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奈何公子太妩媚 作者:盛寒歌箫 文案 简洁版: 这是媚公子和萌花妖的日常。 未芗傲然道:“本姑娘志向高远,怎么会喜欢你一个扎破风灯的!” 扶蓁妩媚道:“扎破风灯的不要,那幽都第一美人可要?” 未芗看着眼前绯衣黑发的公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文艺版: 世人皆说,轮回时,过奈何桥,望三生石,饮孟婆汤。 孟婆汤一饮,前尘往事皆化云烟而去。 我是一只住在幽都的花妖,每次出门,我都会看到那座奈何桥,以及那些饮孟婆汤的魂魄。 我常常想,如果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情谊,如何能说忘就忘呢? 如果和人约好了来世,遗忘了又怎能兑现诺言呢? 我怀着这个疑问过了百年,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对白衣男女提风灯过奈何桥,未饮孟婆汤。 听说,幽都来了一位公子。 听说,公子开了一个名为“极”的茶铺。 听说,公子喜欢听故事。 听完故事,公子会选择是否赠一盏风灯。 有此风灯,不饮遗忘。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主角:未芗 ┃ 配角:扶蓁、沐微 ┃ 其它:故事、鬼、美男、妖孽 ================== ☆、公子   幽都这地方,名字听起来有点可怕,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事实上,这儿确实是阴森森的。走在街上,店门口都挂着白色的幡,随着风飘拂,一看便知此处是冥界幽都一样。   街上走着的人,有的是人身,有的则是鬼身。那些个鬼身一个比一个丑,青面獠牙的还算好,有的是狗头鸭脖象腿。想当年本花妖第一次入幽都的时候,被一只猪脸鸡腿的鬼看上了,满幽都地追着我跑。   唉,这悲催往事,不提也罢。   但是幽都还是很繁华的,店铺极多,鬼来自各地,因此好吃的也多。我家住在忘川下游,附近是幽都最出名的街——穿巷。说起这街,那可是有的说了,穿巷大都是买各种好吃的点心,也有买衣裳的,然而,最出名的店则是“极”铺。   这铺子是卖茶的。   如果单纯卖茶,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里面有个公子。   公子喜欢听故事,听了故事后会选择是否给人送上一盏灯。有了这盏灯,过奈何桥后可以不饮孟婆汤。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公子背景好大好有势力,竟然可以不顾三界法则。   我忽然好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连孟婆都敢使唤呢?于是,我产生了想要认识他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听说这是个美人呢。   幽都的鬼,活了那么久,还是有点见识的。能在幽都被评为美人的,一定是绝色。冲着这一点,我也要去拜访“极”铺。   “极”铺在两家买吃食的店中间。我下午没有吃饭,深深觉得单单喝茶定是不能饱腹的,于是,我到“极”铺左边的店买了两个肉夹馍,又到它右边的店买了一碗不要葱不要菜不要腊肉不要胡萝卜的扬州炒饭,然后施施然地站在了“极”铺门口。   差点忘了说,我是一只花妖,准确来说,是一只口味独特画风清奇的花妖。我不吃素。而不要腊肉,是我嫌弃那家的腊肉有股酸味。当我说我不要葱不要菜不要腊肉不要胡萝卜,那家的老板很诧异地问我,“姑娘,你咋不直接要蛋炒饭呢?扬州炒饭比蛋炒饭贵哩!”   我面不改色地道:“哦,因为扬州炒饭名字比蛋炒饭好听。”   然后老板无奈地给了我一份只有蛋和饭的炒饭。我更是无奈,这家扬州炒饭从来不放菠萝和玉米。   我看着面前的“极”铺。   这铺的门面特别窄,紧容一个人进去。它没有像其他的店一样挂着白幡,整个店是用木头建造的,上面挂着一个牌匾:“极”。店门口,有两盏白色风灯,里面的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   不得不说,这店还是很让人瘆得慌啊。   我进去的时候,店里人挺多的。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而后立刻环顾着四周。进店的多是女子,也有些模样好看的男子。柜台那里,站着两个清秀的少年。虽是清秀,但没有到绝色的地步,显然不是人们所说的公子。我又低头看桌上的菜单,不由得浑身一抖。   贵,惨无人道的贵。我咬牙,伸手招了招,立刻有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姑娘想要喝点什么?”   我指着那个最便宜的,“就这个了。”天知道,这最便宜的都够买二十碗扬州炒饭啊。   趁着那少年还没走,我问他道:“怎么不见你家公子?”   少年微微一笑,“公子在二楼坐着呢。”他说着便帮我准备茶了。   我对这少年挺有好感的,等他端着茶过来,我又问他,“你家公子何时下来?”   少年温声问道,“姑娘可是想见公子?”   我一向不是什么矜持的人,点头道,“久仰公子大名,特此前来一见。”   “我家公子不太喜欢下楼见客,只喜在楼上听故事,极偶尔下来一次,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少年解释道。   “我可以上楼讲故事啊。”我笑眯眯地道。   少年抱歉地道,“公子只听要入轮回的人的故事。”   “啊?”我失望了,我都花了这么多钱还是没有看见这位美人,我追问道,“那如何才能见到公子啊?”   少年浅笑,“公子还是会下楼的,若是姑娘每天都来店里,许是会见到的。”他指了指那些正在饮茶的人, “您看,那些人都是想见公子的。”   我不由得愣了有愣,而后对这位美人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放出美人的风声,又闭门不见,只有入他店者方可能见到。而入他店,一般都要买东西,这下好了,大家为了看见他,便往他的店里砸银子。   啧啧,好高妙的挣钱手法。   这下,更坚定了我见美人的决心了。   此生惟美人与钱不可辜负也。   有钱的美人,更加不能辜负了。   于是我为了见美人,忍着大把大把银子被花掉的心疼,坚持每天早上起来便来到这家铺子,从早上坐到晚。我每天直接点一碗茶,然后吃食全部在附近的店中解决。我只是去附近买了饭,便返回铺子吃饭,生怕错过了美人下楼的时间。一连四十九天,我的生活都是这样的。我花掉了将近可以买一千份扬州炒饭的钱来见美人,可是他始终没有下楼。   我从刚开始的期待到后来,已经怀疑那少年诓我呢。   第五十天,当我正在喝茶时,忽然见对面的木椅旁边站了一个人。   我一愣之下抬头,抬头之后又愣住了。   眼前的人,一身深红色宽袍大袖,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暗色彼岸花。衣是红的,发是黛色。他的发没有绾,由肩一直散落至脚踝。至于他的模样,我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来形容,只是莫名想到小扇里画着的山水墨图。   这么妖艳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平添了清雅之气。   不得不说,幽都美人名副其实。   我看着公子,又看着左手肉夹馍右手茶盏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肉夹馍,清咳了两声,刚想客套两句时,便听见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理了理衣摆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久闻公子大名,今日方窥公子容颜。幸会,幸会。”   公子轻轻一笑,优雅地拿起茶壶,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是吗?”   我点头道,“自然是的。为了见公子一面,我在这店里一连待了四十九天,以外是见不到公子了。”   “嗯。”公子颔首,“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我总不能说我是好奇他的样貌才天天来他的店里喝茶烧钱的吧?为了提高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我遂道,“听说公子能送人一盏风灯。有此风灯,不饮遗忘。”   “嗯。”公子抿了一口茶,抬眸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却是有一个问题要问,“我想了很多年,如果有刻骨铭心的爱恋情感,怎能说忘就忘?而后我在奈何桥头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提着一盏白色的风灯,和一名女子一起走过了奈何桥,未饮孟婆汤。我想问问公子,为何独独让他们能铭记过往?”   公子听了后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黑发,“倒是个好问题。”他的手轻轻地敲了两下桌子,“只是,我为何要告诉你呢,小花妖?”   竟然看出我的真身了。我在这幽都待了好几百年,都没有人看出我的真身,毕竟我是一只有几千妖龄的花妖啊。看来这家伙真的修为颇高。   然而他说的没有错,他为何要告诉我呢?这下子,我真是哑口无言了。   公子含着浅浅的笑意,见我不再开口,也没有再开口,就那么隔着一个红木桌子望着我,让我觉得尴尬。   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我状似不在意地四下环顾了一下。这一环顾,我便发现了不对劲。   我这才发现,“极”铺里面的客人就我一个。明明我来的时候有很多人啊。   我疑惑地问道,“怎么店里就我一个客人?”   公子莞尔,“我让三猫送客了。”   三猫就是我第一次来“极”铺时和我说话的温柔少年。   至于另一个少年,脾气有点火爆,名叫“二狗”。   这俩名字,真是绝了。听三猫说,是公子取的。   早就应该想到,能取这名字的人一定非常人。   “呃。为什么没有人让我走啊?”我小心翼翼地问。   公子浅笑,竟有些妩媚,“不是你要见我么?”   我再次哑口无言,觉得这人分分钟都在结束对话。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手那茶杯的人儿,没话找话道,“公子很喜欢喝茶?”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又看看立在一边的三猫和二狗,问道,“公子取的名字好别致啊。”   他勾唇一笑,这次连回都不回我一句了。   我这人有一个极大的优点——脸皮厚。于是,我再次没话找话道,“公子这店的生意倒是极好。”   “那是啦。我们店的生意可好了,每个月都能挣可多银子了。”这次回我的不是公子,而是二狗,他得瑟地扬了扬手中带着的一个大大的玉指板,一脸自豪地道,“你看,我用上个月公子给我的报酬买的。”   我看着他手中那玉质上好的玉指板,睁大了眼睛。这玉指板,是幽都第一珠宝商玉珍记的首饰,他家的东西一向特别贵。我喜欢一个羊脂玉佩很久了,却一直没有钱买。   当然,我也是个藏不住钱的人。看我为了窥探美人容颜不惜砸钱,便可知一二了。   只是,这店里的雇工报酬也太高了吧。   我立刻转头看向公子,“公子您这还收人吗?”笑得满是谄媚之色。   公子云淡风轻地饮着茶,唇边笑容依旧,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小店人已满。”   我不死心地看着他,“我会很多的!”   公子“哦”了一声,目光露出询问之色。   “我会端茶递水、招揽顾客、谄媚讨好、打扫卫生、清理楼道、吃饭睡觉……”我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公子则一脸认真地听着我说完,而后微微一笑,“你有什么特点吗?”   “我脸皮厚。”   公子看了二狗一眼,“他具备了这一项。”   “我为人讨喜。”   公子的目光投向了三猫。   “我长得好看。”   公子这次不再看任何人了,只是笑着看我,红色大袖微微一摆,宛若流水。他随手理了理耳畔的黑发,不语。   我看着他这模样,立刻闭嘴。   这是逼我拿出我的撒手锏啊,“我能够转换时空,让时光倒流。”   “哦?”公子这次终于拿正眼看我了,“当真?”   我点头如捣蒜,“真,比金子还真。”   公子托腮,开始思考。   我看有戏,立刻趁热打铁道,“若公子有需要我之处,我必定效劳。”   公子的手指敲了敲红木桌面,面露迟疑之色。   我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犹豫了之后,终于勉为其难道,“也好,多你一个也无碍。”   于是,我的帮工生涯就此开始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因为自己劝说公子成功了,直到后来,我方才知道,他早便看出了我能转换时空的能力,和二狗演了一出好戏,只等着我上钩,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帮工。   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最近看了好多段子,给大家分享一个   ~~~~~~~~~~~~~   有次网购无聊,写备注时候要求帅哥送。   结果到了楼下取件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小哥看见我之后,弱弱地说了一句,“最帅的今天没有上班,你看我你满意吗?”   ~~~~~~~~~~~~~   我觉得小哥好可爱呀 ☆、唐画   公子悠悠然地转身,懒洋洋地对我道“跟着我。”   他的长发飘飘,一步一步走上台阶。长长的阶梯旁是绿色藤萝,爬满了墙壁。他走得优雅而从容,我在后面看着,忽然想起了话本子里面的一个桥段。   男主带着女主去浴室洗浴。男主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褪衣服,从外衣到里衣、从内衫到亵裤,最后一丝 不挂。   眼前公子步履稳定,但我却莫名感觉到一种妖媚。我不由得想,他的原身该不会是狐狸吧?难道这是一个狐狸精?   我正想着,冷不防听到有人在前面对我道,“想什么呢?”   我刚想说话,忽然反应过来。我总不能说我觉得他是一个狐狸精吧?于是,我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没有没有。”   楼梯很长,约莫有五十个阶梯。二楼的楼梯尽头,是一个雅间,摆着几张凳子,一张圆形的大桌子。桌子上还有各色糕点,几个酒杯,以及一壶酒。   让我关注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坐在凳子上的一个人。是一个女子,正背对着我,黑发用银钗固定住。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娴静的女子。   这人是公子的心上人,这家店的老板娘吗?我默默地在心里嘀咕。   “唐画姑娘,”公子轻声道。   那人缓缓地回头,看见我和公子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朝我们颔首。   倒真的是一个温柔的姑娘呢。   “这位是?”她站起来,朝我笑着,问公子道。   “她便是我说可以帮助你的人。”公子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唐画。   我笑着道,“唐画姑娘,我叫未芗。”然而我完全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我可以帮助她,我又能帮助她什么呢?难道公子是要我制作一盏风灯给这位姑娘带去奈何桥?   唐画看见我之后,似乎很是欢喜,对我道,“那姑娘可愿意帮助我?”   公子在旁边轻轻地道,“唐画,你先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未芗说一遍。”   唐画点点头,眼中涌现出一种迷惘而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未芗姑娘,你爱过一个人吗?”   我整个人傻了。一上来就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能说我不喜欢人,我喜欢鬼啊妖啊仙啊什么的吗?我不好意思这么回答她,便安静地听她说着话。   唐画轻轻地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我这一生,都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可是我这一生,却很顺遂,顺遂到一种诡异的地步。”   “我出身官宦人家,是养在深闺里面的大家小姐。我的父亲,是工部侍郎唐敏中,我的母亲是安阳郡主。十四岁那一年,家里人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大理寺少卿的长子崔如霏。十六及笄之后,崔家风光迎娶了我,我嫁如霏为妻。”   她说着,目光投向了窗外。那里,树木深深,地上开着白色的曼陀罗花。她的声音微微沉了下来,“如霏待我极好,虽然没有爱情,但也算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我不爱如霏,或者如霏也不爱我吧。只是,奇怪的事情在这里开始了。”   “如霏想过纳妾,然而那女子却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也许正常,但是他曾经想纳过三个,三个女子要么失踪要么死亡。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觉得是我做的,但是我不在意他纳妾,根本不是我。”   “官场中的人从来都不简单。我父亲和崔家都是睿王爷一派的,然而最后登基的并不是睿王爷。凤熙帝上位后,贬了那些睿王爷一脉的官员。我夫家的弟弟们都受到了波及,而我的丈夫却没有波及。”   我觉得这并不是很奇怪。或许,崔如霏和凤熙帝暗中有交情呢?   “后来,我诞下了一双儿女。因为是一双,我差点难产而死。那天,宫里的所有太医都出动了,来到崔府。听说,是皇帝下的圣旨。我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为这样。最后,性命保住了,孩子出生了。凤熙帝说,那是因为我的夫君政绩突出。荒唐啊,”她摇头,“荒唐,朝廷根本不用拉拢如霏,如霏所任不过一个闲职,这么会是这个原因呢?”   “我从来不问政事,不曾想过,我的夫君和我父亲竟然合谋,想叛乱让睿王爷登基。事情败露,睿王爷死。这种诛九族的罪过,我们家族却没有受到大的影响,我的夫君甚至没有贬官。而其他参与谋反的官员,或死或流放。未芗姑娘,不奇怪吗?”   我点点头,这么听起来,是有点问题呢。我转头看公子,他应该听过唐画的故事了,只用手撑着下巴,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酒。   “我的儿子入仕后,一帆风顺;女儿也嫁给了一个好人家,生活如意。我生产之后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很不好。每个月,宫里竟然都会送人参之类的补养品到我的府上,并有太医来为我把脉调理身子。又是凤熙帝的旨意。我的夫君和我都很纳闷。”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你认识凤熙帝吗?”   “不认识。”唐画很是肯定地对我道,“绝对不认识,我在一次宫宴上曾经遥遥见过他一面,是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脸。我真的没有和他有任何交情,我小时候也没有做过什么救人于危难之中的事情。和所有普通的大家小姐一样,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三十七岁那年,我还是死去了。头七回去时,我发现,凤熙帝竟然为我举行了国葬之礼,规格更胜于皇后。而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见过凤熙帝。”   幽都有一个好处。人死之后,人身在幽都可以变成任意年龄段的自己。一般的姑娘爱美,像唐画一样,选择回到十八九岁;也有些人,选择回到他们最富贵的年华。然而幽都对凡人来说只是过客,十年必须要离开,否则,入忘川成青烟。我想了想,“你可以说说凤熙帝的事情吗?”   唐画苦笑起来,“我不知道,我只能从如霏那里知道只言片语。据说,凤熙帝后宫空虚无一人,他领了旁支的一个男孩子亲自抚养长大。嗯,朝政上似乎很清明,我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盛世。其余的,我一无所知。”   “那着实有些奇怪呢。”我缓缓地道。眼前银钗束发的女子,身上倒是藏着许多谜。   唐画叹了一口气,“姑娘以为就这些事情奇怪吗?如果就这些事情,我便早早入了轮回,不会在幽都留到这个时候。”   “真正奇怪的事情,让我夜不能寐的事情,让我不敢入轮回的事情,”她望着二楼挂着的一幅墨兰图,幽幽地道,“是画。”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一个段子   ~~~~~~~~~~~~~~~~~   高中那会儿背语文课文时的魔怔。   一次快递小哥打电话,“喂,你好,我是顺丰……”   然后我脱口而出,“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   然后那边电话挂了。   ~~~~~~~~~~~~~~~~~   我竟然还记得这篇文 ☆、食货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幽都风冷,从窗棂吹了进来,吹散了公子的一头鸦发。他好整以暇地饮酒,偶尔一抬眼望向窗外,端的是万千风华。   唐画对我道,“我十二岁生辰那年,总会有人在家门口放一幅画,画得是我那一年的模样。从十二岁到三十七岁,正正二十六幅画,画着我的年华与过往。奇怪的是,我总是会做着相同的梦。梦里没有人,只有两幅画。”   “两幅画?”我疑惑地问,“能描述一下吗?”   唐画点点头,“一幅画是海边。湛蓝的海,蔚蓝的沙滩,海边,有姑娘捧着一个大大的海螺;另一幅画是红色的小楼,小楼有一个窗户,有一个女子站在小楼的窗户旁,露出一个侧面。而这两幅画,有一个共同之处:在画的左下角,有一只手伸出,似乎要触碰那个女子。”   这么看来,唐画那表面片刻平静的人生下面,似乎掩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我问唐画,“如果这些怪事与你这一世无关的话,只怕和你的前世有联系。过奈何桥,有三生石,你怎么不去三生石上看一看?或许就知道了。”   唐画叹息,清丽隽美的面容上愁绪满满,“一旦过了奈何桥,望过三生石之后,便要饮下孟婆汤,所有的事情都成灰烟了。我想,如果是那么鲜明的回忆,陪伴了我这一世,我一定不能再次忘记它。所以我想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看看是否向公子求一盏风灯。”   “嗯。”公子懒懒地开了口,“唐画,现在入夜了,你先回去吧。这事情我和未芗商量过后,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唐画起身,朝我们两个人鞠躬,诚恳地道,“如此,有劳公子和未芗姑娘了。”她素衣银钗,缓缓地走在下楼的台阶上。周围光线昏暗晦涩,她走到一半,忽然回头,朝我和公子一笑,“不久前,我在幽都看见我的夫君了。他已经入了轮回。”而后,她提着裙摆,慢慢地往下走。   我诧异地看着公子,“所以,你要我来是做什么?”   公子悠然一笑,“未芗是优昙花对吧?优昙花,一开即谢,却能够控制时空,即重回过往。”   “你要我再现唐画的过往?但是你应该知道,过往不可逆转,我们入了她所在的世界中,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出现。换句话说,旁人是看不见我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的。我们无法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只能放任。”我沉声道,“如果我改变过往,那便成了逆天。你知道逆天的代价吧?”   公子听到“逆天”两个字后,微微一愣,而后笑容里面竟然带了几分哀伤,“嗯,自然知道。”   逆天是大忌,九天息息相关。一天上的事情,离我这幽都小妖怪太遥远了,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那种高高在上的神仙扯上任何关系。   哦,狐言除外。   那只九尾白狐,格外风骚妖娆,和公子有得比。很多很多年前,他总是在幽都出没,说幽都是六界最美风景处。我当时也在幽都,和他便有了一些交情。   言归正传,我问公子,“你都能指挥孟婆了,难道你就不能重现时空吗?”   公子挑眉看了我一眼,而后点头,“可以呀,但毕竟不像你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自然是要费尽一些。”他唇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凤眸望定了我,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我懒。”   我竟无言以对。   “公子你很闲吗?”我忍不住问他,“所以很喜欢看别人的故事,顺便管一管?”   他如玉般的手撑着下巴,慢悠悠地道,“我开心。”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来,再次无言以对。   啧,真是任性啊。然而长得好看的人,任性也无妨,谁叫他有资本呢?   “好吧。”我无奈地道,“敢问公子,唐画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他这下认真起来了,坐直了身子,“唐画说了两幅画,一幅是海边,一幅的红色楼阁。我觉得,这应该是两世的事情。”   “为什么不是一世呢?”我想了想,问他。   “一世也说得过去,也许她先是住在海边,后来搬到了红色楼阁,但是问题在于,既然是一世,为什么要两幅画呢?她为什么独独记得两幅画呢?”公子摊摊手,“所以,从她前两世查起,如何?”   他是我的雇主,我能说不可以吗?我自然点头如捣蒜,“但凭公子吩咐,小女子万死不辞。”   “既然这样,你可以下楼了。”公子看也没看我一眼,轻轻地唤了一声,“二狗。”   亏二狗的听力极好,公子这么轻地唤一声他都能听见。然而这一声“二狗”从公子的嘴里唤出来,我觉得着实奇怪。   二狗“蹭蹭蹭”地跑上了楼,对公子道 ,“公子有何吩咐?”   “给未芗准备晚饭吧。问问未芗喜欢吃什么,让四羊去做。”公子对着二狗道。   我立刻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个啊,公子,你家的店东西太贵了,我买不起……我还是自己回家吃吧。”   公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没让你付钱啊。”   我欢喜地看着他,“真的?”又转头看二狗,“我喜欢吃鲍鱼捞面清蒸鲈鱼杏仁鸡块烤烧烤鱿鱼爆炒猪肝……”   二狗用一种“你怎么不去死”的眼神看着我,一脸幽怨地望着公子,用眼神询问着他。   公子面色一点儿都没有变,依然淡定从容,“依未芗的意思。”   那一刻,我再次感觉到,跟着公子是我妖生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二狗就没有公子这么释然淡定了,他一边带着我下楼,一边喃喃道,“为什么公子要请一尊大佛回家供着呢?难道公子觉得银两赚得太多了?”然后又幽怨地望着我,“未芗姑娘,你真的这么能吃?”   我厚脸皮地朝着他微笑,“怕什么?又吃不穷你们公子。今晚先来鲍鱼捞面吧。”   二狗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是三猫温和,微笑着走过来,“未芗姑娘,你坐这吧。”他指着我惯常坐的位置,“等下和四羊说一声,很快就好的。”   我还是喜欢像三猫这样的温缓性子,忍不住对二狗道,“男孩子脾气不能太爆,多和三猫儿学一学。”   二狗恨恨地道,“我偏脾气暴了,你奈我何?”   我决定不和二狗说话了,和三猫道,“我去厨房,看看四羊吧。都这么些个月了,还没见过四羊呢。”   四羊是厨房的庖师。极铺不仅外观干净,连厨房也很整齐。看见我进来,四羊立刻凑上前去,对着我道,“姑娘就是未芗吗?我听说过姑娘。二狗说有一个女子每天来店里就是为了见公子一面。那女子夜以继日,而且小气得很,只点一杯最便宜的茶水,却敢厚着脸皮从中午坐到晚上。来看公子的人里面,就数她最最固执了。我看姑娘模样,一定是未芗姑娘了。姑娘面露桃色,眼冒喜光,一定是因为见到公子了吧?姑娘有没有觉得公子模样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看?我们公子呀,那长相真的没话说呢,你看看……”   四羊喋喋不休,听得我不知所措。   什么叫小气得很?明明是店里东西贵好不好!   什么叫眼冒喜光?本姑娘一个眼刀削死你!   三猫一脸同情地望着我,小小声道,“未芗姑娘,四羊成天待在厨房,没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看见人就很欢喜,会拼命地说话。”   “这样啊。”我心里想,原来四羊是一个话痨啊,公子手下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有特色,就数三猫最正常可爱了。我面上只好尴尬地笑着,“那我就不打扰四羊做饭啦,在外面等你的饭。”而后,我立刻回到了外面,坐在了我原来的位置上。   我听见四羊在我身后大喊道,“未芗姑娘……未芗……你别走呀……别走呀……”   这叫声,有点像青楼里面的小姐姐招呼宾客呀。   不过,四羊做饭倒是真的好吃。那面条,极其顺溜,鲍鱼也很软糯可口。   我吃完饭的时候,听见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轻飘飘地传了来,“喏,吃相还是这么丑。”   我抬头一看,只见在二楼楼梯上,绿萝丛生处,昏暗光线中,公子正一身深红长衫,含笑望着我。   见我看了过来,他倚着木制的长墙,朝我挥了挥手,“明日午时来寻我,解决唐画的事情。”   我点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朝他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得有些妩媚,手指屈成一个半圆形,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木板,声音极轻极缓。   “山有扶苏,枝叶蓁蓁。我名扶蓁。”   作者有话要说:  很萌很萌的段子   ~~~~~~~~~~~~~~~~   有一男生,平时老在一起玩,关系很好。   喜欢他很久了。   昨天表白,跟他说喜欢他,他笑了一下问我,喜欢我多久啦?   我说,这么多废话,你表个态呗?   他说,我就是想看看,是你喜欢我时间长,还是我喜欢你的时间长。   ~~~~~~~~~~~~~~~~~ ☆、游戏   “未芗如此目光灼灼地凝着我,倒是让我受宠若惊呢。”扶蓁一声轻笑,悠悠地说道,顺便把那一盘糕点推到了我的面前,含笑望着我。   我不由得老脸一红,伸手去拿了一块糕点,刚刚咬了一口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东西要算钱吗?”   扶蓁挑眉,“再说这种话,以后都要钱了。”   我立刻乖乖地闭了嘴,把狼爪伸向了那盘糕点。   吃了两块后,我眼巴巴地望着他,“有点渴了。”   “哦。”扶蓁淡淡地应了,起身看着我,“走,你施展术法重现时空吧。”他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透明的瓶子里,黑色的头发静静地躺着。“唐画的发,给你当媒介。”   我接过那个瓶子,再次重复道,“渴。”   扶蓁朝我露齿一笑,“忍着,先办正事。”   我想揍他,但是我不敢,只好乖乖地听着他的话,打开了瓶子,取出唐画的发,认命地施展了术法,“是要去唐画的前两世吗?”   扶蓁“嗯”了一声,我便施展我优昙花与生俱来的时空术,屏息凝神,以唐画的发为时空的媒介,在极速的流光运转中,和扶蓁来到了人间的一处海边。   我一到这,便想要吐,忍不住弯着身子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该死的,我自己施的法术居然自己都难受。其实,优昙花能修炼成妖者很少。虽然昙妖都可以重现时空,但不同级别的妖对这门术法的控制能力是不同的。像我这样的千年老妖,自然可以随意选定时空重现,然而,那种极快的逆光穿行速度让我真的很难受很想吐!   扶蓁似乎一点事情都没有,走到我的身边弯下腰,“啧,好没出息的小花妖,这一下就晕了?”   我缓了好久才缓过了神,有气无力地躺在海边的沙滩上,“你倒是有这说风凉话的空档。”   扶蓁月白长袍,坐在我的身边,伸手捧起一捧白色的海沙,“嗯,看来故事是从唐画的两世前发生。你看,我们来了海边。”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知道这个时候的唐画几岁吗?”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她的故事是在几岁发生的,我又不想见唐画牙牙学语的婴儿岁月,就回到了她前两世的十二三岁。”   扶蓁嗤笑一声,“你最好祈祷没有错过唐画的故事,否则,你还要再施展一次术法。”   我扯了扯嘴角,“且看看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忽然看见三个孩子跑了过来,两个女孩,还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年纪稍大些,估计有十二岁,另外一个女孩大概十岁。男孩黑黑小小的,可能只有五六岁。   而后,传来了犬吠的声音。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牵着一只狗,追着前面的三个孩子。   牵狗的小女孩喃喃道:“姐姐!我看到你们了!你们输了!”   大一点的女孩子带着两个孩子回头,“好,我们投降,再来一局。”这女孩子脸有些黑,许是常年待在海边,皮肤不是特别白皙。但是她眉清目秀,模样还是不错的。   远远的海滩边,有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年纪大的女孩转过去,正巧碰见了那个少年,她走过去,看着少年身边的小男孩,而后笑了笑,露出白齿,“我们在玩捉迷藏,你们要一起吗?”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着小男孩,“阿毓,你要玩吗?”   小男孩点点头,“要。”然后又拽着少年的手,“哥哥一起玩。”   “我当然陪你啦,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少年摸摸小男孩的头,朝着女孩一笑。   他抬头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模样。生得一双澄澈清明的眸子,面容清丽秀美。这种长相的男生,有一股子仙气,尽管他是一个凡人,一身破旧的麻衣。   少年便带着小男孩和他们一起玩耍。我看见他们念着“石头、剪子、布”,然后原来牵狗的那个小女孩输了。她撇撇嘴,嘟囔道:“又是我抓。”接着被人用布条蒙上了眼睛,“我数二十下,你们躲起来哦。”   其实海边虽然很大,但是很少有树木能够遮掩。这么寻找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我拉拉扶蓁的袖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一看?”   扶蓁瞥了他们一眼,“你应该认识出来哪个是唐画了吧?”   我点点头。那个最大的女孩当然就是唐画了。   “嗯。”扶蓁道,“跟着唐画吧。”   于是,我们从午时一直看看到日落西山,发现他们始终在玩着捉迷藏这一个游戏。其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一群小孩子正常的玩闹。那个少年比较沉默,只是默默的照顾着弟弟阿毓。   而唐画和那个少年没有太大的接触。如果一定要有,就是当“石头、剪子、布”阿毓输了的时候,他摇摇头,不肯接那个牵狗的绳子,“我怕。”   “这个狗才三个月,很乖的。”唐画看着他,把牵狗的绳子给他,“我们约定好了,谁输了谁就要来找人,找人的人就要带着狗狗。”   阿毓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不要!我不要!”   唐画便把目光投向了少年。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尴尬,难以启齿地道,“你能带我吗?”   “为什么?”唐画不解地问道。   少年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对狗过敏,不敢跟狗有近接触。”   唐画无奈,接过狗,“那好吧,我代替你们。你们躲起来吧。”   于是,大好的下午时光,他们便都用在捉迷藏上。其实捉迷藏真的是一个简单普通到不能再简单普通的游戏了。在我小的时候,我也经常和桃妖啊梨妖啊梅妖啊一起玩捉迷藏。那时候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所以能够用来玩乐的东西实在不多,所以会因为一个捉迷藏而欢喜雀跃,会因为抓到人开心一整天,会因为找不到人难过一整天。后来长大了,便觉得这个游戏实在太幼稚,而且长大之后,事情也多了,并没有时间静下来玩一玩这最普通不过的游戏。   那一刻,我突然间有点怀念我的童年了。   最后,少年牵着阿毓的手,对唐画道,“我们要回家了。   唐画眨眼,问道:“你们家在哪?我们明天还可以一起玩吗?”   少年抱歉地摇了摇头,“我们家不在附近,明天一早要走了。”   一个小姑娘拉少年的衣角,喃喃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呀?”   少年笑了笑,“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那家人向我定了画,我是过来送画的。”他指了指不远处一间大房子,“嗯,就是那间。然后过完年之后,我应该还会来给他们送画,到时候应该会来吧。”   另一个小姑娘笑嘻嘻地道,“那以后我们就天天去他们家找你,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玩。”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小姑娘,道:“那你可能要等很久很久了。”   在夕阳的光晕中,少年朝唐画和一群孩子们挥手,”我们先走了。”阿毓也用力地挥手。沙滩留下了他们的脚印,一串一串,从海的这边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地方,最后风吹来那些脚印消失不见了。   少年忽然回头,发现那孩子们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少年朝他们遥遥地挥着手。   我在旁边看着,忽然有一种不知哪里来的温暖感。   扶蓁似乎也有感触,轻轻地道:“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了人。有些人未曾与你交换过姓名,却给你带来一时感动一时欢乐。最后,也许你再也不会遇见这些人,但是那些感动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话,于是便选择了沉默。 ☆、谋杀(一)   果然,接下来的很多天,少年都没有再来了。我和扶蓁是来看唐画的故事,看着唐画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不由得无聊起来。   我和扶蓁便寻一个没有人住的干净屋子住下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们去海边走一走,散散步,看到椰子树上的椰子,我就爬上去摘几个椰子,把它砸了地上,和扶蓁分着吃。   唐画的家里生活似乎不太好。上次来的那几个人是她的表姐妹和表弟,过年时来她家里做客。另外,她家里面还有一个父亲。平日里只有唐画和父亲住在一起。过了年,她便去一家客栈当帮工。   这天,我在看唐画当帮工的时候,客栈里来了一位少年。少年眉清目秀,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缓缓走进店里。看到唐画之后,他愣了一愣。   唐画见到他也是有些惊讶,“你来啦?”   少年点了点头。   唐画又看着她身边没有那个可爱的小孩子,便问他:“阿毓呢?”   少年走到她身边,“阿毓他今儿在家里面,没有跟我一起来。我今天是给孙家送画的。今天有些晚了,我准备在这个客栈住一夜。”   “嗯。”唐画道,“我到二哥哥那里帮你登记一下吧。我表妹表弟他们都已经回家了,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再来一次。”   少年没想到她话题跳得这么快,只点点头,“嗯。”跟着唐画走到那所谓二哥哥的身边,让他安排了登记的住处。   我和公子跟着少年一起,到了他的房间。到了房间,少年手撑着下巴似乎在出神。扶蓁在我的身边,面色有些不对劲。他嗅了嗅,而后望着我,“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我看着他似乎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味,也跟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果然发现,空气中的味道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哪里异常,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诡异。   扶蓁对我道,“可能今天晚上不会这么太平。”   我看着那少年在光影中托腮沉思的画面,不由得想难道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敲了几下。少年走到门口,把门开了,发现唐画正端着一盘水果在外面。   看见少年后,唐画轻轻地笑了一下,“厨房剩下了好多水果,我想你应该渴了,便给你端上来。”   少年向她谢过了,伸手去接果盘,让唐画走到屋子里。   忽然间,不知道火从何处窜了起来,根本没有缓缓燃烧的迹象,便一时间,整栋楼都被火烧了。   我抬头望窗外看,发现下面全部是火,甚至出口的门也被火烧着。底下忽然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和扶蓁对视一眼,原来刚才空气中奇怪的味道是油味!   有人做好了准备,在屋子的四周都刷满了油,底下还放着木材,所以一将火点燃,整栋楼都烧着了。这种海边的楼本来基本是用木头造的,这一燃,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起来。   等一下忽然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你们要杀我!你们都要杀我!”然后她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吞没在在人们惊慌失措的哭声中。   我看着少年和惊慌失措的唐画。   唐画立在原地,而少年倏地打开了房门,伸头往外一看。我跟着出去看了看,发现楼梯已经给烧着了,根本没有办法到一楼去。而后少年又跑去看窗外,窗外仍然是熊熊烈火,而且火势不断往上蔓延,很快二楼的屋子都要着火。现在已经能够闻到烟熏味了。   少年这下脸色也变了,唐画似乎要冲出去,少年抓住了她,“你别出去,根本都没有办法下去。”   ”怎么办?那要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困死在这里吗?”唐画应该是受了怕,声音都有些颤抖。少年沉思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下面继续传来那个女子苍凉的笑声,“你们都要烧死我,就是因为,就是因为……这是你们的产业你们都不要吗?你们就不怕这火从床底下烧到你们家吗?”   少年听见这话之后立刻走到了床边。他蹲下身子看着床铺底下,我也跟着看床铺底下,但是认真地看了看,发现底下什么东西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   难道是在床上?我想到了这一点,那少年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立刻爬到了床上,敲了敲床壁,果然上面的声音有些不一样,显得格外的空旷,明显背后应该是有一个通道。   他四处寻找按钮,想要打开机关,却没有找到按钮。   这个时候火已经烧到二楼来了,烟熏味各位刺鼻。唐画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出去?”   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这边应该有机关,但是我还没有找到。”   那女子笑得嘶哑而苍凉,一句句,一字字,仿佛融入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你不仁,青玉则不义!且试试看!”而后,底下不再传出任何声音,一切都被熊熊烈火所吞没。   我心中一惊,只觉得事情要发生了。    ☆、谋杀(二)   唐画听了之后,也跟着寻找机关。她把被子掀开,扔掉了枕头,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按钮的物件。   我也有点紧张。虽然我和扶蓁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但是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火烧上来我和扶蓁也会被烧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选择回去原来世界,那么我就耗费妖力来这一遭,岂不是白费了?   扶蓁显然比我淡定了很多,“唐画和少年的故事不会那么快结束,所以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想了想也是,便尽量让自己耐下性子,看着他们到处寻找机关。这时候,火烧到了唐画的衣上。唐画惊讶地大叫了起来,少年见状,立刻停下手边的动作,帮她拍打。   整个床即将要被火烧着了,唐画似乎要哭了,“怎么办?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少年倒是沉得住气,沿着床铺寻找。   他忽然眸光一凝,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床上方挂着一幅画,他把那幅画给掀开,下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又把那幅画挂上去。端详着那幅画。   画上画着一个男子,正站在日光之下。   画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里面的太阳格外大,占了这幅画的二分之一。少年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按了按那火红的圆球。突然间,里面传来了机关发动的声音,再接着床壁升了起来。   少年见状,立刻用力地按住了那种圆球,然后呢整个床壁升起来。   里面是黑漆漆的一大片。少年看着唐画,“你要先进去吗?”   她犹豫着,似乎不敢直接进去。少年看出了她的犹豫,道:“我先进去吧。”   他当先走了进去,又对唐画道,“里面没有任何机关,你可以进来了。”   唐画立刻走了进去,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扶蓁自然与我一起。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通道,通道的四周都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我是一个看惯了世事的老妖精,自然是不会怕黑的。扶蓁更不用说。那少年一直表现得很沉稳,走在唐画的前面,唐画跟在他的身后,有点紧张,“这条通道是通向哪里呀?”   那通道似乎是一直往下走,有一个很陡的坡度,走的时候很容易摔倒。应该是往一楼走去。   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通道是往哪的。   这个时候,突然又响起了刚才楼下那女子沙哑的声音,“呵呵,呵呵……”那声音就响在他们的前面。少年和唐画抬头一看,果然看见那女子就站在不远处的前面,往前面一直走。   唐画和少年都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毕竟这通道只有两个出口,一个被火吞噬着,如果另个出口被女子给封住了,那他们可要被困在这个通道中了。   幸亏那女子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个人跟着。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女子终于停住了脚步。她似乎摸了什么按钮,然后又响起了机关发动的声音,突然间在这漆黑一片的通道中出现了一点光亮,她上面出现了一个出口。女子的速度很快,三两下就爬了上去。女子上去之后,唐画和少年立刻跟着上去了。   他们跟在女子的身后,发现身处一处荒废的院子,出口则是一个井盖。女子脚下不停,根本不看周围,少年和唐画一直跟着她。看见她走到一个屋子,停了下来。   “你说那火应该把她给烧死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是一个年迈的女声。   另有一个人,听声音年龄应该不太大,回答道,“回禀老祖宗,我们在那客栈的四周都涂上了,油下面燃着木材,很容易就点着了。”   “唉,为了他死,我还要把自己家里的产业给毁掉,真是罪过啊!”那老妇人叹了一声,又道:“她知道地道吗?”   “老祖宗放心好了,只有我们几个以及您,老爷知道。老爷都去了那么多年了,自然不可能告诉她。   “嗯。”那老妇人沉声道,“之后你把她的尸体给我看,记住一定要查到尸体。”她轻叹了一声,“繁儿喜欢的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喜欢的是她,当年我儿也是多事,何必做那风月之事之后又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她说到这儿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个时候门突然间打开了,那女子一身破衣,提着匕首,一进门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匕首刺向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那中年男子似乎想要阻拦,但那女子的身手极好,一脚就将他踹翻了,将匕首直直地送入那老妇人的心窝中。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行动利索的女子却猛地身体一僵,极其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多多评论,多多收藏哦~~~ ☆、繁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女子的身体僵住了,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有血从她的背后流了出来,一滴滴血流到了地上。   在老夫人惊骇的尖叫声中,有人沉默地走了上前,狠狠地把那把匕首从女子的身上拔了下来,看着老妇人道,“和母亲说着多少次,不要孤身来这地方,您偏偏不听。若孩儿今日没在,只怕母亲早已命丧黄泉。”   那老妇人惊魂未定,看着那男子,“吓死娘了,你来得正好。没想到那女人竟然知道这密道!”   少年已经看出了事情的不对劲,他转身便拉着唐画的袖子离开。唐画和他的脚步都放得很轻,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所幸这是一个荒芜的院子,并没有任何侍卫仆从进行把守,他们倒也很顺利地找到了门。   走出了这个荒芜的院子之后,他们发现,他们竟然走到了一座府邸之中。   这府邸应该是孙府了,少年想。因为白天的时候他来送过画,对这景致很熟悉。他又想起那男子的声音,突然一惊。   那男子分明就是向他要画的孙二老爷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便没有再想下去。许是这大宅府之间的恩怨吧。   少年和唐画走在前面,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从进入那荒芜的院子开始,便有一个人跟在他们的身后,与他们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   走进了孙府,那人依然跟遥遥地跟着他们。孙府的守卫很森严,他们才走了几步,就已经被守门的人给看见了。   “你们是谁?”守门的人看着少年和唐画沉着声音喝斥道。   少年抿了抿唇,正在心里编造谎言时,忽然听见一道略微清冽的声音传过来,”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今日叫他们来做客的,不想时间晚了。我现在正在送他们出去。”   少年和唐画一回头,只见在月光下有一个男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正站在他们的身后。他脸色格外苍白,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像是久病卧床的人。   少年和唐画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为他们说话。   守门的人一看见他,便急忙道,“繁少爷,您不早说呀。哎呀,这么晚了你还出来呢。”   少年想了想,难道这便是孙家的小少爷孙禹繁吗?   就在这时孙禹繁摆了摆手,对少年和唐画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不知的孙禹繁突然出现是何意思。少年正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孙禹繁已经带着他们走在出孙府的大路上。   他一边走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唐画和少年:“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没来得及搭话,唐画已经回答道,“我叫唐信儿。”   “家住在哪里?是这里的人吗?”   唐画点了点头,“家在海滨路的三巷子那边。”   “你呢?”孙禹繁看着少年。   少年低声道:“我叫阿绘,并不住在这边。”他说到这之后便不肯再说话了。   孙禹繁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下去。直到走出了孙府的门之后,孙禹繁忽然问他们道:“你们刚才看见了什么?”   唐画没有回答,因为少年已经道,”什么都没有看见。”   孙禹繁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聪明。既然这样你们便走吧。”他说完之后便直接返身走了回去,并没有再看阿绘一眼。但走了三步之后他又回头,将目光定在了唐画的身上,“嗯,你很像。”说到这之后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下去了。   月色朦胧里,他飘逸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与夜色融为一体。   孙家离海边很近,走出孙家之后一面,便是白色的海滩和无边无际的大海。   唐画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阿绘,“你知道那孙府的情况吗?”   少年抿了抿唇,“在路边作画的时候略有耳闻一些。”他轻轻地道,“孙家是本地豪强,现在府里面有一位孙老夫人。她诞下的两个孩子,即孙大老爷和孙二老爷。其中大老爷已经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唯一的孩子,就是方才我们所见的孙禹繁少爷。另一个孙二老爷应该就是刚才杀了女子的那一个人,我听说,二老爷并无任何的子女,然后孙大老爷收养了一个养女,名叫孙青玉。应该便是,”他欲言又止,然而看着唐画,最终还是道,“刚才被杀的那个女子吧。”   唐画显然被刚才的场景给惊住了。她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不太能理解,也不想知道。反正与我无关。”   少年点了点头。这时候,海的最远处隐隐出现了一点微微的亮光,黎明的前奏已经到来了。   唐画摸了摸满是灰的脸,“我得洗一洗。”   少年看着看自己身上的那一层灰,也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虽然离海滩很近,但是到海边还是有一段路程。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沙滩上留下了他们的一串串脚印。   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唐画走到了海边,伸手在海里掬了一捧水,泼到自己的脸上。她想了想后,突然问阿绘,“你会游水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会。”她嘻嘻一笑,突然挽起裤脚,然后脱下的鞋子,“来来来,我给你看一看什么是渔家女儿的本事!”她说着,便一猛子扎到了水中,也不管身上湿漉漉的,下海去搜东西。   见唐画许久都没有出来,阿绘有一点担心了,低声道:“信儿。”   并没有人回答他。   阿绘又走了几步,脚已经被海水给浸湿了,幸而在唐画这下忽然从水中留出来。   她笑着,头发散乱,但手里却捧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她嘻嘻一笑,伸手递给他,“你看。”   此时天已经全亮了,曦光洒在了她的脸上、发上,她的发似乎镀上了一层金光。她满脸笑容地看望着他,微黑的脸颊上浮现的笑意却胜过那天边美丽的朝霞。   唐画的目光格外清澈,把海螺递给了他,“好看吗?”   阿绘怔怔地看着她手里的海螺,又看着面前的唐画。这一幅画面似乎能够定格下来。   我和扶蓁都想起了唐画说的那一句话,“一幅画是海边。湛蓝的海,蔚蓝的沙滩,海边,有姑娘捧着一个大大的海螺。”   难道作画的人便是眼前的阿绘吗?我在心中不由得这样想到。   在经历一场大火,一场谋杀,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在如此安定宁静的海边,她捧着海螺含笑静静地望着他。头发散乱,湿漉漉的身上衣服也是破旧的。但是那样的笑颜却能给一个晚上竭力奔波的人一种内心的抚慰。   也许这时,阿绘心中渐渐升起了某种情愫。在这宁静的早晨,这种情愫在慢慢地扩大蔓延。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或许一辈子都喜欢不了,或许只是在那一个瞬间便爱上了。   我如是想着。 ☆、罗帐(一)   当天,街坊邻居多传闻夜里面云来客栈失了火,那火是极其大,一共烧伤了十五个人,另有三个人被烧死,并失踪了一个。   他们所说的是失踪者便是死在孙二老爷刀下的孙青玉了。   唐画由于客栈的工作不能再继续,便寻找其他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一天,孙家的人来唐画家中要人。说孙小少爷之前在云来客栈见唐画是个能干的丫头,想把她叫到身边贴身服侍自己。   听见这话,唐画的父亲笑得连嘴角都要歪了。   他身体不好,常年间卧病在床。在唐画要去孙家的前一天,她父亲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道,“信儿,那孙家可是富贵人家,如果你有机会的话能当上孙小少爷的妾,这便是你一生的福气了,从此以后,你能衣食无愁,还能有钱治好爹爹的病。”   唐画突然低低地道了一声,“阿绘。”   “你说什么?”她父亲问她。   唐画摇了摇头,低声道,“信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只是,此时,她心中突然涌现出的那个画面。在那个夜晚,长长的过道之中,有人在她的身边,带她脱离火场,陪她走到海边,在极致绚烂的朝霞里面,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海螺。   唐画心中有些酸涩,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话。   唐画在孙府的日子倒是很平静,孙小少爷对她一直很好。偶尔阿绘会来送画,两个人时常打一照面,相视微微一笑。   三年过去了。   有一天,阿绘看到唐画之后,突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唐画。   唐画问他道:“这是什么?”   阿绘浅浅一笑,“你打开便知道。”   唐画打开了画,便看到在湛蓝的海,白色的海沙上,有一个少女一身白衣,手捧着海螺,满脸笑意,伸手似乎要把海螺给谁。但是这幅画,并没有后世唐画梦中所见的手。   “这是我吗?”唐画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惊喜。   “是呀。”阿绘点头道,“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唐画笑着,突然间抓住了阿绘的手,“谢谢你,我很喜欢。”   阿绘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有些尴尬。唐画这才反应了过来,手动了一动,想要缩回去,不防手背被阿绘给抓住了。   唐画红着脸没有说话,而阿绘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   也许这时,那少年和少女别因为这幅画定下了情。只是不知道在两世之后,为何这幅画成了唐画每晚的梦魇呢?   这天,唐画正在伺候孙禹繁用早点的时候,忽见孙禹繁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她道,“信儿,你及笄了吗?”   唐画点了点头,“嗯,前个月刚刚年满十六。”   “嗯。”孙禹繁看着她,轻声道,“把头抬起来。”   唐画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孙禹繁也没有再说一遍,直接伸手,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对视着自己。   “你知道吗?”他轻飘飘地道,“你和他越来越像了。”   唐画心中猛然一跳。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吗?”   三年前的事情?是那场谋杀吗?唐画自然是记得的。   她心中突突地跳了起来。   “你父亲给你许了人家没有?”孙禹繁把这话题跳得极快,又转了一个话题。   唐画点了点头。前段时间,阿绘和她说,等找一个好日子必要迎娶她过门。他和她的父亲也说过了。本来父亲是不同意这么婚事,还希望她能够成为孙小少爷的妾,但是眼见这些年唐画和孙禹繁什么暧昧都没有,便也不再阻挠婚事。   “这样啊。”孙禹繁淡淡地道,“推了吧。我改天去跟你父亲说。”   “什么?”唐画睁大了眼睛。   “推了。”孙禹繁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要推?”   “因为,”孙禹繁突然挥手让其他人都走出去,用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唐画的脸,道,“因为我要娶你。”   唐画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孙禹繁道,“少爷是在开玩笑吧?”   孙禹繁也不解释,“你尽可以当我是开玩笑,看看到时候是不是在玩笑吧。”   这三年里面事情变了很多,孙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孙老夫人,因年迈八十终,孙二老爷前一年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在床上暴毙而死,现在整个孙家都由孙禹繁来做主。   唐画听了这件事情之后,心中突突地跳了起来。按照府里的规矩,侍女不能随意出去,只有每个月例行回家的时间才能离开府邸,也就是说,唐画要等到小半个月之后才可以离开。   孙禹繁在他耳边低低地道,“信儿。”   唐画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孙禹繁又对他道,“等我。”他说话时吐息就在她的耳畔,极轻极低。   唐画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那天晚上,孙禹繁在房里喝酒,屏退所有人,把唐画叫了进去。   唐画看着他,“少爷有何吩咐?”   孙禹繁凉凉地笑了起来道,递了一壶酒给她,“喝。”   唐画没有接过。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罗帐(二)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唐画只好接过,浅浅啜了一口。那酒很烈,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我们来说一说三年前的事情吧。”   唐画又想起着那被孙二老爷给杀死的女子,浑身都抖了抖。   “别怕。”孙禹繁冰凉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过就是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她想到孙禹繁竟然是如此的凉薄。   她听见孙禹繁道,“你知道吗?那死的人是我的姐姐。所有人都知道孙府里面的这一代只有我这一个子嗣,而我的父亲收了一个养女。”他凉凉地笑了起来,道,“她叫孙青玉。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她是一个特别倔强,又特别高傲的人,但真的对我特别好。她长的跟你很像很像,但皮肤要比你白些,五官要比你精致一些。”   “后来我长大以后便爱上了她。我想反正青玉是我们家里养大的,说是养女,其实,就要跟我成亲也没有什么关系,家里人肯定会同意。没有想到当我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反对了。当时我祖母的反应格外的激烈,说如果我娶了她,便不要再回家里。那个时候年少轻狂,指天誓日说此生必娶青玉,我的孩子一定要流着她的血。那时候我的祖母还有我的叔叔脸色都格外难看。”   “直到后来我才听说了一件事情。我们家是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才富裕起来的。你知道怎么负责吗?最开始我的祖父、还有我的父亲、叔叔他们都是海盗。海面上有一艘船,听说装满了很多的金银,进行两岸的贸易往来。但那时候它出海时间并不是固定的,守卫森严。我的父亲长相模样很端正的,所以说他做了一件事情。他去引诱人那家人的女儿,那家人的女儿和她坠入爱河之后,告诉了他关于船和守卫的具体的信息。后来呢,我的父亲靠着信息打劫船,杀了船上所有人,包括富商。他女儿失踪了。大半年后,女人抱着孩子来找我的父亲,把孩子给了父亲,并和我父亲说,她是他的杀父仇人,此生绝。”   “在那个时候我的父亲他已娶了妻子,就是我的母亲。我父亲凭着那些财产进行小本的生意发家之后娶了我母亲这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因此我母亲在家里面是居主导地位的,怎么会允许我父亲另有其他人的孩子呢?我父亲便说那是故人之女。也就是说,孙青玉是我的亲姐姐。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肯让我跟青玉在一起。”   他低低一笑,“我知道他们布下的那个局,我知道他们要青玉死。青玉的武功很高,一般人不能杀她。那晚,我引她到客栈,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在她失控的时候离开,地下开始放火。我担心那火烧不死她,所以我把二叔引到了院子里面,让二叔杀了她。那个时候,我就在后面,看着青玉死去被杀。那一刻,我想,真好,就此了结了。”   唐画觉得自己的脑昏昏沉沉的,反应有点慢,思绪都在飘,“你不是喜欢她吗?”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便消失吧。”孙禹繁凉凉地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不行,才会想杀了她。”他伸手,抚摸着唐画的脸颊,“信儿,做她的替代品吧,让我把欠她的,都给你——她的妹妹。”   “什么……妹妹?”唐画的脸呈现出异常的红晕,被孙禹繁揽在了怀里忘记了挣扎。   孙禹繁抱着她,“那场劫杀中,你父亲救了青玉的娘,青玉的娘身怀孩子,偷偷溜走了。把青玉送到孙家之后,她回到你爹身边。青玉的娘,也是你娘。你是青玉异父之妹……你是我的青玉。”他说着,吻住了唐画的唇,紧紧地抱住了她,“青玉……青玉……”他低低地唤着,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去解开她的衣襟,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固定住她的后脑勺。   唐画就坐在他的怀里,脸上显出不正常的红色,迷茫地睁着眼睛,任由他抱着她。   他冰凉而苍白的手指解开她的衣裳,吻着她的锁骨,在她的脖颈处流连,唤着青玉的名字。   唐画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给魇住了。   孙禹繁宿把唐画抱了起来,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扯落那勾住床帘的勾子。   帘幕低垂,红纱飞扬,唐画的呻吟从里面传出来。   我正看着,扶蓁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想要扯掉他的手,谁知那双手却牢牢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怒道,“你做什么呀?”   扶蓁笑盈盈地看着我,“想看春宫?”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看呢?”   扶蓁悠悠道,“不给看。”   我立在原地不肯离开。   扶蓁扯扯嘴角,突然在我耳边道,“你确定你看完之后回到幽都还能以正常的心情面对唐画吗?”   这下我倒愣住了。如果我看了唐画那……哎呀……那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唐画呢?   我红着脸,决定还是跟着扶蓁出去吧。   回想起方才唐画的表现,我忍不住对扶蓁道,“你不觉得唐画的表现很奇怪吗?”   扶蓁似笑非笑地看看着我,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吗?”   “端倪?”我想起刚刚进门的时候孙禹繁给昙花的的那一壶酒,“难道酒里面下了迷药?”   扶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月白的衣摆在风中飘荡着,散开一圈一圈的涟漪。不远处的院子里面有一处秋千。木板制的秋千,绿色的藤蔓缠绕在其,上别有一番风味。   扶蓁坐在秋千上,手撑着头,偏着脑袋,含笑望着我,“孙禹繁的身体不太好,所以他不会对唐画用强的。那么他自然要选择一种更加轻松的方式,所以当时房间里面是被下了迷香。酒里面又有迷药,两个相辅相成,唐画会产生眩晕感,不会怎么反抗。”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唐画和孙禹繁在一起了,阿绘要怎么办呢?”   “你觉得唐画就这么跟孙禹繁在一起吗?”扶蓁问我道。   我想了想,“按照唐画的性格来说,既然身体已经给了孙禹繁,应该不会再跟阿绘在一起。只是如果在一起的话,不知道阿绘他介意这种事情吗?”   扶蓁伸手扯下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着,对我道,“你知道吗?如果把叶子放在一种特殊的液体里面泡上几天,再把叶子取出来,用刷子刷叶子,那么叶子上的叶肉会被刷掉,只留下透明的叶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转了话题,还找了一个这么不相干的话题,只得点了点头。   “即使外表被尘土沾染的叶子,在泡了几天之后,只要它不是破损的,那么叶脉依然是完整的。”说着,扶蓁抬眼望着我。在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目光显得格外的亮,“你觉得叶肉重要呢?还是叶脉更重要?”   “叶肉是我所能看见的部分,叶脉是我所不能看见的部分。”我抿唇想了想,“两者都很重要。”   “如果叶脉干净和叶肉干净,只能取其一,你会选哪一个呢?”扶蓁问我道。   我没有说话。我总觉得他这话在影射着什么。   “对我来说,叶脉是更重要的,就好比一个人的内心一样。我跟在乎她的内心。”扶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叶子顺着脉络一点一点地撕掉。   在这如墨一般浓重的夜色中,我看着他的侧面。那如玉雕般精致的侧面,浮现出一种不属于他的哀愁。这个我一直认为随心所欲,不羁世俗的男子,在那一刻露出的忧愁,让我莫名难过。我一直以为这样的表情,不会属于他这样子的人。   毕竟他可是能够指挥孟婆的人呀。   我突然想起了狐言,那个过去常常在幽都出没的狐仙,我很久都没有看见他了。   这时我觉得,扶蓁和狐言还真是有些相像呢。   “在想什么呢?”扶蓁忽然俯身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收了方才那哀伤的目光,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在纠结要不要和他说实话。毕竟我是一个诚实的妖精呢,于是我便说,“我觉得你有点像狐言。”   “那只九尾狐仙吗?”他看着我,笑了笑,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说到他,我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了。他最近一直在青丘。”   “你认识他?”我发现公子真是交友广阔无比呀。   扶蓁只笑,“认识,但不是太熟悉。” ☆、许约(一)     这座沿海城市一两如往日那般繁华的喧嚣,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一件事:孙家的大少爷要娶唐家的女儿。   谁都没有想到孙家这样的财主会去唐家信儿为妻。   阿绘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他当天便去寻了唐画。   唐画站在孙家的树荫下,穿着厚厚的冬装,阳光照不到她的身上。她淡淡地看着阿绘,“我要嫁人了。”   出乎意料的,阿慧竟然也格外的平静,“他对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沉沉的,已经不复三年前少年的青稚。   唐画的发被风吹散了。她拢了拢袖子,声音嘶哑,“我身子给了他。”   阿绘点了点头,“所以你准备跟他在一起吗?”   “你不介意这件事,但是我介意。”唐画凄凉地笑了起来,“我不能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给你,这样的我,不想在你身边。”   阿绘苦笑道,“你却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你。即便……”   唐画没有让他说下去,决绝地说了接下来的话,“我爹的病如果不治,他也没几天了,我必须要治他的病。孙家的钱可以提供医药费。”   阿绘看着唐画。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身毛绒冬装。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见时,那个站在海边玩着捉迷藏的小姑娘。三年时光刹那而逝,当年的小姑娘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陪着她一起长大,却没有想过,最后,她成了别人的人。   “也许,这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了。”唐画低低地道,“阿绘,我要嫁人了。”   阿绘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弯起一丝好看的弧度,“信儿,你要我祝你新婚快乐吗?”   唐画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摇了摇头,“不,阿绘,我们以后还是别再见了吧。”   “我没有和你说过,无论你怎么样我都要你,可是你最终却固执地推开了我啊。”阿绘抬头看着天。孙家的围墙高耸,围出了一个四角的天,“此后你要在这大宅院中度过你的未来吗?”   “没有什么不好的呀。当孙家的少夫人吃饱穿暖,也不用我操心了,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我一身才华却无人赏识。我不能像孙家那样,让你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也许贫贱夫妻百事哀。”阿绘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双黑如墨的眸子定定着望着她,“可是我不甘心你在别人的怀里。”   “春天,”唐画喃喃道,春天要来了,我的婚礼快要到了。阿绘,你好好去作画吧。”   冬天的风吹来,地上的小草被风吹得歪歪扭扭,枝头上梅花的香气却循着风而来,沁人心脾。风吹散梅花,地上落了一地残梅。   她就站在残梅的中央,声音平静,面容一样平静。   阿绘垂下了眼睛,明明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黯然无言。   大概最让人羡慕的姑娘便是唐家信儿了。没有不是特别出众的容貌,家世也不好,能够被孙少爷看上,明媒正娶,下聘礼娶她为妻。海城里的姑娘人人都羡慕信儿。   这一年的春节很快便到来了。正月初三,便是孙禹繁娶信儿的日子。孙家和唐家都挂满了红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唐画的的父亲更是笑得嘴都快歪了。人人都在他耳边说他家闺女嫁了一个好人家。   来送礼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拨。   唐画一身红色嫁衣,华丽繁复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她面容平静,唇上带着笑,只是眼中却了无笑意。   来送礼的人中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卷画卷。“这是我的哥哥要我送来的。”那少年对着孙家的管家道。   这时,孙禹繁走了出来,听了这话之后,看着那少年,蹲下身子,“你哥哥要你送来给谁的?”   “孙夫人。”   “按规矩你是不能去见她的,不过既然你是一个小孩子,”他对管家道,“把他带到信儿房内。”   唐画就在房间中,铜镜前。突然门开了起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少年走了过来。   他远远看着她,不再亲热地扑到她的身边,“孙夫人,哥哥要我把这个给你。”   唐画看见他那一刻愣住了。好久伸手接过了画。   阿毓,这是阿毓。   她没有打开画,“你哥哥呢?”   “哥哥要走了呢。”阿毓笑了笑,又忽然一瘪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没有流出来,“哥哥只叫我把这封信给您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唐画看着孩子踉踉跄跄跑走的背影,慢慢地解开了系在画上的红绳子,打开了那幅画。   那幅画画的是海边。一个少女头发散乱,双手拿着海螺,似乎要递给谁。背后是朝霞万里,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这幅画的左下角画着一只手,似乎要接海螺,又似要去抚那个女子。   唐画看着看着,突然心中一痛。   她走到房门口,抬头,看着那四角的天空,忽然想,如果有来世的话,她一定要在阿绘的身边。   唐画嫁人的那天,阿绘带着阿毓离开了这座海边小城。   天涯很远,他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牵着阿毓的手,在一个个城市之间辗转。   他总喜欢望着海的方向,想她可是安好。   他没有得到任何与她有关的消息。春天过了,夏天老了,秋月成缺,冬梅新开。时间渐渐地过去,一晃眼间,阿毓也大了。   也许是想念故乡了,也许是想看看她,他和阿毓回到了海边的小城。   孙夫人在七年前诞下了一个儿子,孙禹繁为他取名孙怀玉。   怀玉怀玉,怀念青玉。   孙禹繁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更是卧床不起。听说,去年九月,他逝去了。   孙家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孙府的大小事宜都落在了唐画的身上。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孙府,见了唐画。    ☆、许约(二)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孙府,见了唐画。   唐画今年二十五了,倒是青春好年华。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愁绪。   她一身锦衣华服,头戴银钗。这些年锁在深宅大院,她多了几分威仪。阿绘却觉得,她依然是九年前的小丫头。   “娶妻了吧?”唐画笑着看他,“可有孩子了?”   阿绘平静地摇摇头,“不曾娶妻,未有子嗣。”   唐画哑然失笑,“你……又是何苦呢?”   阿绘笑笑,“我只娶信儿一人。”   “怎么可能呢?”唐画摇头苦笑,“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以前不可以,现在更不行。”   阿绘不以为意,“我知晓,也未奢求。”   唐画最终转移了话题,“阿毓这么样了?”   “娶了宋先生家的女儿,很是知书达理,两人有了一个女儿。”   “阿毓……阿毓都娶妻了,你这个哥哥啊……”兜兜转转,又绕道了这个话题。   “信儿。”阿绘打断她的话,“操持整个孙府很不容易吧。”   唐画认真地点头,“是啊,不容易。”   “余生,让我守在你身边吧。”   阿绘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在唐画的身边,帮她操持府中的事情。两个人就像是默契的搭档,把孙家办得井井有条。   怀玉模样很像他爹,但和阿绘之间关系融洽。   怀玉说,他最喜欢的人是阿绘,然后才是母亲。   而唐画和阿绘,始终保持着距离。   这么多年啊,连手都不曾触碰。   唐画无数次地劝阿绘娶妻,阿绘无数次地拒绝。   我想,如果阿绘真的娶妻的话,唐画会怎么样呢。   阿毓的女儿亭亭玉立。   怀玉长成俊美少年。   怀玉很喜欢阿毓的女儿。   两家人曾笑着说许下婚约。   也许上一代没有完成的情爱,可以在下一代得到圆满的结局。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唐画因病去世。   享年三十五。   她死的时候,我看见从来没有哭过的阿绘在那一刹泪流如雨下。他终于握住了唐画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低低地唤,“信儿。”   手还是温热的,她却再也不会回答他。   唐画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阿绘,如果有来世,我不负你。”   他说,“我等你的来世。”   怀玉在唐画的葬礼上问阿绘,“伯伯,您是喜欢我娘对吗?我娘明明也喜欢你啊。爹去了那么多年,娘为什么不和您在一起?我其实挺希望您成为我爹的。”   阿绘闻言,无奈地笑,“也许孙老爷去前要信儿发誓,也许是因为你,也许……这是信儿最后的骄傲吧。”   唐画最后和孙禹繁合葬。   她和阿绘,生不同衾,死亦不能同寝,一生咫尺天涯。   唐画去了两个月后,阿绘也去了。   我和扶蓁到了唐画和阿绘二十二年前初见的海滩边。我眯着眼睛晒太阳,“何苦呢?孙禹繁死后和阿绘在一起不好吗?”   “哦?”二十二年在唐画和阿绘身上能够烙下印记,却无法烙在我和扶蓁的身上。他还是当初那模样,换了深红暗纹的衣裳,笑睨着我,“听未芗的语气,未芗若是唐画,会和阿绘在一起?”   “不。”我摇头,“未芗永远不会是唐画。我要嫁,只嫁我爱的人。再说了,我是只强大的昙妖。我会让自己强大,再谈情爱。”   “啧啧,照你这话,”扶蓁悠悠地道,“都不曾谈过情爱之事吗?”   我很老实地道,“确实没有。”我觉得我长得不丑啊,妖力也很强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喜欢我。   大概,我太优秀了吧。   优秀的女妖,让男妖们无法企及。   好吧,这些都是我安慰自己的话。   扶蓁伸手掬起一捧海水,净手之后,回眸朝我一笑,“别怕,你只是丑了点傻了点弱了点穷了点而已,终会有不长眼的人要的。”   我:“……”   请问丑了点傻了点弱了点穷了点……我还有什么优点吗?   夕阳西下,薄雾胧胧,他一掀衣袍,坐到我的身边,“二十二年,于你我不过瞬间,却是他们的半生。”   我望着离我极远的大海尽头,伸出手挡住微弱的日光。   真的有来世。   那么来世,阿绘你在哪里?唐画你又做了什么,束缚了自己三生三世。 ☆、眼媚(一)   我又想吐了。   扶蓁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一边无可奈何地对我道:“为什么你一用法术就这副模样?小弱妖。”   被人质疑我的能力,我实在很生气,跳起来怒视着他,“我弱你还找我做什么?”   “好啦好啦。”扶蓁拍着我的背,“不是你弱,是我太强。”   这厮就是想强调他与我之前的差距。   呵呵。   说正事,这次我们到的地方是一处繁华的街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身边是一家青楼。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正站在二楼的回廊上,手里拿着一块丝绢,往下一抛,媚眼一挑。   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看着一名肥胖的男子,笑意盈盈地道,“公子,快上来玩呀。”   我看见扶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唉,”我有些悲伤地感慨,“这地方可不是个好地方啊!”   “哦?”扶蓁挑眉,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对我道,“你不喜欢逛青楼?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姑娘会很喜欢的。”   “呵呵。”我十分严肃地道,“我对小倌馆比较有兴趣。”   扶蓁:“……”   我们是来寻找这一世的唐画,然而现在我们还并不知道唐画究竟在哪儿。   “要不吃个饭?”我提出了一个想法。指了指不远处的青楼,“进去看看吧,好久没有去青楼找小姐姐玩了。”   “你若想去,我陪你便是。”扶蓁理了理额前碎发。此时,不知为何,天上忽然飘下了细细的雨,落在他的发上。他变戏法般地变出了一把白色秀红梅的骨伞,朝我招招手,把我拉到伞下,低声道,“小心被雨淋着。”   我看着他一身红衣,素手执着白底红梅的伞,真真是清美动人,有一种别样的风情。难怪被称为幽都大美人。   到了青楼,我和扶蓁四处游荡。从一楼走到二楼,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女子。丝竹之声传来,其中更有鼓瑟相鸣之音,而不和谐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想起。   “公子仅凭一幅画,便想买我这一夜。”声音清清冷冷,语调平平静静,“公子好大的口气。”   我循着声音一看,只见二楼一处开着的房间之内,正站着一位素色长衫,布衣加身的男子。而他的对面,端坐着一个手抱琵琶的姑娘。她抬眼望着男子,手一挑弦,泠泠的琵琶之音便响了起来。   而我清清楚楚地认出,她是这一世的唐画。   原来,她是青楼中人。   那男子坐在我的对面,背对着我,我并不能看清他的容颜,但是“画”让我瞬间想到了阿绘。   难道阿绘来寻她了吗?   男子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琵琶曲,默默不做声,一曲终了,他才微微一笑,不急不忙地道:“在下孑然一生,身无长物,唯有,画技可称一二。”   “但是本姑娘从来不接客,你是知道的吧?”唐画悠悠地笑了起来,伸手将琵琶交给旁边的婢女。   我听见那男子微微一笑,“沈述愿成琉华帐中之人。今日,述便捧着锦被相邀,不知琉华可敢?”   啧啧,沈述是我见过第一个把求欢说得这么文艺的人了。   很明显,唐画并不讨厌他,她只笑笑地摇头,“不愿。”   “为何?”沈述一笑。   唐画懒懒地道,“不为何。”   “既然这样,沈述明日不能再陪伴琉华了。”沈述状似遗憾地站起身,“日后只怕很久不能来陪伴琉华了。”   这下唐画倒是有些急了,拉住他的衣袖,“为何?”   “沈述这些天日日陪琉华,听琉华的曲儿。只是如今已无多少盘缠,科考又要开始了,沈述无银两在耗在青梅楼。”他说话不疾不徐,而后低头,看着唐画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琉华舍不得我。”   “我……”唐画沉默了一下,“你若想来便来吧,不必担心银两。”唐画这么说,很明显,她对沈述也是有意思的。   沈述听他这么说,伸手握住了她莹白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他额头靠了靠她的额头,再开口时,语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又带着几分欢喜,“看来,琉华的心里住着一个我。”   此时月色撩人,房内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我心中一动,想大概这一世的阿绘和唐画能过段幸福的小日子吧。   就在这时,我看见扶蓁上前,往着那男子,而后无奈地笑了笑,一掀红色的衣摆,懒洋洋地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拿起一个洗干净的苹果啃。   “看来,有故事要发生了。”他喃喃道。只是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奇怪,并不是发自真心的笑,反而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我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走上前去,认真看那男子。   这一看,我倒是愣在了当场。烛火映照之下,月色朦胧之中,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并不是转世后的阿绘。他的模样和阿绘并没有一丝相像,或者,可以说他是孙禹繁的后世!   唐画,爱上了孙禹繁?! ☆、眼媚(二)   我和扶蓁便在青楼对面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有事没事就去看看唐画的情况。眼看着唐画和沈述的关系越来越好,我越来越觉得事情的不妙。   唐画啊唐画,你上一世可是许了阿绘来生的啊。   我觉得自己明天似乎都在监视着唐画,于是,我对扶蓁抱怨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像躲在暗处的小老鼠,每天偷偷看别人的生活。”   扶蓁此时正在嗑瓜子,闻言,连眼皮都没有抬,懒洋洋地道:“请把‘们’字去掉。”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好不好?”我想了想,问扶蓁,“该不会阿绘没有投胎成人吧?万物皆有灵,或许阿绘成了唐画手里的琵琶?”   扶蓁投来一记看白痴的目光,专心致志地嗑瓜子,摆出一副我不想和你这个傻瓜计较的模样。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天我一如既往去青楼看唐画的时候,唐画却不见了。   我愣愣地下楼,跑回客栈和扶蓁说这个消息。扶蓁微微一怔之后,站起身来,对我轻声道:“去问问什么情况吧。”   又没有人能够看见我们两个人,怎么问别人什么事情呢?我在心里面腹诽。   而扶蓁则一派淡然,带着我十分悠闲地逛着街道,走到一家茶楼门口,他停步进去,对着我道:“进去听听。”   茶楼里面有个说书先生。此刻,他正唾沫横飞地讲故事。我认真地听了听。   “……后来,小翠为了救自己的少爷而死。她与少爷相恋了一生,不曾想过,一生都未曾触他。她死后,成了少爷家门口的小桃木。桃木不结果子,一年年长大。那少爷一生不娶,默默守着桃树,最终郁郁寡欢而死。死时,桃树结果……”   扶蓁忽然问我,“未芗,若你是那少爷,你会再娶吗?”   我朝他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牙,“我会把桃木砍了,把它做成床铺。”   这下扶蓁疑惑了,“为何?”   我挑眉愉悦地一笑,“人是要睡在床上的吧?桃木是她化的吧?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睡她了?”   扶蓁:“……”   “老头,说说奕王吧。据说啊,昨夜京城第一琵琶女琉华被送入了他府邸,他居然收了!”他似乎很惊讶,嘴巴张得大大的。   “是啊。我听人说,奕王极擅丹青水墨,十五岁征战归来之后,画了一幅女子画。”一个中人男人打断他的话,“你也知道这事吗?”   “知道知道。”他一拍大腿,“奕王殿下至今不娶,便是寻那画中女子。听说那女子,端的是美艳无比,是渔家女。奕王殿下常去闽粤海边,便是寻她而去。”   说书先生清咳了两声,煞有介事地道:“诸位听老夫说。睿王最喜逛花街柳巷,一向放浪不羁,但与奕王的感情倒是极好的。昨个夜晚,睿王却青梅楼时,见到了琵琶女琉华。听说,琉华姑娘与那画中女子一般无二。这不,睿王立刻便将琉华献给了奕王。奕王一看琉华的样貌,便收下了她。”   琉华入了奕王府?我在心里暗暗思忖。根据我前段时间的观察,琉华应该喜欢沈述的。这种喜欢并不是假装的,我从唐画看沈述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爱慕。既然这样,何以琉华入奕王府中呢?难道她没有反抗?   扶蓁却慢悠悠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小橘子,缓缓地拨开,一瓣瓣地抛入口中。凡人看不见扶蓁,却能看见移动的橘子。   有人发现了这事,吓得大叫起来,“你们看,这橘子会动!”   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那所谓的会动的橘子上。有很多人惊呼起来。   “真的,真的,会动的橘子!”   “咦,这橘瓣怎么消失了?”   我看见扶蓁慢悠悠把抛入嘴中的橘瓣慢条斯理地嚼着,忍不住道,“别在人间引起灵异事件好不好?”   扶蓁一点都不在意,“我饿。”   我觉得这家伙馋嘴得很,每次看到水果还有瓜子,便会扑上去吃。   “未芗,”扶蓁吃完了一个橘子之后对我道,“你不觉得事情很诡异吗?”   “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人在转世之后是不会记住前世记忆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奕王他会记得唐信儿呢?他为什么会画出唐信儿,又为什么要到海边寻找她呢。”   如果说奕王是阿绘的后世,那么这件事情的解释只有一个,那便是阿绘记住了他前世的记忆。   我立刻想到了扶蓁给人的风灯,“你给送阿绘风灯了?”   “不曾。”扶蓁很笃定地摇头,“我目前为止只送过一盏风灯。那盏风灯送给你看到的那一对璧人。”   如是这样,阿绘又怎么会记得前世的记忆呢?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很大的问题,除此之外,琉华入奕王府又是什么情况呢?   事情倒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宋绘(一)     我和扶蓁决定去奕王府邸逛一逛。   想知道奕王府在哪里并不难。想这些王公贵族的宅邸,一般都会聚集在一起。于是,我们直往京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而去。   在乌衣巷里面兜兜转转了一番,总算是找到了那龙飞凤舞、刻着“奕王府”的牌匾。   小门并没有锁,所以我和扶蓁施施然地入了奕王的府邸。   经过我的探查,奕王姓宋名绘,是当今皇帝的六弟。奕王掌管着大理寺、刑部以及兵部,权力极大。相比之下,皇权显得弱小很多。   我和扶蓁一路通畅无阻地往奕王府邸深处而去。   这座府邸很是别致,庭院之中种满了各色的花花草草,其中木莲花格外多。此时正值初春冬末,紫色的木莲花纷纷盛开。木莲花初开时无叶,这满树的花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慢悠悠地走,看着含苞待开的紫色木莲花,忍不住想要折下一朵别在耳畔。但转念一想,大家看不见我,只能看见这木莲花,岂不是又要引来众人的唏嘘。我仿佛能听到接下来会出现的对话。   “快看,这木莲花怎么会动?”   “莫非府邸里有鬼?”   我觉得我和扶蓁这样穿梭在尘世之间,真像是个透明的鬼啊。   我和他在奕王府里面一阵乱逛,终于,走到了一间看上去十分典雅的屋子。想必这应该便是奕王住的房间了吧。   门是虚掩着的,窗台上窗户则是大开着。   房间里面有人生传来。   我本来想推开门走进去,但是,生怕门莫名其妙地打开,惊动了里面的人,于是,便双手一撑,从窗台上跳了过去。   扶蓁俯身在我耳边含笑道,“未芗的身手还不错啊。”   我得意地一笑,“那是自然。”   扶蓁又轻飘飘地道,“看来,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呢。”   其实我真不怎么干偷鸡摸狗的事。只是,我有一个爱好。我平时闲着的时候喜欢四处乱逛。有些人的房子从外面看,十分秀雅,绿色的爬山虎攀了满墙。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愣不住想去别人家里面看一看。   我保证我可是一只好妖怪,绝对不会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只是去他们家里面溜达一圈,看看装潢怎么样再出来。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屋子里面果然有人。我走进去的时候便看见,一张桌子前正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我很熟悉,是唐画,也就是这一世的琉华。而另外一个人呢,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头发用玉冠束起,一身风华难掩。很显然,这人便是阿绘,或者说,宋绘。   我和扶蓁两人挑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们俩。   “我总觉得我这是在监视着他们。”我道。   扶蓁一笑,眉毛一挑,“无妨,监视多了也便习惯了。”   这家伙的脸皮倒是厚。   那边,宋绘静静地望着唐画一会儿,道:“昨夜在府邸里还住的习惯吗?”他与唐画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   那一刻,我恍惚间又看见了海边作画的阿绘,而不是现在这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   唐画点了点头,“谢王爷厚爱,琉华住得很好。”   “信儿……琉华”,宋绘又对她道,“在这边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哪里不如意,便告诉我我,我让人给你安置妥当。”   唐画“嗯”了一声,朝他莞尔一笑。这一个笑容里有几丝狡黠的意味。“现在倒是有些饿呢。”   “这个简单。”宋绘缓缓展颜一笑,“我这便吩咐人。刚才我让了做了莲子汤,应该好要了吧。你喜欢喝莲子汤对吧?”   唐画一愣,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这莲子汤我记得那是上一世的唐画非常喜欢的食物。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又默默地对望了一眼。我总觉得,他俩人表面上似乎是很平静的。一个温柔体贴,一个乖巧顺从。但乖巧顺从却让我觉得古怪。   沈述呢?在她心里,沈述又是什么?   转眼之间,暮春已至。满树的木莲花,渐渐枯萎,落在了地上。当花落之时,叶子便长出了。这样的花叶难相见,让我想到了幽都的彼岸花。   在人间待了二十几年,我开始有点怀念幽都了。我负手看着枝叶茂盛已无花的木莲树,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扶蓁喜欢上了那茶楼里的一道菜,天天留在茶楼里面。趁客人点了那道菜之后,直接把那盘子给端走了。   每次我看着客人们无比惊讶地盯着自动移动的盘子,我都不由得感慨。我一直以为只有女子才是馋食的,扶蓁倒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啊。   可能是他没有把四羊带来吧。如果四羊在,他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    ☆、宋绘(二)   茶楼里的消息倒是很灵通。这不,我听见那说书先生说在科考考试要举行之时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几十个考生贿赂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泄露了题目。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问题是去年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皇上当时已经震怒了,那些贿赂的考生全部流放,那礼部尚书被贬。皇帝严令不许这种事情再发生。谁知这才一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于是,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科考学生老皇帝通通都被处以死刑,秋后问斩,收监入狱。   这种事情我是不在意的,左耳听右耳便出了。可是这天晚上在我回到奕王府的时候,我却听见唐画对宋绘道:“琉华听说了一件事,想来问一问王爷。”她的表情很是焦急,我看得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沈述似乎今年也是参加科举考试的。   难道这些事情和沈述有关系吗?   果然唐画开口便是道,“琉华听说今年科举考试的学生贿赂们了礼部尚书,结果被判处死刑,可有此事?”   宋绘没有想到唐画竟然会说这事,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这事情可是交给大理寺负责?琉华想问一下贿赂主考官的人都是谁?”唐画立刻问道。   宋绘也可以隐瞒唐画,颔首,“皇上让大理寺负责查清贿赂的学生。至于哪些学生……目前查出来的有李毅榕,顾艳,何泰,林莫平,刘宁,王承平,还有一个,叫沈述。”   沈述……我听到这两个字从宋绘口中念出的时候,不禁有些怔住了。   果然,有沈述的份儿呢。   唐画没了声音,似乎是在犹豫。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站着良久,突然,朝着宋绘直直地跪了下去。宋绘立刻俯身,想扶起她,却不唐画给阻止住了。   “琉华想请王爷一件事。”她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沈述对琉华有过大恩,不想这件事他竟牵扯进去,还请王爷能够放过沈述。”   “沈述?”宋绘听唐画说了一下这两个字,“你可知沈述在这场贿赂考官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唐画认真地抬头看着他,“琉华不知,还请王爷开恩。”   “沈述是率先提出贿赂主考官,并组织了学生一起贿赂的人,你觉得,他能被放过吗?”宋绘叹息道,“被抓捕的学生证词里面都提到了沈述,他的罪名确凿无疑。如果那些人都死了,只有沈述一个人没有死,恐怕,不太可能。”   唐画竟然膝行了两步,抱住他的腿,“琉华请王爷放过沈述。”   “他对你有什么恩?”宋绘慢慢地蹲了下来,与她平视,直视着唐画的眼睛,“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恩?”   唐画这下一时间说不出口了。事实上,沈述对唐画没有恩,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类似于情人的关系。但是这样的事情,唐画又怎么能够让宋绘知道呢?   她吱吱唔唔了半天,只是一个劲重复着“沈述对我有救命之恩。”   “明天我把这件事查一下之后再告诉你。”月色朦胧之下,宋绘扶唐画起来,叹了一口气,目光极其温柔地望着她,“日后,若是有事,直接与我说便可,不必行大礼。”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唐画白皙的脸,“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在宋绘道手触及唐画脸庞的那一刻,我看见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只是那温柔的指腹触及她时,她微微怔了怔,没有躲闪,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迷茫与茫然。   我实在不想看两人这般亲密,虐说我是一个万年单身老妖精,于是便往回走。   不经意间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我住了三个月的奕王府,竟然有一处红色的楼阁,在黑暗之中,这楼阁显得格外的显眼。窗子是半开着的,帘布被风吹得微微飞舞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扶蓁这家伙还在茶楼里面,我还要回茶楼找他。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扶蓁。   “你是说宋绘和沈述要见面了?”扶蓁听到我的话之后,饶有兴致。他一手撑着头,懒懒笑道,“那么好戏又开始了。我很想知道宋绘看见沈述之后会是的表情,也很想知道当宋绘知道晓得唐画一心维护的人竟然是孙禹繁时他会怎么做呢。”   啧啧,这人倒真是恶趣味啊。不过说实话,我也是很好奇呢。 ☆、辗转(一)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了。扶蓁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闲闲地扇着风,走在宋绘的身边。   我提了一袋子的小橘子,里面已经把橘子洗干净剥皮了。扶蓁时不时伸手探入我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一瓣瓣地吃着。   我只觉得自己像他的小随从。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我雇主呢。   扶蓁在吃橘子,一派悠闲自在,但宋绘却不是这样的。   他在大理寺的牢狱之内,看见了沈述。   沈述被收押入监,盘腿坐在干草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身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伤痕血色。比起其他牢狱里的考生,他看上去从容得多了。   牢狱里很黑,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宋绘的身边跟着四五个随从,手里拿着照明的火把。有一个随从解开了锁,宋绘稳步走了进去。   沈述低着头,听见有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直到宋绘进去,他才微微一抬头。   我走到宋绘的对面,清清楚楚地看见当沈述抬头的那一刻,宋绘那瞬间紧缩的瞳孔。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一直平静的面容有一刹那地崩塌。我见他垂在两侧的手似乎攥紧了,但不及我细看,他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了。   上一世,孙禹繁强迫了唐画,唐画决定和孙禹繁在一起之后,阿绘便再也不曾见孙禹繁了。   那是抢走他爱人的人呐。   于是,他的声音冷冷的,似淬了冰雪,“你是沈述?”   沈述依旧盘腿而坐,“是。”   随从刚喝了一句“大胆”,便被宋绘制止住了。他信步走到沈述的身边,“你是贿赂案的主犯?”   “是。”沈述直言不讳。当初的孙家少爷,一向高傲无比。这一世的沈述,纵然犯了错,依然高傲如初。   旁边的随从立刻补充道,“王爷,他已经画押了。”   “哦?”宋绘眸光一闪,“为何?”   沈述耸了耸肩,“我既然做了,便认了,不过一死而已。”   “为什么要贿赂考官?”宋绘依然淡漠。   沈述无所谓地道,“科考早就被高官子弟所垄断,说科考,不如是荫亲。我知道考题便有罪了?可是那些高官子弟,何人不知考题?”   宋绘抿了抿唇,忽然俯身蹲下来,在他耳边道:“你和信……琉华是什么关系?”   “琉华入了你的府邸。”沈述却答非所问,反道,“是真的吗?”   宋绘不置可否,只固执地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喜欢她,我想她也喜欢我吧。”沈述毫不避讳地道,“不过只是喜欢,还没到爱的地步。我想,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爱上她的,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入了你的府邸。”   “那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你?”宋绘说这句话时,在“喜欢”二字上咬得极其重。   沈述无奈地一笑,“琉华不曾说喜欢我,可是她的眼神……我看得出来。”   宋绘听了这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他才开了口,“你可曾帮助过她?”   