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总是要开花》 作者:韩易水 文案: 赵坦坦的师兄额头有朵魔花,动情就会渐渐开花,开花就会堕魔。 从此赵坦坦开始了苦劝师兄多念经、少动情的艰辛日子。 第1章 【额头有花的男人】放开那个美男!   赵坦坦跟随师父修真至今不多不少,也有十八年了。   她的师父是清源山上的元婴老祖无极真人,至今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赵坦坦,另一个就是她的大师兄。   十八年来至今,赵坦坦总是听到关于她上头这位大师兄的传闻。传说他是异灵根天才,九岁筑基,十八岁结丹,升级速度堪比一飞冲天的炮仗,被称为修真界千年难遇的一大奇迹。   是的,以上内容只是她听来的传说,因为赵坦坦一直没能有机会见着她的那位天才大师兄。   这十八年来,她那位炮仗般的天才大师兄要么在山中某座高峰上闭关修炼,要么就是去了凡界历练,行踪神出鬼没完全属于修仙界的高大上类型。有时难得碰上他回来向师父请安,她兴冲冲赶去想一睹真容,却往往正巧他前脚刚走。这么一来二去总是与他失之交臂,蹉跎至今赵坦坦竟然从师十八年来连他的一面都没见着,只能从师父偶尔的只片语里头捕捉一点关于这位大师兄的信息,   此事用师父的话来概括就是:“万事万物都讲究因缘,你与你大师兄见不着面,不过是此番缘分还未够罢了……”   每次师父这样安慰赵坦坦,她都在心里默默吐槽:难道门派收入新弟子,不应该由师父召开一个盛大的拜师典礼,集齐了门派上下所有弟子,互相见个面混个脸熟之类的吗?说到底,就算她与大师兄是同门间缘分未够,那也是当师父的首先就有责任!   归正传,其实,赵坦坦觉得如果不是大师兄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变态,她应该也算得上是有天分的,可是……   在赵坦坦九岁优先于同龄人进入炼气期五层的时候,师父却用惋惜的眼神看看她,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你大师兄在九岁的时候,已经筑基了……”   在赵坦坦十八岁优先于同龄人进入炼气期大圆满的时候,师父却用看废柴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你大师兄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结丹了……”   每到这样的时候,师父就会将之前她所听说的那些关于师兄天才的传说,再一件件一桩桩地在她面前回顾一遍,好似生怕打击得她还不够。而原本还在沾沾自喜的赵坦坦,每每就在师父一次次的叹息里头默默低头反省,以及默默在心里骂这位师兄。哪天若是碰上他,她一定要好好当面骂骂他:修炼讲究稳扎稳打,是百年千年的大事,用得着修得像你这样飞快好像急着去投胎的吗?   总之,有一位千年难遇的天才作为同门师兄,真的,压力太大了!   大约是心境因此受到了影响,在十八岁快过去的时候赵坦坦筑基竟然失败了。在又一次被师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打击到后,她拍案而起,愤然决定下山找机缘去。   听说但凡修炼成果不够显著的前辈们,都爱这么下山找机缘,就是不知道最后他们是真在山下找到了机缘,还是吃喝玩乐偷偷逍遥自在了一回。但不管哪种情况,反正她都是喜闻乐见。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满山鲜花盛开的日子里,赵坦坦驾驭着飞剑歪歪扭扭地偷偷飞出了山门。   一出了门派范围没多久,她就艰辛地驭剑落在地上,暗叹:果然没到筑基仗剑飞行什么的还是太勉强了。不过凡界本来也不允许随意使用法术,当下她就收起剑步行。   走没多久眺望前方,依稀有座市镇如同一条大青鱼横卧在前方。她当即决定,她的机缘就从此处开始寻找,而第一项……自然就是体验一下传说中的人间烟火!   当年她还在襁褓之中就被师父抱回了山里,因此对山下世界可以说是所知甚少,唯一的一点了解,还是得自在山上修炼之时偶尔翻到的一两本闲书里头。   所以赵坦坦不知道这据说美味丰富到涵盖海陆空各类动植物的人间烟火,到底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原来如今的凡人间,竟然还会流行强抢民男!   一名肥得像屯了几辈子肥肉,却打扮得好像脂粉不要钱的女人,正在赵坦坦所坐的食肆外一条陋巷中吆喝下人围住一名男子,叉腰尖声嚷嚷:“这位美郎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小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是快快与我回府早日拜堂成亲,包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这女人的声音实在比清源山上的夜枭叫声还难听百倍,赵坦坦吞了一只烧卖,放下筷子痛苦地掏了掏耳朵。突然觉得同这比起来,上回魔界尊者将琼华派第一美女强抢去的场面,简直弱爆了!   再看那被围在当中的男子,背对着赵坦坦看不到此人长相,且浑身上下看不出有修为的样子,正在那女子手下的包围之下,不断后退。那副窘迫的模样,不禁令赵坦坦为凡间男子如今萎靡不振的雄风喟然一叹。   正喟叹着,此人却突然转过身来,露出了正面……下一刻,赵坦坦对着他的脸痴呆了一息,随即转过头去默念清心咒。   实在是太……太美了!   精致的五官也就算了,超凡脱俗的气质也就罢了,这些虽然在俊男美女一大把的修真界也算少见,但最夺目的是他的额头上居然还有枚花骨朵般的红点。不知是胎记还是画上去的,这一抹红竟仿佛能放出光华般,让她只看一眼,就觉得要被吸引过去,以致于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瞧这模样,竟是比她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师父还胜一筹,凡人中想不到会有这等美绝人寰的品相,也难怪会被那恶霸女直接下手抢。   而最重要的是,虽然刚才只看了他一眼,但赵坦坦已经辨认出——此凡人虽然毫无修为,竟也身具变异灵根!   百年难遇的变异灵根啊!因为有了它,大师兄才成了修仙界千年难遇炮仗般的天才,被师父如珠似宝地供着那么多年,令赵坦坦十八年来在他的对比之下,被师父各种嫌弃各种唾弃。   可是拥有同样条件的眼前这凡人,不但没有走上修仙的大道,居然连一群凡人都搞不定,真是白瞎了这属于炮仗般的天才异灵根!   不过既然遇到了她赵坦坦,怎能让拥有这样优秀资质的他,再这么继续埋没下去,成为沧海里的那颗遗珠?成为修仙界千百年难遇的遗憾?尤其眼睁睁看着这样的绝色容颜在百年内腐朽,真是于心何忍!咳……所以,赵坦坦下了个决定。   她甩甩头又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在这名凡人灼目的美色中沉静下来后,便从食肆的窗子跳出去大吼一声:“放开那个美男!”   没错,她也想出手抢……呸,不对,是想出手拯救那名美男于水火之中! 第2章 以身相许吧   那恶霸女和她的手下人等被赵坦坦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喝问道:“什么人活腻了!”叫完大约累得慌,她还扶着自己粗壮的腰喘了几下。   赵坦坦站直身子,朝她们洒然一笑:“活腻的人没有,该揍的人倒是有那么几个。”说罢她也没忘记在那凡人美男面前一手捏诀一手抱剑,摆出一个仙气澎湃的姿势来。   虽然师父说过,修仙者不得对凡人展露法术,但是也说过修仙者应当尽量帮助凡人。两者相结合,此刻赵坦坦果断将手中仙剑当做寻常武器——擀面杖,拔出来那么甩了几棍子,便将恶霸女一干人等都打跑了。过程十分简单,结果十分圆满。   瞧,果然是一群色厉内荏的家伙,这位孱弱的凡人美男子真的应该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目送恶霸女鬼哭狼嚎狼狈逃离的背影,赵坦坦得意地收起剑。回过头去,她发现那位刚被我搭救出火坑的美男子,正表情略有些怪异地看看她手中剑,又看看她欲又止。   也是,仙剑虽然未露神威,但在凡界毕竟不是经常能看到这么威力无匹明亮犀利还闪着寒光的剑,作为凡人少见多怪一点可以理解。   赵坦坦豪迈地朝他挥挥手:“这位公子不用谢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吾辈应该做的事……”   那美男子闻开口欲,我已经飞快地打断了他又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你实在想要报答我,那就以身相许吧!”   看到美男子露出愕然的表情,赵坦坦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忙干咳了下解释道:“别误会,我指的是你可以拜我为师。我觉得你于修仙一道必有慧根,因此生出怜才之心想指点你一条明路。”   没错,她要将这位被埋没的异灵根凡人,从这受人欺压的苦难浮世之中拯救出来,为她们清源山再增加一个奇迹中的奇迹!让自己从此在师父以及未曾谋面的炮仗般的大师兄面前扬眉吐气。   美男子的表情由愕然转为嘴角略微抽搐,赵坦坦觉得这应该是他心动的一个表现,于是再接再厉循循善诱:“你瞧,我刚才救你出了火坑,虽然说施恩莫望报,但是如果眼前有个充满光明的未来可以指引给你的话,错过也未免可惜……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下?”   说完,她期待地紧紧望着对面的美男子……下一刻,又忍不住偏过头去——不行,太美太灼眼,她实在无法长时间直视此人。   “我觉得……”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的美男,似乎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啧啧,连这叹息的声音都好像山间穿流的风声般空气飘渺。   他叹着气,用溪水般清澈的声音说道:“我觉得,我还是以身相许算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紫竹簪束发的头微倾,便有零散的发丝落下,莹润的肌肤在阳光里如同琉璃般剔透,唉……竟是更灼眼了。   但是,此人居然宁可以身相许也不愿意当她徒弟,走上修真的大道?   赵坦坦略侧过头,避开他的脸,肃然地搬出师父的口头禅道:“大道无情,不提倡男女之情!你就算以身相许,我也消受不了。你想报恩,就只能拜我为师!以你的天分假以时日,必定能驭剑自如笑傲修真界,自此天南海北任逍遥!”   美男子沉默了一下,大约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前景原来可以如此光明而太过激动,以致于音调也有些小小的扭曲:“那么,敢问高人何门何派?”   为了让美男子的激动能达到一个小高潮,赵坦坦思考了下负手在身后,一派高人风范凛然回答:“吾乃修真界清源剑派半步筑基弟子——赵坦坦是也!”   半步筑基,就是还差半步才筑基。想来一介凡人应该不会听明白这么高大上的修真名词,唬弄唬弄就过去了。   但是眼前的这个凡人却没有如她意料的那般激动地站起来立马拜我为师,只是语气略有些奇怪语速较缓慢地道:“我一向听说……修真门派不是只有结丹后才有资格收弟子吗?”   哎呀……赵坦坦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竟把门规给忘了,以她目前半步筑基的水平,还没有资格收弟子。   但在凡人面前,她怎能承认这样丢脸的事?   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改口道:“修为只是浮云,你可以先随我练练气。等过一段时间,我结丹之后便摆个盛大的拜师大典,风风光光地将你收作我的入室大弟子,从此带你脱离尘世走上长生不老的光明大道!”   练气期至金丹期,中间还隔着个筑基期,单是筑基这个关卡,自古到今便已令无数修真者竟夭折,更别提之后的金丹,结丹成功率简直小于单身了上千年的师父他老人家铁树开花找到双修道侣的机率。   但此时,面对眼前这位有可能胜过传说中的天才大师兄,令她在师父面前扬眉吐气的异灵根凡人,赵坦坦直接忽略了以上进阶的技术难度,脸不红心不跳地吹起了牛皮。反正只要把他骗回去,后面的以后再说。   “哦?”果不其然,在她的利诱之下,这凡人美男子终于露出了兴味的眼神,精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我道:“既如此,尊驾是否应该先证明一下自己的神通?”   看来有门!赵坦坦微微侧过头,斜对着他灼目的脸兴奋地问:“比如?”   “比如说此处有妖……”美男子嘴角勾起个诱人的弧度,向城东方向指了指。 第3章 灼目之美   修真十八载,各种法术学会不少,除妖这事赵坦坦倒还真没做过。   也罢,为了收得这么个异灵根的徒儿,她便小试一番牛刀吧。   这城东最大的一所宅院早已荒废多年,听说荒废的原因是时常有人会撞见里头的大槐树变作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满院子跑。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住在这里,连带着附近的人家也搬得差不多,看起来一片荒凉景象。   “这不是挺好?”赵坦坦跨坐在院墙上,打量前方那棵高大参天的大槐树,“大姑娘可比槐树美观多了。”   那异灵根凡人崔尘双手环胸,就站在墙头,闻淡淡道:“美观是美观,可惜我等凡人消受不起。况且这树妖姑娘见人就撒泼,至今已伤人无数。”   赵坦坦很想说,作为一只妖怪居然没杀人只是伤人,真的不算什么,其凶残程度连她们山里的低等妖兽都比不上。   但面对一名凡人,赵坦坦觉得她还是应该含蓄些,于是没再说话,只是从墙头跳下,转头向他道:“可说好了,我降服了树妖,你就拜我为师。”说罢,她已经迅速运起火球打向大槐树。   随着火球逼近,大槐树枝桠剧烈颤动,而后光芒环绕,化出一道人形飞快地挡开火球。   待人形落下,赵坦坦定睛一看,不由大为赞叹:“果然是个娇滴滴粉嫩嫩的大姑娘!”   “放屁!”没想到那槐树妖竟然破口大骂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是大姑娘?老子明明是汉子!”   这是只男妖怪?赵坦坦的眼睛不由自主朝槐树妖下方瞥去,耳边蓦地听到墙头崔尘的干咳声,她忙收回视线正色道:“我觉得,我的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那只槐树妖顿时更气急败坏,直接就冲赵坦坦扑过来:“老子咬死你!”   这种区区修炼百年的小精怪实在不在赵坦坦眼里,她连剑都懒得出,准备直接施个水盾挡下,旁边崔尘突然慢悠悠道:“对了,这棵槐树听说树龄已经有两千三百年了……”   什么?竟然是只千年老妖?   赵坦坦直接跳了起来,狼狈地闪到围墙上,转头看了眼崔尘,在被他的美颜闪瞎之前转回头,对着一扑落空,打算再扑过来的槐树精怒道:“你好歹是只千年老树妖,要不要这么丢脸学畜生咬人!”   “畜生也比你们人好,个个看到老子都认不清公母……呸!认不清男女!看到我都说我是大姑娘,还有的居然敢调戏我……人类都着实可恶!老子要把你们全都咬死!”老树妖白嫩的手臂看来犹如雨后带着几分小清新的白萝卜,殷红的唇若娇艳的五月花,在这般破口大骂的时候也带着些妩媚。   赵坦坦默默闪过这千年老妖的又一次攻击,思量今天要收服这只道行高深的两千三百年老妖怪难度估计有点大,只得试探着劝道:“其实……大姑娘也挺好,你不如就干脆当自己是大姑娘算了……”一棵树……其实本就没什么性别之分吧?   哪知槐树妖却不假思索地一指安静倚在墙边的崔尘:“不要!明明你身边那位比我更像大姑娘,你怎么不劝他干脆当自己是大姑娘!”   问题不在这里好么!关键是谁让这只妖怪变人形变得这么娘炮,红唇娇艳眉目艳丽,身形婀娜衣衫还罩着轻纱,想让人不认错也难。   赵坦坦忍不住转头又望那崔尘一眼,依旧被他的美灼得赶紧回头,但只这一眼还是让人感叹:崔尘的美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而且有了额头那个花骨朵的点缀,他更显现出一种不分性别的灼目之美。   不过依照眼下的形势,实话实说显然不是好选择,千年老妖目前还不是她这个半步筑基水平能搞定的,起码得她师父那种元婴老祖级别的出马才行。   正当她一边狼狈地躲过老妖的又一击一边苦思对策,那慵懒倚在墙边的崔尘忽然道:“听说你们这些木头最怕白蚁?”   此一出,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树妖一顿,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地望向崔尘:“你想说什么?”   崔尘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慢慢打开道:“其实,我恰好有几只白蚁……”话没说完,便有几片树叶飞快地划过崔尘手上的盒子,瞬间将那盒子碎做齑粉。   崔尘看着手中的盒子粉末,淡淡道:“我正想说,那几只白蚁被我不小心放走了……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他微挑的眼角瞥向院里的大槐树。   槐树妖闻,也顾不上继续追击赵坦坦,疯了一样往自己本体的那棵大槐树跑去,翻上翻下一番,又很快跑回来噗通就跪倒在崔尘面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地哭道:“救我……它们在啃我的芯子,我不能挖开自己的芯子……”   花精树妖的本体都是最重要的要害,失了本体再厉害的精怪都得魂飞魄散,崔尘真是个能抓重点办实事的有为凡人,果然有前途!只是可怜这老树妖千年道行却败在几只小小白蚁上。这年头当妖怪也不容易啊……赵坦坦对妖怪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直到树妖捂着心口痛得在地上打滚,崔尘才不疾不徐冲槐树妖和蔼一笑:“你刚才说谁……比你还像姑娘?”   这一笑杀伤力很强,赵坦坦的眼睛再度被灼得闭了下。那树妖却愣住忘记了疼痛,紧紧盯着崔尘看了半晌,忽地肃然道:“你额头那花纹我好似在哪里见过……这……这分明是……”他的神情那么凛然,令赵坦坦感觉到事情大约很严重,于是认真地听他接下来的话。   哪知这树妖苦思了良久,最后茫然地说了句让赵坦坦想暴打他的话:“唉……年纪大忘性大,想不起来了……”   第一次除妖就这样……迅速而简单地搞定了?   赵坦坦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但依旧不忘拍拍收着树妖的缚妖袋,同崔尘确认:“你瞧,这妖也除了,是不是该拜我为师,随我回师门?”   崔尘却睥睨:“这妖是你除的?”   好吧,确实不是她除的……可谁能想到这么凶猛的树妖居然会怕几只白蚁?更有谁能想到崔尘会这么恶趣味地随身带着白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槐树芯子里去?   “那就再给为师一次机会?”赵坦坦垂头丧气仍不想放弃,满目期盼地望向崔尘。   崔尘皱眉:“你就这么想收我做弟子?”   “那当然,收不收你,关系到我派未来千年内的繁盛!”赵坦坦不假思索地回答。   可不是,在修真界,一名天才的出现是可以令一个门派至少兴旺千年时间的。这也是大师兄在门中备受关注,各种修炼资源都默认朝他倾斜的原因之一。   闻,崔尘的嘴角隐约抽动了下,最后无奈地朝城郊方向一指:“那就再给你个机会……” 第4章 月下看美人   城郊有座古庙,由于位置僻静远离尘世喧嚣,便不时有穷书生前来借住苦读。听说近来时常有只狐狸精变成美丽女子,半夜出来诱骗在那里借读的穷书生。   崔尘的意思自然是要我施展神通,除去这只惑人的狐狐狸精。   其实,赵坦坦觉得,只要不伤及性命,有一只美丽的狐狸精时不时来丰富一下那些穷书生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令他们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以更崭新的精神面貌应付科举,并不算什么坏事。而且,想必那些书生们也是从内心里欢迎着这位美丽诱人的狐狸精出现,否则坊间又哪来那么多人妖相恋缠绵悱恻乃至死去活来的感人话本?   当赵坦坦将这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崔尘愀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语不发地继续守在古庙里头,在青灯下默默看书。   今晚,他负责扮书生来引狐狸精出来继而假装被诱惑,好让扮成他书童的赵坦坦趁机出手收拾后者,展示一下她清源剑派半步筑基的威力。   可是……赵坦坦觉得以他这绝丽无双的长相,等会儿狐狸精出来后,谁诱惑谁,恐怕还未可知。   另外话说回来,从老树妖到狐狸精,他怎么专找长得漂亮的妖怪下手?是想找他们比美吗?   当然上面的话赵坦坦是不敢说出来的,她没忘记那只树妖只说了一句他更像大姑娘,就让白蚁啃了芯子痛不欲生。   如此他们守在古庙里头大眼瞪小眼的等了三日,在赵坦坦考虑要不要干脆把崔尘打昏了扛回山门,不再这么傻等下去的时候,终于那只狐妖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姗姗而来。   如同戏子粉墨初登场般,她在窗外先发出了一声妩媚勾人的娇笑,而后轻叩门扉。崔尘淡定地起身开门,便看到一名美貌少女娉婷地站在月色里。   两人彼此在月下对视了片刻。   俗话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是可以理解的。如今月下一共有两个美人相对,真是叫赵坦坦在旁边看得心旷神怡。   但看一身儒衫的崔尘神情淡然地负手而立,那狐妖变的少女却满眼痴迷,好像神魂颠倒了一般,却总让赵坦坦有种哪里不对的感觉。   不过如此良机,怎能放过?赵坦坦迅速地捏诀祭剑禹步向前,趁狐妖还没反应过来,已放出数道剑气直袭目标。   狐妖反应了过来轻哼一声,娇俏的小蛮腰一扭,便轻巧闪过她的大杀招,随手招来数片花瓣,片片如同钢刀般向她刮去。瞧这功力,没两千年也该有个一千五百年。   又碰到个硬茬!赵坦坦头皮发麻,狼狈不堪地躲闪着,身上衣衫被刮破数处。正在苦恼要怎么逃出生天,耳边听到崔尘轻轻一叹。声音穿过夜风,柔柔细细飘渺又惆怅,让人心中跟着惘然了起来。   狐妖竟停下了攻击,痴迷地向崔尘道:“公子,您叹什么?”   崔尘不答,在月下冲狐妖一笑,赵坦坦瞬间觉得大黑夜的眼前好似突然一片灿烂白光闪过,忙不迭地闭起眼睛。等再睁开眼时,却见那狐妖如痴如醉地望着崔尘,本就柔软的身子仿佛化成了水般瘫在地上,竟无法动弹了。   想不到崔尘的美色居然真能把狐狸精迷倒……赵坦坦眨了眨眼睛,忽然对自己一般一般全山门顶多第三的长相略感羞惭。   “在想什么?”崔尘转头问她。月色朦胧间,赵坦坦能隐约看到他舒展的美好眉眼,而不至于被他的美色灼到眼睛。   赵坦坦郑重其事地对他点点头:“我忽然发现,原来长相也是能成为降妖除魔的大杀器的!”   崔尘嘴角抽了抽,转身不再理睬她。   那只瘫在地上的狐妖被赵坦坦收入缚妖袋前一刻,终于稍微清醒了些,惊恐地盯着崔尘的额头:“那是……那是……”   赵坦坦动作顿了下,想听清楚狐妖的话,哪知她接下来却指着缚妖袋骂道:“这是什么袋子这么臭!老娘不要待这里!”   赵坦坦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她塞了进去。   赵坦坦提着装了一只树妖和一只狐妖的缚妖袋,回头看崔尘一眼,在又一次感受到灼目后迅速扭转头叹气:“这次狐妖仍然不是败在我手里,算我们师徒无缘吧。”   嘴里这样说,但赵坦坦心里却在暗自盘算将他打昏了扛回山门的可行性。一旦扛回了山门之中,就算她想放过崔尘,那些爱惜人才的长老们以及她的师父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5章 收徒与师兄   没想到就在赵坦坦暗自摩拳擦掌的时候,那崔尘却出人意料地说道:“罢了,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上,我便随你回师门吧。”   赵坦坦直愣了半晌儿,才回过神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   但赵坦坦尚未从自己终于收到了一个可以媲美大师兄资质的好徒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便很快明白崔尘说的话为什么不是拜她为师,而是随她“回”师门。   她刚带着崔尘驭剑歪歪扭扭飞至清源山头,远远就望见师父迎来,满面喜色:“云轻,你怎么同你师妹一起回来了?”   云轻?师妹?   这四个字令赵坦坦虎躯一震。   “师父,云轻不是大师兄的道号?我旁边这个凡人叫崔尘。”赵坦坦认真地纠正。想不到师父的眼神也会这么差,果然上了年纪么。   “云轻是你大师兄结丹后的道号,而你大师兄的原名就是叫崔尘。”师父对她皱眉,“难道你从来就没记住你大师兄的名讳?”   对于一个让赵坦坦从小就压力很大的克星,师父每次絮絮地回顾大师兄的光荣事迹,她都习惯性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当然不会去认真记住大师兄的原名叫什么,能记住“云轻”二字都算不错了。   不过想来,像她这般不成器的弟子,除了大名“赵坦坦”之外,都还能有个小名“如宝”,更何况她的这位天才大师兄。   此时赵坦坦惊疑地转头望向负手站在我剑上的崔尘,十分努力地克服灼眼的美色盯了他的脸片刻,然后在崔尘微微挑起眉时赶紧转移视线。   不对啊,怎么看他都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除了同为异灵根外,和那个传说中,九岁筑基、十八岁结丹,升级速度堪比炮仗,被称为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奇迹的大师兄哪点像了?   师父真的没有认错人?   赵坦坦狐疑地瞥了眼师父,依旧一身元婴老怪招牌式的暗紫色道袍,俊秀出尘的青年皮相下谁能想到掩盖着一颗千年老不死的心?   对了,师父修行了千年,都上千岁了,会不会眼睛开始老花了?   师父若有所觉般视线扫向思索中的赵坦坦,她忙缩缩脖子不敢再胡思乱想。   显然也注意到了崔尘毫无修为,师父仔细打量着他,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上次与魔界一战之后,你便没了踪影,为师只当你是在闭关疗伤,为何这修为竟……”   说着师父脸上露出痛惜之色,随即又似乎发现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愕然望向崔尘额头上的花骨朵:“你额头上那是……”   “我中了魔人的暗算,修为一时废了,不过不妨事,以后重新再练起来便是。”崔尘打断了师父的话,云淡风轻地说道。   也怪不得他这样的云淡风轻,一般修真者在他这年龄还徘徊在练气期,他却已经结过丹。虽然现在修为一落千丈,但照他那炮仗般的修炼速度,再被废个十次修为也照样能赶超旁人,再度称霸修真界英杰榜首位。   师父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声:“即如此,那便好好在门中修炼,但愿能赶得及此番的仙剑大会。”   喂!仙剑大会就在三年后,大师兄就算像一飞冲天的炮仗,也没这么快一飞就冲上九重天的吧!师父大人你真的有把师兄当人看吗?   崔尘却微笑着答应了,脸上表情依旧淡然。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这样淡然,难道他真有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复修为?   赵坦坦不禁被勾起屡次被比下去的旧恨,没好气地扭过头去,不想看他们师徒两相好的情景。   崔尘却突然朝她笑道:“小师妹。”   赵坦坦瞥了他一眼,听他继续道:“以你半步筑基的修为,想不到能驭剑飞行那么久,还带着个人,将来前景不可估量……”   这话中听!一般人都得到筑基期才能御剑飞行,赵坦坦才半步筑基就能飞了。说起来要不是一直有个炮仗般的天才师兄把她的风头盖过去,她赵坦坦也应该是各门各派都当宝的精英啊!   赵坦坦略得意地用眼角扫扫上头的师父,哪知崔尘话还没说完,只听他又说:“所以,想必你将大师兄我送去闭关的青云峰,应该也是不在话下的。”   敢情前几句都是为了能奴役她做铺垫,之前为了收他为徒劳心劳力一场,最后却发现自己被诓了。赵坦坦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心安理得地使唤起她这个便宜师妹来了。   青云峰高万仞,直插云霄,御剑飞行非常费力,何况带一个人上去?更别提她刚带着崔尘千里迢迢赶回清源剑派,为了逞能还是特意驭剑带着他一路飞过来。此时正是灵力空虚急需修养之时,她哪里还有力气带着崔尘再飞上青云峰?   赵坦坦瞪向他,正要拒绝,师父却道:“如宝,你便送你大师兄上青云峰,回来为师再与你算算你私自出走的账。”   顿时赵坦坦头皮一麻,瞥见师父神情竟似有些愁苦,一时也不敢反驳。   没奈何,她只得在崔尘兴味的眼神下哀怨地唤出灵剑,闷不吭声地载着刚相认的大师兄崔尘,一路歪歪扭扭飞往万丈高的青云峰。   山风阵阵,浮云悠悠,这些都是常见的景色。   然而,就在这常见景色中,却出现了一些不太常见的人——那些十八年来赵坦坦最多见过一次两次面的其他几宗师姐师妹们,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竟纷纷驭剑赶来。   一向辽阔的天际,只看见一道又一道的流光向他们飞来,各种颜色都有……一时间,万里无云的空中,好似放了烟花般缤纷夺目。   赵坦坦只觉得一阵眼花,勉强把持驭剑的方向时,那些流光已经迅速飞至他们附近。   “云轻师叔!”那些或娇嗲或娇羞的声音顿时传至赵坦坦耳畔。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这么叫唤也就罢了,此时此刻竟有数十个姑娘同时这么冲着他们的方位叫唤。就好像突然迎面砸来一大坨甜到腻歪的糖糕,赵坦坦浑身开始冒起鸡皮疙瘩。   她这些平日里高贵冷艳的师姐妹们是咋了?今天吃错药了?还是练功集体走火入魔了? 第6章 花开   崔尘礼貌地冲她们笑笑,只是没有出声。   想来他多半身为曾经的清源剑派新一代天才,现在却要靠蹩脚师妹驭剑送上青云峰,还半路被一群甜得像糖糕般的姑娘们,用崇拜爱慕的眼神如此围观,多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赵坦坦虽然觉得十分理解并同情他,但此时她忙着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暂时没有心情照顾他的情绪。   话说回来,如果按照修真界只按修为排辈分的话,以崔尘金丹期的修为她确实应该像这些师姐妹们一样改口称他“师叔”。   但如今崔尘修为尽毁,还不如一个普通炼气期弟子,她又好像应该改口叫他“师弟”……于是她要不要改口呢?改口的话,又该叫他哪个称呼比较适合呢?   唉……这修真界的辈分规则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赵坦坦一径地陷入某种奇怪的自我纠结中,倒是暂时忽略了身边的吵闹,以及身边崔尘发现她居然能在这种时候神游时,眼神中闪过的一丝兴味。   这般晃晃悠悠一路前行,巍峨的青云峰如同远古巨兽峙立在前方不远处。目的地眼见就要到达。   附近群山原本一如往日般寂静,隐约有鸟兽鸣声传来,但如今因被师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惊动,满山岭都是鸟飞兽走的仓惶景象。   ——这片山脉此时倒是因为一名千年难遇的天才经过,而千年难遇的热闹了起来。   赵坦坦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小声道:“云轻师叔,果然不愧是能为门派带来兴旺的千年难遇的天才啊!”   本以为崔尘至少会因此口头刻薄她一下,他却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喊停了她。   “有些不对劲。”他负手立在赵坦坦的仙剑之上俯视山间奔走的鸟兽,衣袖因高空的疾风而猎猎作响。   他皱起眉的时候,额间的花骨朵便跟着皱起,一点艳红欲开未开,鲜妍夺目。   身周追随着的师姐妹们越发芳心萌动,连连朝他投以爱慕的秋波。   可惜他却视而不见。   赵坦坦跟着环顾四周,除了太过闹腾的师姐妹们之外,未发现此地有任何不妥。   正想问他哪里不对劲,她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凄厉鸣叫。   后方瞬间飞来一只怪鸟迅速地冲向他们。   按那怪鸟的个头大小和冲劲之疾,如果撞个正着,那她和崔尘就能立马体验一下兵解的快感了。   大惊失色之下,赵坦坦头脑顿时一片空白,体内运转的灵气随之一滞。飞剑便在一片惊呼声中,失控地带着她和崔尘向下方坠落。   所幸也因此,那只巨鸟与他们交错而过,几乎擦着他们上方,一头撞中了青云峰,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惨鸣。一霎时好似大地都在震动。   耳边似乎听到夹杂在风声和师姐妹们惊呼声中,传来崔尘鄙视的声音:“半步筑基的水平就是稀松!”   半步筑基又怎么了?事出突然,就算正经的筑基期弟子也未必能防备!   不对……现在不是发呆或者对此事不服气的时候!   惊出一身冷汗的赵坦坦,猛地回过神来——她和崔尘正从千丈高空坠落,再过几息就能摔得直接去投胎!   四周的师姐妹们光顾着惊呼尖叫,显然此时此刻也不用指望她们来救。   在这电光火石间,她只能大喝一声:“师兄,抱紧我!”   这话喊得无比情真意切,令崔尘鄙视的眼神也随之松动了下。估计他这辈子都没听哪位女子说过这么豪放的话。   毫无所觉的赵坦坦已赶紧掐手念诀,祭出法宝七彩丝绦将半空中的崔尘牢牢束住带向她的身边。只是情急之下力道没有控制好,七彩丝绦神光一闪,竟将崔尘直接甩到了她身上。顿时两人在半空中猛烈相撞,一同发出闷哼之声,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地向下方坠落。   实在是丢脸!   赵坦坦正懊恼得忘记了身处的境况,忽然感觉身边的崔尘伸手将她护在了他的怀里。   “师兄!”赵坦坦大为感动,正想对他说:这个高度摔下去,不管怎样都会变肉泥,所以其实不用费劲护着我,省点力气吧。   崔尘却神色不善地在她耳边快速念了句话,在她疑惑地看他时,他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这是召回飞剑的口诀!”   这……平日里,赵坦坦向来不会离开清源剑派山门一步,她的仙剑也一向不会离开自己三尺范围,所以至今只学了驭剑和收剑的口诀,至于召回的口诀一直觉得没什么用场,当年看过就抛到了脑后。   赵坦坦的脸立时通红,将那口诀照着念了遍,果然下一刻她那把不知落到了哪个旮旯里的宝贝飞剑“咻”地横飞出来,及时在他们摔去投胎之前托住了他们。   这一过程说起来长,但实际却只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之内,此时那些师姐妹们才刚反应过来,继续发出一声声惊呼,向他们赶来。   当然赵坦坦觉得她们惊呼声里,一定也有没想到崔尘竟然会毫无自保的能力,而来不及反应的意思。   待他们安全着地后,惊魂稍定,崔尘一脸无奈道:“小师妹,求你,就算天资聪颖也把该学的基础口诀一个不漏地都记住吧。”   但赵坦坦却顾不上他的奚落,因为她注意到了一件事:“师兄,你的额头……”   她竟看到崔尘额头的那个花骨朵开了一瓣出来,是潋滟妖娆的桃红。   原来……   赵坦坦恍然地望着他,惊奇地击掌:“原来你额头上的,是朵五瓣桃花。真的,太娘了!”   崔尘怔了怔之后,脸黑了。 第7章 我很美吗?   他绾发的紫竹簪经过这一阵折腾早已掉了,满头墨发披垂下来,映衬着白玉般的额间那朵只开出一瓣的粉红桃花,端的是人面桃花,更令他凭空又多了分妖媚气息。周遭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师姐妹们,竟都在他的对比下失了颜色。   赵坦坦依旧没法望着他的脸太长时间,所以只能不舍地移开自己的视线,在四周此起披伏的惊叹声里,赞美道:“人面桃花相映红……红……”下句不记得了,便又随口东拼西凑地胡诌了句,“……红红与白白,一枝红艳出墙来。”   凡人的诗词用着感觉还是不错的,就是她赵坦坦这么个俗物记也只能记上个几句,实在没法说出一首完整的诗来表达她对崔尘美貌的赞赏之情,着实遗憾!   赵坦坦胡乱吟罢,就看到身边崔尘已从各位师姐妹们的环绕间突围出来,与她们微笑告别。也不知他说了什么,师姐妹们居然一个个恋恋不舍地御剑离去。   待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向她走近了几步,脚步声比往常要重很多。   “小师妹。”崔尘的声音也比往常温柔和蔼许多,他眸底闪着寒光,脸上却带着无比温和的笑容问她,“你有兴趣同缚妖袋里头那只被啃了芯子的树妖……叙叙吗?”   当然没兴趣!   赵坦坦迅速倒退几步,戒备地望着他。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没有修为,根本没办法驭使缚妖袋,更别提把她丢进缚妖袋里同老树妖唠嗑。   对于这位修真界千年难遇的炮仗般的天才沦落至此,连个普通炼气期新弟子都不如,赵坦坦此时此刻忍不住由衷地感到庆幸!   但是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崔尘虽然没了修为,但他毕竟是曾经修炼到金丹期的天才,金丹期的神识还留存着。他此时浑身散发出来的威慑力,竟令她有些无法控制地不断后退,心里一阵的紧张:“我……我只是想赞美一下师兄的美貌……”   “美貌?”崔尘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俯身朝她轻笑,“小师妹,我很美吗?”   在他危险的眼神里,赵坦坦直觉点头:“美……”   “……嗯?”崔尘眯眼。   赵坦坦忙又摇头:“不美不美!”   崔尘脸上笑得更灿烂,也更让她觉得背后发寒。师兄啊!你倒是先提示一下,我到底该回答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山风吹过,将崔尘长长的墨发吹至她脸上,有点痒痒的实在很想挠一挠。   正在左右为难,缚妖袋里头突然传来老树妖的声音:“老夫想起来了!”   这激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崔尘显然也有些惊讶,但随即明了地看着她腰间的缚妖袋:“刚才一摔,你的缚妖袋松了,所以声音能互相听到。”   呸,这个不经摔的伪劣品!   赵坦坦解下腰间缚妖袋,恨恨地用力摇晃了几下,里面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动过后,她才凑近了问:“老树妖,你想起什么来了?”   缚妖袋里沉默了半晌,赵坦坦默默举起缚妖袋正要再摇晃几下,里头立即急匆匆传来个声音:“别晃了!那老妖精已经被你晃晕了!”这声音虽然焦急慌忙却不失娇媚,显然是狐妖的声音,并且听来她也晕得不轻。   赵坦坦无语地在崔尘嘲谑的神色里,扶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默默又把缚妖袋系回自己腰间,转移话题地将手向面前被撞凹了一大块的青云峰一指:“师兄,清源剑派从未有这样的怪鸟出现过,更何况是门内禁地青云峰附近,我们要不要去查看一番将情况汇报给师父和长老们?”   崔尘向着那边望去,淡淡道:“我想,不用了。此事已经惊动门中上下,长老们应该前往现场了。”   可不是?赵坦坦也注意到空中出现不少遁光,那都是长老们和众位师叔驭使法宝经过的痕迹。   既然如此,也没他们什么事了。   她松了口气,往旁边的山石上一坐:“师兄,师妹我太累了,不如趁此顺便找位路过的师叔送你上青云峰吧。”   崔尘还未开口,那空中已有数道遁光落下,竟是几名派中长老,方才离去的几名师姐妹就跟在他们身后,似乎正在回禀方才发生的事情经过。   赵坦坦随着崔尘上前行礼,长老们先是也惊异了一番崔尘一落千丈的修为,而后个个面露遗憾继而如丧考妣。   也是,最被看好的门派新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光辉,而且是在仙剑大会举办在即的关键时刻,门派在整个修仙界长脸的大好机会一下子降低了太大机率,估计掌门和长老们都要愁上一段时间了。   作为一向被崔尘衬托得无比废柴的赵坦坦,坐在角落的青石上托着下巴,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变化。   收在缚妖袋里头的老树妖又悄悄地传声给她:“小友!快告诉老夫,方才你师兄额间的花骨朵是否开出了花?”他好似有些激动,但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却一口一个老夫,着实听着别扭。   赵坦坦抬头看看崔尘,又看向缚妖袋肯定道:“没错。虽然只开出来一瓣,但绝对是朵花,而且是桃花!”   “呀……”下一刻传来老树妖的惊叹声,“额间开花必然十分美艳,老夫好生羡慕……”   喂,你个自称是男人却长得更像女人的老树妖,有什么好羡慕别人额间开花的! 第8章 魔花   不远处正同长老说话的崔尘明明应该听不到老树妖的传话,但这一霎脸黑得像乌云压境。   赵坦坦默默为老树妖捏把汗,便听老树妖又低声道:“只是这花虽美,却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语气竟有些沉重起来。   “什么意思?”赵坦坦解下缚妖袋,但不敢将袋里的妖怪放出来,只能提起来凑近了问。   便听袋中老树妖道:“这花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不是桃花,而是魔界专有的惜澜花。此花乃生长于心间,绽放于额间。乃是汲取寄生者心中的七情六欲为养分,一旦寄生者动了情,便会开始开花。而五瓣花瓣完全绽放之时,便是寄生者堕魔之时……”   惜澜花?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赵坦坦下意识看向崔尘额间的花,那么娇美的一朵花怎么会是魔界之花?   说来之前师父提及师兄之前在仙魔大战之中失踪,莫非其后曾发生过什么事导致他修为被废,还被种下这么朵奇怪的魔花?   嗯?等等,这么说来……   赵坦坦惊呼着跳起:“师兄额间花开了一瓣,那就是说,他开始动情了?那岂不是……”   “没错,离堕魔不远了。”这次开口的竟是狐妖,她声音妖魅中带着清纯,却不掩一丝慨叹,“此花一向只在上古传说之中偶有记载,若非这棵被啃过芯子的老木头曾看到过相关记载,怕是现今世上除了植入者无人知道来由。如今幸好只开了一瓣,令师兄所动之情只要不再继续加深,魔心便也不会加深。”   赵坦坦望向正与长老检视怪鸟尸体的崔尘,俊美无俦的眉眼间那朵只开了一瓣的红花那样娇艳夺目。   “不。”摇摇头,她皱起了眉,“我想说的是,师兄应该是在方才动的情,所以花才会在方才绽开。可是你们应该也知道,刚才有那么一大票师姐妹同时在场,那岂不是没法确定他动情的对象到底是哪个?”   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刚才到底是哪位美丽动人的师姐或师妹,令人比花娇的崔尘师兄动起了春心?   “喂!你关注的重点好像不太对吧?”缚妖袋里头传来两妖的异口同声,“这时候不是应该先担心你师兄?”   “重点哪里不对?知道了是哪位师姐妹,我才方便锁定目标棒打鸳鸯,将师兄从堕魔的危机中解救出来。”赵坦坦干咳。   缚妖袋中一阵默然。   怪鸟的突袭最后被定论为一场意外事故,诸位长老们难得见崔尘,便叮嘱了几句好生修炼早日恢复修为之类的话,便即驾着法器带着依依不舍的师姐妹们飘然离去。   赵坦坦瞄瞄手捧师姐妹们赠送的一大篮新鲜灵果的崔尘,再仰天望着那些姿色身材各有千秋的师姐妹们渐渐消失在天际的倩影,心里仍在琢磨崔尘到底是对哪位动了情这个问题。   依稀听到崔尘咳了几声,她疑惑地回头:“师兄可是今日在高处风吹多了着了凉?如今你没了修为身子骨不比以往,可要注意着些。”   崔尘闻怔了下,随后一甩袖转身背对她,似乎是咬着牙说道:“我是提醒你该带我上青云峰了!”   呀!刚才只顾着推想师兄的八卦,竟然忘记拜托某位长老帮忙带师兄上峰顶,真是糟糕。   赵坦坦站起身,哀怨地召出飞剑,磕磕碰碰歪歪斜斜地载着崔尘向峰顶飞去,最后直接滚倒在峰顶的平台上喘气,再也顾不得崔尘鄙视的眼神扫视她。   幸好刚才有小小地休息下,不然她现在不是滚倒在地,而是直接半山腰就滚下去了好么!   等缓过劲儿来,赵坦坦抬起被汗水迷了的眼,模糊看到崔尘已经将平台后的一个山洞收拾妥当,估计那山洞就是今后崔尘闭关蜗居之所了。   青云峰高有万仞,峰顶终年积雪,冰寒刺骨。崔尘一袭青衫猎猎作响,在白雪间显得格外单薄,如玉的脸上此时苍白如雪,唯有额间那朵花依旧鲜艳。   赵坦坦缩了缩脖子,感觉有点寒冷,便闪身钻进山洞。洞里摆设简单,最显眼的是中央的一张冰玉床,似乎还在隐隐冒着白色的寒气,或许是在此修行过的前辈留下来的。   总之,她看着更冷了,随手捏了个火球术投在山洞前一堆枯枝上头,顿时周遭温暖了几分。   看随后跟进来的崔尘面色也略略好了几分,她不由慨叹:凡人的体质一向脆弱,动不动就来个伤风咳嗽发烧的,听说连东西吃多了还会闹肚子,也不知道他如今这身子骨能不能抗住如此严酷的环境,尤其是那张我看了都怕的冰玉床?   慨叹完,赵坦坦决定念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帮崔尘一个忙:“师兄,这里有些传音符,今后闭关之中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发讯息。”说着她掏出一把传音符箓塞给他,有专门传音给丹药宗的,有专门传音给传功殿的,也有专门给膳食堂的。   丹药宗专门负责提供全派上下要使用的丹药,一般伤风咳嗽发个烧的药那自然不在话下。传功殿里的师叔们个个和蔼可亲,必然愿意对师兄这样的天才进行悉心培养。炼气期弟子还未有辟谷的能力,膳食堂便是提供给他们饮食的地方。   这样一来,师兄生病有丹药,修炼有人帮忙,连温饱问题也解决了,还一点不用麻烦到他们的师父大人,让他老人家可以有充足的时间精力来教导她这不成器的小师妹。   唉,她这为人弟子师妹的真是太体贴周到了。   崔尘似乎也被感动到了,双眉若春山般展开个和煦的笑,随意地抛着一枚灵果道:“小师妹,你忘记我目前没有灵气,用不了符箓。关于此事,方才我已与长老们沟通过——明日起就由你负责送一日三餐至青云峰,长老们表示十分赞同。” 第9章 送饭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以她目前这修为,今后要一日三趟往返于居住的青竹峰和崔尘闭关的万丈青云峰之间?要知道一般人都要道筑基之后方能随心所欲御剑飞行,她一个区区半步筑基今天勉强驭剑这么多路,都快累成狗了……以后居然还要天天这样?师兄你太看得起我了!   赵坦坦慢慢张大嘴,想摇头但又想到这是长老们同意的,估计摇头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得垂头丧气地先回去再说。   如果她知道自己第一次跑凡界发善心解救一个在路边被欺凌的良家男子,并好心地历经艰辛将其收作弟子带回来,会落下这么痛苦的后果,她绝对……绝对会将大师兄的画像事先观摩千百遍,然后遇到他就退避三舍!   当天晚上,赵坦坦花了一整晚时间,整理出了全清源剑派上下所有女性的名单,然后凭自己还算不错的记忆,从中挑出了白天出现过的那几十人。   就是在这几十人里,有一名让崔尘刹那间动了心生了情。   但……会是哪一个呢?   折腾了一天,又一夜未眠,赵坦坦匮乏的灵气并没有好好得到恢复。   第二日清早,她再度在崔尘鄙视的眼神里,灵气耗尽狼狈地滚落在青云峰顶的平台上。   那时他大约正在欣赏云海日出,双手负在身后站在皑皑白雪间,新换上的白衣显得他神清气爽,只是神情不掩对她的嫌弃。   赵坦坦看了他绝色的脸片刻,在双眼被灼到前艰难地扭过头去,默默钻进山洞从储物袋里取出餐食。   “怎么有三份?”崔尘挑眉。   “师兄,你觉得以师妹我目前的水平,能有本事一天之内在青云峰三上三下吗?”她将其中一份推给崔尘,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不想再动弹。   她不雅的姿势让崔尘皱了皱眉:“我在你这年纪,已经可以驭剑一日数千里,何况区区青云峰……”说到这里,他不知是否想起自己如今已没了修为,忽然停下话语,将早餐架到火上温了起来。   洞里的火仍燃着,地面不知铺了晒干的什么草,躺在上面倒像躺在地毯上般舒服。一阵困意袭来,赵坦坦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外头的白雪在光照下分外刺眼。赵坦坦回头看见崔尘已坐在山洞里的一张玉床上,摆了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在打坐修炼。   冰玉床隐隐的冰寒雾气里,他的身形看来朦朦胧胧,颇带了几分仙气,而额间花朵愈发娇艳。谁能想到这位仙人之姿的男子如今没有修为,并且还被种下了一朵魔花呢?   赵坦坦对着他额间开了一瓣的花发了一会怔,不知道这位受害者本人究竟知不知道惜澜花的来由和功效?虽说大道无情不提倡男女之情,但也并没有明令禁止,门中弟子结成双修道侣进而生儿育女的也有不少。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或者魔如此狠毒,竟对崔尘种下这么阴损的魔花!   怔愣间,腹中一阵雷鸣。她这个半步筑基弟子也还没到辟谷阶段,从早上到现在没有进食过,腹中早已空空。她这才发现自己只带了崔尘的饭菜,自己的却没带上。   “餐食就在火上热着,你自便。”冰玉床上入定着的崔尘突然淡淡冒出句话来,而后又一动不动,仿佛从未开过口。   这是要她把他的午餐吃掉的节奏?   赵坦坦拍拍自己脑袋,觉得很不好意思:“明天我一定多带些吃的来。”她吃掉一餐,崔尘一天还能吃上两顿,应该……饿不死吧……   修真界练到后来都会辟谷,提供给炼气期弟子的饭食大多是用灵草灵谷灵兽肉制成,并不注重口味,食之无味仅供果腹,根本无法与凡界的饭菜相媲美。   赵坦坦很快解决掉味道一般的饭菜,又托着下巴开始对着闭目修炼的崔尘发怔。朦胧雾气同样模糊了他的容颜,她盯着看了半晌也没觉得像往日里那么灼目刺眼。   “小师妹,你平时都只睡觉发呆不修炼?”似乎实在受不了她的注目礼,崔尘双眸未开再度开口。   “师兄……不,师叔。”赵坦坦忍不住喊了声崔尘,却为称呼有些纠结。   “叫我师兄即可。”崔尘依旧没有睁眼。   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就不客气了。   赵坦坦试探地问道:“师兄,我们清源剑派美女甚多,又几乎个个倾心于你,不知你比较中意谁?比如……”她小心翼翼地按着昨晚名单上的排名报道,“我派第一美人梅师姐?或者温柔可人的卫师姐?还有天赋异禀的沙师姐?以及……”她一口气报出了数名肤白貌美修为不错的师姐妹。   “小师妹。”崔尘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冷,“你想害我走火入魔的话,就继续废话。”   天哪!他竟然已经到了一听见对方名字就要心猿意马,乃至走火入魔的阶段了?到底是她刚才报到了哪位师姐或师妹的名字,令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但是不管刚才究竟是哪个名字令崔尘产生如此大的触动,赵坦坦都决计要想个办法让他心如止水、清心寡欲,遏制住萌动的春心,避免眼前这位门派的希望走上堕魔的道路!   “师兄,其实关于潜心修炼,师妹我也是有建议的。”赵坦坦思索了一下,正色道,“我等修真者自小便熟读《道德经》,不过师妹我觉着,其实那佛修常读的佛经,比如《法华经》、《药师经》、《楞严经》之类也是不错的。所谓众生之苦皆始于欲,多欲为苦,若能少欲无为,则身心自在……”   崔尘闻睁开眼,神情莫测地看向她。   赵坦坦见自己的话引起他的重视了,赶紧再加一把劲:“还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头那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句子,简直堪称经典,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师兄闭关期间若是得闲,不妨也读上一二,必能有所收获。”   多读些佛经,就算收不了情欲之心,但对减缓他将来的魔化总多少会有些效果吧。   崔尘的表情变得更为古怪,默默地望着她,眼底似有什么掠过,但稍纵即逝。赵坦坦猜应该是她的话引起他的思索了。   想到崔尘身边必定不会带有佛修的典籍,她又加了句道:“我明日来探望师兄时,会随手带上两本佛经赠与师兄钻研。”   说罢,赵坦坦为自己能这样体贴师兄,为师兄的安危着想而略略自我感动了下。   许是冰玉床的寒气冻着了崔尘,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微寒:“那便有劳师妹了。” 第10章 美人难过美男关   翌日再送饭食过去的路上,赵坦坦遇到了梅师姐。   这位清源剑派的第一美人梅彩纤纤地来至她面前,未语脸上已带了两抹浅红。   “赵师妹可是要去给给云轻师兄送饭?”梅师姐提到“云轻”二字的时候,双眼氤氲若从江南烟雨中走来,再加腮上微红,端的是惹人怜爱。   但是赵坦坦觉得她这姿色跟崔尘比起来还有些不够看,也不知是谁列的美人排名,其实本派的第一美人应该是崔尘才对!   她大约是知道云轻跌了修为的事,称呼主动从师叔变成了师兄。但以她筑基中期的修为,认真来说理应叫如今炼气期的崔尘一声“师侄”才对。   赵坦坦大约有几分明白她的心思,其实按她此刻半步筑基的修为,如果不是这几位师姐妹坚持,赵坦坦本也应该喊她们师叔的。   因此赵坦坦没有纠正梅彩的称呼,只是点了点头。便听那梅彩略带羞涩道:“青云峰高达万仞,师妹每日送饭也十分劳累,不如让师姐代为送去吧。”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果然这年头是美人难过英雄关……不,美男子关啊!   赵坦坦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又答应了下来,将崔尘的早餐交给了面露喜色的梅彩。   待梅彩身影远去,缚妖袋里传出狐狸精的声音:“小友,你让这么个大美人接近你师叔,不怕他动的情越加深,最后堕魔?”   她的语气里明显含着嫉妒——这年头妖精也难过美男子关啊!   赵坦坦叹了声,手里掂了掂梅彩方才送她的高级雷电符:“就是要遏止师叔堕魔,我才这样做。”   刚才她突然想到个主意,既然吃不准崔尘的动情对象,那她就干脆试出来:   “只要让那天出现的师姐妹们都有机会崔尘接触交流一番,不就能从崔尘的反应里,很容易找到真相了?”她真是太聪明了!   她喜滋滋地向门内师姐妹们聚集的地方飞去。   缚妖袋里似乎传来老树妖的哼唧:“其实你是想趁机捞一笔吧!”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清。”赵坦坦掏了掏耳朵,随手将缚妖袋紧了紧。   花了大半天功夫,赵坦坦分别找到那些师姐妹,将今后一个月的送饭任务全都派发完毕,然后才带着师姐妹们为感谢她而赠送的一大堆灵石法宝丹药符箓,一身轻松地向青云峰飞去。   到青云峰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算来应该是晚饭的时间了。   一上到平台,赵坦坦还没来得及感慨终于第一次在峰顶安全着地,就忍不住张大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只见眼前皑皑白雪间多了一大片梅林,殷红的梅花在雪间绽放。白雪剔透映着绯红,红梅悬冰带着霜雪依旧傲然绽放。梅须逊雪三分性,雪却输梅一段情。而在这片盛放的梅林中,站了风姿各异的三名女子。   正是今日负责替崔尘送三餐的梅彩、卫菁和沙橖三位师姐。   本派的第一美人梅彩师姐立在白雪红梅间,肌体俏丽如冰雪,面色红润若梅。她发上精雕的梅花簪上红宝石反射着雪光,身上同样绣着红色梅花的绡裳在峰顶寒风间飘飞,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片突然出现的梅林是她的手笔般。   素来温柔可人的卫菁师姐则面露担忧,不时望向崔尘闭关的洞口,勾着手中的食盒在洞前的空地上来回徘徊。空地前的积雪里有两条深深的圈,难道她就这么带着食盒在洞口转了一下午的圈子?   而本派天赋不错的女弟子沙橖,则正蹲下身子,将一些瓶瓶罐罐排放在洞前……其中竟不乏上品培元丹、固本丹、聚气丹等好丹药,莫非她打算将自家压箱底的老本全冻在这里?   赵坦坦很是疑惑地走上前,同她们一一打招呼。一直走到洞口,才发现那里除了摆放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外,还有两个没打开的食盒。她瞄了眼卫菁师姐手中的食盒,不由蹙眉:“莫非云轻师兄竟没吃你们送的饭菜?”   卫菁师姐蹙着她弯月般的细眉,忧愁道:“云轻师兄一整日未出来过……我们又不敢进去打扰,怕万一打断了师兄的修炼令他走火入魔。唉,真是令人好生担忧……”   赵坦坦看看一旁站在梅树下不时瞟着洞口方向的梅彩:“梅师姐,莫非你早上来到这里之后就没见师兄出来过?”   梅彩抬头看她,双眼氤氲:“我在洞口唤了师兄数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她说着仰头望向上方虬曲的梅枝,仿佛在数着枝头的梅花却数不清楚般,幽幽叹了声,“我见师兄额间那朵梅花甚美,我又刚巧姓梅,可见缘分不浅,便寻了这些梅树来与他作伴。本还想与他踏雪寻梅,风雅一番……”她沉浸在了自己的忧郁情绪之中。   崔尘额间那朵哪里是梅花,分明是更像桃花的噬心魔花好不好!   赵坦坦嘴角默默抽搐,又不能直说其实那只是朵魔人种下的魔花,跟缘分什么的真心没有一文钱关系,心中顿时有些纠结。   “踏雪寻梅再如何风雅,总也不及扫雪煮酒。”沙橖师姐蹲在洞前看着自己排了一地的丹药罐子,双手很是英武地撑着大腿道,“我将长老私藏的极品灵酒都偷出来了,奈何师兄一直不出来。本来还想令师兄在修炼之余饮上几口暖暖身子,感受一下我清源剑派同门间的温情。”   是感受到她沙橖的一派脉脉温情才对吧!   “那这些丹药是……”地上的丹药也未免太多了些,沙橖师姐恐怕把她们那一峰长老压箱底的老本都倒贴出来不少。   沙橖咧嘴爽朗一笑:“师兄修炼必然需要丹药,一次次取送未免麻烦,我就干脆全搬来了。”   凡间的话本里说过,男女之情便往往是从一借一还中产生出来的,接触越多了解越深,感情也就越容易升华。   但是按这些丹药的数量,崔尘百年内应该都不用上沙橖所在的丹药谷取用丹药了。沙橖师姐这是在给自己本来就前途不明的情路拖后腿吗?   对着沙橖充满英气的面容,赵坦坦默默转过视线,绕过洞前的瓶瓶罐罐走到洞口朝里张望。   崔尘现在可是凡人的身子,还不能辟谷,这一整天不出来不吃饭,坐在那张冻得死仙人的冰玉床上打坐,连她这个有点修为的都受不了,何况是他?   恐怕他此刻不是冻僵了就是饿晕了。 第11章 顽劣?   洞中仙气缭绕,赵坦坦张望了几下却无法看清里头的情形,不禁又走近了些,立刻感觉到寒气阵阵逼人。而洞内冰玉床的位置处,依稀有个人形盘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按捺不住朝里头大喊:“师兄,你还有知觉吗?师兄,你还能蹬腿吗?师兄,你莫不是想不开了,在这里绝食吧?虽说这里的饭食味同嚼蜡,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喊了两遍,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   赵坦坦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闯进去算了,里头突然传来崔尘的声音:“住嘴。”虽然隔着山洞声音有些沉闷,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确实中气十足令她放下心来。   停了停,里头的声音又响起:“多谢三位师妹送饭,云轻修炼之中不便相送,烦请见谅。”   这是下逐客令了。刚刚燃起希望的三位师姐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依依不舍地分别向着洞内道了声别,才一步三回头地御剑离去。   赵坦坦才刚驭剑过来,需要缓一缓力气,另外需要思考一下今日的观察所得,便留在了原地。   今日三位师姐来送三餐,结果崔尘明明好端端在洞里,却窝着不出来。这是否代表他对那三位中的任何一位都没有那种想法?   赵坦坦摸下巴。   这三位可都是清源剑派各方面综合条件最好的师姐了,明日之后送饭人会按照排名品质逐次下降。难道崔尘喜欢的并不是相貌极美、温柔无比、资质顶尖的姑娘?   她将地上沙橖留下的灵酒斟了一杯,倚着梅树慢慢品了一口慢慢思忖。   梅花潋滟暗香萦绕,置身这不染世俗尘埃之地,再饮一杯极品灵酒,感受那琼浆玉液带着清醇的灵气从喉间慢慢滑入,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周身毛孔全都舒爽地张开。   果然是好酒!   赵坦坦闭上眼极为享受地叹了口气,觉得刚才驭剑上青云峰耗去的灵力在这一刻都恢复了过来。忽然感到有什么轻轻地撞着她的肩膀,她睁开眼,发现是只传信用的纸鹤。   用口诀打开纸鹤,赵坦坦便听到师父平日碎碎念的声音,从她私出山门到今日搞得门内女弟子们一片闹腾,从她不勤于修炼到她再不修炼下次仙剑大会一定会被打成趴地蛤蟆,丢尽师门的脸面……师父果然不愧为元婴老怪,连送只纸鹤传话都能支持到如此冗长的境地,修为之深厚可见一斑。   什么都念叨完了一遍之后,赵坦坦终于艰难地领会出了他老人家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师父要她在这青云峰上陪崔尘一起闭关,好好地在这位炮仗般天才的师兄指点下认真修炼成功筑基!   赵坦坦突然觉得一个头变作了两个大。   要知道,这个青云峰顶天寒地冻,鸟不拉屎鸡不生蛋……   要知道,这里唯一的一个大活人崔尘,随时都有可能入魔……   最关键的是……   “不行,我待这里,谁来给我送饭!”她对着纸鹤大叫着抗议。崔尘至少还有她给安排了一整个月的佳人送饭行动。可她自己怎么办?难道要她天天在崔尘用餐的时候,蹲在他面前流口水?   纸鹤当然没有自动回应的功能,在将师父的话传完之后,便十分干脆地化为灰烬,留下赵坦坦独自站在梅树下的一堆瓶瓶罐罐间张大了嘴。   傍晚青云峰上的寒风格外凛冽,赵坦坦在风中瑟缩了下,忽然听到洞里传来崔尘的声音:“吃饭?”慢悠悠的脚步声响起,一袭炼气期弟子专属白衣的崔尘自洞中步出,额间的红花衬得他神情高渺,但他的话很不中听。   他走到洞口,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你可以服辟谷丹。”   辟谷丹这玩意儿纯粹就是初级修真者填饱肚子用的,毫无口感可,哪里及得上大嚼人间美食的那种满足感。   赵坦坦吸了口气,结果差点被寒风呛到。咳了两声,她委婉道:“师兄,师妹我还是回去向师父禀明情况,此事再做商议。”   “不必了。”赵坦坦才抬脚,就被他的话止住,“师父已与我商议过,你的修为滞留在半步筑基已经太久,却整日不思进取,不是私跑凡间惹事,就是搅得门内天翻地覆……”   咦?师父跟崔尘什么时候商议这事的?而且她的修为滞留半步筑基才两月都不到,这都算时间久的话,叫那些动辄卡在炼气期大圆满几十上百年的修真弟子们情何以堪?   果然有个太天才的师兄作为对比,是她人生最大的悲剧!   但习惯了被比到尘埃里去的赵坦坦,最不服气的却是:“私跑凡间是有,但我什么时候搅得门内天翻地覆了?”   崔尘嘴角勾起个浅浅的笑,赵坦坦却觉得背后一冷。他墨黑的眼微眯,额头的红花在白雪间分外红艳:“听说……今日你把我卖了个好价钱?”   “你怎么知道的?”赵坦坦脱口而出,然后立马在崔尘阴测测的眼神里收了声。   天杀的!究竟是谁那么大喇叭,居然这么快就让崔尘知道她把替他送饭的机会,全都用来同师姐妹们交换好处的事了?   事已至此,只有争取坦白从宽。   赵坦坦将储物袋取出来往地上一倒,唉声叹气地指着在满地瓶瓶罐罐间不断滚动的丹药和法器,以及四下飘飞的各色符箓:“其实,要说到好价钱……师兄,我很想说,你冤枉我了。你瞧我找了这么多师姐给你送饭,结果连个高级法宝都没换到,到手的还不如沙橖师姐在你洞前供上的这些丹药值钱……”   “赵坦坦!”崔尘笑容清浅地唤着她的大名,打断了她的话,但说出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我身为你大师兄,怎能放任你如此顽劣?从今日开始,我便代替师父每日好好教导你,令你早日筑基!”   她很顽劣吗?赵坦坦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从小生活在天才大师兄阴影之下的可怜孩子,这辈子至今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被人拿来跟师兄做对比评价。在这些评价之中,说她资质一般、道心一般、修为一般的都有,就是还没人说过她顽劣。   她该感谢崔尘大师兄让自己又多了一个定义吗?   赵坦坦又瑟缩了下,嗫嚅着转换话题:“师兄,洞中空间太小,估计两人修炼太挤,万一互相影响的话就非常不好了……”   崔尘却背着手径自转身走了进去:“无妨。”   赵坦坦看着他颀长的背影,炼气期弟子的白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却分外有味道。   在他迈进洞里那刻,赵坦坦忍不住叫住了他:“师兄,你知道自己额头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吗?” 第12章 花生   崔尘闻声停步,转过头来,那一刻他的侧脸线条十分柔和,带着一种叫做雅致的美感。赵坦坦不由呆了呆。   “怎么,你知道?”他慢慢将身子转向她,额间鲜艳的花朵在视野里一闪。赵坦坦又开始有了那种灼目感,不禁闭了闭眼。   其实此话一问出口,她就立时觉得不妥。崔尘如果知道此花来历也就算了,若是他对此一点不知情的话,难道她要直接告诉他,其实他额间有朵随时会让他一个堂堂修真大派精英弟子堕入魔道的魔花?   这跟大夫告诉病人,已经身患绝症,不日就要驾鹤西归有什么区别?   赵坦坦偏过了头,咽了下口水,犹豫了片刻,从储物袋中掏出事先带上的佛经改口胡诌道:“《大日经疏》中说:‘所谓花者,是从慈悲生义,即此净心种子,于大悲胎藏中,万行开敷庄严佛菩提树,故说为花。’又偈云:‘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她费劲地回忆着前夜翻到的一些佛学经书上的语句,觉得那些“花花生生”的都快让自己舌头打结了。   最惨的是,今日为了派发崔尘的送饭任务,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的她,在讲完这段后,满脑子都是水煮花生、油炒花生、盐焗花生、五香花生……然后她十分可悲的,肚子饿了。   对着渐渐现出兴味神情的崔尘,赵坦坦强忍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努力摆出虔诚地双手奉上佛经道:“师兄,所以说,我相信,这朵花会长在你额间,必是昭示着你应当随时保持自身的清净本性,方能智慧通达,早日成就无上大道,勇攀世界巅峰!”   崔尘挑了挑眉,也不知到底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没信。他俯身接过佛经感叹了下:“师妹,想不到你对佛经也如此有了解……有一点师父真没说错……师妹果然博闻强识,天资聪颖,只可惜未将这天分全投入到修炼中去,否则今日清源剑派的天才弟子恐怕又会多上一位……”   哦?一向视她为废柴的师父居然也会夸她?   赵坦坦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的,但是此刻的她实在是太饿了,连旁边早就同冰雪化为一体的三份食盒与满地丹药都看来那么动人。所以她的表情努力保持着淡然,却忍不住扭头贪婪地看了食盒一眼又一眼。   崔尘却忽然露出一个微笑:“师妹,仙剑大会只剩下三年了。”   “啊?”这神来的转折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望着面前手捧佛经,仿佛一脸圣洁慈祥的崔尘,然后再度被他的美色灼得眨眨眼移开了视线。   他却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吃颗辟谷丹,抓紧时间修炼吧。”   崔尘闭关的洞穴赵坦坦来过一次也不算陌生,但此时进去却发现一夜之间里头已经是大变样。   洞顶每隔几步便嵌了一枚夜明珠,发出朦胧月华般的光辉。借着这淡淡光芒,她看到洞内添了不少东西,地面铺了厚厚的毛毯,摆了雕工繁复的白玉桌椅琴案。桌上摆了琉璃杯水晶壶,琴案上摆着把看来有些年头材质泛暗光的古琴。   角落摆了镂花的香炉,正袅袅升起缕缕香雾,闻得出这香料应该是从极罕见的香乘兽身上提取出来的。就连原本黑漆冰冷的洞壁竟然也隐隐闪着星光,摸上去能感到微微的暖意,我猜那多半是碾碎千年暖玉涂了墙。   这般奢侈的行径,让坐在桌边进餐的赵坦坦暗暗咂舌。只知道师兄原本在凡界也是出身富贵,拜入门中后又因天资过人极受重视,各种的被优待,却没想到他视金钱如粪土的境界已经达到了这等地步,简直算得上视金钱如尘埃了!果然不是她们这些身上连块好玉都没有的穷弟子能随便仰望的。   不过,目前没有修为的崔尘是从哪里变出这些东西的?   此时,那视金钱如尘埃的崔尘就站在洞内唯一没有变化的冰玉床旁,朝疑惑中的赵坦坦道:“师妹,从今日起,你便在这张冰玉床上修炼吧。”   赵坦坦闻一哆嗦,放下碗筷伸手捂着自己脑袋,脚步凌乱道:“师兄,近几日师妹我三餐不定、夜不能寐,这会儿觉得头晕目眩……”说着,她身子一歪,已经向地面倒去。   那铺着毛毯的地面怎么看,都比冒着寒气的冰玉床要舒服许多,不如在地上装死到底。   但是赵坦坦的企图没能得逞,崔尘在她倒地的刹那接住了她。   “师妹。”崔尘柔声道,“既然要休息,自然更该到床上去了。”   问题是此床非彼床!   赵坦坦垂着脸呲了下牙,便索性脑袋一垂就在崔尘怀里假装昏倒。   耳边好像听到崔尘的话语声,但是没听清楚。因为大概是之前连续几夜没睡好的关系,她一下子困意袭来,竟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正是黎明之前外头黑漆漆的,她睁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上盖了条被子。也不知这些东西又是崔尘从哪里变出来的,之前还没看到。   不远处的冰玉床上空荡荡,看不到人影,崔尘不在洞里。   她起身走到洞外,黎明的峰顶更加严寒刺骨,她哆嗦着跳着脚将平台上找了遍,却始终没看到崔尘的影踪。   他现在什么修为都没有,不可能从这么陡峭的峰顶下去。那他会去了哪里?   赵坦坦开始担心起来的时候,却见身后洞穴内人影一晃,遍寻不见的崔尘竟站在了洞口,手里还提着盏灯笼。   她不禁瞪大了眼,几步跃进洞内:“你刚才在哪儿?”   崔尘头微侧吹灭了灯笼,这才慢悠悠道:“师妹可知这青云峰上的玄机?” 第13章 玄机   赵坦坦这才恍惚想起,青云峰上的这个洞穴乃是全派禁地,从来只准长老和核心弟子出入。哪怕是身为长老女儿的梅彩和卫菁,有希望成为核心弟子的沙橖,目前都只能站在外围,不敢靠近半步。   难怪崔尘会选择来此闭关修炼。这张冰玉床的功效若是传到外头去,多半又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吧。   其实在她看来这么张冒着寒气的冰玉床,若是在夏天拿来冰镇一下西瓜,或者冰镇酸梅汤应该是不错,真要坐在上头修炼,哪怕修炼速度再快,怕冷如赵坦坦也没兴趣……   “机密……”她突然反应过来,“师兄,你把这个内部机密告诉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妹,真的没关系?”   “你算不得外人。”崔尘淡淡看她一眼,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后,接着道,“通常修士的遗址都是机关重重,里面藏有十分丰厚的攻防法宝修炼心诀等宝物。为何这位上古修士什么机关都没设下,只留下这么一个洞穴一张冰玉床,袒露世人面前?”   他走进洞穴深处,穿过蒸腾的白雾抚摸那张毫无瑕疵的冰玉床:“似乎不管什么人都能得到他的东西,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人都得不到他真正的传承。所以,我一直怀疑,这里另有玄机。”   原来玄机是指这个?   “这么说来,师兄是找到玄机所在了?”赵坦坦问道。   “数年前,仙魔大战之时,我不慎落入魔界手中,虽然自碎金丹废尽修为才得以逃出,却因祸得福在魔界得到了关于这里的线索……”崔尘说到这里,神情颇复杂。   原来他当时竟然自碎了金丹,自己废去一身修为。就算崔尘修到金丹境界比其他人容易许多,但碎丹之痛不是一般人能经受的,而碎丹之后修为一落千丈成为普通凡人的那种心理上的落差,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这得有多大魄力,忍受多少痛苦才能做得到?   反正赵坦坦自问是做不到的。   洞外的天渐渐亮了,初升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一缕投在崔尘的额间,顿时令她双眼又有了种被他面容灼伤的错觉。   赵坦坦略略侧过头,避开他的面庞,却听他柔声问道:“师妹,昨晚休息得可好?灵力可有恢复?”   崔尘居然会关心她有没有休息好?他终于有了身为师兄应该关心师妹身体健康的自觉了?   赵坦坦疑惑地点点头,只觉得崔尘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触感温暖:“那就好……”他低声喃喃。   正疑惑,忽然听到喀拉一声轻响,她一阵晕眩之后,就发现身周就变了样子。   周围阴风阵阵,恶臭弥漫,睁眼只能看清丈许范围,再远就只有一片片灰雾,其中隐约鬼影曈曈。刚才还身处洁白无垢的高峰,这片刻功夫就仿佛置身魍魉鬼域。   这里跟上古修士传承的玄机有哪门子关系?   赵坦坦有些错愕地打量四周,正想问身边的崔尘,忽然一声嚎叫在不远处响起,只见一大坨黑影迅速向我们袭来。   那来势之凶猛,声势之可怖,让她刚回过神,便只瞧见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在她头顶上方张开,口水哗啦啦浇了她一头一脸,恶臭扑鼻。   赵坦坦直接趔趄着倒退了散步,只觉得遍体生寒,冷汗直冒。若不是崔尘紧紧握着她的手,只怕她早就腿一软坐到地上去了。   “师妹。”崔尘在旁边突然出声,“检验师父十八年来的心血有没有白费的好机会来了,这只小东西就交给你搞定。”说着他松开了赵坦坦的手,语气轻松得就好像是叫她去捉只鸡回来般。   “什么?这算哪门子的小东西!”赵坦坦顿时大受惊吓地望向头顶。那是一张比她整个人还长的大嘴,怎么看都不能算小吧!   不对,问题不是这张嘴大还是小!也不是为何这妖兽连躯体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张嘴……   “又叫我捉妖?你以为我是专职捉妖的法师吗!”她只是区区一名弱小的修真派炼气期弟子,真心撑不住这么气派的捉妖场面,求放过啊!   “我还没你大的时候,已经能三招之内搞定一只六阶妖兽,眼前这只八阶的小东西,只是小意思。师妹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次崔尘的话还没说完,那张腥臭的大嘴已经直接朝赵坦坦当头罩下,她慌不迭地四下逃窜,也顾不上跟他辩驳了。   八阶妖兽啊!那是连元婴老祖的师父都得花点力气才能收服的,她赵坦坦一个小小的炼气期只有被吃的份。   总算明白他为什么那般大方把本派机密告诉自己,敢情根本就是抱着让她当炮灰塞妖兽牙缝的打算吧!   赵坦坦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在心里直吐槽:刚才还说什么“不算外人”,害她差点就被感动。再过片刻,她被这妖兽吞下之后魂飞魄散,就连“人”都不算是了好么!   仓惶逃到一边,赵坦坦却发现那张大嘴并没有跟过来,反而朝着崔尘扑去。   这就更糟糕了!虽说崔尘十分可恶,但他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要是真放任他被那张大嘴吞了,不但本派千年内的兴旺前景没了指望,她这个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身负门派未来重任的天才陨落的弟子,也会遭受全派上下的谴责。前景一片惨淡也就罢了,只怕会被迷恋崔尘的师姐妹们用口水淹死吧。   而且,她真是受够了师父的碎碎念了!   于是二话不说,赵坦坦就跟在大嘴之后飞扑了上去,聚起全部灵力祭起仙剑,出自真心地大喊一声:“孽畜!有我在,你休想碰我师兄一根汗毛!” 第14章 玄机2   只有一张大嘴的妖兽嘶吼着,将将要咬住崔尘的时候,忽地有白光一闪,大嘴停顿了一刻。便是这片刻停顿的功夫,赵坦坦的仙剑已呼啸着刺去,将大嘴的上下颚串连在了一起,顿时张合不得。   她趁机迅速将崔尘一把拉开,远远地推在一旁。   那张被仙剑串起来不能动弹的大嘴,凄厉地发出嘶哑的吼声,却因为仙剑上灌注着赵坦坦全部的灵力,而始终摆脱不了。过没多久,大嘴忽然消失了踪影。周围灰雾倏地散去,露出几缕光线,随之整个天地豁然开朗了起来。   赵坦坦竟看到了蓝天白云和灿烂的阳光,漫山遍野盛放的鲜花,以及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清脆鸟鸣,远处竟还有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这魍魉鬼域竟忽地又变成了世外桃源。   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确定眼前的一切绝对不是幻境。   “看来上古修士设下的禁制已被打开。”崔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么简单就解了?”赵坦坦闻声回头,发现崔尘正站在花丛间凝视着她,眼神幽深若暗夜的潭水,闪着不可捉摸的波光。他的长发早已因方才那番折腾垂落肩头,零散的碎发遮住了他的额头,令她即便直视他的面容,也不会被灼到。   在赵坦坦望向他的同时,他转过头去打量周围:“当然没这么简单,还记得之前教你的口诀?把你的剑召回试试。”   口诀当然不会忘记,虽然赵坦坦没有崔尘的天赋异禀,好歹记性还是过得去的,当下将口诀念上一遍。远处顿时有光线一闪,她的仙剑自花丛深处一跃而起,带着一样小小的东西飞至她面前。   “这是什么?”剑上串着的小东西怎么看都像只放大的蟾蜍,浑身密布铜钱大小的鳞片。此时,蟾蜍蚌壳般阔大的嘴上就钉着赵坦坦的剑。   “如你所见。想不到看守结界的是只蟾蜍王。”崔尘边说,边将剑一把拔出,立时带出一片兽血。   蟾蜍嗷嗷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摧残了一大片的花花草草。   “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竟敢在我蜕皮的衰弱期闯进来!”蟾蜍捂着淌血的嘴,化作一名满脸疙瘩的少年,口吐人却是满篇谩骂,“你这个丑女人,还有你这个额上开花的娘炮,我要把你们全都吞下去毒死!”   难为它嘴被伤成这样,还能说话如此流利,八阶妖兽就是不一般。   赵坦坦果断取出一张高级雷电符,劈手便要朝他挥去。   他立马躲闪着惨叫连连:“别介!别介!”边叫着,他边倒退,显然作为一名已经经历过至少七次雷劫的妖兽,他是怕极了这高级雷电符。   崔尘一把接过赵坦坦手中的符箓,柔声道:“师妹,接下来由我处理便是,你还是先去洗漱一下吧。”他的双眼却盯着那只蹦跳着满嘴血的蟾蜍精,微微眯着。   赵坦坦打了个寒噤,想起崔尘最忌讳别人说他美,更何况被叫成娘炮,立时觉得他此刻的下之意应该是:下面的场景会很暴力很血腥,师妹你还是不看为妙。   此时赵坦坦满头满脸妖兽恶臭的口水,还溅上了不少妖兽血,确实应该好好去洗一洗。说来她这般臭烘烘狼狈的模样,难为崔尘刚才一直站在她旁边。   远处那汪湖水,在阳光下清澈见底,她扑入湖中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个遍。等她换上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回到原地时,那里正坐着气定神闲的崔尘,和奄奄一息满脸颓丧的蟾蜍精少年。   “师妹,该问的我都已经问到,你可以把这小东西收起来了。”崔尘见她过来,慵懒地站起身,闲庭信步般向湖水慢悠悠走去。   不知道刚才崔尘究竟是怎么折磨这只小妖精的?赵坦坦略有些同情地看看地上瘫软的蟾蜍精,捏诀将他收入腰间的缚妖袋中。在蟾蜍精进去的刹那,缚妖袋里传来狐妖的尖叫:“什么东西这么臭!快放老娘出去!混蛋!”   赵坦坦慢条斯理地收紧了袋口,然后躺在花丛间,枕着手臂仰望碧蓝的天空,感受着身周浓密的灵气。   记得方才在青云峰顶的时候,还是漆黑的黎明,不可能这么快就升起太阳,还明媚灿烂至此。可见,这里应该只是个空间法术。   传说中上古修士能自行另辟空间,自生天地日月,看来果然不仅仅是传说而已。   只是想不到冰封严寒的青云峰顶上会有这样的空间,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而这空间放眼望去漫山只有花草,上古修士的传承又在哪里?   赵坦坦正盘算着等崔尘回来是不是好好问问他,便已听到崔尘走过花丛时,衣袂与花丛间传来的细细摩擦声。她抬头便看到崔尘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袍,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他完美的颊边,垂落在坚实的肩膀。   他一直走到赵坦坦身侧坐下,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那么难以捉摸。   “师妹。”大约是今日收获不错,他双眼润泽,声音也格外温和,“此番辛苦你了,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时间,你不如再休息一下。”   其实不用他说,赵坦坦也想休息了,刚才灵力全用来打怪,现在真是筋疲力尽。只是她心中一直吊着疑问,想等崔尘释疑。   崔尘似乎看出她想问什么,在她身边也躺了下来:“这片空间其实是在冰玉床内。”   果然如此!当时站在冰玉床边进入的这片空间时,赵坦坦便有了这个猜测。   赵坦坦转过头听着他继续说:“任谁也想不到,冰玉床竟整个被炼制成了空间法宝。不得不说留下它的那位上古修士想法独特,又行为大胆。超乎平常人的想象,也因此历代清源剑派中的核心人物都没能发现这个秘密。若不是我落入魔界时……看到了一些古籍记载,也不会想到这点。”   确实大胆,一般人只会炼制能随身携带的物件成为空间法宝,而这么大的冰玉床不能随身携带,想想谁会花那么多的材料和时间精力去炼制一张床?不愧是上古修士,有钱有闲,叫人艳羡。 第15章 再绽   “如今禁制已经过了万年时间,略有松动,又正好碰上负责看守的蟾蜍精衰弱期,我们才能侥幸进入这里。算来,这也是你我的机缘。”崔尘说着坐起身,环顾四周道,“可惜如今我失了修为,无法继续研究这里下一层的禁制,只能等待以后了。”   原来这里还有禁制?难怪只看到满地花草,没有发现其他出奇之处。   放下心中疑问,赵坦坦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睡起了回笼觉。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身边有什么温暖柔软的物事,她忍不住蹭了上去,鼻间闻到股清新的青草香气,十分挺舒服的感觉。   到早餐时间,她准时醒了,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回了洞穴里的榻上,依旧盖着昨晚那条被子。如果不是缚妖袋里多了一股气息,黎明时分发生的事,就好像只是一场激烈的梦境般。   赵坦坦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打量四周,忽然觉得手里好像抓着什么,抬头一看,竟是一截雪白的衣袖,看起来应该是直接用利器截断的。   这是什么情况?她拎起那截衣袖,茫然地呆看了片刻。   洞外隐约传来交谈的声音,赵坦坦略微整理了下,起身走近洞口,便看到皑皑的雪地上站了两人。   一名白衣渺渺长身玉立于梅树下背对她的,当然是她的师兄崔尘。她注意到他右手的衣袖果然少了一截,她的嘴角默默地抽了抽。   另一名粉衫女子则是今日负责送早点的师姐姜思。姜思师姐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崭新的粉嫩衣衫在风间翩翩舞动,便像朵迎风待放的春花般。   她面带娇羞地将手中食盒双手奉上,崔尘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在周围白雪的映衬下透明似冰。   赵坦坦打着哈欠转身又走入洞内,果然还是洞里头暖和。她倒头想继续与周公相会一会儿,却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是崔尘提着食盒进来了。   “师妹,你每天都这么能睡?”他皱眉看看榻上闭目假寐的赵坦坦,将食盒放到桌上,“这样惫懒下去,何时才能提升修为。”   赵坦坦半睁半闭着眼,随手将一旁的那截衣袖甩了甩,玩笑道:“师兄,你这是为我而断袖吗?师妹我好感动……”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崔尘打断,他满脸嫌弃道:“你想多了,以后睡觉离我远点,口水把我袖子都弄脏了!”   唉……她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如她这等修为一般长相更一般的废柴,是从来不会多想的。赵坦坦耸耸肩丢开那截衣袖,翻个身想继续与被窝温存会儿,鼻间却传来早餐的香气。   看来今日的早餐是姜思师姐亲手做的,平常的饭食哪有这么香。   她精神一振,迅速地坐起身,看向桌上已经打开的食盒,眼巴巴地望向崔尘,而后愣住了。   此时崔尘披散的长发早已整齐地绾起,用一根紫竹簪固定,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额头上那花骨朵,竟有两片鲜艳的花瓣……   这么短的时间内,崔尘额头的惜澜花竟然再度绽开了一瓣!他离堕魔又近了一步!   赵坦坦惊跳了起来,瞪大眼指着他的额头,一时却吃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崔尘显然也觉得她很不对劲,眼中闪过疑惑。   不行,她不能让他起疑,她还没想好该不该告诉他关于噬心魔花的事。   深呼吸了下,赵坦坦将手指偏了个角度,指向桌上的食盒转移话题:“师兄,今日能否别让我尝尝饭菜,我下一顿再吃辟谷丹。”说着她用哀求的眼神看他,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慌乱。   崔尘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将食盒推向她,眼中带着深思。   赵坦坦埋头吃着早点,暗暗思索着崔尘额头惜澜花变化的原因。昨晚送饭的三位师姐走时,记得他额头惜澜花还只开了一瓣的……是什么缘故一夜之间又开了一瓣?   平时姜思师姐亲手做的饭菜都是那么可口,但此刻吃在她嘴里却失去了往日的味道。   对了!姜思师姐!她手里的动作一停。   可不正是姜思师姐出现之后,她才发现崔尘额头的花产生了变化。并且那日她带着崔尘前往青云峰的时候,姜思师姐也确实在人群之中。   这么说来,崔尘的意中人不是美貌的梅彩,不是温柔的卫菁,也不是天赋不错的沙橖,居然是厨艺精湛的姜思师姐?   是了,昨日那三位师姐送饭过来的时候,崔尘连洞都没出,让她们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而今日姜思送饭,他却亲自出去迎接。这待遇大有不同,她早该有所察觉!   瞬间,赵坦坦觉得自己把握到了真相。   那么下一步,她便要效仿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狠心拆散这对郎情妾意的小情人了。   想到这里,赵坦坦匆匆将手里的灵草粥全倒进嘴里,然后收拾了下餐具,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但是她忘记了崔尘还在边上,所以她被他喝住了:“你去哪里?”   赵坦坦当然不能说打算立刻马上偷跑去找姜思师姐,实施她的棒打鸳鸯计划。实话实说,绝对是找死的行为。   所以她只得回头强笑道:“我去还食盒给姜师姐。”   崔尘沉沉地望了她一会儿,才道:“不必了,小思一会儿会来取,今后每餐都由她来送。”   小思!居然已经叫得这样亲热!看来她果然没猜错,他们俩绝对是有一腿啊!   师兄,该如何拯救你于堕魔之路?   身为师妹压力太大、太大!   赵坦坦相信自己此刻的神情定然悲天悯人无比,所以崔尘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古怪。   “师妹,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与我额间的花纹有关?”崔尘不愧天才之名,果然看出了蹊跷,并且猜得十分接近。   赵坦坦看看他无可挑剔的面容,随即侧转头避开灼目感,极为坦诚道:“师兄,你说的对。其实我刚才就有句话想说,却又不敢,实在让人如鲠骨在喉啊!”   崔尘神情略略有些严肃:“但说无妨。”   “如果我实话实话,你得保证无论如何都不会罚我!”赵坦坦不确信地看看他。   “好,我保证。”崔尘替自己斟了杯茶,还浅饮了一口,显得极有耐性。   赵坦坦吸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师兄,其实我刚才就想对你说,你额间的花又开了一瓣出来,偏偏两瓣都是位于上方,看来实在像是……你额上长出了一只兔子头……”   说到这里,她更加小心地加了一句:“现在你看来,真的挺可爱的……”   喀拉一声响,崔尘手里的茶杯被捏碎了。 第16章 棒打鸳鸯1   明明这次没有说他娘炮,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赵坦坦忐忑地看着崔尘,却发现他竟然在笑,就那么微微嘴角勾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唤道:“师妹。”就连他的声音都那么柔和平静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般,吓得赵坦坦反而朝后缩了缩:“你答应过无论我说什么都不罚我……”   “师妹,我何时说过要罚你?”在赵坦坦在思索要不要往外跑,暂时避开即将可能到来的暴风雨时,崔尘接下去说道,“我继续在这冰玉床上闭关,你则去空间内加紧修炼。”   顿了顿,他又道:“师父说了,在仙剑大会召开前,你必须达到筑基境界。这冰玉床的空间内灵气极为充裕,对修炼极有益处,所以在此之前,除了一日三餐外,你一概不准离开空间。”   什么?不准离开空间?都要关她禁闭了,这还不叫罚?   “这可万万使不得!”赵坦坦脱口而出。   她还打算去找姜思师姐做一下棒打鸳鸯的努力呢,要是接下来一直被关在空间里,岂不是只能任由崔尘与心上人日日相会,自己却什么事都做不了?   想不到崔尘如此重色轻师妹,为了心上人就找借口狠心把自己唯一同一个师父座下的师妹,给关进空间里禁闭起来。   说不定等到她被放出来的那日,崔尘已经跟姜思师姐郎情妾意、心意相通,别人拉也拉不开来,只能看他额间那朵花彻底盛开,然后堕入魔道……   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赵坦坦不禁撑起身子,义正辞严道:“师兄,虽说这冰玉床对修炼事半功倍,但你现在毕竟还是肉体凡胎受不起冻,万一坐久了真被冻伤,那可如何是好?师妹我还是同你换换,你去空间里,我来坐这冰玉床!”然后就能趁机偷溜出去……   “师妹,你忘记了?”崔尘摇了摇头,脸上仍带着笑,却总觉着笑得有几分阴测测,“我已经在这冰玉床上打坐几日,你看我像是被冻着的样子吗?”   是啊,这个理由真是一点都不高明……说起来,崔尘这没有修为的凡人体质,究竟是怎么适应冰玉床的酷寒的?赵坦坦看向崔尘,觉得这个深奥的问题,实在不是她这区区仙门中的小辈人物能明白的。   再转念一想,空间内环境那么好,比如能让人神清气爽的蓝天白云,比如能让人躺着躲懒的如茵绿草,还有一大片的清澈湖水可以随时沐浴……真被关在里头,她能做的事,似乎比在这只有一张冰玉床的破山洞里要多很多!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作为一名立志要拆散小情人、保护本门精英顺利踏上振兴门派之路的热心弟子,赵坦坦怎能让自己的意志轻易被动摇?   “别再说了,师兄!”她站起身来,铿锵有力道,“师兄同我不一样,担负的是令整个门派继续繁荣鼎盛千年的重责,所以更应该待在灵气充裕的空间内!师妹我就在这床上替你护法!”   说罢,为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赵坦坦直接就往冰玉床上一坐,也不管崔尘正坐在上面。   这张冰玉床的制作者,也不知是为了节约材料,还是单身了上万年的关系,所出品的竟然是张单人床。一个人坐在上面正好,两个人就嫌拥挤了。   赵坦坦坐上去才发觉这状况有点微妙,她能感觉到崔尘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抬头甚至能清晰看到他长而翘的睫毛在自己眼前根根分明。而他额间那仅开了两瓣的花,更是如同能璀璨生辉般,令她感觉无比灼目,不得不移开视线。   移开视线的同时,她直接滚倒在这狭小的床上:“师兄,我忘记同你说,我平时打坐最喜欢的一个姿势就是平躺。”大凡修真之人静修打坐之时,都是用的盘坐之姿,但也确实有修为高深之辈,便是行走食卧都无不在定中。又传说佛修有一种半睡眠或睡眠的入定之法,被称为“昏沉定”。但赵坦坦这个半步筑基的肉脚,显然是不会在那个“修为高深之辈”的行列之中,更不可能突然变作佛修。   她大不惭地宣布了自己的修真方式之后,便扭动着摆了个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惬意地躺在冰玉床上朝坐在床角的崔尘挥手:“师兄,师妹我要入定了,你若是不进空间的话,便请随意。”说罢,她已闭上双眼,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占了这冰玉床,不管崔尘进不进空间内,都坚决不让他再有机会单独接触姜师姐。   意外的是,刚才还摆出一副严厉师兄模样的崔尘,竟然没有出声。   洞中诡异地安静了片刻,赵坦坦等了又等,只隐约听到崔尘发出一声轻叹,随后又无声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却发现方才还盘坐在床角的崔尘已经消失了踪影,附近也察觉不到他的气息,想来还是进了空间修炼。   看来这位师兄跟师父差不多,也属于嘴硬心软的类型。   赵坦坦觉得对于即将拆散自家师兄和他的心上人的行为,有了那么点愧疚感。   横竖此时身边没有一个长辈管着自己,赵坦坦自然不会真的乖乖开始修炼。她先在身周设了个结界,然后便取出一直拴在腰间的灵兽袋。   原本里面关着的妖兽应该在回来的时候就送去锁妖塔内镇着,但赵坦坦另有想法,所以偷偷瞒着藏了下来。   此时她便在结界之中将装了三只妖怪的灵兽袋打开一条缝隙,只打开这么一点,便听灵兽袋中喧哗热闹得很。也不知是老树妖跟狐妖又掐起了架,还是那只新捉的蟾蜍精又熏到另两只了。总之,袋中三位正闹腾得厉害,竟一时没发现灵兽袋被打开了。   赵坦坦也顾不得细听它们在吵什么,冲里头便喊道:“喂,老树妖!”   热闹的灵兽袋内随之静了静,而后传来老树妖不满的声音:“这位小友说话太没礼貌,成天妖精妖精地叫,难道我们没名字么?你可记住了,老夫叫槐猛,那小狐狸精叫胡梦,新来那只臭烘烘的叫紫萌。那两只先不管,你可以喊老夫一声‘槐壮士’。”   “猛、梦、萌……”赵坦坦吸了口气,突然伸手用力拍了一把灵兽袋,咬牙笑道,“你们这名字是约好了给我做发声练习吗!” 第17章 棒打鸳鸯2   还“槐壮士”!就他那大姑娘一样娇滴滴白嫩嫩的模样,半点“猛”的味道都没有,好意思让人喊“壮士”吗?   被狠拍了一把的灵兽袋里头,传出来一片惊叫:“巧合!”“这绝对是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反正赵坦坦觉得自己是肯定叫不出口的。   她在灵兽袋重新安静下来后,才再度开口道:“老……老槐,我就跟你开门见山。你还是快给我仔细讲讲,惜澜花到底能不能解?”虽然叫不出口,但她还是对老树妖换了称呼。   这次的称呼老树妖尽管还不是十分满意,但似乎勉强能接受,他在袋中悠悠道:“不知若提供了线索,能否放老夫一条生路?”   看来……是有门儿?   