沈述听了这话,讶异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帮助?”他不由得失笑起来,“何来帮助一说?她在青梅楼一向无忧,我不过寒门子弟,如何帮助?”   这话便直接拆穿了唐画的谎言了。宋绘嘴角一勾,似乎一笑,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扶蓁站在牢狱门口,并没有进来。他双手抱胸,笑吟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看见我出来,他凝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大概知道后面的事情了。”   我没有理会他,时刻关注着宋绘的一举一动。   宋绘回到了奕王府,直接去唐画的房间。   唐画正站在院子里面的木莲花树下,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她的眉微微蹙着,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看见唐画之后,宋绘表情温和了许多,缓缓地走了过去,低声道:“琉华。”   唐画一回眸望定了他。   男子长身玉立,芝兰玉树,趁着暮春的晚霞而来,目光温柔地望着他。在很久远的记忆中,似乎便有人这样深深地望着她。   一眼万年。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繁乱的想法抛下,问宋绘道:“王爷,琉华拜托您的事情……?”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宋绘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他眸光一暗,“沈述已经招认,并且画押了。”   唐画怔住了,喃喃道:“画押?”而后,她问宋绘,“流放什么的都可以,只求王爷能够免他一死。”   宋绘淡淡地回答她,“这是皇上的圣旨,我无能为力。再说,若他一人流放,其余人皆被斩杀,如何堵住天下万民悠悠之口?”   唐画很着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宋绘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恩,让你这样拼命维护。”    ☆、辗转(二)   宋绘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恩,让你这样拼命维护。”   唐画许是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当初在路上的时候,车夫不小心,马车滚下山崖,幸得沈述相救,方免一死。”   宋绘的笑容不减,“琉华且与我说说,你一直待在青梅楼,何时出去?又去了哪儿?”   唐画没有想到一向温柔的宋绘竟然这样刨根问底,一时间有些无措,“我……去年去了一趟衡州,办点事情。”   “这样啊。”宋绘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了,只与她说,“沈述之事,我无能为力。”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空留她一个人在木莲花树下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身后有人悠悠地道:“未芗,唐画最近可能会做一些事情,你且时刻注意着她。”   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一个问题,“我盯着她,那你呢?”   “自然是去各大茶楼酒馆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可口的。”他轻飘飘地道,一点也不愧疚。   我:“……”   许是看我可怜,他又补充道,“放心,给你留一份。”   我:“……”   玩闹归玩闹,扶蓁还是很靠谱的。因为我发现,唐画在第二天的晚上,子时之际,偷偷地出了奕王府。   宋绘并没有监视唐画,她在府邸一向是来去自由,而这次,她却在午夜时分,一身黑衣,戴着帷帽,避开重重护卫离开了由奕王府。   莫非是去找沈述?   我忍不住这样想着。   沈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大理寺中,我跟着宋绘去过大理寺,大致知道道路。但是唐画走的路却不是前往大理寺的。她兜兜转转,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亭子那里停住了脚步。   而亭子里面,正站着两个人。一个男子站在亭子正中,另一个佝偻着身子,以随侍的姿势站在他的身边。   直觉告诉我,站在正中的那个男人身份一定不简单。但是,唐画开口喊他的那一刻,我还是惊呆了。   我设想过他的身份,甚至想过他的沈述,却不曾想过他竟然是高高在上的那人。   唐画喊的事,“琉华见过皇上。”   堂堂天子,为何大半夜的出宫来这亭子?   青楼歌女,为何竟然私自出府偷见皇上?   那一刻,我脑海只能够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句话:   “唐画辗转在三个男人之间。”   沈述、皇帝、宋绘,到底和唐画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皇帝的声音低沉,“琉华,你今日为何要求大半夜的见朕?”   琉华跪地道,“琉华想请陛下一件事情。”   皇帝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道,“你说吧。”   “琉华已经听从陛下的吩咐,入了奕王府。陛下应该也是知道的,琉华已经有了心上人,名为沈述。这次科考舞弊案中,沈述也参与了,还请您赦免沈述的死罪。”她重重地一叩首,低声道。   我溜到皇帝的面前,看见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淡淡地道,“圣旨已经下了,朕不能反悔。”唐画的身体微微一颤。   “不过,”皇帝的话锋一转,“朕把这件事交给了奕王,你可以请奕王帮帮忙。”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诡谲异常,仿佛是等待猎物下圈套的猎人。   唐画面露难色,没有接话。   “怎么了,难道朕这六弟不答应你?”皇帝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唐画只是沉默地叩首委地,一言不发。   午夜的风吹过,吹起了一地的落花,落花纷飞里,有人在负手站立,与夜色融为一体。   皇帝又幽幽地道,“六弟在很多年前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手捧海螺的少女。朕听说,他一直在找这个少女。所幸,朕先他一步,找到了你。你和画上女子的容颜一般无二。当时你在青梅楼里面,差点受了凌辱。朕便救了你,保全你的清白之身,让你为朕做事。而你也答应了,可曾记得?”唐画低声道,“琉华铭记。”   皇帝微微一叹,“朕说待时机成熟之后便把你送入奕王府,你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取得奕王的信任,杀了他。”他说得轻飘飘,我却感觉到了一股戾气。“朕煞费苦心,让你继续待在青梅楼里面,为的是让奕王自己找到你。朕却不曾想,奕王不踏风月之地,幸好睿王倒是个爱管事的,把你送给了奕王。”   他兜兜转转,终于绕回了正题,“朕问你,现在让你杀他,可能性多少?”唐画想了想,迟疑着道,“三成。”   “这么低?”皇帝猛地低头,俯视着她。   唐画缓缓地道,“一来,奕王的功夫极好,若一击不中,便不能再击。二来,”她微微一犹豫,还是道,“奕王未与琉华同房,琉华没有机会。”   “还未同房?”皇帝不可置信,“为何?”   “奕王不曾提及,琉华亦不知。”唐画道,“虽然,琉华也不愿……”   “秋后便是问斩时间。”皇帝对她道,“朕给你一个救沈述的方法吧。奕王在朝堂上的势力极大,既然朕把事情交托给他,朕自然不再方便干预,而圣旨又不收回。但是,如果奕王死了,这处理案件的事情朕便可以交托给其他人。到时候支会一声,沈述死罪可免。”   换句话说,这是在用沈述的性命做威胁,让唐画杀宋绘了。   我觉得,这个皇帝还真是深思熟虑、精打细算,势必夺权啊。   而唐画,会怎么做呢?   皇帝走了之后,唐画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黑暗之中负手而立的人,一步步漆黑里走出,脚步声极轻,声音极冷。   他唤:“琉华。”    ☆、强欢(一)   雾霭沉沉,月色迷离。那轮悬挂在半空中打的残月如钩,将来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似乎踏着月色而来,清冷而淡然。   唐画听见这声音,猛地一回头,便看见了宋绘信步而来的身影。   她惊骇得退后了一步,“王……王爷。”宋绘笑了一笑,“琉华想要怎么做呢?”   唐画怔怔地看着他。他在问她,想要怎么做。她会怎么做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看见唐画看宋绘的眼神,似乎隔着迷雾,显得迷茫而彷徨。   “你想杀我吗?”宋绘缓慢却无比坚定地问她。   她面前的人,是朝堂上大权在握的奕王殿下。掌握这生杀予夺的权力的男子,此刻却问她,是不是要杀他。这是在奕王府里对她温柔体贴的男人。   这是为她簪木莲花、抚她鬓发的男人。   这是记住她一切喜好、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现在,他却问她,想杀她吗。   唐画苦笑起来。从一开始,她接近他便是求他一个死。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着沈述,可是在宋绘死和沈述死这个两难的问题中,她竟然做不出选择了。   还要做选择吗?明明应该选择宋绘死的,可是她却莫名地不敢想象。   宋绘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苦笑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琉华,沈述对你有什么大恩?”   “没有。”唐画苦涩地摇摇头,“沈述对我并无恩,这是我欺瞒王爷的话。”   “这样啊。”宋绘讳莫如深,不置可否,“那琉华为什么一心要救沈述呢?”   唐画沉默了,她抬头仰视着她。   月夜朦胧里,她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眼。   他的眼,清明、干净,如琉璃珠华。可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却偏偏蕴藏着满满的哀伤。似乎很久远的时空中,有人便用这样哀伤的目光望着她,一年年,一季季。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神应该是属于穷书生沈述的,并不应该出现在奕王殿下身上。   她本来很想说“因为我爱他”,可是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此纠结啊。   我微微惆怅,无奈地想,情爱这种事情就是麻烦。还好我不曾动心,这动心之后,情爱两难,倒真真是一件烦人事。   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扶蓁有什么高见呢?我倒是很想听听他的话。可是这家伙,又跑去茶楼酒馆吃东西去了。   正想着,我忽然间问道了一股香气。是烧鸡的香味,里面还混杂这荷叶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循着香味走了几步,便看见有人一袭白衣,花前月下,手里捧着一只荷包鸡,似笑非笑地把我望着,轻轻地对我道,“未芗可是饿了?”   我心里刚刚涌起来的悲伤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怀着满心满意的愉悦,一把夺过了扶蓁手里的烧鸡,“扶蓁你真好。”我由衷地道。   扶蓁拍拍我的肩,把目光投向唐画和宋绘那里。我一边吃鸡,一边探头看过去。   唐画没有说话,宋绘又接着问她,“琉华喜欢沈述?或者……信儿喜欢孙禹繁?”   唐画没有懂他的后一句话,但是前一句她确是明白的。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艰难无比地道,“是。”   她是爱沈述的……如果不爱沈述,她会爱谁?宋绘吗……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呢?   宋绘在她回答的那一刻,眼底的悲伤似海水般漫天席卷而来。他还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温柔体贴,笑得欢娱之极,却笑得一点也不像阿绘了。   “明明是你亲口许我来世的啊。”宋绘一边笑,一边凝视着唐画,“是你说的啊。”   唐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说一个字。   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记得这个暮春的夜晚,宋绘就像一樽沉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立在亭中。午夜有点凉,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翻飞。唐画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身后,怔怔地仰头望着月亮。   而我,则一手拿着鸡,一手捧着鸡骨头,狠狠地扯着鸡的肉,吞进了腹中。   扶蓁一脸嫌弃无比,“你是个姑娘家,吃相可以温雅一点吗?”饶是这么说,他却变戏法般又掏出了一个酱鸭腿递给我,“喏。”   我简直热泪盈眶,口齿不清地道,“啊啊啊扶蓁你最好了!”   “知道你不吃素,我专偷荤的。”扶蓁含笑道。   等等,偷?偷是什么鬼?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扶蓁缓缓展颜一笑,“他们又看不见我,我自然是直接拿了去。”   好像很有道理啊。   第二天,我缩在奕王府某干净处睡回笼觉时,扶蓁忽然把我给叫醒了。   “未芗,醒醒。”   我被他扰了清梦,十分不满,喃喃道,“什么事啊?”   “也没有什么事。”扶蓁悠悠地道,“就是沈述死了。”   “哦。”我应了一声,准备再去睡觉,但脑中轰地炸了起来。   沈述死了?   沈述死了! ☆、强欢(二)   沈述真的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沈述这家伙几辈子前一定做了坏事。要不然怎么孙禹繁那次年纪轻轻就死了 ,而这次也这样呢?   宋绘让人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唐画,他自己却沉默地坐在书房中。   “姑娘,王爷让小的告诉您,沈述公子昨夜自尽于牢狱之中。”   彼时唐画正在梳发,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猛地一回头,怔怔地看着来传递消息的人,“你说什么?”   太监重复了一遍,“沈述公子死于牢狱之中,自尽而死。”   唐画手中的木梳“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似乎没有听懂一般重复道,“自尽而死?”   太监点头,“是。”   唐画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自尽?”而后她猛地一起身,厉声问太监道,“宋绘在哪里?”   这下,连王爷也不叫了。   太监面露不满之色,但还是道,“王爷在书房。”   唐画二话不说,直接往书房走去。   她的脚步很急很快,连门都没有拍,便推门走进去,“沈述死了?”   宋绘看着她一脸冷淡的模样,微微蹙眉,淡淡地道,“死了。”   唐画冷笑了起来,“你杀了他?”   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明显是充满了肯定。   “本王没有。”宋绘转头望向窗外,“他自尽而亡。”   唐画冷冷地笑着,“怎么会自尽呢?昨夜你听了我和皇上的对话,今儿便说他死了?宋绘,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宋绘沉默无言,没有理会她。   唐画继续道,“你说让我在你和他之间做一个死亡选择,我昨晚没有回答。我今天告诉你,如果真的让我选择,我一定选择你死!”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在青梅楼守着她弹琵琶的人啊……为她作画为她笑的人啊……久远记忆里的穷少年啊……竟然这般离开了她。   宋绘终于回过头,一双本来漾着笑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唐画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爱沈述!”她说着,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短短的匕首,施展轻功,竟然刺向宋绘。   宋绘眼疾手快,一脚踢掉了她手里的匕首,反剪住她的双手。   之前的宋绘明知唐画喜欢沈述,却依然对她温和,但是今天唐画的这一席话和这一动作,倒真是触怒了宋绘。   在那一刻,宋绘明眸里的温和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怒视着唐画,紧紧抓住唐画的肩膀,“凭什么?是你亲口许我来世的!”   “以前你说爱我,明明要与我定亲了,你却投入了孙禹繁的怀抱。你说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我忍了!”   “后来我一生守在你的身边,陪你到死亡,你执着我的手说来世与我在一起,我便一心一意地等着你的来世。可是,你又告诉我,你喜欢上别人了!”   “兜兜转转,你竟然两世都要和孙禹繁在一起,唐信儿,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要我就在你身边,你不要我就得离开,你想我活我就活着,你想我死我就要做你的刀下人!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唐画并听不懂宋绘在说什么,但是那句“你说你爱我”却是听懂了。   她冷笑仰头看他,“你把我爱的人杀死了,你凭什么让我爱你?”   “他是自杀!”宋绘喊出声。一向波澜不惊的男子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唐画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   宋绘怒极反笑,“不爱?当初孙禹繁强要了你,你便从了他。”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也强要了你,你会不会把心给我?”   “你做梦!”   扶蓁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能把宋绘逼成这个样子,唐画也是个人才。”   我的关注点却在于,“宋绘会强要了唐画吗?”   “孙禹繁说过,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不行,才会想杀了她。或许,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求不得,才会用强吧。”扶蓁抱胸倚门口,“虽然这两个观点我都不赞同。”   那边,宋绘一手反剪着唐画的手,一手去褪唐画的裙子。   唐画拼死挣扎着,但是力气显然是不够的。   宋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那样的绝望和不甘。   他把唐画困在椅子和他之间,以一种怨愤而痛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脱去她的衣裳。   唐画的扭动与挣扎只是徒劳。   宋绘甚至来不及关上书房的门。   我微微一叹,扶蓁在我身边缓缓地道,“他压抑太久了。”又拉住我的袖子,“未芗,别看。”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拖着我走出了书房。   “看人家圆房可不好。”   我不开心了,“为什么不好?我需要经验,要不然我以后的夫君怎么办?”   扶蓁忽然俯下了身子,悠悠然然地一笑,“哦?是吗?”又对我道,“我可以亲身给你提供经验。”   我深深觉得自己被人调戏了,重点是调戏我的这个人,一点都没有调戏我之后的自觉,笑得那叫一个妩媚妖娆,大有立刻传授我经验的阵势。   这下,我更加坚定了他是只狐狸精的信念。   我们站在书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痛苦的呻吟和衣裳被撕破的声音。   我想起了唐画和孙禹繁圆房的那一次。她被下了药,迷迷蒙蒙地顺从着孙禹繁,最后嫁给了他。   宋绘没有下药,直接要了唐画,唐画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宋绘能铭记前世,而唐画却爱上了孙禹繁的后世。   大抵感情这种事情,就是蹉跎吧。   反正本花妖呢,没有爱的人,乐得一个自在。   不知过了很久,门被推开了。   唐画昏睡在宋绘的怀里,脖颈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吻痕,脸颊上也有红晕。   宋绘稳稳地托着她,一直往前走。   他看唐画的眼神,包含着太多的情愫,而我分明看到了一种自责。   从那天起,唐画被安排进了红楼里面。   或者说,唐画被宋绘囚禁了。 ☆、囚爱(一)     扶蓁说带我去街上玩。   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很无耻,占着别人看不见我们,就白吃白喝。我先是看上了一串里脊肉,等它熟了,就施施然地拿去吃了,而后又看上了一把天青色油纸伞,便顺手拿去了。   每次我顺手牵羊,都会听见店家那惊讶无比的叫声。   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一只乖巧懂事的好花妖,最近之所以会做出这般无耻之事,一定是因为扶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天天在一团墨旁边,不黑才怪呢。   我懒懒地道,“第八十天了。”   唐画被宋绘囚禁了八十天了。   每个夜里,宋绘都会去看唐画。月影胧胧里,一个人在死死地抗拒,另一个在痛苦地要求。我每次都觉得,他们之间的欢爱太痛苦了,甚至比唐画失身给孙禹繁的那一次更加痛苦。   红楼里面没有任何杀伤性、锋利的东西。想来,宋绘是害怕唐画自寻短见吧。   我觉得这样的纠缠太痛苦了。   由此,我和扶蓁说起了这事,扶蓁便与我说,“有时候痛苦才是一种真实。”   我撇撇嘴,“那倒不如活在虚幻里自在。”   扶蓁慢条斯理地拿勺子舀木瓜,“可是有些人偏偏活得透彻。”他真的很喜欢吃水果,除了梨以外,他什么水果都能吃。   唉,吃就算了,还不长胖,真让我羡慕啊。   于是,我说,“我也想爱吃就吃,可是万一胖了怎么办?”   扶蓁朝我妩媚地一笑,眸光流转之间媚态横生,“你不胖。”   在我欢喜地想抱住他的那一刻,这家伙温和地、温柔地、温缓地道,“你只是肥而已。”   于是,我想揍他了。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妖娆妩媚了不起吗?   有很多钱了不起吗?   ……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毕竟,他是我的雇主嘛。   于是,我懊恼了。   唐画是恨宋绘的。她永远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宋绘,连欢爱的时候都死死地咬住唇不肯发出声音。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个的,我只是偷听墙角而已。   爱与被爱的冲突太剧烈,有时我真的希望唐画能够记起前世。   这天,不知为何,宋绘受伤了。   我听说是遇袭。   他的伤从肩膀到手腕,伤口有点触目惊心。宋绘是个不怕痛的,只皱了皱眉,草草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如往常一般去了唐画所在的红楼。   唐画正失神地坐在窗上,听见开门的声音,连头也没有抬,怔怔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宋绘也没有出声,只信步走到了她的身边,抱住了她,像是一个渴望怀抱的孩子。   饶是宋绘囚禁了唐画,我依然不觉得宋绘过分   他只是爱得太辛苦了。   被她弃,被她伤,被她记恨。这样的宋绘,是会发疯的啊。   唐画一如既往地推开他。只是这一次,宋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紧紧地箍住她。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微微拉起自己的袖子,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口。   唐画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层层的纱布和红色的血迹。她下意识地问他道,“怎么回事?”   宋绘低头看着伤口,缓缓地笑了一笑,“伤了罢了。”   唐画蹙起眉,“疼吗?”看血迹洇湿了纱布,她有些焦急地道,“你上了药没?”   宋绘看着她这模样,忽然展颜一笑,“很疼,伤口很深,我没有上药。”   唐画抬头望着他,微微散乱的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为什么不上药?”   宋绘缓慢地道,“琉华不是希望我死么?我死了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唐画怔了怔,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慢慢地放松,苦笑道,“希望你死?是啊,我应该希望你死的。可是看见你受伤的那一刻,我竟然心疼了。”   “琉华。”他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声音沙哑而轻柔,充满了小心翼翼与期待,“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便失笑了。   有一点点喜欢?前世得到唐画所有的爱,这一世,连一点点对宋绘来说都成了一种奢望。   唐画怔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着自己。   “不!”她猛地摇起头了头,喃喃道,“我不会喜欢你。”   如果唐画是异常镇定地回答宋绘,那么我相信她的话。可是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能是在自我说服,她自言自语道,“我不喜欢你,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是沈述。”   话还没有说完,唇就被宋绘给堵住了。   啧啧,那叫一个辗转反侧,那叫一个温柔缱绻,那叫一个虐单身老妖精。   反正我是被虐到了。   扶蓁手里扇着一把顺手牵羊得来的扇子,把扇子移到了我的眼前,“别看。”   “这都不让看。”我不满地喃喃道。   扶蓁却难得正经地转移了话题,“唐画不能喜欢宋绘。”   我眨巴眨巴眼睛,“原因呢?”   “死人永远不会背叛。沈述已经死去了,在唐画心里,沈述是那白月光。而她执拗地认为宋绘杀了沈述,她怎么会允许自己爱上了宋绘呢?”   他不说还好,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沈述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他死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不过扶蓁应该是知道的。 ☆、囚爱(二)   “沈述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   他死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不过扶蓁应该是知道的。   果然,扶蓁对我道,“沈述是自杀的。他死前曾笑说,与其这样待在牢狱中等死,不如自己了断来得痛快。其实不论是孙禹繁还是沈述,都是骄傲的。”   这件事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的唐画和宋绘之间依然如以前一般。唐画更加沉默了,每日基本都在发呆。她被宋绘囚禁在这个红楼的最高一层,无法出去。每日只能看着那扇窗发呆。   很多次,我看见唐画站在红楼的窗户边,绝望而哀伤地望着下面。而宋绘就站在楼下望着她。他站在树荫里,所以唐画看不见他,他却能够看见她。他们中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像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一样。   微微曦光里,宋绘伸手。他的手指洁白修长,似乎要触及唐画,可是最终,却无法触及到他。   我想起了第二幅画。   宋绘就搬着一张椅子坐在树荫下画画。   他画了红楼,画了花树,画了唐画,也画了他的那只手。   我看见他画着,自言自语,微微一哂,“信儿,这一生,我们就这么互相纠缠下去吧。我不想再放手了。”   于是,唐画和宋绘之间只要两件事。   一个是推拒,一个是欢爱。   当你的生命里只剩下这两件事情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别人的选择,我却看见了唐画的选择。   她穿着一袭红色的纱裙,坐在窗台上。风很大,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宋绘在红楼下惊骇地道,“琉华,下来!”   唐画一边笑,一边看着他,“我想结束了这样的生活了。”   宋绘为了防止唐画自杀,坚决不在她的房间里放任何杀伤性物件。他却没想到,那扇小小的窗,成了唐画脱离他的武器。   “你下来好不好?”宋绘的声音里面带着哀求,“乖,下来。”   我就站在窗台旁边,看着唐画笑着笑着,哭了起来,“我觉得我欠了沈述。”   “我上辈子一定欠了沈述。我总觉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背着大大的画板,清贫却温柔。我这一生都没有遇见那样的人,直到我遇见了沈述。他很清贫,他背着大大的画板。虽然他和我想象中的人不一样,我却觉得只能是他。”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他很多。所以这辈子才要来还他了。可是,这辈子,我又欠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对不起沈述。久远时空里朦朦胧胧地人,最终不见了。”   “所以,宋绘,我不会喜欢你,也不能喜欢你。我不想和你纠缠下去了。我是琉华,不是你说的信儿,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姓唐名琉华,你记住了吗?”   她张开双手,迎着人,任由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宋绘,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她纵身一跃,跃下了红楼。   红色的楼阁,红色的帐幔,红色的罗裙,红色的血迹……所有的一切融合在一起,我只看见铺天盖地的红色。   唐画跳下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宋绘,来世我们不要再有任何纠缠了。”   “阿绘,如果有来世,我不负你。”   终究还是负了呢。   我不由得想,宋绘会如何呢?   在我要探出窗口的那一刻,扶蓁却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冰凉的触感让我怔了怔,我只听见他低低地在我耳边道,“不要看,很惨。”   我知道她说的是唐画的尸身。从红楼的最高层跃下去,尸体自然是惨不忍睹的。   我有些唏嘘,“宋绘呢?”   “他抱着唐画的尸身。”扶蓁低声道。   我叹息,“唐画是爱宋绘的,但是宋绘和阿绘的身份地位差太多了,反而是沈述更像阿绘,所以她觉得自己爱沈述。可最后,她还是爱上了宋绘。难熬情义两难,最终她这样结束了自己。”我转头,面向扶蓁,“扶蓁,我有点难过了。”   扶蓁放下了手,伸手拍着我的脑袋,“未芗,这样的爱情不会得到好的结局,这样的解脱更好。”   宋绘一直深爱着唐画。   她说来世不负他,他便等着她的来世。   她说来生勿纠缠,他便断了他们的缘。   信儿与阿绘。   琉华与宋绘。   唐画与凤熙。   身份换了,地点换了,宋绘的爱却从来没有换。   我笑了起来。   唐画何其幸运,遇上了宋绘。   唐画何其不幸,错过了宋绘。   我忽然觉得,唐画和宋绘,这是两个何其相像的名字呵。   第三世的凤熙帝,远远地看着唐画,远远地想着唐画,看她生儿育女,兜兜转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阿绘与信儿那一次。   凤熙帝一生无后,心里却把后位给了他的唐画吧。   可是啊,唐画不识他了。   我和扶蓁说,“我想回幽都了。”   琉华既死,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扶蓁拍拍我的脑袋,温柔地道:“好,我们回去。回去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宋绘,实实在在的宋绘。”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开新的一卷啦 ☆、执绘(一)     虽然说我的修为在妖精里面算很高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腾云驾雾过,因为我的修为远远不够腾云啊。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就竟然会腾云漂浮在半空中。   当我回到原来时空的时候,扶蓁却说要带我去见宋绘。于是,他竟然唤来了一片云,让我坐上去。   我转移了三次时空,着实累得狠了,便一头扎在了云上。   只是我没有想过,这云竟然从幽都开始飞,越飞越高,直往九重天上而去。   我愣愣地看着底下越来越小的河流山川,惊愕地转过头来看着扶蓁,“你会驾云?”   扶蓁挑眉,躺在云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不会?”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狐狸精可以驾云呀……可能扶蓁是一只特别的狐狸精吧。   反正时至今日,我都格外认真地认为,扶蓁是一只狐狸精。   驾云的感觉倒真是好。我一边坐在云上,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致。   啧啧,我竟然上天了。   我觉得天上一切都是新奇的。这里有漂亮的天兵哥哥,可爱的仙女姐姐,还有……一朵忽然出现的墨色莲花。   莲花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姑娘白衣白裙,黑发及腰,朝扶蓁一笑,“咦,公子,你今儿有空上天来玩?”   扶蓁应该也是认识她的,不答反笑道,“墨溇你最近还是那么闲吗?”   墨溇摊摊手,“我一向清闲。”她要转头看向我,挑了挑眉,一脸笑意地问扶蓁,“你身边竟然带着应该姑娘,真是罕见啊。”而后她对我道,“我是墨溇。”   我讪讪一笑,“未芗。”   她似乎很爱笑,“名字很好听,长得也漂亮。”而后和我们挥手道,“我去找司命,先走一步。”又在我耳边低低地道,“未芗加油,拿下扶蓁!”   我看着她优哉游哉地离开,不由得想,这人真是自来熟啊,不过性格挺可爱的。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扶蓁对我道,“那是墨溇上仙,天上最清闲的仙,和你一样,一把年纪了也没有人要。”   我扯了扯嘴角,“呵呵。不过为什么上仙会认识你?”   扶蓁红衣飘飘,“以前在天上逛,大部分仙都和我熟悉。”   果然,能够指挥孟婆的人,来头都很大。   我嘻嘻一笑,“你说来见宋绘,宋绘呢?”   “很快就会见到的。”扶蓁一笑,复又懒懒地靠着云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儿,扶蓁停下了云,“走吧。他应该在木莲花林。”   四周都是紫色的木莲花,便如当初宋绘的府邸一般。满树无叶的花,纷纷落霞里,我看见有人一身素色长衣,站在木莲花树下,面前是一个大大的画板,另有一人,紫衣白发,侧卧在木莲花树下。   扶蓁那一身红衣在这样清雅的景致里显得格外妖娆突兀。但是他一点自觉也没有,闲闲地走了过去,“昭奚,执绘。”   作画的人回过头来,那张脸明明白白便是宋绘的脸。而当侧卧的人回首时,我呼吸一滞。   扶蓁极美,而那人的美不逊于扶蓁。如果说,扶蓁是幽都盛放的曼珠沙华,那么这人则是江南搁置的水墨图,清清淡淡,朦朦胧胧,只那一眼,足以让你沉醉。   他的眼似有万里星辰,撑手回眸的那一刻,望定了我身边的扶蓁,“好久不见。”   “昭奚你最近越发懒了。”扶蓁走过去,“想我了没?”   昭奚?昭奚?昭奚!   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上神昭奚?   我没想到我一只小花妖居然能够遇见上神昭奚。   我激动简直不能自已。   扶蓁却似乎和昭奚也很熟悉,坐在他的身边,又招呼我过来,“未芗,来坐。”   昭奚这才转头看着我,朝我浅浅一笑,不发一言,转头问扶蓁,“你怎么来我这园子?”   扶蓁看着执绘,“找他的。”   执绘怔了一怔,走到我们的面前,“公子找我何事?”   扶蓁瞟了昭奚一眼,有些嗔怪,“你这神当得好不称职,竟然纵容执绘铭记前世回忆。孟婆那人最难说话,想来是你亲自出马她才答应让执绘带着记忆转世吧?”   执绘听闻此话,诧异地望着扶蓁,而昭奚则毫不在乎地道,“我一向如此放纵,也不是第一次了。”   “公子如何得知执绘下凡一世?”执绘疑惑地问扶蓁。   “我最近在幽都,唐画来找我,向我寻前两世的记忆……”扶蓁把唐画的事情大致和执绘说了一遍,“她爱得太深,到最后执拗地不肯过奈何桥。” ☆、执绘(二)   执绘听见“唐画”的名字之后,眼中漾起一丝柔情,“也许她爱阿绘,爱宋绘,但是那又如何?三世历劫已过,我与她无缘无分,徒劳地的纠缠只会让彼此痛苦,便如宋绘和琉华一样。”执绘笑了起来,“我爱她,但也仅仅能爱着。”   扶蓁唏嘘了一声,“你可以继续下凡,我让她回忆起前两世,还你们一个圆满。”   谁知,执绘却摇了摇头,“公子觉得我们还能回得去吗?我在她身边,她何时真正欢喜?公子且说说,这三世,那一世的信儿最欢喜?”   扶蓁沉默了。   其实,从客观上来说,唐画过得最舒心的一世是第三世,没有宋绘的那一世。   执绘苦笑起来,“所以啊,我爱她,但是我的离开时对她最好的归宿。”   “难过吗?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起她?”扶蓁如是问道。   执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为她画了两幅画,下角都用一只手。我的手,永远都无法触及她。我想请公子帮忙一件事。”   “你说。”   “消除信儿的执念,让她彻彻底底地忘记我,永远不要回忆起我。”执绘坚定地道。   扶蓁一叹,“你何苦?你可知,若真消除了记忆,那么唐画便永生永世不知你不识你了。”   “我不想给自己留退路。”执绘弃笔,“这样于我于她都好。”   扶蓁颔首,“好,我答应你。”   昭奚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复侧卧闭眸。一瓣花落在他的紫衣上,他容颜恬淡。   扶蓁却恶趣味地一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执绘的事情说完了,轮到你了。”   昭奚睁眼,伸手拍掉了他的手,“这样调戏本君可不好。”   然而扶蓁更过分了,直接躺在昭奚的身边,和他面对面,伸手把玩着他的白发,“你最近如何?”   “托你的福,无比清净。”昭奚抽回了头发。   扶蓁莞尔一笑,“你变了。”   昭奚淡淡地回答,“哦。”   扶蓁无奈,“你怎么不问我哪里变了。”   昭奚便问,“哪里变了?”   扶蓁委屈,“你现在对我太冷淡了。”   昭奚一笑,“我以前也没对你热情过。”   ……   我怎么觉得这两人有猫腻?   我怎么觉得扶蓁喜欢昭奚?   我怎么觉得我也喜欢昭奚?   不过我最近花了太多修为,现在头疼得不行。   扶蓁笑着起身,“不和你玩了,未芗要回幽都休息了。”他说着便走到我的身边,慢悠悠地道,“各位,再会。”那云乖乖巧巧地到我们脚下,扶蓁拉着   昭奚却忽然朝我笑着,“未芗,你和扶蓁很配。”   上神和我说话了,我受宠若惊,但是很配是什么鬼?我对上神更有兴趣啊。   刚才墨溇上仙说,“未芗加油,拿下扶蓁!”   现在昭奚上神说,“未芗,你和扶蓁很配。”   我还觉得她们俩很配呢。   扶蓁拉着我坐上了云,看着我一看神游的模样挑眉问我道,“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昭奚好好看。”   “有我好看?”   “人家是清美。”   “难道我是浊美?”   ……   “不过话说回来,昭奚有喜欢的人吗?”   扶蓁含笑望着我,“莫非你对昭奚一见钟情?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何?”我诧异地问他。   “还记得墨溇吗?”他笑了笑,“论追求的苦楚,没有人比墨溇更清楚了。她追了昭奚十五万年,曾经当着众神的面向他诉情,可是昭奚看都没有看便拒绝了她。他看似温和,骨子里比谁都冷。”   像浇了一盆冷水,我小小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啊?墨溇挺好的,他为什么不喜欢?”   扶蓁却对我道,“后来墨溇想清楚了,再也与昭奚相见,能避便避。她花了很久时间让自己死心。所以未芗,不要轻易动情,更不要对不该动情的人动情。”   我也没有对昭奚动情嘛,只是有好感罢了,哪有那么严重呢?   我又想起了宋绘,“扶蓁,其实宋绘是恨唐画的吧?”   扶蓁摸摸我的头,“你倒是看得通透。”   因为爱,因为恨,所以不见,所以遗忘。   宋绘空有极高的造诣,却得不到他要的人,要的爱。   我忽然问他,“扶蓁爱过一个人吗?”   “扶蓁一生只爱一个人。”他如是回答着。   晚霞绚烂,我在天上看着晚霞。明明灭灭里,他望着我,远处远山如黛眉,近处美人如碧玉。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极”铺的门口。   我跳下了云,看着那云消失,施施然和扶蓁走进了“极”铺。   谁知,才进去,便看见二狗哭丧着脸跑过来,“公子,你才去了几天,店里就出事了?”   扶蓁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有人赖在我们店里不走,非要向公子讨要一盏灯。”三猫在一边补充道。   “哦。”扶蓁点点头,“人呢?”   “那里。”三猫一指我惯常去的那一处。   我一看。   那里,端坐着一个人,正望着我们。   深色华服,肤色极白,唇色极红,眼角紫色胭脂洇染。   好凌厉霸气的一个人。   他缓缓开口,“我叫权衡。”   作者有话要说:     写昭奚和扶蓁的对话,有一种想让他们在一起的冲动. ☆、怪人(一)     我用了三次转移时空的法术,又去天上溜达了一圈,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个身着紫色衣裳,极为霸气的男子看着我和扶蓁,说:“我叫权衡。”   于是,我满脑子都是“权衡”这两个字,接着我就昏倒了。   扶蓁说,我其实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有一点点久,睡到了第三天傍晚。   醒来之时,恰见扶蓁。   幽都的天黑得早,我醒来的时候,烛火明明灭灭。扶蓁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正捧着一本书,一页页地翻着。   他微微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侧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这一刻的他,一定是分外温柔的。   一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岁月静好”。   许是感觉到我醒来了,扶蓁微微一偏头,望定了我,“睡醒了。”   “嗯。”我想起唐画的事情还没有了结,便问扶蓁道,“唐画的事情你处理了吗?”又想起了那个权衡,遂又问道,“还有那个赖在店里的权衡。”   扶蓁合上了书,走到我的身边,“唐画的事情你也参与了,所以不应该我一个人解决,你有必要知道并参与。至于权衡,我答应他稍后听他的故事,但不是现在。所以,权衡就走了。”   啧啧,看来扶蓁办事还挺滴水不漏的嘛。   我也便笑赞道,“办事不错。”   “呵呵,我们家公子办事自然是极好的。”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自然非那二狗莫属了。   我也“呵呵”了一声,“你来干嘛?”   二狗手里托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三四个碗,没好气地道,“如果不是公子说你要醒了,让我送饭上来,你以为我想见你吗?   脾气暴成一个样子,我能说什么呢。   我决定不和他说话,对扶蓁道,“以后这种事情就拜托三猫吧,三猫比较可爱一点。”   扶蓁只是笑而不语着。   我一番洗漱打扮吃饭过后,便走下了楼。   我晕倒之后,扶蓁施了个术,把我送到三楼的一个空置的房间里面。   我还以为他是抱我上去的呢!   然后我问扶蓁为什么要施术,结果扶蓁一脸理所当然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他赢了。   唐画在二楼,看见我之后,有些倦怠地一笑,“未芗姑娘可好些了?”   我点点头,“本便不碍事。”   唐画又看向扶蓁,“不知我的疑惑,两位可解答了?”   扶蓁颔首,“你梦里的两幅画,都是因为一个男子,他贯穿了你的前两世。你作为唐画的一生顺遂,也是他所赐予的。”   唐画愣了一愣,长长地眼睫垂了下来,“是……凤熙帝吗?”   我诧异道,“你如何得知?”   她苦笑着摇头,“奇怪的只有他啊,除了他还有谁呢?那么敢问两位,我欠了他什么?”   执绘让扶蓁不要告诉唐画以往的事情,让唐画直接过奈何桥入轮回,而现在唐画却又问了扶蓁,所以我很想知道扶蓁的回答。   扶蓁如实地告诉她,“凤熙帝不愿意让你知道,要我保密,彻底断了你前世的记忆,从此不识得他。你们几世的缘分也算是尽了。”   唐画却忽然激动了起来,“不,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   扶蓁沉默着,似乎有些为难。我则开了口,“让我告诉你吧,你有必要知道。”   扶蓁愣了一愣,我朝他微微一笑,“你答应了执绘,我可没有哦。所以你不算食言的。”   于是,在幽都静悄悄的夜里,我慢慢地把那些前尘往事,一字一句地告诉了唐画。   少年阿绘与信儿相爱,信儿失身后另嫁他人,阿绘守了信儿一辈子。   奕王宋绘苦寻着琉华,琉华爱上了别人男人,宋绘和琉华苦苦纠缠至死。   说起来很简单,可是这故事是唐画亲身经历的,于是,我看见她听着听着,泪流如雨下。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只记得我似乎欠了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阿绘啊……宋绘和阿绘,一个高高在上手握重权,一个怀才不遇无人赏识,我不知道他们会是一个人……”一直端庄优雅的唐画哭了,哭得很压抑,手紧紧地攥着袖子,以袖掩面,“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啊……”她忽然抓住了扶蓁的袖子,“所以我不要再忘记前世了,公子,我求您给我一盏风灯,让我用来世补偿他……我不能再忘记了……”    ☆、怪人(二)   扶蓁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没有以后了。”   唐画愣愣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为什么?”   “他是下凡历劫的执绘上仙,三世满后,回归天庭,再与你无纠葛。”我对唐画道,“所以,没有以后了。”   唐画的手垂落在地,喃喃地重复道,“执绘……上仙?原来,他是仙啊……我辜负了一个仙人……”   “所以唐画姑娘,忘记一切吧,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与执绘上仙无关的生活。”我对唐画道,“这便是执绘上仙的心愿……”   谁知,唐画听见这个,却笑了起来,“心愿啊……他果然恨我。”   一直没有说话的扶蓁却开了口,“我来帮你消除残存的记忆,让你永远忘记。”   唐画还是笑着,笑啊笑,笑得苦涩至极,“永远忘记记忆啊,这是他所希望的吧。那么,我如他所愿。”   她忽然站起了身,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公子给我一天的时间的。另外,唐画想再请公子一件事情。”   “说吧。”扶蓁淡淡地道。   唐画一字一顿,格外坚定地道,“请公子若有机会看见执绘上仙,替唐画转述一句话:唐画如宋绘所愿,永远忘记前世记忆,只求上仙安然顺遂,平安喜乐。”   “好。”他颔首认真地道,“可以。”   于是,唐画起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得决绝。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她的头仰得高高的,她走得那么坚定,那样的背影,让我忽然想起一个词语来,“赴死”。   我赶紧摇头,把这个不好的想法给剔除。   唐画走了,我也要回我的家了。我和扶蓁说了告辞,便走上了回家的路。   路过忘川,走过穿巷,看着一路的彼岸花,我有些神游,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哦不,是一只鬼坐在忘川河畔,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低头嗅着花。   我一时间有些好奇,便走了过去,走到这只鬼的身后,细细打量着。   低首嗅花的应该是一个姑娘吧。她穿着简陋粗布衣服,头发很长,垂到腰上,我听见她低低地念道,“庄媗,庄媗。”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一个男的声音?   我忍不住道,“嘿,你好呀。”   谁知道,那个人却连头也没有回,便直接起身匆匆忙忙地跑了。   真是一个怪人啊。   正常鬼的反应不是回眸一笑,缓缓地道,“你好呀。”她跑什么跑啊?莫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这一跑,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几步走上去,“别跑,站住!”   结果自然是这只鬼跑得越来越快了。   莫非,这是一只胆小鬼?   我如是想着,跟在她的身后。   幽都的晚上没有什么人,是以忘川河边只有我和那只胆小鬼。   胆小鬼听见我追她的脚步声,跑得格外急,而我可是修行多年的老妖精,虽然转移了三次时空有些体力不支,但还是施展了一点点小小的术法,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而后又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走了。   而我已经看见了她的模样,应该说,是他。   一个男子,蓝色长衫,模样秀雅。   他似乎很怕我,疯了一般就跑。   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害怕我?为什么会有人出没在深夜的幽都里?为什么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我直觉这事情一定有问题,遂坚定了我抓住他的决心。   只是我一微微愣神之际,他却不见了,明明前一瞬还跑着,后一瞬却忽然消失不见,并且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我看见他消失的地方,是忘川下游的一处废滩。   废滩上零零散散摆着几个大大的石头。我平时看着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仔仔细细地一看,忽然发现,这石头有问题啊。   按理来说,这一处废滩并不大,但是石头却格外的大,显得十分不和谐,倒像是从其他的地方搬过来。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奇怪的男鬼,是在接触石头的那一刻忽然消失的。   我走近石头,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我想起那个男鬼的忽然消失,便静下心,在掌心使力,想要试试看可以以法力进去吗。   当然,事实是,不可以。   我不可以,为什么那个胆小的男鬼可以呢?   我感觉这事情有几分蹊跷。   蹊跷的事情一般要慢慢来破解,于是,我选择回家去。   浓重的黑如水墨,我在黑暗的幽都里面信步缓行,脑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片深红色。   那是扶蓁最喜的衣色。   怎么想到那只狐狸精了?我摇摇头,欣赏起身边的景色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当太阳照上幽都,当我再次出门的时候,会听闻这样一个令我难以置信的消息。    ☆、昭仪(一)   人死了,变成鬼,鬼也是会死的。   幽都规矩,鬼在地府十年内就必须投胎转世,否则有两种可能。   要么逼着你投胎,要么让你成为一个死鬼。   什么是死鬼呢?就是食下幽都的曼陀罗花后,女鬼就会香消玉殒,男鬼则灰飞烟灭。   所以说,这年头,做鬼也不容易啊。   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昨天晚上有女鬼吃下了曼陀罗花,香消玉殒。   我唏嘘了一下,随口问身边的大娘,“长得好看吗?”   大娘满是惋惜地道,“好看,可好看了呢。头上戴着一根银色的钗,穿着浅蓝色的锦缎衣服,手里捧着一朵曼陀罗花,慢慢咽下了花瓣。大娘我就在旁边看着,心里可难受了呢。叫她好好地去投胎,她却不说话。”   我也跟着大娘叹息,“唉,真是可怜……”我那个“怜”字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唐画好像就是女鬼,好像头上就戴着银钗,昨天穿的好像就是浅蓝色的锦缎。   我心猛地一沉,揪住大娘,急急问道,“她死的地方在哪里?”   大娘不妨我忽然这么激动,差点被我扯得摔倒,“哎呦喂,姑娘你怎么这么粗鲁啊。喏,就是穿巷的街口,忘川河畔。”   我忙道了谢,跑到了穿巷街口,忘川河畔。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的人了,其中的一个,正是幽都专管治安的官儿。   “大哥,谁死了?”我急忙问道。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身素净的衣裳纤尘不染。这个人,我看来他整整两世,又曾经在天上见过他,自然一下子便认出他是执绘上仙。   扶蓁也在旁边。   看见这两个人,我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很明显,那死去的是唐画。   难怪,昨夜唐画走得时候那么决绝,决绝到让我想起赴死。   食下了曼陀罗花之后,再无轮回转世,灰飞烟灭。从此后,世上再无唐画。   我看着执绘。他的手里捧着一根银钗,那是唐画常常戴着的钗子。   他的脸上,并没有我以为的恍惚,只是默然与哀伤,那种在宋绘身上经常出现的默然和哀伤。   “唐画如宋绘所愿,永远忘记前世记忆,只求上仙安然顺遂,平安喜乐。”我听见他缓缓地说道,说着说着,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好,你既如我所愿,我也如你所愿,安然顺遂,平安喜乐。”   而后,他朝扶蓁点了一下头,便手里拿着银钗离开。   扶蓁朝我走了过来,我心里有些难怪,“怕是执绘这一生,都不会平安喜乐了。扶蓁……如果我没有告诉唐画过往的因果,也许唐画不会死。”   他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脑袋,“这不怪你,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   也是,这样的纠缠,从人间到幽都,从幽都到九天,如此往复,如此缠绵,最后又如此凄凉。   尽管结局非我所愿,但是终归,唐画宋绘一事,终是了结。   我回到了“极”铺的时候,看见了那日的那个男人。   深紫华服,玉冠束发,红唇雪肤。   他抬眼望我的那一刻,我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人的目光太凌厉了,而这种凌厉,是一种久居高位养成的凌厉。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前一定是一个极其狠辣的角色,骨子里一定高傲无比。   我正想着,忽然听见他道,“公子如今可有时间听我的故事?”   这语气不慌不忙,不疾不徐。   扶蓁一笑,和我一起在权衡的对面坐了一下,“愿洗耳恭听。”   权衡却直截了当地对扶蓁道,“希望听完后公子能够予我一盏风灯。”   扶蓁笑意盈盈,从桌子上拿起一片削好的苹果,细嚼慢咽,“你且与我说说,我再看看是否予你风灯。”   权衡唇角一勾,凤眸一挑眉,“原以为再也不会求人了,没想到死后竟还要来求人。”   我适时地补充道,“你没有求人,他不是人。”   权衡:“……”   扶蓁:“……”   “有些事情,很难启齿。”权衡缓缓地道,“三天,给我三天的时间,每日半盏茶的功夫,让我给你们说说我的故事吧。”   扶蓁一笑,白皙的手又拿起了一片西瓜,“行。”   白天的幽都鬼来鬼往,权衡开始说他的故事。而这样的场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法力不好的小妖精时,在妖界,曾经有人对我说,“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那人也对我说,“你要与我并肩吗?”   最后,我听了他的故事,却没有和他并肩。   一刹那间,沧海桑田,不知故人安在否。   很久没有想到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他。我唏嘘了一下,开始听权衡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画宋绘的故事彻底地完结了。   写这个故事,其实想说,很多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本来应该让唐画转世投胎,有一个新生活。   只是唐画的心里是自责的,惆怅的,她觉得这段悲剧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她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这个故事。   ~~~~~~~~~~~~~~~~~~~~~~~~~~~~~~~~~~~~~~~~~~~~~~~~~~~~~~   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很高兴有你们的陪伴。   等着权衡的故事吧。   爱你们。 ☆、昭仪(二)     权倾朝野的人,往往会被冠上权臣的名号。一旦权力扩大到为所欲为,便会被称为奸臣。   他便是被称为奸臣的相。   只是,他觉得用奸臣这两个字形容自己,还是太轻了。   他叫权衡。   他曾经让人一夜筑一城,只为作乐欢愉;也曾嗜血屠戮敌城十万军民,被冠上铁血之名。   王室衰微,权臣霸行。   权衡觉得,人生最华美的年华,就该肆意。因为他度过的年少岁月,是最不肆意最卑贱的时光。他比谁都知道,欢愉享受的重要。哪怕被称为奸臣,他也不在乎。   而他所在乎的,是苍茫年华中,那高立亭楼的人。   良景三年,他十五岁。权家被抄,女为妓,男充军,或者入宫为内监。   权衡是后者。   然而当年净身未净,便在仓促之中入了宫。从世家少爷,沦落成内监。   权衡进入了昭仪的寝宫。   第一次见到昭仪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发怔。坐在殿上的女子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一身白衣,黑色的长发只有一支木簪固定住。少女是今年刚刚被选入宫的,她的家族是皇帝的心腹,于是她一入宫就位居昭仪之位。   他跟着一群太监一起走到她的面前行礼。走近了,他偷偷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这个本该骄傲恣意的昭仪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喜。他不敢多看,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却听见少女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说的自然是权衡。   权衡恭顺地答道:“权衡。”   少女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以后,你便跟在本宫身边吧。”接着,她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少女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你是权家的人。皇上上任就抄了权家,想来你是被要求净身入宫的吧?世家子弟逢此变故,委屈你了。”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几,“以后你在我身边。如果没有比我品级高的贵人在,就不要管那些虚礼了。”   世家子弟逢此变故。家族覆灭后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那些天,他和兄弟姊妹分离,父母双双自尽府邸,从权家少爷沦为内监,看到的是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却原来,还有人知道他的悲哀。   那一刻,权衡觉得,昭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真的待他极好,从来没有让他做重活,也没让他俯首哈腰。在很多个漫长的夜里,她总是捧着一卷画册,静静地坐在寝殿内,他则手持一本书,不经意间便能看见昏黄烛火下少女的容颜。   不是绝色,却很清丽淡雅。   那时候,他根本没有细想,为何她对自己这般好。   昭仪是个很奇怪的女子。初入宫时,她便称染了风寒。这所谓的风寒托到半年后终于好了,她又称留下了顽疾,身子不爽,以至两年了,她一直未能侍寝。   昭仪的嫡母进宫来看昭仪很多次,但昭仪却拒绝相见。多次之后,昭仪终于答应见面,却未谈上半柱香的功夫,昭仪便推脱身体不适而请嫡母离开。   权衡觉得奇怪,想问又知不该问,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后来,皇帝之兄燕王自西北边疆归来,皇帝大摆宴席为燕王接风,请宫里妃嫔一起赴宴。   权衡把这个消息告诉昭仪的时候,本以为她会想往常一样推掉,却不想她竟是点头应下了。   记忆中,昭仪不是一个爱打扮的姑娘,偏好素色。那天,她竟然破天荒地穿上了红衣,仔细地敷上了脂粉,又描了眉,涂上了丹朱。   从清雅到绝艳,也不过这么一瞬之间。   权衡看得愣怔,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昭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样?能出去见人吗?”   他垂下了眉眼,轻声答道,“娘娘怎样都是美的。”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恭维的话,可是他却是认真的。不管怎样,她都是美的,至少在他眼里是美的。   宴会时,她坐在一众嫔妃之中,他则跟在她的身侧。   昭仪难得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皇帝不免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只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皇帝的下首。他顺着她凝视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一身锦衣华服的燕王。   看到燕王,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当初燕王和当今皇帝争夺高位,权家是极力支持燕王的。   权家是文臣世家,以清扬名,在辅佐燕王失败后被步步削权,以至抄家。燕王还有其他世家相助,又有部分兵权,所以皇帝暂时动他不得。燕王此番归来,倒只怕会被皇帝收了兵权。   燕王的目光落在昭仪的身上。两人对视着,从权衡的角度只能看见昭仪的眼。她看燕王的眼神,太满太深太多情,让他的心莫名一揪。   整场宫宴,她端坐妃嫔的席位,他随侍在她的身边,对面的男子目光时不时地顿在她的身上。他想,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他不能说,她待她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过问的资格呢?   他不是她的任何人。    ☆、奇葩(一)     权衡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站起了身,朝我和扶蓁淡淡地一笑,“今日便到这儿吧,明儿我在来。”   啧啧,卖关子和剧透一样过分!   我却没有想过,这样凌厉高傲的男人,会有这样的过往。   黑暗的、血腥的、卑微的……到底后来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成为现在这个模样呢?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于是,我期待着权衡明日的说法。   “在想什么呢?”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之后,扶蓁在我的耳边轻飘飘地道。   我回头朝他展颜一笑,“没想什么呀,最近总觉得睡不好,想回去睡觉了。”   “嗯。“扶蓁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路上小心。”   今天回去得早,幽都的夜晚还没有来临。我看傍晚晚霞绚烂无比,遂放慢了步子,在幽都瞎逛着。   我家离扶蓁的“极”铺其实是很远的,因此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四周又没有人了。我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走啊走,忽然之间目光一扫,看见忘川河畔,正坐着一只鬼,手里捧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   赫然就是昨天那个莫名消失的胆小鬼啊。   这次,我放慢了步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胆小鬼的身后。   只听见他低低地道,“庄媗,庄媗。”   我双手一用力,抓住了他的衣服。他一脸惊恐地转头,看见我之后,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 “你先告诉我你昨天是怎么消失的?庄媗又是谁?”   这人好生奇怪,竟然直接将衣服撕了下来,逃也似得跑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而他说话的那一刻,我还是看见了他的模样。不是绝色,却很清秀。   于是,我们又重复了昨天的那一幕场景,就在我要抓到他的时候,他莫名地消失在了石头前,而石头却是真实存在着的。   我托腮站在石头的前面,而后把自己变成了原形,变回了那一朵含苞不放小昙花。   当我变成原形的时候,我的五感会更加地敏锐。   我就立在巨大的石头前,仔仔细细地捕捉着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阵缥缈的声音。   不是歌声,不是人声,而是一种类似于空洞而产生的声音。   莫不是石头里面别有洞天?可是我昨天试过了,什么也没有啊,我根本就进不去。   我正想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于是,我便变回了人性,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所见之人,一黑一白,一个手里哭丧棒,另一个人则一派严肃,不是黑白无常又是谁呢?   “嘿,必安!”我兴致冲冲地跑了过去,对着白无常谢必安招招手,“好久不见。”而后顺便也和黑无常范无救打了一个招呼。   谢必安清清冷冷地点了点头,“你怎么越来越丑了?”   我就知道必安这张嘴刻毒得很。饶是这样,我还是笑嘻嘻地道,“自然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必安了,思之如狂,因此为伊消得人憔悴。”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调戏必安。   谢必安照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哦。”   范无救是个憨厚的鬼,看着了我,倒是还会关心一下,“未芗,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我本来想说我是来追一只鬼的,但是话一出口,却反问道,“你们今晚怎么加班了?”   范无救回答我道,“最近有一只鬼,在地府待了超过十年,竟然还没有转世投胎。鬼帝让我和必安把他抓住,让他速速去投胎。”   不投胎的鬼?幽都的鬼很难能够逃出谢必啊和范无救的魔掌。如今竟然有鬼胆子这么大,还让必安和无救加班,我不由得佩服起这只鬼来。   等等……如果鬼在逃避着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追捕,那么这鬼一定很害怕被人看见……会不会是那只胆小鬼呢?   可是不对啊,胆小鬼既然害怕被看见,为什么要大晚上的来忘川发呆摘曼陀罗花,是因为太闲了吗?   谢必安注意到了我的微微迟疑,立刻敏感地问我,“你见过他?”   “没呀。”我状似无事地道,“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想,必安你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谢必安凉凉地看了我一眼。   “必安最好看!”我厚颜无耻地道。   “你要洗洗眼睛吗?”谢必安继续凉凉地对我道。   谢必安忽然俯身,掬了一捧忘川的水朝我泼了过来,好在我反应快已经变成了昙花,他这一泼算是给我浇水了。   一言不合就浇水,我已经习惯了。   然后,谢必安和范无救就走了。   而这个时候,我听到,石头里面有人叹了一口气。   我淡淡地道,“我都帮你瞒   过必安与无救了,你还不出来?”   有人则含笑道,“未芗好本事,连黑白无常都敢骗。” ☆、奇葩(二)   有人则含笑道,“未芗好本事,连黑白无常都敢骗。”   胆小鬼从石头里面出来了。   扶蓁则笑盈盈地从我身后出来了。   胆小鬼见到了扶蓁,又准备回到石头里。   扶蓁笑着一挥手,石头炸了。   对,石头炸了,变成了碎石……   胆小鬼快要哭了,“这位小哥哥,你做什么一言不合就炸石头啊?”   扶蓁勾起了嘴角,“我开心啊。”   可怜的胆小鬼:“……”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扶蓁道。   “怕你一个回去不安全,就来看了看。”扶蓁漫不经心地道,又问胆小鬼,“你做什么不转世投胎?”   胆小鬼犹豫了一下,“能不能不说?”   扶蓁妩媚地勾唇一笑,“可以。”在胆小鬼还没来得及欢呼雀跃的时候,又道,“我让谢必安和范无救过来。”   胆小鬼便怂了,只好道,“嗯,好吧,我说。”   扶蓁是一个很懒很懒的家伙,觉得站在说话累,竟然对我道,“这里离极铺也不远,我们回店里说吧。”   我:“……”   唉,命苦啊,跟着这么一个主子,生不如死啊,生无可恋啊。   一路上,胆小鬼给我们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君迹雪。”   扶蓁点点头,“人和名字不匹配。”   他又道,“生前是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   我点点头,“哦,这真是看不出来啊。”   这下,君迹雪炸毛了,“什么意思吗?难道你看不出我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文韬武略经天纬地面如冠玉色若春晓才华横溢举世无双气势非凡豪情万丈整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风流倜傥美公子吗?”   我和扶蓁一起摇头,“没看出来。”   我嗤笑一声,“在扶蓁面前你敢这样说自己,也是厚颜无耻啊。”   君迹雪瞪了我一眼,“我觉得我比他好看。”   “哦。”我耸耸肩膀,“你眼神不好咯。”   “未芗最近真乖。”扶蓁含笑望着我,很是满意。   君迹雪暴跳如雷,“你们!”他手指着我和扶蓁,“你们两个人,混蛋!一起欺负我一个弱男子!”   我毫不客气地承认了。   君迹雪凄婉而哀痛地道,“我不和你们说话了。”   “行。”我点点头,扯开大嗓门喊道,“必安……必安……”   君迹雪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喊啊小姐姐。”   “乖。”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小姐姐,你咋不投胎呢?”   君迹雪这下沉了脸,难得地严肃认真起来,“我想等一个人,报她的恩。”   “庄媗吗?”我问他。   “对。我一直想见见她,报她的恩情”君迹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来奇怪,我真的从来没有在幽都见过她。”   “人家可能早就投胎了,你等什么等?”我愣愣地看着君迹雪,不解地问道。   “不,她没有投胎。”君迹雪委屈地嘟囔着,看到极铺的时候,双眼放光,“里面有床吗?”   “什么?”我问他。   “我好久好久没有睡在床铺上了,天天在石头里面。小姐姐,里面有床给我睡吗?”   君迹雪双眼放光,“啧啧,这装潢,一看就是有钱人,像我生前一样有钱啊。”   扶蓁对我道,“你还是别回去了,就住在上次昏倒时睡觉的房间吧,至于这只鬼,”他犹豫了一下,看向了二狗,“就和你拼床吧。”   二狗悲愤地道,“为什么是我?”   扶蓁理所当然,“我怕他会欺负三猫。”   “为什么不和四羊睡?”二狗继续悲愤无比,恨不得将可怜君迹雪扫地出门。   扶蓁浅浅一笑,“四羊和他一样话多,我怕四羊会一夜不睡,明天怎么开店?”   很有道理,很深思熟虑的打算,二狗简直要哭了。   于是,这个莫名其妙地君迹雪就在我们的“极”铺里面暂先住了下来。因为我和扶蓁最近准备着手做权衡的事情,所以先不理会君迹雪。   至于黑白无常那边,反正没有找上门来,反正找上门来也有扶蓁撑着,反正必安那么那么可爱,怕什么呢?   第二天的时候,权衡便如约来了。   还是那样的凌厉霸气,我却觉得,他的内心一定敏感而柔弱。   当他知道自己爱的女人爱着一个遥遥不可及的男人时,况且这个时候的他还是内侍的时候,他会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个暖萌的段子   ~~~~~~~~~~~~~~~~   我跟他的事情被班主任知道后叫来了他的家长。   他们在办公室里激烈地争吵着。   我跟他在走廊里站着。   那个冬天没下雪却好冷,我被冻得快没有知觉。   他搓了搓手又朝掌心哈了口气,接着贴向我的脸问:“冷不冷?”   我赶紧向后退躲开他的手。   他一怔:“我爸妈已经不要我了,你也不要了么?”   ~~~~~~~~~~~~~~~~   莫名心疼起来 ☆、出宫(一)   宫宴如同一场小小的插曲,宫宴过后,昭仪还是昭仪,他和她的生活依然如同往昔,直到良景六年三月初五。   昭仪的宫里有一个亭楼,处在殿内最偏僻的一隅。闲暇的时候,昭仪常常喜欢登上亭台,眺望着王城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那个方向是燕王府的方向。   这天,她一身素雅淡纱。晨光熹微,她背对着他,忽然轻轻地道:“权衡。”   “嗯。”权衡温声答道。   她似乎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的开了口,“燕王的兵权被夺了,如今靠着母族和叶氏的帮助才能安然。只怕,这份安然也保持不了多久了。”   她说这话时,他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是他可以想象她此刻必是眉目含愁,双手拢袖。三年的陪伴,他不敢说对她熟悉入骨,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沉默了许久,权衡缓缓地开口,“娘娘想说什么?”   昭仪转过了头,深深地凝视着他,“权衡,你想出宫吗?”   权衡淡淡地道。“娘娘想要让权衡离开吗?”   “你啊。”昭仪似乎有些无奈,“从来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仰头望着天空,向上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母亲早逝,继母待我……十四被逼入宫。我不爱皇上我有爱的人,可是我却不得不入宫,我爱的人也无法阻止这件事。我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心和身子。权衡,你明白吗?”   权衡低下了头,绽出了一个极浅淡的微笑,“权衡明白。”他站在她的身边,“权衡还知道,娘娘心属燕王。”   昭仪叹了一声,“你一向聪明,我什么都瞒不住你。”她的双手紧紧地绞着袖子,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一直在迟疑。   “娘娘想让权衡出宫,想让权衡帮衬燕王。是吗?”权衡低低地道,“娘娘不必纠结,想说什么便说吧。”   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地道,“权家是被皇上抄了的,你想不想重振权家?”   “如果权衡说不想呢?”他低笑道,“如果这样,娘娘还想说什么吗?”   被他说得一噎,昭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姣好的容颜,良久才道,“若是这样,便当我没说吧?”   “娘娘想让权衡出宫,帮衬燕王。娘娘身边只有权衡一个亲信,娘娘知道权衡绝对忠心,所以娘娘想把权衡给燕王,对吗?”他垂下了眉眼,有些苦涩地道,“娘娘如此信任权衡,权衡怎敢不从?”   昭仪听了这话后,面无喜色,“权衡,我不想逼你。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也可以帮衬燕王重振权家。你来选择吧,我尊重你。”   “可是娘娘希望权衡选后者啊。”权衡摇着头叹息着,“既然娘娘要,权衡便选娘娘喜欢的。”   昭仪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与那双漾着哀伤的眼睛,虽是不忍,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那双眼还是清澈的。后来的权衡,再不是那个和她一起立于亭台看王城的单纯少年了。   权衡最终还是出了宫。作为一个宦官,又是曾经的世家子弟,出宫自然很难。燕王和昭仪伪造了他的死亡,买通了很多宫人,又杀了部分知情人,这才把他带了出去。   到了燕王府后,权衡才第一次看清了燕王。那是一个很英气的男子,模样生得极好,器宇轩昂,有着久经沙场的铁骨傲气。权衡想,昭仪喜欢这样的男人也是情理之中。他打量着燕王,燕王也在看他。   燕王淡淡地道,“她说你是足够让他她相信的人,又很聪敏。若真的如此,你应该知道,你选择了这条路会面对怎样的境遇吧?”   权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燕王有何吩咐,但说便是。”   “本王若为皇,许你重振权家。”燕王一字一顿地道,“你来分析当今的局势给本王听听。”   “燕王这是在考权衡吗?”权衡缓而慢地道,“当今三家鼎立——王、谢、叶。”王谢两家是支持皇上的,叶家作为您的母族,却是死忠于您。皇上靠着王、谢的势力登上帝位,一旦王、谢中一家倒戈,您又有兵将有民心,荣登大位易如反掌。您是想得王家还是谢家呢?”   “好聪慧的人。”燕王忍不住赞道,“本王要王家。既然这么聪明,你知道本王要你做什么吗?”   权衡淡淡地看着他,“王家势大,如今家主年事已高,家事全有三姑娘负责。三姑娘是个孤傲冷清的人,若是能得三姑娘的帮助,王爷想必如虎添翼。”   燕王听完这话,脸色微微一变,许久,才缓缓地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出宫?若想留,她会留你的。”   “权衡希望燕王登上大宝啊。”权衡无所谓地道,“权衡要重振权家”   说完这话,他在心里苦笑,即便要重振权家,权衡也不会出卖自己。那是属于权家人的骄傲。可是,昭仪一心只有一个燕王,燕王若出事了,她要怎么办?她又不肯委身皇帝,现在的他不能保护她,难道要让她独守深宫孤独终老吗?   但是,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尊?他心里有了欢喜的人,他必定要保住自己的清白。   所以,他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护住自己,护住她。   而这,是独独属于权衡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  来段子   ~~~~~~~~~~~~~   当朝天子御驾亲征,而她是敌军女将。   两军交锋她节节败退,直至被活捉五花大绑捆于帐中。   遣退了众人,她破口大骂,只求对方一怒之下杀了她了事。   气定神闲喝完茶地皇帝将她扔到床上,“逃了这些年,你就没一点想我?”轻抚伤口的动作逐渐暧昧。   “你干嘛!”   “胜者为王,败者暖床~”   “唔……”   ~~~~~~~~~~~~~~~   胜者为王,败者暖床 ☆、出宫(二)   权衡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他今日要说的故事说完了。   “权衡要重振权家。”   这样的话,他说得那么无所谓,大概心里的苦痛,也只有自己才知道。而他爱的人,则一步步地将他推向地狱的深处。   我心里也不由得苦笑起来,看着他今日离去的背影出神。   也许,高傲与自卑时一对孪生子。自卑到了极致,便会高傲,而高傲到了极点,其实是在掩饰自卑。   所幸,未芗既不高傲,也不自卑。   “咦,这位客官您……”门开了,三猫出去接待客人,然而他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而我无心一看,却在与那人对视的瞬间僵在了那里。   三猫为什么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事后,他和二狗是这样子解释的。   “公子是极品的美人儿,而那位客官给我的感觉却和公子完全不同。太清雅淡漠了。”   其实那人不是这样的。   而我为什么僵硬在哪里呢?因为我认识他。   我之前在听权衡讲故事的时候就想起了一个人,在妖界里,和我说着他的故事,陪着我一起长大,而最后,我们却硬生生地就此别过。   那人名唤沐微。   在我离开妖界,以为再难相见的时候,却在幽都的“极”铺里面与他再见。   沐微看着我之后,眼神微微一动,只是片刻之间,垂下了眼睫,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我愣愣地望着他,目光追随着他,不知过了多久,见二狗用手肘撞了撞我,“你在发什么呆?见到一个男人就发呆!担心让公子知道了。”   我本来便心潮涌动,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着实不愉快得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上了二楼。   沐微似有若无地望了我一眼,那一眼里面包含着太多的东西。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回忆。   我爬树摇花,他拾桂等我。   我簪花看他,他羞红了耳。   他月下执绸,我托腮观望。   他回眸一笑,我挡住她人。   ……   过往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和扶蓁说过,我会让自己强大,再谈情爱。   我也和扶蓁说过,从来没有人喜欢。   真的是这样的。   其实我和权衡有一点像。大概都是经历了卑微的岁月,所以疯狂地想要让自己强大。   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强大了,才有资格谈情说爱。   未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在二楼发着呆,扶蓁注意到了,“怎么了?”   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让他知道,于是便道:“没事。”   扶蓁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不再言语,拿着四羊给他做的水果拼盘细嚼慢咽。   “喂。”我忍不住道。   扶蓁懒洋洋地回我,“嗯。”   “每天的生活日复一日好无聊。我不开心。”我对他道。   “那你也去投胎转世吧。当个公主,爱上一个将军,你爹忌惮将军杀了他,把你作为一个政治工具拿去联姻,然后你和你不喜欢的人同床共枕,做大家庭的主母,日日操心着琐碎的事情,宫斗宅斗一起来。这样你就不无聊了。”扶蓁漫不经心地道。   我:“……”   “或者当一个巾帼英雄,在沙场中征战,一生从戎,计算人心,天天想着如何开疆拓土,风霜覆盖,英雄白发,无夫无子,孑然一身,马革裹尸。也不是为一种生活。”   我:“……”   我觉得吧,可能我更适合做一只在幽都混吃混喝的花妖。   君迹雪从某处跑了出来,看见我之后,笑嘻嘻地道,“小姐姐好啊。”   我恰好满心不悦,又不敢对扶蓁撒气,便全权出在了君迹雪的身上。   “滚!”   君迹雪委屈地嘤嘤嘤地走了。   就在沐微要离开“极”铺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下了楼,跟在沐微的身后。   他出了们,我也出了门。   我忍了忍,还是叫住了他。   “沐微。”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的时候发文,浑浑噩噩的,发错了,把之前没有修改过的版本发出来了,真的很抱歉。   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今天加更来表达我的歉意。 ☆、沐微(一)   俏生生的姑娘在穿巷街来来去去,英俊的小伙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还有一些没化出人形的鬼,顶着鬼身在街上穿梭。   路边全部都是盛开的彼岸花。花有两色,一红一白,红为曼珠沙华,白为曼陀罗花。   食红无益,食白伤命。   我忽然觉得,扶蓁如曼珠沙华,而沐微则如曼陀罗花。   我唤他的名字,他缓缓回眸。   清冷的眉眼一如往昔,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定了我,礼貌而疏离地对我道,“何事?”   我心中一恸,强迫自己笑着,对着他道,“你怎来了幽都?”   沐微转头打量了一番幽都,又望了望天,“听闻幽都是极美之处,连天都是四海八荒最干净处,遂来看看。”   “你……还好吗?”我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他。   他浅蓝色的衣因风而微微扬起,眼似淬了霜雪,“孤一向很好。”   孤……沐微一向是自称孤的。   他是妖界的太子,素来喜静,常年待在帝宫中,只喜捧书作画。这些年下来,也养成了他安静寡淡的性子。   “你若无事,孤便先走了。”沐微对望淡淡道,眉眼之间有着一丝隐隐的倦怠。   我问他,“你是幽都过客还是会留在幽都?”   沐微平静地道,“小住几月,养养性情。”   谁会来幽都这种地方养性情啊……我忍不住在心里面暗暗地腹诽起来。“你住在何方?”   沐微的眉宇之间有着书卷气质,“与你无干。”   我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不等我再问,沐微便转身离开了。   以前的沐微……不是这样的啊……   以前的沐微……从不如此待我……   心里不免有些哀痛,我正准备回店里,沐微却忽然回头,“还有什么想问孤的吗?”   “帝后……如何了?”我咬着牙忐忑不安地道,心紧张地砰砰直跳。   沐微越发清冷了,似雪山之巅的青松翠柏,“父皇安然,母后已薨,如你所愿。”   母后已薨?我吓了一跳。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竟然死了……我怔怔地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面。   也许,我离开妖界太久了。但是我不敢回去,我不怕妖帝的追杀,不怕子民的责骂,我只害怕……看见他。   沐雪山月,微凉至斯。   而沐微,越来越冰冷了。   我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店里。   君迹雪站在门口,看见我这模样,跑过来问道:“小姐姐,你在干嘛啊?这副失落模样!”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庄媗找到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也不高兴了,“没有。”   看见有人和我一起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只会欺负君迹雪。”冷不防二狗那厮在我的身后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   我朝着他扯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怎么了?你心疼了?”   二狗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后被三猫给拉回去。   看着店里众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我的心莫名有一些惆怅与悲伤。   君迹雪蹲在店里的一角,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他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肩膀微微地耸动着。许久,再抬头时,脸上竟然有未干的泪痕。   只是他蹲在阴影里,又是角落,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也许,君迹雪又再想念庄媗了。   大概他真的爱她。   那么庄媗呢?是否爱他。   我忽然觉得,我对君迹雪很过分。   也许应该试着对他好一点。他是一个很好的鬼,心里面装着一个人。   他的心里头一定很敏感柔弱,所以才会用无所谓的笑容来掩盖。   内心寂寥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可悲可叹,我又何尝不是呢。   如此一般各怀心事,也终算过了一天。我一直期待着第二天,权衡的到来。   次日,我到店里的时候,权衡已经在了。他朝着我一笑,那笑容依然是傲的。   我忽然很想知道,昭仪是否还在。   扶蓁坐在权衡的对面,朝着我含笑道,“昨儿没睡好吗?脸上黑眼圈极明显。”   我昨夜确实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满脑子便都是沐微的模样。从他少年一直到他成年,从羞涩的沐微到清冷的沐微。   我的心里不大好受,面上只是讪讪地笑道,“昨夜有些睡不着。”   扶蓁的目光顿了顿,嘴角噙着的笑意也微微一滞,而后转头对权衡道:“今个儿的故事,开始吧。”   权衡,到底怎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套路   ~~~~~~~~~~~~~~~   有一天,未芗听说了一个套路。   套路是这样子的。   “你的一只手有几个手指头?”   “5。”   “你有几只眼睛?”   “2。”   “你有几个鼻子?”   “1。”   “我也爱你。”   未芗决定,要试试看有没有用。   于是,未芗问扶蓁,“你的一只手有几个手指头?”   扶蓁愣了一下,“未芗今天没有吃药吗?”   未芗:“……” ☆、沐微(二)   终于,权衡再见昭仪了。   “权衡希望燕王登上大宝啊。”权衡无所谓地道,“权衡要重振权家。”   于是,他也便跟随燕王,一心想帮助他。   于是,他进了王家,成为谋士。   王家三姑娘是一个孤傲冷淡的女子,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家族而存在,一心一意只顾着王家。她不像旁的女子那样喜欢梳妆热爱打扮,总是素面朝天。   这让权衡想起了昭仪。   那个女子,也喜欢素颜。   王家三姑娘名唤王茕,倒真是应了那个“茕”字,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她年已二十,仍未婚嫁。   未婚嫁是一回事,身边有没有男人又是一回事。   王茕的身边,有很多的男人,都模样好看。她与这些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关系。   坊间传闻,王茕的谋士,都是王茕的男人。   王茕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问了他一些策论方面的事情,便淡淡地颔首,“好,你便入府为谋士吧。”   他微微垂下眼睫,“权衡若为谋士,只能为谋士,不会做出谋士以外的事情。”   王茕愣了一愣,而后淡淡一哂,“看来你是听见了那些传闻吧。”她毫不在意地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为何女子不可?若我喜欢,若他们愿意,何事不可为?”   他淡漠地看着她,“权衡只为谋士,三姑娘是否可以成全?”   王茕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便把我说得如狼似虎呢?不过……你长得很好看。”   他微微低下了头,“谢姑娘美言。”   王茕毫不在意地道,“放心吧,我不会逼迫别人的。”   王茕是一个与旁人不同的女子,她不仅背负着家族的兴亡,她还上阵杀敌。   那时,王家接任了燕王的兵权。所以他刚进去的那一段时间,王茕和他只匆匆见了一面,便听命去了边疆巡视。   他入了王府之后,才知晓,原来坊间传闻是真的,里面的谋士,虽有文韬武略,却和王茕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但是,他不会。他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然而他这么想,王家的其他谋士却不会这么想。   他们把权衡看成与他们竞争的对手。那些受宠谋士艳慕他的模样,王家的管事也看不起他。   他曾被泼了一身水,回房时发现被褥也是湿漉漉的。   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错过王府晚饭发放时间,而后饿着肚子直到天明。   王府的人要他去喂马,那马得了病,将他的腿给踢伤了。踢伤也就罢了,却没有人给他医治。他疼得站不起来,没有人搀扶他。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回到房中,,躺在床上起不来。   后来,王茕终于回来了。   “你竟还活着。”王茕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们早把你生吞活剥了。”   权衡低低一笑,“抱负未实现,权衡不会死,让您失望了。”   王茕这下好好地打量起他,“看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果然如此。我走之前,和他们说,我很喜欢你。”   难怪,那些人会那样忌惮他,生怕他抢了他们的恩宠。   “我带回了一只兽,实在不听话。”王茕随口道,“又没有人能够驯服,你要不要试试看?”   权衡没有拒绝。   他和野兽在笼中搏击,只求能够取得王茕的信任。   一路卑贱,一路低微。   受尽了人世冷暖。   他有时也会想,昭仪可是知道他现在受的这些。如果知道,昭仪可会还是把他送给燕王呢?她会不会舍不得呢?会不会也像现在的他一样,望着四角的天空,一回首间想起她,然后强迫自己不去想。   从王家谋士到王茕的亲信,再到王家掌事人,他用了四年的时间做到这一切。   那四年,他再没有看见昭仪。   巾帼不让须眉。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会难以入眠,忍不住一个人打了冷水,他怔怔地看着房梁,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好像什么都无意义,什么都如流水。   夜里再怎么迷茫,早上起来出去卧房,他还是平日里的权衡,无人看出异常。   那些伤与苦痛,只有自己知道。但也就是知道罢了,连自己都不理解自己。   他常常披衣而起,一个人走到窗户边看着月亮,清醒到天亮。   听说,皇帝有了一个儿子。   听说,她母家又送女儿进宫了。   听说,她还是为他守身如玉。   ……   最后见到她时,他还是青涩的权衡。   如今,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但至少,权衡依然清清白白,哪怕坊间传闻多么不堪,他依旧干干净净。   这是权衡最后的骄傲。   最后的最后,王茕全心全意地相信了他。   王府的内外事务,全交给他处理。   边疆有乱,王茕带着他出征。王茕为将,向皇帝推荐他为副将。   皇帝必须给王茕脸面,于是皇帝答应了,哪怕最后皇帝知道他是权衡。   在边疆,他一身铠甲,带领着士卒深入千军万马。   万里江山如画,千军金戈铁马,四方硝烟漫漫。他手执弓箭,万军之中,百步穿杨。看头颅,溅热血,哪怕拼得一身伤痕累累还是向前。   像是想把那四年的悲愤发泄一般地拼命。   最后,王茕和权衡凯旋回来。   王茕曾经笑着和他说,“有的时候,我真想……让你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人呢。”   他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疏离地和她保持着距离。   王茕最后叹息了一声,“可是我看出来了,你的心里有一道白月光。而我,不能忍。”   这是属于这个女子的骄傲了。   边疆回来后,权衡刺杀了谢家的家主。   谢家家主亡,谢家为争夺家主之位起了内讧,眼看着渐渐势微。   王老家主去世,王茕成为新家主。   朝中呈现出王、叶两家独大的局面。   权衡有了很大的自自由限度。在班师回朝的时候,他受了皇帝的面见,进入内廷之中。   皇帝和他寒暄了几句,赏赐了一些东西之后,便单独留了王茕,让人带他去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里,有素衣女子微微俯下身子,捡起了落在地上已经发黄了的银杏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轻轻回首。那一眼片刻,让她欣喜一笑。   权衡看见她,微微一怔。   有多久,没有看见她了。   王府四年。边疆两年。一别六年。   她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依旧清丽,他却在岁月的长河中变了。   权衡淡淡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我的玉佩掉在路上了,你回去帮我找找。”   太监是个人精,连忙点头称是,带着人退开了。   “阿衡,你瘦了。”这是昭仪看到他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含羞草   ~~~~~~~~~~~~~~~   有一天,扶蓁送了一盆含羞草给未芗。   未芗拿回家中。   第二天。   “扶蓁,你给我的含羞草,我碰它它怎么不害羞地合上叶子呢?”   扶蓁面不改色道:“可能,它像你一样吧?”   未芗一愣,“什么?”   “脸皮厚。” ☆、权衡(一)   “阿衡,你瘦了。”这是昭仪看到他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权衡笑了笑,“娘娘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这些年你还好吗?”昭仪温声道,“燕王说你在王府一切安好,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想着总要亲自看看才行,然而我看不见你。后来听说你去了边疆,立了军功。真好啊。”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含笑看他。   权衡垂首。这些年,他在王府的遭遇,燕王是知道的,却没有告诉她。毕竟谋士一事,还传不到深宫里来。昭仪再聪颖,都只是个未入政坛的女子,怎么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呢?不知道更好,起码这样,她就不会知道他的坎坷了。   “权衡一切都好,有劳娘娘挂心。娘娘可好?”权衡温柔地道。   “嗯。”昭仪偏头看着他,“总觉得你哪里变了。”   “六年了,变了也是情理之中。”权衡笑了笑。   昭仪无奈地看着他,“你走了以后,再没有人陪我一起读书,为我在夜里留一盏烛火,也没有人陪我说体己话了。权衡,我很想你。”   “权衡也想念娘娘。”他说着,还有半句没有说,“娘娘是这个世上对权衡最好的人了。”   也许王茕也很好,但昭仪已经先入为主了。   在宫闱之中,见面的时间很短。很快两人便分别了。   谁都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王茕死了。   死在一个谋士的床上。   那个谋士,是王茕庶出的弟弟派来的。   她死时衣不蔽体,与生前的风风光光完全不相像。   权衡看着她的那副模样,终究还是不忍,让人好好地安置了王茕。   如果说,昭仪为黑暗中的他点燃了一盏灯,那么王茕就是为迷茫中的他铺出了一条路。   他终归要谢谢她,既保全了他的清白,又给了他权势。   人死前也许心里有感应,前天晚上,王茕还和他说,“我觉得我命不久矣。如果我先你死,权衡,请你好好安置王家,起码让我那个在襁褓嫡出弟弟活着。”   那时,他答应了。   权衡本便掌握着王家实权,王茕一死,权衡迅速控制了整个王家。   王家庶出的那几个公子不服,与权衡争夺,通通被权衡所杀。   那些年欺侮权衡的谋士被权衡送出王府放于荒野,由他们自生自灭。   那个策划杀死王茕的人,被权衡处以极刑。   权衡直接成为王家的控制者,手里掌握着王家黑道白道的力量。   在权衡的支持下,王家幼子成为了王家的新家主。   与此同时,燕王叛乱,叶家鼎立扶持。权衡所控制的王家也支持燕王。权衡手里有王家在东北的兵权,燕王的旧部在西北,边疆军民一同支持燕王。朝中的门阀世家都望风而动,纷纷倒戈。   权衡和燕王带领军队包围了京城,而后权衡率领一支队伍杀进了皇宫中。   所见的御林军统统被权衡的军队斩杀,一路势如破竹,竟然杀到了皇帝的宫殿。   皇帝被困在宫中无路可走。而此时的权衡,却不在帝宫前。他去了昭仪的宫殿,亲自把她带出了皇宫。   “娘娘小心。”权衡亲自护送着她,“娘娘,这些年在宫中,可有人欺您?”   昭仪被他问得一愣,“我不争宠,一向无事,只是偶尔会受到淑妃和杜嫔的……”她想到了什么,忽然道,“你快去帝宫那里,派人送我就行。”   “无妨。”权衡淡淡地道,“帝宫那边一时出不了什么事情。娘娘,您很快能够成为燕王的人了,您可欢喜?”   “我……自是欢喜。”昭仪慢慢地道。   “欢喜就好。”权衡默然。他想,这样,也不枉费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知道燕王太多的事情,一旦燕王登基,怎么会放心他?   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她欢喜就好。   今日带兵包围帝宫,从此会落个什么名声,他比谁都清楚。燕王为了顾全自己的名誉,把这事交给了他,他连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   早晚都是死,名声有什么用。   他心爱的姑娘欢喜就好。   帝宫被围三日,皇帝自尽,留一子三岁。   权衡将三岁皇子带走。   后宫中皇帝的宠妃大多被杀,其中最惨的莫过于淑妃和杜嫔。   一个受汤镬,一个被分尸。统统株连九族。   燕王的登基大典定在十二月初五。   初四那天,他去燕王府邸商量登基事情。因为有些紧急的事情,不等人通报,他便进入燕王书房。   燕王的怀里,抱着一个娇小的女人。那女人的侧颜眉眼,像极了昭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是小剧场   ~~~~~~~~~~~~~~~   我今天才知道   喜鹊喝了太多可乐会变成乌鸦   欢迎光临说太多遍会变成谢谢惠顾   你的猫咪太爱你的话就会变成兔子   啊还有人类太害羞的时候想说的话就会变成单字藏在句首   ~~~~~~~~~~~~~~~   你们看懂了吗? ☆、权衡(二)   权衡一愣,燕王也愣了,立刻让怀里的女人退下。   “她是谁?”权衡面无表情地道。   “本王表妹,叶四小姐。”燕王不满地看着她 ,“与你何干?”   权衡冷冷地看着他,“你和她什么关系?”   “那是本王未来的皇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这次起兵,叶家也是出了力的,总要表达一下,安抚他们。何况,你也看到了。她像她。”   “那你准备怎么安置她?”这个她,自然说的是昭仪。   燕王叹息道,“她家本就是我三哥的心腹,她又曾经是我三哥的女人,怎么说本王都不能娶她。”   “她为你守身如玉了那么多年!”   “别人又不知道她的守身如玉,本王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你爱她吗?”   “爱,很爱。但是本王最爱的是天下,然后才是她。”   “你要杀了她?”   “本王和她的关系不能让世人知道。”   “她死了,你忍心?”   “叶四像她,本王可以把她当成她。”   权衡冷冷地瞪着他,“你当真不娶她?”   “本王别无选择。”燕王无奈地道。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燕王震惊地看着权衡手里的长剑,只见他面不改色,平静地道,“那你去死吧?”   “你敢杀本王?”燕王犹自不敢相信。   “那又如何,权衡杀的人还少吗?”他慢悠悠地拔出剑,也不管自己手上的血,“不差你一个。”   燕王摇着头倒在了地上,“为什么?”   “我既然愿意为了她跟你,自然也会因为她杀你。”权衡冷漠地道,“只是她,只为她,只要她安然。”   燕王怔怔地看着房顶,而后忽然笑了起来,“最初还是皇子的那些年,我是真的爱她,爱她胜过天下。可是那些压迫,那些帝王荣光,让我爱天下胜过她。”他忽然大笑了起来,“但是权衡,她爱我!她知道你杀了我,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哈哈哈!”   燕王疯狂地大笑起来,然后在自己的笑声中死去。运筹帷幄那么多年,死在登基前一夜。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照常举行。权衡抱着三岁的皇子登基,立他为新帝,并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各种不服的声音。   昭仪当天就来找他了。她的眼眶红红的。“阿衡,他们说,他是你杀的?他们以讹传讹的,对不对?他没有死,对不对?”   权衡看着她红肿的脸和紧紧蹙着的眉,想舒展她的眉毛,最终还是住了手,平静而从容地道,“是权衡杀的。”   “不可能的,”昭仪摇着头苦笑,“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不可能!”   权衡近乎残忍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杀了燕王,真的,他死了,皇帝不是他,是那个三岁的孩子。”   “你骗我!”昭仪哭了,泪水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不会的,他不会死!你没有理由杀他。”   “你说,他当皇帝对我有利,还是立个三岁小儿为王对我有利?”权衡漠然地看着她,“娘娘,不要做梦了。”   “权衡!”她忽然声嘶力竭,“我看错你了!我看错你了!”   “是。”权衡低下了头,“娘娘看错权衡了。”   “为了权力你就这么卑劣吗?”她死命地摇着他的衣服,“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把他还给我!”   权衡慢慢地抓住她的手,扯开,“娘娘自重。”   “我不是娘娘!”昭仪喊道,“你把他还给我。”   “他死了。“他说得轻飘飘的。”   她想失去了所欲力气一样,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他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娘娘,燕王给您留了话。”权衡缓缓地道,“燕王说我是一个小人,燕王说您要好好地活着,为他活着,燕王还说,他……爱你。”   “爱我?为他活着?我怎么活?我的家族衰亡了,我的爱人死了,我怎么活?”昭仪苦涩地摇头,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权衡有愧于娘娘。权衡会立娘娘为太妃,娘娘想去哪住便去哪住,就当权衡补偿娘娘吧。”权衡平静地道,“当然,如果娘娘想死,权衡也不会拦着。”   “死?”昭仪重复了一遍,而后失笑道,“你不死,我怎么会死?我会看着你被千夫所指,看着你被万人唾弃,看着你一步步走向死亡,权丞相。”   “臣,荣幸之至。”权衡俯身垂首道。一如很多年前初见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权衡看着昭仪离开,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要怎么告诉她,她爱的人想杀了她。   