赵坦坦精神一振:“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且先说来听听。”   老树妖槐猛正要开口,狐妖胡梦却截住他的话,哼道:“老槐,你莫要上当。原本他们修真之人便不提倡杀生,若是捉了妖,通常会关进锁妖塔内令其反省自身罪业。所以你这话问了也是白问,生路永远是畅通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自由而已。人类真是狡猾!”   这修真界的潜规则……她一只狐妖倒是挺懂的嘛!   赵坦坦尴尬地咳了声:“只要你们能提供惜澜花的线索,我必定向师尊求情。”   但是这次等了许久,灵兽袋内却没声了。也不知是胡梦的话起效了,还是槐猛在考虑她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槐猛出声,声音却有些犹犹豫豫,似乎不是很确定的样子:“对于惜澜花,老夫也只是略有听闻而已——听说有一种花,是惜澜花的克星。”赵坦坦刚升起希望,槐猛已继续道,“可惜此花已经绝迹很久了,想来……”   赵坦坦只觉得心中一阵郁闷:“说了等于没说!”   正要再度收紧灵兽袋的口子,一直默不作声的蟾蜍精紫萌突然开口了:“这等上古灵花异草,他们两只千年的小妖精怎能清楚?想来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赵坦坦提着灵兽袋的手一停:是了,紫萌是在冰玉床的空间里逮到的。冰玉床已存在至少万年之久,在其空间内的紫萌想必也不会小于万年。万年妖兽的见闻之丰富,应该不是别人能比的。   “这妖精看着脸嫩,想不到居然活了万把年……啧,这么老!难怪满身疙瘩又臭又丑,实在有碍观瞻……”她还在寻思,那槐猛已嫌弃起来,只是话未说完他突地痛呼一声,话语戛然而止。袋中只余下紫萌阴测测的冷哼。   以千年道行敢于挑战万年老怪尊严的,大概也就只有这天生没长心肝的老树妖了吧。   赵坦坦在心中默默替他点蜡,便听紫萌又道:“那种花名唤七叶梵莲,确实是惜澜魔花的克星,万年前我曾见过。后来在水芝境内修行至今,我虽未去外界看过一眼,但想来就算世间所有的七叶梵莲都已灭绝,也必会有一处仍有可能寻到。”水芝境?想来说的便是这冰玉床内的空间,想不到有这么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名称。   “何处?”赵坦坦眼睛一亮,赶紧追问。   “皇宫。”紫萌说到这里,声音听来有些怪异,“皇宫本是天子所在之处,便不提那相术风水之说,单只是历代天子请来的各路高人设下的重重禁法结界机关,已足令皇宫成为一个所有修行者的禁忌之地。”   “对,关于这个,老夫也曾听说。”槐猛好了伤疤忘了疼,积极地插嘴,“凡是进入皇宫之内,便纵有高深修为也无法施展,无论谁都跟凡人差不多,这对修行者来说太过致命。不过也正因如此,皇宫深处才能留下许多在外界已经绝迹的奇花异草……倒确是有可能会发现七叶梵莲的下落。”   “禁法?”赵坦坦皱眉。   这一点不妥,不能施展法术的话,就跟凡人差不多,她要怎么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内搜寻七叶梵莲的下落?何况还只是“有可能”会找到。   “若非禁法,我早已混进后宫,把当今的小皇帝以及满朝文武迷得七荤八素了。”胡梦惋惜道。她倒是野心不小。   “看来……”赵坦坦轻轻击掌,郑重做出决定,“果然还是研究研究怎么拆散师兄与姜师姐吧……”比起想尽法子混进皇宫去找那个不一定会存在的上古灵花,果然还是阻止师兄动情会比较可行。   灵兽袋内传来紫萌不屑的声音:“嗤!万年不见,如今的修士居然如此畏首畏尾不成气候!”   “千年来也不曾见过。”槐猛又积极地插了句。   赵坦坦挑眉,用力摇晃了一下手中灵兽袋,在其中传出晕眩的惨呼后,才道:“好心地提醒一下,你们现在正被畏首畏尾不成气候的修士掌握着。”说罢,她便动作利落地扎进袋口,重新栓回腰间,打消了原本想找他们探讨如何棒打鸳鸯的念头。   看外头天色还早,卯时刚过,姜师姐若是送午饭最早也要到午时初,赵坦坦本该趁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潜心修炼。但奈何她心里头惦记着事,实在静不下心来,独自在冰玉床上换了几个姿势都无法入定后,她霍地起身——机会不等人,不如趁这会儿师兄不在身边,主动去找姜师姐探探口风。   姜思师姐同样是门中长老的弟子,平日随她的师尊一同住在清源山的明远峰上。作为一名早早就辟谷的修真弟子,她却有一手足以开饭馆的好厨艺,在这普遍不吃饭的修真界里实在是浪费天赋!   而如今她难得有了给心上人崔尘师兄做饭的机会,却眼看着又要被同门师妹像传说中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一般,从中拦截破坏……真是连赵坦坦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第18章 吃人嘴短   赵坦坦溜下青云峰后,先去了明远峰,姜思的洞府门前却开着禁制,显然主人不在里头。难不成这么早,姜思就已经忙着去给崔尘准备午饭了?时间有限,她怕耽搁久了被自家师兄发现自己出来遛弯,又匆匆直奔门中的膳堂。   整个清源剑派内,除了专供练气弟子用餐的膳堂外,像明远峰那类高端的修行区域,显然是不会有充满烟火气息的做饭工具的。姜思如果要做饭,必然是去了膳堂,借用膳堂中的锅碗瓢盆。   还没有辟谷的赵坦坦对膳堂十分熟悉,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人来人往的大厅,闪向僻静的后厨。果然还没踏进去,她便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那是炖了有一会儿功夫的野鸡肉,还放了许多鲜美可口的菌类和灵草。   膳堂提供的鸡鸭鱼虾,那都是用灵谷精心喂养出来的,菌菇灵草更是吸收这清源山间灵气长成。再结合姜思师姐的好厨艺……赵坦坦觉得这绝对是一场味觉的盛宴。   放眼望去,姜思师姐坐在灶前专心烹调的样子,以及她荒废了大半日修炼时间,只为给心上人做顿饭的这番心意,着实叫人感动!若非有惜澜花那档子事儿,赵坦坦觉得自己真心是喜欢有这么一个热心于做饭的好师嫂的。   踏进厨房门槛的下一刻,姜思便察觉了赵坦坦的出现,转头对她露出温婉一笑:“赵师妹?不是听说你闭关了吗?”   赵坦坦在这浓郁的香气中内心斗争了一会儿,才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就是因为闭关了,才来找姜师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鸡汤的香气,正要痛下决心寻借口让姜师姐最近不要上青云峰送饭,空着的手里忽地多了样东西。   是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黄澄澄的汤汁,盛在雪雪白的玉碗里。   “快尝尝吧。”姜师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带有诱惑力,“这灵谷喂养出来的野鸡肉质最是鲜美,用来炖汤香浓不油腻,   并且活杀之后又被我用冰冻术急冻了数个时辰,将生腥之味尽数去除……我昨晚便开始炖到现在,师妹快帮我试试火候是否到家?”   其实不用姜师姐开口,赵坦坦已经抵受不住这扑鼻的香气。她捧起手中鸡汤,连汤匙都没接,便一气饮下,而后被烫得张嘴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不愧是整个清源剑派厨艺最拿手的姜思师姐精心之作,光是这一小碗鸡汤就让她觉得想出卖师兄。   “看师妹这神情,这鸡汤应当不会让云轻师叔失望了。”姜思在旁边掩嘴轻笑,而后熄了炉火快手快脚地将已经做好的饭菜全部打包,在赵坦坦反应过来之前已提了食盒,拉了她向外走,“师妹闭关之中特意跑来,可是饿了?我们这就将饭菜送上青云峰,好让你与云轻师叔早些用饭。”   等等……虽然她往日经常偷偷溜到膳堂的厨房里偷吃,但她今日过来真的不是为了觅食啊!   赵坦坦懵然地跟着姜思走出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自己打算找姜师姐说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机会说出来!   “姜师姐……”她转头正要对姜思开口,却又在看到姜思满足的笑容时倏地停下。真是吃人嘴短,她觉得实在太难开口了!   师兄修行速度跟炮仗似的飞快,难得有这么一会儿能跟凡人一样吃饭的功夫,却还被自己扼杀了师姐送饭表心意的机会……总觉得太罪过了。   “师妹何事?”姜思连称呼中的姓氏都省略了。原本同门同一个师尊座下弟子互相称呼时才会省略姓氏,她这是为了表现对自己的亲近。   赵坦坦越发愧疚于自己的别有用心,到嘴边话也就变成了:“是这样,之前我在凡间收了几只妖。本该送入锁妖塔,但他们也算是帮过我的忙,所以不知是否能有其他更温和的方式处置他们?”   姜师姐的师尊掌管门中律法堂,先问问她总不会错。   “哦?且让我先看看。”姜思闻露出慎重之色,毕竟是律法堂长老的弟子,遇到正事绝不会马虎。   赵坦坦环顾四周,见她们此时身处的正是膳堂后方的偏僻角落,便将腰间灵兽袋解下。姜思放下手中食盒,接过灵兽袋松开袋口,向里看了眼。平日里总是闹腾不休的猛梦萌三妖,此时在姜思的打量下却如同鹌鹑般一声没吭,乖乖待在袋中什么动静都没有。   嗤!这年头连妖怪都只会欺负她这样的老实人!   “这树妖与狐妖……”姜思沉吟道,“看起来并未犯下杀孽,倒也无须与锁妖塔内那些穷凶极恶的妖怪关在一处,说不定反受其害。但终究是妖类,就此放任不管也不行……”   赵坦坦听说不用送入锁妖塔,心中暗暗松口气,忙道:“那就关他们在青云峰上,顺便替我和师兄……不,云轻师叔护法如何?”虽说槐猛和胡梦比较吵闹,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赵坦坦早已摸清他们的秉性并不低劣。真把他们关进锁妖塔内镇着,她自己也觉得不好受。   提到“云轻师叔”四字,姜思秀美的眼中一亮,顿时点头道:“能为云轻师叔护法,自是他们的福分。”   她又对着袋中细看了几眼,忽地讶异道:“咦?这剩下一只竟有万年修为,并且……看来竟似是有主的灵兽。灵兽本不同于妖类,本就不用送入锁妖塔。”   有主的?估计说的就是那只蟾蜍精紫萌。他若是有主,应该就是冰玉床原本的主人——那个据推测应当极为厉害的万年前修士。   可是冰玉床流落在外,一直到被她们清源剑派发现,至今也有数千年时间。在此期间冰玉床的主人从未出现过,照理该是已经不在世上,紫萌纵是曾经有主,主从契约也早该在主人离世时便失效了。如今能看出他是有主灵兽,这难道意味着那名万千前的神秘修士,竟仍活在世上?   赵坦坦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脑筋都快打结了。实在是她从没见过万年灵兽,更没见过万年还有主的灵兽。可若照实说出来,便会提及师兄发现的那处隐秘空间,她下意识觉得应该对此保密。   “师姐,世上有万年灵兽,难道还能有万年的修士?”赵坦坦记得修真界年龄最大的元婴老怪,活到如今也不过千把岁。怎么可能有人能活过万年? 第19章 谎言   “要说万年以上的修士,倒也不能算是没有,就比如万年前我派曾出现过的那名绝世天才,早已飞升上界的慕白道尊。”姜思不单厨艺极佳,对修真界尤其是清源剑派的各类掌故也是了如指掌,“但凡是这般修为之人,万年前便已如慕白道尊一般破碎虚空飞升上界,又怎会窝在这下界虚耗万年时光?”   这样说来,关在万年前空间里的紫萌,又怎么会是有主灵兽?若它主人是万年前飞升的修士,又怎么会不带它一同走?难道是它另有主人?究竟会是什么人?知道这冰玉床空间的秘密吗?那在空间里修行的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赵坦坦心里暗暗升起警惕,决定赶紧回去看一眼师兄是否无恙,顺便要好生拷问紫萌一番。   “说起来……”赵坦坦正要告辞,姜思忽地又想起什么,说道,“万年前的那位慕白道尊,俗名叫紫尘,与云轻师叔同名又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倒是巧得很……”   是很巧……难道与那些修行速度跟炮仗般一飞冲天的绝世天才们相比,她差就差在名字里没有带上个“尘”字?   赵坦坦扯扯嘴角,默默想起从前曾问过师父,自己名字的由来。   当时师父十分语重心长道:“坦坦啊,为师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弟子将来能做一个坦坦荡荡的人!”   屁!既然是因为想让弟子坦坦荡荡做人,所以给她取名叫“坦坦”,那师兄为什么不叫“荡荡”?却要取个同万年前本派天才道尊一样的名?   师父就是摆明了偏心!   虽然对师父师兄满腹怨念,她在接回灵兽袋后,还是试着道:“姜师姐,其实……是这样的,最近师兄和我都要在青云峰上闭关。师兄说他最近既然要静修,就暂时不进食了,服些辟谷丹即可……”为了师兄额间的惜澜花不再继续开放,她只能对温柔的姜师姐狠下心来。   姜思闻正要捏诀驭剑的手一停,稍后才垂头道:“原来师妹特意前来却总欲又止,是想说这个。既然云轻师叔有此决定,那我便先不上青云峰送饭了……”   她说着,将手中食盒递给赵坦坦道:“赵师妹既然来了,这顿饭菜还是先带回去。我已经辟谷吃不了,可莫要浪费了。”   虽然在笑,却掩不住她神色间的失望。食盒原本大可以放进她的储物袋内,却一直提在手里,就是为了那份珍视的心意。若赵坦坦今日不带回去,浪费的岂止是这顿饭菜,更是她的这番心意。否则她大可以将饭菜送给外头大厅里前来用餐的师弟师妹们。   赵坦坦心内悄悄叹气,伸手接过姜思递来的食盒,后者还温柔地对她笑道:“仙剑大会眼见用不了多久便会开始,师妹可要好好修炼,届时为我派争光。”这番关切的话语,更令赵坦坦觉得内心感到愧疚。   俗话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要不……还是设法去皇宫找找那传说中的七叶梵莲,自己总不能回回都去棒打鸳鸯,阻碍师兄的情事吧?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往青云峰飞去,飞到一半她忽地停下来,就那么站在剑上遥望远方。   那青云峰方向冒出来的一团黑气是怎么回事?还有那隐隐约约传来的笑声,听起来疯狂而悲怆,让人心中油然生出几许哀愁。   这是……有魔人入侵?但护山大阵为何没有任何警戒反应?   赵坦坦大惊之下想加速,体内灵气运转顿时滞塞起来,驭剑的速度反而时快时慢不听话。等她趔趔趄趄赶到青云峰时,那团黑气早已消失不见。   而崔尘正独自站在峰顶,望着一方天空发呆。   “师兄!”赵坦坦一落地便快步上前,担心地上下打量崔尘,“刚才谁来过?你没事吧?”   似乎因为发呆被打断,崔尘头都没有回,只冲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也不甚好:“从无人来过,是你的错觉吧。”   赵坦坦一愣,转头扫了眼四周,那白雪和梅林依旧,与平时的青云峰顶确实并无不同……不对,洞口那堆篝火是怎么回事?上头为何还串着一只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巨大鸟类……那种鸟赵坦坦知道,是只有像青云峰这样的雪山之巅才会出现的霜雪鸟,传说以冰雪为食,却长得肥瘦均匀肉质鲜嫩。她以前曾多次背着师父,偷偷猎来吃过。   难道刚才真是她的错觉?刚才的黑气其实是这堆篝火冒出来的黑烟?刚才听到的笑声,其实也只是这霜雪鸟濒死前的鸣叫?   赵坦坦疑惑地抬头再度望向崔尘,后者仍遥望着天空继续在发呆。他这是在进行修炼方面的深刻思考,还是在盼望心上人姜思的到来?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赵坦坦将手中食盒放下,然后略有些心虚道:“师兄,姜师姐刚才已经送过饭了,人刚走。”她抬头望了眼崔尘,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窥见他额头那两片花瓣,不由心中一紧,正色道,“姜师姐说,近日因准备参加仙剑大会,所以大家闭关修行要紧,近日暂时也不会再送饭过来。还是请师兄委屈一下,这几日就先服用辟谷丹。”   横竖姜思确实也提到过仙剑大会,她这谎也算是一半一半……这样一想,赵坦坦略略觉得心安。   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瓶辟谷丹,递到崔尘身边,然后低着头将视线只停留在崔尘的衣袖处,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心虚。   崔尘没有做声,也没有回首接过那瓶辟谷丹。就在赵坦坦以为自己拙劣的谎被他识破的时候,他突然动了下。 第20章 师兄的异常   不过也真的只是动了下,他咳了声,然后叹口气。声音依旧如同山间穿流的风声般,带着种飘渺感。   果然姜师姐没来,他失望了吧?   他站在这覆满白雪的峰顶一动不动,难道是想学望夫石,站成望妻……呸呸,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情深如此,恐怕在站成石头之前,已经先入魔了。   就在赵坦坦胡思乱想的时候,崔尘开口了:“师妹,你偷跑出去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赵坦坦却听得有些心惊肉跳。她可没忘记就在数个时辰前,她才对着眼前这位师兄表示过要以“平躺”的姿势入定修炼。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诚实地检讨自己的偷跑?然后承认自己阻止了姜师姐送饭?   别傻了!   “是这样的。”赵坦坦收回举着辟谷丹的手,自认十分机智地指指自己腰间的灵兽袋,“师妹我原本确实是想一心一意打坐修炼,但是忽然想起我们之前捉的那三只……那个啥还没善后,就去请教了一下姜师姐。”   她将姜思之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道:“师兄,这青云峰没有什么保障安全的阵法,万一闭关到要紧关头突然被什么飞禽走兽的打扰,容易走火入魔得不偿失。我想着就让槐猛和胡梦在此为我们护法,同时免得它们有机会在人间为非作歹,你看可好?”   “你觉得可以便好。”崔尘只是淡淡道了声。   见他如此冷淡,赵坦坦讪讪地打开灵兽袋,里头三只大约也觉察到情势不太对,又做出之前那副鹌鹑的模样,一声不吭地窝着。赵坦坦喊了两声,里头没一个应声的,好像袋中从来没装过什么。气得她索性又一把扎紧了袋口,决定先不理他们。   这般折腾了一番,等她抬头时,发现崔尘竟然仍在望着远方。   他对姜师姐的思念竟已经深重到如此地步?不,不对,他望的方向并不是姜师姐所在的明远峰。   赵坦坦忽然感到灵光一现,向师兄遥望的方向指去,顺便试图扯开话题:“师兄,那边过去万里开外,正是琼华派所在。师兄心中莫非惦记着三年后即将在琼华派召开的仙剑大会?”   她上前两步,与崔尘并排站立,一边眺望远方一边继续道:“琼华派一向以美人多著称,尤其是派中第一美女苏曼姿……”   说到这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琼华派第一美女苏曼姿早被魔界尊者抢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何况没事在这位绝对不能动情的师兄面前,提哪门子美女啊!   她忙又改口道:“琼华派中的青年俊杰也是各有千秋,从他们学识渊博相貌堂堂的掌门大师兄,到身姿矫健衣发飘飘的男弟子,那真个个像是集中了天地之灵气,要长相有长相要天赋有天赋……总之让人一见就禁不住为之赞叹!再加上各派届时也会派出精英弟子前来参加仙剑大会,听说其中便有丹鼎门的“失魂落魄”组合、天音宫的“鸟语花香”组合……到时候定能……”   “师妹。”崔尘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滔滔不绝介绍各派美男子的赵坦坦,回过头皱眉道,“修真讲求清心寡欲,你这般心猿意马、不务正事,如何能修得大道?”   可能是平日里听多了师姐妹们八卦各派男弟子,赵坦坦一说起就有点停不下来,但听到崔尘的训斥又多少有些委屈,嘟哝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毕竟我跟着师父十八年,都没见过自家师兄一面,难免会羡慕人家有掌门大师兄。”   清源剑派掌门座下倒是有弟子,可惜比她还要小,根本还像个小屁孩。若按年龄与资历论,崔尘若非失了修为,倒确实算得上是清源派名正顺的大师兄了。   听到赵坦坦的埋怨,崔尘大约也自知作为师兄从前确实失职,语气倒是缓和了些:“师妹这不是见到我了?今后我会尽到师兄的职责,每日好好督促你修炼。”   人家大师兄成天给师弟师妹们带稀奇的小玩意儿回来,带珍奇的各类法器回来,带着还不会御剑飞行的师弟妹们遍览群山……她家大师兄怎么开口闭口要盯着她修炼?简直比师父还狠!   赵坦坦偷偷撇了下嘴,抬头望了眼终于转回头来的崔尘,随后又习惯性地收回目光。但很快,她又讶异地再度望向崔尘。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赵坦坦已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差,看来苍白如透明,而额头的那两片花瓣似乎是他白到透明的脸色所衬托,越发鲜艳绚烂,也越发令人感受到那种灼目感。   赵坦坦再度忍不住转开视线,然后上前扶住他:“师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崔尘轻轻咳嗽了几声,才摆手道:“无妨,是这里太冷,我不太适应,回洞中去吧。”说罢,他已先一步向洞内走去,留下赵坦坦在原地疑惑。   师兄又不是第一天待在这青云峰的冰雪之间,怎会突然就不适应了?   赵坦坦拾起地上食盒,忍不住又回头,向着方才崔尘遥望的方向望了眼,只望见云山渺渺、林海茫茫,透着一种远离红尘俗事的清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当日用过午膳外加崔尘烤的霜雪鸟加餐之后,赵坦坦又以平躺的姿势“入定”了,大约这些天太过折腾,她又一次熟睡了过去一直睡到翌日。等醒来时,她是被一阵疯狂的笑声吵醒的。   但她睁眼的瞬间,那笑声却戛然而止,仿佛是她幻听。而应该待在空间里的崔尘,正一边轻咳一边缓缓从外面进来。   看到她睁眼坐起,他吸了口寒冷的空气,似乎想努力克制住咳嗽。   “师兄,你难道……”赵坦坦看着崔尘比昨日更苍白的脸色,有些恍然道,“你难道感染了风寒?” 第21章 莲开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   要知道修仙之人都是超脱凡俗的存在,与普通凡人相比,体质不可同日而语。师兄又是炮仗一般的天才人物,早早就辟谷结丹,全身更历经洗筋伐髓……此时问他有没有感染风寒这种低级又普通的凡人病症,简直就是在打击他身为修仙者的自尊心。   瞧他这副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咳嗽出声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让师妹知道实情。   所以虽然觉得师兄多半是病了,赵坦坦还是非常善解人意地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这里的风……甚是寒冷……冷得让人不禁为这氛围所感染,感叹起高处不胜寒、无上大道之寂寥……”   崔尘原本有些紧张的神情,却在赵坦坦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中渐渐放松下来,仿佛被提醒了一般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如今毕竟没有修为,我与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待在这冰寒的青云峰顶时间一久,身子便会受不了。”   说着,他几步走向冰玉床,同坐在冰玉床上的赵坦坦温和地说道:“师妹的修为不高,既然也感到寒冷,不如随我一同去这冰玉床的空间中闭关吧。”   这青云峰上确实冷得要命,她的修为也确实相对太低。为了御寒她不得不时时将真气运转全身,付出的代价便是常常会因真气消耗过度而昏睡过去。原本修真者可以数晚不睡,依旧精神百倍。赵坦坦这两晚睡得那么熟,便是因为从回清源剑派以来,一直持续消耗真气过度。   此时崔尘提出去空间中,赵坦坦自然不会再推拒。反正最近应该不会再有师姐妹上来送饭,她便是一个人待在洞中也很是无聊,不如去空间之中,虽然可能会被管得很严,但至少有鲜花野草、鸟鸣虫啁,还有个说话的人——猛梦萌那三只假鹌鹑不算人,赵坦坦已经决定给予无视。   她从冰玉床上跃下,要随崔尘进入空间时,却禁不住回头望了眼洞外。   “师妹,你在看什么?”崔尘在身后问道。   赵坦坦望着空荡荡的洞外,摇摇头:“师兄,你今日可有猎霜雪鸟?”   “怎么?昨晚才吃过今日就又想吃了?”崔尘轻笑,“师父从前提起过你特别爱偷吃霜雪鸟,看来果然如此。昨晚我恰好发现附近有这种鸟在觅食,便少不得,犯了一次小小的杀戒。今日恐怕就没这般巧了,不如等闭关出来,我专门烤几只给你吃个过瘾。”   所以……如果不是霜雪鸟的哀鸣,那么今早吵醒她的,究竟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如果今早的声音不是霜雪鸟的哀鸣,那么昨天她在远处听到的,又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赵坦坦一时间觉得脑中有点混乱,她收回视线,转头望见崔尘正捏诀打开冰玉床内的空间。   “来,师妹。”他伸手拉住赵坦坦的手。洞内夜明珠的淡淡光华覆在他脸上,使他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愈发白如青云峰上的冰雪,而额间花瓣却愈发红如鲜血。   眼前有短暂的模糊,片刻后,赵坦坦已身在空间之中。   这一次刚进入空间,她便发现空间里比上一回又有不同。虽然依旧是蓝天白云和灿烂的阳光,外加漫山遍野盛放的鲜花,但远处那一片湖水望去却似覆着朦胧的霞光雪影。赵坦坦不禁拨开花丛向前。   这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多方向都被花树灌木挡了视线,等她走近湖边才发现,湖上那片如霞似雪的竟是莲花,一池的莲花。   那一株株茎叶纤柔亭亭玉立的莲花,层层叠叠地向外舒展着,甚至还有清晨的露珠正从带着霞粉的花瓣上滚落。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湖面,遮盖了湖水原本潋滟的波光。微风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拂面而来,这世外桃源一样的空间已被这好似不染尘俗的莲花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   赵坦坦的视线被这片美景吸引住了,半晌儿才回过神来,不由赞叹:“好美!”同时心中却升起些疑惑,“但……这些花是哪儿来的?”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她可记得前日初次进入空间内,根本不曾见过半片莲叶。为何转眼,这莲花却开了满池?   “确实美吧?”崔尘一直跟在她身后,方才也正负手站在一旁欣赏这番美景,面上带着些欣慰的神色,仿佛这片莲花是他种出来的一般。   听到赵坦坦的话,他侧头看向她道:“昨日我在空间内修炼之时,忽然闻到阵阵幽香,待起身循着香气找来,竟发现本应开放于炎热夏季的莲花,正在这四季如春的空间内慢慢探出一枝花骨朵,倒也不曾想后来会开了满池。当时我本出了空间想找你一同观赏这番奇景,哪知……后来又见你露了疲态,便打算改日再同你说起。”   赵坦坦闻顿时有些讪讪。“哪知”后头省略的意思自然是:他从空间出来便发现她偷溜了,根本不在冰玉床上修炼。   难怪昨日她从姜师姐处回来时,会遇到原本在空间内闭关的他,出现在青云峰顶烤着鸟肉。   不过既然师兄都省略了这茬,那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她坦然地装作没听明白他话中意思,改换话题道:“可为什么这莲花会突然出现在空间?”   大约这问题确实有难度,崔尘微微蹙眉:“兴许是我昨日修炼之时,引起了空间中的灵气波动,导致空间中的某样禁制被冲破……总之,这应该不算坏事,至少空间之内又多一景。”   等等……她有没有听错?   连随便修炼一下,都能引起灵气波动?   难怪他修炼的速度总跟炮仗一样了!   赵坦坦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再一次被眼前这位清源剑派千年难遇的天才师兄给碾压了。   瞬间受到极大打击的赵坦坦没了赏莲的心情,她在带着阵阵清香的微风里,耷拉着双肩转身向后走去,恹恹地丢了句话:“我去修炼了。师兄,你自便……”   她突然觉得,三年后仙剑大会之前,这位炮仗一般的天才师兄,真的很有可能会再度修为一飞冲天,实力践踏所有修真界年轻辈精英。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叫此时此刻修为比他高出不止一截的自己,要情何以堪!   决心保住自己自尊心的赵坦坦在空间内找了处清静地,十分难得地盘膝坐下闭目打坐,心中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忽略了。   灵气运行数个周天之后,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猛地睁开眼一把甩出腰间的灵兽袋便问:“猛梦萌,不管是谁,快告诉我,那一池莲花是否就是七叶梵莲?” 第22章 莲说   她真是傻,七叶梵莲不就应该是莲花的一种?怎么刚才早没想到,这个空间也是万年之前流传下来的,说不定就有那传说已经灭绝的七叶梵莲……   “也不对。”她心念一转一把按落灵兽袋,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七叶梵莲,顾名思义,自然应该是一种有七片叶子的特殊莲花。那湖中莲花美则美矣,但看长相就很普通,怎么可能是惜澜魔花的克星?不过为了确定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去湖里扒开莲叶数一数……”   “小友,你在逗我们吗?”沉寂了有段时间的灵兽袋中传出老树妖槐猛的声音,“这个问题,你也不用去跳湖里头数叶子,老夫用身上最细的树干子,都能想得比你明白。那莲花,一瞧就没有梵味儿,怎么可能是七叶梵莲。”说罢,他还嫌弃地嘁了声,“嘁!一惊一乍地,把老夫这身子骨给颠得呀……”   梵味儿是什么味儿?净胡扯!   赵坦坦闻竖眉,正要将手中灵兽袋扎紧。袋中及时传出胡梦的声音:“紫前辈前不久才亲口说过,在万年前曾见过这七叶梵莲,那也就是在这万年期间,紫前辈所身处的水芝境中并无七叶梵莲存在的意思。”   “就是,若此处有七叶梵莲,之前说起此事时,修为高深老当益壮的紫前辈会不提吗?”爱插嘴的槐猛又跟着加了句。   紫前辈?难道是指那只蟾蜍精紫萌?连“前辈”都叫上了,这是在拍万年灵兽的马屁?但是槐猛的话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坦坦扯了扯嘴角,鄙视了一下袋中两妖,便听紫萌的声音传出:“莲花者,在人间不过开数十瓣,在天上亦不过数百瓣,唯净土之莲有千瓣以上,谓之梵莲。而七叶,其实并不指梵莲有七片叶子,是七世的意思,对于梵莲来说也就是开七次花。梵莲初次开花只需要百年,二次开花要三百年,三次六百年……如此累计,而唯有经历七次花开的梵莲,才能称得上七叶梵莲。然而,除了万年前那次我曾偶然见到外,这样的上古奇花世间几乎无处可寻。”   第一次开花要百年时间,倒也还好,但二次开花要三百年,第三次竟要九百年。若以此类推,等到第七次开花要……   赵坦坦仰头对着蓝天白云默默心算了半晌儿,又低头掰着手指算了半晌儿,最后翻着白眼投降。她实在是算不过来,成就一株七叶梵莲究竟需要花费多少年月。   不就是一株莲花吗?至于这么麻烦?   袋中的紫萌似乎察觉了赵坦坦的想法,鄙视地嗤了声,又道:“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太天真了!此花能除世间一切污秽,食其莲子更能霞举飞升、位列仙班……但是,想根除惜澜花,需要的却是七叶梵莲之泪。”   “那又是……什么玩意儿?”赵坦坦听得有些发愣。   一株莲花,就算开过了七次花吧,难道还能像人一样流出眼泪?太扯了!那不是成了这袋中猛梦萌一样的妖精灵兽?   “这就不清楚了,世上还无人见过此物。所以凡是被种下惜澜魔花之人,基本就只有等着堕魔一途。”紫萌说到这里停了停,“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早已捂住了额头的赵坦坦闻,咬着牙道:“我只想问问:比起那个不知多少年才能开完七次花,又不知怎样才能流出眼泪的该死莲花来,惜澜花种起来麻烦吗?我突然很想找去魔界,把他们培育惜澜花的地方都给践踏一遍!”   这就好比一个得病的人,原先还抱有几分希望,现在却得知自己得的其实是绝症一样。   早知道答案是这样的,真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紫前辈,老夫倒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下。”槐猛忽地插嘴,“万年前,你见过的那株七叶梵莲去了哪里?”   听到槐猛的提问,赵坦坦也提起了精神。是了,紫萌曾经见过一株七叶梵莲,至少七叶梵莲确实出现过   如果能得到那株七叶梵莲的线索,是不是也算有一线曙光?   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灵兽袋中的声音,然而这一次紫萌却沉默了很久。   就在赵坦坦以为紫萌拒绝回答,或者其实他也不知道的时候,紫萌的声音终于传出来,却明显低沉了下去:“被我的主人用了,那株莲花……”话没说完,他就又沉默了下来。也不知他是因为陷入了回忆中,还是想起那不知在何处的主人,导致情绪太低落说不下去。   赵坦坦正心想:他果然是有主人的……   胡梦已惊呼出声:“那你主人岂非早已位列仙班!”   作为一只思维敏捷反应极快的狐妖,胡梦的惊呼之中充满崇敬和憧憬,估计正后悔之前没有对眼前这位很可能是仙家灵宠的紫萌,好好地讨好献媚一番。   槐猛也显得有点兴奋,却是仿佛掌握到了什么重要把柄的那种兴奋:“你主人飞升,怎么不把你这灵宠一起带上天?嘿嘿嘿……你老人家果然是因为长太丑被嫌弃了吧,嘿嘿嘿……”   赵坦坦只听到他在袋中得意又嘲讽地“嘿嘿嘿”了几下,就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声了。   啧……这总爱挑衅万年灵兽尊严的老树妖,多半又被收拾了。若真是紫萌的主人飞升上界,却没有带上他一起,那么这件事必定是紫萌最大的痛处。槐猛这样随意嘲笑他的痛处,简直是找死。   话说回来,也不知师兄究竟对此事是否了解?又了解多少?   不管怎样,至少目前在这无法接触外界人事的空间中,师兄应该不会再继续动情,惜澜花也就不会继续开放,堕魔的速度也会放慢甚至停滞才对。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惜澜花一日不除,难道就能一日不让师兄离开此处吗?   果然等修为进阶之后,去皇宫中探一探七叶梵莲的踪迹,还是有必要的。   赵坦坦这么边思索边打坐调息,因为有了目标,她修炼得还算专心,每到感觉饥饿就服用一颗辟谷丹,而后马上重新投入修炼中。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忽然有一日空间内出现明显的灵气漩涡,令闭目修炼中的赵坦坦被惊醒。   她睁眼起身,沿着产生灵气漩涡的中心寻去,发现竟是在那片开满莲花的湖边。 第23章 走火、入魔   湖边站了一人,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崔尘。   他面对着满池莲花,赵坦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此时此刻,从背后望去,他看起来与往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仿佛整个空间里的灵气都受到了他的吸引般,淡淡的灵气涌动着如同寻到了归宿般,蜂拥地向他身上聚集而去,在他身周形成了一个泛着微微白光的灵气漩涡。   他原本披散在身后的墨发被这灵气漩涡激起,在空中飘动不休,如同画中飞墨。湖中的莲花亦在这涌动的漩涡波及下,在碧水间摇曳枝干,花瓣随着漩涡带起的狂风漫空飞舞。想来用不了多久,这满湖的莲花就只剩下一点光秃秃的莲梗了,着实可惜。   当然,赵坦坦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灵气漩涡,也不是被摧残中的莲花,而是——眼前的这位师兄分明没有在打坐修炼啊!明明只是那么随意地站在湖边莲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周会产生灵气漩涡?   灵气漩涡这种东西不是传说中需要旷世的奇才,在机缘巧合间于天地万物产生某种顿悟,由此引发天地间灵气的共鸣并被吸引而来?   为什么这位明明失去了修为的师兄,此时只是随便站着,居然能吸引天地间的灵气自动向他汇聚?   不,不对,他已经不是失去修为、毫无灵力的状态了。   赵坦坦捂住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崔尘,眼睁睁地看着站在灵气漩涡中央的崔尘,在灵气疯狂地涌入他体内的同时,他的等级也在用骇人听闻的速度飙升,从炼气初阶、炼气二层……只是转眼间,他的修为已经升到了炼气五层!   这样的修炼情景,这样的修炼方式,若是被修真界的任何人知道,将会引起多么可怕的轩然大波。   赵坦坦突然对于从前十八年里总碰不着师兄的原因,有了深一层的领悟——他这样逆天的人物要修炼,果然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才不容易引起注意。   而且自己以前对师兄的形容一点都没有错,师兄修炼的速度果然快得跟炮仗似的,随便一升就直接冲天。要知道,哪怕是二踢腿,都还要经过“咚、啪”两声呢。   赵坦坦就这样一直远远站在崔尘身后,脑中随意跑着马。不知过了多久,当崔尘的修为停留在炼气八层时,灵气漩涡渐渐消散了下去,留下满地的莲花瓣。   又等了会儿,崔尘却始终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在望着前方已经狼藉凋零了的满湖莲花发呆,又似乎是在调息稳定自身的修为境界。   赵坦坦等了又等,总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俗话说得好:“常在湖边走,哪能不湿脚。”   他升级这么嗖嗖嗖的,可别是走火入魔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些,轻声试探地喊道:“师兄,你没事吧?”   崔尘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背对着她,浑身透着种生人勿近的味道,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赵坦坦于是又走近了些,唤了声:“师兄?”   见崔尘仍是没有反应,她越加地担心了。   走火入魔这事儿可大可小,轻则气血逆流、修为尽废,重则神智丧失、癫狂入魔乃至性命不保。万一师兄真出什么事,清源剑派未来千年的兴旺发达可就白白泡了汤。   本着同门情谊,赵坦坦壮起胆子又走近几步,要再唤他时,他突然动了。   他忽然半转过身子,俯身拾起地上一片莲花瓣,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尽管方才经历过龙卷风一样的灵气漩涡,但崔尘的一袭白衣却看来依旧纤尘不染,这般深情凝视手中粉嫩莲花瓣的模样,便似一幅画般。   他的神情里带着眷恋、宠溺、迷惘、苦涩,以及深得仿佛能令人溺毙其中的悲伤,就仿佛这莲花瓣是他钟爱一生,却终究难以相伴一生的恋人。那浓重的爱恋与悲伤,甚至连一旁从未经历过情爱的赵坦坦都不禁心中为之震动,竟也一时呆在了原地。   等醒过神来时,她不禁觉得崔尘这反常的模样非常不妙,忍不出向他伸出手去:“师兄,你到底怎么……”   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瞬的失重之后,竟被推倒在地。正要站起身,一个人影随即覆上来紧紧地压制住了她,竟是方才还全神贯注凝视莲花瓣的崔尘。   “师兄?”赵坦坦挣了下没挣开,反而被他一手抄在她的腰间,用力按向自己的胸膛,死命地搂住。他的力道那么大,毫无防备的赵坦坦差点在他怀里被闷坏。   糟糕!师兄真的走火入魔,丧失神智了?   这个念头闪过,赵坦坦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正打算捏诀先将崔尘制服了再说,突然紧紧搂着她的手一松,崔尘整个人就顺势倒在了她身上。他的胸膛看着宽阔,想不到衣服下的身板还那么硬朗,赵坦坦的鼻子差点就被压扁,顿时反射性地便使劲去推他。   这一次,崔尘毫无反抗地就被她推开,滚落到一边草丛中。   赵坦坦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鼻子,觉得自己大概痛得眼睛都红了。她爬起来看向躺在一边的崔尘,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双目紧闭,已失去了知觉,一手却还紧紧攥着那片莲花瓣。   看这模样,他就算是走火入魔,应当……也不算严重?   为了确认,她又小心地挨近崔尘,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他竟然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其余什么都没有问题,甚至连刚升的炼气八层境界都没有一点被动摇的痕迹。   果然不愧是经历过碎丹之痛的天才,稳得很啊!哪怕走火入魔也只是以昏睡告终,承受能力就是比别人强。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赵坦坦正在考虑如何善后,忽然躺在身侧崔尘动了下。她吃惊地向后挪开些,做好防备时,崔尘却又没了动静,依旧躺在那里昏睡着,只是嘴轻轻张合似乎要说什么。   她有些忐忑地再度凑上前,却恰好听到崔尘的轻喊出声:“莲儿……”这一声喊同样带着苦涩和悲伤,他紧闭的双眼随之慢慢淌下一行泪。与此同时,他额间的惜澜花也慢慢绽放出了第三片花瓣。 第24章 第三片花瓣   第三片花瓣,就在这样诡异的时刻莫名其妙地绽开了。   正要替崔尘抹去脸上泪痕的赵坦坦,停下了手,瞪着那片鲜艳的花瓣,足足愣了有好几息的功夫才反应过来——师兄他他他……竟然昏睡着昏睡着都能向堕魔之路大跨步前进?   不对,惜澜魔花不是应该在宿主动情时才会逐步绽放?跟昏睡还是清醒没有一文钱关系。   所以,刚才应该是师兄动情了?   可是在这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师兄明明什么人都接触不到,他到底又是动的哪门子情?开的哪门子花?   还是说他被种下的并非动情才能开花的惜澜魔花?   可如果那不是惜澜花的话,还能是什么花?灵兽袋中的千年妖怪万年灵兽又不是都瞎了……   赵坦坦越想越觉得自己脑筋打结,简直到了头大如斗的程度。   她索性将腰间灵兽袋拽下,就把袋口朝下方使劲晃了几下:“猛梦萌,快醒醒!你们到底确不确定,我师兄的额间花真的是惜澜花吗?”   灵兽袋中传出几下惊呼,胡梦生气道:“醒个屁呀!自打你送了紫前辈进来,老娘就没睡着过好吗!简直太伤皮肤了!”看来她被蟾蜍精紫萌的气味熏得到现在都没能休息好。   “小友你手稳着点!”槐猛也是一阵大呼小叫,“这个问题不用老当益壮的紫前辈,老夫就能回答你。以老夫对所有花草同类的认识,你师兄额头的只可能是惜澜花。惜澜花可是只在魔界生长,以魔人之血浇灌,再以魔人的怨念之力种入对方心中。怨念越深,花色越是鲜艳。”   槐猛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啧啧叹息:“不说别的,也不知那魔人究竟对你师兄是有多大的仇恨,居然能把惜澜花种的这般鲜红欲滴。只看你师兄额间花红得那般娇艳,娇艳得那般叫老夫称羡,便可知此惜澜魔花绝非随便别的什么花就能冒充的。要是能冒充,老夫自己就想长上几朵。”   赵坦坦闻不禁搓了搓胳膊,低头看向仍躺在身侧的崔尘。他额间的三片花瓣确是娇艳欲滴,被苍白如雪的皮肤衬得若春日桃花正灼灼,但称羡什么的……还是拉倒吧!   这老树妖不解释还好,那么一解释惜澜花的来由,想到师兄额前其实是魔人的一大坨血浇灌而成,赵坦坦就觉得恶寒。   既然师兄额间的惜澜魔花是确定无疑的,那么师兄刚才究竟是对谁动情了?   赵坦坦坐在原地,努力把刚才发生过的一切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突然想起崔尘方才捧起莲花瓣时,那异样深情又苦涩悲伤的神情。   那般复杂的目光哪里像是仅仅看一片凋零的莲花瓣,分明就是真真切切地在看自己的心头爱嘛!   再结合他昏睡时仍悲伤地在喊着那个什么……“莲儿”?   “是了!莫非……令师兄动情的对象竟是——莲花?”她吃惊地自语出声,“竟然不是人,是莲花!我的天,是莲花!”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十分接近真相。   毕竟一来在这空间内,师兄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什么别的大活人,二来若非发自心底纠结已久的情感,师兄又怎会有这般情苦的表现?   三来,虽说修真界并不提倡男女之情,但真有情投意合愿意结为伴侣的修士,也不会横加拦阻。如师兄这般天赋高样貌好人品又似乎不错的精英,处处受师姐妹们欢迎,若喜欢的是一名女子,对方早就欣喜若狂地投怀送抱了,哪里能轮得到他如此情苦?   赵坦坦想到这里,低头又看了眼仍蹙着眉头紧闭双目的崔尘,他在昏睡之中依旧显得这样痛苦,不由叫人慨叹:想不到平时看着淡然平静的他,用情竟如此之深。   也就唯有超越了界限、跨越了种族的情感,才会令师兄露出这样一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痛苦不堪继而死去活来的样子吧。   赵坦坦摇摇头。   只是这真相实在是有点超出她的想象范围了……谁能想到清源剑派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师兄,竟然会有这种跨越物种的情感追求呢?此事若是叫门中爱慕他的师姐妹们知晓,那该碎了多少芳心!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师兄动情的对象不是人,这可叫她还怎么棒打鸳鸯!   难道把眼前这片湖水里只剩下莲梗的莲花全部连根拔除,然后禁止师兄继续接触莲花么?   越想越觉得苦恼的赵坦坦忍不住又戳戳灵兽袋:“猛梦萌,你们怎么不发表一下意见?”   沉默了多时的灵兽袋内,传出紫萌阴沉的声音:“我不想跟白痴说话来贬低自己的头脑。还有,这水芝境乃是我主人为这一湖莲花所开辟,你敢动一下莲花试试?”   “咦?”赵坦坦疑惑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是了,水芝便是莲花的别称,这空间取名水芝境,可不就是说明了是个以莲花为主的空间?这奢侈的上古修士,竟然为了种莲花开辟空间,有没有考虑过为了一点稀缺资源,就奔走如狗的后辈们的心情!   不过,刚才师兄引起的灵气漩涡把整湖莲花都辣手摧残了,这紫萌怎么屁都没放一个?身为万年灵兽这么看人下饭,光知道威胁她这个小辈,真的好吗!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兽,想来紫萌的主人也不是什么好货。   赵坦坦腹诽着站起身来,在崔尘身周布下个小小的结界,然后又戳戳灵兽袋:“胡梦……不,槐猛,你就留在此地守着我师兄,胡梦就在空间外的青云峰顶看守。只要你们做好了守护的任务,等我回来,就真正放你们自由。” 第25章 去皇宫   说着,她正要伸手将灵兽袋打开,这才蓦地发现,这些天心里有事又总在修炼,她竟然忘记将灵兽袋袋口扎紧。   倒是猛梦萌这三只,居然没有趁机跑出来……也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任他们如何跑也跑不出多远。   不过他们是装鹌鹑装过瘾了吗!   赵坦坦嘴角抽了抽,高高举起手就使劲朝灵兽袋拍去,就听“噗通、噗通”两声,这次槐猛和胡梦倒是顺利地出来了。只是样子难看了些,是狼狈地滚出来的。   一着地,槐猛忙着细模细样地整理头发衣衫。   胡梦却不管这些,只是指着赵坦坦,柳眉倒竖地喝道:“你这丫头忒没礼数了!不就是让我们看个门儿么,多大点事儿!有你这么拜托别人的?老娘……”   话说到一半就停了,因为她的关注点已经被睡在一旁的崔尘吸引去:“呀……多时不见,公子竟比从前越发好看……”这痴迷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真是叫人忍不住想鄙视一下。   紫萌还待在里头没出来,不过赵坦坦原本也没想他出来,便顺手扎紧了袋口。   有阵子不见二妖,他俩倒是变化不大,依旧一个如粉嫩嫩娇滴滴的大姑娘,一个则妩媚动人聘婷而立,乍一眼实在难以分辨哪个雌哪个雄。   赵坦坦左看看有看看,忽然有点犹豫刚才自己的决定,她原本想让胡梦在空间里守着师兄,可一想毕竟男女有别,而且当初就是因为胡梦善于迷惑男子吸取精气来修炼,才会引来他们捉她。   万一师兄好不容易从昏睡中醒来,结果又让这狐妖给迷惑得动了情,再开出第四第五片花瓣,那真是得不偿失。   瞧瞧她甫从灵兽袋内被放出来,双眼的视线就离不开躺在草地上的崔尘,一副痴迷的模样,就让人不得不相信——一旦没有约束,她绝对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引诱这位修真界不可多得的天才修士。   可如今再看看槐猛,那一副娇滴滴粉嫩嫩的大姑娘模样,此时正对着湖水使劲照着自己,仿佛恨不能找面镜子出来梳妆打扮一番。赵坦坦又觉得交给他看守师兄,好像也不怎么安全的样子。   然而眼下除了看起来没什么心眼的槐猛和胡梦外,又实在没有人选,她总不能让还不清楚底细的万年灵兽紫萌看着师兄吧?   没法子,只有快去快回。   她想到这里还是觉得不放心,又一挥手打出两张符,符印落在两妖身上闪了下便消失无踪。   赵坦坦煞有介事道:“这是本门秘传的正心符,可以让本门中人辨识出你们与我的关系,不至于撞见便将你们捉了去。符咒的效果则是能随时察觉你们是否有恶念,一旦你们打什么歪主意,就会在瞬间在你们体内……哼哼……”她哼哼了两声没有说下去,实在是掰不出能有什么严重后果,于是只是故作笃定地装样子。   没法子,他们清源剑派哪有什么秘传的“正心符”,这两张符只是她平时练习时不小心画失败的普通清心符罢了。哪有什么觉察恶念的功效?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天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叛徒败类存在了?   至于能让本门中人辨识出来,那也只是因为像这种程度的鬼画符,本门中大概只有她能画出来。   总的来说,她的话半真半假,道理还是通的,反正能令他们有所顾忌的话目的就达到了。   也不知道是她的装腔作势比较逼真,还是这清心符已经失败到连妖怪都难以辨别,总之槐猛和胡梦像是真的信了。   “哎哟,咱们这般熟了,你还下这种符,实在太见外了。”明明崔尘昏睡着什么也看不见,胡梦仍扭着腰媚态万千地在他身侧转悠,随口讨好着赵坦坦,“小美人,你家师兄情况这般糟糕,正需要一个温柔解意的人来端茶送水地服侍。让那天生没长心肝的老妖精守在这里,以他那榆木脑袋哪能对你师兄有多体贴周到?不如还是留奴家在此,等你归来必定能看到一个安好的师兄。”   嘁!跟她说话总爱自称“老娘”,“喊她丫头”。在昏睡的师兄面前就变成羞涩的“奴家”,连带着喊她“小美人”了。   还说什么安好?就她这副色眯眯觊觎着师兄的样子,确定那时候师兄没有被她给偷吃了?   赵坦坦更加笃定了要留槐猛守着师兄,把这只狐妖踢出空间,守着寒冷雪峰的决定。瞧瞧她这痴迷的热度,明显需要青云峰顶的冰雪来降一下温。   “小友,你这是要出远门?”虽然并不是很情愿服侍对于妖怪来说几乎算是天敌的修士,尤其崔尘曾经用白蚁啃过他的老树芯子,还把他捉来了这里。但比起守着冷飕飕的雪峰,槐猛还是很识时务地接受了这份委托,并顺便为表示讨好之意关心了一句。   他这一问,赵坦坦倒是想起来确实还有个问题需要解答:“正好,你们谁给我说说,去皇宫要怎么走?”   没错,她决定去趟皇宫。   她低头看了眼崔尘。   他额头的花从之前对称的两瓣变作了三瓣……惜澜魔花,统共也才五瓣。从第一次见到他到如今,一共才过去多少时间,他这么快就开出三片花瓣。   槐猛之前就说过:“五片花瓣完全绽放之时,便是寄生者堕魔之时……”   惜澜花开放的速度如此快,她也没办法一直阻止师兄动情,不如就试试别的办法——去皇宫之中寻找一下七叶梵莲的踪迹。   反正从门派偷溜出去,她也不是第一回了。   眼下师父只当她与师兄崔尘正在青云峰上闭关修炼,其余的师姐妹们又暂时不会再来送饭,而师兄又在昏睡中。她就算偷偷溜去皇宫一趟再偷偷回来,多半也没人能发现。   这是多好的机会,她决定不要浪费。   “小友,你忘记皇宫内禁法?你就算能想法子混进去,恐怕到了里头也跟被折了翅膀的鸟一样,想干啥都得用凡人的方式来。那得冒多大风险,你可想好了?”槐猛又道。   “不就是禁法?反正以我现在的修为,在修真界也打不过几人,若真在禁法的皇宫之中遇到同道,大家都不能用法术,还不知道是谁吃亏比较多不是吗?”赵坦坦挥挥手,催促道,“你知道就快说,时间不等人,万一师兄醒来,我就走不成了。” 第26章 雪衣   虽然说是要去皇宫,但她其实心里没什么底。   就算从青云峰飞下去,偷偷溜出门派有百里远,她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虚,甚至觉得空落落的着不了地一般隐隐发慌。   她站在仙剑上凌空遥望远方,皇宫据说就在那个方向过去,很遥远很遥远的京城里。   她一向对于凡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热情,唯独对这凡间最为一等一富贵的地方,却隐隐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厌恶情绪。   虽然记忆中不曾去过那里,但她记得曾在某些书籍中翻阅到过关于皇宫的只字片语。   那里有天子坐朝,有百官议政,更有充满传奇色彩的后宫粉黛三千佳丽……多少传奇多少佳话多少爱恨情仇都出自那里。也不知三千后宫女子耗尽一生青春,成天困守在一所宫殿内只围着一个男人转,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和人生,究竟又是什么滋味?   反正赵坦坦觉得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必定是无法适应那种生活的。   不由自主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脚下仙剑因灵力不支而摇摇晃晃,赵坦坦才摇了下头收起自己游离的神思,继续向前飞去。   修真之人御剑飞行的速度,因修为高低而有所不同。像她师父那样的修为,千里之遥不过一瞬,皇宫再遥远也不过眨眼间即可到达。但换做赵坦坦就……好吧,刚离开清源剑派百里,她就觉得体内灵力不支,不得不停下来暂时歇息。   果然半步筑基的水平太过稀松,是无法与元婴大佬比较的。   不过幸好对此,她还算有所准备。之前爱慕师兄的沙橖师姐拿来的那些灵丹妙药,师兄虽然一脸不稀罕,但她可是私藏起来不少。此时她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补气丹咽下,又将那据说是沙橖师姐从自家师父处偷来的灵酒斟了一杯饮下,顿时觉得浑身舒泰,哪里还有半分灵力匮乏的感觉。   等灵力回复得差不多,她便再度上路。这次行了约有千里,渐渐地开始出现一些繁华热闹的城镇。   大凡清源剑派这类修真大派所在位置都偏离尘世,一来求个清静,二来远离尘世喧嚣之处,浊气较少更利于修行。   上一回赵坦坦虽然来过凡间的城镇,但那里终究还是属于偏远小镇,人烟较为稀少。如今经过这些大型的城镇,她顿时被其中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所吸引。   尤其是她此时所经过的城池,从上空望下去竟然万人空巷,几乎整座城的人都围拢在了城西的一座佛寺前,远远只能望见黑压压的一片,真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她好奇地在城中隐蔽处的小巷中落地之后,收起仙剑便走出巷子混入人群中,果然听得他们正边向那所佛寺赶去,边在谈论:“难得雪衣居士在莲华寺开坛讲经,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快些快些!”   “居士?开坛讲经的不都应该是得道高僧?怎么只是名居士讲经,就引得你们如此趋之若鹜?”赵坦坦有些疑惑地问了句,顿时招来附近几人的侧目。   “你这姑娘是从哪座山里头出来的?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千金,都该听闻过雪衣居士之名——那可是曾差点被先帝封为国师的得道高人。天下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中一人道。   差点封为国师,那就是没封喽?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   赵坦坦刚想这么说,另一人已接道:“当年先帝聆听雪衣居士讲经之后,对其推崇备至,几度欲封其为国师,却被雪衣居士婉拒。也是,这样的世外高人又怎会为俗世浮名所羁?”   “听闻连江陵王之女,那个一度刁蛮任性人憎鬼厌的怀岺郡主,都在听了一场雪衣居士的法会后大彻大悟,从此削发为尼遁入空门。”   “岂止是怀岺郡主,多少穷凶极恶之辈都曾被雪衣居士感化,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提起雪衣居士的传闻,这些人倒是七嘴八舌,有打开话匣子的趋势,却被同伴打断。   “别说了,这可是一年才有一次的盛会,错过了又得等上一年。快走快走!”先前一人说着,又拉起同伴加快了脚步,留下有些狐疑的赵坦坦。   ——怎么越听越觉得像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感化什么的,其实用的是妖类的迷魂之法吧?   赵坦坦越想越觉得十分有可能。可别真是有妖孽在此迷惑世人,不行,她得去瞧瞧。   等一路挤到莲华寺的时候,她也大致从路人谈论的零星话语里整理出一些有用信息。   这座碧城据说已有数千年历史,而城西的莲华寺据说便是与此城几乎同时建立,或者说更像是因为有了这所寺庙,才有了这座城池。   而雪衣居士则据说十分神秘,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每年的此日会在莲华寺内开坛讲经,弘扬佛法。而到了此日,除了近处几座城的人会赶来莲华寺,更有不少远方的善男信女特意提前几个月便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只为赶在此日聆听雪衣居士讲经。   也因此,每年的这一天,是这座城池最为繁华热闹的一天。   小心地绕过那些一步一叩首的善男信女,越接近莲华寺,人群的密度就越是大。等她挤到讲经的佛堂前时,那里更是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达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   但赵坦坦毕竟有修为在身,虽然是筑基半步,却比凡人要不知高明多少。所有人在挨近她的瞬间,都会被轻轻弹开小小的距离却不自觉。   她就这么凭着自己的修为,不易察觉地自拥挤的人群间走过,如拨开波涛汹涌的湖水般,慢慢步入香烟缭绕的佛堂之中。 第27章 雪衣2   进入佛堂的霎那,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莲池。四周更是一静,仿佛骤然间,从喧嚣俗世进入了静谧的圣地,唯有空灵的梵音缓缓飘落耳畔,如甘泉涌入心田。   赵坦坦停了脚步,望向面前的这片莲池。这是她在短短几天内第二回见到莲花了。由于心头牵记着寻找七叶梵莲,她如今见到莲花,又刚巧与梵门有关,便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   这莲花茎枝曼妙、亭亭如盖,看来应当是有些年份了,在空灵的梵音与香烟缭绕间显得清丽脱俗。   然而这池莲花虽开在佛门圣地,却终究还是比不得她前不久在青云峰上水芝境内见过的充满灵气,自然更不会是传说中的七叶梵莲。   七叶梵莲又哪能这般容易被她遇上?原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赵坦坦叹口气,又向四周望去。   莲池不大不小,在中间的位置被雕满莲花图案的过道一分为二。两岸和过道里人满为患,却与外间的喧闹扰攘不同,都在虔诚地静心聆听佛偈,全场竟无一人发出声响。   开设于莲池畔的法会……难怪这场法会还有个别称叫“莲池会”。   赵坦坦扫视完四周,才漫不经心地抬头向上首望去,而后不由失神了一瞬。   她本以为名叫雪衣的人,必然是位娇美的女子,也因此会带发修行。却未曾想上首盘坐之人墨发白衣色若春晓,肌肤莹白如玉,美则美矣,却是个拥有娇花般美貌的少年。   此时他正趺坐于莲花座上,未经剃度的长发披垂在身后,手捻一串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正闭目宣讲佛法,缭绕的香烟间远望仿佛周身瑞气千条霞光万道,便似神佛降世一般。   赵坦坦特意多看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眸,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的脸上,随着他念诵的动作而轻颤,彷如欲振翅而飞的蝴蝶。   从刚才外间听来的消息中得知,雪衣居士曾于佛前发愿,虽不知发的究竟是什么愿,但世人皆知在此愿圆满之前,这位雪衣居士是誓不睁开双目的。方才路人谈论间,还惋惜了好几声,道可惜了这般相貌,也因此令赵坦坦当时越发以为雪衣居士是名女子。   赵坦坦打量之时,这位闭着双眸的美貌少年居士恰好换了部经书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的声音空灵婉转,若传说中能发出天籁之声的妙音鸟般和雅动听,整个莲池周遭都似沉浸在了这梵音之中,围坐在他身前离得最近的四部众尤其听得如痴如醉如聆圣音。便是赵坦坦也觉得在这袅袅梵音中,心神一阵顺畅,仿佛世间再无三毒八苦,人生再无烦扰忧虑。   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不由暗自佩服。想来眼前这位号称雪衣居士的白衣少年,看着外表年轻,实则多半是名高深的外门佛修。连自己这样尚算心志坚定的修士,竟然也在听到这几句经文的瞬间失了神。   果然哪怕是同一段佛经,也要看是什么人念出来。她之前念给师兄听,那就跟耳旁风似的,师兄该开花的照样开。   早知道这位法相庄严的雪衣居士今日也会讲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就该把师兄也带来聆听一番,说不定也能让师兄从此大彻大悟、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到时候还愁什么惜澜魔花会开?堕魔?就更不可能了。   只是万一师兄从此放弃本门心法,转去修佛的话,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失望?清源剑派的千年兴旺大计又该怎么办?   唉,管那么多!倘若修佛真能度一切苦厄,令人参透情欲不过是一场五蕴被劫持而产生的虚妄幻觉,是忧、愁、悲、恼的根源,是……总而之,师兄去出家当和尚,怎么也比额头开朵花而后堕入魔道令门派痛失英才要好。   赵坦坦想到此刚要开始考虑如何劝师兄出家念经,或者也如此带发修行,目光随即落在了雪衣居士身下的莲花宝座上,又忍不住摇头:不妥不妥,如果真带着师兄来这里聆听佛法奥义,一心扑在莲花上的师兄看到这满天满地的莲花,万一心里头一激动,额间惜澜魔花反而开得更快些也说不定。   那岂不是更糟糕?   或者下回带师兄另找一家看不到一片莲花的佛寺?   她抬头又遥望一眼那仍趺坐莲花上的白衣居士,同样一身白衣,师兄穿在身上满是仙气好似下一刻便会直接飞升上界,这位则穿出了灿灿金光的佛味儿,似乎在他的佛光普照之下能马上脱离苦海。   如果师兄有天也这么捻着一串佛珠,一脸圣洁地念着佛偈……   好吧,这画面她有点不敢想象。   心神在梵音中只沉浸了一会儿工夫,很快又开始思想跑马的赵坦坦,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身走出莲华寺。时间有限,她的速度又慢,因此不敢多停留。满足了好奇心后,她就得马上继续往京城方向赶去。   在她转身离开的同时,莲池会上首一身白衣的雪衣居士手中,那串闪着淡淡金光的佛珠,忽然崩断在一片寂静中滚落一地。   他倏地睁开了那双一直闭垂的眸子。 第28章 疯子   在赵坦坦的想象中,京城应当同她偶然间翻阅过的那些俗世话本里所描写的一般,繁华而热闹。   街市上应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满街应当店铺林立、鳞次栉比,商贩叫卖之声更是此起彼伏一波一波。   青春美好的少年男女身着色泽鲜丽的衣衫走在街头,偶尔一个回眸便能牵扯出一个故事……   总之,京城应该是个吵杂得能令闭关修行的世外高人破功的地方。   遗憾的是,赵坦坦到达京城时已是数日后的日落时分,城内处处收摊打烊,路人皆行色匆匆急着归家,注定看不到她想象中的京城兴旺景象。   到达皇宫外围的时候,夕阳已经只露一线残红,四下里昏黄寂静,傍晚的微风流转间传达出了夜的清冷。   赵坦坦吸了口气,收起脚下仙剑。   不愧是禁法的区域,只是接近皇宫外围,她就已经感受到仙剑开始不听使唤,沉沉地向下坠。   想来进入皇宫之后,仙剑也就跟一般的废铁差不多了。   幸好对此她早有准备,捡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她倒退数十步,在脚底贴了两张神行符便向前冲刺,然后高高跃起。   在神行符失效的瞬间,她已经借了这冲力跃过了皇宫的围墙,然后非常难看地摔了进去。   由于神行符是在最高处骤然失效的,自打她开始修行至今,还没摔得这么惨过。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恐怕连小巧的下巴都磕得青紫了。   赵坦坦怕惊动宫中守卫,忍着没痛呼出声,只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揉着胳膊腿,一步一挪地向皇宫深处走。   皇宫倒是一如想象中那般广阔,赵坦坦虽不能使用法术,但好歹身手还是比一般人强。她偷了件宫女衣服,便在这黄昏时分悄悄地逡巡于后宫诸殿间。   她看到满眼或娇艳明媚、或典雅高贵的美人,穿戴着华丽又应景的衣饰,在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行。又有众多风情万种的美人,三五成群在御花园谈笑,又或独坐自己宫室的院中念书,还有身姿窈窕的美人在半明半暗的殿中翩翩起舞,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到她耳畔。   凡间的帝王实在是会享受,居然一人就坐拥如此多的美人。   也难怪自古以来下界大小战争无数,兴亡废灭如家常便饭,都只为争夺这一把人间至尊的帝王宝座。不说那翻手云覆手雨的滔天权势,单只这满宫的艳福,便已享之不尽。   赵坦坦啧啧慨叹着寻过一间间宫室,自然也没漏过那些未得宠的女子,正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对镜垂泪。   这样一路找来,美人看了不少,七叶梵莲的线索却始终没有得到进展。倒是让赵坦坦摸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场所。   这片区域也不知究竟是皇宫的哪部分,她没有法力在身,只能大约感知到此处防卫最为薄弱,人迹更是察觉不出。   傍晚的风渐渐大了。赵坦坦走了好一会儿,连该有的守卫都没能撞见一个,环顾四周只见荒草没径、寒木萧萧,极目之处似乎有片残垣断壁,惨淡夕阳下充斥着森森鬼气。   她不由心中越发奇怪。   这地方哪里像是皇宫,倒更像是幽冥鬼域。   她走了半晌儿,才终于走到方才远远望见的那片残垣断壁前。   这才发现面前那残缺的瓦和爬满藤蔓的半堵墙,虽残破不堪,但仍能隐约窥见一丝当年的精致,显然这处曾经是座极为华丽的宫殿。但如今此处却似哪段戏文里曾唱过的那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正对着眼前的景象发呆,赵坦坦忽然听到轻得几乎难以觉察的呻吟从附近传来,她循声找去才发现原来在废墟边还有几间简陋的小屋。屋内躺着名面颊已经凹陷的妇人,曾经娇嫩若羊脂的纤纤玉手干枯似鸡爪,养尊处优的娇躯已经干瘦,如花的娇颜已经枯萎。若非赵坦坦从骨龄看出她才二十岁,只怕说她是六旬老妪也有人信。看来这妇人显然已经时日无多。   所以这个地方……是冷宫?   赵坦坦不由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在那头美人如云莺歌燕舞喜气欢悦,耳边甚至还能隐约听到被风带来的笙箫声,这边却有人尚在韶华便要匆匆逝去。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只是再怎样同情怜悯,这俗世间的事,也并不是她这等世外修行之人能随意插手的。   她摇摇头,从窗边走开。   刚才听到废墟的后面似还有隐隐水声,如今绕过残破的墙壁,果然望见前方是好大的一片池塘。   广阔的池面上唯有残叶枯枝零星点缀,也不知原先是怎生的碧波荡漾,风景美好。   赵坦坦沿着池边走了许久,才生出些许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类的感慨,便蓦地发现前方岸边不远处竟还站着个人。   果然在这禁法的区域内,没了修为的自己连警惕性都跟着降低了。   她迅速倒退数步,小心翼翼地躲到一旁的树后,这才重新打量那人。   那人身上仅着一身玄衣,除了腰间别着一把镶嵌宝石的短刀外,没什么别的饰物。一头长发显然未曾打理,此时只胡乱披在身后,随着夜风肆意地翻飞。   他的脸部棱角分明,眉目英挺,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但那双本应极为有神的黑眸,却如这渐渐降临的夜色,空寂而寒凉。此时对着面前飘满残叶的池塘,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出神地凝望了许久。   就在赵坦坦以为这人还要继续出神地望下去,开始考虑怎么避过他的时候。男子突然抽出腰间短刀,极快地划向自己的双眼。   下一刻,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血流如注,滴入身前池塘,双目显然已是瞎了。   赵坦坦吃惊地望着这一幕,忍不住站出来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平白无故自残?”   男子显然没想到旁边还有人,却没有什么惊异的反应,淌着鲜血的脸只是朝着赵坦坦的方向转了下,语气平静却充斥着死寂:“我有眼无珠,自然要眼睛无用。所以只要眼睛恢复,我就会把自己划瞎。” 第29章 疯子2   有眼无珠就要弄瞎自己眼睛?这思路岂不是更瞎?   赵坦坦对男子侧目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等等??什么叫只要眼睛恢复,就会划瞎?一般人搞瞎了眼睛,是随意就能恢复的吗?   所以眼前这男人不是凡人?   如果不是凡人的话,他又会是什么身份?   修士?妖怪?或者??   在这禁法的区域,赵坦坦发现自己连辨识对方的种类都做不到。   那是不是说明对方也是如此?   在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已开口:“这地方从未有人来过,你是什么人?为何到此?”他的声音平淡中夹杂着狠戾,还带有一丝上位者惯有的傲慢。似乎若是赵坦坦不好好回答,下一刻他便会解决了她。   “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冷宫之中?”赵坦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回敬道。   比起自己这个女子来,冷宫中出现个男人才是比较奇怪的事情吧?   她看着眼前满脸淌血的男子,在这只剩一丝如血残阳的傍晚,对着这么个一身血的男人,真心瘆得慌。   而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要包扎一下眼部伤口的意思,只是微微侧着头,似在试图从她的话中辨别她的身份。   “冷……宫……”他慢慢地重复着,好像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般。   “对啊,这里是冷宫,关的都是失宠的妃嫔。”赵坦坦索性又照着以前书中看来的瞎掰,“我是冷宫的宫女,你究竟是什么人,敢擅闯此地?不知道要杀头的吗?”   她的虚张声势却没有得到回应,男子一声不响地站在原地,只是径自喃喃自语:“冷宫啊……”   脸上的血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的脖子,又从他的脖子向下淌,一部分沾湿了他的衣衫,一部分则沿着他肩臂的曲线淌到他的手腕处,最后与他手中短刀上的血汇聚,一同落入他身侧的池塘中。   就在赵坦坦讶异地发现落了血的池塘,如同沸腾一般逐渐蒸腾出黑气,随后满池枯叶逐渐发黑、池中浮萍死得不能再死时,男子忽然后退几步发出嘶哑的笑声:“冷宫……哈哈哈……这里怎么会是冷宫,分明是我给她造的坟……哈哈哈……”   须臾他顿了下,又低语:“不对,这里是冷宫,她就活活饿死在这里啊……”说着他又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而后笑得不可遏制,“死在这里,可不就是坟吗……哈哈哈……”   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可笑荒诞的事一般,他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歇斯底里地大声笑着,笑得眼中刚有些干涸的血重又流了出来。原本还算英挺的脸上,此时只能看到纵横交错的血和扭曲的五官,恐怖骇人。   “你……没事吧?”一边盯着水面瞧,一边惊骇地听着眼前人疯狂的话语,心中悄悄升起警惕的赵坦坦,忍不住出声。   男子却依旧什么回应也没有给,就这样自顾自笑着笑着,慢慢后退,忽然毫无预兆地就转身跑了开来,一头扎进远处的林中。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笑声,听来疯狂而苍凉。   这……莫非是个疯子?   赵坦坦目瞪口呆地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望正逐渐散发出腐臭的池塘。   也就只有魔界之人的血,会有这腐化万物的效果。   原以为自己运气太差碰上了魔界之人,她正暗叫倒霉呢,没想到却是个疯子……   于是作为正道中人、修真大派的杰出弟子之一的她,既然遇到了魔人,似乎应该为了凡间皇宫的安全追过去瞧瞧,以示负责任?   反应过来的赵坦坦冲出去几步同样穿过林子,然后发现林子的另一头,竟已是高耸的宫墙。看来这魔人竟是疯跑着直接离开了皇宫?   好吧,既然离开了皇宫,就交给外头的各派正道弟子表现了。   赵坦坦可没忘记两年多以后便要召开的剑仙大会,想来现在应该有不少修真界优秀弟子正加紧在各处历练,她进京城时好似还望见几个。想来他们的话,对付一个受伤的魔界疯子应该还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魔界中有这样的疯子吗?看来回去之后要找师傅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才行。   赵坦坦想了想,想起那疯子没有癫狂前的架势,还是有些不放心。   果然还是赶紧找出七叶梵莲的下落,然后快些出去通知各派魔人踪迹比较保险。   想到此,她又加快步子赶回方才的林子。   这地方位置偏远,又鲜少有人光顾,这一带会出现七叶梵莲的几率应该大一些吧?   夕阳这会儿功夫早已完全落下,夜色渐浓,虽然赵坦坦比普通人要耳聪目明些,但过不了多久,视线也还是在逐渐蔓延的夜色里模糊起来。   赵坦坦叹口气,此时才后悔没把崔尘放置在山洞内的夜明珠,抠几颗带过来。   她摸索着在林中寻了一会儿无果,又回到池塘边。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腐臭终于散去了些,但四下里已是漆黑一片,看来只有在此地过上一夜,等天明再继续。   至于过夜的地点,自然方才安置着那失宠妃嫔的几间破旧房屋是上选了。   赵坦坦刚走近那屋子,边听到一声仿佛用尽灵魂之力的呼喊自屋内传出:“神啊!”   她忙加快步子走到屋外的窗前,向内望去,见屋内一灯如豆,小小的火光在夜风中将灭未灭。   那妇人呻吟着睁开眼望向上方,不知是在望房顶的承尘还是在透过房顶望向苍天。   “神啊……”妇人曾经娇艳欲滴的唇此刻干裂颤抖着,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费力地嘶喊,“请将我的孩儿还给我……”   她干涸无泪的双眼中,既有绝望又带着丝希冀。这样的眼神刚令赵坦坦心中一阵触动,那妇人已那么睁着眼咽了气。 第30章 雪衣3   赵坦坦只觉得心中一阵揪紧,她迈入屋中,俯下身子对着床上死去的妇人轻声道:“你的请求我已知晓,会尽力寻回你的孩儿。”   妇人的灵魂仿佛听到了这话,原本睁着的双眼缓缓合拢起来。   修真之人在凡人眼中不啻为仙人,答应这件对神明的请求,应该也说得过去。   赵坦坦环顾这清冷荒芜的屋舍。也不知在这偏远冷宫之中,已葬送了多少如花娇颜。   漏刻轻移间,不觉夜已深,赵坦坦收回自己的思绪,才发现自己发呆发了很久。正要安置那妇人的遗体,她忽然听到有个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舍利弗,彼佛光明无量,照十方国,无所障碍……”   幽静的深夜里,那声音似在天边般缥缈遥远,却又似近在耳旁呢喃,如此神秘莫测:“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赵坦坦对佛经了解不多,只在劝师兄念经那几天恶补过几本,此时听了一会儿,只能大略辨认出这声音竟是在吟唱超度的佛经。   也不知会是什么人,竟在这皇宫的深夜里,偏僻无人的荒废宫室附近漫声吟唱着经文?   她只觉得,随着这一声声的念诵,附近被野草埋没的宫室似乎一扫之前的阴暗幽深,连带着四周的夜空都突然明净起来。   这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停下,赵坦坦心中一动,伸手熄了一旁将灭未灭的灯,抬头自黑暗中向窗外望去,便见远方正有个光点慢慢飞近,细看竟是一只通身雪白的鹦鹉。   它飞到赵坦坦身前盘旋一圈,最后在她前方数十步处的门口落下,周身白光散去的瞬间,显出一名白衣长发的少年来。   少年眸如秋水,肌肤白嫩,同样白皙的手中盘着一串佛珠,正闪着淡淡金光。   他站直身子向赵坦坦慢慢走来,白衣在夜风间簌簌,浑身似乎在颤抖,眼中惊疑与欣喜交替,而随着每一步的迈近,惊疑越来越少,欣喜越来越多。   走到赵坦坦面前时,他忽地跪倒在地,用之前那吟唱佛经的美妙声音颤抖道:“主人,千年了……雪衣等你千年了……”   没料到有这阵仗,赵坦坦怔了一下,随即震惊了:是哪个当主人的这么没品!居然会给自家灵宠取这么娘炮的名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是百分百的男……不,公的吧!   等等……   雪衣?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她又寻思一番,才猛然想起,雪衣不就是她几天前在哪座城的哪座寺庙里,听过讲经的那位居士?而且似乎还是位修为高深的修士……怎么这会儿看着,居然是只原型是鹦鹉的妖精?   这年头妖精也能在佛堂里给世人讲经了?并且佛祖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赵坦坦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见识实在太浅薄。难怪同门都说要有长进,就要多出来游历增长见闻,啧……这么有佛性的鹦鹉妖,她以前就做梦都没见过。   不对……以上不是重点。   她低头看了眼仍跪在地上没起身的白衣少年,偏着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从前一十八年里头,并未认识过眼前这名擅长讲佛经的美少年妖怪,更别提有什么主仆关系了。   而且,千年前有她吗?   想到这里,她果断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雪衣的一跪,正色道:“这位居士,小女子芳龄十八,离一千岁还早,谢谢!”   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侧重点还是有点不太对头,她又轻咳道:“总之,一千年前,我还没出生,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白衣美少年听到赵坦坦的话,花瓣般的唇轻颤了下,随即摇头:“不,不会错,只是主人不记得雪衣了。”他清澈的眸子中欣喜换成了失落,发出轻如夜风般的叹息,“毕竟……千年了……”   “唔……是啊,千年了……”赵坦坦在他倔强而坚持的目光下,心里升起一丝不忍,斟酌道,“你确定你的主人千年后的今天还健在?毕竟对于妖精来说千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对于人类来说,如果修为没有达到元婴以上,千年的寿命不过是奢望。”而且就算是美少年,那也是男的,给一个男人取雪衣这么娘的名字,实在不是她的风格。不过对此她还是厚道地住嘴了。   说到这里,她灵机一动,想到个建议:“不如你激发主从契约,感知一下你的主人是否能回应你?”灵宠与主人之间的契约可以令主从之间生死相系,并产生心灵感应。   这个建议并未让雪衣眼中的失望稍退,他盯着赵坦坦看了会儿,苦涩一笑:“当年你将我的尸体埋在沉香亭畔时,我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白鹦鹉。我心中认你为主人,但却实际上未能真正结成主从契约,又如何能激发感知?若非如此,我早已能找到你,也不用在佛前许下誓,闭目千年之久。”   啊,对了,之前确实传闻雪衣居士曾在佛前发愿,在愿望实现前,绝不睁眼。所以,如今他睁开了眼睛,就是说明他的愿望已经达成?而他的愿望就是找到自己的主人?   赵坦坦闻,好奇心倒是被勾起来了:“你刚才提到你的……尸体?莫非你死过?那你为何如今能活生生站在这里,还修炼成今日这般?”   雪衣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手中的佛珠上。这佛珠看来极不普通,在这黑夜之中依旧闪着淡淡的金光,神圣而祥和,像是曾被得道高僧经常拿在手中摩挲着念过千万遍经文后,也得到了法力一般。   而雪衣看向佛珠的目光极眷恋,那熟悉的眼神让赵坦坦心头不由抖了抖。不久前,她可不就见过自家师兄也用这种眷恋的目光盯着一瓣莲花么。只是不知是否惜澜魔花的效力,相比起来师兄目光中的执念更深了几分。   莫非是佛界的哪位貌美比丘尼,让这只极具佛性的白鹦鹉灵兽动了凡心?但若是真,按照佛界那群光头提倡的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比丘尼再貌美内心也是古井无波,多半雪衣这场恋情会悲剧。   唉,最近她遇到的男子,为何都会有这种高难度的情感追求? 第31章 主人   “主人你当年很喜爱我……”雪衣移开投在佛珠上的眷恋目光,望向赵坦坦轻声道,眼中竟仍是带着浓浓眷恋。   赵坦坦被他这么一眼看过来,顿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摆手抗议道:“停停停!我都说我不是你主人了。你要回忆往事,请不要擅自把我代入进去,谢谢!”   雪衣捻紧了手中佛珠,嘴微微地瘪下去,双目盈盈水波氤氲,似有万种委屈千般话语无从诉。   赵坦坦发现自己有点吃不消美少年这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正要妥协,雪衣已再度开口道:“当年我的主人很喜爱我……”这一次他倒是听话地改口了,赵坦坦反而更觉得不好意思,便安静地听他道,“所以在我死后,主人将自己护身的佛珠裹在我身上。随着时日过去,我竟渐渐复苏,并且得到了佛珠的力量……”   他缓缓走到临近池塘的那扇窗前,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仿佛沉浸在回忆中,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主人是那么温柔善良的女人,凡事总为别人着想,连自己从不离身的宝物都给了我。我能重新活过来,也许是上天也受到了感动吧……”   赵坦坦听到这里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被雪衣一眼看到担忧起来:“主人,你很冷吗?”   “你说我是你主人。”既然他问了,赵坦坦也就有话直说,“我怎么半点没觉得自己像你所描述的那种女人……真是听得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还有……”   她指指床的方向:“那边还有个死人,咱们好好说话也就罢了,你却在这里含笑忆往昔,不觉得场合有点不太对,气氛也有点诡异吗?”   “啊……”雪衣闻好似刚想起这一茬,“那么,主人,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喝杯茶,你想知道什么,可以边喝茶边慢慢听我说。”   ……怎么还是觉得有点诡异呢?难道不是应该先让床上那位入土为安后,再慢慢细说才对吗?他不会以为念完超度经文,就可以任由那位躺着不用收殓了吧……   看来这雪衣终究只是鸟类所化,千年来又只专注于修佛念经,对于人情世故似乎懂的并不多。   就在赵坦坦再度思想跑马时,外头突然有些动静。她警觉地一把拉起雪衣,闪身一跃,自窗口越出屋子,隐在暗处。   就见一名瘦小的宫女端了碗已经冷掉的糙米饭,送进屋里来。见屋中一片漆黑,宫女嘟嘟囔囔地将糙米饭丢在残旧的桌上正要离开,借着月光一眼瞥见床上已经死去的妇人,吓得一个趔趄,随即大喊大叫起来。   随即不少宫人闻声赶来,顿时方才还寂静冷清的地方变得嘈杂如菜市场。   过了些时候,几名粗壮的宫人便抬着妇人的尸身从屋里出来。   赵坦坦看着被破旧床单随意裹住的枯瘦身子,想起之前答应妇人的事,轻声询问雪衣:“你可知晓这妇人的身份?”   “这是宫里原先得宠的妃子,因为巫蛊之事被打入冷宫,后来在冷宫中拼死诞下麟儿却又被人抱走。从此心如死灰勉强度日,挨到今日终于撑不过去。”雪衣淡淡道,“其实所谓的巫蛊之事,也不过是后宫惯用的伎俩之一,不过是有人不想她诞下皇子,所以借此手段除去她罢了。”   “那她岂不是无辜被冤的?”赵坦坦不由皱眉,“何至于如此,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皇帝就不好好查一下吗?这妃子好歹是他的女人,生下的好歹是他的骨肉……”   “后宫之中被冤枉的何止这一人,又何止这一桩?”雪衣叹息一声,“至于皇帝?向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又膝下子女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哪里有闲工夫管这些?说不定还乐得看后宫诸女,为争得帝王宠信而使尽手段。”   这样说着的雪衣,却与往常不同,渐渐露出深恶痛绝的神情,恨声道:“后宫,不过是个吃人的地方!”转而他又变得悲伤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   赵坦坦心中似也被触动了一根弦,忍不住也随着叹了声。   这世间真是复杂,仅仅一个后宫之中便诡谲至此,相比之下,虽然修真的日子,成天打坐修炼枯燥乏味,但确实简单得多了。难怪从古到今无数人追求成仙之道,原因之一,大约就是想脱离这俗世的烦恼吧。   四周早已随着宫人们善后工作的结束,而恢复了安静。赵坦坦的这声叹息也就显得十分清晰,原本沉浸在自己回忆里的雪衣蓦地惊醒,望向她:“主人,你为何叹气?是否想起了什么?”   夜色里他的双眸印着浅淡月光,望来波光潋滟中带着一抹期待。   也真不知他在期待些什么?又为何如此肯定赵坦坦就是他的主人。   赵坦坦不自在地转身望向黑漆漆的池塘,这片池塘自打受了那魔人的血之后,至今乌黑一团,连天上的月光都倒映不了。原本就满池的枯枝残叶,现在又乌漆麻黑一片,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景致。   她只得很快又转回头来,索性直接反问雪衣:“我该想起些什么?不如你跟我说说?指不定我就想起来了呢?”   雪衣的唇张了张,脸上忽然闪过犹豫的神色,欲又止,最后却只是摇头道:“主人,有些事情,不记得,真的比记得的要好。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便就这样吧。”   他说着,走到赵坦坦身边,用那看着佛珠的眷恋眼神再度看向赵坦坦。在赵坦坦被看得再一次冒起鸡皮疙瘩时,他忽地俯身,将手中佛珠浸入面前池塘中。   下一刻,佛珠光芒一闪,池塘便如云散月明,满池秽气尽去,残叶枯枝重新抽出嫩芽。几息之间,池底竟抽出一枝枝莲花来,转眼开了满池亭亭摇曳的雪白莲花,其中几枝甚至长到了岸边来。想不到这佛珠还有净化魔气的作用。   雪衣慢慢直起身,雪白的衣衫下摆自那几枝莲花与莲叶的间隙垂落,飘在了映着月光的水面上,却没有被浸湿。   他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圣洁金光,微微翕合着那花瓣般美好的唇,对着赵坦坦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主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心中都只认你一个人为主人。” 第32章 妖女   他的长发披在身后仅用一根白色带子松松绾着,双眸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澄澈明净,令赵坦坦想起了师兄崔尘的眸子。后者是雪山上的寒冰,而前者则如一汪春水。   在这春水般的眸光注视下,赵坦坦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并且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雪衣下一句话出口时被印证了:“主人,既然寻到了你,我以后都要陪在你左右,不再离开你。”说着,雪衣闭目默念了一句什么,便见他光洁的额头上亮起一个复杂的纹路,一枚晶莹剔透泛着淡淡金色的光球自其间冒出,向赵坦坦缓慢而平稳地飞来。   ——这应当是雪衣作为鹦鹉妖的妖丹……不,这走佛修路子的鹦鹉妖内丹已经不能叫做妖丹,看那内丹上环绕的金光,便能轻易看出雪衣与普通妖类的区别来。   但他此时唤出内丹,显然并不是要让赵坦坦欣赏其中的佛性光芒,而是……要同她认主的节奏?而且还是最高级别的本命契约?   他……他……他竟然来真的!   这个雪衣看着颇有佛性,却原来是个死心眼。   要知道,就算是灵兽认主,那也是有好几种方式的,有的偏向于人主一方,有的则偏向于灵兽一方。   这雪衣一旦认定了她是自己主人,竟然毫不动摇地就要与她结成本命契约。   这可是代表了生死相随、同生共死的契约啊。只要赵坦坦有什么万一,他这个千年佛妖就会跟着完蛋。   作为一只明显修为比自己高深的千年鹦鹉妖,做这样毫不利己的认主行为,叫赵坦坦受宠若惊之余,有些头疼起来。   她可没忘记,自己是偷偷溜出门派,混进凡间的皇宫里的。   虽然多个既美貌又会讲经的跟班好像挺拉风,但那样的话,她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清源山?又要怎么对着门派中人以及自家师父师兄解释自己偷溜下山时,被一只差点当了凡间国师的鸟硬是认作了主人?   她忍不住头疼地扶着额头,在光球即将飞到自己面前时出声问道:“我到底是跟你主人长得一模一样,还是你作为鸟类看谁都一样?为什么就认定了是我?”   听到这话,光球在空中顿了顿,雪衣思索片刻,竟露出一丝茫然:“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第一眼看到,便感觉就是你……不,不对,在碧城莲池会讲经之时,我还未睁眼,便突然感觉到主人的来临,这才急忙追寻过来……”   感觉?他竟然说是感觉?   搞半天,这只很会念经的鹦鹉妖,竟然只是跟着感觉走,便认为自己就是他那千年前的主人?还有没有比这更盲目的行为了?   赵坦坦又扶了下额头,敢情这只白鹦鹉就算修炼千年,化身为一个看着挺聪明伶俐的美少年,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傻的。   “那如果是你的错觉……”她站在池畔,有些头疼地望着悬在空中再度开始缓缓向自己飞近的光球。   正不知道要怎么化解眼下的局面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个惊呼:“妖女?”   赵坦坦一惊,转头望去,发现池塘那废弃的宫室旁不知何时冒出来个少年,正吃惊地望过来。   ——这该死的禁法区域!竟然有人走近身边直到发出声音,她才察觉。若是对方怀有恶意,岂不是危险?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头戴玉冠身着锦袍,看打扮应当是一名皇子。   可惜就算是个养得唇红齿白的皇子,依旧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   听听他刚才喊了什么?   妖女?   这地方只有她一个女的,不用想也知道他那一声“妖女”到底在喊谁。   这可算得上是赵坦坦身为根正苗红的正派修真弟子,十八年生涯中头一回被人指着喊妖女,简直就是天大的污蔑!   她暂时忘记了空中再度停顿下来的光球,瞪圆了眼睛正要呵斥,那皇子却战战兢兢地走近两步,朝着雪衣的方向又颤巍巍喊了声:“妖……妖女……”喊完,他却在雪衣茫然回望的目光中刷地脸红了。   敢情!这皇子是在喊雪衣“妖女”?   他是瞎了还是缺心眼?放着面前真正的、唯一的女子视若无睹,却喊一个男的为“妖女”?甚至那男的原型其实是只雄性的鹦鹉!   这简直比污蔑她这个正派弟子为妖女更过分好么!   赵坦坦觉得自己的性别受到了挑衅,开始在心底暗暗检讨自己到底是活得有多粗糙,竟然连一只雄性鹦鹉都比自己看起来更像女人?   另外,这缺心眼的皇子嘴里一边喊着妖女,一边小心翼翼地红着脸靠近雪衣,这举动是不是太矛盾了些?   一心认主的雪衣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皇子快要到自己面前了,才打了个问讯道:“雪衣见过二皇子。”   “雪衣?”正红着脸小心凑近雪衣的二皇子闻怔了下,重新打量眼前的白衣美少年,稍后才迟疑着试探道,“这名字……好似与父皇曾再三称赞,几度欲封为国师的那位同名……”   “雪衣不过是念过几部佛经,略有几分心得体悟罢了,又哪里当得国师之位?”雪衣委婉地道。此时他虽依旧是美少年的样貌,却露出了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气息,与方才硬要喊赵坦坦主人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二皇子也因此意识到雪衣确实便是传闻中那位,愈发诧异:“你竟是雪衣居士?犹记得上一回父皇邀你来皇宫时,本皇子尚年幼且当时……”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没有说下去,“为何你如今看来竟与本皇子年岁相仿?”   他借着月光再三打量雪衣的相貌,惊叹道:“果然是得道高人,容颜不会随时光改变吗?”   