要怎么告诉她,她爱错了人。   他真的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守护她的心,免她伤害。   被最爱的人伤害和被一个路人伤害,哪个更痛呢?他帮她选择了前者。   哪怕她恨他又有何妨,这一辈子她终归是记住了她 。哪怕老死不相往来,她都记得他,记得他所有的坏,然后用尽一生来恨他。   起码她还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她会把她爱的男人藏在心里,用尽余生去爱他。   死人永远不会背叛,在她眼里,燕王永远是最好的,是她用尽年华去爱的男人。   而他,是她广袤世界的过客,负了她伤了她。   无妨,这样也好。   权衡为相,执掌朝政,王室衰微。   在权衡执政的那些年,王家始终是钟鸣鼎食之家。   许是为了报记忆中女子的恩情吧。   权衡身边的大太监问权衡为什么不自立为王呢   权衡说,权家的人只剩下一个他了,他无嗣,即便改朝换代国祚也不会长久。   若改了朝换了代,她又能是一个什么身份呢?   大太监想了想也是,这些年,权相饮酒作乐,肆意横行,却从不碰女色。   或许心里有了人,容不下其他人了吧。   大太监看着燕王府的方向。   太妃住在燕王府,燕王府更名清思殿。   权相没有再见太妃,却坚持每天过问太妃的日常,时不时假借皇帝的名义送些东西过去。   其实只有权衡知道,他和她又见了一面。    ☆、极权(一)     其实只有权衡知道,他和她又见了一面。   那时,她一身红衣华服,满头珠翠,坐在燕王府主堂上座。   他则是朝服玉冠,立在下首。   遥遥相望,彼此无言。   很久很久,权衡转身离开。   即将踏出殿堂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权衡,你为什么还不死呢?”   权衡没有回头,平静地道,“娘娘未死,权衡不敢死。”   走出燕王府,他仰头望着天空,而后,缓缓地回头,看着燕王府的白墙。   我的傻姑娘啊,如果我死了,谁来护着你呢?   权衡,不会权衡利弊,只会权衡情爱。   他喝了一口茶,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倦色,“如此,我的故事说完了。”   我注视着他。这个少年时遭逢不幸,沦为内监,又从内监变成了谋士,最终成为了一代权相的人啊,他的人生本便是传奇。   只是,他爱着的人,眼里从来没有容纳下他。   哪怕,一眼。   连最初的温暖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利益关系,他却把一生都葬送在了她的身上。所谓王室衰微,权相饮酒作乐,一夜筑一城,但是表面上再是风光无限,内心便是愈发寂寞。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那一刻,我会有一种那么强烈的压迫感。   那是他拾起自尊的方式。   太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权衡,强迫自己高傲。   我忽然问他,“权衡,你后悔吗?”   他看着我,眼角依然有浓重的紫色胭脂,“后悔?后悔是什么?我的一切,都是由我自己选择的。我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留后路,更遑论后悔了。”   “为什么要爱昭仪呢?”   他淡淡地一笑,“也许那个时候太凄凉了,却遇见了一个对我温柔的人;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便这样爱了。”   其实,权衡又何尝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我可以想象,在燕王府门前,他回眸时,看着那堵白墙时,有多么的绝望与哀伤。所以权衡从头至尾,所权衡的只有情爱了。   我忽然想起了宋绘。   两个人都是枉自蹉跎,但是宋绘比权衡要幸运得多。   唐画说到底,还是爱着宋绘的。而权衡,穷其一生,倾尽所有,始终未曾潦倒在昭仪的眼眸中。   其实权衡这样的人,应该得到最珍贵的爱。   而王茕,注定给他的爱是不纯粹的。   我甚至不知道,王茕到底爱不爱权衡,又有几分爱慕呢。   欠王茕的,权衡已经用了王家的昌盛补偿她。   现在,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昭仪。   说实话,我心疼他。   扶蓁的手轻轻地敲了敲小茶几,“为何想要风灯?”   权衡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似有若无,“不愿忘记。”   “为何不愿忘记?”扶蓁又问道。   既然昭仪爱着的不是他,那么来世记住了她,又有什么用呢?搞不好成为了像唐画宋绘那样子的一对怨偶。   权衡转头看着窗外繁华的街市,苍凉地一笑,“若遇见她的来世,我必不再接近她,不再重蹈覆辙。”   扶蓁却摇了摇头,“你们本没有缘分,来世再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万一遇见了呢?”权衡轻轻地反问道。   扶蓁莞尔一笑,“其实,你放不下她,舍不得她。即便是来世,你也想要如同这一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免她受宫廷血雨的侵袭,免她颠沛流离。你如履薄冰地为她创造出一个她幻想中的世界,她却恨你怨你。权衡,不累吗?”   权衡笑了,喑哑低沉,笑得苍凉而无奈,“公子好缜密的心思。是啊,我不愿再接近她,却依然固执地想要呵护她。”   扶蓁低声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可是昭仪依然过得不快乐,这也算与你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权衡,放手吧。”我终是忍不住,如此说与他听。   不知道谁竟然在茶几上备酒了。权衡倒了一杯酒,缓缓地一饮而尽,良久,方道:“她是一个好姑娘。”   “她不爱你。”我面无表情地道。   “只是错信了旁人,错付了真心。”   “她不爱你。”   “在我遭逢□□的时候,是她陪着我。”   “她不爱你。”   “独她会唤我阿衡,会让我不要卑躬屈膝地行礼,会照顾我的感受。”   “她不爱你。”   权衡哑然失笑,对着我挑眉道:“姑娘好凌厉。”   我眯起眼睛哈哈一笑,懒洋洋地对权衡道:“我也可以的。”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我笑嘻嘻地唤他,“阿衡。”   权衡:“……”   扶蓁眸光流转,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其实我主要是要劝权衡,于是继续劝道:“如果忘记一切,找一个欢喜你你也欢喜的女子,山高水长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权衡的执念太深了,到得如今,竟然固执地不肯放手。这样的固执让我心中无奈又叹息。   扶蓁看着权衡,微笑道:“我与你说一个故事吧,新鲜出炉的故事,还温热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个小段子   ~~~~~~~~~~~~~~~~~~~~~   女生搭讪新方法:   1、找好目标   2、上去轻轻一撞(要把男生撞个措手不及)   3、之后立马说“对不起!我是近视眼!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4、然后迅速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写号码,边写边说:“这是我号码!你哪里不舒服就打给我!”   5、塞给他之后再义正严辞的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不会逃的,大不了我养你下辈子。   ~~~~~~~~~~~~~~~~~~~~~   其实吧,我还真不太敢做这事情……   另外,明天极权完结,开新的单元格~~~ ☆、极权(二)   扶蓁说了一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故事。确实新鲜出炉,更是温热。   他说的是唐画与宋绘的故事。   “如果你记住了过去,她忘记了前尘,你当如何?如果你爱的她和他人成亲生子,你当如何?一生不娶,成为第二个宋绘吗?不要成为唐画和宋绘那样的怨偶了。起码,唐画是爱宋绘的……而昭仪,未曾爱你。”   最后一句话和我说之前的一样犀利。   唐画与宋绘的故事让权衡沉默了。   权衡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容我想想。”   我哑然失笑,“唐画当初也这么说的,那天晚上却食下了曼陀罗花赴死。”   权衡傲然一笑,仿佛又出现了当初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他说得缓慢,却极其有分量,“我是权衡,我不会自戕。”   权衡确实是不会自戕的人。   他走出“极”铺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漫天的霞光里,他一身紫色华服,高傲似鹤,寂寥如斯。   “权衡。”扶蓁忽然唤他的名字。   他回头,淡淡地望着我们,低笑。   扶蓁极缓极慢地道:“你很好。”   权衡似乎愣了一愣,而后低低地笑出了声,抬步便欲走。   “权衡。”我也叫住了他。   权衡再次回头,望定了我。那一双明眸里似蕴藏着日月山河,星辰万里,也似紧紧独有那一个人。   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却知他深爱的女子。   我笑笑对他道:“能得权衡之爱,她很幸运。而权衡,值得这世间最纯粹干净的爱。”   权衡朝我一笑,刹那间似有春风拂来万顷碧透。   我相信他,他能想通的。   他可是权衡啊。   次日清晨,晨光满天之际,我看见有人倚着门,笑吟吟地望着我。   背后是万里朝霞,眼前是绯色公子。   他的发依旧未束,闲闲地垂到了脚踝。抬眼望我时,眼中荡漾着如丝如缕的笑意。   扶蓁,真的很美。   “权衡说,他在奈何桥等我们。”   我便和扶蓁一同去了奈何桥。   忘川之水滚滚逝去,白玉长桥横跨忘川。桥的这头站着一个紫衣华服的公子,桥的那头是一块石头,名三生。   权衡看着我们,微笑道:“也许,如你们所言,我该放手了。”   “你的回忆我且替你收着。若你从人世中回来了,想要曾经的回忆,且来寻我。”扶蓁含笑道,“但希望不要如此,愿你来世得所爱之人,一生不离。”   权衡扬头颔首,“如此,便承公子吉言了。”他又望向了我,“多谢未芗姑娘的劝诫。”   我嘿嘿一笑,“放下执念多好啊。像你这样的男儿,值得世上千种风情万种美好。”   权衡垂下了眼睫。   纵然放手了,但是还是爱着她。   我能懂权衡的感受。   这手放得不甘不愿,却也心甘情愿。   漫天的曦光中,他信步往而奈何桥那头而去。   玄靴踏白玉,曼珠衬紫服。   他走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再一次唤住了他,“权衡。”   他微微回头,笑。   我在奈何桥的这头,朝着权衡喊道,“权衡,我欢喜你。”   权衡微微一怔,而后浅浅一笑。   刹那间温柔荡漾。   他似有哀伤似有欢喜。   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这一生,从未有女子与我说过‘欢喜’二字。却不曾想,在我入轮回之际,竟得了你这两字。我……很欢喜。”   他的笑似三月花开,落红纷飞。   我一时怅然。   权衡,其实是从骨子里温柔的人呵。   惟愿你有鲜衣怒马的来生,侧帽风流,一日看尽长安花。   也愿你不再来“极”铺,为情所扰。   安然如初。   权衡,一路安好。   转头看扶蓁,我发现扶蓁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望着我,“你欢喜权衡?”   “是啊。”我实诚地点点头,“此情无关风与月嘛。”   “未芗的心很大嘛。”扶蓁幽幽凉凉地说道   我疑惑地看着他,“为何如此一说?”   扶蓁低笑,“上次与我说欢喜昭奚,这次又欢喜权衡了。可不能这般滥情。”   我:“……”   他懒懒地扫了四周一眼,悠悠地对我道,“走吧,回去。”   还没有走进“极”铺的门口,我便看见君迹雪那厮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朝着我们扬眉笑道,“你们可以着手我的事情了吗?”   差点忘记了他的事情。   最近还好没有遇见黑白无常,要不然万一必安向我问人,那要多尴尬啊。   我忍不住问道他,“你说你在等庄媗,但是你怎么知道庄媗还没有投胎呢?”   “我一来幽都就拿了我的全部家当贿赂了鬼帝身边的亲信。”君迹雪毫不犹豫地道,“他翻了这些年投胎的名单,里面压根儿没有庄媗。”   我点点头,“那可能庄媗还没死。”   “不。”君迹雪笃定地道,“庄媗先我而死。”   既然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君迹雪在幽都已经待了整整十年,庄媗如果先君迹雪而死,而且她还没有投胎,那么她在幽都待了绝对超过了十年。   如果这样子,为什么黑白无常寻人的时候,只寻君迹雪一人,却不寻庄媗呢?   “而且,我也没有在幽都找到苏晚那个混蛋。”君迹雪在说到“苏晚”两个字时,简直是在咬牙切齿。   这君迹雪、庄媗与苏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权衡这章算是完结了,今天还会再更,开新的单元格小故事。   送一个暖萌的段子。   ~~~~~~~~~~~~~~   水母问它的好朋友小丑鱼:“你为什么不开心阿? ”   小丑鱼说:“我想像小鸟一样飞上天 。”   水母想了想,立即绕着它转起来:“快看我是云~我是一朵云~。”   ~~~~~~~~~~~~~~   谢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溯洄(一)     君迹雪从袖子里头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蓝色的香囊,递给我道:“这是庄媗的香囊。”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了香囊,“给我做什么?”   君迹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二狗说,你可以转换时空,回到过去。”   我心下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道,“所以呢?”   君迹雪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格外严肃认真地道,“庄媗死于我前,太多的线索纠缠在一起,她死后不在幽都。”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很是悲伤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捕捉到一点,“庄媗是怎么死的?”   君迹雪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是一个悬案。但是我知道,庄媗的死和苏晚有关,庄媗是被苏晚杀死的……她死后那么惨烈啊。”   是不是被苏晚杀死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君迹雪很怨恨苏晚。每次他提到“苏晚”这两个字时,都是在咬牙切齿。   要不要帮君迹雪呢?我回头看一直默默不言吃着四羊做的早餐的扶蓁。   他可是我的雇主呀。我自是都要听他的。   扶蓁慢条斯理地咬着灌汤包,见我在看他,浅浅一笑,模样格外温柔,却莫名平添了妩媚,“未芗想插手这件事吗?”   我无可奈何地摊摊手,看着君迹雪那张眼泪汪汪的脸,“君迹雪毕竟是被我发现的,如果不帮他解决这件事情,只怕他是万万不愿意投胎的。到时候被黑白无常抓住变成了死鬼,倒是我的罪过了。所以,我想还是帮吧。”   扶蓁丝毫不意外,只道,“你的身子还好吧?可休息好了?”   我可是一只精力充沛的花妖啊,便点点头道,“自然。”   等扶蓁吃完了早饭,收拾了东西之后,我便开始动用了术法。不得不说,虽然我精力充沛,术法用多了,还是会累的。   那种逆光的感觉太难受了,我这次没有吐也没有干呕,脸色惨白如纸,手却紧紧地攥着君迹雪给我的香囊,以它为媒介回到庄媗所处的时代中。   上次,我和扶蓁一次到了海边,一次到了街道,那么这次呢?   我靠在一棵树上,生无可恋地闭着眼睛,扶蓁似乎难得关心了我,“未芗,你怎么样了?”   他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帮着我顺气。好一会儿,我才道,“要死了。”   扶蓁见状,倒是笑了,“祸害遗千年。你这祸害,哪里会那么容易死呢。”他轻飘飘地道,“这次我们来到了一个深宅大院。”   我立刻想到了孙禹繁家,然而四处打量了一下,却发现这和孙禹繁家差距还是很大的。   我面前所见,清流碧水,梅花含苞,似乎是一个园子。白色的墙,黛色的瓦,红的窗。那些镂空的小窗子一扇扇被人掩住,而透过小小的镂空处,我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正靠着窗,捧着一卷书,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而看他的第一眼,我便觉得这个男子身上有一股子的仙气。他似乎看倦了书,微微抬首,正让我瞧见了那双明眸。   瞧瞧这模样,啧啧。   我赶紧问扶蓁,“你瞧瞧,这是不是又是哪个闲得发慌下来历劫的神仙?”   扶蓁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弹了弹我的脑门儿,“别想多了。我是认得执绘的,所以知道宋绘是他。这次,真的是个凡人。”   “哦。”我拖长了声音。   “苏大人,二小姐不在府里。”忽然有奴婢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有些着急地道。   想来这苏大人便是君迹雪恨之入骨的苏晚了。他合上了书,苍白的容颜显露出一丝病态,淡淡地问道,“她又去哪儿了?”   婢女有些惶急,“奴婢也不知。”   苏晚许是有些恼了,把书卷扔到了地上,目光阴沉地扫视着婢女们。“本相让你们好好看管着二小姐,你们是当耳边风吗?”   婢女们瑟瑟发抖,在寒风中低下了头。   “找。让府中的侍卫全部去找。”苏晚冷冷地道。   看这苏晚也不过弱冠之年,竟然已经位居丞相了,我不禁觉得这人一定手段狠辣。   这偌大的府邸便忙碌了起来,纷纷寻找失踪的二小姐。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我看见有人从正门缓缓地走了进来。   是一个女子,大概只有十四岁,脸上红扑扑的,个子不高,瞧着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但偏偏声音有些微的冷,“媗儿私自离开,还请哥哥责罚。”   “跪着。”苏晚看都不看从正门走进来的庄媗,冷冷地道。而后转身,回了房间。   我觉得苏晚这人也是清奇。明明听说庄媗走了,很是着急,怎么人家回来了,有偏偏摆出这种架子呢? ☆、溯洄(二)     庄媗身上的衣服很是单薄,此时又是夜里,我看见风转入她的袖口中,把她的衣服吹得鼓鼓的。   房间里面,苏晚沉着脸,从窗子处看着安安静静跪在门口的庄媗,低低地咳嗽了起来,伸手拿出婢女准备的热茶饮下了,他这才缓了咳嗽。   我看着扶蓁,“这是一个病弱的娇少年啊。”   扶蓁挑眉,问我,“那我呢?”   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一个妖媚的骚狐狸。”   扶蓁:“……”   那边,苏晚唤了一个婢女过来,低低地道,“你去把我的那件大氅给二小姐送去,让她披着。”   婢女恭顺地点点头,这个时候,苏晚却又叫住了她,“算了,还是去她房中,取出那一件红色绣白梅的大氅给她披着吧。”   看来这苏晚对庄媗很是上心啊,连庄媗的大氅模样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婢女把大氅加到庄媗的身上时,我听见庄媗问婢女道:“哥哥可说何时让我起来。”   “不曾。”这婢女在苏晚的面前是很恭敬的,但是在庄媗的面前,则有些倨傲,更确切地说,有些不屑。   也是奇怪,苏晚姓苏,庄媗姓庄,两个人为何会是兄妹呢?既然有二小姐,那大小姐又是何许人也?   庄媗大概跪了有两个时辰,腿已经有些麻木了,小脸冻得红红的,可是脊背却挺得直直的。   房间里面,苏晚也不曾休息。在庄媗打出第一个喷嚏的时候,他有些疲倦地道,“可知错了?”   庄媗低声道,“知错。”   苏晚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哪里错了?”   庄媗脆生生地回答道,“媗儿不该这么早回府。”   苏晚的眉头一拧,“为何有如此一说?”   “哥哥每次让媗儿跪,都会在子时让媗儿起来。若媗儿再晚归一些,便不需要跪这么久了。”庄媗回答得一板一眼。   苏晚终于抬起了头,冷冷地道,“你给我继续跪着!”   为什么我却觉得庄媗很可爱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苏晚合上了书卷,“外面冷不冷?”   庄媗立刻回答道,“很冷。”   “究竟哪里错了?”苏晚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缓缓地道。   庄媗这次倒是想了一想,才回答道,“媗儿不该如此欢喜哥哥。”她跪在那里,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   周围时而有婢女等人经过,看见她的时候,眼中竟然带了鄙夷。   苏晚这回倒是愣了一愣,一时间有些错愕莫名,许久才道,“你回去吧。”   庄媗却没有立刻起来,望着那扇关着的门,轻轻地问道,“哥哥这次是打算不理媗儿几天?”   苏晚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良久,忽然咳嗽了起来。他咳得太急,原本苍白的容颜变得有些红润,“你最近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庄媗听见了苏晚的咳嗽声,紧张地抬起了头,似乎想要进去,但是最终只是站起了身。她跪得太久了,一时间站起了身,腿有些僵硬,竟然直直地摔在了地上。幸亏她眼疾手快,把手撑着地,这才勉勉强强没摔得太惨。   一个路过的婢女冷眼旁观,看着她一步步、蹒跚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媗儿也觉得眼不见为净,遂谨记哥哥的教诲,不会出现在媗儿的面前。”   她留下了这一句话给苏晚。   “好古怪的兄妹啊。”我忍不住道。   扶蓁看着庄媗离开的背影,低声喃喃道,“我们去看看这苏府的厨房吧。”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出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扶蓁叹了一口气,有些委屈地道,“饿了。”   我:“……”   天知道他刚刚吃过灌汤包才来的!   我决定不理会他,跟在庄媗的身后,和她一起走进了她的院子。   她的房间很干净整洁,但我没有看见一个婢女。她才走到房间,便飞快地合上了门扉,无力地靠着门滑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哥哥……要娶亲了!”这小姑娘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擦着鼻涕,“娶亲也没什么事,可是新嫁娘竟然是个女的!”   我:“……”   “是个女的就是个女的!”小丫头赌气地道,“但是竟然不是我!”   我:“……”   “哥哥竟然要娶除了我以外的女人!”庄媗越想越伤心,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可是我却不厚道地笑了。   这小姑娘好好玩儿啊。 ☆、冬宴(一)     庄媗一个人的时候,哭得很伤心,可是当在其他人面前时,她却始终不曾哭过。   我听见有两个婢女在嚼耳根。   “这二小姐这下又触怒了少爷了。”一个婢女道。   另外一个婢女接口道,“说来也是奇怪啊,以前二小姐惹少爷不高兴了,就会想方设法地求少爷的原谅,这次怎么整天关在房中?”   “你不知道,以前少爷哪里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原先的婢女接口道,“二小姐这次是真的惹少爷生气了。”   “还二小姐呢。”忽然来了一个新的婢女,阴阳怪气地道,“明明就是一个野种,还不是少爷心底好收留了她。”   “就是就是。”原来的两个婢女纷纷点头,“这小蹄子现在惹了少爷,说不定过几天就会被撵出府。”   原来庄媗和苏晚不是亲身兄妹啊。我一边听,一边理顺他们的关系。   “二小姐,今日府邸里有宴会,大小姐让你出席。”有一个婢女对着庄媗道。   虽然叫着她二小姐,但是语气里面一点恭敬都没有。   庄媗怔了一怔,“可是哥哥从来不让我出席此类宴会的。”   那婢女冷笑了一声,“大小姐让你去你便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少爷早就不管你了。”   庄媗垂下了眼睫,没有说话,任由那婢女随随便便地给她打扮着,覆上了面纱。   扶蓁听说有宴会,倒是有些欢喜。   “想来,应该会有各种吃食吧。”   我忍不住泼冷水道,“你想在宴会上吃东西,重演那些食物莫名其妙地飞起事件?”   扶蓁笑了一笑,依旧一身绯衣黑发,长发如墨,“随口说说罢了,未芗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吃食不顾一切的人?”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   扶蓁妩媚地一笑,摸摸我的头,“我定不负未芗所望。”   我:“……”   这冬日的宴会简直就是一个相亲宴。   为什么会怎么说呢?因为来了好多好多的女眷,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花枝招展,也来了好多好多的男子,个个表现得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当然,没有一个能和扶蓁比美。   我看着那些人,由衷地道,“还是扶蓁最美。”   扶蓁随口接道,“那未芗觉得我何时最美?”   我笑嘻嘻道,“不穿的时候。”   扶蓁完全没有被我调戏后的羞涩,淡定地道,“哦,这样啊,那下次我沐浴的时候定叫未芗给我宽衣。”   我:“……”   为什么……我还有点期待呢,我竟然厚颜无耻地道,“那一言为定哦。”   扶蓁笑得狡黠而妩媚,“好。”   我们谈得开开心心,那边宴会的气氛好不热闹。   薄薄的纱布后,女眷们挨个坐着。由于庄媗的年纪和个子都比较小,很容易便被我认出来了。   苏晚坐在女眷的对面,淡淡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停留在了庄媗的身上。他微微蹙眉,似乎很是不满,但是如今各个宾客已经入席了,一时间也不能直接让庄媗离开。   苏晚穿着镶白毛的厚厚衣衫,脸色依旧苍白,淡淡地道:“今日请各位前来一聚,大家尽兴即可。”   于是,男子这边觥筹交错,女子这边说起私房话,细细打量着这众男子。   一个锦袍男子忽然开口道,“一直听说邱小姐是京城女子第一人,才貌双全,不想今日竟有幸一见。”   只听一个娇柔的女声回道,“王公子过奖了。”   那姓王的男子则笑看着苏晚,“听说苏相要和邱家结亲,倒真是天作之合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没有笑。   一个是苏晚,始终冷淡着。   一个是庄媗,手绞着袖子,头垂得低低的。   “众位姐妹,不如我们轮流来对诗吧。”忽然有人提议道。说话的女子是苏若昀,正是苏家的大小姐,苏晚的妹妹。   “好啊好啊。”一时间各位闺房小姐都点头起来,而庄媗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觉得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对诗表现自己。这些诗大部分都是酱油诗,说实话真心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唯有苏若昀和邱小姐的诗有几分深意。   “此日坐至暮云归。”   这句话对出之后,全场都沉默了。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好,而是因为没有姑娘接下去了。   我奇怪地看着女子那边。原来,苏若昀说了前面那句诗,此时便轮到了庄媗。   庄媗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苏若昀笑起来,有些讥讽地道,“庄媗妹妹怎么不对下去?”   这时,庄媗抬起了头,目光透过面纱,隔着帘幕,望向了苏晚的方向,认真地道,“我不曾学过作诗。” ☆、冬宴(二)   一时间,女眷这边传来了哄笑之声。她们捂着嘴笑着。明明没有笑点,却笑得花枝乱颤。   苏若昀接着又道,“连诗不曾作过呀,那妹妹还会些什么呢?”   庄媗的目光固定在苏晚的身上,“种花种树种竹子。”   漫天飞的笑声。这次不仅是女子的那边,所有人都笑了出来,除了苏晚与庄媗。   邱家那小姐道,“大家闺秀,好歹也应该会琴棋书画吧。”   “大家闺秀?”苏若昀冷冷一笑,转而问庄媗道:“像邱家姐姐这样的姑娘才是大家闺秀,才有资格配得上哥哥,庄媗妹妹说是吧?”   庄媗这姑娘实诚,竟然认真地道:“不是。邱小姐是大家闺秀,不过与哥哥不配。”   几乎满殿的人都笑了起来,而苏晚手里拿着一杯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不配?”苏若昀反问道,“妹妹觉得邱姐姐和哥哥不配?那谁才和哥哥配呢?该不会觉得是你吧。”她说着,捂着帕子笑了起来。   “庄媗也不配。”庄媗认真地回答道。   “当然啦,只会种花种树种竹子的姑娘怎么能配得上惊才绝艳的苏相呢。”另一个姑娘笑道。   邱家姑娘被庄媗这么当众一说,脸色格外不好看。有人一心想要巴结那邱姑娘,竟道,“邱姐姐的容颜可是京城第一美,远远超过你,你竟然敢说邱姐姐?”   “庄媗不曾说邱姑娘貌丑。”庄媗似乎也很不待见邱姑娘,“但是恕庄媗眼拙,看不出邱姑娘美在哪里。”   庄媗说话那叫一个直白,堵得众人哑口无言,偏偏这时,苏晚唇角竟然微微上扬了些许。只是如果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   邱姑娘气红了脸。苏若昀也不喜欢庄媗。她冷冷地道,“一个娘都不知道是谁的人竟然敢这样嚣张……”   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脸色陡然阴沉下来的苏晚给打断了,“住口。”   苏若昀听苏晚的声音都冷了几分,心下一沉,立刻闭嘴不语。   此时,邱姑娘却当众问庄媗。   “你读过四书吗?”   “不曾。但我照样长大。”   “你容貌美丽吗?”   “一般。但我心地良善。”   “你温柔体贴吗?”   “难说。我只体贴一人。”   “你有母亲疼爱吗?”   “没有。但我有哥哥相伴。”   “你是大家闺秀吗?”   “不是。但我舒心惬意。”   “你会吟诗作画吗?”   “不会。但我有一技之长。”   “啊!”   忽然间,女眷那边竟然叫了起来。   一只蜈蚣,有手掌那么大,竟然爬到了邱姑娘的脖颈处,缓缓地游移着。   众姑娘一时间惊骇无比,纷纷逃散,尖叫的尖叫,哭泣的哭泣,只有庄媗和苏若昀两个人没有动。   苏若昀到底是苏家的人,虽然害怕那蜈蚣,但到底保持着大家闺秀要有的风度。而庄媗,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只蜈蚣在邱家姑娘的身上缓缓地游走着。   对,她兴致勃勃,丝毫没有任何害怕。我和扶蓁两个人都亲眼看见她在回答邱姑娘的问题的时候,手放入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了瓶口,把一只蜈蚣放在了掌心,而后极其准确地往邱姑娘的方向一抛,那蜈蚣便爬到了邱姑娘的脖子上,便出现后面的事情。   她一脸愉悦地看着这一切,看那邱姑娘煞白的小脸儿,有些得意洋洋。   我也有些欢喜,因为我也不喜欢那邱姑娘。   那些女眷因为害怕着蜈蚣纷纷四出,离开了原有的座位。   好好的一场宴会被这么给庄媗搅合了。苏晚从位置上起身,信步走到了庄媗的面前,看着庄媗,淡淡地开口道,“把蜈蚣收回去。”   庄媗看了他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邱小姐的身边,伸出手放在她的脖颈上,“六马快出来。”   这名字取的……六马让我瞬间想到扶蓁的二狗三猫和四羊。   庄媗取名和扶蓁简直是绝配啊。   庄媗把她的蜈蚣收了回来之后,且见苏晚冷淡地看着她,“我让你不要再养,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的养。拿出来。”   庄媗猛地摇头,“不要。”   苏晚则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坚决地道:“给我。”   “以前我把一犬二牛三鼠四虎五兔给你了,你都杀了它们。”庄媗坚决地道,“我好不容易把六马养这么大,我不会它死。”   我看见扶蓁在听到“一犬二牛三鼠四虎五兔”的时候嘴角抽了抽,寻思着道,“未芗,要不我也给你取个名字?”   我:“……”   苏晚的态度坚决无比,伸出手,“给我。”    ☆、喜欢(一)   苏晚的态度很坚决,而在坚决的苏晚面前,庄媗则显得有些胆怯了。   她的眼里含着一包泪,要落不落,“为什么我喜欢什么东西,哥哥都要抢走?”   苏晚的表情很冷淡,像是雪线之上化不开的积雪。许久之后,他才淡淡地道,“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庄媗紧紧地攥着那个装着蜈蚣的小瓶子,倔强地道,“媗儿若不能嫁给自己欢喜的人,宁愿一生不嫁。”   苏晚凝视着她。明明是孱弱的少年,偏生得清秀明媚。他淡淡地道,“嫁不嫁由你,把东西给我。”   “你又要把它活埋了是不是!”庄媗直视着他的眼睛,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子,声音里透着颤抖,“我喜欢的东西就那么一点,你为什么都不肯给我?”   “若你自己私底下玩,我自是不管的。”苏晚的手就那么直直地伸到她的面前,“但你竟然把它拿出来砸人,这又是几个道理?”   “难道我还要委屈着自己任人欺负吗?”庄媗毫不犹豫地道,“再说,六马不过吓了它而已。”   苏晚叹了一口气,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我在,自然不会让你受了欺负去。”   庄媗眼睛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就是哥哥总欺负着我。我说我有哥哥相伴,都是骗人的!”她拉着人苏晚的袖子,哀哀地央求道,“哥哥,我不喜欢她,你不要娶她好不好?”   苏晚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袖子,“这不是你应该管的。把蜈蚣给我。”   庄媗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给。”   “若不给我,以后便别见我了。”苏晚也不恼,只是冷冷地道。   庄媗气得咬牙,把那瓶子狠狠地砸在了苏晚的手心,“即便给了你,我也是不想见你的!你待我一点儿也不好!”她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一个小小的背影给苏晚。   苏晚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伸出手,似乎要拉住她。然而最终,他的手还是徒劳地放了下去。   苏晚低不可闻地念出了两个字,“媗儿。”   扶蓁忽然问我道,“未芗,我若是养了蜈蚣,你会怎么做?”   我托腮想了一想,“炸了吃?”   扶蓁:“……”   我觉得,庄媗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为什么怎么说呢?因为她说不见苏晚,便真的不见苏晚。当然了,苏晚也没有来见她。   我和扶蓁都能看出来,庄媗喜欢苏晚。   府邸里的下人都说二小姐私自出府的事情本来就惹恼了苏大人,后搅乱了宴会害得那邱家小姐下不来台,更是令苏大人恼火。于是,二小姐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苏大人的宠爱。   府邸里的下人对庄媗也是更加地不恭敬了。   这天,庄媗正在房中睡觉。她是个嗜睡的丫头,到了午时也不肯起。然而今天,却有人破门而入,狠狠地揪起了床上还在睡梦中的姑娘。   一个美艳的夫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娇俏的少女。   这个夫人我还是见过一两次的,是苏晚和苏若昀的母亲。而她身后跟着的姑娘,自然就是苏若昀了。   苏夫人看着被人揪起来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姑娘,唇角勾起一丝寒凉的笑容。任由仆人将她压住跪在了地上,苏夫人缓缓地蹲下了身子,手抬起了庄媗的下巴,冷冷地笑道,“这么丑,一点也不像你娘。   庄媗还没有清醒过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苏夫人又缓缓地道,“像你娘那样的狐媚子,合该有报应,生出这么丑的女儿。”她说着,忽然一用力。一掌打在了庄媗的脸颊上。   庄媗被她打得脸颊一偏,不过也清醒了过来,捂住自己红了的脸,“我都不知道我娘是谁,狐媚又如何?”   苏若昀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以为哥哥宠你你便这样!也不想想哥哥多久没有来看你了!哥哥可是要娶亲的人,哪里顾得上你!”   “就你,还痴心妄想嫁给晚儿。”苏夫人冷笑着,指尖狠狠地划过庄媗的脸颊。她的指套极其尖利,划过的地方皮瞬间便破了,流出了血,再顺着庄媗的脸庞滑下。   庄媗倒是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看着苏夫人的眼睛,低低地失笑道,“夫人终于要出手了?”   “是啊。”苏夫人慢条斯理地道,“若不是害怕伤了我和晚儿的母子情分,本夫人早便出手了。她说着,忽然一挥手,厉声道,“给我先狠狠地打!”   从她身后跑出了几个小厮来,两个人手里分别拿着一根长长地木棍,另外一个人按住了庄媗,木棍便这么狠狠地打在庄媗的身上。   似乎忍受不住那样的痛楚,她叫出了声。但是木棍依然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一下接着一下,丝毫没有停顿。   那小小的姑娘被两个大男人抓住,再被两个男人打。她努力地蜷缩着身子,可是那痛楚怎么可能减少呢?我看见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掌心,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头,渗出了血丝,她“呜呜”地叫着,像是一个被困住的小兽。   在第八棍落下的时候,我听见这道极其清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因为焦急赶来而导致的喘息。   “住手!”   我回头一看,是来不及加衣便赶来的苏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者有话说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小剧场之哥哥   庄媗“哥哥哥哥哥哥!”   别人家:“嗯,哥哥在,乖,怎么了?”   苏晚头也没抬:“媗儿,你要下蛋?”   第二部分,灌毒鸡汤(小天使们可以略略略哦)   我一向坚信,以何种方法得到,就会以何种方法失去。   有句话说,“情深不寿,慧必伤身”。   然而我偏偏喜欢情深与慧,所以,我尽量不会让情深不寿与慧必伤身发生在我的人物身上。   不要说我虐哦,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甜甜的小故事了。   第三部分。   昨天想说但是忘了来着。   那么今天,换一个问法。   看文的小姐姐还在吗? ☆、喜欢(二)     那些压着庄媗的人看见苏晚之后,身形一顿,不敢再动弹了。而苏晚沉着脸步履匆匆地走来,看都没有看苏夫人和苏若昀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庄媗的面前。   他朝一人踹了一脚,两个拿着棍子打庄媗的人便倒在了地上。   苏晚怒着,把庄媗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着,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处。   庄媗的额上都是汗珠,脸色煞白,唇轻轻地动着,“哥哥来做什么?”   苏晚冷哼了一声,“再不来你就要被打死了。”   “反正哥哥不要我了。”庄媗似是真的累了,软软地无力地靠在哥哥的胸膛上,喃喃道,“倒不如死了算了。”   “你要死了我还要替你收尸,麻烦。”苏晚冷嗤道。他素来惧冷,衣服从来都是厚重的。常人穿两件的时候,他要穿四件。今天却只穿着两件薄薄的里衣。   显然是听见庄媗的消息便直接从屋里过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发青,想来是因为冻着了。   他抱着庄媗走回床边,不由得蹙眉起来。庄媗的床被那群仆人一闹腾,早已是凌乱不堪了。更因为刚才执棍的小厮因着苏晚那一踹,倒在了庄媗的床边。   苏晚见状,吩咐婢女给庄媗取一件衣裳来,给小小的姑娘披上,抱着她便往自己的院子走。   “你身子太凉了。”庄媗轻轻地叹了一声,“明明惧寒,偏穿得这般少。”   苏晚不理她,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在路过苏夫人和苏若昀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冷冷地扫视着她二人一眼,将目光停留在了苏夫人的身上。   “姨母若还想在苏府待下去,便好好听我的话。”他冷淡开口。   姨母?我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叫母亲,而叫她姨母呢?难道,这苏夫人并不是苏晚的母亲,而且她母亲的姊妹?   苏夫人似乎有些惧怕他,讪讪地道,“姨母以为你不要她了,才想   着帮你处理掉。”   “我的东西我的人,即便我不要了,也留不得旁人处理。”苏晚淡淡地开口。   苏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庄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道:“晚儿,你别忘了,这小贱蹄子的母亲……”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苏晚直接打断,“姨母说话尊重点!她叫庄媗。若姨母再这般说话,休怪苏晚不客气了。”   苏夫人也恼了,“难道你为了她连姨母也不要了吗?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啊!”   “因为您是我母亲的妹妹,所以这些年您在府邸里如何作为我都不管,包括您在下人、在京城宣传媗儿的身世。但是您记住了,我放任不代表我不管。她是我的底线,今儿您伤了媗儿,便不必再在踏出您的院子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话,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厉的气息,让人莫名感觉到了明显的压迫感。   苏夫人被苏晚直接禁足了,顿时哑口无言,不敢再话说得罪苏晚。   苏晚又将目光转向了苏若昀,“你上次让媗儿出席宴会,我未曾罚你。   但是你今儿既然和你娘做出了这种事情,日后便跟着你娘一起待在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别出来了。”   苏若昀虽然还是害怕,但是勉勉强强让自己镇定,恼道,“在哥哥的心里,我和娘亲就比不上这个外人吗?”   苏晚听了这话之后,低头凝视着庄媗,目光温柔,几乎能够溢出水来。   他低低地道,“于你们而言,她是外人。于我而言,她是至亲。”   苏晚抱着庄媗,走在冬日的院子里。   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低低地道,“哥哥。”   “嗯?”苏晚低头看着她。   庄媗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好疼。”   苏晚见她的小脸惨白,模样孱弱,不由得放柔了语气,“哥哥在这,别跑。”   谁知,始终没有哭泣的庄媗却忽然哭了起来,“我上次是骗人的。”   苏晚愣了一愣,“什么?”   “我和邱家姑娘说我有哥哥相伴,我是骗人的。”庄媗哭着道,“哥哥一点都不好,不肯陪我,不肯看我,不管我的死活。”   “傻丫头啊。”苏晚喟叹了一声,“你且看看,你这些天的吃穿用度可有少了?我若不管你死活,今儿便不会来了。”   苏晚这话倒是说的没有错。虽然说下人对庄媗不恭敬,但是庄媗这些天的吃穿用度倒是真的样样没有缺。   可见苏晚对庄媗,其实还是上心的。   庄媗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晚,问道,“那……哥哥喜欢我吗?”   苏晚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庄媗。 ☆、暧昧(一)     “哥哥喜欢我吗?”   庄媗如是问道。   在庄媗开口的那一刹那,苏晚微微有些愣怔,面上一时间情绪复杂。他沉默着,望着满眼期待的庄媗,温柔地道,“哥哥当然喜欢媗儿了……你是我的妹妹啊。”   庄媗的希冀在苏晚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粉碎成了碎片。她偏过了头,不再理会苏晚。   “媗儿。”苏晚唤着她的名字。   庄媗不理他,固执地不去看他。   苏晚忽然咳嗽了起来,脸白如纸,而庄媗则在那一刻猛地望向他,“哥哥没事吧?快些回去,别着凉了。你的身子本就孱弱。”   苏晚轻轻地笑了起来,“媗儿真乖。”   庄媗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问苏晚道,“你和邱家小姐何时成亲?”   苏晚怔了一下,眼中满满是无奈,“我何时说过要与她成亲了?”   庄媗立刻激动地攥紧了他的衣袖,急急地问道,“此话当真?”   苏晚无奈地看着她,喟叹了一声,“自然当真。我不会与她成亲。”   小姑娘似乎忘记了疼痛,眉开眼笑,双手勾住了苏晚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苏晚,忽然在他的脸颊上“吧唧”地亲了一口,死死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苏晚被她那么一亲,整个人愣在了那里,连带着步子都乱了。许久,才红着脸颊,佯怒地沉下了脸,斥道,“媗儿。”   庄媗笑嘻嘻地看着他,露出了洁白的贝齿,“哥哥恼什么呢。妹妹亲哥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说完,趁着苏晚还没回过神来,又飞快地在他的下巴上烙了一个吻。   这话说得苏晚无言以对,只得硬生生地承受了小姑娘的吻,红着脸颊道,“下次别再这样了。”   庄媗哈哈大笑,“哥哥,你耳根怎么红了?”   苏晚气恼地瞪了庄媗一眼,看着无辜地庄媗,又生不了气,只得加快了脚步,飞快地望自己的院落那里走。   小姑娘的笑声在这冬日寂寥的时光中显得格外得响亮清脆。   “哥哥,你的脸好红啊,好像红苹果。”   “你信不信我把你放下来你自己走。”   “哥哥又不要我了。”   “唉,我真是拿你这丫头没办法。”   “……”   苏晚终究是把庄媗放在了心上,真好。   看着嬉嬉笑笑的庄媗和脸色微红的苏晚,我忍不住想起了我和沐微的旧时光。   当初的我们,也曾这般,一起长大,一起嬉闹。在我最懵懂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从来是他。   我说我想吃人家的桂花糕,他便亲自千里迢迢去了人间为我拿桂花糕。   在他的身边,我从来没有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   虽然他的年纪同我一般大,却真的把我保护得很好很好。   但是,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妖怪,我要确保自己活着,所以最后,温情的面纱被我所撕毁,再不复往日的欢愉了。   我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沐微那双深蓝美丽的眼睛。   他的眼,是最纯粹最干净的蓝,蕴藏着日月星辰和万里山河……还有一个我。   “未芗?”扶蓁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蹙眉道,“你怎么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笑了笑,望向扶蓁,“觉得像他们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是吗?”扶蓁似笑非笑,忽然凑近了我,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在我的脸颊处缓缓地游移着。   那冰凉的触感触碰上我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而背后竟然是一颗树。   我撞上了树的枝干,退无可退。   面前的人丝毫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他的发遮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的手抚着我的脸颊,手指滑过我的眼角,俯身在我耳边低低地道,“为什么呢?”   我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来,额头竟然抵住了我的额头,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呢?”   我强自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问他,“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他低低一笑,气息喷在我的耳边,让我的耳朵瞬间热了起来,“听不懂啊……那就自己感受吧。”   他说完,便把那滑过我眼角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缓缓摩挲,低低地念道,“感受到了吗?”   我只觉得脸颊那处潮潮的。这过于暧昧地距离让我的呼吸有些紊乱,只想着尽快脱离他的桎梏。   他对我说,“未芗,这是你的眼泪。你哭了。为什么呢?”   我哭了?我竟然哭了吗? ☆、暧昧(二)   他就在我的身边,呼吸温热地吐在我的耳畔,带着水雾的手抚着我的脸颊。我心中莫名不安,讪讪地道,“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罢了。”   扶蓁看着我的眼睛,凝视着我,沉默不语。那目光似乎能够看进我的心里去。   我垂下了眼睫,而扶蓁也退后了两三步,莞尔一笑道:“看来未芗是个有故事的花妖呢。”   扶蓁这话还在耳边,一转眼已经过了两日。   庄媗趴在苏晚的床上,头靠在他的腿上,喃喃道:“哥哥,我被关在这宅子这么久,好想出去逛逛。”   苏晚的手抚着她的小脑袋,“为什么想出去?”   庄媗想了想,道,“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苏晚叹了一口气,声音更加轻柔,“若迎接世人轻贱的目光,你可愿意?”   庄媗抱住了苏晚的腰,“媗儿只在乎哥哥的目光。”   苏晚失笑,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以后你出府我便由着你,媗儿欢喜就好。”   庄媗笑着点点头,“看来,媗儿这顿打挨得很值。”   谁知,苏晚却沉下了脸,严肃地说道,“哥哥向你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哥哥会好好护着媗儿的。”   庄媗却问他,“哥哥会娶妻吗?”   苏晚一怔,随机垂下了眼睫,淡淡地道:“会。”   “这样啊。”她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后来,苏夫人再也没有找过庄媗的麻烦,而庄媗也可以自由地在府邸里出行了。   庄媗出去的次数并不多,我也没有跟着,只和扶蓁一起在苏府吃吃喝喝。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我百无聊赖地吃了睡睡了吃,扶蓁则逛京城寻美味。   一日,我正无聊着,便见着庄媗和两个侍卫一起出府。苏晚不放心庄媗一个人,遂派了两个侍卫护着。   我看自己也是无聊,且偷窥了这么久,再窥探几次也无妨。于是,我便跟着庄媗。   庄媗走的路十分奇怪,都是一些小巷子之类的,特别窄,紧紧容纳一个人走。那两侍卫跟着庄媗走在弯弯绕绕的小路,实在拥挤得很,竟然没有跟上庄媗。   庄媗的声音遥遥传来,“老规矩,老地方等!”   两个侍卫似乎也习惯了,只得退了回去。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合着庄媗每次出去都要甩开护卫?这是个什么道理?   直觉告诉我,庄媗出府绝非仅仅是为了玩儿这么简单。   庄媗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路又绕了绕,终于绕了出去。远远的,我看见一个五颜六色的男子正等在前方。   为什么是五颜六色的?   这个男子,穿着黄色的衣服,蓝色的裤子,绿色的香囊,红色的挂饰,活脱脱的一个染色坊啊。   我认真地看了一看,惊讶地发现,这人好生眼熟啊。   这眉这眼,这抑制不住的傻气,不是君迹雪又是谁呢?   我就觉得,在这段故事里怎么会没有君迹雪呢?果然啊,这傻傻的君迹雪,还是要出现的。   庄媗一看见君迹雪,便挥了挥手儿道:“君迹雪!”   君迹雪三步并做两步地向前跑去,“庄媗!”   庄媗撇撇嘴,“你怎么又穿得这么……五彩斑斓呀?”   君迹雪嘿嘿一笑,“好看呀。”   庄媗扯了扯嘴角,踮脚拍拍他的肩膀,“你过得还好吧?”   “嗯嗯,还好。你呢?苏晚和你怎么样了?”君迹雪问道。   庄媗听君迹雪提到苏晚,眉头拧了起来,“唉,他说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君迹雪见她不高兴,忙道:“事在人为嘛。”   庄媗这下来了兴趣,和君迹雪一边走一边问道:“那怎么人为?”   “男人嘛,”君迹雪嘿嘿地笑道,“你色|诱试试看?”   幸好我没有喝茶,否则一口茶水绝对要喷出来。   庄媗想了想,“色|诱?怎么个色|诱法?”   君迹雪那笑容叫一个猥琐,“比如,你到他的床上等他?”   “他会把我踢下去的。”   “比如,你着一身单薄纱衣?”   “他会怕我着凉看都不看直接给我加衣。”   “比如,你抱抱他亲亲他?”   “他只会红着脸让我莫要再如此。”   君迹雪:“……”   他说着,和庄媗两个人,一人买了一串羊肉串,正毫无风度地在大街上撕咬着肉。   我看他们俩的吃相,简直和我一模一样不堪入目啊。   于是,我对庄媗和君迹雪的好感又提高了不少。   君迹雪咬着肉,喃喃道:“唉,话说回来,苏晚这人真难伺候。”   “可不是。”庄媗又买了一个羊肉串,洒了好多好多的辣椒,“只是,哥哥终归会成亲的,而我,也是如此。”   “成亲?”君迹雪忽然扔掉了他手中残留着羊肉的竹签,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既然要成亲……那你不如嫁给我吧?”    ☆、情衷(一)     六月的夜风吹来,让人觉得清爽。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夏衣,而苏晚则依旧两件衣衫加身。   庄媗和君迹雪分别后便直接往去苏晚的房间找苏晚了。   彼时,苏晚正盖着薄薄的被子,侧卧在软塌上看着奏折,眉头微微蹙起。   庄媗走进去时,正巧看见他这副样子,便走到了他的身边,“哥哥因何不高兴?”   “帝国将衰,无力回天。” 苏晚合上了折子,叹了一口气道:“前线攻击蛮族的军队又失败了。即便皇帝再圣明,臣子再贤能,也没有办法改变国祚不长的事实了。”   庄媗并不懂这些,也懒得理会,走到苏晚身边的小椅上坐下,一脸严肃地道:“哥哥,媗儿有事与你说。”   苏晚才不理会她的严肃,轻描淡写道:“又有何事?”   “媗儿听说,许多闺阁中女子已有定下了亲事。”庄媗认真地道,“那媗儿呢?”   苏晚没有想到庄媗竟然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自然未曾定亲。”   “哦。”庄媗淡淡地点头,“那哥哥何时才给媗儿定亲?可选好了人家?”   苏晚眯起眼睛看着她,“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嫁人。”庄媗抿了抿嘴,看着月光笼罩下的男子,轻轻缓缓地道,“哥哥年纪也大了,这几年内也会给媗儿一个嫂嫂。只是媗儿不想和嫂嫂一起生活,所以媗儿想嫁人了。”   苏晚看着她,淡淡地道,“放心,你嫂嫂没有这么快。”   “但是媗儿想离开哥哥呀。”庄媗却理所当然地道。   苏晚听见她说这话,一直未曾变过的淡漠神色终于收了起来,他沉声道,“离开?”   庄媗轻轻一笑,“其实媗儿骗了哥哥。媗儿说想出府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不是这样的。媗儿长到十四岁,生命里只有哥哥一个人,所以哥哥是媗儿的全部。但是哥哥终归不能成为媗儿的全部,所以媗儿才出府,看看府外的人,把哥哥成全部变成部分。”   苏晚的面色煞白,盯着她的眼睛,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我现在是媗儿的什么人?”   庄媗扑哧一笑,缓缓地收回了手,“哥哥当然是哥哥呀,哥哥还能是什么?”   “哥哥?”苏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呀。”庄媗展演一笑,眼中亮亮的,“如哥哥所愿。”   苏晚咬着牙,话几乎是从齿缝间崩出来的,“那你告诉我,你想嫁给谁?”   “君家嫡子,君迹雪。”庄媗脱口而出,仔仔细细地看着苏晚的反应。   苏晚的手握着扶手,因为太用力,手上的经脉隐隐可见,“君迹雪?你如何知道他呢?”   “哥哥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反正妹妹早晚都要嫁人的。还是说,”庄媗眉毛一挑,“哥哥想让媗儿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苏晚一怔,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一时间脸上毫无血色。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紧紧地咬着唇,缓而慢地道,“哥哥不会让媗儿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媗儿大可放心。”   庄媗笑了,天真而无辜,“那就好。等媗儿成亲了,会给哥哥添一个小外甥的。到时候哥哥也会有小娃娃,过年时走动多热闹啊。一群孩子打打闹闹,我和迹雪,你和嫂嫂就在一边看着……不过话说回来,我成亲的时候一定要穿上漂漂亮亮的嫁衣嫁给我欢喜的人,哥哥说那个时候我会不会很好看呢?而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真好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晚打断了,“别说了。”   庄媗眨着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咦,哥哥好像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呀?媗儿要成亲不是好事情吗?”   苏晚垂下了眼睫,苦笑道:“媗儿你先出去,哥哥想静一静。”   庄媗本来就坐在凳子上,苏晚则卧在软榻上。庄媗忽然一低头,唇贴上了苏晚的唇,身子前倾,贴在了苏晚的身子上。   她的双手抱紧了苏晚的脖,低低地喃喃道,“可是媗儿不开心呀……”   苏晚本来想要推开她,可是听见她的话,手却没有再有任何动作,乖乖地躺在榻上。   “如果不是嫁给哥哥……媗儿宁可孤独终老……”庄媗喃喃道。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和苏晚说这样的话。   扶蓁在我的身边,轻轻一笑,“原来,着就是君迹雪给庄媗出的主意。”   苏晚的手渐渐放松。   “哥哥……我爱你……爱到骨子里……”她终于说了出来。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她爱他。   苏晚的手终于环抱住了庄媗的腰身,紧紧地搂住了她。   此时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情衷(二)   我正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扶蓁则坐在我的身边。他斜斜地倚靠在秋千上,半眯着眸子。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面庞上,肌肤白皙细腻,唇色极红。那红艳艳的唇似乎在诱人去品尝。   我赶紧摇了摇头。在想什么呢?我可是一个正直的花妖。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秋千的原因是庄媗正蹲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捧花,一边念着“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一边扔着花瓣。   庄媗终于向苏晚表白了心意,顺便揩了揩油,但是也只有亲吻而已,而后苏晚便推说身子不适让庄媗出去了。   庄媗在苏晚抱住他的那一刻是欢喜的,但是苏晚后来又让她出去。简直冰火两重天呀。所以庄媗嘟着嘴巴,懊恼地走了出去,来到了这花园,将地上的落花花瓣捧了起来,一边扔花瓣,一边循环念着“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诶。”我看着扶蓁,“这东西很不靠谱啊。”   扶蓁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懒洋洋地道,“纵然不靠谱的,起码能给予一些心理的安慰。”   我想了想也是。   三月、四月份时候,樱花本已经开放,但不知为何,也许是这儿的地理位置偏高,这边的樱花到了六月份竟然才开放。   庄媗满手都是樱花瓣,终于最后一片花瓣扔出去的时候,她念到是“他不喜欢我”。   庄媗嘟着嘴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忽然见门不远处正立着一个人,手上拿着一片樱花的花瓣,含笑望着她。   月移花影,疑似玉人来。   庄媗眨了一下眼睛,而后伸手接过了花瓣,“喜欢我?”   苏晚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袍子,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伸手拿过那个花瓣,歪着头问他说:“喜欢我?”   他忍不住笑了笑,走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媗儿。你……真的喜欢哥哥吗?”苏晚如是说道。   庄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爱哥哥。”   “那……”苏晚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这红晕瞬间染红了他的脸,连耳根都染红了。   哎,我不禁觉得会脸红的男生真可爱啊。看看扶蓁,脸皮厚到不知脸红为何物。这样的人一点都不可爱。   苏晚伸出手,忽然抱住了她,“哥哥也爱媗儿。”他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在她耳边道,“不,苏晚爱庄媗。”   小丫头等着一句话不知道等了多少。   大概从小开始,她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苏晚。而这个人始终以他的哥哥身份自居,哪怕护着她不能她受到伤害,明明在意她,却不知因何原因始终不肯撕破那层防线。   如今终于在庄媗的无赖下,卸下了那一层防线。想来,也是不容易吧。   感情这种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在苏晚没有点头之前,无论庄媗如何追及始终没有办法真实地拥有他,但那个晚上当庄媗彻底地表明心迹之后,苏晚变放开的那层防线,把庄媗纳入到自己的世界。   于是从那以后,两个人彼此倾心。   庄媗是个闹腾的孩子,就喜欢爬树之类的事,顺便还喜欢蜈蚣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她的品味怎么会这么奇怪。   这天庄媗正在樱花树上,伸手摘了一朵樱花,在手上把玩着。苏晚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不知名的瓶子,然后靠在树上看着庄媗,“媗儿,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庄媗低头一看,便见苏晚的手上正拿着一个瓶子,瓶子里面装的可不是她的六马吗?就是当时那只被苏晚给没收的蜈蚣。   庄媗惊喜地看着他,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樱花花瓣随之落地。   在漫天的樱花雨中,她跑向了苏晚,“这个东西,哥哥你没有处理掉吗?”   “我怕如果我真的处理的话,你又会脑我。”苏晚失将那瓶子,递给了庄媗,两个人相视一笑。眼中那情,唉,我简直不想说了。   可是我觉得画风很诡异啊!   樱花是很美的,苏晚是很清美的,庄媗是很可爱的。这三件加起来都非常的赏心悦目。但问题是,苏晚手里拿着一个装蜈蚣的瓶子,而庄媗喜滋滋地接过那个瓶子。   啧啧,简直硬生生地将这唯美的画面给破坏了。   “嗯?”扶蓁看着我,轻轻地笑道,“其实苏晚能跟庄媗在一起挺幸福的。”   “嗯,是啊。”我道,“唐画宋绘纠缠了三世都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而权衡却和一厢情愿地爱着昭仪,比起来,庄媗和苏晚真是幸福呀。”   只是,苏晚之前为什么不肯接受庄媗呢?君迹雪又为什么那么恨苏晚呢?最重要的是,庄媗为什么死后不在幽都里面呢? ☆、公主   有一句话说,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永远是无比平静的。因此,我看着庄媗和苏晚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莫名觉得心里不安。   两年便这么过去了。   扶蓁近来对京都的食物已经没有了兴趣,最近闲来无事居然到王宫瞎逛了。   皇宫这地方,就数女人多了。   我便跟着他一起去了皇宫,看看有没有好看的小姐姐。   我们去皇宫的第一天便见到了皇帝。这皇帝啊,长得就那个样,性格唯唯诺诺的,亡国之君的气质扑面而来。   然后我们顺便在御膳房解决了一顿饭,如两个鬼魂一样在皇宫里飘飘荡荡。   扶蓁倚靠在宫墙上,手里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狗尾巴扫了扫我的脸颊,把我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   我一把夺过狗尾巴草,双手撑在墙上,不耐烦地道:“干嘛呢?”   扶蓁无辜地望着我,眨了眨眼睛,“这个模样……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这才发现他倚靠着墙,我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把他困在我和墙壁之间……这模样,有点不对劲啊……   我赶紧站好,“别拿狗尾巴草扫我。话说回来,日子真无聊啊。”   扶蓁微微一笑,“不如我们去看看早朝,如何?”   闲着也是闲着,比起回苏府看两个人恩恩爱爱,我更愿意去和扶蓁看早朝。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那两人最近恩恩爱爱,但是苏晚近来心情似乎不好,总是很烦躁。   这两年,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弱了。我之前隐隐约约听管家说起,他是早产儿,先天不足。   次日早晨,大臣们排列站好。苏晚在文官之首,一个看过去很迂腐的人站在武官之首,皇帝坐在御座上。   “陛下,蛮族已经占领了我朝北方十一座城池,马上就要挥师南下了。再这样下去,只怕……”那武官之首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了。   皇帝皱着眉头,“朕也知道此事。蛮族的国书传来,指明要我朝纳岁币等十九款条约,然而才肯停战。其他都好说,唯独和亲一项。”皇帝说着,竟然看向了苏晚,“苏卿怎么看?”   苏晚面色一沉。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只听见那武官便中气十足地道,“陛下,我朝目前有两位公主。大公主为先皇之女,年满二十,已嫁为人妇,自然不可和亲。而是陛下的小公主今年不足六岁,如此稚龄,又怎能和亲呢。再者,若非要选和亲公主,完全可以自王宫贵胄家中选女子,封为公主。送去和亲。可这次匈奴偏偏又指定非皇上的骨肉不可。”   他说完,便看向了苏晚,语气中似有深意,“苏大人府中到似乎有一位公主呢。”   皇上接着开口道,“朕本不想提,当今儿关系到国家政事,也是非提不可了。十五年前,我朝与蛮族交战战败之后,蛮族的首领亲自入我朝选和亲公主。谁知,那蛮族单于见着了先皇的庄妃娘娘,对庄妃一见倾心,今不顾庄妃后宫女子的身份,要求庄妃和亲。只是,当时的庄妃娘娘已身怀六甲,先皇本不要庄妃这孩子,谁知道庄妃在那个时间突然失踪了,直到半年之后才出现。而蛮族因为在庄妃失踪大怒,扬言要在侵我城,又侵占了我国两座城池。幸而半年后庄妃出现之后,蛮族迎娶了庄妃,这一场风波才结束。庄妃也就是后来的阏氏。”   皇帝有气无力地道,“庄妃在蛮族那边十多年,这十多年两方相安无事。只是在半年多前,庄妃去世,于是,这蛮族便卷土重来。”皇帝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谁都知道他们现在正在找第二个庄妃和亲。”皇帝叹了一口气,扫过朝堂上止众人的神色之后,又道,“朕知道苏爱卿的父亲与庄妃是青梅竹马,庄妃离开的那段时日,苏爱卿的父亲护持左右。后有坊间传闻,庄妃产下女婴,养在苏府,其名为庄媗,对外则称为苏爱卿的妹妹。此无稽之谈,朕自然是不会相信此事。然而朕一查探之后,发现原来那庄媗竟真的是先皇的遗女。”   苏晚咳嗽了两声,神色淡漠地看着皇帝,“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如何?”   皇帝叹了一口气,状似十分无奈的道,“蛮族既知我朝其实并不适龄的公主,却偏要皇室骨肉,说明他们已知道庄妃之女的存在,想要将庄妃之女接过去。国家之难为先,朕只能封庄媗为公主,将她纳入皇室,送去和亲。苏爱卿以为如何?”   苏晚抬头直直地望进了皇帝的眼睛,毫不示弱地道,“国家之难,以一女子之力如何能彻底解决?如此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皇帝的眼睛一眯,问苏晚道,“那苏爱卿认为此事应如何解决?”   “军事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苏晚淡淡地道,“唯有以武力对付匈奴,令其不敢再犯我边境,才能根治此问题。若一国荣辱皆栓于一女子身上,国如何能立?民如何能信?”   那武官却在这个时候接口道,“对抗匈奴的将领已被俘了十三人,死在战场上十五人,如今惟有老夫一人在此,也是年老体弱,无法征战,苏相以为如何能制服匈奴,又哪来的将领能够带兵打仗?”   苏晚这些年所的身子越来越弱。他听了这许久,站了这许久,脸色本便是不好,此刻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   一声一声,听得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   原来庄媗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庄媗苦苦追及苏晚那么多年,苏晚却始终不愿接受。明明他是喜欢她的。   如按照皇帝当时所说,苏晚的父亲与庄媗的母亲是青梅竹马,甚至在庄媗的母亲被选为和亲人选之后,苏晚的父亲还送出庄媗的母亲,让她产下女婴。那么可知苏晚之父对庄媗之母用情极深。   而苏晚的父亲在那个时候已经娶了妻子,有了苏晚。庄媗的母亲也入了后宫,两人本无缘分可言。   在这个时候,苏晚的母亲看着枕边的丈夫心里有一道白月光,自己的丈夫爱着的不是自己,内心难免会有怨愤。也许这个怨愤传到了下一代,让苏晚对庄媗心里难免有一种隔阂,哪怕再喜欢都不敢轻易地迈出那一步。   说来是滑稽的,但是只有真正到了那种地步,才会明白情义两难之苦。   我突然有点能够理解苏晚了。   就我在府邸里的了解所知,苏晚的父亲去了很久,也许当初苏晚父亲之死和庄妃还有些关系。   扶蓁摸了摸我的头,带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皇宫。   宫墙很高很高,又很长。红色的宫墙,将里面的人与外界的世界隔绝。   每一个门都有士兵把守,皇宫中的人如此不易,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如履薄冰。   我叹了口气,“也许这世上所有的宫殿都是这样吧。”我对扶蓁道,“我以前在妖界,也住在这样的宫殿里。”   扶蓁回眸,在烈日阳光之下朝着我温和地笑着,“不,不是所有的宫殿都是这样。你还记得昭奚吗?上神的神宫并不是这样的。那里很美,那里没有宫墙,没有任何阻隔。可是你并不能进去。”   “唉。”我嘟着嘴,“看来所有的宫殿都是不能轻易进去的呀。”   苏晚回到府邸的时候,庄媗怔怔地看着他,苏夫人和苏若昀也在大厅里。而庄媗的手中拿着一道圣旨。   她认真地看着苏晚,“哥哥,刚才有太监,封我为公主。”   苏晚接过她手中的圣旨,淡淡看了一眼。我也凑上前去看。   里面只封了庄媗为明德公主,但也只是封了公主,并没有讲到和亲的事宜。   面对着苏若昀和苏夫人诡异的目光,苏晚让她们退了下去,然后褪去了朝服,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外面披着一个白色的外衫。   他走到了庄媗的身边,将头抵在她的脑袋上,双手抱住了她,低低地道,“媗儿,如果国家有难,需要你去和亲,方能暂时性地解决此问题,你可愿意?”   庄媗一双小手紧紧地环住了苏晚的腰,埋在他的胸膛上闷闷地道,“媗儿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女子,从不知晓什么国家大义,家国情意,媗儿只要哥哥。”   苏晚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所以,媗儿是不愿意了?”   庄媗的小手紧紧地抱着他,“和亲是要嫁给别人,而媗儿只要嫁给哥哥一个人。说句自私的话,哪怕万民死在媗儿的面前,哪怕哥哥不让我和亲,媗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   庄媗扬起小脸,稍稍拉开了和苏晚的距离,望着他的眼睛,“都到这个时候了,哥哥还不愿意把媗儿的身世告诉媗儿吗?”   苏晚无奈地笑了起来的,“你不愿意,真好,我也不愿意。我真怕你是大义凛然的女子,会为家国报效。媗儿的身世……媗儿其实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苏晚笑了起来,似梨花皎皎,“从姨母的口中,下人的口中,媗儿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只是要哥哥承认对吧。”   他捏着小丫头的脸蛋,“是的,庄妃是你的母亲,原来是皇帝的妃子,后来成了匈奴的阏氏。所以,你我无血缘关系。父亲将你养在府中,后来父亲走了之后我照顾你。”然后,他望着庄媗就笑了起来,“哥哥就喜欢上了你。”   庄媗是一个绝对不会脸红的丫头。   她在这个时候很自然而然地双手攀住了苏晚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地一吻,低低地笑道,“那是自然啦。媗儿也爱哥哥。”   我看着苏晚雪白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形容心中庄媗再是适合不过。   “大好儿郎不要,偏爱那些,少年孱弱。”   “所以呀,”苏晚哄孩子一般对她低低地道,“媗儿不愿和亲,哥哥也不想要媗儿和亲,但是事情总要解决的对不对呀?”   庄媗点点头,“哥哥想要怎么办?”   “媗儿不愿和亲,那么哥哥便去战场上击退匈奴。”   我听见这模样孱弱的青年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用过刀,从来不曾碰过剑的人,在满朝武官无一人能够带兵打仗,在他爱的姑娘必须和亲的情况下,这一向体弱多病的青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从戎。   我突然想起,在今早的朝上,在皇帝为苏卿意下如何,在他们说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可以带兵的时候,苏晚上前了一步,认真地道,“臣可一试。”   这一试便豁出了性命。   也许苏晚是自私的,庄媗也是自私的,在家国面前,他们更在乎儿女私情,但是,情之一字,从来都是无奈之此。   从此拿剑披戎装,奔万水千山的劫,对抗千军万马,只为了他爱的姑娘,能好好地在他的国度中。   这是苏晚,庄媗爱的苏晚。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说我短小,那我今天就来一个肥的。   感动么?有没有奖励? ☆、相思(一)   苏晚终究是以孱弱之身入了战场。   我和扶蓁还商量过要不要跟着苏晚到前线。   扶蓁表示他都可以,但是庄媗这边的情况好歹也要有人看着。于是,我们愉快地分工了。扶蓁和苏晚去战场,我则看着庄媗。   苏晚是一个文臣,皇帝之所以会允许他带兵打仗,我觉得是因为苏晚在政治上太强悍了,以至于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苏晚走到那天,庄媗送他到了京郊。   十里长亭,一里一别离,一步一不舍。   庄媗和苏晚的手始终交握着。   小姑娘穿着红艳艳夹衫,走在他的身边。没有眼泪,两人一路十指相扣。   到了京郊之后,庄媗对苏晚道:“哥哥要保重。”   苏晚摸着庄媗的头,苍白的面容浮上了一丝笑意,“哥哥自然是会保重的。你在府里要乖乖的,哥哥不在的时候,你就尽量不要出去,等哥哥回来再带你好好儿玩。   庄媗“扑哧”一笑,“媗儿才不是那么爱玩的人呢。然后她又严肃认真了起来,“哥哥且放心,媗儿会乖乖地在府里等着哥哥,哥哥你要早点回来。”   她说着似乎是十分不舍,也不顾众人在场便伸出手抱住了苏晚,垫起脚,将头搁在苏晚的肩窝上,“媗儿很想你的。”   “嗯。”苏晚回抱着她的拥抱,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媗儿,等哥哥回来,哥哥便娶你好不好?”   庄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苏晚无奈笑道,“是真的,没有在做梦。”   庄媗无比欢喜地看着他,“可要早一点儿回来娶我。”   苏晚走的时候,樱花已经谢了,此时新开了一种紫色的花,花瓣随风招展。   两个人在京郊的花海畔紧紧地抱着。   我看见扶蓁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衣裳,又看着今儿我穿着素白长裙,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边是男子白衣女穿红,到了我和扶蓁这,倒是生生颠倒了过来。   人家那边在依依不舍,而扶蓁也是要和我分开的,我觉得如果我不表示一点什么,似乎实在过意不去。   于是我轻轻地咳了咳,看着扶蓁,认真地道:“那个,你要小心一点。”   扶蓁浅浅一笑,懒懒地道:“苏晚是去打仗,而我又没有做什么,为何让我小心一点?”   我:“……”   扶蓁走到我的身边,轻轻地顺着我的头发,“莫非你舍不得我?”   我白了他一眼,“我看过去像是会舍不得你的人吗?”   “像。”扶蓁浅浅地笑了起来,“很像。”而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像变戏法一般,手上突然变出了一个蜜汁鸡腿,递给我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懒得连出去寻东西吃都不出去了。喏,这个给你。”   我看着他手上这还热乎乎的蜜汁鸡腿,有些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扶蓁坦白地解释道,“今儿早上走的时候,看见那酒家厨房还有一个蜜汁鸡腿。本来想带着自己吃但想想,边境那边好吃的应该也很多,索性便留给你了。”   “哦,谢谢你啊,”我拿过了那有荷叶包着的鸡腿,撕了一口,道,“总之你要小心。”   扶蓁看着我一口一大块鸡肉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突然轻轻地俯下身凑到我的耳边,吐着气,慢悠悠地道,“如果想我的话,如果想我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这人挨得我太近,我如果一转头,只怕他的唇边要贴上我的耳。于是我不敢动弹,应付地问了一句,“如果想你的话要怎么样?”   扶蓁笑出了声,笑声就在我的耳边回荡,声音微哑,“如果想我的话,就等我回来看你。”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办法能够和我联系了,却来说的是这一句话。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嘴上也都不闲,继续啃着他给我的那个蜜汁鸡腿。   早上出门早,我还没有吃早饭呢。   不得不说在吃这个方面,扶蓁是相当贴心的。   有一句话叫“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我觉得既然扶蓁送了我一个蜜汁鸡腿,那么在他临走前,我也一定要送他一点什么东西。   但是我好像,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呀。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看见一颗树,树上结出了好几个个已经泛红了的木瓜。   只是那棵木瓜树十分的高,我轻轻推开了扶蓁,对他道:“你等我一下,给你一样东西。”   于是,我便走到了那木瓜树前,在这个时代我并没有办法使用任何的术法,所以我便上演了空手爬树。   我“哧溜哧溜”爬到了树的最尖端,伸手摘下上面最大最红的木瓜,然后正准备下树。   正要下树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件让我感到无比忧伤的事情。   我的头发被树上的碎叶给勾住了。   那叶子许是被虫子咬了,十分不规则,头发就这么被它给缠住了。   而这个时候,我一手拿着木瓜,一手抱着树,两只脚也紧紧地夹着那一棵树。如果我松开了手,只怕我要从那树上掉了下去。   我目测了一下那树的高度。   啧啧,好可怕。我觉得如果我掉下去的话,少说也要摔伤。我心中不禁无比惆怅起来。   扶蓁正往我这个方向看,似乎发现了我的窘迫,问我道,“未芗,你怎么还不下来?”   “我的头发勾住了树上的叶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哦。”扶蓁淡淡地点点头。   “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的吗?”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微微一笑,“要我帮忙吗?”   我立刻点头如捣蒜,“自然是要的。”   扶蓁莞尔一笑,“那你说两句好听的给我听听。”   不要脸的家伙,到这个时候还要我说好听的。   我真的很想下树呀。   早就知道不给他那木瓜了。   扶蓁在木瓜树下,仰头看着我,唇畔的笑意浅浅淡淡,似当初纷纷扬扬落下的樱花雨。   那,说些什么好呢?    ☆、相思(二)   那,说些什么好呢?   要对扶蓁说些好听的话,我在树上,看着树下那人浅淡的笑意,脸上堆满了笑,道:“扶蓁你长得可好看了,无愧幽都第一美人的称号。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这天上地下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扶蓁在树下,微微抬了抬眼看着我,眼眸中扬起丝笑意,“这话我听多了,习惯了。”   “呵呵。”我在心里暗道。长得好看的人,对别人赞美还不高兴。说这话听多了,简直是欠揍。   然而我心里暗叹是一回事,明儿上我还是非常诚恳地看着他道,“你是一个特别关心别人的人。每次我饿的时候你就会给我带好吃的。你可好了,是一个特别好的雇主。”   扶蓁勾唇,莞尔一笑,“还有呢?”   我想了想继续道,“你还特别有钱。你在幽都开着那家铺子每个月都可以赚特别特别多的钱,所以你不仅长得好看性格好你还有钱。”   扶蓁的嘴角无奈地扯了扯,露出一副不想和我再继续下去的模样。许久,他才道:“继续。”   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觉得我已经想不出任何赞美的词汇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很喜欢你这么好的小哥哥,如果你把我带下去的话,我就会更加喜欢你。”   这回这人终于是抬眼看向我,唇边泛出的笑意在不断的扩大,“这可是你说的。”   而后他轻轻松松地上了树,伸出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将那片树叶摘了下来,然后带着我从树上下来。   那个树叶还在我的头发上,他的手指灵活地把我的发丝剥开,取出那片树叶,对我道:“其实你还有个方法。”   “嗯?我看着他疑惑道。   “如果你把那木瓜扔下来,你就空出手可以自己把那树叶给摘下来了。”   我看着手里紧紧握着的那个木瓜,在心中不由得暗叹道是我傻,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我恼怒地看着他。他笑得毫不在意,清清淡淡,温温柔柔,“因为呀,我想从你的嘴里听一些好听的话。”   我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没有方才那谄媚的模样,把木瓜递给了他,“给你”。   “为何送我木瓜?”扶蓁白皙修长的手接过了的木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不怀好意地一笑,附在他耳边道,“自然是为了你能够拥有更好的身材。”   扶蓁:“……”   最后呢,扶蓁还是跟着苏晚走了。   苏晚和庄媗分开的时候,庄媗忽然在他身后喊道,“苏晚,我爱你。”   这次说的是苏晚而不是哥哥了。   我在心中轻轻一笑,看着回头望我的扶蓁,挥了挥手,“回头见。”   就此作别。   苏晚和扶蓁走了之后,府里的日子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庄媗听着苏晚的话,每天都乖乖地在府里。苏夫人和苏若昀也没也没有来找她。   我呢,每天兴致缺缺地看着庄媗的日常。扶蓁不在的这些日子,我遇到了好玩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分享的,突然间便有些怀念他在的时候。   虽然有的时候他很欠揍,但有的时候,他还是很体贴的。   在这个时代,除了扶蓁,没有人能够看到我。于是和扶蓁分开之后,我每天看着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忽然有一种被全世界给抛弃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在你午睡醒来时,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这个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   那种孤独感油然而生,怎么也控制不住。   所以我很少午睡。   庄媗算着苏晚离开了她多久。苏晚离开了她多久,扶蓁便离开了我多久。   在苏晚离开的第八十九天的时候,从前线传来的战报说,苏晚率军夺回了两座城池。   当这个消息传到苏府的时候,小姑娘正在床上睡觉,婢女急急忙忙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欢喜地从床上直接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有穿,便抓住了婢女的衣裳,“真的吗?”   婢女赶紧点头。   这婢女还是苏晚走之前留给庄媗的,要他好好照顾着庄媗。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不免欢喜了几分。   这些长夜里,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衣衫,在灯下画着水墨画。   不是我说,庄媗画的画不是一般的难看,她画的人从来都不像人,而她偏偏就是喜欢画人。   每画一个人,庄媗都要在上面写上“苏晚”两个字。   我深深地觉得如果苏晚长得是她画出的模样,她一定不会喜欢苏晚的。   我静静地在她身边看着她画画,不由得在想千里之外的扶蓁又是在做什么呢?他在边疆有没有找到些什么好吃的?可会带回来给我?   扶蓁和我说,如果想他的话,就等他回来。所以,我也只能和庄媗等苏晚一样在这里静静地等着他。   捷报一共传来了三次,庄媗非常欢喜。   关于苏晚的消息,便像是投进这平静生活中的一个石头,每次都能激起一圈涟漪。   只是,在上次的欢喜之后,这样的生活却硬生生地被搅乱了。    ☆、婚嫁(一)   消息是这样的:   “蛮族率军十八万,在白安山与我军八万交锋。我军寡不敌众,死伤一万二,周副帅被当场杀死,苏主帅被俘。”   庄媗吓得脸色苍白,小丫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道:“一定是哥哥的病又犯了。”   苏晚的战败,我并没有太大的惊吓。他是一个文臣,一个文臣即便有谋略,但真正上战场打仗,本身便是与武将不能相比。   苏晚之所以会被寄予极大的希望,就是因为平时他的政治表现太过出彩了,让所有人都感觉他无所不能。   比如,就像在我的眼里,扶蓁也接近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我不知道扶蓁那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第一天的消息是苏晚被俘,之后又传来了八百里加急,说匈奴要求这边立刻派出和亲的公主进行和亲,同时这次已经指明了要原先庄妃之女庄媗。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在庄媗的存在。   没有了苏晚保护的庄媗就像是一只任何人都可以捏死的小蚂蚁。   在匈奴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帝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便下旨到了苏府,封庄为和亲公主,半个月后准备前赴嫁匈奴单于呼也行之路。   小姑娘收到了圣旨之后,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双手紧紧地攥着明皇圣旨。   她挥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了那一个苏晚留给她的婢女。   她低低地道,“哥哥答应我,等哥哥回来了便娶我。”   是啊,苏晚曾告诉她,如果他回来了便娶她了。   “可是哥哥被抓住了。”庄媗垂着头,“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想嫁给我的哥哥。”   婢女看着她那模样,心中似有不忍,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小姐……不……公主,其实,皇上圣旨一下,无论如何不能悔改。天子一言九鼎,更况且,目前苏大人在匈奴那边。”   庄媗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啊。如果哥哥没有被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过去的。可是,”她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可是情况不是这样子的呀,哥哥他现在生死未卜,如果我没有和亲的话,我怕他们杀了哥哥。哥哥现在已经是人质了……”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想嫁给哥哥,我只喜欢他……”   那婢女尝试着开了开口,只是嘴巴张了一次又一次,愣是什么话都不能说出来。   现在的情况除了庄媗嫁过去,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说,”庄媗伸出小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看着那婢女,“我跟哥哥是不是生来就没有缘分,我的身世和他的身世,本注定了我们今生无法走在一起。”   她也不等婢女回答便站了起来。走到了梳妆台前,拿出一支眉笔细细地描画着自己的眉。   在我的印象里,庄媗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姑娘。她不喜装扮,不曾化妆。这一次她却拿着眉笔细细地描眉。   我突然感觉,小姑娘有一天也是会长成大姑娘的。   “我一直觉得一个女子在出嫁的时候是最美的,然后最美的我可以嫁给最好看的哥哥。”庄媗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竟然带了一些从来没有过的沧桑。“不过如果哥哥能活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曾经他为我征战。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试一试。我不想白白地嫁给我不爱的人。”   我觉得庄媗心里是绝望的。在你喜欢上一个人,明明可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天降横祸,你要和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接受不同民族的风俗,然后在荒凉的草原过上一辈子。   这样的事情搁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突然好想找扶蓁。   平时看着别人的故事,我常常容易入戏。有扶蓁在身边,起码有人会与我一起分享,一起担忧,一起为故事里的人而欢喜无奈。   现在他却离我千里之外。   庄媗描了眉,涂腮红之后,便开始用丹珠描摹着自己的唇。   唇色红艳。   只是,妆哭花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地笑了起来,转头问婢女,“我好看吗?”   庄媗不是倾国倾城的颜色,许是模样随了她的父亲,但她还是可爱明艳的。   那婢女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公主很好看。”   “我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呀。”庄媗低低地笑,“说不定在那边可以遇见哥哥呢。”   她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道,“我要穿上最美的嫁衣,化着最美的妆容,出嫁。”   可是,她要嫁的人,不是她爱的苏晚。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入v了,谢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   我会努力写文,写出让你们喜欢的文。   希望等入v之后大家也能支持。   么么哒~~~ ☆、第52章 入v三合一   婚嫁(二)   我听说匈奴那边有一个这样的风俗:当老单于死了之后, 新单于可以拥有老单于的女人。   那么, 我想, 庄媗之所以被匈奴如此这般惦记着,大概是因为阏氏死了之后,那单于便想要阏氏的女儿来替代阏氏吧。   所以说,他们不惜动用武力。   可见原来的庄妃一定是的极美。才会让苏晚的父亲还有那单于都惦记着。   庄媗出嫁的时候,皇室为她准备了十分丰厚的嫁妆。那些需要缴纳的岁币也放在了庄媗的嫁妆里。   一箱箱的金银珠宝送往匈奴。匈奴派来的迎亲队伍和皇帝派的人一起护送庄媗。   小丫头坐在轿子里, 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如烈火一般。   我在马车里,坐在她的对面。   她脸上画着极浓极艳的妆, 红色的眼影, 朱红的唇,粉色的腮红,脸色却格外的惨白。   她身上的华贵绸缎, 听说是什么极品, 连皇后都难有一件。他头上都是珠玉与宝钗,压得她低下了头。   但片刻之后她却又抬头,平视着前方。   那个我初见时无理取闹、爱打闹、爱玩笑的小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端庄娴雅的少女了。   她奔赴了戈壁, 只为了换回她爱的人, 让那个人可以从戈壁回到京城,继续做他的苏相。   从此以后, 天涯路远, 两两相别。   去草原的这一路, 队伍走走停停,走了有好几个月。   常常我会看见,当晚上住宿客栈的时候,她卸下了那身的嫁衣,会下原来一样,就着烛火抱着膝盖,往一个方向出神。   她还是会拿来宣纸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画着难看的图,然后写上苏晚两个字。   我甚至在想,如果苏晚回去之后发现庄媗以和亲为筹码换他重归京城,苏晚会怎么办。   有的时候我,没有坐在轿子里。我会下去走一走,跟着那些匈奴人一起走。   这一路上景观,从原来的森林变成了草原最后又变成了荒漠,一切渐渐不是原来熟悉的模样。   庄媗的心里,想来是十分的惆怅的。   有一次,天气格外晴朗,我和那些士兵们一起走。   我看见,残阳如火,天空的晚霞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都涌出,一片血色。   也许是因为轿子里透不过气,庄媗微微掀开了车帘,探出了头。   他她望着天空的方向怔怔出神。   我只看见她的侧面。此时的她,已经有了少女明艳的容颜,不在如往常那般嬉笑打闹。   只是,这一路,我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我再也没有看见她的哭泣。她最后一次哭泣便是在下了圣旨的那一天,皇帝说让她嫁给年已六十的单于。   年已六十了呀,庄媗过去没多久只怕老单于便要死去,换了一个新单于。   她能接受那样的生活吗?   苏晚一直留在匈奴那边,他们还没有放他回去。我想大概是庄媗来了之后才可能让苏晚回去吧。我看到现在的庄媗,才知道那些年苏晚把庄媗保护得多好。   多少深闺女子勾心斗角,精于计算,而苏晚却让庄媗保持着最初童真与青稚。虽然苏晚会冷落她,但是,那个孱弱的少年始终在照顾着她,像妹妹更像爱人一般在她的人生中烙下印记,走了一程又一程。   终于我们最后到了漠北。   那地方,与繁华热闹的京城不一样,满满黄沙漫天,极目远眺,戈壁帐篷,连水都能难寻得。   年已六十的单于亲自带着人来接庄媗。   我看着他那一身装扮,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的装扮与我们平时所见的十分不同,身上披着一件狼皮,腰上挂着一个狼头一个狮子头。   单于已满脸都是皱纹,皮肤黑黝黝的,那是饱经风沙的磨砺。但单于身子骨还是很好的,走了那么远的路,骑了那么久的马,脸不红气不喘。   轿子里的庄媗在这个时候,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子,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婢女掀开了车帘,庄媗终于慢慢地走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望着远处从未谋面过,年龄超过他父亲的人,身子忍不住晃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跟着庄媗一起下车。   马车边站着一个皇帝派来的侍卫。   我本没有留心,只是,那侍卫一不小心移动了一下,踩到了我的脚。   他是看不见我的,但是我能感觉到痛楚。我有些恼怒,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发现这人的面容极其熟悉,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那人?   我心中大惊,他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难道他一路都在跟着我们?   刻骨(一)   君家的大少爷一路跟着庄媗,假冒是士兵,混在送亲的队伍里,从京城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草原。   我没有想到君迹雪居然会在这个地方。   刚才庄媗走向那单于的时候,君迹雪似乎想要拉住她,所以脚步移动了一下,踩着了他看不见的我。   但是,他最终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庄媗和单于的谈话,我刚开始没有听清楚,直到我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我恰巧庄听见媗问单于,“敢问单于,妾身的兄长苏晚今何在?”   单于挥了挥手道,“刚刚听说你们的队伍要来了,我就让你们汉国的使者护送着他回去了。”   原来苏晚已经离开了草原。   庄媗唇边勾起一丝笑容,一时间明艳无比,我却觉得满满都是心酸。   按照草原的礼仪,今儿个庄媗便可以和那单于共眠。   那单于看着庄媗,皱了皱眉道,“咋生的和你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你母亲,”他似乎有点嫌弃,“比你漂亮多了。”   庄媗毫不在意,“但妾身的确是她的孩子。”   接下来便是庄媗和那单于的婚礼时间。   我并不太想参加他们的婚礼。我觉得这样的婚礼太痛苦,太悲哀了。   这个时候,我只想知道扶蓁在哪里。他是还在苏晚的身边,还是知道我会来,于是在这边等我。   就在我想的时候,有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有人贴近我的耳畔,轻轻地道:“许久不见,未芗倒是瘦了很多。”   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心中一动,转头便看见扶蓁正站在我的面前。   他今天则是一身白衣装扮,一时间竟然让我觉得是一个白衣飘飘的神仙。   他看着我,突然拍了拍我的头,“把手伸出来。”   我懵了,傻乎乎地听了他的话,把手伸出来,顺便问道,“为什么要伸手?”   他的手在我的手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看自己,瘦了多少。”   我无奈。我本来就没有多胖啊,我也没觉得我自己瘦了。但我问出口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你的手痛不痛啊?你打我有多痛你就有多痛你知道吗?”   扶蓁淡淡地一笑,点头道:“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才用手打你。这样你有多痛我便有多痛。如此不是更好吗?”   我感觉扶蓁今天有点不同啊……   我看了看他,双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苏晚那边的事情你跟我讲一下吧。庄媗现在人都到了这儿,已经和亲了,那苏晚呢?”   扶蓁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等下说,走走吧。”   他往前走,我傻乎乎地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的感觉让我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唐画在二楼等着我们,我也是这样跟在他的身后上了楼梯,于是陷入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无法自拔。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了戈壁,却碰到了一片草原。   他拍了拍青青的小草,示意我坐下。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草原里。在午后的阳光下,他逆着光,对我道,“苏晚很厉害。”   我看着他,“什么?”   “苏晚真的很厉害。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一直学的都是文治之道,但是打起仗来井井有条。前三场大战的胜利,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三场都是以少胜多。第四场的时候,其实苏晚已经知道那个地方有埋伏,他之所以还会再去,是因为他想要将计就计。   “本来结局不会那样的,而且苏晚是完全可以逃脱的。苏晚调兵遣将很有法子。之所以后来会打出一场败仗,是因为那个时候苏晚犯病了。在一半的时候,他的脸色比平时都苍白,整个人缩在地上站不起身来。我看他似乎不好受,紧紧地捂着胸口,想来他心脏似乎是有些问题。再然后,他还在那边坚持指挥作战。只是到了后来,苏晚竟然昏死了过去。他一昏死,那副将是个没用的,直接导致了整个军队如一盘散沙。最后,你也知道了。”   扶蓁摸着我的头道,“所以苏晚很厉害。”   “那他为什么走了?”我继续问。“苏晚应该知道庄媗和亲了吧,他为什么走了?”   “你知道吗,苏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是在昏迷中的。单于派人告诉了他,那个时候,他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什么地方好一会儿,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苏晚后来醒来之后,便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我想他应该是自责的吧。”   “苏晚的身体怎么样了?”我继续问他。   “苏晚这些日子的身体特别的不好,每天昏迷的时间会达到□□个时辰,清醒的基本上是没多久。他被送走的时候还在昏睡状态,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醒了没有。”扶蓁苦笑看着我,“未芗,你告诉我,如果苏晚醒了,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如果苏晚是醒着的,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庄媗已经嫁到了匈奴这边,有重兵把守,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更何况如今身子孱弱,他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扶蓁对我道,“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中亦是无比的惆怅,看着扶蓁,“我不在的日子你怎么?”   扶蓁这时候朝着我莞尔一笑,“你不在的日子……”   他说到这便没有说下去,还卖了个关子,看着我。   我故意表现得不想听他说下去。   他呢,也没有再说下去模样。   最终我还是输了,道,“快点说呀。”   扶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不在的日子我觉得,生活有些单调,可能是因为没有那么傻的人天天在我身边吧。”   我:“呵呵。”   傍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婚礼进行完毕。   单于和一众部下围在一起吃烤全羊,一个个将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撕下来咬。   我不喜欢羊肉,径直走到了庄媗所在的王帐。扶蓁今儿个倒不嘴馋,和我一起走到了王帐里。   在王帐里,我们遇见了一个人,绝对想不到的一个人。   苏晚。   刻骨(二)   庄媗的胸膛,插着一把匕首。   苏晚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   庄媗倒在苏晚的怀里,凝视着苏晚。她的手拉着苏晚的袖子,唇畔浮现这一丝淡淡的笑意。   苏晚的手在发抖,指节泛出了清白色。他的呼吸不畅,抱着庄媗的手似乎没有气力。   庄媗看着他,气若游丝般地道,“苏晚……哥哥……”   她身上还是那件嫁衣,如开到荼蘼一般,红到衰败。   那么红,我分辨不出哪个是血哪个是衣料。   苏晚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在,媗儿。”   “你从来没有主动吻我……”她看着他,低低地出声,声音嘶哑,“我想……”   庄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晚用唇封住了。   一个临死前的吻,没有任何旖旎,没有任何情|欲。   只有绝望与怜惜。   庄媗的头靠着苏晚的胸膛,“这样真好……你今天一身红衣,我就当是……嫁给你……”   我这才注意到,苏晚果真一身红衣,不复平常的白衣。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不能接受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碰你。”   庄媗低低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媗儿也不能接受……媗儿只要哥哥……这样真好……”   少女那双明眸固执地望着他,“哥哥……还有什么话要和媗儿说吗……哥哥多说一点……地下太冷太寂寥……媗儿只想听哥哥说一会儿话……”   “好。”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哥哥杀了你,你恨哥哥吗?”   “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庄媗想摇头,却已经无力动弹了,“我只爱你。哥哥说会话吧。”   “你记得小时候吗?你总是喜欢养蜘蛛蜈蚣什么的,哥哥可恼了,因为你一旦把时间花在这上面,缠着哥哥的时间就少了,所以哥哥不开心……”他说着,庄媗脸上一点一点泛出死灰之气。   “哥哥也爱媗儿。爱你在很早以前,我只是不想承认。所以我冷落你,我疏离你,但是最后我发现,媗儿是至爱,融入我的骨髓,让我无法割舍,不愿割舍……”   庄媗攥着他衣袖的手缓缓地松开,慢慢地滑落。   “庄媗,我爱你。”   庄媗闭上了眼睛。   她很安详地离开了,在她爱的人的话语中离开了。   苏晚看着没有了呼吸的少女,一颗清泪缓缓地滑落。他伸手抚上她的眼中,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哥哥一向心狠手辣,对别人,对你,对自己,都这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惊,回头。   是君迹雪。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而后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苏晚,“你杀了庄媗?”   “是。”苏晚淡淡道,缓缓地放下了庄媗的尸体。   “你杀了她!”君迹雪冲上前去,一双眼睛血红,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模样,面容竟然有些狰狞。   苏晚咳嗽了起来,咳出了献血,“侯德,弄晕他,拖出去。侯民,带本相离开。”   苏晚说完这话之后,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打晕了君迹雪,一个带着苏晚离开了。   而苏晚,没有带走庄媗的尸体。   我和扶蓁面面相觑,走上前去,看了看庄媗的尸体。   “她死得比唐画好多了。”扶蓁道。   “咦?”我看着刺进庄媗的那把匕首,“这匕首的款式……不是中原的啊……”   扶蓁一看,点头,“是匈奴的样式。”   “匈奴?”我愣了一愣,想了一下之前的细节,比如苏晚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杀了庄媗,莫名其妙地弃庄媗的尸体于不顾。   “庄媗原本就是要自杀的,但是苏晚来了,庄媗让苏晚杀了她。苏晚没有拒绝。”我道,“庄媗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她不愿意委身。苏晚同样不愿意。现在的问题是,这把匕首为什么是匈奴样式的?”   扶蓁挑眉,“你觉得呢?”   “嫁祸。”我笃定地道,“如果庄媗是自杀,或者是汉人杀的,单于有理由再度发动战争。如果庄媗是被匈奴杀的,单于既然收了岁币,也不会再兴师动众。而如果苏晚带走了庄媗的尸体,那么,可能造成庄媗逃了的假象,单于面上无光,难免又要出事。”   扶蓁赞赏地点点头,“所以啊,苏晚选择了这个做法,起码给了单于一个面子。”   我叹了一声,“他心里还是有苍生的。”   “这是一个丞相,一个子民,一个男人的责任。”扶蓁对我道,“而之前苏晚征战沙场,是因为他觉得有胜利的把握,却不曾想,兜兜转转,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一笑,“但是,起码他为了和庄媗的未来努力了。”   我以为这个故事要结束了,不曾想,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感觉惊讶。   天葬(一)   单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太动怒。   庄媗没有倾尽天下的貌,又身子小小的,想来本便让单于失望了。所以,单于只是让人草草地处理了她。   当然,准阏氏被杀,但是有损匈奴王室的脸面的。所以,单于下令追查杀死庄媗的人,不过单于倒没有把水泼向汉国。   这次,庄媗的陪嫁品太丰富了,而且,汉国还割了三座城池。   根据那边的习俗,庄媗的尸体被放到了一个叫做云杉原的地方。   那些人搬着庄媗的尸体,到了云杉原。   我和扶蓁一路尾随着前往云杉原。   在那里,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的杉树之类的东西,看到一幅荒凉之景。   上面有很多秃鹫在飞来飞去,似一片片乌云,遮蔽了白日的光辉。   云杉原有很多人把守着。我看见那些士兵、随从把庄媗的尸体扔到了云杉原之后便离开了。   跟着那些随从的除了我和扶蓁、还有乔装打扮的匈奴人,但被守在云杉原的那些士兵拦下的君迹雪。   他们让搬尸体的那一队人进去,我们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才得以进入,君迹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去的。   我有些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于是,我和扶蓁道:“按照汉国那边的习俗,应该将庄媗入土下葬。匈奴把她放在这边是什么原因?   扶蓁的表情显得异常地凝重,看着天上那些因为人来而飞走的秃鹫,抿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们走吧。”   既然庄媗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故事算完结了。可问题是,庄媗死后并没有出现在幽都,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现在还没有头绪。所以我想知道庄媗在死后经历了什么。   我问扶蓁,“这样就走吗?”   扶蓁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你别看。”   我那时候没有明白他的话,便被他拖着离开了云杉原。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去找扶蓁,却不见扶蓁。我等到了中午时分,扶蓁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他朝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抚媚,“怎么了你?去了哪?”   我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我去了云杉原。”扶蓁坐下来淡淡地道,“庄媗的尸体被秃鹫吃了一部分。”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就是你不让我看,不让我去的原因?”   扶蓁点点头道:“对。按照这边的习俗,他们认为人死后,如果让秃鹫所食,就可以带着他们上天。原本应该将庄媗的肉切成一块一块往天上抛,但可能是因为庄媗毕竟是汉人的身份,单于并没有叫人怎么做,而是直接把她的尸体放在了云杉原。”   我想象了庄媗的尸体被秃鹫姚氏的画面,忍不住一颤。   扶蓁看着我,继续道,“很可怕。她的衣裳破了,手臂已经可以看见了白骨。”   我牙齿一哆嗦,后退了两步。   第一天,扶蓁告诉我,庄媗手臂上出现了白骨。   第二天,扶蓁告诉我,庄媗的腿骨出现了。   第三天,扶蓁告诉我,庄轩的头颅被秃鹫所食。   第四天,扶蓁告诉我,庄媗的眼珠没有了。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扶蓁朝我道,“未芗,你害怕骷髅吗?”   “骷髅,是一堆白骨吗?”我问他道。   扶蓁点了点头,“自然是的。你害怕吗?”   我愣了一愣,随即道,“害怕倒也不害怕。我觉得骷髅比血肉模糊好多了。那么你便跟我去一趟吧。”他淡淡地道。   我跟在他的身后,与他一同去云杉原。   荒凉的戈壁,漫天的黄沙,站得笔直的士兵,锋利的刀刃……勾勒出一幅边塞苍茫之景。   在进入云杉原之后,我看见了庄媗的尸体。   空荡荡的衣服下面,是一具骷髅。   一   她的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那具小小的身上面的肉渣真的一点都不剩,只有一副骷髅。   我想起几天之前,那个还鲜活的姑娘穿着红艳艳的衣裳,从汉国到匈奴来和亲。   七天之前,她倒在他心爱的人的怀里,叫他陪她说说话。   最后,她死在了他爱的人的怀里,死在他的话语中。   到得如今,她剩了一副骷髅,什么都没有。   前尘往事已成梦。   云杉原是一个悬崖,我们在悬崖的这一边,距离七八丈,还有一个悬崖。   我不经意地往那边一瞟,却看见一个男子正跪坐在地上,怔怔地望庄媗的方向看,脸色惨白,双目通红,眼睛里满满都是血丝。   君迹雪他没有办法进入云杉原,便想法到云杉原对面的悬崖。   在悬崖的这端,他遥遥地看着庄媗。   扶蓁看到了什么,我想君迹雪就看到了什么。   于是,他看见庄媗一点一点地被秃鹫所吃,看见庄媗成为一堆白骨。   曾经的红颜不在,没有人会去管那一堆的白骨,想管的人也管不到。   我想这具白骨,大抵在最后会零落成泥碾作尘,混在这些荒漠之中,成了荒漠里的黄沙。经年之后,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小姑娘,那么那么爱她的哥哥,却最后不得相守。   我喜欢草原,但我没有想到当我来到草原的时候会是这样的情景。   于是我和扶蓁说我想要回幽都了。   扶蓁摸着我的头,说,“好。”   但是,我们并没有立刻回幽都。   我们在这边又待了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从匈奴这边回到了原来的帝京。   我想知道苏晚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我回到苏府,便看见苏晚已经下不了床,整日缠绵在病塌上。   我看见了他脸上已经出现了灰白死气。他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袱。   包袱里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放手过,从来没有让人碰,仿佛那是他的至宝。   我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包袱到底是什么。   天葬(二)   庄媗走了没多久之后,苏晚便走了。   苏晚死的时候,是黑白无常来勾的魂。   当然啦,这件事情是发生在过去的,所以饶是必安和无救,他们依然也看不见我。   我对扶蓁道,“也许,庄媗之所以没有进入幽都,可以从谢必安和范无救那里打探消息。”   扶蓁含笑看了我一眼,在我耳边道,“你别忘了,我们可是藏着一个不入轮回的君迹雪呀。”   “也是,但是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解决好,君迹雪就算死我觉得他也不会入轮回的。”我对扶蓁道。   在苏晚气绝之后,整个苏府上下一片缟素。他死的时候依然紧紧地抱着那一个包袱。   死前,他唯一的意愿便是,让那个包袱和他一起下葬。   我觉得乱动死者的遗物是不好的,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包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问扶蓁,“你说如果把那个包袱打开,会不会不太好呀?”   “我们总会找到苏晚的,你把包袱打开之后,你可以向苏晚告罪。”扶蓁对我道,“你若要开便开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苏晚的面前,从他的怀中,拿出了那一个包袱,缓缓地打开。   里面,是一堆白骨。   我看了这白骨,心下明白,赶紧将那包袱合上,重新放入苏晚的怀中。   那堆白骨应该就是庄媗。   我也不知道苏晚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一堆白骨,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它的。   在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都随着苏晚的死亡而终结。   扶蓁对我道,“我们回家吧。”   我总觉得“回家”这两个字怪怪的,但是扶蓁今天难得那么温柔,我便没有计较那么多的了,点头道,“好。”   于是我们便回了幽都。   回到幽都的时候,店里依旧热。   君迹雪已经跟着二狗一起在店里面当帮工了。   他看见我们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小姐姐,小哥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知道了吗?”   我看着面前的嬉笑怒骂,平时不拘节,偶尔无人时才会露出感伤的傻少年,又想起了那跪坐在悬崖上死死盯着庄媗尸体的人,突然心下一时怅惘。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问他道,“你跟庄媗是如何认识的?在故事里面我并没有找到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君迹雪傻笑道,“庄媗有一次出去玩儿,遇见了我。那个时候,我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很不开心,觉得人生特别没有意义,心里特别郁郁寡欢。结果她就讲了一堆的笑话逗我开心,告诉我她的生活。我觉得他很好,也是因为那样,我才慢慢地努力地融入我的大家族中。所以说,她对我有恩。”   其实这恩实在牵强。   我叹了口气,君迹雪迟迟不肯入轮回,是因为他喜欢庄媗吧。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为她出谋划策,成全她和她的心上人。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不远万里,从南到北,只为追随她。   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冒着灵魂飞灰湮灭的危险,死死地守在幽都,只为了寻得她的下落。   君迹雪对庄媗的爱从来不曾表达,从来不曾言语,似海似山,浩渺博大。   我不由得对君迹雪温柔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道,“二楼说话。”   扶蓁看着我拍君迹雪,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和我们一起上了二楼。   我把情况大致跟君迹雪讲了一遍。君迹雪听完之后,有些懵,“难道是我错过苏晚了?”他有点不敢置信,“可是庄媗死得那样惨。”   我拍了拍君迹雪的肩膀对他道,“总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庄媗和苏晚,我和扶蓁准备去找黑白无常。”   君迹雪忽然站了起来,朝着我和扶蓁两个人分别鞠了三个躬,“未芗姑娘和公子,这件事情一直绕在我心头,这幽都十年我始终过得不得安生,现在能得到你们的帮助我真的十分感激。君迹雪不才,今生无法报答,若有来世,……”   他话还没有说完,扶蓁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你偿还,你好好地入轮回就好了。”   我和扶蓁两个人走在了阔别依旧的幽都。   此时正是下午,幽都格外的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和扶蓁在街市上走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在白日的时候和他一起在街上。 ☆、第53章 鬼王(一)   穿巷街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衣服, 所以说有很多的情侣啊夫妻啊到穿巷来。   我看见有一对情侣, 买了一盒枣糕   然后呢, 那个男的拿了一片枣糕到那女的嘴里,那个女的咬了一口后,那个男又咬了一口。   然后两个人就一人一口吃那个枣糕,旁若无人,两个人的手还紧紧地牵着。   “这么多枣糕, 何必一人一口?”我忍不住道。   这也太气人了吧。这恩爱秀得太过了……要秀恩爱就回家秀啊,在大街上秀,就不考虑我这样千年单身老妖精的心情吗?   于是, 我做了一件很蠢很爽的事情。   于是, 我直直朝他们走了过去,目视前方,迎面撞了上去, 正撞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手不由得分开了。   我回头自认为温柔地朝他们一笑, 道,“不好意思,我赶路着急,撞着你们了。”心中却舒爽了许多。   在身后传来扶蓁又好笑又无奈的声音, “未芗, 你这个样子,着实像……”他说到这便没有说下去的, 目光含笑望着我。   我心下警觉, “有话快说。”   扶蓁在我耳边慢悠悠地道, “着实像一个怨妇。”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哦哦哦。”   扶蓁拍了拍我的头,“不怕,你是怨妇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我:“……”   就这样走到半路的时候,我们路过了一家卖乐器的店。   有人正抱着一把古琴,缓缓地从店里走了出来。   我随意地瞥了那店里一眼,不期然间目光与那人对视。   我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沐微。   沐微一向非常喜欢古琴,弹的是一首好曲。   当初我和他一起学琴,我老是被夫子教训,估计我没有学习的天分,而沐微则天天被夫子表扬。   后来沐微看我委屈,也便不弹琴了,和夫子说,如果要责罚的话,就两个一起罚吧。   夫子哪里管罚人家太子。   夫子拿他没有办法,便再也没有敢骂我了。   于是,沐微又开始重新弹他的古琴。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他一身如雪白衣,上面绣着修竹茂林,极黑的发用一根玉簪固定住。   他看了我片刻,便垂下了眼。   我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而后,他和没有看见我一样,往前面走。   我一时间心下怅然,不知为何,心中一片苦涩。   在他走了之后,我才迈开步子往前走,却发现扶蓁没有跟上来。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后,他缓缓勾唇一笑,道,“走吧。”   “白无常家里还是去黑无常家里?”我问扶蓁。   “你想去哪一个?”扶蓁反倒问我。   “我喜欢必安,我要去见必安。”我连思考都没有思考,直接道,“必安可好玩了。”   于是,我们两个便到了谢必安的家中。   白无常白天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家里,到了晚上的时候才出去和黑无常去勾魂。   我看着必安,他也看着我,一脸嫌弃地对我道,“身为一个女子,你这样蓬头垢面地出门,是会丢我们幽都的脸的。”   我蓬头垢面?   我想了想,突然想起,我施展了法术,估计在回幽都的时候,头发乱了,衣裳也乱了。   于是,我赶紧走到谢必安的家中,到铜镜的前照了照自己。   一照,我怔在了原地。   我又看了看扶蓁。   他依旧如往常,衣衫也依旧如昔,什么变化都没有,而铜镜里面的我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仿若一个鸡窝。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   本来衣服我是可以看见的,但我没有去看自己衣服的习惯,所以我以这么一副傻傻的模样竟然走了一整条街!   难道刚才沐微看见我的时候,眼神流露出一丝疑惑。   我真的很想揍扶蓁啊。   我咬牙切齿地对扶蓁道,“你给我等着!”   扶蓁倚靠在别人家的门口,含笑地望着我,“等着什么?”   “等着我把你给揍了。”   “哦?”扶蓁一笑,挑眉道,“这样啊,我甘之如饴。”   呵呵呵呵呵。   在扶蓁的面前,谢必安倒是客气了许多,对着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病,对扶蓁道:“公子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我就不开心了。这态度差太大了!   我走到必安的面前,“为什么你在他面前那么恭敬,在我面前就拽得不行?”   “因为,你傻。”谢必安轻飘飘、慢悠悠的地道,然后继续对扶蓁道,“公子有事便直说。”   扶蓁也不隐藏,直接道,“你曾经勾过一个人,那个人叫做苏晚,我不知道你还有印象吗?”   “苏晚。”谢必安想了想,“可是身为丞相的苏晚?”   扶蓁点头道,“是。”   “这人我是有印象的,是我在十三年前勾的魂。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我觉得这人实在好看,也便留了心。”   “嗯。”扶蓁淡淡地点头道,“他死了之后,你在幽都看见过他吗?”   谢必安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留意这些,我也没有在幽都看见过他。”   说话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淡色华服,眉目清秀,长发如墨,轻轻缓缓地道,“苏晚?我是有印象的。我记得他身边有一个姑娘,叫庄媗。”   谢必安看见了他,有些疑惑地道,“鬼王,您怎么来了?”   我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人明眸皓齿,看过去不过人间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竟然是鬼王!   天哪,我不仅看了上神,还见了鬼王。   “晏鸠,你怎来了?”扶蓁挑眉问道。 ☆、第54章 鬼王(二)   鬼王淡淡地扫了我和谢必安一眼, 对扶蓁道, “无事。恰巧路过, 遇见了你,便来看看了。”   扶蓁开门见山,直接道,“你知道庄媗和苏晚在哪儿吗?”   鬼王则冷冷淡淡地道,“为何要与你说?”   扶蓁勾唇一笑, 靠近了鬼王,伸手轻轻地抬起他的下颌,笑得那叫一个妖娆妩媚, “你别忘了……云深……”   鬼王在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默了片刻,才缓缓地道, “你找到她了吗?”   扶蓁退后了两步, 又恢复了原来那懒散悠闲的模样,“我说过,我不会再找她。她在这四海八荒,九州**, 但也仅仅是在罢了。”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云深是何许人也。   鬼王抬眼看了我一眼,抿唇对扶蓁道, “苏晚带着庄媗在进入幽都的那一天就来寻了我。苏晚说, 他们并不想转世投胎。”   我叹了一口气。   啧啧, 君迹雪不想转世,苏晚和庄媗也不想转世。难道这一对是想在幽都做一对鬼夫妻吗?   扶蓁听见这话之后,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莫非……他们是去了鄷都?”   鄷都?鄷都不就是幽都的别称嘛。   我有些不解。   鬼王点点头。“对。”   扶蓁严肃了起来,“他们与你交换了什么?”   鬼王眼睛微微一眯,“用所有的轮回换鄷都三十年。”   “你一向是不允许人入鄷都的,为何会答应?”扶蓁又接着问鬼王。   鬼王低低地叹了一声,“我看见庄媗……想起了云深……他们既然主动要求,我便答应了。”   扶蓁摇摇头,“云深,并不像庄媗。模样不像,性格不像。”   “可是她看苏晚的目光,像当年云深看我的目光。”鬼王淡淡地道。   扶蓁沉默了一会儿,对鬼王道,“鄷都根本不是鬼能待的地方,我会带他们离开,之后,你把轮回还给他们。”   “徇私枉法,藐视规则,我行我素。”鬼王朝着扶蓁低低地一笑,“不愧是扶蓁啊。你这样祸乱三界,昭奚知道吗?”   “昭奚啊。”扶蓁也低笑,“他自己有何尝遵守三界法则过?”   鬼王无奈地道,“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的人啊……实在是任性了……”   “我才没有昭奚那么老,他和我不是一辈的。”扶蓁笑道,“我去鄷都接他们,你把轮回还给他们,也算是……为云深积德了。”   鬼王有些落寞地笑了一笑,“好。”   离开了谢必安的家里之后,我和扶蓁一起走在去鄷都的路上。   我问扶蓁道,“扶蓁,鄷都不就是幽都吗?为什么鬼王说庄媗和苏晚他们在鄷都。”   扶蓁对我解释道,“世人眼里幽都即鄷都,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幽都是鬼在转世投胎前生存的地方,而鄷都是那些永远没有轮回的鬼挣扎绝望的地方。它在幽都的下面。真正的地府是鄷都。你看幽都这里山清水秀,是一个观赏的好风光。而你到了鄷都,就会知道那里有多可怕了。”   看来,庄媗和苏晚在鄷都,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扶蓁带着我走到了忘川的上游。   那里是幽都的尽头。   我以为不能再走了,谁知扶蓁说了一句什么术语,而后他的手心缓缓地晕开一层白色的火焰,接着那火焰将忘川的水往两边分开。   干涸的河床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扶蓁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入那个通道。   通道黑漆漆的,而且是一个往下延伸的通道。   越往下,越是黑暗。   我闻到了一种味道,类似于尸体腐烂的气味,里面还夹杂着石楠花的味道。   实在难闻得很。   远远的,传来了飘渺虚无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哀哀戚戚,凄凄切切。   有人唱道:   若君来此,永生勿出。   茕茕白骨,累累尸骨。   地狱之门,此刻开启。   终于,在很久很久之后,我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来到了鄷都。 ☆、第55章 鄷都(一)   我所看见的鄷都只有一片黑暗。   在这里面, 阳光是照不到的, 宛如幽都的黑夜一般。   等我完全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我隐约地看见,脚上踩的那些全都是累累白骨, 踩在上面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小姑娘, 你踩着我的手了。”我正走着, 突然听见底下传来一个声音。   我往下一看,发现有一个白骨,五指张开,朝着我挥了挥。   我吓得腿差点软了,看着扶蓁。   扶蓁低低一笑道, “许是还没有死透, 不管他。”   再往前走,味道越来越难闻,尸骨也越来越多。   我走了那么两三步, 都会听见有人说“小姑娘你踩着我了”, “小姑娘你救救我, 带我出去”,“小姑娘你也到鄷都这种鬼地方吗?”   ……   这样的绝望, 在这样的黑暗中越发得明显。   我们走了好远,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景致。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   我问扶蓁道, “这样子的话, 如何找到苏晚和庄媗?”   扶蓁垂下眼睫, 对我道:“在这里的人少说都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但是我觉得, 鬼王既然觉得庄媗像云深,肯定会下令让他们好生待在这儿是三十年的。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是在鄷都最繁华的地方。”   我问扶蓁道,“所以我们走了这么远,都是在鄷都的郊区吗?”   扶蓁点头道,“那是自然的,你也不想一想,鄷都怎么会全部都是累累的白骨呢?肯定还是会有一些人的。”   “哦不,一些鬼。”扶蓁纠正道。   于是我们两个便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脚下的白骨依然是在不断地增多,但好歹都看到了一些鬼的影子。   那些鬼穿得破破烂烂的,长发披散,蓬头垢面,着实难看。   在那些破烂的衣服上。还可以看到一些累累的伤痕。   鄷都的生活真的是悲催无比。   我很庆幸还好我一直在幽都山过日子。   鄷都最繁华的地方也比不上幽都的十成之一。   在这儿依然是臭气浑浊,但好在有了一些房子。   这些房子都基本上都是低低矮矮I的,破烂不堪。   我和扶蓁看见了一间比较正常的房子,宛如乡村的小房子。外面围着一圈栅栏,栅栏上爬满了藤萝,藤萝上长满了绿色的叶子,倒有几分别致。   我忍不住多往那边看了几眼。   扶蓁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看便发现有一个个子不高的姑娘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衣服,正坐在小凳子上。   她旁边的软榻上,躺着一个身着如雪白衣衫的男子,正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男子似乎是在说着什么,两人相视,低低一笑。   我和扶蓁也相视一笑。   这不正是苏晚和庄媗吗?   我们俩人走了过去。   扶蓁说的没有错,鬼王果然是格外开恩。   比起鄷都那些人的生活,苏晚和庄媗着实好得多,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如在人世中。   我在纠结着要怎么开口,扶蓁却已经淡淡地道,“两位躲在这鄷都十年多,可是让君迹雪那个故人急得很。”他这么幽幽地说道。   突然的,庄媗立刻回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苏晚从软榻上站了起来,对扶蓁道,“敢问这位公子,来此何事?”   扶蓁缓缓道,“不久前,有一个人来找我,说他在鄷都找了十年庄媗都没有找到,让我寻着庄媗的下落。而那人为了寻昭奚,过了十年都不肯投胎,如今正在被黑白无常追捕。我答应了他,回到了过去看了你们的故事。”   “而那人正是君迹雪。”在扶蓁说完这句话之后,我道。   “君迹雪竟然没有投胎?”庄媗低声喃喃,看着我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我让晏鸠告诉了我你们的下落。”扶蓁走到他们的身边,随手从藤萝上摘下了一片叶子,慢悠悠地开口道,“两位在这鄷都的生活虽然闲情雅致,但想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吧。晏鸠说只给了你们三十年的时光。其实这三十年,晏鸠还是开恩了。”   扶蓁说完,看着他们两人。   庄媗和苏晚沉默了一会儿,苏晚道,“恕在下愚昧,不知公子前来何事?”   “我看了你们的故事。我看到你,在庄媗成亲的那一日杀了庄媗,看到庄媗的尸身被秃鹫一点一点地啃噬。大概天不如人意,偏偏枉自蹉跎。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可愿意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回到轮回之中,再来续你们的情缘?”   扶蓁摇了摇扇子,对他们道。   “可是,一入鄷都,必为白骨,不可离开。”在庄媗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之前,苏晚已经淡淡地开了口。   扶蓁扑哧一笑,“这种话是告诉别人的,我要做的事,岂会被这三界的规则所约束?是否带你们离开只是看你们要不要了。”   苏晚是一个有戒心的人,他并不相信莫名其妙的好意。   于是,他蹙着眉,“敢问公子究竟是何人?”   “我名扶蓁。”扶蓁笑着开口,而后,对庄媗和苏晚两个人道,“你们大可以考虑,如果不想离开,便留在这吧。”   “你之前说,在转世之前带着前世的记忆?”苏晚开口问道。   扶蓁点头,“自然。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他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狡黠,“不过我的时间一向很紧,,所以我只给你们五个弹指的时间考虑。”   他说完之后,慢悠悠地开口道,“五、四、三、二……” ☆、第56章 鄷都(二)   在扶蓁数到“二”的时候,苏晚看着他, 淡淡地开口道:“好。”   我一怔, 没有想到苏晚会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 于是,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便答应了?”   苏晚的手执着庄媗的, 淡淡地笑道, “如今我只剩一个媗儿, 媗儿这么傻,想来公子是看不上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答应?”   可怜的庄媗,居然被苏晚说傻。   庄媗的小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苏晚的手, 面上保持着微笑, 眼底冒出凶光。   我还沉浸在庄媗被苏晚说傻的悲惨中,谁知, 扶蓁瞥了我一眼,慢悠悠懒洋洋地开口道, “只怕, 比她更傻的人都有。”   看我做什么?   我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男人啊, 真是一个奇葩的物种。   苏晚和庄媗跟着我们, 从暗无天日的鄷都到了幽都极铺。   庄媗出现的极铺的时候,君迹雪正在帮二狗擦桌子。   “君迹雪。”她站在门口,看着一如人世中的少年郎, 含笑开口道。   君迹雪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 怔怔地转过头来。   少女如初, 红衣红裙,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如今,她的身边,终于站着她朝思暮想的哥哥了。   我看见君迹雪的眼在那一刻泛红,而后,唇边缓缓地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到庄媗的身边,轻轻地道,“庄媗。”   他寻了十年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为她拒绝来世,差点堕入永夜。   终于,她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可以和她爱的人共赴来世。   这一生奔赴万水千山的劫,也算是值得了。   苏晚含笑看着欢喜的庄媗,朝着君迹雪微微一笑,认认真真地道:“谢谢你。”   三个人在尘世中兜兜转转,死后重逢,最终,一起转世。   我和扶蓁依然去送了他们三人。   我忽然想起,送权衡的那一次,权衡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这次,起码是三个人啊。   苏晚和庄媗没有饮下孟婆汤,直接去了轮回中。   君迹雪总算愿意投胎了。   “哼,就你这厮,害得我们找了许久。”黑无常范无救不满地喃喃道。   君迹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住啊大哥,但是我现在要去投胎了,哪儿开罪了您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好不好?”   黑无常:“……”   君迹雪这次是欢欢喜喜地投胎去了。   我看见他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真好,终于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了。”   扶蓁含笑看着我,“看了这么多故事,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   扶蓁笑道,“唐画有宋绘喜欢,昭仪有权衡倾心,庄媗有苏晚和君迹雪爱护。你的年龄比他们加起来还大,却没有人喜欢。”   我冷笑,“你有毒是不是?药没吃是不是?”   “不是。”扶蓁认认真真地摇摇头,“我肚子饿。”   我:“你赢了。”   不过,君迹雪委托的事情总算是办完了。   我在漫天的晚霞里欢欢喜喜、悠哉悠哉地顺着忘川河走回家。   路上繁花盛开,擦肩而过的鬼随着天色暗下来而渐渐少了起来。   我走得慢吞吞的,从黄昏走到了晚上,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鬼。   我正想着明天要不要和扶蓁请个假休息几天,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身后有声音。   夜里的幽都,静得针落地可闻,而我分明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纷杂,一看就不止一个人。   我心中一紧,猛地回头,只见黑夜之中,银色光芒一闪,一把刀直直地朝着我砍来。   我立刻弯腰退后一步,躲过了那把长刀的进攻。   铮亮的刀光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的显眼。我认真一看,一共有七八个人的样子,领头的一个人手里拿着那把银色刻着龙纹的刀,而其他人则手上升起了绿色的光。   我心中一骇。   我是在妖界长大的,对这把刀和这些人手上升起的绿色火光十分地熟悉。   这刀名叫灭魂刀,这光名叫锁魄光。   在妖界,这阵仗是很难出现的。   因为此刀此光一出,妖必死,而且没有轮回。   好大的阵仗,竟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追到了幽都。我以为在幽都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放弃了寻我,却原来,我依然是妖界的那根毒刺。 ☆、第57章 独处(一)   我看着手拿长刀的那个人, “望与,许久不见。”   他也看着我, 眼中只有仇恨, “终于, 找到你了!”   这么多年,不只是沐微变了,望与也变了。当初那个对我笑, 捉弄我的小哥哥, 也长大了,变得那般仇恨我。   “我们找了你一千多年,总算找到你了。”望与的刀往我的命脉处招呼,一下一下, 我只能躲闪, 而周围的七个人渐渐对我呈现出包围之势。   我想使出了法术,只是一个诀还没有捏完, 他们那些人就对我放出凌厉地一招招, 我根本来不及施展任何的进攻。   在八个人的围攻之下, 我本身便是很难取胜, 更遑论这八个人都是妖界精英中的精英。   我躲不开他们的攻击,有一团莹绿色的光便烧到了我的背上。我痛得全身蜷缩了起来,刚刚避捏了一个诀熄灭了那团绿光,却发现, 望与手上的刀却架在了我的脖颈上。   他眼中的仇恨毫不掩藏, 看得我心中无奈, “妖帝要我杀你,务必杀你。这么多年,我总算可以完成他的心愿了。”   我愣了一下,苦笑道,“果然啊,都想我死。”   前有灭魂刀,后有锁魄光,我在劫难逃了。   我想,也许,我要踹他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然后趁其不备逃走。   不过,这样做更大的可能性是,他的刀撞上了我的脖颈,然后,我呜呼哀哉成了一个可怕的死花妖了。   看看,这就是和妖界为敌的下场。   我自负自己的妖力高强,却独独忘记了,一只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整个妖力抗衡的。   我不想死,我是一只贪生怕死的妖。我觉得这世间还有大好的风景没有容我看过,还有很多的故事没有和扶蓁一起看,所以,我觉得我命不该绝。   刀就离我的脖颈只有一寸的距离。   我看着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脚已经抬了起来,正准备踢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道格外清冽的声音,“住手。”   我听见这声音之后一愣,望与显然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不远处,有人疾步走来。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依稀当时少年郎。   沐微冷冷地看着望与,瞬间便到了我们的身边,“给我住手。”   望与惊讶地看着他,“殿下,您怎会在这幽都?”   沐微疾步而来,在望与的面前站定,没有理会望与,只冷冷淡淡地道,“孤要你放手,你没听见吗?”   望与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满满地不敢置信,“殿下,她是罪人啊。”   沐微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杀她,还轮不到你。”   “妖帝让望与杀她的,望与不能辜负妖帝。”望与许是见沐微要护着我,语气也有些变了,“这次,无论如何,望与不会再犯过她。”   “父皇那边,我来交代,你回去便好。”沐微淡淡地道。   “不!”望与坚决地道,“不可以,这是我的任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沐微忽然乘其不备,一脚踢翻了他手上的刀,一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拉入了他的怀中。   沐微的怀抱啊,还是那么的微凉。   我的鼻端满满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线条依旧优美,肌肤依旧白皙。   “殿下,你在做什么?”望与惊吓地看着他,立刻伸手捡起了从他手里掉落下来的刀,“这是灭魂刀啊。”   他把我揽入他的怀抱中,淡淡地道,“不要找她麻烦。你们的妖界精锐中的精锐,各个修为都是极高,这样子有意思吗?”   望与固执地摇摇头,“她是妖界的仇人。再说,今儿殿下你是护着她了,等明儿殿下不在了,望与依然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沐微的声音立刻冷了好几分,“如果她死了,孤会让你们全部陪葬。”   望与忽然笑了,轻轻巧巧地道,“甘之若饴。”   所以啊,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不怕死的人。   沐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这样吧。孤给你一次机会,还有两个时辰就过完这一天了。如果你在这一天内可以杀了她,孤随你;如果你在这一天内杀不了她,日后别再打扰她了。如何?”   望与“噗嗤”一笑,“殿下想得有点儿美好啊,这么不合算的买卖,望与为什么要答应呢?”   沐微没有丝毫动怒,淡淡地道,“不怕死的人,不止你一个。”   我听了这话之后,心中一惊,怎么也没有想到,沐微居然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望与。   望与一家世世代代都是忠于王室的,用这个来威胁他,自然是极其有效的。   这不,望与面上露出迟疑之色,而沐微始终将我纳入他的怀中。   何等坚定,何等认真。   在良久的沉默,久得我以为望与不会回答之后,我听见望与终于从齿缝间崩出了一个字,“好。”   他这个字刚刚吐出来,沐微立刻带着我,飞奔起来。 ☆、第58章 独处(二)   望与看着被沐微打横抱起来的我, 惊讶地道,“殿下,难道你在这两个时辰内还帮着她?”   沐微头也不回,足尖轻轻一点,在屋顶上飞跃,淡淡地道,“孤何时说过不帮她了?”   啧啧,望与竟然被沐微将了一军。   看来, 沐微着实越来越狡猾了。   他是真的踩着屋顶,在别人的头上跃来跃去。   周围的景物变化得着实快, 我目不暇接。我低头一看, 只见一个又一个的屋瓦在我的面前晃过, 周围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万家灯火。沐微的身后, 望与等人穷追不舍。   我觉得在他的怀里待着实在不太好,于是便和沐微说,“你让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躲。”   沐微低头凝了我一眼, 低低地对我道, “别闹。”   这两个字里, 竟然有说不出来的宠溺,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遂只好告诉他, “我没有闹, 我认真的。”   “论速度,妖界没有人比得上我。”他轻轻地与我道,“放心,我在,不会让你再伤着。”   这话倒是没有错,沐微的速度异于常人,格外迅速,这在妖界是出了名儿的。其实他就算不说后面一句话,我也不会担心。   我一直觉得,沐微是万能的。从小到大,他给我一种无人敢欺的感觉。他绝对不会让除了我以为的任何人欺负他,更不会让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来欺负我。   “疼么?”沐微忽然轻轻地对我道。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我立刻想起了背上被那团绿光给烧着了,虽然熄灭了,但背还是火辣辣地疼。   “有点。”我垂下了眼睫,缓缓地道。   “被锁魄光给烧着了,不能放任,要及时治疗。”沐微轻轻地对我道。我抬头,看见那双澄澈的眼瞳中,满满的,倒映着的都是我。   我看着他眼瞳中的我,有些不太自在,遂低声道,“不……不碍事的。”   “我带你去疗伤。”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对我道,“我们进山吧。”他说完这话,便方向一转,竟然朝着忘川旁边的青山走去。   青山绵绵,他带着我从小路进山。   土路旁,小草疯长,一丛丛不知名儿的草在他的脚下。树木茂密,在风中微微地荡漾起来。   不知为何,竟然下起了雨来。刚刚开始的时候,雨势不大,如牛毛细针一样。雨丝滴落在他的发丝上,顺着发滑落到了我的脸颊。   连那雨,都是薄荷香味的啊。   那些追赶的人也进了山,和他还有一段距离。   而后,不知为何,雨竟然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沐微微微皱了一下眉,看着我,问我,“会不会冷?”   我摇了摇头,“不冷。”   不过,幽都也要入冬了啊。一场秋雨一场凉,我虽说着不冷,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别病了。”他说完,单手揽着我,空出一只手去解开他雪白的外衫,而后把外衫披在了我的身上。一连串动作下来,脚上的步子连停一下都不曾,飞快无比。   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我觉得,望与离沐微越来越远了。   忽然响起了打雷的声音,雷声之后,雨便瓢泼而下。   沐微听见雷声,立刻下意识地空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一边的耳朵。   他的手很凉很凉,我被他捂住了一边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   等那雷声不再响了,他才放下了那只捂住我耳朵的手,抱紧了我。   山上的土路有些泥泞,我看见沐微他白色的鞋子被泥给弄脏了。那么一个爱整洁的人,把鞋子弄脏了,他便一定要洗得干干净净。   因为下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那些树影在我的面前一换而过,我听见了他因为疾步奔跑而微微的喘息声。   “沐微。”我忽然叫住了他。   “芗儿。”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柔情,“我忽然想,放纵一个晚上。”   “什么?”我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放纵一个晚上?这话是不是很有内涵啊。   沐微低低地笑了起来,拍拍我的头,“我恨你,但是,我想让仇恨暂时褪去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好不好?”   沐微的笑容有些哀伤,像是一碗酿了许久的药,苦涩无比。   这样的沐微,看得让我心疼。   “咦?”沐微忽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一个地方,而后放慢步子,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绿叶的枝条,那些绿枝随风飘舞着。我仔细地瞅了瞅,倒真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却伸出一只手,拂开了那些枝条。枝条拂开之后,竟然露出了一个洞口。   原来,这是一个山洞啊   他抱着我走了进去。“我要给你疗伤。”而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些绿色的枝条,遮掩住了这个山洞。   “下雨可以掩盖住痕迹,我想他们是找不到这个山洞的。”沐微安抚我道。   这山洞实在隐秘得很,沐微能发现,着实不太容易。   山洞里面很是整洁,竟然有石床和干草。   沐微把我放在石床上,然后把干草铺了上去,“两个人都湿漉漉的,真是不好啊。”他无奈地道。   我摇了摇头,“没事,不会那么容易病的。”   “把衣服脱了。”他忽然这么对我道。   我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衣服,“你要干嘛?”   沐微淡淡地一笑,“疗伤。别怕,只让你脱了外衫罢了。”   “哦。”背上的伤非同一般,的确是需要一只妖用灵元中的水属之力给我疗伤,否则,这伤便会永远留着了,而且还会慢慢锁了我的妖力与魂魄。   相当于慢性死亡。   我怕死得很。如果我不怕死,我和沐微,我和妖界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我背对着沐微,他双手凝聚灵力,轻轻地按在我那伤口。   隔着一层薄薄的的衣服,我感觉到有水一般温润的物什在我的身上缓缓地游走,背上灼热的疼痛因那温润的力量,渐渐地感觉舒服了许多。   用灵元来为我疗伤,是一件极其耗费修为的事情。难得他还愿意这么帮助我。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沐微为我疗完伤。   我将那件湿透了的外衫放在了干草上,转过身子看着她,站了起来,极其郑重地朝着他鞠了一躬,“谢谢你!”   只是,我这腰还没有弯下去,他忽然伸出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低而缓地道,“芗儿,你我之间,不必这么生疏。”   我无奈地笑了一笑,“该谢的总归是要谢的,不是吗,沐微?”   他的眼中弥漫着哀伤,“芗儿,你有多久没有唤我哥哥了?” ☆、第59章 过往(一)   “芗儿, 你有多少年没有唤我哥哥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好久没有这么唤他了。   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山洞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他的那双眼睛格外的亮。我一直觉得那双眼蕴藏着日月山河和万里新辰。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瞳中似乎有漩涡, 将我卷进去, 让我不由得想起当初还在妖界的那些年。   我是一只昙花妖,天地间稀缺的昙花妖。   昙花一般很少能修炼成妖, 我可能是时机好、运气好,竟然真成了一只妖。   成为了妖之后,我们便要去妖界管理处那儿报到登记自己的信息。当我报到的时候, 那个登记的官儿一看看出了我是昙花修炼成的妖怪, 便立刻把我给留了下来,详细问了我的住址和姓名等等。   那个时候我化成的人形也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 懵懵懂懂的,便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过了两天之后,妖后竟然下旨收我为义女,将我接入了皇宫中。   我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中进了皇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成了妖后的义女, 但是当时我年纪小,没有想那么多, 觉得能进入皇宫是一件十分荣幸体面的事情, 便跟着传旨的人乖乖地住进了宫中。   我在来妖界最初的日子, 住着低矮的房子, 每天吃着馊了的饭,吃完了一顿饭还要担心下一顿,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到了皇宫中,我看见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穿着华丽衣衫的姐姐,还有那一个雍容大度的妖后。   我觉得,能进入皇宫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妖后看了我之后,便温和地朝我笑了笑,拍着我的头,让我从各色衣服中选我喜欢的衣服。   我看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华丽锦缎,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宫廷里的吃食真的是极好无比。各种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我是进了宫中之后,才知道了食物的滋味原来是那么好。   帝后之间十分地恩爱,两人只有一个孩子,名唤沐微。   我进入皇宫的时候,沐微已经是人间七、八岁的模样了了,年纪比我大了一些,性格却比我沉稳了许多。   作为妖后的义女,按照常理我便应该唤他为哥哥,或者换他为太子哥哥,但是我一直觉得太子哥哥显得很矫情不好玩,遂一直叫他哥哥,   我和沐薇住得很近,平时上下课的时候,我们便一起走一起吃饭。   望与跟我们差不多是同龄的,也会和我们一起上课。他是一个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的人,也是一个爱捉弄人的人,特别喜欢捉弄我。   比如说,上课的时候,他喜欢揪着我的小辫子,往下面狠狠地扯一扯。这个时候,如果沐微在的话,便会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望与就会吓得缩回了手。第一次沐微瞪了他一眼后,望与第二次如果敢这么做的话,沐微就会直接拿起夫子的戒尺狠狠打在了他的手上,冷冷淡淡地道,“你若再敢欺芗儿,便不要来上学了。”   所以呀,我说沐微他始终把我保护得很好。   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害怕雷声,每一次打雷,我都会蜷缩在被子里。伺候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最后偶尔会在私底下聊起,于是便传到了沐微的耳中。   有一次打雷的时候,当我一如既往地蜷缩在床铺的角落里时,忽然看见门打开了,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走到了我的身边,紧紧地把我揽在了怀里。   我那个时候大概是人间小孩七八岁的模样,被他揽在怀里的时候,明明怀抱微凉,我却感觉十分温暖。   他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道了一句,“别怕,我在。”   于是,我的耳畔再也没有雷声响起,只有沐微那一句“别怕,我在”。   他真的在,在我的生命中。   我一直觉得沐微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了我。   我说我想看看其他的昙花,他便真的带我去看了刹那而逝的昙花。   我说我不想读书做作业,他便自觉地帮我把所有的作业都承包了。   我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仿佛对待了孩子一般宠溺着我,而其实我们的年龄并没有差多少。   后来啊,有一天,宫里面来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大概是人间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那个时候沐微按照人间的年龄应该是七八岁,而我十三四岁。   我听,宫里的人说,那个少女是大将军王的女儿,帝后想要把这姑娘纳为太子妃。   我可不开心了,总觉得我的哥哥要被别人抢走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在房间里面一天都不出来。   其实,因为我是妖帝后妖的义女,纵然他们对我十分的好,但我总觉得在他们面前,我不能任性,所以在皇宫中,我有一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感觉,只有在沐微的面前,我才可以展示出最真实的自我,因为他会包容他能接受。   沐微知道了我在房间里不出来之后,便无可奈何地前来找我,“闹什么呢?”他拍着我的头,有些责备地道,“听他们说你没有吃晚饭。”   “哥哥你是不是有太子妃了?”就像庄媗知道苏晚要娶其他人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沐微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太子妃呀,那得等你长大了,要不然你现在还小可不能嫁人。”   听了这话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那个时候真的是天真无忧。   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概也是这样的光景吧。   只是,我却未曾想过,在我长大了之后,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我的哥哥成了恨我的人,我的玩伴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第60章 过往(二)   有一句话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厌。   那么,其实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就像妖帝和妖后不会无缘无故地收我为义女一样。   妖后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太好,从我进入皇宫开始,她便时常犯病,至于犯什么病,一直没有人和我说。   我有问过沐微,他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帝后一直瞒着我们。   后来这些年, 妖后渐渐地开始缠绵病榻。她与沐微见面的次数没有什么变化,但与我见面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   我在妖界的皇宫待了五百年,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一个少女。我经常会想,帝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收我为义女?难道真的是看我可怜兮兮的吗?   许是日子太过安逸,便要找点事情来做。   我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对药理特别有兴趣, 可能是因为觉得像香草、白荷、白芷这些药草名格外的好听。   于是, 我便天天往太医院那儿跑, 一天到晚去翻各种中草药,顺带着看看药理书什么的。   我把能看的书都看完了,便和沐微抱怨没有书看。他说其实太医院里面有一个暗门, 听说那个暗门里面放着的都是极其珍贵的书,不能随便进去   我着实无聊得很,便央求沐微带我进去那个暗门,而沐微一向是宠我的,纵容着我,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两个埋伏在太医院,等里面的人都走了之后,我们走到了暗门前。   沐微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早就搞好了暗门的钥匙,还有上了的锁的开锁方式。   我们拔出了钥匙,解开锁之后,便走到了暗门之内。   里面是一个类似于藏书阁的地方,满满地都是书。我随便看了看,发现有一本书很显眼,被人翻烂了,已经泛黄而且卷起。   沐微他对药理一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便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一本他随身携带的史书,我则走到了那本泛黄的书前,伸手拿了起来。不过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因为我不太喜欢这种已经脏了的书。   但是,我在看见那书名的时候,便一下子愣住了。   这本书是《优昙续命》。   优昙是指昙花,而我是昙花妖。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本书也许和我之所以会成为妖帝妖后的义女,安然度过这五百年的岁月有很大的关系。   沐微是不防备我的,我和他说我想拿这本书回去看看。沐微起初是不同意的,他觉得这种书如果拿了之后可能会不太好,,但在我的再三央求之下沐微还是同意了。   了。   我回去之后,立刻偷偷地翻了一下这本书。   这一翻不要紧,翻完之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成为公主,有这么安然的时光了。   那本书上说,优昙几乎不可能修炼成妖,而如果昙花修炼成了妖后,便可以将时空倒转,重现过去。这是昙花的一般本领。修炼成妖的昙花会知道自己的这个本领,但是,昙花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   那就是如果以昙花妖的灵元作为药引,配上一些其他的药,可以让人挽救只要还有一口气的人。但因为昙妖十分难以找到,药引本身并便不能满足,所以说,想要这样救一个人太难了。   而刚刚好,我便莫名其妙地修炼成了妖。   我突然觉得,应该是妖后得病,导致他们收我为义女,然后,或许有把我作为药引的想法。   只是我并不敢这么想。我觉得这么想的话,实在太可怕了。   书上说,若要将昙花作为药引入药,那么,在此前三个月之内,需要每日给昙妖一碗专门配置的汤,每日一碗不可间断。这样会让逐渐神志不清,最终安然入药。   于是,我非常恐惧。我觉得一定是我错怪的帝后,他们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害怕有一天,他们会给我一碗药让我喝下去。   我本来想把这件事情和沐微说,但是,我又想起妖帝妖后是她的亲生父母,我跟他却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这样的事情,告诉他只会让她两难,而且他也没有办法。   我便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过了一日又一日,那个所谓秘制的药并没有送到我这里,我渐渐松了一口气。 ☆、第61章 反目   反目(一)   又过了一段日子, 沐微被妖帝送去漠原学艺, 要去那么一两年。   一两年的时间,对于我们妖来说并不长, 但我还是难过舍不得,抱着他说了好久的话。   我说,“哥哥,早点回来。”   他说,“芗儿,等我”   沐微不在的皇宫空荡荡的, 我渐渐忘掉了那续命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当我吃完午饭后,婢女手里托着一碗药,里面是黑色的浓汁。   婢女对我道,“娘娘说公主您体弱, 让奴婢特地熬了此药, 给您补身子。”   我心中一骇, 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婢女,让她下去了。   然后, 我把那碗药偷偷地倒入了花盆中。   如此过了一日一日又一日,他们每天都不间断地送药,我都不间断地将药倒入了花盆中。我突然想逃离这个皇宫,如果三个月后,我的神志依然清晰, 我不知道他们会对我怎么样,我只觉得我的生命不保。   我真的是一只贪生怕死的妖。   我修炼了那么久才成为妖怪,我不想为别人续命,即使那个人是妖后,我也不想。   看吧,我就是自私,没有办法。   后来,有一次,我一如既往地把药倒到花盆的时候,忽然,我听见了一个,冷而尖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我一看,竟然是妖后身边的大婢女。   她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那碗的汤汁已经尽数倒到了花盆中,我我的手还拿着那个药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不是这些药都没有喝?”她看着我对我道。   我没有说话。   她又继续问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依然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我被囚禁了。   被囚禁是一件很绝望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居然会在妖界的皇宫里面被囚禁,而那个时候沐微并不在我的身边,所有的一切我只能靠自己。   那些人在我关起来,强迫着我张嘴,我不肯张嘴,他们便强力把我的下颌撬开,将那些浓稠的汤汁狠狠地灌入我的口中。   我猛地咳嗽起来,把药给吐了起来,他们便继续,从我的口中把药灌进去。   一口、两口……   这药我喝整整半个月,我觉得,我的思维已经开始混乱,有一种已经不像是自己的感觉。   我忽然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而我真的不想死。   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看,我还没有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可能就死了呢。   我觉得我命不该绝。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既然这样,就让我做一个祸害吧。   于是,我说,我要见妖后,否则,我立刻自杀。   这是一个很好的威胁人的方式,因为他们不希望我自杀,如果我自杀,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没有了可以做药引的价值,他们煞费苦心监视我五百年便没有了意义。   在我的坚持之下,他们终于答应了。   他们带着我到了妖后的寝宫。   那个雍容大度的美人面色惨白地卧在病塌上,淡淡地看着我,眼中有我终于能够看懂的疏离。   “你找本宫何事?”她的声音嘶哑,对我道。   “我只想问问娘娘,这五百年的照顾,是否只是为了这一天?”我站在她的床畔,被人给钳制着。   她笑了一下,笑容中有很大的哀伤,“知道这些年本宫为什么不见你吗?因为我本宫舍不得,本宫怕本宫会舍不得啊。”她对我道,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袖,拍了拍我的手背,“本宫没有女儿,只有沐微他一个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本宫真的把你当女儿疼,后来我发现本宫对你有了感情,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本宫会舍不得的,所以,本宫就不见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连拉住我的衣袖、拍我的手都显得格外的吃力,这一副病态的模样想了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吧,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别怪本宫,”妖后对我道,“本宫只是不想死。”   她不想死,难道我就不死了吗?我也不想死,而她,轻轻巧巧说叫我去上断头台。   我真的害怕死亡。   于是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件我也没有想我会做的事情。   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扣住了她的脉搏。   那里是命脉。   而后,我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人,“放开我,要不然我杀了她!”   他们没有想过我的态度会变化得这么大。   大婢女被吓到了,赶紧让他们放开了钳制住我的手。   我许是被药灌得神志不清了,将怀里准备的那片刀片贴在妖后的命脉上,而后,我一只手把妖后抱了起来。   对,是抱。   她太瘦了,只剩皮包骨头,抱她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二)   这件事情惊动了妖帝,妖帝立刻指挥军队、守卫所来围攻着我。   而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的手里有妖后作为人质。   那一个病弱美丽的女人就在我的手上,我带着她从她的寝殿走到了宫门口。所有人都围着我,但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妖帝看着他心爱的人在我的手上,声音带着哀求的, “你快点放了她,她受不得凉,会死的!”   可是如果放了她后他们会对我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死亡,那么我真的不想要那个人是我。   他不想让她死,那么只能我死,而我不愿意。   带着妖后到了皇宫宫门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妖帝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我,并没有能力与他抗衡。只要我在妖界一天,只要我手上没有筹码,他们想要杀我,想要拿我做药引,易如反掌。   妖后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在挟持的过程中脸色越来越惨白。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的心里,脑中,满满的都是两个字:沐微。   如果沐微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会怎么办?如果沐微知道我的处境,他会怎么办?可是没有如果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沐微最后的对话会是那一句“芗儿,等我”。   可是,我等不到了。   我不能再在妖界留下去,我留不了了。如果我再留下去,那么绝望受伤的只能是我,我要离开妖界。   所以我带着身子单薄的妖后,一直从他的寝殿带到了皇宫的宫门,又从皇宫的宫门带到了妖界的出口。   他们围着我,我强迫他们退后,再退后。   在他们退到一个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后,我立刻松开了妖后。   她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我却来不及管她,飞快地出了妖界。   那之后,我在被追杀中,所以我很勤奋地修炼法术。   我去过魔界,去过人界,辗转了许久之后,看过了很多红尘诸事。   那么大的红尘中,我突然意识到,当初那个给我做桂花糖、护着我的少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我身边了。   一生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与他,至始至终便是身不由己的。   就像苏晚和庄媗因为身世的原因一开始便注定了悲剧,我和沐薇因为我是昙妖的原因,一开始也注定了不可得到。   我曾想过我想去漠原找沐微,可是我怎么找他?我挟持了他的母亲那么久,我不知道他母亲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然我到现在一直没有后悔过我当初这么做,但是,那可是他的母亲啊,他又怎么能接受呢?   再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埋在了心底,把沐微埋在了心上。   我去了幽都。   在幽都过了一千多年,日子平淡而安宁,后来有一天,我贪看别人的美色,去了“极”铺,遇见了扶蓁,总算日子不再平淡了。再后来有一天,我在“极”铺遇见了沐薇,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终归,还是要面对过去。   不管怎么说,妖后的死,都和我有直接的关系。   “芗儿。”他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了。   我抬头,只见沐微看着我,眼中有哀伤,更有怜惜。   他像过去一样,靠近我,把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抱住了湿漉漉的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来,叫一声哥哥。”   我张了张嘴,想叫,却不知道怎么叫得出口。   “就让时光回到我离开的那个时候,好不好?就这个晚上。”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哀求。   其实,我也很想回到他离开的那个时候。   如果从一开始,帝后接我进宫的目的是单纯的那该有多好啊。   “哥哥。”终于,我叫了出口,而后,我笑了笑,“其实,我挺喜欢叫你沐微的。”   他低低地笑了笑,温柔又哀伤。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的声音脚步声。   那是望与等人的脚步声。   我心中一惊,与沐微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再说话。 ☆、第62章 吃醋   脚步声响起, 却并没有停住。   他们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山洞, 便直接往前面走了。   我和沐微两个人松了一口气,而后, 我靠在石床上,对沐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沐微低低地笑了笑, “还好吧,其实,不止是望与在找你, 这些年我也在找你,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你。在漠原还没有半年的时候,我便接到了母后的丧讯,于是我便回去奔丧了。然后,我便去寻你了。”   “杀我吗?”我忍不住问道, 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含笑拍了拍我的头, “不会的, 不会杀你的。只是,芗儿,我们之间到底是有隔阂了。”   “是啊, 有隔阂了。”我叹了一口气,“可是沐微,我觉得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个时候我也想活着。”   “我知道我理解。”他伸手轻轻地抚着我背上的伤口。经过他的治疗,那伤口已经不显得疼了,他应该是用他的水属之力将伤口给治愈了吧,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能原谅,那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做不到原谅。”   沐微和妖后的感情一向很好,我自然是不会奢求他的原谅的。   “头发都湿了呀。”他突然转移了话题,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   他身上都湿了,却不知为何那锦帕还是干着的。可能是他刚才已经捏了个诀将锦帕给弄干了吧,毕竟小面积的还是挺容易干的,只是衣服那么大块不太好干。   我叹了一口气,便见他将我的头发放下来,细细地为我擦拭那已经散了的发。   这个动作他很多年前便做过了,我很多年前便习惯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到现在再这么着,我忽然觉得,有些怀念过去。   “哎,你想吃桂花糖吗?”我忽然问他道。   我转过头看着他,她的眼中漾开一丝笑意,“我想,你有糖吗?”   “没有,”我笑了起来,“只是,很想吃而已。”   “嗯,下次给你带。”   他把我的头给转了回去,细细地为我擦拭着发。   “沐微。”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有喜欢的女子吗?”我深知这个问题我不应该问出口,只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喜欢的女子啊。”他笑了一笑,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擦试着我的发,“有啊。一直喜欢,喜欢了很多年。从小喜欢到大。”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突然想把自己揍一顿,吃饱撑着没事提这话题干嘛呢。   他又继续道,“不过,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过得很好就好了,大概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希望了吧。”他轻轻地道。   我的心中涌起暖意。“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啊。”   他又问我,“你在那个店里面,还好吧?”   “嗯。”我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极”铺。   我点了点头,“是很好,待遇也很好。”   他揉揉我的头,对我道,“嗯,不要让人欺负了你去。”   欺负我?怎么可能有人敢欺负我呢?哦不,扶蓁还确实是敢的。   “就这个晚上,大概只有这个晚上,我才会对你温情脉脉,等过了之后,我还会是原来那个样子,我的心里有道坎过不去。”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自然是知道的,那道砍,他也不应该过去,这是为人子者的责任,   “我以前看过话本子,里面说,男女主角因为世家仇恨不能在一起,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太过矫情了,为什么不在一起呢?可是现在自己遇见了,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他已经为我擦好了发,将那锦帕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而后,和我面对面,看着我笑。“我的芗儿这些年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我扑哧一笑,“哥哥也很好看。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一个东西。”   “什么?”他回头问我。   “雪。”我道,“我觉得哥哥很像雪,下雪天的雪。”   “嗯。”他偏着头,将头隔在我的发顶,“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看着他,“因为雪很凉,特别凉,可是,只要用双手捧住它,它便会化开,就像哥哥一样。”我轻轻地道,“你也是,外表看上去很冷很淡,其实只要真心对你,你也会真心对他人的,所以啊,哥哥你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沐微浅浅一笑,“说到雪,幽都快要下雪了吧。”他对我道。   “对。”我点了点头,“是快要下雪了,幽都在冬天也快到了。”   “刚才打雷的时候害怕吗?”他又转移了话题。   我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能怕?若放到以前是会害怕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如果连打雷都害怕,那要怎么过下去啊。”我轻轻地道。   “果然是长大了呀。”沐微叹息了一声,却有些惆怅。   “你怎么会来幽都找我的?”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沐微他竟然会到幽都。   沐微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妖界你是不会再呆下去了,仙界和神界你不会去,魔界的话,太过”,他想了想用了一个词,“纷乱,我想你应该不会久留,这么想一想,排除了一下,觉得你应该会去人界鬼界,人界太大,我找不到你,所以便来了幽都。其实我来幽都不是看风景,是来看你的。”   我笑了起来,“那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妖界啊?”   “不急。”沐微摇了摇头,“幽都的风景真的挺好的,我想多待一段时间,另外,你别担心,望与那边的事情我会处理的,不会再有人追杀你了。”   我哑然失笑,“他们追杀我,也是我应得的。你这样子我会……”   “不要有什么愧疚,不要觉得愧对我,你愧对的是我的母亲,不是我。其实从你的角度来看,你应该也没有愧对我的母亲,但是,唉……”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这个话题绕来绕去始终都绕不过。   “芗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对不对?”他忽然问我道。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对于我来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一个人,没有阻拦的话,我不会想和他相忘于江湖。”   但我和沐微之间那道砍,我不能跨过去,他也不能跨过去,永远隔阂着,   “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了。”他叹了一口气,忽然站了起来。   正站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坐了太久,他一个重心不稳便朝我栽了过来。   我正坐在石床上,他朝我压了过来,我便被他压到在石床上,从坐着的变成了躺着的。   我们两个人便双双倒在石床上。   他离我好近好近,我听得见他的呼吸,感受得到他的鼻息,体会着他的提问。   我看见他眼瞳里面的我,衣衫尽湿,发丝微乱,迷迷糊糊。   我整个人也有些迷糊起来了,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我和沐微两个人。   “芗儿。”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   “嗯?”我愣愣地回答着她。   忽然,一个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   触感很凉,只是那么停留了片刻,如胡铁停留在花间,刹那而过。   连吻,都是薄荷味道的啊。   他的发扫过我的脸,很痒,我感觉到莫名的悸动。   “绿枝掩山洞,公子压少女。洞外暴雨时,洞内窃私语。”突然,山洞上的绿枝被人给掀开了,有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悠悠扬扬。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人一身红衣,手上拿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站在洞门口。   他手里拿着夜明珠,把屋内照得无比得明亮。   他含笑望着我,“好姿势。”   我被沐微压着,傻傻地看着他走近,走近,再走近,而后,他收了伞,站在我们的面前。   “浮光明灭,大雨滂沱,山洞温暖,果然是一个**的好时机好地点啊。”他唇畔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幽幽凉凉地道。   扶蓁来了。 ☆、第63章 缠绵(一)   我看着扶蓁笑望着我和沐微, 而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幽幽凉凉地道,“未芗很享受吗?”   我扯了扯嘴角, 怎么阴阳怪气的呢?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沐微倒是回过了神来,缓缓地从我的身上离开,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淡淡地看着扶蓁一眼, 而后,摸了摸我的脑袋,“芗儿,这个晚上过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而我, 也该走了。”   时间真快啊。我心中微微一涩, 勉强笑了起来,对他道,“嗯, 去吧。路上小心。”   沐微一袭白衣而去,尽管衣角沾染了些尘土,却依旧飘逸得很。我望着他的背景渐渐远去,远去,怔怔地出神。   终归啊, 我们要回到我和他应该有的身份角色里面去啊。   出神之际,冷不防沐微的背影被人给挡住了。扶蓁那一身红衣格外地妖娆醒目,唇角的笑容愈发地明显了,好整以暇地把我望着。   “干嘛这样看我?”我收回了目光,赖在石床上望着他。   扶蓁直接坐在了我的身边,看着我,“看来未芗很舍不得啊。”   我懒得和他解释,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唉,忙了这一个晚上,我着实是困得很啊。   谁知道,扶蓁喋喋不休起来,“怎么了?这眼里只有沐微,倒是容不得我了?”   “阴阳怪气的。”我忍不住道,心里却莫名想笑。他的脸色微微泛红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瞳望定了我,眼中明明白白地流出着他的不满之情。我在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道,“正常点可以不?”   扶蓁勾唇一笑,笑得那叫一个明艳,似万树红梅开放,刹那间,明媚四方。我正看着他的时候,他忽然一倾身子,竟然直直朝我压了过来。我明艳想到这人居然会来这么一出,压根儿就没有防备,被他这一压一扑,又倒在了石床上。   我要哭了。   我是倒了什么霉啊,竟然在一个晚上被不同的男人给压。   哦,不对,是两个男妖。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喂,你干嘛呢?”   扶蓁不说话,就用那一双微微上挑的双眸望着我。   夜明珠被他随手搁在了石床的一边。柔和的光中,他的模样也格外的温柔。空气中似乎有暗香在浮动着,一种不知名的气息在山洞中蔓延起来。   忽然间,我意识到,我和扶蓁这个模样,着实是暧昧得紧啊。   “喂。”我唤他。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似乎格外地不满意我的出声,打破了这个时候莫名的意境。   我倒没有管那么多,“你快给我起来啊。”   “呵。”扶蓁低低一笑,俯首在我耳边道,“刚才,他在你身上的时候,我怎么就不见你让他起来呢?”   一时间,我垭口无言。   更让我无言的是,这个家伙,竟然咬我的耳朵。若说是真的咬也就算了,他的舌头轻轻地滑过我的耳朵,而后,贝齿轻轻地咬着我的耳垂。比起疼,我更大的感觉是痒,痒得很啊。偏他就是喜欢怎么慢慢地磨着,一边咬着我的耳朵,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嗯……一枝红杏出墙来……你说呢?”   声音显得格外得低沉,带着一种不知名的懒意。   我说呢?我能说什么啊。我简直是欲哭无泪了,“你别咬我啊!给我起来啊!”   这距离太近了,他的身子就贴在我的身子上。沐微方才是因为重心不稳而倒在我的身上,因此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是特别地近,而扶蓁这个混蛋就不一样了。他是特意压倒我的,压倒我就算了,还特别恶趣味地往我的身上靠,往靠的身上靠也就算了,还咬我的耳朵。   我表示了我的不满之后,扶蓁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咬得更加欢快了,“这不是咬……这是磨……耳鬓厮磨……”   耳鬓厮磨?我也是醉了。   “在夜色中……耳鬓厮磨……”他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耳郭,在我耳边,唤着我的名字,“未芗。”   “嗯。”我答道。   “未芗。”他由继续对我道,这声音中,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种深情。   我一定是疯了。   “嗯。”我道,身子也莫名其妙地紧绷了起来。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让我觉得呼吸不畅身子不适脑中混乱心脏狂跳,手更是不知道要往何处安放。   “未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让我想起了午夜的风和雨。   我忍不住爆粗起来了,“你有毒是不是啊!叫叫叫,叫什么叫,搞得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止住了。   他忽然一偏头,唇便落在了我的唇上。 ☆、第64章 缠绵(二)   (二)缠绵   这吻来得极其突然,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便发现扶蓁的唇贴着我的唇,一双黑黝黝的眼瞳正凝望着我。   我看见他眼里的我。他眼里的我, 睁大了双眼,长发披散,脸颊泛红,竟然有几分的娇羞妩媚,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确实是不敢置信。   我居然会娇羞妩媚,我这多少年不红的老脸竟然会红?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这种模样,关键是,这种模样还出现在扶蓁的眼前。   好可怕啊。   感觉自己的形象要没有了。   见我在走神,扶蓁有些不满地伸手掐了一下我的腰。我立刻回过了神来,而后看着他。   他的唇就贴着我的唇, 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没有戏本子里面所谓的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只是那么静静地贴着。   “这样才对。”扶蓁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下次啊……这里……不能再给人亲了……尤其是他……不可以……不可以……”   “哦。”我竟然傻乎乎地应了他的话。   “乖。”他朝我低低地道,“好好感受。”声音沙哑而蛊惑, 像是午夜的**曲,在我耳边回响。   于是,我真的被蛊惑了,傻愣愣地便听了他的话,认认真真地感受了起来。   触感微凉, 嗯,不错。   吐气清新,嗯,挺好。   模样漂亮,嗯,满意。   ……   等等,我竟然发现,我有些享受?我还发现,我的身子竟然放软了,感觉自己软得像水。   不会啊?我心中一颤,猛地摇头起来,想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剔除出去。   然而,我忘记了扶蓁的唇贴着我的唇,我们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很近,我这一摇头,头硬生生地和扶蓁撞了上去,“砰”的一声,我欲哭无泪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扶蓁的脑袋好硬啊,我的头好疼啊。   扶蓁低头,哭笑不得地看着揉着脑袋的我,有些无可奈何地对我道,“傻未芗。”   接着,掰开了我的手,认真地看了一下我的头,含笑对我道,“还好,不碍事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这家伙居然把我抱了起来,放在他的腿上。   他懒洋洋地坐在石床的角落,背后靠着石壁,我被他放在了他的腿上。他低低地在我的耳边道,“来吧,算账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算账?算什么账啊?”   扶蓁不怀好意地朝着我笑着,“你让别人抱你亲你了。”   “所以?”我挑眉问道。   “所以,你要心怀愧疚,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扶蓁认真严肃地对我道。   我有些懵了,“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不能这样?”虽然,我才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和他人亲近的姑娘。   扶蓁轻轻地笑了起来,“在我的店里当雇工,都有一个要求。”   “嗯哼?”   扶蓁暧昧地朝着我笑着,笑容明媚,“不许和异性亲近。”   这是什么规规矩啊。我在心里暗暗地吐槽起来,“而二狗、三猫、四羊怎么说?”   扶蓁笑吟吟地道,“你见他们和那个姑娘亲近过吗?”   这还真是没有啊。   “所以,”我推了推他,“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们也不要亲近。”   扶蓁勾唇一笑,伸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脸颊,“哦,除了我以外。”   “你刚刚没有说。”我道。   扶蓁则一脸认真,“那我现在加上。”他说着,把头靠在了我的脖颈上,温热的呼吸尽数喷在了我的脖颈处,又微微瘙痒起来。   这家伙,真是这个妖精啊。   “不行,凭什么你想加就加?”我不满地对他道,顺便用力地推他,想要把他给我推来。然而,扶蓁的怀抱就像是桎梏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我是雇主,我爱加就加。”扶蓁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脸继续埋在我的脖颈上,“以后要是再这样,我要怎么罚你好呢?”   我才不接他这个话呢。   他也不管我接不接话,只淡淡地朝我道,“这次先放过你,若日后还这样,有你好受的。”   哎呀,我好害怕哦。   不知何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渐渐亮了起来。我和扶蓁缓缓地走出了山洞。一边走,我一边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夜晚。   这个夜晚,沐微暂时放下了与我的仇恨,终于可以谈心。   他抱着我,从忘川河畔走到了这个山洞;他为我不惜损耗灵元疗伤;他为我小心翼翼地擦拭这头发……一切,都熟稔无比,就好像回到了还在妖界的那些年。   我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走出山洞的那一刻,我看见天上飘下了洁白的雪花。   雪花落在了我的发上衣上。   我伸出了手,拾起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我的掌心满满地化成了水,晶莹剔透。   沐微,你看,下雪了啊。   今夕雪落,你我或许终究只能擦肩了,是吗?   忽然,头顶出现了一方天青色的三十六骨油纸伞。我抬头,只见扶蓁拿着伞,为我遮住了风雪,正含笑望着我。   刹那间,风雪似乎止住了。 ☆、第65章 奚荷(一)   我和扶蓁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他的一身红衣如火, 在我面前晃啊晃, 我却莫名想起一片白。   昨夜落了雨,今儿个有落了雪, 道路有些泥泞。扶蓁看着我,忽然问我道,“要不要我抱你下山?”   “不不不。”我赶紧摇头如捣蒜,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忍不住问他道,“那个, 你怎么会来这里啊?你不应该在铺子里面好好地呆着吗?”   “我要是不来,我的未芗是不是就要跟人跑了呢?”扶蓁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紧紧地盯着我,似乎在注意着我的表情变化。   什么叫“我的未芗”?我在心里暗暗地吐槽了一下, 面上讪讪地笑了笑, 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正走在下山的路上时, 迎面走来了一个浅蓝衣衫的少年。我原只是看了他一眼,但看了一眼过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为什么多看他几眼呢?因为这是一个很美的少年啊。   少年的肌肤格外的白皙, 白皙胜雪,让我想起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深雪。他长长的墨色头发绾起了一半,用一根木簪松松地固定着。他的眼睛泛着碧蓝的颜色,被那一身浅蓝色的衣衫一衬,深蓝似海, 吸引着人欲进入一探。   我便也多看了几眼,只听见扶蓁俯身在我的耳边慢悠悠地道:“看来未芗很不安分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扶蓁一笑,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数,“你看看,你之前说喜欢昭奚,也也便罢了,后来又和权衡说你喜欢他,昨夜和沐微在山洞里面似乎要练习阴阳双修,今儿个看见一个好看的男人变舍不得移开目光。呵。”他那一声“呵”,似乎极其恨铁不成钢。   我:“……”   所以,我很花心吗?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乖乖巧巧、安安静静、温温柔柔、贤贤惠惠……的女妖怪。难道不是这样子的吗?   我的目光再次放在了蓝眸少年的身上,本以为蓝眸少年会和我们擦肩而过,谁知,在堪堪擦肩之际,他却脚步一顿,将目光放在了扶蓁的身上。片刻之后,他面上泛起一丝淡笑,朝着扶蓁作了一个揖,温和地道:“公子。”   扶蓁微微讶异地一挑眉,打量了一下蓝眸少年,而后朝着蓝眸少年疑惑地道:“你……?”   蓝眸少年看出了扶蓁的疑惑,微微一笑道,“三猫儿与我说,您上山了,不想果真在此见着了您,着实是幸会。”   “找我何事?”扶蓁淡淡地道。路边淡蓝色的鸢尾花开得正盛,扶蓁随手摘下了一朵,一把抓过我,插在了我的发鬓上。他凝视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好。”   蓝眸少年见状,眸光微微一凝,而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感觉眼神有点幽怨啊,我在心里暗暗地想。   蓝眸少年一笑,看着扶蓁,缓缓地道,“请公子别嫌弃我。”   这话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啊。   我怎么感觉,公子和这位蓝眸美人之间有猫腻呢。   蓝眸少年这模样,感觉应该是被扶蓁给辜负了,然后可怜兮兮地找上门儿来了。   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准备抓出公子的感情史的时候,扶蓁一句话就煞风景了,“你是谁?”   我:“……”   蓝眸少年抿唇,莞尔一笑,“在下仰慕公子已久,只盼能待在公子身边。”   扶蓁眯眼,忽然走到了他的身边,凑近他,将两个人的距离无线拉近。   从我的角度看,两个人身子贴得极近,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缝隙。   就在两个人极近无比的时候,扶蓁却往后退了一步,含笑看着蓝眸少年,慢悠悠地道:“你很有趣。”   蓝眸少年眼中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那公子您收留我吗?”   扶蓁挑眉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拍了拍我的头,一边拍,一边对那个蓝眸少年道:“如果我不收留你,你要怎么做?”   蓝眸少年温温柔柔地看着扶蓁,微微一低首,最是那不胜娇羞地一笑,笑得我心中突突地跳,“自然是日日叨扰公子,天天在铺子门口相候,以求在公子眼中混一个眼熟,只盼能够在公子的身边。”   这语气很是幽怨哦,这是怎么回事呀?   扶蓁看着他,拉着我的手腕往山下走去,“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吧。”   我跟在扶蓁的身后,被动地被他给拉着往前走,频频回头看向那个蓝衣蓝眸的少年。他安安静静地跟在我和扶蓁的身后,步履轻盈,飘然而来。   我偷偷地问扶蓁道:“你就怎么收留他了?”   扶蓁淡淡地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着呢!这也太好说话了吧?那谁有事找扶蓁收留都可以吗?他要不要来办一个避难所啊?   “主要是,”扶蓁凑近我的耳畔,轻轻地舔了一下我的耳郭,才慢悠悠地道:“他有问题。”   “眼睛的颜色吗?”我想要和扶蓁拉开距离,但是这样无良的家伙却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固定住了我的肩膀,看着我,摇了摇头,“是气味。”   奇了怪了。那个蓝衣少年的身上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啊,我闻着还挺好闻的,有一丝淡淡的香气。   扶蓁一句话就硬生生地打断了我的浮想联翩,“活气。”   “他是一个活人。”扶蓁笃定地对我道。   活人?这死人聚集地的幽都,竟然会有活人的出现?   “你确定他是人吗?”我低低地朝扶蓁道,拿眼暗暗觑着那位蓝眸的少年。少年若无其事地走在我们的身后,丝毫不顾咬耳朵的两个人。   扶蓁无比肯定地道,“他绝对是活人。”   我这才意识到,扶蓁收留他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大概是想看看一个活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掀出什么浪来吧。   那位明明是活人还在幽都瞎晃的蓝眸少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还抬眸朝着我明媚地一笑。   这笑容,让饱览美色的我都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第66章 奚荷(二)   (二)   这少年是一个安分的人, 自从到了店里面后, 便安安静静地和我、三猫、二狗一起当帮工。平时打扫打扫店里的卫生,上个小茶儿, 在门口招揽顾客什么的。   主要是蓝眸少年的模样十分的好看,这一出现,那些在幽都上晃荡的女鬼们便纷纷地为美色所驻足。那些原本贪看公子美色的人,原来因为见不到公子而哀伤,现在看见了蓝眸少年,也算弥补了她们受伤的鬼心灵了。   自从有了蓝眸少年,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所以,我们都对蓝眸少年格外有好感。   这天,我正悠哉悠哉地从家里到店里的时候,看着三猫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白色的一块布抱着什么东西。   见我来了, 三猫立刻便迎了上来, 含笑朝我道:“未芗姑娘你来啦, 这个是一位公子让我给您的。”   一位公子?我狐疑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小小包裹,慢慢地打开了拿一层白布,里面赫然躺着十几块的桂花糖。   忽然想起那日在山洞中, 沐微与我说,要给我带桂花糖。我以为他不过随口一说,我也只是随便一听,却未曾想,他是认真的。   “可是一个白衣公子?”我朝三猫道。   三猫还没有回答呢, 那边的二狗就已经阴阳怪气地道,“就是上次来店里那个美人儿。我说你在外面搞了什么事情,怎么那么多男人向你献殷勤啊?喏,另一个男的要我给你的。”   我不明所以,只见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包裹,包裹是黑色的,比方才那个白色的包裹大了许多。   白色的是桂花糖,那黑色的是什么呢?   我好奇地打开了那层黑布,刚刚揭掉了黑布,便瞧见了里面的东西。   看着了里面的东西之后,三猫脸色一变,连方才还阴阳怪气的二狗都立刻闭上了嘴巴。蓝眸少年名唤奚荷,奚荷原来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我们,见状也是脸色一凝。   里面是一件寿衣。   我的手一抖,便见它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之上。   我沉默地看着它,在纠结有没有捡起来的时候,扶蓁的声音从二楼传了过来,“三猫,把它扔了。”   三猫立刻听话地扔掉了,连带着把我手上还拿着我黑布也抽走扔掉了。   扶蓁走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乖,别多想。”   我估计这寿衣望与带来的,大概他答应了沐微不再追杀我,但是让我活着实在让他不开心,因此送了个这个东西来吧。我倒也没有多想,望与想让我死的心我是一直知道的。   我拿了一块沐微给我的桂花糖送到了口中,着实很甜啊。   我正走神时,忽然听见大门被人轻轻地敲了敲,我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奶娃娃,看过去像是人间两三岁的模样,白白胖胖的,可爱得紧。   奶娃娃一看见我,便奶声奶气、睁圆了眼睛、睁大了嘴巴道:“哇,好漂亮的姐姐啊。”   啧啧,这小嘴可真甜啊,和沐微送我的桂花糖有的比。   我忍不住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颊,“你说什么呀,小可爱?”   奶娃娃笑眯眯地对我道,“姐姐你好漂亮,像仙女一样。”   这奶娃娃的眼睛圆圆的,手腕也圆圆的,怎么看怎么可爱,我实在喜欢得很,便问他,“你敲门是要做什么呀?”   奶娃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我饿。”   我看铺子营业的时间也到了,便让他进入了店里。   奶娃娃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胖乎乎的手从肚兜里面掏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锭子,递给了我,“姐姐,这个够不够啊?”   好阔气的孩子啊。   我没拿他的钱,帮他把钱放进了肚兜里,然后摸摸他的小脑袋,“我让四羊给你做点东西吃,等下问问我雇主有没有算钱。”   奶娃娃的胃口好,四羊煮了一碗面,他一口不留地全部都塞进了嘴里,末了还对着上菜的二狗道了一句,“谢谢哥哥,哥哥也好好看。”   这话把二狗乐得不行,立刻一脸笑意地看着奶娃娃,拍着胸脯道,“想吃什么,和哥哥说!”   奶娃娃喜笑颜开地对二狗道:“我饱了,谢谢哥哥!”而后,忽然大声道:“爹爹,你快出来。”   我愣了,“你说什么?”   “我叫我爹爹,我爹爹在店里啊。”奶娃娃漂亮的眼睛望着我,一字一字地道。   爹爹……   他爹爹居然在店里……   店里不就扶蓁、二狗、三猫、四羊、奚荷五个男人吗……   二狗、三猫、四羊都没有女人,甭说孩子了,奚荷还是个少年,而且是活人,不可能伪装年龄,看年纪也不可能有孩子。   所以,这奶娃娃是扶蓁的孩子了? ☆、第67章 洛惜(一)   奶娃娃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爹爹之后, 不只是我惊呆了, 我身边的二狗也目瞪口呆,“你你你……你爹爹是谁啊?”   小家伙蹭蹭蹭地跑到了厨房去。   四羊?难道是四羊?这家伙不会吧, 居然都有孩子了?   然而,厨房里面不只四羊一个人,奚荷也在里面。   小家伙一看见奚荷,就咧着嘴笑了起来,一把扑到了奚荷的身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奚荷, 脆生生地道,“爹爹。”   奚荷熟练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疑惑地问他道,“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担心爹爹, 这么久都不久爹爹, 想你了。”   奚荷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乖。”他说完,这才抬头, 看见了一脸惊讶地我,好笑道,“未芗姑娘你怎么了?嘴张得简直可以塞下一个桃子了。”   我怎么了?我哪里会想到,这蓝眸少年年纪轻轻的,竟然都有娃娃了, 还是个这么大只的娃娃!啧啧,现在的人都怎么了,这么早就有娃。   “那个,”我指着奶娃娃,“这孩子是你儿子?”   奚荷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对啊,我儿子,洛惜。”   我继续问他道,“你亲生的儿子?”   奚荷蓝眸中晕开一丝疑惑,“亲生的啊,怎么了吗?”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我还不死心,继续问他道,一脸的愣怔。   “自然。”奚荷这才把小家伙放了下来,带着胖乎乎的小家伙和我一起走出了厨房,来到了二楼。   小家伙嘴甜的不行,一看见二楼的扶蓁,便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胖嘟嘟的小手抓住了扶蓁的一丝黑发,仰着小脸对扶蓁道,“哥哥,你好好看啊。”   扶蓁蹲下身子,伸手白皙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小家伙的小脸蛋,“真的吗?可是你刚刚说二狗好看,我不太相信你的审美。”   啧,扶蓁这个人,小孩子也要较真,真是服了他了。   小家伙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哥哥比他好看多了,哥哥你比我的爹爹还要漂亮啊,你是我见过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说到“最”的时候,小家伙还加重了语气,显得格外地浮夸,偏偏满脸的诚恳,反差之下,显得格外的可爱。   奚荷站在奶娃娃的身后,一脸哭笑不得。不过,说真的,这奶娃娃虽然还没有张开,但是看他的五官,倒是和奚荷不太像。我回头看着奚荷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是在看着小家伙,但我总觉得,他在透过小家伙,看向另外一个人。   奶娃娃在那边极尽所能地夸赞着扶蓁,简直用了他毕生所学的一切,逗得扶蓁微微一笑,眼中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后,小家伙又伸出手要我抱,凑近我的脸颊,刚刚想要吧唧我一口,却冷不防亲上了一只手,扶蓁的手。   扶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她抱你已经很好了,别想着亲她,这是你能亲的人吗?”   小家伙哪里会懂这些,迷茫地望着扶蓁,“为什么不能亲这个漂亮的姐姐呀?”   “我的人,只有我能亲。”扶蓁平平静静地道,一把从我怀里抱过了打着呵欠的小家伙,塞入了他爹爹的怀里头,“他困了,带他去睡觉吧。”   奚荷哭笑不得地看着扶蓁,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自己的儿子,“惜儿一来,又要叨扰公子了。”   扶蓁轻轻地摇头,“不碍事。”   我看着趴在自己爹爹身上闭着眼睛的奶娃娃。他的睫毛极其长,红红的脸蛋,像一个小小的苹果儿,我忍不住道:“好可爱的宝宝啊。”   “你喜欢的我,我们可以造一个。”谁知道,扶蓁那家伙慢悠悠地朝着我道,眼中含着一丝毫不掩藏的戏谑。   我抽了抽嘴角,转身就走,准备不理会他。   “你没有发现那孩子不对劲吗?”扶蓁忽然问我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我忍不住细细沉思了起来。   “奚荷身上有活气,你没有闻到也就算了,但是小娃娃他……”扶蓁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又嗅了嗅方才抱奶娃娃的那处地方,脑海中灵光一现,“妖气!”   小家伙是妖!是只刚刚能化成人形的小小妖!   奚荷是人,而洛惜是妖,他们又是父子,本就是奇怪。而奚荷作为一个活人,竟然来了幽都,还赖上了扶蓁。   这一切,处处透露着蹊跷。 ☆、第68章 洛惜(二)   (二)   自从奚荷和洛惜住进了店里之后, 店里的生意就更加好了。   且不说奚荷是个模样格外漂亮的少年, 单说洛惜那一张甜甜的小嘴儿就讨了不少姑娘们的欢心,而且, 露西洛惜又长得白白胖胖的,格外可爱。   我一直很好奇,奚荷这么小年纪就有孩子,那么他的妻子会是谁呢。   于是,我在纠结要不要问问奚荷这件事情。在问奚荷之前,我同扶蓁也说起了这件事。   扶蓁那个时候正在吃葡萄。他躺在软榻上, 三猫在旁边拿着一个碗,里面放满了洗干净的葡萄。扶蓁慢悠悠地摘了一个葡萄,放在手上把玩,而后慢条斯理地剥下了葡萄皮,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吃完一个葡萄, 他才看着我含笑道:“未芗现在是怎么了?总不成想要当洛惜的娘亲吧?”   我:“……”   我觉得我每次和扶蓁讲话, 扶蓁都会往那一个方面, 想总觉得我是一个花心的姑娘,然而我这么专情哎。   虽然我不是这么想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是这么想的。   有一个姑娘是我们店里的常客, 我当初一连四十九天都来看扶蓁的时候,她也天天来店里面。   这姑娘呢,长得倒是清秀,喜欢穿着白裙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鬼一样。不过, 她呢,一直没有见到扶蓁,扶蓁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但是她见到了奚荷,于是她对扶蓁的兴趣便瞬间都转移到了奚荷的身上。   看见少年,清秀的眉和蓝色的瞳,她便死死地盯着人家,后来干脆一日三餐都在这里解决了。   每天开门的时候,她就到了,店关门的时候她才走走,而且最近每次来,目光一定是尾随着奚荷,一下都不移开。我当时就在想,这姑娘莫不是喜欢上了奚荷吧。   后来呢,洛惜出来了。洛惜毫不避讳地叫“爹爹”。在听见洛惜那一声叫唤的时候,原本觉得洛惜很可爱而逗弄洛惜的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又看得开奚荷,而后无比震惊地问道,“公子,这是你的孩子?”仿佛当初的我一般睁大了双眼。   而奚荷则是十分坦诚地点点头,“对,惜儿是我的孩子。”   与我反应不同的是,在听到这个话之后,姑娘的眼眶瞬间红了,眼里含着一泡泪,楚楚可怜地道:“你竟然有孩子!”而后连她点的名贵的茶都没有喝,便含泪跑了出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奚荷和幸灾乐祸的我。   虽然我这样子做是很不道德的,但是莫名其妙的,我就是想笑。   后来呢,那姑娘大概一连七八天都没有来,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来的时候,我却没有想到这姑娘再次来了。   她的这一次依旧是穿着一身白裙子,走到了平时坐的位置,然后点餐,目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奚荷。在奚荷给她上菜的时候,她突然对奚荷道,“公子,我想清楚了。”   可怜的奚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姑娘是想清楚了什么?”   洛惜站在他爹的身边,手紧紧地攥着他爹的手。那个姑娘的脸上泛起一圈一圈的红晕,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而后,羞涩地队奚荷道,“我想清楚了,即便您公子已有孩子,我依然喜欢公子,我师愿意当这孩子的后娘。”   奚荷:“……”   洛惜:“……”   我:“……”   而后奚荷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姑娘,你想多了,我有家室。”   “可是我在这边呆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你身边有女人。”那姑娘一边喝茶一边对奚荷有条不紊地道。   奚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姑娘道,“不,我的确是有妻室的。”   谁知道,这姑娘竟然还不死心,“不,你一定也喜欢我。我每次来,你都给我端茶倒水的。”   奚荷:“……”   我只想说,这是一个合格帮工的工作而已呀,姑娘你想多了。   这个时候,那一直都乖巧安静的奚荷则忽然抱住了他爹爹的大腿,嘟着小嘴巴,道,“小姐姐你想多了,爹爹他最爱的人是我。”   我在旁边扑哧一笑,觉得这奶娃娃简直就是个小活宝。   我本来以为喜欢会附和自家儿子的,谁知道,这个时候,奚荷竟然接了这么一句话,简直是不给自己家的儿子面子啊。   奚荷说的是,“不,我最爱的人不是你,我最爱的人是你的母亲。我是因为爱她,我才爱你。而我爱她,远远超过了爱你。”   我第一反应是,好可伶的奶娃娃。   我第二反应是,奚荷好爱他的妻子。   我第三反应是,又有故事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我想给奚荷写一个甜甜甜甜甜的故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接受呀? ☆、第69章 至爱   至爱(一)   我在想, 任何一个孩子听到自己的爹爹跟自己这样说, 我是因为你母亲才爱你的,孩子心理阴影面积会有多大呀。   但是我突然好感慨, 奚荷是那样子爱着自己的妻子。   我是感慨了,但是呢,那一位一心仰慕奚荷,想当洛惜后娘的姑娘这个时候却是非常的震惊,而后,再一次, 和之前一般,连她的茶都没有喝完,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奚荷看了她跑出去的背影,无奈地朝我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   就在这个时候, 一直在二楼的扶蓁声音悠悠地传了下来, “奚荷, 你来我的店里,应该是有事想让我帮忙吧?”   他的声音传了下来之后,奚荷还没有回答, 我便听到了一个惊叫声。   一个一直想看扶蓁的姑娘这个时候急忙从座上站了起来,无比兴奋地道,“终于听见公子的声音了!”   另外一个也是店里的常客,这个时候满心欢喜地道,“天啊, 公子的声音好好听啊!”   然后莺莺燕燕的娇声软语便充斥着整个铺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也没觉得扶蓁的声音很好听啊,难道是我平时听多了便没有感觉了吗?我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而后,我一脸好奇地看着奚荷。我觉得扶蓁的话的意思应该是叫奚荷去楼上详谈,便把奚荷叫到了楼上。   那些姑娘们自然是想和我一起上二楼的,但是都被二狗跟三猫他们给拦住了,只能失望地继续在楼下回味这扶蓁刚才的声音。   唉,只能说,扶蓁这家伙的桃花运不是一般的好啊。   到二楼的时候,扶蓁正在玩积木,这东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搜来的,闲着无聊便开始玩。但是我发现扶蓁对搭积木特别没有天分,因为他只要达到三层以上,必然是会倒的。   这个时候,扶蓁刚刚搭了第二层,一边搭积木一边问奚荷,“有什么事便说吧。”   奚荷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倒显得有几分的羞涩。   我心里想,不会奚荷既喜欢女孩喜欢男孩吧。怎么在扶蓁面前,他总是这样的模样?   犹豫了之后,奚荷才道,“其实,的确是有事想求公子帮忙的,但这事我不敢开口,毕竟是件大事。”   扶蓁了笑,再开始搭第三层的积木,一边搭,一边道,“不敢开口,我倒是没觉得你会不敢开口呀,总之你会说的,不是吗?”   我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听见奚荷道,“我在尘世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说他的前世唤苏晚,他的身边有一个特别可爱的姑娘。我遇到一些事情之后,他们和我说,幽都里面有一个茶铺,茶铺里有一个公子,公子可以帮人重回前程,去看看过往的故事。”   扶蓁颔首,“所以你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问题想要我帮你吗?或者说,你对你的过往有什么不解吗?”   “如果是这样,”奚荷哑然失笑,“我自然早就和公子说了,何必在此叨扰公子。”   “那你是想要我们做什么?”扶蓁搭第三层积木的时候,积木开始摇摇欲坠了。我在心里面暗暗地给他倒计时,“十、九……”   奚荷道,“这事的确是大事,若不是相熟的人,若没有什么关系,自是不可能帮忙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和公子开口。”   奚荷说完之后,我的倒计时也开始进入到了“五、四……”   扶蓁已经搭到了第三层积木,我继续数,“三、二、一。”   “砰!”   积木果然倒塌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得瑟地在他面前拿起那些积木,自己在旁边玩。洛惜还是个孩子,自然十分有兴趣,便和我一起在旁边拼。   奚荷笑道,“总而言之,我并不敢和公子说这件事,但我但我想让公子去看看我们的故事。我不知道公子会不会喜欢我们的故事,其实,”他想了一个词,“挺温暖的。”   扶蓁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沉默了片刻之后,问我道,“未芗,你怎么想?”   我还没有回答,洛惜这孩子已经抱着我的大腿,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道,“姐姐,你就帮帮爹爹和我吧,好不好?”   看来原来奚荷住进我们店里,是要给我们打好关系。带儿子来,是要让儿子跟我处好关系。   啧啧,这家伙是一个有心机的人。   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那忽闪忽闪的睫毛,我压根就忍不下心拒绝啊。   (二)   于是,我转头对着扶蓁笑了笑,而后道,“其实我觉得,苏晚和庄媗的事情也解决了挺久了,这段时间倒是有些无聊,也不妨看看奚荷的故事。你觉得呢?”   “嗯,”扶蓁含笑望着我,“未芗说什么便是什么。”   啧啧,这样的公子还真是听话,听话到让我不适应,可是他眼中的戏谑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说话的时候,小洛惜已经叠好了三层的积木,正在搭第四层。那三层的积木稳稳当当的,不知比扶蓁强了多少。   我忍不住对扶蓁道,“你看看人家,小孩子的积木都搭得比你好,你呀,真是一个笨蛋呀。”   谁知道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小洛惜边抢着道,“哥哥可好看了,哥哥不仅好看,又聪明,姐姐你不要这样说哥哥!”   这小孩子眼睛真尖,知道扶蓁才是能帮他爹爹的人,这不,眼巴巴地在这边夸扶蓁来着。   现在的孩子啊,还真是精明得不行,我在心里面暗戳戳地想着,对奚荷道,“给我一样你的贴身事物,最好是从你见到洛惜他娘的第一面就有的事物,这样子我可以回到你们初见的时候看你们的故事。”   奚荷立刻点了点头,而后把小洛惜抱了起来,扒开他的衣服,在里面找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奚荷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我的面前,“这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曾给我的。”   我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猫儿形状的娃娃。没有想到,小洛惜他娘真是别具一格,竟然给奚荷一个猫形瓷娃娃。我认真地看着那瓷娃娃瓷。   娃娃是雪白的,模样特别可爱,整个猫儿懒懒地蹲在地上。   我想起了小洛惜身上莫名的妖气,不禁想,莫非,这洛惜的娘亲是一只猫妖?倒是很有可能呀!   我把那瓷娃娃收下了,而后和扶蓁道,“现在去吗?”   扶蓁颔首,“左右也无事。”   “你要不要吃饱了再去啊?”我是见识过扶蓁有多能吃的,自然知道他对吃看得有多重。   扶蓁笑盈盈地看着我,“不怕,如果吃不饱的话,可以吃你。”   我深深地感觉到自从扶蓁知道了我和沐微在山洞的事情以后,扶蓁的话便越来越不经过大脑,越来越撩拨暧昧。我在想,我是应该撩拨回去呢?还是默默地被动地承受着呢?如果默默地被动地承受着,我觉得我实在太可怜了,但如果撩拨回去,万一被他一个猛的攻势撩拨回来那不是更可怜吗?   我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怎么样都要撩拨回去。虽然一时逞强没什么好结果,但是至少一时开心啊。   于是,我对扶蓁道,“吃我,那你知道过程吗?”   扶蓁的笑容在无限地放大,看着我,“嗯?你是说,前戏吗?”   公子最近真的越来越不纯洁了呀。   奚荷听着我们聊的话题,笑了笑,道:“公子和姑娘慢慢聊,我带着惜儿先下去帮忙了。”   扶蓁笑睨了他一眼。   我想,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家的儿子被这样污秽的话题给荼毒了吧?   扶蓁都这么说了,我觉得如果我的气焰弱了下去,实在丢人,于是我对扶蓁道,“你?就你?你就不怕我把你给推翻吗?”   我就在桌子旁边说着这话,扶蓁忽然眼眸一眯,站了起来,在我还没有准备的时候,便将我压到了桌面上。   “当”的一响,小洛惜搭的积木散了,散在我的身边。   扶蓁压在我的身上,鼻尖对着我的鼻尖,也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有一丝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他望着我道,“你确定吗?”   确定?我确定什么呀?我眨了眨眼睛,“我应该确定什么?”   “你确定你能把我推翻吗?”,扶蓁的唇畔笑盎然,眼中含着揶揄,“要不我们现在试试?”   我忍不住将膝盖顶在他的胯上,正准备狠狠地朝他踢一脚。   他似乎是想到了,一只手扶着我的腰,另外一只手则按住了我那只蠢蠢欲动的腿,笑道,“未芗这样子可不好哦。我若不能人道,出了什么事,你以后要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弃我的法条于不顾来更文了,你们不要嫌弃我哈~ ☆、第70章 娃娃(一)   这话其实是有理的, 如果扶蓁不能人道, 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只怕极铺子生意便会差了不少, 那我怎么赚钱啊。我想了想,只好道,“那便放过你吧。”   “可是,”扶蓁在我耳边低低地,蛊惑般地道,“我不想要放过你, 那怎么办呢?”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给你点颜色,你是要开染坊了吗?”简直就想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啊!   这样的闹剧以扶蓁最终放开了我为结局。我拿着奚荷给我的那个猫形瓷娃娃,运用了我作为昙妖天生便会的转换时空的术法,带着扶蓁到了奚荷和洛惜他娘初见的时间地点。   这一次, 我一如既往地想要吐, 扶蓁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 但是这次我的感觉倒是比前几次好多了。扶蓁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对我道,“咦, 这次来的地方又不一样呢。”   他的话提醒了我。唐画那一次,我们一次去了海边,一次去了繁华的街道,苏晚那次,我们去了深宅大院, 而这一次我们则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村。   是山村,没有错。   我和扶蓁一起在山路上走,走着走着的时候,便发现了枇杷树,许许多多的枇杷树。   扶蓁看着枇杷树,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后对我道,“这里应该是闽东。”   我有些奇怪,竟然会来闽东,我倒没去过这地方。   “这儿枇杷可多了。”扶蓁指着枇杷对我道,“闽东多枇杷,这里空气有些潮,土壤呈红色,想来应该是闽东。”   我看见山上的枇杷的确很多,都用白色的纸给包着。我倒是个喜欢吃枇杷的,遂有些馋,对扶蓁道,“要不要我们去摘几个试试看?”   扶蓁莞尔,“你若想吃,便去摘把。”   于是,我便就近找到了一个枇杷树,寻了一处纸最密集的地方,把包着枇杷的纸给撕了下来,伸手摘了一个枇杷。还没有看着枇杷红不红,大不大,突然听到了一声犬吠,而后有一只狗盯着我手里的琵琶,猛地朝我跑了过来。   我喜欢漂漂亮亮的小狗狗,着实不喜欢这样凶悍的狗,更何况这只狗看我的目光无比的不友善。我下意识地便跑了,他在后面对着我狂吠不止。   这个时候,我特别想使用术法,但是在这人间,我根本就没有办法使用术法啊。于是,我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我跑得并不快,很快要被狗追到了。   还差一点的时候,一直围观的扶蓁终于出来了,他一把把我给抱了起来,而后抱着我上了大树。   对,我们爬到了树上,狗就蹲在树下,对着我们狂吠不止,怎么也不肯离开,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一串枇杷。   我觉得我跟扶蓁两个人的重量压在树上,那树枝快要断掉了。但是狗在下面,我怎么敢下去呢?更何况他的那张嘴大得要命,牙齿尖尖的,着实有些可怕。   我这想着的时候,随口问扶蓁道,“这狗是哪儿冒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扶蓁倒是悠闲地坐在树枝上,脚晃啊晃啊,“这应该是枇杷园主养的狗,专门看管枇杷,治理你这样的人。”   明明是他让我摘的!   扶蓁继续道,“谁叫你找的那棵树旁边刚好出现这只狗。”   “你怎么不提醒我呀?”我有些恼怒地瞪视扶蓁。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摘枇杷了。   “因为我想看看你跑的快还是狗跑得快呀。”扶蓁一本正经地对我道。   他赢了。   “不过,”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被我忽略的事情,“狗是看不见我们的啊,为什么跟着我们?”   扶蓁指了指我手里的枇杷,“它是在追莫名其妙悬浮移动的枇杷,不是追你。”   我就觉得 ,为什么狗只看着枇杷不看我,原来是这样的。而我身边这个家伙,明明所有事情都知道,还静静地看着我出丑。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既然狗看不见我,在乎地是枇杷,那我把枇杷解决了不就没有事情了吗?于是,我在树上剥枇杷皮,慢悠悠地吃枇杷。   就在我吃枇杷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姑娘,穿着粉粉的衣服,步子不稳,一晃一晃地走了过来。   小姑娘的衣服脏兮兮的,看见了大黄狗,居然笑嘻嘻地走了上去,摸着和它一样大的狗。   许是孩子没有杀伤力,狗都是很乖地任由她摸着。   小姑娘嗲声嗲气地问狗狗,“我叫奚荷,你叫什么呀?”   奚荷?   我睁大了眼睛。奚荷不是男孩子吗?这小丫头怎么也叫奚荷?   我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   没错啊,女孩子的衣服,女孩子的发型,女孩子的长相。   这是个什么情况? ☆、第71章 娃娃(二)   这个叫“奚荷”的女孩子, 和一只凶猛的狗开始玩起来。   她小小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大黄狗的黄毛儿, 口中留着口水,“我好饿啊。”   大黄狗傻愣愣地看着女娃娃。   女娃娃忽然双手抱住了大黄狗, “我……我可以吃你吗?”然后,在我还没有反应的时候,那灰头土脸、流着口水的女娃娃,竟然一口咬在了狗的身上。不仅我没有反应过来,那可怜的狗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 我看见狗在愣了一秒之后,突然狂吠不止,转头恶狠狠地朝那女娃娃咬过去。   就在在我以为这小奚荷会被狗给咬伤时,忽然不知从哪一处扔过来了一个石头,不偏不倚, 正砸在那狗的身上, 狗被这石头砸得, 又是一惊,立刻回头去望石头扔来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突然便出现在的树下,那身影快速利落地抱起了孩子,认真地看了看奚荷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意,“原来你在这儿。”   我看了一下那白色的身影, 只见那是一个身子纤长的少年,少年的模样像极了女子,可谓男生女相,眉清目秀。那头发,一半簪子给束了起来,简直就像我在幽都看见的奚荷的模样。   由于之前那女娃娃个子小小的,一直都低着头,我没有看见她的眼睛,这时被那白衣少年抱在怀里,他抬头时,我才看清楚了她的那双眼。   那双眼竟然是蓝色的,湛蓝如海,便是那奚荷的双眸无疑。我愣了愣,难道奚荷本来是个女娃娃不成?后来因为什么事情莫名其妙变成了男子?我正在想着的时候,那奚荷巴眨巴眨眼睛,碰了碰那白衣少年的脸蛋,“哥哥你是谁呀?”   白衣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我是找你很久很久的人啊。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奚荷摇了摇头,懵懵懂懂地道,“我不知道哥哥你是谁呀。”   白衣少年在奚荷身上嗅了嗅,而后伸出她的手,在她手上瞧了瞧,肯定地道,“就是你了。小可怜,你叫什么名字啊。”   “奚荷。”奚荷咽了口口水道。   “就叫你小荷儿吧。”白衣少年欣慰地道,“终于找到你了,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跟着你?”奚荷懵懵懂懂地眨眼睛,“你是男子,我……我……我是女孩子,你这样子应该不太好吧?”   那白衣少年笑了笑,“如果你是男子哪才不太好呢。”   奚荷这个时候嘴角抽了抽,不知在想什么,眼珠骨碌地转了一圈,道,“你是谁?”   “我是洛浔。洛水的洛,浔阳的浔。从今以后,你便在我身边,我来护着你。”   “可是哥哥,”奚荷摇了摇头道, “我不认识你,要是你把我给卖了怎么办?”   洛浔无可奈何地一把揪住西河的脸蛋,把她红扑扑脏污污的小脸使劲地揉了揉,揉得越发的红越发的脏了,“那我告诉你,在你被我卖掉之前,一定会先被自己给饿死的”。   我忽然发现,那被洛浔打伤的狗不知为何,不敢靠近洛浔,只远远地看着。   我手上的枇杷已经被我吃光了,于是,我下了树,走到洛浔的身边,我的闻了闻,发现洛浔的身上有一股妖气。至于是什么妖,我还没有发现。   我看着洛浔那模样。   这小哥哥的模样着实好看得很,身子也很颀长。   奚荷说她不要离开这座山子,说山上有很多好吃的枇杷,洛浔便答应奚荷留在山上。他们随随便便找了一个山洞,白天偷枇杷,晚上还是偷别人家的枇杷,一天到晚都吃别人家的枇杷,而那些看枇杷的狗狗们就不敢来抓洛浔。   我和扶蓁便勉勉强强在这山上住了下来,随便找了一棵树,晚上便在树上睡觉,着实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   山上有一处泉水很干净,洛浔见奚荷脏兮兮的,便带他去洗了洗脸。过了几天,洛浔突然问奚荷,“你洗过澡?”   “没有洗过。”奚荷道,“到这里之前洗过了,现在好久没有洗了。”   洛浔拉住她的小手,“走,带你去洗澡。”他说着,便拿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了香胰子一类的物什,还有一件白色的衣服,要把奚荷拉出去。   谁知道奚荷却在这个时候恐惧地缩在了一边,“不要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呵呵,”洛浔冷笑了一下,一手勾起她的下巴,“你这小娃娃,我还没有说我吃亏了呢,你敢嫌弃,怕什么?”   “不要。”五六岁的胖娃娃这次很坚决,死死地赖在山洞里,就是不肯离开。洛浔呢,也很坚决,“你这身上都是汗臭味,这样子跟出去,你不觉得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   奚荷是个人不吃硬的,于是洛浔又哄道,“你乖,如果你可以洗香香的,我才会喜欢你。”   这个时候,奚荷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嘟起小嘴道,“为什么我要一个男的喜欢我?”   洛浔奇道,“你一个姑娘家,难不成你还要姑娘喜欢你,你是喜欢姑娘吗?”   奚荷这个时候哑口无言。   洛浔接着道,“我问你哦,你不会以后就想娶个姑娘吧?”   趁奚荷在思考的时候,洛浔也不管奚荷答不答应,便死死拽着她,要让她去洗澡。 ☆、第72章 女装(一)   洛浔强迫着把奚荷带到了小溪边, 而奚荷则坚持一定要自己洗澡。   洛浔狐疑地看着她, 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你这年纪能自己洗了吗?”   奚荷立刻点头如捣蒜, 双手紧紧地攥着洛浔的手,“可以可以,你走吧。”   “叫你多没礼貌啊。”洛浔伸出手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以后叫师父。”   “师父?”奚荷扬起小小的脸庞,看着他,问道, “为什么要叫师父,难道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教我么?”   洛浔含笑看着她,“能教你的可多了。我可以教你怎么勾搭小公子,怎么样把你给嫁出去,怎么样才有一个好眼光, 怎么样选男子, 这些你可是都要学的。”   奚荷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我不要小公子,我要……”   “别别别,你要是要姑娘, 你家还怎么传宗接代?”洛浔说着,便揪住奚荷的领口,要给奚荷脱衣服。   奚荷死死地推着他,抓住他的手,使出吃奶的力气, 道,“我不要脱你衣服,我自己会脱,师父你走吧。”她说着,小脸儿涨得通红,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   我看着小奚荷这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洛浔半信半疑地走了,对奚荷道,“那我在外面等你啊,如果你有什么事立刻叫我,我就来找你。”   奚荷立刻点点头,“好好好,您走吧。”说完之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她脱完衣服之后,背对着我和扶蓁。我对小娃娃的身子一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便也懒得去管。   每一次奚荷洗澡的时候都要极其小心翼翼,不让洛浔靠近。洗完澡之后,奚荷只好穿上洛浔给她准备的衣服。洛浔极其喜欢给奚荷准备裙子。奚荷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裙子,也不知道洛浔从哪里拿来的。有粉裙子、白裙子、红裙子、黄裙子、蓝裙子……但洛浔最最喜欢给奚荷准备的是粉裙子。粉裙子把她衬得粉雕玉琢,极其可爱,着实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丫头。   奚荷几乎每一次都有一种嫌弃的表情看着那些裙子,最后,不情不愿地穿上去。   这一次,奚荷在洗澡的时候,正洗得很欢快时,忽然传来了一声狗叫。   我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只大黄狗跑了过来。这只大黄狗可不就是那日奚荷饿惨了之后狠狠咬的狗狗吗?大黄狗看见奚荷,眼中立刻冒出凶光。   奚荷就在水边儿,大黄狗是可以游水的,在奚荷连连后退的时候,以飞快的速度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啊!”奚荷痛楚的声音里响了起来,响了整个山野。   洛浔就守在不远处,听到这声音之后,立刻跑了过来,看见奚荷和那只狗,立刻吓了一跳。还没有动作,那狗见到了洛浔立刻吓到了,连忙放开了奚荷,极快地跑走了。   洛浔也没有追那狗,三步并作两步便要到奚荷的身边,看看奚荷的伤势。   谁知奚荷很慌张对洛浔道,“你,你不要过来!”   洛浔这时候哪里还管其他。   奚荷哭着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娘跟我讲姑娘家有节操的,身子若是被男人看了去,就没有贞洁了。”小家伙被狗咬了,一边哭,一边慌慌张张地道。   “别怕,你的贞洁不会毁在我手上的。”洛浔不耐烦地走了过去,“再说了,嗯,大不了我负责便是,以后帮你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呗。”他说完也不顾奚荷恐惧害怕的表情,便直直地走到了奚荷的旁边。   奚荷始终是背对着他,这个时候身子被他强迫着掰了过来。   奚荷的双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大腿处,那双被狗咬的手还在流着血,   洛浔要掰她的手,奚荷用力,就是不让,导致血流得更多的。洛浔瞪了她一眼,小家伙立刻不敢了,手被洛浔拉着,捂住的地方便露了出来。   另外一声惊叫立刻响彻了整个山野。这声惊叫是洛浔发出来的。   他看着奚荷,“你你你你你……”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意的表情,而扶蓁的表情则一派平静。   我看见奚荷身上有男人特有的某个部位。   所以说,这个每天被洛浔打扮成姑娘的家伙竟然是男扮女装!   洛浔傻傻地看着他,而后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三弹指之后又放下了手,问道,“喂,我说你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啊?” ☆、第73章 女装(二)+睡觉(一)   (二)   洛浔问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 小奚荷愣了一下, 然后眨了眨眼睛,低着头小声地道, “娘亲和我说,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是男孩子。”   洛浔疑惑地皱了皱眉头,“难道你一直被当成女孩子?”   小奚荷点了点头,道,“我从小便被当成女孩子。”他说着,把自己的耳朵凑近了洛浔。   因为离得太远了, 我并没有看见什么,而洛浔却“咦”了一声伸手,捻了捻她的耳垂,“你有耳洞?”   这话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奚荷点了点头,“他们说姑娘家都要有耳洞啊。”   “那除了你娘亲之外, 还有没有人知道你是一个男孩子?”洛浔看着孩子小小的脸颊, 又看见被他放在石头旁的裙子, 问。   奚荷这个时候很坦诚地摇了摇头道,“没有的,就娘亲一个人知道我是男孩子, 连父皇也不知道。”   父皇?我眨了眨眼睛,对扶蓁道,“他是皇宫中人。”   扶蓁点了点头,“是这样子的。”   “只是怎么会来到闽地,好是奇怪、莫非这个王朝的国都在闽地?”   扶蓁想了想道, “有可能。这段日子以来我们一直在这山上,没有去市井上走走,倒是连这个朝代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我也觉得我们这样子不知道一个朝代的消息着实很是不好。   那边,洛浔把干毛巾递给了奚荷,让奚荷自己擦干,他则退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奚荷。见奚荷别扭地穿上了那些粉色的衣服之后,便给他包扎伤口。   洛浔确实只一妖。他用了一些妖力,让伤口的面积缩小,估计着应该很快能好。   洛浔问奚荷还要不要继续呆在这山上,喜欢说他想吃枇杷,   洛浔说如果还要呆在这里他还要穿着粉色的裙子,奚荷说他还是要扮女孩子。。   “不。”洛浔了摇摇头,“你是要穿男孩子的衣服。”、   “像师父一样吗?”奚荷仰头看着比他高了许多的洛浔。洛浔虽高,却格外的纤细。   洛浔扑哧一笑,“倒不是像我这样,但你不能一直当成女孩子来呀,这样会变成娘娘腔的。”   奚荷扯了扯嘴角,“可是娘亲说,如果我的男孩子身份被别人知道的话,我会死的。”他的声音嗲嗲的糯糯的。   洛浔蹲下,和他平齐 ,望进他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道,“不会的,我在你身边,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出事的。”   “为什么?”奚荷愣愣看着洛浔。   “我会保护你。”   “娘亲说她会保护我,可是她叫我当女孩子呀,现在,娘亲也不在了。”小家伙说着,眼睛已经全红了起来。   “男孩子不许哭哦。”洛浔也假装严肃起来,却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抱着小小的人儿,他道,“他不在了,还有我呀。小荷儿,你好傻。我保护你,不是让你再成为女孩子,不是让你卑微地生存下去,我说的保护,是让你光明正大地恢复男儿身,光明正大地生活着。”洛浔说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跟我下山吧,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   “他们会来抓我的。”奚荷说着,双手抓着他的衣服,双眼睁大,显得十分的惶恐。   洛浔摇了摇头,“他们来抓,我便把他们杀了,总不会让你伤了去。”   这话可霸气了。我正想着的时候,扶蓁忽然在我耳边道,“刚才洛浔的话,其实我也想和你说。”   “说什么?”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难道扶蓁想说他会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我吗?   扶蓁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你好傻。”   我:“……”   “你有没有觉得不傻的人?”我忽然问扶蓁。   “自然是有的。”   “谁?”   “我自己。”   我:“……”   “有没有姑娘你觉得不傻?”我说着,疑惑道。   扶蓁听了这话之后,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而后,忽然,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云深。”   “云深?”这个名字我听过,扶蓁和鬼王说话的时候提过这个人。云深应该是喜欢鬼王的吧。   “不是。”扶蓁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云深,是莘云莘,莘莘学子的莘。”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我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那个云莘不是天上的上神吗?”   扶蓁点了点头道,“是啊。她一点都不傻,她恨聪明,什么事都懂,什么都会,可惜啊,慧必伤身。于是她便在笙箫宫里面呆着,呆了整整五千年,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一步。”扶蓁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怀念。看着他的眼神,听着他的语气,不知为何,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一种奇特的感受。   我觉得我有些不满。   睡觉(一)   不满?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我在不满什么,在不满扶蓁提到别的姑娘吗?可是他即便提到了云莘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突然想起,扶蓁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往,而扶蓁的过往我却一概不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狐狸精,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不知道他在幽都开茶铺是为何?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无条件的帮助别人?他的一切都对我来说琢磨不透,我之前一直忽略这个问题,现在突然想了解一下扶蓁。   我还没有开口,扶蓁就道,“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吧。”   这便是推脱了。我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并不想把之前的事情告诉我呀。我也没有再追问。   在洛浔的保证下,奚荷答应了和洛浔一起前往市井中。我便跟着他们一出走下山。在下山的路上,我还随手拽着枇杷吃。这一次没有见到那可怕的狗,而我也一次只偷一个枇杷,吃完便走。扶蓁在旁边含笑地看着我,但不知为何,我看他格外的不顺眼,一想到他莫名其妙的过往以及和云莘莫名其妙的关系,便忍不住遐想,但一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该想下去。   不得不说山上寂寥的很,还是市井上比较热闹。洛浔带着奚荷来到了一处地方,名为三坊七巷。顾名思义,有三个大的坊和七个小巷子。   格外的热闹集市上,叫卖声络绎不绝,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洛浔带奚荷去买衣服,我便和扶蓁一起去。   在街市上,洛浔在给奚荷看衣服。小家伙还穿着粉色的裙子。到了店里的时候,有人看见了他,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小姑娘啊!”这个时候,奚荷的脸红了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浔走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没有理会那个人,指着旁边一群男娃娃穿的衣服,“想要什么颜色的?”   “我不知道呀,娘亲给我的都是粉红色的红色的。”   “嗯,这不适合男孩子。红色的还好,但粉红色着实不好哎。”她说着,揉了揉小奚荷的头,“我觉得你越来越娘了,在这样子发展下去,你可能要变成一个小姑娘了,为了以防万一,我觉得我有必要来纠正你一下。”   “纠正?”奚荷眨了眨眼睛。   洛浔带着奚荷走到了那一群暗色系的衣服面前,指着里面的灰色、黑色、灰白色、湛蓝色的衣服,“你要哪一件?”   奚荷看了那些不怎么鲜艳的颜色,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地指着湛蓝色,“要这一个。”   于是,洛浔便给奚荷挑了几件好看的,让他到试衣间里面直接换了,并把那粉红色的裙子给扔了。我心里想这妖怪着实是有钱的很啊。   这次,他们终于住客栈了。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因为山洞里只有一张石床,奚荷便跟着洛浔躺在一张床上,但是这一次,到了客栈,洛浔要一张有两人床的卧房。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睡呀?”奚荷揪着洛浔的头发,不解地问他。   “那个……”   奚荷道,“我们都是男人,你还怕什么?”   “哦。”洛浔挠了挠头,道,“正是因为男人才要自立,我告诉你,男人哪能和男人睡在一起?”   “怎么没有?”奚荷的语气充满了不相信,“我父皇,不不,我爹,他就荷一个男的一起睡,我看见过的。”   “那个。”洛浔尴尬地道,“你爹是断袖,我不是啊。”   “断袖是什么?”奚荷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望着洛浔。   我觉得洛浔可能在纠结要不要给奚荷讲解这方面的知识,毕竟启蒙得太早,让他走上一条不归路那着实就有些呜呼哀哉了。   奚荷疑惑地看着他,洛浔突然伸手把自己的袖子给弄断了,道,“对,这就是断袖。”   “那这和我爹跟男人睡觉有什么关系啊!”奚荷有一点好处,喜欢刨根问底。   我觉得洛浔简直要崩溃了。他崩溃地捂住了头,再也不说一个字,就拍了拍他的头,“我叫你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怎么话这么多啊!”   “师父你凶我。”奚荷瘪瘪嘴,湛蓝色的眼睛满满都是委屈,看见奚荷这模样,我我觉得简直是看见了小洛惜啊!   洛浔看来是招架不住了,“别,别这样子,这么委屈地看着我,搞得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   “呜呜,我想和师父一起睡。”   “那可不行。”   “师父……”奚荷嘟着嘴巴,可怜兮兮地道。   “不行!”   “师父你自己说会保护我,我和你一起睡才觉得安全,要不然我觉得我会被别人给抓走。”   洛浔听着奚荷可怜兮兮的语调,应该心里软了一下,面上露出一抹迟疑。   奚荷趁热打铁,“师父……”   洛浔终于忍无可忍,和掌柜说,“给我拿一张大床,特别大特别大的那种。”又对奚荷说,“我跟你讲,你跟我睡觉,不许摸,我不许抱,我们一人睡一边,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奚荷立刻眉开眼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犯罪心理学课上偷偷码文,就码了两章,一起放上来啦。   话说你们最近忽然都不留言,我好方啊…… ☆、第74章 睡觉(二)   (二)   像我这么闲得无聊的姑娘, 自然想去看看晚上奚荷睡觉的时候是否兑现和洛浔的承诺。   是夜, 我和扶蓁呆在奚荷和洛浔卧房的隔壁。   扶蓁今天倒是难得地没有吃东西。他坐在藤椅上,不知为何, 发起呆来。   这段日子的扶蓁常常发呆,时常显示出心事不宁的模样。我问过他好几次,他也没有和我说原因,只含含糊糊地便过去了。几次过后,我想他既然不告诉我,我问也没有用, 于是便只好住了嘴。   我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他这才从发呆中醒来,看着我,有些懵, 而后眼中漾开笑意, “怎么了?”   我扯了扯嘴角, “话说我准备去看看奚荷和洛浔睡觉的模样。”我突然间很好奇。之前在山洞的时候,洛浔和奚荷是睡在一张石床上的,但让和扶蓁是不可能睡在山洞的, 是以并没有见过他们晚上睡觉的模样。   扶蓁看着我,“这个你去好了,我便不去了。”   “为什么?”我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大晚上的,看人家睡觉不太好吧。”   “哎呀, 男的嘛,你怕什么?”我毫不在乎地挥挥手,准备让他去,谁知扶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道,“这个倒是真不去。你去了,把事情与我说便好。”   唉,强扭的瓜不甜,我算是知道这道理的,也没有在勉强扶蓁。   我从窗户那边爬进了奚荷和洛浔所在的屋子。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奚荷已经睡着了,洛浔则侧着身子,怔怔地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出神。   小娃娃睡觉的时候,竟然会磨牙。许是夏天天气有些热了,他把身上的被子踢掉了,安静了半刻钟后,便开始转身。本来奚荷离洛浔挺远的,滚了两圈之后,便滚到了洛浔的后面。他伸手挥了挥,似乎想抓住什么,刚刚好抓住了洛浔的衣角。   洛浔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把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上抽回来,谁知奚荷比他更快,先一步摸到了他的手臂,一把抱到了他的手臂上。   “你你你!”在窗外的月光映照下,洛浔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   小家伙粘着他,在他身上蹭了蹭,满意地抱着他的胳膊,把头枕在他的脖颈上。   奚荷睡觉的时候,着实是粘人的很。   第二天,洛浔起床的时,便无比坚决地要去找掌柜,想要换一张有两人床的卧房。   奚荷白胖胖的手拿着一个白白的桂花糕,往自己的嘴里塞。把小嘴塞得鼓鼓的,一边塞,一边可怜兮兮地道,“为什么要换,师父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答应你?”洛浔扯着嘴角,咬牙切齿,“我答应你,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不要乱碰,不要乱摸,你知道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   奚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十分无辜地看着他,脸上全部都是桂花糕的痕迹,“我不知道呀。我都睡着了,我怎么知道?”   “你是睡着了,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对我又是抱又是亲的。”洛浔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伸出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嘴角。   “可是我都睡着了呀。”奚荷不解,“我睡着了,我怎么知道我抱了你。那我睡着了我抱你肯定是无意识地抱,我无意识的抱就不是我故意的,那就说明我没有骗你呀,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那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啊。师父,人要有信用的。”   洛浔想了想,挠了挠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而且你一个男人到底在害羞什么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嘛。我一个姑娘家,不不不,我以前还是个姑娘家,我都不害羞呢。”   洛浔看着奚荷,很无语,突然把他的手给抓住,张开嘴,在他的手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好欠揍的小家伙,天天想着揩我的油。”   我和扶蓁决定去打探一下奚荷的身世,毕竟现在的朝代、皇帝、皇子、还有国家大政,我们都不太了解。   人家都说要打听事情两个地方最好,一个地方是青楼,另外一个地方是茶馆。   扶蓁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朝我道,“”想去青楼还是想去茶馆?   我笑嘻嘻地对他道,“我们去小倌馆吧,我觉得小倌馆应该会比较好玩。”   扶蓁凉飕飕地看了我一眼,在我以为他要拒绝之后,他却忽,含笑道,“小倌馆啊,好久没有逛过了,去去无妨的。”   这扶蓁逛过小倌馆?   我忽然意识到扶蓁不喜欢姑娘,难道他是喜欢男子?可不对啊,他对云莘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扶蓁还是带我去了小倌馆。” ☆、第75章 吃你   到小倌馆的时候, 我本来满心欢喜在那一刻忽然冻结了下去。   天呐, 各种风姿不同的美人儿就像在我的面前,含笑而立, 眉目含春,有清秀的,有妖艳的,有高冷的,有妩媚的,各种各样, 各有千秋。   我本来以为,当我走进去那一刻,所有人都会围着我,然后我可以非常大手一挥,把我的银子给掏了出去,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为着这钱围着我, 小倌馆的妈妈让我随意选这些小倌们。结果让我无比惆怅的是, 我忘记一件事。在这个时代,除了扶蓁,没有人能够看得见我, 也就是说,那些小倌没有一个看得见我,我空有着很多很多的银两,但是我却啥都不能干。   我突然感觉到心里无比的惆怅。   不对啊,我意识到一点, 打听消息是要去问那些小倌吗?可是我们根本就开不了口说不了话,说话了也没有人能够听见,那怎么问?   扶蓁伸手轻轻敲了敲我的头,“我们不问,不代表就没有人问啊。”   “你的意思是?”   “总会有人要问的。你知道吧,这种大地方一般是有细作的。所以说,你懂的,我们只要找到类似于细作的人,然后呢,如果他是在接客的话,他的客人肯定会跟他讨论商量一些国家大事。”   我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有这个道理,但是你怎么知道哪一个是细作呢。”   扶蓁从他怀里拿出他一直收着的扇子,轻轻敲了敲我的头,“细作如果没有人要点的话,他有还有价值吗?”   “那你的意思是说头牌?”   “头牌可能是,但细作未必是头牌,你看看,哪一个公子的卧房最好”……扶蓁的话还没说完,我便道,“便是哪个公子对不对?”   “可能是他,可能是第二好、第三好的。”   这是有道理。于是我们便往卧房走,几个卧房装修得无比奢华靡丽,第一个小倌叫做怡然,这名字着实娘里娘气,比奚荷那家伙还要娘啊。第二个的名字叫罄竹,这名字倒是不错,但是我却莫名想起了罄竹难书,这好像不是一个好成语啊。第三个叫绣娘,我因为怡然已经够娘了,没有想到绣臭娘的名字还更娘。   我和扶蓁看了看决定找罄竹。还没有走进去,便在门口听到了“嗯嗯啊啊”的声音,真是一听的我整个人浑身一机灵,无比的**。   这是……这是男人发出来的?   我惊讶地看着扶蓁,扶蓁朝我还笑道,“你觉得呢?”   “那我们怎么进去?”   我说完,也不知扶蓁怎么办到的,门便开了。但我们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声音无比**的人是一个人躺在床上恩“嗯嗯啊啊”的。他面前一张圆桌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公子和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男子。   见门开了,他们立刻回头一看,“没锁?”中年男子厉喝道。   那漂亮的公子愣了一愣。   我也很好奇,这门已经锁了能开,扶蓁他会开锁不成?总之,孟门无声无息、莫名其妙的开了。他们过去看了看,发现空无一人,便立刻把门给关上了,又上了三道锁。我和扶蓁便趁着这空挡走了进来。   那中年大叔对漂亮的小公子说,“以后你可要担心了。这种事情切莫再来。”   小公子立刻点了点头,那旁边“嗯嗯啊啊”依然叫得正欢,却是一个脸不怎么能看的家伙。   中年大叔和小公子聊了好多,总结了一下,大概是:天朝稳固、天下太平、皇位稳固。   在我和扶蓁两个人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他们将正题了提出了了。   “今年外戚终于是除了,我们陛下终于可以放心了。”那小公子道,“不过严家是被除了,但是洛书公主却还没有被找到。”   那中年人不在意地挥挥手,“洛书是个姑娘家,即便活着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只是,幸好是个姑娘啊。若是一个男子,”那小公子还没说完,中年大叔却摇了摇头,“若是一个男子,皇上不会让她活到现在,他早就死了。”那个男人轻飘飘的道。“洛书,严家的外甥,是男的活下来严家势必要扶持她,倾尽全力让之当上皇帝,到时候,真的是皇室衰微了。”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皇后整整入宫二十五年,十三岁时入宫,到了这三十三岁才终于怀上了一胎,可惜还是个姑娘,倒是让严家失望的很。”小公子道。   “是啊,洛书公主今年也有五岁了吧,我前段时间见过他一面,倒是一个可爱灵巧的姑娘,喜欢穿粉色的裙子,比好多公主都要漂亮,倒是遂了她的母亲。”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和扶蓁了解了一些。也就是说洛书公主指的应该便是奚荷,奚荷的母亲严氏是他父亲的皇后,也就是正妻,严家是朝政大腕,外戚坐大,皇帝便要除了外戚,也不允许严家女怀上自己的孩子。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为什么奚荷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可以姑苏帝京处到这闽东呢,而洛浔作为妖,为什会莫名其妙地养他呢。   我脑中突然晃过洛浔咬奚荷小小的胳膊的模样,难道是想把他养大的,然后吃掉?   二、   可怜的奚荷,白白认了一个师父。这师父,除了给他吃的给他喝的保护他的安全,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洛浔是个话痨儿,每天都要重复这样几句话。   “等你长大了,我就给你找媳妇儿。”   “你你你……你别抱我啊!”   “小家伙,我让你亲我了吗?你是能亲我的人吗?”   这个时候,奚荷会咬着下唇,蓝眸里满满的都是委屈与无奈,“师父,男人这样,真的很娘哦。”   洛浔气急败坏,伸手揪着奚荷的小耳朵,气恼地道,“你你你,天天粘着我,你是不是要断袖?你说!”   奚荷笑嘻嘻地看着他,“师父,你生气起来,怎么这么像姑娘啊?你教我的,男子要有男子的气概。”   “呸!”洛浔把口中的瓜子给吐了出来。我初见时的白衣少年,此刻已经变换了模样,再不复当初的风度飘飘,倒像是一只随时容易炸毛的小猫儿。   就在这闽地打打闹闹的,小家伙也长大了。   洛浔不可能一直带着奚荷住客栈,便在南后街上买了一个小宅子,住了进去。这小宅子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有一个小花园,还有两个卧房。   本来这两间卧房,洛浔的打算是,他一间,奚荷一间。但是当时只有五岁的奚荷眼巴巴地看着洛浔,想要和洛浔睡,洛浔无奈之下答应了。结果,这一睡便睡了许多年,睡到了奚荷八岁这年,洛浔终于狠下心来,把奚荷给踢出了他的床。   洛浔这天正在浴房。浴房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木桶,木桶里面,洛浔刚满了水,水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花瓣。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年,洛浔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要把浴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所以我都没有去看的。这天之所以在浴房,是这样的。   扶蓁那个混蛋,闲得无聊,居然和我玩捉迷藏。   要知道,人世的日子是很无聊的,本来我是不屑于玩这种游戏的,但是我看扶蓁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我便躲在了这浴房的衣架后面。谁知道,扶蓁没有找到我,而我莫名犯了春困,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透过衣架的缝隙,便看见了洛浔的背影。   他的衣衫尽褪,长发放下,整个人半身都沉入了水中。   我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简直比姑娘还要嫩啊。   我在想,我这么盯着人家,会不会不好啊。   就在这个时候,门却莫名其妙地开了。   我看见,十三岁的奚荷站在浴房的门口,手里拿着一堆衣服,蓝眸望着洛浔,“师父,你的衣服忘记拿了。”   洛浔先是一怔,而后,整个人猛地往水里沉了,只露出头来,声音有些不自然,“你你你……把衣服放下就好,你给我出去。”   奚荷愣了愣,看了看地上的水渍,淡淡地摇摇头“别把衣服弄脏了。”一边说,一边往衣架那里走过去,毫不理会紧张的洛浔。   洛浔把自己往水里埋得更深。   “咦?”奚荷看见了浴桶中的花瓣,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情况?怎的还拿花瓣?”奚荷说着,把衣服挂在了衣架之上,就在我的前面。   就在这个时候,奚荷踩到了水,忽然便脚底打滑起来,一不小心把往那浴桶撞了过去。也许是冲力太大的缘故,浴桶被撞得一震,而后,水和花瓣便洒了一大半出去,再接着,洛浔之前被水掩住的上身便露了出来。   奚荷立刻站起来,正准备向洛浔道歉的时候,忽然身子一僵人一怔,看着洛浔**的上身。 ☆、第76章 美人   奚荷怔怔地看着洛浔身上女性特有的部位, 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弱弱地问了洛浔一句, “为何……始终没有见你的月事到来?”   我:“……”   奚荷这反应着实是不同于凡人,洛浔立刻回过神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前,气恼地道,“滚!”   “我……”奚荷却又问了一个问题,“我逼着你和我睡了那么多年, 你要不要我对负责?”   这个时候,见奚荷还没有走,洛浔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少年……哦不, 少女便不见了, 转而代之的, 是一只猫。   原来,洛浔真的是一只猫妖啊。   光溜溜、毛茸茸、湿漉漉的猫儿这个时候从浴桶边跳了下去,恼怒地瞪着奚荷。   奚荷显然是愣住了, 而后,忽然笑了起来,“我说这八年来,师父你怎么没有变化呢?却原来,是一只猫儿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猫型的瓷娃娃,便是奚荷之前给我的媒介。他缓缓地走近了洛浔的身边,缓缓地道,“这个是师父给我的吗?第一天见到你,我的身上便莫名其妙多了这个东西,想来是你给我的。”   猫儿“喵”了一声,不再说话,依旧眼露凶光。   奚荷倒也是不怕的,走到猫儿的身边,蹲下了身子,伸手摸摸猫儿的脑袋,一把把白猫抱紧了自己的怀里,也不管这猫不愿意。   猫儿很不安分地动了动,想要下去,却被奚荷用力地按住了。   “喵!喵!喵!”洛浔大叫了起来。   “师父你乖哦。”奚荷说着,用浴巾把猫给抱了起来,轻轻地给猫擦拭着湿湿的猫儿。   “嗷。”洛浔气恼,张开嘴儿,看那样子,想要狠狠地咬奚荷一口。奚荷察觉到了,也没有躲闪。洛浔那张大的嘴,在靠近奚荷的那一刻,瞬间气势减弱,最后,轻轻地咬了一下。   “师父,你要不要化人形啊?”奚荷问洛浔。   洛浔狠狠地瞪着他。   化人形?洛浔才不化呢。她现在什么衣服都没有穿,化成人形之后,岂不是要被奚荷给看光了去。   洛浔许是不高兴了,后面的几天,都坚决不化人形,一看见奚荷,就迈开小短腿一跑,而奚荷则一看见洛浔便迈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抱住了它。   我和扶蓁说了洛浔是女子的事情,扶蓁依旧十分淡定。   忽然想起那年,扶蓁不去看奚荷和时间睡觉的事情,我脑中灵光一现,“你早就知道了洛浔是女子?”   扶蓁很淡定地颔首道,“初见时,便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我疑惑地道。   扶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奚荷年少无知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没发现?她是有胸的,身材比例是女子的比例啊,你是不是傻?”   我是傻,居然被洛浔给瞒了这么多年,也是佩服起我自己。   奚荷和洛浔的两人小日子,终止于奚荷发现洛浔真身的六天后。   奚荷因为自己是蓝眸的缘故,一向是很少出去。这天,他却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个姑娘,大概也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她和奚荷一样,都是蓝眸。   我愣了一愣,而还是猫儿模样的洛浔也是愣了一下。愣神之际,我听见奚荷抱起了化成猫儿的洛浔,“师父,这是我的表妹,严襄儿。”   猫儿怔了一下,转头看着一边的蓝眸少女。少女格外的瘦弱,个子也不高,一脸灰扑扑的,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清秀明艳的女子。   猫儿沉默了一会儿,“喵”了一声,便从奚荷的怀里跳了下去了。   “这就是你的师父吗?”严襄儿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着实可爱呢。”   奚荷没有回答,只礼貌地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而后往洛浔的房间走去。   “师父,你终于化成人形了。”奚荷欣慰地道。   洛浔却不理会他的欣慰,“你怎知她是你的表妹?”   奚荷却摇摇头,“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但是还是有些印象的。外祖送我到了这闽地的时候,也送了襄儿,她的眸色也是蓝色。本来我们是一起的,谁知中途遇到追兵,便失散了。不想,今日在街上却遇见了乞讨的她。”   “你怎么打算的?”洛浔沉声问道。   “我想要暂且安顿一下她。”奚荷道,“不过师父你放心,不会太久的,我会让她离开的。”   洛浔问她,“她和你母亲,什么关系?”   “她是我母亲的妹妹的女儿。”   “既然这么亲,”洛浔沉吟了一下,“就留着她在这。”   最后,洛浔的确留下了严襄儿,两个人的生活之间插入了一个人,着实是变了许多。   奚荷对洛浔倒是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不再粘着他,很多的时候倒是喜欢弹琴。   奚荷的古琴弹得很好,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对于古琴,我的第一反应是《凤求凰》;就像对于琵琶,我的第一反应是《浪淘沙》一样。   严襄儿也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因为从小就流落在外面乞讨为生,一直便不曾学过女子应该会地琴棋书画。但是每次奚荷弹琴的时候,严襄儿都会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奚荷弹琴。   之前,每次奚荷弹琴的时候,洛浔都会在旁边嗑瓜子儿。一盘瓜子儿就放在一边,而扶蓁也在一边,帮着洛浔嗑瓜子儿。后来严襄儿来听奚荷弹琴,洛浔便再不肯过来了。   “哥哥,你可以教我弹琴吗?”奚荷弹完一曲之后,严襄儿问他道,走到了他的身边。   奚荷微微一笑,道,“襄儿想学?自然是好的。”   于是,我便看见奚荷教严襄儿古琴。两个人挨得那叫一个近,头靠着头,调弦试音,琴声如流水潺潺而来,蓝眸的少男少女在这大好的春光韶华中,似乎正在你侬我侬。   只是,一心忙着古琴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在对面的黛瓦之后,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正安安静静地蹲在一边,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   黑色的瓦片上,白色的猫儿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边两个“卿卿我我”的人,做出了“呕吐”的表情。这表情做完之后,猫儿的眼神斜斜地瞟了那两人一眼,干干脆脆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们,眼望着蓝天,然后眯起眼睛睡了起来。   睡着睡着,那只白猫翻了个身子,肚皮朝着太阳。但是,身为人的洛浔睡觉可安分了,身为猫儿的洛浔睡姿便宛如年幼时候的奚荷,睡姿极差无比。屋顶有一定的倾斜,猫儿睡着便滑了下来。   然而,洛浔可能睡死了,压根便没有注意,一点一点滑了下去。   正在弹琴的奚荷这时此时抬头,便看见了对面屋顶上正在睡觉的洛浔。他朝着严襄儿抱歉地笑了笑,“等下。”而后便起身,快步走到了那屋檐下。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一身蓝衣,蓝眸中带着一丝温柔,含笑伸出手。不多时,那猫儿便滑落了下去,恰恰好从屋檐上滑到了奚荷伸出的双手。   奚荷一笑,把猫儿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完全没有惊醒的猫儿,抬步要往洛浔的卧房走去。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便坐在了花园畔的藤椅上。   阳光正洒在猫儿的身上,洛浔睡觉的时候,蹭了蹭奚荷的手臂。奚荷帮它顺着猫儿,笑容刹那温柔得很,“春天是要多多晒晒太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浅浅一笑,“听说,春天是猫儿发情的季节,你是不是也要发情?”   回答他的是洛浔的呼呼大睡。   严襄儿从古琴旁边走了过来,看着那睡着的猫儿,忍不住道,“它睡得很真熟啊,真是看不出来,这样一直弱弱的小猫会是带着你长大的人。”   奚荷并没有回答她,却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洛浔斜斜地倒在他的怀里,不安分地动了一下。   严襄儿立刻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见蓝衣蓝眸的少年静静地抱着一只猫儿。   许是觉得猫儿可爱,过来一会儿,严襄儿走到了奚荷的身边,低低地问奚荷,“我能抱抱它吗?”   奚荷抱歉地摇了摇头,“我怕它醒来。而且,”他想了想,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个家伙啊,不会喜欢别人抱它的。”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幕格外的美好。   我以为在这个红尘中,与我相伴的除了扶蓁,便在没有其他人,却不知,这尘世兜兜转转里,竟然让我遇见了云莘。   或者说,云莘竟然来找扶蓁,从九天之上来凡尘找他。 ☆、第77章 云莘(一)   奚荷虽然依旧对洛浔很好, 但是到底知道了她是女儿身, 因此有了或多或少的隔阂。洛浔也明显是感受到了,倒没有说什么, 面对忽然插入他们生活之中的严襄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始终是冷冷淡淡地。这些日子,洛浔时常幻化成猫儿的形状。也只有她变成了猫儿,奚荷才会不顾性别,与她亲近如初。   我便如看戏一般, 和扶蓁看着这红尘故事,直到一天。   这一天,一如往常,十分的太平安静。我一大早起来,去厨房找扶蓁, 却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这并不对劲, 按照常理, 我醒来的时候,他都在厨房吃东西才对啊。   我又去他的卧房里面找他,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我便在奚荷和洛浔买下的院子里面四处找了找, 倒是终于找到了。   扶蓁在花园里面,正坐在白色的藤椅上。而他的旁边,正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与我同色的衣衫,乍看之下,眉眼竟然和我有三分的相似。但与我不同的是,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染尘世烟火的仙子气息,倒不是我一个浸透幽都阴气的花妖能够相比的。   我愣了一下,正犹豫着自己是要走还是要留的时候,扶蓁已经看见了我。他脸上的表情在一刹那有些古怪,但也只是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看见我之后,站了一起,走到我的身边,将身上大氅解开,披在了我的身上,“怎的穿得这么单薄便出来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才发现自己真的穿少了。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时节。本来闽地是不会落雪的,谁知道,今年的冬天却是格外的严寒,连这儿都下了细细碎碎的雪。   我抬头,正对上了扶蓁的眼,那一刻,我竟然在他的眼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种情绪——哀伤。   我有些懵,哀伤什么呢?   这个时候,原来坐在扶蓁身边的那个女子也站了起来,看见我之后,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一把把我给抱住,“云惜。”   我僵硬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手垂在旁边,不敢推开她,也不敢抱住她。   可能她察觉到了我的不自然,立刻放开了我,有些尴尬地道,“你……和云惜长得太像了,我刚才把认成了她,着实是不好意思。”   我讪讪地笑了笑,“不碍事的。”   她对我莞尔一笑,那与我三分相似的脸,笑起来的弧度都和我格外的相似,“我叫云莘。”   “我叫未芗。”我道,却不想,这人竟然真的是九天之上的仙女。   “嗯,我知道。”云莘笑着道,“公子与我说过你。”   扶蓁居然和云莘还提起了我?我忽然感觉有些小小的尴尬,“你们先聊吧,我就打扰了。”   “无碍的。”云莘摇摇头,“只是我大病初愈,很是想念扶蓁,便来看看他。倒是见着了。”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奈地道,“公子他这些天,还真是变了啊。”   变了?我有些好奇,“怎么变了?”   云莘凝视着扶蓁,笑容有些恍惚,“原来的公子啊,哪里会去帮助别人,又哪里会听别人的话呢?”她说着,笑看着扶蓁,“你说是不是?”   扶蓁淡淡地勾唇一笑,“你啊,这些年倒是一点都没有变,和当初提着花灯逛荷花池的少女一模一样。”   云莘则道,“那个时候还小,觉得你好看,便眼巴巴地求着执绘,让他告诉我你是谁,后来竟然成了你的小跟班,着实,少年幼稚啊。”   我这时意识到,扶蓁和云莘,似乎有很多的往事,很多我不知道的往事。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我这次是用来转换时空的术法才来到这已经过去了的年代,云莘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着实是不解得很,于是,我也便问了。   云莘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你有所不知,我的真身是昙花。”   昙花?竟然和我的原身一样?我长这么大,无论是妖还是仙,还没见过原身是昙花的?倒是有缘得很啊。莫非,昙花修炼成的人形都很相似,都是一个模板出来的,所以我才会和云莘如此的相像? ☆、第78章 云莘(二)   但是不管这么说, 云莘既然来了, 便也和我们一起待在这儿了。   她说,她问了执绘扶蓁的下落, 执绘和她说了幽都的事情,她便来到了幽都极铺,而二狗和三猫则把实话与她说了,奚荷给了她信物,她才得以来到这儿,找到扶蓁。   两个人的日子, 插入了一个人,多少是不自在的。   奚荷和洛浔是这样,我和扶蓁也是这样。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这两个人还很熟悉。   举个例子,比如, 奚荷便常常和严襄儿待在一起, 弹弹琴啊作作画啊下下棋啊什么的, 洛浔则一边嗑瓜子一边翘着二郎腿在卧房内,满脸的幽怨。   自从云莘来了之后,我便不像过去一样时时刻刻和扶蓁待在一起了, 更多的时候,我会选择和看不见我的洛浔待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洛浔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荒凉惆怅之感。每一次的日升日落,每一次的月缺月盈,我便会想起原来在我的身边的人觉得跑到别人身边去了。   洛浔是个爱自言自语的姑娘。   她一边狠狠地瞪在外面她看不见的两个人, 一边道,“混蛋,有人别人就把我给忘记了!每天和别的姑娘在一起厮混,你是发情了吗?你才十六岁,十六岁啊!人间有一句话说的好,叫什么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呸,谁是你娘啊,你还敢娶媳妇儿了?我呢!我含辛茹苦、勤俭节约、战战兢兢、艰辛刻苦地把你从五岁拉扯大,你居然这样对我!长得好看就了不起是不是?以前不是还天天粘着我码!你个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勾三搭四的奚荷!还每天襄儿襄儿地叫!”   她说着,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呕呕呕!我怎么就没听见你叫我浔儿呢?浔儿……好恶心啊,还是别这么叫了,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外面,传来了奚荷打喷嚏的声音。   洛浔一边说着,一边成功地把瓜子给吃完了。她看见空荡荡的盘子,忽然叹了一下气,“以前也不觉得你这孩子有哪里好,还不喜欢你的靠近,只是奚荷,这么多年了,在我身边的始终只有你一个。哪怕你只是一个孩子,哪怕你是人,我都觉得很温暖。身为一只妖,一生太漫长了。”   她提起了酒壶,用力地拧开了,然后直接给自己灌酒,“况且,我这只妖啊,还不是一般的妖。我娘曾经爱上了一个凡人,最后和他结婚生子,省下了我,却惨遭那人的背叛。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有了很多的女人,我娘只是其中之一。我们是猫,那么骄傲的猫,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心上人有了别人呢,所以啊,我娘杀人了,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人,杀了那人的所有女人和家属。”   她一边说,酒一边不停地被她倒出来。一部分的酒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另一大半灌入了口中,她却被呛到了,“最后的最后,我娘的罪行被妖界发现了,妖界的人抓了我娘,也抓了我,我们被关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还小,我娘偷偷地把我给放走。我被追兵追杀,打回了原形,逃回了人间。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饿得没有力气,累得瘫软,像是一个弃婴。幸好我倒在了你娘的院子里,幸好我遇上了你娘,她救了我,等我养好之后,又放了我。”   她笑着笑着,被酒呛到,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出了眼泪,“于是,我躲在山上躲了好久,后来下山了,便化成了人去打探你娘的消息。后来听说你家出了上去,你是你娘唯一的孩子之后,我想,如果我要报恩,只能报到你身上了,于是,我养你长大。至于严襄儿,她是你娘的亲侄女,我有必要保护她。   “你娘为了保护你而让你扮女装,而我却是害怕步我娘的后尘而扮男装。”洛浔的笑容里面满满的都是凄凉,“我真想做一个男子,做那风流浪荡的一方,不会为一个人恼怒,不会因一个人难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所以我女扮男装,可是最后,只是徒劳而已,徒劳啊……”   洛浔的酒喝了一壶又一壶,我也偷偷地拿了一壶喝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我馋了,只是忽然想和洛浔一样罢了。   洛浔一边喝,一边继续喋喋不休,我喝多了,也开始头重脚轻。   外面隐隐约约有脚步声。 ☆、第79章 错醉(一)   洛浔低低地笑, “奚荷, 你不知道,你开始疏远我的时候, 我有多难过,自己亲手带大的小孩儿,一直以为属于自己的人忽然不属于自己了,我真的觉得好悲哀。我可笑地发现,我对你竟然有占有欲了。其实,我没有把你当成孩子, 所以我才会防着你不让你和我睡。但是奚荷,也是当你疏远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已是少年初成。”   初成的少年,不会时时刻刻依赖一个人, 不会是听话乖巧的孩子, 他会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有自己的人格,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好难过你的远离。偏偏在这个时候, 严襄儿出现了。你带她来见我的那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你们是多么的般配,起码你们都是人啊,而我是妖。说来可笑,我好害怕自己喜欢上人类。”洛浔喝了七壶酒, “奚荷啊奚荷,我一化成人形,你就不接近我,只有我成了猫儿,你才会同我亲昵,才会抱抱我。”   “刚刚开始地时候,只是一种占有欲罢了,我也没有什么恋童癖。”洛浔说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最近才发现我喜欢上你的,喜欢十六岁的你,也不只是十六岁的你,每一岁的你我都喜欢,但是这一年,不是那么单纯的喜欢了。”   在醉死之前,她道:“奚荷,我喜欢你!”然后,趴在桌面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或许是听见洛浔这般言语,或许是我真的喝酒了,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竟然忍不住想吐槽起扶蓁来了。   我感觉自己也迷迷糊糊的,既然学着洛浔的模样,跟着洛浔一起吐槽了起来,“扶蓁也是个混蛋,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什么事情都只说一半,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最近这些天,根本就见不到人,满心满眼都是那九天上的仙子,果然啊,妖是比不上仙子的。”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本来也没什么感觉,可是忽然他就疏远了,生活之间忽然就多了一个人,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醉得厉害,本来就是一杯倒,现在还这般放纵地喝酒,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简直是语无伦次,洛浔都醉倒了,我也觉得我也要醉倒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打开了的门正正照在了我的脸上,有人站着逆光处,一身白衣如雪,黑发如墨,正望着我。   这样的打扮,我第一反应是沐微。   沐微一向是这样的打扮。而扶蓁,则是不一样的。   他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喜欢把头发放下,喜欢自己一个人在二楼默默地品茗,喜欢吃东西,喜欢敲我的头,喜欢笑,喜欢损别人,喜欢无视三界的规则……   转眼之间,我发现我竟然知道了扶蓁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人间相处,不知道也难啊。   只是,我却不知道他这些喜好的由来。   我只知道结果,却不了解原因。也许,我遇见他的开始,就已经是一个结果了。   至于沐微,记忆里无比温柔的太子哥哥,这么多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定格在我脑海中的就是“温柔”两个字。他是我一生都不可能磨灭的存在,却是我这一生都绕不过去的坎坷。   我曾经也记得沐微的很多喜好。沐微喜欢安静,喜欢读书,喜欢白衣,喜欢护着我……可是,到了最后,这些只能尘封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承认,我喜欢过他。   可是啊,我是一只自私的妖怪,我更爱惜自己的性命。   那种年少时懵懵懂懂的奚荷,随着岁月里的跌跌撞撞,最终积淀在了我的心上,成立一条弯弯的小河,可是那是一条不会流淌的河。   现在的我,醉醺醺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而,听见开门声,看见门里人的那一刻,我竟然浮现出了一个连我自己也感觉奇怪的念头。   我希望,那站在门外的人,是扶蓁。   哪怕他不是穿着红衣,哪怕此时这样的打扮明明更适合是沐微,我却希望是扶蓁。   他逆着光,我醉着酒。   他从逆光处一步步走来,稳步踱,入了一室觥筹交错。   我的手里还捧着那个大大的酒壶,醉着酒,把酒递给了他,歪着头道,“你是……谁啊?沐微吗?” ☆、第80章 错醉(二)+欢爱(一)   (二)错醉   他看见了歪着头傻笑的我, 伸手接过了我的酒壶, 浅浅地啜了一口,“味道不错, 只是这酒太烈了一些,你不应该喝酒的。”   这么和我说话的人,一定就是沐微了。于是,我便对“沐微”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哥哥。”   他似乎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开口器, 把酒壶搁在了桌子上,“你醉了。”   “我醉了吗?”我懵懂着看着他,“我知道啊。我知道我醉了。”   “回去歇息吧。”他说着,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便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将我抱进了他的怀里, “醉成这样, 你啊,倒是让人放不下心。”   我咕哝道,“我才没有让人放不了心的。”我想了想, 开始推拒他,“哥哥……沐微,你别抱我,我自己会走。”   他却是好笑又好气地对我道,“我不是沐微, 你认错了。”   “嗯?”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重得厉害,浑浑噩噩见,什么都不愿意去想,遂道,“那你说,你是谁?”   “扶蓁。”他对我道,忽然语气里便有了心疼,“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原来是扶蓁啊。我忽然想起,初次问他姓名的时候,他与我说,“山有扶苏,枝叶蓁蓁,我名扶蓁。”这句话,不知为何,我记得格外牢。   他空出一只手,摸着我的头,“未芗,你说你感觉对我来说,你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并不是这样的。”他笃定地道,“可有,不可无。”   可有,不可无。   我没有想过他居然会这么说。   “我是对你很不好。”他看着我,眼里的哀伤比墨还要浓重许多,“我让你受了许多的苦,让你经历了那么多你不应该经历的事情。对我来说,这是我最大的罪过。”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秋千,在花园那里,便指着那秋千道,“我想荡秋千。”   扶蓁无奈地摸摸我的头,“好。”便把我抱到了秋千那里,他则蹲下来,双手按在了我的腿上。   我看着他满满哀伤的目光,忍不住弯下身子看着他,“你不高兴吗?”   他却不答反问道,“未芗,很悲伤的记忆,有没有再记住的必要?”   “没有。”我摇了摇头,“没有记住的必要,要忘记。”   “我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想要告诉你,可是我不敢和你说。”他的声音里也有哀恸。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未芗,我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有一天,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他说着,忽然拥抱住了我,在午后炙热的阳光下,这个时候的扶蓁,褪去了一直在他身上的光环,像个孱弱的孩子一般,抱住了我。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你为什么会成为妖。”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曾经的我与曾经的你。”   “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地在你面前,坦坦诚诚地告诉你一切。”   “幽都极铺,只是我想赎尽我罪孽的一种方式。”   ……   在秋千上,他说了很多,一句一句在我耳边低低地说道。   我听了很多,每一句话都听到了,可是我也忘了很多,每一句话都忘记了。   迷迷糊糊之间,我甚至感觉到他似乎吻住了我的唇。辗转缠绵,像是轻咬,悱恻而寂寥,我总觉得他的眼里是歉意和落寞,那是一种我能懂却不能够明白的情愫。   醉酒的结果是,我的头疼得厉害,到了第二天才起来。   起来后的我,只觉得是扶蓁把我从洛浔的屋子带了回去,其他的,我倒是真的一概都不记得了。   我在床上赖了很久之后,便出门了。甫一出门,却看见了站在我房门口的扶蓁。我倒是有些惊讶,今天他居然没有陪云莘,倒是来找我了。我疑惑地道,“有什么事情吗?”   扶蓁摇了摇头,“无事,你倒是终于醒来了。”   “对啊。”我倒是看见了奚荷和严襄儿,今儿两个人倒是作起画来了。   我对扶蓁道,“我去看看洛浔那家伙醒来了没有。”   扶蓁无奈地道,“醒是醒了,又搜罗了一堆酒在喝呢,你别学她喝酒了,你可是一杯倒。”   我嘿嘿一笑,“一杯倒就一杯倒嘛,以后不喝就是了。”   倒是洛浔,相思疾苦,奚荷的若即若离、忽远忽近,向来是她难以承受的。   我正想着,竟然听见了一声中气十足,带着醉意的声音,“奚荷,你给老子滚过来!”   欢爱(一)   洛浔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倒不仅是吓到了我,还吓到了奚荷和严襄儿。   我和扶蓁对视了一眼,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疾步走了过去。   洛浔的房门口离奚荷的琴台并不远,我们就站在洛浔的房门口,看见奚荷有些愣怔地起身,疑惑地望洛浔的房里面走。   严襄儿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师父,好像不太开心,你要过去吗?”   奚荷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袖子从严襄儿的手里拉了回来,淡淡地摇摇头道,“无碍。”   “她……”严襄儿犹豫了一下,而后还是道,“她是妖怪啊,如果她想对你……你逃不掉的。”   奚荷淡淡地笑了一笑,毫不在乎地道,“不,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给的,即便她要,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还给她。”   严襄儿听见这话之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凄凉地笑了笑,“也是啊。”   奚荷往洛浔的住处走,缓缓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我和扶蓁则跟着他进去,进去之后奚荷就把房门给关上了。   洛浔看着他走进来,唇边弯起了一丝弧度,但是眼里却是丝毫没有任何的笑意,“你倒是舍得来看我了?”   奚荷没想到洛浔竟然会这么说,愣了一愣,“师父这是说什么话呢?”   “你倒是舍得不陪你的表妹了?”洛浔继续道,话语里的讽刺显而易见。   “师父让我过来,我自然是会过来的。”奚荷道。   其实,长大之后的奚荷的的确确是和洛浔疏远了很多。说不清为什么会疏远,可能是小男孩成长之后自然而然出现的情况,也或许是,人妖殊途。   洛浔低低地一笑,看着他,眯着眼睛,“我是什么?”   “师父。”奚荷垂着头,缓缓地答道。这个马上十七的少年,风雅隽秀,很难让人想起那些年穿着粉红色小裙子的奶娃娃。   我看见洛浔笑了,一边笑,一边喝酒,“师父啊?就是师父啊?真是有出息啊!”   奚荷微微蹙眉,伸手拦住她,一把抢过了她的酒壶,“别喝了,伤身。”   洛浔也不抢,随手便从旁边又拿了一壶,一边开,一边毫不在意地道,“伤身?我还怕这个吗?”   奚荷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洛浔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醉道,“你管我?还轮到你管我了?”   奚荷倒是坚决不肯再让洛浔继续喝酒了,叹了一声,“我是不应该管你,但是喝酒真的不好。”   洛浔眯着眼睛看着她,笑容里有些讽刺。她忽然便一拂袖,将桌子上的本子啊杯子啊酒壶啊什么的统统都挥落在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而洛浔一用力,竟然直接便把奚荷压在了桌子上。   好……好生唯物霸气的姑娘啊,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   不仅是我,奚荷显然也是懵了,眨了眨眼睛,看着洛浔,“师父,你……你在做什么?”   洛浔仿佛一个祸国妖姬一般,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轻飘飘地道,“要你。”   奚荷睁大了眼睛,而洛浔的脸离他越来越近,笑得满不在乎毫不在意,“害怕吗?”   奚荷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然了,“怕……怕什么?”   洛浔的鼻尖贴着他的鼻尖,“怕我把你要了,把你拆骨入腹。”   奚荷闭上了眼睛,长长地睫毛如同黑色的扇子一般,过来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直直地迎上了洛浔的目光,摇摇头道,“不,你不会的。”   “不会?”洛浔低低一笑,“你知道采阳补阴的**吗?这个对妖怪来说,可是一个提炼修为的好方法呢。”   “所以,”奚荷低低地笑了一下,“师父是想和我修炼此法,好提高修为吗?”   洛浔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音,“你觉得呢?小荷儿。”她说着,眼直直地望进了奚荷的眼。   洛浔她醉了,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   大概酒后吐真情,才敢做出这些事情吧。   我正想着的时候,洛浔的手已经移到了奚荷的襟口出。少年的脖颈洁白,如同天鹅般优雅白皙。洛浔慢悠悠地解开了他的襟口,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我。”   “师父若要徒儿做什么,徒儿自然不敢有微词。”奚荷淡淡地道。   “我要你呢?”洛浔看着他,忽然一口便咬在了他的唇瓣上,咬得格外用力,我甚至能够看见血。   奚荷的眼里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而后,笑了一下,道,“浔儿,你……”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洛浔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别像叫你的襄儿那样叫我什么浔儿!” ☆、第81章 欢爱(二)   (二)欢爱   还不等奚荷的反应, 洛浔便直接把他的衣襟给解开, 干脆利落地褪去了奚荷的上衣、里衣。   扶蓁的手立刻捂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道, “姑娘家的,不许看。”   我是那种乖乖巧巧的姑娘吗?当然不是,于是,我很自然很没有觉悟地扯下来扶蓁的手,津津有味地看着。   洛浔这次是认真的,我没有想过她的胆子竟会这么大, 能够做出这种霸王硬上弓的事情,着实是我辈之楷模啊。   她的唇在奚荷的身上流连辗转,说是吻,不如说是咬更为贴切,奚荷原本洁白的脖颈很快便出现了许多的红痕。我觉得洛浔其实是在发泄, 在喝醉之后, 发泄着自己心里的压抑, 也在发泄着自己的感情。   她如果是清醒着,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子的事情的。   奚荷没有做任何动作,这是乖顺地任由她推到, 任由她趴在他的身上,任由她的施为,这个时候的奚荷,乖巧安顺得像那些年待在洛浔身边的孩子。   只是,我分明听见了奚荷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这是一个正常男子本能的生理反应。   奚荷的上衣被洛浔解开了, 但是洛浔自己身上的衣服则完完整整的。   奚荷的手垂在两侧,刚刚开始地时候,并没有环抱住洛浔。但在这个时候,他则是抱住了洛浔,抱得格外得紧。   “你……的衣服。”我听见奚荷气息不稳地道。   洛浔这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后笑道,“只顾着解开你的,倒是把我自己的给忘记了。”她说着,倒是自发地要解开自己的衣服了。   扶蓁这下拉着我的手,强迫着我出去。   “喂,为什么要出去?”   “洛浔要脱衣服了。”   “对啊,这么刺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出去?”   “因为我只想看你的。”   我:“……”   我觉得这屋子里面满满的都是暧昧与情I欲的气息,可有意思了,但是扶蓁强迫,我也不得不答应了。   扶蓁最近喜欢上了闽地的紫菜饼,倒是一个超级好吃的小吃,我也喜欢吃。他说他要出去拿紫菜饼,我说我还没完全就行,要回去躺一躺,便让扶蓁多带一点回来给我吃。   我往卧房的方向走去,偷偷看着扶蓁那家伙走远。等他完全消失在视线,我还是一本正经地往卧房而去,直到半刻钟之后,我才一脸兴奋地又回到了洛浔住处的门口。   刚才我们出去的时候,把门打开了,但是那两个人可能太投入了,没注意到这个。这次我没有再进去,而是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口听着墙角。   里面传来略微沉重的呼吸声和洛浔的呻l吟声,可以想见,里面的战况着实是激烈得很啊。   唉,年轻那男女啊,就是容易干柴遇上烈火。   不过,现在酒醉,徒一时高兴,等洛浔醒酒之后,看看她怎么面对这白日宣淫、霸王硬上弓的事情。   我正在喜滋滋地想着,一转头,忽然发现云莘就站在我的身上,正一脸迷惑地看着我。待听见里面的声音之后,立刻红着脸颊,害羞地看着我,“你怎么……你怎么听这个啊?”   我愣了一下,“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和云莘是真的不熟,我对她没有恶感,但也绝对没有什么好感,至于她,除了初见时抱了我,其他时候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让我们聊天。   云莘对我道,“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别听了。”说完,便对我道,“去花园聊聊天散散步,如何?”   我倒是不太想和云莘亲近。可能是因为扶蓁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容貌与我相像,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像对待一个普通正常的女子那样对待她。于是,我站起身,对云莘道,“不好意思,我可能蹲得有点久了,头晕,先回房了,抱歉。”   云莘惊讶道,“你听了那个这么久?”   我:“……”   我们说话的时候,洛浔断断续续的呻l吟声不停地传来,着实让云莘羞红了脸。   唉,真是一个纯洁的仙子啊。比起来,我是在污秽得很。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了,从窗户那边溜进了洛浔的住处,等着看洛浔酒醒后的模样。 ☆、第82章 爱侣(一)   啧啧, 里面的情况是这样的。   外衣啊亵衣啊什么的, 都被扔在了地上,书桌上乱糟糟的, 东西都散落了一地。   他们的战地,从书桌转移道了床上,此时,正盖着被子在床上睡觉呢。   我想,看来昨天一天太疲惫了,居然睡到了现在还没醒来。   我就坐在木椅上, 静静地等待着他们醒来。   也不知过来多久,久到我快要睡着我的时候,我看见了洛浔那家伙的头动了动,翻了个身之后,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她看见的是奚荷的脸。   洛浔愣了一下, 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她看着熟睡的奚荷, 眼神空洞,似乎在发呆,也可能是在回想昨天的事情, 而后整个人一个激灵,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猛地摇了摇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傻了吧唧的洛浔啊。   洛浔从发呆那里回过神之后,立刻便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在她掀开被子的那一刻, 我便很自觉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听着她轻手轻脚地穿衣服。知道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完了之后,我才睁开眼睛。   洛浔正站在奚荷的床前,愣愣地看着熟睡中的奚荷,满是不敢相信地道,“我……我居然把他给上了?我居然做了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不敢置信的洛浔沉默了一会儿,疾步走了出去,走出了卧房,才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茫然地望着天,“我要负责吗?”   我看着洛浔这傻傻地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是,洛浔是真的害怕了起来。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喝醉了酒,主动要了自己喜欢的人,而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的人却琢磨不透。她此刻应该是彷徨的,迷茫地。   奚荷起床之后,便去寻洛浔去了。寻了好久,才在屋顶上看见了一只白色的猫儿。猫儿躺在屋顶上,看见他走过来,竟然一溜烟地跑走了,留一个发呆的奚荷在原地。   洛浔似乎是不敢再见奚荷,天天变回原形,一看见奚荷就跑。   可怜的奚荷,天天满大院子的寻着一直猫,一寻到,猫便跑走了。   是夜,洛浔正在花园里面睡觉,正睡在一片大大的芭蕉叶上。月光洒在她雪白的毛上,她闭着眼睛睡得正熟。   奚荷踏着月光而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把蜷缩着睡觉的小猫儿给抱了起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则盘腿坐在了芭蕉叶上。   洛浔这段时间天天躲着奚荷,想来奚荷也是恼了,这回不让洛浔睡觉了,一把把她给提了起来,“喂。”   洛浔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奚荷之后,立刻睡意全无,马上便抬起四肢想要跑走,然而自己却被奚荷给拎着,压根儿没有跑走的机会。   可怜的洛浔啊。   “别想跑走了这次。”奚荷看着她,“快变成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洛浔,洛浔觉得自己只要不化成人就没有是什么关系,遂也不挣扎了,喜滋滋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继续再睡觉。   这倒是让奚荷没有想到。他挑了挑眉,看着她好整以暇地睡过去,忽然将自己的唇凑近了猫儿的唇,亲了一口。   白猫怔怔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化成原形,我便一直亲你。”奚荷说着,便重复着刚才的行为,倒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呢。   洛浔大概是忍无可忍了,在奚荷第四次重复这个行为的时候,白光一身,变成了一个少女。   奚荷看着终于恢复成人了的洛浔,“为什么躲我?”   洛浔的肩膀被他按住,挣扎不开,糯糯地道,“那个,不小心把你的贞洁给毁了,对不起啊。”   奚荷的眼微微一眯,不满地情绪是显而易见的。   “不小心?”奚荷看着她,问道。   洛浔挠了挠头,“我喝醉了。”   “所以你喝醉了才出了那天的事情吗?”奚荷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不是,因为你喝醉了,所以才和我……或者说,你只是在为你的修为担心,就算不是我,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我……”洛浔沉默了一下,“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为什么这些天要躲着我?”奚荷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问洛浔。   洛浔却问他,“你还会跟我几年?”   “什么?”奚荷被她问得一懵,疑惑地道。   “你长大了,日后是要成家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我,你准备再跟我几年?”洛浔严肃地看着他,沉声问道。   月影朦胧,繁华似锦,虫鸣声阵阵,草坪上还带着露水。   奚荷站在月光里 ,“如果我说一辈子,可以吗?” ☆、第83章 大肥章   (二)爱侣   洛浔没有想到奚荷居然会有这样的回答, “那天是我逼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其实我想说, 女的强要一个男的,如果男的不配合, 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我自愿的。”奚荷严肃地道,“是我自己想的。”   洛浔点了点头,“为什么自愿?”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你要,我给是。我是你捡回来的,是你养大的, 是你给了现在的我,所以我属于你。”奚荷如是答道。他每说一个字,洛浔眼里的欢喜就少了一分,到了最后,眼里满满的都是落寞。   悠然远去的年华里, 斑驳如旧书桌上的纹路。他们的年华,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 始终斑驳。   “这样啊。”洛浔低低地笑了出来,“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躲你吧。”   “是你先躲我的。十三岁那年,你知道我是女儿身, 便开始躲我,你说对不对?”洛浔问奚荷道。   “对。”奚荷点头。   “你不再亲近我了,离我那么远,让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所以啊, 奚荷,我才变成猫,想要得到你的亲近。”洛浔笑着道,“而那件事情之后,之所以要躲着你,是因为我害怕看见你的悲伤,我害怕我因为自己的原因毁了你的贞操,毁了你日后的幸福,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了。”洛浔一边说,一边道,“所以,我躲你。”   “十三岁时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女儿身,我怕再接近下去,我会爱上妖。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我会在你变成猫儿的时候,抱着你。”奚荷道, “我刚才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完。我自愿,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是你给予延续的,所以你的要求我会答应。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爱你,洛浔。”   在洛浔睁大的双眼里,奚荷便这般说到,“我爱你,即便我不承认,即便我想逃避,但是,我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所以你的主动其实让我很开心。”奚荷说着,不顾洛浔的惊讶,伸手抱住了她,让她的双脚离地,“我发现,我的洛浔也喜欢我,真好啊。”   少年的笑容澈净明通,在月光下,长发飞扬,怀里抱着的姑娘也长发飞扬。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严襄儿知道洛浔和奚荷在一起的事情之后的不久,便搬出了院子,自己落脚去了。   我想,这么多年,哪怕奚荷对严襄儿没有意思,但严襄儿或多或少都对奚荷起了爱慕之心了吧。   虽然这一对少男少女很是般配,但是,洛浔在奚荷的心上已经先入为主了。   我发现我是一个很无耻的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状况和洛浔的状况很相像。洛浔喝奚荷两个人的生活之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严襄儿,而我和扶蓁两个人的故事里,莫名其妙地也出现了一个云莘。忽然出现的人,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了,但我到底还是不习惯的。我想,严襄儿离开了洛浔和奚荷的生活了,那云莘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和扶蓁的故事呢?   这么说真的很过分很无耻,我在里面也鄙弃我自己,但是我对云莘就是提不起好感来。   当然,我想归想,事实却是和我想的不一样。   云莘依然在我们的生活之中。比起我,她更喜欢和扶蓁待在一起,也便常常和扶蓁在一起。我深切地预感到,这个故事没有结束之前,云莘是不会走的。   听扶蓁说,她在笙箫宫里养了好几千年的病,倒着实是个身子不利索的,常常卧在房里面没有出来。   我和扶蓁在闽地待了这么多年,不得不说,闽地真是一个好地方,特产一大堆。什么海蛎饼、光饼、紫菜饼、龙粽、佛跳墙……这么久了,难得扶蓁竟然还没有吃腻,还吃得津津有味。   奚荷十七岁这年,是一个转折点。我终于知道奚荷所求的是何事了。   十、临盆   洛浔是在四月份的时候怀上了孩子,这是我所看过的这么多个故事里面,唯一一个怀了宝宝的。   我小时候常常便住在妖界的皇宫里面,宫里的女人只有妖后一个,而妖后只生下了沐微一个人,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怀孕的妖。   洛浔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了奚荷之后,这个模样尚且稚嫩的少年听说自己要成为父亲了,怔怔地长大嘴巴愣了好久好久,而后才笑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洛浔,问洛浔道,“他会不会是一个猫脸人身的小家伙?”   洛浔:“……”   奚荷真的是很认真地想洛浔和他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模样的。他画画的时候,便画了很多孩子的模样。不是猫脸人身,就是猫身人脸,不是长着猫胡子的人,就是长着猫耳朵的人,总之,没有一个看过去是正常的。   有奚荷这样的爹爹,委实是一件让人觉得悲伤地事情,我无奈地想着,而后忍不住叹息道,“倒是没有一个像是后来的小洛惜。”   虽然奚荷在想孩子的样貌方面是不靠谱的,但是奚荷对洛浔的活动确实真的格外的上心。喝水怕她呛着,走路怕她跌倒,吃饭怕她噎着,总之,恨不得让她时时刻刻地躺在床上。   然而,洛浔依然是那个闹腾的洛浔,平日里爱这么着便这么着,完全没有被孕身所牵绊。   奚荷和洛浔像是普通的夫妻一样,也会想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也会想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叫奚什么好?”洛浔靠在奚荷的身上,仰着头看着他,懒洋洋地问道。   奚荷想来一会儿,方才道,“不要姓奚了,皇室那种地方,太肮脏污秽了,从他想杀我开始,我便不应该再是他的孩子了。”   洛浔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上,十足十的小女儿情态,“那你说,叫什么好呢?”   奚荷低低地一笑,“遂了你的姓,便姓洛。洛惜,如何?男孩女孩都可以用呢。寓意就是,自当怜惜我家美人,也盼望着美人惜我顾我。”   洛浔却在这个时候“噗嗤”笑了起来,“姓洛?我们妖怪是没有姓的,你想太多了吧,洛浔两个字都是我的名字。”   我在心里也暗笑。若是按照奚荷这么说,难道我还姓未不成?   奚荷有些尴尬,脸上尴尬的神情维持了有一弹指的时间,而后道,“就叫洛惜,和你相像。”   洛浔闷闷地笑了起来,“行行行,你开心就好了,都依你。”   洛浔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孕妇会作呕,但是洛浔怀孕的时候倒是没有,相反,她的胃口竟然出奇的好,甚至比原来还好呢。从娘胎里便可以看出来,小洛惜可是一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呢。   奚荷也开始给洛浔找稳婆了。   但是我发现,随着洛浔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她维持人形的时间竟然渐渐短了,刚刚开始地时候每天都可以是人形,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只能化半天时间的人形,到了七个月的时候,却是再也化不出人形了,每天都是猫儿的模样。   