说着,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眼中满是崇拜地说道:“是了,居士从未见过我,都能一眼便认出我是二皇子,这般精准的卜算能力便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他说着说着,连自称都改了,似乎完全忘记自己没多久之前还误喊对方为妖女。   雪衣大约是平日里被信众们围观得习惯了,此时面对二皇子火辣辣的眼神也未有什么不良反应,只是扫了眼被迫停留在空中的光球,眉头微皱。   赵坦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为防雪衣继续他自作主张的认主行为,她立马插嘴问道:“敢问二皇子方才为何喊雪衣居士为‘妖女’?” 第33章 宫中的秘闻   二皇子的注意力这才分散了些,但双眼仍直勾勾盯着雪衣,就好像一旁问话的赵坦坦只是会发出声音的空气:“方才我望见这方向有光亮,便想起宫中一直私下里流传的一个秘闻,于是寻来看看……谁料,却是雪衣居士在此……”   说到这里,他脸上才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幸亏雪衣居士心怀宽广,未曾怪罪于我。”   是啊,真亏了雪衣是只饱读佛经、心存善念的鹦鹉妖,要不然平白无故被喊“妖女”,连性别都搞错,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妖恐怕都不能忍。要知道,她灵兽袋中的紫萌不过说了师兄一句“娘炮”,就被师兄收拾得很惨。   对了,这二皇子刚才提到……“秘闻”?难道是后宫中关于妖女的秘闻?   可是在这禁法的皇宫内,像她这样的修士以及刚才那个疯子一样的魔人都无法可施,又怎么会有妖女这样的存在?   莫非这看来严密的皇宫其实在哪处存有漏洞?   虽然被二皇子当成空气一样,赵坦坦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起再度追问:“宫中有如许多禁制结界,哪来的妖女?”   “那名妖女啊,啧……真是说来话长了,总之,曾经令一个繁荣昌盛的王朝覆灭,是个了不得的红颜祸水呢……”二皇子啧啧地叹道,“但凡能称得上红颜祸水的,得是多么绝代的佳人,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没能亲眼一睹美人芳容,顺便一亲美人香泽?   这二皇子简短一句话就已经暴露了他好色的属性,令赵坦坦默默侧目。正要听他继续讲讲这皇宫里的秘闻,雪衣的声音忽地响起打断了二皇子的话:“此谬矣!若真是繁荣昌盛、根基深厚的王朝,怎么可能仅仅因一名女子而覆灭?”   这位看来极具佛性的美少年似乎终于受不了二皇子火辣的目光,走开几步说道:“自古以来,多少王朝的兴起覆灭自有导致其发生的根源。君主昏庸无道,重小人远贤臣,百姓困苦而不管,祸乱四起亦不理……这些都是导致国家倾颓、朝代灭亡的原因,到头来却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无辜的女子,说什么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西周亡于褒姒……对自己应负起的责任如此毫无承担,也难怪会亡国!”   说到这里,雪衣澄澈的眸中红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竟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赵坦坦的初衷就是希望能转移雪衣的注意力,却没想到碧城人人都说因常年礼佛而性情平和如圣人的雪衣,今晚竟频频情绪波动,不由怔了怔,心头蓦地冒出个想法:莫非雪衣认得这传说中的妖女,并且关系匪浅?   有了这个想法的赵坦坦愈发好奇,试探地问二皇子:“这妖女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还在吗?”   果然,此一出,便听雪衣出道:“主人!”他欲又止,似想阻止赵坦坦打听下去,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   看来真的有戏!   于是她的好奇心愈加旺盛——佛修的妖与传说中祸国的妖女,这样的组合不知曾发生过什么样的纠葛?可比她私下珍藏的话本子精彩?   赵坦坦正要洗耳恭听,二皇子却因罕见的听到雪衣居士一声“主人”,而向她望来,随后明显地愣了下,讶异道:“这里竟还有个小美人?本皇子方才怎地未曾注意到?实在奇怪……实在奇怪……”   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这缺心眼的二皇子居然到现在才看到她……赵坦坦觉得有些伤自尊。   幸好二皇子讶异了片刻便接下去说道:“这可是皇家秘闻,怎能轻易外传?就连本皇子都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的,不过……”   他卖着关子,左右看看雪衣和赵坦坦,见二人都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得无趣地继续道:“既然美人想知道,本皇子便稍稍透露一二——你们可知,这冷宫所在的废墟便是妖女当年曾住过的地方?”   当然不会知道。赵坦坦摇摇头。   二皇子今夜大约连着见到了两个美人,心情还不错,故作神秘道:“传闻千年前,这地方便是前朝最后一位昏君为妖女所建的宫室,听说那时这里的宫室极具华丽奢侈之能事。单是这片莲池,池壁全部用白玉砌成,夜里望来荧荧如月盘,池中还倒映着明月,大月之中嵌着小月,与空中明月真是相映成趣……整座宫室不知用去了多少民脂民膏,国库几乎一空。本皇子猜,这便是导致了前朝亡国的原因之一。”   白玉砌成的池塘?   赵坦坦闻低头仔细打量眼前的池塘,又蹲下身伸手进水里摸了摸池壁,疑惑道:“全是普通的石块,哪来的白玉?”   “这已是千年前的事了,谁晓得经过了千年岁月,白玉是否会化为顽石。”二皇子有些尴尬地咳了声,硬扯了个理由,“又或者千年间的战乱中,白玉早被人挖了去……总之,本皇子虽然第一次溜进这冷宫里,但对那个传闻是坚信不疑的。”   “溜进冷宫?”赵坦坦重复了下,恍然,“对哦,这里虽然是冷宫,住的好歹是皇帝的女人,一个皇子大半夜的跑进来……”   发现自己说漏嘴的二皇子表情愈发尴尬,解释道:“那个……是这样的,本皇子年幼时也曾受过这被关在冷宫中的江妃小小关照,所以今夜听说这里出了事,便特意来看看情况。”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赵坦坦反而更不信了。   冷宫中死去的这位江妃才被人发现多久?   这二皇子转眼便能赶来,难不成他就住在冷宫隔壁吗? 第34章 妖女的画像   赵坦坦想及此,狐疑地望着二皇子。   “唉,算了!”显然连二皇子自己都没法相信这话,放弃寻找理由,直接坦白,“本皇子其实就是对冷宫中的妖女传说比较好奇,所以想趁今晚想设法偷偷溜进冷宫,看看那个传说中由白玉砌成的莲花池。谁想到才接近冷宫,便发现宫婢们正慌乱地传着江妃已死在冷宫中的消息……我是趁乱混进来的……”   二皇子说到这里,语气中露出一丝伤感,自称也不知不觉又变了。看来他说江妃曾关照过他,倒并不像是虚假的谎。   他看看眼前因受到佛珠净化而焕然一新的莲池,叹口气道:“不过没想到,今晚我竟真的看到了奇迹。明明只是一潭死水,却转眼开满莲花,这可不比看到白玉砌成的池子更不虚此行?”   说到这里,他又兴奋了起来,望向雪衣的眼神充满崇拜:“不愧是有如圣人降世的雪衣居士,竟能如此化腐朽为神奇!啊……其实,只看居士青春永驻的面容,便足以令人惊叹!”这二皇子才三两句功夫话题又拐回到了雪衣的外貌上,赵坦坦也是大写的服。   “二皇子过奖。”雪衣默默地朝旁边挪了几步,避开了二皇子又一次投向自己的火辣目光。   二皇子的视线跟着雪衣移动,口中仍在说:“雪衣居士太谦虚,难怪父皇数次要封你为国师。说来自千年前那妖女被处死之后,宫中常常有异闻,也因此每一代帝王都会请高人定期加固各处辟邪防御的结界,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吧。而近二十年来,每次加固皇宫结界的大事,父皇都信任地交给居士来负责,就可见居士的修为之高深已是本朝罕见的了。”   原来宫中会成为禁法区域是这么个由来……咦?雪衣近二十年来,常帮忙加固这皇宫内的结界?   赵坦坦抓住了二皇子话中的关键,刚才一直悬在心头的疑惑也算得到了答案——难怪在这禁法区域内,雪衣看起来没有收到多少影响的样子。净化池塘中魔气是用了佛珠本身的功效也就罢了,雪衣在皇宫里既能任意变换原形,还能唤出自己的内丹来同她认主,她早就觉得不对劲。   搞半天,这里的结界就是他给加固的,能作弊是理所当然的!   而这位暗戳戳在皇宫结界上作弊的雪衣,在赵坦坦恍然大悟的神色里,脸颊微微一红,双目幽幽地瞟了眼赵坦坦,方道:“雪衣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当不得如此厚望。”   “话说……你们可要见见妖女的模样?”一旁兀自絮絮叨叨的二皇子忽然道。   赵坦坦看向他,十分怀疑:“你看见过?”   这二皇子一看就顶多十六七岁的模样,能见过千年前的妖女吗?吹牛吧。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父皇的御书房内一直藏着一张画像。我年幼时与皇弟们捉迷藏躲入御书房内,曾偶然翻出来看到过……那女子……我当初一眼看去几乎以为是看到了洛神……”二皇子开头还为赵坦坦的质疑有些恼怒,说到后来眼中一阵失神,竟似陷入了回忆中,眼中满是惋惜,“当时,若非画像的落款处署了前朝末代的那个昏君之名,我根本无法相信那么美好的女子会是那个祸国的妖女。”   赵坦坦听二皇子说到此处时,眼角瞥见雪衣颤动了下,似有所触动,心中愈发肯定了方才的猜想——雪衣必然与那妖女关系非同一般。   二皇子惋惜了一通,再度期盼地望向雪衣道:“居士也应当听说过这桩皇家的秘闻,并且对此感兴趣,所以今夜才会出现在此处……何不索性再去御书房看一眼妖女的模样?”   雪衣闻似乎有些意动,但在看了眼赵坦坦后,又马上平静了下来:“我的主人在此……”他说着又要向一直悬在半空的内丹望去。   好不容易让他分心,赵坦坦怎能让他再提起认主的事?她见雪衣视线移向空中,忙道:“有这样传奇的女子,怎能不一睹为快?二皇子,不如劳烦你带我们前往一观?”   “主人!”雪衣眼中有丝不甘,却再度欲又止,在二皇子惊叹的目光中,他勉强收了浮在空中的内丹。   重新暗下去的夜色里,他的语气低落:“既如此,雪衣便过会儿再与主人结成契约。”他竟还没有放弃的意思,赵坦坦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如此执着要认自己为主。   一直到在雪衣的帮助下,他们顺利地进入御书房,赵坦坦才从二皇子欣喜之极的表情里醒悟:他这么积极地诱导他们来看妖女的画像,只怕是想顺便借助一下雪衣的能力吧。要不然,他就算是身为一个皇子,要随便进入皇帝重要的御书房,只怕也难比登天吧?   皇家的人真是不简单,连个缺心眼的都这么狡猾。   赵坦坦一边腹诽着,一边看二皇子迫不及待地四处翻找。她四下环顾这间御书房,见殿堂正中设有宝座,两旁陈列经史典籍,还有一张紫檀描金嵌宝石的书案。书案上摆着雕有会昌九老的笔筒,搁着竹管、瓷管、青玉管的紫毫笔,摊着描金粉蜡笺,以及一些赵坦坦叫不上名字的文房用具等物。还散乱地放着几本奏折,也不知是没收拾好还是老皇帝刚好困了不想批,就那么随手丢着。   书案旁还有个紫檀嵌玉的围屏,共有九扇,每一扇都刻有名家的诗作,或五、或七,看来名贵雅致。唯一的缺点是太旧了,也不知是传了多少年头的古董,用来配诗词的雕花都模糊得看不清楚是什么品种的花。   赵坦坦就这样随意扫了眼,便收回了视线。她总觉得这皇宫里所有殿堂内的陈设虽精致讲究,却从骨子里透着种冰冷,让她喜欢不起来。 第35章 莲纹   赵坦坦想起自家师父的洞府。   是的,作为修士需要勤奋苦修,平日里都住在“洞府”中。但是哪怕师父的洞府里,简单至极的陈设都比这里让人觉得舒服温暖。   “找到了!”二皇子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赵坦坦望去,见他正从书案旁多宝格下方的抽屉隔层中取出一个木盒,然后欢喜地跑到他们面前:“就是这只盒子,里面有妖女画像!”   盒子细细长长,上面镂雕着小巧的缠枝莲花。大约是时常被人拿在手里摸索,盒子中部明显比别处光滑圆润些。   赵坦坦望了眼他手中的盒子,又望了眼那抽屉隔层里隐约露出来的玉玺一角,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在这个皇帝经常召见大臣商议国事处理政务,几乎相当于内廷决策机构的御书房内,能被藏着的玉玺多半就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啊!凡界历代正统皇帝天命所归的凭证,被各朝各代帝王视若珍宝的信物。   任谁看到这传国玉玺,都多少会生出据为己有的念头,就好像他们修士看到仙器法宝时一样。可这二皇子竟然都没看上一眼?   所以他托了雪衣帮忙潜入御书房,竟然真的只为找这张画像给他们看?那些民间传说里讲的,为了皇位心机深沉两面三刀、混到御书房内也是要么为了偷军机秘要、要么为了偷传位诏书的阴险皇子,都去哪儿了?   怎么她难得碰上个皇子,居然就缺心眼到这地步!   赵坦坦无语地看着二皇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盒子,将盒中画卷慢慢展开。她探头看去,随即“咦”了一声。   展开的画卷上绘了一名少女,眉目如画眸如点漆,正身姿轻盈地立于铺天盖地的莲叶间。一身缟袂绡裳随风飘摇,令她身周如笼薄雾淡烟,她似乘风而来,却又似要随风而去。   确实如二皇子所——这哪里像个妖女?倒更像是洛神临世。   作画之人可以看得出功底极好,整幅画寥寥几笔便神韵尽现,然而笔调之中却带着一种浓重悲伤感,看久了几乎使人为之心旌动摇进而忍不住潸然泪下。   赵坦坦看了几眼便觉得眼角湿润,心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升起,不由感到讶异。她虽说只是半步筑基,但毕竟是超脱尘世的修仙之人,心境要比常人更为坚定些,想不到此时竟会受到一幅凡人画作的影响。   再看画纸下方,果然如二皇子所,有个落款,署着:“月白绝笔”。   “月白,便是千年前那昏君给自己取的字。”二皇子在旁解释,“听说这昏君早年也颇有些才名,琴棋书画都是顺手拈来,又颇具明君风范,曾经被朝廷上下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为千古一帝,带天下万民进入盛世繁华。然而万万没想到,他最后却带着整个天下走向灭亡……也不知这妖女外表清纯如仙,骨子里究竟是怎样的妖媚,能引诱一代明君堕落为昏君?”二皇子啧啧连声地将画卷平铺在那张紫檀书案上,方便细细端详画中少女。   赵坦坦也走上前去,低头细看画卷。   这画中少女虽清丽脱俗,但要论娇艳,哪里及得过槐猛?要论妩媚,又差了胡梦不少。更远不及她身后那瑰姿艳逸的雪衣。唯有她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眸,便是千斛明珠也及不过,让人只希望能被她全神凝望。   这样清灵的少女,怎么可能是传说中引诱君王、导致亡国的妖女……   赵坦坦忽然觉得那碧绿的莲叶与少女雪白衣袂的相接处,褶皱纹路有些奇特,再细看发现竟是两个难以辨别的字:“莲纹……”她轻声读出来。   “咦?原来此处还有文字?是了,这便是妖女的名。”二皇子也讶异地看向那处,喃喃念着,“莲纹……起初打听到时,叫人颇有些意外妖女竟叫这般素雅的名字,却又觉得这洛神般的女子就应该有这样的名。”   赵坦坦皱起眉,越发觉得无法相信画中人是妖女。她抬头看自进御书房就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雪衣,见他也正神色复杂地盯着画卷,低垂的眸底有藏不住的感伤。   对了,他与这少女貌似有非同一般的关系,重新看到故人画像,感伤是必然的。   赵坦坦向旁边让了让,好让雪衣能看得更清楚些。雪衣对此也似毫无知觉,只是定定地盯着画中人。   “是不是觉得不能相信?”二皇子看到他们的神色,仿佛找到了知音般,“我也难以相信。自从幼时意外看到这幅画,我便从此日思夜想,觉得那必是降世的仙子。后来到处小心打听,才发现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妖女。可就算知道了这是妖女,我仍然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于是怎么都想再多了解一些有关妖女的事。”   他这样说着,看着画卷的眼神却流露出几分痴恋:“后来妖女的事情没能知道更多,我便成年了,虽然殿中美人无数,心中却始终对这画中人念念不忘……有时想想,她不算最美,又有祸国的名声,还是千年前便已作古之人,我为何就是惦记着,觉得哪怕再看一眼这幅画也好?也许这便是妖女足以祸国的魔力所在了。”   说这么多,还不是掩盖不了他好色的本性,赖什么妖女?   赵坦坦心中暗嗤:只是见到一幅美人画就这么惦记着,难怪刚才乍见雪衣,这二皇子的眼睛就好像扎在他身上拔不出来了。   若真是心头念念不忘,眼中只有一人,必然对别的人多看一眼都是不愿的,更别提另外拥有一殿的美人了。这二皇子摆明就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货。 第36章 两个版本的妖女传闻   果然刚想到这儿,她便看到二皇子前一刻还痴恋的眼神,有些色迷迷地移向雪衣,似在暗暗比较画中人与这活生生的雪衣居士,哪个姿色更佳。可惜后者在他一口一个“妖女”地说话时,眼中便有寒光闪过,哪还会给他好脸色。   她不禁摇头叹息:若是这凡界的男人都是如他一般容易见色起心,那些将终身托付的女子,在夫君见异思迁后,又该如何是好?是与夫君的新欢争风吃醋,弄个身心疲惫,甚至惨被休弃?还是眼不见为净自此独锁后院不出,如深谷幽兰般独自开来独自败?   果然还是修仙好,哪怕过得清苦些,但至少不用像普通女子那样,被困于后院,要过依附男人、仰人鼻息的日子。   不知为何,此时她的感慨特别多一些,也许是因为那幅画给她的感伤到现在还没散去。   雪衣注意到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颇有几分忧心地唤道:“主人……你没事吧?”   “无事。”赵坦坦摇头,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把这事对雪衣讲清楚,又道,“雪衣,我不是你主人,真的不是。”   “主人,你就这么嫌弃我吗……”雪衣澄澈的眼眸随着赵坦坦的话黯淡下来,花瓣般的唇轻颤,瞬间从高深莫测的高人变回委屈的美少年。   哎……又来了……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赵坦坦几乎就要在雪衣盈盈欲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但她马上又想起师兄崔尘那阴测测的笑容,以及被他发现自己偷溜下山后可能会有的后果……   她赶紧转头不看雪衣,迅速转移话题:“二皇子,讲了半天,你提到的那个宫中秘闻呢!到现在,我们连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都还不清楚!”   二皇子傻看了气场突变的雪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崇拜地看向赵坦坦,似乎觉得能让高人露出如此柔弱神情的她,实在是高人中的高人。   赵坦坦被这两人看得头皮发麻时,二皇子终于看够了,开口说道:“要说起这个,千年来虽然天下皆知前朝妖女祸国……”他没说完就被赵坦坦喊停。   “人家没有名字吗?”赵坦坦瞥一眼旁边脸色又冷下来的雪衣,“雪衣刚才就说过了,一个王朝的覆灭,不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缘由。帝王昏庸大臣无能,却把灭国的罪责强加给一名女子,令她千百年来背负红颜祸水骂名。你如今还一口一个妖女,就不怕她因为太过冤屈,而从九泉之下爬出来找你声讨?”   “这……她要真爬出来找我,倒也未必是坏事……”二皇子低声嘀咕了句,看一眼自己手边的画像,“我也就是习惯了这么喊她……但她确实不像妖女,我从第一眼见到就这么觉着了。”   大约是觉得此时与能破除御书房外层层机关结界的高人雪衣居士在一块儿,比较有安全感。他十分笃定地坐了下来,倒是没敢直接坐到龙椅上,只在一旁榻上半躺半坐,摆出了长谈的架势。画像也被他从书案移到了榻旁小几上,似不舍得离手。   “居士和……”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赵坦坦,最后含糊道,“贵主人都请坐,且听我细细道来。”   虽然确实对雪衣与妖女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颇感兴趣,但赵坦坦哪有闲情坐下听他长谈,她可是偷溜出来的,赶时间呢。   “你又不是说书的,还不赶紧长话短说,万一外头的人都清醒了,看你怎么解释。”   御书房附近的守卫都被雪衣下了点法术正迷糊着,虽然赵坦坦相信在他们安全离开御书房前,雪衣应该是不会让他们清醒过来的,不过用来吓唬一下这个二皇子应该还是不错的。   二皇子闻果然有些紧张起来,直接切入正题道:“众所周知,这妖……莲纹,乃是前朝末代昏君——就是史称哀帝的那位,在民间遇到的美人。带回皇宫之后,这哀帝便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立她为后,文武百官退一步再三劝谏他选秀纳妃,也置之不理。如果只是这样也便罢了,不过是一段帝后佳话,但是……”   他顿了顿:“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几年后,这哀帝突然心性大变,从睿智的明君一下子变为无道昏君,诛杀大臣荒废朝政,令天下苍生饱受暴政之苦,最后民乱四起,终于一个曾经鼎盛的王朝就此覆灭。”   “当义军杀入皇城时,哀帝便是自焚于那座当年特意为皇后莲纹所建的宫殿中。本以为皇后也与哀帝一起死于此地,但当时幸存下来的宫人,却有的说皇后并未在哀帝身边一同赴死,也有的说皇后已死。而后人也始终找不见皇后的遗骸,皇后竟从此不知下落……”   二皇子似乎说得口渴了,拿起几上的白瓷龙凤纹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发现里面只有几滴水,叹口气总结道:“也因此,世间传说哀帝的这位皇后,其实是个迷惑君王的妖女,令一代明君堕落昏庸、毁家亡国之后便逃遁而去。于是作为前朝最后一个上了玉牒的皇后,她最终连个谥号都没有,只有‘妖女’二字代表了她的存在。”   听到这里,雪衣的身子一颤,面色沉沉,却始终未发一。   无所察觉的二皇子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画像:“关于妖女的传闻,我自幼便耳熟能详。但自从看到这张画像,我却开始心存疑虑,着意打听起妖女的所有事。这才发现,不知为何有关妖女的详细信息都被封锁了起来——她姓甚名谁?出身如何?结局如何?即便在掌握消息最多的宫中,也属于不可传的秘闻,只有历代的君王才能知道得最清楚。而今,则除了父皇,恐怕就属本皇子最了解。”说到这里,二皇子颇有些自得,连自称都转了回来。   但很快,他归正传:“后来,经过本皇子多年来不懈的打听,才发现皇后莲纹其实早在昏君施行暴政前就已经薨逝。” 第37章 两个版本的妖女传闻2   赵坦坦意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啊”了声。   二皇子又道:“我本猜测是因为帝后感情太好,所以皇后薨逝后,痛失爱侣的哀帝,便神智错乱、倒行逆施了起来……”   “谁想,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他轻哼一声,表情变得正经了些,“早在皇后薨逝前,她的后位便已被废。”   “我曾翻便宫中残存的记载,发现前朝有过连续几年发生天灾,不是黄河决堤便是西南干旱……本就抱有成见的文武百官,自然而然便将这天灾归咎于皇后,认为是皇后不贤触怒上天。坊间也渐渐随之兴起这样的流,甚至演变成皇后是妖女降世,来诱惑君王祸国灭世的说法。”   二皇子说着眉头难得也皱了起来,眼中露出迷茫之色:“当时满朝大臣跪在午门之前泣血求哀帝除去妖女,哀帝起初怒斥他们,甚至拔剑当场杀了几名重臣。但后来不知为何,他又改变主意同意废后。这中间的转变过程,竟无丝毫记载……”   他回忆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沉重和不忍:“总之,缴去绶玺的废后就此被圈禁于那座瑶池仙境般的莲乐宫,那地方就此逐渐变作了无人问津的冷宫。听说,她最后是被活活饿死在那座帝王特意为她建的宫殿中的。这昏君……连对自己曾经用情甚深的结发妻子都如此狠心辣手,难怪会亡国!”   “怎么会这样……”赵坦坦再度望向画中眼神灵动、翩若仙子的少女,只觉得不可置信,甚至心头袭上些感同身受般的悲痛,“明明曾经痴心相对、相濡以沫的爱人,为何最后能够下得了如此毒手?还令她无辜背负千年骂名……”   说到这里,一种从刚才起就盘旋于心底的隐隐郁怒,令她忍不住瞪视眼前的二皇子:“既然历代君王都知道莲纹皇后无辜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为何还任由她背负了千年的红颜祸水骂名?”   明知道这算是迁怒,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问出声来,仿佛这样可以让心头的郁怒减轻些。   二皇子在赵坦坦带着怒意的瞪视下,苦笑着解释:“那时的哀帝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皇后薨逝的消息一直封锁住,没让外界知晓。后来他倒行逆施致使天怒人怨,天下便越发认为皇后是魅惑天子的妖女,是妖女令君王昏聩昏庸无道。而我的先祖称帝后,一切百废待兴,虽然听说了这则后宫秘闻,又哪有功夫去管一名前朝皇后的名声?久而久之,秘闻始终是秘闻。千年来天下人自然只知前朝有祸国灭世的妖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直沉默的雪衣忽然说道。本是澄若秋水的美少年,此时露出了与他外表不一致的沧桑和沉痛,让人觉得他仿佛曾亲身经历过千年前的浩劫。   一次次的诽谤中伤,最终累积的力量,足以令一个人万劫不复。   八个字,便述尽导致前朝皇后莲纹无辜背负骂名的因由。   原本因前朝皇后的悲惨命运所感,心中又悲又怒的赵坦坦,见他从方才到现在越来越明显的异样,心头不由又是一动:说不定他还真经历过……要不然为何看起来像是与那莲纹很有渊源的样子?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思维这么一发散,刚才的悲痛和怒意便淡了几分。   顾虑到二皇子还在场,她一时不好追问雪衣千年前的事,便只将眼珠来回转着轮流打量二人。   但二皇子说完这些,又继续凝视画中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雪衣只是垂眸肃立,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带着掩不去的悲伤。   御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   赵坦坦左右看了一会儿,暗暗焦躁起来。   这深夜时分,虽然御书房外的守卫都被雪衣弄得有些迷糊,浑然不觉有人潜入,但终究不是什么稳妥的地方。况且她偷溜下山已经好些天,越晚回去,被师门发现的几率就越大。也不知师兄醒了没有,若是醒来发现她跑了会怎么罚她……感觉会很不妙啊!   还是快些解决眼前局面为好!   “二皇子,不知可否向你打听两件事。”她索性打破沉默,直接说道,“一是你可曾听说过七叶梵莲?二是那冷宫中的江妃可有生过个孩子?如今这孩子在哪里?”   这是三件事了吧?   二皇子扯着嘴角正想调戏眼前小美人几句,瞥见一旁雪衣的脸色,忙老老实实道:“七叶梵莲?这是什么花?我是听都未曾听过。至于江妃的孩子……”他叹息道,“甫降生便被抱出冷宫,如今养在贵妃膝下。”   “我的生母也是早年亡故,一直在皇后身边长大,瞧看我现在这样子,居士与……”他说着又忍不住瞄了眼被雪衣居士唤作“主人”,却一身宫女装扮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赵坦坦,也不知把他们的关系误会出了什么新见解,眼神有些怪异,“与贵主人尽可以放心。”   ——看他从刚才到现在总这么副缺心眼又好色的样子,哪里能让人放心了?   赵坦坦抽了抽嘴角,随即又觉得头疼。她想起了自家一直在开花的师兄。   这回她潜进皇宫找过一圈,也没见着像是七叶梵莲的植物,刚才听到二皇子的话也没觉得意外。毕竟连她这个修真之人之前没听说过七叶梵莲,凡人更不可能知道这些仙草灵植。   只是到现在为止,她莲花看到不少,七叶梵莲的踪影却一点没见着,这次难道要白跑一趟?师兄继续开花的话该怎么办?   她叹口气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江妃临终时担忧着她的孩子不愿闭目,贵妃毕竟不是生母,二皇子若还念着她当年对你的一点照顾之恩,便也偶尔关注一下这孩子吧。”   二皇子忙道:“要的要的,也算本皇子的亲弟弟嘛。”   赵坦坦有些烦恼地转过身,正要向外走,忽觉眼角瞥见光芒一闪,下一刻已动弹不得,不由惊呼:“雪衣,你要做什么!” 第38章 疯子3   白衣拂动间,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雪衣从她身后转出,手中托着一团白光,正是方才放出过的内丹。他竟在不知何时悄悄又唤出了自己的内丹。   他的白衣无风自动,澄澈的眼中满是坚决,就那么不容辩驳地注视着赵坦坦:“主人,你既然不愿与我定下主从契约,那便由雪衣自己来。”   只见过灵兽被强迫认主、放弃自由,还没见过灵兽自己积极主动干这种事的!   好不容易一次次岔开话题,本以为能顺利蒙混过去的赵坦坦,只觉得脑门有冷汗淌下:“雪衣,你要冷静啊!”   这只白鹦鹉是傻了还是二愣子?放着好好的自由生活不要,就这么想不开?   竟然一声不响就将她定在原地,甚至不顾旁边还有凡人在场,就要强行认主?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要这么强买强卖?   “主人,我很冷静。”雪衣痴痴地看着对面一脸焦急的赵坦坦,似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喃喃着,“雪衣再也不要离开主人,雪衣要与主人永远相随相伴、生死与共……”   这般似为某种执念所驱使而近乎痴傻的雪衣,与以往充满佛性慈和、仿佛能普渡众生的雪衣居士差距实在太大。连二皇子也吓呆了,在一旁榻上保持着一手捧画的姿势,动都没敢动。   赵坦坦则是想动动不了,她对着明显已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雪衣强笑道:“雪衣啊,我没说不要你认主,只是要你三思而行,万一真认错了人呢?本命契约可不好解除啊……”   雪衣摇摇头,目光越发坚定:“主人,你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说着,他双手翻起几个繁复的手势,光球便冉冉升起向赵坦坦缓慢而坚定地飞来。   算了,被师门发现就发现吧。雪衣除了有点像二愣子外,真的是只长相不错修为也不错的好鸟。最关键,他还能念经给师兄听。   赵坦坦认命地闭上眼,等待那光球落到自己额头,完成认主程序。   然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耳边忽地响起巨大的破门声,一阵劲风袭过,随即传来二皇子的惊呼。   她吃惊地睁开眼,发现一道黑影正如旋风般飞快地掠至二皇子身前,劈手便夺过二皇子一直拿在手里的画像,然后丝毫不顾及身周的人,站在原地便迫不及待地直接展开画像看。   赵坦坦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个乱发披面看不清相貌的玄衣男子。再看他腰间悬有的镶宝石短刀,却赫然是黄昏之时,她在冷宫的池塘畔遇到的那个魔界疯子腰间悬着的。   从乱发间,能隐约窥见被他自己划伤的双眼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在两边眼角处还留有些许疤痕。   此时这魔人正用刚刚恢复的明亮黑眸紧紧盯住画像,那么用力地看着,就差没有直接把脸贴在画纸上看。有几缕头发凌乱地落在画上,他还紧张地拨开,似乎生怕看不清楚画像。   这会儿功夫二皇子已经反应过来,站起身朝着男子戟指大喝:“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皇宫御书房!来人啊!”   赵坦坦看向身边的雪衣,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刚才这二皇子哄雪衣带他进来时,不但把御书房周围层层的机关结界都解开,连守卫都弄晕了过去。这时候二皇子就算叫破喉咙,只怕都没人会出来保护他这个皇子,更别提捉拿贼人。   二皇子喊出声后,显然也想到了这茬,顿时蔫了,一声不吭缩回角落里,生怕对方拿他这个出头榫子先开刀。   但他似乎想多了,那魔人全神贯注地看着画像,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边的情况变化。   这可能是他太专心了,也可能是禁法的关系令他感官迟钝。   话说回来,在这禁法的皇宫之内,也就是雪衣刚才开了路,这暂时没法使用法力的魔人才能够跟着摸进御书房里抢东西。   但修真界凡是修为越高的,自愈能力就愈强,想来魔界应当也是同理。这魔人不知在魔界什么身份,双眼那么重的伤只过了几个时辰便已自愈。如果换了是在别处,他们在场几人恐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赵坦坦暗呼侥幸的同时,雪衣也皱着眉不情不愿地再度召回内丹,戒备地看向那男子和他手中的画像,双手翻转便要捏诀向那魔人。   就在一道法诀即将从雪衣手中打出时,那盯着画像看的魔人突然仰天狂笑了起来:“是你!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莲纹,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我好快活,我真的好快活!”   他一边狂笑着一边反反复复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被乱发挡住大半的脸因为他的动作,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容,原本英挺的眉目间此时满是失而复得的癫狂神情。   整间御书房都回荡着这魔人癫狂的笑声,明明是在狂笑,可是赵坦坦听着却觉得更像是在哭。   魔人就这样狂笑了好一会儿,突然如获至宝般抱着画一阵风时似的飞跑出去。一直跑出去好远,赵坦坦都还能听到他的笑声,依旧听来那么疯狂而苍凉。   怎么觉得这疯子比几个时辰前,疯得更厉害了……   赵坦坦再回头看向雪衣,发现他仍维持着方才即将打出法诀的姿势,望着魔人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如同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唯有捏着法诀的双手有些颤抖。   “雪衣?”她疑惑地唤道。   一直唤了三四声,雪衣才像突然惊醒般,后退了几步,惊惶地喃喃自语:“是他?为什么?当初我想救她,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再后来被埋于沉香亭畔人事不知,等得了佛珠法力复苏重返人世时,才发现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当年的故人早已作古,再无法寻觅踪迹……”   喃喃地说到这里,他又像醒觉了什么似的,猛地望向赵坦坦,惊疑不定:“不对……他还在?他没有认出来?怎么会……难道不是她?怎么会?怎么会?”   他喃喃自语着慢慢后退,直到撞上书案前的紫檀嵌玉围屏才停下,随即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转身头也不回地飞离御书房。 第39章 缺心眼   什么他呀他的……根本没听明白那雪衣究竟在语无伦次地说些什么。   难道疯子还能传染?   赵坦坦莫名其妙地看着雪衣就那么消失,只留给自己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就好像之前二愣子一样死缠着要认她为主人的家伙,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再看看正从角落里悄悄舒展身子,打算回复皇子架势的二皇子。见她望过来,姿势并不太优雅的二皇子脸上微露尴尬。   赵坦坦也觉得有些尴尬。   怎能不尴尬?在作为内廷决策机构的御书房内,懒驴打滚般蜷在榻上发冠歪斜的皇子,和一身宫女装扮却连系带都弄错的假宫女……怎么看都是非常违和的存在好么!   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二皇子默默坐起,扶正脑袋上的玉冠,掸了掸锦衣上不存在的灰尘,咳了声:“这位……小美人,雪衣居士仙驾已经离开,你可有何打算?”   雪衣刚跑掉,他的称呼就从“贵主人”一下子变成轻佻的“小美人”,怎么让人特别想打他一顿呢。   赵坦坦撇撇嘴:“与其担心我,你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画卷没了,你就不怕你父皇发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老人家能来一趟御书房,就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等发现画卷不见,鬼知道是哪个年月。”   边说着,确定自己恢复了常态的二皇子,故作潇洒地耸耸肩从榻上起身,上下打量起赵坦坦,尤其着重看了看她系错的衣带,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小美人,你哪个宫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今晚是本皇子不好,擅闯冷宫那么偏僻的角落,打搅了你和雪衣居士的好事,你可千万别见怪。”   ——这缺心眼到底从一根衣带联想出了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赵坦坦抽着嘴角道:“你别误会,我跟那个叫雪衣的从前并不认识,只是他一个劲儿要喊我主人而已,哪有什么好事?”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二皇子她也不算认识啊,感觉还不如雪衣亲切,同他解释个什么劲儿!   “别装啦!”二皇子嬉皮笑脸地走近赵坦坦,一脸猥琐,“不就是‘主人、主人’地叫么,啧……你们还挺会玩的……这种小情趣么,本皇子懂的!还懂不少别的哟!今后小美人若是春宵寂寞,也可以找本皇子嘛,大家同在宫中何必舍近求远。”   赵坦坦很难得地觉得自己拳头有些发痒,很想朝眼前这缺心眼招呼过去。   本着修真者不可擅自对凡人动手的原则,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努力不去看这个欠揍的家伙:“此地不宜久留,告辞!”   “别介啊!你到底哪宫的?小美人说出来,本皇子以后还能多关照你。”二皇子还在身后追问。   赵坦坦翻着白眼,正要走出御书房,忽然脑中灵光闪过,回头冲他一笑。笑得二皇子一愣后,她才慢悠悠道:“这御书房外被解开的结界机关,还有正晕着的守卫,敢问二皇子打算如何善后?”   二皇子闻又是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坏了!晕着的人还能想法杀掉了事,这么复杂的结界机关叫本皇子要怎么整?雪衣居士倒是说走就走,这要往哪儿去找他回来!”   果然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皇家,提起杀人的语气跟吃饭一样平常。赵坦坦忍不住哼了声,斜眼看他:“想善后也不是没别的法子——这里有雪衣居士的主人在呢。”   这次二皇子不止是愣住了,他傻看了一会儿赵坦坦,有些结巴:“你……你真是雪衣居士的主人?”   赵坦坦没有回答,只抬起了自己的下巴,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高傲又神秘。   但可能效果不是很理想,二皇子很快又哈哈大笑:“小美人,你别逗本皇子了,就你这小模样,能让雪衣居士勉强看上收作侍婢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当他主人?这大晚上的还做白日梦。”   赵坦坦有些郁闷,没有理睬他的嘲笑,直接踏出门去:“你不信拉倒,等我重新激活结界机关,你出不来别懊悔。”   非常惜命又非常谨慎的二皇子就算不信,也不会真留在御书房里,犹豫片刻便跟在了赵坦坦身后。   跟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什么:“等等!”说着他又跑回去,将书案旁多宝格下方被打开的抽屉隔层恢复原样。   哦,对了,那放有画卷和传国玉玺的抽屉隔层从打开后,一直没有被关上过。   隔层里藏着的传国玉玺大约是头一回被那么多人看到,却没有一个打算抢走据为己有的。若是被他人知道,或许也算得上一桩奇事。   刚才雪衣带着他们进来时,赵坦坦就看明白了,这里的结界机关就算凡人也能自行开关。要不然历代的皇帝平时怎么进御书房?又怎么在御书房里面见大臣商议政事?   修真者原本就比凡人更为耳聪目明,因此作为资质还算不错的她,一路便依着方才看雪衣解开时所记下的顺序,又将结界机关都重新一一激活。   从御书房门外沿着台阶走向过道,一直走到御书房外围,她将几名晕迷的守卫也用独特手法弄醒,然后拉了二皇子便迅速闪身离开。   等寻了个僻静角落立定时,赵坦坦放开二皇子的手,后者立马就软倒在地,把她吓了一跳。   只见二皇子坐在地上,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早已没了方才的轻浮:“你……你真是雪衣居士的主人?”这次他连态度都变得战战兢兢,“雪衣居士在我朝算得上是最接近神仙的高人了,他的主人……难不成……你是神仙?”   看到他吓成这样,赵坦坦心里居然有点暗爽,也就没有否认。但随即就听到他接着道:“仙人……我方才那般冒犯,你可千万千万别见怪……要不,回头我给你烧上两柱香以示赔罪?”   “我又没死!”缺心眼就是缺心眼,这时候了说话还这么气人。   赵坦坦随意地捋了捋袖子,看跪坐在地上的二皇子也随之缩了缩身子。好端端一个天潢贵胄看着跟只鹌鹑似的,她顿时有些无力感。   算了,同一个凡人计较什么呢。   她辨了辨方向,向前迈出步子——还是先出了这皇宫再说。   然而刚迈出两步,她听到身后二皇子叫道:“仙人小心!”   ——小心什么?   下一刻,赵坦坦算明白了,因为她脚下一痛,瞬间被弹回去两步,竟是触到了一处结界的边缘。   “这皇宫里的机关结界要不要这么多!”   “仙人有所不知,这与我朝关系不大。”二皇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宫里千年前是没有结界机关的,还不是因为前朝哀帝那会儿,人人认为皇后是祸国妖女。于是哀帝将废后圈禁起来,又在文武大臣的建议下,请来各路高人在皇宫内设下层层结界,以防妖女跑出来继续作祟。” 第40章 夜祭   “怎么啥事都跟那哀帝有关?我看要说灭世的祸水,应该是哀帝本人才对吧!”赵坦坦忍不住吐槽。   这才看清不远处有栋宫殿,想必那结界便是用来保护那所宫殿不被人接近。   “好端端的宫殿搞这么多结界,还让不让人好好住了!”她蹲下身子揉着疼痛的脚,一边又埋怨道,“就知道用各种法子对自己的伴侣辣手摧花,不好好把心思放在治理国家、缓解灾情上头,这种皇帝怎能不亡国!”   “不过倒是造福了本朝。千年来这皇宫内就没出现过几波刺客,真是比哪里都安全。”二皇子看着蹲在一边揉脚的赵坦坦,不怀好意地挨近她,“仙人的模样确实还不错,雪衣居士真的没跟你成一下好事?”   刚才还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喊她仙人,一转眼就又调戏上了。这家伙要么是色胆包了天,要么是没真的信她是仙人,刚才那是在故意逗她。   “什么好事坏事,都没有!”赵坦坦翻了翻白眼,把他往外推开。   “那本皇子大约明白,刚才雪衣居士为何会奔着那疯子的方向去了……”被推开几寸的二皇子闻反而又挨近了些,笑得有点猥琐,“雪衣居士虽然看着不食人间烟火,毕竟也还是肉体凡胎,哪能没有那方面需求的?”   赵坦坦直觉他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出声只拿眼冷冷看他。   果然二皇子接下去回味无穷般道:“仔细回想一下,那疯子虽然疯得厉害了些,但五官长得还真是没缺点,那眼神……啧,更让人忍不住想……”   ——这猥琐的家伙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赵坦坦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够发散的了,没想到这位更上一层楼!   她截住二皇子的话头,正色道:“雪衣一个佛妖,那疯子则是一介魔人,正邪不两立,他们遇见当然会你追我打、难舍难分。”   “难舍难分?”二皇子闻嘿嘿笑道,“确实会难舍难分……”   ……总觉得他说的虽然是同一个词,却好像意思哪里不一样?   她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扯下去了,正准备换个方向离开,坐在一边的二皇子忽然一个翻身,毫无预兆地压在了她身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坦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远远的有隐约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唉,丢人!作为耳聪目明的修真者,刚才居然因为分心而没能及时察觉周围情况变化,还要让一个凡人来提醒。   但是这不代表这个好色的货可以趁机揩油占便宜!   赵坦坦一边唾弃自己的大意,一边一脚蹬出,顿时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二皇子给一脚踹了开来。他痛呼一声,随即很快闭上嘴,保持安静。   下一刻,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他们所处的位置还算安全,是处花篱间形成的小角落,若不走进来是发现不了的。两人就藏在其中,屏息看外头清情形。   来的是两名女子。当先一人发髻高耸,上面插戴的不管是顶簪还是钿花,做工都极尽繁复讲究之能事,身上披的更是在月光下都能隐隐透出暗花的牡丹纱。   大约是深夜寒凉的关系,她在纱裙外还罩了件缀了明珠的短短旋袄。从远处姗姗走来时,整个人在长不过腰的短袄和华贵纱裙衬托下,显得弱骨丰肌、秾纤得衷。这身装束看来虽简单,却也是花了心思的,显然这应当是后宫的某位妃子。   而她身后跟着的女子手中挽着个挎篮,身着小簇花锦袍,腰围白玉带,头上仅戴着花钗缀着几枚珍珠。看起来应当是名品级稍高些的宫女。   “娘娘。”那宫女追上几步,轻声道,“这凤藻宫一直传说闹鬼,我们深夜过来,万一……”   那显然是宫妃的女子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月光下能看到她面容清丽却带着愁容:“当年哀帝留下一片莲乐宫的废墟,至今传说闹鬼……如今圣上却又弄出一个闹鬼的凤藻宫——菊萱,你真的信吗?这里……”   “娘娘!沈妃娘娘,求您了!”名唤菊萱的宫女急急地喊住她,小心地向周围望望,“千万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万一被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沈妃没有说下去,只是叹口气:“罢了,这里离凤藻宫不远,再走过去恐怕要触到圣上命人设下的机关,我们便如往年般在此祭拜吧。”   菊萱听闻不用继续接近闹鬼的凤藻宫,顿时松口气,将手中挎篮放下,取出其中的香烛纸钱小心地点燃,又将祭品一一摆放。   沈妃便在香烟袅袅间跪下,絮絮道:“皇后娘娘,你一生呕心沥血,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后宫诸事操劳忙碌,对我等后宫诸妃嫔都能予以善待,算得上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惜天妒红颜,你如今与我们却天人永隔……今夜不太平,想来明日也不得脱身,艳娴只能深夜来此祭吊,以尽我们姐妹情分。愿你与太子、大公主九泉有知勿怪。哀哉!尙飨!”   这些话声音极小,但赵坦坦作为修真者却全听在了耳中,不由暗暗吃惊——当今的皇后与其所生的子女,竟一起没了?   她想起二皇子曾提过自己是由皇后养大,不由望向二皇子。只见他虽然没听清沈妃的话语,却也盯着祭拜中的沈妃怔怔发愣,因沉溺酒色而有些发黑的眼眶此时湿润发红,没了方才的轻浮。   沈妃拜了几拜,又燃了炷香,朝着冷宫那边道:“燕霜妹妹,你出身名门,德才兼备,在后宫之中一向温良友善,虽位阶比我高,却待我如亲姐妹般。贵妃歹毒,设下陷阱,令你无辜遭遇磨难。方才惊闻你已殁了,我心中悲痛也不知能同谁倾诉……恐怕今后在宫中也再找不到一人,能讲一讲我心中委曲。如今惟愿你九泉之下安好,下辈子莫再入宫……”   说到这里,她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也不知是为那死在冷宫中的江妃悲伤,还是联想到自身未卜的命运而悲伤,又或许两者都有。   赵坦坦心中也不禁感伤,望向不远处的凤藻宫,这栋本应华丽精美的宫殿,此时在黑暗里巍巍而立,犹如蛰伏的兽类。   事实上,这整座后宫就像一只能吃人的巨兽般,已经不知吞噬了多少芳华女子的性命。   江妃这般拜祭了一会儿,可能怕被人撞见,她与宫女菊萱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匆匆离去。外间再度只剩下秋日凋零的百花和枯黄的枝叶,在夜风间瑟瑟抖动。   月寒露冷,深夜的风穿梭于这所有着千万年历史的皇宫内,带出了刀剑般的肃杀之气。   暂时修为被禁的赵坦坦也感觉到一丝寒意。 第41章 孩子   再度看向二皇子,见他仍对着沈妃离开的方向发呆,那双惯于调风弄月的手正紧握着,指骨凸起。原本想打听皇后情况的她,突然没了兴致。   “其实我方才骗了你。”寂静再度笼罩时,二皇子却反而主动开了口。   他转头遥望暗夜中黑黢黢的凤藻宫:“一是我被皇后养大没错,但皇后在我七岁那年牵涉巫蛊之祸,连同所出的太子公主及其娘家景国公府,早已全数被赐死。二是贵妃多年无子,正巧江妃怀孕,便顺手陷害她被打入冷宫,然后暗中命人抱了初生的皇子回来,假装是自己亲生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几乎都‘病死’了……你懂的,宫里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说着笑了两声回过头,又是那副纨绔模样,眯起的眼中不改往日的猥琐昏茫,却在昏茫后又似藏了头野兽:“七岁孩子能记得什么?不过是当年凤藻宫中散落了一地的花钿珠钗金簪,根根华丽颗颗珍贵却没人敢去捡,回想起来着实浪费。贵妃殿里夜夜欢宴,笙箫鼓乐依旧不绝于耳,煞是好听……”   “说起来,贵妃实在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还会跳西域的胡旋舞,一跳起来呀……就像一只御花园里的彩蝶,那胸、那腰,还有那长腿……都叫人移不开眼……真是便宜了那老东西。江妃所生的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自此心思单纯地当这宠冠六宫的贵妃之子,每日被美人用那双玉臂抱在怀中,近距离偎着那酥胸,啧……焉知非福!”二皇子说着说着,话题的重点猝不及防又拐了弯,还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又是三句不离他好色的本性,这货简直正经不了十个呼吸,不愧是缺心眼……   刚打算认真听他说话的赵坦坦,无力地扶了下额头。   想起方才她一时失,顺口提及天下闻名的居士雪衣是佛妖,而擅闯御书房的男子是魔,这位二皇子也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惊讶或骇怕的反应。   果然是因为他脑袋里装了太多奇怪的东西,所以接收外界信息迟钝缓慢么?   她果断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罢,生怕这家伙再啰嗦些什么,她快步跑了出去。   但只跑出两步,她心中忽然一动,停下脚步回头:“贵妃殿在哪里?”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虽然修仙者不得擅自干涉凡界之事,但临走前,她决定去贵妃殿看一眼江妃的孩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觉时辰已是子夜,万籁俱寂间远处的笙箫之音却仍隐约飘来,似乎并没有因为今晚冷宫内死去了一个妃子,而影响殿中人寻欢作乐的兴致。   赵坦坦想起方才二皇子说的“要寻贵妃殿,只需去全皇宫最热闹的宫殿即可”,不由抽抽嘴角。   那老皇帝还真是老当益壮,如此夜夜通宵达旦宴饮,居然还能安然活到现在这岁数。   一边心内默默吐着槽,她一边循声而去,果然望见前方有座题着“翠华”二字的宫殿,正灯火通明。   子夜本应漆黑如墨,却被那华丽热闹的大殿前挂满的灯笼,映得四周亮如白昼。   这奢侈的帝王竟让整所大殿乃至院落都挂上了各式彩灯,甚至树梢枝桠间都系上了做成花朵形状的小小纸灯。在这秋夜里,硬是花费极大的代价,拼凑出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意境,只为博美人一笑。   赵坦坦无心欣赏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盛景,更没心情看那老皇帝与宠妃之间的卿卿我我。   这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没有什么结界禁制。她顺利地绕过歌舞喧嚣的前殿直接潜入偏殿,一间间寻过来,终于望见其中一间房内,有个乳母模样的妇人正趴在一个摇篮旁小憩,还有三两名与赵坦坦身上衣饰相仿的宫婢,也在围坐在一旁偷偷打盹。   看来,这摇篮中的孩子,便是江妃所生的皇子了。   整间房只在角落留了盏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房内其余地方都堆满了孩童的用品和玩具,其中有许多甚至还不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能用上的。想来贵妃无子,自然极为重视这使了手段得来的孩子,想指着母凭子贵将来登上后宫最高的位置。   赵坦坦小心地走进房内,取出早已备好的针,依次在乳母和宫婢身上扎了几下,顿时这几人睡得更沉了。果然,这凡人就得用凡间的法子对付,根本无需用到法力。   她耸耸肩站直身子,眼角扫过地上宫婢的衣着,突地恍然刚才二皇子为何总眼神诡异地盯着自己的衣带看。默默打了个哆嗦,她将自己衣带解开又照着宫婢身上衣带的样子重新打上结,这才走向摇篮。   摇篮里躺着的小小婴孩,正睡得香甜,露在襁褓外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浑然不知自己在今夜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   赵坦坦俯身借着室内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看着婴孩粉嫩的小脸,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当手指与那仿佛一触便会破的柔嫩皮肤相触时,她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慈爱和怜惜,禁不住索性将婴孩抱起搂在了怀中。   那么柔软、那么娇嫩的身躯,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她几乎舍不得再放开。   修仙界几乎见不到婴孩的存在。   修仙之人为追求苦修以图早日飞升,即便与异性结为道侣,也大多只是为了倚靠双方功法配合修炼,并不讲感情。更极少会有人愿意拼着耗损修为,去生育一个注定将来会分离的后代。   而凡人走不了长生之路,却能自由地与人相恋繁衍子嗣。   拥有一样,必会失去一样。这世界总是公平的。   这般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旁边乳母动了下,似乎要醒过来,赵坦坦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放回摇篮中。   想了想,她从手上摘下一串碧若春水的细链,套在了婴孩几乎只有她一半粗的手腕上。这是师父在她年幼时赠予她的护身法宝水华链,可以辟邪保平安,长期戴着还能改善体质,算是她身上等级最低的法宝,却也是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看着链子在套上那小小的手腕上,自动收缩成细小的手链,确定水华链的性能没有被这禁法区域限制后,她才放心离开。   这修仙界法宝会随着主人的手腕粗细自由变化,而只要被戴上,凡人是取不下来的。   虽然不能擅自干涉凡间事,但她希望至少能以这种方式,提高这孩子平安长大的机率。 第42章 筑基   离开前,她回头最后望一眼贵妃殿上的“翠华”二字,那铁画银钩之中暗含傲骨之气的笔调十分特别,刚才就觉得有些熟悉。此时她才猛然想到,这可不就跟被魔人夺走的那副画像中的落款,无比相似……不,这分明是属于同一人的笔迹!   ——这殿前牌匾竟也是前朝哀帝亲笔所题?   明明听说哀帝当年独宠莲纹皇后一人,后宫从不纳别的妃嫔,还专门为皇后建了所莲乐宫。   可是眼前这座明显属于后妃规格的翠华宫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为莲纹亲手画了绝笔像,却也曾为这座明显给后妃居住的宫殿亲笔题字。   所以前朝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事?   哀帝究竟是专情,还是多情?抑或是无情?   赵坦坦遥遥望着那两个字,不知为何心中起伏不定,耳边似传来个飘渺的歌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帝王之爱莫测,情浓之时可以三千宠爱在一身,恨不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然而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最先被牺牲的却也往往就是这名被帝王所爱的女子。   莲纹皇后独得椒房之宠,最后却结局凄惨,死后还无辜背负了千载骂名。   ——这哪里能算作是真的爱?   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叹口气: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人间的帝王,终究最是无情,不值得托付终身。   走出皇宫,天才蒙蒙亮。   赵坦坦在秋日晨曦中的凉意中,感受着体内的修为慢慢恢复,心中只觉得在皇宫中虽然仅仅过去一夜,却好像过了一年般漫长。也许这就是凡人常说的“度日如年”吧……   而昨晚经历的一切,竟似比她从前在山中十八年间经历的还要多。修真者往往看不起凡人的平庸无能,却不知他们的爱恨交错、悲欢起落,竟比修真的心法口诀还要复杂万分。   她仰头望向天空,见依旧是长空辽阔、白云悠悠。身后的皇宫几经变迁,百千年来人事几番新,却始终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即便锦衣玉食仆婢如云,又怎及得上纵情驰骋、吟啸风月的自由生活?   心念动处,她忽然有所顿悟,之前一直凝滞不前的境界竟出现松动。   藏在身上的仙剑随着心念,在一声嗡鸣中飞落她身前。她一步跃上剑身,便在呼啸间排空驭气直冲入云霄。   随意寻了一处无人的幽静山洞,匆匆撒了两三套师父给的防御阵法,她便一头扎了进去,闭目打坐开始冲击筑基。   不知就此运转了多少个周天,她体力灵气终于如饱胀水壶中的水冲破了壶口般,突破了炼气圆满境界,迈入筑基初阶。   这一次筑基,总算没有再失败。   赵坦坦松了口气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黏满了灰黑的污垢,气味难闻。这都是从身体内排出的杂质毒素,资质越差的人每次升阶排出的杂质便越多,赵坦坦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   她皱了皱眉,站起身准备去外面寻处山泉清洗。   虽然修真者平时都会用净身决清洁身体,但赵坦坦总觉得还是泡在水里彻底清洗一下会更舒服。   走出山洞之时,赵坦坦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体健,目力直接能望到百来丈远,附近大小声息更是尽数收入耳中。   咦?那遥遥传来的乐声倒是极好听的。   听韵律分明是凡间曲调,却声声带有灵气的波动。她好奇之下找过去,发现是一名男子正坐在雪中松下,神色悠然地轻挑慢捻,而手下瑶琴形制古拙,内收的弧形和琴足处都刻有复杂而细小阵图,大约是有增幅音效和防御的用途。   而琴声温劲古朴,所奏曲调虽然不过是凡间曲调,却比起赵坦坦之前听到的别有一番意趣。而灵气随着琴声阵阵波动扩散开来,竟如同春水融冰、春风化雨般,令周围的白雪随之融化,随着松枝和山石的形状慢慢滴落。   一时间,这片山头只有琴声和滴答水声。   清源剑派以剑修为主,很少能听到有门中人弹琴奏乐。赵坦坦打小跟着师父独居一隅,更是不曾有机会听到,如今算得上是此生头一回现场听修真者弹琴。   她一时把要做的事都忘在脑后,偏着头仔细打量那弹琴者——瞧他那不畏严寒的单薄衣衫,瞧他那微敞衣襟处隐约露出来的结实胸膛,瞧他那被瑶琴遮挡了一半的坚韧腰肢,还有即便盘坐也不掩修长的长腿……呸,怎么一不小心也学了二皇子的调调了。   她摇摇头,唾弃了一下自己。   按照修仙者的视角来看,应该是这样的:瞧那运用灵气弹奏的方式多么巧妙又配合音律,在修真界里也就只有天音宫才有。瞧那动听又效果超凡的琴艺,在天音宫中大约也就只有那么三五人能达到。而三五人中,能拥有这样一件刻满阵图的瑶琴法宝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赵坦坦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远处忽有白光闪过,天音飘渺间又从空中翩然落下一名男子。   他衣着款式与弹琴者相似,手中持的却是一支笛子,看光泽非金非玉,不知究竟是什么材质。笛上缀有各式的宝石,同样也刻有防御及扩大音效之用的小型阵图。   看来应当与弹琴者份属同门。   赵坦坦猛然想到了这二人的身份,脱口而出:“鸟语花香?” 第43章 鸟语花香   这一声刚喊出来,赵坦坦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该死的,嘴太快了!   以音修为主的天音堂中,最出色的是两名男弟子,也就是此刻赵坦坦眼前这二位。   弹琴的是大弟子岑云鹤,如今修为在筑基五层。吹笛的是二弟子何云宁,修为在筑基四层。这二人年纪都不超过百岁便已筑基,算得上代表修仙界未来的俊杰之二。   然而,虽说他们吹奏的曲子确实让人如聆鸟语如闻花香,但“鸟语花香”根本不是他们在修真界真正的名号。   “鸟语花香”,只是女修们私下给这个美男子组合取的绰号罢了,当事人有九成可能并不知晓。   这下可好,这个众所周知而当事人不知的秘密,居然让她一时嘴快当着本尊的面叫了出来。   赵坦坦非常希望那二位因全神投入于合奏,而忽略她的这声叫喊。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吹笛的何云宁已停止吹奏,放下唇边笛子,开口喝问:“何人在此?”   弹琴的岑云鹤也随之停下了拨弦的手,向赵坦坦的方向望来。   这时候赵坦坦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讪讪地从原先藏身的树后慢慢走出来,向二人行礼道:“二位师兄好。”   “你是……”岑云鹤打量了一眼赵坦坦,那审视的眼神似乎在判断从荒山野岭间跑出来的她,究竟是什么物种。   赵坦坦有些疑惑为何对方是这种眼神,又自我介绍道:“我乃是清源剑派无极真人亲传弟子——赵坦坦。”   “胡扯!”那何云宁十分直接地喊了声,他一手拿着笛子,一手捏着鼻子,皱眉瞪视赵坦坦道,“大师兄,我方才刚到此地便隐约闻见一股异味,像是什么动物腐烂的味道。可是如今隆冬腊月,荒野间又哪来的动物?正犯嘀咕,想不到……”他说着又鄙视地扫了眼赵坦坦。   赵坦坦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这才猛然想起刚才她是因为身上满是污垢,特地出来洗澡的。现在澡还没洗,她身上脏得像刚在泥沼里滚过两圈,还带着恶臭,也亏他们两个还能待在原地,没被直接熏跑。   “二师弟。”岑云鹤喝止了自家师弟的无礼行,在终于确定赵坦坦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后,十分礼貌周到地问了声,“这位……师妹,可需要在下……帮你施个净身决?”   这年头要当门派大师兄也真是不容易,为了本门形象都不能像自家师弟那样捏着鼻子,还得继续维持客气的态度。   “不必,其实是刚才这位师兄的琴声太过美妙,令我陶醉其中,一时忘了用净身决。”赵坦坦讪讪地摇摇头。   横竖这天气严寒,外面就算有泉水也都被冻住了,估计别想泡澡。她伸手给自己施了个净身决,顿觉一身轻松,好似身体一下子轻了几十斤份量,就连双手看着都似比从前白了不少。   这清洁完全身,她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当日抢来的宫女服。终究是凡间材料做成的衣服,虽然数个月来她只是打坐不动,墨绿色覆着绸纱的衣裙仍然满是褶皱。她整个人此时看来大概跟一根咸菜也差不了多少。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音宫“鸟语花香”美男子组合,竟然是在自己这样狼狈的状态下。   赵坦坦正有些丧气,听岑云鹤问道:“这位赵师妹,方才听你说是无极真人亲传弟子?在下之前只听说无极真人座下亲传弟子,是千年难遇的天才崔尘崔师兄,敢问你是他……”   作为修炼速度像炮仗一样的师兄,果然在修真界名气响当当么。   从小对师兄内心有些小疙瘩的赵坦坦,此时心中居然感到有几分小得意,谦虚道:“崔尘正是我同门师兄,天才之称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更别提哪有什么千年……我看也就顶多百年难遇。”   岑云鹤只是形式化的客套寒暄罢了,没想到对方说话这般出人意料,一时竟呆了下,没反应过来,稍后才有些尴尬地咳了下:“难怪师妹年轻轻便已筑基……”   一旁的何云宁忽地笑出了声,脸上一扫方才的鄙视,露出兴味之色:“赵师妹不错,虽然模样不怎样,脾性倒还对我胃口。”也不知他对崔尘师兄有什么看不惯的,听到赵坦坦的谦虚话,居然心情好成这样。   他没再捏着鼻子,此时双手持着笛子背在身后,向赵坦坦问道:“我且问你,方才你说的‘鸟语花香’是何意?为何我与师兄时常听到有女修对着我俩喊这词?”   噫……原来她不是第一个当面喊出来的?那她就放心了。   赵坦坦放心地笑道:“不瞒二位师兄,只因听过你们二位合奏的人都觉得仿佛置身鸟语花香之境,这才会有此感叹。”   岑云鹤闻眼中神色变换,似乎并未完全相信赵坦坦的胡诌。   “嗯。”何云宁却闻点头,颇有几分自负道,“我想也是这么回事。”   他转头向岑云鹤道:“大师兄,既然赵师妹也十分欣赏,我们不如继续合奏给她听听?我刚来都还没过瘾呢。”   “二师弟!”岑云鹤皱眉想说什么,眼角扫过赵坦坦,似有所顾虑,只说了句,“别忘记门规。”   何云宁显然是真的还没过瘾,顺着岑云鹤的视线看向赵坦坦,索性直接道:“赵师妹,如果你能答应替我们保密,我们师兄弟便再度合奏给你听如何?”   保什么密?   赵坦坦疑惑地看看,观察了一番二人似有难之隐般的神色,想了想恍然:“哦,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把你们二人离开门派,在此偷偷相会的事情说出去,放心。” 第44章 鸟来了   为什么她都这样说了……对面二人的脸色反而不好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难道不是自己跑出了天音宫,偷偷约了在此地相会合奏?   岑云鹤的神情十分不自然,已经端不起那天音宫大师兄的架势,尴尬道:“师妹,咳……我们其实是想你帮忙保密,不要将我与师弟在此偷偷弹奏凡间曲调的事情说出去。我天音宫历来禁止门中弟子弹奏凡间曲调,被发现的话严惩不贷。”   哦,原来是这个要保密呀。   这个其实倒也能理解。如果她们清源剑派中的弟子不练自家道尊传下来的无上剑法,却偷偷找地方比划凡间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对修为毫无进益的刀法剑法,被掌教知道了必定也是会生气惩戒的。   “这个没问题。”赵坦坦非常理解地点头。虽然她对音律并不是很感兴趣,但难得有修仙界有名的美男组合“鸟语花香”,主动在她面前表演合奏。这可是女修们求也求不来的享受,她怎能拒绝?   “那你们打算合奏什么曲子?”她看着面露喜色的两人,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喜爱凡间曲调。   “方才那曲,乃是《阳春》,一段气转洪均,二段阳回大地,三段三阳开泰……将春回大地、万象皆新的情景尽数描绘,可谓凡间曲调中的经典之一。在这冰天雪地间,配合我门中冬音功奏来,能格外增强化冰融雪之功效。”岑云鹤看看自己身周方圆百里内,本已化得差不多的冰雪,在说话间又重新结上了一层冰,不由皱眉叹息,“可惜不能维持太久。”   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卷残破泛黄的古书,扔给何云宁:“师弟,我们再换首曲子。”   修真界都用玉简等不易腐化的物品进行记载,这么残破又泛黄书卷想来应当是属于凡间的,并且是记载了凡间曲谱的。   果然,何云宁随手翻了翻书卷道:“这首不错:‘青山不减,月缺花残……忆交欢会合何难……’乃是前朝哀帝所作《忆仙姿》,这哀帝虽是亡国之君,但音律方面的造诣倒是不错。听闻门中便有长老曾悄悄找来他的曲谱,用以借鉴研究新的门派乐谱。”   “亡国之君所作的曲子能有多好?”因着之前皇宫内听闻的信息,而对哀帝很有意见的赵坦坦,表示反对,“长居宫中不思为国为民,却贪图安逸享乐导致亡国之辈,想来能作出的也不过如此。不听!不听!”   何云宁此时一心扑在曲谱上,又指着赵坦坦替他们保密,倒也没反驳,再翻了几页道:“这曲《梅花引》,与身边这几树梅花也算得上应景。且古来便有笛弄落梅曲,如今琴笛合奏《梅花三弄》正是相得益彰。”   看不出他明明性子有几分毛躁,涉及到曲谱时却显得见闻广博。   都说修真弟子需一门心思埋头苦练,方能在寿元耗尽前有所成就。没想到天音宫的弟子却如此空闲,连不允许练习的凡间曲谱都了解甚深,也不知天音宫的宫主若知道了该作何想法。   赵坦坦思想开小差时,那边岑云鹤已经手指轻挥开始弹起前奏。   梅花本被称为花中最清,而琴声则为天地一切声律中最清。以最清之声描述最清之花,自然分外有傲骨凌霜之感。   再加上以音修为主的天音宫首席弟子岑云鹤的造诣,令人只觉得琴声从容和顺,恍惚间仙风和畅,万卉敷荣,皆隐现其指下。   忽的笛声穿云,惊起西风,玲珑叮咚,晓钟鸣响。冰肌玉骨的梅树上,花瓣正正又斜斜地杂乱飘落,开完又谢,欲罢不能。   琴声与笛声宛若鸾凤和鸣,在这山间雪地间声声回响。他们灵气的波动随之重重叠叠,一波又一波,渐渐合在一起。   一时间,山中因这灵气波动竟寒风再起,漫天白雪若鹅毛般翩然落下,将整片山野都满满覆盖。   琴笛合奏不知多久,才渐渐止歇。   岑云鹤手中最后一个泛音收起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抬头向对面的赵坦坦道:“师妹觉得此曲如何?”   快被冻僵的赵坦坦还能觉得如何?   要是早知道听首曲子还得被北风吹大雪、落个满身,她是死也不会留在这里听的。   这还幸亏她是有修为在身,且刚升到筑基期,才能抗过两个筑基中期高手的灵气镇压。若换了凡人,早冻死在这山上了。   所以他们其实就是想借机报复她、灭她的口,然后就不怕被泄露秘密了吧!   虽然心里这样吐槽,但她还是明白对方其实并没有恶意。   只是……她该怎么评价,以前都没听过几次曲子,她此刻也只比“对牛弹琴”的那头牛好一点点。   她搓搓快冻僵的手臂,在岑云鹤期待的眼神里,硬着头皮瞎掰道:“此曲甚好!想不到凡间曲调还能奏出漫天冰雪的效果,可见二位修为之扎实,手中的法器之名不虚传……”   这么一通夸完,她眼角瞥见何云宁面上似有不满,想来是自己夸得太过了,反而显得敷衍。   她忙又强行找了个缺点,指着一旁梅花已经落得差不多的老梅树道:“在这冬日里听梅花曲甚为雅致,但鸟语花香才是人间盛景。如今花是有了,却终究比春日里少了些莺莺燕燕的生机盎然……嗯,别说莺莺燕燕,便是鸟儿都不见一只,实在有些可惜……”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空中隐约传来扑翅声,转头望去,发现天边正有一只浑身白羽的鸟儿飞来。   哎?   鸟……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琴曲相关,部分借鉴《神奇秘谱》、《绿绮新声》、《蕉庵琴谱》等,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口牙! 第45章 雪衣4   这只鸟通体洁白无瑕,展翅自远远的天际飞来。   若非那隐约的扑翅声,几乎让人无法从那刚下过雪的苍茫天色中分辨出来。   在这冬日,飞鸟都已南归,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只美丽的白羽鸟儿。   莫非是被天音宫的这对“鸟语花香”的合奏给吸引来的?   赵坦坦欣赏地望了两眼后,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只鸟好像……有点……眼熟?   正寻思间,鸟儿飞得极快,眨眼间已飞到三人面前,就在一旁光秃秃的老梅树枝干上落下。   只见这鸟外形优雅,头冠美丽俊俏有若凤头,喙如半月,是只白到没有一丝杂毛的鹦鹉。   鹦鹉对于修真界来说,算不得什么珍奇的禽类。   修真界的灵兽品种繁多,只要开了灵智的便可开口说人语,比起只会学舌的鹦鹉来,高竿了不知多少倍。   但如此浑身洁白如雪的鹦鹉却不多见。   尤其此时,这只雪白鹦鹉一只脚爪牢牢抓着一串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仅用另一只脚爪抓在树干上。   用着这样危险的姿势,它却依旧能稳稳地站在树干上,没有一丝摇晃。   “好奇特的鹦鹉!”何云宁在旁赞叹了声,“居然会金鸡独立!”   “确是一只有佛性的鹦鹉!”岑云鹤看着鹦鹉的动作,赞叹道,“这串佛珠看来应是用大德佛修的舍利子制成,极是不凡。它竟知道宁可单足危立,也要紧紧抓住这佛珠不放。”   “哦?这佛珠如此珍贵?”何云宁闻好奇地凑上前,想试着去夺白鹦鹉爪中的佛珠。   白鹦鹉却在他手指碰触前,便扑闪着翅膀,换了一处枝头站着,只用那盈盈双目定定地望着赵坦坦。   “咦?莫非这鹦鹉认得你?”何云宁顺着鹦鹉的视线看向赵坦坦,有些疑惑。   赵坦坦早在看清鹦鹉爪子里泛着淡淡金光的佛珠时,便默默缩在一边。   白鹦鹉这么稀罕的品种,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在短期内连续碰上两只。   何况白鹦鹉的爪子还抓着那么令人眼熟的佛珠。   所以眼前这只白鹦鹉,除了佛妖雪衣还能有谁?   此时在鹦鹉投来的视线里,她又向后退了退,否认道:“不认识。”   随着她话声一落,那梅枝上的白鹦鹉顿时双目蒙上一层水雾,仿佛泫然欲泣。   明明只是一只鸟,这模样却让人觉得它实在是委屈隐忍、楚楚可怜,心为之揪起。   惹得何云宁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赵坦坦,便是颇有首席弟子架势的岑云鹤也皱起眉头,好像她是个狠心丢弃宠物的主人一般。   “这般有佛性的鸟儿……”岑云鹤惋惜地轻叹。   “世上能在被抛弃后,自己千里寻主的鸟儿有多少?就算不是灵兽,依我看资质也不差太多。你又何必如此嫌弃它?”何云宁也不平地说道。   二人无比干脆地断定了她的抛弃行为,好像她再说什么都是推诿,是不负责任。   赵坦坦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才是委屈大了的那个。   “雪衣!”她忍不住冲那白鹦鹉喊道,“你自己说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你主人?我有没有抛弃过你?”   白鹦鹉却没有开口,也没有化为人身,只是怔怔地盯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赵坦坦看,眼中的水雾渐渐凝聚,化作水滴坠落在覆着白雪的梅枝上。   赵坦坦愣了愣,本以为雪衣是装可怜,没想到它真会落泪。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但口中仍道:“别以为装出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就能随意让我背黑锅!”   白鹦鹉雪衣动了动,似乎想摇晃脑袋,但随即一个重心不稳,从梅枝上一头栽下。   “呀!”何云宁一声惊呼,正要去接。   那白鹦鹉却在落地前奋力扇起翅膀,挣扎着要再度飞起,似拒绝被何云宁接在手里。   赵坦坦被唬了一跳,见雪衣如此,虽不明白它为何这般示弱,心中不由也升起几分怜意。   她上前几步靠近梅枝,还没伸出手,那白鹦鹉已扑腾着就近飞落她肩头。   但少女的肩头虽瘦削,却不比梅枝可以牢牢抓着。   仅靠一只细小脚爪,又要顾及另一只脚爪上的佛珠,雪衣更颤巍巍地难以站稳。   眼看白鹦鹉爪子打着滑又要掉下去,赵坦坦只能无奈地伸手将它拢在掌中。   “哼!还说不是它主人!”一片好心去接白鹦鹉,却似乎被嫌弃了的何云宁,不爽地嘀咕了声。   赵坦坦却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白鹦鹉,感觉到事情似乎不妙。   她低头凑近那双目又盈盈望着自己的鸟儿,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雪衣,你……是不是无法变作人形了?”   白鹦鹉闻张了张它那月形的喙,却没能发出一声。   作为一只鹦鹉,就算变不成人形,可说话是鹦鹉本身就具有的能力。   要不怎么会有“鹦鹉学舌”一词?   白鹦鹉也算是鹦鹉的一种,若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对得起自己的品种吗?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赵坦坦禁不住倒吸了口气,吃惊道:“难道你连说话都不能了?”   雪衣小小的身子颤动了下,缩成一团蜷在赵坦坦掌中,显然是被说中了。   见状,赵坦坦越发吃惊。   她记得,之前在皇宫里,雪衣明明十分错乱地追着那魔人跑出去,不是应该跟那个魔人你追我打、难舍难分?   为何它又会在数月后,突然出现在此地?   它的修为不低,又有佛珠护身,为何突然就无法变换人身,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第46章 夺鸟   “怎么回事?”这回连何云宁都发现不对劲,“这只鹦鹉原本能化作人形?它是妖?”   没等赵坦坦回答,岑云鹤已道:“这只鸟并无妖气,反倒有圣洁佛气。应是修了佛的。”   他望向白鹦鹉,若有所思:“世间走佛修之道的妖类,据我所知,仅有一位——就是在凡界声名颇著的雪衣居士。”   说着,他又抬头望向赵坦坦:“恰好赵师妹也喊这鹦鹉‘雪衣’,想来应当不是巧合?”   不愧是大派天音宫的首席弟子,果然见闻广博又头脑灵活,这么快就猜到了雪衣的身份。   赵坦坦看眼手中的雪衣,叹口气:“不瞒岑师兄,这确是雪衣居士所化。”   闻,何云宁“咦”了声:“师尊当年曾拜访雪衣居士,因此我也有所耳闻。但那已是数百年前的事,算来雪衣居士至今已有将近千年的修为,并不输修真界的元婴初阶修士。可是……”   他讶异地重新打量赵坦坦掌中白鹦鹉,有些不解:“雪衣居士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是遭人暗算?”   此时白鹦鹉已在赵坦坦的掌中稳住身子,面对何云宁的打量表现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架势,仿佛刚才那只朝赵坦坦撒娇卖萌的鸟儿不是它。   是了!   雪衣变成这样,倒确实极有可能是遭到了暗算。   赵坦坦想起了那个在皇宫中遇到、所所行都极为癫狂的魔人。   那魔人当时看着修为就不低,虽然疯得厉害,但想来有九成可能就是他,将拥有近千年修为的雪衣禁锢回原形,并且令它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丧失了。   不过目前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不知可有法子令雪衣恢复原样?”赵坦坦问道。   岑云鹤沉吟了下:“雪衣居士修为如此高深,能害它的人恐怕修为比之只高不低,又不知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禁锢……总之不是我等境界能解决的,只怕需要请教一下师尊。我这边传信回去,赵师妹莫要着急。”   岑云鹤身为天音堂大师兄,多少有些城府,说话做事相对沉稳。   何云宁虽然好奇地一直打量雪衣,竟也未曾追问赵坦坦与雪衣的关系。可见他虽然比曾云鹤容易冲动些,于人情世故上却也并不木讷。   赵坦坦谢过二人好意,决定也同自家师父讨教一下,关于怎么替雪衣解除禁锢的事。   不过得先找个好点的借口……   咦?为什么要找个好点的借口?   赵坦坦歪着头,托着手中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的白鹦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忽略了。   不管了。   还是先思考另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比如——雪衣如今这般模样,如同一只凡鸟,除了爪子上那串佛珠外,再无自保能力……总不能就这么把它抛下吧?   可是……她会养鸟吗?她好像除了自己之外就没养活过别的吧?   不,就连她自己,都是师父给养大的。   所以她真的不会把这只雪衣鸟给养死?   赵坦坦突然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   空中又开始飘起雪来,山风哗哗地吹响。   这隆冬腊月的山上,也就他们这样寒暑不侵的修真者,能只着单薄的衣裳站在此地闲聊。   等等……   从刚才到现在,她果然是把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吧?   ——她之所以会站在此地,是因为突然感觉要突破筑基的瓶颈了,所以才匆匆找了处山洞。   ——之所以会匆匆找处山洞,而不是在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由师父护法安安心心地冲击筑基,是因为她是偷偷溜出清源剑派的。   ——之所以偷偷溜出清源剑派,是为了趁师兄崔尘昏迷期间混进皇宫里,替中了堕魔之花的师兄,找一找解药七叶梵莲的下落。   所以……   她竟然把自己要急着在师兄清醒前,赶回清源剑派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赵坦坦腾出一手,扶住了额头。   实在是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冲击一下筑基境界,时间竟然就从秋天唰的过渡到了隆冬腊月。   所以师兄不会是已经醒了吧!   他醒来找不到自己,会不会同师父告状?   赵坦坦思及此,吓得立马跳起来,转头就要走。   再一想,不对,她出来前,明明同老槐约定,只要师兄一醒,就要马上传信给她。   但是刚才她从洞内出来,并未在洞口结界处发现有任何的传信,令她一直都想不起来这事儿。   那就是说师兄还没醒?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起码三四个月,师兄怎么可能没醒?他又不是需要冬眠的蛇虫鼠类……   难道是惜澜花发作得太厉害了?   这么一想,她又不淡定了,回头看“鸟语花香”师兄弟,二人正观察着自己千变万化的表情,脸上露出兴味的神色。   修真者大多注意形象,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涵养。   他们大约是没见过像她这样团团转如热锅上蚂蚁的修仙者吧。   她苦笑着一礼:“二位天音堂的师兄,师妹我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办,就先行告辞……”   话还没说完,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师叔,找到那只鸟了!”   随着这一声响罢,天际闪过一道剑光,只见当先一名发束玉冠、眉飞入鬓的年轻男子,正潇洒地驭剑从远处飞近。   在其身后还有两名绯衣少女都紧挨着站在他的剑上,正一边满面红霞地偷看男子的丰姿,一边指着赵坦坦掌中的鸟儿兴奋地喊叫。   这是什么阵仗?   赵坦坦嘴角抽了下。   三人很快在他们面前落下。男子面带微笑地收起自己仙剑,一袭青衫立在寒风中却不减潇洒之姿,有礼地向他们一揖:“在下琼华派大弟子薛逸含,携师妹邹曼倩、施曼薇,见过三位道友。”   薛逸含?这名字挺熟的……   赵坦坦正回想自己在哪儿听过这名字,一旁岑云鹤已回礼道:“原来是琼华派的薛师兄和两位师妹。在下乃是天音堂的岑云鹤,旁边是同门师弟何云宁。那位是清源剑派无极真人座下亲传弟子赵坦坦赵师妹。”   赵坦坦这才恍然。   原来这就是师姐妹们常常私下讨论的另一个美男子——琼华派的大师兄薛逸含。 第47章 夺鸟2   薛逸含这头与众人正在见礼,他身后那两位师妹却已迫不及待冲到赵坦坦面前。   其中一女应当是唤作施曼薇的,指着她掌中白鹦鹉道:“正是这只白鹦鹉,可真叫我们好找!”说着她伸手便要从赵坦坦手中将鹦鹉抢过。   赵坦坦哪能随便让人把雪衣给抢了去?她身子一侧,便让了开来。   施曼薇扑了个空,哪里肯依,与另一个女子名唤邹曼倩的互相使了个眼色。仗着琼华派以身法轻灵为主的心法特点,她们二人又都是炼气大圆满境界,她一个纵身便再度飞扑赵坦坦身前。而邹曼倩则身子一飘,堵在了赵坦坦的退路上,企图包抄合围。   她们这么一出见面就动手的行为,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赵坦坦都有些不悦。   如果在之前,她还未筑基成功那会儿,兴许会被这两人给堵上,抢走雪衣。   但此时她已今非昔比。   虽说筑基只比她之前的炼气大圆满高一个步,但这一步之差并不仅仅是量上的突破。   如今别说是这两个琼华派的炼气大圆满,就是再来两三个这样的,对赵坦坦来说都不在话下。   眼见二人一闪而至,就要合力抢走她手中白鹦鹉,甚至能看到她二人已面露喜色。   赵坦坦轻哼一声,体内灵气运转间向外猛然一放,顿时数倍于二女的灵气将她二人直接反弹了回去,狼狈地落在薛逸含脚边。   这个过程说来慢,但其实也就发生在眨眼间。   薛逸含同曾云鹤、何云宁才刚“师兄”来“师弟”去地见过礼,便见自家两个师妹滚落自己脚边。   赵坦坦不知有没有看错,那神情温和、姿态潇洒的琼华派大师兄仿佛刹那间嘴角抽动了下。场面似乎略尴尬。   “你是何人!竟敢仗着自身修为,霸住这鹦鹉不放!”施曼薇从地上爬起,瞪着赵坦坦喝问。   说得好像这只鹦鹉是她家的,而她是强抢的那个一样。   “贼喊捉贼,还喊得这么有理,也是少见。”赵坦坦翻了翻白眼,有点懒得理会这姑娘。   自顾自用空着的手指梳理了下白鹦鹉身上有些凌乱的羽毛,她刻意忽略二女,向众人道:“众位师兄,我还有急事,恕不奉陪了。”   “你!”施曼薇在琼华派中也是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几时受过这种待遇?   她瞪着眼就要祭出自身法宝阻拦赵坦坦,却被薛逸含及时止住:“邹师妹,不可如此无礼。”   被自己最崇拜的大师兄喝止,施曼薇只有蔫了,唯有双眼还愤愤地瞪着赵坦坦。   一旁正要一起发作的邹曼倩忙乖觉地闭口不。   薛逸含用责备的眼神看看二女,向正祭出自己仙剑打算离开的赵坦坦道:“赵师妹且慢。”   赵坦坦急着要赶回去,本不想理会,但琼华派大师兄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   况且这位相貌堂堂、且传说学识渊博的琼华派掌门大师兄,此时正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叫她觉得有那么些受宠若惊。   若是让自家门中的师姐妹们知道,今日不但有传说中的“鸟语花香”合奏给自己听,还有传说中的琼华派大师兄热情地招手请她留下,不知会不会羡慕得想围殴她?   赵坦坦收起手中仙剑,压下有些暗爽的内心,脸上假装很淡定地道:“薛师兄有礼了,请问还有何事?”   薛逸含此时才有暇打量赵坦坦,他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少女,有些不解地皱了下眉。   修真者大多眉清目秀,没有什么丑八怪,赵坦坦自然也不丑,但她的面容却让他看过一眼之后,便发现记不清她的长相。   这若是放在凡界也就算了,但对于耳聪目明、记忆力超凡的修真之人来说,是属于不太正常的一件事。   赵坦坦留下山至今,只遇到过他们这几个修真者。   岑云鹤与何云宁醉心音乐或许不曾注意到这件事,但对于以博闻强识著称的薛逸含来说,看向赵坦坦的这一眼,便觉察到她的奇特之处。   因为在修真者中他都是属于极少数观察入微且过目不忘的那类人,然而连他都记不住赵坦坦的长相。   他忍不住试着又朝赵坦坦看了眼,明明看清了她的面容,然而等移开视线,却发现依旧没能记住她是什么长相。   就这样薛逸含本是随意打量赵坦坦,没想到却看了一眼又一眼。直看得他那两个师妹都瞪圆了眼睛,对赵坦坦露出极度不满的神色,而一旁的“鸟语花香”二人组也诧异起来。   被看得有些羞窘又有些不耐的赵坦坦,再度出问道:“薛师兄究竟还有何事?”   薛逸含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施礼道:“赵师妹勿怪,我方才是一时晃了神……敢问一下,赵师妹既是清源剑派无极真人亲传弟子,那修真界的奇才崔尘,是赵师妹的何人?”   怎么每个人都爱问上这么一句,这才碰上两波修真者,她就被问了两次。   她家崔尘师兄就这么出名么……   赵坦坦感慨了下自身与师兄之间的差距,忽然觉得过去那十八年里,活在天才师兄的阴影之下的自己,似乎也不算冤……   瞧这群修真者个个听到“清源剑派”、“无极真人座下”,就立马想到天才崔尘之名,感觉修者界的这一辈就没有几个人不是活在“天才崔尘”的阴影之下呀!   找回了心理上的平衡,赵坦坦点头,第二次谦虚地回答同一个问题:“崔尘正是我师兄,‘奇才’二字不敢当……”顶多就是修炼升级的速度像个“炮仗”而已……   薛逸含似乎相当欣赏赵坦坦这样谦虚和气的师妹,含笑道:“方才我那二位师妹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实在是因她们救人心切……”   嗯?抢一只鸟儿关“救人心切”什么事?   “难道她们家有人缺鸟儿所以要抢只鸟儿回去补上?”赵坦坦好奇问了句。   “鸟语花香”二人闻,下意识扫了眼薛逸含腰下。 第48章 借佛珠   那二位这么一望,琼华派的二女便也忍不住跟着偷瞄。   大约她们还不曾从这样的角度看过自家大师兄,脸上一时露出些古怪又兴奋的神色。   赵坦坦那一问倒也罢了,其余人纷纷这般扫向自己下三路的怪异眼神,实在令身为琼华派潇洒俊朗大师兄的薛逸含,差点一口气呛在嗓子眼里。   他尴尬地咳了几声:“赵师妹误会了,我琼华派并不缺鸟儿。”   赵坦坦问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问的话好像有点歧义,见薛逸含并未见怪,忙不好意思地低头“哦”了声算是揭过,然而眼角也不由自主朝他下盘扫了扫。   不得不说,琼华派的大师兄双腿长得甚好,不粗不细比例恰到好处,便是宽松的衣衫也遮不住那似乎蓄着力量流畅的线条。   他与“鸟语花香”组合三人站在一处,看来竟比旁边琼华派的女弟子们还养眼几分。   修真界本就没几个长得难看的,这些各派的精英弟子们果然长相与资质修为也是相辅相成的。   咳……想远了,还是赶紧听听琼华派大师兄在说些什么。   薛逸含这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脸上仍带着微红:“我琼华派的大师姐苏曼姿前些年被魔界尊者掳走,此事想来修真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众人纷纷点头,他叹气指着旁边自家的两个师妹道:“这桩事,算得上我琼华派的奇耻大辱。虽然我们掌教曾勒令门下弟子不得轻举妄动,但依旧有不少师弟妹们按捺不住,偷溜出去要救出他们的大师姐。实不相瞒,不才的这二位师妹,便是偷溜出来被我逮到的。”   “念在她们也是为救自己师姐,算得同门情深,我本想带她们回琼华派再行处置。却不曾想意外发现了那魔界尊者的藏身处,只可惜那藏身处位于黑山沼泽之地,那处充斥魔气非我等修为能擅入。”   薛逸含说着,望向赵坦坦掌中的白鹦鹉:“就在我们徘徊找不到进去的方法,打算放弃之时,恰巧望见天际飞过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爪上的佛珠一看便是大德佛修的舍利子所制成,正可用来化解魔气,于是……”   下面的话他不说,赵坦坦都知道:于是他们就打算出手擒住化为原形的雪衣,用它爪上佛珠化解魔气,进入黑山沼泽伺机救出他们的同门苏曼姿。   “没想到这白鹦鹉竟是有主的……方才实在是唐突了,还望赵师妹见谅。”这边薛逸含又替他的师妹们道了声歉。   他这般连番道歉,赵坦坦反倒不好意思了。   何况他说的确实合情合理,又是为了救人,她哪里还能怪得出口,当下摇了摇头:“算了,不知者不罪,两位师妹也是救人心切……”   说到这里,她见薛逸含仍紧紧盯着自己手中鹦鹉爪上的佛珠,眼底隐有不甘,似在犹豫如何开口。   她不禁心中一动——这薛逸含显然心中也是想借助佛珠之力,去救苏曼姿出来的,只是碍于自己是掌教大师兄的身份,不能妄擅动才忍到现在。   仔细想想,一个是琼华派大师兄,一个是琼华派大师姐。同在门中修炼百来年,他们间的情谊自是不一般。   何况他们一个学识渊博、相貌堂堂,一个兰心蕙质、美艳动人。   想来两人从前必定是门派中的绝配,说不准他们的师尊早就属意让两人结为伴侣,今后共同修炼。   谁知半途却杀出个魔界尊者棒打鸳鸯,也着实造孽!   果然每家大师兄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赵坦坦心中感慨了下,忽然觉得颇为同情薛逸含。   她低头看看自己掌中的雪衣,见雪衣也正呆呆地仰头望着自己。   还未等她问出口,雪衣已脚爪一松,一直被它紧紧抓在爪中的佛珠便落在赵坦坦的手掌上。   这是……雪衣同意出借佛珠的意思?   它竟愿意为了她,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出借?   赵坦坦还记得之前雪衣曾经提及的佛珠来历,越明白这串佛珠对于雪衣的重要性,就越能感受到雪衣对于自己的信任。   她心中瞬间一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它背上的翎羽。   雪衣在她掌中抖了抖身子,抬起水波氤氲的双眼,似盈盈欲诉——也是奇怪,她竟然能看到一只鸟儿如此感情丰富的眼神。   赵坦坦忍不住又轻轻揉了下雪衣的脑袋,然后将佛珠收起,没有直接将佛珠借给薛逸含,而是问道:“就算能化解魔气,但魔界尊者那般厉害,你们就不怕有去无回?”   薛逸含双目中的光亮随之赵坦坦的动作一黯,但还是答道:“不会,我们早已等在外面许多时日,亲眼望见那魔界尊者离去。这几日正是救出苏师妹的最好时机。”   既然如此,赵坦坦觉得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师尊说过,凡事要量力而为,过犹不及。   