那猫儿和原来自然是不同的,肚子格外的大,一看便是有了身孕的猫儿。   我看着她的肚子几乎有她原来的身子那么大,看着她步履艰难,每天只能靠在床上或者被奚荷抱着。我不知道猫从怀孕到生产要多少时间,但是可能洛浔是妖的原因,她怀孕到生产的时间却是和人类相似的。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了身孕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情,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肚子里的娃娃,就怕让他伤着了,这样着实是累得很,更何况洛浔又不得不变回了真身。   在第一次被迫变回真身的时候,洛浔是很惊讶的,毕竟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而她那同样身为妖的娘亲也应该没有和她说话,所以,这怀孕到生产的一路,都是她和奚荷两个人自己摸索出来的。   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妖怀了孕之后是会变成原形的,于是,我在想,如果我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我是一只昙花妖,莫非我会变成一个肚子里面有了小昙花的大昙花吗?从来没有见过怀孕了的昙花,我光是想想便觉得好笑得很。   十月临盆的那天,洛浔的肚子便疼得厉害,大清早便起来了。奚荷见她难受,不停地用爪子抚着自己的肚子,“喵喵喵”地叫着,心理急切得很,便立刻起身,赤足去隔壁房间找了一直请在家里的稳婆。   稳婆见奚荷慌慌张张的,便知道是要生了,和奚荷急急忙忙地去了洛浔所在的房间。   进门之后,稳婆看见了床铺上大腹便便、痛苦难忍的猫儿,瞬间傻眼了,“您不会是让我给这猫儿接生吧?”   (二)临盆   事实证明,稳婆想的一点错都没有,奚荷自然是让稳婆给猫儿接生的。扶蓁和我想了想,都没有看洛浔临盆的场景。   我们就站在门口,听着猫痛苦地嘶鸣,撕心裂肺地叫着,听着稳婆惶急不安地说肚子里面的那个块头太大了,不好出来,也听着奚荷一遍遍地重复着,“洛浔,我在,我在。”   这接生一直折腾到了半下午,奚荷也不止请了一个稳婆,还请了婢女什么的来帮忙。   到了下午,孩子竟然还没有出来,我和扶蓁甚至都觉得这是要难产了,我还听见里面的奚荷声音里已经有了颤抖与恐惧,“无论如何,保住她……即便,不要那孩子。”   室内嘈杂的声音在那一刻忽然便安静了下来,我听见了在这片刻的安静之后,忽然响起了一声虚弱的“喵”声,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洛浔的,而后,我听见奚荷欢喜地道,“洛浔,他出来了!洛惜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虽然细弱但是明显透露着欢喜的“喵”。   稳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妈呀,太难了吧,这是这猫好生奇怪,竟然只怀了一只,还是一只这么大这么肥的猫。”   可怜的奶娃娃,一出生便被人说肥。   后来,那个稳婆是这样和其他人说的:   “天啊,那个蓝眼睛的漂亮小公子有病,大半年前就找了我,和我说他媳妇要生孩子了,让我帮忙接生。我在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哪里看见上面媳妇儿,只看见了一只白色的怀孕的猫。”   “猫?”街坊邻居奇怪地道。   “是啊!”那稳婆拍着手,满是无奈地道,“说好的媳妇,到了生产的那一天竟然就成了一只猫。你们是不知道,那公子有多喜欢那只猫,在她生产的时候,一只抓着那猫的一只爪子,一口一个洛什么的叫着。啧啧,我觉得就算是对亲媳妇儿,也不会这么认真吧。”   “唉。”街坊邻居齐刷刷地惋惜道,“可怜的公子,年纪轻轻的,就得了失心疯,竟然把一只猫当成了媳妇儿。”   其中一个拍着大腿道,“可惜了,我看他长得好看又能干,还想把我的闺女许配给他来着呢。”   听到这些言论的我,是无语的。   当然,院子里面的洛浔和奚荷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俩口子欢欢喜喜地带着自己的娃娃。   小洛惜生下来的时候是指猫,渐渐地长大,会爬了之后,洛浔便开始让他学习修炼了。这孩子都是个有天分的,不过是人间两岁孩子的年龄,便会化成人形了。   洛惜刚刚开始化成人的时候,虽然能看出来是一个人,都是耳朵不会化,还是大猫儿的耳朵。   着实可爱的紧。   这孩子格外地能吃,每天的食量都超过了洛浔,身为一只猫的时候,就圆滚滚胖乎乎的,变成人了以后更是白嫩,手臂一掐,马上就有褶皱了。   但是,这也是一个相当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说呢——   “爹爹,你喜欢我吗?”   “不,我喜欢你娘。”   “娘亲,你爱我吗?”   “不,我爱你爹。”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以为应该是把孩子放在中间,爹娘各自一边,但是,奚荷和洛浔则不一样,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可怜的小洛惜便扔在了一遍,看着爹妈的身影出神,然后委委屈屈地睡觉去了。   这样的生活是美满幸福的。   洛浔把她的一切都告诉了奚荷,包括她之所以养他的原因,奚荷则对洛浔坦诚相待,加上中间那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简直是羡煞旁人的日子啊。   没有争夺,没有为生计所累的烦恼,只有爱。   也许是我们过了头,连老天都觉得太不公平了,所以不幸便在洛惜三岁的时候降临了。   那天,我看见了我的老熟人——望与。   天上下着大雨,雷声阵阵,浓云如墨一般粘稠,望与随着墨云一起出现,出现在了奚荷的院子里。   屋檐下,坐着正在看雨滴从屋檐上滴落的那两人,小洛惜在房间里面午睡。   望与的身后还有人,他们手里拿着镣铐,看着洛浔,狰狞地笑道,“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你了!”白光一闪,那原本亭亭玉立的少女则变成了一只猫,一只戴着镣铐的猫。   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洛浔是一只年轻的妖怪,对于连我这样的千年老妖都难以对付的人,她自然毫无反抗之力。   “你的妻子是妖怪,我们要带走她。”望与面无表情地说完,直接施展了法术,将让死死抱住洛浔的人给击昏了,而后抱走了那只白猫。   白猫很乖顺地任由他抱着,想来,洛浔是担心这声音惊动了洛惜,万一洛浔出来了,只怕也凶多吉少,于是便想快快地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就站在门的后面,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攥紧了小拳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课,老师讲起高中的数学题,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开区间闭区间。   忽然便想起高三的时候,放学时在路上走神,想着凤白笙和宋陌的故事,然后被自己逗笑了,旁边的路人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然而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提笔写他们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脑海里构思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一定要把它写下来。   立下个flag,等《公子》完结了一定要好好写《强宠》! ☆、第84章 归去   (一)归去   奚荷没有看见的场景, 却被小洛惜给尽收眼底了。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 没有立刻出去,也没有拦住那些人带走他娘, 只是攥紧了小拳头在那边静静地看着,直到那些人都不见了,很久很久,他才踮着脚,打开了门,把他那中了望与法术的爹爹给弄醒了。   这对父子, 一个发现自己的娘不见了,另一个发现自己的妻子被带走了,但难得地是,倒是都没有颓废,两个人头靠着靠商量着要怎么救洛浔。   晚上的时候, 奚荷便哄着洛惜睡觉, 等洛惜睡着之后, 他才收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云淡风轻。   清冷的月光如银辉一般悠悠然然地洒了下来,洒在他的面庞上,他靠着窗, 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屋檐发呆。窗外,是洛浔最喜欢待着黛色的屋瓦。此刻月上柳梢,屋顶上空荡荡的。穿堂的风吹来,吹起了他的发,我看见他伸出了双臂, 似乎要拥抱住谁,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收回了手。   一夕之间,妻子被人带走,那个从小照顾着他长大的人啊。   我看见他的侧颜上满满的都是悲哀和惆怅,他低低地唤道,“洛浔……”   若是往昔,那个猫儿一般的女子会从背后抱住他,朝着他撒娇朝着他笑,只是如今,各自天涯了。   奚荷毕竟是凡人,哪里知道怎么入妖界怎么找洛浔,而小洛惜虽然和洛浔一样是妖,但是毕竟年纪还小,也没有被洛浔带到妖界过,是以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一直以为,奚荷最脆弱的时候是他从姑苏到闽地的时候,一个人颠沛流离,最后饿到咬活狗,现在我才知道,他最脆弱的时候是洛浔离开了他的时候,而这也是他最坚强的时候。   他一个依然把小洛惜照顾得好好地,养得白白胖胖的。奚荷自己摸索着学会了下厨,学会了各种家务,这些都是以前洛浔用术法解决的。   奚荷最难过的时候,应该是在起床和睡觉的那一刻。起床的时候看不见爱人,明明已经变成的习惯却要被硬生生地打破,连呼吸都觉得是一种痛苦。至于睡觉,大概是因为怀里的人不在了吧。   好在奚荷没有浑浑噩噩,他的悲伤从来不在洛惜面前展现,相反的,他承担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安慰着洛惜。   我觉得,奚荷最大的成长是在洛浔不在的这段时间。   洛惜吃的满嘴都是饭粒的时候,奚荷一边拿锦帕给他擦拭一边无奈地道,“你啊,要是被你娘看见了,肯定会被数落一顿的。”   洛惜的嘴一下子就瘪了下来,揪着奚荷的手,“娘亲都不在了,惜儿好久没有看见娘亲了。”   奚荷笑着,满满的都是温柔与怜爱,“惜儿,你要相信爹爹,总有一天,爹爹会把你娘亲给带回来的,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会重聚的。”他说的时候,无比坚定,然而,也许内心的无望与悲哀,只有他自己知道。   洛浔不在的日子里,奚荷每天都会在院子里的竹子上刻下一个痕迹,这痕迹到了现在,累计起来已经有啊洛惜那么高了。   小洛惜每次都趴着看他爹爹的做饭,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娘才会回来啊?”   最开始地时候,奚荷和他说,“有你原形那么高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后来,奚荷和他说,“有你人形那么高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再后来,奚荷说,“有爹爹那么高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   奚荷在绝望中度日,没有一星半点关于洛浔的消息。   也许天终无绝人之路,事情的转机还是出现了。   有两个人啊,占着自己家底丰厚,便天天四处游玩。从漠北到南海,从北海到草原,从姑苏到了闽地,好巧不巧,最近刚刚住在了奚荷的隔壁。   两个人恩恩爱爱,甜甜蜜蜜,还有了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和洛惜差不多大,便常常跑来找洛惜玩儿,这一来二往的,两家人倒也是熟悉起来了。   小孩子是没有什么戒心的,有一次,洛惜在小姑娘的面前变成了猫儿,惹得小姑娘哈哈大笑,搂着他的脖颈使劲地亲,还把这事情当着奚荷的面和自家爹娘说了。   她爹面无表情,她娘无比好奇,便问了奚荷缘由。   奚荷见事情瞒不住了,而洛浔现在不在,即便说了也无妨,便把实话告诉了小姑娘的娘。   小姑娘的娘听了之后,捂着胸口摇着头,满口的叹息和悲伤,“哥哥,我能把公子的事情说出去吗?”   小姑娘的爹在她娘殷殷地注视之下,无奈地道,“你这是给公子找事情做吗?”   我看着这一对,忽然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苏晚庄媗。   (二)   苏晚一手抱着自家的小姑娘,一手摸着自家妻子的头,“不过,与奚荷说说倒是无妨。奚荷找不找公子是奚荷的事情,而公子帮不帮忙则要看公子的想法了。”   庄媗却在这个时候补充了一句,“不一定是看公子的想法,我觉得公子是听未芗姑娘的。”   扶蓁听完这话之后,笑着看向了我,“你看,大家都知道我对你那是百依百顺了。”   我:“……”   云莘这个时候刚刚还也在,听见这话之后,脸色一白。看着扶蓁,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里有一抹哀伤的情愫,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兔子。   最后,奚荷知道了扶蓁与“极”铺的存在。洛惜到底是洛浔的孩子,哪怕只是一个奶娃娃,在苏晚和庄媗的指引下,还是把他爹从尘世送到了幽都。在奚荷临走前,洛惜在他身上设了一个法术。   那个法术很简单,大概类似于感应的那种术法,让他能够感知他爹爹的行为。   奚荷生怕幽都的戾气太重了,便没有洛惜前去,而是把小洛惜托给了苏晚和庄媗那两口子,自己跑到了幽都。   再后来的事情就很明朗了。奚荷遇见了我们,而小洛惜放心不下他爹爹,眼巴巴地也跑来了幽都极铺之中。   我和扶蓁,还有云莘把奚荷的故事看到这里,便回了幽都。   云莘果然是昙花修炼成的仙,轻轻巧巧地施展了转换时空的法术,一下子便带着我和扶蓁两个人回到了幽都,连我都不用费力施法了。   我心中一时百味陈杂,忽然便意识到,我所会的东西,我所与众不同引以自豪的东西,旁人也会。我之前便在想,扶蓁之所以让我成为雇工大概上看上了我这能力,但是现在,他的多年好友有这能力。   一时间,心中有些郁郁。   奶娃娃看着了我,立刻放开了抱住他爹爹的手,展开了双臂,迎接朝着我扑了过来,被我抱到怀里之后,一边拿小嘴亲着我的脸,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未芗姐姐,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呀。”   身上的奶香让我感觉到了安谧与欢喜,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便静了下来,心疼地看着这个虽然还小却格外懂事的孩子,“是呀,我看了你爹娘的故事,回来了。”   奚荷笑着走了后来,佯斥洛惜道,“别把未芗姐姐抱得那么紧,小心公子把你丢出去。”   洛惜被提醒了,立刻伸手扑到了扶蓁的怀里,“哥哥,要抱抱。”   扶蓁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接了过来。云莘就站在了扶蓁的旁边,洛惜这才看着了云莘,咧着嘴笑道,“哎呀,这个姐姐模样好像未芗姐姐啊,着实相像。”   云莘笑了笑,应该也是喜欢洛惜这样的孩子,遂道,“那给姐姐抱抱好不好啊。”   谁知道,洛惜却摇了摇头,抱紧了扶蓁的脖子,“我想让哥哥多抱一会儿。”   这便是婉拒了,还说得很委婉,倒是没有让云莘太尴尬。我却觉得奇怪。小洛惜这孩子一向是和谁都能亲近的,来店里的这段时间,不说和我、扶蓁、二狗三猫四羊等人混得很好,连店里的客人他都能亲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婉拒云莘。   不仅是我这么想的,连奚荷听见小洛惜这话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我本来以为是我多想了,但是看见奚荷的惊讶,便知洛惜应该是不太喜欢云莘的。   扶蓁手里抱着孩子,对着奚荷淡淡地道,“你要我看地故事我看完了,我也知道了你难以启齿的要求是什么了。”   奚荷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有些忐忑而紧张地问扶蓁道,“那公子可是愿意相助?”   “这是妖界的事情,不是归我管的。”扶蓁每说一个字,奚荷眼里的希望就减去了一分。说知道,这家伙却是话锋一转,“未芗是妖,你不妨问问未芗。”   我被扔了一烫手的山芋,愣了一下,才苦笑道,“若是寻常的事情,我自然希望能够帮上忙的,我也很心疼你和洛浔,还有小洛惜,这是妖界与我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我可能也是有心无力。”   我看着奚荷越来越失望,在奚荷濒临绝望的时候,扶蓁却道,“未芗你到底要理清和妖界的关系,不妨接着接回洛浔这一契机,和我一起去一趟妖界吧。” ☆、第85章 入妖   我万万没有想到扶蓁竟然会这么说, 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还要回到妖界那儿去。我心中不禁惶惶然起来。   似乎看出了我的惶然, 扶蓁拍拍我的头,把洛惜递给了奚荷, 对着我道,“未芗,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但是这次,起码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会护着你, 让你毫发无损的。”   我沉默着,他的双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微微蹲下身来,尽量和我平视,“未芗, 总归是要回去的。妖界的事情要说清楚的, 不是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妖皇恨我,恨不得将我置之死地,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说清楚, 我夺了妖界的追杀几千年,到后来被望与给抓住了,再到如今,我的安然都是沐微换来的。我不知道回去能干什么,但是回去了, 起码可以不将所有的事情都让沐微来背负。   扶蓁殷殷地望着我。   实话实说,那个地方,我是恐惧的。我会想起那段被幽闭的时光,这让我害怕得很,然而,终归是要面对的。   回去,还可以去看看洛浔,让奚荷一家团圆,让小洛惜有妈妈,不是吗?   我正想,终归还是点头了。   在我和扶蓁要走的时候,一直沉默着听我们对话的云莘对扶蓁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我回到妖界,并不想和云莘一起。那个地方是我最初的美梦与最后的噩梦,我害怕我会失态,而我,并不想在云莘的面前失态。   我还没有说话,扶蓁已经道,“你身子不好,在人间奔波来去想来也是累了,还是好好地回笙箫宫里休息吧。”   云莘脸上透露着倦色,却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扶蓁的态度却很坚决,“去妖界还要处理未芗的事情,就我和她两个人去就好,你先回笙箫宫,或者在极铺里面等我也是可以的。”   扶蓁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云莘再强求也没有意思,她便只好讪讪地点点头。   我要回妖界前,小洛惜对我又是亲又是搂的,让我都不想走了。他反复和我说,“未芗姐姐,如果你看见我娘亲了,一定要和娘亲说我好想她,一定要把我娘亲带回来啊。”   奚荷则是凝重地看着我,那双蓝眸里面透露着关心与感激,“未芗姑娘,多谢相助,一路安然。”   最终,我和扶蓁从鬼界去了妖界。   在打开妖界那道门的时候,扶蓁却忽然施展了一个易容的法术,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相貌的男子,连身上特有的气味都被他给掩去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个样子,“你在做什么啊?”   “听说妖界的姑娘奔放,”扶蓁笑得没脸没皮,“我担心如果按照原来的模样走进去,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   第一次遇见这么一个自恋的男子,实在是可怕得很呐。   他这么做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捏了一个口诀,改变了容貌。   毕竟妖界追杀了我那么多年,如果按照我本来的样貌进去,只怕还没进皇宫就会被人给抓进去了。   正说着的时候,扶蓁打开了妖界的门,经过侍卫的盘查,我们两个人走进了妖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啊,依然是当初的房子,当初的街道。   街道两旁都是绿树,绿树成荫下,小摊小贩们嬉笑着在路边摆摊。路都是青石板铺就的,青石板的缝隙中长满了苔藓。妖界多桥,尤其是拱桥。我看见了一个白玉的拱桥就在我的眼前,桥旁边柳条依依。   昔年我走的时候,雨雪霏霏,时隔多年我再归来的时候,竟然是杨柳依依的场景。   那些爱美的姑娘们看着自己的倒影,唇边漾开着浅浅的笑意,还没有换成人形的小猫妖小羊妖在一边蹦蹦跳跳着。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未芗走了这么多年,她的家乡却是一点都没有便啊。   未芗,未乡,我一向漂泊无依,何来家乡一说呢?   忽然便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我,每天担惊受怕被灌药,最后挟持了妖后,扯断和妖界的联系。   而我的哥哥啊,也就此别过了。   我正想着,扶蓁忽然便抱住了我,在我的耳边低低地道,“我在,别怕,也别难过了。”   他的怀抱,着实温暖得很。也许是真的回家了,也许为一直没有家而悲哀,我莫名感觉到一股哀凉,只想抱住一个人,借一个人地肩膀靠一靠,于是,我双手环抱住了他,把脸搁在了他的肩窝上。   妖界的皇宫分为四层。   第一层,上朝之地。   第二层,宫女太监休息之地。   第三层,皇子公主、嫔妃皇上的寝居。   第四层,锁妖塔。它在妖界皇宫的正中,专门关押那些做尽了坏事的妖。   虽然洛浔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但是既然是望与来抓她的,她便已经被妖界认为是十恶不赦的妖。   荒唐把?可笑吧?妖界其实很像人间,荒唐着荒唐着也就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也就可笑至极了,便是这般,无奈而又悲哀。   我和扶蓁在妖界的客栈住了两三天。在客栈里,我听说了一些消息,一些沐微没有告诉过我的消息。   “你们知道吗,陛下亲自给殿下指婚,还是那东吴家的第一美人,却不想,殿下竟然当场便拒绝了。”   “你说这些年,太子殿下拒绝了多少美姬良妾,明明都到了成婚的年龄,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娶。”   “再这样子下去,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无子嗣啊?”   “谁知道呢?听说殿下心上已经有了一个人,因此才不愿另娶她人的?”   “谁?”   “听说是那个杀了从小养育她的妖后的那个人。”   “你说的是未芗公主?”   “还公主呢?早就是千古罪人了。只是可惜了我们殿下的一片痴心,竟然放在了这样的人身上。”   ……   我听着,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到了娶妻的年纪,若是寻常的皇子,这个时候早就有孩子了,他倒是落得孑然一身。   接着,我们便去了妖界的皇宫。   皇宫等级森严,把守更是森严。   在去皇宫之前,我做了很多的心里贮备,也想了很多的事情。我觉得,我这次去皇宫,是为两件事情:第一、尽可能地把洛浔带回来,毕竟她是无辜地;第二、和妖皇讲清楚当年的事情。是他们先对不起我,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也许第二件事情是没有用的,我得不到他的原谅,但是我却还是想试一试,起码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不会再那么愧疚。   所谓道歉,其实是为了给道歉一方减轻负疚感,实质作用一点儿都没有。   我和扶蓁从神策门进去。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进皇宫呢?但是,扶蓁居然搞到了一个令牌,这个令牌是妖界出入皇宫的信物,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只有皇宫里面的帝后、太子、曾经的我和有大功劳的将领才能够有这个令牌。   显然,那守门的侍卫看见扶蓁手里拿着这个东西,也奇怪得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儿破绽。侍卫看着长相平庸的扶蓁,愣了好一会儿,才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道,“敢问这位爷是如何得到着令牌的?下官不记得您曾经进入过宫里啊。”   扶蓁一派严肃认真,那张平庸的脸都生动了起来,“我是燕羽大将军手下的副将,刚刚才从边境回来,有秘密军事要告诉陛下。”   那侍卫立刻明白了,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弯着腰对我和扶蓁道,“请两位进去。”旁边还有两个公公引路。   我比那侍卫惊讶得多,因为我没有想到,扶蓁这个天天在幽都里面混着的人,竟然连妖界的事情也知道。他所说的燕羽,是妖界继帝后外最受崇敬的人,他常年带兵在魔界与妖界的边境,十分地尽职尽责,而且用兵如神。听说,在很多千年前,有一场神与非神的大战,六界都被卷入了其中,燕羽拼死保住了妖界的安然,也成为了妖界的大英雄。   莫非,是我们燕羽大将军的名声太大了,所以说连带着常年混幽都的扶蓁都知道了?   旁边站着两个老太监,一个年轻的太监。老太监拿眼睛偷偷瞄着扶蓁,一言不发,而年轻的太监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脸向往地对扶蓁,“爷您是燕羽大将军身边的副将,想必经常看见大将军把?大将军可是如传说中一般威风凛凛?”   扶蓁笑了笑,目光却望向了我,而后摇了摇头,“威风凛凛?那你们真是想多了。他现在是威风了,不过最早的荣光那什么换的,你们却是不知道的。”   那年轻听见听了却是不解,问扶蓁道,“是拿什么换的?”   扶蓁却笑了,笑容里面满满的都是嘲讽与悲哀,“拿一个上仙的仙根与性命。”他说着,手拉住了我的手,扣紧。 ☆、第86章 妖皇   三、妖皇   扶蓁的手扣住了我的手, 不顾那两个太监差异的目光。年轻太监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但扶蓁却是没有再开口的准备了。   很快便到达了妖皇的宫殿。   宫殿巍峨,通身都是银白色的, 一如多年前的模样,不曾改变过。殿前依旧有十八根柱子,下连地,上接高楼。小的时候,妖皇拿着这十八根柱子教导我和沐微,“这个是, 顶天立地,以后你们也要像这样,顶天立地。”   我笑了,哪里有什么天地呢?所谓天地,最广袤的不过是心罢了。   太监通传了, 我和扶蓁便在外面候着。我在外面等着, 心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我走的那年, 妖皇还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一身浩然正气,永远淡定而自然, 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王的气度。在我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永远高高在上,藐视这苍生,却独独会对他的妻子温柔,对他的儿子微笑。记忆最终定格在我走的那一年, 他求着我放下他的妻子,满目哀凉玉痛惜。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又要见面了。   妖界没有变,宫殿没有变,不知他是否也是没有变呢?   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扶蓁的手立刻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不知为何,我忽然便为这样的温暖而感动。人间多少年,相依相伴,能够触及到我的只有一个扶蓁,再无其他。   门开了,我和扶蓁走了进去。银色的宫殿里,两排站满了人,都是侍奉的人。在宫殿的宝座上,远远地,端坐着一个人。   我一步步地朝着他走近,首先看到的是一身银色的皇族长袍,上面绣着颛顼的模样,再近一点,我看见了他的发。那原本乌黑的发,成了银色,和他的锦袍、他的宫殿一样的颜色。接着,我看见了他的脸。当年俊朗的面庞上,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模样变,时光并没有停留在最初的那些年,兜兜转转中,光阴还是行驶向了远方。   他老了好多。   他看着我们,脸上浮现出差异之色,“不知燕羽大将军让尔等前来有何事?”   扶蓁不卑不亢地可控制妖皇,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此事机密,不知陛下能否……”他说着,便没有再说下去了,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不就是希望让那些人退下嘛。   妖皇自然是领会到了扶蓁的意思,微微沉思了一下,便颔首道,“你们下去吧。”   其实他是不需要那些视为太监的保护的,妖皇的妖力在要接堪称一绝,区区一个我,或者说扶蓁,并不是他的对手。虽然我觉得扶蓁很强悍,认识一大堆的厉害人物,但是我觉得扶蓁的水平应该是在我之上在妖皇之下。不过我和扶蓁加起来,应该可以和妖皇拼上一拼吧?   毕竟,妖皇可是妖界的头目啊。   等到妖皇退下了所有人之后,他看着我,懒懒地、有些颓唐地靠在了皇宫的坐垫上,“何事?”   我看着他,“现下妖界四面太平,八方安稳,倒是不至于有什么大事让燕羽打击囊均火急火燎地派人前来。”   妖皇眯着眼睛看着我,“那你来作甚?”   “一别经年,不知妖皇过得可还好?”我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捏了一个口诀,变回来自己原来的模样,朝着他明媚地笑道,“陛下,好久不见。”   妖皇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忽然便睁大了,他看着我,惊讶而愤怒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回来?”   “这么多年的事情,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我笑着,朝着他一步步地走近,“终归不能凡事都让沐微给我背着。”   “原来你还记得沐微啊?”妖皇冷笑,站了起来,伸手拂去了桌子上的奏章,“朕还以为,你早把沐微忘得干干净净了。”   怎么会呢?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是一只贪生怕死的妖,妖后想要活着,我也想要活着,我不甘心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牺牲品。”我说着,朝着他跪了下来,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对他道,“此三叩首,”说着,我朝他叩了一股头,“一谢妖界的养育之恩。”   再叩首,“二谢妖皇妖后抚养之恩。”   三叩首,“三谢不杀之恩。”   前面两个叩首,妖皇都不偏不倚地接了,第三个叩首,他却移开了一步,俯视着我道,“朕是想杀了你,但是沐微和我说,终归这事情最初的错还是出在我们这里的,沐微希望你天涯安好,因此,朕答应了他不再追杀你,但是啊,朕可希望你死了呢,你知道吗?”   我低低一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朕这一辈子,就爱过一个女人。她陪着朕长大,陪着朕征讨四方,她在千军万马之中救过我,后来她洗手为我做羹汤,我爱她胜过一切,我只想有生之年让她活着,所以哪怕朕是错的,朕不择手段,朕也认了。可是啊,”他说着,脸上的哀伤怎么也藏不住,“她还是离开了朕。后来的朕才放下,原来啊,皇宫是那么的大,夜里是那么的黑,黑夜是那么的长。很多人让朕纳妾,可是纳妾之后有如何呢,人有千百种,再无应该她了。”   “所以,”他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我,露出了狰狞的面容,“朕想让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可是不行,朕答应了沐微,便不能食言。”   我心中忽然涌起了不好的预感。既然妖皇那么想杀了我,那么沐微到底是做了什么妥协,才让固执的妖皇改变了心意?   我想着,还是问了出来,“沐微他答应你什么?”虽然说妖皇和沐微是父子,但是我真怕沐微做了太大的让步,而这让步是因为我。   妖皇笑了起来,“要朕告诉你吗?好啊。沐微说,他一生都不会娶妻,说让朕放过你,朕说前提是,他毁元,他说好。”   我愣住了。   毁元,这个词,或许旁人是听不懂的,但是我曾经读过那本《优昙续命》,我自然是知道一点的。妖如果死了,便不复存在,只有三魂六魄飘荡在空气之间。而所谓毁元,就是妖用自己的元灵为筹码,相当于燃烧他的元灵,让他血缘上最为亲近的死者的三魂六魄可以暂时性地粘合在一起,成为一尊存在着的、没有意识、会行走的雕塑,而毁元者的生命也会随着死者灵魂的粘合而渐渐失去。   毁元的事情,只能在每天晚上做。也就是说,如果沐微答应了妖皇毁元的事情,那么晚上便会出现妖后,沐微会不见的。   我心中大骇,这拼接出的灵除了是妖后的模样,其他的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我怎么也想不到,妖皇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愿放过,我忽然便觉得恶心,觉得可怕。妖皇现在简直是没有了理智,那么这么多年,我的哥哥是怎么度过的呢?   心下一阵绞痛,如果放弃让妖界追杀我的筹码是毁元,那么即便是被追杀一生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我不会那么愧疚,起码沐微能好好地活着。   “不行!”我的脸色彻底地青了下来,“不行,我宁可你追杀我,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亲生儿子?”   妖皇笑容太狰狞可怕了。他说,“晚了。”   这个时候,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我听见有人道,“太子殿下,陛下让人都在外面候着。”也听见有人说,“太子殿下,您别进去啊。”   我看见的一袭雪衫的沐微走了进来,脸色格外的苍白,苍白都没有一丝血色,连走路的时候都有些虚浮。   我的眼眶在刹那间便红了。   不久前,在幽都的时候,被望与追杀的那一夜,他一路抱着我,何曾气力不支过?谁知如今,却是这般光景。   他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会来妖界。”   “你回来了?”我不知应该说什么,他应该也知道我明白毁元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回来挺久的。”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沐微笑了,我却分明看见了他手的颜色都是接近透明的,“不碍事的,放心吧,死不了。”   我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妖皇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插口道,“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个什么身份?”   我愣了一愣,明白过来他是说一直沉默着的扶蓁,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的朋友。”   “不是一般的朋友。”妖皇冷笑道,忽然便将目光放在了沐微和扶蓁的身上,看着我,幽幽凉凉地道,“你知道欲河吗?”   我知道。   那并不是一条河,而是滚烫的沸水般的存在,是炼狱,入其中之后,会被满满地煮沸,肉和白骨分离开来。我很小的时候便曾经听说过了,然而却是一直不曾见过,我还曾想着,莫非这是应该传说而已?   正思索这妖皇为何莫名其妙地提及欲河时,却听见了他问我,“昙妖无惧欲河,欲河是昙妖生长的地方。沐微和他掉入欲河里,昙妖你救哪个?” ☆、第87章 抉择   抉择   妖皇问我, 扶蓁和沐微掉入了欲河里, 我会救哪一个。这样的问题,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这完全没有现实可能性的问题, 问出来着实无聊。   然而,妖皇就是妖皇,他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里的银色光芒一闪,在他的身后,毫无征兆地便出现了一条河流。说是河流, 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这是河流上冒着热气,氤氲出一片雾霭,而河上漂浮着森森累累的白骨,不知何方响起了梵歌, 在我的耳边缭绕回旋着。我还没反应过来, 便看见了妖皇左手扶蓁右手沐微, 竟然直接就把两个人给扔进了欲河中。   我大骇,而妖皇却得意地笑着,看着我道, “现在,你选择救一个吧。”   我没有想过妖皇竟然会来真的。欲河控制在妖皇手上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我明白的是,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说明选择呢?妖皇把与他无亲无故的扶蓁扔进去倒还情有可原,但是沐微可是妖皇的亲生儿子啊, 是妖后唯一的血脉,他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子也不放过呢?   终于,我忍不住朝着他吼道,“沐微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连他也不放过?”   妖皇笑着,笑得狂傲而放肆,“正因为朕是他的父亲,朕才要如此。朕告诉你,他们两个人,凭你的气力只能救下一个。这欲河是昙妖生长的地方,昙妖入欲河,如入无人之境,毫发无损,而他们两个,一入欲河则浑身被固定住,全身在沸水里面蒸煮,最后只剩白骨,时间有限,你选一个救吧。”   既然妖皇说了,一次只能救一个,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入两次呢?我正想问,妖皇似乎已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对我道,“在欲河里面待的时间越久,忍受的痛楚就越久,救出来之后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你救的第一个可以生,但是你救的第二人必定死。因为,”他指着那条宽宽的河流,他们两个人离我很远很远,而两个人之间也距离很远。我算了一下,如果我过去,救了其中一个人上岸,起码要花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么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已经煮熟煮烂了,变成了森森白骨。   妖皇没有再说话了,而是留了时间给我思考。   说一句实话,我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遇见这样子狗血的问题,更没有想过跳进河里的两个人会是扶蓁和沐微。、   我将目光投放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左边的是扶蓁,右边的是沐微。   隔得太远太远了,我看见他们的面上表情,却感受到那翻滚的、卷起波浪的河水。这个时候,我在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先看向了沐微。   我的太子哥哥,陪伴了我无数个日日夜夜。忆起我年幼,执剑舞荒丘,他手把手着教我。那么多年的桂花糖,从妖界到幽都,都是他的气息。他曾经是我的全部。在他的身边,即便与世界为敌,我都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他会让我全身而退。   那些年走过多少路,在宫里的学堂内学习,在宫外道德骑马场上策马,于是,他惊艳了我的豆蔻年华。这俗世太繁华太寂寥,那一路都有他。夜半梦回之际,恍然间都是他的温柔。   他用了极尽世间的温柔对我,我的哥哥。   我承认,我爱过他,可是正如山洞外那日落下的雪一般,什么都不能够再倒流了。相识相知在相遇那时,也许一开始命运便已经注定了我和他的结局。我不信命,但是,我深知我和他之间是没有结果的。   我再看看左边,那边,是扶蓁。   所谓的幽都美人,其实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表面看过去似乎是很好接近,也会帮助别人,可是,这么久了,他却始终是处变不惊的那个人。似乎一切都入了他的眼,但实际中一切都没有在他的眼里。   他的身上,有一种光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环。   初见时,他施施然而来,一身红衣,黑发及地,一颦一笑间,端的是幽都美人的风情。   后来的他,似乎无所不能。敢于指挥孟婆,敢去找上神昭奚,连鬼王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差距,什么是沟壑,什么是遥远。像扶蓁那样的美人,其实应该远远观赏着。沐微是清冷面目,温热魂魄的人,而扶蓁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比谁都来的清冷。   饶是如此,他却陪我度过了人间许多年。   他会嘲笑我的笨,却会很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哪怕我不知这温柔有多少是真心的。   他老是喜欢吃东西,却会记得给我带来,哪怕我觉得并不是很好吃。   在唐画宋绘的故事里,他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唐画的尸身,我会因为这样的小举动而感动。   在权衡的故事里,我懂了什么叫做求不得爱别离,他陪着我一起在故事里浮浮沉沉。   在苏晚庄媗的故事里,我和他分离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小姑娘一身红衣送白衣的苏晚,而一身白衣的我和幽都的红衣美人分别。庄媗在分别的日子里极尽相思,而我在分别的日子里孑然一身。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一个人在尘世里面浮浮沉沉。在苏晚出事庄媗出嫁的时候,我觉得太过寂寥,满心的话无处发现,在那个时候,我只想要见扶蓁,哪怕他什么丢不做,只要让我见见他就好啊。   再后来,在山洞里,他吻了我。   说没有感觉是假的,我的心跳得厉害,我的本能反应让我去抱住他,可是我不敢。扶蓁的心,我永远都猜不透摸不着,我不懂他,我只能得过且过。   在奚荷洛浔的故事里面,云莘来了。我觉得自己的人儿像是被人抢了一样,就像奚荷和洛浔之间多了一个严襄儿。洛浔是不满的,我也是不满的,到了后来,洛浔发现自己爱上了奚荷,那么,我呢?   如果有一天,我的世界里面没有了扶蓁,我会怎么样?   我能活着,好好地活着,但是,心会空了。   当年离开沐微,我也能好好地活着,却被愧疚折磨着。   而离开了扶蓁,我会思念成疾,我会想要拥抱他。   我终于知道了,当初对云莘的不喜来自于吃醋。   我也终于意识到了,此间多少年,我爱上了他。   我喜欢他的陪伴,喜欢他的宠溺,喜欢他的话语……这种喜欢,最初来源于习惯,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但是,我知道,经年累月,日久之后,兜兜转转之间,我喜欢上他。   哪怕他高高在上,我够不着。   哪怕他清清冷冷,我暖不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扶蓁。   我总算意识到了,我喜欢你。   而我的哥哥,我还是放下了那份感情,也许一开始,它就不是纯粹的爱情,夹杂着太多的亲情了。   救谁呢?其实很好选择,不是吗?   我喜欢扶蓁,我救沐微。   因为我并不欠扶蓁什么,但是我欠了沐微许多。   他为了我毁元,这份人情,我是无论如何都还不起的。   沐微是我年少世界的第一缕光,也是唯一的一缕。此后虽有千百道光,哪怕我遇见了太阳,他也是最初的唯一,唯一的唯一。   我,未芗,在此发誓,终我一生,都不会做出伤害沐微的事情,除了欠下的感情。   心里千回百转间,实际上也不过只是片刻。我跳入了欲河,往沐微的方向而去。   妖皇说的不错,这欲河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感觉。我游到了他的身边,我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幸亏没有想象中可怕的伤痕。他看着我过来,眼睛里面没有任何的欢喜,只是沉默地看着,后来,才声音嘶哑地对我道,“芗儿,谢谢你。”   “别见外。”我带着他,往岸边游去。我不敢去看扶蓁,我怕,但是,我会陪你的,扶蓁,哪怕欲河对昙妖无用,我也会换一种方式陪你的。   沐微却推开了我,“芗儿,我感觉应该是被父皇固定住了,所以才不能动弹,但是我并没有感觉这欲河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害,我觉得我所处的应该不是真的欲河……”   沐微的话还没有说话,我便听见了妖皇低低地叹息声,“你终究是救了沐微……他没有看错你,只是,沐微那里不是真的欲河,而左边,方是欲河。”   我心中一骇。我刚才是糊涂了,沐微是妖皇的亲生子,哪怕妖皇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这样对沐微的。但是即便再来一次,我也要救沐微,我不能用沐微来赌。   我听了这话之后,立刻放下了沐微,沐微则一脸凝重地看着我,“你快去救他。”   我飞快地点点头,往离我很远的扶蓁而去。   妖皇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毁元吗?朕怎么会发疯到真的让你死呢?就到昨天吧,以后,朕再也不会了让你毁元了。朕的日子不久了,你是未来的妖皇,你却有软肋,而这软肋你不让朕出去,既然这样,朕只能看看你的软肋对你的忠诚度了。”他说着,长舒了一口气,“微儿,朕放心了。”   沐微似乎是生气了,和妖皇说了许多,我却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的心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扶蓁!” ☆、第88章 前尘   当我到了真正的欲河时, 当我接近了扶蓁时, 我不敢睁开眼睛。我害怕,我很害怕看见让我恐惧的东西, 我怕看见扶蓁变成了累累白骨,我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人陪着我从幽都到人间,从人间到妖界。   我在靠近他,也在靠近绝望或者希望。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他的长发,墨发在欲河里面飘飘荡荡在, 说不出的千种风情与万般迷离。我看见的是他的背影,真怕看见正面的时候,会是一具骷髅。   这时,他会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微微笑了一下。   “你很紧张, 未芗。”他对我道, 而后,张开双臂,抱住了我。   刹那间, 我热泪盈眶。   方才就有的梵歌声音渐渐大了,抱住我的这个怀抱很是温暖,但这温暖之余,我心中的惧怕却在静静地放大着。我不知道这种惧怕是从何处而来,明明扶蓁是安好的,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害怕。   这歌声缥缈无比,却显得格外的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曾经听见过这样的歌声。而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了起来,明明扶蓁距离我那么近,我却觉得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天地的尽头,而这个时候,场景猛然便换了。   不再是妖界的欲河,却变成了一个繁华的天宫。那里有漂亮的仙女,每一个人都在打扮着,似乎要参加什么宴会。   我揉了揉眼睛,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欲河里面了。此刻的我,正坐在梳妆镜台,静静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而后随意给自己插了一个钗子。   令我迷茫的是,我并没有想要插入钗子的想法啊,而这动作就像是有人强迫着我做出来的。我想,我大概穿越到了某个女子的身体里面,我只是明白她的思想,却不能控制她的动作。或者说,这件事情是发生在过去的,我只是旁观者,无能为力。   “云惜,你好了吗?”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的这位寄主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人,是云莘。而她唤的名字,是云惜。   怎么会这样呢。   我正迷茫着,云莘便已经道,“你怎么还不打扮呢?这样子怎么参加宴会?”   我的寄主云惜道,“我已打扮好了,这样子有何不可,不是挺好的吗?”我看着镜子里面的云惜,浅浅施了粉黛,倒是格外的素净呢。   “我可不能像你那么随便。”云莘在一边理着自己的云鬓,“你知道吗?扶蓁也会来这次的宴会,我想让他看看最美的我。”   而云惜在这个时候则是微微一笑,“话说回来,我们明明是并蒂昙花,模样却没有一模一样,也是奇怪啊。”虽然云惜没有接云莘刚才的话,而作为寄宿在她身体里面的我却分明感觉到了她在听见扶蓁这个名字时候内心的波澜。   扶蓁啊扶蓁,你真是处处留情祸害姑娘啊。我在心里面无奈地叹道,更无奈的是,我就是那其中一个被祸害的姑娘。   于是,那不知是做的什么的宴会也就开始了。宴会上坐着的都是神仙,按照云惜的心里想法,我感觉到她对这个宴会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扶蓁的来临很是期待。在莺莺燕燕的期待里,扶蓁终于出场了。   与平时并不一样,这个时候的扶蓁,长发及腰,一身白衣,好一副谪仙一般的模样。我听见旁边有美丽的仙女们在窃窃私语,“公子离上神也不过几天的时间了吧。”   我听了这话之后吓了一跳。什么叫扶蓁离上神不过几天的时间了。我正疑惑着的时候,我的寄主云惜的心里活动,倒是给了我答案。   云惜听见这话之后,心里是这么想的:公子生来便是具有神根,介于仙和神之间,很快就能够成为神了。不知成为神之后,是否会和昭奚上神一样,消失不见,难见一面呢?   我知道上古有三大上神:昭奚、栀夏、年绘。这三大上神,后两位已经陨落了,只剩一个昭奚。而昭奚上神在三界之中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估计便是在这个时候。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扶蓁竟然生来具有神根,竟是可以修炼成神的。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扶蓁到了现在也不是神呢?   我有些迷茫。   云惜的目光定格在扶蓁的身上,我寄宿在她的体内,也只能看着扶蓁。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扶蓁和我在幽都见到的扶蓁不太一样。他不是见人就笑,而是一直都淡淡的,话语也很少,赴宴会到现在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唯一说的那几句话则是和云莘说的。   云莘凑到了扶蓁的身边,不知在和扶蓁说一些什么。扶蓁而后便低低地笑了出来,远远看着,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点酸涩。但是心里酸涩的还不止我一个人,云惜的心里也不好受。她看着两个谈笑风生的人一眼之后,便转移了目光,自顾自地开始吃宴会里面的东西。   忽然觉得,云惜的性格倒是有点像我呢。   云惜虽然努力控制着不去看扶蓁,但是还是会偷偷地看着他,而后气鼓鼓地吃东西,吃得满嘴都是的时候,再次抬头看远处的扶蓁和云莘,却发现扶蓁的目光恰好停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那满嘴碎屑,微微一笑,朝着她的方向轻轻地点了一下下巴。   云惜立刻尴尬地拿起锦帕擦拭着自己的嘴,低着头不敢再抬头,耳边却响起了扶蓁的笑声,轻轻地,淡淡的。   旁边有一个欠揍的仙娥说,“公子也到了适龄,应该要娶妻了吧。”   另一个更加欠揍的仙娥接话道,“公子和云莘姐姐那么般配,自然是一对儿了。你看,他们的关系多好啊。”   我听见这话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难过,便感觉到云惜的心里面涌起了一股浓浓的失落与悲哀。   忽然间,我对云惜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知相惜之感。   云莘和云惜住在笙箫宫里面,扶蓁则住在灼华宫中,这两个宫殿是相邻的,在天界便等于出了上神的神宫外最高的存在了。   云莘的日常便是找扶蓁,跟在扶蓁的身后,想方设法让扶蓁注意到她。而云惜的日常就是听云莘说如何如何喜欢扶蓁,今天又看见了扶蓁,扶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和她说了什么话云云。   我想,这一对并蒂的昙花仙子都是喜欢扶蓁的,但是云莘性格比较活泼,会把自己的喜欢表露出来,而云惜则会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在心底。   傍晚的时候,云莘在一边独自想着事情。她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和云莘的样貌简直是一模一样,没有什么人能够分清她们,她们两个人,一个擅长笙,一个擅长箫,所以神仙都是通过她们的乐器来区分她们的。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的模样却渐渐改变了。倒不是说谁丑谁好看,只是两个人的确长的不一样了,这还成了天庭的一件怪事。   她喜欢箫,但是对于云莘的笙倒是好奇得很,有一次便和云莘交换了笙箫,跑到外面玩。吹了一会儿笙之后,她便准备回去了。隔壁是灼华宫,里面住着据说天生神根,她们都没有见过的人。云惜也不是一个太安静的,便偷偷摸摸地翻了墙进了灼华宫。   刚刚翻了墙,正要下去的时候,却发现了有人正看着自己。她回头,只见一个眉清目秀、模样姣好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正疑惑地看着翻墙的她。   她这个时候要翻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便只好下来,看见他,讪讪地笑道,“我怕公子寂寞,便想吹笙给公子听听。”   扶蓁漆黑的眼珠望着她,当初还是个小少年的模样,显得格外的稚嫩,“吹吧。”   于是,云惜便开始吹她不擅长的笙了。   一曲吹完之后,扶蓁向她道了谢,“谢谢你来陪我。”   云惜只是想翻墙玩玩,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更没有想到傻傻的扶蓁居然是信了,便嘿嘿笑道,“不客气,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吹。”   “我很喜欢笙。”扶蓁淡淡地道。   “那箫呢?”云惜问的时候,很是忐忑。   “倒是无感。”扶蓁老实地道。   于是,这事情便是这么定下来了。   每天,云惜都会拿着云莘的笙,去找扶蓁,给扶蓁吹奏。很久之后,云莘要回了自己的笙,云惜手里的只要箫了。   没有了笙的云惜,没有去灼华宫中给扶蓁吹笙。   云惜本来想去找扶蓁,和扶蓁说自己其实是吹箫的,但是在她去之前,扶蓁却来了笙箫宫,说想要见见吹笙的姑娘。   这个时候,云莘便出场了。   云莘和云惜说,扶蓁说她的笙吹得更好了。   这个更字,从何而来,其实云莘也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说破,而云惜觉得,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既然扶蓁找到了云莘,自己再说破也没有意思了,于是她干脆选择了闭嘴。   我想,原来年幼的扶蓁还遇见了这许多事情啊。可惜了,陪伴他的,不管是云惜还是云莘,都不是我。   我便寄宿在云惜的身上,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现实生活中去呢。这个时候,六界却出了一件大事。   水,没有了。 ☆、第89章 出行   水, 没有了。   养育六界众生的水没有了。   最开始地时候, 掌管水域的仙子发现他所能够调动的水渐渐少了,再然后, 人界先是没有了水,接着是妖界、鬼界,再然后,魔界和仙界也都到了影响,六界竟然全靠着神界的水来度日。   最后,神界也没有多少水源了。   在天族的阴历里面, 记载神界第七十二万年整,六界会都受非神的力量侵袭,尽失水源。所谓非神,是一种超乎于六界的神奇存在,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以上这些内容, 都是云惜所了解的。   根据云惜的了解, 非神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自然力量转化出来的物体。   祖神留下的古册,提及了这个事情。司命星君被迫和各个仙人在藏书阁里头呆了整整二十天,总算找出了一个方法。   这方法非常的荒诞滑稽。要让六界各派出一位代表, 前往极北之境,在那里,会有非神的指示。   我觉得这事情一点儿依据都没有,有时间想那什么的极北之地,倒不如想想如何得到水源来得好些。不过, 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活了着几千年,按理来说,也不算是一个没有阅历的人,这么大的事情,我怎生得就是不知道呢?而且,我感觉我身边的妖啊鬼啊,似乎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连提及一下都没有。   最后,六界的人还是选择了听从古册的解决方法。六界各自选出了一个代表,一共有七位。   妖界选出的是燕羽,鬼界是鬼王晏鸠,魔界是魔尊浮莲。人界太弱小了,大千数十亿凡尘,一时间不好选择,兜兜转转之后,一个名唤令狐敏的人成为了人界的代表。剩下的,就是神界和仙界了。   问题出在神界。上古三大上神归天了两个,只剩一个昭奚,而昭奚在那段时间里面恰恰好失踪了,根本找不到这个神,即便他们搜了每一个角落,但是上神的踪迹又岂会是那么好寻到的呢?而除了昭奚,和神能够扯上关系的也只有一个扶蓁了,于是,扶蓁成为了神界的代表。   仙界里面,除了扶蓁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笙箫宫里面的那两位了。而这两位是并蒂,算是一个也行,毕竟是可以合体的。因此,六界就有了七位代表。   我没有以为没有云惜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闲得一个自在,谁知道云惜便跟着这一帮人驾云往那极北之地而去了。我寄宿在云惜的体内,都是感受了一下极北之地的苦寒。   我不记得走了多久,我只记得满满的刺骨寒意。云惜穿了很多的衣服,天上飘着很多的雪花,地上都是冰块。云惜连抬步都是费力。   云莘喜欢走在扶蓁的身边,一直跟着扶蓁,云惜则是远远地看着。一边的魔尊和鬼王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人类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渺小的,而眼前的男子都是好毅力,一路上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妖界燕羽性子有些孤僻,一路上默默无言。   这般走了许久,好容易有那片刻,云莘终于不站在扶蓁的身边,跑到后面去和鬼王搭话,云惜这才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扶蓁的身边。   我本以为她会搭话,但是云惜却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挺遥远的,大概有隔了一尺多。   她什么也没有做,在她身体内的我却感受到了她的想法。   她想,此生不能携手共老,那么这样走着走着,也许便可以白头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低低地笑了起来。扶蓁啊扶蓁,你是祸害多少人了呢。   云惜的想法虽是荒诞,荒诞之余也不禁让我感到了无奈。如此白头,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不知道我魂归此处之后,欲河里面的扶蓁会怎么样呢?着实有点担心。但是我又想,人家毕竟是半神,再不济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到了极北之地,却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严寒。这里不是雪花漫天,却是春暖花开,麦田里面的麦子熟了,沉甸甸的,乡间小路一道道,一条条。   古册上记载,“极北有非神,状似人,身长羽,性恶极至善,世世代代居于极北,掌水。”   当初,云惜纠结了好一阵子什么叫做恶极至善。在云惜看来,恶就是恶,善就是善,恶极至善是什么鬼?莫不是物极必反?   在麦穗田中,我们看见了水。旁边有潺潺流水的小溪,小溪边有骑在黄牛上的牧童,牧童的身上长着一对翅膀。这便是非神了,原来“身长羽”是身上有翅膀的意思啊。   我正想着,一行人便来到了牧童的身边。神魔的地位是最高的,少年模样的浮莲静静地看着扶蓁,倒是想让扶蓁开口,扶蓁也便没有推辞了,“敢问小公子,何处有水源?”   小牧童手里拿着一只笛子,看着扶蓁等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很是阴森而可怕,完全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笑容。他的眼睛里面没有眼白,只有黑漆漆的瞳仁。说到瞳仁,我下意识地看向了浮莲。这位魔尊大人的瞳仁比我所见到的所有人都来得大,漆黑如夜,却是好看的。   那牧童扬了扬手里的笛子,“你们终于来了啊,我的阿娘阿爹哥哥姐姐等你们很久了。”他似乎也等了很久,“想要水是吧,可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一个人问我一个问题,并蒂昙花只能问一个,我只回答是或不是,不许商量,不许停顿,现在就问。”他说着,嘴角弯起了一丝笑容,靠近了云莘和云惜,“好美的仙子啊。”   他说完这话之后,燕羽便立刻问道,“水源在哪里?”   “我说了,只回答是或不是,你的问题作废。”牧童说完之后,趴在黄牛的背上,把玩着手里的笛子。“不许停顿,继续。”   燕羽气恼地跺脚。令狐敏问道,“是否要顺着这河流往前走?”   “否。”牧童回答得干脆利落。   云惜想问,“是否与你的笛有关?”只是,云莘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牧童的话音未落,便道,“此处当真有水源?”   “是。”牧童朝着她咧出有关大大的微笑。   扶蓁在这个时候和晏鸠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两个都是微微一笑,而后,扶蓁率先问道,“是否与你这笛子有关?”   倒是问出了云惜想问的问题。云惜的心里微微一甜,听见牧童道,“是。”   晏鸠看着牧童,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是否能把你的笛子给我们?”   “否。”牧童吊儿郎当地晃着脚,晃啊晃,格外地优哉游哉。   最后一个问题,应该让浮莲问了,然而浮莲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话,在牧童不耐烦地想要催促他的时候,浮莲淡淡地伸出了手,飞速地从牧童的手里直接一把夺过了那个笛子。   牧童要去抢,却被一边的晏鸠施施然按住了手臂。   浮莲就着阳光看着这笛子,看了片刻,而后笑了,他笑的时候,格外的明媚温柔。他从笛子的口里面取出了一张字条,传给大家看,上面写着,“小子,他们要是来了,就让他们进村,别搞什么花样儿。该做的事情,让我们来做。和他们说,顺着东边的方向一直走,我在那里等他们。”   这倒是给了一条明路了。那燕羽看着牧童,“你倒是不听话,偏要自己给自己加戏。”   说完,他当先走了。浮莲把笛子给了牧童,“冒犯了。”   牧童哼哼唧唧了几声,拿回了自己的笛子,晃了晃翅膀,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唇对准了笛子口,开始吹笛子。   笛声悠悠扬扬,传了多远。金黄色的麦田里,麦穗结结实实,旁边的小溪叮叮咚咚,阳光温柔地照射着大地,那一刻,多么安静美好。   扶蓁忽然走到了云惜的身边,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她道,“若是让你问,想问什么?”   云惜想了一下,却没有说实话,反而道,“是问公子还是问牧童?”   “问我当如何?问牧童当如何?”   “若是问牧童,则云惜想问的公子已经帮云惜问了。”云惜轻声道。我能感觉到云惜对扶蓁的欢喜,她的心里积淀着太多的情感。   “倒是心有灵犀呢。”扶蓁微微一笑,“问我呢?”   云惜低下了头,“云惜想问,公子喜欢笙还是箫?”在云惜的忐忑不安中,扶蓁却说,“我和牧童一样,只回答是或不是,那么,你的问题也作废。”   偶一回头,在夕阳的光晕中,云惜发现了不远处的牧童。   这明明应该是孩子的家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容格外的诡异,连带着笛声也诡异莫名。   云惜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疼。 ☆、第90章 欲望   云惜的耳朵开始痛了起来。这声音悠悠扬扬, 一会儿似琴声潺潺, 一会儿如凤鸣东山,忽而转为低沉, 喑哑如午夜的鸟啼。云惜的耳朵疼得厉害,却不知为何,感觉身子轻飘飘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云端之上,坐在大朵大朵的白云上,四周一派混沌,而在这一片混沌与迷离之中, 浮云层层处,缓步而来一个男子,眉清目秀,双眸清亮,正含笑看着她。   扶蓁。   扶蓁伸出了手, 似乎要去触碰她。这个时候, 云惜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拼命地摇头,不去看扶蓁。过了片刻,她终于感觉自己下了那云端, 又回到了麦田里。   方才是一个幻境。我觉得应该是牧童用笛声营造出的幻境,而云惜是一个聪明的人,应该是明白了云端里头的扶蓁不过是一个虚幻,因此想法子从幻境里面出来了。   再抬头去看其他的人,云惜发现, 大家都在往东方而去,似乎陷入幻境的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人并不受影响。   往东一直走着,直到太阳从西边落下,他们依然什么也没有看见。这片麦田乡野格外的大,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一般,他们在麦田里面走了许久,当星子爬满了天空的时候,依然没有看见牧童的家人,非神。   神仙妖魔鬼是不会累的,但人却是会累、要吃饭的。令狐敏拿着他带着的干粮开始啃了起来,脚步依然有些虚浮了。   有女子“咯咯”的笑声传了过来,笑得肆意而又开怀,“才这片刻莫不是就累了么,这才多久呢?”   听不出声音地来源,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都有声音在响,女子笑声格外的响亮,笑声里面有着莫名的嘲讽。当来到了极北之地后,无论是扶蓁、浮莲或者其他人,身上的法力都被束缚住了,无法施展,除了身子骨比凡人强上一些,倒是与凡人无异了。   扶蓁等人都没有说话,而燕羽却在这个时候问道,“何方来人,怎生得只感躲在暗处 ,何不速速现形?”   少女笑得更加开怀了,似乎遇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她笑着的时候,前方的稻田上却缓缓出现了七座房子,一模一样的房子。这些房子刚刚开始形同虚幻,渐渐却是充实了起来,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房子。   少女笑完着一波之后,便道,“我不会像我那弟弟一样为难你们,卖劳什子的关子。实话与你们说吧,你们会遇见一些关卡,最后放能得到水源。能过关卡就能得到你们要的东西,快去吧。”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笑意,“快进屋子里面去,每一个屋子都是一样的哦,去吧去吧。”   她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便彻底地安静了,四周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众人沉默了片刻,浮莲当先去了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鬼王晏鸠也是如此,顺便说了一句,“只怕要凶多吉少,万事小心。”   扶蓁等人也纷纷进去,于是,云惜也便进去了。   打开了门,堪堪走进去,门便关上了,很显然,再也打不开了。   房子的里面,坐着一个少女。少女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唇角还有一个酒窝,十五六岁的年纪,显得很是人畜无害。   云惜微微一愣,“你是牧童的姐姐吗?”   少女不答她的话,反倒问道,“你知道权力吗?”   “嗯?”云惜挑了挑眉。   少女的手腕一翻,掌心便出现了幻境。幻境里面,是一个仙女,威风四面,高高在上,众人臣服朝拜,良人美男,左拥右抱,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而那仙女,长着云惜的模样。   云惜看着这幻境,笑了笑 ,“姑娘这是何意?”   “你知道的,你们要寻找那什么水源,必定历经艰险。你们七个人之后,肯定是会有人死去的,你是想当死去的那一个吗?”少女明明在说这么严肃的话,可是还是在笑,却又不失说服力,倒是怪事。   云惜摇了摇头,“我不想。”   少女又接着道,“你会历经重重磨难,然后在某一个关卡死去,这些努力全部都付水东流,你希望吗?”   “我不希望。”云惜淡淡地回道。   接着,那人又笑了,“你还有一个选择。我是掌管权力的人,我可以赋予你权力,然后我可以送你回去天宫。天宫里面的昭奚上神不在,在扶蓁和云莘回去前,我可以让你有足够的权力来收拾天宫,而后的你,可以受万人朝拜,成为天宫的掌管者,你可愿意?”   “我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云惜依然是淡淡的。   “好奇怪的姐姐啊。”少女不满地喃喃了一下,“你若是愿意的,我自然会帮助你的啊,你若是不愿意的,我自然会依你的意思啊,毕竟我很是善良的哦。”   “在这里,你会死的尸骨全无,你会受到你欢喜的人给予你的痛苦。我是一个不骗人的好孩子,你要相信我的。”少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笑了,格外地严肃认真,在云惜体内的我都都要信以为真了。   我总觉得,这少女的确没有骗人。   “现在,你有一个选择,离开并且获得权力,或者留下奔赴死亡。”少女看着她,问她道。   云惜笑了,“赴死吧。”   话音刚刚落地,少女忽的便不见了,而方才主动关着的门却打开了。云惜吐出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在门外,麦田里,站着扶蓁、浮莲和晏鸠。   又过了一会儿,云莘也出来了。   再等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燕羽和崇敏,众人的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知道那六座房子齐齐消失,那两个人也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少女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们可以走了,往南的方向走,你们会遇见我的哥哥,他在等你们。”   “那两个人呢?”扶蓁问她。   “他们啊。”少女自得地笑了,“我问了那个人类想要权力吗,想要成为皇帝吗,想要站在人世间的巅峰吗。我问了一个妖精想要不再那么弱小吗,想要不再受欺凌而陈八六界吗。他们都说了想,于是,我兑现我的诺言,就这么简单。”   晏鸠摇了摇头,笃定地道,“你不会送他们去人间和妖界的。”   少女“嘿嘿”一笑,“真聪明。这样的人要留着做什么用呢不是。”她说完,笑嘻嘻地道,“往南走哦,哥哥在等你们。”   “有的时候,**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有的时候,**却很可怕。它可以令生灵涂炭,万骨成枯,它可以让人背信弃义,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存在,在这天地之下,没有必要。”少女轻轻地道,声音却微微有些喑哑,“这样的人,我会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得尸骨无存。”   剩下的五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皆是默默无言。   能说什么呢?这个关卡其实简单得很,少女以权力为引诱,只要守住初心,想要活着过这一关,易如反掌。守不住心的是他们,想入非非异想天开。   都知道这一趟凶多吉少,肯定是会死人的,所以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倒是没有人太过悲伤。   这一路一直望南走,走着走着,扶蓁渐渐来到了云惜的身边,“接下来应该难一些,你且小心。”   云惜没想过扶蓁竟然会和她说这个,但转念一想,现在只剩五个人了,多留一个是一个,便点点头,“嗯。”   太阳从东边出来了,金色的光辉洒在了稻田上,又是一天的清晨。泥土中带着芬芳的气息,很是清冽。这样的美好黎明,却没有一个人欢喜。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面对着什么。   终于,在接近午时的时候,麦田里面出现了一个男子。他卧在麦田上,一对翅膀长在他的背后。他的眼睛狭长,鼻梁挺拔,唇边带着一丝桀骜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看见他们过来之后,他灌了一口酒,将目光定格在了云莘和云惜的身上,脸上闪过一丝玩味,而后方才淡淡地道,“来了啊。”   云惜被她看得不舒服时,扶蓁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和云莘的面前,“此关作甚呢?”   躺在那个稻田里面的少年手一指,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门。只有一个门而已,门后面空荡荡的。   “水源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要水源,且进去吧。”少年又饮了一口酒,闭着眼睛假寐,“快些进去吧,在沙漏倒完之前,必须出来。否则,你们会随着这门一起消失。”   扶蓁接过了他手里的沙漏,转身,施施然便走了进去,一行人这次并没有分开,而是一起走了进去。   门,又一次关了。   进去之后,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里面黑漆漆的,空间很狭小,路仅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   我叹了一口气。这里面,是一个迷宫啊。   这牧童一家人,真是会玩儿。 ☆、第91章 迷宫   进门之后, 就分有四条路。   五个人在思考, 是一起走比较好,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如果要一起走的话, 能够一起出去固然是好的,但是若是出不去,只怕是要一起死了。而分开走的话,只怕注定了有人要死忙,但是好歹不会全军覆没。   于是,他们决定还是分开走。既然有四条路, 就分成四组。   云莘立刻便抓住了扶蓁的袖子,“我和你一起走。”扶蓁看着她,又看了看云惜,“不要让女孩子一个人走,云惜, 这里面, 你选一个人跟着。”   云惜想的却是, “一共有四条路,我若选一个人跟着,还有一条路不是没有人走了吗?”   “弃掉。”扶蓁决然道, “你和我。还有云莘一起走。”   云莘沉默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我感知到她的心里想法。与其让她和云莘、扶蓁三人同行,看着扶蓁和云莘两个人在她面前亲昵,不如和其他人一起走。至于鬼王和魔尊,她看了两个人一眼, 在想和哪个一起赴死比较好呢。鬼王和魔尊都是长得好看的人儿,若是要选一个的话,看脸还真是不好选。性格的话,两个人都是清清冷冷的,也很是相像。既然如此,随便选一个好了。云惜在心里面点兵点将,最后选到了浮莲,遂道,“我和魔尊一起。”   扶蓁听完她这话之后,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走吧。”   扶蓁和云莘选了左边第一条,云惜和浮莲选了右边第一条,一个人的晏鸠便随便选了左边第二条。   云惜和浮莲进了迷宫之后,云莘对浮莲道,“我们做个记号吧,在每个转弯处做一个记号,如何?”   浮莲点了点头,“如此,倒是甚好的。”他说完,把头上的一根玉钗解取下来,放在了一个转弯处。   浮莲取下了身上所有的饰品,放在一个个的转弯处。这儿的转弯是在是太多了,他们走的很多路都是死路。五个人,一人手里一个沙漏,当沙漏流了三分之一的时候,他们还在死路里面兜兜转转。浮莲身上的饰品已经不够用了,云惜便取下了自己的发带等物品。   他们一直在往前面走,每次遇见一个死路就要返回。两个人身上所有的饰品都拿出了来,最后,浮莲把自己的外衫给解开,撕成一条一条的,在每一条走过的路上做标记。浮莲的外衫用完了之后,云惜也要解自己的外衫,却被浮莲拦住了,“到底姑娘家,这样不好。”   云惜才不管这些呢,“姑娘家又如何,现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学着浮莲的样子,把自己的外衫给撕开,在走过的路上留下标记。   当沙漏倒了四分之三的时候,他们还在迷宫里面兜兜转转。云惜的心里面有些急切了,脚步也开始有些虚浮。浮莲在她的身边淡淡地道,“别慌,大不了一起死在这里。”   云惜听了这话以后,有些诧异地一挑眉,“怎生你不怕死?”   “怕死就不会自己来了,会和妖皇一样,派手下的人出来。”浮莲的语调也是平平静静的。他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妖皇倒的确是个在乎自己性命的人,所以哪怕鬼界、魔界、仙界派出的都是实力最强人,妖界也只是派了一个将军。   他们在迷宫里面茫然无措,只能一直往前面走着。“嗷呜。”前方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当时进入这迷宫之际,明明只有五个人,这呜咽声是哪里来的。   云惜和浮莲加快了脚步,终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只白老虎,正卧在地上,后腿上流着血。这只白老虎是个幼崽,身子小小的,和洛浔的原形格外相像。   他们走到白老虎的身边时,白老虎哀泣地看着他们,呜咽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受伤的腿,而后看着他们,似乎在示意自己不能够动弹,一直一直嗷呜叫着。   云惜看了看手里的沙漏,沙子只剩下八分之一了。她抿了抿唇,“如果这迷宫消失了,小东西困在里面,只怕也只有一个死。”   浮莲看着她,“你想带着它一起走?”   云惜叹了一口气,飞快地道,“如果这样的话,这家伙多少有些重量,我们走路的步子会减慢的。你觉得呢?”   “无妨。”浮莲蹲下了身子,把那只白老虎抱进了怀里,小心地避开了它那只受伤的腿,而后接着往前面走去,“左右也走不出去,带着它,起码还多了一个陪葬的,不是呢?”   这魔尊想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怎么如此悲观?我在心里暗戳戳地想,云惜也在心里暗戳戳地吐槽,但是对他愿意带着小东西上路还是很高兴的。   当然,这小东西看着是小,但是毕竟是老虎,多少有些重的。云惜从浮莲的手里接过了白老虎,觉得这家伙远远比猫重多了,不一会儿便有些累了,浮莲便把白老虎接了过去。   这一次,在一个拐弯处的时候,当他们准备左转之际,却听见白老虎大叫了起来,把脑袋拼命地往右边转,似乎是在指路。浮莲和云惜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欢喜之色。   果然没有救这东西。   白老虎似乎是知道迷宫要怎么走的,在每一个岔路口的时候都会指向一个方向。浮莲和云惜虽然不知道这方向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他们自个儿兜兜转转也找不到路,便索性跟了白老虎去了。   终于,他们看见了一扇门,门缝里面透着光。这个时候,沙漏里面的沙只剩下一些,他们大概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云惜嘘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欢喜,便惆怅了起来。她现在是和浮莲出来了,但是扶蓁呢?如果她和浮莲侥幸选择的那条路是出口,那么扶蓁和云莘选择的那条路岂不是死路了?再者,他们若是没有发了善心救下这老虎也不会逃出生天,现在老虎在她们这里,扶蓁和云莘、还有晏鸠怎么办?   云惜忧愁地想着,缓缓打开了那扇门。   阳光透了过来,照射进这黑漆漆的迷宫中,门外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除了云惜和浮莲,没有人出来。   我的心中也有些担忧,时间真的剩下不多了,为什么扶蓁还没出来呢?我一个担忧还没有忧完,便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扶蓁和云莘走了出来。扶蓁看见了在门口的两个人,笑了一笑,“你们倒是先出来了。我和云莘刚刚在这附近打转,这门开了,阳光照进来,倒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   现在,就只剩下晏鸠还没出来了。   云惜把门打开得很大,想要通过阳光来为里面的晏鸠指引前进的方向。在沙子所剩不多的时候,终于,我听见了脚步声,远远地,看见从黑漆漆的迷宫中,走出了紫衣翩然的晏鸠。   沙子在往下流,只剩下一点点了,晏鸠已经跑了过来。   按照这个速度,是可以在沙漏之前离开这个迷宫的。   这个时候,原本安静的迷宫里面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这女子的声音不同于牧童的姐姐,“阿晏,阿晏,你要去哪儿?”声音里夹杂着太多的凄苦与无奈,晏鸠几乎是瞬间便愣住了,怔怔地回头,看向了那虚空之处。   那声音还在唤着,“阿晏,你这次还要在抛下我吗?”   晏鸠停住了脚步,愣愣的。、   扶蓁在听见这声音的瞬间便脸色大变,“晏鸠只怕……”   “什么?”我听见云莘立刻追问道。   “这是云深的声音。白云深处,云深,那是晏鸠心上的疤痕。”浮莲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而后往晏鸠的方向喊道,“晏鸠,你快出来,云深已经死了,她不在里面。”   沙子就要倒完了。   “阿晏,你还要抛下我第二次对不对?”女子的声音微微沙哑,却含着笑,“那你走吧。”   晏鸠的脚步彻彻底底地停住了,他茫然四顾,“深儿,你是不是还活着?”   “鬼王,我死了,你苟活着,感觉如何?”女子的声音忽然转冷,而扶蓁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晏鸠,这里不是幽都,即便云深还在,也不会在极北之地的!”   晏鸠努力地摇了摇头,重新转头,望向了门的方向。他抿了抿唇,快步奔跑了过来,想要甩脱那些声音。   女子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与哀痛,一声声“阿晏”撕心裂肺,痛彻心扉,晏鸠的平静已经全然瓦解了。   沙漏,倒完了。   在晏鸠离门还剩一尺的时候,沙漏倒完了,门关了。   在门关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用手撑着门,想要给晏鸠多一点的时间,他明明快要出来了啊。   可是,门还是关上了。   我看见了最后的晏鸠。   他站在漆黑的阴影里,顿住了脚步,一刹那,脸上浮现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解脱,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淡的微笑,而后,转身,对着虚空处,张开了双臂,唤道,“云深。” ☆、第92章 浮莲   晏鸠在迷宫中困住, 再也没有出来了。沙漏倒完之后, 已经到了夕阳时分。温暖的阳光照在所有人的面庞上,却独独照不进那漆黑的迷宫之中。   在他们的身后, 迷宫逐渐地变得透明,如之前的那些房子一样,透明之后便成了虚无。就好像这迷宫从来不曾出现在这田野上一样。   与迷宫一起消失不见的,是晏鸠,那个一向冷淡的鬼王,因为云深唤的“阿晏”而困在里面甘心沉沦的鬼王。   牧童的哥哥依旧侧卧在麦田里面, 一双翅膀对着他们。他懒洋洋地道:“恭喜通过第二关。”   “麻烦告知前路在何处。”扶蓁淡淡地看着他道。   “一路往西。”牧童的哥哥依旧没有回头,笑着道。那双洁白的翅膀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呈现出了漆黑的颜色。   “往西?”扶蓁喃喃地念了一下,而后没有在说什么,便往西边去了。走了几步之后, 我听见他和浮莲同时回头, 看向了原本迷宫的方向。也许, 离开他们的晏鸠就在那里,与天地化为一体罢了。我看见扶蓁的眼里有不舍,浮莲的眼中含着悲哀。   鬼王晏鸠应该和扶蓁、浮莲的关系都很好, 即便算不上是至交,起码也是朋友。   云惜也叹了一口气,云莘则拉住了扶蓁的衣角,“如今,只剩下四个了。”   七个人, 快离开一半了,不知道接下来会离开的是谁。这片看似安静平常的麦田,究竟会葬送他们之中的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前路是什么,他们又会遇见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便是这么懵懂地朝着未知而去。我感觉到了云惜的茫然,但是这个时候的云惜还是积极乐观的,相信总会有办法来解决六界中的水问题,他们也终归可以逃出生天的。   在迷宫里面救出来的白老虎在迷宫消失的同时,也跟着迷宫一起消失了。   一路往南,并没有让他们走太久,便出现了一个身着红绿色的非神。这非神与之前见到的几个非神并不一样,这人长着四个翅膀,着装也格外清奇。倒不是说红配绿清奇,只是她的衣服分为两半,一半是全绿的,一半是全红的。   看见扶蓁等人来了,那个身着红绿色的非神看着他们,缓缓地笑了起来,“来了啊。”   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天上的月亮将余晖洒向了大地。冷清清的月光给这麦田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气。   “这次,又要做什么?”扶蓁淡淡地问道。   红色的衣服正对着扶蓁,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你们啊。”   云莘冷笑道,“招待?那真是承蒙你们的招待啊。”   忽然,那非神猛地一转身,原先女子的脸变成了另一个女子,只是眉眼不如方才那个女子来的温柔。原来是个双面的啊。我在心里暗自嘀咕。这绿面的人儿朝着云莘,冷声道,“哪里来的丫头,怎么如此话多。”   这非神的红衣面传来了声音,“姐姐何必动怒呢,说话客气一点吗?”   绿衣面嗤笑道,“这没礼貌的丫头,有什么好客气的。”   红衣面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着他们,指着她背后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个溶洞,“你们进去吧。进去之前,可以问我两个问题。”   不知道这溶洞后面,又是要扶蓁云惜等人做些什么。可笑的是,这些天地之间最强悍的存在,在这个地方,竟然完全没有谈判的资格,哪怕是死,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不过,”红衣面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会不会说实话,我可不敢保证哦。我和我的姐姐,一个人只说实话,一个人只说假话,你们自己断定吧。”   所以,第一步肯定是要弄清楚哪个是说真话的,哪个是说假话的。浮莲笑了一笑,“这一关卡,会有人死亡吗?”   “会的。”红衣面毫不犹豫地道。“不会。”绿衣面的声音在同时响起。   浮莲叹了一口气,对其余三人道,“看来要相信那红衣的了。”   四人商量了一会儿要询问的问题。只有一个问题的机会,自然是不能浪费的。而后,扶蓁问非神道,“如何能够通过此关卡?”   红衣面笑得格外高兴,“选一个人死,自然便可以了。”绿衣面则道,“这个死亡源自于被逼无奈。”   我深深地觉得,这回答和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呢?果然,这些非神没有一个是可以欺负的。   四个人在进溶洞之后,洞口又再一次闭合上了。所幸这洞里面燃烧着火把,倒是让洞显得明亮了一些。   这是一个狭长的山洞。洞是倾斜着的,一直往下延伸下去。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最下面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儿光亮。那里应该就是出口的所在地了。   这么快就能够看见出口,这关卡莫非太简单了些?我觉得一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其实我蛮担心云惜会在这个关卡出事的,毕竟我寄宿在云惜的体内,虽然我一直很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并且认为只有云惜死亡我才可能回去,但是我还是希望云惜能够挺过这些关卡。   我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总觉得她很像我。哪怕她也喜欢扶蓁,北平我们似乎是情敌,我依然看这个姑娘很是顺眼。   就在几个人往下走的时候,云莘忽然尖叫了一声。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云莘似乎是踩空了,踩到了暗洞之中,身子陷下去了一点点。   “当心点儿。”扶蓁轻声道,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啊。”这一声是云惜叫的。她一直很小心地看着路,但是脚下的那些路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哪怕你用脚踩了踩,依然感觉不出区别,但是当你整个人站过去的时候,那貌似正常的路便会瞬间下陷,仿佛泥沼一般,任凭你这么挣扎,也不会拔出你的脚。   云莘第二次尖叫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矮了一截,小腿都没在这溶面里。   大概,第三关的关卡就是在这里了吧。   不只是云惜和云莘,连扶蓁和浮莲都踩空了。一旦踩空,身子便会没入一截。还没有走到十分之一,那光亮还离得很远很远的时候,云莘的腰以下整个便没入了。一旦全部没入,只怕又要消失一个了。   云惜看向云莘的方向,很是担忧,但是她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曾想过用手按一下前面的地面,但是哪怕手按得再是用力,地面也不会下陷一丝一毫,而脚踩上去,却极有可能踩空。   我觉得这其实就是一个沼泽,但又不全是沼泽。这沼泽里头,有一些坚硬的东西,踩着了便不会下陷。   只能说,拼运气了。   “这样下去不行。”扶蓁摇了摇头,叫住了所有人,“这样下去,会全部殒命在这里的。”   浮莲道,“是这样的。而且,你们仔细想一下非神的话。”   “这一关卡肯定要死人。”云惜理了一下,道,“而死去的这个人,要是自愿的,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必须要有人愿意自我牺牲。”   “是这个道理。”浮莲平静地道,“最起码有一人自愿当试验品,往前面走。若是未曾踩空,则在该处做一个标记,若是踩空了,则要寻下一处能够不踩空的地方。然后,后面的人可以顺着他的路,往前走,不会再踩空,不会再出事,平平安安地出去。”   这一关,的确应该这么做。只是那个自愿当试验品的人,凶多吉少。   云惜在心中盘算着是否应该主动提出来探路,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浮莲已经道,“我来吧。”   扶蓁没有阻拦,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情,你我最合适,两个姑娘现在走路都困难了。”扶蓁和浮莲走得比较前,而且踩空的次数少,到现在才没了小腿。   “我先,如果我到达不了终点,再由你带着她们一起出去,如何?”浮莲对扶蓁道。   “我觉得,轮流比较合适。”扶蓁却道,“你开一段的路,我也开一段的路,这样,比较好,两个人都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浮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下,“云莘姑娘这样,一个人想是没有办法走路,云惜姑娘还好,但是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且在这里带着她们两个人。”没有了仙力的上仙们,在这里,孱弱而平凡,而人间的女子没有什么区别。   云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感觉很是过意不去。若是知道会遇见这样的事情,选什么仙力强盛的,选一个年轻力壮的才是硬道理。   扶蓁看着即将走的浮莲,忽然叫住了他,“浮莲?”   “嗯?”浮莲回头。   扶蓁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用力地一握,而后松开。扶蓁轻轻地道,“多谢。”   “兜兜转转,左右一个死字,怕什么。”浮莲淡淡一笑,抬步往前走去,一步一步,很是坚定,“再说,说不定运气好,死不了呢。”   这背影,让我想起了迷宫里的晏鸠转身离去的背影。   一样的坚定,一样的十七岁模样少年郎。 ☆、第93章 交合   浮莲一步步地往前而去, 异常坚定。云惜等人看着他, 着实是紧张得很,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他们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浮莲迈出第一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踩进去,并没有踩空,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笑意,只是, 欢喜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完,云惜便锁紧了眉头。   浮莲的第二步,踩空了。他的身子往下陷入了一点。第三步,第四步……有的时候踩空,有的时候没有踩空, 但到底是往前走了很多。   浮莲走之前, 大家把身上的饰品都交给了他, 他在没有踩空的地面上拿饰品留下了记号。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他走的越来越远,下陷的也越来越多, 在离洞口的那处光亮还有五分之一的距离时,他的整个大腿已经没入了。   我们看着他往前走着,原本颀长的身子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没入的地方从脚背到小腿再到大腿,步履难行,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标记,给我们开路。   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懂得了,红衣面说的自愿死是什么意思。   如果所有人都争夺活着的权利,那么这五个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走出这一个溶洞。   浮莲越往前面走,下陷的就越多,到了最后,他定格住了。胸以下的位置全部都没入了,根本便抬不起,整个人固定在了在泥沼中。   他离我们很远。   在光亮处,他缓缓地回头,对着我们,道,“可以走了。”此时的他离光亮处已经很近,离出口已经很近,可是他出不去了。   没有想到,堂堂的一个魔尊,竟然会如此牺牲。   不只我是这么想的,云惜的心中也翻起了几层波浪。看着浮莲,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当时在迷宫的时候,云惜也和他一起。如果浮莲没有答应她收留那只白老虎,只怕此刻所有人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如今这个人却以己之躯为他们开路。   扶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吧。”由于云莘陷入得深,腰以下已经没入了在那溶洞中,步履维艰,所以扶蓁不得不搀扶着她。云惜还好,虽然走路有点艰难,但至少没入的没有那么多,还算是好的。   他们按照浮莲留下的标记走,倒是,没有再没入半分。于是,他们便通畅无阻地往前走,迎着那光亮往那洞口而去。   在经过浮莲身边的时候,扶蓁、云莘和云惜都停住了脚步。   浮莲已经动不了了,确切地说他的腿已经动不了了,无法支撑他离开。扶蓁看着没入了一大半的浮莲,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一拍,诚恳道:“多谢。”   浮莲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快些出去吧。”   “你留在这里,等着溶洞消失的时候,你会和前面的三个人一样灰飞烟灭的。”扶蓁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无奈与不舍。   浮莲无所谓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消失于天地之间,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难得他倒是这么豁达,“你们走吧,不必管我,这山龙洞保不准什么时候便忽然消失了,还是尽早走出为好。”浮莲笑着。   扶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唇,“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浮莲淡淡地笑了笑,有些无语地道,“我想是知道的,所以你走吧。”他伸出手催了催扶蓁,“快些走出去,前面的路我没有开,你看清楚。保不准要踩空了,你要小心一点。”   扶蓁点了点头,便往前面走去。所幸离出口只剩下八分之一左右。扶蓁踩实的次数比踩空的次数多,在硬实的地面上放下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浮莲所做的标记。   终于,他到达了那洞口的出口。他回眸看着步履维艰的云莘,又看了看云惜,转头再次往这边走来,走到云莘的身边,伸手扶住她,又问云惜,“你能走吗?”   云惜看着扶蓁放在云莘手臂上的手,眸光微微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往前面走去,走之前她回头看着浮莲。浮莲能看见她之后,朝着她微微一笑,“保重。”   云惜对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往前面而去,没有再回头。   她一向与魔尊没有什么交集,所谓的交集也不过是在这段时间里,但是她觉得,虽说魔是一个强好、所求甚多的存在,但在浮莲身上她看出了一种清冷而无欲无求的性格,倒是魔尊的少数。   可能魔尊自是与旁人不同的。   往前走着,走到了洞口处,她也没有再回头,而是走了下去,再往前踏一步,她踩到了麦田上。沉甸甸的麦穗就踩在她的脚下,她伸手折了一个麦穗放在手上把玩,似乎能看见永远定格在那溶洞中的浮莲,以及被扶蓁搀着走出来的云莘。   红衣面说,这关他们通过了,但是这关付出的代价是浮莲的性命。   红衣面告诉他们,这一次,一路往北走。   一路往北走,兜兜转转,到底会离开多少人呢,保不准最后所有的人都会离开消失在这极北之地。那这样的话,不知那剩下的六界会如何,云惜想。   经历了牧童的哥哥、姐姐和母亲,他们现在只剩下三个人,连之前来的一半都不到了。   云惜抬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以及天上漂浮着的白云。阳光洒在她的面庞上,有些刺眼,她伸出手挡住了阳光,从指缝中望着天空,微微发呆。不知在消失的几人是否真的与天地化为一起,漂浮在这三界中,那么她伸出手是否可以触摸到浮莲与鬼王呢?   一个心甘情愿入迷宫,一个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生命。   这世间的事情啊,白云苍狗,难变化。她也不曾想过,有一天会来这极北之地,遇上这些事情。   云惜深吸了一口气,无奈而无力。   扶蓁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回眸,一看见他的那张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依然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却提不起了想要他的兴趣。   这一次,一路往北走,走了两天,都没有再遇见什么人,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再往前走,始终都是那无边无际的麦田。   这片麦田太过广阔,仿佛一个真正的迷宫,将他们纳入其中,再也逃脱不掉。   两个晚上,他们一共走了两个晚上,终究还是会倦怠了,哪怕是神仙。于是他们手枕着头,背靠在麦田上,面朝着天空,闭着眼睛睡去。   云惜觉得有些奇怪,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她觉得在扶蓁和云莘之间,她是一个很多余的存在。他甚至在想,如果下一关,只剩下两个人的话,那么,应该离去的那一个一定是她了。   与这般想,却还是抵不过睡意,沉沉地睡了过去。风吹来,有些凉爽,这一觉便睡到了子时午夜。   我在她的身体内,只是灵魂飘荡在这个时空,我没有感觉到什么累。我总觉得,云惜和我真的很相像。在看到扶蓁在溶洞里面那般扶着云莘的时候,我心中终究还是不舒服的,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云莘行走不方便。   云莘和云惜虽然是并蒂,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两个人倒不是十分的亲近,但至少还是比一般人要来得亲昵一些。   云惜被午夜的子规啼鸣给吵醒。那子规一直在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声音凄厉而嘶哑,吵得她难以入眠。   云惜醒来的时候,看了看身边,发现扶蓁并不在,而云笙也不在。莫非还在睡梦中?她努力摇了摇头,但这个时候意识清醒的我在告诉我,这并不是睡梦,也并不是幻境,是云惜面临的现实。   她奇怪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麦田里远远地传来了声音。这声音不大声,倒像是耳边厮磨,让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起来。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那儿麦穗微微地摇动着。这麦子有三分之二的人那么高,只要她蹲下一点,便可以挡住她的身形,于是她便蹲了下来,迈着小小的步子向前方而去。   她分开了挡在面前的麦苗,目光望向那里。   那里有人。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她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云莘,一个则是扶蓁。   他们两个怎么会在那里?云惜心中闪过一丝讶异,往前看去,发现扶蓁和云莘挨得极近。   云莘好奇地看着他,“大晚上的,怎么不睡觉,把我叫到这儿来。”   扶蓁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勾起一丝散漫的笑意,“云惜在哪里呀?” ☆、第94章 强欢   云惜听见了这话之后, 心中一痛。   难道, 她的存在真的阻挡了他们吗?云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月色下,扶蓁依旧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白衣, 虽然模样显得有些朦胧,但依旧是那般的清风隽逸。   而后,扶蓁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云莘抱在了怀里,为她理着耳边的碎发,一边理着一边道,“你们, 谁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说着,忽然将目光投向了那躲在麦田之中的云惜,似乎一直便知道云惜就在那里,往那个方向看去。   蓦然间,云惜和扶蓁四目相对, 而后他唇角依旧是散漫的笑意。“云莘或者云溪, 你们两个, 谁愿意在我身边。”   云惜怎么也没有想到扶蓁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云莘自然也是没有想到的,一脸懵懂地看着扶蓁。   云惜希抿了抿唇, “所谓在身边是什么意思?”   “相伴相欢。”扶蓁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微微仰着头,显出有一些桀傲。   云惜看着扶蓁,问道,“那么, 你爱吗?”   “不爱。”男子坦然道。   云惜摇了摇头,“恕不能奉陪。”而后,便转身离开。   一边走,她一边在想,这怎么可能是扶蓁呢?扶蓁怎么可能会这样呢?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些事情呢?在她心中,扶蓁应该一向是那个清冷而高傲的男子啊。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空得厉害。难道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才能扶蓁变得缺爱了?她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实在闷得厉害,转身,正离开,只是她忽然又想起被扶蓁抱在怀里的云莘。   神使鬼差的,她又走了过去。这一次,脚步放得极轻,不像在刚才那样发出响动了。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忽然便听见了那边传来女子低低的呻吟声。   这呻吟声分明是云莘的声音。   她心中猛地一疼,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路云莘对扶蓁那个问题的答案。她只觉得脑中嗡的要炸裂了,脚步不受自己的控制一直往前面走去   而后,果然看见了麦田之后,扶蓁抱着云莘,两人唇齿流连。扶蓁一只手搂住了云莘的腰,另一只手则在解云莘的衣裳。   可笑的是,这个时候的扶蓁依然冷静得很。他淡淡地看着云莘,眼中并没有任何的**,问云莘道,“你想好了,我并不爱你,只是想要一个人罢了。”   云莘的气息已经不稳了,她的双手抱住了男子的腰间,气喘着道,“那便让我做那个人。”   “好。”   而后,是布帛碎裂的声音。云惜缓缓地转身后退,不忍再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不只是她一个人,我也觉得脑中在炸裂。   我从来便没有想过会遇见这样的事情,这怎么就是扶蓁呢?在我看来,两个人在一起,至少要两情相悦,此后方可你侬我侬,这般的情景,多么荒唐啊。   仅仅因为交合而交合,着实是可笑得很。   这个时候,我想,按照我对扶蓁的了解,扶蓁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但是年少时候的扶蓁,和幽都里面的扶蓁相差太多了。这个时候的扶蓁,我并不了解,所以我没有资格下定论。   虽然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但是过去这样荒唐的扶蓁,我也是接受无能的。   云惜在这个时候是很绝望的。一个是她的妹妹,一个是她爱的人,两个人此刻在不远处的麦田里面翻滚,她一个人坐在了麦田里面,手撑着头,怔怔地看着天上那一轮残缺的月亮,忽然间便是泪流了满面。   云惜喜欢扶蓁,应该是她给她吹笙的那段时间开始。只是,她没有想过,扶蓁会和旁人鱼水之欢。   若是爱,无不可。   若不爱,太可怕。   而这,也是我所认为的。   这一个晚上,我和云惜的心里面都极其不好过,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完美的外衣被撕扯下来了,衣衫褴褛到令我们绝望。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了日出。   我们两个人睡不着。云惜不睡觉,看天空,在她身体里面的我自然也只能和她一起看天空啦。