虽然她可以帮他们借到雪衣的佛珠,但如果借给他们的后果,是既令他们枉送性命,又令信任自己的雪衣失去最珍贵的宝贝,那她是绝对不想看到的。   “薛师兄,救人要紧,这串佛珠我便先借你。”她重新取出佛珠,递给薛逸含。   想想不放心,毕竟是雪衣护身法宝,又是它主人的遗物,她又加了句:“用完可记得一定要还我。”   大德佛修的舍利子,便是在修真界也极难寻觅。   想不到初次见面的赵坦坦会愿意出借。   这举动令“鸟语花香”师兄弟不禁对她投以赞赏的眼神,便是刚才与赵坦坦有过冲突的琼华派二女面上也露出了感激和惭愧。   薛逸含大喜过望,郑重地接过佛珠:“赵师妹请放心,我使用过后必然会……咦……”   不但他“咦”了声,便是旁边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发出了这样一声:“咦?”   佛珠从赵坦坦手中转移到薛逸含手中的那一刻,原本泛着淡淡金光的表面,竟骤然失去了光泽,看来如同一串普通的檀木珠串。   薛逸含仔细查看了佛珠一番,表情从讶异慢慢转为失望:“怎么会这样?刚才还能感受到圣洁佛气,转眼间却什么气息都消失了。”   “怎么会?”赵坦坦也觉得奇怪,伸手要回了佛珠。   佛珠却在转瞬间又散发出金芒。众人见状沉默了下。   如此反复试了几次,只要佛珠到了他人手中,便会光泽暗淡平平无奇,但在赵坦坦手中或雪衣身上时却会恢复如常。   无论是薛逸含,还是琼华派二女,或者“鸟语花香”,都是如此。   “看来没有别的法子……”薛逸含又叹了声,眼中带着些歉意和请求的意味看向赵坦坦,“只能请赵师妹帮忙帮到底,劳烦同我们一起去一趟了。” 第49章 救人   赵坦坦沐浴更衣之后,推开窗向外望去。   这里是属于修真界的一座小型市镇。   若非薛逸含带路,她根本不会知道自己为了冲击筑基而随意找的那座山,往东百余里,竟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难怪这一带的灵气较别处浓郁些。   薛逸含虽然急着救出疑似他心上人的琼华派第一美人苏曼姿,但还是先请所有人到这小镇的客栈中稍事歇息。   赵坦坦觉得,这一来是因为他那两名师妹尚未筑基,仍需要进些膳食;二来,大约是她的造型太辣眼睛,像棵干瘪咸菜,所以薛逸含自然认为她也需要休整一下。   不愧是向来体贴师弟妹们的琼华派大师兄。   镇子里有结界防护,不似方才落着雪的山间那般寒冷,反倒有一派春日景象。   此时已临近傍晚,淡淡日光下,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茶坊、酒肆、客栈一应俱全。还有不少地摊,摆了不少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往来行人或匆匆而过,或驻足停留在某个摊位前,与摊主讨价还价,倒也颇为热闹。   一眼望去,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依稀仍是凡界的繁华。但细细看来,行人个个神清骨秀,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修真者。   只是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即便神通能高到动辄移山填海、毁天灭地,也依旧脱不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句。   或许只要有人的地方,不管在凡界还是修真界,是非成败、名利得失永远是竞相追逐的存在。   那么众所追求的飞升成仙,究竟算是追逐名利事业所获得的最大成功,还是为了从这追名逐利世界超脱的一种行为?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目前对赵坦坦来说都太过遥远。   沐浴之后浑身舒爽,连精神都特别好。   赵坦坦伸了个懒腰,然后伸手揉了揉桌上的雪衣鸟,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   这雪衣大约是因为人形是男子,又修了佛的缘故,从刚才她去屏风后洗澡开始,就背对屏风静静栖息在桌上。   此时看过来,它竟然还紧闭着双目,如同正在禅定的僧侣,即便被她揉着背上的羽毛也纹丝不动。   这样的表现,反而令赵坦坦越发觉得它有趣,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它的背。   耳边传来隐约的琴笛之声,应该是一同来此的鸟语花香师兄弟又在合奏什么新曲目。这次万幸没有狂风大雪的效果,倒是听来让人心中一静。   赵坦坦就在这琴声中,闭起眼睛盘膝坐在床上,感受四周围灵气的流动。   这般修炼了几个周天,一夜在不知不觉间转瞬已过去。她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掩不住欣喜。   筑基期果然与炼气期大不相同,她如今竟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地灵气汇入身体,沿着周身脉络运行的感觉。而修炼速度比从前明显快了许多。只是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就抵上她从前修炼三天的份儿。   若是以这样的速度修炼下去,指不定她还能有希望赶超一下师兄崔尘那炮仗般的速度。   怀着这样的异想天开,赵坦坦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出门前眼角瞥见自己换下来的那身宫女装,团成一团丢在一边越发像干瘪咸菜。   对比了一下自己刚换回的绡裳,样式虽然简单,但料子是来自南海鲛人所制龙绡,也就是常说的鲛绡。   凡界中人常爱将一些珍贵的布料称作“鲛绡”,便是源于真正的鲛绡对于他们来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只能予以想象和指代。   然而在修真界,这种具有避水功效、穿在身上轻薄如羽的龙绡虽然珍贵,却并不是特别稀有罕见。   赵坦坦此时穿的这身,是师父无极真人所赐。   料子本身的避水功效,再加上制作又缝入了诸多防御阵法,能在遇到危险时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正适合马上要与薛逸含他们一同去黑山沼泽冒险的她。   赵坦坦摇摇头,指尖一点,咸菜般的墨绿宫女装便化为灰烬。   雪衣鸟扑棱棱地飞过来站在她的肩头,这次不用腾出一只爪子来抓佛珠,它站得十分平稳。   赵坦坦沿着走廊,一路走向薛逸含的房间。   小型城镇的缺点就在于设施相对简陋些,客栈虽然每间房都设有结界,但隔音效果并不理想。   才走近门口,赵坦坦便听到房里传出琼华派施曼薇的声音:“大师兄,你就让我们一同去救苏师姐吧!”   “不行,你们二人都还不曾筑基,去那黑山沼泽恐怕会有危险……”   薛逸含的声音较轻,后面些听不太分明,不过想来多半是在劝说他那两位师妹。   很快另一名叫邹曼倩的,叹道:“大师兄说这么多,不就是嫌我们二人会拖累你吗?可是我们想救苏师姐的心都是一样的。苏师姐虽是门中第一美人,但我们其余女弟子从未嫉恨过她。大师兄担心苏师姐,我们也一样担心苏师姐的安危……”   是吗?   为什么赵坦坦听着这句话,总觉得她的下之意分明是说:大师兄你偏心,为了救本门第一美人苏师姐就要丢下我们两个师妹?   果然施曼薇被挑动情绪,叫道:“莫非在大师兄眼里,只有苏师姐是你的同门?还是说,在大师兄眼里苏师姐是不一样的?大师兄你不能这样偏心!”   眼下这种情况真的跟偏心没有一块灵石的关系啊!   这两个师妹是平时被宠坏了,所以连轻重缓急都搞不清就在这里胡搅蛮缠了吧?   赵坦坦站在门口默默吐槽,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打断她们。 第50章 救人2   房内静了静,薛逸含无奈地叹了声:“你们啊……前番我得了火云兽,兽皮一共制得五六件法衣,不是给了你们一人一件?如何算不当你们是同门?罢了,这次你们且跟去,但只准在沼泽外候着,不许进去……”下面又是一番哄慰。   看来要当一个人人敬爱的大师兄确实不太容易,赵坦坦不知第多少次对自家那个法号云轻本名崔尘的师兄感到不满。   人家当大师兄,他也当大师兄。   人家大师兄带着师妹们飞过来飞过去,还送这送那,老妈子一般各种体贴关怀。   他却啥好东西都没送过她不说,还劳累她这师妹到处奔波。这大师兄当得委实太轻松了些!   赵坦坦一边心理不平衡,一边向房内发了个讯。   房间外的结界随之打开,她走进房内,便看到薛逸含正一脸无奈地坐在桌边。他那两个宝贝师妹则并排坐在床边,一个倚着床栏勉强做淑女状,一个则低头把玩着一块玉佩状的法宝,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从薛逸含处刮来的。   赵坦坦甫踏进门,那低头把玩佩玉法宝的施曼薇,便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哼了声:“不就是筑基么……回去我也要向师尊讨一枚筑基丹,筑基也是早晚的事。”   “不久后的仙剑大会只要能入围,都能得到筑基丹,何必打扰师尊清修?”薛逸含轻斥了声,起身向赵坦坦一礼,“赵师妹这么快便准备好了?”   赵坦坦点点头:“我随时可以同你们出发。”   薛逸含心中惦记苏曼姿的安危,自然能越早出发越好,当下他便欣然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黑山沼泽。”   这一次“鸟语花香”二人作为正道弟子,自然对搭救同道之事不能坐视,也一同前往。   镇子里有禁空结界,他们一行人匆匆出了小镇,到了外间空旷处。薛逸含便手捏法诀,唤出一艘轻舟,舟身泛着奇光异彩,显然是个品阶较高的飞行法器。   这种轻舟清源剑派也有,是平时招收弟子时所用的“登云舟”,里面空间极大,能一次载数百人,行驶起来速度轻快又平稳。算得上是同品阶中,性价比较高的一款飞行法器。   不过此时身为琼华派大师兄的薛逸含显然是公器私用,看来他对苏曼姿果然有些不一般。   公器私用的薛逸含面不改色地请了一众人登舟,然后在舟头盘坐,熟练地操作起“登云舟”。   由于只坐了六人外加一只鸟,“登云舟”的舟身并未开启到最大。但已经足够几人各自占据一处极大的空间,各做各的事。   赵坦坦随便拣一处角落歇了会儿,见“鸟语花香”二人正对着那泛黄古卷窃窃私语,大约又在讨论哪首千年古曲。琼华派二女则在离薛逸含较近处坐着,依旧一个温婉地坐着,一个低头研究之前那块玉佩。   而薛逸含则仍盘坐在舟头。   赵坦坦悄悄走近舟头的薛逸含,轻声问道:“薛师兄,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可否赐教?”   “登云舟”启动后便不用一直控制着,薛逸含正望着外头的浮云发呆,似乎希望顷刻便到达目的地。   闻声,他收回了思绪,有礼地笑道:“赐教不敢当,赵师妹但说无妨。”   赵坦坦这才道:“请问筑基丹是何物?筑基还要服用筑基丹吗?”   刚才她在薛逸含的房内听到施曼薇提到此物,便觉得好奇,此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一句明明问得十分轻声,但旁边不管是装淑女的,还是低头把玩佩玉的,都诧异地抬起头来望向她,显然都听到了。   便是一向温文的薛逸含都目露惊奇:“赵师妹何出此?莫非竟不知道筑基丹?那你又是如何筑基的?”   赵坦坦被瞧得浑身不不自在,有点后悔问出这话。   她尴尬地轻咳了声,视线随意地飘着,道:“啊……这……也许是师尊给我的丹药太多,我当糖豆般一股脑儿吃下去,根本不记得哪颗是哪颗。竟没注意到筑基丹……”   “这样啊……”大约是搬出了自家师父的关系,薛逸含恍然大悟,“元婴老祖大多积藏极丰富。赵师妹的师尊无极真人又仅有两名弟子,自然能给赵师妹的资源也是极多的。区区筑基丹,确实不足为奇。只是……”   他叹口气:“只是,这筑基丹在普通修士眼里,属于无价之宝,是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求得的珍稀丹药。若没有筑基丹相助,除了少数天资超凡的奇才外,几乎没有人能成功冲击筑基境界,将修仙之路走下去。便是我,当年也是凭师尊赐下的一枚筑基丹才成功筑基,继续仙途。”   “不愧是元婴老怪的亲传弟子,奇才崔尘唯一的师妹。筑基丹都能当糖豆般吃着玩儿,真是羡煞旁人!”施曼薇也反应过来,哼了声。   赵坦坦无暇理会她那股酸溜溜的味儿,自顾在心里兴奋了起来。   她很确定自己根本没吃过那个筑基丹,所以——她是个怎样超凡的奇才啊!   竟然不用筑基丹就能筑基成功!   想想也是!   在收了一名修炼速度如同炮仗般一飞冲天的奇才弟子后,被养刁了胃口的师父又怎么会再收个庸才?   所以她、非常、有可能,也是个尚未扬名的奇才!   瞧瞧人家琼华派大师兄都得靠筑基丹才能筑基,可怜她这么个奇才,若是放到别派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个小小的精英,偏偏从小到大都被师兄占去了风头,真是悲催。   决定了,回去一定要问问师父,之前十八年是不是他故意在埋汰自己!   怀着这样兴奋的情绪,赵坦坦连“登云舟”什么时候停下都未察觉。 第51章 救人3   赵坦坦原以为黑山沼泽,必然地处偏远,荆棘丛生、沼泽密布,属于穷山恶水之地。灵气更是稀薄得能令人窒息。   哪成想,“登云舟”所停的位置,虽然群山荒芜、湖水干涸,但四周围多少还有些灵气存在,甚至还能看到石缝间有一点枯黄的灵草灵花在苟延残喘。   而气候比起凡界的冰天雪地,也真是好了太多。   回头发现“鸟语花香”二人也从舟中出来,正望着眼前的景致一叹:“早就听闻此地本是佛道圣地,只是被魔族强行攻占,才成了如今的黑山沼泽。想不到今日一见,此地灵气仍是如此充足,倒不似我等想象中魔族盘踞之地该有的样子。”   这样一说,赵坦坦倒也有些印象了。   此地本来不叫黑山沼泽这名字,乃是极富盛名的佛道圣地,曾有“小须弥”之称。因此地灵泉众多,聚有浓郁的天地灵气,一度引得万千修士前来此地修炼。   然而在九百年前魔界尊者率魔族部众强行将此地攻占,甚至挖去了这里所有的灵泉。这个香火鼎盛之地自此衰落,成为修真界的一个沦陷区。   而那场九百年前,令无数陨落修士却依旧惨败给魔族的战役,也被视为修真界之耻,极少有人提起。   只是没想到这个被挖光了所有灵泉的地方,如今竟还能残余如许多的灵气,可见当年“小须弥”鼎盛之时又该是如何壮观。   薛逸含显然也想起此事,叹了声才道:“为防打草惊蛇,‘登云舟’不能太过接近黑山沼泽腹地,所以我在三百里外便停下了。接下来的路,还是御剑飞行较为妥当。”   御剑飞行当然没问题,大家都是修真者,早习惯了高来高去的生活。   只苦了薛逸含身为大师兄,还得带着两个不会御剑飞行的拖油瓶师妹,一路消耗的灵气显然会比别人都多上几倍。   不过虽然说是御剑飞行,但除了出身清源剑派以剑修为主的赵坦坦,以及法宝是一柄上品神剑的薛逸含外,“鸟语花香”二人是坐在是他们各自的琴笛法宝上飞行。   这场面对于只看过本门御剑的赵坦坦来说,感觉颇为新鲜。   她一路飞在半空中,对“鸟语花香”二人的法宝左看右看,引得岑云鹤笑道:“赵师妹,你有什么问题吗?”   赵坦坦还真有问题,她有点羡慕这二人居然能坐着赶路,而她和薛逸含却得站在飞剑上,还要一直维持修仙者的凛然姿势。   真是人比人……累死人。   但她哪能实话实说?   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二人,点头随口道:“岑师兄,我就想问问,你和何师兄有没有试过在坐着琴笛的同时……合奏曲子?”   岑云鹤的琴乃是上古形制,长七尺二寸,但因为要载人,此刻体型被放大了数倍,看来就像假的一样。   何云宁的笛子更是从原先细长玲珑的样子,变为了粗长的竹竿模样。何云宁臀部坐在笛子上时,双腿就垂在空中随风吹,赵坦坦都暗暗替他觉得脚冷。   说来这御风而飞,还真得是筑基以上修为的修真者才能撑得住,若换了普通人,时间久了多半就吹成了老寒腿。   岑何二人没想到赵坦坦会问这样的问题,呆了下后,各自低头看向自己的法宝乐器。   须臾,岑云鹤摇了摇头,显然觉得坐在琴上弹奏有失风雅。   倒是何云宁饶有兴致地笑了声,摸着下巴看自己坐着的“长竹竿”,似在思索:“似乎可以一试,比如……以现在这样的大小,我是不是应该俯下身子,用四肢抱紧我这七星笛,然后将嘴凑到那笛孔处……不对,这笛孔也变大了,我该将自己的嘴也变大些,方能在吹奏之时不漏气……”   如果这里不是在黑山沼泽范围内,大概他真的会身体力行一下。   ——只是在高空中抱着根“竹竿”,用自己强行变大的嘴吹笛……这画面哪里还有半分“鸟语花香”美男组合的优雅?未免太让人难以直视了吧!   赵坦坦扶了下额头,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转头间却瞥见薛逸含那两名师妹正悄悄地你推我搡……都这时候了,她们俩居然还在争离薛逸含最近的站位!   虽然都是小动作,但怎能瞒过薛逸含?   他眼中闪过无奈,停下仙剑向二女道:“此处再进去便是黑山沼泽腹地,你二人在此等我们回来,不可擅动。”   二女还要说话,被他警告的眼神止住,只得委屈地下了仙剑,依依不舍地望着上空的薛逸含:“大师兄,你可要快去快回,救了苏师姐就马上出来……”   他们是去魔窟历险,又不是去饭局,哪能那么容易就快去快回的?   薛逸含叹了声,向他们道:“师妹们年轻懵懂,见笑了。”   琼华派二女的年纪比赵坦坦还大不少,也真难为这位大师兄还要替她们找个“懵懂”的理由。   薛逸含说罢,大约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又叹口气,才重新驭起飞剑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这一次他们前行的速度极慢,明显感受到了阻力。   越往前越觉得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脚下飞行法宝越来越沉重。到后来,众人不得不收起法宝,徒步前行。   而薛逸含的脸上越发慎重,一路行来极小心地观察周围情况。   只行进了百里不到,薛逸含便忽地停下,向赵坦坦道:“赵师妹,此处便要借用佛珠之效了。”   此处?   赵坦坦四下打量。   说来也奇,越是深入黑山沼泽腹地,越是山清水秀、风景怡人,灵草灵花更是比外围更为繁茂。   这样的地方,除了灵气稀薄了些外,哪有一点魔窟的感觉?   又哪里需要佛珠的净化魔气之效?   “赵师妹可是觉得不解?”薛逸含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此处看来风光不错,但其实只是魔人的障眼法罢了。”   琼华派大师兄的见识必然比她多,赵坦坦依取出了佛珠。   佛珠露在外面的瞬间,只见金光一闪,如同波涛涟漪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只是转眼间,身旁的青山绿水便在金光中扭曲晃动,随后眼前化作了另一番景象。 第52章 巨石阵   四周围阴气森森,空中乌云滚滚,光线昏黑如晦,脚下光秃秃的土地漆黑如墨,没有任何的植物。   同样漆黑的无数巨石高高低低不规则地排列着,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一般,如同伺机而动的妖兽包围着他们。其中最高的巨石几乎直插天际,仿佛随便倒下一块,就能将他们所有人砸碎。   这里到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氛围,哪还有刚才的半分秀丽风光?   然而这样的环境,也才更像是被挖去了所有灵泉的魔族据守之地吧。   薛逸含指着这些巨石,道:“此处便是传说中魔族的巨石阵。魔人大多头脑简单,原本并不擅长机关阵法。但不知为何近千年来,魔族却突然多了许多精绝阵法,战阵尤多,原本占据上风的人修因此吃了不少亏。这处佛道圣地的沦陷,说起来也是归因于此。”   说着他向岑何二人一揖:“上一次我就走到此处,被困在这巨石阵前,未敢轻易入阵。此番,破阵之事就有劳二位道友了。”   那天音堂岑何师兄弟二人本就在打量这些巨石,听到薛逸含的话,岑云鹤回礼道:“道友客气,我等今日一同来此,便是为一尽绵薄之力。”   瞧他模样,竟似胸有成竹。   赵坦坦这才晓得原来“鸟语花香”二人组也对奇门遁甲之术有研究。想想平日里光听自家师姐妹们花痴他们二人的长相如何俊美,曲声如何悦耳,就没听她们提及别的方面,啧……可见,基于外表长相的迷恋是有多肤浅。可惜的是,大家都无法免俗。   这厢岑云鹤已经打量完巨石阵,与何云宁对视一眼,各自取出琴笛法宝。   “巨石阵既然需以障眼法掩饰,令进入者不知不觉便落入阵中,便说明阵法本身是有不足的。”岑云鹤说了声,便将琴平放膝上。   薛逸含道了声且慢,取出数块灵石分与二人:“此地灵气匮乏,二位道友以音波破阵恐怕会耗费自身不少灵力,而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凶险。为防万一,还是用灵石及时补充灵气为好。”   大约是为了救出苏曼姿之心太切,薛逸含也是不惜代价,给的竟是中品灵石,补充灵气较下品灵石要快上数倍。就这么几块中品灵石的价值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掌教大师兄历年的积蓄都押上了大半。   但他所说确实是事实,几人在这魔窟之中救人,随时可能遇到凶险身陨道消。   岑何二人也未推辞,接过灵石,岑云鹤便拨起七弦,他身旁的何宇宁也随之吹起七星笛。   原来他们那个东南西北啥音功的,还有破阵的功效。   赵坦坦在琴笛声中,又重新扫视了一圈身周的黑色巨石。自然她是没法看出什么蹊跷来的,只觉得这些石头不规则的排列间,隐约透着丝诡异。   薛逸含见她面露好奇,掌教大师兄的习性顿时发作,轻声对她解说了起来。   这奇门遁甲之术乃是暗含天地寰宇的生息相克原理,衍生出来的一门数术。所设阵法通常虚实倒置,有千万种变化,叫人难寻本末,难以事先预测防备。应用得当时,奇门遁甲的威力足以匹敌千军万马。因此在凡界,奇门遁甲被视为帝王之学。   而修真界修士们平日里洞府门前的防御以及聚灵阵法,各派山门的护山大阵,乃至他们刚离开的那座小镇外结界,都是以九宫八卦为基础,结合星象历法、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等实际情况演变出来的。都属于奇门遁甲的一种。   赵坦坦从前对此并无涉猎,虽然当惯了大师兄的薛逸含有如对自家师弟妹般细细解说,她仍听得有点发晕。   好不容易听薛逸含说到了最后:“当年魔族突然多了许多虚实莫测的战阵,令人修一方连连失利,最终惨失此处‘小须弥’。便有猜测是否人修中出了叛徒,结果严查之下毫无发现,后来才听说是魔族中来了个精通阵法的魔修……便是如今抢了苏师妹的魔界尊者!”   薛逸含说到这里咬牙切齿之际,那边“鸟语花香”二人已经通过琴笛发出的灵气波动,找到了阵眼所在。   岑云鹤清啸一声,手中琴弦发出尖锐的“琤”声,一道白光疾飞而出射向阵眼。随即四下里轰隆之声连绵不绝,巨石纷纷移开了位置,露出一条通道。   难怪得趁魔尊不在的时候前来救人,光是这破阵的动静,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发现有人闯入。   岑云鹤抱起琴,当先走入通道:“这巨石阵并不难破,恐怕魔人还有后招。”   薛逸含颔首:“岑道友所甚是。况且为首的魔尊虽不在,但部众总不会一个不在据点守着,却奇怪至今不曾见到踪影。大家还需谨慎小心。”   赵坦坦点点头,手中持着佛珠,小心地在薛逸含身后跟随。何云宁则落在最后,负责断后。   通道走了一半,忽然肩头一直沉默的雪衣鸟扑起翅来,张开半月形的喙,似要鸣叫却叫不出声。就那么扑了几下翅,它猛地一飞冲天,消失在上空的滚滚乌云间。   赵坦坦猝不及防,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就那么看雪衣鸟飞走,不由张了张嘴。不知该喊它回来,还是就那么放任它。   这个变故令本就处于警戒状态的另外三人,瞬间御起法宝以应不测,结果见是赵坦坦的鸟飞走,也齐齐愣了下。   薛逸含看眼赵坦坦,有些诧异:“赵师妹,你的鸟怎么了?”   鸟怎么了?她也想知道啊!   赵坦坦回过神来,对他们摇摇头:“随它吧,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进去救人。”   她不是雪衣的主人,就算喊也未必能把它喊回来。   何况在此时这样前方有可能步步陷阱的情况下,雪衣飞走也不一定是坏事。   巨石阵露出来的通道并不长,他们继续走了没多少路,便听到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呼救声。   “谨防陷阱!”薛逸含提醒了声。   所有人心中愈发警惕,小心而快速地走到尽头,却发现前方沼泽成片,与漆黑的土地连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哪儿是沼泽哪儿是路。   而在那黑色沼泽间,正有数人在挣扎。其中有人已经被粘稠的沼泽淹没了头颅,只剩下双手在无力地向上挥动,且动作越来越慢。 第53章 沼泽   “那是昆仑派的人!”薛逸含已从对方服饰认出门派。   何云宁抢上一步,想上前施救,但被薛逸含止住:“小心有诈。”   急性子的何云宁眼看沼泽中有人就要彻底沉下去,哪里还顾得上有诈没诈?   他握紧了笛子飞身向前,手中笛子倏地又变成竹竿般长度,费力地从沼泽中拽起那只有双手露在外头的昆仑弟子,抛到自己身后空地。   “薛道友,还是先救人吧。”岑云鹤看师弟出手了,同薛逸含说了声,便在旁一手抱琴,一手的手指猛力一挑,随即琴弦飞出如绳索般也套起一人。   薛逸含本想再仔细观察一下那几人,见状无奈地也跟上前,唤出一捆绳索状的法宝,一起从沼泽中捞人。   赵坦坦看着他们救了一个又一个上来,心中暗暗羡慕——早知道她也应该偷偷多练几个其他种类的法宝呀!   清源剑派以剑修为主,门中弟子手中法宝几乎就只有剑来剑去的,就算再多一把,那多半也是双剑。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耿直的剑修门派。   而作为一名耿直的剑修,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尴尬了。   剑嘛,不管放大还是缩小,反正都是两面带有锋利的刃,用来捞人的话真不知道是在救对方,还是在让对方快点死。   所以没有发挥余地的她,只有默默在一旁照看被救上来的人。   这才发现这几人全身沾满黑色粘稠的泥浆,乍看上去简直没法跟地面区分开来。   赵坦坦用了好几遍净身决,才总算看清他们的面目。看长相他们分别是一名中年男子和四名少年,修为约莫在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之间,身上衣衫破破烂烂比她之前那身咸菜装还糟糕。也不知刚才薛逸含是怎么一眼认出他们的门派来的。   那边薛逸含已经同岑何二人合力,将最后一个倒插萝卜在沼泽中的昆仑弟子也救了上来。   由于此地灵气匮乏,灵力得不到及时的补充。   刚才破巨石阵时,薛逸含给岑云鹤二人的中品灵石,已经各自消耗了两块。这番又耗费灵力救起几人,他们便把剩余的两枚灵石都耗尽了。   薛逸含虽然能是四人中修为最高,已经是筑基后期接近筑基大圆满境界,但也禁不起这样只有出没有进,何况还要随时提防周遭。因此救人之时,他也掏出一块中品灵石补充灵力。   即便如此,他们三人还是有些灵力不支,救完人后便盘坐在原地调息。   赵坦坦替这最后救上来的昆仑弟子清洁完毕,见这六人都已失去知觉,在地上躺成一排。她蹲下身又清理了他们口鼻中的淤泥后,便塞了几枚丹药到他们嘴里,期望他们能早些醒来。   “赵师妹……这是四品的回春丹?”薛逸含正巧调息得差不多,睁眼望见她手中丹药,不由讶异地开口问道。   “回春丹?从前师父给我时说的好像确是这名字,反正是具有疗伤、复原效果的丹药。”赵坦坦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几颗丹药,想了想,“对了,我这里还有回灵丹,几位师兄也许能用上。”   说着她另取出一只玉瓶,给正在调息的三人每人送了几颗。   回灵丹能令人在短时间内回复灵力,确实是眼前这状况下几人最需要的物品。   岑云鹤睁眼接过回灵丹,低头看了眼又望向赵坦坦,叹了声:“四品丹药价值不菲,何况这丹药色泽上佳,外表还布有规则的丹晕,算得上四品丹药中的极品。难得赵师妹对同道如此慷慨,叫人心生敬佩。”   赵坦坦也是头一回接触其他门派的修真者,对四品丹药的价值并没有什么确切概念。   看几人敬佩的神情,她一时不好意思说自己乾坤袋中,还有好几瓶各种功效的丹药,都是师父从前随手丢给她的,有些品阶可能更高些……   她于是只能谦虚一下:“哪里哪里,都是同道,能施以援手的时候,自然不能太小气。”   看何云宁仍在闭目调息,薛逸含忽地想起一事:“赵师妹可知,这昆仑派与贵派甚有渊源?”   赵坦坦当然不知道,看来是自家师父太过怠惰,修真界的好些常识都没告诉她。   薛逸含见她摇头,于是说道:“万年前贵派的慕白道尊本是昆仑最为杰出的弟子,被昆仑掌教视为继承人,欲将自己女儿嫁与他顺便传位。”   “此事我也曾听闻,可惜那时慕白道尊一心修真,不近女色,竟拒了昆仑掌教的好意。出师之后他便离开了昆仑,另择钟灵毓秀之地开派立教,将自创的心法和剑法传承了下去,最后更飞升上界轰动一时……”岑云鹤道。   “正因此,他方被后人敬称为慕白道尊。”说到这里,薛逸含语气中带出了崇敬之意。   也是,修真界谁不憧憬有一日能修行圆满,飞升为仙?但真正实现的又能有几人?   当然,赵坦坦是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所在的清源剑派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是了,通常都是开派老祖会被敬称为“道尊”,以前姜思师姐提起慕白道尊的时候,她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看来清源剑派在如今的修真界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正是因为开派老祖是飞升上界的大能。   都怪师父从来不跟她提及,她竟然连本派的掌故都不了解,真丢人。   不过如果要飞升上界,就得像慕白道尊一样不近女色,百年千年万年日复一日地打坐苦修的话,她真心觉得就算寿命能达到千万年之久,其实也未必有凡人一天活得精彩。   他们闲聊了几句,何云宁也调息完毕。   但地上六人还未醒来,   薛逸含仔细又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内息,皱眉:“照理服了赵师妹的四品回春丹,以他们这点伤早该恢复。如此看来,这片沼泽不简单,他们多半还受到魔气的侵蚀,元神受损严重,不是一时半刻能复原的。”说着他眉头皱得更紧。   此番他们是趁着魔尊不在之时闯进这魔窟救人,自然讲的是速战速决,不宜拖延过久。   但就这样放着几名昆仑弟子不管也说不过去。   他犹豫了下,忽然喝道:“你们出来!” 第54章 苏曼姿   赵坦坦闻声一愣,便见薛逸含双手猛地一提,竟自虚空中拎出两人。赫然是琼华派的邹曼倩和施曼薇。   ——她们不是被留在了外围?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大师兄……不,师叔,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施曼薇一边挣扎,一边也开口问道。   以她和邹曼倩炼气大圆满的修为,严格算来该喊筑基期的薛逸含一声师叔。   但显然同清源剑派那群倾慕崔尘师兄的师姐妹们一样,她们为了不显得隔阂太大,平时私下里总对着薛逸含大师兄长大师兄短地撒娇。反正吃准了薛逸含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只有难得在外人面前,比如此刻,被薛逸含拎着的施曼薇,倒是知道要敬称他一声师叔了。   薛逸含心中焦虑,此时态度便不是很和蔼,哼了声道:“你们跟来做什么?我给你们的隐身符就是这样浪费的?”   施曼薇瞄了眼同样被拎着的邹曼倩,回答道:“是邹师姐说,此地有驻颜丹的重要原料千年象胆花……”   被出卖的邹曼倩忙道:“外头驻颜丹一颗难寻,难得有这机会,我们就想着跟在师叔身后,再加上有隐身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说着,脸上泛起红霞,略带娇羞地偷瞥薛逸含。想也知道她要驻颜是为了谁。   毕竟能像薛逸含、曾云鹤师兄弟这样在五十岁内筑基的并不多,等这二女筑基说不定都人老珠黄了,哪还好意思肖想薛逸含?她二人想趁年轻服下驻颜,保住美貌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她们竟然为了找驻颜丹原料,不惜以炼气期修为深入魔窟腹地……实在叫人不知该不该佩服她们为了美貌而不惜一切的勇气。   薛逸含显然也有些无力,他放下二女,无奈地道:“此事稍后再处置,从这里起便是筑基修士都自身难保,你们切不可再继续跟随。这几名昆仑派弟子就暂由你们来看护——邹师妹,我给的护身玉佩可还在?”   邹曼倩点点头,掏出一枚玉佩,正是她之前一路把玩的。   “原来这玉佩是大师兄给的?难怪邹师姐总拿在手里怕人看不到似的。”施曼薇横了她一眼,酸酸地嘟哝了句。   邹曼倩表面娇羞含笑,实则得意地对她一笑:“我自然要好好拿在手里,这是大师兄对我的关心之意。”顿时施曼薇瞪大了眼,一副想吞了她的样子。   这时候了,她们还有心思拈酸吃醋?赵坦坦也算见识了。   “好了!”薛逸含喝止互瞪的二女,“我给的那块玉佩可开启隐匿气息的结界,你们就开启玉佩看着昆仑派弟子,等我们回来。”   说着,为保险起见,他又设了几套阵法在外围,这才离开原地。   有何云宁在,过沼泽倒不算太难。   有了刚才救人的经验,何云宁驱使七星笛向前延伸,一步步向前探路。   赵坦坦越发觉得自己的仙剑太中看不中用,还不如一根笛子,既能当乐器,又能当竹竿,有需要时还能当拐杖。   这一次何云宁当先,薛逸含断后。赵坦坦与岑云鹤依旧在中间位置。   虽然因沼泽密布,行进速度缓慢,但他们终究在沼泽间东绕西弯着前进。   前进了一段又一段路,期间又靠着“鸟语花香”二人破了几个更为复杂的阵法,都是有惊无险。但他们始终未能走出沼泽地的范围,也不知这片沼泽地究竟有多大。   不知走出多远,又破除了一个凶险至极的阵法后,周遭渐渐起了黑色的雾气,视野跟着渐渐模糊。   几人越发谨慎小心。   薛逸含忽然停下来“咦”了声。   赵坦坦也发现了异常,虽然眼前景物模糊,但耳边竟然能隐约听到流水声。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终于出了沼泽地?   耳边能听到薛逸含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修真者,尤其是筑基修为以上者,大多全身都能吸取灵气入体,且能靠内息循环供给,极少会有需要大口喘气的时候。   事关疑似他心上人的同门苏曼姿安危,他此时必然十分紧张,只是未免有些紧张过头了。   赵坦坦想安慰他几句,但没想到薛逸含突然向前急掠,口中轻呼:“苏师妹!”   此入耳,赵坦坦便是一惊,向着薛逸含掠去的方向遥望。果然望见前方大约五六百步开外,有一条漆黑的河流,河畔坐了名女子,正背对他们梳洗着一头长发。   只看那背影,便觉得此女身材曼妙浮凸,必是一名绝世美女。   但……被魔尊抢走的苏曼姿,竟然这般容易就被找到了?   赵坦坦心中升起些疑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身边“鸟语花香”二人,果然也都未放松,反而比之前更警惕了几分。   急切的薛逸含只用了两三息的功夫,便已掠至女子身旁,激动地唤了声:“苏师妹!”   女子却对着面前漆黑的河流,继续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好似未曾听到薛逸含的呼唤一般。   “苏师妹?”薛逸含见她没有动静,又唤了声,急切地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在他的手碰触到她肩膀的前一刻,女子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   隔着薄雾,依稀能望见那是一张美颜若桃李的脸,却因眸如点漆乌黑光亮,娇美中泛着一丝清冷。   这是赵坦坦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琼华派第一美人,然而她从第一眼看到苏曼姿,就感到了眼熟。但也仅仅是眼熟,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在何处见过苏曼姿。   “师兄……”苏曼姿的声音也是轻柔中带着点沙哑,她定定地望着薛逸含,“你来了?”   “是,我来了。”薛逸含激动地伸手要拉住她。   苏曼姿的手却让了开来,依旧定定地望着他,忽地双眼氤氲垂下泪来:“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为什么时隔两年才想到来找我?是不是我的父亲放弃了我?”   薛逸含闻,眼中露出痛惜,双手再度伸向前,用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掌门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我现在就是来带你离开这……”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面色一变:“不对,你不是苏师妹!” 第55章 苏曼姿2   终究是多年的同门师兄妹,薛逸含对之了解甚深。虽然此时情绪激动,却不妨碍他辨识对方的真假。   这一声喊出口后,他放开握着女子的手,便要唤出仙剑。随时警惕着的“鸟语花香”   同时飞掠过去接应。   然而仙剑还未升起,那女子忽然抬起淌满泪水的脸,伸出双手猛地一把抱住了薛逸含,口中发出了哧哧笑声:“大师兄,我是你的苏师妹呀……怎么?你竟认不出我来了?要不然你摸摸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真的将艳若桃李的脸凑向薛逸含,与他的面颊相贴,口中笑声不断。   在这布满黑色雾气的寂静河水边,她的笑声听来阴森可怕。   薛逸含自幼便在琼华派修真,虽然门中师妹众多,但还未曾真正近过女色。   此时被假苏曼姿如此近身接触,贴着那熟悉而冰冷的脸,他首先反应的不是羞涩,而是愤怒。   “你这魔人休得假冒苏师妹,败坏她的名节。还不快告诉我!究竟把苏师妹藏到了哪里?”因强烈的怒意,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假苏曼姿却没有回答他,只一径地抱着他,面贴着面,继续发出渗人的笑。   薛逸含充满怒意地挣扎,却没想到假苏曼姿修为也不低,以他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挣了几下竟未能挣脱,不由大骇。   下一刻,在鸟语花香赶到之前,假苏曼姿已抱着无法动弹的薛逸含,蓦地化作一阵黑雾消失了身影。   “该死!”何云宁眼看着薛逸含消失在眼前,不由将手中笛子往地上一插,咒骂了声。   岑云鹤也站定身子,皱起眉:实力最强的薛逸含若不在的话,他们此行恐怕越加危险,可是……   “想不到筑基大圆满的薛道友都束手就擒,难道那假苏曼姿就是魔尊假扮的?”他有些疑惑,随即自己想到了答案,“不对,若是以魔尊的修为,根本无需假扮苏曼姿来惑人心神。想来应当是魔尊座下的得力之辈,特地等在此处暗算薛道友。”   看来终究是轻敌了。   以为魔尊不在,便能闯进来救人。却没想到仅仅是魔尊的一名喽啰,修为便能压制住筑基大圆满的薛逸含。现在人未救出,倒又赔进去一个。   这么一想,何云宁禁不住有些灰心丧气。   他向来处望去,才发现赵坦坦仍站在原处,竟未跟过来:“赵师妹,你还不快来?”   赵坦坦方才就觉得那假苏曼姿怔眼熟,再后来看到她流着眼泪对薛逸含一声声问话,情状煞是凄惨。心中似乎被感染般也有点惨兮兮的,她不觉在原地发起了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此时何云宁一喊,她才回过神来,反应到薛逸含已被魔人掳走,忍不住跺脚:“这魔人也太能惑人心神了!我明明离开这么远的距离,还会被影响到。”   “赵师妹才筑基没多久,而魔人的修为比薛道友还高上几分,会被影响也是正常的。”岑云鹤安慰了声。   “她这是给自己找借口吧!”何云宁哼了声,手中却将笛子恢复原状,凑在唇边吹了声。   赵坦坦顿时觉得精神一振,脑中一片清明。看不出这何云宁明明一副嫌弃的样子,结果也是个嘴硬心软的。   可是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做?   才刚进入魔窟,便损失一员。   眼下,是继续前行?还是撤退?   “其实也不用想太多。”岑云鹤忽然苦笑,“方才魔人掳走薛道友时,这里的阵法同时发生变动,唯一的生门被藏了起来,破阵已不是我与师弟二人能做到的。”   停了停,他又望了眼来路,叹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在沼泽那头的琼华派二位师妹以及昆仑的道友们,大约都已不在原处了。”   这分明是魔人故意诱他们深入后,要来个瓮中捉鳖。   难怪起初进入这黑山沼泽腹地,竟一路顺畅。却原来他们一时不慎落入了魔人的陷阱之中,而除了此时包括赵坦坦在内的三人外,其余人都生死未卜。   “还有别的出路吗?”赵坦坦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他们来时的方向雾气弥漫,已看不清路在哪里,唯有那条漆黑而望不见边际的河流,在前方流淌不息。   一片死寂中,流水声不断传来。赵坦坦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渐渐开始烦躁。   岑云鹤也望向那河流,低头拨了下琴弦,似乎在确定什么。   稍后,他皱着眉摇头:“按照方位推算,有一条出路,应该就藏在这河流之下。但极有可能是魔人的另一个圈套。”   也许那条路上,有无尽的杀机等着他们,但……   “不管怎样,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要好。”按捺住心头的烦躁,赵坦坦当先向河边走去。   岑云鹤与何云宁本就是这意思。见这位清源剑派刚筑基的小师妹,置身此般境地却毫无惧色。他们眼中闪过欣赏,忙追上赵坦坦,谨慎观察左右情形。   既然路在河流下方,自然要跳下河去。   修真之人本就不太依赖呼吸,不管置身水中还是土下,都不必担心窒息的危险。相比起来此地越来越稀薄的灵气,才是最令他们担心的。   赵坦坦正要跃入河中,忽地被岑云鹤一把握住手。   “赵师妹,为防被水流冲散,我们还是互相拉着手比较稳妥。”岑云鹤说着,又将她之前所赠回灵丹取出,“这河水中恐怕另有玄机,不如预先将回灵丹纳入口中,就算一会儿灵力骤然流失,也能救一下急。”   岑云鹤毕竟也是修真大派天音堂的首席弟子,论经验阅历虽比不上薛逸含,但也是思虑周密之人。   赵坦坦点头,依也取出一颗回灵丹放在嘴里。   何云宁也同样如此做完准备工作,便伸出手仿佛纡尊降贵般地拉住赵坦坦另一只手。   “你这么弱,一会儿别乱跑。”他有点嫌弃地说道。   虽然态度不怎样,但赵坦坦知道他们如此安排,其实也有方便护在她左右的意思。谁让她修为是三人中最低呢。 第56章 苏曼姿3   走近河岸,才发现这无边无际的河水竟阴冷至极,似乎充斥着某种邪恶的力量。   但如今后方没了退路,前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三人牵着手互相望了眼,还是跃了下去。   跃入河水的刹那,赵坦坦忽然胸中发闷,心跳骤然剧烈起来,下意识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正当她努力安抚越来越焦躁的心时,耳边蓦地传来岑云鹤的惊呼:“不好,这里有阵中阵!”紧接着是何云宁的闷哼声。   赵坦坦只觉得双手同时一松,刚才还紧握着手的两人竟同时没了踪影。漆黑的水下顷刻间仿佛只剩她一人。   她立即闭目以神识搜寻岑何二人,却毫无所获,反倒是刚才便一直起伏不定的烦躁情绪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人窒息。   明明身周都是冰冷刺骨的河水,她在此刻却有种被密不透风的铁水所包围的窒息感。   虽然对阵法方面并了解,但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在流失,似乎都被河水吸取过去。浑身一阵虚软,好像在这片刻间变得如同一个普通人般毫无抵抗能力。   这明显是落入了杀阵之中的表现。   若非身上的衣衫仍散发着淡淡光晕,竭力起着保护作用,也许她已经真的被这片河水所吞噬。   但这样下去,葬身河底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坦坦咬牙强撑着取出佛珠,灵力的流失顿时有少许减缓。她趁机一手执着仙剑,用力在水中挥动。   剑气凌厉地破开包围着自己的河水,虽不能破阵,但身周的压力瞬间放松了许多。   她就借着这挥剑形成的反冲力,向上方跃起,试图先离开河水再说。   然而就在她刚刚跃起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似要将她灭顶般汹涌而来——痛苦、悲伤、绝望……乃至令人产生想要杀戮、想要毁灭所有一切冲动。   赵坦坦在这近乎要将人灭顶的情绪影响下,强行克制着自己心中渐渐升起的暴戾,但手中剑再度挥起,却没了章法。   体内灵力也随之一滞,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顿时漆黑的河水急速灌入她张开的口中。   她急急地咳着,但冰凉至极的水已经被咽了下去,就像咽下了一口阴寒至极的剧毒,而刚才含在口中的回灵丹则被水冲得不知所踪。   没有灵力继续支持的她,在水中阵法的重重压力下,径直向河底坠去。   混沌间,她仿佛听到凄厉的鸟鸣声,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水中,睁开眼便望见稀薄而依旧泛着淡淡黑色的雾气。在她身旁,依偎着一只雪白的鹦鹉,竟是之前独自飞走的雪衣鸟。   身上缝有保护阵法的避水绡裳,因之前在河水中保护她许久消耗过度,如今看来虽然同是白色,却色泽黯淡,倒衬得雪衣鸟愈发洁白无瑕。   全身的灵力流失过多,赵坦坦挣扎着给自己喂下一颗回灵丹后,躺了许久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伸手抚了一把雪衣洁白的羽毛,果然发现都是湿漉漉的。   “是你救了我?”她低头看向雪衣,见它依偎着自己一动不动,双目紧闭,显然是脱力了。   也不知它刚才为何突然飞走,为何突然又出现在河底的阵法之中,又是怎样救出她来的?   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等着雪衣解释,但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抱起雪衣鸟,轻轻地抚摸它湿漉漉的身子。   环顾四周时,才发现自己仍躺在河水边,但周围的景致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连绵的沼泽地,而是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   但这种黑却又与别的不同,整座宫殿竟是由黑色的龙晶筑造而成。   在这弥漫着淡黑雾气的环境里,宫殿整体闪着黯黑的光芒,只是站在屋前便令人有种阴森的压迫感。   难道这就是魔人所居住的地方?   莫非刚才雪衣救自己时,把她拖过了河底的阵法,却直接进入了魔人的老巢中?   赵坦坦低头看看怀中的雪衣,见它仍闭着双目。不过就算它清醒着也没用,只要它开不了口,就没法告诉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叹口气,小心地向前走近几步,忽地眼前一花。就像是迈过了一道门槛般,眼前的雾气蓦然消散,视野突然清晰起来。   这莫非又是什么阵法?但看起来更接近于障眼法。   赵坦坦戒备地等了会儿,见自己闯入没惊动到什么,才松了口气,抬眼向前望去。   这回她看清了自己身处的所在,应是宫殿旁的一处园子,园子内装饰并不多,只种着数丛艳若朝霞的花卉。   花间有名女子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在浇花,但那浇花的水流出来却是鲜红的,不知是不是血液,也不知那花卉是否是吞食了这血液才会如此殷红。   须臾,女子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美艳若桃李的面容,却因眸如点漆乌黑光亮,娇美之中泛着一丝清冷。   这张脸不久之前赵坦坦刚见过。   “苏曼姿?”赵坦坦警惕地看着眼前女子,一手已经悄悄捏起剑诀。   她不能肯定这是真正的琼华派第一美女苏曼姿,还是依旧魔人假扮的那个。   女子闻声愣了愣,似乎十分意外有人出现。   她仔细打量赵坦坦的衣着,在辨认出清源剑派弟子衣角特有的古剑绣纹后,她的面色白了白:“这里没有叫苏曼姿的。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处?”   她不否认也就罢了,这么一否认,赵坦坦反而能相信这多半才是货真价实的苏曼姿。   赵坦坦急急地上前几步:“苏师姐,我是清源剑派弟子赵坦坦,此番随贵派大师兄薛逸含一同前来救你的。”   “大师兄?”苏曼姿却后退了几步,脸上带着怀疑和几分凄楚,“不可能,这不可能。已经两年了,他们……他们不是放弃我了吗?”    第57章 苏曼姿4   她说这话时哀伤的神情,以及对自己父亲和同门大师兄的少许期待和心如死灰,一眼就能看出来。   美人蹙眉伤怀的模样,虽及不上雪衣,却也算得我见犹怜。   “怎么会?”赵坦坦一向对这样盈盈欲泣的美人没什么抵抗,不禁对她心生怜惜,“苏师姐,我们今日闯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出去。没有人想过要抛弃你。”   苏曼姿闻,黯淡的眼里闪过光亮,却很快湮灭,低下头道:“你走吧。”   说完,她便转身再不看赵坦坦一眼,竟要回到身后的宫殿中去。   赵坦坦不由怔了怔,没想到自己说明白来意之后,苏曼姿居然会是这种的反应。至少她也该问一声吧……比如:为什么没看到薛逸含?为什么只有自己这个清源剑派的女弟子出现在她面前?   那漆黑的宫殿内也不知有些什么危险存在,赵坦坦是不会轻易冒险跟进去的。而她好不容易见到了苏曼姿,又怎么能轻易看对方继续留在这魔尊的宫殿?   “苏师姐且慢!”赵坦坦紧跟上去两步,有几分急切地看着苏曼姿的背影,“你可知道,薛师兄为了找你,被假扮成你的魔人掳去了。还有天音堂的岑云鹤与何云宁二位师兄,他们也是为了帮忙救你而来,如今不知陷落何处……”   苏曼姿的步子果然随着赵坦坦的话语停了下来,背对着赵坦坦,她的双肩轻颤。片刻后,她才声音里同样带着轻颤问道:“大师兄……被抓了?”   终究是同门几十年,这苏曼姿对于自家大师兄薛逸含的安危,还是会关心的。   赵坦坦点点头,点完才想到背对着自己的苏曼姿看不到。她“嗯”了声,将自从进入这黑山沼泽后的一系列遭遇,都简略说了一遍。   苏曼姿听完没有说话,微侧螓首,似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但时间不等人,赵坦坦实在不敢在这魔窟之中拖延太多时间。尤其前方那座闪着黑芒的宫殿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个把魔族的守卫。   “苏师姐,不管怎样,你先同我一起走吧。”她急急地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拉苏曼姿。   苏曼姿明明看不到她的动作,却在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让了开来。显然她这个被魔尊掳来的人,此刻仍有修为在身。   赵坦坦的手落了个空,不由又是一愣,她看看背对自己的苏曼姿,又低头看一眼仍窝在自己怀中人事不知的雪衣鸟。   方才那种不好的感觉又再度浮上心头时,苏曼姿忽地转过身来,面对赵坦坦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般道:“我带你去救大师兄出来。”   赵坦坦看向她,有些讶异:“你知道薛师兄被关在哪里?”   苏曼姿垂下眼眸,似是心情沉重,又似是在避开赵坦坦的视线:“我对这里还算了解,用于关押人修的地方……也大约知道在何处。”   是了。苏曼姿在这里好歹待了两年,而且看样子并没有被束缚住自由,确实应该对这地方比较熟悉。如果带她离开这里的同时,能顺便救出薛逸含和鸟语花香他们,就再好不过了。   赵坦坦这么想着心中一喜,当即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把人救出来,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说着,她将雪衣直接揣进衣兜里,方便一会儿行动。想了想,却又怕闷着它,她重又伸手进去,小心地让它露出小半个脑袋透气。   苏曼姿看着赵坦坦的动作,神色间露出一丝恍惚:“我从前也有只灵宠,是大师兄捉来送我的,后来……留在了琼华派,也不知如今怎样……”   她没有说完,眼中再度染上一抹忧伤。但赵坦坦已明白,她隐去未说的必是当年她被魔尊掳走,匆促之间连自己的灵宠都没能带在身边。   但此刻她与其说是在想念自家灵宠,倒不如说是在怀念自己当年在琼华派里天真无忧的日子。   她身为琼华派第一美人、掌教之女,曾是众多修真界俊彦仰慕的对象,如今却被迫在这阴暗的魔窟之中,与世隔绝地生活了两年。   甚至日子一天天过去,连个来援救的人都没有,那种孤立无援,被所有人放弃的感觉是怎样的?赵坦坦心中一痛,竟不敢再想下来。   也不知这两年里,苏曼姿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曼姿很快收起眼中的忧伤,不再语,又转过身向那宫殿走去。   赵坦坦忙也收起思绪,紧随其后,看苏曼姿在殿前亮出了一块同样漆黑的玉牌,殿门便徐徐打开。   跟着苏曼姿跨入殿门的霎那,她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这外表黑漆漆的宫殿内部,没想到一反外间的风格,竟有着明媚的阳光与和缓的清风,还有清澈的河流与蓊郁的丛林。不远处还有几幢精美的房舍,结构匀称设计雅致。   仿佛外面看到的宫殿,只是一个用于伪装的壳子。   苏曼姿径直走到其中最偏僻的一间房舍前,回首向赵坦坦招了招手:“赵师妹,这边。”   说着她又回过头去,对着房舍的门比划了一番,看起来似在画什么符的样子。   看来若非有熟悉的人带路,就算刚才薛逸含等人没有陷落,也无法找到这里,就算找到也未必有办法打开门。   赵坦坦皱眉想着,那边苏曼姿已经画完最后一笔,房舍的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   但一眼望去门内却是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楚。   “薛师兄!”苏曼姿却对着门内惊呼了声,随即捂住嘴,仿佛在极力压抑自己的震惊与悲伤。   赵坦坦走近几步,探头正要试图再看看,忽的心中升起警兆,猛地向旁边一让,然后回头。   果然见苏曼姿正伸出一手,做着推动的姿势。如果被她推个正着,此时赵坦坦已经跌进了房舍内。 第58章 苏曼姿5   而即使此刻赵坦坦就站在门边,却依旧只能望见房舍内灰蒙蒙一片,虽然不知里面藏着什么,但能感受到有种暴力血腥的杀机在涌动。而薛逸含必然不在里面,她完全感应不到薛逸含的气息。   “苏师姐,你这是做什么?”赵坦坦收回视线,看向苏曼姿。   苏曼姿仍维持着一手推向前的姿势,她也望着灰蒙蒙一片的房内,须臾,才轻笑一声:“你不知道我做什么?那么,你又是在躲什么?”   她说着,转身向赵坦坦走近,脸上绽着笑意,笑里却透出一丝阴森:“别装了,其实你刚才就有所察觉,否则为何藏在袖中的手一直悄悄捏着剑诀?”   赵坦坦闻低头看了眼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只手。确实,她在初见苏曼姿时便察觉不对劲。因为雪衣给她的佛珠,在那刻开始便令她的手腕感受到灼痛。   佛珠遇魔气的反应她已经见识过几次,怎能猜不出原因来?   尽管如此,赵坦坦抬头望向苏曼姿,双眼中仍是带着不可置信:“苏师姐,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这佛珠便感应到了浓郁的魔气。我以为这里是魔窟,佛珠有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她抬手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佛珠因之前连续耗损此时也是光泽黯淡,只能隐约窥见一丝金光在其间勉强流动:“可是为什么只要我靠近你,这佛珠便会令我灼痛,而离你远些,灼痛会减轻?再加上听你口中说出‘人修’二字,这岂非意味着你自认已经不是‘人修’……”   所以她刚才急切地想去伸手去拉苏曼姿,希望这些破绽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结果却是令她失望的,苏曼姿虽然让开了,终究还是因为离太近,被她真切感受到了被前者刻意隐藏起来的魔气。   赵坦坦看着苏曼姿,盯着那双乌黑光亮的眸子,始终难以接受眼前的美人竟已入魔:“苏师姐,为什么……你身为琼华派掌教的女儿,又是修真界有名的美女……却入了魔道?你一直都是我们修真界女弟子们心中偷偷羡慕的对象,却为什么要这样做?”   “掌教的女儿?我只是个被自己父亲和同门放弃的弃子罢了!什么修真界有名的美女……他们个个都说爱慕我,能为我生为我死,可我被带走时,却又有谁真的跳出来救我?”苏曼姿闻哧哧地笑个不停。   许是忆起了两年前被魔尊掳走那一幕,一直以来的心病被触及,她艳若桃李的脸上黑气一闪,一直被隐藏起来的魔气猛然炽盛,逼得赵坦坦连连倒退。   拥有这样炽盛的魔气,苏曼姿的修为多半已能抵过金丹初期修士。   赵坦坦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带走薛师兄的魔人就是你,并不是别人假扮的!”   薛师兄必然是在那时察觉到了她身上的魔气,所以下意识觉得苏曼姿是被人假扮的。却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苏曼姿原本筑基初期的修为如今竟已能压制住筑基大圆满修为的他。   魔修果然修为提升极快,难怪总有些想走捷径、极力追求提升修为之辈会为之诱惑,最终堕入魔道。   但堕入魔道,便是意味着叛师门、放弃自己从前的信仰、抛开自己在修真界的所有过往,为什么身为掌教之女、从出生起便得天独厚的苏曼姿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曼姿没有否认赵坦坦的推测,脸上的笑容愈发阴森可怖,赵坦坦也愈发戒备。她藏在袖中的右手一直捏着剑诀,然而在说话间暗中施了几次都无法唤出仙剑。她额头的冷汗慢慢冒了出来。   “赵师妹,没用的。”赵坦坦的小动作,怎能瞒过修为已经高出她许多的苏曼姿?   看着额头冷汗正缓缓沿着脸颊滑落的赵坦坦,苏曼姿轻蔑地一笑,“你刚才落入那无常冥河之中,想必饮下不少河水……”   她的笑容便像不久前暗算薛逸含时那般渗人,语速缓慢而笃定:“那是尊上炼魂用的水,你此时只是刚开始发作……那锤魂炼魄的效果,你应该很快就能知晓。”   不用她说,赵坦坦也已经感受到了,她的神魂深处已经传来剧痛。这痛楚令她一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   “若是薛师兄知道自己一心想救出来的师妹已经堕魔,不知该有多伤心失望。”   想起薛逸含为了救苏曼姿,不惜以掌教大师兄的身份违背自己师尊兼掌教之命,偷偷以身涉险,结果却遭了自己想救之人的暗算,如今生死未卜。   这一刻,赵坦坦神魂剧痛的同时,不禁替他感到不值。   她强忍着疼痛,咬牙道:“若是为了救你,他便是丧生在魔人之手,想来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薛师兄那么好的人……”说到这里神魂猛然疼痛加剧,痛得她吸了口气,才轻喘着继续道,“薛师兄那么好的人,对同门都那么好……何况是对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住口!”苏曼姿突然手中一动,唤出一根鞭子猛地抽在赵坦坦身上,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什么!你能体会独自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等不到有人来救的那种绝望吗?”   鞭子应是特制的,拥有破防之力,打在赵坦坦身上,顿时令她的衣衫裂开露出皮肉。   原本就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赵坦坦,被这一鞭抽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幸而苏曼姿没有再抽第二鞭,她原本美貌的脸上,此时神情有些微的扭曲,一字一字道:“什么正道!身为一派掌教,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魔人掳走,却两年来从不施救。为了保留所谓的实力,竟然选择牺牲自己女儿。身为大师兄,平时看着逆来顺受,实际处处留情,说什么来救我……却还带着两个炼气期的女弟子,谁知道是来救我,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她一一痛斥着曾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正道人士,甚至开始大骂了起来,模样有些可怖。   苏曼姿身为琼华派第一美女,当年曾传说是个美丽与温柔并重的女修。如今看来却只剩下美丽和病态。   赵坦坦痛得神智都开始模糊,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是否是幻觉。   她耳边竟听到苏曼姿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当年没能来救我,又何必两年之后再过来?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晚一步,什么都不再一样……” 第59章 念起   赵坦坦没有理会有些失常的苏曼姿,在后者的低泣声中用手指去抠喉咙,试图将喝下去的河水吐出来。   但自己饮下河水已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又怎么可能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就能吐出魔尊炼魂之水?   虽然她心里明白,现在这样做也只是徒劳,但神魂受损就代表她身上的一切法宝符箓都无法动用,只能坐以待毙。这叫她怎么甘心?   耳边听得苏曼姿仍在絮絮地念着:“迟了……迟了……”   赵坦坦干呕了几下,神魂痛得愈加厉害,心头一阵火起,不禁吐出一口血。虽然神魂仍旧处于痛苦之中,但人反而清醒了些。   她抓住这片刻的清醒,冲苏曼姿道:“为什么一定要等人来救?薛师兄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你自己也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为什么要依赖别人,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不来救你,你就从未想过自救?门派不来救你,可薛师兄来了……他虽来晚了,但他为救你不惜违背师命,你又为何只是一味地埋怨他,甚至暗算他?”   苏曼姿没想到赵坦坦都快痛昏过去了,居然还能强撑着质问自己,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不由怔住。似乎她就从未想过反抗或是自救。   对方终于安静下来,赵坦坦神魂的痛楚却越来越厉害,她勉强撑着又道:“别拿什么修为高低当借口……身为掌教之女……从小门派资源向你倾斜多少?你扪心自问……从前有没有珍惜资源?有没有勤修苦练?若是我的话……”   喘了口气,她额角的汗滑落,视线模糊,已经没办法流畅地说出话语。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正在她心底急欲破土而出,让她不由自主喘息道:“若是我话……我要努力……修炼……我……不要等别人来救……我不要等……不要等……”   天长地久有时尽。等一个人的感觉……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只能看着遥远的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儿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鬼影曈曈的大殿外,花枝月影但凡有一点摇动,都希望是那人到来,然而这永远只是自己的幻想……   “你懂什么?”又一鞭抽在赵坦坦身上,又一阵来自皮肉的剧痛打断了她片刻的失神,令她恍惚间竟想不起刚才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这一次,苏曼姿没有停手,她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了赵坦坦身上,厉声道:“你能懂什么!在我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没来,现在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又来做什么!”   赵坦坦随师父修真,一十九年来未曾受过这样的折磨。但奇异的是她在这皮肉和神魂双重的疼痛下,竟反而升起一种倔强的情绪,咬紧了牙关死撑着没哼一声。   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抽成碎片,逐渐露出赵坦坦雪白的肌肤。昏迷中的雪衣鸟也从她衣袖间滚落,赵坦坦伸手去接,却被苏曼姿一把抢过。   “尊上一直想养一只白鹦鹉,方才我便觉着这只鸟儿十分适合,还要多谢赵师妹惠赠。”苏曼姿冷笑着收起雪衣鸟。她之前看着雪衣鸟,想到的不单单是自己从前灵宠的事,却原来还有着这样的打算。   赵坦坦已经神志不清,只是双手撑着地面瞪视苏曼姿:“我以为入魔只是令人丧心病狂,却原来……还会令人成为戏精……”   人一旦入了魔便会如此虚伪狡诈么?又或者是入魔令虚伪狡诈之人彻底暴露了本性?   “住口!”苏曼姿又是一鞭挥下,忽的“咦”了声,“你身上有什么法宝?竟能在我的打神鞭下护着皮肉不受损?”   赵坦坦身上除了衣不蔽体之外,浑身肌肤竟是一点伤都没有。若非她脸上痛苦的表情,简直就好像那能令修真者受到抽筋剥髓般折磨的打神鞭,只是一根普通的凡间绳索。   这异象令苏曼姿冷静了些,她停下手中鞭子,重新仔细打量赵坦坦,但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清源剑派赵坦坦……”苏曼姿喃喃地思索着赵坦坦的名字,但赵坦坦以前从不出门,苏曼姿哪能想得起任何有关眼前这位清源剑派女弟子的信息?   不过曾身为一派掌教之女的她,自然能猜到赵坦坦多半是清源剑派中哪位老祖的亲传弟子,才会随身带有一些奇特的护身法宝。   老祖给的法宝再好也必然是认过主的,抢不得夺不得……   苏曼姿想到这里,哼道:“就算法宝再厉害……你今日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差不多被疼痛麻痹了知觉的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苏曼姿踢入旁边的房舍之中。但这房舍内竟似有个无底深渊般,她并未能落到房内的地面上,而是直直地就向下坠去。   由于神魂一阵痛过一阵,她也不知自己下坠了多久,才终于摔在一堆柔软的物体上面。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几声痛呼,又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声。   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   赵坦坦勉强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到这是个幽深的地下洞穴,而自己身下压到的则是几个人……   耳边听到惊讶的呼声:“赵师妹!”   她不由也是一惊,努力睁大眼看去,发现自己砸中的果然是薛逸含,还有“鸟语花香”。不远处隐约还能望见琼华派的邹曼倩、施曼薇,以及几名昆仑弟子——原来他们都被捉来了此地?   “赵师妹,你怎么了?”薛逸含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又被赵坦坦从高空这么一砸,说话都有些艰难,挣扎着说了这几个字便再发不出声,只静静调息。鸟语花香则都望着赵坦坦,眼中有询问有担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仿佛受到了什么束缚,都动弹不得的样子。   也幸好他们动弹不得,否则刚才他们只消让开一些,赵坦坦估计就得摔去半条命。   “我……”痛得昏昏沉沉间,赵坦坦嘴张了张,只说出一个字,便失去了知觉。 第60章 念起2   魔尊炼魂的过程,她虽然不了解,但此刻她已经体验到了炼魂的痛不欲生。   耳边只听到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问着:“赵师妹,你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   ——明明只是偷着溜下山来,想为了崔尘师兄打探七叶梵莲的下落。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为了救一名从无交集的琼华派弟子,而陷落这魔窟深处,身受炼魂之苦,与一群才认识没多久的人一同等死?   若是今日陨落于此,远在清源剑派的师父和师兄会知晓吗?   可惜她没能来得及告别一声。   师兄所中的惜澜花毒又该怎么办……   师兄他……   她的耳边不停地飘来呼唤声,在喊什么?   “师兄……”   ——师兄?   “师兄……”   ——为什么在喊师兄?   咦……这清脆的声音似乎不是薛逸含他们的声音,为什么更像是她自己在出声呼唤?   赵坦坦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然而下一瞬,她的眼前却光亮一闪,朦朦胧胧地现出一片莲池。   这片莲池看来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依稀有名眉目璀璨的紫衣男子正坐在莲池边悠闲品酒,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姿态慵懒,却风华自成。   而她正向那男子匆匆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师兄!”   在这片朦胧的世界里,身上白衣白裙在她的跑动间,每一步都似水中的波澜般层叠起伏,仿佛自己正如仙子般凌波踏海。   然而下一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偏偏破坏了这份仙气:“师兄,想我等修为也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说我们这般若是想生娃娃,该如何才能办到?”   原本慵懒的男子,闻不禁呛到咳了几声,持杯的手一颤,半盏琼浆玉液便洒入池中,便宜了这一池莲花。   他颇为心疼地对着莲池叹了口气,蹙起远山般的眉,如冰雪剔透若星辰璀璨的眸子转向她,令她为之一叹:“师妹,你怎么想到这个……”   这名男子长相虽美,但自己并不认识,她的师兄分明应该是崔尘才对。   但她却不由自主熟稔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自在地晃着双腿:“师兄可还记得,年前我在凡界除妖之事?那回我救了一对母子,当时啊……看到那扑进自己娘亲怀里嫩嫩白白的娇软小娃儿,奶声奶气地喊‘娘亲’……我便觉得心里痒痒的,从此萌生了这么个念头,憋了好些日子……我还是忍不住——师兄,你知道方法的话快告诉我!”   紫衣男子双手笼入广袖中,望着前远方仙云渺渺之处,神情高远苍茫,仿佛在思考一个此生所遇最为困难的问题。   苦思了半晌之后,他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说来太过复杂了!师兄我需要闭关思考一下怎么回答你。”   她的心中好似期待之极,闻顿时双肩一懈,紧紧拽住他宽大的袍角,抗议道:“师兄,若是复杂,你就化繁为简,简单描述一下便好。替师妹解惑是为人师长的义务,决不可逃避!”   男子低头看看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双手重新笼入广袖中,再度陷入苦思。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终于又开口,神情十分肃穆,但耳际却有些微红:“师妹,生娃娃,自然首先要寻找一名适合自己的伴侣……”   她不等听完,便恍然大悟地插嘴:“是了,要生娃就得先找个伴侣双修!果然修仙千万年,尘世若浮烟,我竟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丧失了!”   “可是要找什么样的伴侣呢……”随即她陷入苦恼,口中自行喃喃出从不知晓的事情,“丹鼎门的道友们大多一脸虬须、不修边幅,首先要排除……天音宫的道友们总爱穿得光闪闪,我怕被亮瞎眼……玄天宗的道友们不是有伴侣,就是不对我胃口……蓬莱更是一群老家伙……”   各家门派被过了一遍,却实在令人难以抉择。她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纠结当中。   紫衣男子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耳际的红晕早已褪去:“师妹……你为何只想找别家门派的弟子?同门就不行?”   “师兄,你不懂!”她用白嫩的手托着腮道,“我方才想起有个传说:选择的双修伴侣距离隔得越是远,生出的娃娃越是美貌聪明……那么离修真界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凡界?还是魔界?我是不是应该找个魔人生娃娃呢……”   “师妹!”男子的面色如乌云压境,厉声喝止了她的浮想联翩,“心生妄念,便是劫起之时!快快放下你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否则恐会毁了你的仙途!”   “从今日起,你就开始闭关,修为不上升三层,不许下山!”说罢,男子甩开她拽着衣袍的手,拂袖而去,留下她在他身后扮鬼脸。   “嗤……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开口修炼闭口仙途,难怪连美貌的未婚妻都能不理不睬,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冷酷无情!冷心冷肺!”她龇着嘴,在莲池畔重新坐下,随手掐着莲子,又愤愤地说着,“只会罚我闭关!师兄什么的……最讨厌了!”   ——师兄总是这么讨厌!   成天管着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只能修炼修炼再修炼……   这样枯燥重复的日子,过万年与过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总有一天,等他飞升了,她一定要去做最想做的事,过最想过的人生!   让他在仙界羡慕死!   “师妹!”耳边的声音渐渐随着越来越模糊的莲池飘远,却又转瞬离得很近,近到惊醒了沉浸在梦中的赵坦坦。   “师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硬是将她从梦境中拉出来。   赵坦坦艰难地睁开眼,感觉胸中一股热流急遽上升,她低头痛苦地咳了几下,吐出了几口带有淡淡腥臭的黑水。黑水落地之后便化作一缕黑气消失无踪。   一直处于痛苦之中的身心顿时一阵轻松,恍如脱胎换骨重现新生。   一只手拿着帕子替她拭了拭嘴,赵坦坦这才察觉有只手一直揽着她,而她的背正靠在谁的怀里。   “师兄!”那熟悉的气息,令她欣喜又意外地回头,果然看到一张精致而苍白的脸,额头那一抹红色在黑暗中看来是如此艳丽夺目。   世上除了她的同门师兄崔尘,又有哪名男子能在额头开出一朵如此艳丽的花儿,而又不显得娘气?   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第61章 念起3   “师兄……你怎么来了?”   崔尘不是应该在他们清源剑派的青云峰上吗?   她离开的时候他还在昏睡,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为何槐猛和胡梦一个都没给她送信?   她向左右看看,没看到槐猛和胡梦的踪影,倒是望见薛逸含和鸟语花香诸人。   他们正闭目打坐,闻声只睁眼担心地望了自己一眼。赵坦坦安慰地冲他们笑笑,他们回以一笑便继续静心调息。   她收回视线,这才注意到他们仍身处魔窟的地下洞穴中。四周除了崔尘身边摆着的一圈夜明珠,散发出微弱光芒外,远处仍是漆黑一片。   想不到夜明珠这样的凡间珍宝,在此时用来倒也效果颇佳。   “你身上有师父给你的法宝,我是通过那法宝才找到你的。”崔尘看着一醒来就东张西望、好像压根没受过什么伤害的赵坦坦,嘴角微微抽动了下,含糊地说了句,却没提他自己是怎么潜入这魔窟中隐蔽的地下洞穴的。   赵坦坦暂时也没想到问这些,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仰头看向身后的崔尘。   下意识的,一看到他额头的花,她心中就开始默数花瓣的数量:一、二、三……   很好,虽然没有减少,但也没有增多。看来这半年里,师兄还算清心寡欲,也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那堆佛经起了效。   她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想起方才那个诡异的梦。她不由扶了下自己的额头,一时都忘了自己仍躺在崔尘怀里:“师兄,我刚才刚才好像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真的非常莫名其妙……”   “哦?你梦到了什么?”崔尘也仍然维持着揽住她的姿势,轻轻问道。   赵坦坦张了张嘴,然后有些羞窘地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说呢?   难道说她梦见自己对着一个紫衣美男子喊“师兄”,然后积极地向他咨询生娃娃的方法?   多傻!简直蠢到让她不忍直视!   身为修真者,自当摒弃七情六欲一心向道心无旁骛,才能争取在有生之年羽化飞升。生娃娃这种浪费时间精力、到最后又九成九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是从来未曾想过。   这么荒唐的事情若是说出来,简直就像是她道心不稳,瞎做春梦。   何况此时旁边还有别家门派的人听着,简直太败坏自己形象了。   她可是立志要成为清源剑派除了崔尘之外另一个天才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忙将要嘴边的话一转:“唉……大约是那炼魂水太要命,我此时竟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了。只隐约记得自己穿的一身衣裳倒是仙气十足,简直能跟各派仙子别一下苗头,唉……可惜师父赠我的衣裳……”   想起被苏曼姿抽坏了师父送的衣裳,她一边心疼,一边偷偷瞄了眼在边上打坐的薛逸含   也不知他是否知晓他的苏师妹已经堕入魔道?不过还是先停嘴为妙,万一害他打坐之时走火入魔,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等等……薛逸含身上为何只着中衣?他的外裳呢?   赵坦坦觉得哪里不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崔尘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刻,他的面色一沉,忽然身子后仰,双手翻转间便脱下了自己外裳,递到赵坦坦面前:“师妹,你还是快快将薛道友的衣衫换下,若是弄脏就太失礼了。”   赵坦坦看眼举在自己面前的宽大白裳,再看眼自己身上披着的青衫——可不正是先前薛逸含穿着的青衫?   她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   必定是刚才自己被苏曼姿抽坏衣裳,露了肌肤。落入洞穴后,终究男女有别,薛逸含便用自己外裳盖在她身上,使她免于肌肤外露在众多男子面前。   ——还是不对啊!   这里若没有照明的话,到处乌漆麻黑的,薛逸含怎么知道她衣衫不整肌肤外露?   果然之前她砸在薛逸含身上时,被他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了吧!   也不知师兄此时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茬?   赵坦坦抽着眼角接过崔尘的外裳换上,然后看看自己换下的青衫。   修真者都会净身决,一件衣裳而已,用净身决便能弄干净。何况修真者身上衣裳大多有自净的功能,哪有什么脏不脏的?   师兄嘴这么坏,是因为觉得她被薛逸含占了便宜……还是觉得学识渊博相貌堂堂的薛逸含被她占了便宜?   赵坦坦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叠好的青衫,放到薛逸含身旁。也没打扰他静坐调息,便又走回崔尘面前。   鉴于师兄脸色似乎不太好,赵坦坦决定还是转移话题……不,回归正题。   她坐直了身子,正面对着崔尘正色道:“师兄,我饮下了魔人的炼魂水,不知是否伤及元神……”   崔尘身上此时也只着了中衣,但却丝毫无损他的风度。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看也没看赵坦坦,淡淡道:“无常冥河之水,我也曾听闻,本是魔尊用来收集魂魄炼魂,修炼某种魔功用的。凡饮过之人都会受尽炼魂痛苦,最终魂飞魄散。但你本就服用过师父所赐能增强神魂之力的仙果,这次饮下炼魂水的量又不多……此番锤炼,反倒能令你的神魂获益。”   赵坦坦听崔尘这样一说,自己感觉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神魂此时非但不再有一点疼痛,反而还比从前更为强大敏锐。   难怪自打醒来后,她就觉得精神充沛。   只是她何时服用过增强神魂之力的仙果?唉……师父从小给她服用的各种奇异仙果灵草太多,她压根想不起这事儿来。   她坐在崔尘面前,将师父曾给自己服用过的灵花异草都想了一遍,都没想出个头绪。倒是因她正对着崔尘,忽然觉得他的面容竟有几分眼熟。   以前由于这位崔尘师兄额间花太过夺目,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一直没能好好打量他的五官,只知道他的容貌生得极好。   此时光线黯淡,那额间花看着也没平日里那么分明,对着看久了,她就越发有那种奇怪的熟悉感。   赵坦坦对着他的面容看着看着,忽地起了个念头:如果遮住那朵花,崔尘的长相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按捺不住,不由自主伸手向他额间那朵花按去,想遮掉那朵花。   她的手只伸到一半,将将要落在崔尘额头,便被他一把捉住:“师妹?”他远山般的眉微挑,勾起一抹疑惑。 第62章 炮仗般的师兄   赵坦坦回过神,手停了下来,双眼却仍忍不住向他的脸上望去。   “师妹,我脸上……有什么?”崔尘见状又问了句。问这话的时候,他注视着赵坦坦,眼中似有隐约的光亮闪过。   “师兄……”赵坦坦摇摇头,望了几眼她只得出一个结论,“我发现,就算你额头没有花,应该也是顶好看的!”   是的,这地方光线黯淡,非但师兄的额间花没平日里耀眼夺目,连师兄的五官都显得模糊不清。   想来,大约就是因为梦中那位紫衣男子的五官十分模糊,所以才会令她觉得此时同样面容模糊的师兄崔尘眼熟吧。   赵坦坦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崔尘听到她的话,垂下眸子:“师妹,你不觉得,现在不是研究我长相的时候?”   确实……挺不是时候的……   赵坦坦正要诚恳地表示自己不该在这种大家都陷落魔窟、前途未卜的时候,研究自家师兄的美貌,便见崔尘身子向后靠在冰冷的洞壁上。   朦胧的珠光中,他墨发如瀑散在双肩,白色的中衣因靠在洞壁的岩石上而从肩头滑落几分,隐约露出他一边脖颈下的锁骨。   “来……”在赵坦坦默默咽口水的时候,崔尘似乎并没有注意自己乍泄的春光,慢悠悠地开口,“不如趁现在,你好好同我说说——原本在闭关的你,是怎么从青云峰上跑出来,又是怎么在消失了数月后……出现在这魔尊的洞穴里?”   虽然光线朦胧,但赵坦坦还是被崔尘的美色眩晕了下,她默默拍了下自己脑袋,让自己镇定下来。终于想起自己从私出山门到现在为止的一切行为,都似乎算得上……犯了门规?   假如师兄要追究起来,甚至告诉师父,那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讪讪道:“师兄,这……说来话长……事情的经过,实在是有点复杂……”   “若是复杂,你就化繁为简,简单描述一下便好。”崔尘并没有放她一马的意思。只是这番对话……为何有几分似曾相识感?   赵坦坦见搪塞不过,转头扫了眼,见旁边薛逸含几人调息的仍在调息,昏迷的几人也还未醒,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去听他们的对话。   她这才老实交代道:“师兄,这就得从一只有点呆傻的鸟儿,和一个有点凶残的疯子开始说起……”   小心地跳过了有关寻找惜澜花解药的事,赵坦坦大略地将之前在皇宫的奇遇和闭关冲击筑基,乃至最后为何喝着魔尊的炼魂水、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倒在这洞里的事都说了说。虽然她觉得最后这件事薛逸含刚才应该已经同他讲过。   末了,她顺口问道:“师兄,你应该不介意我养只鸟儿吧?”   崔尘却没有马上回答她。赵坦坦疑惑地抬头,发现他正沉默地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几分复杂。   他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   ——难道他很讨厌养鸟?   等等!   赵坦坦正要说话,忽然猛地跳起来扑向前去,双手抓住崔尘的肩膀惊呼:“师兄,你的修为!”   师兄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之前刚醒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这地方又没什么灵气,她没来得及察觉。因此直到刚才,她竟然才注意到,崔尘师兄的修为竟然已经达到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   苍天哪!修真者们是有多艰辛才能筑基,然后又得经历多少辛苦,才能从筑基初期提升到筑基中期?而每一阶段需要花费的时间,从几十年到百余年都不稀奇。   她不过就是离开青云峰数个月,怎么崔尘师兄的修为就直接从炼气八层升到了筑基中期?   而在这期间,她才从炼气大圆满冲击筑基成功!   同样的时间里,她只跨越了一个级别的界限,崔尘却直接跳过了炼气九层、炼气十层、炼气十一层、炼气十二层以及筑基初期……   同样是筑基中期,旁边鸟语花香二人年纪都不超过百岁,已经算得上是代表修仙界未来的俊杰之二。那么短短时间内,经历了第二次筑基中期的崔尘,果然……不能算是人了吧!   她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这传说中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是要再一次以他炮仗般的升级速度,碾压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修真者的自尊吗!   赵坦坦在那边被自己的发现惊吓到,双手紧紧抓着崔尘的肩膀,连他的中衣因为她的动作又从肩头滑落几分都没注意,只顾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崔尘也并未挣扎,只是保持背靠洞壁的姿势不动,似乎十分体谅她的内心不平静。甚至他一手还轻轻托着她的腰,帮她维持平衡,   “你们师兄妹果然感情甚好……”耳边响起薛逸含的声音,令赵坦坦回神。   转头发现旁边打坐的薛逸含不知何时竟已睁眼,正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和崔尘。   赵坦坦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不太雅观,忙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向他道:“薛师兄,你好些了?”   “让赵师妹担心了,方才我只是经脉被用特殊手法禁制住,现在调息之后经脉已经畅通,没什么大碍了。”薛逸含点点头,看向身边仍在打坐的鸟语花香,“岑何二位道友亦是同样情况,想来再过一会儿也没事了。”   赵坦坦这才放心,但随即又想起苏曼姿的事,也不知薛逸含……是否知晓?但不管他是否知晓,这般重要的事情,她还是应该告诉他一声吧?   “薛师兄……”她有些犹豫,低下头吞吞吐吐,“我见到苏师姐了……她……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之前看薛逸含对苏曼姿颇为重视,如果此刻她说出自己遇到的事,会不会对薛逸含造成打击?   正心里斗争,薛逸含却叹了口气,先开了口:“我师妹入魔的事,我知道了。她将我抓来此地时,我便已发现……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再如何伪装,又怎能瞒过熟悉她的人?”   是啊,若总是生活在一起,自然对于对方的神态体型和行为习惯了如指掌。   然而薛逸含接下来的话,却令赵坦坦大吃一惊:“苏师妹是心甘情愿堕入魔道……她竟然在这两年间,对那魔尊有了爱慕之心……” 第63章 脱身   赵坦坦呆看着薛逸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本以为薛逸含与苏曼姿同门这么多年,早已彼此心许,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却不曾想,苏曼姿竟然对掳走自己的魔尊有了爱慕之心。   那么这算是苏曼姿移情别恋了,还是薛逸含纯粹单相思?   薛逸含不知是否看出她的胡思乱想,苦笑了声:“琼华派掌教是我的师父,而苏师妹则是掌教之女。我们自幼便如同亲兄妹般长大,这一次发现她入魔甚至恋上魔尊,实在叫人痛心。然而却越发悔恨当初未能劝服师父……为何我没能早一些来救她……想来,苏师妹也是恨极了这一点……”   确实恨极了。若非恨极,苏曼姿又怎会亲自出手将他们全都关入这地下洞穴?   赵坦坦可没有忘记苏曼姿抽在自己身上的那几鞭子,虽然身上没什么伤口,但她想起来仍会觉得浑身隐隐作痛。   她很想吐槽几句,但顾虑到薛逸含可能心里更难受,于是出口的话直接歪了主题:“看来青梅竹马也未必就会日久生情,也是,太熟了,反而会别扭……”   话还没说完,便被崔尘截断了她的话头,向薛逸含道:“两年前正是仙魔大战结束不久,各派都处于元气大伤、百废待兴的阶段,哪有余力再与魔尊一战?贵派掌教必是考虑再三,才会决定牺牲女儿以顾全大局。何况,若是道心坚定,又怎会轻易舍弃道修身份堕魔?薛道友,不必太过自责。”   薛逸含叹了声,又望向赵坦坦,注意到她身上披着的宽大白裳,   他双眼在她与崔尘之间逡巡,犹豫了一下道:“崔道友,我有一件事想与你提一下,不知……道友能否代替令师尊做主?”   崔尘的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下,语气却未有变化:“此地不宜久留,岑何二位道友应该也调息得差不多了,还是先出去再说。”   果然他话音刚落,岑何二人便先后睁开了眼。   薛逸含暗暗纳罕,以自己的修为都未必能洞察岑何二人的调息状态,崔尘如今修为比他低却能做到?果然是曾经结过丹的人,神识要比修为强悍不少?不愧是有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奇才之称的人。   这般想着,他眼中升起一抹赞赏:“崔道友说的是,只是不知我们如今的境地,该如何脱身才好?”   崔尘看看旁边还未醒转过来的琼华派二女以及昆仑弟子,从容道:“这魔窟所在,不过是仗了地势险要,摆出了九重结界九重阵法。又因魔尊本是来自凡界,设阵之时还结合了不少失传的上古战阵,若非对阵法极极有研究之人恐怕难以突破。但岑何二位道友神魂刚受过重创,此时不宜再度劳神……”   说着,他伸手召出一枰棋盘,棋盘整体闪动着五彩流光,棋盘上黑白二子错落分布,颗颗圆润透亮,似非凡品。   薛逸含看了两眼,便忍不住色变:“这……莫非是万汇仙枰?传说中骊山老姥用补天剩下的五色石所炼制的棋盘?这是仙器!”   岑何二人闻,脸上也不由露出讶异之色。   仙器在修真界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宝,想不到崔尘手里竟有这么一件。   幸好薛逸含好歹是掌教弟子,多少见过些世面,很快便镇定下来。他与岑何二人毕竟名门正派出身,行事光明磊落,倒没有生出什么觊觎之心,只看了眼周围一圈用于照明的珠子,慨叹道:“不愧是元婴老祖的亲传弟子,不但有如许多罕见的龙珠,竟还拥有传说中的破阵仙器……难怪能一路通畅无阻地寻来此处。”   同为元婴老祖亲传弟子的赵坦坦,看看崔尘面前浮着的棋盘,又看看自己身周那一圈在棋盘光芒里仍能散发淡淡光晕的珠子。她默默想起之前崔尘像不要钱一样,嵌在青云峰顶闭关用的洞中那许多颗晕着柔和微光的珠子——原来,那竟然不是凡界的夜明珠……而是龙珠?   赵坦坦内心顷刻间只觉得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一条龙才几颗龙珠?她的这位师兄崔尘到底以前祸害了多少条龙,才得来这么一大把龙珠?   至于仙器的珍贵程度,她以前只大略听说是个人见人抢的宝贝,却还没真正见识过。可崔尘十分拉风地随手就亮出了一件仙器……而她呢?除了几瓶灵丹和几张符箓,就只有一把仙剑了。   哦对了,还有一根七彩丝绦,但是上次拉了一回崔尘之后就失灵了,害她之前只能在旁边看薛逸含他们从沼泽救人。真是伪劣品!   师父尽敷衍她!   赵坦坦觉得,一直以来她腹诽师父偏心,还真没冤枉师父!   所以说,面对这样一位升级炮仗一般,又得到师父偏爱的师兄崔尘,就算此刻他涉险前来救自己,也实在让她不知该感激涕零,还是先嫉妒一下啊。   赵坦坦在这边内心复杂,那边崔尘已双手飞快地变换手势,那闪着五彩流光的万汇仙枰上黑白子随着他的手势滚动起来。   说是棋子,但那滚动时所发出的清脆声音,倒更像被拨弄着的算盘珠,而那来回的滚动明显是循着一定规律,倒有几分罗盘的意思。   赵坦坦不懂崔尘手势的意思,却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某种天地奥义。   一时间,棋盘上各色光芒轮转,映照在洞穴中煞是好看。   清脆的棋子滚动声里,岑何二人不愧鸟语花香之称,口中喃喃自语,赵坦坦隐约听到他们在念什么“细细松阴婉婉风”、“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   她不由抽了抽嘴角,这时候这地方,他们居然还能诗兴大发,不愧是搞音乐的。瞧他们手指还动个不停,恐怕恨不能现场再顺手奏个乐吧。   片刻后,棋子聚拢又分散,滚向棋盘四周,而他们所在洞穴一角则随之出现一道光柱。    第64章 提问   “这仙器虽然无法打开洞穴的出口,却能测出整个空间里最薄弱的位置,然后生成一个小型传送阵。”崔尘收起棋盘,扫了眼一旁仍未醒来的琼华派二女及昆仑派弟子,淡淡道,“诸位道友,这小型传送阵仓促之间恐怕还不够完善,对那几名道友大家就一同看顾着些。”   “这是应该的。”薛逸含好歹也算是是众人中修为最高的,照顾几名昏迷中的弟子自然当仁不让,何况其中还有自己门中的师妹们。   他驱出一只玉盘,便将自家两位师妹和昆仑弟子们尽数载上,半浮于空中跟在自己身后。   岑何二人因神魂受创,调息之后已经好转不少,此时便护在了玉盘两旁。   赵坦坦跟在崔尘身旁,歪着脑袋打量那光柱。   说是为破阵而生成的小型传送阵,她却觉得,这光柱的景象倒更像是破开了某处虚空一般。也不知那名叫“万汇仙枰”的仙器到底是什么原理?   思考间,她踏入光柱,随即眼前一花,便已失去了众人的踪影。   倒也不是凭空消失,只是周围又变成之前那种淡淡的黑雾,视线受到阻碍,什么也看不清楚。   赵坦坦记得崔尘刚才就在自己右手边,她也不敢出声喊,只得伸手向旁边探去,确认他到底还在不在。   手指依稀摸到一片衣料,旁边果然有人,被她碰触到却没有吱声。   难道不是崔尘?毕竟刚才他说过小型传送阵并不完善……   赵坦坦不由有些不确定起来,又小心地沿着衣料上下摸了一遍。一不小心手指便在衣料间穿入,直接触碰到了滑腻的肌肤,似乎是胸前的样子,手感倒是不错……   赵坦坦忍不住摸了又摸,正摸得起劲,耳边听到崔尘有些古怪的声音:“师妹,你摸够了没有?”   她这才回神,将正在吃豆腐的手收回,干笑两声:“师兄,我是想找你的手……方才薛师兄有个提议挺不错,手拉着手比较不容易走散。”   她说话的同时,双手又向别的方向探了探,却没有再探到一人。看来这里只有她和崔尘二人,其余几人都被传送阵分散开来了。   “哼……”崔尘听起来似乎轻笑了声,又似乎仅仅是哼了声,随即赵坦坦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握住,“走吧,只要走出这迷雾,离出口便不远了。”   那只手宽大温暖,握着自己的力度不松不紧,却带来一种安全感。   赵坦坦能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似乎从进入这黑山沼泽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阴影,正被那温热慢慢驱散。   走了一会儿,崔尘的声音再度传来,声音并不大:“放心,走散不了。”顿了顿,他又道,“走散了……我也能找回你。”说完,崔尘没再开口,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师兄?”她想了想又轻唤了声。   她看不到崔尘的脸,却听到身旁过了会儿,方传来应声:“嗯?”似乎崔尘刚刚回过神来。   “你怎么会知道我遇到危险,还能找到这里来救我?”赵坦坦一直就奇怪这事,可惜刚才崔尘都没好好回答。此时只有两人在此,她忍不住又开口问。   要知道,她可是偷跑出来的,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自己去向的信息。难道崔尘会有什么追踪的法宝能找到她?   崔尘这次是真的轻哼出声:“我醒来之后便发现有人偷跑了……倒还算有良心,留下两只妖怪守在我旁边。待近日突破筑基中期后,我便下山游历,顺便替师父找找某个在山下乐不思蜀的弟子,哪知找着找着就找到这么个了不得的地方来了。师妹,你还真是厉害。”   他轻描淡写地就将修真界极难进阶的筑基中期之事,好像吃饭那么容易般一笔带过。赵坦坦感到引以为傲的天分再次受到了践踏——师兄你快别说了!   崔尘显然是听不到她内心的呐喊,继续道:“既然身为你师兄,没奈何,哪怕你身在魔窟之中,我也只能赴汤蹈火地来解救你了。”   筑基大圆满的薛逸含都栽在这地方,崔尘才筑基中期却赶来救她这么个才相识没多久的师妹,确实是难能可贵。她却还在疑心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追踪的手脚,实在太不应该。   赵坦坦斟酌了下,决定还是需要表达一番自己的感激之情:“师兄,想不到你会对同门师妹我这么好,我以前不该嫉妒你的。从今往后,我都要把你真正当作师兄来敬爱,像孝顺师父那样孝顺你。”   旁边又陷入沉默中,不知师兄是否被她给感动到,竟一时没了声音。   眼前这雾气迷蒙,赵坦坦走着走着,不禁又想起之前昏睡时做的那个梦。虽然梦里的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可回想起来她却觉得有些揪心。   “师兄……”她望着眼前迷雾,呐呐开口,“修真者要怎么生孩子?”   话才出口,她便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猛地颤了一下,随即力度变得极大。同时,身边的崔尘停了下来,赵坦坦猝不及防之下被拉断了手臂。   奇怪,师兄为什么这样大的反应?   赵坦坦想抽出自己被握疼的手,却不想师兄的手越来越紧,如同铜浇铁铸一般根本没法抽出来。   她疑惑地又唤了声:“师兄,你怎么了?”   耳边只有崔尘轻微的喘息声,他握着自己的手松了一些,却开始不停颤抖。他的声音却仍然沉稳平静:“师妹,你……怎么想起问这些?” 第65章 佛珠的正确使用方法   其实这个问题,赵坦坦在问出口的同时就后悔了。   ——修真者要怎么生孩子?   随便看一下那些有孩子的修真者,不就知道了?比如琼华派掌教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梦里的自己得有多傻,居然能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   果然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而已。   可是此刻师兄反应这么大,哪怕语气故作平静,却全被他颤抖的手出卖了。   师兄为什么激动成这样?   赵坦坦皱眉思索了下,很快想到答案——师兄一定是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身为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奇才,却解答不了自家师妹提出的这么简单这么白痴的问题,导致自尊心受挫到连手都颤抖起来……   赵坦坦最能体会那种自尊心受挫的感受了,毕竟她在天才师兄的阴影之下生活了十九年。   所以她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了,可这真的不能怪她。谁知道修炼速度快得跟一飞冲天的炮仗般的师兄,结果对生娃娃这样的小常识竟然会不了解。   出于这样的心理,赵坦坦开口岔开话题道:“师兄,其实我想说的是,听说修真者生孩子多数会折损修为。而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未必有资质修真,很有可能活不过百年,所以修真界极少有人愿意生育后代。”   她说着叹口气:“琼华派掌教倒是生了苏曼姿这样美貌的女儿,资质又不错,可惜却堕了魔……”   想起那学识渊博相貌堂堂的琼华派大师兄薛逸含,她惋惜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苏曼姿有个对她那么好的大师兄,为何却会喜欢上将她掳走的魔尊?就算她不爱青梅竹马吧,全修真界的俊彦那么多,像岑何二位师兄那样会吹拉弹唱的也不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穷凶极恶的魔修?至于要为之堕魔吗?”   ——难道苏曼姿的口味比较重?   她这么瞎扯一通,自己都没发觉话题越扯越远。   迷雾中,崔尘沉默地听着赵坦坦的东拉西扯,慢慢向前方走去。手渐渐停止了颤抖,却仍牢牢地握着她的手。   许久之后,他方长长地吁了口气,真正平静下来,沉声道:“师妹,感情的事如果都能弄清个所以然,凡间也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而我们修真者也不必为寻求大道而断情寡欲。有时候未必是自己堕魔,而是魔由心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间多少人只为情之一字,犯尽贪嗔痴戒,尝尽世间一切苦……最终勘不破、放不下,为心魔所趁,堕入五欲的地狱……”   不过是随口扯个话题,想不到引来师兄如许多感慨,说出来的话玄乎其玄,就好像个老气横秋的高僧一般,有几句话赵坦坦简直有听没有懂。   她低头开始思考自己之前给师兄的佛经,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怎么把个好好端端的美男道修搞得跟四大皆空的佛修似的,满口禅味儿却连生孩子都不了解。   但随即,她又想起崔尘额头那朵已经开了三瓣的魔花,忽然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算是坏事。至少不用担心师兄会动情,导致他额头那朵魔花继续开放。   赵坦坦感到自己虽然身为师妹,但为崔尘这样的师兄所操的心,实在不比师父少多少。   如此,两人都沉默地走了许久,也不知究竟走到了哪里,只见眼前的黑雾越发浓重,空气逐渐变得粘稠起来。而浓雾深处似藏有什么危险的存在,正窥视着渐渐走近的二人。   就在一向喜欢思想跑马的赵坦坦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时,崔尘蓦地停下了脚步。跟着他的赵坦坦也随之停下。   “师妹。”大约是雾气太过浓重,崔尘的声音也有像隔着什么,有些轻有些飘,“你腕上的可是佛珠?”   赵坦坦手腕上戴着雪衣的佛珠,大约是崔尘握着她手时碰到过,所以有此一问。   她将手从崔尘掌中抽出,拉开袖子露出那黯淡的珠串:“这是那只鸟儿借我的,可惜现在弄坏了,还不知道怎么赔它。”   这串佛珠因耗损过剧,在雾气中只能勉强能看到那一颗颗灰蒙蒙的珠子,哪还有原先泛着金光的、散发出圣洁佛气的非凡模样。   “这是大德佛修的舍利子所制,可净化魔气,只是如今……”崔尘似乎也在打量。   他的眼力倒是好,隔着这么重的雾气,赵坦坦只能看个大概,他却还能辨认出这几颗不起眼的灰色珠子是何来历。   过了会儿,他忽地念了句有些艰涩的梵语:“这是我从前看到过的驱魔口诀,你可以结合佛珠试一下。”   ——只是从前看到过,就能背诵得如此熟练?   赵坦坦张了下嘴,伸手一撸,已经将佛珠从手腕上撸下,塞到崔尘手里:“师兄,你来!”   她可没那本事只听一遍,就把如此艰涩的梵语完整复述。甚至她觉得从没接触过梵语的自己,有可能听十遍都没法毫无错误地念出来。还是趁早别丢人了。   崔尘倒也没推辞,他手指转动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这架势还真越发有得道高僧的味道,该不会他以后真改行走上佛修之路吧?   赵坦坦心情略复杂地听他念诵,念了没几句,那佛珠忽地金光一闪,在崔尘手中自行转动起来。   转动了约莫九圈,佛珠猛然金光大盛,闪亮却不刺眼的光华瞬间射向四面八方,穿透了周围的浓黑雾气。   刚才还浓重的黑雾,顷刻间化作云散,露出了此地的本来面目。   原来这才是佛珠的正确使用方法,赵坦坦在这漫天金光中暗暗汗颜。   也是,就跟仙剑再有灵性,也需要使用者好好驱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一样,佛珠应该也是这个道理。她决定绝对不要透露自己之前曾傻冒一样地拿着佛珠,企图让它自行净化魔气……   等等,雪衣的佛珠之前不是到了他人手中便会平平无奇的么?怎么此刻在师兄手中不见有丝毫影响?   果然这年头连佛珠都会看菜下饭了么!   赵坦坦不服气地撇了下嘴,耳边听到崔尘喝了声:“师妹,快闪开!” 第66章 以一敌众   她有些诧异,但仍迅速地向旁边一闪,便觉得有什么腥臭而巨大的生物急速擦身掠过,尖锐的獠牙只差一点就刮到她。   还没等赵坦坦缓过来,耳边又有更多的疾风声响起,竟似从四面八方都有同样的生物向她包抄过来。她避无可避,只得飞身而起。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仿佛是一条地下的密道。密道并不宽阔,她只能紧紧贴住密道顶端的石壁。   等惊魂稍定,她仔细望去……好吧,佛珠的金光已经重新黯淡下来,除了下方无数闪着萤萤绿光的凶狠兽眼,和巨大漆黑的兽形外,别的能看清楚才有鬼。   “师兄?”赵坦坦这才想起自家师兄不知在何处,忙轻唤了声。刚才慌乱间,也没注意崔尘如何了,不过她都能避开攻击,想来以他的修为应该问题不大。   果然她刚唤了一声,便听到不远处的密道上方,传来崔尘的声音:“师妹,我没事。”看来他也躲到了上头。   眼前倏地一亮,是崔尘取出了那几枚对他来说像白菜一样不值钱的龙珠。   赵坦坦终于能大略看见,下方聚了十数只不知名的妖兽,只能看出级别大约在三四阶之间。   它们正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似乎正在积蓄撕碎吞噬敌人的力量。那从腥臭的嘴里斜伸出来的狰狞獠牙,在这光线昏暗的密道里,反射着渗人的幽光。   ——这里怎么会聚了如此多的妖兽?   师兄到底把她带到了什么鬼地方!该不会失散的薛逸含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吧?   赵坦坦好想吐槽。   但吐槽归吐槽,当务之急是如何安全脱身。这么一大群妖兽,看着就不像能善了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妖兽的品种,数量对于两人来说又显得有些多,但赵坦坦觉得,以师兄筑基中期的修为,应该不难解决吧?   “师妹……”赵坦坦刚自我安慰地想着,便听崔尘的声音又响起,“我方才连续施用灵力,一时缓不过劲来,下面这群小家伙恐怕要靠你了……”   什么?   她有没有听错?   他一个筑基中期,又是千年难遇的修真奇才,现在要靠自己一个筑基初期来搞定这么多只妖兽?   他那好像让自己去抓掉几只跳蚤的轻松语气是怎么回事?   师兄真的不是故意在找借口坑她?   赵坦坦不满地抬头望向崔尘,却一眼望见龙珠清冷的光晕中,崔尘越发显得苍白的脸,和他额间越发妖艳的花瓣。   她心里刚升起的愤然瞬间化为了自责:怎么忘了师兄身中惜澜魔花之毒……刚才他使用佛珠时,想必魔花也会受到佛气的影响。魔花受到影响,多半就会影响到他的身体,他此时必然难受得紧,却因为不知道魔花的真相,还只道是连续施用灵力造成的……   唉……早知道就算丢人,她也该拼着多念几遍梵语,自己使用佛珠去净化魔气了。   赵坦坦有些无力地发现,自从遇到这位拥有天才之称的美貌师兄后,她就总在给他捉妖打怪。   为什么她的师兄不是那学识渊博相貌堂堂、对待师妹们有如老妈子的薛逸含?   心随念转,赵坦坦手一伸,仙剑已一声铮鸣落在手中。   趁着还有几分胆气,她从洞顶直接跃下,执着剑便冲入妖兽堆。   这算得上是赵坦坦平生首次以一敌众,虽然对方连人都不是,只是几只初开灵智的三四阶妖兽,但她还是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一时间,赵坦坦执剑在一圈妖兽的包围下,竟手足无措地愣起神来,不知该先招呼哪一只妖兽为好。   她发愣,妖兽不会发愣。   耳边突地传来刺耳的呼啸声,腥臭味扑鼻,赵坦坦一惊便见数只妖兽已张着带有獠牙的嘴向她扑来。   三四阶妖兽虽是灵智初开,却懂得分上下三路配合着捕获猎物。   眼见躲避不及,赵坦坦以为自己这回就算不死也得缺胳膊少腿,却听耳边响起激烈的破空声,扑向她的那几只妖兽身上均有一处呈现光点。   赵坦坦想也不想,下意识地便挥剑刺向那些光点。   随即只听数声哀嚎,那几只围攻她的妖兽均被刺中要害,从半空中栽下地。而妖兽的身上各自落下一颗散发着光晕的珠子,看来分外眼熟。   赵坦坦眼角抽了抽。   就算龙珠对于崔尘来说跟白菜应该没多大区别,但是就这么像弹子般丢出来打在妖兽身上,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暴殄天物啊!   “师妹。”上方的崔尘唤她,“这魔窟的雾气只是暂时被驱散,过不了多久又会再度聚拢,你可要抓紧时间。”   既然时间这么紧张,你怎么不下来一起打怪?丢珠子算什么!   心里头吐着槽,赵坦坦手下却不敢停,因为又有妖兽成群结队地攻向她。   起初,每只攻向她的妖兽身上总会有一处光点,引导赵坦坦刺过去。到后来她讶异地发现这些光点竟无一处不是妖兽的要害处,崔尘的眼力和丢龙珠的准头都令她暗暗惊叹。   这般又解决了几只妖兽,她不知不觉已掌握了要领,也忘了自己方才的手足无措。即便有妖兽扑来,她也能冷静地闪避,并在防守中伺机回击。   她的信心倍增,手中剑也跟着稳了许多。而崔尘也不再丢出龙珠指示妖兽的要害,任由赵坦坦自行发挥。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天才师兄阴影之下的苦逼师妹,如今有个证实自己实力的机会,她心中到底有了几分小兴奋。   尤其此刻连连得利,她看着眼前警惕地将自己重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妖兽,心中居然升起了一股难得的豪情。   清源剑派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剑。   门中弟子一生追求的是什么?自然是剑意。   所有修真者都追求修为,剑修以剑入道,对剑意的追求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极致。   赵坦坦手中剑从最开始动作的生疏凝滞,很快变得挥洒如风,流星赶月般在阴暗的密道中劈、砍、刺、削……一柄仙剑被她舞得密不透风,如铁桶般护住了全身的要害,令妖兽不得寸进。   随着时间的慢慢过去,她逐渐将从前所学的剑诀心法融会贯通,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熟练。   剑声铮铮中,仙剑开始反守为攻,招招带出凌厉的剑气,每一剑都如银龙飞跃向周围妖兽。手中灵力运转间每次挥动,便有一只妖兽在剑气中嚎叫着倒地。   洞壁上方的崔尘手托龙珠,面容模糊在龙珠淡淡的光晕背后,望着赵坦坦的眼眸却深似幽潭,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赵坦坦觉得自己就像在跳一支舞,渐渐沉醉其间。   每一个展臂弯腰的动作,都是仿佛沉睡了太多年的蝶正在破茧而出,让她感觉是那么的舒畅。   每一剑挟着风雷之声刺出时,都仿佛是被束缚了许久的手脚拥有自我意识般地动着,不需要她去思考太多。   等到手中剑终于停下时,她只感到四个字——酣畅淋漓。 第67章 剑意   她就在这种酣畅淋漓的状态下,慢慢从沉醉中清醒过来,发现之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妖兽,竟已全数倒在自己剑下。   虽然只是三四阶的妖兽,但若是平时的她,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就搞定。   赵坦坦喘息着,觉得剧烈运动后的手脚都在发软,几乎连仙剑都拿不稳。但她心中却在激动。   就在刚才,她竟然领会到了一分剑意。   那无迹可寻,却令剑修穷尽一生去追求都未必能寻获的剑意,竟让她摸到了门槛。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对她今后的修炼都将大有裨益。   赵坦坦抬头望向上方的崔尘,他的脸隐在龙珠的光晕后,看不清楚表情。   赵坦坦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故意逼自己出剑,从而在这样的场所、这样的时机里,刚好领悟到这一分剑意?   但是再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剑意这玩意儿全靠领悟,修真者能够自己领悟到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还引导他人领悟?   能做到这点的,在整个修真界恐怕都寥寥无几,估计也就包括自家师父在内那几名以剑入道的元婴老祖能一试。   崔尘虽然曾经修炼到过金丹境界,但比起元婴老祖来还是差了个天上地下。   赵坦坦唾弃自己真是想太多的时候,崔尘的声音传来:“师妹,你又发什么呆?走了!”   她闻声望过去,发现崔尘不知何时已经从洞壁跃下,走到了前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行动间看来轻松流畅。   他当然轻松了!   有难总是拉师妹挡着,有妖怪全是师妹包圆儿,他只需要在一边围观。他怎么能不轻松?   这样的师兄,果然不可能会好心到引导她领悟剑意!指不定他自己都还没领悟到呢。   啊……   如此说来,如果崔尘知道今日平白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她,希望他以后可别后悔得痛哭流涕。   赵坦坦心里腹诽着,那边又传来崔尘的叹气声:“师妹,你成天这样呆头呆脑的……难怪修炼速度快不起来。”   师父还没嫌弃呢,他倒是先嫌弃起来了。   赵坦坦擦了擦额头的汗,收回仙剑正要跟上去,忽地想到件事:“等等,师兄,你的龙珠还没收起来!”   “不要了。”崔尘头也不回,语气随意得就像是丢弃的只是几块石头,而不是世所罕见的龙珠。   赵坦坦望着崔尘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身周撒了一地的龙珠,朦胧珠光里她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奢侈!浪费!   就这样眼睁睁任由满地珍贵的龙珠撒落在这种鬼地方蒙尘,就算崔尘不心疼,但她绝对会心疼加肉疼!   她可是在师父的极度偏心之下成长起来,浑身上下只有几瓶丹药几张符箓外加一柄仙剑的穷苦师妹。   别说龙珠了,就算最平凡的夜明珠她都没拥有过一颗啊!   豪阔的师兄不要的东西?她要啊!   修真大道漫长遥远,哪怕为了多攒些老本,赵坦坦也决定捡起来,能捡一些是一些!   一边想着,赵坦坦俯下身子,这才发现身上原本披着崔尘的那件白色外袍,在刚才一番激战之后的此时又破烂得像块抹布,还露出了不少肌肤。   难怪崔尘一跃下来就背对着自己,敢情他其实是不敢看过来?   想起那些很仙的师姐们,她身上的衣裳为啥总不能坚持到最后……赵坦坦轻叹着将身上的破布随便打了几个结,总算勉强把全身遮了个七七八八。   伸手捡了没几颗,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狂野的咆哮声。   赵坦坦呆了下,难道这里还有没被干掉的妖兽?   不对……咆哮声似乎是从密道另一头传来的?   她正要唤出仙剑,眼前一花,崔尘已掠至她身旁,神色间竟有几分肃然。   他的手一翻,方才那万汇仙枰又出现在掌中,棋盘上的黑白子极快速地滚动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糟了!”盘中黑白子越滚越快几乎要脱出棋盘,崔尘的眉头皱了起来,“此地魔气如此之盛,竟不单单来自那些妖兽……”   他的话还未说完,咆哮声再度从密道深处传来。   随着咆哮声的响起,整条密道都随之轰鸣,同时剧烈震动。   崔尘也不管黑白子仍在棋盘上滚动不停,倏地收起万汇仙枰,便拉着赵坦坦向前急掠:“既然是必经之路,避无可避,那就只有趁着还未被发现赶紧离开!”   他显然真的怕被那咆哮声的主人发现,向前飞掠的速度之快令赵坦坦视野所及全都模糊成一片,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比往常尖利了不知几分。她从未如此高速行进过,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晕。   这般往前飞掠了不知多少路,崔尘忽地动作一滞,毫无预兆地从极快的速度中猛地停顿下来,然后带着赵坦坦从半空摔落。   赵坦坦还没从高速的晕眩中完全清醒过来,便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幸好着地之处十分柔软,并没有摔伤。她揉了揉脑袋,鼻间隐约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勉强撑起身子,将方才捡来的龙珠取出一颗来照明。便见崔尘就躺在自己身下,显然刚才摔下来时他充当了自己的肉垫。他的嘴角溢着血丝,看起来刚吐过血。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片刻间,好端端的崔尘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师兄?”在越来越频繁的咆哮声中,赵坦坦凑到崔尘耳边轻声唤着。   崔尘却双眸紧闭,毫无反应,唯有额间的那朵花,在龙珠的苍白光晕里越发显得鲜艳夺目。   “啊!”咆哮声再一次响起,密道剧烈震动间不少小石块随之滚落。   赵坦坦在小石块滚落身上前,抛出一张防御符,暂时护住自己和崔尘,然后抬起头望向密道深处。   “啊!”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那咆哮声,分明不是来自妖兽,而是人声。 第68章 魔尊   这样的密道里怎么会有人发出这样疯狂的咆哮声?   赵坦坦首先是想起了一同进入密道,却失散的薛逸含等人——莫非他们遭遇了什么不测?   在这灵气匮乏的魔窟地下,刚刚与一群妖兽搏斗过的自己,灵气已经下降到接近底线,还未来得及调息便又遇到这事。   如果真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意外,她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看看前方到底什么情况为好。   赵坦坦苦着脸抓了几把补气丹吞下,自打进入这黑山沼泽,她基本已经是把补气丹当饭吃了。也不知薛逸含他们身上的丹药,够不够他们撑到离开此地。   心里想着这些事,她手里动作这回却不敢慢下来,双手用力托起崔尘,她开始向前飞掠。   这才发觉比起下方来,半空中的魔气竟浓郁到令人难以喘息。   赵坦坦只飞了一小段距离,便觉得身上灵力匮乏无法运行起来,不得不又落回地面。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莫非方才崔尘突然出现状况,就是受到了这浓郁的魔气影响?她可没忘记这位师兄是身中魔花之毒的人。   这么一想,她顿时吓得冷汗都快下来,忙借着龙珠的光又仔细看向崔尘,惊吓地发现他额间的花瓣,果然隐隐又显出半片来。   惜澜魔花竟然在这魔气中被催开了?   这简直是比落在魔窟里更让赵坦坦觉得恐怖的事了!   难怪崔尘之前明明状态不错的样子,转眼就吐血不省人事。   老树妖说过:“此花乃生长于心间,绽放于额间。”   如今额间花被魔气催发,扎根于心中的花根又岂会没有变化?   看来眼下还是赶紧设法离开这黑山沼泽,先脱离魔气的包围为妙。   赵坦坦背起崔尘,便费力地向前挪去。   挪了没几步,洞壁滚落的碎石越来越多,密道就好像被这频繁的咆哮声震坏了一般,竟渐渐有崩坏的趋势。   这样大的动静,赵坦坦也不必再顾忌自己发出声响,干脆下血本在身上拍了张神行符,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咆哮声里向密道深处冲去。   跑了没多久,魔气愈加稠密,赵坦坦感觉自己又好像回到了之前那条漆黑的无常冥河,渐渐有窒息的感觉,步子也越来越慢。   魔气对于道修来说太致命了,就连身上有防御符的加持,似乎也越来越难以支撑。唯有腕间佛珠传来的刺痛感,令她的神台勉强保持着一丝清明。   忽地手腕传来一下剧痛,赵坦坦痛得差点叫出声来,便发现眼前密道的路一转,竟露出一个宽大的地下大厅来。   大厅几乎能容纳万人,却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同密道一样的砖石墙壁,以及几根承重的石柱。   如今这个空间内却空荡荡,唯独高处有张石台,石台远望过去黑中发亮,似乎与外间那座黑色的宫殿是同一材料建造而成。   在石台上,正有个头发凌乱、衣衫破烂的男子,正发狂般地翻滚咆哮着。   咆哮声果然不是妖兽发出。   那令密道轰鸣震动的咆哮声,正是发自这名男子口中。   而能发出这样疯狂的咆哮声的,绝非普通人类。整个大厅稠密得好像液体般的魔气,昭示着此人必定是名魔修。   赵坦坦屏息扫了眼附近,没有发现薛逸含等人的踪迹,又重新望向那石台上诡异的魔修,   这魔修躲在魔窟的地底下打滚是做什么?   练功吗?   难道她们道修修炼需要打坐,魔修修炼的话就这样满地打滚?同样都带着个“打”字,但是格调感觉差了好多……   不过不管这魔修在做什么,都与赵坦坦无关,她此刻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   虽然魔修此时似乎无暇察觉有人从密道过来,但为防被发现,赵坦坦迅速地翻出两张隐形符,小心地拍在自己和崔尘身上。   她的隐形符可不比琼华派二女所用的那种低阶隐身符,只能藏起身形,却藏不了气息。来自元婴老怪所赐的高阶隐形符,可以完美地藏起二人气息,只要修为没有高出元婴期,基本别想察觉。   下一刻,她就不由暗呼侥幸。   隐形符刚生效,石台边便有黑芒一闪,出现一名女子。   美艳若桃李的面容,乌黑光亮的眸子,娇美之中泛着一丝清冷。可不正是叛出琼华派入了魔的苏曼姿。   苏曼姿站在石台前,看着那正疯狂打滚的魔修。与刚才面对赵坦坦时的虚伪狠戾不同,她的眼中除了担忧外,满满的都是恋慕之色。   哪怕赵坦坦没见过世面的,都能看出那样的眼神,只有在女子极为爱慕一个人时才会有。看来薛逸含所不虚。   苏曼姿看了魔修一会儿,十分小心地唤了声:“尊上……”   咦?原来这满地滚的魔修就是此地的魔尊?   她还以为魔尊会更凶狠雄壮一些,比如魔尊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之类的,哪知道第一面就看到一个满地滚的……不对啊,薛逸含不是说亲眼见到魔尊离去,才会决定趁机来救人?   敢情魔尊外出只是哄骗外人的,其实他正偷偷躲在自家地底下打滚?   赵坦坦知道自己此刻与师兄二人陷入这样的绝境,薛逸含等人又下落不明,她思考的内容应该再严肃一些。   然而,眼前那满地打滚的魔尊实在让她太难集中精神了。   “尊上……”那边看魔尊没有回应自己,苏曼姿越发担忧,她小心地向石台上迈了一步。   她如点漆一般的双眸仿佛含着盈盈的水光,其中承载的关怀担忧和爱意,令发狂中的魔修一眼望过去,竟停顿了下来,一时怔怔地望着苏曼姿的双眸呆住了。   见魔尊没有反对自己走上石台,苏曼姿面上一喜,又继续向上迈了一步。 第69章 疯子4   魔尊怔怔地望着走上石台的苏曼姿,任由她受宠若惊地伸手将他的一头乱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双血红的眼。   那是一双充满了弑杀和疯狂的眼,然而此时那血红的眼中却正慢慢染上浓重的悲伤和怀念。   而也就借着这样的片刻功夫,赵坦坦才算看清楚魔尊的长相。面容棱角分明,眉目英挺,分明就是她之前在皇宫里撞见过的那个疯子魔修。   赵坦坦愣了下,又赶紧重新打量那魔尊的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魔尊的眼睛在这片刻间已经由血红转为墨黑,依稀仍是初见时那双寂如夜空的黑眸。若非眼角还残留着受伤过后的淡淡红痕,根本让人难以相信他之前曾下狠手划伤自己双目。   赵坦坦望了一眼,便赶紧收回视线。那魔尊的双眸仿佛有魔性般,令她觉得只要再多望一眼,便会被吸入他眸中的无尽深渊里去万劫不复。   而就在赵坦坦转开视线的同时,苏曼姿蓦地惊呼一声,已被狠狠地推下了石台。   “滚!”魔尊的双目在这瞬间再度转为血红,又咆哮了起来。   苏曼姿狼狈地滚落在石台下,一时仪态全无。   她身为掌教之女,自幼便是受尽众人宠爱,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眼眶都红了。   望着又继续在打滚咆哮犹如一头疯兽般的魔尊,苏曼姿咬着唇,眼中闪过不甘,一只手伸向石台下方,手指轻轻一点,似乎偷偷取了个类似卷轴的物事出来。   然而魔尊就算在疯狂中,她的小动作依旧逃不过他的神识。   澎湃的魔气顿时如同惊涛骇浪般袭向苏曼姿,将她狠狠甩到石壁上,石壁直接被砸出个巨大的凹陷。苏曼姿顿时面如金纸,而手中卷轴早已被魔尊伸手一招,收了回去。   “给我滚!”魔尊再度咆哮。   虽然身受重伤,苏曼姿却只是哀怨地望着他,双眼如泣如诉。   可惜这一次,魔尊再也没有望向她楚楚动人的眼睛。   苏曼姿呆望了会儿,终于还是强撑着从凹陷的石壁中爬出,从袖中掏出一只雪白的鸟儿装入角落的鸟笼之中,这才极不情愿地伸手碰了什么机关,从地下大厅消失。   地下大厅中,又只剩下喊着别人滚却自己滚个不停的魔尊,独自在石台上痛苦地咆哮翻滚。   滚着滚着,他口中的咆哮声却渐渐变成了哀凄至极的呼唤。然而他手中却一直小心地捏着,刚才从苏曼姿手里抢回来的卷轴,不敢有一丝用力。   赵坦坦努力辨认,总算听出他似乎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莲儿……莲儿……”他痛苦地翻滚着,口中不停地呼唤着。   他的面容扭曲,除了血红的眼睛外,全身露出的肌肤都现出可怖的黑斑。   这模样,与其说是在练功,倒不如说更像在遭受反噬。   一向听说魔修的修炼方式太过凶残,有违天和,因此经常会出现反噬现象,而每次反噬之时都痛不欲生。莫非魔尊此时就是在遭受魔功反噬之苦?   若是修魔会如此痛苦,他究竟是为何要成为魔修?   人生有再痛苦再多磨难,难道还能比此时更痛苦更难以忍受吗?   这里的魔气越来越汹涌,也不知身边躺着的崔尘额间花有没有进一步变化。   就在赵坦坦因担忧而开始感到焦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时,那石台上的魔尊突然猛地跃身而起,直升至半空中。   而后,他张开了嘴,只见一道白光自他口中飞出,在这充斥黑色魔气的空间里,如同一道白虹般直射向空中某个物体。   赵坦坦极目望去,才分辨出那物体究竟是什么。   原来在石台的上空一直浮着一只紫金葫芦。在这漆黑的空间里,葫芦并不显眼。此时从魔尊口中飞出的白光便是注入到这葫芦中去。   白光一闪便没入紫金葫芦内部,葫芦随之倏地亮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而吐出白光的魔尊重又落回地面,如释重负般静静地仰望空中的葫芦,如同在仰望一个可望而不可得的恋人。   他的手一动,一直捏在手中的卷轴便飘浮在他面前自行打开,露出卷轴中轻盈地立于莲叶间的少女。   赵坦坦都不用细看,都能认出那正是之前在皇宫御书房内所看到的,前朝废后莲纹的画像。没想到当时这幅画被疯子魔尊抢去过,竟会在此时此地又一次看到。   瞧魔尊盯着画像看得那般专注,眼中再一次褪去了弑杀和疯狂的血色,而显得沉重悲伤。   看了画卷许久,他已经恢复漆黑的眼中淌下一行泪,猛地伸手将画像拥进了怀中。   他不再咆哮和翻滚,而是就那样怀抱着画像,虚脱般慢慢委顿在地上。   赵坦坦望着那魔尊就这样倒在石台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沉睡过去一般。四周寂静如死。   也许这正是离开此地的好时机。   可是……赵坦坦犹豫地望向角落。方才苏曼姿放入笼中的那只雪白鸟儿,正是雪衣所化。此时雪衣也不知是被施了法术,还是受了伤,也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笼中,不知是生是死。   虽不知他们将雪衣关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只凭雪衣之前曾经帮助过她,她如今既然看到了雪衣被困,又怎能见死不救?   可若是出手救雪衣,被魔尊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她身边还有不省人事的崔尘,万一救雪衣不成,反而把身系本派未来希望的师兄搭上,那牺牲就更大了。   她藏在原地左思右想,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70章 逼死鸟   这空荡荡的地下大厅内,此时只有一个不省人事的道修,一个不省人事的魔修,还有一只同样不省人事的鸟儿……虽然安静得好像能让人肆意行动,却随时有触发杀机的可能。   赵坦坦很少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所以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反正就算只带着崔尘,她也未必能顺利逃出去,不如就豁出去试试救雪衣。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如果今日不救雪衣,将来必定会后悔。   机会不等人,拖得越晚总觉得成功的几率越低。   赵坦坦目测了一下与鸟笼之间的距离,然后松开拉着崔尘的手,极小心地向鸟笼方向移动。   从魔尊倒下之后,这个空间里的魔气便少了些。她能看清楚鸟笼位于石台的东南方向,只要速度快一点,行动起来小心一点,还是有可能在魔尊察觉前救出雪衣的。   仗着身上似乎效果不错的隐形符,她屏息凝神地在令人难受的魔气间穿行,沿着石壁慢慢向鸟笼接近了数十步,眼看往前再走几步,伸手就能碰到鸟笼救出雪衣鸟。   正心中有些暗喜,石台上的魔尊却忽然动了下坐起身来,吓得她险些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连忙就近藏在鸟笼后头尽力收敛气息。   幸而魔尊似乎没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有些疑惑地扫了眼鸟笼,然后抱着画卷从石台上蹒跚地走下来。   大约是刚才的一番折腾,令他耗损过剧,他走得很慢,好一会儿才走到鸟笼前。   这鸟笼看来有些年代了,上面原本的枣红色早已斑驳,做工却甚是精美。   鸟笼顶上呈飞檐翘角的造型,雕刻了各种吉祥图案,镶着翠玉螺钿,边角处更有大朵的缠枝莲花作为点缀。笼子里甚至还有两只小巧玲珑的鸟食杯,一只粉彩,一只青花,还细细地绘了亭台楼阁、山川人物。单这两只杯子便足以在凡界被当作珍贵古董。   总的来说,这鸟笼整体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不得不说,雪衣作为一只鹦鹉,住宿条件其实还是鸟类中比较优越的,如果能忽略这只鸟笼是在魔尊手里的话……   然而鸟笼的这种雍容华贵,却与这到处黑漆漆的魔窟实在有些格格不入,这样的鸟笼总觉得更适合挂在那些华丽精致的宫阙楼台中。   不过再想想鸟笼里头还关着那只会念经的鹦鹉佛妖雪衣,对于这魔窟来说,岂非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赵坦坦趁着魔尊对着鸟笼发呆的功夫,也跟着仔仔细细地打量那鸟笼,正心中矛盾地感慨着。冷不防那发着呆的魔尊蓦地向鸟笼伸出手去,直吓得就站在鸟笼后头的她差点惊呼出声。   幸好这次她反应很快,立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动弹分毫。   这样近的距离,也不知自己刚才慌乱中有没有泄露出一丝气息?若是被魔尊发现,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她刚想到这儿,那魔尊已经抬起那眼角仍带着红痕的双眼,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在他望过来的刹那,赵坦坦只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停了下来,浑身的五感都同时丧失,唯有冷汗涔涔瞬间湿了衣衫。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时,魔尊却偏过了头,怀中的画卷轻轻飘浮起来,在他面前展开。   画中的女子随着画卷在这朦胧的雾气中轻轻颤动,乍一看就像是活生生立在他身旁一般。   许是虚弱之时又动用了法力,魔尊费力地靠在一边石壁上,就那样对着画中女子轻声道:“方才是你在看我吗?”   “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你。”他站在鸟笼前,神情欣慰中带着深情缱绻,与刚才那野兽一样满地滚着叫着的疯狂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赵坦坦只觉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非常想搓两下胳膊。   下一刻,他又用那让赵坦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开口了。   “莲儿,你看,我送你的雪鹦鹉,你可喜欢?”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但说出来内容让赵坦坦想骂人。   这疯子还真不愧是疯子,难不成捉了雪衣鸟来,只是为了送给这画中人?   给一幅画像……送一只活的鸟儿?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是觉得这画上的假人能跑出来喂鸟还是咋的?   “莲儿,你怎的不答我?”他又再度问了声。   赵坦坦瞧着这比起魔尊更像疯子的男人,那认真注视着画中人,期待画中人回答的样子,实在太渗人了。   纸上画的人能答话吗?这是什么毛病?   她心里吐着槽,前边的疯子魔尊自然是听不到的,因此他非但没觉得自己有毛病,还伸手到鸟笼中将雪衣鸟抓在了手里,递到那画卷前。   “是了,鹦鹉就该学舌,我竟忘了……”此时没有疯魔的他看来倒是眉宇轩然,身姿也甚是挺拔,神情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气和威严,然而笑起来却煞是爽朗好看。但也离魔尊的形象有些远了……   ——不,她收回这句话!魔尊就是魔尊,疯了的魔尊更吓人!   她竟然看到这疯子魔尊手指点在雪衣鸟身上黑气一闪,然后雪衣鸟便痛苦地翻滚了下苏醒过来。是了,雪衣身上的禁制便是这混蛋下的,她怎么给忘记了!   雪衣鸟似乎想挣扎,但被握在魔尊手中哪有它挣扎的份儿?而紧接着,它便也望见了在雾气中颤动不停的画卷,它不再挣动,而是跟着一起颤抖不停。   “鸟儿便该有鸟儿的样子,抖个不停作甚?”疯子魔尊皱眉将雪衣鸟握紧,又凑近画卷几分,“莲儿,你喜欢吗?以后让这只雪鹦鹉陪着你,你便不会嫌宫中太寂寞无聊了——鸟儿,还不快快喊主人!”   赵坦坦看着被紧紧握在魔尊掌中动弹不得的雪衣鸟,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雪衣好歹是只灵兽啊,虽然不怕被饿死,但那也不可能跟纸上的假人认主吧?这疯子是想逼死鸟儿吗? 第71章 疯子5   此时此景,赵坦坦觉得雪衣还真是命运坎坷,之前追着自己喊主人,被自己拒绝,现在又被迫要认一个假人为主人。   如果此番能脱身,下回雪衣再想找她认主,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拒绝……实在太不落忍啦!   那边几乎快将手中鸟儿再度掐昏过去的魔尊,倒没有继续催着雪衣鸟开口喊主人,只是忽地神情间露出一丝欣然,对着画卷笑道:“是啊,雪衣这名字甚好……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可不正是着了一身雪衣?”   顿了顿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叹道:“你当年也是如此,爱着一身如雪白衣,初见你时我差点以为遇见了莲花仙子……这雪鹦鹉倒似注定要跟着你的……”   等等……难道刚才画像有说话?她怎么没听到?这也太惊悚了些!   赵坦坦很想掏一下耳朵,看是不是自己被这驱不散的魔雾影响了听觉。   明明没听到画中人应过一声,魔尊是怎么突然把话题跳跃过去的?而且他居然知道雪衣的名字?   果然疯了的魔尊说话是无法以常人的思路来理解的么?   魔尊在那头仍在对着画卷絮絮地忆当年。   在这样的场所里手里捏着只半死的鸟,对着一幅画中的人,魔尊的声音仍带着方才咆哮过后的嘶哑,语气却那般温柔:“你从前那般顽皮,每次与我对弈到快输的时候,便会悄悄唆使雪衣扰乱棋局,然后再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其实,以我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一只鸟儿随意捣乱?我只是喜欢看你因为想着坏主意而眼珠乱转的样子,更喜欢看你做了坏事后心虚地对我撒娇的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宠溺:“你还喜欢教雪衣念经,最爱让它念《多心经》。听雪鹦鹉绕着舌头念经,你总是能一个人咯咯笑上半天,然后继续乐此不疲地教它念。其实我知道,你是最讨厌念经的,只是宫中的白天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魔尊仿佛对着自己钟爱的恋人般,对那画中人不停地说着话,声音轻柔如同恋人间的喁喁私语。   偏偏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地下大厅里,到处弥漫着黑色雾气的空间内,这样恍如情话的自自语越发显得诡异惊悚。   赵坦坦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站在原地越听越是头皮发麻。   “不过没关系……”魔尊忽然又对着画像露出一个笑,就像服了某种迷幻药的瘾君子般,他的笑看来有几分神经质,“雪鹦鹉都回来了,你也快了吧……总有一天……”   他仰头望了眼石台上空悬浮着的紫金葫芦,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们一家能重新团聚……莲儿,你等我……总有一天……”   这几句话,他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多遍,烦得躲在鸟笼后面被迫旁听的赵坦坦,简直想冲出去堵住他的嘴。   身为魔尊,能疯到他那步田地,也真是不可多得——再多得一个,整个修真界都能被烦到崩溃!连仙魔大战都直接省了。   烦躁加上长时间承受魔气的包围,原本就受过炼魂水折磨的她一时撑不住,竟泄露了气息。   “谁!”虽然立即敛起了气息,终究还是让魔尊发觉了。他原本温柔宠溺的神情一变,瞬间阴森若地狱修罗,面上黑气一现,顷刻间便锁定了赵坦坦的所在。   本就令人难受的黑色雾气霎时化作森冷利箭,挟着杀机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不留一丝缺口。   她避无可避,索性仗着身上防御符还未失效,将灵力运行到极致,手中剑化为飞矢流星般包围住自身,便果断从箭丛中强行突破。   与元婴老祖实力相当的魔尊一击,能令山岳化为平地,河海为之动摇。   赵坦坦在感受到那一击的威力时,便闭上了双眼,意识到也许今日便是她身陨道消之日。   她赵坦坦活了一十九年,什么样精彩的人生都没有享受过,却要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地方。   不但未曾在众生之中如众生般享受过,更不曾攀上顶峰俯视一眼天下众生。活着的时候只有修炼,临到死时能回想起来的也依旧只有修炼。   不,还有过去的年月师父的谆谆教诲,还有与师兄崔尘仅仅数月的相处。   对了,师兄……昏迷在这里的崔尘该怎么办?   真是不甘心啊,把身负门派未来希望的师兄也拖下水。   却也庆幸……幸好和崔尘有段距离,她被发现也不至于波及到他。   然而耳边响起凄厉的鸟鸣声后,预想之中的毁灭却不曾到来。   赵坦坦意外地睁开眼,首先看到光芒一闪即灭,那是防御符失效所发出的最后光芒。而后她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眼前一片血红。那血红是来自身前人的,那是雪衣的血。   雪衣竟在千钧一发间,突破了魔尊的禁锢,奋力化为人形,紧紧抱住她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如果不是还有元婴老祖精血所制的防御符,抵御了大半攻击,恐怕雪衣纵有近千年修为也早已魂飞魄散。   “雪衣……”赵坦坦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方才灵力消耗过度,一时竟发不出声。   雪衣抱着她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也令她无法看到对面魔尊的反应,只能听到一声低吼传来:“放肆!你这孽畜竟敢与外人勾结,莫非以为本尊不会杀你!”   赵坦坦闻一惊,魔尊原本对雪衣只是虐待并不曾伤及性命,如今却因自己这个闯入者起了杀心。   好死毕竟不如赖活,她不能连累雪衣!她紧张地推了推雪衣,摇摇头示意雪衣赶紧放开自己。   雪衣果然被她推开,却没有走开,只是站直了身子,随手擦去嘴角的鲜血。然而他一张嘴却有更多的血流出来,止也止不住,片刻功夫他身周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但他仍直直地站着,看着站在画像边的魔尊,因长年礼佛而慈悲的双眼,此时迸发出深深的恨意:“你若想杀,便杀吧。你害死了主人,如今守着一张画,便觉得心安理得了?” 第72章 雪衣5   “不可能!”雪衣的话便如一块巨石投入水中,魔尊双眸蓦地睁大,厉声吼道,“不可能,她明明就在我身边!”   这吼声虽惊人,却似乎只是在掩饰他心中的惊惶。   雪衣并不为之所动,仍怒视着他继续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主人在千年前就被你害得惨死在冷宫,当时她还……”说到这里,雪衣却蓦地止住了话语,只下意识地朝赵坦坦的方向看了眼,便未再说下去。   但仅仅是说了这些,便已足够令对面的魔尊失去镇定。   “不可能!她怎么会死!”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慌乱,瞬间没了方才那地狱修罗般的杀气。   他慌乱地向画像看过去,在看到画中人后明显松了口气,喃喃道:“你看,她明明还在!”   他一边口中说着,一边伸手去拉飘浮在身边的画像,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般,嘴里又重复了遍“明明还在……”   然而激烈的情绪影响下,他拉着画卷的手用力过度,画卷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从中间被裂开了一道缝。画中少女也从脖颈处分了开来,霎时间一张美好而充满灵气的画像便毁了。   “莲儿!”那号称魔尊的疯子见状惨嚎了一声,双手颤抖着捏住被自己撕毁的画像。   “莲儿你没事吧!不要紧,你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你一定没事的!”他双手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薄薄的画纸,却还是努力地克制着情绪,一心想要将画重新拼起来。   然而撕裂的画卷无论再如何拼合,裂痕始终都存在,反而因为他的举动,整幅画卷都皱了起来。就好像一些事、一些人、一些感情,再如何悔恨、如何弥补,终究回不到当初完好时的模样。   魔尊在原地抱着残破的画卷,歇斯底里地吼叫了数声,突然伸手就朝自己的双眼挖去:“既然有眼无珠,一再害你,我要这双眼何用!”   这句话赵坦坦从前听他说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听他说,也是第二次看到魔尊自毁双目。毁去双目,只因心中的支柱早已倒塌,他无法面对自己。   赵坦坦吸了口气,看着刚才举手间便能将她和雪衣全灭的魔尊,此时只顾满脸是血地抱着残破的画像低低地哀嚎,如同受伤的狼王。   挡在她身前的雪衣看着这样的魔尊,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又被恨意淹没。他侧转身子,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哀嚎着的魔尊,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魔尊哀嚎了片刻,口中又开始说起一些赵坦坦听不懂的疯话。絮絮地说了不知多久,他忽地起身,抱着画卷便冲向石台边,口中喃喃着:“莲儿,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不要分开……”   然后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大厅里。   这疯子居然把自己这个闯入者都忘记,自顾自跑出去发疯了?或许……他就从未清醒过吧。   赵坦坦望着空无一人的石台有些咂舌。   魔界的魔尊疯成这德行,整个魔窟居然还没垮?仙魔大战居然还是道修一方吃亏比较多?仙佛圣地居然还被魔族占领?师兄居然还被魔人种下惜澜魔花?   这简直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此番能回去她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当年仙魔大战是不是道修一方严重放水了?   但眼下魔尊跑掉了,虽然这个展开有点莫名诡异,却实在是跑路的好时机!   虽然刚才受过魔尊一击,但有相当于元婴修为的防御符在身,又有千年修为的佛妖雪衣挡着。她除了灵力耗尽外,并未受到什么重伤。   事不宜迟,赵坦坦撑着想站起身,雪衣已先一步伸手扶她,还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髻,就好像一个称职的奴婢一般。明明满身是血的他看起来更需要被扶着。   想从前,赵坦坦与师父在山上相依为命惯了的,何曾被人这般伺候过。她顿时过意不去,伸手掏了几枚治伤补气的丹药出来,也不管灵兽能不能服用人修的丹药,一股脑儿全塞给雪衣。   而雪衣居然看也没看,便一口全部吞下,而后盘膝开始闭目修复身上的伤。   赵坦坦随手给自己嘴里也塞了把补气丹,然后根据鸟笼的位置回忆着自己过来时的方向,一路摸回去。   但是一直摸到石壁前,她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都没能摸到崔尘的身子。   她刚才把师兄放在哪儿来着?难道不是这里?   刚才她给自己和崔尘身上都用了隐形符,她身上的隐形符在之前魔尊的强力攻击下早已被摧毁,但崔尘身上的隐形符却还是完好的。也因此,昏睡着的崔尘应该依旧是隐形状态。   此时赵坦坦立在石壁旁,放眼望去,只见地下大厅空荡荡,连雾气都淡了不少。而崔尘究竟躺在哪块地方,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来……   这真是要命极了!   如果就这样把师兄弄丢了,简直就是创造了修真界万年难遇的乌龙!   “师兄……”又左右寻了几十步距离,依旧没能发现崔尘的所在,赵坦坦有点着慌地喊出了声。   她已经能确定自己刚才确实是把师兄放在这附近没错,昏睡中的师兄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就在她越来越惊慌时,耳边却传来了个声音:“……师妹?”   那声音犹带着几分睡意朦胧,沙哑而低沉,却正是师兄崔尘的声音。   在赵坦坦耳中听来有如天籁,她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第73章 长兄如父   她急急地奔向声音来处,果然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虽然眼睛看不见,她却真真实实地摸到了。   极大的惊喜令她直接忽略了自己究竟是摸在了崔尘的哪个部位,反倒是崔尘似乎有些尴尬地“喂”了声,接下来的话语却随即因赵坦坦突然而来的动作戛然而止。   赵坦坦很用力地抱住了崔尘,几乎将整个人都投入了他的怀抱。   兴许是方才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波折,又差点不明不白地死在魔尊手里,令她此时不由自主紧紧抱住了自己以前一向看不惯眼的崔尘。只觉得抱着那温热的躯体,竟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安全感,让她完全不想放手。   崔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了揭下了身上的隐形符,露出了他的身形。而后他一手环过赵坦坦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似乎在体谅、在抚慰她的不安。   在雪衣调息略作恢复的期间,赵坦坦的心境就在这样安谧的氛围里逐渐平静下来。她放开紧紧抱着崔尘的手,从他的怀中直起身子。   看着这个给自己前十九年生涯带来极大心理阴影的师兄,此时却不计前嫌地抚慰着自己。她把他当劲敌,他看来却是真的把她当成师妹在关心,这岂非越发显得自己小鸡肚肠?要知道刚才自己找不着他的时候,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偷偷跑路了……   赵坦坦这么想着,心里颇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越发决心以后都要对师兄态度好些。   她于是蹲在崔尘的身前,将手握住崔尘的手,一脸感动道:“师兄,谢谢你!”   这句谢,可比之前那次说得更为真心实意。   崔尘闻显然也感受到了她的诚意,眉目舒展开来,正要说话,便听到赵坦坦继续感叹道:“有句话说:长兄如父。如今我算是真切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待在师兄身边感受到的安全感,可不就同她待在师父身边时的差不多?   而且,彼此互帮互助,共同奔向功德圆满白日飞升的康庄大道……这样才算得上真正相亲相爱的同门师兄妹情谊吧!   她感叹完,正为自己高尚的觉悟而感动,却发觉师兄崔尘的身躯有些僵硬,手也有些发冷。   “走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崔尘已猛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说了声。说完,他当先走向石台处,背影看来颇有几分沉重。   是了,他此刻状态不太好。   这般简短干脆的话语,分明是他此番太过疲惫,想尽量减少消耗。   不过他从刚才昏睡到现在,居然还能累成这样?看来那惜澜魔花实在太伤害修真者的身体了。   赵坦坦望向一旁打坐的雪衣,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师兄提起雪衣的事情,看来得等出去了再说了。雪衣似有所感,在她望过来的同时便睁开眼站起身,对她点点头,示意已经恢复得可以了。   她放心下来,提步跟上崔尘,雪衣也跟上前。   崔尘到了石台边,便伸手按向其中一处机关。却原来出去的路,竟也在石台边么?虽然没看清魔尊怎么离开的,但苏曼姿刚才就是按了这里的机关之后消失了踪影,也不知会不会撞上他们。   机关被崔尘的手灵巧地拨动了几下,发出轻微咔咔声的同时,赵坦坦鬼使神差地仰头望向石台上空。那紫金葫芦就在他们的头顶处高高地飘浮着,她猛然心头一悸,竟胸口发疼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弄明白这心悸的来由,眼前景象一花,已经离开了这处地下大厅。   至于那心悸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离开的瞬间已恢复正常,赵坦坦觉得自己大约是太累了,便没再去计较。   大约是整个魔窟此刻都忙着应付发疯的魔尊。   这一回,赵坦坦与崔尘从地下大厅出去,直到离开魔窟,竟都一路顺风得不可思议。   而这份不可思议,在她沿路看到不少倒地不起的魔修乃至妖兽后,已经化为惊叹:这魔尊真是疯得够可以,连自己人都下得了手!照他这个折腾法,是打算直接拆了自己的老巢吗?   却不知那叛变师门的苏曼姿此时又在哪里?仍旧一门心思地对着那正在狂热地拆老巢的疯子痴心绝对?   出去的路与来时的路不同,这魔窟的地下居然不止一条地下通道,且通道大多九曲十八弯。转过不知多少弯道后,赵坦坦竟遇见了薛逸含和“鸟语花香”二人组。   而薛逸含他们之所以失散,却是之前被阵法传送到了另外的通道上。也幸好如此,若大家都在一起目标太大的话,刚才碰到魔尊可能早就被发现,全军覆没都是有可能的。   此时在通道上相遇,他们也没忙着打招呼,只是鼓起劲儿向外冲。   待从地道终于冲到地面上时,竟已是在黑山沼泽的外围,只消再飞出数百里就能完全脱离此地。   当下他们不必商量,便纷纷驾起自己法宝,迅速地飞出了近千里,确认安全无虞才停下。   薛逸含回首望了眼远处已经无法以肉眼辨别的黑山沼泽,松了口气叹道:“想不到当年被挖走灵泉后,所留下的地下水路如此四通八达,亏得崔道友领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进去救人时便该走这通道,也能免去之前那一通的折腾。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想救的人已经叛变,薛逸含面露遗憾。   但修真者毕竟比凡人洒脱些,他很快恢复平静,向周围的崔尘、赵坦坦以及“鸟语花香”二人感激地一礼:“此番还要多谢诸位挺身相助,若非有你们,或许薛某与师妹们早已兵解在此……”   “鸟语花香”二人礼数自然不比薛逸含差,彼此谦让了番,倒显得没吭声的崔尘有些不客气。但大家能脱身多亏了他的破阵兼指路,自然也不会对这种小事介意。   岑云鹤也是做事周到的人,见琼华派二女还有昆仑弟子们仍昏睡在玉盘上,建议道:“不如我与师弟合奏一曲唤醒他们试试?”   这二人倒真不愧“鸟语花香美人组”之称,此时虽神情疲惫,灵力匮乏,但抱着琴拿着七星笛的姿态依旧优雅,令人赏心悦目。而他们之前主动襄助薛逸含,以身涉险,在此灵力匮乏时,仍愿意为人施救,真乃身怀一颗侠义之心。   赵坦坦望着他们二人,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   薛逸含正要点头,旁边默不作声的崔尘一反往常的温和,轻哼了声:“昆仑弟子中了炼魂之水过久,神魂受损严重,恐怕需要送回师门静养。至于薛道友那两位师妹……装睡之人,如何唤醒?” 作者有话要说: 赵坦坦鬼使神差地仰头望向石台上空。那紫金葫芦就在他们的头顶处高高地飘浮着。   紫金葫芦:“我叫你三声,你敢不敢应!”   赵坦坦:“……” 第74章 道侣   说罢,他手指轻弹,便听那玉盘上传来“哎呀”的痛呼,琼华派二女已痛得跳下玉盘,在地上连连跺脚。瞧她们眼神清醒毫无朦胧之意,分明被崔尘说中了,她们之前一直在装睡。   在场诸人万万没想到,刚才在魔窟之中凶险万分,需要群策群力的情况下,居然还会有人装睡来逃避。这是得有多贪生怕死?   不过再想想,琼华派二女装睡倒似乎也……不算坏事,起码她们没再捣乱。   许是同样抱着这般矛盾的心态,薛逸含面上有几分尴尬,嘴里训斥了二女几句,却也并不算严厉。   琼华派二女狼狈地相互搀扶着,等终于感觉疼痛消散,便向崔尘充满怨怼地望过来。   赵坦坦原以为她们又会像平时那般崔尘指桑骂槐一下,或者丢个白眼表达一下情感。却不想,她二人望见崔尘的刹那便失了神,双双脸颊通红双目痴迷,一时竟是什么事都被忘到脑后的样子。   “这位可是清源剑派的崔师兄?此番真是多亏崔师兄,我们才能从魔窟地下一路逃出……琼华派邹曼倩在此谢过崔师兄救命之恩!”邹曼倩首先回过神来,突然就十分秀气地向崔尘施了个礼,口中说辞更是大方得体,让在场几人同时一愣。   不过听她话中内容,连赵坦坦都能大致猜出她们从多久以前就在装睡了……甚至有可能她们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晕过。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旁的施曼薇已又妒又恼地瞪了眼爱表现的邹曼倩,抢上前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回过神来的薛逸含一把拉住,尴尬地咳了声道:“诸位道友,实在见笑了,我这两位师妹们可能太累了……不如昆仑的几位道友便由我先带回门派,大家先在此分道扬镳,待日后仙剑大会再见不迟……”说罢,他已施力将二女远远地抛回了玉盘上。   他这是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家师妹们丢脸丢狠了,要赶紧提着师妹们回去关上门来好好管教一番么?   差点被琼华派女弟子当场以身相许的崔尘,对薛逸含只是点点头,便眼望向别处,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还是受不了玉盘上那二女依旧火辣辣的视线。   赵坦坦看着这师兄妹三人忽然有几分好笑,瞧鸟语花香二人抿着嘴鼻子微皱,也是一副要笑却不好意思笑出来的样子。   本来她对琼华派二女印象并不太好,但如今瞧她们贪生怕死又花痴卖蠢的模样,与阴险狠毒的苏曼姿一比,竟显得有些直爽可爱起来。   当下众人就互相道了别,鸟语花香二人当先离去,依旧是一个坐琴,一个坐笛,长腿在空中飘飘荡荡,直晃得赵坦坦眼花。   赵坦坦唤出仙剑,剑身经过密道中一战,此时在天光下显得格外锃亮,飞向空中时有如匹练,仿佛那剧烈的激战只是一场对仙剑的洗礼般。   看着自己的仙剑,她心中一动,想起似乎还未见过崔尘驭剑。正要看看身边的崔尘会使什么样的剑,她却听到薛逸含的声音传来:“崔道友,赵师妹,请稍等……”   她回过头去,果然看到薛逸含没有离开,反而向他们重又走来,向崔尘一礼,这才道:“崔道友,方才人多不方便说话,在下想询问道友一件要紧事……”   崔尘眉微皱,看了薛逸含一会儿,才慢慢道:“道友请讲。”   薛逸含扫了眼一旁的赵坦坦,尤其着重看了下她身上勉强系在一起的残破衣裳,衣裳裂开的缝隙间甚至还能隐约窥见一点点粉嫩肌肤。   这位学识渊博相貌堂堂的琼华派掌教弟子,脸上竟泛起了两朵红云:“崔道友,是这样的,我想同你提一下——此番我们陷身地下洞穴内时,我……在下曾无意中触碰到了赵师妹的肌肤。大家虽是修真者,但终究男女授受不亲……因此在下想与令师妹索性结为道侣,不知崔道友是否能代替令师做主允了此事?亦或代为向令师传达?等在下安顿好门中诸般事务,便央了掌教前来求亲?”   赵坦坦在薛逸含开口起,便愣住了,半晌儿才明白过来薛逸含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逸含竟然想找她当道侣!   道侣啊!   就是同凡间的夫妻差不多,又差得多的关系。   凡间的夫妻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修真界的道侣则是一同修炼、共同追求大道。并且在修真者眼里,凡间的夫妻关系完全及不上道侣间的关系,凡间时常一名男子可三妻四妾,但道侣之间却最讲究忠于对方、不离不弃。   薛逸含此话一出,崔尘眸中紫芒一闪,面色却未变,语气更是十分客气而平静:“不瞒薛道友,此事恐怕成不了。家师平素一向要求弟子修行圆满之前,绝不可心有旁骛。大道虽名为大道,实则步步生歧、难如天堑。哪怕一心一意修炼,最终真正能得窥天机,乃至白日飞升的又有几人?薛道友天资过人,还望莫要放任心思一径分散在诸多琐事上,将来岁月倥偬,徒叹无奈。”   薛逸含闻怔了下。琼华派虽是修真大派,但他身为掌教弟子,成日要替掌教处理门中要务,指点众多师弟妹,与各门派打好交道……现在想来,可不正如崔尘所,将自身修炼的时光,大部分耽搁在了诸多琐事上?   现在想来,他停在筑基大圆满境界数十年,始终未有丝毫突破,与无法真正收拢心思,一心一意闭关修炼也是有莫大关系。   他想到此,忽有所悟,一时停在原地未动。   崔尘也不等他顿悟结束,手中剑诀一捏,便有紫色华光跃动。赵坦坦仔细看去,发现是一柄泛着紫光的仙剑,如有生命般围在崔尘身周飞行一圈,才恭顺地落在他身前。不愧是崔尘的剑,一看便不似凡品。   “师妹,走了!”还没等赵坦坦打量完,崔尘已向她唤道。   赵坦坦忙忙地跨上自己的仙剑,随后意识到身边好像少了一人——雪衣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她急忙左右看看,才发现旁边树上正蹲着只白鹦鹉,眼含委屈地望着自己。好吧……实在是不习惯身边有雪衣的存在,竟然把他给忽略了。   只是……他怎么又变回鸟了?   赵坦坦再一想便明白了:雪衣之前只是强行冲破魔尊的禁锢,看来他的修为已经不足以支撑人形,所以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白鹦鹉的模样。   她有些抱歉地冲雪衣鸟招招手,雪衣鸟歪歪斜斜飞到她肩头,她这才驾起仙剑对崔尘道:“师兄,我准备好了。” 第75章 同行   崔尘却看着赵坦坦肩头的雪衣鸟,眸中升起淡淡疑惑,却并未语,脚下紫光闪动间已临风而起。   清风吹起他披散的墨发,他宽广的白袍在风中翻飞,如同一片多变的云朵,令他就像个身绕白云、脚踏神光的神仙。这般飘逸绝俗的风姿,早令一众人——尤其是琼华派二女都看得惊叹不已。   赵坦坦自然不能免俗,一时光顾着欣赏眼前美景,把别的全忘记了。   “师妹?”崔尘飞上半空,发现赵坦坦没有跟上,回过头来催了声。   他的眉眼本就好看,这般回头时,映衬着身后照射过来的朝阳,就越发显得璀璨夺目。   赵坦坦呆了呆,随即被他额间鲜艳的花瓣灼了下眼,忙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耳边似乎还隐约听到琼华派二女的吸气声。   她口中结结巴巴应了声:“师兄,我来了。”这才驭剑追上崔尘。   这是赵坦坦第二次驭剑飞回清源剑派。巧的是,不管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她身边都有崔尘在。这着实算得上缘分不浅,难怪他们会成为同门师兄妹。   由于这次灵力消耗得有点厉害,她飞虽然飞起来了,却发现自己又变成从前半步筑基那时候的水准,一路歪歪斜斜甚是难看。看看身边崔尘的仙姿,她苦着脸偷偷塞了颗补气丹到嘴里,心中连连叹气: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他就总能保持那般优雅的姿态呢!   不过,幸好如今出了那满是魔气的黑山沼泽,她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正在慢慢滋养自己枯竭的经脉,全身就像一棵。   飞了约莫百里不到,赵坦坦体内的灵力运转间逐渐变得充盈,总算再也不用把补气丹当药吃了。   她抬头望向从东方缓缓升起的朝阳,感受着洒在身上的淡淡暖意,她的心中也不禁充满的暖意。   黑山沼泽之中无日无夜,总是弥漫着黑色的雾气,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让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明媚阳光的可贵。   赵坦坦忍不住舒服地在略带凉意的晨风里叹了声:“师兄,真不知道那些魔人是怎么想的,成天生活在常年见不到太阳的地方,也不怕自己发霉长蘑菇。”反正换作是她,一天也待不下去。   崔尘驭着紫光在风中穿行,他的眸光有些深沉,远远地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接她的话。   赵坦坦仍沉浸在愉悦中,这美好的早晨令她把过去数个时辰内发生的事都暂时抛在的脑后,只想好好享受这种心情。   她又深深吸口微凉的空气,感受这种凉意慢慢顺着肺腑而下,整个人都格外清爽精神。肩头的雪衣鸟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这种愉悦心情,扑扇着翅膀将自己朝着赵坦坦的脸侧靠了靠,好像要撒娇一般。惹得赵坦坦也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雪衣同样洁白如雪的小脑袋。   崔尘就在这样的时刻回过头来,望着她和雪衣鸟,眸中依旧深沉,嘴角却微微地勾出一个笑意:“这就是你提过的那只鸟儿?”   赵坦坦的手已经转到雪衣的背羽之上,闻点头:“师兄,我可以养这只鸟吧?”虽然第二次这般问着崔尘,但她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师兄不同意也不打紧,她是养定雪衣了。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加了句:“这次你昏迷期间,我运气不好遇到魔尊。若不是雪衣挺身相救,我可能已经驾鹤西归了。”说着,她将方才地下大厅中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边说边觉得仍有些心有余悸。   这次真是多亏了崔尘把他们带出那魔窟,否则此刻她和薛逸含一行恐怕还生死未卜,哪能如此潇洒快活地在御剑飞行,享受阳光晨风带来的惬意?   不过……师兄怎么会对黑山沼泽那魔窟的地下密道如此熟悉?   莫非师父连这方面都偏心,多教导了师兄一些?   停停停……不能这样想下去,都决定以后不再当一个小鸡肚肠的人了!   她止住自己习惯性的发散思维,耳边听崔尘道:“救命之恩自然应当报答,否则时间久了容易生出心魔。这只白鹦鹉虽然身份特殊,但你既然想养便养着吧,想来师父也不会怪罪你亵渎在凡界颇有盛名的雪衣居士。”   他不提雪衣的身份也就罢了,这一说,赵坦坦顿时想起在凡界见到雪衣时的轰动场面……她突然又觉得压力有点大了。她一个小小修真者,何德何能可以当一个颇有声名的佛妖的主人?   正有些犹豫,她忽然听到有零散的乐声由远及近,循声望过去时,却发现竟是鸟语花香二人组正在前方的一处山头坐着。   他二人不是早离开了?为何会在此处?   她不由减缓了速度,疑惑地望着他们。崔尘见她如此,也跟着慢下来,只是面上的神色算不上和善。   到得近前,鸟语花香二人便向崔尘和赵坦坦遥遥一礼,随即飞身来到他们跟前。岑云鹤向崔尘又是一礼,询问道:“崔道友,有件重要的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坦坦闻,想起方才薛逸含找崔尘时,也是差不多这样的表情,不由有点心虚。她开始暗自回忆起自己掉下洞穴中时,是不是也被这二位碰到了身体的哪里……   万一他们也开口说什么因为有了肌肤之亲,想与她结为道侣……她为何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崔尘看着眼前的岑何二人,眼角扫过他们微敞衣襟处隐约露出来的结实胸膛,被玉带环住的坚韧腰肢,还有那被晨风吹起的衣袍下的修长双腿……   他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二位道友请讲。”虽然他客气而平静地说着话,但那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第76章 凶案   赵坦坦随着崔尘的视线,向鸟语花香依次扫过去——噫!结实的胸膛!坚韧的腰肢!长袍下露出的修长双腿!   天音宫的这对师兄弟,真是何时何地都不介意将自己的身……身材优势坦荡荡地展露出来啊!   她欣赏地暗暗慨叹了下,然后蓦地反应过来:不对呀!自己也就罢了,师兄一个劲儿往人家的胸腰腿看个不停做什么?   难道热爱莲花的师兄突然改变想法,又对这方面有兴趣了?   她默默地回头望向崔尘的额头,在朝阳照耀下他额头那格外鲜艳的三片花瓣,以及隐隐约约的另外半片花瓣,让她觉得不但眼睛疼心里更累。   至于刚才的那点小心虚,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面的岑何二人并未察觉到崔尘的平静有什么不同,更没有察觉赵坦坦波澜起伏的内心活动。倒是站在岑云鹤身后的何云宁,看赵坦坦的视线在崔尘和自家师兄弟之间来回打量,脸上表情还变化万千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猥琐事情,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仍是岑云鹤开口道:“不知崔道友可曾听说近期各派发生的凶案?”   “凶案?”崔尘微微挑眉,似有些意外,“我自回到师门之后,此番还是首次出门,倒是不曾听闻……岑道友可否告知一二?”   “是了,听说仙魔大战之后……崔道友便一直在门中闭关……”岑云鹤没有把话说完,只叹了声。   他身为天音宫大弟子,自然也有听说崔尘因仙魔大战的缘故,自碎金丹修为一落千丈的事情。只是之前他们师兄弟同薛逸含一般,顾及崔尘的心情,未曾在崔尘面前提过一句。甚至就算曾是金丹境界的崔尘如今只是与自己同阶,他们依旧对其敬重有加。   这点倒是足见大派弟子的教养不凡。   不过像崔尘这样重新修炼还能赶上别派大弟子修炼进度,其炮仗一般可怕的修炼速度,估计也没法让人敢随便轻视。   岑云鹤又叹了声,面上露出几分沉重:“大约三月前,我天音宫中有几名女弟子先后无故失踪,经过一番苦寻后,发现她们都陈尸于后山偏僻处,全身的血竟已被吸干,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   “血都被吸干?难道是遭到什么凶兽的攻击?”赵坦坦听到这里一惊,连忙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内心活动,专心听岑云鹤说话。   却见他摇头,继续说道:“这桩事令我天音宫极为震惊,掌教与长老们曾仔细检查师妹们的尸身,发现她们应是死于魔人之手……随后又听闻还有别的门派也先后发生了这样的惨事,然而我们与这几派一同查了好久,却始终无法捉住这逞凶的魔人。此番我与师兄出门名为游历,实则便是为寻找线索。后来巧遇琼华派的薛道友要去黑山沼泽,我们便决定帮薛道友救人,顺便也看看会不会在魔尊的据点获得什么线索——此事,薛道友也是知晓的。”   崔尘闻蹙眉思索片刻,方道:“想来两位道友特意等在此地,并不是单单只是为同我与师妹说这桩事吧?”   “正是,我们特意避开他人等在此处,便是想私下找崔道友求教一下……只是语中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岑云鹤犹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同崔尘又一礼,“听闻崔道友曾在数年前的仙魔大战中,陷落魔界一段时间,后来是自碎金丹费尽修为才得以脱身。此等宁舍身去也不愿为魔人所辱的气节,着实叫我等修真者感佩不已……”   他赞了崔尘一通,才终于问道:“不知……崔道友在魔界之时,可曾听闻有哪些魔人是擅长练吸食人血的魔功的?”   难怪他要特地避开人等在这儿,问话之前还大兜圈子,把崔尘夸了又夸,原来是怕自己的问题会戳中对方的伤疤,令对方感到为难。毕竟换谁有那么一段惨痛经历,都不会想再被提起。   不过崔尘倒是没有因为岑云鹤的问题而感到为难,他神色坦然地想了想:“这世上需要吸食人血的魔功太多……便是那黑山沼泽的魔尊,据我所知,也是为练某种需要大量精血的魔功,才会在九百年前攻占了佛道圣地,并将之变为魔窟。还有那……”   听他说到这个,赵坦坦不由想起之前在地下大厅看到那打着滚的魔尊口吐白光的样子——那模样可不正像是在修炼某种诡异的魔功?但比起吸食人血,她觉得这位魔尊可能更喜欢玩弄自己的眼睛……而且三个月前的话,这位魔尊大人应该在皇宫里头发疯,似乎没什么功夫去天音宫吸女弟子的血吧?   崔尘在那边又继续列举了数个应当是恶名昭著的魔界中人,最后道:“仅仅凭着吸食人血的魔功,这一特点来寻找未免有点大海捞针的感觉。倒不如找一下受害的女弟子们有何共同点,比如她们受伤是全身有伤口,还是仅有一两处?在身体的具体哪个部位?遇害的时辰、地点、生辰八字……那都是有讲究的……”他提了数点建议,都颇为中肯。   岑云鹤连连点头,赞道:“果然不愧是崔道友。这几点我们长老也曾提出过,却是建立在有丰富阅历的基础上。崔道友年纪轻轻,便思维如此缜密,着实难得,难怪会号称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奇才!不知可否麻烦崔道友随我们一同回天音宫查看一番?若能因此有所进展,我天音宫及同受此害的各派必定感激不尽!”他这次倒是十分顺溜地就开口请崔尘帮忙,看来多半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主意。   赵坦坦发现岑云鹤挺爱一口一个“年纪轻轻”地说他们,其实他自己年纪也不大。果然因为崔尘和她都是未满二十岁便与他同为筑基境界,令他有种自己已经很老的错觉吧? 第77章 癔症   崔尘没有马上答应岑云鹤,他看了眼总是心不在焉的赵坦坦,再度蹙起眉:“各派出了此等事,崔某但凡能出力的,自当义不容辞。只是我此次出门本是为寻师妹……两位道友不如先行回天音宫,待我送了师妹安全回山,禀明师尊之后再前往天音宫。”   “那便多谢崔道友了。”岑云鹤舒了口气,向崔尘重又一礼,“我与师弟这就回山门静候崔道友大驾光临。”   他师兄弟二人再度与崔尘道过别,何云宁忽地飞到赵坦坦身前,眼神十分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轻轻哼了声。   哼什么哼?这是啥意思?   没等赵坦坦反应过来,何云宁已与岑云鹤一同驾着各自的乐器离去,离去时他们被风掀起的袍角下风光依旧养眼。   不过这次赵坦坦没什么欣赏的心情,看着目送鸟语花香二人的崔尘,她对着他额头三片半的花瓣,感到有些发愁。   自家师兄都还没回去清源剑派呢,就已经答应去天音宫家作客。师兄在外面时间越久,遇到的意外就越多,额间花盛开的几率也越大。   她非常担心,等师兄回山时,额头上的惜澜魔花已经开得一发不可收拾。   “师妹!”没等她发散完自己的思路,崔尘在旁边打断了她。   她只得收起思绪地向他望去,揉着被艳丽花瓣刺痛的眼睛,却见崔尘打量着自己,面色有些不善:“师妹,你难道没有准备换洗衣裳?”   赵坦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由一拍脑袋——她居然忘记换衣裳了,到现在还披着崔尘给的那件白色外裳。   一连串折腾兼激战之后,这件外裳几度破损,早就不能蔽体。她本想着等出来后有灵气了再打开乾坤袋换衣服,结果等真出来后却忘记了……   赵坦坦用净身决清洁了一下身体,讪讪地取了套鹅黄裙子。待手忙脚乱地换好,她才想起崔尘就在身边,岂不是都被看光了?   她忙又向崔尘望过去,发现对方早就转过身去回避了……好吧,也许修真者中只有她会这么粗心马虎。   说起来师兄是几时换好衣裳的?现在又是一身带着精致暗纹的白袍,清爽干净得令人羡慕。   “师兄,我搞定了,我们回去吧。”换过衣裳之后果然觉得浑身舒爽了许多,赵坦坦心情越发好,当先便驾起仙剑向前疾驰,一边心里暗自思索着如何减缓师兄额头那半片花瓣的长速。   明明此刻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却因为她的心不在焉地而令仙剑被驱使得歪歪斜斜,好几次险些从上面一头栽下来。   崔尘叹了声,手中灵光一闪,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落在了崔尘那柄闪着紫光的仙剑上头。   “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崔尘说罢,手中剑诀一捏,赵坦坦的那柄飞剑已被他收到手中,乖巧得就好像这是他的剑一般。   赵坦坦就算此刻处于半个魂灵不在身上的神游状态,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剑修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随身佩剑。   每一个剑修从学剑第一天开始,便日日与剑相伴,夜夜与剑同眠,时不时还要让仙剑在丹田内温养,令其与自己心意相通。因此对于剑修来说,虽然不至于达到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程度,但随身带着的仙剑毕竟是自己最重要最忠实的伙伴。   而此刻,赵坦坦作为一名剑修,自己温养多年的随身佩剑竟然乖巧地躺在别人手中……说好的最忠实的伙伴呢?   这种复杂莫名的滋味,让她抽着嘴角对脚下闪着紫光的剑,也默默地念了遍御剑诀。   然而脚下剑依旧闪着紫光向前平稳前行,毫无受到影响的表现。   她又偷偷用手掐了一遍剑诀,脚下仍是毫无动静。   崔尘可以随意收取她的宝贝剑,她却没办法撼动崔尘的剑……明明他们如今都是筑基期修为……   ——所以这年头连仙剑都是看菜下饭啊!   枉费她日夜与这把破剑相依相伴!   赵坦坦很想狠狠跺几下脚,践踏一下崔尘的剑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奈何她怕自己先从剑上摔下去,于是只得悻悻地一屁股坐在剑上,抬手揉揉肩头的雪衣鸟,雪衣鸟却没动。   这才意识到雪衣鸟过于安静了,她有些不安地将它从肩头抱下来,发现它的脑袋缩在羽翼中,正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了。   “它怎么了?”明明刚才还能对着自己撒娇。   赵坦坦双手捧着雪衣,担心地看着缩成一团的鸟儿。想了想,她从兜里取了颗回春丹,却不知该怎么喂给一只鸟吃。   “师妹,雪衣居士应该是元气伤得太厉害,就算服用丹药也不会太快见效,还是回去让师父帮忙看看……”崔尘看了眼雪衣鸟说道。但话未说完,他便望着赵坦坦脸上的神情皱起了眉,而后脚下仙剑紫光大盛,速度骤增,如同一道紫色闪电飞快划过天空。   是啊,师父他老人家应该有办法治疗雪衣……但是为何看到雪衣鸟这没有生气的模样,她的心里会感到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意,仿佛曾经看到有一只洁白如雪的鸟,浑身是血地蜷成一团,缩在自己的掌中慢慢变凉……变凉……最后僵硬了……   心里好痛好痛……痛得无可遏制……   那种感觉就好像前不久落入无常冥河时一般,痛苦、悲伤、绝望……种种情绪蓦地汹涌而来要将她淹没。   仙剑行进速度快如闪电,向清源剑派方向疾驰。即便有防护罩,也仍是将剑上二人的发丝衣襟全都吹起。   赵坦坦却毫无所觉,只是定定地看着掌中的鸟儿。   它变凉了……它正在失去温度……   她低头将额头抵在鸟儿的身子上,感受到它的身子慢慢变凉……变凉……而她自己的体温也跟着逐渐冰凉了下去。   她合上了眼。 第78章 丸子   一片漆黑中,耳边只有崔尘的低吼:“师妹!”   随后唇上一热,一股热流从口中被渡了进来,直达全身筋脉乃至魂魄深处。   赵坦坦原本紊乱的筋脉慢慢平复,只觉得浑身温暖舒畅。   她缓缓睁开眼,望见一双赤红的眼睛,满布血丝,还有些湿润。再往上看,是春山般的眉,以及中间艳若鲜血的花瓣。她被那花瓣的艳红刺得眼前一花,忙要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己的唇正与一双薄唇紧紧贴在一起。   那是崔尘的唇。   她心头一跳,用力将他推开,发现自己正躺在那把泛着紫光的剑上,而体内灵力运行通畅。她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崔尘刚才是在直接以口渡气给自己。   “我刚才怎么了?”她坐起身,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   崔尘仔细看着她,眼中仍泛着红,但神色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在赵坦坦身边坐下,轻声道:“你曾饮下无常冥河的炼魂水,虽然炼魂水已吐出,但神魂终究因此受损,留下了后遗症。方才你便是因此突然发起了癔症,我渡以真气才将你唤醒。看来回去后,你需要好好养魂。”   癔症?赵坦坦试着回想了下,但刚才发生了什么却想不起来,反倒是引得头疼越发厉害。   她捂着脑袋呻吟了声,随即放下手,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双手:“雪衣呢?刚才雪衣是不是躺在我手中?”   崔尘看着她的动作,眼眸幽深复杂,过了会儿才道:“雪衣被我收进了物外壶天之中。那是师父所赐的小型空间法宝,空间虽比不得水芝境广阔,甚至连人都无法容纳,仅能用来种一些灵植。但里面的灵气同样比外界浓稠,可以让它得到更好的休养。”   想不到师兄还有这么件空间法宝……   师兄怎么随手拿出来的都是宝……   穷光蛋如赵坦坦,在又一次被崔尘搭救之后,已经不好意思再去吐槽师父的偏心程度了,也实在懒得吐槽。   她索性重新躺平在崔尘的仙剑上,感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   等头痛逐渐好转,她才注意到身下仙剑前行的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竟只在后方留下紫色的虚影,似一道紫色的闪电,又似穿云而过的紫色游龙。   “真是一把好剑!”她忍不住赞叹,“师兄,这把剑有名字吗?”   “挽紫……”崔尘的声音有点小,才出口声音便被风吹散,以致于赵坦坦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疑惑地重复了声:“丸子?你确定这是一把仙剑的名字,而不是一道凡间的小吃?”   崔尘沉默了下,没有纠正她,因为清源剑派已经近在眼前。   这把闪着紫光的剑实在太神异了,竟把赵坦坦要飞好些天的路,只花了半天就飞完了。   可惜,这般神异非凡的仙剑,却被取了个那么接地气的名字……   赵坦坦直到跃下剑身,看崔尘收起那把名叫“丸子”的仙剑,心里还仍不住在吐槽:莫非师兄对凡间的吃食比较留恋,所以连自己的法宝都要用上食物的名称?下回若是看到他使出别的法宝,她一定要再问问叫啥名,说不准连叫“烧饼”、“麻花”、“糖葫芦”的都有。   崔尘是直接驭剑飞到青竹峰无极真人的洞府前才落下的。   元婴老祖清修的青竹峰,一向属于门中不得擅闯的禁地之一,因此虽然他们的出现引起众多弟子关注,却并没有人敢如上次一般蜂拥而来,围着仙人般的大师兄发花痴。   赵坦坦觉得很满意,师兄能少见些美人,少一些动心的机会,总归不是坏事。   在他们进去之前,师父便已迎了出来,仍是一袭款式简单却代表着元婴老祖身份的紫衫。远远迎向他们的时候,师父十多年不变的一张老脸,看来是那样的亲切,让赵坦坦心中跟着暖了起来。   简陋却温馨,总有个人等在那里——这就是家的感觉啊!她有点小感动。有一个师父,有一个师兄,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挺圆满的。   但下一刻,师父劈面就骂上了:“你这小兔崽子,动不动就往外溜,溜也就溜了,居然溜到黑山沼泽去!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咋的!你看看你师兄,同样的时间里,他都重新升到筑基中期了,你居然才刚筑基!”   赵坦坦掏了掏耳朵,决定收回之前的感动。   这才刚回来呢,师父就又开始无情地拿炮仗般的师兄,来碾压她的自尊了。   她仰天无语: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一个炮仗般的师兄,和这样一个爱打击小徒弟的师父……   赵坦坦维持着这种无语问苍天的哀怨姿势,坐在师父的洞府内,连师兄崔尘跟师父汇报了些什么内容都没心情关注。反正大部分事件她都亲身经历过。   “如宝!”师父忽地唤她。   “是,师父!”她忙坐直身子,表示洗耳恭听。   师父却看了看崔尘,又看了看她,道:“听云轻说,你此番独自力敌十来只妖兽?不错,你且拔剑向我攻击试试。”   独自力敌十来只妖兽,那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好么!   赵坦坦也看向师兄崔尘,又看向自家师父,弄不清他们啥意思。   拔剑攻击元婴老祖?她又不是傻了。万一被元婴老祖身上的护身真气反弹,她会死得很惨好么!   “师父……那个……”她转着眼珠子,已经想好了数个推脱的理由。   “别废话!”无极真人养育了她十来年,只要见她眼珠子一转,就能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直接不让她开口。   看来只能出手了……赵坦坦忍不住抓了抓头皮。   “如宝!”师父见她还愣着不动,面露不悦,又催了声。   没法子,师父有令,做弟子的必须遵守。   赵坦坦硬着头皮召出自己的仙剑,便小心翼翼地向正中坐着的师父挥剑刺去。   “你这是在挠痒吗!”师父又喝道,“意守丹田,运起灵力,尽你所能向我挥剑!”   在师父的喝声中,赵坦坦闭上眼睛,咬牙运气,感受着手中剑气吞吐。   回想着之前在密道中所感悟到的那份剑意,她趁势运起十分力,向前疾刺。 第79章 同门   “铮”的一声巨响过后,无极真人依旧端坐原处,没有丝毫的动摇。反倒是紧跟着“喀拉”一声响,赵坦坦手中剑断成了三截。   她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穿了起码五六道石壁,直接飞到了洞府外头,最后狼狈地摔在了离洞府百步远的一棵树上。   元婴真人的护身真气果然不是盖的!   可是师父这样做真的不是在故意惩罚她吗!   赵坦坦只觉得头晕眼花,哀怨地挂在树梢上,一时不想动弹。   作为一个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魔窟之行,神魂刚受过伤害的筑基初期小弟子来说,实在是伤不起。   听听,师父到了树下,居然还在若无其事地对师兄崔尘说话:“云轻,如宝在神魂受损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挥剑,看来剑意确实领悟得不错,你这当师兄的引导有功……”   引导?师兄除了遇到怪就丢给她去打之外,啥时候引导过自己了?   师兄的引导不是应该像薛逸含那般,笑容和蔼可亲地指导着自己的师妹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赵坦坦思维一发散,就错过了师父接下来的话,等回过神就听师父在说:“云轻,带你师妹去剑冢挑把好剑,然后让她在峰顶灵泉之中泡上七七四十九日,疗养一下身体,顺便修补受损的神魂。”   她忙插嘴:“师父,我这里还有只鸟儿也需要疗养一下!”   哪知她不提还好,一提出来便听到师父哼了声。   “嗯?你还好意思提?”无极真人的声音高了半度,“第一次溜出门去,拐了个凡界的男人回来,幸好是你丢了好些年的师兄,我老人家也懒得责罚你。没想到你个小兔崽子第二次溜出门去,又拐了这么只了不得的鸟儿回来——凡界名满天下的雪衣居士!哼哼!下回你还打算拐谁?”   “师父,冤枉啊!”赵坦坦吭哧了下,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只能又喊了句,“那鸟儿是无辜的!”没法子,仔细想想,师父说的还真都是事实。她还真是两次溜下山,都拐了奇怪的家伙回来……师兄那种千年难遇的炮仗,和一只会开坛讲经的鸟妖,都算得上是奇怪中的奇怪。   无极真人哼哼着,没搭理她的话,只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为师管不得你了!既如此,你自己惹出的麻烦,你自己收拾!”说罢,赵坦坦只觉得树下吹过一阵微风,便少了一个人的气息。师父显然已经回了洞府,看样子当真不管这档子事了。   这可怎么行?雪衣可是在等救命啊!   “师父!”赵坦坦急得从树梢上跳起来,就要再去洞府内求师父。   “师妹,莫急,师父不过是嘴硬心软罢了。”崔尘止住了她,“方才他向我详细询问过雪衣居士的情况,魔尊带有魔气的禁制还是用佛法来净化会比较有效。”   “咦?刚才你们有讨论过雪衣的事?”赵坦坦回忆了下,并没有印象……看来应该是她刚才发呆时错过了。都怪自己成天魂游九天,没怎么注意听他们说话。   崔尘见她这样的反应,自然也料到是怎么回事,眸底现出一抹忧色:“师妹,你总这样时不时地发呆出神吗?”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自己确实总爱胡思乱想,一不小心就会神游到不知哪儿去。为这,也不知被师父教训了多少次了。   赵坦坦有些不好意思,她从树上跃下,落到崔尘面前,自我检讨起来:“师兄,我确实有这爱发呆乱想的毛病……不过,绝对不会耽误正事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她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粉红润泽,墨珠般的双眼中充满了生气与活力,说话时候明明一脸无辜的表情,手却心虚地捻着自己腰间的丝绦。这般单纯娇俏的少女,又有谁忍心苛责?   崔尘眼中浮现一丝欣慰,却再度被更为复杂的情绪掩盖。他叹了声:“所谓魂不守舍,你这是神魂与躯体互斥的反应……幸好不算严重,等将来修为提升之后,应该会有所改善。”   原来喜欢胡思乱想也不是好事啊……   赵坦坦讪讪地抓了下自己脑袋,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阳光照着他们,在他们身旁投下两道靠得极近的影子,时不时赵坦坦腰间的丝绦会随风而起,将二人的影子连在一块儿。   赵坦坦就看着那两道影子,一时心中的暖意涌起。   从记事起,这青竹峰上便只有她与师父二人相依为命。师父虽然如父亲般养育她,教导她走上修仙之路,但在这远离尘世的地方,身边连个年龄相当的同伴都没有,小小年纪的她终究会感觉到孤单。   她很羡慕门中其他峰上的弟子们,他们都有同门师兄师姐指点自己、照顾自己,还有很多可爱的师弟师妹可以偷偷欺负。虽然她与他们也算是同属清源剑派的同门,但不是同一个师父座下的弟子,终究是隔了一层。   何况她的师父无极真人,是门中地位最高的元婴老祖。严格算来作为元婴老祖亲传弟子的她,辈分高过清源剑派的大部分人,因此其他峰的同门遇见自己总多少会有些拘束。尤其越长大懂事,他们对自己的就越是礼数多而客气生疏。   但现在不一样了,同为师父亲传弟子的师兄崔尘回来了。