于是,我看见了一轮红日自东方而来,缓缓间,霞光万道,光芒四射,驱散了黑暗。   终于,新的一天来了。   在这新的一天里面,有人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惜的背,而后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道,“晚上没有睡觉吗?”   云惜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扶蓁。她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道,“云莘还好吧?”   扶蓁有些疑惑,“云莘出了什么事情吗?”   云惜这才转头看着他。此刻阳光照到他的脸上,他的模样比起昨夜的朦胧,显得异常的清晰。   云惜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一丝奇怪。昨夜的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与他平时的笑容不一样,平时笑着的时候脸上并不会出现了一种散漫不经的神色,而这种散漫我却不觉得奇怪。   因为在幽都他也便是一个人散漫的人,这便是扶蓁在不同阶段上的差异了。   云惜问扶蓁,“昨天晚上你去了那儿?”   扶蓁看着她,有些疑惑,“昨天晚上杜鹃的声音实在吵得很,我便起来了,在这附近逛了一下,怎么了吗?”   “你昨天晚上没有看到云莘?”云惜立刻问他。   我听见后,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我相信扶蓁是一个不会骗人的家伙。如果昨天晚上真的出了这种事,他一定承认。只要扶蓁否认那么就一定不是。   我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并没有。这是什么一回事。”   云惜眉头紧锁。如果昨天晚上抱着云莘的那个人不是扶蓁,那么会是谁呢?   她立刻站了起身,“一时间说不清楚。”然后,便急急地向昨天晚上遇见扶蓁和云莘的那个方向而去。   扶蓁看着他,有些茫然地站起了身,“你去哪?”   “我去找云莘,你一起去吧。”云惜回眸对他道。“云莘,出事了。”   扶着眉头微锁,看着她,迈开脚步跟在她的身后,到了昨天的那个地方。   云莘依然在那个地方,身上的衣已经穿好了,只是明显没有看出一些破损。她的头发散乱着,眼中没有神采,看见云惜,再看着云惜身后的扶蓁,眼中闪过一丝欢喜,然后欢喜便如同落了的星星般,刹那间消失不见,剩下满满的哀凉。   她唇角勾起一丝笑,满满的都是嘲讽。   看见云莘这副模样,云惜心里知道了大概,我也清楚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事。看来,昨天晚上那一个人并不是扶蓁,而是有人化成了扶蓁的样子来诱骗云莘和云惜。   然后,云惜拒绝了,而云莘却接受了,便出现了昨天晚上的情况。   “都是你!”云莘忽然指着云惜,目光变得狠戾了起来,“你知道的,你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他对不对?所以你拒绝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懵懂无知,你很开心是不是?”   云惜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骗我!你骗我!”云莘说着说着,泪流如雨下,“你明明是知道的!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吗?你看他的眼神太满太满了,那么明显,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吗?”   在扶蓁的面前,被云莘这样说,饶是亲生姐妹也不免会生气的。云惜想起云莘昨天晚上经历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你真是个有心机的。”云莘说着,伸出捂住了脸,“明知我落得这般光景,还把他给带来了,看我的笑话吗?”   “我不曾看你的笑话,我也不觉得好笑。”扶蓁在这个时候道,“但是你且告诉我,为何这般光景,出了什么事情了?”   云莘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着云惜,“她在这里,我没什么好说的。”   云惜自然是听出了云莘的意思,“我先走了。”而后转身离开。   云惜刚刚背转了身子,我便听见了云惜的哭声,她抽噎着道:“昨天晚上,有人化成了你的模样……”   云惜走得很潇洒,根本没有想要偷听的意思。我听着云莘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再次感觉到,虽然这是一对姐妹,但是性格上着实是不相像。   云莘的委屈在于她被人骗了。   我的无奈在于骗她的人明明白白说了不爱她。   这又能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云莘和扶蓁到底都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下午的时候,那个非神,也就是牧童的哥哥,却出现了。   他满脸嘲讽与不屑地看着云莘,“你的谎言,真是假啊。”   我看见云莘的脸瞬间涨红。 ☆、第95章 自尽(一)   非神嘲弄地看着云莘, 手里依旧拿着一壶酒, 漫不经心地道,“你和扶蓁说, 有人化成了他的模样,向你求欢,这没有错。但是,你却说,化成他模样的人和你说,他中了毒, 若是不和他交欢,他会死,所以你舍身把身子给了他,是不是?”   云莘红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在心里忍不住嗤笑, 倒是颠倒黑白了。纵然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了, 又会怎么样呢?如果扶蓁是爱她的, 那么依然会爱她,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不要她呢。   非神笑着,“但事实是, 化成了他模样的我问云莘和云惜谁愿意和我欢好,前提是我不爱她。”   “原来是你!”云莘捂住耳朵尖叫了起来,“我真的以为是扶蓁,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不在乎我, 只要让我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了,他要我,我就给。”   从这个角度来说,云莘的爱倒是显得大而无私。   扶蓁这下沉了脸,倒不是对云莘,而是对非神,“你化成我的样子做这样的事,你还好意思说被你伤害的女子吗?”   非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心宽得很啊。话传完了,我也要走了。”   扶蓁却摇了摇头,“每一个付出真心的姑娘都值得认真对待,哪怕不喜欢,也不能玩弄她的感情。”   原来扶蓁是这么想的啊,我在心里面喟叹。认真喜欢上一个人的女孩子是应该被真心对待的。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接受和我深爱却不爱我的人交欢,大概真是关乎自尊的吧,但是从云莘的角度来看,她只想在她深爱的人身边,哪怕姿态是卑微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能说,我理解,但是我不赞同。   不过现在的云莘是可怜的,她**给了另外一个人。   我忽然间便想起了扶蓁的叶脉叶肉一说。   在唐画被孙禹繁用迷药强上了之后,扶蓁说,对于他来说,叶脉更加重要,就好比一个人的内心一样,他在乎她的内心。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浓重的悲哀。我曾经疑惑过,却原来,是这个原因。   非神走了之后,扶蓁一直没有说话,云惜一个人仰头看着天,倒在了那片麦田里头,手里拿着牧童哥哥送给她的一壶酒,闲着便灌了一口。云莘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上的时候,云莘依旧没有回来。   扶蓁去找云惜,问她有没有看见云莘,云惜这才知道原来云莘和扶蓁并没有在一起。   她有些醉意了,摇着头,缓缓地从麦田里面站了起来,薄醉让她的双颊绯红,“没有看见啊,找找吧。”   她站得不太稳,扶蓁看着她这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道,“你这又是喝什么酒呢?”   云莘没有回答他,站了起来,在这边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面找云莘,扶蓁在她的身边。   “昨天晚上,你应该提醒她的。”扶蓁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对她道。   云惜回头,“我不知道不是你。”   扶蓁没有说话。   横穿麦田的那条小溪流得格外欢快,叮叮咚咚潺潺而来,溅起的水花让湿了云惜的一片衣角。   云惜继续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明明知道却没有拆穿?”她这话刚刚说完,才发现扶蓁已经蹲在了地上,看着那条小溪,脸色瞬间便是一变,而后猛地弯下腰,踩进了溪水里,伸出手,抱住了什么。   云惜定睛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   扶蓁从水里面抱出来的,是一个湿漉漉的姑娘。这姑娘,分明是云莘!   云莘把自己整个人送入了溪水中,闭着眼睛,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竟然是一心想要赴死。   云惜怔住了,没想到会这样。她愣愣地看着河里闭目的人儿,一刹那,出神。   云惜和云莘的原形是昙花,昙花怕水多,这在溪水里面寻死,倒是一个自杀的好方法啊。   云莘还是有意识的,被扶蓁从水里抱了出来,湿漉漉的脸颊上都是粘着的头发。她看着扶蓁,虚弱地开口,却近乎发不出了声音,“我真的……爱你……我真的……以为是你……”   扶蓁看着怀里面孱弱的姑娘,点头道,“我知道,你不要说话了。”   “我……**了……我没能把自己给你……我觉得自己很脏……”   作者有话要说:  一转眼就到六月啦,好快。   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后黑板上面写着“六月,是火红的季节,收获的季节”,我当时想,不就是要考试嘛,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呢。   快要高考中考了,祝各位高考中考的宝宝们都能取得满意的成绩~棒棒哒   然后我六月底也要开始考试啦,一大堆的法条什么等着我,我也要好好复习啦。   所以最近更的可能会比较少,请宝宝们谅解。T^T背的东西太多啦。 ☆、第96章 自尽(二)   “我……**了……我没能把自己给你……我觉得自己很脏……”云莘却上气不接下气, 虚弱地对扶蓁道, “我……骗你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你觉得我脏……害怕你不要我……可是现在……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对不起……”   她的脸色格外惨白,月色下如同纸一样。在扶蓁的怀抱里面, 她喘息着道,“对不住你……”这是云莘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她便没有了声息。   扶蓁空出一只手,探她的鼻息,而后脸色一变。   云莘, 没有了呼吸。   我忽然间觉得云莘也是可怜。   原以为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最后却发现是黄粱一梦,到头来是**了,谎言别人毫不迟疑地戳破,让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无地自容。   也是可怜啊。   扶蓁怔怔地看着怀里的云莘, 云惜也看着云莘, 酒醒了一大半, 颤抖着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云莘……”   那个女子再没有开口了,再没有回答她了。   在她离开之前, 这个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人,说她骗她,然后怀着这些的心情离开。   并蒂一谢,留着她一个人苟活于世。   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非神, 中年模样,很是端肃威严。他看着扶蓁和看着怀里面的云莘,再看看云惜,“若是现在回天宫,你们来得及救她一命。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凡人之躯。”   他的身后出现了两扇门,“左边这扇门通往天宫,右边这扇门通往下一关,你们选择吧。”   扶蓁怔怔地看着两扇门,最后望向了左边那扇,“能救回来一个尽量救,我们走左边。”   云惜却停住了脚步,“水源怎么办?”   “神界的水还可以维持一段日子。”   “之后呢?”   “再来一趟。”   “要六界各派一个人。”   “那就重新开始。”   “这样,浮莲和晏鸠的牺牲就没有了意义。”   “既然有一线生机,我便要救。”   云惜摇着头,“你这样,倒是为儿女私情所累了。”   扶蓁淡淡地道,“儿女私情吗?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可以弃她于不顾,但是我要救她。”   “你觉得我不想救她?”云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扶蓁没有回答,“即便是昭奚,也会为情所累。我不是神,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在可以救的情况下。”   “这个世上所有的真情,都值得倾心以待。”   扶蓁说完,打开了左边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云惜沉默地看着他。   她在想,入宫溶洞那一关若是云莘去探路,只怕扶蓁是不允的吧。   她所想的,也是我所想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云莘。因为我感觉出了扶蓁对云莘有一种莫名的情感,而我,喜欢扶蓁。   来自情敌的不喜啊。   云惜抬头,看着左边那扇打开又关闭的门。   她觉得令狐敏和燕羽的死是罪有应得,但是晏鸠是为情所困,浮莲的大义凛然。浮莲最后和她说,保重。保重的不仅是她,也是这六界万万种族。   他们用性命换她走到了这里,她岂有不继续下去的道理。   也是她真的是冷血,抛弃了亲生妹妹性命于不顾,但是,有扶蓁照顾着她,不是吗?   起码,她可以放心了。   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来背负着七个人的愿望,走下去吧。   谁知道,最后,离开的离开,走的走,死的死,留下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麦田里面兜兜转转。   云惜忽然觉得很好笑。   她推开了那一扇门,通往下一关的门,脑海中却还是想着那个人,那个抱着她妹妹离开的人。   其实啊,她也爱他。   但是如果出事的是他,她或许也依旧是这个选择。   我感知着云惜的这些想法,在心中无奈地叹息着。如果我是云惜,我们的选择也是一样的。   我和云惜,骨子里的相像啊。   第五关,没有了想象中的可怕,依旧是一个麦田,一条小溪,一只黄牛,一个牧童,一把笛子。   牧童看见她之后,笑了,“终于回到原地了呢。”   云惜听了他这话,忽然想起这几天的前进路线。   往东、往南、往西、往北,不恰好回到原地了吗?最后,又是这个牧童。   牧童却便了,忽然间,那童颜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背也佝偻了起来,但终于没有那诡谲的笑容了,这回的笑容,很是和蔼可亲,倒像发自内心的。   “孩子,恭喜你。”他说。 ☆、第97章 尾声   尾声   牧童变成了老人, 孩童瞬间变换了模样, 也变得面善起来。   “孩子,恭喜。”他如是说道。   云惜有些茫然, 但是看着他眼底露出的笑意,遂明了了。   他的意思是,她通关了?   “所谓水,最为澄澈明净,也只有最透彻的人方能拿到水源。第一关,考验的是**;第二关是脱去羁绊;第三关是学会牺牲;第四关是以心入心;第五关是苍生与私情的抉择。”老人笑得和蔼可亲, “而你,都通过了。”   云惜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也令我惊骇。   按照老人的话,第一关出局的是燕羽和令狐敏,第二关离开的是晏鸠, 第三关牺牲的是浮莲, 那么, 第四关遭殃的是云莘,最后一关失败的便是扶蓁了。   前三关出局的人都死了,那扶蓁和云莘……   云惜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我却觉得奇怪。这些事情发生在过去, 如果按照这幻境里面的情况,这些人死了,那为什么到了后来,成就了燕羽在妖界的大名,晏鸠依然是幽都鬼王呢?   老人却道, “哪里有什么所谓的通往天宫的门呢?那门的后面,自然是死亡等着他们。苍生面前,私情不过了了。“他说得平淡而无情,云惜的双手的呼吸却是一滞。   一点也没有成功通关的欢愉感。   哪怕他最后为了她的妹妹而弃万民于不顾,哪怕他觉得她见死不救,哪怕他的心里眼里没有她,可是啊,她还是喜欢他。   云惜想起了吹笙的那些年,小小的少年在她的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笙乐。   记忆不仅仅是这些。   她曾经偷偷地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字掉,“惜。”   他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仰着小小的脸庞说,“君子当惜。”   她眼中的扶蓁,清清冷冷,淡漠疏离,却独独有那一份温柔。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大概是少年时的一段相伴,暗暗生不不该有的情愫,然后这颗种子在心上生根发芽,这么多年,成了一棵树。   虽然,这是一棵不会结果的树。   我见云惜这么想,自己忍不住也想了起来。   我和她一样,在陪伴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然后生根发芽,到了这步田地。   而他,终究是一个未知。   这般想着,我也便无奈起来。   云惜感觉很荒唐。她没有想过,这一趟来,失去了自己的妹妹,也失去了心上人。   他们,都不在了。   她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这个世界上,踽踽独行。   她觉得孤独与落寞,心空得厉害,这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她不喜欢她的妹妹,可是经年累月的陪伴也习惯了。   她暗恋隔壁的少年,虽然摸不着,可是远远观着也好。   现在啊,他们都不在了。   得到了水源又如何……?三界众生太平安然……然后呢?然后她爱的人没有了,这一切都好像没有了意义。   云惜是一个大义的上仙。   云惜是一个软弱的姑娘。   云惜终于哭了,哭了起来,泪水爬满了脸颊,她捂住了眼睛。   “其实,也不算死。”老人伸出手摸着她的头,“就是被挤压在一个空间里面,永远出不去罢了。”   云惜怔怔地放下了手,看着老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绝处逢生的欣喜,“为什么不能出去?有没有法子可以出去?”   “有啊。血祭,你愿意吗?”老人的眼中流露出了怜悯,“世人说非神穷凶极恶,极恶至善,何尝没有道理呢?”   云惜喃喃地问道,“什么是血祭?”   “放干你的血,以此为钥匙,打开那扇密闭的门。然后,你死,他们活着。你愿意吗?”   原来啊,还有这么一个选择。   现在好了,她死,他们活;他们死,她活。   云惜笑了,“这次不骗人?”   老人严肃地道,“当真不骗人。”   我猜啊,云惜一定是同意了。   云惜甚至没有犹豫,道:“其实我很自私。”   “嗯?”   “我爱他,我也希望他爱我。”云惜淡笑着道,仰头遮住了双眼。   老人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没有插话。   “如果他不爱我,我就要他铭记我。”   云惜笑得肆意而绝望,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了这一个人,孑然一身,茕茕孑立,白骨落寞。   “可是他现在既不爱我,也不曾将我铭记入骨。”   她伸出双手,以一种拥抱天地的姿态,站在了麦田的中央。   “那么,便让他记住我吧。”云惜的目光极尽哀凉,可是,只有我知道,她的心更是荒凉。   那里荒芜一片,野草都没有,只有一片灰烬。   生何欢,死何惧。   生若无欢,死亦无惧。   如果没有他们,那么自己存在于这个世间,便没有了什么意义。   云惜看着那老人,道,“既你让我选择,那么,我便留下一个光辉的形象,选择我死他们生吧。”   老人看着她这么说没,有任何的讶异之色而是显得十分的淡然,似乎早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老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显得慈爱。“若是,”老人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若是我给你一个选择,有重来的机会,这六界众生,你想成为哪一个?”   “神啊,高高在上。”云惜伸出六个手指,放下了一个,“我不喜欢当神。人太弱小了,当了一辈子上仙也是腻了。鬼魔妖倒是可以考虑。”她笑了一下道,“魔也是一个强悍的存在,强者太累了,那就随便选一个好了。”   她的眼倒映着这一片随风翻滚的,麦子掀开层层的波浪,她坐在麦田中央,双手抱着膝盖,头撑在了上面,低低地道,“妖吧。若有来生,若可以重新开始,我想当妖。”   老人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在她身侧的麦田处坐了下来,声音中有一种参透世事的无奈与悲悯,看着云惜的目光更是悲悯,“妖怪吗?不想你会选择这个,那你想叫什么,怎样的活着?”   “我想叫什么?我现在叫云惜啊。”云惜转头,看着老人,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对洁白的翅膀,“不知道我想叫什么,我只知,即便从来,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家乡了。”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用你的死亡换取他们的生存,进行血祭吗?”   云惜这一次倒是犹豫都没有,直接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异常坚定,便如那日浮莲转身离开,前去开路时一样坚定,“是。有些人用他的性命换了我的性命,我必须偿还;有些人,他们的存在是我生存的光明,我要守住我的光明;有些人,生来便在一起,即便不喜欢,却还是会感动于这些年不离不弃的陪伴。”她说着,轻笑着,声音极轻,仿佛一片树叶落入了冰凉的湖面,只是那一丝涟漪之后便平静无波。   她对老人道,“我希望你能把水源给他们,换六界安宁。”   老人点了点头,“自然是的。其实,本来没有这一选择的。”老人忽然在她耳边道,“这件事的结局不来应该是你在这里以血祭换取他们的回归,他们五人在密闭的空间内直到生命终结。”   “那为什么又给了我一个选择呢?”   老人伸出双手表示无奈,“因为,我觉得你会生不如死。”   “难怪有人说非神极恶至善啊。”云惜站起了身,一只手弯成一个半圆形,往太阳的方向一放,眯着眼睛看着太阳,“那真是很感谢你给了我一个选择。”   非神没有接她的那一番感激的话,而是继续问她道,“如果有以后,你还希望记得这些记忆吗?”   “记忆啊。这记忆是属于上仙的我,如果我成了妖,再记着这些,这有什么好的呢。”云惜笑了笑,望着太阳的方向挥了挥手。她不能触碰到太阳,永远都不会触碰到的。她与太阳之间隔着万水千山,而那太阳永远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给众生送来光明,她只是众生中的一员,而不是众生中的特例。   她一向是清楚的。   “可以开始血祭了吗?”   “可以。”   云惜是被放干了血死的。   血一直留着,一直留着直到全身再也没有血,接着一个秘密的时空出现了,再接着,云惜死了之后。   我的灵魂便出离了云惜的身体,在这天地、这虚无之中飘飘荡荡。我没有再看见扶蓁等人出来,我的灵魂不知为何始终跟在云惜的身边。我看见那个老人伸手划开了一条河,而后把云惜放入那河之中。   老人说,欲河是昙妖生长的地方。你在这儿生长,然后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我低头,看见那在欲河中沉睡着的小小的昙花。而后,我在欲河中照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和云惜一模一样。   老人放云惜入欲河之前,说过,“不曾有家乡,未乡未乡。既然最终你走的是那片麦田,那便改为草字头的芗,未芗吧。”   云惜是曾经年少的我。   我是没了记忆的云惜。   这凡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让我遇见了他。 ☆、第98章 苏醒(一)   我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并不在欲河里, 也不在扶蓁的身边。   我在床上。   这是一个狭窄的床铺。随着我的动作,床铺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我愣了一下, 有点茫然地转目四顾。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白衣红裙的姑娘。这姑娘的模样与我平日所见的姑娘模样有些不同。她高鼻深目,有些似域外人的模样。身上传的衣服也不是寻常打扮,类似祭服。   看见我醒了,女子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姑娘, 你醒了?”   我颔首,撑起了身子,茫茫然地问了她一句毫无新意的话,“这是哪里?”   “这里是渔溪镇。”女子眨了眨眼睛,说的话倒是与我的没有区别, “你昏迷在我家门口, 我就收留了你。”   昏迷?我有些懵。我记得我进入幻境的是灵魂, 那么我的身体呢?它飘飘荡荡,去了何方?   我继续问她,“你家门口有河吗?”   女子哑然失笑, 而后点头,“有的。”   这就对了。大概是灵魂离开了。我的真身便随着河流漂漂荡荡。欲河应该是通往外界的某条河流,是以我便漂到了这个地方,而后被这位姑娘所收留。   “谢谢你。”我诚恳地向她道谢。   祭女穿着红白色的衣服,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朝我笑着。在她的那笑容中,不知为何,我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安宁与恬静。   她对我道,“不碍事的。举手之劳而已,只是你似乎身体不太好,还是需要好好的休息。”   “这是哪里?”我不太清楚这是六界中的哪一界。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并不是妖,而应该是鬼。因为我能闻到她身上鬼的气息。   果然,那姑娘道,“这里是妖界,但我并不是妖,我是鬼。”   鬼不在幽都呆着,来到妖界,这倒是一件稀罕的事情。我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为何来妖界?”   那女子这一次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话,沉默了片刻,朝我笑了笑,张开嘴时,已经转移了话题,“我叫吴歌,你呢?”   “未芗。”我道。虽然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我知道我是云惜,但是云惜已经是前尘往事,现在的我依然是未芗。   吴歌重复了下他的名字,让我伸出手,而后伸出手指,在我的手上轻轻地划着,划出了一个“橆”字。   橆歌,到是一个复杂的名字呢。   我笑了笑,她点了点头,“未芗姑娘,那你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她这一句话倒是把我给问得住了。我要去那儿?我是一只住在幽都的妖,我应该回到幽都去,但是当我知道了我与扶蓁的过往,我回到幽都总觉得不太好。我怎么不可能在明知我是云惜的情况下又回到他的店里当帮工吧?不过所幸前几个月的工资已经发给我了,倒不算是太亏。   我想了一想,心里便平静了许多。我对她道,“我也不太清楚,要去那个随波逐流吧。你呢?”   橆歌笑着道,“我一直想去找一个人,这天地间这么大,可是我想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这让我想起了在幽都呆了十年不肯转世投胎的君迹雪他在幽都十年,只为了找庄媗。橆歌要找一个人,那么她要找的人是谁呢?但橆歌没有准备和我所说的打算。   她穿着红白色的祭服,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夕阳照在她的侧颜上看着她那安静的容颜,我觉得她一定是一个从骨子里温柔安静的人。   “那么我便和你一起去吧。”我想了想,对橆歌道,“这天地浩渺,我倒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如和你一起去算了。”   橆歌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找他。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鬼,在这妖界,或者在其他六界行走,少不得是要受一些欺负的。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云惜,但是保护一个鬼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我对她道,“姑娘到底是救了我,如此在姑娘身边也好给姑娘保驾护航。”   “你不必叫我姑娘,我叫你未芗便是,你叫我橆歌就好。”她道。   “也好。”   这房子是橆歌在妖界的暂住所,待不了多久她应该就要离开了。   白天的时候,我和她便会到妖界的街上。我有一些担心。因为之前奚荷和洛浔的事情还没有办好,我不太清楚洛浔后面的情况。我觉得既然答应了奚荷,如果扶蓁没有把洛浔的事情办妥当,那么我便把这件事情的后续办一下吧。   在妖界的街上,我和橆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这么在大千世界中寻一个人,如何能够寻到呢?   我倒是打听到了洛浔的消息。   街上的流言是这样的:   “你们知道那个猫妖吗?就是为祸人间的猫妖被妖黄释放了。不过她那母亲十年前便死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释放呢?”   “听说,天上的半神来到了我们妖界,指名要陛下放了猫妖。”   “陛下答应了?”   “怎么敢不答应呢?那个半神无比强悍,陛下根本就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不是说,六界各司其职,互不相干吗?”   “这半神是明目张胆地置六界准则于不顾了,奈何没有人出来止住他。”   我听了之后,哑然失笑。扶蓁啊,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什么规则什么各司其职,在他眼里都是扯淡。不过这也好,起码帮奚荷一家重归团圆,也算是完满了。   但是接下来我听到的话却出乎我的意料了。   “不过啊,未芗公主这么多年的冤屈倒是终于洗清了。”   我的冤屈?我一脸懵逼,我哪儿来的冤屈?不过什么时候,妖界的人竟然能够这么坦然地叫出我的名字了。   在我还在发懵的时候,橆歌看着我,有些好笑地在我耳边轻声道:“原来你是妖界的公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没有时间码字,这些还是之前攒下来的存稿。   没有这么快完结的,扶蓁和未芗的恩恩怨怨还没解决呢。   昨天晚上宿舍熄灯了,我跑到楼道里面背书,回来的时候一点多了,困得不得了T^T ☆、第99章 苏醒(二)   在我还在发懵的时候, 橆歌看着我, 有些好笑地在我耳边轻声道:“原来你是妖界的公主啊。”   我:“……”   街上的人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当年我们都以为是公主杀了妖后娘娘, 却原来真凶另有其人,嫁祸到了公主的身上,令公主被迫背井离乡。如今好了,总算是沉冤得雪啦。”   我:“……”   我能说什么呢?我的确和妖后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这番解释又是从何而来?   “现下公主在妖界莫名其妙地始终了,半神下令全妖界找寻公主, 如今妖界和其他界联系的路口都被封住了,非要事有证明则不能出入妖界。只是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依然没   有公主的消息。”   我忽然据地,我可能出不了妖界了。谁知道扶蓁竟然在整个妖界寻我。   “半神说了,谁能找到公主, 带到他的面前, 他便满足那人一个愿望。”那人说完, 手里面多了一幅画像,画像里的女子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衫,浅笑吟吟, 不是我还是谁呢?   我无比庆幸,幸好我和橆歌出来的时候换了一副模样,要不然按照这画像的相似度,只怕我现在就要在扶蓁的目前了 。   我没有想过,我和妖皇的恩恩怨怨, 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化解。半神就是半神,有着淫威,让妖皇不得不迫于他的压力而给我清白。   这是有一点我不懂。扶蓁当年就是半神,怎么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成神呢?这事情倒是颇有些蹊跷。另外,云莘能活到现在,这着实是命大了。   想到了扶蓁和云莘的事情,我心中不禁戚戚然起来。当初的云惜大而无畏地选择了牺牲,现在的我却只想远离这两个人。   橆歌看着我,露出一抹微笑,她在我耳边低声道,“公主,我要是把你交到半神的面前,说不定就能找到我等的人了。”   差点忘记了,橆歌还是看见过我真容的人呢。   我有些无奈,好笑又好气道,“你若是把我交给了他,我也无话可说。”   “放心啦。”橆歌笑着道,“我是想找他的,但是也不会用这般不光彩的手段呢。”   夜里,满月如霜,清辉淡淡,我和橆歌两个人拥着被衾,相对而坐,闲着无聊在聊天。   “未芗你为什么不会回去当公主啊?”她问我。   “当公主倒是不错,我还可以看看我的哥哥。”我笑嘻嘻地道。   “哥哥,沐微殿下吗?”她问我。   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橆歌,你到底在找谁啊?”   橆歌美丽的大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由于了片刻,她还是对我道,“我在等我的王。”   “王?”我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怎么个说法?”   “有些人,一生便注定了不能在一起。国家的命运、臣民的希望、彼此的身份,都注定着我们只能够按部就班,天涯蹉跎。可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的。”她的眼睛亮亮的,“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但是我却听说,他为我筑了一座城,名字便叫橆歌城。”   橆歌城?为一个人筑一座城?我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到底是怎么样的爱情,才会倾国以聘,筑成为椁来珍存一个人呢?   “未芗。”她的头靠在墙上,裹紧了被子,“你不知道,我找了他多久。我去过幽都,没有他,也去过历都去寻过,可是依然没有他。我去了妖界,怕他执念成妖,也不曾闻到听我的气息。我好害怕,好害怕他在天地之间消失,从此没有了这个人,连来生都没有了。”   我叹了一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在妖界听说了幽都有一个公子,开了一家极铺,可以让我铭记前尘往事。我在想,如果妖界找不到他,等可以出去妖界了,我就去幽都求求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忙。”橆歌抱着膝盖道。   我:“……”   扶蓁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帮人的吧?   我不知道这极铺的名声都传入了妖界之中了。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橆歌。夜里的她脱去了红白色的祭服,更加鲜活,却柔弱得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她到底是帮助过我的,好歹照顾过灵魂脱壳的我。而我之所以不愿意见扶蓁,说到底,还是被往事所困扰。   当初的云惜傻乎乎地爱上了扶蓁,多年之后,我还是爱上了。只是往事一旦被剖开,心里面那道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痕便再度别血淋淋地展现出来了。一方面,我为曾经的我爱他而悲哀,另一方面,我为他最后选择了保护云莘而难过。   扶蓁心上,云莘的分量比我的重,这是我所知道的。大概因此,心上的伤才久久无法结痂。   只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自己矫情得很。既然云惜已经是过去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能面对现在的扶蓁呢?纵然现在喜欢他又如何,努力保持一定的距离,让自己还是可以的。   我是未芗,不是云惜。   而橆歌至少帮助过我,我帮她也是应该的。   于是,我对橆歌道,“说起来,那人是我的故交,我明儿便带你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再过些天存稿就要没有啦T^T   最近早上起来上课晚上复习到一点,没有时间来码字,所以会断更一段时间,等暑假我就回来日更QAQ   然后宝宝们可以先存稿,断更的那段时间我周更好不好?   爱你们~ ☆、第100章 再逢   再逢   我带着橆(wú)歌去了妖界的皇宫。恢复了真容, 亮明了身份之后, 一路上倒是通畅无阻。那些侍卫对我倒是格外的客气,恭恭敬敬地把我带到了半神所在的宫殿。   扶蓁彼时正在询问妖皇可有我的消息。我在门外听着, 听着他的语气那么急切,一时间,竟然会错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有着极重的分量。幸好我知道这是错觉,摇了摇头,便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给甩开了。   我走进去的时候,恰逢扶蓁回头, 看着我,一刹那笑容明媚,朝着我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摸我的头,但是被我不动声色地给挡开了。   扶蓁的手伸在半空中, 有些尴尬, 而后缓缓地放了下去, “总算是见到你了。那天你忽然便昏厥了,随着欲河漂走,我怎么抓也抓不到你, 和你一起随河流去,最后去寻不到你的人。”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扶蓁。他入了欲河倒是一点事情也没有,想来当初妖皇不知道他是半神,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至于我嘛, 当初以为他会出事,如果知道他的半神,我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果然呢,你看,半神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客气而疏离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无事。”   他何等聪明,一下便感觉到了我的疏离冷淡,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将目光投向了我身后的橆歌,“这位是?”   橆歌上前,行了一礼,礼貌地道,“见过公子。”   我对扶蓁道,“她把我从欲河中救出来。如今她在寻一个人,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试试看回到过去,看看那个人在哪里。”   扶蓁淡淡地扫了橆歌一眼,目光着重停留在了她红白色的祭袍上,而后点了点头,“既然帮过你,自然要帮她寻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若是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助了橆歌,我倒是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了。我有的时候就是矫情得很,偏偏就是不想要欠他任何人情,于是,我便道,“嗯,劳烦公子了。回幽都极铺之后,我把这个月的活儿忙完,公子也不必结算工钱了。”   扶蓁听了之后,幽黑的眼珠深深地凝视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最终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在离开妖界之前,找了沐微。   我的太子哥哥玉冠蓝袍,一身正装打扮,看着我,下意识地便摸着我的脑袋,“如今,又是我的妹妹了,我的小公主。”   这天地间,沐微大概是我唯一一个倾心待我的人了。他笑得极其温柔,这宇内清冷,天地浩渺,在这一刻,仿佛只有我的哥哥和我了。   “我要回幽都了。”我仰头看着他,道。   沐微浅笑着,微微低头看着我,忽然张开了双臂,把我拥入了他的怀抱之中。这怀抱,一如既往带着薄荷的香气,一如既往的冷,我觉得忽然间想要落泪。   这一世何其幸运,遇见了他。   “你要好好待自己。妖皇的一些过分的要求,你万万不可答应。知道吗?”我在他的怀里对他道。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暧昧。   沐微把头搁在我的头顶上,轻轻地道,“我知道。”   他又对我轻轻地道,“我的芗儿长大了,有了心上人了。”   “什么?”我一怔,脱口而出道。   头顶传来沐微低低的笑声,声音里面带着无奈,“那日你先救我,是因为你觉得有负于我。我看见你知道他在真正的欲河时,那一刻的慌张失措,我便知道了,我的妹妹有了心上人。”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确喜欢上了扶蓁,对于这一点,在沐微面前,我不否认。   沐微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哀伤,他轻拍着我的背,“芗儿,你要好好的。那一天要出嫁了,哥哥必来送亲。”   出嫁?不想沐微竟然想了这么多。我哑然失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不会的啦,我和他不可能的。”   “他喜欢你的,芗儿。”沐微却无比笃定地道,“我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与我一样。”   沐微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但是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与他这一生终究只能是枉自蹉跎。   他忽然笑了,这次笑得很温柔很开怀,“芗儿不要多想,哥哥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你的哥哥,日后在幽都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和哥哥说。”   我的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   我和他在皇宫中的走廊中静静地拥抱着。   走廊曲折回绕,两旁绿树成荫,偶尔有宫人们经过,看见我们之后,绯红着脸颊立刻了。头顶的阳光格外地温柔,照上了他的面庞,温柔而安静。我仰头看着他,他的笑意依旧是那么的恬静。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被妖皇责骂了,哭得希拉里哗啦,我的哥哥便这般抱着我,叫我不要哭,说日后再也没有有人敢责骂我。后来不知福沐微和妖皇说了什么,总之妖皇的确对我温柔多了。   我伸出手,轻轻地覆盖上他的脸颊。他的脸颊那么凉,如同妖界初冬的雪。   那年落雪的时候初见,他为我撑伞,挡住了我头顶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这年的妖界不知是否还会落雪,只是那一场雪,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上,连同那个为我撑伞的人儿。   不知和他拥抱了多久,直到下起了小雨。   沐微走了之后,我依旧站在原地,缓缓地回头,却看见走廊深深处,一人撑着一把天青色的雨伞,遥遥望着我。   不知他站在那里多久了,又看了多久了。   他头顶上的伞尖已经积了雨水,想来不是刚刚才来的。见我看过来,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走到了我的身边,伸出手,把伞举到了我的头顶,“走吧,我们回幽都。”   和我们一起回幽都的,还有橆歌。   在回幽都的路上,橆歌偷偷和我说,她觉得扶蓁不开心。   我说,“可能吧。”   橆歌还和我说,她觉得扶蓁似乎喜欢我。   我拧着她的耳朵,“你一个祭司,怎么脑子里面都是这些情啊爱啊什么的呢?”   橆歌表示委屈。   “我以前哪里敢这样,现在才敢的。”橆歌对我道,“以前我不能喜欢一个人,什么都不能。”   感情生生地被压抑住,是什么感觉?   我到了极铺的时候,还没有进门,奶娃娃就朝着我奔了过来,一阵狂亲,“未芗姐姐!”   我一边把他抱紧我的怀里,一边看见他的身后,洛浔和奚荷都在。   这对夫妻都兜兜转转,总算是团团圆圆了呢,真好。   只是我却在奚荷的身上闻到了妖的气息。我有些疑惑,看向了奚荷,奚荷对我道,“我后来带着惜儿也去了妖界,寻到了公子。若我是人,则在幽都十年后便要去投胎,又要离开他们母子。公子便问我,愿意变成妖吗?我想一家人若都是妖,倒是可以长相厮守,便……”   人要成为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褪去人骨,换上妖骨,想来扶蓁应该是帮忙了,但是这个中痛苦却只有奚荷知道。我小时候便听说,人如果变成妖,褪人骨是格外痛苦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的那双蓝色的眸子望定了我,笑道,“起码,可以厮守,不是吗?”   洛浔看着我,微微一笑,一如人间的模样。   她不喜欢妖界,准备在幽都呆下来。这一家三口,倒是都到扶蓁的店里面打工了,店里倒是格外的热闹。只是可怜了那个喜欢奚荷的姑娘,看见奚荷把洛浔带回来之后,这下真是彻彻底底地死了那条心了。   我又看见了云莘。她也在店里面。我看见她之后,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大抵姐妹感情在这些年渐渐淡了,消弭了许多,我也和她不是同一界的人。我觉得过去就像前生一样,连过去的亲情都陌生而模糊。   云莘看了我一眼后,目光便牢牢地固定在扶蓁的身上。我哑然失笑。   我向橆歌要了一件她的贴身信物。橆歌说她只有身上这件袍子是从人间带来的。于是,我让她换上了我的衣服,手里拿着她的红白色祭袍。   当我和扶蓁要重回橆歌的故事里时候,云莘说她想一起去,我这次却坚决地拒绝了,“我不希望你去。”   我话说得直接。一旦云莘去了,少不得又要和扶蓁有些牵扯,我少不得情绪波动。而我,只想好好地开口筑城为椁的爱情,好好地知道橆歌的故事,帮她找到喜欢的人儿。   云莘站在那里,哀哀地看着扶蓁。扶蓁道,“你先留着吧,或者回去笙箫宫也好。”   云莘看着他,眼泪忽而就流了下来,“我知你们嫌我麻烦,我这便回去。”她泪眼婆娑,满面哀容,而后便哭着走了出去。   我没有追她,她到底应该回笙箫宫,她是上仙,比不得无所事事得我、她有自己的职责,一天到晚在幽都,也不是一件好事。   扶蓁竟然也没有追,看着她的背影一眼,便走到了我的身边,“开始吧。” ☆、第101章 古国   当场景重现时, 扶蓁和我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座城。   我想起橆歌与我说的那座石头建成的城, 下意识地道,“这就是后来的橆歌城吗?”   扶蓁在环顾着四周, 良久,竟然回答我, “我也不知,许是吧。”   远处传来了钟声。这钟声遥遥而来,听起来厚重而庄严。眼前的男男女女,在听见这钟声时, 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双手合十,格外虔诚。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场景。幸好他们看不见我,否则一定会觉得我很突兀。那些女子所着衣服长及足踝, 如同筒裙, 从腰部围到脚跟, 末端下摆披搭在左肩或右肩,而男子则是一身白衣,倒是与扶蓁的衣服差不多, 只是袖口并没有那么大。   我疑惑地看着这些人,“这些姑娘穿的衣服倒是我未曾见过的。”   扶蓁笑了笑,“这应该是一个古国的。这种衣物似乎叫纱丽,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书上看过一点。”   在这个安宁的古国, 我之前因为扶蓁而产生的莫名情愫在这个时候消弭了许多,我想,也许我应该用正常的态度对待他。他不应该成为特例,哪怕是被我冷淡的特例。   我看着男男女女那虔诚无比的模样,不由得感慨道,“这倒是一个虔诚的国度。橆歌说,这里的人民很信奉一种名为伽湿的教。”   “是啊。”扶蓁颔首,和我往前面走,“大千世界,宗教繁多。不论对错,它们是民众的一种心理慰藉。而且你发现没有,这里的建筑风格也和我们平常所见的不同?”   我点头道,“是啊。那些房屋比较高,而且顶又尖又窄。不过倒是很好看啊。”   扶蓁笑看着我,“要现在就去看看橆歌的故事呢,还是要逛逛这座城。”   阳光在这个虔诚而安宁的国度异样温柔。扶蓁站在阳光中,目光比阳光还要温柔。我极缓极缓地道,“橆歌说的是在皇宫中吧?我们去皇宫逛逛,也可以看看故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我更想看看苏慕安罗建造的那座城,以后带我去那里逛吧。”   苏慕安罗,是橆歌和我说的那位王。   我和扶蓁并肩走在去王宫的路上。   这里的路并不宽敞,街道两旁挤挤嚷嚷,很多店铺,其中,买祭祀品的店铺人最多。每个街道的拐角处都可以看见神坛。那些祭坛宏伟大气,足可见花了心思。经过街道,我们路过了一片村舍。显然从城镇到了农村。   在大片大片的耕地上,我看见额头上印着某种标记的男子在耕作。我问扶蓁,“这个……是奴隶吗?”   “应该没错。”扶蓁道,“看来这个国度还在上古阶段。”   路过一座房屋,在有些低矮的小房子前,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他躺在一张很大的椅子上,身边站着**个孩子,孩子的身边则是四个女人。其中一个的衣饰比其他三个的繁多,衣料也明显要好很多。我咂舌道,“啧啧,孩子真多,妻妾真多啊。这些女人倒是很厉害啊。”   扶蓁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果你想,你一个人就可以生**个孩子,要不要试一试?”   我睨着他,“哦?和谁试啊?”   扶蓁一边走一边说,“你作为一个花妖,可以找一只草妖试试。花花草草,多配啊。”   “呵呵哒。”我说话的音咬得极其重。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赶忙问道,“话说你这是往王宫走吗?你怎么知道王宫在哪里?”   扶蓁回眸朝我一笑,妩媚而漂亮,“我初次来,如何得知?当然随便走走咯。”   我睁大眼睛,“那你还问我是要去王宫还是随便逛逛?”   扶蓁无辜地望着我,“只是礼貌性一问。”   我:“……”   扶蓁走到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走走总会到的。”   我无力地道,“但是王宫应该在城镇里啊,我们现在都到农村了。”   “大不了逛完再回去。”扶蓁见我不动,拉我的手,“反正你我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我竟无言以对。   只是他要拉我的时候,我的手往后一放。他的手便尴尬地停留在原地,良久,低低一笑。   虽然迫切想知道橆歌的故事,但和他一起走在陌生的国度,看最自然的风景,回归最真实的世界,还是有几分新奇的。从“极”铺初见至今,我觉得他有千百面,只是这样安静的他,让我莫名地沉醉。   有风吹过来,吹乱了他的发。他逆着风回头望着我,深邃的眼睛仿佛倒映着璀璨的星光,我想起忘川的水和水边的彼岸花,微微有些失神。   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走过城镇,走过农村,走过曲折的小道,走过大理石的地。   我不能沉醉。我看天看地,就是不再看他。   他说的没有错,在这个时空,我们最多的就是时间。   最终,我们走在一处高大的建筑前。   我们面前是一座很大的门,门口有手执盾牌和长矛的士兵把守着。门的上面,刻着“禁宫”两个字。这处地守卫森严,平民离得很远,没有人敢靠近。   所幸他们看不见我和扶蓁。于是,我们两个人施施然走进了这被高大石墙围绕着的宫。   进入王宫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极大的花园,花园的四周种着槟榔树,树上看着槟榔花。而花园的中心,则开着一种浅黄色的花。三片花瓣是闭合着,三片花瓣盛放着。我听见扶蓁告诉我,“这花我曾经见过,名为隆都。”   “隆都花?”我笑道,“名字倒是奇怪。”   不等我继续欣赏美景,槟榔树下便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之所以说是少年,因为我约摸他只有十六七岁。他面容清秀,有异域之风。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低眉道,“王上,伽湿神选中的大祭司明日会来王宫祈福。”   看来这少年就是苏慕安罗了。他点头,“让大祭司居住在主神宫中。孤一直未见过这位大祭司。你吩咐下去,让准备宾礼的人安排好,明日孤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祭司。”   我看着苏慕安罗。看来,这时的他还未见过橆歌。如果从来没有见过,苏慕安罗的魂魄是不是还会在呢?   我和公子就歇息在了王宫。反正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我们两个跑到了王宫的厨房中。夜里的厨房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盘冷了的糕点。我肚子着实饿,伸手要取糕点,扶蓁却先我一步,拿过了糕点,“饿了?”   我老实地点头,“好饿。”   他却不把糕点给我,手指抚着盘子,看着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默默不语。而后,伸手把糕点递给了我。此时的糕点,已是温热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好意思再拿糕点了。明明躺在这个时候应该和我一样,法力尽无,谁知,竟还能热东西。可能这是半神的特权吧。   正想着,扶蓁含笑看着我,眸光深凝,“不谢谢我吗?”他说着,把糕点往我的嘴里一塞。   我满口都是糕点,含糊不清地道,“谢谢。”   扶蓁笑着摸摸我的头,“小花妖,你吃相真是难看啊。”   我刚刚涌起的感激小火花被他这一句给浇灭了。   扶蓁又笑着道,“好在初见时,已经见识过你的吃相了,所以放心,我不嫌弃。”   我:“……”   我和扶蓁一挑了一间闲置干净的房子,就这么草草歇下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扶蓁就走到了我床边,“未芗,该起床了。”   我睡意正浓着,咕哝道,“不要。”   “苏慕安罗已经去接橆歌了,你不去看吗?”扶蓁抱胸站在我的床前,“不去我去了哦。”   我无可奈何,只得起床,“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扶蓁含笑看了我一眼,“我在门口等你哦。”尾音拖长又上扬,怎么听怎么诱惑。   可惜,我不敢飞蛾扑火了。   我和扶蓁便跟着苏慕安罗的队伍,一起去了城门口。   城门前,苏慕安罗的队伍等待着,城门外,有人缓缓而来。   在这个时空,还没有马镫,也没有马车。所以人们出行,基本是靠步行。   当先的那人遥遥而来,一身与苏慕安罗同色的白色纱丽,额心一点朱砂,面覆白纱,赤脚走在地上。那双眼,给人莫名地安谧之感。虽然不能看出全貌,但一看就是橆歌。   橆歌走到离苏慕安罗十五步的地方停下了,并没有行礼。在这个国家,祭司的地位等同于国王,甚至凌驾于国王之上。   苏慕安罗先上前一步,“大祭司远道而来,必是辛苦了。”   少年眉眼清秀干净,少女青春少艾,正是人间好时间,如此初见。如此平淡,不含一丝旖旎。   我就站在他们的中间,能够感觉两人对彼此都是疏离而恭敬的。这样的两个人,最后是如何走到铸城为棺的地步呢?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高考啦,考试的小天使们加油哦。   然后存稿没有了。橆歌这一篇其实是我最先构思的一篇,没想到竟然放到了这么后面。   这个在古代可以说是远渡啦。   接下来就暂时一周一更,所以宝宝们养肥比较好QAQ   等考试结束我再回来日更!   感谢砸雷的小天使~ ☆、第102章 绑架   苏慕安罗和橆歌之间基本上没有接触。一个住在王宫正殿, 一个住在回神宫。   我和扶蓁也就在王宫里面住了下来, 日子百无聊赖,每日关注着橆歌和苏慕安罗的一举一动, 然后闲暇时逛逛这座陌生的城。   这天,我看见橆歌在回神宫里头占卜。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大祭司每年六月份都要进行国祚占卜,同时占卜祭司应该如何作为。下首第一位立着苏慕安罗,而后是其他的重臣。   橆歌的手里拿着一块龟甲和一把蓍草。她跪坐着,面前是燃烧着的火。橆歌把龟甲放到火上烤。我看着这幕, 不由得感叹起来。   扶蓁今天并不在王宫之中。昨天我们上街,听说王城东面有个村庄,村里有一处美景。偏偏讲到这里吊起我们的胃口就停了。我们说话行动都不会被这里的人看见,所以又不能问。今儿一早,扶蓁便在我床头留了字条, 说他去东村逛一逛。   我在一边看橆歌占卜, 看着看着就神游天外了, 不由得想这个时候的扶蓁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看见哪家姑娘如花似玉,上前搭讪两句,然后开启了郎有情妾有意的新篇章呢?   啊呸!这个时空只有我能够听见公子说话, 我真是想入非非啊。   重点是,没骨气的我,居然还想他!   正暗骂这自己,忽然感觉在场的气氛很是诡异。   一室寂静。   占卜时候寂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 橆歌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龟甲默默不语。   所有人都在看着橆歌,脸上浮现出惊疑的神情。而我注意到,为首的第一位脸上的表情格外奇怪,但我说不出哪里奇怪。   良久,橆歌才开口道:“来年国祚昌盛,四封繁荣,安然无恙。”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我看橆歌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后来,等众人退下之后,她唤住了最后即将离开的苏慕安罗,“王上且慢。”   苏慕安罗回头,见一身红白祭服打扮的橆歌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淡淡地吩咐身边的宫人,“你们退下吧。”等人走了之后,他轻声对橆歌道:“祭司有何事?”   “刚才的占卜结果有些奇怪。”橆歌轻轻地蹙眉,手指抚摸龟甲的裂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王上还是小心些为上。”   苏慕安罗疑惑地看着她,“何故?”   “按照解文上的说辞,国泰民安是事实,只是,你看,”她把龟甲递给了苏慕安罗,我也赶忙凑了上去,“这条有三条线,一为国祚、一为民生、一为王室神宫百官。前两条线一路顺延,但第三条却绕了一个弯。”她抿唇轻轻地道,“王上还是小心为好。”   苏慕安罗点点头。少年清秀干净,认真地道,“既提到了神宫,祭司也要小心。”   橆歌许是没想到他会提醒自己,笑了起来,“好。”   而后,苏慕安罗便走了出去。临出门时,他回头一看。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少女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长发如瀑,睫毛如羽。   扶蓁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之前带着橆歌去妖界皇宫见扶蓁的我太矫情了。有的时候,冷淡和疏离只能对待重视自己的人,冷暴力是不能随随便便用的。我和扶蓁现在就挺好的,该保持的距离,我都保持了。   我想,等橆歌的时候了结了,便去人间玩玩,看见哪家好看的小男孩便捡来养成,说不定能和洛浔一样,养出一个漂亮的奚荷呢。   扶蓁回来的时候,正值夜晚。他站在星辉下。这儿的天很蓝,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扶蓁看着我,微微一笑,“那里有一条河,河上有摆渡人,挺好的去处。”   我点了点头。   他又道,“明儿可以一起去坐船玩玩的。”   和扶蓁一起坐船游玩啊。我摇了摇头,“还是看橆歌的故事吧。”   扶蓁忽然凑近了我,微微蹲下来,看着我,“未芗,自从从欲河出来之后,你变了。”   “嗯?”我问他。   “很冷,在妖宫见你的时候,你对我很冷淡,疏离而礼貌。”扶蓁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了无辜,“回到幽都,来到橆歌的这个国度,你对我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但是,疏离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的感觉一向都是很准确的,我承认的确是这样。   “未芗,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看着我,目光殷殷。   我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我知道了我是云惜,对他心怀芥蒂,对他最后的选择很失望吧?于是,我摇了摇头,“总归你是雇主,我是帮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扶蓁哑然失笑,看着我,“是吗?没有其他的了?”   “充其量,朋友吧。”我道。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月光洒在他的面庞上,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还是云惜的我在仙宫里看见的他的模样。现在他一身绯红,在这清清冷冷的月光之下,竟然如同穿着白衣的仙子。   这仙子入了凡尘,却依旧很遥远啊。   我和扶蓁保持着这奇奇怪怪的关系,直到橆歌出事了。   当时橆歌占卜的结果是说,王室神宫百官之中只怕其中一个有事情。当时我注意到,为首第一位的那个人表情很是奇怪。后来我听见大臣们说,他的名字叫做笈多。笈多在朝堂之中很有威信,是苏慕安罗的亲生叔叔。笈多一直不服年少的苏慕安罗,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很大。   然而,伽湿宫中的大祭司通过占卜,选择了苏慕安罗成为王上,导致笈多生生与王位错过。   在这个古国度,橆歌的地位超过了苏慕安罗,神权远远超过了王权。民众对伽湿教的信仰是根深蒂固的,因此,对于橆歌的崇敬也是由内而外的。哪怕她只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少女,只要是她说出口的,民众都会相信。   问题就处在,橆歌失踪了。   神殿中的人说,“大祭司睡觉前还好好地在神殿中,奴婢就在她的床下卧着,谁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祭司就不在了。”   祭司无缘无故失踪,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所以,除了苏慕安罗贴身的几个人以及神殿中忠心不二的侍女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苏慕安罗立刻便派人去查,但是把王宫、神宫都翻遍了也没有看见。   我和扶蓁一听说了这个消息,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个笈多。果然,当王宫神殿都没有橆歌之后,苏慕安罗也想到了笈多。   少年披着白色的衣衫,一脸凝肃地到了笈多的府邸上,得到的消息说,笈多并不在府邸内。   苏慕安罗紧紧地蹙眉,问身边的随从道,“孤让人多留心笈多,这段时间笈多有什么异常吗?”   随从摇着头,“并没有,底下的人观察过了,笈多这段时间并没有异常。”   苏慕安罗还没有找到橆歌,当天,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纷纷在传扬说大祭司失踪不见了。   “听说,大祭司好端端地消失了。”一个百姓忧心忡忡地道。   另一个百姓道,“都说祭司是坏了德行,才被上天所不容,因而才会消失的。”   橆歌消失的第一天,民众怀疑祭司坏了德行。   橆歌消失的第二天,谣言则变成了这样:   “听说啊,祭司是和人私奔了!”   我听了之后哑然失笑,然而,这留言却是越传越开,到最后竟然成了主流。   苏慕安罗还是没有找到橆歌,但是谣言再这样传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亲自出面,说祭司正在闭关。   “闭关?每年祭司闭关的时候不是在七月到八月吗?现在不过三月呢。”有百姓指出了自己的疑惑。   许多人纷纷要求见祭司。这个神权至上的时代,他们要神的代表来发言。   苏慕安罗为了安抚住那些百姓,最后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三天,三天之内,我让祭司与大家见面。”   于是,这三天倒是显得很是重要了。   第一天的时候,扶蓁和我在分析橆歌的位置。我们手里拿着这个国度的地图。古国并不大,处处都有伽湿教的祭坛,连农村都有。我们觉得,橆歌并不会被放在有祭坛的地方。我们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之后,扶蓁忽然眼前一亮,“东村!”   “什么?”我问道。   “你还记得东村吗?就是说风景尚好的那处地方。我之前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条翡翠一样的河和三五个摆渡人,那里没有祭坛。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里有一个芦苇荡,我本来是没有看见的,只是后来在瞎逛的时候,迷失了方位,遇见了一个芦苇荡。我觉得芦苇荡是一个挺好的藏人的地方。”扶蓁道,“另外,东村离王宫近,如果橆歌还活着,那么他们一定是要利用橆歌达成某个目的。既然这样,终究是要保全橆歌的名声,尽快把橆歌送回。所以,他们选择的地方不会离王宫太远。”   苏慕安罗并不能发动军队来找橆歌的下落,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很显然说明橆歌丢了。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一段时间,还是孤身一人,在这儿,说出去名声不太好。   我将信将疑和扶蓁来到了东村的芦苇荡,却不曾想,真的见到了橆歌。   作者有话要说:  让你们久等啦 ☆、第103章 温热   芦苇荡里的芦苇飘飘摇摇。   我们寻到了一个有些破的小木船。擦拭干净之后, 我们两个人便上了木船。我一不会划船, 二不知道路在哪里,是以自然是扶蓁划船了。扶蓁划着船, 进入了芦苇荡之中。芦苇就在我的身旁,反正我知道橆歌不会这么快死,也便不担心,悠悠然然地看着身边的芦苇。   拨开重重芦苇,进入了伸出。   那里,是一艘比较大的船, 船上,一个女子穿着红白色的祭司袍服,跪坐在那儿。她的身边,坐着几个男子,都是一身黑色的衣服, 离她的位置有些遥远。而近一点的地方, 则坐着一个人, 模样看过去四十多,很明显,是笈多。   他蹲在橆歌的身边, 伸出手,要去勾橆歌的下巴。橆歌的手臂被绳子给捆绑着。她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手,抬头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我给了你三天时间,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笈多半蹲在地上, 看着她,目光中透露着阴狠与冷淡。   橆歌微微眯起了眼睛,凝视着他,目光比他还要凉上几分,如同淬了雪一般,“敦安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让神宫出面,说您是伽湿神的选民,顺理成章地成为王上。只是,神宫恕不能如此弄虚作假、蒙骗世人。”   笈多眼里的凶光更盛,那燃烧着怒火的眼死死地盯着她,而后用力地一挥手,一手打在了橆歌的脸颊上。离得并不远,我可以看见橆歌脸上忽然出现了的红印子。   他看着被万人信奉的大祭司这个模样,忽然就笑了起来,一伸手,身后立刻出现了几个穿着各色衣裳的男子。   男子们看着橆歌,眼里流露出敬畏。他们站在离橆歌三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一步。   笈多指着那些男子,“祭司很贞烈是吗?如果祭司被人玷污了,残破发身子出现在了王城城门下,你说百姓会怎么想呢?而你这个据说伽湿神的代表着选出的苏慕安罗的信服力有能胜多少呢?”   他说着,示意其中一个男子上前。但是那个男子看着橆歌,颤颤巍巍地走了一步之后,便停止了脚步,不敢上前,朝着笈多跪了下来,“敦安王……饶命啊,小的不……不敢动祭司……神在天上看着呢。”   看来橆歌在民众的心中,的确有着崇高的地位。橆歌是个清丽的人儿,足以让有**的男子所渴望,因此橆歌就在眼前,后有敦安王笈多的逼迫,男子依然不敢侵犯,可见这里民众对神的信仰是多么的深。   像笈多这样,为了权力丧心病狂,放弃了自身的信仰的人,实在是少数。   笈多看着那哀哀祈求的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怒目望向其他的男子。男子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笈多怒地踹在其中一个人的心窝上,“给本王滚开。”将那人一脚踹下了船。那人在芦苇荡里头浮浮沉沉,而笈多则是满目凶狠,突然便蹲下身子,伸手抓住了橆歌的下巴,面目狰狞道,“既然祭司已经想好了,那本王也想好了如何处置祭司。他说完,便揪住了橆歌的衣领。橆歌一惊,身子被带得往前倾倒。   笈多的手搭在她的衣领上,要揭解开她的衣领。一向被奉在至高处的祭司面对这样的场景,终究还是有些慌张了,她看着笈多,“等下。”   笈多听见这话,目光中带着掩藏不了的得意,“祭司且说说看。”   “若是本司让你成为现今的苏慕安罗,您要如何对待神宫。”橆歌问道。   “苏慕安罗如何对待祭司,本王便如何对待祭司;苏慕安罗如何对待神宫,本王便如何对待神宫。”笈多如是道。   橆歌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那本司与你都知道你是如何当上王的,本司觉得你会杀了本司灭口。俗话说,狡兔死,良狗烹。既然本司都是死,帮你和帮苏慕安罗又有什么区别呢。”   笈多的手已经手了回去,他看见橆歌有收口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了欢喜之色,“祭司大可放心,我笈多敢以伽湿神的名义起誓,必然保神宫安然,必然保祭司荣华富贵的一生。”   橆歌却摇了摇头,“今日你连本司都敢掳了来,你对神还有多少敬畏?本司如何能够相信你?”   笈多睁大了眼睛,“那你要本王怎么做?”   橆歌叹了一口气,眼光望向了芦苇荡中飘飘荡荡的芦苇,一时间有一些迷茫与惘然。而后,她对转过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笈多道,“给本司线香与纸币。你与本司按照伽湿神的礼节,焚香祷告之后,书下你永远不会背叛本司与神宫的话,而后画押,留本司收着,如何?”   橆歌这个做法倒是妥当了一下,毕竟,留了一个笈多的实质把柄。   两人的目光注视着彼此。橆歌傲然看着笈多,不肯退让半分;终究、笈多无奈之下,叹了一口气,“好。”   橆歌的手里拿着细细的线香,香已经被点燃了,飘飘荡荡,飘到了我的鼻端。我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虔诚。那香袅袅,在空中散开。有白色的不知名的鸟儿飞了过来,在香的上空盘旋。   这儿,莫非连鸟儿都有着一种信仰。   那鸟在半空中盘旋,扶蓁看着洁白的鸟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后,便是笈多的焚香祷告,书下他给橆歌的承诺。   橆歌折下了一根芦苇,放在手上把玩着。似乎是玩腻了,她把那芦苇放在了一边,而那一直盘旋来去的鸟儿在这个时候,把被橆歌搁置的芦苇给衔走了。   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鸟儿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青翠的一处。   等笈多焚香之后,橆歌依然安安静静地在一边,而后方才抬头,淡淡地问道:“敦安王希望本司怎么做?”   “消失的这段日子里,你以受到伽湿神的指引前往伽湿殿为由,指明苏慕安罗不应该成为神选者,而我笈多,才是王国的统治者。”笈多的眼神里面流露出凶光与**,他抓着橆歌,“就这样,快,我们现在就去。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   橆歌听了这话,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看了笈多筹谋了很久啊。她摇了摇头,淡淡道,“本司很久没吃东西,饿了。”   笈多立刻传唤,让人送来吃的东西。我看过平时橆歌吃东西的模样,并没有如何细嚼慢咽,而这次却是吃得格外缓慢。   我有些诧异。   好容易等橆歌吃完饭了之后,她又是说太久没有睡了,要小憩一会儿。笈多虽然不耐,但是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同意了。   这一小憩,从早上到了傍晚。   随着时间的流逝,连傻子也可以看出来,橆歌在有意地拖延时间。笈多最终也发现了,忍无可忍地摇醒了橆歌,“你耍本王的,是不是?”   橆歌醒了之后,皱了皱眉头,深深地叹息,“看来敦安王你还不傻嘛。”   笈多的手上青筋暴突,“你说什么?”   “本司不会背叛神明。”橆歌半阖着眼睛,“所以啊,不好意思了敦安王,本司方才与你玩笑呢。”   笈多怒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伸出手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橆歌的脸颊上。   橆歌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五个手指印。笈多还没有解气,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橆歌的心窝上。   橆歌痛苦地皱着眉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瘫倒在了木船上。   也许是因为我是花妖的缘故,耳力比一般的人要来得好,听见了不远处有一些人刻意放缓的脚步声。   笈多的性子很是残暴,对橆歌是手打脚踹。我很看不起这样伤害一个姑娘的男人,心中一时鄙夷无比。   橆歌的唇流了血,身上已经瘫软了,手上的皮也被磨破了。笈多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鞭子,鞭打在橆歌的身上。   少女本便孱弱,如此更是虚弱。   我叹息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穿来了利箭破空的声音。“呲”一声,射在了笈多的身上。   在笈多还没有防备之时,有人忽然从芦苇荡里面出来,翻上了木船,冷冷扫视着笈多。   少年的目光,是淬了雪一般。   “叔叔,您活腻了是吗?”   我正准备看着这一出好戏,忽然感觉有人伸出手,把我的碎发往耳后理了一理。   我没反应过来,却听见扶蓁在我耳边喟叹道,“头发被风吹得乱成这个样子,你啊。”   我啊。   我怎么了。   我怔怔地回头,却看见了他眼中的   我,失神望着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也挺好看的呀。   是在他的眼里美吗?   我在想着,忽然,唇上竟然一热。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知道了确切的考试时间,从下周一开始考到7月6号,然后我就可以回家更新啦,所以我会从7月7日或者8日就恢复日更,让你们久等啦。   考试的时候应该就不能码文了,因此我下一更就是7或8日。   最后,感慨一下,“只要专业选得好,年年期末胜高考”,这话真的太对了QAQ ☆、第104章 跌落   扶蓁的唇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那一刻我只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距离我那么近,近的让我可以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他的眼睛, 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我看着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抹莫名奇妙的惆怅。   这个男人是我前生喜欢的人,却没有想到了如今兜兜转转转之间我竟然又喜欢上了他。只是,当初年少时,只是喜欢。一样的喜欢,感情却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我会对他抱有幻想, 会想他或许喜欢我,对着未来充满了希望,但是现在我的心中只有一片哀凉。   最可笑的是,我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没有立刻推开他。   上次在山洞的时候, 他的唇只是轻轻地贴着我的唇, 而这一次, 却明显不同了。他吻我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牙关。   那一刻,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两个字:缠|绵。   结发为夫妇, 恩爱两缠绵。   而我跟他,这又算是什么呢。   如果说当初的云莘是横亘在扶蓁和未芗之间的那一条河,那么如今,云莘便是为扶蓁和未芗之间永远都无法跨区的那一个鸿沟。   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推开了他。   扶蓁倒没有勉强, 离开了我的唇,有些认真地看着我。   我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他瞳孔里的我,面色潮红,而我自己也感觉到我的气息不稳,竟然近来有几分魅惑的样子,但是魅惑中又有显而易见的恼怒。   其实我闹的更是我自己。   扶蓁俯身看着我,忽然很诚恳地对我道,“抱歉。”   “啊?”我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没了明说,只是对我道,“我孟浪了。”   “嗯。”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一时间很尴尬。为了转移尴尬,我自然将目光投在了橆歌的身上。   苏慕安罗的那一箭,正正射在了笈多的右胸上。而忽然间苏慕安罗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而来一瞬间便把笈多所在的那一个船上包围。   橆歌见状,第一反应竟然是用手撑着后面的船栏,要往下跳去。   笈多似乎是想把橆歌当成人质,立刻伸手去抓她。但橆歌的反应快他一步,先一步跳下了水里。   扑通一声,她落入水中,笈多不顾自己胸口的疼痛,伸手想要跳进水里面的,但是在橆歌被他抓住之前,本便在不远处的苏慕安罗已经让他手下的人团团围住了笈多,同时伸出手,将手递给在水中准备上岸的的橆歌。   笈多身边的那一些人也出来了,奈何苏慕安罗这边等人都是精锐,人数也更多,寡不敌众,几乎毫无悬念的,笈多便被苏慕安罗的人给制住了。而我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笈多那边,我转向看到了橆歌。   橆歌看着苏慕安罗朝她伸出的手,犹豫了大概有片刻的时间,还是没有把手递给他,而是手攀上了一边的泥泞和草皮,就泥泞和草皮爬上了岸,指缝间便有一些淤泥在手上。   苏慕安罗看了看自己伸空了的手,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朝橆歌道,“这些天,让祭司久等了,孤来晚了。”   橆歌只是笑了笑,面色惨白,“没有完,王上来得正是时候。”   苏慕安罗看着橆歌。她的身上有被笈多打出来的血。我一直很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更看不起这种丧心病狂到为了权利去威逼一个女人,想要用一个女人争夺天下的男人。   橆歌身上的伤口很多,刚才又跳到了水中,血在水里很快就氤氲开来,因此这样看过去,橆歌身上的白衣,竟红了好几处,大片大片的宛如那幽都最鲜艳最妖娆的曼珠沙华。   苏慕安罗看着橆歌,面色越来越凝重,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橆歌道,“孤对不起祭司,让祭司受伤了。”   橆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不碍事的,起码王上终究是来了。”   “是祭司引导我来的。”苏慕安罗道,“若没有知圣鸟的指引,我怎么可能找到祭司的所在地,来寻得祭司呢。”   橆歌很聪明啊。   原来橆歌之前让笈多准备好香焚香祷告,便是为了吸引知圣鸟,她以香引来知圣鸟,然后让知圣鸟引导苏慕安罗寻得橆歌的位置。   橆歌似乎想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此时并不冷,但入了水,到底还是会有些凉的,又起了风。苏慕安罗没有说话,解开自己身上的外衣,要披到橆歌的身上。橆歌摇了摇头,“王,这于理不合。”   大概橆歌从小便是被这一种祭祀的思想给束缚着,从小到大便没有离开过这种思想,因此才会觉得于理不合。   笈多这时候突然望向了苏慕安罗,一脸看黄毛小儿的感觉,“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就可以当上王,凭什么我努力了那么多都不能当上王!”   苏慕安罗看着他,少年的面容显得异常的平静,淡淡的,似乎在看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笈多伸手,极其愤怒地道,“凭什么苍天不公?”他眼神凶狠,是不是?是不是你!贿赂了神宫,答应了好处,才会让他们维护你的。若不是神宫的护持,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   苏慕安罗看着他,依旧冷漠似乎雕塑。我忽然觉得,这少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也许便是这样的清冷,这样的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吧,让我好奇。   笈多突然脸色一变,大笑了起来,笑得疯狂,笑得猖狂,“是不是你给了神宫什么好处,或者说你给了祭司什么好处。你和祭司……是不是你和祭司有奸情?是不是?所以祭司才会这样维护你的。原来呀!”   在他提到祭司那两个字的时候,原本一直平静着的苏慕安罗在那一刻忽然撕下平静的面具,看着笈多,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话放干净一点。”他的声音冷冷的,目光中却有种不可忽视的冷静与严肃,“否则……”他说到这便没说下去了,笈多对上了他的目光,身子一颤,竟然下意识的没有再说话。   我望向橆歌。风吹来,身子本就单薄,衣衫也单薄的少女在风中显得异常的柔弱,低低地咳嗽着。长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而身上那一声湿透的红白交加的衣裳,让她显得更加的纤弱,宛若在风中盛开却即将凋零的残花。   就在苏慕安罗正在和笈多对视的时候,忽然有人的一声“祭司”,便看见橆歌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竟然一个不稳,往后倒了下去。   苏慕安罗见状也顾不得什么礼教束缚,伸手便直接揽住了橆歌。而这个时候,橆歌已经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恰好落在了苏慕安罗的怀里。   我看见苏慕安罗上一刻看笈多嫉的目光是那么的冰冷,而下一刻看橆歌的时候,忽然间,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极大的反差,让我一个旁观者都不觉得心中一动。   橆歌落在他的怀里的时候,属下过来,“王上是要现在就回宫,还是要等下?”   “把孤的衣服取下来。”苏慕安罗淡淡地吩咐道,   “是。”属下有一些疑惑,但还是照办了,然后便见苏慕安罗让人把衣服盖在了橆歌的身上,将橆歌拦腰抱了起来。   属下看着,有些不知所措,苏慕安罗却很小心地把橆歌的脸也盖了上去,“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听到没有?”   今天会跟苏慕安罗的都是他的心腹,因此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有一个属下看着抱着橆歌的苏慕安罗,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您这样走路不方便,还是让属下来吧。”   苏慕安罗低头看着怀中昏迷、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橆歌,收紧了手,淡淡地道,“不必。”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在芦苇荡中双手抱着头,躺在了船上,仰头望着天,忽然觉得喜欢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或许喜欢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或许在这个时候苏慕安罗喜欢上了橆歌,或许只是单纯的欣赏。   就像阿绘爱上的是那一个在火后逃生的黎明里为他献上海螺的姑娘的姑娘,而大概在这个时候,苏慕安罗喜欢上那个智慧的、懂得自己解救自己、坚强的却又有一些让人心疼的姑娘吧。也许这个时候还达不到喜欢,只是产生了某种与旁人不一样的情愫,但这样的情愫只要一旦触发,便会不断的积累,就像当初的云惜,喜欢上扶蓁一样。   其实,最可怕的两件事情。   一件事情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而跟在一个人的心里眼里却分毫没有你;还有一件事情便是,你找不到喜欢的人,天地浩淼,你却连一个值得喜欢的人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   昨天晚上凌晨四点到家,刚刚起来写哒。   希望你们喜欢。 ☆、第105章 月浓   我觉得我这两生, 把这两件悲哀的事情都给占尽了。   云惜那一次, 我喜欢上了一个遥遥不可及的人,而如今, 我喜欢上的人,却不值得我喜欢。   等橆歌的事情一了,我会离开这幽都,回到我的旧时生活中。闲花醉月,莫不风流啊。   苏慕安罗抱着橆歌离开,每一步都走格外的坚定。少年清瘦的身子在夕阳的余晖中, 一时间显得格外的高大。他的白衣似乎镀上了一层金光,偶然间一回眸,刹那之间,清隽风雅。   橆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阳光透过窗而来, 她有些不适应, 伸出手, 挡住了阳光。   婢女在一边,看着她,为她挡住了日光, 毕恭毕敬地道,“祭司,您醒来了?”   橆歌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谁给本司包扎的?”她淡淡地问道。   婢女答道, “是婢子。”   “本司昏迷前似乎是在芦苇荡中,如何回来的?”橆歌坐直了身子,问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被换好的衣服。   婢女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王上说不能说出去的……是王上把祭司带回了神宫……王上抱着祭司来的。”   橆歌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苦笑了一下,“于理不合啊。”   “祭司大可放心,王上嘱咐了,让我们切莫将事情说出去,这些日子,祭司都在神宫里面闭关。”婢女把苏慕安罗的吩咐说了出来,又继续道。   橆歌喝了几口水,便顶着虚弱的身子出现在了民众的面前,以稳定因为祭司失踪传言而导致的民心不稳。她又在床上躺了几天,便让婢女带她去找苏慕安罗。   苏慕安罗本在大殿里面,橆歌在门口的时候,便听见了苏慕安罗和心腹之间的交谈,“王上,祭司一切妥当 。”   “嗯。”苏慕安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让人好生照顾着祭司,并且要加强神宫中的保护,切莫再让祭司受伤了。”   那心腹立即应是,又有些犹豫地道,“王上,今儿臣子们都在说,王上应该娶妻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里面传来的笔放下的声音,只听见苏慕安罗沉吟了一下,对那人道,“孤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要勉强孤。”   橆歌的脚步顿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叩门进去了。   里面,苏慕安罗正拿着一本书看着,手里还握着一支笔,时不时地圈圈点点。看见橆歌进来,心腹立刻行礼,而苏慕安罗则立刻站了起来,“祭司来了?可还安康?”   橆歌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心腹,那人立刻退了下去。   “那日,多谢王上相救之恩。”橆歌淡淡地道。大祭司的性格一向是清冷淡漠的。   苏慕安罗摇了摇头,“不敢当,祭司还是要好好休息的。”   橆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苏慕安罗道,“本司曾经给王上占卜过,王上这一生,只怕……”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停住了,在苏慕安罗询问不解的目光下,才道,“命运多舛。”   苏慕安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挑眉,“哦?怎么一个命运多舛法?”   橆歌叹了一声,“英年早逝,情路不畅。”   “情路不畅啊。”苏慕安罗笑了起来,“孤也这么觉得。”   “王上的确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橆歌在一边,淡淡地道。白色的祭司长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身份。   “孤还没有喜欢的女子呢。”苏慕安罗摇了摇头,“祭司这段时间还是好生休养着,笈多的事情孤会给祭司一个交代的,祭司敬请放心。”   “嗯。”橆歌点了点头,正要走的时候,却被苏慕安罗给唤住了。   她微微一愕,回头,却见长身玉立的苏慕安罗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递给她一个东西。   在苏慕安罗的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耳坠。   我记得着东西是戴在橆歌的耳朵上色,芦苇荡的事情之后,这耳坠便消失不见了,却原来,是在苏慕安罗这里。   “咦,怎么只有一个?”橆歌微微有些诧异。按理说,这耳坠也应该是一对才对的。   苏慕安罗不答话,却直接撩起了橆歌的头发,把垂在耳边的头发给拢到了耳后,将那耳坠戴在了橆歌的左耳上。   橆歌一怔,苏慕安罗的手已经离开了她的耳朵,朝着她温润地一笑,“孤给祭司戴上。”   橆歌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只是耳朵上的潮红却氤氲来了,白皙的耳郭染了红色,显得格外地刺眼。苏慕安罗在她身后看着,忽然莞尔一笑,这一笑还笑出了声音,惹得橆歌离开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唉,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啊,就是太闲了。   这座城,有很多神像,听说,这些神像都是伽湿神的像。连王宫里面,都有着很多的神像。   这样的国度,神圣得仿佛只有信仰。像笈多那样的人,还是少数的。   橆歌赤足站在这神像之中,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身后的婢女并不在,她似乎在算着什么东西,“今年十七了,还有十二年,便要去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着什么,我只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那脚步声最后停了,我回头,只见苏慕安罗停在离橆歌大概有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橆歌。   她赤足站在苍茫诸佛中,听见停顿住的脚步声之后,回眸,见是苏慕安罗,便放下了心,朝着苏慕安罗笑了起来,“王上也来祈祷吗?”   “不。”苏慕安罗摇了摇头,“听说祭司孤身一人在这人,孤便想来看看祭司。”   橆歌低下了头,“王上的使命是什么?”   “统治苍生,开枝散叶。”苏慕安罗遥遥望着她。   “祭司的使命是什么?”橆歌继续问道。   “成为神和人之间沟通的媒介。”苏慕安罗补充了一句,“受万民敬仰,享一世孤苦。”   橆歌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王上也知道这些,那么,王上应该知道我与您之间的隔阂吧。”   苏慕安罗点头颔首,“孤晓得。”   “所以,王上不能抱有期望的。”橆歌继续道。   “祭司看出来了?”苏慕安罗哑然失笑,“孤从来没有抱有期望过。”   “王上不应该来的。”橆歌站头,看着庄严高大的神像,眼中尽是虔诚,“王上既然知道,便应该离开了。”   “祭司的一生献给伽湿神,孤的一生献给苍生黎民。”苏慕安罗笑得有点儿无赖,有点儿狡黠,“但是,这与孤喜欢祭司并不冲突啊。”   橆歌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直白地承认了,“王上喜欢我喜欢得太快了,也太容易会放手的。”   “那祭司与孤打一个赌吧。”苏慕安罗道,“我们赌一下,孤会喜欢多久。你赌多少?”   “一年。”橆歌没有回头,依旧淡淡地道。   “孤赌你二十九岁。孤会喜欢你喜欢到你二十九岁。”苏慕安罗信誓旦旦地道。   “二十九啊,十二年啊。”橆歌的笑容里面多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惆怅,“祭司只能活到二十九。王上高估了对橆歌的喜欢了,终究有一天,您要娶妻生子,我要奔赴火场。”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火场是什么意思。   我只觉得,苏慕安罗的眼。他的眼很亮很亮,黑发趁月浓,遥望着她的目光,满满的都是喜欢,望着伽湿神的目光,满满的都是虔诚。虔诚与喜欢之间,更多的是无奈。   “祭司,不要再把耳坠弄丢了,要不然会找不到的。”苏慕安罗看着橆歌只有一边的耳坠,低声道。   橆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坠,“不知道另一边在哪里?”   “在孤这里。”苏慕安罗伸出手,手里面是右耳的耳坠,在橆歌往前走了一步,要拿那耳坠的时候,他却合拢了手,“孤想留着,不想给祭司。”   橆歌哑然,“这东西?”   “这东西祭司就当是丢了。”苏慕安罗负手,缓缓地走进神像,“愿伽湿神护佑,国泰民安,祭司安然。”   我的脑海中就忍不住想二十九和火场是什么意思。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扶蓁道,“这里的规矩,祭司相似二十九岁的时候,要祭天。”   “什么是祭天?”我问扶蓁道。   “在火中烧死。”扶蓁说着,无奈地道,“这是祭司的命运,也是橆歌的宿命。”   我想我大概能理解的,这里的信仰让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去侍奉他们的伽湿神。   不过这宿命论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第106章 并肩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凡是身为妖, 都有一个宿命——需要遭受天劫。   其实不仅是妖需要遭受天劫, 仙和魔也是需要历劫的。一般来说,作为一只妖, 在一千岁左右的时候会受十六道雷劫。熬得过这雷劫的,便能好好地活着,如果熬不过的话,那么便要呜呼哀哉了。   沐微的天劫是在他正好一千岁的时候来的。十六道雷劫对妖来说很困难了,他当时受了那十六道雷劫,浑身是血, 被妖皇妖后安置在床上好好地待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我当时就在想,我的天劫约莫着也是要到了吧。谁知道,后来的望与等人都遭受了天劫,而我依然好好儿地活着,一点天劫的迹象都没有。我觉得困难是老天爷把我给忘记了, 压根儿就不记得还有我这号妖怪, 遂安安稳稳地过到了现在。   都这么多年了, 我的天劫还没有到。莫非是因为我的前世是上仙云惜,所以苍天对我宽容了许多。   既然没有到,那我也不多想了。   我觉得像橆歌这么活着其实也挺累的。她虽然被万民公分着, 宛若神一般在这个国度里面待着,但是她的命运是被定下的。二十九岁的时候需要赴死,只能活到二十九岁,一生都尝不到情爱的滋味,也着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信仰至深, 存活至累。   苏慕安罗给笈多安上了一个叛国罪,判了死刑。祭司在神宫里面占卜,结果说这一年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祭司可占了自己?”苏慕安罗今日身穿着一身华服,在占台的下面,问橆歌。   “祭司不能占卜自己的命运。”橆歌道。   “祭司可占卜了孤这一年的运势?”苏慕安罗继续问道,周遭的人已经被他挥退了,只有那么一两个近身的侍从。   “王上这一年,会娶王后。”橆歌看着手里的龟甲,认真地道。   苏慕安罗微微一挑眉,笑了起来,“那祭司这次占卜倒是不准了。”他的衣服里侧,挂着一个红色的耳坠。   “本司不会错。”橆歌淡淡地道。   果然,这一年,苏慕安罗的臣子们纷纷觐见,说王上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在,只怕是对国运不好,国祚不畅。   他们还谏言,说苏慕安罗的姑姑的女儿正是好年华,人也貌美,身份高贵,是难得的好人选。   苏慕安罗坐在明台上,橆歌站在祭台上。   苏慕安罗看着那个谏言最激烈的老臣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爱卿,你娶了几个妻妾?”   老臣子不料苏慕安罗会有这么一问,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王上,臣娶了一妻八妾,生好六子二女。”   “妻如何?妾如何?”苏慕安罗继续道,“爱卿都喜欢吗?”   “妻是父母定下的,妾是臣喜欢的。”老臣子道,“王上若喜欢,也可以纳妾。”   “呵。”苏慕安罗不冷不热地道,“爱卿觉得孤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吗?哪个律令要求孤一定要娶妻纳妾?孤就是不娶不纳,又有何妨?宗族那么多,过继一个有何难?再者,伽湿神说了,孤是他的人选。孤的国度,孤来管辖,孤有分寸,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老臣被堵得哑口无言,仍不死心地道,“王上,国祚要延续……”   “来人,”苏慕安罗不等他的话说完,便道,“给蒙太古找十个女人来,伺候他,三日后再让他出来。现在带下去。”   那个老臣蒙太古愣住了,却被人给带了下去。苏慕安罗冷冷地扫视众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臣面面相对,没有人出言。   “孤的江山,孤来治理。孤的婚事,孤来主宰。”苏慕安罗淡淡地道,伸手拿出一块璞玉,扔到了地上,淡漠地看着那些摔成了碎片的璞玉,“谁在敢妄言,与此玉同。”   他遥遥看着橆歌的方向。   她的背后,是青山绵绵,横亘在这座国度之前,此刻雪来,恰逢青山白了头。当时见了青山老,满目都是她的白衣红袖,在雪中风里,离他那么远。她远在祭台,他遥不可及。   神祇说,祭司要守身。   臣民说,王上要延后。   所以祭司和王上,没有任何可能性。   到不了白首,走不过信仰。   苏慕安罗看着她,笑了。   橆歌看着他的笑容,那般苍凉却又那般猖狂。猖狂的是这个国度的王,凄凉的是这个人的感情。   她微微闭了眼,一对视之后便低下了头。   刹那之间电光火石,一个在笑,一个在叹,中间是群臣。   她的背后是青山,他的背后是宫阙。   待臣子走了之后,我看见苏慕安罗从明台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了祭司的身边,“祭司啊祭司,你说我一生情路多舛,你对了。”   橆歌的手微微攥成了一个拳,而后又松开了,“王上何苦呢?”   “可是祭司,你也错了一件事情。”苏慕安罗得意地看着她,“我的大祭司啊,我这一年并没有娶妻。你,错了。”   橆歌失笑,“何必呢?”   “孤宁缺毋滥。”苏慕安罗看着她,“二十九岁,还有十一半年。祭司,还有十一年,孤就赢了。”   橆歌伸手捂住了眼睛,“王上,我是祭司。”   “孤知道你是祭司,孤从来没有勉强你任何事情,不是吗?”苏慕安罗偏着头,疑惑地道,“孤也没有让你接受孤的心意。”   “王上,你很好”橆歌忽然说了一句这么毫不相干的话。   苏慕安罗笑了起来,“孤知道祭司说的是实话,孤也觉得孤很好。”   橆歌:“……”   良久,她才无奈地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孤不是厚颜无耻,孤啊,只是喜欢说实话罢了。”苏慕安罗笑着道。   橆歌:“……”   苏慕安罗望着她,目光深邃,“祭司,问你一个问题。”   “嗯?”橆歌疑道。   “如果天下掉下一张脸,你要不要?”苏慕安罗看着她,歪着头。   “啊?”橆歌狐疑着,“为什么要,当然不要啊。”   “那这就是不要脸呀。”苏慕安罗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橆歌:“……”   “如果你说要的话,孤可以说,你脸皮厚。”苏慕安罗继续笑着说。   “哪个学的?”橆歌问道。   “昨天孤的小侄子问他的长兄,被孤听到了,觉得好玩,便与你说。”他说着,眉眼弯弯。   橆歌:“……”   三天过后,蒙太古出来了,路都走得不稳当,摇摇晃晃的。   我看着他一脸气力不支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苏慕安罗这方法倒真是不错的啊。   这之后没几天,听说蒙太古死了,死在了他家妾的床上了。   唉,看来是那什么尽了导致人亡了。   我在看着这个故事,扶蓁问我,“橆歌的事情结束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愣了一下,“什么?”   “未芗,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问我,素来含笑的眸子在这一刻透出了一股子的凛然。   我觉得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现在还要和他在人间待这么久,如果说的话,彼此都尴尬。这么一想,我便老老实实地道,“回去说吧。”   “好。”他颔首,往前走去。   那是祭台的方向。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红衣与青山相映。   我沉默着,缓缓蹲了下来,“扶蓁,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他回眸,问我,“你算吗?”   我?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算当如何?不算又当如何?”   他的眼中似有万千风雨,他朝我伸出手,伸到一半有徒然放下,“沐微对你好吗?”   好端端的,怎生提起了沐微。我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哥哥很好。”   “比我对你好多了吧?”他望着青山的方向,背对着我,负手而立。长发在这风中雪里飞舞,彼此俱是白了头。   我点头,“嗯。”   “那就好。沐微啊,其实一点都不像我。未芗,我也不像我了。”说了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沐微不像扶蓁?是啊,沐微一点儿都不像扶蓁。   可是什么叫做“我也不像我了”?现在的扶蓁的的确确和当初在天上的扶蓁不一样了。都是一个人,但是那个时候的扶蓁,似乎比现在清冷了许多,冷淡了许多。幽都里的扶蓁,太好接近了,让我完全不曾想过他是半神。   谁知道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小心思?我又凭什么要费尽心思地猜测着他的小心思?他又不是我的谁。   陈年烂事身后丢咯。 ☆、第107章 人间   这一年过了以后, 在苍茫的神像之前, 苏慕安罗赤足站在橆歌的身边,“祭司, 你输了。一年过去了,孤的心意没有改。”   橆歌那个时候半跪在神像之前,“王上也没有赢,不是吗?还有十一年呢。”   “是啊。”他看着她,目光温柔,“祭司你瘦了, 没有好好吃饭吗?孤明明让人做了你欢喜的食物给你送过去的呀。”   “承蒙王上关心。”橆歌道,“最近胃口不是太好。对了,王上要小心旃陀罗。”   “怎么了?”苏慕安罗疑惑道。   “旃陀罗是笈多的私生子,您且小心。”橆歌道,“总之, 万事小心为上。”   “好。”苏慕安罗点了点头。   果然, 过了几天之后, 就传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消息。   武士里面炸开了锅,说国王不娶妻的原因是祭司。   他们说,国王喜欢祭司, 国王和祭司有染,当年的笈多就是因为知道了国王和祭司的事情之后才被苏慕安罗处了死刑。还有传言,祭司已经和国王睡过了。   这流言是从武士阶层传出来的,传到了百姓的耳中。   这件事情流传得太广了,对橆歌、对苏慕安罗的负面影响太大。   百姓怎么能容忍自己心中神圣的伽湿神代表者有这样的污点的, 流言瞬间把百姓逼疯的。   橆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面色一瞬间有一点儿古怪。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之后,她决定去一趟城门处。而苏慕安罗也是这个想法,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苏慕安罗让人绑了旃陀罗,带着人前往城门处。   整个路上,他的表情都很是严肃。   在百姓围聚的地方,他看着百姓,看向了橆歌。橆歌站在高台上,淡漠地扫视着众人,忽然双手合十起来。一见到她这个动作,百姓们便都安静了下来,仰着头,似乎是在等待着她要说一些什么。   “本司任祭司以来,一向秉公自洁,奈何竟然有流言如这般,让本司十分不悦。”她撩起了衣袖,抬高了手臂。白皙的手臂上面有一抹殷红。那是守宫砂。   “本司只想说一句,”她淡淡地道,“有人污蔑本司,当死。”   被五花大绑的旃陀罗看着橆歌,眼中流露出仇恨,“祭司怎生的,不敢承认和国王的感情吗?”   橆歌看着旃陀罗,淡漠而平静地望向了百姓,“伽湿神爱万民,所以本司也爱万民。本司爱一切生灵,所以本司也爱国王,有什么错吗?”   百姓纷纷摇头。   苏慕安罗在听见橆歌那句“本司也爱国王”的时候,眼中一亮。   起码,她没有说,她不爱他。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她不爱他。从来没有过。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却听见旃陀罗说,“保不准国王对祭司有不轨之心,要不然国王为什么不娶妻呢?”他挑衅地看着苏慕安罗,“国王敢不敢说自己不爱祭司?”   我想苏慕安罗一定很后悔没有拿抹布塞住旃陀罗的嘴巴吧。   苏慕安罗的脸色一变,却听见有百姓的议论声。有人在说,“王上,祭司都表明了立场,王上您也应该表明了。”   “王上,我们信任您。。只要您说不喜欢祭司,我们都会相信的。”   “王上!”   ……   苏慕安罗怒目看着旃陀罗,迎上了他的挑衅神色,双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百姓在逼他,逼他说不喜欢橆歌,逼他否认对祭司的爱啊。   要怎么否认呢?他明明是喜欢她的。   可是,要怎么在百姓面前承认,他身为国王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祭司,那么爱,爱到不娶妻纳妾。   