哪怕这个师兄总像炮仗般碾压自己,但她总算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赵坦坦抬头望向面前的崔尘,禁不住唤了声:“师兄……”   崔尘眼中也升起暖意,轻轻“嗯”了声。   她又低头对着地面上的一双影子,口中喃喃感慨:“这就是同门啊……”这就是同门相亲相爱的感觉啊。   “走吧。”还没等她感慨完,崔尘忽地转身,“去剑冢。仙剑大会之前,你需要选一柄更适合自己的仙剑,然后好好磨合。” 第80章 剑冢   似乎每个剑修门派都有那么一处叫剑冢的地方。   没法子,用剑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剑冢。   用剑的人陨落了,生前所用的剑便会归入剑冢。而剑若是损毁,也是回归剑冢之中。   就比如赵坦坦这次被震断的剑,最终归宿就是剑冢这地方了。   赵坦坦捡起地上断成三截的剑,心里觉得有些不舍:“师兄,真要另外换把剑?这把好歹跟了我十来年,我总觉得还能救一下。”   崔尘已经召出了他那把神异的“丸子”剑,示意赵坦坦上来后,一边驭剑飞向剑冢,一边轻笑:“你倒是念旧。这把剑只是给练气期弟子练习用的,本就不是什么高阶仙剑。如果你继续用下去,等将来修为提升上去后,反而会拖累自己。等到了仙剑大会上,你还没有开始对战,便已经落后于人半截。”   呀……她差点都忘记还有仙剑大会这回事了。   算来清源剑派的门派大比,也就在去年她溜下山之后没多久就举行了。按照规矩,各峰会派出弟子进行炼气、筑基、金丹各阶段相应的比试,从中角逐出名次,以此来安排将来参加仙剑大会的名额。   而她和崔尘因为是元婴老祖仅有的两名亲传弟子,不用参加门派大比,就直接能得到参赛名额,也因此她偷溜时一点没担心过这事。   如今想想,她对其余各峰的弟子倒也少了几分羡慕。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她庆幸之时,脚下仙剑已经停在剑冢前。   “师妹。”崔尘收起剑时,还是嘱咐了一句,“念旧固然好,但修真者不宜过于沉溺于感情,有些东西该抛下的就应当及时抛下,才能拥有更开阔的未来。挑选一柄合适的剑,会更有利于自己的修行。”   能听到师兄说出这么句“修真者不宜过于沉溺于感情”,赵坦坦觉得自己之前对他劝导应该都没白费,心中顿时感觉万分安慰,断剑引起的小小伤感也因此消散不少。   师兄说的不错,作为修真者,若是连把断剑都舍不得,如何能将修真之路走远?更何谈修得大道?   她忍着不舍,跃上半空身子一折,双手手指轻弹。三截断剑便在空中划过三道弧线,翩翩地飞入巍峨如山的剑冢之中,如同回归旧巢的三只燕子。   就在断剑落入剑冢的刹那,剑冢中的所有剑都一齐发出嗡鸣,似似在鸣泣,又在迎接着什么。   赵坦坦讶异地观察了会儿,便发现剑冢中有处地方有隐约的青光闪现。   “师妹,是你的剑在呼唤你。”崔尘在旁边道。   赵坦坦闻怔了怔。   她的第一柄剑,是刚学习剑法的时候师父所赐下的,属于门中所有刚入门弟子人手一柄的练习用剑。   来剑冢寻剑,还是头一回。   从前只听说凡是门中弟子筑基成功,都有资格前往剑冢选一柄适合自己的剑。但她却一直不清楚,到底如何才能知道哪柄剑是适合自己的?   如今身临其境,她就更疑惑了:“师兄,我都还没开始选呢……怎么知道是我的剑在呼唤我?也许它在呼唤别人呢?”说着,她向崔尘指指,“你听,你的剑也在叫唤,这是碰到老朋友在打招呼?”   “在剑冢之中,大部分时候是由剑来选人,一切都随缘而定。”崔尘唤出自己的剑。果然那把名叫“丸子”的剑也嗡鸣着在震动,似乎只要崔尘没握牢,这把剑就会立即飞出去,与那道青光会合。   如此活跃跳脱的剑,倒也不愧圆溜溜的丸子之名,就不知这丸子是四喜丸子还是水汆丸子。   崔尘稳稳地握着“丸子剑”,望向那边闪得越发耀眼的青光,又道:“看来那把剑与此剑应当属于对剑,才会互相产生如此强烈的感应。”   “对剑?难道真有叫麻花的剑?”赵坦坦闻不由脱口而出,“师兄,这果然是你的剑在喊你!”   崔尘沉默了下,方道:“我有手中剑已经足够,那把剑是在召唤你……你念一遍御剑诀试试?此剑若是愿意认你为主,自会听从你的召唤。”   赵坦坦看看几乎要从他手中跳出来的“丸子剑”,将信将疑地默念了一遍御剑诀。   刚刚念完最后一个字,剑冢中猛地万剑齐鸣之声震天。随即青光如虹,在一声轻吟间,竟有条青色巨蛇自剑冢中直扑赵坦坦,惊得她魂都快飞了,急忙要找袋中符箓镇蛇。   然而符还没找出来,那蛇已到面前,一口便吞下她的右手,顿时吓得她惨叫一声:“啊!我的手!”   喊完,她便发觉不对劲,手上并无痛感,反倒手掌之中好像多了什么冰凉的物件。她壮着胆低头看去,发现竟是一柄闪着青光的仙剑。   想来,这便是方才呼唤自己的剑了?   此剑一落入她手中,剑冢中万剑的鸣声便倏地止住,仅剩下“丸子剑”仍与此剑交互鸣响,仿佛在互问互答。   惊魂稍定的赵坦坦见状不由啧啧称奇:“这两柄剑倒是一见面就甚为热情!”   “久别重逢,难免一时情难自禁。”崔尘轻声说道。他边说边看着手持青色仙剑的赵坦坦,眼底有着伤感和欣慰。   “想不到一柄剑也能如此感情丰富……”赵坦坦赞叹了声,“也不知它被留在这剑冢之中多少岁月,才终于在今日与‘丸子剑’重逢,期间不知忍受了多少孤单寂寞,想想都叫人心疼。”   “知道心疼,今后便好好对待此剑,莫要再……莫要轻易抛弃它。”崔尘仍是定定地看着赵坦坦,却又仿佛并不是在看她。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剑,脸上慢慢浮现欣然之色。   须臾,他手中剑逐渐安静下来,似乎终于平复了些许激动情绪。   赵坦坦手中的青剑也终于不再鸣响,四下里骤然一片安静。   她举起手中剑借着天光,仔细打量了一遍。   此剑形制古拙,剑身盘有一条扭曲的青蛇。整把剑闪耀着青光,看来神异无比。   与崔尘手中夭矫游龙一般的紫色“丸子剑”比较,风格确是算得上统一。   赵坦坦上下扫视完一遍,目光最后停留在如同被麻绳紧紧盘绕的剑身上,点了点头,感叹道:“看来这把仙剑,还果真是麻花剑!”   脸上露出欣然之色的崔尘,闻眼角抽了抽。 作者有话要说: 崔尘:这是你的剑!   赵坦坦:不,这是你的剑! 第81章 异梦   赵坦坦抱着她新得的麻花剑,在青竹峰上空来回飞了几圈。高阶仙剑果然不同凡响,她觉得自己御剑飞行的速度比起从前来起码快了一倍还有多。   师兄还说什么要与新选的仙剑好好磨合,瞧她现在这样驾驭自如,完全没有磨合的必要嘛。可见她着实是一名优秀的剑修,什么样的剑都能马上适应。   等飞过瘾了,她才想起有重要的事还没问清楚,于是从剑上一跃而下,喊道:“师兄,师父有没有说具体该怎么用佛法去净化雪衣的禁制?”   崔尘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飞在空中的赵坦坦,神情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明明她都跃站他面前问话了,他仍定定地望着远方天空,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是谁说神不守舍是很严重的事情,结果自己也发起呆来了。   赵坦坦心内暗暗腹诽着,伸手去推崔尘,没想到她的手竟然顺利地推到了他的肩膀。她不觉有些意外,修真者自带护身真气,一般人随意近身不得。   崔尘从前修为低,她随意碰得倒也正常,但现在怎的也可以?竟然也能随手碰到他肩膀,可见真是呆得厉害了。   他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水芝境昏倒前喊的那个“莲儿”?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当日那个疯癫的魔尊。那疯子口中喊得最多的,不也正是“莲儿”?   这是巧合?还是……   赵坦坦望着崔尘额间三片半的花瓣,心中又开始忐忑时,崔尘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身御起仙剑:“师妹,回青竹峰吧,你该泡灵泉了。”   答非所问……所以他果然是没听到自己的问话!   青竹峰之所以是清源剑派的禁地之一,一来是因为此处是元婴老祖无极真人的清修之所,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口灵泉。   这口灵泉也不知存在多少年了,据说清源剑派开派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整个清源剑派往外数百里方圆,都是山清水秀、草木葱茏、百兽云集、人畜两旺……呸,总之这一带地域能有今日这般灵气充沛、适宜修真,这口灵泉也是功不可没。   但对于住在青竹峰上的无极真人亲传弟子赵坦坦来说,这灵泉并不算稀奇,她打小就常被师父扔到里头泡着玩。   很快到了灵泉处,前方的崔尘侧了下头,视线稍转即回。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手里的剑。   赵坦坦正默默思忖若他不离开,自己要怎么提醒他非礼勿视,却不料他一眼过后却一声不吭地转回了师父的洞府,倒是让她心下一顿。   总觉得师兄有些不对劲……算了,师兄不对劲已经是常态了。   赵坦坦摇摇头,打开灵泉禁制,利索地脱了衣裳跳进灵泉,立时感受到全身毛孔舒张,灵气不断滋养着全身筋脉,令她舒爽得差点没叫出声。   原本只要泡满两个时辰就可以,久违的放松感,却让赵坦坦泡着泡着,舒服得倚着灵泉旁的石壁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中,她感觉仿佛有早春的风吹在自己脸上,轻柔而缓慢地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鼻子,最后落在唇上,仿佛一只手般来回摩挲。   脸上被风吹得痒痒的,她不禁蹭了蹭石壁——为何连石壁都是暖的……   她很想睁眼看看,却困得眼皮沉沉,怎么也睁不开来。   “唉……”耳边传来隐约的叹息声,柔柔细细飘渺又惆怅,彷如春日里不忍吹散落花的和风。   而后这阵轻柔的风化为一抹若有若无的温热,落在了她的额头。   那似乎是……   来不及想下去,她已经沉入更深的睡眠中。   耳边有乐声飘飘渺渺、时有时无,却一直未有停歇。   在这么困倦的时候,再美妙的乐声,也不过像是夏日里挥之不去的苍蝇蚊子,令人烦恼。   何况那乐声奏响的似是凡间曲调,听来虽然尚算高雅华丽,但与“鸟语花香”师兄弟的相比,终究少了几分神韵。   她厌烦地挥挥手,睁开眼,不由愣了下。   只见柔美的轻纱自房顶倾泻而下,随着风轻轻荡起小小弧度。轻纱外的一切朦朦胧胧,只能隐约望见外间有精致的楼阁,还有一池莲花。   ——这是哪里?   她茫然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镶着云石、雕有吉祥如意图案的榻上,身上盖着一条锦被,被面上用彩线绣了大朵的牡丹,一只金色的凤凰在牡丹间飞舞。   榻旁的紫檀桌上有一盏玉杯,里面盛满了新鲜花露。角落里的浮雕莲花纹鎏金香炉正飘散出淡淡香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乐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仍在响个不停,依稀还有曼妙歌声传来。   她从榻上起身,掀开轻纱走出去,发现房外的台阶直接与莲池相连,只需要再走近几步,便能步入莲池内。   难怪会感到周围水气弥漫,微微有点凉意,可是她为何会置身这般华丽富贵的俗世景象中?   耳边响起扑翅声,她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一旁的廊檐处挂着一只鸟笼。   鸟笼的顶上做成了飞檐翘角的造型,周身雕有各种吉祥图案,镶着翠玉螺钿。边角点缀着大朵的缠枝莲花,笼子里两只小巧玲珑的鸟食杯,一只粉彩,一只青花,细细地绘了亭台楼阁、山川人物……   这鸟笼看来有些眼熟,但更眼熟的是鸟笼之中扑翅的鸟儿。这只鸟儿头冠美丽俊俏有若凤头,喙如半月,外形优雅,是只通体洁白如雪的鹦鹉。   不由自主地,她伸出手去,逗弄笼中白鸟:“雪衣,快快说话……你不是鹦鹉吗?怎地总也不肯开口?”   逗了许久,不停扇着翅膀的鸟儿忽地停下,半月般的喙动了下,终于发出尖利的声音:“娘子!娘子!”那语气分明是模仿了谁,隐带婉转情思。   她竟没来由地心中一甜。   那鸟儿却没有停下,又继续叫道:“究竟涅磐……究竟涅磐……”   什么意思?   她歪着头,不解地与鸟儿对视。   那飘渺的乐声仍然未停,歌声越来越清晰。   她侧耳倾听,唱的依稀是:“回风流雪……霓裳一曲风情,宛转羽衣一场薄幸……海棠何日醒……”   ——何日醒?   ——为什么要醒?   她真的很困,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82章 宝镜   可是耳边那嗡嗡不绝的声响,是如此扰人,令她不得不再度伸手想挥去那声响。没想到这一次动作幅度太大,她竟一个翻身,摔了下去。   “哎哟!”赵坦坦痛呼着从地上爬起,恍惚望见身边一张寒气四溢的床——自己竟然是从冰玉床上滚下去的?   赵坦坦揉揉脑袋,觉得清醒了不少。   她什么时候出了灵泉,躺到青云峰的冰玉床上来了?难怪睡到后来总觉得有些凉飕飕……   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赵坦坦回想了下,想不起来梦到了些什么,便将这事抛在脑后。   耳边依旧有尖利的声音在絮絮地念叨着什么,她转头发现洞中的桌案上,正站着一只雪白的鸟儿。可不正是雪衣鸟?   它口中念念叨叨,居然是在念佛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几句佛经听来有几分耳熟,至于为什么耳熟,赵坦坦思索了一下,没有得到答案。总而之,雪衣不愧为佛妖,现在化为原形还不忘念经。   不知是灵泉的作用,还是修为提升的关系,她此时彻底清醒后,觉得自己精神焕发、心情愉悦,连青云峰上的冰寒都只是感到有点微微凉意,可以忽视了。   然后她想到有另一个比较要命的问题,好像需要马上弄明白——她好像是脱光了泡在灵泉里的吧?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把她弄上来,然后让她躺在这张冰玉床上的?   身为修真者,居然能睡得这样毫无警惕性……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难道她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谁看光了?   想到这里,她披上外裳,要跃出洞去时,从洞外恰好进来一人。   那娉婷妖娆的少女,不是狐妖胡梦又能是谁?   看来是胡梦将自己抱进这里的?   赵坦坦暗暗松口气,问道:“我师兄呢?”   “小友,公子已经去天音堂了。”胡梦迎了上来,取出一枚传音符递给赵坦坦,“这是他临走前嘱咐你的话。”   这么快就走了?赵坦坦隐隐有些失落。   她接过传音符,输入灵力,崔尘的声音便在洞中响起:“师妹,我去天音堂办事,离开一段时间。你便在这青云峰上修炼,切记每日要泡两个时辰的灵泉。至于解除雪衣居士禁锢的方法,只需你每日虔诚地对它念诵佛经,大约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可将魔气净化,解除魔尊的禁制……”   念七七四十九日的佛经?   赵坦坦这才注意到胡梦怀里还抱着一堆佛经,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师兄真的不是在故意报复自己之前频频苦劝他念经?还丢下一堆佛经给他,自己开溜数月?   还有……   每天又要泡灵泉,又要念经……灵泉在青竹峰,却叫她在青云峰上修炼,飞来飞去的是要累死她呀!   这是要她好好修炼,还是不要她好好修炼?   “不管了!我才不要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她丢下传音符,便准备回青竹峰。   反正只要筑基期以上就能参加仙剑大会,她回青竹峰的住处也一样能修炼,顶多速度慢一点。   “小友。”槐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竟然就守在洞外,白萝卜般的胳膊正撑在纤细的腰间,娇滴滴粉嫩嫩的模样一如往昔。   赵坦坦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青云峰上不但空气寒冷,连妖怪都看着让人觉得很冷。   对了,上次明明说好,只要师兄一醒来,他和胡梦就给自己传信的。结果直到她在黑山沼泽遇见崔尘,又一起回山门,到如今她都没收到过他们的只字片语。   果然这两只妖怪不靠谱!   赵坦坦翻了个白眼,飞身上剑,准备不理会槐猛。   槐猛却没有停嘴的意思,继续追着她说道:“小友,你不是要找七叶梵莲吗?”   正要飞出青云峰的仙剑猛然停下,赵坦坦惊异地回头:“难道你有新线索了?”   见引起了她的兴趣,槐猛示意她落回地面,这才道:“小友你可知此次仙剑大会上,若夺得名次会有什么奖励?”   这事身为无极真人亲传弟子,怎会不知道?   “筑基期的比试第一名可以获得中品法器一件、六阶丹药一枚,第二名奖励上品法宝一件、五阶丹药一枚,第三名则只有中品法宝一件。金丹期的奖励种类差不多,但品阶都会相对上升一档。而其余入围的弟子,均奖励四阶丹药……”赵坦坦回忆着,而后问道,“不过这跟七叶梵莲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丹药中有?”   槐猛摇摇头:“老夫听说,此次奖励第一名的法器中,有一面来自昆仑的镜子,用来寻人找物极为有效。若小友能争气拿下,也许能借此找到七叶梵莲的下落。”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法器?”赵坦坦也有了兴趣。   槐猛解释道:“此镜名为天机镜,严格算来应该属于神器级别。传闻当年黄帝曾效明月之形,铸了十五面镜子,第一面径约一尺五寸,其余依次缩小一寸,分别有阴阳镜、照妖镜、锁魔镜等。天机镜,便是其中第十面镜子。”   赵坦坦听着却反而升起怀疑:“既然能算得上神器级别,理当被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为何会变成筑基期弟子比试的奖励?只怕这面镜子是假货吧?”   “自然是有原因的。”槐猛与胡梦对视一眼,才道,“数年前仙魔大战之后,这面天机镜便被魔气所污,如今只剩下防御的功效……”   眼见赵坦坦神色为之一变,他赶忙又加了句:“但得到手里,可以慢慢想法净化魔气啊,你说是么,小友?”   又是净化魔气!   赵坦坦看了眼桌案上同样等着净化魔气的雪衣鸟,觉得这下不是头大,而是头疼了。   但槐猛的话还是有道理的。能把这样一面镜子拿到手,总不会是坏事。   看来这次仙剑大会,她还必须争取第一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轩辕本纪》:帝因铸镜以象之,为十五面神镜,宝镜也。   《古镜记》: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按照描述来看,《古镜记》中指的第八镜,应当是类似照妖镜的存在。   另有《二郎神射锁魔镜》等。   古往今来,关于古镜的传说极多。   也有说法是黄帝铸镜十二面,但不管是十五面镜子还是十二面镜子,都只是神话传说而已。这里就算十五面镜子好了。 第83章 【最美的花开】走火入魔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坦坦就开始每天泡灵泉、念经、修炼,往返于青竹峰和青云峰之间,周而复始地过了很长一段时日。   总算挨到七七四十九日之期,赵坦坦简直能把各本佛经都倒背如流了,雪衣鸟却还是没有动静,依旧在新添的栖架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对坐念经。   看它这一副雷打不动的鸟样子,赵坦坦心中很是烦闷,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念经时的诚意还不够?   而随着冬日来临,原本就冰寒的青云峰越加让她冷得打颤,她索性带着雪衣鸟躲进冰玉床里的水芝境内闭关修炼,连灵泉都懒得泡了。   水芝境内没有之前被灵气肆虐狂卷后的狼藉,早已恢复原样,连那一池莲花都开得煞是好看。   不过赵坦坦对这莲花已经有了些心理阴影,便选了在远离莲池的树林中打坐修炼。在她打坐入定之时,雪衣鸟会悄悄地挨近她,小心地倚在她身旁,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分明有佛光隐现。   而全神贯注闭目修炼的赵坦坦,往往会感到头脑一阵清爽,心中分外宁静,修炼的速度也提升了不少。   等她在极短的日子里突破了筑基初期,顺利进入到筑基中期阶段后,忍不住感叹了声:“不愧是万年前修士开辟的空间,灵气就是比外界充沛,实乃修炼之圣地!”   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她更加专心于修炼。之前偶尔还会遛弯去膳堂解一下馋,这回她都暂时放弃,将青云峰洞府的前的禁制打开后,一心一意在水芝境中闭关。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她感觉到境界再度有所松动,却怎么都无法冲破瓶颈提升到下一个境界。   就好像当初头一回筑基失败,那种明明只差了一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达成的焦躁,令她再无法继续平心静气,忍不住开始强行冲击瓶颈。   这般强行冲击了数次后,瓶颈未能冲开,反倒是灵力在她周身筋脉内左冲右突,渐渐紊乱起来,竟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闭着双眼的赵坦坦盘坐原地,身子未动,但嘴角慢慢沁出血丝。她只觉得浑身时而冰寒若置身青云峰冰玉床上,时而火热如被丹房内的三昧真火炙烤,全身筋脉更是时而舒张时而猛烈收缩。   整个人好像砧板上的面团,被乱窜的灵气任意地揉搓折磨,筋脉被撑开、崩裂。   坏了!她心中冒出这两个字,再无法保持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身子慢慢向后倒去。   她真的走火入魔了!   倒下的瞬间,她听到耳边传来尖利的叫声:“娘子!娘子!”随即身旁似乎有金光闪过,她便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怀抱中。   娘子是什么鬼……   习惯于神游的赵坦坦,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走火入魔的同时,心里竟还能快速地吐槽一句。   痛苦之时,她的唇上一暖,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在上面。而后似乎有一颗温热的珠子,被喂入她口中,顺着她的喉咙慢慢滑入体内,沿着体内的筋脉开始游走,如同梳理乱发般开始梳理混乱的筋脉。与此同时,手腕上也有一股细微的热力在流入体内,慢慢治愈崩裂的筋脉,与那珠子配合默契。   下一刻,她只觉得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通体都舒畅了起来,因走火入魔而崩裂的筋脉全都得到修复,疼痛滞塞都顷刻消散。灵力沿着筋脉运转全身,然后流归丹田内越积越多。   赵坦坦意识模糊间,只觉得好像听到“啵”的一声,那冲击许久的瓶颈竟一下子被突破,她的修为升到了筑基后期。   而体内那颗温热的珠子仍未停下来,继续不停歇地沿着筋脉游走。赵坦坦只觉得自己修为也在不断攀升,到最后灵力浓稠得仿佛液体一般,留存在丹田中,而她的修为也升到了筑基后期巅峰。   整个过程她起初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只能模糊地感受到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到后来随着修为的上涨,她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在感受到修为竟升到了筑基后期巅峰后,她这才感受到自己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由讶异地睁开眼,望见一张被放大的脸在自己面前。   由于距离太近她看不清对方长相,只能看到对方白皙细腻的肌肤和蝶翼般轻颤的睫毛。而他柔软的唇仍覆在她的唇上未曾离开,长长的发丝垂下与她的发纠缠在一起,带着一种无分你我的亲近意味。   但这样温软的怀抱绝对不是属于师兄的,赵坦坦能确定这一点。   那这是谁?   她心念电转,很快想起在这水芝境中只有一人有可能。   “雪……”她的头微微后仰,离开了对方的唇,然后边喊着名字便伸手去推他。   但只喊出一个字,她便听到一个诧异至极的声音:“师妹?”   她猛地推开抱着自己的雪衣,转头望过去,果然望见崔尘正站在在一棵花树旁,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   “师兄,你回来了?”赵坦坦跃起身惊喜地迎向崔尘。她现在已经完全把崔尘当成自己人,平日修炼时难免会惦记他去查各派女弟子被害事件期间是否平安。   崔尘看着她惊喜的样子,面上的沉重消去了些:“早就回来了,看你在闭关便没打扰你……刚才怎么回事?为何水芝境内突然灵气紊乱?”他虽然问着赵坦坦,但目光却停留在了雪衣身上。 第84章 收灵宠   赵坦坦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雪衣,见他仍维持着被自己推开坐倒在地的姿势。树上的花瓣随风落在他长长的墨发与洁净污垢的白衣上,越发衬得他色若春晓,肌肤莹白如玉。   许久没有看到雪衣人形的样子,赵坦坦乍然望见这样的绝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勉强收回视线道:“之前我在冲击瓶颈之时不小心走火入魔,幸好有雪衣帮忙,否则你现在说不定会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师妹……”   “走火入魔?”崔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不怒反笑,“自说自话地停止泡灵泉,然后在神魂与肉身未能完全契合的情况下,就开始闭关强行突破境界……我还道师妹你想找死呢,原来只是走火入魔而已。”   喂喂……这是人话吗!   什么叫只是走火入魔而已?走火入魔的后果很严重的好么!   赵坦坦狠狠地瞪向他,崔尘也正微侧着头看她。   水芝境内自成天地,便也有日光洒下,穿过顶上浓密的枝叶,细碎地落在他的身上,以及额头的花瓣上,令那一贯娇艳欲滴的花瓣也有了斑驳的色泽。   赵坦坦却无心欣赏这多半开的美丽花朵,只习惯性地在心内默默数着:一、二、三……三片半,没有多,也没有少……   数完之后,她却不知自己该放心师兄额头的花没多,还是担心师兄额头的花没少。   但看来至少此番师兄出门,并没有碰到什么让他心动的存在。   这么一想,她心情轻松了些,不再那么在意崔尘刚才的话,但暂时也不想理会他。   她转头看向坐起身的雪衣,感激地问道:“雪衣,你刚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丸?效果简直比传说中的仙丹还好,我现在哪里还有一丝走火入魔的样子?连修为都直接往上升了一级!”   闻崔尘也不由挑了下眉,再度望向雪衣,眼中升起疑惑和审慎:“世上怎会有这种药?”   雪衣似乎有些虚弱,他脸色苍白地靠坐在花树旁对着赵坦坦轻笑:“主人,那不是药丸。”   “不是药丸?那是什么?”这回赵坦坦也疑惑不解,但还没忘记纠正他的称呼,“还有,我不是你主人。”   雪衣摇摇头,苍白如雪的双颊慢慢升起一抹红晕:“你现在就是我名副其实的主人。刚才你走火入魔之时,我将自己的内丹哺喂给了你,与你结成了主从本命契约。也就是这结契之力,令你得以修复自身即将崩毁的筋脉,还增进了修为。”   嗯?所以她那时吞下去的……居然是雪衣的内丹?   从初次见面就一门心思想将内丹给自己的雪衣,真的不是在趁着她失去神智的时候趁机认主?   雪衣望着自己的眸子那般澄澈那般无辜,那般明净如一汪春水,让她想要怀疑雪衣的用意都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在她走火入魔的危机时刻,确实是雪衣的内丹让她恢复过来,还受益匪浅。   赵坦坦叹口气,偷偷瞄向崔尘。如今木已成舟,她似乎只能收下这么一只……灵宠了?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不小心占了人家便宜之后,如果不负责任自己就是人渣的错觉……   她的小心思显然瞒不过崔尘,崔尘也叹了口气:“师妹,你看我做什么?灵宠是你收的,雪衣居士的内丹是你吞的,难道我和师父不同意的话,你还能吐出来?”   那就好……赵坦坦松口气,向雪衣道:“那么今后你便是我的灵宠。但你毕竟是凡界的雪衣居士,不论声名、修为还是岁数都超过我许多,认我为主终究是委屈了你。我不希望因此限制了你的自由,今后你想做什么,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就好。”   雪衣摇摇头,背倚着身后花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主人,从此雪衣便能与你永远相随相伴,生死与共,再也不分开了。”他的神情里有着执着。   ……这年头灵宠认主都是这样锲而不舍死心塌地的吗?   赵坦坦默默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正巧摸到手腕上的佛珠,她顺势摘下来递给雪衣:“这是你的佛珠,既然你恢复人形了,便物归原主。”   雪衣却没有结果,再度摇头,望着赵坦坦,目光中又现出那熟悉的浓浓眷恋:“这串佛珠本就是主人的,若说物归原主,那便该由主人继续收着。”   瞧吧,又来了。雪衣明显又把她当成他千年前的那个主人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够如此肯定。难道妖类或者鸟类的思维模式跟人类不同,属于一根筋通到底的?   赵坦坦觉得已经懒得再跟雪衣解释,她收起佛珠,坚定地将视线转回崔尘身上,决定先让雪衣独自冷静下。   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的这位师兄崔尘如今修为居然仅仅升到筑基大圆满?真是太不符合他炮仗一般的修炼天赋了。   难怪此时他身上的威压时有时无,就像阴晴不定的天气或者情绪不稳的人一般。   “师兄,看来师父说的没错,唯有心无旁骛潜心修炼,方能进境神速。”同样是筑基圆满的赵坦坦不禁感慨了下,而后才询问崔尘,“说起来,你此番出门可有收获?那害了许多门派女弟子的凶手可有抓到?”   在赵坦坦的注视下,崔尘身上的威压收了起来,顿时显得可亲可近。他一手负在身后,同赵坦坦道:“师妹,且让雪衣居士安静调息,我们去林子外说话。”   说着,他已当先向外掠去,赵坦坦也紧随其后。   待落下时,崔尘已站在那一池莲花畔,身形挺拔白衣胜雪,看来颇有仙人之姿。难怪能引得门中师姐妹们为他心动不已。   赵坦坦心里也是砰砰跳,却不是心动,而是望见了那一池莲花。   真是冤孽,师兄看到莲花万一额头又开花了可怎么办? 第85章 小屋   崔尘的视线正落在那池莲花上,一时痴痴地出了神,似乎忘记了来意。   见此,赵坦坦心里越发抽抽,尤其是想起上回师兄额头第三片花瓣是怎么开出来的……   正当她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抢救一下的时候,崔尘忽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就去那屋中说话吧。”   这空间里……几时有屋子的?   赵坦坦疑惑地顺着崔尘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讶异地发现在莲池那头果然多了几间小屋。小屋只有两间,都是能吸引灵气的罕见紫竹搭建,仅仅是远望过去,都能感受到其中灵气蒸腾。   可她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水芝境的莲池畔,怎么不记得之前有看到过这样的屋子?   “你在这空间内晋级,应当是引起灵气波动,解锁了这水芝境中的又一层封印。”崔尘适时地说出了他的推测,“想来,这空间中本是封印重重,但毕竟已经历万年岁月,如今只要空间内产生灵气波动,便有机会解锁一重封印。”   赵坦坦走近小屋,仔细打量了一圈,离得近了,就越发能感受到紫竹上汇聚的浓郁灵气。在这样的小屋中修炼,连聚灵阵都省了。   看来师兄的推测还是靠谱的,偌大的一个空间内怎会没有住房设施?这水芝境的主人大约当年就是在这小屋中修炼的。   她随手推开一扇门而入,看见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个蒲团,墙角一个同样竹制的书架上零散地放了几本书,窗边还放了把琴。大概是设有防尘阵法的关系,古琴看来就像刚被主人抚弄过,随手摆在那里的一般。整间房看来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   房间旁边有两间小小耳房,一间内放了丹炉,想来是当年空间主人炼丹的地方。另一间则锁着门,赵坦坦推了下没推开,发现上面竟还有设有封印,只得耸耸肩暂时放弃,去看另一间屋子。   这才发现两间屋内的陈设竟是风格迥异。   另一间屋子内竟陈设华丽,分为里外两间,门窗处都垂着轻纱缀着珠帘。外间同样是打坐的地方,也同样放有蒲团。但除此之外还有桌椅茶具,角落还摆有造型有趣的镂空雕花香炉。   屋子里厢则是一间卧室,摆了雅致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垂着流苏挂着纱帐的牙床,牙床旁的窗边则是梳妆台。另外还有张靠窗的榻上,十分随意地丢着一大堆小巧玲珑的玩器。   而不管是屏风,还是床上被褥枕席,乃至梳妆台、玩器,都是在修仙界也少见的珍贵材料制成,长期使用对修为有益处。   不过如今的修真者通常闭关提升修为也来不及,也没谁会把珍贵材料用来打造这些鸡肋的凡间家具。   赵坦坦扫视了一遍,也不由不再度感叹万年前上古修士的奢侈作风。   不过这两间屋子风格相差如此之大,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住所,倒像是……   “是了!”赵坦坦轻轻击掌,有些恍然,“之前因为冰玉床比较狭小,所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水芝境空间的主人是单身一人,如今看来,至少应该是两人,而且还是对道侣……”   “哦?”崔尘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从刚才便一直跟在赵坦坦后面,随着她一同查看这两间竹屋,此时忽然出声,“师妹为何觉得是对道侣?”   赵坦坦指了指自己此刻身处的房间:“你瞧,这样充满闺阁脂粉气息的地方,自然是女子的住处了。而隔壁那间屋子却陈设简单带着阳刚之气,可见是男子的居所。能在这样隐秘的空间之中一同生活、打坐、修炼的一对男女,若非道侣还能是什么?”   身后人却没有马上回应,唯有脚步声响起。   修真者修到他们这份儿上,早就走路没声了。也不知崔尘是太累了,还是被什么扰乱了心绪,此时的脚步声竟如此明显。   须臾他便已越过赵坦坦走到屋中间,而后转过身面对着她。   “师妹果然聪慧。”他声音轻柔,眉目间璀璨若能流转光华,额间花瓣更是艳丽如朝霞,“我也觉得,这里曾经生活的,应当是一对感情极好的道侣。”   明明自己说出来的话得到肯定,但听到崔尘这样的话,赵坦坦反而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重新细细想了下,不禁摇头:“不对,确实不对……师兄你可别夸我的信口雌黄了。这两间房的摆设风格差异如此巨大,那间屋里看着空荡荡的,也不知当年在隔壁屋中打坐修炼之人,是有多么没生活情趣?而这间屋中又无用的东西太多,令人怀疑屋主究竟能不能静下心来好好修炼。想想吧,从房间摆设就能看出性格爱好差异极大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互相恋慕进而结为道侣?”   赵坦坦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最后总结道:“难怪这个空间被遗弃到如今,恐怕是这两间屋子的主人因为互相看不惯彼此,最终吵起来、打起来,最后一拍两散了。”   说完,她突然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对面的崔尘面色似乎有些不太好。   想起他刚才突兀的脚步声,难道他这次出门查看凶案……受了伤?   赵坦坦忙表示关心:“师兄,你累吗?我们坐下说话吧。”说着她上前搀扶崔尘,生怕他是受伤后的硬撑。   崔尘大约真的受伤严重,就这样毫不推辞地由着赵坦坦扶他在桌边坐下。又见她取出灵酒斟上一杯递给他补充灵力,他低头饮了口,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赵坦坦见此暗暗松口气:看来从前沙橖师姐送的灵酒还是颇有效用的。 第86章 凶案的进度   说起来前次黑山沼泽之行归来,她身边能补充灵力的也就剩下这几坛灵酒,其余能用的丹药几乎都耗尽了,直到近来才终于又攒到几瓶补气丹。   补气丹一般用于对战之时紧急情况下补充灵力,而灵酒则正适合此时坐下来慢悠悠喝上几杯。   赵坦坦也在桌子另一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酒,感受那带着灵气的酒液慢慢滑入喉中,被全身经脉吸收,四体百骸无不舒爽。   她心里边默默盘算要不要再从沙橖师姐那儿弄几坛回来,边听崔尘在旁说道:“这次随天音堂的岑何二位道友前去查看,发现受害者果然都是血尽而亡。但对方作案手法实在诡异,所有受害的女弟子全身都看不出伤痕,因此也就看不出究竟凶手修炼了哪种功法,从而进行推断……”   说到这里,他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底莫可名状的神色一闪而过,却只继续道:“本想设法引出凶手,然而不知凶手是否有所察觉,我们几派纠集的人马苦候了数月,都未等来凶手再度犯案。我这才先行回门中为参加仙剑大会做准备,顺便将此事向掌教报备一声。”   有这么个隐患存在,确实需要同掌教报备一声,有备无患。不过崔尘和别派弟子设法捉拿凶手,必然用于修炼的时间大为缩短,却还能让修为从筑基中期升为筑基大圆满……赵坦坦觉得自己刚才果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算了,还是忽略这点吧,不然她的自尊又要受到碾压。   “师兄真是辛苦了。”赵坦坦见崔尘杯中空了,又替他续上一杯灵酒,随口道,“师兄此番回来不再出去了吧?”   崔尘颔首:“不出去了。万一有人又走火入魔,可没有第二颗佛妖的内丹给你认主了。”   ……怎么话题又扯回这丢脸的事上头了?   赵坦坦有些不自在地低头饮酒,转念想起屋外那池莲花,忙又抬头:“既如此,那师兄打算在哪里修炼?”为了表现她的关心,她特意凑近崔尘,讨好道,“冰玉床上的那几本佛经念着让人甚有感悟,不如师兄趁此机会也翻看一番?”   防患于未然,虽然水芝境中环境比那冰寒的洞府内更优越,有花有草有山有水,连屋子都有了,但她是实在不放心崔尘继续在这里与莲花每日相对。   她连续饮了两杯酒,此时脸颊白里透红,双唇更是水润光泽,双眼因微醺而显得有些迷蒙。她却毫无自觉,只用那双迷蒙的眼睛注视着崔尘。   崔尘的眸色不由深了几分,伸手抚向她的唇。   他们此时的距离几乎呼吸相闻,赵坦坦能清晰看到崔尘根根分明的睫毛下幽深的眸子,还有他额间的花瓣,离得越近越是灿烂灼目……她眯了眯眼睛,终究忍受不了那种灼目感,闭目扭过头去。   崔尘抚向她的手落了空。他也掉转头去望向窗外的莲池,片刻后,吐出两个字:“也罢。”   没等赵坦坦想明白他的“也罢”指的是同意她的提议,还是不同意,他已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间屋子,而她也在这微微的醉意中就势趴在桌边睡了过去。   醒来时,水芝境内已是黄昏时分,赵坦坦发现自己躺在里厢的牙床上。虽然修真者不需要睡眠,但偶尔一阵好眠之后,还是让她心情愉快。   她从牙床上起身,伸着懒腰走到外间。   外间的香炉显然已经被点燃,有缕缕烟雾混合着淡淡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这香气十分熟悉,正是崔尘之前喜欢在冰玉床洞府中所燃的,那种从罕见香乘兽身上提取出来的香料。   看来崔尘对于唯一的同门师妹,出手还是颇为大方的。   赵坦坦满足地点点头,伸手推开房门,门外便是一池莲花,如霜似雪地亭亭立于水中,碧绿的荷叶几乎铺满整片湖面。   这景色美则美矣,但对莲花开始产生过敏反应的赵坦坦只觉得有些辣眼睛。   她转开视线,下意识抬头望向头顶的屋檐处,有些发怔。总觉得这样的位置应该有些什么……是什么呢?   “主人。”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神游。   赵坦坦回头,发现是雪衣不知何时立在了屋旁,潋滟的双眸正带着些激动地望着她。   “主人,你醒了?”雪衣激动地走上前,“我做了些茶点,主人要不要尝尝?”   “哎?”赵坦坦一愣,这才发现雪衣手中还托着个托盘,上面果然摆了数样点心和一壶茶。   “这是你做的?”赵坦坦还是有点愣。且不说那些点心都是形状美观,色泽诱人,便是那壶差都散发着清香,让人觉得必然口感极佳。   雪衣已进了屋子,将托盘放在桌上,一一摆好点心。听到赵坦坦问话,他轻笑:“我曾在凡间看宫中御厨烹制料理,因此多少学会了一些。如今既然在主人身边,我自然要尽到服侍主人的职责。这些茶点只是为庆祝主人修为晋级,特意做来聊表寸心。”   见雪衣点头,赵坦坦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坐到桌边夹了块粉色的糕点放入口中,顿时被这难得的美味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味道简直比姜师姐做的还好——这年头连一只鸟儿都有……这么一番好手艺了?早知道,她若是能早些年就遇到雪衣收为灵宠,兴许就不用忍受门中膳堂里难吃的饭菜了。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个美好幻想而已。   赵坦坦接过雪衣递来的香茶,轻啜一口,只觉得齿颊留香。正陶醉间,耳边听得隔壁屋子传来声响,她从窗口望出去,发现是崔尘正从外面走进屋子。   所以搞了半天,他并没有到空间外头的冰玉床上修炼?   也是,按日子算来,如今外界恐怕又已入冬。青云峰顶那般冰寒的地方,哪怕洞壁都用碾碎的千年暖玉抹过,也架不住整个环境都处于隆冬,更何况还有张像是集中了千万年寒冷于一体的冰玉床在。   她之前也是耐不住寒冷,才躲进了水芝境里。 第87章 娘子   崔尘正在他的屋前不知在鼓捣些什么,偶尔抬头望向莲池时,徐徐微风将他披垂身后的墨发吹起,俨然一幅怡人美景。   在这水芝境逼真的夕阳余晖间,他额头的花瓣越发刺眼,衬着一旁如霜似雪的莲池,让赵坦坦猛地心跳加剧。   ——留着这一池莲花与师兄朝夕相对,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开始在心里默默盘算到底是辣手摧花?还是辣手摧花?   “主人,你怎么了?”赵坦坦的异样,自然瞒不过已经与她心意相通的新任灵宠。   雪衣放下手中茶壶,担心地摸向她的脉门:“莫非是走火入魔还未完全恢复过来?”   虽然内丹给了赵坦坦认主,但雪衣的修为非但没有下滑,反而随着赵坦坦境界的提升而有所提升。此时赵坦坦就感觉到在他搭着自己的脉门后,便有一股中正平和的灵力顺着自己的经脉流入,小心谨慎地游走一圈,查看她体内的灵力运行状态。   看来雪衣真的是一心认她为主,若非如此怎会又是给她内丹,又是不惜耗费自身灵力替她查看周身经脉状态?就算是普通的灵宠都未必能做到他这一步。   但赵坦坦心里反而有些沉重起来,她始终觉得,雪衣是认错了人,才会有如此表现。   “雪衣……”她看着面前的雪衣,欲又止。   即便雪衣真的认错了人,但他们已经正式地结成了主从契约,她再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主人,怎么了?”雪衣在查看完赵坦坦周身经脉,确定没有出什么问题后松了口气,收回手疑惑地看向她。   赵坦坦低头想了想,委婉地说道:“雪衣,之前我走火入魔之时,依稀听到谁在喊‘娘子’……是你吗?”   随着她的话语出口,雪衣澄澈的眸中竟是一痴,似是想起了什么久远而珍贵的回忆。   失神片刻,他才缓慢而坚定地点头:“是我。”   “你在喊谁为‘娘子’?你曾经娶过妻?”赵坦坦继续试探地追问。   雪衣摇头,定定地凝视她:“不曾,我喊的‘娘子’,就是我的主人。”   哪有喊自己主人为娘子的?   在赵坦坦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雪衣的眼中又现恍惚之色,用那吟唱佛经的美妙声音喃喃道:“当年我还是一只普通的雪鹦鹉,被……被人赠与主人,学会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唤你为‘娘子’。不知不觉,这一声‘娘子’,我竟唤了你许多年……”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间充满了柔情蜜意,仿佛是真的想起了他爱慕许多年的小娘子一般。   “停停停!早说了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个主人!”赵坦坦搓着胳膊,赶紧喝止雪衣。早知道他又要开始这令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忆往昔”,她绝对不会挑起这话头!   而且看他这情形,是觉得喊自己主人“娘子”许多年,已经喊顺口了?还是真把主人当成他娘子了?他的那个前主人,真的知道自己养的鹦鹉还会有这种歪心思吗?   她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冒得欢,用力搓着胳膊又加了句:“以后,你也不许再胡乱喊我‘娘子’!”   雪衣的脸上露出了浓重的失望之色,嘴微微地瘪下去,轻轻应了声,双目却隐隐有着水气氤氲。   赵坦坦最吃不消美少年做这般神态,忙忙地转开眼,却发现外头景物有了变化。那池碍眼的莲花竟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外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湖面反射着晚霞的辉光。   “咦?”她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可是好端端的一池莲花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她讶异地站起身,走出屋子仔细打量湖面,忽地想到什么,转头望向隔壁屋。   崔尘已经不在屋前,多半是进了屋里面,屋门却敞着没关。   赵坦坦也不客气,直接就闯了进去。   下一刻,她就被富丽堂皇的室内布置给震惊了。   屋内的地面铺了上等的灵石,只是走在上面都觉得神清气爽。屋顶上的紫竹间嵌了星星点点的珠子,散发着幽幽银辉,那正是曾经被赵坦坦误以为是夜明珠的龙珠。   原先摆琴的地方,换成一张雕工繁复的白玉桌椅琴案,琴案上摆着把看来有些年头材质泛暗光的琴。原先空无一物的角落里,摆了镂花的香炉,正袅袅升起缕缕香雾。这香气分明就是与她屋中的一样,都来自香乘兽身上提取出来的香料。   竹制的书架倒是没换掉,但上面散乱放着的几本书,已经变成了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的一堆书。   其余琉璃杯水晶壶之类,大多是在外间洞府内曾经看到过的物什。看来崔尘师兄把外间洞府内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所以师兄每待一处地方,都要这么穷讲究的吗?   在发现连那间放着丹炉的小小耳房,都用珠帘细致地隔开后,赵坦坦眼角抽了抽。这屋子简直比她那间更像富贵千金的闺房。   崔尘正坐在屋内新摆上的白玉桌前,手里摆弄着什么,看到她便颔首:“师妹可是注意到了外头的异相?”   赵坦坦扫了眼他额间花瓣,才点头小心地问道:“外头的莲……花呢?”她生怕激起崔尘某些不良反应,在“莲花”二字间不由停顿了下,声音特意放轻。   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这一点,崔尘眉微挑,看着她道:“我在收拾这屋子时,发现这样东西。”他说着举起手中的一枚玉简,“这里记载了一些有关水芝境内各类结界的事情,你要看下吗?”   结界阵法这类东西,看到就让人头疼,作为一名耿直的剑修,赵坦坦果断摇头。 第88章 水芝境   崔尘也没强求她,见她摇头之后站在门口不动,他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处,与她面对面站着,望向外间渐渐隐没的夕阳。而后,他双手仿如莲花初绽般,捻了个极为曼妙的手势。   夕阳西下的景致每日都能见到,赵坦坦至今二十年华间看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她却猛地睁大眼,紧紧盯着屋外不敢眨眼。   屋外本已黯淡的夕阳余晖,在崔尘捻出手势之后,突然光芒大盛,随即慢悠悠地重新升上了中天。   原本已是傍晚的空间内,竟似转眼间回到了阳光正好的午时,随后又变为了朝阳初升的清晨。慢慢地一轮圆月在天际出现,柔和月光替代了阳光,洒下银辉。没多久圆月逐渐消失,阳光再度洒在空间内所有生灵身上。   就仿佛斗转星移、时光倒流,这已经不是奇迹,而是近乎于神迹。   “怎么会这样!”赵坦坦呆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青光闪耀间,新得的仙剑已载着她掠向高空,直直飞向水芝境那一轮与外间极为相似的太阳。   然而,她飞了许久都无法到达那里。   明明水芝境只是个空间,空间再如何大,都该有极限。她却好像永远也接触不到水芝境的边际般,无论怎么飞都似离空中那轮太阳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赵坦坦终于灵力耗尽,不得不落回地面。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她累得坐倒在地上,连麻花剑都懒得收起。   早已等在原地的雪衣,及时递给她一杯灵酒,她仰头饮下,才觉得舒服了些。而雪衣虽然因常年礼佛而带着平和之气,等闲事无法令他为之动容。但他此时眼中却也难掩惊异之色,随着赵坦坦的视线一同望向崔尘。   崔尘在做完一系列复杂的手势之后,便盘膝坐在池边调息,此时睁开眼仰望空中那轮又回到了中天的太阳,眸中神色复杂,不知是欣喜还是感叹。   “这是万年前开辟的空间,能自生天地日月。只要掌握其中法则,便可令这空间内的万事万物都随心所欲地变换。”崔尘轻叹了声,“空间的所有者,就好比这个空间内的神祇一般。”   不愧是万年前修士所开辟的空间,竟能令拥有空间者如同拥有了神力。   赵坦坦也望向空中那轮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触摸到的太阳,崔尘虽然刚才在调息,却也注意到她在冲动之下逐日的举动,此时又向她解释道:“这空间里的日月乃是用了无上法力加持的,若是修为不到元婴以上,是无法接近的。”   元婴?她一个筑基大圆满,离元婴修为显然还早,赵坦坦闻便放弃了去研究那空中日月的想法。   然而,这世间事物竟能如此奇妙。   仅仅只是一个空间,掌握了方式方法便能令其斗转星移、时光倒流,那么在外间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手段,又该会是怎样的神奇壮观!   难怪人人都想白日升仙,仅仅这种能够凌驾于众生、巧夺天地的造化之法,便足以令所有修真者趋之若鹜。   “这水芝境当年的主人能有这般神通,看来多半是成仙了吧……”赵坦坦感叹了声,忽然想起自己灵兽袋中还有一只万年蟾蜍精紫萌,而紫萌的主人多半就是那个万年前的修士。   何不找紫萌打听打听?   想到此,赵坦坦伸手摸向腰间灵兽袋。   自从将紫萌塞进灵兽袋,之后这几年里它一直就没吱过声,时日一长,赵坦坦竟已忘记了这只万年老怪的存在。   灵兽袋被打开后,却已经没有声息,仿佛里头空无一物。   赵坦坦不由皱起眉,对着灵兽袋内唤道:“紫萌?紫萌?”却没有得到回应。   紫萌作为一只万年老妖怪,是不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唤了好几声后,有些不耐烦的她索性将灵兽袋倒过来,反正第一次见面就没和气过,此时也没必要顾及万年老怪的颜面问题了。   灵兽袋被倒置后果然掉出了蟾蜍,却是两只。   赵坦坦疑惑地定睛看去,下一刻她吓得往后跳出了三丈距离。   “好……好恶心……”赵坦坦忍不住想洗洗手。   那两只蟾蜍一只大一只小,都是浑身密布铜钱大小的鳞片。但凡女孩子都不会喜欢看到这么丑陋的蟾蜍,还一下子两只,简直超出承受范围啊!   “这什么玩意儿……紫萌在灵兽袋中自己生了个崽儿?”赵坦坦搓着手,觉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爆喝:“放屁!你才生……嗷!”这声爆喝雷霆万钧,却没说完便在崔尘手指微动间,化为一声哀嚎。   “好好说话!”崔尘训斥道。   哀嚎来自大的那只蟾蜍,它就地一滚变成了一名面目清秀的少年,捂着脑袋委屈道:“我有说错吗?有谁见过独自一人能生崽儿的?没知识也该有些常识好么?你这丑女人就没听说过蟾蜍蜕皮?”   蜕皮?赵坦坦愣了下,再仔细看过去。果然发现小的那只蟾蜍看来软趴趴的,风吹过的时候还在微微颤动,里面是空的——还真的只是张蟾蜍皮。   这样说起来,当初收拾这只万年蟾蜍精紫萌时,对方确实说过正处于蜕皮的衰弱期,才会栽在他们手里。   所以现在他闷在灵兽袋中韬光养晦,终于熬到蜕皮成功,修为又进阶了?   赵坦坦看看他清秀的面容,果然不复之前满脸疙瘩的丑陋模样,看来蟾蜍精蜕皮还能美容养颜呢。   等等……这只万年蟾蜍精修为进阶之后,不会找他们报仇吧? 第89章 皮囊   赵坦坦戒备地盯着蟾蜍精紫萌,盯着盯着,思维又不由自主开始跑马。   瞧他那清秀的小模样……所以……原来蜕皮还能美容?   “这世上若是能有一门神功可以让人也蜕一下皮,那就有意思了!”赵坦坦一不留神又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每次蜕皮就能美一分,等练到最高层,岂不是能成为天上有地下无的大美人了?”光想象一下就觉得挺美的,赵坦坦为自己想象出的情景小小兴奋了一下,连刚才的那点戒备都忘记了。   紫萌作为万年老怪也算见多识广,却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会发散性思维的。听到赵坦坦的话,他呆了呆,原本因虚弱期而被关在灵兽袋中好久,憋出来的情绪被堵在半当中竟发作不出来了。   半晌儿,他小心地瞄了眼一旁的崔尘,才最终以鼻子里出气的方式低调地表达了下:“哼!”看来他还没忘记自己之前在崔尘手里吃的亏。   “师妹,这样的神功,不可取。”崔尘站起身,走到赵坦坦身旁,语气平淡,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却令紫萌自觉地缩到一边不敢出声。   “为什么不可取?”赵坦坦问道。能令人变美的神功若是存在,难道不应该是被抢过来抢过去抢过来抢过去……的至宝?   崔尘嘴角微微弯了下,似笑非笑:“你想一下,若是真的每练上一层,就蜕一次皮。等练到最高层,一共得蜕下多少张皮?”他说着指指地上软趴趴的蟾蜍皮,“等到功行圆满,你能受得了洞府之中摆着十来张自己的皮?”   当然不能!   赵坦坦哆嗦了下,被崔尘描述出来的场景骇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堆自己的皮什么的……实在太惊悚了好么!难怪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过这种神功。她直接就打消了研究这种神功的念头。   “快别说了!”紫萌也在哆嗦,显然也被恶心到了,“明明对我等来说是最正常不过蜕皮,却被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说得这般恶心!”说着他口中火光一闪,竟吐出一团火焰,就要烧去地上的蟾蜍皮,却被崔尘阻止。   “且慢!”崔尘指尖一弹,便灭了那团火焰。   赵坦坦正有些吃惊他竟能弹指间轻松灭掉万年老怪的真火,便听他对着怒视自己的紫萌,淡淡道:“你这皮子我还有用处,便用这东西同你换如何?”说着他手中已丢出一个纸包。   紫萌迅速接住打开一看,立即“嗷”了声,原本怒容满面的脸上忽地眉开眼笑起来,随即他身子一窜便溜远了。竟是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跑开了。   “那纸包里是什么?”赵坦坦有些咋舌。究竟什么东西能让他毫无万年老怪的矜持?难道是什么能增进妖怪修为的灵丹妙药?   崔尘没等她继续发挥想象力,简洁道:“萝卜糕。”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一包萝卜糕就能让一只万年老怪兴奋成这样,连自己的肉体……不,皮子都出卖了?   赵坦坦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   崔尘道:“水芝境主人留下的那枚玉简中除了阵法结界外,也记述了一些琐事,比如守护神兽最爱吃的竟是凡间的萝卜糕。刚好,我以前混迹凡间时,曾买过一些随手放在乾坤袋内,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随手买的刚好是那只万年老怪爱吃的,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不过提到玉简,赵坦坦倒是明白刚才崔尘为何能灭掉紫萌的真火,想来多半也是那玉简之中有提到过克制之法。   虽然找到了合理解释,但赵坦坦还是忍不住又掏了掏耳朵。   那边崔尘看着她掏着耳朵不可置信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而后手指又对着地上的蟾蜍皮点了点。蟾蜍皮上一阵光芒闪过,竟化作了一件衣裳。   然后崔尘说了句让赵坦坦很难接收的话:“师妹,这件衣裳便给你穿吧。”   “啊?”赵坦坦低头看那件衣裳,是清源剑派弟子常穿的白色,却白得纯净无垢,仿佛闪着微光般仙气腾腾。看来用万年老怪的皮子制成的衣裳,绝对不是凡品。   但是她不知道也就算了,亲眼看见这衣服是由那么丑那么恶心的蟾蜍皮变的,叫她怎么往自己身上套。   “师兄,这么好的衣裳,不如你穿吧。”赵坦坦抽了抽嘴角,决定发扬同门友爱精神,把这件让给崔尘。   崔尘没有应她,只自顾地说道:“我进这水芝境前,遇到了槐猛和胡梦,他们说……”他看看赵坦坦,眼中仿佛带了分嫌弃之色,“你打算得到这次仙剑大会的第一?”   喂!这嫌弃的神色是闹哪样?她是为了谁牺牲了休闲娱乐时间,为了得到第一名拿到那面天机镜,一年多以来不停地修炼,连偶尔去膳堂打牙祭都放弃了?   赵坦坦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时,身边的雪衣忽地伸手轻按她的肩膀,安慰她道:“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肉身再如何好看,也不过是具臭皮囊罢了,更何况是被遗弃的皮囊制成的衣裳?主人不必过于在意。万年神兽的外皮防御极强,仙剑大会虽然要求点到即止,但毕竟刀剑无眼。穿着这件法衣能多一分安全保障,对赢得第一名也是有利无弊。”   雪衣说得在理,只要是能增加赢得仙剑大会第一的机会,总得试一试,恶心也认了。   赵坦坦就算心里头排斥,还是咬牙道:“好吧。”   雪衣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澄澈的眼眸中瞬间焕发出光彩。   他很快地垂下眼眸藏起那道光彩,只露出温顺的笑,俯身捡起地上的白衣,恭敬地交给赵坦坦。   赵坦坦从未收过灵宠,却没想到一收便收了雪衣这样美貌温顺的人形灵宠,受宠若惊之余,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撞大运了!   她心里不禁有些美滋滋,接过衣裳习惯性地道了声谢,便转身进屋换衣。   雪衣也没纠正她的客气,恭敬地跟在她身后在她的屋前站定,不知是在等她换衣服出来,还是守着门不让外人随意进出。   崔尘见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第90章 仙剑大会1   赵坦坦换上白衣,便发觉崔尘做衣服的本事比师父高明多了。   那一身白衣穿在身上便自动随着她的身形收缩贴合,就好像量身定做的一般合身。这个特点但凡修真界的法衣都能具备,倒也不足为奇。   奇的是这白衣的款式极美,穿在身上衣料轻薄舒适,裙裾则层次繁多不失飘逸之感。   赵坦坦试着走了几步,衣裳在行动间流动着淡淡的光泽,每走一步都似水中的波澜般层叠起伏,让她有种正在踏海凌波的错觉。   这件仿佛天界仙衣般的衣裳,完全让人想不到原料竟是用了那么丑陋的蟾蜍皮。   赵坦坦在走出门前还暗叹一声:师兄真是个被修炼耽误了的好裁缝。他若是去做裁缝,必然能在修真界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外间雪衣就守在门旁,师兄崔尘则正望着平静的湖面想着什么。   听到推门声,他们回过头望来,雪衣眼中满是惊艳:“主人,这身衣裳太适合你了!”   崔尘眸中却似有什么难的东西在沉浮,只是遥遥望着赵坦坦,却又像是透过她在望着某些久远的时光觑隙般。他脸上闪过一抹怀念之色,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许是穿了这么件仙气十足的衣服,令平日不太注重形象的赵坦坦也淑女了起来。她对着崔尘遥遥一礼:“多谢师兄赠衣。”   崔尘缓缓地在唇边勾出一抹笑,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喜欢便好。”   说完这句,他已完全收起了波动的情绪,望着跟在赵坦坦身旁的雪衣,微微皱眉:“你这灵宠今后住哪儿?虽是灵宠,但毕竟变换了人形……”他指了指赵坦坦头顶上方的屋檐,“不如我在这屋檐处做个栖架如何?”说到这里,他声音已不复沙哑,语气中却多了些促狭,“鸟儿应当会喜欢。”   他这般随意促狭的语气,就好像以前夸赞雪衣居士名满天下,令赵坦坦压力山大的人,不是他一般。   雪衣闻抬眸回望他,花瓣般的唇抿了抿,却没有反驳他,只将目光又温顺地投向赵坦坦。   鸟儿究竟会不会喜欢栖架,赵坦坦是不清楚。   不过雪衣如今毕竟是个男人的模样,真的同住一间屋里,哪怕是主仆关系,她也会觉得别扭。可她也不能真让雪衣每天就待在栖架上吧,这算不算虐待……宠物?   所以最后她还是找崔尘要来玉简,十分痛苦地研究了一番,终于施法在自己的屋旁建起了一间竹屋。虽然没法与她和崔尘的屋子相比,是真的只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内更是简陋到怀疑下雨天会漏水,但好歹比那屋檐下露天的栖架要好太多。   做完这些事,赵坦坦便进屋继续修炼,却很快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仙剑大会召开的日子在初春时节,如果算上路上的时间,那能够留在门中的时日也就只有不到一季。   如今她算是筑基大圆满境界,继续修炼的话下一个境界便是结丹。   以如今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去参加筑基期的比试,那赢面还是很大的。而若是她在这段时间内进入结丹期,就得以结丹初期的弱鸡水准去挑战各派的结丹期高手,岂不是非但第一没指望,还很有可能一上场就被打下来?   纠结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自己有点想多了——古往今来多少修真者就是栽倒在结丹这道坎上,熬到寿元耗尽都没能修成大道的?光是自家门派中就有不少弟子,停滞于筑基大圆满境界百余年无法突破,她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季不到的时间里,就结成金丹直接冲入结丹期?能靠着雪衣的内丹冲上筑基大圆满,她就该偷笑了,何况她还险些走火入魔过。   果然跟炮仗一般的天才待久了,会误以为自己也是另一只炮仗。   赵坦坦扶了下额头,决定摒除杂念,专心修炼。不管怎样,巩固一下修为还是有必要的,另外也需要好好同麻花剑磨合一下。   所幸,师兄崔尘从这日起便在屋内闭关不出,并没有要求她还像从前那般天天去泡灵泉。   少了这一番折腾,在之后的日子里,她就抓紧时间修炼,还寻了一块空地专门用于练剑。   等到两个月后,赵坦坦觉得自己已经能与麻花剑达到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程度,这是以前那把普通的门派用剑所不能达到的,果然不愧是神剑。   赵坦坦心满意足地抱剑返回池边,远远望见崔尘的屋子仍关着门,显然他还在闭关中。   自从那日发现这池边的屋子后,他便足不出户地闭关到如今。   不管怎么说,师兄这样认真地闭关从不露面,虽然让她有点小小失落,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见不到师兄的日子。但至少这样的话,她就不用担心他又会为什么而动心,继而令额头的惜澜魔花进一步开放。   她又将目光投向池边的玉石桌椅上,一身白衣的美少年正在桌前摆放出一道道佳肴,那香味遥遥传来,令她禁不住深吸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自打有了雪衣这样的灵宠,赵坦坦的生活品质,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不仅是屋内屋内打扫整理得井井有条,最要紧的,她在水芝境中都不用惦记去膳堂打牙祭的事了,雪衣的手艺就能满足她对美食的所有幻想。   谁能想到修佛的雪衣居然还能有一手好厨艺?就算是素斋,都能被他做得花色繁多又不失美味。赵坦坦跟着她的元婴老祖师父艰苦朴素地修真这么多年,就没尝过这么美味又脱俗的饭菜,简直对雪衣惊为天人。   “主人,练剑累了吧,这是我新制的茶糕。”雪衣见她到来,温顺地笑着递上一杯清茶,又将桌上摆的点心送上一块,就差没直接喂到她嘴里。   这段日子里,赵坦坦已经有些习惯被他这么投喂了。 第91章 仙剑大会2   有时候,她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收了只灵宠,还是她被这雪衣收为灵宠了。后者居然如此热衷于做美食给她吃,几乎是天天翻着花样来,甚至为了得到更新鲜的材料,他竟还在空间内寻了块地种了好些灵植。   赵坦坦咬着带有茶香的糕点,觉得再过不久,她大概连膳堂的存在都能忘记了——如果雪衣可以不要每次都蹲在旁边,这么一脸甜蜜地看她吃东西,就更好了。   “雪衣,你从前不是一只鹦鹉吗?为何这般擅长厨艺?”她被看得有些尴尬,随口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雪衣这才勉强地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又回头小心地瞟赵坦坦,一边道:“只要看到主人吃东西时的模样,我便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满足……所以便曾下了心思去学习厨艺,决心一定要让主人时刻都能吃饱喝足。”   ——所以你以前的主人真的没被你养成猪吗!   虽然用灵植做成的点心菜肴通常会化为灵气有益修为,赵坦坦还是莫名地开始担心自己的体型。   这么一担心,顿时食欲大减。赵坦坦没再继续吃那茶糕,只饮了几杯灵茶,便靠在池边摆着的榻上闭目养神,也不去管雪衣是不是又开始“忆往昔”了。   池畔清爽的风吹在脸上,耳边隐约能听到清脆的鸟鸣啁啾。这水芝境内自打被崔尘开启了各种封印之后,是越来越生机盎然了。   不过手边那毛茸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赵坦坦睁眼,发现手边正有个脑袋在小心地蹭着她的手背。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脑袋竟是雪衣的。由于蹲跪的姿势,雪衣的一头长发都滑落到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眷恋地蹭着赵坦坦的手背,就好像之前白鹦鹉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撒娇时那般。   但问题是小小的白鹦鹉还算可爱讨喜,眼下这么个大活人蹭着自己的手算怎么回事?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好么!   赵坦坦觉得自己脆弱的小心肝受到了剧烈撞击,正不知该抽回手还是继续装睡时,旁边响起开门声,她抬眼望去发现崔尘正从屋中出来。   她立马用力抽回手冲崔尘招了招:“师兄,好久不见!要不要来用些点心?”   崔尘的目光扫过赵坦坦的手,又扫过蹲跪在赵坦坦身旁、小半个身子还趴在榻边的雪衣,最后无地落在白玉桌上。   沉默了下,他眯了眯眼:“点心?在哪里?”   咦?不就在桌上?   赵坦坦疑惑地顺着崔尘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桌上的一大盘茶点竟都不翼而飞。明明记得自己只用了两三块点心,难道是雪衣自己把剩余的都吃了?   她转回头又看向雪衣,见他嘴微微瘪着,眸中水光潋滟,正对着自己显出无限的委屈。她默默搓了搓胳膊,瞧他这模样也不像刚把点心全都包圆儿的。不过他这委屈的小模样,真是每次都能令人心软啊……   “出来!”崔尘倏地一声喝,打断了赵坦坦对着雪衣生出的怜惜情绪。   她忙忙地望过去,发现随着崔尘这声厉喝,虚空中竟现出一只胳膊,而后“哎哟”一声,跌出来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   在这水芝境中,容貌清秀的少年也就只有那万年老怪紫萌了。看他嘴角还没擦净的碎屑,赵坦坦立马明白点心都到了谁的肚子里。   她看着跌在地上滚了一身尘土的紫萌,心里默默吐槽。   听说修为高到一定境界,是能够拥有一定的撕裂空间能力的,但紫萌身为万年老怪竟然把这种世间不可多得之术,用来藏着自己身形偷吃点心,就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这得有多贪吃?   “师妹。”崔尘在旁忽地又道,“我们该出发了。”   出发?   赵坦坦怔了怔,掐指一算:可不是?再一个月不到,仙剑大会就要开始了,今日恰好是先前约定本门弟子一同前往琼华派的日子。   难怪崔尘师兄一直闭关不出,今日突然就出来了。   等等……赵坦坦又重新打量崔尘——作为千年难遇炮仗一般的奇才,师兄闭关将近两个月,居然没在这段时间内升到结丹期?   这好像有点不合情理啊!   赵坦坦禁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他额头的花瓣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仍然只开了三片半……好吧,至少师兄他没有再开花,这点让她略微放下心来。闭关果然是能让人清心寡欲静心修炼的好方式。   赵坦坦就这样怀着起伏不定的复杂心情,随崔尘出了水芝境。   紫萌听从水芝境新主人崔尘的指示,不情不愿地留在了水芝境中继续守护神兽的职责。   雪衣则样子乖顺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在赵坦坦看向他,考虑要不要让他也留下的时候,他身上光芒一闪,竟变回了鹦鹉的样子落在她肩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瞧。赵坦坦顿时就不忍心开口了,只拿眼睛瞄崔尘。   崔尘站在青云峰的冰天雪地间,回头看到这一人一鸟都双眼水汪汪的样子,沉默了下才道:“灵宠嘛……是允许被带入仙剑大会的。”看来在师兄眼里,雪衣已经彻底从名满天下的居士沦为不是人的灵宠一流了。   不过有师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赵坦坦伸手按住因为崔尘话中意思而愤然扑翅的雪衣。   出了青云峰,崔尘却没有前往清源剑派的主殿,而是直接从后山出了门派。   赵坦坦疑惑地跟在崔尘身后驭剑,直到飞出清源剑派百里远,才终于确定他们根本不会与本门弟子们会合。她忍不住问道:“师兄,难道我们就两个人自行前往琼华派?”   “怎么?这样不好?”崔尘回眸看了她一眼。   当然不好!   本以为会有一艘像上回琼华派大师兄薛逸含亮出来的那种“登云舟”,载上自己与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们一同浩浩荡荡地驶向琼华派。   啧……那感觉简直又热闹又拉风!   而且登云舟中房间无数,可以坐可以躺可以随意找人聊天,做什么事都没关系。像他们这样两个人驭着两柄剑,辛辛苦苦飞越千山万水,历经将近一个月时间去琼华派,哪怕驭的是神剑,也感觉很累很惨好么! 第92章 异象   崔尘作为清源剑派的大师兄,居然不像别派大师兄那样带领同门弟子一起走,却从后山悄悄离开,这算不算逃避责任?   其实……师兄是怕再被那些花痴的师姐妹们围堵吧!   赵坦坦默默吐槽。   想想“登云舟”中虽大,但毕竟还是个密闭空间,若被师姐妹们缠上确实不太容易脱身……   赵坦坦暗暗在心里拿师兄展开想象力,嘴里只勉强回了句:“师兄觉得好便好。”   崔尘见她如此口是心非的模样,唇角勾了勾,正要说话,忽地从后头追上来一人喊着:“崔道友,你们咋才走了这些路,可赶紧地……”   那人一副娇滴滴粉嫩嫩的娇俏模样,不是槐猛是谁?   说来自打进了水芝境,赵坦坦便几乎未再见过他和胡梦,方才离开青云峰时也没有看到他俩,她差点都忘记这二位的存在了。这会儿槐猛追上来作甚?几时他这只被捉来的妖怪,竟然能如此出入自由了?   妖怪与修真者不同,不必凭借法宝便能自行在天上飞,槐猛大约平时飞的机会不太多,此时在空中有些歪歪扭扭。   他一路扭着飞到赵坦坦与崔尘面前才减缓速度,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啧……他们此时离开清源剑派才五六百里远,作为千年树妖跑了区区五六百里路就喘成这样,谁信?   赵坦坦撇撇嘴,站在剑上偏着脑袋冲槐猛道:“老槐,你这是要当着我这个捕捉者的面逃跑?还是专程给我们欣赏你娇喘的模样?”   “嗤,我一棵千年没咋挪动过的树,好心追着你们送东西……小友你这话忒不厚道!”槐猛也不等喘匀了气,直接举起一物便丢向崔尘,“这是你们那元婴师尊怕你们走太慢,特地赐下的宝贝。”   赵坦坦还没看清那是啥宝贝,槐猛又将一只乾坤袋丢给她:“这是你师尊知道你身边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法宝,特意让我转交的。”   他把那“特地”、“特意”两个词说得特别用力,好像不这样不能显示他的劳苦功高。   乾坤袋内果然装了不少形制各异的法宝,品阶看着都不低,造型简单却实用,赵坦坦基本在路上就能熟悉运用方式。袋中另外还有数瓶丹药,补气的、养血的、回元的各种都有那么些。   想来大概是崔尘带她走得太急,师父来不及亲自赐下这些东西,只得派槐猛追出来给吧?   看来师父这回还是挺下血本的,有了这些东西,仙剑大会的胜率又能多几分保证。   赵坦坦心头大喜,冲槐猛点头:“老槐,辛苦你了。等我拿了第一回来,一定多给你浇水!”   槐猛闻露出鄙视的眼神:“浇水?谁稀罕你给老子浇水!别以为是树就要浇水成不!”他似乎有点赶时间,没再啰嗦下去,甩甩手便又往回飞去,“不说了,小友,你们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作为一棵树,他真心算跑得快的。   说起来,她差不多有两年没见到师父了。师兄也真是,走得那么匆忙,害她都来不及找师父话别。   赵坦坦收起乾坤袋,一边不忘腹诽了崔尘一番。   旁边的崔尘却没有注意她变换不定的表情,他神色有些凝重地接过槐猛给的东西后,看也不看便朝着空中一丢。那东西见风就长,等赵坦坦抬头时便瞧见眼前多了一只巨大的……莲花。   赵坦坦眼角抽了抽。   真是怕啥来啥,师兄不会看到这么硕大的莲花,突然心旌荡漾一发不可收拾,继而脑袋一晕额头跟着开花吧?   幸好,崔尘只是看了眼,便语气平淡地喊她:“师妹,走了。”   说着他已当先一步,登上莲花……咦?这莲花竟然能进入里面?   赵坦坦怔了怔,再仔细打量两眼便明白过来,这必定是个类似“登云舟”飞行类法宝。飞行类法宝虽然样式挺多,但莲花样子的倒真是罕见,师父还真是大手笔。   她摇摇头跟着踏入莲花舟,无意间回头时,望见清源剑派所在的山脉方向,远远的竟还有黑气蒸腾。   那团黑气望着倒是像魔气,难道有什么不长眼的魔人跑来滋扰清源剑派?   隐约间能听到疯狂的笑声,似乎还有声嘶力竭的吼叫,是在吼叫些什么?   赵坦坦愣愣地侧耳细听,那声音正叫着:“给我!还给我!紫慕白,你把她还给我!”声嘶力竭间还带着浓重的悲怆,听得叫人心中不由跟着升起一阵酸痛。   但是清源剑派内哪里有叫紫慕白的人?又欠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还给人家?导致对方追到门前讨债?   赵坦坦虽因与师父常年居住青竹峰,与门中人打交道不算太多,但也知晓门中绝对没有叫这名字的人。   而此时此刻,在门中年轻弟子们正要离开门派参加仙剑大会之时,怎么会有魔人跑来清源剑派门前,叫喊着找一个叫做紫慕白的人索要什么东西?   赵坦坦心中一动,莫非师兄早已知晓山门前有这魔人堵着,才会带自己悄悄从后山离开?   但师兄自从进入水芝境后,便一直闭关未出,怎会知晓外界情形?   难道说……这魔人在清源剑派门前已不止这一日?   甚至有可能在师兄进入水芝境前,这魔人已经在此了?   赵坦坦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可是明知道有魔人滋扰自家门派,她跟着师兄这样离开真的好么?   她站在莲花舟前眼望清源剑派方向,维持着一脚跨入的姿势,心里有些犹疑。   “师妹,时候不早了。”崔尘又催促了她一声,神情依然平静无波,好像并未望见远处蒸腾的魔气。   莲花舟内漏下的天光,落在他额前,他额间的惜澜魔花鲜红若血。   “师兄,那边……”赵坦坦正要出声提醒,下一刻已被他伸手一把拉入莲花舟内,随即她眼前景物一花,莲花舟已迅速地飞离原地,向琼华派的方向疾飞。   赵坦坦最后只来得及望见清源剑派方向蓦地紫光冲天,而后这一切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第93章 莲花舟   从莲花舟内能清晰地望见外间,但此时莲花舟升得太高速度又太快,赵坦坦只觉得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那是白云被急速打散后环绕在莲花舟周围所造成的。   她愣怔了一下,朝已经在一旁闭目打坐的崔尘急急道:“师兄,我们立刻返回门中吧!”   崔尘顿了顿,睁开眼,却没有看向她,语气平淡:“为什么要回去?”   “你没有看到吗?刚才门派方向好像出事了!”   赵坦坦正要再说下去,崔尘已重新闭上眼:“那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看错?   她转头望向来时路,依旧只能望见白茫茫一片。   何况莲花舟速度如此快,早已远离门派数千里,哪里还能望得见门中的情形?   赵坦坦呆站了会儿,忽然用力去推进来时的门——或者现在那里已经不能称作门,在她被拉进来后,这处入口便消失了,与周边融为一体化为透明的结界。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想离开莲花舟,冲出这片一成不变的白色云雾,回到门派去瞧一眼。   身为清源剑派的一员,保护门派是身为弟子应尽的责任。   赵坦坦运起灵气,使劲推着面前透明的结界,希望能找到出口。可是不管她怎么推,面前的结界始终纹丝不动。   她心头升起怒意,一阵青光闪过,麻花剑已经落在手中。   就在她要执剑去破坏结界时,肩头被一双手轻轻按住。   “主人,去琼华派要万里路,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下?”雪衣的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响起,听来让人心中的焦躁为之缓和。什么时候他又恢复了人身?   赵坦坦转过身,反手一把抓住了雪衣的手:“雪衣,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到了?”   就算刚才崔尘身在莲花舟内没注意到门派那边,雪衣一直站在她的肩头,她看到的雪衣一定也看到了!   她紧紧地盯着雪衣,急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雪衣垂眸罕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眼睑微颤:“刚才有什么吗?我……没看到……”   他这样心虚的否认,却令赵坦坦愈发肯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也愈发察觉到她所看到的事情有多不寻常。   想起刚才清源剑派方向出现的黑色魔气与最后的神秘紫光,赵坦坦咬牙再度举起了手中剑。   “师妹。”沉默地坐在一角闭目打坐的崔尘,睁开眼喝止了她,“不过是魔人滋扰门派,区区小事而已,别忘记门中还有师父和诸位长老坐镇。你这般沉不住气,如何在仙剑大会中沉着应战?”   赵坦坦一怔。是啊,门中还有元婴修为的师父在,还有诸位长老在……看那魔气并不炽烈,应该并不是魔族的大规模进犯,想来师父和长老们应该能顺利退敌吧。   只是仙魔大战结束之后,修真者与魔族之间已经许久未起干戈。这次的事不弄清楚究竟,总让赵坦坦感到不安。   “那……我们自己离开了,其余要参加仙剑大会的同门怎么办?难道只有我们两人参赛吗?”赵坦坦忐忑地想了半天,最后冒出来一句与心中所想完全无关的话来。   “莫急,你且休息片刻,随后便会知道。”崔尘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说着,向莲花舟内部示意了下。   赵坦坦这才发现莲花舟内竟还有数间房间,因莲花舟的造型特殊,这些房间也是门向外环绕着中心位置呈放射状排列,就仿佛莲花中心被摆了一圈的莲子般。   崔尘说完后,已径自走入其中一间房。   她便也随意推开一间进去,也没心思细细打量,直接倒在了房内的床上。   “主人,要不要先用些茶点再休息?”雪衣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壶茶一盘点心,站在她床边,眼中含着担忧。   赵坦坦躺着没起身,只摇了摇头。   雪衣的脸上闪过一抹失落,将茶点放在桌上,默不作声地转身要离开时,赵坦坦叫住了他:“雪衣。”   他欣喜地回头,容颜含笑若娇花绽放。   赵坦坦此时却无心欣赏,只是盯着他道:“是不是你也早知道有魔族滋扰我清源剑派?却帮着我师兄一起隐瞒?”   她想起来在过去的两三个月间,雪衣是曾经有几次出去过水芝境的,回来时神色有些沉重,只是从未同她说过什么。当时她并未在意,但此时想来,必定是雪衣知道了门派出事,却故意瞒着她。   这件事,崔尘知道,雪衣也知道,却单单瞒着她一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又有些气恼:“你修行千年,修为比我高了不止一层,我一直觉得占了你太大便宜。所以尽管认了主,我却并不真将你当成灵宠来驱使,只把你当成同伴来对待。但此时我却想问,你连这样大的事都瞒我到今日,是否在你来说,也未曾真的把我当主人?”   雪衣看到赵坦坦眼中的怀疑与责怪,脸色一阵苍白,突然直接跪倒在赵坦坦床前,声音带了些微颤:“主人,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心神受到干扰,再次走火入魔。而且清源剑派有护山大阵在,一二魔人来犯根本奈何不得……你……你是在怪我隐瞒吗?”他停了停想到什么,连花瓣般的唇都苍白了,艰难地问道,“还是你在后悔收我做灵宠了?”   说完,他眼中一阵水雾浮起,竟有泪水将落未落。   赵坦坦被雪衣这么大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她原本只是恼雪衣隐瞒自己,所以怪了他两句,哪想到对方竟然会面色苍白地跪在她面前,好像害怕被她抛弃一样。她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忙起身走到雪衣身前:“你先起来。”   雪衣却只是低头跪在她面前,看起来脆弱得好像赵坦坦再多说一句话,他便会就地枯萎。   赵坦坦伸手用力扶了两下,他都纹丝不动。他的千年修为竟然在这种时候让赵坦坦感受到了实力上的差距。   这年头连只修佛的鸟儿,都有倔脾气了。   她有些无奈地喊了声:“雪衣,你起来!”   雪衣却没有动弹,依旧跪着,只是在赵坦坦扶着他的手离开那刻,伸手紧紧捉住赵坦坦的手。   “主人。”他抬起头看向站在身前的少女,“我以后再也不会隐瞒你了,有什么事,我都立刻告诉你。”他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水,轻轻颤动间,仿佛清晨露水间扑翅的蝶,挠得赵坦坦心中一软。 第94章 会合   再想想,雪衣其实也没做错。   就算她知道了这事,以目前的实力,又能做什么呢?还不如就按照原计划,前往琼华派参加仙剑大会呢。   想来有清源剑派万年前传下来的护山大阵在,可能都不用师父出手,就已经搞定那些魔人了。   赵坦坦这么想着,便越发觉得释然,同时对雪衣的最后一丝心结也随着雪衣的眼泪而化解。   她心念一动,主动开启了一直被自己刻意屏蔽的主从契约感应,果然感受到雪衣心中希望她理解的急切,和对于能早日被她接受的渴盼。   对着眼前双眸含泪的美少年,她毫无抵抗力地点头:“好,我便相信你。”   雪衣也在这一刻,感应到了赵坦坦主动传达过来的信任。   他的眼眸中瞬间焕发出光彩,惊喜地用力投入赵坦坦的怀中,哽咽道:“主人果然依旧如从前一般善良温柔……”   又来了又来了……又自顾自把她当成自己那个温柔善良的前任主人了。   猝不及防被雪衣以乳燕投林之势,撞得仰天摔倒在地的赵坦坦无语望天。   真不知道雪衣这样究竟是对前主人实在念念不忘,还是故意在占她便宜。   赵坦坦还没坐起身,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露出了崔尘的身形。   “师妹……”崔尘站在门口唤了声,在看清房内情形后,他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下,才继续道,“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回避做什么?   赵坦坦愣了下。   难道……师兄误会了些什么呢?   “不用不用!”她尴尬地推开雪衣,从地上跳起忙忙地摆手,一时都忘记问崔尘为何连门也不敲,就直接打开她的房门。   想了想,她不放心地加了句:“我们……只是在联络主人和灵宠之间的情感。”   “哦?”崔尘看眼坐在赵坦坦身边满脸委屈的雪衣,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转身边朝外走边道,“可以下去了。”   下去?已经到目的地了?   这才过了多久,莲花舟再快,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到达万里之外的琼华派吧?   赵坦坦疑惑地走出房间,发现莲花舟果然在减速。   莲花舟外是碧蓝的天和后方被拉得长长的白云,但向更远处望的话,依然望不见地面的情形,也就无从判断此时身处的位置。   崔尘就站在莲花舟的结界旁,望着外面的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只是沉默不语。   赵坦坦走近他的时候,竟发觉他身周凉飕飕的,似乎正往外冒着寒气。   好不容易离开那寒冷的青云峰,结果师兄身上怎么也突然冒起寒气来了?   难道他在青云峰上修炼时,顺便把那儿的寒气也一同吸收了?   她默默吐着槽,往旁边让了让,不小心碰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雪衣,后者却意外地没有什么反应。   赵坦坦疑惑地转头,发现自己新上任没多久的灵宠雪衣,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崔尘看,就好像崔尘突然头上长角了一样。   这算什么情况……   “雪衣……”她咳了声,伸手推推雪衣的胳膊,“你怎么了?”   雪衣身子随之一颤,这才醒过神来,忙收回紧紧盯着崔尘的视线低下头去,看来竟有几分慌乱。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由于契约的关系,赵坦坦甚至能感受到雪衣心中的震动,不由嘴角抽了抽,在心中呼唤道:“雪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想不到第一次使用这种主从契约的心灵沟通能力,居然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赵坦坦摇摇头,果然看到雪衣随着她的问话,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心虚,一副欲又止的样子。   直到莲花舟开始缓缓下落,她才在心中感应到雪衣吞吞吐吐的回答:“是……霜雪……”他的话还未说完,已被莲花舟外传来的声响打断。   莲花舟外不知何时御剑飞来数人,其中赫然有许久未见的梅彩等几位师姐。伴随着她们一同出现的,自然是叽叽喳喳的吵杂声:“这无极长老珍藏的法宝莲花舟果然既美观,速度又快……”   “岂止是法宝,听说已经是接近仙器的存在……”   “着实羡煞旁人……”   听着她们你一我一语把莲花舟整个都赞叹了一遍,连花瓣尖尖的小粉红都没漏过,赵坦坦揉了揉额头,暗自庆幸师兄没有打开莲花舟的门。要不然直接面对她们这样排山倒海般的羡慕赞叹,她真心有点撑不住。   但不可否认,见到同门师姐妹们还能如此谈笑八卦一如往日,她的心头是真的大大松了口气,想来师门必然没出什么大乱子。   莲花舟一径地向下方降落,最后落在一座城镇外。   这座城镇外有简单的防护结界,远望门口还不时有修真者进出,显然是一座属于修真界的城镇。   随着莲花舟着陆,迎上来数人。除了刚才伴着一起落下的梅彩等人外,还有不少同门弟子,都是此次获得资格代表清源剑派去参加仙剑大会的。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他们前些天便已出发,约定了与我们在此地会合。”这次还没等赵坦坦问,崔尘已先开口回答。他简单地说完,便打开了莲花舟的门。   赵坦坦愣了愣,忍不住跺了下脚:“那你不早说!”害她差点以为这次能够离开门派去参赛的,只有他们两人呢。   那边众弟子与崔尘见过礼后,梅彩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容,便纤纤地行至崔尘面前,氤氲着双眼:“大师兄,门中不久前来消息了。” 第95章 护山神兽   作为门中的第一美人,梅彩双眼水雾氤氲的时候,都如诗如画地仿佛从江南烟雨之中走出一般动人。   只是对于如今的赵坦坦来说,在见识过了我见犹怜的雪衣后,仅仅是双眼氤氲脸颊微红的梅彩就不太够看了。何况若光论长相,崔尘比她还更像第一美人。   ——怎么觉得自己的眼光硬生生被身边两位雄性给拔高了……   赵坦坦唾弃了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杂念,专心听梅彩说话。   梅彩身为门中另一长老之女,拥有长老给她的特殊传信方式,身为大师兄的崔尘不在时,便数她的消息较为灵通。   此时她正半侧着身子站在临时居所的大厅内,用最能展现她美丽姿态的角度对着崔尘,娓娓说道:“方才家父和掌教先后传来消息说,魔人虽然来得突然,幸而所率部众不多,先是被护山大阵挡在外面,后来又有护山神兽亲自出现退敌。现门中业已平安,大家且安心参加仙剑大会便可。”   赵坦坦听到这里松了口气,不过门中有护山大阵她知道,护山神兽……   “我派也有护山神兽?”赵坦坦表示以前从未听说过门中还有这么一只兽,要不然她早就找去瞻仰一下护山神兽的雄姿了。   提到这个,梅彩等诸位比赵坦坦年长些的弟子便不由流露出几分自豪神情。   要知道能拥有护山神兽的门派,大都是曾有人飞升上界、拥有悠久历史的钟灵毓秀之地。简而之,都是了不得、有背景的大门派。   清源剑派的级别在修真界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拥有护山神兽自然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也就赵坦坦这种常年同师父待在青竹峰上导致孤陋寡闻的才没听说过。   仍是梅彩道:“我清源剑派创派之时便有护山神兽,虽长得听说不怎样,但修为高深莫测,乃是罕见的上古神兽。只是这护山神兽万年来都不曾现过身,大家都只道神兽早已在哪处寿终正寝,没想到……”   她一边说一边美眸盈盈地对着崔尘,仿佛要让他被自己楚楚动人的水眸撼动。   然而她这次还没说完,身旁同样身为长老之女的卫菁便有意无意地打断她的话,感叹了声:“没想到神兽这次会在紧要关头出现,及时出手拯救了门派。”   卫菁弯月般的细眉轻蹙,望向崔尘的目光中含着担忧与欣喜:“当时魔人骤然来犯,我们虽然奉了掌教之命悄悄提前出来,心中却不免担忧还在青云峰上闭关的大师兄,如今见大师兄平安出来与我们会合,总算是放下心来。”她说话之时,双目凝望崔尘,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他。   她们这般各自表现,将对大师兄的情意当着众人面显露出来,自然也有人不愿意落后。比如同为精英弟子的沙橖,见此情形已急不可待地跳了出来,冲到崔尘面前,便掏出一大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大师兄,一路过来挺远的,辛苦你了,来来来……这些都是我师尊压箱底的灵丹妙药,给你回去补补,包你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喂喂……这不是传说中江湖卖假药的专用台词吗!   身为门中第一美人的梅彩毕竟习惯了被人捧着,虽然做出楚楚动人的模样想引来崔尘的怜爱,但姿态多少带着些清高。卫菁则是直接将关切之情溢于表。而直爽率性的沙橖……不提也罢。总之,在此时此地,孰胜孰负简直一目了然。   梅彩的脸色顿时有点不是那么好看,双眸中的水气也散了不少,但目光仍然带着些期盼望向崔尘。   啧……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她这么大个人站在崔尘身边,却好像空气般都没人关心一下,在场所有人光顾着看崔尘去了。   总觉得关于神兽的描述有点似曾相识感的赵坦坦,才回过神来便发觉整个大厅内的气氛已然变得有些诡异。她讪讪地摸了把肩头的白羽鹦鹉,雪衣在出莲花舟时便已恢复原形,安安静静待在她肩头,装得特像一只普通的鸟儿。   三女争相表现刺激到了其余女弟子,虽不好意思像她三人那般刻意在崔尘面前表现,却也不愿放过机会地纷纷冲崔尘抛起了媚眼。   大师兄修为高深又惊才绝艳,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看。虽一度修为尽失,但他在这短短两年内竟又重新升到了筑基大圆满境界,若能被他看上结为道侣,那简直就是……就是撞大运!   一时间,赵坦坦就见满屋子师姐妹们纷纷像眼睛抽筋一般,不停地从各种角度冲大师兄崔尘抛媚眼。   她不由抽了抽嘴角,难为崔尘师兄此时还能淡定地垂眸,手中茶盏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再看看其余弟子,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也是平日习惯围观这两位长老之女,以及门中重要的精英弟子之一互相别苗头的。   外间忽地传来笑声:“这般热闹,想必是崔道友来了?”这声音十分熟悉,赵坦坦略一寻思便明白,这是琼华派的大师兄薛逸含闻讯前来问候了。   这座城镇离琼华派虽不算很远,但也绝对不近,不知薛逸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坦坦疑惑间,便见一名发束玉冠、眉飞入鬓的青衣男子,风尘仆仆地带着几名琼华派弟子快步迈入厅内,其中分明有以前见过的邹曼倩和施曼薇二女。   一些日子没见,薛逸含竟已结丹成功,此时是结丹初期修为了。看来之前崔尘那番令他有所顿悟的话,对他的助益还是颇大的。   此时薛逸含跨入厅内,远远地便向崔尘一礼:“崔道友别来无恙。”说着他扫视在场众人,露出放心的神色,“在下琼华派薛逸含,本是奉掌教之命带门中弟子前来接应,途径此处时恰好得知贵派新近的消息,因此特来问候一声,如今看到诸位安然,不胜欣喜。”   听他下之意,显然原本是听闻了清源剑派受到魔人突袭的消息,便奉命带门中弟子前往查看情况适时予以援助的,如今得知他们都聚在此地,才匆匆赶来问候。   果然不愧是仁厚重道的琼华派,听闻有同道遇袭便不远万里地派出弟子援助,只是不知为何会出了苏曼姿那样为情叛变的弟子。   薛逸含一番话说完,众清源剑派弟子皆目露感激神色,唯有崔尘仍端坐原位垂眸看着自己手中茶盏,未曾起身还礼甚至不曾挪动分毫。作为门派代表的大师兄,他这般冷漠的表现未免太过失礼。   站在薛逸含身后的琼华派弟子虽不敢流露出不满,但均目露诧异地面面相觑。   紧挨着薛逸含的施曼薇已忍不住抬头要向崔尘打量,却被薛逸含以眼神制止。   赵坦坦刚才本以为崔尘低着头一声不吭,是受不了众位女弟子火辣辣的媚眼和热情,此时她也觉得不对劲了。再如何,崔尘作为大师兄,是不会也不该有这般失礼于人前的时候。   她起身向崔尘走近几步,刚要唤他便发觉了不对劲。崔尘虽然端着茶盏,但捧着茶盏的手指骨已经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呼吸更是有些急促。   “师兄,你怎么了?”她骇然伸手,想去推崔尘,随即被快步抢上前的薛逸含止住。   “不要动,他身上的灵力波动太厉害了,随意碰触会遭到反弹伤到自己!”薛逸含毕竟修为是此间里最高,别人看不出什么征兆,他却已经找到了原因。   他迅速戟指点向崔尘身周要穴,助其略微疏导一下灵力,然后试探地问了声,“崔道友,你还好吗?”   崔尘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有些艰难道:“我……要结丹了……” 第96章 魔袭   一直到天地间灵气开始产生强烈震荡,空中出现结丹异相,赵坦坦都还没回过神来。   她那位炮仗般的天才师兄崔尘……竟然在这座修真界的小城镇中,毫无预兆地要突破境界、冲击结丹了?   这也太会挑时间地点了!   结丹这么重要的事,换做别人起码都得提前个几年准备好一干丹药和渡劫法宝等物,然后找一处僻静无人、灵气充盈的地方,才有胆气冲击结丹啊。   崔尘师兄结丹结得这么随意,她和本门的弟子们也就算了,城镇中其余人等就不知道是何心情。反正自打这消息传出去后,他们清源剑派在城镇中的临时居所就成了众人争相围观的地方了。但凡在这城镇中定居或路过的修真者,几乎都闻讯而来,里里外外地把这小小院子围得密不透风,生生折腾出了凡间庙会般的热闹景象。   若非崔尘进入房中结丹前,曾让赵坦坦布下师父所赐的元婴级别防御阵,令所有人只能远远围着,不得过于接近。恐怕这群人都恨不能挤进屋内,亲眼目睹一下这千年难遇的奇才,炮仗般升级冲关的一幕。   要知道,围观一名修真界奇才结丹,可是将来能当做跟人炫耀的长久谈资的,并且说不定还能因此受到启发得到顿悟。一众女修们包括清源剑派自家师姐妹们更是双眼亮晶晶,从那叽叽喳喳不断的讨论声里,可以听出她们大部分还在考虑怎样引起崔尘注意,进而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主意。   赵坦坦抽了抽嘴角,不禁庆幸师父给的防御阵还有隔绝外界噪音的功效,否则在这么沸反盈天的环境里冲击境界,崔尘说不准会心神不宁走火入魔。   房内从崔尘进去后就一直透着隐隐的紫光,而周遭灵气激荡,空中云团则越聚越多。   到了第二日,这座城镇中的灵气已经空前浓郁,许多修真者都就地打坐,开始利用这浓郁的灵气修炼。   但就在碧空之中风起云涌,甚至有祥云带着紫气隐现将将要成形时,突然有一股几可吞噬天地的黑气,以极快的速度盖住了整个城镇的上空。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蓦地暗了下去,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随后各处亮起了各色光芒。那是修真者们手中仙剑法宝发出的光,整个城镇转眼间便进入备战状态。   这样遮天蔽日的黑气,只说明了一件事,有极厉害的魔人来袭。   赵坦坦也抽出了剑,只觉得头大。   怎么好死不死的,魔族平时都不太出现,一出现就这么频繁!   “放心,这城镇又结界防护,又有金丹中期修士坐镇,应该足以抵御魔人的侵袭。”薛逸含安慰着在场诸人,他的语气虽然淡定,然而手中仙剑发出的光,照出了他眼中的焦灼。   这样小规模的城镇里,防御结界本就只比摆设好一点而已,更何况金丹中期修士若是遇到魔尊,那就只能算是个炮灰。期待像大门派的护山结界那般起到抵御魔族进犯的作用,简直就是做梦。   薛逸含嘱咐修为较低的弟子留守在原处后,便另一手取出一支笔状的法宝,而后便率众结丹期以上的修士向上空飞去,远远望着便似一道道光箭般。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的光芒越亮越多,也同样急速地化为一道道光箭射向漆黑的天空,最后这些光箭在空中交织成一片五彩的光幕。   光幕只汇聚了几息,便被浓重的黑气所吞没,一时竟不知薛逸含等人的生死如何。   空中的黑气翻滚中响起了震天的咆哮声:“还我……还给我!”   咆哮声歇斯底里,甚至带着可扰乱修士心神的魔音攻击,令所有人听到后都控制不住心口一痛。修为低如刚筑基没多久的邹曼倩与施曼薇等人,甚至当场血脉逆流狂吐鲜血,显然受了严重内伤。而筑基中后期的弟子们,也是个个面色惨白,拄着剑摇摇欲坠。   留守在院中的弟子基本都在结丹期以下,一时间在场的剑气宝光湮灭了一大半。   赵坦坦修为算是在场比较高的,但也觉得胸口闷痛。她强行压下这种难受的感觉,紧张地望向崔尘所在的房间,见那里隐现的紫光并未受到影响,这才松口气。   忽地肩头被一双手安抚般地轻轻按住,她回头发现雪衣已变作人形,正站在她身后忧虑地望着那仍咆哮声不断的漆黑天空。   “主人,让我来念诵清心咒,令场中诸位道友镇定心神吧。”雪衣大约是场中唯一没有收到影响的,固然是因为他的修为最高,但常年礼佛令他的心性比常人坚定也是原因之一。   由他来念诵清心定神、去繁止恶的清心咒,正是最合适的。   赵坦坦干脆地将手上佛珠撸下塞到他手中:“这能净秽祛除魔气的佛珠本是你的,现在正好由你来使用,必然能事半功倍。”   雪衣看着眼前流动着淡淡金光的佛珠,花瓣般的唇动了动,但这次他没有推辞,接过佛珠后便盘膝坐下。随着他双唇掀动,他的身上逐渐散出圣洁金光,而他口中念诵出的佛经则带着净化镇定之力,如同有形般逐渐抚平场中诸人被魔音扰乱的心神。   赵坦坦忙趁隙将师父给的剩余几个阵法全数撒出,牢牢包围住身处的院落内外,然后掏出乾坤袋中的丹药,发给几个受伤严重的修士。沙橖恢复得比较快,见赵坦坦如此,自然也不甘人后,爽快地掏出自己随身的丹药分发出去。   身为专负责门中弟子丹药的长老弟子,沙橖能供应的丹药自然数量和品种都不是一般修士能比的,一时间整个院子内外的人都分到一份疗伤丹药和清心定神丹药。   眼看沙橖一路发着丹药逐渐掠向远处,赵坦坦正要提醒她别走远,忽然耳边响起一声爆喝:“紫慕白,还我!”   这一声如同惊天巨雷炸响,顿时令赵坦坦全身气血翻涌、胸口剧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第97章 遇魔   随着这一声爆喝,四周连零散的光芒都消失。   身边惊呼不断,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坦坦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这口血吐出后反而觉得清醒了些。   她举目四望,发现空中的黑气间爆出了血雾,显然已经有人陨落,不知其中是否有薛逸含。   而雪衣身上的淡淡金光已经比之前微弱许多,喜幸未曾受伤。他继续坐在原地凝神念诵经文,手中佛珠上的金光不曾停歇地不断净化着附近的魔气。   糟糕的却是崔尘房中透出的紫光时明时暗,开始微微颤动。   隔着重重结界的崔尘,莫非还是受到了外界干扰?   赵坦坦心头一紧,刚要提剑寻过去,忽地感受到雪衣的传音:“主人,无妨……那是在进入结丹的最后关头,接受心魔考验导致灵力不稳,待我为他多念几遍清心咒,应当能平安渡过。”   虽然雪衣用的是主从间的心灵感应,但赵坦坦仍能听出他此时十分费力,只是在勉强支撑。看来要既要净化身周魔气,又要帮助在场众人稳定心神,对他来说有些消耗过大了。   赵坦坦一时有些担忧,但她虽然自己没结过丹,却也知道心魔的可怕,如果崔尘在这关键时刻渡不过心魔,不能成功结丹,面临的不止是失败,更有可能是修为再度倒退甚至成为废人。   何况满场的人也需要依靠雪衣的来克服魔功镇定心神。   这样的境况里,只要有一点差池便是全军覆没。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能默默地守在雪衣身旁,任凭冷汗浸湿了衣衫,却握紧了剑不敢挪动分毫。   雪衣感应到了她的心意,眼睛并未睁开,但嘴角却逸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净化魔气中去,随着他口中佛语的传出,附近的魔气有逐渐变淡的趋势,崔尘房中的紫光也回复了稳定。   赵坦坦刚要松口气,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极近处乍然响起。那声音分明是一直站在她身旁的梅彩的。   来不及多想,她伸手便去抓梅彩,果然抓到了一截柔滑的手臂。随即她觉得身子一轻,似乎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在将梅彩向上空吸去,而拽着梅彩胳膊的她也被一同往上带去。   下方传来雪衣急切慌乱的声音:“主人!”随着他的起身,浓重的魔气再度弥漫,脚下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情形。   赵坦坦只能在心中传音:“雪衣,别过来,我有办法脱身!师兄结丹能否成功,就靠你替他护法了!”   她能有什么脱身办法?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不知梅彩是吓呆了还是受伤严重,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赵坦坦无法可施,也不能任由两人一同被吸到那漆黑的空中,就这样束手就擒,只得匆匆掏出几张高阶雷电符便往上空扔去。   带有元婴境界法力的雷电符炸响了数声,仅仅在半空中闪了几下便湮灭了光亮。赵坦坦隐约听到一声闷哼,而后她们上升的速度反而比之前更快了数倍。   只是两息功夫,她觉得脑中一阵轰鸣,似乎穿透了什么屏障一样的东西,被直接甩到了某个空间中。   晕眩过后,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有阴冷的风不断刮过,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仍紧紧握着那截柔滑的手臂。   “梅师姐?”她试探地小声问。身边人却没有回应,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麻花剑在自己晕眩时便已自动回到丹田之中,赵坦坦想再度唤出剑来,却发现丹田竟被禁锢住了。   试了几次都不行,她不得不放弃,在身上找了又找,最后掏出几枚龙珠来照明。   曾经被崔尘视为粪土一般随意丢弃的龙珠,果然是居家旅行探险寻幽的好东西,一取出来不说附近亮如白昼,至少也能借着朦胧的光看清楚身边环境。   赵坦坦就借着龙珠发出的微弱光芒,看见梅彩鬓横钗斜、衣衫凌乱,就躺在旁边的地面上昏迷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阴风吹起她的发丝,盖住了她小半张脸,看来跟女鬼也差相仿佛,哪还有一点清源剑派第一美人的姿态。   既然她昏迷着,那耳边不停不歇的喘息声是怎么回事?   赵坦坦疑惑地举着龙珠再往前看去,却对上了一双血红如妖兽的眼睛。她惊了一跳,向后疾退了几步,手中龙珠都险些拿不稳。   退了几步,却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动静。   她吸口气稳了下心神,然后壮着胆重新望过去。这才发现那双血红眼睛的主人身上有些焦黑,显然是被雷电符击中所致,但更严重的伤却是他浑身溃烂,似乎正被什么烈性的毒液侵蚀着,许多地方甚至能看到白骨露出来。   喘息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伴随着身体的溃烂,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他漆黑的身形蜷缩在角落,却像一只蹲在黑暗中受了伤的妖兽。   原来魔尊的骨头并不像他们的魔功一样黑成一片,而是跟普通人一样是白色的……   赵坦坦也不知自己为何脑中会不着边际地想到这个。但她总算明白之前为何一直觉得那疯狂的笑声有些耳熟,果然算得上是老相识了。   也是,除了这个喜欢时不时自戳双目的魔尊,还有谁能笑得那么疯狂又苍凉?   这么一想明白,她便能够前后贯通了:显而易见,去袭击清源剑派的自然也是这个疯子魔尊。   也不知他这身毒液是来时就有,还是被清源剑派那只传说中的万年神兽赠送的。不过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他活该。   赵坦坦此时丹田被禁锢,连武器都没法动用。但眼见魔尊似乎失去了战斗力,自古正邪不两立,何况对方刚刚袭击了修真者的城镇,不知害多少道友陨落。   如今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面前,身为正道人士的她怎能轻易放过? 第98章 屠魔   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望不清楚远处有什么,唯有身边昏迷中的梅彩和黑暗里喘息着的魔尊。   赵坦坦猜测,这样密闭的空间大约是魔尊立的结界,以她目前的状态要破除结界脱身,也唯有杀死魔尊一途。   说来这魔尊也是有意思,上回突袭琼华派,大喇喇将琼华派的第一美人苏曼姿抢走。这回又带着伤跑来,将清源剑派的第一美人梅彩给抢了。   难道他这是专门挑着各派的第一美人抢吗?眼光倒是挺高的。   赵坦坦内心腹诽着,再度仔细打量魔尊。   蹲在黑暗中的黑衣男子,圆睁着血红的双眼,喉中不断发出嘶鸣,仿佛已经痛得喘不过气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双眼眨也未眨过,似乎因为太过痛苦已经失去神智。   赵坦坦试着走近几步,发现他仍未有一点反应。这样看来,他若非已经昏了过去,就是正全力抗衡腐蚀身体的毒液,导致没有余力去关注其他。   果然是大好良机!   赵坦坦咬咬牙伸手摸向自己头顶的发髻。   唤不出法宝武器没关系,身为剑修本来就不会太过依赖这些,总有别的办法。   她的发髻比起梅彩等几位师姐妹来简单多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珠花头饰,仅仅是将头发绾起来用发簪固定。此时她便利落地将固定发髻的簪子抽出来,任由长发散落肩头,而后手起簪落便刺向眼前一动不动的魔尊。   簪子接触到魔尊的前一刻,一股极霸道的劲气蓦然将赵坦坦掀翻,令她向后方急速倒冲回去,最后不知撞在了铜墙铁壁一般的墙面上,因丹田被禁锢而不能运气护身的赵坦坦,只觉得浑身都撞散了架。   手中簪子早已不知所踪,她痛哼一声正要爬起,脖子随即猛地一痛,竟被一把掐住,死死地按在了墙上。   “想要我性命的人……千年来不知多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趁我衰弱之时暗算我?”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有丝毫从前的那种疯癫,语气冰冷得如同在宣判死亡,“不自量力!”   呼吸早就被迫停止,脖子处被越掐越紧,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中断开来。   赵坦坦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无力挣扎的猎物,正束手待毙。不……若是换做凡人,她此时应该早已被杀死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魔尊身上传来腐烂的味道,那是毒液正在进一步腐蚀他的身体,但施加在她身上的劲力却并未受到影响。   心渐渐沉了下去,没想到伤势如此严重的魔尊,还有如此强大的威力,转手间就能致自己于死地。   是她轻敌了。   赵坦坦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挤出了几个字,顺带着一个惨惨的笑:“你……要的……我……有……”   果然随着这句话出口,就仿佛念出了魔咒般,脖子处骤然一松。赵坦坦失去支撑,狠狠摔在了地上,随即又被一把猛力拽起。   “在哪里?她在哪儿?”急切的追问劈头盖脑而来,赵坦坦发现拽着自己的那只被毒液腐蚀了大半的手竟然在颤抖。刚才还冷静如阎罗的魔尊,转眼竟又显出了几分疯癫。   究竟是什么人,能令法力足以翻手云覆手雨的魔尊,如此张皇急切、疯癫狂乱地去寻找?   赵坦坦此时根本顾不得多想,刚才濒临死亡的绝境,令她的体内被激发出了几分灵力。   她就利用这点微小的灵气,一手打开乾坤袋,取出一个卷轴,便奋力向远处抛去:“你要的……都在这里面……”   卷轴因她抛起的力度展开开一些,隐约现出一名女子的身姿。   拽着自己的力度猛然放开,她像一个没用的废品般被用力丢开。   那方才哪怕在痛苦中依旧能致他人于绝境的魔尊,发出狂乱的咆哮声,冲向了远方渐渐飘落的卷轴。身上被毒液腐蚀而产生的脓液一路洒落在地上,发出淡淡的焦臭,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像个逐日的夸父般径自向前追去。   赵坦坦闭了闭眼,就在她闭眼的刹那,远处一阵亮如白昼的雷光伴随剧烈的爆炸声出现,紧跟着是震天的痛吼声,身处整个的空间都随之震荡起来。   这强烈的震荡令昏迷的梅彩都苏醒了过来,在她迷蒙地睁开美丽眼睛的同时,周围浓重的黑暗仿佛被疾风吹散般迅速地变淡,最终消散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赵坦坦举目四望,发现原来他们竟是置身城镇郊外的林子中,只是此时这片林子几乎全部被烧毁,只剩下一大片残断的焦炭。   她混在卷轴中所剩无几的高阶雷电符,总算发挥出了最大效用,再度重创了魔尊,令其伤上加伤,连结界都无法维持便即遁走。   “师妹,发生了什么事?”梅彩慢慢坐起,茫然地看着眼前焦黑的土地,弄不清楚状况。   回头看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魔尊劫走的梅彩,赵坦坦吐出一口气。   此时才发觉脖子处受伤严重,令她嗓子痛到说话都有些艰难,但她还是忍不住用粗嘎的嗓音勉强说道:“师姐,其实我偷偷画过一张师兄的画……后来觉得师兄这般……美轮美奂的人物,还是配女装更好看……”   “好像有点道理……”梅彩双眼亮了亮,似乎已忘记置身何处:“图在哪儿?”   赵坦坦抬头望了眼刚才雷电符爆炸的位置:“不小心这次烧毁了……”说到这里,她嗓子痛得咳了两声,才发出像老妪一般沙哑苍老的叹息声,“我提这个,其实是想说雷电符真的太有用了……你还有吗?” 第99章 失魂落魄   说完这话,赵坦坦便坐倒在地,短时间内频临死亡却又死里逃生,令她全身脱力冷汗涔涔。   梅彩根本不清楚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赵坦坦莫名其妙的话自然换来她莫名其妙的眼神。而后赵坦坦全身的狼狈不堪,勾起了梅彩片刻前遇劫的回忆,令其一时间脸色煞白,腿软地坐在原地心有余悸,更没心思弄清楚赵坦坦究竟在说什么。   坐了有一会儿,赵坦坦高度紧张的神经才终于得以放松。   而放松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丹田竟依旧被禁锢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果然……那个魔尊只是遁走了,区区几张高阶雷电符还无法消灭他。   脖子处仍是疼痛难忍,但她惦记着城中情形,尤其是正在结丹紧要关头的崔尘和为其护法的雪衣,因此只草草找出帕子裹住脖颈,便急着要回到城中。   没有灵力便无法御剑飞行,只能指望梅彩了。   她看向正慢慢扶着树干起身的梅彩,问道:“梅师姐,你还能驭剑吗?”   梅彩怔了下,试着运起灵力,随后便是一声惊呼:“呀!我的灵力怎么没了?”她惊慌失措地开始尝试各种法术,但全都无效,反倒令自己看起来像在手舞足蹈。不过幸好是美人,即便是手舞足蹈,也看来颇有美感。   好吧……看样子梅彩师姐也没有幸免,那么问题来了——没有丝毫灵力的她们要怎么回城?   赵坦坦思索片刻,刚要闭目感应雪衣的状态,忽地感受到一阵清风徐来,拂在脸上竟有有几分清心怡神。   而自魔尊消失后便逐渐恢复明朗的天空中,紫气东来祥云密布,密密匝匝地在这座城镇的上空,逐渐汇聚成了一朵白中泛着紫光的巨大莲花,而后慢慢绽开。   随着这朵紫色莲花的形成,方圆千里之内竟香气四溢、灵气浓郁,引来无数鸟雀啁啾着飞向城内聚集。   “大师兄结丹成功了!”耳边响起梅彩惊喜的叫声,叫出了赵坦坦心中所想。这一次她才真正算是松了口气。   梅彩的脸上满是欢喜,她望着城镇的方向,仿佛望见了自己心上人结丹后一身仙气不同凡俗的模样。尽管不能动用灵力,她却匆匆整理了一下妆容,便欢喜地向城镇方向徒步跑去,似不愿让她情郎久等般,口中还痴痴地低喃了声:“大师兄……”   若是这位梅师姐在修炼方面也有如此热情,恐怕早就在其长老爹帮忙下结丹了吧?   赵坦坦嘴角抽了抽。   她仰头望着天空中逐渐盛放的紫色莲花,只觉得头大如斗。师兄对莲花也未免太过痴恋了些,竟然连结丹时的祥瑞征兆都是幻化为莲花的样子。   真担心一会儿回到城里,她会看到一个额头开了四片花瓣的师兄。   这么想着,她脚下也加快了步子,紧跟在梅彩后头。   才走没几步,头顶上方传来个声音:“两位可是清源剑派的道友?身为剑修,何不驭剑而行?”   你以为我们不想么?   赵坦坦翻翻白眼,抬头望去,发现斜上方竟横飘着一只有两三丈长的葫芦,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只觉得一股股的药香扑鼻而来。   葫芦上正坐了两名男子,均身着粗布麻衣,却不掩神态清朗、气质秀美,竟算得上是两名难得的美男子。其中一人腰间别着只小巧玲珑的葫芦状法宝,看造型同他们身下坐着的倒十分相似,想来他们骑着的大葫芦,应当是另一人的法宝所变的了。   不得不说,骑着葫芦比骑着笛子啊琴的更稀奇。   赵坦坦忍不住看了又看,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下一刻就从那圆滚滚的葫芦上滚下来。幸好那二人只打量了她一眼之后,目光便都停留在梅彩身上,并未注意到她怪异的眼神。   梅彩身为门中第一美人自然名不虚传,本就生得美丽动人,方才又平白遭了次罪,身上衣衫破了几处,发髻也微乱,但结合她纤细的体态,以及那股子来自烟雨江南般的柔弱气息,反倒显得愈发惹人怜惜关注。   而赵坦坦此时的模样实在有些狼狈,因为没了簪子绾发,她一头乱发就像水草般随意地披散着,连脸部都被遮去了不少。衣衫这回倒是托了紫萌的福,虽然沾上了魔尊身上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却没有一点损坏,只是因方才与魔尊太过近距离接触,沾了些黑气尚未来得及清除干净。   总之此时她看来灰突突的毫不起眼,就像个村姑,与看来柔弱而美丽梅彩相比,实在像一个是闺阁千金,一个是粗使丫鬟。   那人唤她们为“两位清源剑派的道友”,着实算得上是客气的了。   身边的梅彩虽然修为堪堪筑基中期,但终究身为师姐,自然得由她来负责应答。   “二位道友见笑,我与师妹受魔人袭击,如今都动用不了灵力……”梅彩在外人面前已恢复了清源剑派第一美人的调调,带着浅笑轻叹,“如今才不得不步行去前方城镇与同门会合。”   葫芦上二人闻,按低了葫芦的高度,在赵坦坦与梅彩面前落下地来。随着葫芦离她们愈近,药香比之前更为浓重,却并不难闻,反倒闻着令人觉得舒坦。   “之前我二人远远望见这方向似有魔人来袭,看来果然没有看错……难怪道友们身上还沾着几分未褪去的魔气。”首先开口那人修眉俊目,闻一礼,在药香阵阵中说道:“在下乃是丹鼎门施采芪,身旁的是同门师弟洛采楠。我们师兄弟本是在远处经过时,望见魔气赶来相助,半途却见魔气尽去空中出现祥云异象,想是前方城镇中有人刚结成金丹,便索性前往拜访。若是二位道友不介意,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意思就是可以载她们一程喽?   魔尊把她们带出来时只花了两三息的功夫,她们回去用走的却起码得走上一两个时辰,简直害人不浅!   如今能早些回去,她们怎会不答应?这顺风车自然是要搭的。   梅彩身为长老之女,又是清源剑派第一美人,自小便是众人捧着哄着的对象。向来是法宝任她选,出行皆高来高去,几曾踏实地在地上走过几步路?   此时因崔尘结丹而引起的兴奋有些过去,她冷静下来便觉得能不用走的回城里自毁形象,是极好的。   “不瞒二位,前方城镇中结丹的便是我派大师兄崔尘。我们也急着回城看望同门,二位道友的好意便不推辞了。”梅彩忙不迭地应了,语气中带了自豪之意。   果然此一出,对面施采芪和洛采楠的眼神变了变,露出几分仰慕与崇敬。   “原来是传说中的奇才崔道友,之前听闻他失了修为,还替他惋惜不已,想不到这才没几年,他竟又第二次结丹成功了……果然不愧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施采芪赞叹道。   果然炮仗般的师兄一出现,全修真界都只能有这样的反应啊。赵坦坦有种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慨,看向施、洛二人的眼神都和善亲切了不少,虽然他二人未必能注意到。   施采芪二人感叹了一番,便令师弟洛采楠将其腰间的另一枚葫芦也放了出来,而后各载了一人向城镇继续飞去。   飞了有一小段路,一直闻着药香的赵坦坦才蓦然“呀”了声。   她想起这二人是谁来了。   除了传说中兼具美貌和医术的丹鼎门“失魂落魄”组合之外,整个修真界还能上哪里找到这么两个一身药香的美男子? 第100章 回城   由于喉咙受伤严重影响了声门,她这一声惊呼虽音量不大,却仍是粗嘎难听,引来坐在葫芦另一个突起处洛采楠的探询:“薛道友?”   赵坦坦摇摇头:“无事。”   说完这两个字,她嗓子越发疼得厉害,连连咳嗽,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洛采楠见状不知从哪里取出枚丹药,递过来示意她服下。   不愧是丹鼎门出品的丹药,赵坦坦接过便觉得清香扑鼻,服下后一股凉意便顺着喉咙而下,脖颈处的疼痛顿时消了八九分,嗓子更是如被甘霖滋润过般舒爽。   “多谢洛道友。”赵坦坦开口感激,顺便又打量了洛采楠和不远处并行的施采芪两眼。   因葫芦有防风结界,她听不到那二人在说什么,只瞧了施采芪的长相,然后感慨:   这就是丹鼎门的“失魂落魄”组合啊!想不到提前见识了。   嗓子不再疼痛,赵坦坦便恢复了往日的嗓音,不娇媚不柔弱亦不显得刚强,只是那么清清爽爽如夏日小溪般流淌而过,令洛采楠多看了她一眼。但在看到她海草一般的乱发后,他又很快移开视线。   “薛道友不必客气,我等同属正道一脉,大可以师兄妹互称。”洛采楠说着,称呼已主动变了过来,“本就想将疗伤丹药给二位师妹服用,但考虑到服药过后最好能打坐调息,那地方不太合适,便决定先进城再说。”   是了,身为丹鼎门弟子,必有一手好医术。想来他们早就看出她二人有伤在身,只是打算回城再提。   “方才赵师妹不知为何惊呼?”洛采楠又问道。   赵坦坦自然不好说是因为她想起了眼前二位的外号,只得搪塞道:“我刚才没坐稳,以为自己要从葫芦上滑下去,所以吓了一跳。”说着她挪了挪位子。   她坐在葫芦上半部分的小突起处,离葫芦口的那截短藤比较近,便索性伸手一把抓住,这才多了些许安全感。   再看不远处梅彩同施采芪正不知在聊些什么,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样子,令洛采楠频频投以艳羡的目光。   自打刚才登上葫芦前,梅彩自我介绍了一番她们二人的名字后,这“失魂落魄”组合便是双眼一亮,显然是听闻过清源剑派第一美人梅彩的名号。   相比起来自己这个“与奇才崔尘同一师尊座下弟子”的小师妹,虽说也怠慢不得,但相比起来总是差了几分。   因此梅彩坐上了丹鼎门大师兄的葫芦,而她则坐在洛采楠的葫芦上头时,后者还带着些艳羡地看了自家大师兄几眼,意思不而喻。   丹鼎门本就不是比起修炼更注重丹药的门派,施采芪与洛采楠师兄弟看着又像是成天研究炼丹药,不常出门交际,极少见到美人的样子。   因此洛采楠此时对于奇才崔尘的崇拜,自然也就比不上对第一美人的仰慕之情。接下来这一路上,但凡他开口基本都是在打听梅彩的事。   赵坦坦在门中时本就与梅彩算不得很熟悉,对洛采楠的问题都是一问三不知,渐渐地洛采楠的话就少了。葫芦上出现尴尬的冷场。   发现洛采楠竟取出了丹方研读,赵坦坦不禁无语望天。   这对丹鼎门的“失魂落魄”比起天音宫的“鸟语花香”来,至少表面功夫略欠些火候。   赵坦坦毕竟之前差点被魔尊一把掐死,又不能动用灵力调息,只能一直强撑着。这会儿坐着坐着,她的身子便软了下去,头晕目眩地躺在葫芦上。看洛采楠仍津津有味地对着丹方比划,丝毫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她不禁翻着白眼只盼能早点进城。   果然成天摆弄丹药的人,会比成天搞音律的人多一点……耿直吧?   所幸葫芦虽然看着体型笨拙,但飞起来不算慢,转眼间便离城镇只有约莫不到百里。   离城镇越来越近,能扑面而来的灵气也越来越浓稠。   “不愧是奇才崔尘的结丹异象,竟比别人结丹时汇聚的灵气要浓郁数倍!”洛采楠忍不住赞叹。   在这样的环境中修炼能令人事半功倍,修炼一刻比得上平时一旬。这吸引了城内外无数修真者纷纷聚集过去就地打坐,生怕错过了这大好良机。   有些昏沉的赵坦坦,闻撑着眼远远望去,只见满天满地都是修真者发出的宝光,仿佛传说中上古的修真盛世重临。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师兄崔尘带来的,一种自豪感顿时自她心底油然而生。   忽然她心头一动,感应到雪衣焦急的呼唤:“主人!主人,你在哪里?”声音急切,带着些声嘶力竭的焦躁,还有丝哽咽。   她忙回应:“我正在城外往东五十里不到,就快回来了。”这才想起跟雪衣断开联系已经有段时间了,说来奇怪,似乎距离远一些他们就会失去感应。   刚回应完雪衣的话,不过数息功夫,只见一道白光疾飞而至,猛地冲破了葫芦外防风用的结界。   洛采楠一惊,刚摆出御敌的架势,便见那道白光扑进旁边一头乱发、看来不修边幅的赵师妹怀中。而后白光暴涨,顷刻间化为一名唇红齿白的白衣美少年,哭叫着抱紧了她:“主人!还好你没事!你知道我怎么也找不着你,心里有多害怕吗?”   赵坦坦见过雪衣各种柔弱撒娇,故作眼泪汪汪的模样,却还没见他这般急哭到连声音都嘶哑,一时连推开他都不忍心,只怕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我说过我有脱身的法子,你瞧,我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雪衣却还是哭个不停,泪水很快濡湿了赵坦坦肩头的衣衫。这用万年神兽紫萌蜕的皮所制成的衣衫,能抵挡得了魔尊身上的毒液,却抵挡不住雪衣的眼泪。   赵坦坦的心也是如此,被雪衣这一阵痛哭搞得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只得继续拍着他的背安抚:“我们不是有契约么?你看你还能害怕焦急地到处找我,便说明我没事。要不然我若是完蛋了,你岂非也早没命了?”   说着这样的话,她心中却升起惭愧,那时候只想着要拉住梅彩,不让她被魔尊掳去,却未曾想起自己如今并非只是一条命。还有雪衣的命也与她连为一体。 第101章 第四片花瓣   “主人,你不用哄我了。”雪衣打断了赵坦坦越说越心虚的话,轻声说道,“若非你至今没有真心接纳我认同我,我们又怎至于直到你离城镇这般近才能感应到彼此?”   他离赵坦坦极近,视线明明落在她受伤的脖颈处,却没有像往常那般关切地询问。   赵坦坦能看到他的双眼迷离黯然,没有什么焦距,仿佛失去了什么支柱般:“在我刚才怎么都感应不到你,而后焦急地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时候,我便知晓了你对我终究不能再像从前……是我一厢情愿,执念太深……”   雪衣说着推开赵坦坦的手,站直了身子,眼中有浓重的失望和幽怨……没错,幽怨。这个曾经圣洁祥和的佛妖,竟也会露出这样幽怨的神色,而这一切是由于赵坦坦造成的。   犹记得初见时,他是名满天下为世人讲诵经文的雪衣居士,趺坐于莲花座上的身姿,似瑞气千条霞光万道的神佛降世。   如今这神佛一般慈悲善良的佛妖,却会为讨她欢喜而撒娇,因她的不信任而失望黯然,在她身陷危险而张皇失措,因她生死不明而焦急担忧。为她如此动了嗔犯了痴,便只因他执念太深。   哪怕他只是一只鹦鹉修炼而来的妖,哪怕他过深的执念或许是因另一个人而起,但如今他真心实意付出的对象确确实实是她赵坦坦。   雪衣的眼泪冰凉,落在肩头上令她心中也跟着酸涩起来。   愧疚感彻底占据了心头,在雪衣推开她,站直身子便要飞离葫芦时,赵坦坦心中一慌。也顾不上身旁瞠目结舌的洛采楠,她情不自禁跃出葫芦的范围,想也不想地一把拉住雪衣:“雪衣,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一边不情不愿地收了他为灵宠,享受着他的珍视与付出,一边却总做不到自己承诺过的信任与认同。她这样的主人,怎么配得上他的全心全意?是她辜负了他。   雪衣看到赵坦坦浑然不顾身在半空,竟直接跃了出来,身子不由一颤。修士若是没有借助法宝,是没有办法自行飞在空中的。   他急忙伸手接住她,抱在怀里,唯恐她摔下地面。   赵坦坦回抱着雪衣,感受到他身子的颤抖,甚至他的手也在颤抖。但他却将自己牢牢地抱在怀里,而后将外衣盖在她身上,遮住了高空中呼啸的冷风,也遮挡了旁人好奇的视线。   他的怀抱与他纤弱的少年外形并不相似,而是温暖的、坚实沉稳的。   这一刻,她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一种受人珍惜被人奉若珍宝的愉悦感觉。   空中朵朵祥云与紫色莲花投下紫白相间的祥光,众多或在附近闭目打坐或驭剑飞入城中的修士间,雌雄莫辩的白衣美少年与长发披散的少女凌空相拥在一起,风偶尔吹起他们的衣袂,远远望来画面竟甚是美好。   但这样美好的画面很快被打破。   随着空中莲花的彻底盛放,滚滚祥云自城中心方向涌来,仿佛海浪滔天惊涛拍岸,瞬间令四周云雾笼罩烟气朦胧。云海尽头有一团强烈的紫光裹挟着一人升起到空中,与白云同色的衣衫猎猎翻飞。   在这一片云雾蒙蒙中,却能清晰望见那人俊美得仿佛不真实的容颜。   此时此刻,他站在高处,就像是掌管四海八荒的神祇,在云端高处俯瞰众生。   赵坦坦偶然抬头间,竟失了神。   那般情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远远地仰望着谁在万丈光芒中,如同神祇一般飞向不知名的远方,一个她去不了的远方……带走了她身边的光明与温暖,只留下无边的孤独与寂寥……   ——那是谁呢?   “呀,出现了!”四下里的惊呼赞叹声纷纷响起,打断了她的神游。   “那便是传说中千年难遇的奇才崔尘,不……应该叫云轻真人……”各种议论四起,充斥掩不住的崇拜与欣赏。   赵坦坦在阵阵惊呼议论声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维持着与雪衣相拥的姿势。雪衣虽是灵宠,毕竟也是男子形态,他的怀抱更不像是一只鸟儿能给的。   她面颊微红,轻轻松开抱着雪衣的手,倚着他站在半空中,再度向着光芒万丈的云海那端望去,却恰恰撞上一双幽深复杂的眸子,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先一步坐着葫芦进城的梅彩,正欢天喜地地驭剑向他飞去。丹鼎门的“失魂落魄”师兄弟正一同坐着葫芦向他飞去。许多的修士,不分门派、不分修为级别,也都正纷纷地向他聚拢过去,仿佛他是温暖的源头亦或光亮的发端。   她在雪衣的搀扶下站在半空中,无数的修士与她擦肩而过,飞到他身前,她却只是定定地与云端那人对视。   他们的视线穿越了云海隔空交会,白色的云雾缠绕在他同样雪白的衣衫上,而他的额间正慢慢绽开一点殷红,那是艳丽花瓣的色泽。   惜澜魔花,在这样的时刻,真正开出了第四片花瓣。那般绚烂艳丽,令人灼目。   赵坦坦眸光一颤,被那花瓣灼得不得不移开了视线,心头只觉得刺痛,而后眼前一黑。   从刚才就一直硬撑到现在的她,终于在一连串的折腾后,闭上眼昏倒在了雪衣的怀里。 第102章 仙剑大会3   似乎每一次遇到那个疯子魔尊,她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是赵坦坦在昏睡到手脚酸软后,睁开眼时的第一个念头。   她此时正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能望见屋顶同样陌生的承尘。   清源剑派洞府内的床没这么软,莲花舟内的床却又比这更软和几分。城镇中临时下榻的房中简陋,只有打坐用的蒲团,连床都没有。   所以……自己现在究竟是躺在了哪里?   她在这头自顾自盯着房顶胡思乱想,冷不防右手突然被一把握住,床边有声音惊喜道:“主人醒了!”随即感受到雪衣看到她醒来激动的心情。   赵坦坦转头看向床畔的雪衣,他的双眼红通通的,凝视着刚醒来的她盈盈欲泣。   比起梅彩那双总是能将人带入江南水乡的氤氲双眼,雪衣此时这般盈满水雾的眼眸,更像是将一整个江南的水都囊括了进去。甚至有一滴泪珠正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挂下来,压得他睫毛微颤,仿佛不堪其重。   她伸出手指替他擦去那滴眼泪,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忍不住轻笑:“雪衣,你现在看着真不像鸟,倒更像是兔子变的。”   “主人,你还打趣……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多少天?”雪衣低头拭去自己眼角的水意,却因为没有控制力度,令他的眼睛看来更红了。   他就用这样通红的双眼瞪着赵坦坦,语气中满是控诉:“你被……被魔尊伤成那样,竟然还死撑着直到昏倒。你可知道只差一点,魔气就侵入你的肺腑经脉,你会真的丢了性命?”   赵坦坦还真没想到自己伤得这么严重,苦笑着拍拍雪衣的手:“下次不会了,不……”她想想纠正说法道,“没有下次,我绝对不要再碰到那个疯子魔尊!”   雪衣闻眼神一闪,似要说什么,却还是欲又止,只是神情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赵坦坦不愿看到他这副担忧的模样,扯开话题左顾右盼道:“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对了,我究竟昏睡了多少天?”   雪衣闻叹了声:“主人,在你昏睡期间,我们重新从那座城镇出发,一路紧赶慢赶,喜幸未再遇到那……魔尊。现在我们已经身处琼华派的客房中,仙剑大会不日便要召开。”   也就是说,她此时是躺在琼华派客房内的床上,错过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沿途风景,也错过了崔尘结丹后在城内的小庆典,幸好没有错过仙剑大会……等等……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   她还在寻思,雪衣已经收拾情绪道:“我炖着灵草粥,正好端来给你用一些,润润经脉也好。”说着他转身出门,似乎雪衣特别钟爱于投喂她。   不知道别家主人和灵宠会不会这么反过来投喂?   赵坦坦摇摇头,忽地一抹刺目的殷红瞬间闪过心头。   下一刻,她猛地跳下床,直接冲出房去。   她连件外衣都没顾上穿,赤着脚在屋外的院落里跑着。沿路不时有本门弟子经过,也有不少陌生的仙门弟子,看到她这副赤足狂奔的样子都微微愣神。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随便拉住一人便急急地问:“崔尘呢?我师兄在哪里?”   “云轻真人正在前方聚贤厅,可要在下带路……”回答她的声音十分耳熟,但赵坦坦只觉得急到冒火,哪里顾得上看被自己拉住的是谁,顺着对方指点的方向便又一路狂奔。   从没有一刻比此刻更让她感到焦急,只觉得聚贤厅为何还不到,每多走一步路都让她急到五内俱焚。   就在她的焦急即将变为狂躁时,忽然身子一轻,被人带上空中落在一柄仙剑上,之前那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赵师妹,聚贤亭走起来还是有些距离的,还是由我带你前往吧。”   呀……她竟急到连自己能御剑飞行都忘记了。   赵坦坦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已被人拉着重新落回地面。   眼前是座曲折的白玉桥,架在碧波万顷的水面上。   桥很长曲折很多,然而从桥的这头到那头,却都挤满了人,看服饰应当各派的弟子都有。在桥的那头,能遥遥望见有座水榭,四周都垂着重重纱帘,令水榭中的人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数道身影。   “那水榭中便是聚贤厅。”身旁的声音又道,“里面坐的是此番来琼华派的各派掌教长老以及核心精英,云轻真人也在其中。”   赵坦坦道了声谢,顾不上看身旁的究竟是谁。她的双眼正专注地凝视着水榭,慢慢地如同游鱼分开水面般一步步从人群中往前移动,试图辨认出那几道身影中究竟哪道是属于崔尘的。   但纱帘应是加了防护的阵法,直到她走到水榭前都无法分辨出来。   焦急之下,她向前又走了几步,却被水榭前守着的两名琼华派弟子拦下:“这位道友且住。聚贤厅内正在议事,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   议事?   既然能与各派的掌教长老议事,想来师兄应当无碍吧……   赵坦坦怔了下,终于从急切中醒过神来,看到左右望着自己的诧异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焦急之下只穿着里面的单衣,赤着足便跑了出来。   她默默地转身要退回桥头,迎面一件披风被递到她面前:“赵师妹,外头风大,你大病初愈,不要着凉了。”   赵坦坦抬起头,望见一张俊雅温和的脸,可不正是琼华派掌教弟子薛逸含。原来带她来这里的是他。   其实修真者修为越高越不怕着凉,但衣衫不整地站在各派弟子面前,终究是丢了清源剑派的脸,薛逸含的这份关心体贴她收下了。   不好意思地又道了声谢,赵坦坦接过披风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听到薛逸含在与水榭前的弟子道:“这是云轻真人的同门师妹,进去也无妨的。”   她忙道:“不用了,等师兄议事完毕后出来也一样。”昏睡了这么久,身子还软得厉害,又经过刚才那番焦急的狂奔,更是有些眼花乏力。   说完话,她身子便晃了晃,有些费力地靠向一旁,随即被人扶住,耳边传来薛逸含担心的声音:“赵师妹,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眼前水榭的纱帘一掀,已走出一人。   额前殷红的花瓣,毫无预兆地就落入了赵坦坦的眼中。 第103章 仙剑大会4   一、二、三……四……   赵坦坦在心中数了又数,眼前之人额间的花瓣始终是四片花瓣。   师兄额间的惜澜魔花终究还是开到了四片。从此以后,他额间随时有可能开出第五片花瓣……随时可能堕魔。   她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原地呆望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崔尘正在慢慢地向她走来,依旧是那般璀璨的容颜和挺拔的身姿,可明明距离越来越近,她却觉得与他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师妹,你怎么跑来这里?”他在赵坦坦身前三尺处立定,没再继续接近。他的声音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语气淡然,眼中也没有什么温度,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更透着丝丝冷意。   赵坦坦对着他失了神,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此刻表现出来的疏离。   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   “师兄……”有些话如鲠在喉,想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呢?如果师兄知道惜澜魔花的事,那她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如果师兄根本不知道,那么此时说出来除了有可能影响到他的心境外,更没什么意义。   她犹豫再三,对着眼前那殷红的花瓣,终于咬牙要说话时,崔尘却先开口:“若你无事,就回去好好休息。”他说罢,已转身回水榭内。   赵坦坦怔了下,从认识到现在崔尘从未用这样冷漠疏离的态度同她说过话,她甚至能隐隐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属于金丹修为的威压——师兄是怎么了?   “师妹。”卫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大师兄有我们照应着,你且安心休息去吧。”   她说话细声细气,听声音便能令人觉得她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多少带了几分私心,反倒不如凑上来的沙橖说出来的话更有用。   “这一路过来,听闻不少门派都有女弟子死于非命,据推测应是魔人下的手。大师兄正与众位掌教长老们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你就别凑热闹了。梅彩师姐也在里面,正将之前如何整治魔人并顺利脱身的经过,复述给里头的几位听。”沙橖拍了拍赵坦坦的肩,算是表达一下关心之意。   “以前真是小看了梅师姐。遭遇魔尊袭击后能临危不乱,从魔尊手里脱身甚至巧计重创对方,而没有像之前那些遇难的女弟子般陨落,甚至令魔尊在这之后暂时无力继续追杀,我们这些顶多才金丹修为的弟子们才能因此平安到达琼华派。”沙橖说到这里,露出夹杂佩服和羡慕妒忌的复杂神色,“梅彩师姐从前只是我们清源剑派的第一美女,但此番在整个修真界算是真正扬名了。”   “从魔尊手里脱身甚至巧计重创对方?”赵坦坦闻有些愕然地重复。   沙橖点头:“是啊,说来赵师妹你还得好好谢你梅师姐。虽然魔尊本就被我派的护山神兽重创,但若非梅师姐趁魔尊不备,施计令其又再度伤在高阶雷电符之下狼狈逃窜……大约你如今也还生死未知。”   明明是她救了梅彩,为什么却变成她要感谢梅彩……赵坦坦默默扶了下额头。   她记得梅彩当时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怎么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当时是装昏?   这样说来,当时她醒来的时间确实有点刚好……   沙橖为人一向爽快又话多,现在有人在旁边听,她就絮絮叨叨没个停歇地往外倒。不过因为这事确实是修真界最新的八卦,也吸引了不少人在旁边打听,她便更是口若悬河,渐渐都忘记了自己正跟赵坦坦说话。   想起方才崔尘的态度,赵坦坦忍不住有些心乱如麻,也没心思计较梅彩趁自己昏睡期间颠倒黑白邀功的事。她一手紧紧揪着披风,垂下头慢慢向后退去,最后加快脚步从水榭外的人群间又穿了出去。   就像来时那般匆忙,她看也没看前方的路,只是一径地向前走着,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好吧,这琼华派她本来就没熟悉的地儿。   这里有些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只有成片的绿荫让人意识到这是个春暖花开的初春时节。   犹记得当年初次在山下遇见崔尘,也是在这样的时节,那时他沦落为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差点被自己强行收为弟子。如今他却以逆天的资质修为再度凌驾于她,那么下一次呢?会不会看到他已经……   她用力甩了下头,不敢再想下去,有些疲累地靠着一旁的花篱。还是研究一下如何回到清源剑派下榻的那个院落吧。   虽然这样想着,她却站在原地发起了呆,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呼唤:“赵师妹?赵师妹?”   好一会儿,她才费力地回过神来,发现雪衣也正着急地感应她的位置。她回应了雪衣才转过头去,发现身后的是薛逸含:“薛师兄……”看着他温和俊雅的面容,她想起之前魔尊来袭时,差点以为他也陨落,不由庆幸地叹道,“那晚真是凶险,幸好薛师兄也平安无事。”   “是啊,幸好魔尊来得快去得快,当时大部分道友都只是重伤。”薛逸含说了句之后,有些担忧地看着赵坦坦,“赵师妹,你没有事吧?从刚才到现在,我见你一直失魂落魄的,有些担心,便跟在你身后过来,没想到你却丝毫没有察觉……”   赵坦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时常会发呆走神,以前也被师尊和师兄说过,就是改不了这坏习惯。薛师兄可别见怪。”   薛逸含闻,却微微皱起眉:“不知为何,刚才看着你,我总觉得像是……”像是具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躯壳,行尸走肉般地向前挪动着,最后停下来仰望碧蓝天空,灵魂却不知在何方。他跟在后面看着那少女面无表情,毫无一丝初见时的鲜活,忍不住心中一悸,喊出了声。   他欲又止,赵坦坦已经岔开话题:“薛师兄,修真者若是堕了魔,会怎样?” 第104章 堕魔的凡间君王   修真者若真的堕魔?   薛逸含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事,怔了怔才道:“古往今来,堕入魔道之人不知凡几。修真者若是堕了魔,便会被修真界除名,从此沦为正道人士的公敌,人人喊打的对象……”   “幸而,这样的人并不多。”他叹了声,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近千年来,倒是有个凡人堕魔曾轰动天下。”   “凡人毫无修为,也能堕魔?”赵坦坦有些诧异。这才发现自己对于魔和堕魔方面,了解得实在太少。   “如何不会?”薛逸含叹道,“但凡痴心太重到了极致,执念太深到了极致,都会导致魔由心生,世间千万生灵都是如此。只不过相比起来,极少有凡人堕魔罢了。何况当年那名凡人还曾身为天子,身带龙气,算不得普通凡人……”   身为天子,身带龙气?   赵坦坦心中一动,追问道:“那名凡人是谁?现在如何了?”   她这一问,似乎令薛逸含触动到哪里,他目露感叹:“说来,那名堕魔的凡人,你不久前也曾见过——便是如今令修真界深恶痛绝的魔尊。因他本是凡人堕魔,而非天生的魔族,却偏偏在魔界占据了尊者之位。只要提到他,所有人都只会含糊称为魔尊,以同其余魔族区分开来。”   撞见过几回的那个疯子魔尊,本是凡人堕魔而来?   这答案令赵坦坦意外,却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那魔尊除了疯得厉害之外,外貌看来确实更像人类,而不似传说中那些奇形怪状妖异可怖的魔族。   薛逸含身为琼华派的掌教师兄,向来以学识渊博著称,自然对当年的一些秘闻也是有所知悉。   见赵坦坦对此有兴趣,他便又接着道:“那魔尊本是前朝的帝王,原本算得上是个百年难遇的明君,登基没几年便治理得天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却不知为何有天突然诛杀大臣、屠戮臣民,倒行逆施起来。自此以后战乱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他造下杀孽无数,最终亡了国,堕入了魔道。”   此时他想起那些秘闻感慨不已,过了会儿,才继续道:“待修真界注意到凡间不同寻常的暴乱时,为时已晚,他已消失去了魔界。多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为魔尊重现于仙魔大战,并以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令我正道节节败退、战况极为惨烈……”   “即便是修真者堕魔,都未见能如他般不到千年便成为魔尊的。也不知他当年身为人君时,又是怎样的天纵奇才……”说到这里,薛逸含又叹了声,“虽然如今连仙魔大战都已过去多年,然而师尊每每同我提起此事时,也都如我此时般感慨,想不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令一个有为明君性情大变,成为史无前例的血腥暴君,甚至最终堕魔成为魔族的助力。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千年来的一大悬案。”   听到悬案二字,赵坦坦猛地想起在凡间皇宫御书房内,那幅落款是“月白”的美人画,和看到画就疯癫得更厉害的魔尊……   再联系之前几次遇到魔尊时看到的情景,她隐隐有了个猜想正要开口,耳边听到扑棱棱的拍翅声,便见雪白的鹦鹉已飞快地落在她肩头,埋怨地看她一眼,随即又蹭蹭她的脸颊。   赵坦坦被能化形为美少年的鹦鹉,蹭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红了下,刚才想出口的话一时便忘了说。   说了这么一会儿,她早已感到支持不住,索性道:“薛师兄,时候不早。最近仙剑大会期间,你一定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而薛逸含在这一刻,终于又在赵坦坦身上窥见了一丝鲜活气。   他有些欣慰地对着赵坦坦伸出手,想扶着她:“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让雪衣带我就行。”赵坦坦谢过他的好意,拍拍肩头的鹦鹉。鹦鹉立即欢喜地扑翅落在地上,瞬间变回了少年模样,全然不管怔住的薛逸含,牵住了赵坦坦的手便要走。   倒是赵坦坦又想起一事,停下来回头问道:“那魔尊突然来袭之时,似曾喊过一个人的名字。我隐约听到是叫‘紫慕白’……我们修真界有叫‘紫慕白’的人吗?”   “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的样子……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薛逸含沉吟着,“待我想起来便告诉你。”   说着他看了看半靠着雪衣的赵坦坦,神情罕见的有些别扭:“赵师妹先回去好好休息,若身体撑不住,仙剑大会下回再参加也一样。”   “不就是受了点小伤么,谢谢薛师兄关心,我能撑住。”赵坦坦也没多想他那别扭神情的原因,道过别便雪衣带着飞掠回清源剑派的院落。   这才发现院落的距离有点远,她所在的地方已经在琼华派后山,难怪雪衣找过来都费了不少功夫。   本来就疲累的赵坦坦还没到地方就睡着了,但是到半夜里她却被冻醒了。   这阳春三月的,她居然睡着睡着感受到一股寒气,然后就醒来了?   她莫名其妙地睁开眼,随即被吓了一跳。   面前竟然有一双幽幽的眸子,正在黑暗中定定地凝视她。   万籁俱寂的深夜,骤然对上这样一双眸子实在太惊悚,赵坦坦险些没叫出声来。等要唤出仙剑时,她才认出那双眸子的主人:“师……兄?”   大半夜的不打坐修炼,也不睡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床边,是想扮鬼吓死她吗?   赵坦坦唤了他之后,崔尘却仍是没什么反应,依旧那么定定地望着她,就像化为了一根冰凉的床柱。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寒气,正是刚才将她冻醒的罪魁祸首。   赵坦坦搓了搓胳膊,不知道师兄大人这大半夜的是抽哪门子的风,明明白天时候在人前还对她一副高冷生疏的样子——难道他是来赔不是的?没那么严重吧?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向崔尘的肩头,又试探地唤道:“师兄,你怎么了?”   下一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被刚才还纹丝不动的崔尘用力推倒在床上。   他依旧不不语,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她,在她要开口说话的前一刻,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赵坦坦只觉得脑中一炸,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师兄疯了。 第105章 师兄真的很重啊!   崔尘平时看着身形挺拔修长,容貌上佳,颇有仙人之姿,尤其那周身还带几分禁欲气息更是撩人。若是这带着禁欲气息的神仙般人物,含情脉脉地拥着哪位女子,对方必然会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成就一部鸳鸯蝴蝶派的话本故事。   然而,现在并不是在什么话本里头,赵坦坦也不是那些思慕崔尘大师兄的花痴师姐妹们,甚至她最怕的就是师兄对什么人或妖或奇怪的存在动情,然后一口气把额头剩下的花瓣也开了。   所以此刻她只觉得脑中一炸一炸的,连带着眼角都在抽搐。   难道师兄这是想半夜幽会哪位师姐妹,结果摸错门?   赵坦坦哪怕在胡思乱想中,也忍不住哆嗦了下,她感觉到周身寒冷。   能不冷吗?   就是这副挺拔修长的身躯,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把她给压了个够呛。压了个够呛也就罢了,这沉重的躯体还不断散发着寒气,让赵坦坦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被千年冰山给镇压的小妖。   最要命的是,此刻她的唇被堵着,还没法喝止——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什么容貌上佳、仙人之姿、禁欲气息……现在她只想一脚踹开身上那坨冷飕飕的千年冰山,她也这么做了。   她伸出一腿用力踢向压着自己的崔尘,就想顺势翻身而起,让崔尘清醒下。   却不料,崔尘看起来不对劲,反应倒不慢。她一脚刚提起,已被他空着的一手接住一扯,她刚撑起一点的身子又重新倒下,重重撞在床板上。然后他又重新覆上她,低头寻找她的唇。   客舍的床板有点硬,赵坦坦撞得后脑勺一阵疼痛,刚要痛哼出声,已经再度被崔尘封住了唇。他连唇都是冰凉的……这到底是抽的哪门子风!   她心中升起些羞恼,手中捏诀便要施法反抗,却发现体内没有一丝灵力……这下坏菜了!之前被那魔尊禁锢了丹田,到现在还没解开!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坦坦郁闷了下,但也没办法,自认机智的她立即决定寻求自家灵宠雪衣的帮助。   她记得雪衣就睡在外间,虽然被自家灵宠看到她跟师兄这样奇怪的姿势……好像有点丢人,但目前似乎只能指着念了近千年佛经的他,来让抽风的师兄冷静冷静了。   刚要利用主从契约的有利条件在心间默念雪衣三声,忽然崔尘额间红光在黑暗中一闪,随即赵坦坦发觉自己浑身一阵酥软,竟然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心神也恍惚了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也不再想动弹,安静地感受着崔尘冰凉的唇慢慢从她的唇上移开,暧昧地划过她的脸颊。虽然她的唇得到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但她此时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兴起。   崔尘的唇,凉得好像千年的寒冰,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中,让人辨识不出情绪。   这份千年寒冰般的凉意从她的面颊移到耳畔,从耳畔移到脖颈,而后在锁骨处徘徊,再然后慢慢地一路下滑……明明是如此冰凉的亲吻,她却感到仿佛有一簇火焰正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   一种陌生的悸动令她渐渐全身战栗起来,刚才的那点恍惚也渐渐消散。   “莲儿……”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呼唤,带着浓重的悲伤和刻骨的思恋,令听者禁不住也心中酸痛起来。   他停下动作,抬起头。   借着朦胧的月光,赵坦坦隐约看到崔尘的眼中正缓缓淌下泪来,在细碎的月光里,反射着晶莹的光泽。   师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嘴张了张却无法出声,她只能担忧地在心中轻唤。   崔尘自然听不到她心中的呼唤。   他像失去了支撑般,趴伏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颈窝里,眼泪便顺着他挺直的鼻翼滑落在她的肩头。   赵坦坦心中片刻前的感伤顿时烟消云散,因为他这样,害她的颈窝很湿、很冷、很不舒服!而且他真的、很重啊!   偏偏此时她还是没法动弹,只能对着床顶干瞪眼,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醒来时,她是被雪衣的敲门声吵醒的。   赵坦坦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恢复知觉,忙坐起身扫了眼房内,发现早已没了崔尘的踪影。   昨晚难道是做梦?或者是她出幻觉了?   她摸了下额头,有些不确定。   回神后,她才意识到雪衣还在敲门,忙道:“进来吧。”   随着雪衣一同出现的,是一只传出香气的笼屉,显然这是雪衣给她准备的早点。   作为她这样修为的修真者早就可以不用进食,雪衣却天天这么起早贪黑地给她做各种吃食……怎么感觉他对于投喂自己这个主人怀有执念?   赵坦坦又禁不住胡思乱想开来时,雪衣已放下笼屉,坐到她床边,担忧地望着她道:“主人,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昨晚没睡好吗?”   睡好?昨晚能睡着都不错了,哪能达到“睡好”这样的高标准?   说起来,雪衣就睡在外间,居然没发觉有人进过屋子?难道真是她做了场奇怪的梦?   看到她没有立即回答,神色也不对劲,雪衣清澈的眸子里马上写满了紧张:“主人,昨晚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赵坦坦有些郁闷地摇摇头,决定还是先不把这桩怪事说出来。   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声:“雪衣,其实说起昨晚……我总有种胸口碎大石的感觉,还是碎了一夜的那种……” 第106章 紫慕白其人   “胸口碎大石?”雪衣显然没明白自家主人在说啥,他扫了眼赵坦坦的房间,有些疑惑主人为什么会扯上凡间的卖艺杂耍。   赵坦坦也从他的反应,看出雪衣对昨晚发生的事确实毫无察觉。雪衣好歹也是修炼近千年的鹦鹉妖,在修真界他的修为相当于元婴期,真不知道崔尘是怎么瞒着雪衣半夜闯进来的。   雪衣虽然有些莫名,但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展开双手,凭空托出一盆温水,问她道:“主人可要起身洗漱?”   说到这点,雪衣从刚认主开始,就一直坚持要替赵坦坦打点生活中的一切,大有凡间丫鬟老妈子的架势。   作为打小就自力更生的赵坦坦,到现在都还没习惯过来,忙连连摇手:“我自己来!”   嘴里这么说着,她心里默默吐槽:洗漱什么呀!作为修真者,一个净身决就全搞定了好么!他一个名满天下的佛妖用五鬼搬运术搬来一盆温水,像老妈子一样伺候她洗漱算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会让她有压力啊。   难道别家的灵宠也是这么做小伏低、鞍前马后、老妈子似的伺候主人?   真是越来越弄不懂……等有机会看看别人家和灵宠之间都是怎么相处的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净身决令周身焕然一新。   下一刻,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可以使用灵力了?   原来胸口碎大石……不,被师兄压一晚,效果比念七七四十九天的佛经效果还好?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赵坦坦扶了下额头。   正胡思乱想着,外间忽地传来薛逸含的声音:“赵师妹可在?”   这么早,应当很忙的薛逸含,来找自己做什么?   赵坦坦疑惑地应了声,雪衣略带不情愿地出去打开房门,便见薛逸含兴冲冲地迈进屋内道:“赵师妹,我昨晚翻遍了门中的藏,总算想起你问的紫慕白是何人。”   琼华派算得上是修真大派,门中藏中的藏书何止千万,就算薛逸含对自家藏颇为熟悉,但要从中翻出一个她随口问的名字来也是颇耗费时间的。尤其还在仙剑大会即将召开,所有参赛者都忙于最后的修炼恶补之时。   赵坦坦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感动于薛逸含的热心肠,忙殷勤地请他坐下又倒茶,还在雪衣有些怨念的眼神中将早点朝他的方向推了推:“真是麻烦薛师兄了……薛师兄要不要用些早点?”   这时候她也完全忘记修真者不用进食这回事了。修真者一向认为食物不但于修炼无益,还会增加体内杂质,让一个辟谷已久的修真者进食,不亚于喊他吃一堆垃圾。   难得薛逸含没有拒绝,只是略有些意外地看看赵坦坦,不知是否想规劝她不要贪恋口腹之欲,好好辟谷修炼是真。但他终究没有说话,却拿起筷子手法生疏地夹了个金丝卷放入口中,再然后露出更意外的表情。显然他没想到金丝卷的味道不错,且比一般灵谷做的食物更具有补充灵力的功效。   夸赞了一番金丝卷的口感手艺之后,薛逸含回归正题:“没什么麻烦的。其实魔尊当日来袭击城镇时,我也曾听到其喊过一个名字,却因当时受伤未能听清楚便已晕过去。后来回到门中,汇报给师尊和各位长老们时,我便忽略了这一节。昨日听到赵师妹说出‘紫慕白’这名字,我便渐渐想起,魔尊那时喊的名字可不就是‘紫慕白’?想来赵师妹便是因此才会问起此人吧?”   赵坦坦此时才知,原来薛逸含那次虽然幸免于难,却也受过重伤。   薛逸含停了停,又说了句让赵坦坦疑惑不解的话:“说来,其实赵师妹也应该知道此人才对。”   这话就蹊跷了。   “薛师兄此话怎讲?”赵坦坦苦思了下,“紫慕白这名字我也觉得有那么几分耳熟,但真去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如果是熟人的话,我怎么也不可能忘记才是……”   薛逸含看着她苦恼的神情,微微笑道:“那是因为平常你听到的时候,别人一般称他为慕白道尊,极少会有人敢用全称唤他。我也是因此一时没能想起来。”   慕白道尊?这称号就如雷贯耳了。除了他们清源剑派的创派祖师之外,整个修真界上下数万年间,就没谁能拥有这个称号了。   赵坦坦“啊”了声,恍然:“是了,之前姜师姐就曾提及慕白道尊的本名是紫尘……有了慕白这个道号之后,全称便应当是紫慕白才对。”   怎么早没想到呢!但是,知道了紫慕白就是慕白道尊后,赵坦坦心中的疑问反而更多了。   比如那位疯子魔尊没事跑到她家清源剑派,连名带姓地喊着的居然是慕白道尊。作为一派祖师,慕白道尊会欠了他什么东西,让他这么歇斯底里地追到门前来讨债?而且就算找出了慕白道尊,他又哪来的自信能打得过一派祖师?   最重要的是,一个近千年前才由凡人入魔,一个万年前就早已飞升上界,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产生什么交集?或者说,魔尊怎么可能认识一个万年前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前世今生不得不纠缠不清的孽缘……   赵坦坦遏制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幻想,正色问道:“薛师兄对慕白道尊可有什么了解?”   翻了一夜书的薛逸含自然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以前在黑山沼泽便曾同赵师妹提过一次,关于慕白道尊的出身。如今我翻过一些古旧的典籍,了解得也就更详细了。” 第107章 秘闻   “对了……”赵坦坦回忆了下,想起在黑山沼泽救起昆仑派的几名弟子时,确实曾听薛逸含与岑云鹤提起,“当时听你们说我清源剑派的慕白道尊曾是昆仑派最为杰出的弟子,一度被那时的昆仑掌教视为继承人,甚至还差点与掌教之女结为道侣。只是他一心修真、不近女色,居然选择离开昆仑,另外创立了我们的清源剑派。”   当时她还感慨过,这样数千万年如一日清心寡欲地修炼,实在太没乐趣了。估计礼佛多年的鹦鹉妖雪衣,都比这位道尊祖师爷要有人情味儿一些。赵坦坦默默地在心中编排着自家创派祖师。   薛逸含说到这里却犹豫了下,才继续说道:“那时我与天音宫的道友谈论的,乃是修真界一直以来的说法。但昨晚我在一本典籍中,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秘闻。秘闻中提及当年贵派的慕白道尊其实并非出师后离开山门,而是破教而出……”   “破教而出?”赵坦坦重复了一遍,不由低头寻思。   破教而出大多是与门派撕破脸的背叛行为,与出师后离开门派性质可就大不相同了。   难怪薛逸含提及秘闻时会犹豫,显然是觉得议论别人家祖师爷的黑历史有点不太妥当。   昆仑派如今在修真界是没落了些,但听说在万年前却是除去蓬莱之外的另一古老修真门派,曾有不少门人白日飞升羡煞旁人。那个年代里,不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未必能有资格成为昆仑弟子。   慕白道尊当年身为昆仑派弟子,又得到昆仑掌教的青眼,打算传承衣钵,为何最后会做这种背叛山门的行为?   “莫非是掌教之女长得实在丑不堪,让祖师爷他老人家宁可破教而出,也不愿忍受这样的双修道侣?”赵坦坦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薛逸含闻轻笑了声:“非也,当年的昆仑掌教之女传说可是有瑶池神女之姿的,曾经令整个修真界都视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女,多少道心稳固的老怪见后都禁不住心旌动摇。昆仑掌教意欲撮合自己女儿与得意弟子为道侣的事,当年不知让多少修真者因此心灰意冷。这点不用看秘闻,随便问个了解掌故的人,你都能打听到。”   他叹口气总结:“总之,修真界第一美女与有修真界奇迹之称的慕白道尊,可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也因此,慕白道尊最后拒婚出走的行为,也震惊了当时整个修真界。这可是当年修真界人人称羡的美事……果然奇才的想法也是常人难以明白的。”   看不出来,自家祖师爷居然道心如此坚定不移,若是中了惜澜花毒的不是师兄崔尘,而是那位一心修炼的祖师爷的话,赵坦坦觉得自己大概千秋万代都不必为对方毒发堕魔的事而担心。   然而祖师爷修为高深道法无边,又怎么可能被区区魔人种下惜澜魔花?这真是个让人纠结的悖论。   赵坦坦想到这里,也叹了口气,随口问道:“那位昆仑派掌教之女,后来怎样了?”   “如今万年过去,昆仑派一直都未曾传出有人飞升的消息,想来那位美人也早已仙逝。”薛逸含答道,“红颜薄命,着实可惜了。”   世人大多还是会为感官所影响,自认超脱尘世的修真者也难以免俗。而美人迟暮、红颜薄命总难免比普通女子更能令人多惋惜一分,对身边女子向来温柔多情的薛逸含也是类似感受。   赵坦坦虽然也觉得有些惋惜,但她见过阴了自己一次的琼华派第一美女苏曼姿,又刚见识过领了自己功劳的清源剑派第一美女梅彩,对所谓第一美女,实在是有些心理阴影了。   因此她等薛逸含感叹得差不多了,才转移话题道:“薛师兄查了一夜的书,不会只找到这么一点秘闻吧?可还有什么趣事?”   “秘闻倒还真有一些,就不知算不算得趣事。”薛逸含似真被提醒想到什么,正要开口说起,不经意间一瞥,见侍立于赵坦坦身后毫无存在感的雪衣,正沉默地盯着一处地方。   他顺着雪衣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赵坦坦脖颈一侧隐隐有处红痕,却又与魔尊留下的掐痕不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顿了下,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正要说的话。   屋内眼看着就要冷场,没想到屋外却突然热闹起来。   赵坦坦听出其中有自家门中卫菁和沙橖的声音,忙起身从窗口望出去。   清源剑派的人这次都住在一个院落内,卫菁和沙橖以及诸位同门此时正略带激动地望着空中,嘴里正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场面沸反盈天就好像清源剑派只剩下女弟子了一般。   赵坦坦也跟着望了眼天上,只看到蓝天上飘着白云,天气看着不错却也没什么特别,不由好奇地出声问道:“师姐们,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沙橖头也没回,声音却带着些兴奋道:“大师兄要回来了!”   “咦?大师兄几时出门了?”赵坦坦有些莫名。就算不提昨晚崔尘突然抽风找过来的事,明明昨天她们这几位还守在崔尘议事的水榭外,应该知道崔尘一直没离开过琼华派才对。   “大师兄自打来了琼华派,便与各派掌教长老等人日夜商议事情,到今日才发讯说要回来……我可还没试过跟大师兄同住一个院落里,天天见面的感受啊!”沙橖朝她摆摆手,显然顾不上同她多说。   搞得好像多少年没见到大师兄崔尘了一般,结果只是因为崔尘要来同住一个院落……   曾经有十八年没见过自家师兄的赵坦坦,忍不住对天翻了翻白眼。   果不其然,碧蓝的天空中还真出现一道紫光,速度极快,转瞬已到眼前,以致于赵坦坦对天翻的那个白眼刚好落入来人眼中。   赵坦坦有些措手不及,收回自己那个只完成了一半的白眼,讪讪地低下头,幸好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院中响起了师姐妹们的欢呼声,她却不敢像师姐妹们那样围上去,甚至因为昨晚那桩诡异的怪事,她还有想往屋里缩一缩的冲动。   下一刻,她迟钝地想到昨晚的怪事其实有点不对劲——如果崔尘一直在外面与人商议事情,到今日才回来门派暂住的院落,那么昨晚的事难道真是自己在做梦?   她想了想,还是狐疑地抬头又望了眼正缓缓落到院中的崔尘,确认他额间的惜澜魔花状态……虽然四片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好歹算是没变化。   所以果然只是做梦吧……   随着崔尘缓缓落在地面上,一众女弟子正要欢呼着蜂拥上前,上方忽地又是一道白光疾射而来。待白光减速后,空中现出梅彩清雅如梅的身姿。她飘飘若仙子般自半空中翩然而下,正好落在院中崔尘的身畔。   “大师兄的挽紫剑果然不愧神剑之称,叫奴家跟得好生费力。”她眉眼含情地看着崔尘,面颊红粉绯绯,不知是羞红,还是她血色太好。   不过……作为修真者,她用“奴家”这种自称是啥意思啊?   赵坦坦内心吐着槽,耳边听到沙橖颇为艳羡地在与卫菁低语:“这可好,她建了这般大的功劳,在我们之中算是彻底拔了尖。将来掌教若是给大师兄安排双修道侣,她必然成为首选。”   随后便是卫菁同样羡慕的轻叹。   赵坦坦不由再次抬头向外望去,正巧与崔尘的视线撞在一处,随即愣了愣。   崔尘与她对视的那一眼,眼神竟只有冰寒冷漠,如同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望向别人。   师兄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第108章 震惊   赵坦坦从认识崔尘到现在,没有一刻感受过这种冷漠生疏,就好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一手撑在窗框上便要跃出去,却蓦地被人制止。   薛逸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在她身后道:“赵师妹,你昨日刚醒来,应该还未去仙剑大会处报过名,我现在带你去吧。”说着这样的事,但他的声音里却有着慎重。   赵坦坦察觉到他的这种慎重,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雪衣见她已经点头,扫了眼还没怎么动过的早点,有些怨念地恢复原形落在她肩头。作为曾经在凡界名满天下的雪衣居士,如今但凡在外他都尽量以鹦鹉原形现身,这已经是他同赵坦坦之间的默契。   薛逸含却没有带赵坦坦从前院走,而是从后窗直接跃出去,也未驭剑,徒步从后院一直走到后山腰。   亏得修真者都是身强体健之辈,走这点路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只听说凡界有些人办事需要走后门,怎么这年头为参加仙剑大会报个名,都要走后山了?   “薛师兄……这是去报名的路吗?”赵坦坦手里抚着恢复原形的雪衣,小心翼翼地问道。   薛逸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赵坦坦,神色间露出几分复杂。   他在这后山腰处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最后他走到赵坦坦面前,正色道:“赵师妹,其实我翻阅典籍并非从昨晚才开始,也不单单只是为了查找慕白道尊的事,更是为了……”   他停了停,吸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般:“是为了查找你师兄身上魔气的来源。”   此一出,赵坦坦抚着雪衣的手一颤,险些没有将雪衣的背羽掐下来。   “怎……怎么会……”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强做镇定道,“薛师兄是在说笑吗?”   然而这种自己心中保守了许多年的秘密,突然有一天发现别人其实也已经洞悉,所带来的震撼与惊惧,令她无法控制地身子颤抖,双眼更是睁得极大,紧紧盯住面前的薛逸含。   她真希望刚才是自己听错了薛逸含话里的意思,但这只是她的异想天开。   薛逸含嘴动了动,还是说道:“掌教他们……察觉崔尘身上有魔气,已经起了疑心。更有昆仑派的长老发现他额间花瓣不同寻常……掌教这才会以议事为名故意将崔尘拖住,暗中令我和几名师弟从这额间花着手。果然在翻查许多典籍之后,发现崔尘额头的花,竟是朵上古魔花……今日崔尘能回来清源剑派的院落,也只是掌教他们的缓兵之计,毕竟还不能打草惊蛇。”   不知何时起,他便开始直呼崔尘姓名,而非“崔道友”或“云轻真人”。   是了,参加仙剑大会的人员,都是事先确定好的,由门派统一报备,又怎需要她特意再去报一次名?薛逸含不过是找了这个借口,让她出来说话罢了。   但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最沉重的刀斧将赵坦坦最后的一点幻想和侥幸狠狠劈开。她向后退了几步,脸色渐渐发白,肩头的白鹦鹉被她死死地按住无法动弹,只能用担忧的眼神看她。   薛逸含见她如此反应,只道她是乍然听闻自家师兄的事不可置信,叹口气继续道:“传说此魔花名为惜澜,一共五瓣,生长于心间,绽放于额间。惜澜魔花全部开放之时,便是宿主堕魔之际……而崔尘额间如今已经开了四片,随时有可能入魔。甚至有长老揣测,之前各派女修出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崔尘天资过人,若是堕魔必为一大祸患。如今掌教他们应当是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绝不放任将来魔界多这样一个助力。”   他说着伸手拉住赵坦坦的手,恳切道:“赵师妹毕竟与我算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我想与你结为道侣之心未变。那崔尘虽是你同门师兄,但堕魔不比其他,一旦入魔之后便神智混乱六亲不认,最先受害的往往是最亲近之人。因此我实不忍看你蒙在鼓里,将那随时会堕魔的崔尘视为亲人,最后反受其害……若你信我,便暂时与崔尘保持一点距离,以防不测。”   反受其害?师兄虽然越来越性情古怪,但自初识至今,他又何曾害过自己?他甚至还帮过自己、救过自己。   赵坦坦虽然时常浑浑噩噩,却还是能感受到崔尘对自己的那份关怀之意,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信?你问我信不信你?”她挣开薛逸含的手,又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讽刺地笑了两声,“薛师兄莫非忘记了,当初在黑山沼泽身陷魔窟之时,是谁救你与你师妹们出来?若非没有我的师兄,你如今还能站在这里问我信不信你吗?为什么我师兄能在你危险的时候救你,你却不能在他身中魔花的时候拉他一把?”   薛逸含猝然被她这一问,愣住了。   身为正道弟子,自如门派起便教导嫉恶如仇,见邪魔外道必诛之。他自从发现崔尘身带魔气即将堕魔之后,便一直在掌教的示意下着手安排除魔之事。   此时赵坦坦这番话,却蓦然令他惊醒过来——是啊,崔尘除了是个即将堕魔的危险人物外,还曾经点化他,令他顿悟突破了困住他许久的瓶颈,修为因此得到很大提升。更曾经,也是他和师妹们的救命恩人。   他看到惜澜魔花的记载之时,为何不曾想到再继续找一找,也许藏中还会有驱除魔花的方法?   也许,这就是他两次提出结为道侣,都遭拒的原因吧。他在心境上,还不如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女子。   越想他越感到惭愧,正要抬头向赵坦坦表达歉意。这才发现在他发呆之时,赵坦坦早已跑开了,想来是跑回了清源剑派的院落中。   薛逸含自嘲地笑笑,转身驭剑飞向藏,决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再好好找一下惜澜魔花的有关资料。 第109章 冤家路窄   赵坦坦匆匆忙忙地向前走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等停下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冷汗涔涔从额头落下,背上也有些黏腻。   “雪衣。”明明走得并不累,她却费力地喘了几下,仿佛难以支撑般倚着一旁的树干,有些艰难地在心中传音道,“我刚才是不是在做梦?”师兄额头的惜澜魔花竟然被人识破了?   雪衣在成为她的灵宠后,便已知悉了关于崔尘额间花的来龙去脉。此时它将脑袋凑向赵坦坦,似乎想安慰她。然而下一刻,它却突然惊恐地扑扇起翅膀,爪子紧紧抓着赵坦坦。   与此同时,赵坦坦也感受到了四周那种诡异的安静。   她刚才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早已远离清源剑派临时居所的后山很远。这里应当是琼华派所坐落的山脉中,比较偏远的一处小山峰。   但越是偏远的山里越是不缺灵兽和灵禽,赵坦坦此时除了呼啸的山风声,却再也听不到一点点的鸟鸣兽吼声。   这种毫无生气的安静,太不寻常了。   她刚想询问雪衣有没有什么发现,却蓦地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胳膊一把向后拉去,随即被拉入一道闪着隐隐金光的罩子里,而罩子中心处正是雪衣。   他不知何时竟恢复了人身,在将赵坦坦拉入罩子中后,便神情有些严肃地紧紧盯着某个方向。赵坦坦传音问了几声,他都没能回过神来,只是盘坐在原地念念有词,将手中佛珠不停地拨转,而金光罩子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漾起复杂的波纹。   赵坦坦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雪衣的气息,被这个罩子给隐匿了起来。   她不禁朝雪衣盯着的方向望去,在那里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存在,令拥有千年修为的雪衣都如此紧张?   心念微动间,麻花剑便悄然出现在手上,赵坦坦捏着剑诀站在雪衣身边随时戒备。正要用神识观察周围情形,冷不防一声厉啸炸雷般在山林间响起,挟带着能震碎神识的威力,令她眼前一黑,只觉得神识剧痛。   赵坦坦刚刚恢复没多久,哪里受得住神识再度受创,顿时头昏脑涨。   她痛苦地捂着额头,觉得眼前黑一阵亮一阵。身边的雪衣并未因此停下口中的默诵,只是看向赵坦坦的眼神充满了担心。   就在赵坦坦眼前忽明忽暗,晕眩到只能依靠手中剑勉强支撑身子时,百丈开外的林木幽深处却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那一声轻笑要怎么形容,才能让人体会到那种身在地狱忽闻天籁的感觉?   又该是怎样神仙般的女子,才能拥有这人间哪得几回闻的天籁之音?   即便赵坦坦此时状态十分不好,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了声。   那天籁般的声音笑了一声后,便缓缓地吐出了话语:“好巧……”带着中慵懒、不屑和嘲弄。   好巧?怎么个好巧了?   最近不少门派前来琼华派,参加修真界五十年一次的仙剑大会,而有资格参赛的人员则都是筑基期和金丹期弟子,其骨龄基本在二百年以内的。这在修真界,可算得上是少年少女容易动春心的年纪……那一声“好巧”,实在像是情人间在互相打情骂俏。   难不成,仙剑大会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成就好事了?   赵坦坦浮想联翩之时,耳中却听到另一个嘶哑的声音自那边响起,带着微喘,吐出来的字却是简单粗暴的:“滚!”   对这样一个能拥有天籁般嗓音的仙子说“滚”,实在是有唐突佳人的嫌疑。然而向来喜好八卦的赵坦坦,却无暇想这些,因为虽然后者只吐出一个字,却还是让她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除了那个恐怖的疯子魔尊之外,还能有谁?   真是冤家路窄!   刚从他手里脱身没多久,好不容易醒来,她居然又碰上这位魔尊了。   赵坦坦感觉自己需要好好卜一卦,看看最近是否流年犯了太岁。   心里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她却愈发不敢动弹,也顾不上仍在头晕,只屏气凝神地站在原地,只盼雪衣的罩子能管用。   在那一声“滚”字响起后,那幽深的林中却反而传来了“咯咯”的笑声,如同珍珠滚落玉盘,又如银铃般清脆动人。   如此动听的笑声,若是自那粉墙内的后花园中传出,必能打动路过的少年才子,使其为之心荡神驰、驻足痴立。然而在这静谧幽深的山林间,这般动听的声音却显得分外突兀,反倒透出了一丝阴森诡谲。   那笑声稍歇,仙子的声音便又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娓娓道:“陛下,一别经年,犹记得当年你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模样,令人至今念念难忘……为何今日却狼狈如丧家之犬,龟缩在这小小的山中?”   未等魔尊有反应,那仙子似有想起什么来,“呀”了声恍然道:“是了,听闻那只万年蟾蜍精的毒液只要沾上一些,便会皮绽肉烂难以愈合,直到全身烂成一堆枯骨,最终没了性命……虽说你身为魔尊功力深厚,但顶多也就比别人死得慢一些罢了。”   顿了顿,她又道:“今日既然巧遇,可要我看在旧年的交情份上,替你悉心择一处埋骨之地?”   这仙子的声音动听,说话便如吟唱般美妙,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带着莫大的恶意。   赵坦坦微微皱眉。虽然听话音这仙子似乎是魔尊的对头,她心底却对这不知来路的仙子更觉得反感。   想来会跟魔尊相熟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善类吧。   等等,万年蟾蜍精?   所以紫萌那只恶心吧啦的蟾蜍,果然是他们清源剑派的护山神兽?赵坦坦想起初见紫萌时,那满脸疙瘩满嘴口水的蠢样子……默默地打了个哆嗦。还好当时没被他的口水毒到。   一声巨大的轰响,将赵坦坦从神游中拉回。   前方的树木竟骤然在黑气中成排倒下化为齑粉,看样子是魔尊出手,吓得她握紧了麻花剑,以为自己跟雪衣暴露的行踪。   幸好,魔尊不知是受伤过重,还是顾忌此地虽偏远但毕竟是琼华派的范围。总之在这一击之后,赵坦坦等了一会儿,未见魔尊继续出手,这才默默松了口气。 第110章 除魔   耳边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这一次听来比先前更为飘渺,仿佛笑声的主人就在近前却又远在天边一般。   而她的话音也忽远忽近:“你连他座下区区一只灵兽都奈何不得,怎配与他为敌?倒不如趁早走那贱人的老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那仙子般美妙的声音却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这一次没等她说完,林间已响起一声爆喝:“住口!她没死!她不会死!”   那声音非但没有住口,还接着嘲讽道:“你如今这副尊容,便是那贱人还活着,又岂能看上你?”   这一句语气平淡,却仿佛深深戳进魔尊心头的痛处,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你住口!”林中黑气飓风般出现,整个林子连同山头都在巨响中如被同时掀起,大片地裂开、粉碎。   黑色的飓风中连雪衣的金色罩子都晃了几晃,若非距离尚算远,险些结界就被破开,暴露了赵坦坦和雪衣的存在。   然而巨响过后,狼藉一片的山头却又响起了悠悠轻叹,仿佛十分失望:“就只是这样吗?”轻叹过后,又是笑声响起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轻蔑,好似魔尊这怒意勃发的一击,根本于对方如同挠痒。   笑声依旧那么美妙动听,但赵坦坦根本没有心情欣赏。   这般行径诡异内心恶毒的女子,声音再好听也算不得仙子。是了,与魔尊相熟的,必然是个魔女。   而魔尊虽然重伤,但能轻松抗过他怒极的一击,这魔女修为之深厚,也令赵坦坦暗暗心惊,越发小心翼翼,闭目屏息不敢动弹。   原本茂密的树林一下子空出来,形成了大片光秃秃的空地,倒是让赵坦坦的视野开阔不少。但同样的,她和雪衣被发现的几率也变大不少。   她等了许久,确定自己这边没有暴露才悄悄松口气,壮着胆向林中空地处望去。   因着视野开阔,运足目力的话,就算不用神识,她也能隐约望见百丈开外有条大湖。湖水被刚才那番波动掀出的浪头打在岸边,湿了大块地面。湖畔却只有一人,身形虽佝偻着却显然就是冤家路窄的那位魔尊。   赵坦坦仔仔细细又扫视了一圈,却没能发现魔尊身边还有什么人在。   这才发现那飘渺的笑声早已消失,多半那声音好听却说话恶毒的魔女已经离开。   魔尊正跪在远处声嘶力竭地喘气,费力地喘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站起身,用伤痕累累的双眼向周围望了一眼。   赵坦坦的视线险些与他撞上,心中一惊忙移开眼,随即感受到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涌来,金色的罩子上符文忽隐忽现摇摇欲裂。只一会儿功夫,雪衣便面色苍白,额头的冷汗滚滚落下。显然在魔尊的威压之下,强撑着隐匿两人的结界,令他有些吃力。   然而越是这样,雪衣越是镇定,他执着佛珠闭目念诵,将自己全神投入进去。   幸好魔尊身受重伤,用威压试探过周围数百里,没能有所发现之后,他便即收回威压,身子轰然向后倒去。   魔尊看起来像是昏过去了,但赵坦坦和雪衣在心中默契地沟通了下,没敢马上趁机收起结界离开。   果然没过多久,魔尊的手动了下,又慢慢地撑起身子。他费力地向湖边爬去,低头望了眼水中自己的倒影,忽地发出几声嘶哑悲伤的笑,而后变成了大笑。   不愧是疯子,每次撞见他总在发疯。   而且这笑声简直比乌鸦还聒噪,不愧是传说中的魔音穿耳。   赵坦坦想堵住自己耳朵,可惜手刚抬起,便是眼前一黑,想来是神识再度受创的关系。此时昏倒事小,万一影响到正全心维持结界的雪衣,被魔尊发现,事情就大条了。她没胆再动一下,只得站在原地拄剑默默调息,任由耳朵遭受这魔音的荼毒。   魔尊笑着笑着便没了声,只余下急促的喘息声。   看来被那不知身份的魔女说中,他此番是真的元气大伤,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会不会直接就死在这里?   他躺在湖边喘了会儿气,大约又蓄到了点力,手重新伸起来,开始……脱衣服?   虽然他的衣服原本就因为毒液腐蚀,只剩下几块布片挂在身上,但如今,他居然把那剩下的几块布片也慢慢地一块块地摘了。   这次,赵坦坦想捂住自己眼睛了……她不得不再次将视线转去望向雪衣,发现雪衣仍闭目念诵着口诀。   她真傻,怎么没想到可以闭眼呢?   刚要闭上眼,耳边传来水声,赵坦坦闻声抬眼望去,发现魔尊竟已跳入了湖中。失去了布片遮盖的躯体上,不断地有肌肤溃烂流脓,露出鲜红的肉乃至骨,又马上因能自行修复的魔修之体而慢慢长好。   他就在这样不断的溃烂和恢复中,在湖水中那么用力地搓揉自己全身,好像要将自己那层肮脏恐怖的躯壳直接搓下来般。   赵坦坦看了半个时辰,他就那么搓了半个时辰,湖面几乎被他身上流下来的血水给染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想来魔尊也不例外,只是这情状看来既可怖又恶心,还有点惨得可怜。   紫萌的毒液显然太过厉害,魔尊受伤又过于严重,腐蚀的速度竟快过自行修复的速度。眼看着魔尊身上腐烂的地方越来越多,转眼已是体无完肤,实在是光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赵坦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自己大概已经把这辈子能看到的血腥场面都给看完了。   虽然闭上眼看不到了,但耳边还是不断地传来水声,令她总觉得能隐隐约约闻到血腥味似的浑身不自在,只得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念着念着,她却不知不觉间又魂游天外去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天色竟已黑了下来,而水声早已消失。   前方湖面在黑暗中如一片神秘静谧的深渊,波澜不兴却漆黑深沉。她眯起眼仔细看了又看,没能发现魔尊的身影,猜想这疯子多半是已经离开了。   她吁了口气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环绕身周的金色光罩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脚边则躺着缩成小小一团的雪白鹦鹉。   赵坦坦吓了一跳,忙托起鹦鹉查看,发现只是昏迷不醒,这才放下心来。看来坚持了这么久,雪衣终究还是撑不住,恢复原形脱力昏了过去。   她疼惜地抚了下鹦鹉的背羽,小心地将雪衣包在掌心中。正要御起麻花剑,趁魔尊终于离开赶紧撤离此地时,她忽地心中一动,又向那片湖面望了眼,然后鬼使神差地向湖边走去。   这片山头十分偏远,人迹罕见,即便是琼华派的弟子也很少来此,因而草木格外旺盛。但在受魔尊两次攻击波及后,湖边一带早已成为草木的坟冢,到处都是残枝断树、衰草萎叶。这还亏得魔尊伤势过重,修为大减,否则恐怕这整个山头早已不保。   赵坦坦跨过残枝,绕过断裂的树干,一直走到湖边。   夜间漆黑的湖面如此平静,倒映着一轮明月,散出淡淡月华。   也就是这淡淡月华,使赵坦坦得以看清湖面上没有任何飘浮物。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正要回转身离开,却突然觉得前方三五步外的湖畔,那截断木旁似乎有什么异常。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断木前,又低头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眼,然后倒抽了口气……她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人正趴在岸边的断木旁,一动不动。   ——魔尊竟然还在!   赵坦坦吓得倒退了数步,险些直接抱着雪衣逃跑,但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伤势这般严重的魔尊,她应该能有一拼之力……吧?   她迅速将雪衣放入灵兽袋,手中青光闪现间,麻花剑已经做出了攻击之势,青色剑气令湖边这片地面都随之明亮了起来。