他能明白自己的感受,但是其他人呢?他们不站在他的立场上,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没过百他对橆歌的喜欢呢?   我看见苏慕安罗的眼中,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在百姓们的注视下,他缓缓地扫视了一圈。   他是王啊,他连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都没有办法承认。   现在,他不得不在万众的面前,被逼着,说他不爱她。   “孤。”他说了一个字之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橆歌。   橆歌笑望着他。   苏慕安罗的身子一颤,手上的青筋突起。   他紧紧地咬住了唇,遥遥望着橆歌。橆歌与他对视着,缓缓地朝着他摇了摇头。   她在让他说下去。   她在让他“承认”他不爱她。   “孤爱祭司。”他坚定而有力地道,不顾下面的一派哗然。   “王上?”一个百姓问。   苏慕安罗看着那个百姓,是个男的。苏慕安罗问他,“你爱祭司吗?”   百姓诧异,却道,“草民爱伽湿神,草民当然爱祭司啦。”   苏慕安罗笑了,看着橆歌,眼眸温柔似乎能够荡漾出水来,那么澄澈,宛如一个孩童的眼,“孤爱祭司,有错吗?”   他爱她,没有错啊。   “孤爱伽湿神,所以孤爱祭司;孤爱苍生,所以孤爱祭司;孤爱江山,所以孤也爱祭司”他问,“有错吗?”   没有错,王上是博爱的。   百姓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而苏慕安罗则又说了一句,很轻很轻,很低很低,只有在他身边的我能够听见,“苏慕安罗对橆歌的爱,与伽湿神无关,与苍生无关,与江山无关,只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百姓听不见,百姓只能够听见他前面说的话。百姓只能知道他的胸怀宽博,却不知道他爱她。   “孤,爱祭司。”他说,在万众面前,说。   她说,“本司也爱国王。”   他说,“孤爱祭司。”   兜兜转转,谁都没有违背了谁的心意。   橆歌也许在这个时候已经动心了吧。   我看着被百姓横亘的橆歌和苏慕安罗,笑了起来。   真好啊,不是吗?   第三年,苏慕安罗和橆歌说,还剩下十年。   第四年,橆歌和苏慕安罗说,还有九年。   第五年,苏慕安罗的弟弟得了一个儿子。   第六年,橆歌说她离侍奉伽湿神只剩下七年了。   ……   第十一年,还剩下两年的时候,橆歌说她彻彻底底地输给了他。   第十二年,苏慕安罗问她,能不能不要赴死?他可以救她。   人间   橆歌与苏慕安罗之前,永远是那么远。   那晚的夜色很浓,天空中墨云翻卷,又是一年寒冬腊月时。   “三月初三,很快就到了。”橆歌说,“王上马上就要赢了,彻彻底底地赢了,您可是欢喜?”   苏慕安罗苦笑着,摇摇头,“孤……不想让你死。”   橆歌偏着头,半含笑半无奈地道,“王上,您违背得了您的信仰吗?子民们能够违背吗?我能够违背吗?如果不能的话,徒劳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个国度,是个信教的国度。对于这样的一个国度,神权与王权相结合,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逃离出这样的宿命呢。   “王上,橆歌的命运已经被定下了,是改不掉的,而我,也甘之如饴。”她笑着说道,眼中没有一丝不悦。“我一直知道我在二十九岁的三月初三这一年会死,所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我一直觉得心中有惶然的感觉,很快,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王上不知道,我有多欢喜,觉得多解脱。真好啊。”她张开了双臂,以一个拥抱苍天的姿势,环抱着空气,眼中亮晶晶的,似乎是在期待,又似乎是在逃避。   苏慕安罗看着她,“违背神的旨意,会受天谴的。可是违背孤的心意,孤的余生夜不能寐。”   橆歌含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意,“王上想要做什么?”   “孤想要祭司不死,好不好?”他看着,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她的手,但是伸到一半的时候,放下了下去,改为负手而立,“祭司,好不好?”   “王上想要如何让橆歌不死?”橆歌半是好奇半是无奈地说道。   “孤可以找死牢里面的人替死,伪装成你的样子,孤可以保证没有人知道。”苏慕安罗信誓旦旦地说道。   “然后呢?”橆歌问他。   苏慕安罗说,“然后你可以活着。”   “这样做的话,先不说橆歌对不起子民的供奉,对不起伽湿神的关照,橆歌也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且说橆歌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是不是要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是橆歌依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王上的身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王上,你觉得这样子做有什么意思吗?”橆歌句句在理,说得苏慕安罗哑口无言。   “如果孤不是王呢?”良久,苏慕安罗哑声道。   “您是王上,我是祭司,从来都是定下的命运,王上有什么好假设的呢?”她对苏慕安罗道,“那年,我占卜,说您一生情路多舛,我却未曾想过,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对不起您。”   “如果孤注定了情路多舛,那么孤情愿让我情路多舛的那个人是你,起码,你配得上让孤朝思暮想。”苏慕安罗淡淡地道。   这夜的对话便是那般结束的。   他们走了之后,我看着庄严高大的神像,忽然觉得有一股凉意而来。   我很久没有看见扶蓁了。   他在这个国度里面悠悠晃晃,却没有和以前一样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看戏,给我捎吃的东西。可能是他清晰地认识到了,我想要躲开她他的想法吧。他其实也是一个敏感的人。偶尔从哪个地方回来,他会和我说那个地方的趣事。   我静静地听着,他淡淡地说着。   他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亲近我。   有一个晚上,我睡着了。听到了推开门的声音,又懒得动弹,索性闭着眼睛装睡。   我听见了脚步声在我的身边停顿了下来,我文件了他身上的气息。那种熟稔的感觉,让我莫名便没有了睡意。   他似乎是在看我,看了很久,看得我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良久,我感觉都床轻轻陷下去了一点儿,他在我的床边坐下来。被子被他拉了上来,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肩膀处。   “未芗。”他嘶哑出口,低得近乎让人听不见。   “你睡觉的样子,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他喟叹了一声,语气之中是满满的怀念。   “好多年了,我都没有听见有人吹笙给我听。”   “我好想那些年从笙箫宫里面传来的笙声。你不知道,云莘和云惜虽然相貌相同,可是吹笙的技巧差得远呢。”他的手覆上了我的被子,声音里面带着让我心惊的悲哀。   “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认错呢,未芗。”他说,“我听过了云笙的笙,吹得比你好多了呢。”   “但是,说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当初做了很多事情,我的确是有私心的。我的私心藏在心底,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啊,在天宫的时候,我没有爱上任何人,真的,包括云莘,包括你。”他说着我不能听懂的话。   “我的小昙花,我真羡慕我自己,陪了你那么久,可是我也很羡慕他,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他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颊,滚烫。   夜里,昏鸦嘶鸣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在一片鸟声中,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人哪,有私心最天经地义,可是也最是可怕。我到云惜死,都没有和她说过我的私心。”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妖皇和我说,欲河是昙妖生长的地方,终归那里会让你想起回忆。其实我记愿你想起来,但是又觉得悲哀。当你知道了前番种种,对我只剩下逃避了吧。”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我很感激橆歌,如果不是她的事情,你不会让找我的。真的不好。”他说着,声音里面的凄楚让我心中一痛。   “未芗,我好累啊。”他的手掠过了我的发,“这副空壳,徒剩下了皮囊了。很早很早以前,昭奚问我会不会后悔,我说不会。我现在看见你好好地活着,觉得真好啊。”   “其实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半倚在床栏上,“我的傻丫头啊,你看我的眼神,里面的心意,我是能看得懂啊。如今只剩了这残躯败体,若是你要,我给你又何妨,只怕是委屈了你。若是你不要,离开我也许对你更好。其实未芗,我不甘心的。我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了你,一点都不甘心。”   他说着,苍凉而无奈,“我和你之前,隔的不只是一个云莘,也不只是沐微,是……苍天啊。”   “这样真好,你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必知道。陈年烂事,埋藏在心底就好。经年之后,你想起了我,也许会想起我是你的雇主,也许会觉得我辜负了你,但终归没有在一起之后又分开来得不堪回首。起码,我不是你惨不忍睹的回忆,这对我来说就够啊。”   他又沉了下来,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儿,起身,“未芗,昭奚来看我了,就在你失踪的那些天。”   “他说,还剩下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一,我都不记得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呢。所幸,我等到了你,我的云莘变成了旁人的未芗。”他说着,站了起来,视线应该还是停留在我的脸上,“晚安,未芗。”   他走了之后,室内还残存着他的气息。   我不知道半神殿下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说对了很多。   我是喜欢他的。   而他,不会成为我惨不忍睹的回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了很久很久,忽然觉得脸颊上一片冰凉。伸手触碰了脸颊,我才发现,我竟然哭了起来。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次,在庄媗与苏晚的故事里,我想起了沐微的时候哭了,他伸手摸去我的眼泪。   现在,床上他坐过的地方还是热的,气息还在,人已经走了。   就如他给我的回忆,那么近,就如尘封了多年一般。   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睡过去。有些事情,多想无益。   谁知道,却是一夜无眠。   终究现在没办法处理,倒不如回幽都之后再说吧。   最近的宫里很是热闹,都在准备着祭司的祭天仪式。   橆歌很淡定,没有任何赴死的害怕。   三月初二的夜里,月依旧圆圆的。   苏慕安罗看着橆歌,在伽湿神的神像前,“孤的年纪也大了,却始终记得十二年前,你的模样。”   橆歌笑了笑,“橆歌定格在二十九,若是九泉相见,只怕王上已经垂暮老朽了呢。”   苏慕安罗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祭司,孤可以唤一声你的名字吗?”   橆歌愣来了一下,便听见了他唤她,“橆歌。”   两个字,柔肠百转,就好像咀嚼过了千百遍一般。   橆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肥肥的,作为断更之后小福利吧~ ☆、第108章 烟火   翌日, 神宫之前。   清晨的朝霞灿烂, 天边浓墨重彩,地上的人都在忙碌。   橆歌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 一身红白色的祭司服装,脸上画了淡妆。妆容精致,却衬得那人愈发得苍白。   有人毕恭毕敬地请橆歌到了她熟悉的祭台上。祭台上已经搭上了一个架子,架子上面有很粗的绳子,低下是木材。祭台的四周,都是明亮耀眼的火把。   橆歌, 要死了啊。   我的心中一痛。   她笑得格外温柔,很恬淡平静,似乎这喧闹的种种都与她无关一般,仿佛赴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苏慕安罗在祭台的下面,望着祭台。   橆歌含笑看着他, 苏慕安罗看着看着, 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橆歌被绳子绑了起来, 她静静地被受着绳索的束缚,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   我想起那个晚上,橆歌曾和苏慕安罗说, “橆歌只愿国泰民安,王上安康,子嗣绵延。”   子嗣,他哪儿来的子嗣。   没有橆歌为后,他便不会有子嗣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点火”,苏慕安罗怔了怔,便看见那柴上染了火。   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便燃上了橆歌的脚踝。橆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慕安罗的身上,不离分毫,笑着明艳而平静。   那是,她爱的人啊。   苏慕安罗在看见火苗的那一刻,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张了张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把目光投向橆歌。   “别看她。”在我要转头看橆歌的时候,扶蓁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下位置,恰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好好的人被火烧死,太惨烈了,别看。”他对我说,声音低低的,就像那个晚上,我装睡的时候一样。   我只得把目光放在苏慕安罗的身上。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张嘴,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出声。从他的口型,我可以看出了他是在说橆歌两个字。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椅背,似乎如果不如此的话却无法控制自己。终于,我听见了橆歌惨烈的叫声。   被火烧死,一定很痛吧。   在橆歌发出叫声的同时,苏慕安罗站了起来,却被心腹紧紧地按了下去,“王上,这是祭司的选择,她不后悔,您也不会后悔。”   “可是,她很痛啊。”苏慕安罗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她在叫,她在痛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吠陀,我很后悔,我后悔了。”他说着,“我不应该让她死的,哪怕她要我也不应该,我应该保全她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王上,您别再看了,我们回宫吧。”吠陀说着,伸手捂住了苏慕安罗的耳朵。耳边,是橆歌凄厉的叫声。   “不。”苏慕安罗把他的手甩开,“我要送她最后一程,我要看着她走……”   我的耳朵被扶蓁给捂住了,什么声音都戛然而止。   他把我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我的一边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一边的耳朵被他用手紧紧地捂着。我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心跳似乎比旁人来的慢了一些。我听着他的心跳声,莫名便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这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我和他。   一切都在静默无言中。   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恍然中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唐画和宋绘的故事里,唐画跳楼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捂住了我的眼睛,和我说不要看。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扶蓁终于松开了抱住我的手。   我看见苏慕安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祭台之前,手里拿着一个黑木盒子,在满地狼藉之中寻着橆歌的骨灰。   周围的人都只以为苏慕安罗很虔诚,却不知这与信仰无关,只和爱情有关。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半跪着,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橆歌,对不起……”   “我说我会爱你到二十九岁,橆歌,你永远都是二十九岁,所以,我永远都会爱你的。”   橆歌走了之后,苏慕安罗把弟弟的儿子过继了过来,立为王储。   苏慕安罗在橆歌走的第二年,开始建造一座城。   这座城在悬崖之上,被苏慕安罗取名为“吴哥城”。   这座城很大很大,城的四周刻了十个伽湿神的像,每一个像都和神宫里面的那个伽湿神一样。这些神像格外的大,面容恬淡。   其实,这座城一共有十一个像,还有一个,在城的之中,是橆歌的画像。   橆歌死的那一天,新生的孩子成了新的祭司。   苏慕安罗按例去看了那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却湿了眼眶。   不是她。   吴哥城建好了以后,苏慕安罗便喜欢待在那座城里面。城里没有一个百姓,只有神像和橆歌。   三月初二的那一天,橆歌递给苏慕安罗一张字条。   这张字条,苏慕安罗一直没有看过。直到城建好的这一天,苏慕安罗在橆歌的像前,打开了它。   上面写着,“而我得你深情,缄默多年不曾提及。”   苏慕安罗看着看着忽然便笑了起来。   他的手覆上了橆歌的像,拂过了她的脸颊,拂过了这些崖石和像下面的青冢,指尖似乎能够触及她的面容。   “橆歌,若你能看见这座城,应知我深深爱你。”   她知道,一直都是知道的啊。   “待我死了,我会葬在这座城。橆歌,这座城里面没有人会居住,只有你和我,只要我们。从此以后没有国王没有祭司,只有苏慕安罗与橆歌,你说好不好?”   果然,这座城里面没有人居住。   “让世人遗忘我,让我铭记你。”   他抱住了那个石像,“橆歌,我其实是抱过你的。”   “十五年前,在芦苇荡里面,我是抱过你的啊,橆歌。”他笑着说着,“那一天,你在我的手上,那么轻盈,那么孱弱,我忽然觉得自己尘封了多年的心活过来了。”   他们之前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十五年前。   苏慕安罗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橆歌,余生里每天都在悔恨中。   “你死的时候那么痛那么痛,我真的好后悔啊,橆歌。”   生前唤她祭司,死后才能肆无忌惮地一个人在一座空城里面唤她的名字。   他的身子在橆歌走了之后便不好了,时常咳嗽。太医说,得了心病。   吴哥城是在橆歌走后的第六年建好的。建好之后,苏慕安罗每个月都要来住上几天。   第七年的时候,苏慕安罗病重了。他却让吠陀带着他一如既往地前往吴哥城。   “橆歌,我老了。”七年过去了,他也不过三十多,却心如死灰,“你说我会垂暮老朽,只怕到不了那个年纪了。”   “我让人施了法,日后我的精魂会在你我的这座城,永远都在,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了。生不尽人意,死也该欢心。”   苏慕安罗是在那一年的三月初三死的,恰好和橆歌是同一天。   死的时候,他留下的遗言的,“史书勿载孤。”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还是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做了。   后来,史书里面果真没有了苏慕安罗的名字,却载上了橆歌的名字。   大概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苏慕安罗的心里一直认为是因为他是国王,才注定了他和橆歌的无果,所以他一直憎恨着自己的身份,却又不得不要接受。   到最后,他彻彻底底地恨透了这个位置。   橆歌找了苏慕安罗很多很多年,她永远也不会找到他,因为他把自己困在了那座城里面。   我终于知道了苏慕安罗的下落,格外欢喜。   扶蓁在听说我要离开这儿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点点头。   我便和他没有回到幽都,而是去了真正的吴歌城。   和我在故事里面看到的一模一样,吴哥城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城,只有十个伽湿神的神像和一个橆歌的像。   也许作为鬼的橆歌曾经在这飘飘荡荡过,却不知道她深爱的人把自己锁在了这里。   我和扶蓁对视了一眼,“如何把苏慕安罗带出来?”   扶蓁淡淡地看了一眼四周,“出来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从地上冒出来了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深鼻高目,与苏慕安罗所在的国度的人长得差不多。   我大吃一惊,苏慕安罗居然变得这么老了吗?   这要是和橆歌相认,也太可怕了吧。   我不寒而栗。 ☆、第109章 重逢   我以为那个白胡子的老人家就是苏慕安罗, 然而那位老人家却朝着扶蓁作了一个揖, 恭恭敬敬地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 可有何事?”   扶蓁看着他,微微一挑眉,“地仙君好大的胆子啊。”   白胡子老头颤了一颤,“小仙……小仙……”   扶蓁含笑看着他,眼底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地仙君竟然敢私藏鬼魂, 倒真是胆子肥了许多了。”   白胡子的地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子……公子您听小仙说,是他央求小仙,说想要在这座城里面,小仙这才让他的魂魄在这座城里面寄居的。”   扶蓁淡淡地扫视着他, “我也不和你多言, 把人交出来, 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地仙立刻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小仙这就去让他出来。”   地仙撒开两腿钻入了地下之后, 不多时又跑了出来,身边还带着一个白衣的男子。模样清隽,眉清目秀,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和橆歌初见的王上。   苏慕安罗看见了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们是?”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橆歌在幽都妖界各处寻你,寻不得你,我便帮他来寻你。她现在在幽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她?”、   苏慕安罗微微一愕,却轻轻地点了点头,“有劳姑娘了。”   在回幽都的路上,苏慕安罗和我说,他听说如果入了幽都,在十年之内必须喝孟婆汤入轮回,前尘往事都化作飞烟,他不想就这么和橆歌散了,所以买通了地仙,把他和橆歌的魂魄久久地放在吴哥城里面。谁知道,找不到橆歌的魂魄。   这些年,他一直在吴哥城里面寻橆歌,翻遍了每一处,却始终没有找到。   橆歌又何尝不是在寻他呢?   回到极铺的时候,橆歌看见了遥遥而来的苏慕安罗。她站在门框处,愣了许久,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   小洛惜问洛浔,“娘亲,为什么姐姐哭了啊?”   洛浔一把抱起了小洛惜,“因为姐姐高兴啊,就要爹爹寻到了娘亲那次一样,很欢喜的。”   苏慕安罗站在她几步远的前面停了下来,看着无声流泪的橆歌,微微笑了起来,“祭司,好久不见了。”   橆歌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忽然便朝着他奔了过去,扑入了他的怀中,“我不是祭司,你也不是王上了。”   “对。”苏慕安罗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只是我,爱你的我。”   跨越了那么多的坎坷,终于,他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苏慕安罗,我爱你。”橆歌的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   苏慕安罗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真巧,我也是呢。”   这兜兜转转之间,命运终究是眷顾他们的,让他们遇上了我和扶蓁。   所以,他们没有饮下孟婆汤便入了轮回。   日后,应该不会再是那么尴尬的身份了吧。   橆歌在轮回之前,曾经和我说,“未芗,他是欢喜你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扶蓁,我失笑,“可能吧。”   橆歌摸着我的头发,“未芗,你们之前是有可能的,万万不想像我和苏慕安罗一样,一错便是错过了终生。我希望下次轮回再遇到你的时候,你也能欢喜一如我般。”   橆歌走了之后,我到极铺里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小洛惜一直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地问我,“姐姐,你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   “因为我要回家了啊。”   “你的家里不是这样吗?”他咬着手指歪着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啦。”   “那哥哥知道吗?”他继续问我道。   “我等下就和他说。”我没有抬头,淡淡地道。   “不必了。”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一怔之下抬头,只见他倚在门上,烛火幽幽里,静静地望着我。火光明灭不定,他的模样也有些模糊。他朝小洛惜招了招手,“洛惜,去找你的爹娘和玩好不好?”   洛惜是这个懂事的孩子,知道扶蓁有话想要和我单独说,便点着头跑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这屋子里面,只剩下我和扶蓁两个人了。   他看着我,忽然莞尔一笑,“云惜。”   他终究是知道我晓得过去的种种了。这两个字叫得我心中一时间激起了千层浪,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地道,“嗯?”   “恨我吗?”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蹲在了身子,与坐在床上的我平视。   我笑了一笑,“云惜对你做的一切都是甘之如饴的,然后心如死灰。而未芗却替云惜觉得不值。”   他也笑了,却笑得格外得苍凉而无奈,“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我也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求得你的谅解。”   我不知道应该要接一些什么话,便索性闭嘴什么都不说。   “既然你的心意已经决了,我拦不住你,我从来都拦不住你的。”他说着,双手触碰上我的脸颊,“我想抱抱你,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却见他站起身,把我拥在了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未芗,既然决定了要离开我,便回妖界把,沐微会庇护你的。”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何,遇见这样的他,我忽然很想哭,很想放弃前般种种肆无忌惮地抱住他,吻着他,就这样放下一切与他山高水长地厮守一生。   可是啊,我也没有退路了。   毕竟,至始至终,扶蓁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挽留我的话。   我也曾想过如果他真的挽留我,我会不会留下来,可是想了想,终究是无果的。   他的身子很凉,凉得像是回到了三月的春天。   我想起了初见时的幽都美人,风华万千,如今依然如此,我却提不起了观赏的兴致了。   夜色许是太撩人了,我不记得出于什么缘故,他吻了我的额头,然后一路向下,辗转缠绵,从额头到鼻梁,从鼻梁道唇,在彼此的气息中唇齿纠缠。我的心告诉着我不可以这样,我的身子却告诉我既然终究就别离为什么不能放纵一次呢。   就一次,就一次……   我吻着他的唇,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但是我们之间的种种也就是如此,除了接吻,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久,他重新拥抱住了我,“我……不能毁了你……”   他说话这句话之后,我刹那间便泪水湿了眼眶。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想让他看着。他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紧。   我以前总是觉得一个晚上过得很慢很慢,直到这一天,我才觉得一个晚上过得太快了。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环抱住我的双手,“未芗,去吧。”   我提着我的东西离开了极铺。   二狗、三猫、四羊还有奚荷一家都在睡觉,一切都是静悄悄额。   扶蓁没有送我,在我之前待着的房间里面发呆,也不知道他要发多久的呆。   我回到来了我在幽都的房子里面,懒懒地趴在了床上,先是狠狠地睡了一觉。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遂干脆天天赖在家里面,不是睡觉就是做梦。梦里面光怪陆离,却总有一抹红色的身影。   我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面惶惶然的,似乎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一样,可是万事都太平着呢。   直到这一天,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我房子的屋顶没有了。   我一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天空。   今天的天空与平时的天空不,天上浓云翻滚着,黑压压的一片。天黑得近乎是黎明未破晓之前。我有点愣,这又是哪门子的事情呢?   忽然,天上响起了打雷的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有一束光从天上射了下来,射在了我的身上,不偏不倚。   我移动了一下身子,发现那光也移动了一下。我干脆穿好衣服起来,想要出门看看,却见那光跟着我出门了。   天上的闷雷声越来越急促,我听得着实有些心慌慌。我站在我的家门口,忘川畔,怔怔地看着天空,那光便正正好到了我的脸上。   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一起,沐微遭遇雷劫时候的那场情况。   我约摸着,我这迟到了许久的雷劫好死不死地竟然在这个时候来了。   这十六道雷劫,我觉得我肯定能够抗得过,到时候便在家里面好好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轰隆。”第一道雷劈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像是丢掉了半条小命。   我咬牙,还有十五道。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 ☆、第110章 拯救   第二道雷劈下来的时候, 我身子颤了一颤, 不知为何,感觉比第一道雷来得更加猛烈。   周围的人被这儿奇怪的场景给吸引了, 纷纷过来,站在离我十几步外的地方看着我,眼中露出疑惑之色。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感觉心狂跳。   第三道雷、第四道雷……第八道雷劈下的时候,我已经站不住了,摇摇晃晃, 最终跌在了地上,身上的疼痛似乎是要把我撕裂,生生折磨着我,我觉得用“皮开肉绽”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每一道雷劫都比前一道雷劫来得更加猛烈,我终于明白了什么要痛苦。我当初一直觉得不就被雷劈那么几次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才知道还真有关系。这种感受, 真的一生都不想要回想。   周围的人好像越聚越多, 我看不清楚,视线里一派迷迷糊糊的。我半跪在天上,承受着苍天设下的劫。   也不过就十六道嘛, 我在心里头自我安慰。   还有五道。   我觉得天地混沌成了一片。   还有四道。   这具躯壳似乎已经不是我的。   还有三道。   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很快,很快就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痛了。   还有两道。   我忽然想起了云惜。当初她血祭的时候,也是这般疼痛。但是那时的她, 一心求死,而这时的我,至少还能活得好好的。   其实,我也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到得如今,依然不曾继承云惜的感情。那样激烈的爱恨,到了我这里,干涩而苍凉。   还有一道。   我忽然想感谢当年的自己,在妖宫的时候那么勤奋地修炼。当初我修炼的目标就是能熬过十六道雷劫。后来,雷劫迟迟未到,我也便怠于修炼了,这些年的功力倒是没有进展多少。   十六道雷劫,堪堪而过。   第十六道雷劫来临的时候,我睁着眼睛看着苍天。心里面似乎有什么记忆在慢慢地复苏,有一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道雷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只感觉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终究是要结束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一身的鲜血淋漓。撩起袖子,手臂上血迹斑斑,皮肉翻卷着。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这雷劫早晚都是要承受着,这般结束也未曾不是一件幸事。   我四顾了一下。朦朦胧胧中,有好多的人在我的眼前,把我给包围住了。我看着他们张着嘴巴说着一些什么,离得太远了,我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没有人会扶我起来,他们都不认识我的呀。   我只能自己起来。   我咬了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身子不听使唤,沉重得似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我双手撑着地板,努力地让自己起来。低头一看,一地的血。   万物苍生,各有各的苦痛。人有八苦,妖也要雷劫。众生平等。   我努力地让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好容易可以站稳了,还没有抬脚走路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轰隆”声,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一道雷便重重地劈在了我的身上。   我懵了。   我敢说,刚才十六道雷,整整十六道,我绝对没有数错。谁知,竟然还有雷劈下来。   我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又一道雷劈了下来。我重重地跌在地上,疼得想哭,可是身上更是疼得离开,四肢残破。   我莫非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多给我劈了两道雷劫?   我怔怔地回忆着我有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我觉得我作为未芗的这一生目前为止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妖后的事情比较值得争议了。   莫非,因为这事情,所以苍天不饶我?   我在想着,又有一道雷劈下了,我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只能趴着地上,看着雨水洗刷着我的血,我的身。   这雷似乎没完没了了,一道一道地劈在我的身上。   我会死的。   我真的会死的。   十六道雷劫对我来说已经是堪堪挨过的,再来几道,我的身子真的受不了了。   可是啊,苍天设下的雷一声有一声,疼得我撕心裂肺,我想说我要坚强我不要哭,可是我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最可怕的是,明明我疼得受不了,可是脑海中的轮廓却越来越分明。那个轮廓,分明是云惜啊。   昙花双生,一箫一笙。   拿着箫的婴孩自坠地开始,就和那个吹笙的姑娘待在一起。   生活多般平静,在笙箫宫里的生活一过便是千百年。对面宫里清清冷冷的小男孩也长大了。   她时常拿着笙去寻他。   她曾经爬上桂花树给他做桂花糕。   她也曾经翻墙去看他的睡颜。   葡萄藤下,他安安静静地睡着,她偷偷地摘着葡萄往自己嘴里塞,吃得他满嘴的葡萄汁。   唇红齿白的少年啊,永远若即若离,像云像雾。   最悲哀的,是他抱着她的妹妹离开,放弃了一切,放弃了那些曾经为了他们的存活而失去生命的人们。   终于,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云惜的感情,再也不是以旁观者的态度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强迫着自己去体会这种感情去恨他离开他。   终于,我真真切切地感受了我和云惜是一体的。   也许,要死了,感情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第二十四道劈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感觉自己的魂魄在飘飘荡荡,就要飘离了我的躯壳。   我居然也是一个熬不过雷劫的妖啊,真是荒谬可笑。   我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   第一次离死亡近,应该是云惜的血祭。   第二次离死亡近,应该是妖后的那一件事情。   这是第三次了,可是还是会害怕还是会痛。   我到底是一个女孩子,脆弱得像是一个瓷娃娃一般。   第二十五道劈下来的时候,我怔怔地想这一道该是能把我劈死了吧。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到,我觉得有人把我抱在了怀里,替我承受了那一道雷劫。   雷劫这东西,居然还能替?   我想要看看替我承受雷劫的人是谁,却被人狠狠地往空中一抛,抛离了那道光束的范围,然后我又被一个人给抱住了。   我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了一双湛蓝入深海的眸子。   是奚荷。   他抱着我,洛浔正在他的身边,一脸关切地问我怎么样了。小洛惜白嫩嫩的手拉着我染了血的手。   我以为我没有力气了,可是我错了,我竟然还有力气。我转头了。我看见那道光束里面,正站着一身红衣的扶蓁。   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脸。   他说,“我以半□□义为她渡劫。”   然后,那些雷生生地劈在了他的身上。   我明显看到了他的身子颤了一颤,却很努力地稳住了身子。   我受了二十四道雷,他要为了受多少道呢?   那是我的宿命啊,我怎么能够让他代我呢?   我想要过去,我想要让他离开,可是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我渡劫,我什么都不能做。   “奚……奚荷,你把……我送……送回去。”我和奚荷说。   奚荷摇了摇头,“未芗姑娘,你的身子,再不能多熬一道雷劫了。幸亏公子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要不然,你只剩下了一具枯骨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雷打在他的身上,承受着我方才受过的痛,那么鲜明那么浓烈。   小洛惜清脆的声音响起,“八、九、十……”   他在数雷劫啊。   第十道的时候,他终于站不住了,背对着我跪了下去。   “未芗,你放心,公子是半神啊。”洛浔在旁边安慰我,只是紧蹙的眉峰泄露了她的心事。   既然公子是半神,为什么十道雷劫已经撑不住跪了下去?   我忽然想起,在橆歌的故事里,扶蓁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和我说的话。   “未芗,昭奚来看我了,就在你失踪的那些天。他说,还剩下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一,我都不记得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呢。”   那个时候我没有多想那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什么是十分之一?   我觉得脊背一凉。莫不是,他的生命只剩下十分之一了。   这么多年来,其实我一直有疑惑,为什么扶蓁依然是半神而不是神?按理说,他早该是神了。   这些疑惑堆在了一起,我看见了他在洛惜数到二十五的时候,身子一歪,半跪在了地上。   他……是不是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的雷劫……   我思绪纷乱,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伸手死死地拉着了奚荷的袖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你快把他带走,他根本受不了那些雷劫。”   奚荷也看出了不对劲。   我继续说,“快啊,要不然他会死的。”   奚荷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扶蓁的声音却传来了。   “你敢?” ☆、第111章 扶蓁   扶蓁   我哀哀地看着奚荷, 听着阵阵的雷声, “你快点,要不然他会出事的。”   谁知道, 原本已经动摇了的奚荷就像脚长了根一样,牢牢地站在了原地,竟是不肯走了。他看着我,“公子来的时候,与我说,如果你们之间注定要一个死, 那么,他选择他死。”   我拉着奚荷的衣袖,“凭什么?凭什么由他来抉择?他有什么资格替我抉择你告诉我!”   奚荷苦笑着,“未芗姑娘,恕不能从命。”   于是, 我便看着剩下的雷打在他的身上。他最终还是支撑不住, 倒在了地上。他穿着那么红的衣裳, 我第一次恨透了这样的颜色。我甚至不知道他身上流了多少血,如今到底是怎么情况了。   他就那样倒在了地上,雷打在他的身上, 他愣是一声呼痛都没有。我看着,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求你了,奚荷,我求你了好不好?”   这个时候, 洛惜已经数到了三十三了。   他已经替我挨了三十三道雷劫了。   奚荷的眼中也有痛楚之色,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公子吩咐,不敢不听。”   我绝望地看着他在雨中倒地。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我以外他永远活得光鲜亮丽,我以为他已经成神了,可是,一切都只是我以为,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遐想。他现在就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地方,可是我过不去,我除了看着他受天劫,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很痛恨自己的无力。   奚荷抱我抱得并不紧,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他的手一松,我便掉在了地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双腿蠕动着,很用力地朝着他的方向爬过去。   我听见洛惜在数,“三十八、三十九。”   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不知为何在此时却是那么的远,我即便用尽了全力,也离他那么远,远得我伸手只能触及空气。   洛惜数到四十的时候,雷终于停了。   加上我承受的二十四道雷,一共有六十四道雷。   我想哭,又想笑。   六十四道雷,是上仙渡劫的雷数啊。我都成了妖,我都已经是未芗了,可是苍天还是不饶我,硬生生要我以妖身承受这六十四道惊雷。   奚荷已经反应了过来,伸手抱住了我。我哭着抓着他的袖子,看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扶蓁,“雷停了,你带我过去看看他好不好?”   这是我这一生,最卑微求人的一次。   他终于说好,带我走到了扶蓁的身边。   光束已经不见了,浓云散去,天空渐渐恢复了清明,可是雨还在下,我的身上还在留下,他躺着的地方都是血水。   他的红衣色泽多深,他的血便是多浓。   奚荷带我过去的时候,我跌跌撞撞地挣脱了他的怀抱,爬到了扶蓁的身边,愣愣地看着他。   他还清醒着,看见我来了,很努力地朝着我挤出一个笑容,可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孱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器。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了他的脸颊,“你好丑啊。”   他没说话,知识望着我,那眼中,分明是欢喜与满足啊。   这个傻子。   潜能大概是无限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能够坐起来,把他抱到了我的怀里,声嘶力竭地朝他含着,“你不是半神吗?你不是很厉害啊?你现在躺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依然那般看着我,好像看不够一样,“珍……重。”声音嘶哑得厉害。   珍重?!   “你和我说什么珍重?我在问你话你有没有听见?扶蓁你有没有听见啊?!”我狠狠地瞪着他问道。   他那样望着我,眼中满满的都是我。他想要说话,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可是啊,他的脸上神情却是格外的欣慰,欣慰得让我泪流如雨下。   他在我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我颤抖着,哭着对他道,“你给我起来啊扶蓁,快点起来啊!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丢人吗?”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看着他,狠狠地摇着他,“你给我醒来啊,睡什么睡?你是半神啊,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你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以为他会像往日一样戏谑地看着我,可是他闭着眼睛。   “别闹了,扶蓁,你再闹下来,我会生气的。”我和他认真地说着。   洛惜在这个时候走到了我们的身边,伸手放在了扶蓁的鼻端,过了一会儿之后,震惊地转头和奚荷说,“爹,哥哥他没有呼吸了……哥哥他是不是……死了?”   死了?   扶蓁就这么死了?   我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我拍着扶蓁的脸,“起来了,扶蓁。”   他不起来,静得像是这个雕塑。   我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拉着他的手,“醒来了我们就既往不咎好不好?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我再也不会纠结于云惜的事情,我和你好好的好不好?只有你醒来了,什么都好。”   我多么希望这个时候他会睁开眼,嘲笑着看着我,说就等我这一句,然后把我拥入了怀中。   可是,他没有。   “我求求你,扶蓁。”我哭得声嘶力竭,他却岿然不动。   我在雷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云惜的一切,云惜有多爱他,我便有多爱他。不,我对他的爱,超过了云惜对他的爱。我还有作为未芗对他的仰慕啊。   哪怕我这样可怜巴巴地央求着他,他都不肯再理会我一句了。   我捧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不会醒来?”   “没有反应的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哦。”   “好,你没有反应,那你答应了。”   “扶蓁,我的……”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道,“我爱你。”   然后,我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反应。   大雨滂沱,浇在我的身上。   苍天都看不过我的自欺欺人了是吗?   我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喘息着喊着他的名字,“扶蓁,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你替我渡劫,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了吗?我死了就死了,起码我心安理得。你现在这样,非要我欠你一个人情是吗?非我要记着你是吗?非我有一生不得安生是吗?扶蓁啊扶蓁,你好自私,你真的好自私……我宁可我死在雷下……我也不要你死啊……我只想和你一别两宽,即便不能各生欢喜,也起码两不相干不好吗?你这样,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他永远都不会回答我了。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没来得及问他,他便不在了。   我不知道自己抱了他很多,我只记得幽都的天渐渐暗下去了。   来了还多人,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我只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晏鸠来了,看见在我怀里的扶蓁,怔在了那里。   他说,“你一直因云惜的死而懊悔不已,这样也好了,算是还给她了。”   幽都天黑的时候,昭奚也来了。   上一次我见到上神的时候,格外地兴奋,此次,却是一点兴致都没有了。   昭奚看着扶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未芗,让他入土吧。”   “不会的。”我抓住了昭奚的手,使劲地摇头,“他明明是上神啊,他怎么会死在雷劫下呢?”   昭奚苦笑,“他是半神,可是他现在只有半神的躯壳啊,他连一般的仙都不如了,能挨下四十道雷已经实属不易了。”   “他的寿命,本来也只剩下十分之一了。”昭奚摇着头,抚上了扶蓁的脸颊,“安息吧,扶蓁。”   他又看看我,“未芗,好好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吧,你也是一身是伤啊。千万不要让他白白离开。”   “为什么他的寿命只剩下十分之一了?”我愣愣地问昭奚。   昭奚却告诉我,“我答应了给他保密。”   奚荷和我说,公子走了。   晏鸠和我说,扶蓁死了。   浮莲也来了,和我说,扶蓁去了。   昭奚和我说,让他安息吧。   ……   所有人都在和我说扶蓁死了扶蓁死了扶蓁死了……就好像他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一样。   云莘也来了,狼狈不堪。她看着这样的扶蓁,哭得比我还要惨烈。   她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说是我害死了扶蓁,她还要把扶蓁抢过去。   我木木地看着她,揽紧了我怀里的扶蓁,不让她碰我的扶蓁。   洛浔把云莘给拦住了,云莘在一边哭天抢地。我觉得吵,让洛浔把云莘带走。   我就以这样怀抱扶蓁的姿势,看着幽都的日升日落。彼岸花在风中摇曳,红得触目惊心,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第112章 婴孩   忘川的水固执地向东流去。幽都的曼珠沙华依然开得那么欢。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我和他就像静止了一样, 静静地呆在忘川河畔。   那一刻,我觉得我被天地抛弃了。   很多人都来劝我, 可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话。   后来,有人走到了我的身边,温柔又怜惜地唤着我,“芗儿。”   我怔怔地抬头,看见沐微来了。他看见我,颤抖地抚上我的脸颊, “你的身上,都是血啊。”   我抓住了沐微的手,“哥哥……他死了……他死了。”   沐微点着头,揩去我的眼泪,“洛浔来找哥哥了。哥哥知道, 哥哥都知道。你现在的身子也是孱弱, 哥哥带你去疗伤好不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要怎么做他才能回来?”   沐微捧着我的脸颊,细心地替我擦去血迹,“你乖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我不知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合眼过了,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头晕得厉害,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 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的脑子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细细一想,才想起扶蓁为我挨了四十道雷劫,然后他死了。   “扶蓁!”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被一个人狠狠地揽在了话里。   沐微抱着我,“芗儿。”   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扶蓁呢?他的尸身呢?”   沐微怜惜地望着我,抚着我的脸颊,低声道,“你睡着了,你睡了整整三天。他的尸身在第三天的时候化成了风。昭奚说,他已与这浩渺天地融为了一体。”   我笑了起来,绝望又无奈,“所以,扶蓁连尸身也不留给我了吗?如果是半神啊,真是狠心。”   “芗儿。”沐微一边给我披上了外袍,一边揽着我,低声道,“扶蓁走了,也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如果他看到现在这个样子,会很心疼很难过的。所以芗儿,不哭了好不好?”   我摇着头,“他不会的。他不会心疼我,他不会怜惜我,他根本就不会啊。”   “可是,”他叹息着,跪坐在我的床边,目光中极尽哀伤,“我心疼啊。起码我看见你这个样子,难过得很。”   他的头搁在我的发上,“芗儿,说来荒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时候自己和扶蓁很像。其实啊,我和扶蓁一点儿都不像。可是总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他。或许这是因为,我和他一样,爱你。”   我摊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累,“哥哥,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好好看啊。”   他顺着我的发,缓缓地和我说,“他已经烙在了你的脑海里,不是吗?”   是啊。他的眉目,他佯怒时的样子,他含笑时的样子,在这人间的经年岁月里,都刻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怎么会磨灭呢。   “可是,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觉得他洞悉了我的一切,而我却不知许多事情。”我和沐微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只剩下躯壳的半神。”   沐微摇着头,“芗儿想知道吗?”   我点头,“我想我应该要更加了解他。哥哥,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云惜的事情了吗?六十四道雷劫,本便是异数。”   “嗯,我听昭奚说了。”他倒是没有丝毫的惊讶,“芗儿想知道他的过往的话,其实也不难。”   我攥住了他的袖子,“怎么说?”   他指着小几上的饭,“先吃饭,吃完我就告诉你。”   我颔首,“好。”忽然间发现了自己身上 的伤口被人给仔细地包扎了一边。我指了指那绷带缠绕的地方,“这是?”   沐微失笑,“我让洛浔给你包扎的。她毕竟是女子,比较方便。”   “嗯。”我点头,正想吃饭,他却拿了两个枕头垫着,让我靠在床上,拿起汤勺,舀了一口稀粥,递到我的唇边,“这是四羊用了很多补品才熬制的,你好好喝下去。”   四羊……想起四羊,我心中又猛地沉了下去,“扶蓁走了,二狗三猫四羊他们……还好吗?”   沐微叹了一口气,“难过是肯定的,毕竟跟在扶蓁身边那么久了。但是他们的情况都比你好,他们说,早就料到公子注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提早了这么久,这让他们很绝望,竟是不曾好好和公子告别过。”   我感觉自己像被电流击过,浑身都冷得厉害,“其实,扶蓁与我说过你的。”   “嗯?他说了什么?”沐微疑惑地望着我。   “他说你很好,把我交给你他很放心……”我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发,扶蓁其实一直都在暗示我啊。   沐微又递了一勺在我的唇畔,“我都已经把你交给他来了啊……可是芗儿,不管云惜那一世如何,这一世,他起码没有欠过你什么的了。”   “我知道啊。哥哥,我想知道他的过去。”我咽下了那一口粥,殷殷地看着他。   他空出一只手揉着我的头,“傻丫头,你是昙妖啊。你可以看那么多人的过往,又怎么会看不了扶蓁的过往呢?”   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可是,我没有媒介啊。”他走了,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哪怕一个小信物也没有,我要如何溯回而去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沐微对我道,“媒介的事情交给我便好,你不用费心。”他一边喂我,一边道,“芗儿,你负责好好休息。等你的身子好了,我就把东西交给你。”   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一闭上眼睛,便浮现出了扶蓁的模样。   我的家被雷劫给毁掉了,现在住在了“极”铺。沐微在喂完我之后,又和我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儿时的事情,然后又哄着我睡觉。   我终是认识道我有多么无力。我再怎么做他也不会回来了。   我醒来的时候,有个小小的家伙缩在我的被窝里,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我的伤口。我揉了揉他圆溜溜的小脑袋,“小洛惜,你怎么来了?”   小洛惜晃着脑袋,瘪着嘴巴对我道,“姐姐,惜儿会在你身边的,你不要难过。惜儿会替哥哥好好照顾你的。”   我刹那之间泪湿了眼眶,搂着他的小脑袋,“是不是你爹娘要你来的?”   洛惜晃着脑袋,“不是的,是惜儿自己要来的。”他埋首在我怀里,小心地避开了我的伤口,“姐姐,逝者已逝,生者当欢。”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很多个日夜,醒来的时候,恰逢黄昏。   在极铺中,我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窗子。未暗的天光泄入了屋子里,我看见有人负手而立,一身白衣如雪,墨发如瀑。   单看着背影,我近乎以为是扶蓁。   其实啊,他们两个真的很相像。但是一红一白,又是极致的反差。   他回眸,看见了醒来的我,微微一笑,走到我的身边,“我的承诺要兑现了呢。”   “嗯?”我看着他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的晶石,“这是什么?”   “这是扶蓁生来便带有的东西。昭奚给我的。”沐微揉着我的头,温柔地与我道,“以之为媒介,你便可以看看扶蓁的一生了。”   我颤抖着接过那小小的晶石。晶石温润细腻,一如他的肌肤。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就像能够触及他一样。   妖也是这样,偏偏失去了方才懂得要珍惜,真是矛盾又讽刺啊。   “芗儿,也许你会知道一些让你震惊的事情,也许你会苦痛一生,你真的要去吗?”他拨开了我的乱发,“你要做好决定。”   我看着那个晶石,“哥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沐微的头抵着我的头,“哥哥很聪明的呢。”   “那哥哥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我问他。   他的指尖顺着我的发滑下去,“你有知晓一切的权力,你也有选择的权力。芗儿,我尊重你的一切。”   能遇上沐微,是我一世的运气。   “去吧,芗儿。”他抚着我的头,“我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等你回来了就可以看见我了。”   我手里拿着那个晶石,发动了转移时空之力。   斗转星移之际,沧海桑田变化,我眩晕得厉害,迷蒙着来到了一座宫殿。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婴孩,脖子上挂着一个晶石。   紫衣白发的上神在他的身边,“既为山上的扶苏化成的半神,便取名为扶蓁吧。”   小婴孩穿着白色的衣裳,眼睛亮亮的。 ☆、第113章 私心   私心   小婴孩在灼华宫里面慢慢地长大了。一百岁的时候, 昭奚带了四个小童子给小扶蓁, “你也到了要有玩伴的年纪了,喏, 这四个男孩子会陪着你。有空的话,我也会陪陪你的。”   小扶蓁仰着头,“上神也孤身一人,可是没有玩伴长大?”   昭奚眼中带了几丝感伤,抚着扶蓁的头,“不, 我还有两个玩伴,他们同我一块儿长大,我们在神宫里面,无忧无虑,受父神的庇佑。只是现在, 他们两个都太忙了, 等过段时间也会来看你的。”   “那上神会羽化吗?”小扶蓁茫然地问昭奚。   昭奚笑了起来, “不会的,我们会活得好好的,照顾着一个小家伙长大。”   昭奚送进来的四个童子, 小扶蓁让他们按照年龄站好之后,和他们说,“你们有名字吗?”   四个小童子清一色地摇了摇头,“没有,请公子赐名。”   “我听宫婢们说, 贱名好养活,那我就给你们取名吧。”他指着最高的一个,“你叫大虎。”又指了指剩下的几个,“就叫二狗、三猫、四羊吧。”   于是,他们便这么被莫名其妙地取了名字。   他们陪着扶蓁很多年,从扶蓁一百岁到扶蓁五百岁。   小时候的扶蓁喜欢热闹、喜欢说话,和普通人家的小男孩没有什么区别。扶蓁第一次性格转变是在五百岁这一年。那个时候,他和人间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没有什么区别。   扶蓁的脖子上一直系着一个晶石,一直不曾离开过。   这些年,他和大虎几个一起长大,倒也是过得自在欢喜,久而久之,便像兄弟们一样,少了那些所谓的主仆之别。   扶蓁五百岁生辰的这一天,大虎看着扶蓁脖颈上系着的晶石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忍不住道,“公子,你这晶石好漂亮啊。”   扶蓁的手摸了摸晶石,“我看久了,倒没有什么感觉。”   “你能不能脱下了给我看看啊?”大虎的眼中透露出浓浓的向往与希冀。   扶蓁没有多想,便随意地取下了晶石,递到了大虎的手中。   大虎小心翼翼地捧着晶石,“公子借我玩几天可以吗?”   扶蓁颔首,去和二狗一起玩旁边的象棋。   大虎拿着这个漂亮的晶石在手里面把玩着,一边走,一边看,总觉得看不够。毕竟是小孩子心性,所谓爱不释手也便是如此了。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忽然一滑,这晶石便骨碌碌滚了下去。   还没有摔到地上的时候,一只手捡起了晶石。大虎惊恐地抬头,是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这灼华宫里面,大多是昭奚上神前来,这人却不知是谁。   他来没来得及询问,便听见了有人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胆子还真是大了,连主上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玩。”   “是公子给我玩的。”大虎对那黑衣人道。   那人的玄袍在空中甩出了一个流利的弧度,冷冷地道,“主上贪玩,你也不知道劝着,这样的奴仆有什么用处?”他说完,伸手狠狠地一掌便拍在了大虎的身上。大虎的身子连摇晃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嘴里流着鲜血。   黑袍人看也不看大虎的身子,拿着晶石便朝着扶蓁而去。他走了之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钻出来,跑到了大虎的身边,傻傻地看着刹那之间闭目的大虎。   那是三猫。   黑袍人走到了扶蓁的身边,他把晶石递给了扶蓁,“自己好好收着,切莫不可再如此了。”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把晶石挂在了扶蓁的脖子。   扶蓁愣愣地看着她,“您是?”   “年绘。”玄袍人淡淡地道,目无表情。   三大上神之一的年绘,在扶蓁五百岁生辰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灼华宫中。   “昭奚上神呢?”扶蓁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道。   年绘耸肩无奈道,“他家小孩儿闹脾气了,他在哄着她呢。本神便来看看你。”   扶蓁听得云里雾里,又看看自己脖颈处的晶石,“咦,大虎呢?”   “死了。”年绘轻飘飘地道,“本神送他上路了。”   扶蓁整个人怔住了,三猫在这个时候怯怯地走了过来,到了扶蓁的身边,惊恐地道,“公子,大……大虎哥哥死了……是他,”他指着年绘,泣不成声道,“是他杀了大虎哥哥的。”   “为奴不行,不该死吗?”年绘一记眼神,便把那三猫吓得噤声了。四羊和二狗在一边面面相觑,惊恐异常。   扶蓁到底还是个孩子,睁大了眼睛,“大虎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杀了他?”   年绘指着他脖颈处的东西,“擅自拿了你的东西,又是那么宝贝的,怎么能活着呢?”   “那是我给他的。”扶蓁摇着头咬牙道。   “那你也该罚。这东西与你同生共在,你怎么能这样给人呢?既然如此,便好好地跪上一宿。有的时候,主仆之间要分明,怎能没大没小,为仆的要好好伺候主上,加以规劝。”前面几句话是和扶蓁说的,后面的话则是对三猫他们说的。   他们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在年绘走了之后,扶蓁很久都没有说话。三猫带着二狗和四羊给大虎收尸,三个小孩儿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原本话最多的四羊也不再说话了。   扶蓁依然想和他们亲近,可是他们看扶蓁的眼神却多了恭敬和畏惧。当初昭奚带他们来到扶蓁的身边,说是给扶蓁带来玩伴,而年绘却说他们是奴。扶蓁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希望他们想原来一样对待自己,可是小孩子到底是被吓到了,再不敢越过了主仆的那条线,对扶蓁那是小心又恭敬。   时间久了,扶蓁也倦了。没有人陪着他说话,没有人陪着他玩耍,他的性格变了许多,变得冷淡了。   后来出现了天劫,年绘和栀夏都死了。消息传到扶蓁这里的时候,他只淡淡地叹了口气,“昭奚没事就好。”   昭奚偶尔也会来看看少年的扶蓁。   有一次,他看着长大的扶蓁,摸了摸他的头,“你都这么大了,难怪事情都出了那么多了。”   他问昭奚什么事情,昭奚却转移了话题,“扶蓁,你是半神之躯,这颗晶石与你同在。等他完全融入你体内了,就是你成神之日。如今这天地间只剩我一个神了,有你来陪我,也着实好。”   扶蓁摸着自己的晶石,“何时才能成神?”   昭奚却反问她,“你希望成神吗?你不是生来的神,若成了神,右手许多拘束的。”   “希望啊。”扶蓁无奈地道,“他们说,天地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半神,神就是神,仙就是仙,半神从何而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枚弃子,融入不了这世间。所以,昭奚,我想和你一样至少是存在着的。”   “你若想成神,要无情无欲,起码是不能动心的。”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成神与否都无所谓,你活得开心就好。”   扶蓁却笑了起来,“我一直无情无欲啊,我身边又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寂寥得很。总归半神寂寥,神也寂寥,不如为神来的爽快。”   昭奚那双澄澈明通的眼望着他,“既然选择了,便走下去吧。”   扶蓁却忽然问他,又问了一遍儿时的问题,“你会死吗?”   昭奚笑了,“不会,也或许会。”   “不要死。”扶蓁道,“你现在在神宫很孤单吧。等我成神之后,我会陪着你。所以,不要死。”   昭奚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后来,在他寂寥如一日的漫长生活中,来了一个吹笙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纪比他小了一点点,每天爬墙到了墙上给他吹笙。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糯糯的,可爱极了。   倒不是我自夸,我真觉得我小时候可爱。   或许我的出现恰恰好是扶蓁最寂寥的时候,所以扶蓁才会任由我在他耳边垂着聒噪的笙声。我装睡那次,我知扶蓁早已晓得了我的身份,他至始至终知道陪着他的小姑娘是云惜。   我想,之所以从来不挑明,或者去笙箫宫里面寻云莘冷落了我,大概都是因为昭奚和他说的,若要成神不得动心。   原来,这便是扶蓁的私心。   他不希望自己像是一个异种一样,他希望自己彻彻底底地融入三界。   或许,早在这个时候,扶蓁多多少少都对我动了一点小小的心思,但是他以逃避的方式来打消自己的念头,然后极力说服自己要成神,极力让自己不喜欢我,让云莘而不是我出现在他的眼中。   少年的他,原来背负着这么多的东西。   成年的他和我说,因为他的私心,所以不配我的原谅。 ☆、第114章 真相   我看着扶蓁从孩童到少年, 然后与过去的我相识。那一刻, 我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太奇妙,奇妙到让我想要寻一个人分享一番。   每一次都有扶蓁在我的身边, 和我在不同的故事里面穿梭,可是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看着我们两个人的过去。而他,却是离开了我。   永远的离开,永远不会回来了。   后面的事情和我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也是扶蓁、云惜、云莘等人去寻找水源。一切都是我在欲河里面看见的模样,到最后,扶蓁抱着云莘说要回天宫为云莘疗伤,而云惜一个人坚持下面的路途。   因为我穿梭在了扶蓁的记忆中,因此接下来的事情和我记忆里的并不一样。扶蓁在走了牧童父亲指的那条路之后, 便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在空间里头没有光亮, 黑漆漆的, 却可以看见燕羽、令狐敏、晏鸠、浮莲四人都在。   扶蓁看着几人,并没有露出什么疑惑之色,反倒是静静地坐了下来。   浮莲看见了扶蓁和被扶蓁抱来的云莘, “你怎么也来了?”   扶蓁眉目从容,“想来只能一人活下来,我便带着云莘一起进来了。”   晏鸠沉吟了一下,“在外面的人……是云惜?”   扶蓁颔首,“若是注定只能存活一个, 我更希望是云惜活下来。”   我怔怔地看着从容如水的扶蓁,他试着运气了一周,“这儿法力都是能用?”   “嗯,这儿法力使用起来和外界无二。”浮莲解释道。   扶蓁开始给云莘疗伤,“抱歉,把你也带来了,我会尽量医治好你,只求你的姐姐在外界能够安好。”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云莘,我也以为他为了云莘不顾全大局,甘愿让浮莲等人的牺牲付水东流,我甚至曾经觉得他不配成为半神,却原来我想错了,他是知晓这各种窍门,知晓我们之中只能存活一个人,因此他放弃了生路,把生路留给了我,然后带着云莘和浮莲等人一起在这暗无天日的空间里。   云莘是溺水成了这副模样,要救回来很是困难,扶蓁花了极大的力气,晏鸠和浮莲也帮了许多忙,才把云莘堪堪救了过来,但救过来的云莘不得动弹,就和植物一样,只能转动眼珠。   是以,作为未芗的我初见云莘的时候,扶蓁说云莘在笙箫宫里面躺了好几千年,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几千年之后,云莘才恢复了正常,能动会走。   我扶蓁最耿耿于怀的事情便是他为了云莘不顾一切,到如今我方才知道是我理解错了,他是料定了我会在那条路上走下去,真真是算准了我的心思。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个笑话一般,苍凉而又可笑。可笑可叹我竟然始终不知道他是为我,到他死前我都记恨着这件事情。   只是扶蓁算得了我的心,却没有想过牧童家的老人还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自己的性命换了那一群人的性命。他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却依然输给了诡异无常的世事。   当以我血为祭,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扶蓁愣愣的,少年的眼中满满的都是不解,不曾想过竟然还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老人把水源给了扶蓁,扶蓁看着手里的水源,第一句话却是问,“云惜在何处?”   老人眉目淡淡的,看不出他心里所想,“云惜吗?”他指了指那扇门,“她放了血,以血为祭,打开了门,放你们出来,所以,她死了。”   “死了?”扶蓁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差点摔倒了地上。   老人颔首,“对。”   扶蓁的手扣住了老人的肩膀,“她死了之后有往生吗?”   老人摇头,“没有。”   扶蓁的手颤抖得厉害,“她死前,说了什么吗?”   “她说,有些人用他的性命换了她的性命,她必须偿还;有些人,他们的存在是她生存的光明,她要守住她的光明;有些人,生来便在一起,即便不喜欢,却还是会感动于这些年不离不弃的陪伴。她希望我能把水源给你们,换六界安宁。”老人将云惜的遗言说给了扶蓁听,在扶蓁茫然而绝望的时候,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其实,她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扶蓁的眉目之中闪过欣喜之色,“你说什么?”   老人淡淡地道,“半神之力,虽不可起死回生,但是让血祭之后的人换一个身份重新活下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扶蓁依然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老人解释道,“云惜死前说,她希望忘记一切,成为妖,开始重新的生活,和天上的人再无瓜葛。”他叹息了一声,“若是你舍得,拿出你的一半灵力,让她得一个妖身,做一个快快活活的昙妖也无不可,你可愿意?”   扶蓁连犹豫都没有便点头了,“终究是我对不起她,她说我是她的光明,我却固执地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一再伤害她,强迫自己不去理会不去喜欢她。在她的眼里,我大概是不堪得很啊。”   我很少看见扶蓁会流露出那样的神色。委屈、自嘲、可笑……多种感情交织在我的眼中,我茫然地蹲下来身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谁只知道呢,原来我连昙妖之身都是他给予我的。要不是他,云惜早就死了,更何来未芗呢?可是啊,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做的事情。   在我的记忆里面,上一世云惜奚荷的扶蓁很坏,一点儿也不好。当真相一层层地揭开的时候,我只能可笑地发现坏的人是我。   “她不想和天上的人有瓜葛了是吗?”扶蓁喃喃自语,“她若是变成了妖族的一员,那么多的妖,我要怎生寻得她呢?她又不想和我要牵扯,我要以何种方式寻得她呢”扶蓁叹息了一声,“助她成妖只要一半的灵力是吗?”   老人点头,“一半。”   “还有一半的灵力也从我身上抽出来吧。”扶蓁沉吟了一下道,“我想让我的另一半灵力能够和她同生,在她的身边时时替我照顾着她。”   “那样的话,你就只有半神的躯壳,永远成不了神,更是连一般的仙子都比不得。”老人不冷不热地道,“你要想清楚。”   扶蓁无所谓地道,“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但到底是活下来了,也算是极好了。早些年我是真的希望成神,陪陪昭奚,也让自己不再成为三界中的例外,但因着这件事,不仅压抑了我自己的心意,也对不起她。现在倒是都看淡了。这灵力能化成妖,陪着她,也算是极好了。我不会后悔的,放心吧。”   老人叹息了一声,默默无言,而后才道,“那一半的灵力离开你,幻化成妖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独立的妖了,再与你无关。”   扶蓁淡淡地道,“无妨。”   “你的灵力与你本身是一体的,若是抽走了,只怕你的性格也会发生变化。”   扶蓁依旧毫不在意,“无妨。”   “妖界很大,我让云惜成妖,那道灵力不知投胎入了那里,也未必会在云惜的身边。”   “只要他潜意识里时刻记住要守护云惜便好了,终归妖界中人,极其有可能遇上的。”扶蓁平静地道。   后来,扶蓁果真被抽走了灵力,他也只剩下了一些腾云驾雾这种简单的灵力了。所幸事情发生以前,令狐敏和燕羽便走了,而云莘不省人事,知道这件事情的也只有晏鸠和浮莲。两个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扶蓁是以依然可以横行三界,所有人都敬畏着他半□□号。   昭奚后来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看着红衣的扶蓁慵懒地躺在了榻上,“性格果真是变了许多,懒懒散散的。”   扶蓁眼波一转,拈起一颗葡萄,小心翼翼地剥开了,“我托你帮我查查我灵力所幻化的人,你可查到了?”   昭奚挑眉,“自然,毕竟身上的气息和你相似嘛。你这里是懒懒散散的光景,那儿人家可是清清冷冷,和你一点儿都不像,倒是与你以前有些相似。”   扶蓁头也不抬地剥葡萄皮,“当初答应成神和你作伴,如今都是不行了。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我是天地间唯一的半神,我们一样孤独,也挺好的。昭奚,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可笑?”   “情之一字,当活当死。”昭奚回道,“是一样孤独了。”   “她说她不像和天上的人有瓜葛,如果我不在天上待着了,是不是就不是天上人了?”   “你想怎样?”昭奚知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离开天庭,却各界逛逛,说不定能寻到她,也希望另一个我争气一些,早日为我寻到她。”扶蓁淡淡地道,“对了,那个清清冷冷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我且记上一记。”   “妖界太子,沐微。” ☆、第115章 命运   当昭奚说出“妖界太子, 沐微”这几个字的时候, 我整个人怔住了。   扶蓁和沐微,是一点儿也不相像的那个人啊。我一直觉得沐微如初雪, 微凉清冷,而扶蓁如幽都之花,妖娆而妩媚。一红一白,极致的反差,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会出于一体。   但是仔细想想,如今的扶蓁和沐微的性子中和一下, 倒是真和天上的扶蓁一般无二了。   原来,即便是我在妖界的这些年,他也不曾离开过我,换了一个身份守在我的身边。而这一切,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没有想过他竟是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连沐微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更没有想过的是, 他的成神之路竟然是被我生生毁掉的。此生我是欠他良多了, 到了后来,他又为我挨了雷劫。   我怔怔地看着他,听见他对昭奚说, “我打算离开天庭了。”   “准备去哪儿?”昭奚没有惊讶,平静地问道。   “她说她不想和天庭的人有瓜葛了,我想若是我不再在天庭,是不是就可以和她有瓜葛了?我想去妖界看看、去人界、鬼界……哪里都好,只要不在天上。”扶蓁眼波欲滴, 暗红色的长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长发披散,唇色极红,肤色雪白。   “去吧,天宫也是无聊得紧。”昭奚对他道。   后来,扶蓁去了妖界,却没有见到未芗。   扶蓁也去了魔界,和浮莲把盏言欢。   扶蓁曾去过人间,在人间山山水水中过了一段日子。   这些年里,二狗三猫四羊陪在他的身边。扶蓁的性子转变了,而没有了天宫那些繁琐的规矩,这些人也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性子,变得活泼热情起来。扶蓁只是含笑着看着他们的变化。   是以,有我在幽都看见的脾气暴躁的二狗,性格温和的三猫,还有那聒噪吵闹的话痨四羊。   一切,渐渐往我熟悉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再然后,他去了鬼界。   扶蓁说,想开一个铺子,为红尘中的痴男怨女寻一个好的来世,让他们不要忘掉了记忆,不要再像……云惜和他一样。   鬼界有个昙花妖,贪恋幽都美人的美色,一天到晚地往他店里面跑。他原是懒得理会这些事情的,却是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有着和云惜一模一样的面容,叫做未芗。   他看见她的时候,正在二楼处,倚着门板,痴痴地笑了起来。暗红色的衣袍拖曳在了地上,他抬起手腕,露出了一截雪白的手臂。便这样靠着门,看着她吃东西,吃着不要蔬菜的扬州炒饭和最便宜的茶,吃得满嘴是饭。   他笑了很久,“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你可怪不得我呢。”   这些都是我在扶蓁的故事里面看到的。   我与他,相识于天宫,离别在北地,重逢在幽都,永别在鬼界。   也许这就是斩不断的缘分,无论如何我都是爱上了他。我以为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好,喜欢的人没心没肺,尽会欺负我,然而他是这世间最最好的男儿,一路呵护我至今。   他从来不曾对不起我过,错的是我,而且错到毫无挽留的余地了。   扶蓁的一生,在我这看客的眼中,便匆匆过了。   和我相识之后,遇见了唐画宋绘,见到了权衡,看着了苏晚庄媗,结识了奚荷洛浔,最后辗转在橆歌和苏慕安罗的故事中。   重新回味了我与他这一生相识的点点滴滴,我忽然觉得欢喜,我与他之间原是有这么多的回忆。只是,我也觉得悲哀,浮生短暂,这么快便了结了。   真真是人生如戏啊。   我从扶蓁的故事中回来的时候,竟然又回到了在极铺的卧房中。沐微看见我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立刻把我圈在了怀里,“怎么这般样子?知道我和扶蓁的关系了吧?”   我点了点头,“我今日方知晓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连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他却接话道,“连我也是扶蓁灵力所幻化的,是他为了能够照顾你而产生的。”他抚摸着我的头,“是不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我也是才知道的。那天你怔怔地坐在忘川边抱着扶蓁的尸体,洛浔来寻我,和我说你的情况,我匆匆赶去了,却在幽都先遇上了昭奚上神。昭奚上神和我打招呼,说起了这段往事,当时我是不相信的,昭奚上神也便没有说什么了。”   “然后呢?”我揪着他的衣裳问道。   “然后,我说我要帮你去一件扶蓁的信物。我不知道去哪里寻,便去找鬼王晏鸠,恰逢昭奚还留着鬼王府上,两人都在唏嘘扶蓁的尸体一离开你的怀抱便灰飞烟灭的事情,听了我的来意,昭奚上神沉默了很久,问我是否仍是不相信。我当然不相信了,上神叹气着,把那晶石给了我,说是扶蓁最后的遗物,这东西是他生来便具有的,也是半神的标志,如今他去了,自当属于我。”   “那?”我颤抖着问道,“你又如何相信你和扶蓁之间的关系呢?”   沐微笑了一下,“因为那个晶石啊,许是真的与扶蓁同生共亡,本来是黯淡无光,若说物是有生命的,那这物一定是死物,却不曾想,到了我的手里,竟然刹那之间亮了起来。这便罢了,最可怕的是,我忽然间便觉得自己和这东西心意相通,隐隐中有一种召唤,昭示着我和扶蓁的关系。我没有想过一个妖和一个半神会有关系,但是事实确实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道,“哥哥,你说给我选择的权力,有什么选择吗?是不是还有机会让他回来?”   出乎我意料,沐微竟然点头称是,“嗯,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若是我把灵力注入到了这晶石之中,扶蓁便会回来。”   我笑了一下,有些绝望地道,“然后,哥哥就要死了,是不是?”   沐微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芗儿就是聪明。其实,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他给的,无妨的,若是他回来能让你欢心,我倒是觉得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挺好的。”   我摇头道,“哥哥是在说笑吗?若是你因为喜欢扶蓁、渴望他回来,而牺牲了自己,那我这一辈子也是不得安生的。扶蓁走了,是我的过错,我不能再把哥哥推入了火坑之中。”   沐微看着我,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只是,终归是苦了你啊。”   他越是这般看着我,我便越是觉得委屈地不行,忍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扶蓁能够回来,特别希望,可是他真的离开我了,不像我还能够转化成妖。我喜欢的他可以为了我放弃全部的灵力,我却连挽留他的资本都没有。只是,若是说要哥哥以命换命,芗儿宁愿不要。我已经失去了扶蓁,再不能失去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了。”   没有办法,若是我真的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把沐微往火坑里面推,我会厌弃我自己,会恶心我自己的。   只是,这偌大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他了。   这是我的选择,我并不后悔,可是会难过。   我虽然能够重回过去,却不能够转化时空。   沐微看着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与心疼,他哄着我,和我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和我说了很多很多,日日夜夜陪着我,只是他这样陪着,我心里总是不安的,就好像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段时光一样。   我偷偷跟踪着沐微,生怕他真的做了什么傻事,无奈我现在这模样也许是太傻了,竟然连跟踪都能够暴露自己的踪迹。   沐微疑惑地看着我,在他的目光中,我终于支支吾吾地告诉了他为什么我会跟踪他。“哥哥,你是妖界的太子,还要治理妖界,千万不要为了我弃妖界于不顾啊。”   他听了之后笑得无奈而又怜惜,“傻芗儿,不会的。哥哥答应了给你选择的权力,便会好好地听你的话,你要相信哥哥啊。”   事实证明,的确是我想太多的。   他便在这幽都里面陪着我,我继续经营着扶蓁的极铺。也不过十几天的时候,妖界那边传来了噩耗,说妖皇身子不行,要殡天了。   沐微听了之后吓了一大跳,立刻回了妖界,我见事情紧急,也跟着他去了妖界。 ☆、第116章 极幸   妖皇病危, 我便和沐微一起回到了妖界中。这里的景致依旧熟悉, 上一次踏足这里,是为洛浔和奚荷的事情, 那个时候,扶蓁还陪在我的身边,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了。   我和沐微没有任何停留地赶到了妖皇的病榻前。他的年岁也大了,到了垂暮之年, 看见我和沐微之后,眼中浮现出慈爱的笑容。   他说了很多话,和沐微说的,大意是要如何统治妖界,哪些人可以用, 哪些人要谨慎使用。这番话说了许多, 也没有避讳着我。说着说着, 大概是身后事已经交代完毕了,他便看着了微微,忽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是枯瘦, “那些年,终究是朕对不起你,你不要记恨。”   我已经放下来,何来记恨一说。再说了,对于一个即将入棺的人, 我也是恨不起来的。   他笑了一下,连笑都是很艰难的,“朕听说,公子去了,真的吗?”   我的心被揪得生疼,“嗯,他去了。”   “未芗,朕知道沐微对你是有情的,这一生除了你他大概也没有再娶了,既然公子去了,你不妨和沐微他在一起,也别怕什么乱人伦,你们也不是亲兄妹,真要在一起也不是难事。到时候,你便是妖界的皇后了……”妖皇断断续续地说着,沐微的脸上浮现了红晕,我也是尴尬地不行。   沐微慌忙打断了他的话,“父皇,儿臣与芗儿只是兄妹之情,您不要乱说。”   “傻孩子,你骗谁呢?”妖皇看得通透,“父皇是过来人,看得比你明白,你也不要否认了。”   沐微无奈地看着他,“芗儿有欢喜的人,儿臣会陪着她。至于子嗣这种事情,父皇放心,从旁支过继来,血统也是一样的。”   妖皇拿他没有办法,便看向了我。   我抿唇道,“陛下,未芗的心上人虽然是死了,但未芗若是因此而和哥哥在一起,不仅伤了死去的人的心,也伤了哥哥。我会和哥哥好好的,您且放心。我和哥哥这一生都会如现在这般,相扶相持。”   我说完之后,恰逢沐微望着我,目光明净,笑容也是澄澈。他是真真正正地欢喜,“如此这般,哥哥便是很欢喜了。”   哪怕沐微是扶蓁灵力所化,但到底和扶蓁不是一个人,我不可能这样和沐微在一起,然后看着他,透过他去思念另一个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妖皇拿我们两个人没有办法,之后无奈地点头道,“安好便好,妖界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围着妖皇又说了许多话。晚上的时候,我会卧房休息,只是不曾想到妖皇是在这个晚上殡天的。   我赶去的时候,沐微跪在妖皇的床榻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我也上前,学着他的样子磕头。   沐微的脸上有浅浅的泪痕,但到底是预料到了妖皇将死,也便没有那个绝望。   他看着我,拉着妖皇的手,“父皇说,他终于可以找母后了,他很是欢喜。”   我看见妖皇的唇角有笑意。如是也是极好的。生得尽兴,死得其所。   披麻戴孝,送妖皇入土之后,便是新帝的登基仪式了。   沐微这些天都很忙,但是还会来看看我。他登基的那天,穿着一声玄色的长服,头戴着冠帽,刹那便显示出了君王的气度。我则被封为安乐大长公主,也是一身华服。   我看着沐微这个样子,忽然有种我家有郎初长成的感觉。哥哥到底是长大了,肩上扛了一整个妖界,不得像以前一样来往肆意了。   我在妖界又住了七八日,便和沐微说我想回幽都了。极铺那边到底需要人看着,我还是要回去的。   沐微也没有阻拦我,便让我回去了。   “哥哥有空会去看看你的,芗儿。”   “没有空呢?”   “没有空,就忙里偷闲,怎么样也不能忘了你的。”沐微摸着我的头,很是宠溺地道,“芗儿,别太绝望,也许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死了不能复生,我知他是在安慰我,便也笑笑,任由他揽着我。   回到了极铺,铺子里面依旧如初,二狗他们已经开始营业了,见我回来,松了一口气,“姑娘终于回来了啊。”   这些日子,他们的话都便少了,连话痨四羊都不好说话,每天都在出神。   我住在了极铺里面,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匆匆而逝。   我不记得过了很少年,总之洛惜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少年郎,却依旧像儿时一样唤着我姐姐,粘着我。   我在极铺里面又见到了权衡,他还是那般高傲的模样。   我也见到了苏晚和庄媗,还有他们家的小女儿,他们来极铺喝茶,听说扶蓁不在了,唏嘘了很久很久。   橆歌和苏慕安罗也来过好几次,恩爱如初,上天也是待他们不薄。   他们轮回了好几次,每次都会来铺子里面逛逛。   洛浔又有了身孕,肚子鼓鼓的,奚荷担心极了,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就怕她累了伤了。   腊月的时候,洛浔生了一个小姑娘,蓝色的眼眸像极了奚荷,奚荷见母子平安无事,欢喜得很。   三猫和四羊都娶妻了。三猫家的妻子特别温柔,而四羊家的妻子也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倒也是般配。   二狗脾气太爆,没有人喜欢,不过他也是乐得自在。   我在这儿看着她们绘声绘色的生活,觉得每一个人好像都过得很好,时光将泪痕冲洗得干干净净的,落入来了我的衣袖,我就像是一个时光的拾荒者,在这儿兜兜转转,纳入了满袖的风霜。   沐微每个月都来看我。堂堂妖皇老是往幽都跑,连鬼王都取笑他好几次,他只是笑了笑,一如少年时的模样,腼腆而温柔。   岁月静好大概说得就是这样子的吧。   只是,当年风华的幽都美人却似乎被遗忘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不知还有谁来祭奠。   这日,极铺里面来了一个难得一见的贵人,贵人便是送我寿衣的望与。   望与还是和往日一样,在铺子里点了一杯茶,便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我见是熟人,便下楼和他聊了起来,断断续续聊了很多。   他叹息了一声,“陛下最近收养了一个孩子,名唤千念,准备当继承人。”他又问我,“你现在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没有了扶蓁,感觉有些悲哀。这么多年,明明已经习惯了,却还是怀念得很。”我如实说道。   望与拍了拍我的肩膀,“陛下尽力了,他每个月月圆之日都会放血入晶石,他是真的尽力了,只希望公子回归。”   我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放血入晶石,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些诧异,“陛下没有和你说吗?”   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沐微这家伙该不会自寻死路吧?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望与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便与我说,“陛下好着呢。陛下与我说了他和公子的瓜葛,月圆之夜要我用功力将他的血融入晶石一中,以此来凝聚公子的魂魄。其实,陛下也说,这样的方法太缓慢,而且胜算很小,但是到底要试试看。他说如果以命换命会容易得多,只是怕伤了你。”他有些无奈,“陛下许是怕失败了更让你伤心,因此没有告诉你,我倒是多言了。”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扶蓁或许真的有可能回来呢。即便只有小小的希望,但是小小的希望也足够支持我继续下去了,这样真是好啊。保持着希望死亡,也无妨。   沐微月末来看我的时候,我翻开他的袖子,看见他手臂上的疤痕,心里疼得厉害,仰着头看着他,“谢谢哥哥。”   沐微浅浅地笑了起来,捧着我的脸颊,“哭什么呢,芗儿。傻丫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终归要试一试。”   沐微身上依旧微凉,他的怀抱却温暖得很,着实是这天地之间最好的去处。   我这一生,还能遇见沐微,真好。   时光便这么过去了,缓慢又急切。   那天,我正在二楼的卧房里面画画。洛惜擅长丹青,便来教我。   明明店已经打烊了,却有人在敲门。   这人敲门还敲得很有节奏感,三长两短,不急不慢。   我起初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那人却一直敲,大有不开门就不停之势。   二狗骂骂咧咧,一边走过去一边不满地道,“老子家的店已经打烊了,你敲什么……”说着,打开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二狗的骂声瞬间便停住了,“公……公……”他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我在楼上没好气地道,“打扰我们休息,管他公的母的一律给我轰出去!”   在我说完之后,二狗终于说了出来,“公子。”   我一愣,立刻探出头去。   那人懒洋洋地倚靠在门上,一身深红色宽袍大袖,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暗色彼岸花。衣是红的,发是黛色,肤色雪白。他见我看过来,抬眼望向我,唇畔有一丝浅浅的笑意。依旧是旧时初见般的模样,眉目温柔而多情。   我怔怔地,不知所措,他却朝着我招了招手,眼波流转之间风华正盛,“未芗,我回来了。”   我刹那之间泪湿了眼眶,冲下了楼去,谁知道一个踉跄,竟然踏空,眼看着就要往下面摔去,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的正文就这样完结啦。   其实是有点不舍的,就好像谈了一场恋爱,然后就这么分手了。毕竟是发出来的第一本书,也写了有半年的时间,从二月十八到七月十九,恰恰是半年。   然后很开心的是自己的文能够被别人喜欢,在这里收获了一群可爱的小天使们,眼熟了好几个宝宝。   刚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是短小君,也谢谢你们能够包容,从头看到尾。   接下来就是准备新文了,《强宠则反》(先名叫什么,看看到时候要不要换一个)。   给新文打个广告好不好?应该是一篇甜宠欢脱有点小污加上我一贯风格的文,毕竟女主老是想着开车嘛。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就请收藏哦。   还有就是《公子》这篇是系列文,起码还有一本,男主是昭奚,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坑。   我在想《强宠》开文的时间在什么时候比较合适,2017.8.20/2017.9.1/2018.1.1,你们喜欢哪一个?   最后最后就是,大家在终章都冒泡一下吧,让我瞧瞧是哪些小可爱。 ☆、第117章 番外:沐雪微凉(慎入)   我是沐微。   我生来是妖界的太子, 富贵满堂, 可是我总觉得我在等一个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知道我在寻她。   遇见芗儿的那一年, 我还是一个孩子。   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告诉我这是我要找的人。   后来,芗儿成了我的妹妹。   禁庭之中没有同龄的女孩子,芗儿的来临让我觉得很新奇。我很早便知道,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也很早便知道哥哥要保护妹妹。所以我不让芗儿受任何委屈。   小的时候, 她总是扯着我的袖子唤着我太子哥哥。旁人忌惮我的身份,或多或少会惧怕于我。可是芗儿不一样,她会朝我撒娇,会让我陪她做桂花糕。   我爬上树,她就在捡我摇落的桂花。   飘香十里, 那黄色的小碎花落在她的发上眉梢, 我心中微微一怔, 只觉得这个时候的芗儿美极了。   禁庭中的生活很无聊,不过读书写字学习权谋,可是芗儿活泼得很, 动不动要搞出一些花样捉弄我,我倒是也甘之如饴。   我想芗儿大抵是爱过我的。   她看我的身后和看旁人的不一样。那眼神中分明要情意。她凡事会依赖着我,喜欢赖在我的怀里,喜欢抱着我不松手。   很多时候,我想, 若是我日后登基,必定要让她成为我的后。   我不记得是如何爱上她的。或许冥冥之中注定,或许日久生情,我只知道我要呵护她,我的掌中花。   我的花儿,渐渐盛开了。   我和她之间的转折点应该是我离宫拜师的那一年。   我走的时候她好好的,母后也好好的,岁月静好。   我是收到父皇给我的书信折回去的。上面说,母后死了,芗儿杀了我的母后。   我是不相信的。   我和她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要清楚。   很多人,包括望与,都和我说他们亲眼看着芗儿如何以母后为人质,又是如何做的。我去问了父皇前因后果,方才知道,原来父皇收留芗儿竟然是出于那么不光彩的理由。   我觉得荒唐又可笑。   芗儿是为了自保,从客观上说并没有错。但是死的人是我的母亲,我除了装作恨她,别无他法。   父皇派人寻找芗儿,要杀了她。   我很害怕,我要在父皇之前先找到芗儿。   我去了很多地方,六界中能去的都去了,蹉跎了几千年的时光。   最后,在幽都我寻到了她。   那一刻,我是欢喜的,我想拥抱她。   那一刻,我却只能伪装,装得冷漠而无情。   我一遍遍提醒自己,母后的死和她相关,可是我也知道,芗儿没有错。   我便故意停留在了幽都,想要多看看她。   望与追杀她的时候,我和她说,我想要放纵一个晚上。   因为我根本不恨她,我想要好好呵护我的掌中花。   那个晚上,我当真欢喜得很。   回到了妖界之后,我和父皇做了交易,让他不要追杀芗儿,只是代价有点惨痛,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不过也好。   我以为我和芗儿的缘分已尽,却不曾想,她竟然和扶蓁来了妖界。   父皇出了一个难题,把我和扶蓁扔进欲河,让芗儿救一个人。   芗儿救我的那一刻,我彻彻底底地知道,她不爱我了。   她救我,是不想欠我。   我猜,她情愿陪着扶蓁去死。   我太了解她了。她看扶蓁的眼神和当年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里面的爱慕是藏不住的。   那时,我心如死灰,却不得不强颜欢笑。   我知道母后的死、父皇的芥蒂是我们之间跨不去的坎,而她也不爱我了,所以我不再抱有奢望。我只是难过得很。   后来,芗儿要随扶蓁去幽都。   我吻了芗儿的额头,和她说扶蓁很好,会很爱他。   那一刻不是口是心非,却痛到无法言说。   我爱惨了的人啊,我却只能强颜欢笑,拱手让人。   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这是芗儿最好的选择。   只是,我还是错了。   洛浔找我的时候,我正在作画,画着芗儿。   她说扶蓁死了,说芗儿满身是血地抱着他,不眠不休。   我的手一抖,画纸上一片浓墨,这画生生毁了。我连衣服都没有换,匆匆去幽都。   她满身血,在忘川畔,像个木偶人一般,愣愣的,抱着怀里的人。   我的掌中花啊,竟然这样萎顿。   我只能上前,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她。   傻芗儿哭着叫我“哥哥”,我忍不住抱住了她。我用了法术,让她睡觉。   芗儿昏了之后,扶蓁的尸体刹那间灰飞烟灭。   也是那一天,我知道了我和扶蓁的关系。   我觉得荒唐,可是又不得不信。最后荒唐地想,这样的话,她爱扶蓁,是不是便是爱我呢?   难得糊涂。   扶蓁的死对芗儿打击太大,一向生龙活虎的芗儿恹恹的,我生怕她想不开随扶蓁去了。   我知道我可以以命换命,可是我不敢,我若是为此丧命,傻芗儿会自责一辈子的,我舍不得啊。   但是扶蓁为芗儿做的,芗儿有权知道,所以我给了芗儿晶石,让她看看扶蓁的过往。   我尽量陪着芗儿,生怕她想不开。芗儿却是怕我自尽,小心翼翼地跟踪我。我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能安抚她。   再后来,父皇病危,芗儿随我回去。父皇和我交代了国事之后,与我说,希望芗儿能和我在一起。   他对母后的死释然了,想成全我的心意。   其实,我那个时候也很紧张。即便我知道芗儿最后爱的人不是我,我竟然希望她答应。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好笑了。   只是,芗儿怎么可能答应呢?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我封她做长公主,她没有在妖界逗留多久便去了幽都。我留不住她,而我也不再是太子了,我不能随心所欲,只能与她分别。   我会想念他,所以常常去看她,一个月起码一次。   我本来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欺骗芗儿,可是我错了,我还是骗了她,骗了望与。   我和她说给她选择的权力,其实并没有。   我和望与说我每个月的放血并不会伤害到自己,其实并不是。   天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能让人无缘无故地复活。   我用自己的血引扶蓁魂魄凝聚,其实也是伤害我自己的真元。他用半神之力换了我,我用我一半的寿命换回他。   所以,我只能活普通妖族一半的时间。   我瞒着芗儿,瞒着望与,瞒着所有人,只有我知道。   这样,芗儿永远都不会知道,永远都不会自责。   我选千念做我的继承者,很多人说我太早选继承人,可是我怕我有一天忽然死了,妖界的事情都没有安排。   我原来的身子还算比较好,现在愈发弱了。   但是,扶蓁回来之后,芗儿很欢喜。我想,一切都值得了。   时间很快。   千念渐渐长大了,很是懂事。   我的掌中花也有人认真浇养。   我没有什么遗憾,可以放心去了。   我去的那一天,下了大雪,很凉。   芗儿在我的床畔,紧紧攥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埋进我的怀里,一遍遍地唤着我“哥哥”。   我想,我这一生,虽然无妻无子,却也得了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番外~~~ 本书由【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