魔尊却仍趴在原处,一点都没有被惊动到的意思。   难道魔尊因为伤势过重,已经死了?   赵坦坦小心地捡起一根枯枝,将地上趴着的人翻了个面,失望又庆幸地发现对方虽然没死,但处于昏迷状态。   多好的机会!   这一次她赵坦坦,为全修真界建立不世功勋的时候到了!   冷笑一声,赵坦坦气势如虹地提剑,向着魔尊刺去。 第111章 来自灵魂的震颤   清源剑派以剑修为主,她自幼便日夜苦练剑法,而后更在机缘巧合之下领会到了剑意。此时的这一剑,她随心而出,却平稳精准。   然而这平稳精准的一剑,在堪堪挨到魔尊胸前时,她却忽然感到来自一阵神魂的巨颤。   赵坦坦只觉得眼前蓦然天昏地暗,整个人突然无力地倒向地面。手中剑随之斜了几分,在魔尊的胸口划过跌落地面,留下一道极深的剑伤,却没能直接刺中他的心脏。   她也顾不了别的,直接盘坐在地上,闭目调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感觉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终于减轻了几分。   果然神识屡屡受伤,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赵坦坦一手捂着额头,一手翻出一颗有温养神识之效的丹药匆匆服下,继续盘坐调息修复受伤的神识。   这样神识极度衰弱的状态,别说给昏迷中的魔尊补刀了,她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余力回到客居的院落中去。   不知调息了多久,等晕眩感完全消失后,她缓缓吐出口气,重新睁开眼。   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魔尊,但她好不容易稍有恢复,哪里敢再度动用神识唤出仙剑之类的法宝神器?魔尊这个级别,若不能使用仙剑等法宝神器,又怎么可能杀得死?   而上回的高阶雷电符,也仅仅是在他重伤的情况下,暂时克制住了他,更何况她此时手中已经一张雷电符都没有了。所以此番,虽然机会难得,她却只能放弃杀死魔尊的念头。   虽说如此,赵坦坦终究心有不甘,她借着麻花剑的剑光细细打量躺在地上的魔尊。   由于衣服全被撕去,能清楚看到他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却仍在不断地愈合与腐烂。腐蚀严重的地方,露出越来越多的森森白骨。   赵坦坦当年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好歹算得上是个身材不错的美男子,如今却实打实的像个魔界怪物。   薛逸含不久前的话语浮现脑海,而话题的主角如今就在她的眼前。   青色的剑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坑坑洼洼的脸愈发狰狞恐怖,似来自幽冥鬼域。唯有那脸部的轮廓,还能依稀窥到一点初见时的俊朗。   初见时,那个棱角分明、眉目英挺的男子,曾是凡间的帝王……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令会令一名帝王疯狂,最终堕魔,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赵坦坦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沿着他脸部的轮廓,慢慢地抚向他的双眼。手下传来粗糙斑驳的触感,还带着些微的刺痛。   也就是这点刺痛,令她猛然回神。   想起魔尊脸上应该也有万年神兽的毒液,赵坦坦吓得迅速收回手,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惊吓换成了疑惑。   不管是她的手指还是掌心,都没有一点被腐蚀的迹象——虽然手确曾感到刺痛,但看来竟然完好无损?所以刚才令她刺痛的其实魔尊带有魔气的血,紫萌的毒液……对她无效?   不愧是万年神兽,连喷出来的毒液都知道选人发作。   赵坦坦在心中暗赞一声,忍不住又伸出手去要再试一试这有灵性的毒液。   这一次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倒不是毒液这次腐蚀了她的手指,而是她的手被另一只淌满血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当然,这种感觉,简直比真的被毒液腐蚀更糟糕。至少赵坦坦宁愿是如此。   那只带血的手,显然是属于一直昏睡不醒的魔尊的。   他仍闭着眼睛,却诈尸般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淌满血的手紧紧握着赵坦坦的手腕,紧得令她感到骨头被挤压般的疼痛,却挣扎不开。   所以说,不作就不会死,刚才摸什么摸,直接拄着麻花剑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多好?怎么也比现在被魔尊一把抓住强!   她吐槽着自己,目前也只能顾不得神识的虚弱,暗暗运转灵力准备突围。   “莲儿……”闭着眼的魔尊发出了呓语般的呼唤。   不知看到了什么,这个时而疯癫时而暴虐的魔尊,竟露出了一个极为幸福的笑容来。即便脸上斑驳坑洼,令笑容扭曲诡异,却遮挡不住这种笑容里的光彩。仿佛他此时其实是个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正坐在阳光下的墙头马上对着心上人笑。   正是这种充满光彩却出现得诡异的笑,令赵坦坦怔了怔,瞬间觉得神魂又开始颤动,仿佛不安于自己躯体的困囿。而正暗中运转的灵力,竟随之停滞下来。   正当她因神魂颤动、灵力停滞而全身难以动弹时,那只紧紧抓着她的手,却用力将她带入了对方的怀中。她的身体顿时因一下子接触到大量的魔血,而刺痛发抖,却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彻底惊醒了此时看来半梦半醒的魔尊。   “莲儿……”魔尊轻柔地又轻唤了声,明明嘶哑的嗓音却带着异样的热情,还有一分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激动。而后,他低头迫不及待地覆上了赵坦坦的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赵坦坦连惊吓或者恐惧都来不及反应,已被对方顺利撬开唇,探入了自己的口中。   他依旧闭着眼,看来却更像是不敢睁眼,似害怕睁眼后会发现一切仅是大梦一场,于是只能不断用唇舌去寻找、去感受、去索取怀中人甜蜜的源泉。   赵坦坦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唇齿口舌间的辗转厮磨,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抵死缠绵之意。这种感觉令她的神魂颤动得愈发剧烈,仿佛灵魂下一刻便会脱体而出、离别尘世,留一具空壳在这里。 第112章 烦乱   等她感受到骤然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再度回过神来时,发现魔尊虽然仍保持着将自己扣在怀中的姿势,但其实早已失去意识,唯有他的唇依旧紧贴着自己的唇。   鼻间仍能闻见他因身体被腐蚀而散出的淡淡腐臭和血腥味,她慌乱地一把将他推开,胡乱擦着自己的嘴。   魔尊的身躯失去倚靠,无力地倒在地上。   然后她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月光下,魔尊身上原先腐烂见骨的地方,正如同树木抽枝发芽般,慢慢地重新长出肌肉和皮肤,然后似藤蔓慢慢攀附全身,逐渐现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之前魔尊在湖中时,也曾无数次这般恢复原貌,但距离太远,赵坦坦没有一次比此时看得更为清晰。   想不到魔功的恢复能力竟能如此神奇。修真者虽然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却往往损耗巨大,又需时良久。要修复自己身上的损伤,得找来高阶丹药服用,外加闭关潜修数年乃至数十年。   若是躯壳损伤太过严重,那更是别想有恢复的一日,还不如直接找别人的身体夺舍来得实际些。但正道修真之辈,又岂会做出夺舍这种下三滥的事?   这样看来,当年仙魔大战中魔族们既有自身顽强的恢复能力,又有奇门遁甲各类战阵相辅助,难怪会令修真者们节节败退。   赵坦坦感叹了下,随即发现不对劲。   这一次魔尊身上长出的肌肤,竟没有像之前许多次一样被重新腐蚀掉。   紫萌毒液的效果消失了?   事情好像有点不妙!   赵坦坦吃惊地后退,来不及想究竟是万年神兽紫萌的毒液有效期太短,还是魔尊的恢复能力已经逆天到短时间内,就对万年神兽的毒液产生了抵抗力。   她甚至连再刺魔尊一剑的念头都不敢再动,转身便向外跑开,就怕万一魔尊醒来,自己就死定了。   由于神识又一次受损,雪衣又脱力昏迷中,麻花剑没有灵力支撑,更是早已回了丹田之中。她只能掏出龙珠,借着龙珠的微光在漆黑的山岭间往回跑。   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翻了两座山头,遥望琼华派还好似远在天边,她不由暗暗叫苦。   之前胡乱走,现在可好了,真是驭剑一时爽,事后跑断腿。   也不知道后天仙剑大会开始前,自己能不能及时走到琼华派中去。   这还亏了修真者体质好,换了凡人这么翻山越岭,起码得花上十天半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赵坦坦一边在心里长吁短叹,一边穿过灌木丛,偶尔有几只灵鸡灵兔从她脚边惊慌逃窜,她也没在意。直到发现身边一丛灌木正簌簌抖动,似有什么巨型的妖兽正在接近,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今晚的霉运根本还没到头。   出门基本御剑飞行的她,都忘记这种深山老林里最容易有择人而噬的凶猛妖兽。且越是这种人迹罕至的山中,妖兽的级别越是高,越有可能是她对付不了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吗?才摆脱魔尊,这么快就又碰上妖兽。   但不管怎样,就算真是妖兽出没,为了保命少不得也要拼一拼的。   赵坦坦举着麻花剑,戒备地盯住那丛抖动着的灌木,眼都不敢眨一下。只待从那头钻出妖兽的脑袋,就马上趁其不备来上一剑。   幽暗的山林中,灌木丛不停地发出簌簌声响,终于那声响停了下,从灌木的枝叶间慢慢探出一个……人?而且这人看着还有几分眼熟……   赵坦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来人,而后讶异地唤了声:“师兄?”   那挺拔的身姿,仙人般的气质,以及在龙珠阴惨惨的光芒下,依旧能鲜红似血的额间花……除了崔尘大师兄,还有谁能拥有?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儿?”嘴里这么问着,赵坦坦脚下已经飞快地奔向了崔尘。   不得不说,在这种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碰到熟人,对于神识受损不能使用灵力的她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以致于连原本面对崔尘会有的一点小尴尬,都被暂时忽略了。   似乎是匆匆赶路所致,崔尘的发丝有些凌乱,衣襟也被风吹得散开了些,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   他站在原地,看着手举龙珠奔向自己的赵坦坦。   龙珠的光芒洒在她脸上,照出了她红肿的嘴唇,莓果般红艳的边缘处甚至还有些破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旖旎缠绵的情事。   他的眉头微蹙,眸光慢慢沉了下去,不答反问:“师妹,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他声音中的冷淡疏离,令赵坦坦顿住了脚步,站在离他十步处一时不敢再接近。   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同她说话竟如同对着陌生人一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忽略了吗?   赵坦坦心头升起了浓重的失落和委屈。   她低头看着地上被自己踩断的杂草,微微撅起了嘴,声音有些低落:“师兄,我刚才……刚才……”   才说出几个字,她就发现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难以启齿,话语在口中打了几个转,便又咽了下去,脸颊却升起了红霞。   她这般模样,活脱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险些撞破私情的家长面前含羞带怯,却迟迟不敢吐露心事。   崔尘见她如此,眸中有怒火一闪,但很快被压了下去。他握紧了手,没再继续追问她发生过何事,转过身冷冷道:“走吧。”   师兄竟让她走?   赵坦坦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崔尘,却只能看到对方在夜色里模糊的背影。   曾几何时,师兄一度为了救自己而奋不顾身,为何今日却只给她一个背影?   他这是在厌恶自己?为什么……会疏离至此?   一时只觉得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心酸,她咬了咬牙:“走就走!”说罢,她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深夜的荒林中,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沙沙作响,四周如此静寂,却衬得她心头愈发烦乱。 第113章 凶案2   然而,就在赵坦坦转过身的瞬间,她听到了刺耳的惨叫声,随即眼角紫光一闪,崔尘已从原地消失,飞向声音来处。   那声音是从山的另一头传来,明显是女子的声音,这个时间必然不会是好事。   赵坦坦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灌木丛,咬牙收起龙珠,倒出数枚补气丹,打算服下强撑着驭剑。   蓦地耳边风声呼啸,她觉得胳膊一紧,已被人提上了半空。   回头看时,发现却是崔尘去而复返,正冷冷地抓着她的胳膊站在剑上向前飞掠。   “师兄……”她鼻子一酸,紧紧抱住崔尘的手。看来崔尘终究还是不放心丢她独自在山间的。   从前时时相处没有感觉,此时偶尔感受到崔尘的关心,却让她有泫然欲泣的冲动。哪怕崔尘的手冰冷若寒天腊月的坚冰,她也不想放手。   崔尘站在挽紫剑上没有说话,任由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眸底情绪复杂。   良久,他才伸出另一只手拍拍赵坦坦的脑袋,叹口气:“方才你误会了,我是说让你随我走。”   原来他方才说的“走吧”是这个意思?   赵坦坦心中的结瞬间被解开。师兄虽然现在态度冷淡,但毕竟还是与她有着同门之谊的师兄啊。   她这么想着愈发不舍得放开崔尘的手,甚至将脑袋都靠了上去,学着雪衣的模样蹭了蹭崔尘的肩。   虽然崔尘的身躯散发着寒意,却驱不散她心头对师兄不自觉的依赖感。   崔尘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的手顺着赵坦坦的脑袋,慢慢地沿着她的发丝轻抚,最后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你的水华链呢?”   赵坦坦怔了怔,水华链是从前师父给的护身法宝。她自打在皇宫中送了那失去生母的婴儿,回来之后见师父没问起,便没再想起这回事。   想不到师兄也会知道水华链的事,还在这时候问起了下落。   难得师兄温和片刻,她自然要如实回答,吭哧了下道:“送……送人了……”见崔尘眸中又闪过冷意,她忙解释,“当初宫中那娃娃的生母在冷宫里死不瞑目,临死前我曾答应要帮她找孩子,再后来发现他是被养在凡界皇帝的宠妃名下,估摸着也能生活富贵……这些我都曾同你说起过。但是听说后宫也是凶险之地,因此我将水华链给了他,好歹能护他平安长大。”   赵坦坦感觉自己在讲到冷宫和娃娃时,崔尘的身子轻颤了下,也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神经,浑身的气息竟又冷了几分。   看来擅自把师父赐下的法宝送给凡人,让师兄很不高兴,说不定师兄原先也看上了这根链子……   想了想,赵坦坦忐忑地又加了句:“师兄,要是你觉得水华链十分贵重,不该随便送人的话,我……我找炼器大师重新炼制一根?”   她倒是根本没想过还去要回来,没了嘛,顶多重做一根。   崔尘哪怕再摆出冷漠疏离的姿态,听到这话也不由莞尔。   他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眼赵坦坦,见她脸上神情坦然,仿佛在讲一件极寻常的事。   他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又叹了声:“你总将自己护身的东西随便送人,这样叫我如何放心……”他的声音依稀恢复了一点从前的温和,令赵坦坦心中略略一松。   不过,什么叫“总将自己护身的东西随便送人”?   她统共才送出去过一根水华链,哪来的“总”字?   师兄说话真是太夸张了!   赵坦坦想反驳一句,但脚下的剑身一顿,发出惨叫声的地方已经到了。   清冷月色下的荒林间,有两名女子正躺在满是腐败枯叶的地面上。   赵坦坦不用走近便察觉她们已经没了气息,显然已经陨落。奇特的是,这二人的身子枯瘦之极,竟似比常人还细小了一半。   “看她们身上穿着,应当是紫云宗的女弟子。”崔尘的神情沉重,蹲下身检查了一番。   此时会在琼华派范围出现的紫云宗女弟子,自然是来参加此次仙剑大会的。想不到大会还没开始,便陨落了。   赵坦坦走到崔尘身旁,仔细观察地上的女尸,才看清楚,她便吓得倒退了两步。   这二人之所以全身枯瘦,竟是由于被吸干了全身的血,成了两具干尸。看来甚是可怖。   但好像还有哪里不对,比如刚才的惨叫声,她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她还在搜肠刮肚地回忆究竟在哪里听过这声音,崔尘已喝了声:“出来!”他手中的剑也随着他的这一声喝,疾刺向一旁的树。   大树轰然倒下,露出了躲藏在树后的两人,竟是琼华派的邹曼倩和施曼薇,二人被这凌厉的一剑吓得惊呼连连。   赵坦坦吸了口气,她听出来,方才那声惨呼正是施曼薇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二人为何会在此?跟紫云宗的女弟子遇害有什么关联?   崔尘蹙眉正要开口询问,空中忽有数道遁光落下现出数人来,赫然是此次参加仙剑大会的各派人马。显然他们都被琼华派中被惨呼声惊动特意赶来查看。   见到地上的女弟子,紫云宗此次辈分最长的管事师叔神色大变,几步抢上前查看,随即站直身怒目喝道:“是何方竖子,竟敢谋害我紫云宗弟子!”   他这样大喝着,视线却有意无意扫向崔尘。诸派在场的长老管事等人,目光也随之投向崔尘。   崔尘本就被发现身带魔气,此时又刚好出现在紫云宗女弟子的遇害现场,各派人等目光中的含义不而喻。他们在怀疑女弟子遇害一事,与他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他下的手。 第114章 莫白   紫云宗在万年前也曾是修真大派,然而万年来门中珍贵的资源消耗掉不少,却从未出现过一个能飞升的,甚至元婴期的修士都寥寥无几。这么个修真大派便毫无悬念地日渐衰落下去,到如今沦为二等宗门,被其他后起之秀压了一头。   比如此番他们就连仙剑大会的举办资格都没获得,反要千里迢迢赶来当年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琼华派参加。紫云宗门中弟子尤其是管事师叔,心中那份基于万年宗门大派的骄傲与残酷现实之间的落差,至今还没调整好,便又发生门中女弟子在大会前夕双双遇难的惨事。   站在现场的这位紫云宗管事师叔心情之差,从他的面色就能直接看出来。   他说完那番话,手中光华一闪亮出一柄背厚面阔的法宝九环刀,刀刃隐隐对着崔尘的方向。竟有一旦确认凶手是崔尘,便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意思。也不知同为金丹初期,他是哪来的自信能决定崔尘的生死。   赵坦坦的神识一直在隐隐作痛,本想赶紧回去调息,否则生怕会影响到后天仙剑大会的状态。但眼下形势显然对自家师兄非常不利,她忆起白日里薛逸含对她说过的话,各派本就对师兄暗中怀疑和防备,再出了这样的事,师兄恐怕很难洗清嫌疑。   她强撑着精神就要上前几步挡在崔尘身前,想出反驳替师兄澄清,却不料反被他轻轻拂开。   崔尘没有多看赵坦坦一眼,又是那副生疏冷淡的样子,向在场各派人等一礼,平静道:“晚辈与师妹是听到惨叫声后,才来到此地,只比各位前辈早了几息。倒是琼华派的二位道友似乎比我们来得早些……”   “我们也才来!”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施曼薇尖叫着打断,“我和师姐什么都没看到!”她这样说着,神情却有些慌乱,拽着邹曼倩的手也在微微哆嗦。若非邹曼倩扶着她,只怕她早软倒在地上,哪里像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紫云宗师叔见此,手中刀微微内收,追问道:“此事关系到我门中弟子的死因真相,若有任何线索还请讲清楚,我紫云宗势必要追究到底!”   施曼薇神情仍有些呆愣,倒是邹曼倩还算镇定,扶着她向众人道:“众位前辈,弟子邹曼倩因仙剑大会后日便要召开,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便与师妹出来散心。来到此地,却远远望见清源剑派的崔师兄,我们便想上前打招呼,不成想……”   她说到这里,头扭向一旁,似乎不敢看地上紫云宗女弟子的惨相,迟疑片刻才继续道:“不成想……便看到这里躺着紫云宗的两位师姐……其余我们真是什么也不曾看到……”   赵坦坦没想到她这样说,不由怔了下,皱起眉头。她即便神识作痛,也能感觉到邹曼倩这几句话虽然每句都是真的,却实在还不如不说的好。   果然邹曼倩说完,紫云宗师叔及一众在场人等的神情都能看出,他们越发怀疑这场命案是崔尘下的手。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昆仑派长老突然发出苍老的声音,悠悠道:“刚才有一瞬间,老夫确曾感受到这附近一带突然魔气大盛,但用神识再细查时,却又无迹可寻。”   同为曾经的修真大派,昆仑派又与紫云宗不同。   昆仑派自上古时期便是修真大派,一度与同为上古修真大派的蓬莱、蜀山并驾齐驱,被视为“万派之源”,是千万年来多少修真者的梦想之地。现今的修真门派,大都是发源自这三大上古修真大派,与其一脉相承。   也因此,即便如今的昆仑派在历经万年时光的洗礼后已属昨日黄花,但在修真界仍拥有着极为超然的地位,昆仑派中长老说出的话自然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此时他的这番话出口,立时令在场人等齐齐心中一凛。   仙魔大战至今才过去数年时间,当年的两败俱伤令双方都还处于休养生息状态,谁都不希望在此期间再发生战事。也因此但凡发现魔气的存在,修真界都希望能尽快将威胁其消弭于无形。   然而,今夜却在琼华派范围内发现了魔气,这意味着什么?   现场气氛比先前更为剑拔弩张,已有丹鼎门的师叔出口问崔尘道:“小辈,你又是为何刚巧出现在此地?”   丹鼎门终日与丹药打交道,门中弟子的心性也大多如丹药般平和。丹鼎门师叔说话明显比紫云宗的师叔要和气些,但若是崔尘没有个合理的解释给他们,恐怕这点和气也会转瞬化为杀气。   赵坦坦实在是忍不住了,她上前开口道:“我可以作证,师兄刚才一直同我在一起,后来是听到施道友的惨叫声才寻过来的。”   她没上前也就罢了,此时站在月色下,四周还有各派的法宝、护身罩的光芒打在身上,顿时令她发丝凌乱、红唇微肿的模样,清楚地落入场中所有人眼中。   再联系她所说的“师兄刚才一直同我在一起”,在场人等看向她和崔尘的眼神顿时变了味儿,原先场中的紧张气氛意外地松弛了下来。   修真弟子间私下里幽会并不算稀奇,但鲜少会有女弟子不顾自己名节,挺身而出来为对方作证。而崔尘虽然被察觉身带魔气,但怎么说也是曾在仙魔大战中立有大功的奇才,大多数修真者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此时见奇才也免不了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反倒令一些对他暗中提防的人稍稍放下点心。   神识疼痛的赵坦坦能说话清晰有条理就不错诶,哪里想得到别人会因为她遇见魔尊后狼狈的样子,想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见到气氛缓和下来,虽然没明白怎么轻易一句话就起到这么大效果,她心中还是略松了口气。   但紫云宗师叔怎会就此放过?毕竟紫云宗女弟子被魔人所害身死此处是事实,若不查清楚,他就是回去也没法与掌教交代。   他举着九环刀喝道:“此地身带魔气的仅此一人,难道还有其他魔人潜入不成?”   崔尘身带魔气之事,仅仅在各门派主事之间暗中交流讨论,即便方才昆仑派的长老也不过是含沙射影地说句话,此时却骤然被紫云宗师叔当众叫破,场中立时静了下来。 第115章 莫白2   赵坦坦心头一跳,只觉得慌乱不已,却偏偏不敢显露出来,也不敢再说话,就怕头脑晕眩的自己一时失。   她强作镇定地望向崔尘,却见他依旧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无法确定他是否明白紫云宗师叔所说的人究竟指谁,只是他身上透出的气息却越发冰寒。   气氛再度凝结之时,空中蓦地亮起一道遁光,须臾落下,竟是薛逸含到了。   赵坦坦刚才就在奇怪为何出事之后,赶来的各派人马都有,却反倒不见主理琼华派各项冗务的薛逸含。此时看他行色匆匆,想来是有要事耽搁了。   却不知,他此刻的出现算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打破了僵局。   薛逸含匆匆向周围众人一礼,一眼扫过赵坦坦和她身后的崔尘,目光在赵坦坦红肿的唇上停了停,随即神色有些黯淡地向各派此次前来的长老管事们道:“各位前辈,方才清源剑派的无极真人飞剑传书,说明了崔道友的情况……”他看了眼站在中间的崔尘,“还请各位前辈借一步说话。”   无极真人……不就是她家那位时常为老不尊如顽童的师父大人么?为何他会在这种时候传信过来?   赵坦坦有些疑惑地看看薛逸含,又回头看看崔尘,却无法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什么头绪来。   元婴老怪的名号终究是有一定威慑力的,各派此番前来琼华派的大多是管事或长老级别的人物,其修为与元婴后期的无极真人差得有点远,对其自然也心存敬畏。   因此在场诸人听到无极真人的名号,一时间交头接耳了一下,便很好说话地同意先随薛逸含回琼华派中商议。唯有紫云宗师叔臭着一张脸哼了声,命令弟子收拾了地上同门的遗骸,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回去。   这一夜过得分外漫长,赵坦坦坐在水榭外,看着水榭中人影晃动,却不知他们究竟商议了一些什么。   各派弟子依旧环拥在水榭四周,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都有意无意地与赵坦坦保持一定距离。   赵坦坦却无心注意这样的小事,雪衣已被从灵兽袋里取出来,却仍在昏睡。她一手捧着雪衣,双目紧紧盯着水榭,不敢放过里面的一点变化,另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雪衣的羽毛。   “赵师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梅彩带着众多同门弟子匆匆赶来,见到赵坦坦便焦急地询问,在她身后紧跟着面带不服的卫菁与沙橖。   梅彩自从“立下重创魔尊的功劳”之后,在门中弟子眼中形象骤然从第一美女,转变为实力与美貌并重的清源剑派第一女修。而作为新出炉的清源剑派第一女修,她自然而然开始隐隐以崔尘未来道侣的不二人选自居,并在短短数日间已颇具掌教师姐姿态。   就比如此刻一得到消息,她便立即自行替崔尘行使起大师兄的职责,率领门中弟子前来,对大师兄的情况表示关心。   可惜,崔尘在门中的爱慕者不止她一个,看卫菁和沙橖的脸色,梅彩想升任崔尘的道侣恐怕还道阻且长。   赵坦坦摒除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抱着雪衣鸟起身道:“这事说来有些复杂……”   她将今晚遇到紫云宗女弟子的事简单说了说,关于崔尘身带魔气之事,却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来,又该怎么对同门说。因情生而花开的惜澜魔花,师兄额头已经开了四瓣,而她连师兄是因谁而动情开花都没弄清楚。   这么想来,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   赵坦坦抿着唇,心情极为低落。   “这么说来,时值深夜,赵师妹却与大师兄在一起?”梅彩倒是会抓重点,听完赵坦坦的话,便直接问出了众师姐妹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不是心情实在太差,赵坦坦对于这样的问题简直想翻白眼,但如今她只简短地道了句:“我与崔尘师兄一向在一处闭关修炼,自然时常在一起。”   不过显然这样的回答,说者觉得坦荡,听者却容易想歪。   修真界闭关修炼大多是独自关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各管各,以免互相干扰,唯有功法相辅相成的道侣会在一起闭关。像赵坦坦与崔尘这般,一男一女常年在一处闭关修炼,昼夜相对年复一年,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自认很有可能荣任崔尘未来道侣的梅彩,又仔细看了眼赵坦坦,在发现她仍有些红肿的唇后,柳眉猛然一挑正要说话。忽地空中划过数道遁光,鼻间隐约能闻到一阵药香,同时还有美妙的乐声飘落,叫人觉得精神一振。   “呀……是丹鼎门和天音宫的道友们都来了。”很快有人认出来,惊喜地喊了声。   丹鼎门在这之前只有“失魂落魄”二人组和他们的师叔因在外采药,反而先来琼华派一步,其余弟子则由于路途遥远,直到今夜才算到达。而天音宫与丹鼎门位置比较接近,想来是约好了一同前来的。   丹鼎门的人大约都对葫芦情有独钟,须臾间空寂的夜空中便多了几十只葫芦,居然还颜色各异,每只葫芦上都载了人。   旁边沙橖似乎对各派参赛的人比较了解,同卫菁介绍起来:“那边骑着粉色葫芦看起来有些女气的是丹鼎门周采芝,红色葫芦却一身腱子肉的是李采苓,蓝色葫芦上的小白脸是孙采荷,绿色葫芦偏还配着绿衣的是王采桑……”   沙橖如数家珍般,一口气报了十来个丹鼎门弟子的名字,突然顿了下。   赵坦坦差点就顺口追问她,后头那俩小白脸又是“采”什么的。再细细一看,那俩人一个坐在琴头弹琴,一个坐在琴尾吹笛……分明就是许久不见的“鸟语花香”组合。   难得一见的修真界美男子组合出现了,难怪卫菁突然会停下来。   看来他们还真尝试了边飞边合奏的想法,还好何云宁没有真的把嘴变大、抱着笛子飞在半空中吹笛,要不然今日在场为众多美男子迷醉的女修们,只怕从此都无法直视他们这对组合。 第116章 失神   果然沙橖在深呼吸之后,便惊呼出声:“‘鸟语花香’!那是‘鸟语花香’!我居然看到‘鸟语花香’的真人了!”   她这一声惊呼叫出来,顿时又引起在场女弟子们一连串的惊呼。要知道,她们这几天刚见过丹鼎门的“失魂落魄”真人啊!   难得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组合——“鸟语花香”和“失魂落魄”都齐聚一堂,再加上修真界更为容颜绝世的鬼才崔尘。这一届仙剑大会简直快变成各派女弟子们的节日了。   虽然水榭中气氛凝重,但挡不住水榭外各派女弟子们的欢欣雀跃之情。   尤其上空坐在琴上的那两位美男子身上长袍都是随意地敞着,仅在腰间松松地系一条腰带,现出他们纤细而坚韧的腰肢。飞在半空中夜风能十分轻易将他们的衣襟吹开,露出那白皙却结实的胸膛,以及长袍下光着的修长双腿。这般风骚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出这两人中有一个已经是结丹期,算得上是在场大部分人师叔级别的人物了。   月色下看美人自然是越看越美,何况这种修真界传说中的美男子,作为成天在山门中苦修的女弟子,平时一般看不着这般不羁的风情,所以此刻感受到的视觉冲击也就越大。   赵坦坦看着各派女弟子蜂拥上前,争相一睹“鸟语花香”组合的姿容,仿佛在围观什么珍稀灵兽般,时不时双颊微红地伴以欢呼声。她本就神智昏沉,在这片吵闹声中越发觉得头晕脑涨,忍不住往相反方向默默挪开些,暗自觉得自己以前初遇“鸟语花香”二人时的反应,实在是太正常了!   众女弟子们将视线从正飘飘落下的“鸟语花香”,从腰肢劲瘦有力的岑云鹤移到双腿修长笔直的何云宁身上,又从双腿修长笔直的何宇宁移回腰肢劲瘦有力的何云鹤身上,只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   而众男弟子也是差不多情形。丹鼎门女弟子大多精通丹药、驻颜有术,天音宫女弟子都是自幼研习音律、气质高雅。因此,水榭周围的男弟子们,也都忙着打量两派的女弟子,目露惊艳之色,只是相比惊呼连连的女弟子们稍微含蓄些罢了。   不过这么一闹腾,水榭前倒是空了一块地方出来。赵坦坦索性就地盘坐,默默闭目调息,试图镇定愈来愈痛的神魂。   这一闭目,她便觉得整个人一空,似乎自己在闭目的瞬间便失去了知觉,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也感受不到呼吸的存在,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思、不想、无知、无觉……不知这样的状态究竟延续了多久,忽然一阵乐声如温暖和风徐徐地传入她的识海之中,令她得以缓缓复苏过来。   赵坦坦终于重新睁开眼,朦胧地望见有二人正坐在不远处弹琴吹笛,合奏出来的乐声仿佛带有灵力一般,令她感觉一阵阵舒适。想不到天音宫的功法不但能以乐音进行攻击,也能起到温养神识的功效。   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因舒适而生的笑意时,那二人的合奏便随之渐渐止歇。   “二位道友,你们弹的是何曲调?为何从不曾听过?”一曲终了,似乎是梅彩的声音问道。梅彩身为清源剑派第一美女,自然少不得要讲究一下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至于造诣究竟多深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不过至少修真界的乐谱她应当还是熟悉的。   岑云鹤扫了眼远处角落里已经渐渐恢复过来的赵坦坦,又看看身边显然放下心来的师弟何云宁,笑了笑温和地说道:“不瞒梅道友,这是我与师弟无意间发现的曲谱中所载,其中写道……”他大约笃定了面前这些修真弟子,去凡界历练的都少,多半不会晓得自己所提及的曲谱其实来自凡界,因此便随口唬弄了曲谱的出处。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意识在半清醒间的赵坦坦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口中不由自主便接着道,“《诗》里尚在一片喜乐地说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这一段中却已预见了悲哀的分离……”   “哦?想不到赵师妹对此也有涉猎?不知此话怎解?”何云宁只研究了曲谱,却不曾听过这些,感兴趣地追问。   赵坦坦愣愣地继续道:“为有来日大难,今朝有酒今朝醉……所谓睁着眼睛跳入陷阱……”   可是,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赵坦坦停了下来,眼神迷蒙地侧过头,却只看到身侧黑暗的夜色与反射着月光的水面。   总觉得在那个位置,应该有个人,曾俯身温柔地伸手穿过她的发丝,揽住她的肩,在她耳边絮絮轻语着这些话。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春风中飘散的醇酒香气,熏人欲醉。视线所及,只能看到那刚毅的下巴,浅色的薄唇偶尔会擦过她的腮边,在她的耳廓处来回摩挲,那种缠绵悱恻的滋味,叫人甜在心头恋恋难忘……   那人,是谁来着……   赵坦坦失神了片刻,在一声尖锐的笛声中再度被惊醒过来,回头发现何云宁手中捏着笛子,看着她的眼神隐隐含着担心。   “赵师妹似乎神识有些受损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岑云鹤也担心地问道。   赵坦坦这一次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摇摇头道:“无事,就是心里总惦记着师兄的事。还要谢谢二位道友关心。”   “赵师妹不必见外,唤我们师兄即可。”岑云鹤笑着说出羡煞在场众女弟子的话,随后道,“崔道友怎么了?”   “师兄他……”赵坦坦正不知该怎么说,水榭中忽地有人出来,为首的正是薛逸含。   显然水榭中的人也被外头的动静惊动到了。 第117章 失神2   水榭四周静了静。   赵坦坦激动地猛然站起身,刚恢复过来的身子一下子没适应,眼前一黑险些又晕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人及时扶住,她侧头看到竟是何云宁。他动作倒是快,刚才还在三五步外吹笛,转眼就到了她身边。   虽然他的表情看来有几分别扭,似乎不太情愿扶着她的样子。但确实亏了他,赵坦坦才没出丑,当众摔倒在地。   赵坦坦对他点点头,刚要道谢,周遭忽地又热闹起来。从水榭中又走出了数人,其中分明有施采芪与洛采楠。   果然有人已经惊喜地轻呼:“失魂落魄!”   “嗯?失魂落魄?这又是什么意思?”何云宁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地与岑云鹤对视,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坦坦身上。   从刚才他们就一直听到这群女弟子喊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比如“鸟语花香”……这个词他们分明听赵坦坦也呼唤过。这一次,他们可绝对不会再相信她之前的解释了。   “只因听过我们二人合奏的人都觉得仿佛置身鸟语花香之境,这才会有此感叹?”何云宁记性不错,但是在他复述了这段话之后,赵坦坦就尴尬了。   那不过是上次她随口搪塞的话罢了,怎么他们还记得这茬……   她不由移开眼睛,心虚地不敢与岑何二人对视。   偏何云宁还哼了声,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么失魂落魄呢?因为吃了他们丹鼎门的丹药,令人失了魂落了魄?真要是这样,岂不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丹鼎门还能开到如今?”   赵坦坦一时间尴尬到连原本显得苍白的脸都涨红了。她的脸这般一红,眼睛便显得格外光亮有神。乍一眼望来,与何云宁对视的她白衣如云、眼眸如水,双颊染满红晕,仿佛娇羞无限,倒是别有一番少女的楚楚之姿。何云宁看在眼里,一时竟忘了松手。   这番景象落在周遭人眼中,一个是修真大派中正值妙龄的女弟子,一个是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之一,自然少不得惹来一些艳羡嫉妒之情在暗潮涌动。   自然这一幕也落入了薛逸含的眼中,他走近岑云二人身前一礼,顺便隔开了赵坦坦与何云宁,招呼道:“二位道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何云宁这才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放开了手中扶着的赵坦坦,向薛逸含回礼。   作为琼华派的大师兄自然见多识广,薛逸含方才看一眼外间情形,再加上不绝于耳的“鸟语花香”、“失魂落魄”这样的喊声,片刻便已大约明了事情经过。   当下他便同“鸟语花香”二人,以及他们负责带来的丹鼎门与天音宫两派筑基其余弟子寒暄了几句。   但是所有女弟子的关注点都不在琼华派大师兄如何行得体、热情好客,而是齐刷刷将视线投注在跟随在薛逸含身后出来的施采芪与洛采楠身上。   终于,亲眼看到“失魂落魄”与“鸟语花香”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   赵坦坦见岑何二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不再追问她“鸟语花香”一词的来由,松了口气靠在水榭外白玉桥的栏杆上,忽然感觉水榭方向有抹冰寒的目光扫过自己。她向那方向望去,正对上一身白衣的崔尘。   师兄出来了!   “呀!云轻真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女弟子也发现了崔尘的出现。   今夜连续看到“鸟语花香”、“失魂落魄”这几名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女弟子们的心中都升起了一种小小的激动,而这种小小的激动在额间带有鲜红花瓣、一身白衣的崔尘出现时,变成了难以喻的兴奋。   短时间内就重新升回金丹期的奇才,容颜因那鲜红的花瓣而显得艳丽绝俗,却偏只着一身素淡的白衣不提,发丝随意地束在身后,反而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令人印象深刻。另外还听闻这位奇才似乎身带魔气,还听说他额间那鲜红的花瓣很有来头……   总而之,清源剑派的这位掌教师兄崔尘,简直就像是活脱脱从传说中出来的神秘人物!   这样优秀却身带魔气的神秘人物,就算再一心修真清心寡欲的女修,也难免对他心生好奇。何况在场的女弟子大多是头一回出山门,心中天真未泯,正是爱幻想的年纪,更是无法抵抗这种来自亦正亦邪的美男子的神秘诱惑。   “大师兄!”就在赵坦坦要上前的时候,身边的梅彩已语调婉转地唤起崔尘。   她面带担忧地快步走向崔尘,原本就氤氲的双眼因担忧而看着愈发水雾蒙蒙。走向崔尘时,身姿婀娜的她,转侧间都是美轮美奂几能入画,吸引了场中男弟子们的全部注意力,真是无愧清源剑派第一美女的名声。   赵坦坦能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自打琼华派的苏师姐……不,苏曼姿不在了之后,这修真界的第一美女恐怕就要数清源剑派的这位梅彩师妹了。”   “可惜……看起来是名花有主……”   “那崔尘倒是好艳福,有这样一位美貌的师妹做道侣,就算将来不能飞升,也不枉这人世一遭。”   “真是郎才女貌……”   这段时日里,似乎除了心仪崔尘的沙橖、卫菁等女弟子,越来越多的人都默认崔尘与梅彩是一对了。   唯有今夜以为撞见了崔尘与赵坦坦在那山头密林间幽会的各派长老管事等人,听到这些话神色有些异样,看向崔尘的眼神更是复杂。似乎既感慨他不单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样子还是个游戏花丛的风流人物,又担心他额间花是否会因此开得更灿烂些,但这份担心显然比起先前的如临大敌要友好了许多。却不知是何原由。 第118章 师父的信   赵坦坦不知各派长老管事们的神情,为何这般微妙又复杂。   她听着四周围不停不歇的议论声,眼看着梅彩袅袅婷婷地走近崔尘,二人看来倒确如议论所说甚为般配。她突然觉得有点不确定,自己以前的那些推断到底准不准确。   难道……师兄的心上人,真的就是梅彩师姐?而不是什么莲花之类的奇怪存在?那些……都只是自己这个师妹的胡思乱想?   赵坦坦望着崔尘和梅彩,一时间又不自觉地出了神。直到被什么硬物戳了下背,她才回过神,发现是何云宁在用笛子捅她背。也不知何时他又跑到她身后的,赵坦坦皱眉推开笛子。   “喂,你师兄那样真的不要紧?”何云宁顺势收起笛子,却问了句让赵坦坦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是在问师兄与梅彩的事,还是……师兄额间那朵惜澜魔花的事?事到如今,她不信作为天音宫精英弟子的何云宁,会一点都没得到消息。   这般想来,何云宁是敌是友还未分明,还是需要有所保留。   她有些戒备地反问何云宁:“你指的‘师兄那样’,是指哪样?”   何云宁看到她这样子,顿时不想问下去了,但还是忍不住哼了声:“你自己想吧。”   赵坦坦哪有心情理会他这莫名其妙的别扭,见他不作声了,就继续关注崔尘那边。   梅彩正站在崔尘身边,担忧地伸手想扶他:“大师兄,你……你还好吗?费神商讨了一夜,可要休息一下?”   清源剑派是剑修为主,虽然是有一定恢复力的修真者,但日日练剑难免双手手臂略粗,指间有着执剑留下的茧子。但而彩的手看来白皙细嫩、骨肉均匀,伸出来时似藕节一般,叫人忍不住想执在掌中细品,无愧为修真界新任第一美女的手。   然而这样一双手在男弟子们艳羡的目光中伸向崔尘时,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神情间不由露出一丝委屈与幽怨。   崔尘侧过神,似乎没看到梅彩的神色。他扫了眼面前神色各异的各派弟子,语气淡淡道:“今日因我的事,令各派长老以及管事师叔们商讨得有些晚了,劳烦诸位道友在此久候,实在过意不去。”   其实这些弟子哪里是在等候,大都是带着一颗看八卦的心来凑热闹的,甚至有些就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奇才崔尘的好戏,闻他们顿时低头有些呐呐。   他说话时神色清冷,周身散发着隐约的寒气,如同一柄锋芒内藏的剑,令身旁的女弟子仰慕地望着他,却又不敢轻易靠近他。   作为剑修为主的清源剑派掌教弟子,他现在的形象格外地符合他的身份,却令赵坦坦觉得有些想不起初见他时的模样来。也因此,她站在人群后面,只遥遥地望着崔尘,并未再有上前的意思。   看到站在人群外正与何云宁站在一处,眼神有些陌生的赵坦坦,崔尘身周的寒气愈发强烈,令离他最近的梅彩都不由为之颤了下,轻声道:“大师兄,你最近练了什么剑法?为何会有这般冷冽的剑意?”   “大师兄不管练什么新剑法,必定是我等筑基期修为无法修炼的。你便是知道了也无用,何况说不定是无极长老的不传之秘,大师兄就算要说也只能跟同为无极长老弟子的赵师妹说,怎么可能告诉你?”早就看不惯梅彩一副崔尘未来道侣姿态的沙橖,方才听到周围关于“郎才女貌”的窃窃私语,心里已经觉得不服气,此时便趁机怼了梅彩一句。   “你!”梅彩苦于崔尘就在身侧,没法发作,只得对着沙橖瞪眼。   崔尘收起视线,也没顾上搭理自家二位师妹的小纠纷,看了眼薛逸含道:“薛道友,时辰不早,不如我带着本门弟子们先回去了。”   薛逸含与岑云鹤恰好叙话到一段落,听到崔尘的话,他忙向众人道:“今日因一些意外,耽搁各位到这夜半时分,委实抱歉。不如便由我门中弟子带各位回去好生安歇,好早日为仙剑大会做准备。”   各派弟子原本就在为后日的仙剑大会抓紧时间修炼,今晚确实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听到这话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道别之后即纷纷散去。就是有那舍不得“鸟语花香”、“失魂落魄”的女弟子,看到自家师长从水榭中出来互相道别后随即离开,也不得不追随着而去。   赵坦坦很想知道自家师父传信的内容是什么,以及今夜各派长老管事们拉着师兄崔尘商讨后,最终结果又是什么,便留着原地没走。她殷殷地望向师兄崔尘,希望能从他那里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   然而崔尘却只是转身,神情冷淡地离去,并未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一见他离开,梅彩立时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沙橖见状顿时也不服气地拉着卫菁跟上。其余弟子则跟随在她们的身后,向着客居的院落驭剑回去。   赵坦坦心中不由有些发凉,她唤出麻花剑,正要飞身跟上,不防薛逸含唤住了她:“赵师妹。”   她只得按下剑头,看向薛逸含,忽地想到:是了,师兄今晚想来已经心力交瘁,我何必一定要找他打听今晚的事?大可以向薛逸含打听啊,之前知晓各派正在暗中商量对付即将入魔的师兄,不就是薛逸含告知她的吗?也许他这次会告诉自己一个好消息?   这般想着,她原本有些蔫吧的心情立时又振奋起来。   “薛师兄。”她跃下麻花剑,向薛逸含快步走近,还不吝露出个笑脸,“唤住我可是有事?” 第119章 霜雪鸟   此时水榭外除了琼华派弟子外,便只有“鸟语花香”和“失魂落魄”等数人仍在叙话,未曾离开。   薛逸含却没去招呼他们,只看着赵坦坦走近。她的唇在这会儿功夫已经恢复如初,看不出什么痕迹,但在薛逸含心中却还留着那朱唇红肿的记忆。   “你可是与……”他看着面带笑容的赵坦坦眼神晦涩,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换了个话题,“方才发生紫云宗女弟子惨死后,我曾派师弟们去周边查看情况,发现在那附近竟还有个山头遍地草木狼藉,并且能察觉到魔气的残留。我总觉得今夜的事情,恐怕没有那般简单……想请问赵师妹可有什么别的线索可以提供的?”   看来魔尊出现过的那片山头,终于被琼华派的人发现了。因为后来发生了紫云宗女弟子的惨案,师兄崔尘又受到各派怀疑,赵坦坦心里一直惦着崔尘的安危。此时薛逸含提起此事,她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么件重要的事,需要赶紧告知身在琼华派的正道各派,好令他们对于魔族有所防范。   虽然对于正道各派怀疑自家师兄有些不满,但一码归一码,她立即将之前遇到魔尊的事同薛逸含悉数说了,只略过某个叫她难以启齿的片段。   说完之后,她忽地灵光一闪:“是了!之前有长老说察觉到魔气,应该就是魔尊身上的魔气了!”这就更能证明崔尘是无辜的,她激动地向薛逸含道,“还请薛师兄代为向长老们说明一下,师兄就算被种下魔花,也绝不可能对正道同盟出手的。”   薛逸含点头,沉吟道:“这事我会去同长老们说……”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赵师妹可能证明自己确实遇到了魔尊?”   赵坦坦愣了下,看到是作为今晚当事人之一,而一直站在一旁的邹曼倩,与她形影不离的施曼薇则站在她的身后,小脸仍是煞白,似仍惊魂未定。   相比起来邹曼倩的神色就平静多了,她似乎是边思索边说道:“凡事都讲究证据,若赵师妹不能提供今晚魔尊出现过的证据……万一长老们觉得你这区区一个小辈的话不足信呢?又或者,长老们甚至会认为,这是赵师妹为证明自己同门师兄的清白而撒的谎?这岂不是比不说后果更为严重?”   邹曼倩很少说话,没想到此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坦坦听到她这几句话,不由皱眉。可是她当然没有证据,除了那满山被卷倒的草木外,确实没什么能证明魔尊出现过……   “曼倩!”薛逸含也皱眉,出声止住了邹曼倩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你与曼薇也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邹曼倩闻也没争辩,低了头拉着面色煞白的施曼薇便离了水榭。   薛逸含叹口气,对赵坦坦道:“我师妹的话虽然失礼了些,其实也有点道理,但你不用太担心。各派之所以会怀疑令师兄,不过是因为他身带一丝魔气的关系。但他的般修炼速度有目共睹,岂止是千年难遇,便说是万年难遇也不为过。各派长老管事们都本有爱才之心,又有元婴期的无极真人作保,便决定先取消原先将崔道友归为魔修进行剿灭的计划。但只要崔道友有什么异状,正道各派还是不会容忍的。”   “师父信中究竟说了什么?”赵坦坦松了口气,慌乱的心稍有平复,全神贯注地倾听,但薛逸含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赵坦坦,欲又止,随后来了句让赵坦坦摸不着头脑的话:“贵派是不是有座青云峰,高度几乎直达天际。青云峰上有种极寒之鸟名唤霜雪?”   赵坦坦当然一直知道自家清源剑派的青云峰上有这种霜雪鸟,并且也只有像青云峰那样的雪山之巅才会有。传说这种鸟以冰雪为食,属性极寒,烤过之后却肉质鲜美,她当年还曾猎过好一些来打牙祭。说来,她那师兄崔尘当初烤鸟肉的手艺也确实不错,至今回忆起来,还让她觉得齿颊留香。   只是薛逸含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她点头道:“不错,那霜雪鸟怎么了?难道薛师兄想尝尝那鸟肉的味道?”   薛逸含似乎也没想到赵坦坦一个应该已经辟谷的女修,对于属性极寒的灵鸟会首先想到尝鸟肉,不由呆了呆,随即苦笑了下:“赵师妹在清源剑派中的日子真是逍遥,着实羡煞旁人……只是不知赵师妹可知晓那霜雪鸟也是有内丹的?”   “内丹?”赵坦坦茫然地重复,随即摇头,“我从未见过。”   薛逸含叹道:“从未见过也是正常。霜雪鸟的内丹本就比较罕见,因其生存环境的影响,霜雪鸟的内丹属极寒之物,若凡人触碰到这内丹,便会直接被冻僵。兴许是因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种能轻易冻僵凡人的内丹,一般被霜雪鸟藏于头部深处,若非特意寻找是很难发现的。”   他继续道:“而用这极寒的内丹,可以炼制出一种名为冰心丹的上古神药。”   “冰心丹又是什么东西?”赵坦坦追问道。   这个问题,一旁尚未离开的丹鼎门施采芪就能回答,恰好听到赵坦坦问题的他替薛逸含答道:“顾名思义,能将心都冰冻起来。一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丹药,凡人服用会立即冻死,修真者服用会慢慢冻结,最后身陨道消。这种极为鸡肋的丹药,至今除了用来对付敌人,便没有人自己服用过。”说到这里,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和怜悯。   而这份遗憾和怜悯之意,令赵坦坦感觉自己心中的不安又开始扩散,她忐忑地望向薛逸含,希望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样的丹药,但又害怕知道。   看到她这样子,薛逸含感叹了声,却避开了冰心丹的话题:“我幸蒙崔道友点醒才得以结丹,这番恩情必是要回报的。赵师妹且安心,以后不管有何事,我总是会帮上一把的。”   他越是如此说得不清不楚,赵坦坦便觉得心头蒙着的阴影愈发深重。   一旁的施采芪看赵坦坦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枚丹药道:“赵师妹之前神识受过伤,才好没多久,怎的看起来又有神识受伤的迹象?这里有一枚蕴养元神的丹药,就赠予赵师妹吧。”   他不提也罢,一提起这事,赵坦坦顿时想起被自己丢在灵兽袋内至今未醒的雪衣。   她忙低头从灵兽袋中取出雪衣,小心地捧在手中道:“不知可否麻烦师兄再帮忙看看我的灵兽?它应该也是灵力耗损过度,外加神识受伤……”   施采芪看着赵坦坦手中的雪白鹦鹉,目露疑惑:“这雪鹦鹉倒是看来有几分眼熟,莫非是……”   他说了一半停了口,正要接过雪衣鸟查看,冷不防被不远处靠着栏杆的何云宁喝止:“采芪师兄慢着!”他瞟了眼赵坦坦,目露戏谑,“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这几人一出现,就总有一大群女弟子追着喊什么‘鸟语花香’、‘失魂落魄’的吗?不如……在为这位赵师妹的宝贝灵宠施救之前,先问问这究竟是哪一出?” 第120章 抽风的师兄   赵坦坦掩着剑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清源剑派临时居住的院落里。   四下里静悄悄的,也不见人走动,白日里的热闹景象就像一场短暂的幻觉。也不知是因为夜半三更的关系,还是因为发生在师兄身上的事,清源剑派诸弟子似乎都没了闲话的心思,此时不是在屋中休息,就是在打坐抓紧时间修炼。   赵坦坦不敢发出声响,轻手轻脚地向自己的房间挪过去。刚要挨到房门口,忽地门内伸过来一只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若非与此同时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赵坦坦差点就被吓得出手反击。   “师兄……你这样真的太吓人了!”赵坦坦靠在门边拍了拍胸口,收起了蓄势待发的麻花剑。可怜她神识屡屡受损,可经不起这么一吓。   拉她进屋的崔尘却没有吭声,屋里门窗紧闭漆黑一片,唯有从他身上不断散发出的寒气,让赵坦坦知道他一直都站在原地未动。   赵坦坦本想开口问他拽自己进屋有什么事,忽地想起方才他也是这么不声不响,一脸冷漠地独自离开。   既然一脸冷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那他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有些来气: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常说的“兄友弟恭”,那也至少得做兄长的先做出友爱的样子来,当弟弟妹妹的才会对兄长恭敬。   这么想着,赵坦坦索性也闭了嘴,打定了主意若是崔尘不开口,她也绝对不要开口。   两人就在黑暗的屋子里,面对面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   背靠着门板的赵坦坦先忍不住了,没法子,这气氛实在有点尴尬。况且后天……不,这会儿功夫丑时都快过了,应该算明天——明天仙剑大会就要开始了,她这个神识屡屡受伤的废柴,还得抓紧最后的时间修炼。要不然以她现在这状态,别说第一名,能在第一轮不被淘汰出局都该偷笑了。   再想想,师兄体内有魔花作祟,所以喜怒无常多半也不是他真心想这样,作为师妹还是应该好好体谅一下。   “师兄……”她张了张嘴,正想打破这沉默,却随即失了声。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一根手指覆在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要出口的话语。   那手指极冰极凉,就像青云峰顶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向后缩去。然而背后就是房门,她的脑袋直接抵在了门板上,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她只能任由崔尘冰凉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的上嘴唇,移到嘴角处,又极为缓慢地落在下唇处。   他的手指移动得那么慢那么慢……所有碰触到的地方,仿佛都被那寒意冻住。赵坦坦竟觉得自己的唇有些发麻,然而心底却逐渐升起一丝燥热。   就在她因这冰凉和燥热而烦躁难安,甚至不知所措时,崔尘手里的动作突然变快。   他用力地擦了下她的唇,然后停了停,又用力擦了起来,就好像她的唇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赵坦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嘴唇传来的痛意。要不是修士体质非比凡人,她的嘴唇可能已经被擦破了皮。   但就算没破皮,那痛感也是实实在在的……真是不能忍!   去他的因魔花之毒而喜怒无常!去他的作为师妹要多体谅中毒的师兄!   她的嘴唇又不是瓷器,需要这么大力地打磨抛光!   赵坦坦忍住自己痛得想揍人的冲动,伸手用力去推崔尘,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崔尘,后者的手指忽然停下。   “莲儿……”一直沉默着的崔尘,口中溢出这样一声呼唤,而后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赵坦坦真的想揍人了。   他倒下就倒下,为什么倒下的方向是对着她那边呢!这么人高马大的一具躯体直接摔在她身上,简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赵坦坦被压得猛吸了两口气,才缓过劲儿来。她从崔尘身下爬出来,回头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子,禁不住叹了口气。   师兄这是一天比一天抽风严重,这样下去,真的能撑到找着惜澜魔花解药的那一天吗?   她取出怀里的龙珠,俯身对着地上的崔尘照了照。虽然已经是结丹期真人,身份不同以往,但他仍着一身简单的门派白衣,额间的四片花瓣在龙珠幽幽微光下灼灼夺目。   如今修真界元婴修士稀少,能修到结丹期的都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他却结了两次丹。   赵坦坦听说过碎丹之痛能让人痛不欲生,更听说过修真界还从未有人能真的在修为尽废之后,重新修回结丹期。但崔尘却在短短几年间,做到了别人一生都难以想象到的事。   这样的奇才不知世人是否真心为之惊艳,但赵坦坦知道,她自己是真心实意地敬服他,绝对不想眼看着他逐渐走向堕魔之路。   她静静地坐在龙珠的幽光中,对着崔尘又轻轻叹口气,这才伸手去扶他。   师兄昏倒了还能怎么办?自然只有牺牲自己的床了。直接背出门送回他自己房间的话,必然瞒不过其他人的神识,明天恐怕所有人都会听到她打晕本门大师兄的传说了。   赵坦坦将崔尘扶到里厢仅有的一张床上,自己认命地去了外间雪衣之前睡的榻上,服下施采芪给的丹药便盘膝趺坐,引气入体蕴养神识。   本想顺便打坐修炼,结果一夜间担惊受怕又神识受伤的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只觉得身周有些寒冷,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青云峰顶的冰玉床上。她挪了挪身子想离开寒冷的冰玉床,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床黏住般动弹不得。正要下意识挣扎,体内却传来一道暖流,不疾不徐如溪水潺潺,慢慢疏通她周身经脉。一时间暖洋洋的浑身舒泰,她便睡得更香甜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自然醒,等赵坦坦睁开眼时,早已日上三竿,而睡在里厢的崔尘早已不见踪影,也不知何时起身离开的。 第121章 丢脸   床上的被褥整齐,就像不曾有人躺在这上面睡过一夜般。若非她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白色外裳,令赵坦坦几乎要怀疑昨晚又是一场幻觉。   她坐起身来放下   丹鼎门的丹药确实名不虚传,赵坦坦自醒来就觉得格外神清气爽。本想借着药力未散继续蕴养神识,没想到灵力运行周身,她才发现体内的药力竟都被完全催化了。   莫非是睡着的时候,体内灵力自行运转……然后催化了剩余药力?   赵坦坦歪着头得出这个结论。   看来虽然修真者不需要睡眠,但养伤的时候多睡睡觉还是有点作用的。赵坦坦伸着懒腰感叹了下,随即想起昨晚薛逸含曾提及派门中弟子查看魔尊出现过的山头,也不知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眼看着时间紧迫,她没功夫出门去找薛逸含,偏又心里惦记着这事,索性发了个传讯符去询问。   想了想,她又顺手给师兄崔尘也发了个问候,然后打开腰间灵兽袋,取出躺在里面的雪衣。   昨晚丹鼎门的施采芪说雪衣是耗损过度造成的虚脱,只要稍事休养,很快能恢复过来。但赵坦坦有点怀疑他其实根本不会炼制专门治疗灵兽灵禽的丹药,要不怎么雪衣到现在都还未醒来?   她伸手抚了下雪衣洁白的羽翼,又在心中利用契约之力呼唤了它几声,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雪衣的双眼依旧紧闭,只有那若有似无的气息,让人能确定它只是昏睡着。   看来昨晚在魔尊与那神秘女魔眼皮子底下同时隐匿两个人的气息,对他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赵坦坦叹口气,将雪衣小心地放到自己床上。   出于对雪衣居士的尊重,从认主到现在,她除了昨晚的特殊情况外,平时都是尽量给予它自由。灵兽袋这种存在,至今只用来关过两只妖精和一只据说是神兽的蟾蜍精,说起来……也不知猛梦萌那三只如今什么情况。   赵坦坦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安又升了起来。虽然已经得到门中平安的消息,但不知为何这种不安一直存在于她的心中。她暗自决定等仙剑大会结束,就尽快赶回清源剑派。   这么想着,她立即起身飞快地在屋子周围撒了数个自制的小阵法,防止师兄又半夜突然抽风找来,这才安心在屋内继续打坐修炼。   这一打坐,赵坦坦顿时发现自己状态竟是奇佳,不但神识好像从未受过伤一般舒适,连经脉都比往常顺畅,灵力每运转一个周天都能感觉到引入的灵气大幅增长。如果按现在这样的速度,修炼一整天的效果绝不输她从前修炼一个月的。   她心中不由大喜,当即摒除杂念,沉下心修炼起来。   等到仙剑大会正式召开当日的凌晨,赵坦坦再度睁开眼时,眸底有一缕淡淡神光涌现,转瞬即逝。在这短短时间内,她如有神助般非但将自己状态恢复到最佳,修为还有所精进。   在离结丹只有一线之遥时,她才生生忍住没有继续修炼下去,生怕万一结了丹,就得从筑基期的比试一下子跨越为结丹期的比试。   筑基期比试的话,她拥有筑基大圆满的修为,足以碾压筑基大圆满以下的弟子,好歹还有拼一拼第一名的可能。若是以结丹初期的修为,去面对有可能是结丹后期修为的对手,那真是能全须全尾地从场上下来都该偷笑了。   她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手中青光闪过,麻花剑已被召出,顺着她的手势迅速甩了个漂亮的剑花出来。   正待要推门出去,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主人。”竟是雪衣捧着一盘糕点一壶茶走了进来。他一如往昔墨发白衣色如春晓,笑容若春日娇花般让人一见便心情愉悦。   “雪衣,你醒了?”赵坦坦看到他不由大喜,迎上前两步才突然想起什么,停在原地,“你是怎么出去又进来的?”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屋外布下数个防御阵法。   雪衣迟疑了下,将手中茶点放在桌上,有些忐忑道:“我推门出去,然后再进来的……”   赵坦坦已经快步推门朝外间望过去,之前布下的阵旗都还在,并没有被破坏。她耳边听到雪衣的声音里带着小心:“主人,我已经很小心地没去破坏任何一处……”   好吧,看来她那些自制的阵法真是不堪大用,对于雪衣这样的千年佛妖来说,估计跟路边的小石子差不多,根本用不着破坏就能随意进出。当她没问。   “算了,你身体恢复就好。”赵坦坦摸了把额头,迅速转移这个丢脸的话题,默默决定等仙剑大会结束后,一定要找时间好好苦修一下阵法。   身后雪衣还在说话:“主人,今日开始都要受累了,先用些茶点吧。我还做了不少新菜色,一会儿你也尝尝?”   这雪衣果然对投喂自家主人有某种执念啊。换做平时还好,今日赵坦坦哪有心思去吃一大堆东西?   “先放着吧,等我拿了仙剑大会的第一名后回来大吃一顿。”赵坦坦挥挥手便直接迈出了门。   外间却在她话音刚落时,传来一声笑:“崔道友,令师妹真是雄心壮志,颇有剑修一往无前的风范。这比试还没开始呢,就连庆功宴都备妥了。”   赵坦坦怔了怔,循声望过去,发现不远处崔尘的房门前,正站了不少人。除了本门弟子都聚在那处之外,还有薛逸含以及天音宫的何云宁竟也在场。   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仙剑大会第一天就屡屡碰到这种糗事,赵坦坦对自己此番的运气开始产生了一点怀疑。   但愿老天保佑她能顺利拿到比试第一。 第122章 仙剑大会5   赵坦坦期待已久的仙剑大会,并没有如传说中一样热闹精彩。   不知是因为前晚的命案,还是诸派终究对身带魔气的崔尘心有隔阂,整个会场都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氛围。   这种感觉,从赵坦坦随着清源剑派的同门一起走入会场时,便隐隐感觉到了。明明众人都忙着对战的对战,围观的围观,却又让人觉得他们都并没有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投入。   崔尘作为清源剑派的掌教弟子、此番门派的代表人物,当先走入会场时,场中似乎静了一瞬,随即很快恢复原状,仿佛这短暂的安静只是个错觉。   在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崔尘面色不改,如同往常般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从容地带领清源剑派的弟子向内走着。   偶尔他与各派的熟人打招呼时,浅笑间眉目璀璨,额间花鲜艳欲滴,不知又看痴了多少女弟子。走在他身后距离极近的梅彩,不动声色地又挨近了几分。沙橖见状拉着卫菁,也凑上去几步,边走边瞪梅彩和周围频频朝崔尘顾盼的一众女弟子。   原本因了之前的事,一直心虚不敢看自家师兄崔尘的赵坦坦,感受到师姐妹们的诡异气场,忍不住抬头左右打量,然后望向被众师姐妹簇拥着的崔尘……好吧,仍是那样身周环绕几圈莺莺燕燕的场景,竟然让她心中升起几分安心。   她独自走在最后面,都能感受到从崔尘身上隐隐传来的寒意,也不知那些师姐妹们为何挨着崔尘那么近,都没有一点怕冷的意思。   何云宁就走在她旁边。这位天音宫弟子似乎对于自己莫名混入清源剑派队伍,没什么自觉,正抱着笛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前方的好戏,看了会儿捅捅赵坦坦,难得语气不错:“嘿,你们门派如此阴盛阳衰,倒真是别具一格……话说,若是哪天你这些师姐妹们为了抢你师兄打起来,你作为同门,手心手背都是肉,倒是帮谁好?”   什么阴盛阳衰!清源剑派的女弟子确实热情了些,但男弟子也都不弱,没看见他们都在瞪大师兄崔尘表示不服吗?   赵坦坦从刚才就在默默猜测脾气有些阴阳怪气的何云宁,会突然跑来清源剑派究竟有何目的。   此时听他冒出这句话,心情本就不太好的她不由闷哼了下:“以我师兄之能,大约把她们再加上在场其余诸派女弟子全收了,问题也不大。到时候我有那么多款式的师嫂,简直走遍天下都不怕,还用得着担心帮谁好?不如担心每年的压岁钱会不会收到手软,到时候该准备几只储物袋才够用?不够用的话又该找哪位师嫂的师尊大人帮忙预先炼制更极品的储物法宝?”   何云宁本是想逗她几句,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愣了愣竟一时失语,旁边却有笑声传来:“赵师妹真是有趣。我还道你更想自己出手把你那师兄抢了,毕竟清源剑派崔尘如此人物,惊才绝艳、千年难遇,一般女子抵受不住倾慕于他,实属正常。何况是与他同拜一人门下的师妹,日夜相处间难道就不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坦坦闻声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天音宫的岑云鹤,与他同行的丹鼎门施采芪。   他们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一个抱着琴,一个则捧着葫芦。正笑吟吟地看她。他二人皆长得修眉俊目,都算得是个美男子,可惜此时这般模样,简直活脱脱一对弥勒佛了。   岑云鹤因着之前曾与赵坦坦一同历过生死,自觉跟她比旁人熟稔了不少,所以才会直接拿这般话来取笑她。   赵坦坦轻叹了声,笑道:“岑师兄此差矣。师兄么,长兄如父,就算日夜相处,那也是光明磊落坦荡荡的。方才我说那话都已经有些亵渎他老人家了,说实在我更希望师兄能早日度过难关,到时候不管他是继续修炼飞升,还是娶了师嫂回来过小日子。我这个做师妹的都替他高兴。”   岑云鹤闻“咦”了下,看着她的眼中似有深意,不知他究竟是随口一问,还是听说了些什么消息,才会有此一问。但赵坦坦说了这话后,他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想起因施采芪赠予的丹药,自己才能在今日仙剑大会开始前恢复状态,赵坦坦忙站定了向他感激地一礼:“还要多谢施师兄赠药,才令我没有耽误了参赛,实在感激不尽。”   “不用谢。”施采芪挥挥手,“同道互助本是应当,不过……”他停了停,笑问道,“赵师妹真的不打算透露一下我们外号的来由?”   又提这茬……赵坦坦有些讪讪,前几次被问到她都蒙混了过去,但显然越是如此,越是容易令人好奇。   “其实这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在发现自己的话引来岑云鹤、何云宁以及施采芪的注意力后,她声音越发低了:“其实这个来由……我也不知道。我常年随师父隐居,只是在偶尔溜出来,与师姐妹们闲谈时听来的。”   三人显然没料到疑惑了许久的问题,居然是这样的回答,齐齐怔住。   “常年随师父隐居?难怪以前都没听说鬼才崔尘还有个师妹,藏得可真好……莫非是打算给这届仙剑大会一个意外?”何云宁显然没抓住重点,居然在感慨这个,“若是此次被你们师兄妹包揽了筑基期与结丹期的第一名,我们这些修炼了百数年的普通修士可更没脸混了。”   “虽然我师兄有鬼才之称,但不代表我也是鬼才,我还在担心这次能否胜出呢。”赵坦坦翻翻白眼。要是她也有师兄那样的天赋,还用得着这么惨兮兮的一会儿伤了元神,一会儿又伤了元神? 第123章 仙剑大会6   心里吐完槽,她才反应过来,从小就对师父口中各种了不得的师兄非常不服气的自己,居然有认命的趋势了……果然在鬼才之类的实力碾压下,会让人不得面对现实啊。   她忙着感慨,也没注意场中情形,等交战的声音传来,她才转头发现比试已经开始了。还以为光是各派长老管事等人的开场白就能说上小半天呢,想不到如此干脆利索。   仙剑大会五十年一次,间隔的时间在凡界算长,在修真界则算稀松平常,大部分人闭个关、修炼一番就差不多几十年功夫,五十年恰恰好。   而大会对于参赛者的修为也有规定。炼气期的修为太低,顶多算修真者中的半吊子。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则一旦动手必定毁天灭地,最要命是没人有能力阻止他们,更别提现如今元婴修士寥寥无几……也就是筑基期和结丹期的弟子间进行比试,才刚好既展示出了各派的实力,又不至于为个比试毁掉会场一百遍。   数个高台上此时对战的都是各派的筑基初期弟子,修为不高法宝不多,能施展的手段也十分有限。赵坦坦还是第一次看筑基期弟子之间的比试,本来兴致勃勃,却没想到他们大多喊声大威力小。   她只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注意力一分散,便发现崔尘正站在其中一座高台对面属于清源剑派的席位上,一手负在身后远远地望着这边,不知在望着高台上的比试,还是在望向高台对面的自己。   梅彩等人仍是围在他身周,正殷勤地为他斟茶的斟茶、倒酒的倒酒,让人有点担心他一会儿比试到半途会不会内急……   沙橖没摊上斟茶倒酒的活儿,便发糖豆一般抓了一把补气回灵的丹药,硬要塞给崔尘大师兄,也不知丹药这玩意儿能不能这样当零嘴……等等,那边的人数好像不对,本门此次有这么多弟子来参赛吗?   赵坦坦仔细再看一眼,便发现在清源剑派的席位间,除了自家的师姐妹外,其余乱哄哄的竟是其他门派的女弟子,也正找机会向崔尘献殷勤。她不由嘴角抽了抽,看来就算有崔尘身带魔气的传闻,也阻挡不了女修们爱慕美男子的心。   “赵师妹,你不过去你师兄那边?”何云宁也注意到了那边,脸上带出一抹揶揄的笑。   望着从进场到现在一直被众女弟子团团围住的崔尘,他回首看了眼自己身周,既感同身受又略感遗憾:“从你师兄进场到现在,我与岑师兄身边倒是冷清了不少。”   赵坦坦摇摇头:“那边好像……没座位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吧。”对挤进已经“客满”的清源剑派坐席中去凑这个热闹,她内心是拒绝的。   “我们天音宫的席位就在这附近,赵师妹可要来这边坐坐?”岑云鹤见此发出邀请,“上回赵师妹听到我们所奏乐曲后说的话,颇令人深思,不如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探讨探讨?采芪师兄可要一起?”   “上回?”赵坦坦茫然,上回她说过些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不管说过什么,她这个对音律一般一般的人,哪来的水平跟浸淫音律近百年的“鸟语花香”二人组“探讨”?   何况虽然师兄崔尘的存在分去了大部分女修的注意力,但关注这边的人却也不少。如果她与“鸟语花香”、“失魂落魄”同坐一处谈谈人生聊聊理想,估计会收获一大摞充满杀气的眼神吧。   这么麻烦的事……还是能避则避。   “这场子里满是呼喝打杀之声,若是探讨音律似乎有些……”她正琢磨着如何有水平地婉拒,恰好望见薛逸含朝这边走来,马上机智地转移话题,扬声问道,“薛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薛逸含似乎本就是来找他们的,闻又快步走近些,向几人问过好后,才向赵坦坦笑道:“眼下比试开始,各处擂台都派有弟子专门负责,我反倒没什么事可忙了。”他停了停,又道,“琼华派的席位离结丹期比试的擂台最近,赵师妹可要去那里坐会儿顺便观赛?”   这话正合她意。   赵坦坦果断点头:“那真要多谢薛师兄美意,我就不客气地叨扰了。”   她这有些别扭的客套话,自己说着没感觉,倒是引得身旁几人轻笑了声。连惯爱使用嘲讽语气的何云宁,神情间都温和了不少。   琼华派的席位倒是很空,只坐了一小半人,剩下大半座位都空着。   能不空吗?   门中的女弟子有七成都去围观神秘的奇才崔尘,另外两成则去围观“鸟语花香”和“失魂落魄”两大修真界美男组合。最后剩下一成,则正忙着借维持秩序四处乱晃,试图从中捡漏,发掘出新的貌美男修。琼华派这一豪放的风气,同为爱美之辈的赵坦坦在心里暗暗表示还是挺有意思的。   作为大师兄的薛逸含自然对此见惯不怪,领了赵坦坦找了两个视野最佳的位子坐下,便取了几只食盒出来递给她:“赵师妹的比试还早,可要先用些点心?”   赵坦坦疑惑地接过,打开盒子发现竟是一盒杏仁酥:“这是……”薛逸含作为新晋结丹期修士前,也曾做了百来年的筑基期修士,应该辟谷了少说近两百年吧……怎么会拿出一盒点心给她?   “赵师妹似乎对吃食颇有心得,所以想请你品上一品……”一向风度翩翩的薛逸含在说这话时,居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显然有些不自在。   赵坦坦只想了下,便明白了他必然是这些天总看到雪衣给她做上一桌又一桌的吃食,以为她比较好口腹之欲,便特意准备了这么一盒点心给她。   唉……看来大约经过雪衣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投喂,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十足十的吃货了吧。 第124章 师父的过往   最要命,她还真是挺爱这些人间烟火,尤其是那些来自凡间的各色点心吃食。   赵坦坦拈起一块杏仁酥,略带郁闷地瞥了眼旁边的树。树上花叶掩映间有只鸟儿正一动不动地停在树梢上,乍一眼望去,有如一只普通的鸟儿般。   可惜在这钟灵毓秀的修真大派之中,怎么可能会有普通的鸟儿?何况这世上能有几只这般如同冰雪堆就的雪白鹦鹉?   赵坦坦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雪衣这家伙……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就挣扎着化出人形为她做吃食,将刚积蓄的一点灵力给消耗得差不多,再度连人形都维持不下去。   出门前,明明让他待在屋子里好好休养,结果他仍旧是偷偷溜出来,假扮成普通的鸟儿躲在附近的树上……当她是瞎的吗……   赵坦坦忍不住叹口气,只得收回视线,低头咬着杏仁酥,继续假装自己没发现雪衣。   “薛师兄,不知我之前问的事,可有进展?”她吃了两块杏仁酥后,开口问道。   薛逸含这些天忙到连她的传讯符,都只是匆匆回了句简短的话,她心里一直惦着等他空下来再仔细问问。   “目前还未得到什么线索,不过……”薛逸含蹙了下眉,露出一丝忧虑,轻声道,“前晚门中有两名女弟子在外出查探后,至今没有回来……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寻找她们,想来应该不至于……”   ——有女弟子失踪?   赵坦坦拈着点心的手顿了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她们也……”   她没有说下去,但薛逸含明白她的意思:“但愿不是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否则……诸派对崔道友的怀疑才勉强压下,若再生事端,恐怕此地唯一身带魔气的崔道友,又会背负巨大压力。哪怕他不是凶手,只是被迁怒,到时都一样。”   赵坦坦皱眉:是啊,若真再发生女弟子丧命的事,找不到真凶的各派人马恐怕又会怀疑师兄,甚至迁怒于他……这一点,从薛逸含对他的称呼中就能看出来。   明明在修真界,师兄崔尘作为结丹期修士理应被尊称道号,就像之前被称为“云轻真人”。但自从他被发现身带魔气之后,薛逸含就又改回了原先的“崔道友”。连算得上待人温和的薛逸含都如此,不知其他人又是如何看待师兄的……   她心里沉沉地想着事情,一时没注意手里的杏仁酥塞了满嘴,连她白嫩的脸颊都微微鼓起。   薛逸含看她这模样,怎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他轻笑了下,细心周到地替她又斟了杯茶后,方道:“赵师妹是否觉得我对崔道友的称呼有些不够尊重?其实真是冤枉了,这是崔道友自己要求的。”   自己要求的?   赵坦坦意外地看向他,听他继续道:“赵师妹可知,令师无极真人作为元婴期修士,本应被称为无极真君,然而现如今全修真界提起他却只称为‘无极真人’……”   咦?还有这种事?   赵坦坦怔了下,随即有种被突然点醒的恍然。   是了!如今修真界的元婴老怪太少,加上从小就习惯了师父的道号“无极真人”,她竟一直没有意识到师父身为元婴修士,与结丹期修士的称号等级没有一点区别……   她的意外和随后的恍然,以及最后露出的疑惑之色,都被薛逸含看在眼里。   他虽然有些诧异赵坦坦对修真界常识的缺失也就罢了,竟对自家师尊的过往也毫无所知,却并未说什么,只轻声解释道:“大约千年前,修真界的第一强者便是当时道号‘无极真君’的令师。令师当年也是天纵奇才,短短八百年间便已达到元婴后期修为,当时修真界的人都猜他会不会成为继慕白道尊之后,第二个飞升上界的修士,然而……”   他说到这里,大约是因为自己议论的毕竟是对方长辈的事,作为琼华派代表人物,如此行为实在不太妥当,不由停下来犹豫了几息。   在看到赵坦坦满脸惊讶地紧盯着他,等他说话的样子。薛逸含叹口气,还是说了下去:“然而这位修真界第一强者,却有一日突然对外宣称自己德行有亏、愧对先祖,不配再称为真君,要求降级为真人。”   赵坦坦听到这里,禁不住“呀”了声,怎么也想不到自家那个为老不尊的师父,还会有这么一段过往。   她不由扭头望向远处,琼华派的席位离清源剑派有些远,只能望见那边仍旧人满为患,却望不见师兄崔尘在何处。不知师兄是否了解师父当年的事……   薛逸含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随后令师让出清源剑派掌教之位,从此在清源剑派的青竹峰隐居至今。自古以来,元婴真君提出这种要求的,还是头一回,因此这桩事一度令全修真界为之震惊和不解。而令师兄在升入结丹期后,便是表示自己的道号不能越过师尊,主动要求继续称他的名姓,而非道号。”   元婴修士在当今修真界算得居于顶端的存在,师父在千年前就已经是元婴后期修为,更算得上是顶端中的顶端。为何他会突然自贬称号,而后让出清源剑派掌教之位退隐千年?   千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令师父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惜千年之前的人如今没有几人存在世上,想知道真相恐怕很难。   场中的数个高台依旧呼来喝去对战不息,远处清源剑派中也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仙剑大会在千年间举行过多少回,千年间来过的人却未必还在今日这场中。即便是寿元绵长的修真界,也依旧免不了惆怅的生离悲痛的死别,何况一些相比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小人生憾事。   赵坦坦猜不出师父退隐的原因,却莫名地感到有丝怅惘如同藤蔓缠绕在心头。 第125章 何云宁的美男计   仙剑大会为期一月,开始几天都是初赛。   前几轮上台比试的自然大部分是筑基初期弟子。   若是放在几年前,筑基初期对于赵坦坦来说也算是高不可攀,如今却没什么看头了。尤其在经历过黑山沼泽一行后,筑基初期弟子之间的友好切磋,在她看来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不过各派功法不同,法宝符箓不同,越到后来越是宝光四射色彩缤纷,场面倒甚是热闹好看。赵坦坦坐在琼华派的席位上视野又极佳,边吃点心边看比试,几天下来倒也觉得颇有乐趣。   随着比试的修士级别一日比一日高,对一干美男子“流连忘返”的女弟子们,也终于逐渐转移了几分注意力到擂台上的比试。只是瞧她们对着各色宝光旁指指点点的模样,倒更像是在逛凡界的元宵灯会。   赵坦坦是从第七日开始轮到上台的。如她所料,以她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再加上之前独战一群妖兽的经验,站在台上简直所向披靡。但凡筑基大圆满以下的对手,她统统感觉毫无压力,一般手起剑落便能利索地将对方驱下擂台。   这般畅爽的一路碾压在两日后遇到了阻碍,她的对手换成了同为筑基大圆满的何云宁。同为筑基期,“鸟语花香”中的何云宁在此境界已经停滞了近百年,近来才升至大圆满境界。但比起赵坦坦来,显然他作为筑基期修士的战斗经验之丰富要远远超过她。   只是自认与他尚有一拼之力的赵坦坦,一上台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们两人面对面,一个执剑一个持笛,互相见过礼之后,何云宁便摆出了对战的起手式。以音律著称的天音宫起手式与别派不同,乃是根据修士本身擅长的乐器而设计,因此天音宫也算得上是全修真界起手式种类最多的门派了。   对于何云宁的起手式,赵坦坦并不陌生,以前一同闯黑山沼泽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果然见他将七星笛横放在唇边,做出随时吹奏的姿势。   他本就是偏向长相俊美的少年模样,此时在灵气鼓起的微风中横笛独立,长发拂起飞舞间倒是颇有几分仙人之姿……如果不是他那本就微敞的衣襟,被风吹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和一小块健美的胸肌,下摆处更露出了一双白花花的长腿……的话……   赵坦坦在台下众女弟子火辣辣红果果的视线和惊艳的尖叫声中,对着面前几乎暴露了一半身子的何云宁,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一时不知道自己眼睛该往哪儿放。   虽然这样的美男子确实养眼,但交手起来,她手中剑是刺过去还是劈过去?感觉不管用哪种剑法,她都会先被台下情绪高涨的女修们用目光砍死……   “何……何师兄……”她嘴角轻微抽搐地唤道。   何云宁的姿势未变,只是笛子略离开嘴唇,露出优雅的一笑:“赵师妹,有何指教?若是想我手下留情,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会考虑的。”他这般优雅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又令台下女弟子们欢呼了一声,完全无视了他话中的嘲讽意味。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会装……去他的“定会考虑”!   赵坦坦咬牙,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险些着了何云宁的道。何云宁看到自己向来是一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样子,几时这么彬彬有礼过?   以前就曾听说天音宫因从音律入道,在攻守方面别具一格。   有诗云:“情动于中而形于,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心若有所感便说出来,若说话不足以表达,便发出感叹。若是感叹也不够,便以歌咏的方式来抒发。若连歌咏的方式都有所不足,那索性手舞足蹈吧。   天音宫的功法特点,正是如上面所,利用了音律对于人类情绪思维的影响,从而达到动摇敌人心智、取得胜利的目的。   天音宫弟子与人对战之时,大多以音攻为主、以音律迷惑敌人神识,必要的时候甚至会辅以舞蹈来施展幻惑之术。   想来,此时对她一反常态的何云宁,虽然看不出有在舞蹈,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分明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令人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无法分神备战。   如果这都不算在施展幻惑之术,还能算在做什么?   看来他是觉得自己未必有胜算,因此把杀手锏都使出来了,试图先以幻惑之术动摇她的心智。   瞧他紧握笛子的手,便能猜到一旦赵坦坦也像台下女弟子般对他脸红心跳,或者心旌动摇犹豫于是否出手,下一刻他必会吹奏音攻之术趁机来袭。   赵坦坦深深感到自己似乎轻敌了,只能庆幸天天面对师兄崔尘的自己,早就对美男子有一定的免疫。   她吸了口气,本想喊他拉紧衣服的话咽了回去,也露出一笑:“其实自从再见到何师兄,我便有个疑惑想求解一番。”   “哦?但说无妨。”何云宁微笑着一手持笛,另一手抬起拂了拂发丝,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   还别说,这样子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赵坦坦硬是移开视线,努力笑道:“是这样,岑……鹤舞真人结丹之后,你是继续喊他师兄,还是改口喊他师叔?”鹤舞真人,是岑云鹤的道号。岑云鹤来得晚,来的时候又恰好是非常时期,赵坦坦只知他刚结丹,至于道号也是这几天才听说。   何云宁就是猜破天,也没料到赵坦坦会在擂台上问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不由怔住了。   他怔住的瞬间,赵坦坦手中剑青光一闪,已一剑向他攻去。他来不及再度横笛吹曲,只得急忙举起手中笛子格挡赵坦坦的剑。   作为一个音攻为主的修士,怎么可能在普通格挡招式上赢过剑修出身的赵坦坦?   没几下,他便左支右绌、顾此失彼,露出狼狈之态。只听“哗啦”一声,他的腰间已被一剑横扫,松松搭着的长袍顿时化为两截,彻底露出了他的两条长腿,以及坚韧的腰肢。 第126章 何云宁的幻术   赵坦坦傻眼地看着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的何云宁,虽然目前自己占了上风,但她心里却在暗暗叫苦。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在正经对战,她却有种自己像山寨大王在强抢民男的错觉……   听听这四下里欢呼声雷动,台下的女弟子们到底是在欢呼她获胜,还是在欢呼能一览美男子何云宁的好身材?   这到底是仙剑大会,还是庙会啊!   台下暴风般的欢呼声中,何云宁原本白净俊秀的脸瞬间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他顾不上遮住自己光溜溜的大长腿,趁着赵坦坦傻眼的功夫,有些羞恼地将嘴凑上七星笛,快速地吹奏出数个音调。   这音调尖锐刺耳,与他往常吹奏的乐曲全然不同,赵坦坦听入耳只觉得那声音似响起在识海之中,用何云宁少见的多情温柔语气吟唱道:“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而后一阵眩晕,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画面中有只浑身雪白的鸟儿,喙如半月,头冠美丽俊俏若凤头,正优雅地站在枣红色的鸟笼之中。枣红的鸟笼雪白的鸟儿,望来煞是好看。更别提这鸟笼镶着翠玉螺钿,边角处更有大朵做工精细的缠枝莲花作为点缀,就连小小的鸟食杯,都细细地绘了亭台楼阁、山川人物,一看便不是凡品,却只能用来成为那雪白鸟儿的衬托。   那鸟儿梳理着自己没有一丝杂色的羽毛,突然开口唤道:“娘子!娘子!”清脆尖利的声音,语气却分明是模仿了谁,隐隐带着婉转情思,叫人听了心头一甜。   她不由自主地想应声,身后却又传来一声“娘子”,声音温厚舒缓中带着种常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娘子,你看,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你可喜欢?”   还未等她回应,那声音又笑了声,充满愉悦:“我特意只教这雪鹦鹉学我喊‘娘子’,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听到它学我喊你,便会一直记挂着我。”   “雪衣这名字甚好……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可不正是着了一身雪衣?”   “以后让这只雪鹦鹉陪着你,你便不会嫌宫中太寂寞无聊了。”   那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也各不相同,身后之人却始终没有走上前来的意思,她也感受不到身后有他人存在的气息。她有些疑惑地转头向后望去,却只望见背后一片灰蒙蒙的虚空。   哪里有人?   重新转回头,她赫然发现身前也变作了灰蒙蒙一片,那装了雪白鹦鹉的鸟笼已没了踪影,只剩一只翅羽凋零骨断筋折的鹦鹉,正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看伤势应是被什么猛禽袭击过。在它旁边还有一颗沾满了尘土与血渍、已经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果子。   “娘子……娘子……”奄奄一息的鹦鹉用半月形的喙,啄了啄那颗果子,喊出了唯一会喊的话。   清脆尖利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听了叫她的心都为之揪起。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要捧起地上的鹦鹉,鹦鹉却偏过脑袋又啄了啄旁边的果子,然后看向她,眼神中竟能看到一份坚持。毫不犹豫地,她捡起果子便塞入口中,顾不上分辨是什么味道,便急忙将鹦鹉托在掌中想要救治,却发现它已经没了气息。   前一刻还雪白可爱的鹦鹉,此时浑身鲜血骨断筋折,在她掌中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原本温热的身子开始慢慢地变凉……然后渐渐地僵硬……   她定定地盯着在自己掌中渐渐僵硬的鹦鹉,心头猛地一痛,似被锥子用力戳了下般。她急促地喘息着,低头将额头抵在它小小的身子上,脑中一片浑浑噩噩间,有个念头蓦然闯入心中:鸟兽尚知结草衔环,感德报恩于主人,何况是人?   为何作为人,却偏偏……   偏偏什么,她来不及想,只觉得下一刻,一种充满了痛苦、悲伤、绝望的情绪,如怒涛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几近窒息。   她痛苦地紧紧贴着雪鹦鹉,慢慢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时间陷入莫名的悲痛之中不可自拔时,耳边忽然响起一连串尖锐剑鸣。   原本混沌的头脑立时清醒过来,赵坦坦来不及诧异刚才发生的一切,在清醒的瞬间已剑随念至,青光一闪后传来何云宁的痛呼。   随着这一声痛呼,周围灰蒙蒙的虚空破碎,露出了身处的擂台。赵坦坦终于重新看到了对面正狼狈地扯衣衫的何云宁——如果挂在他身上的那些碎布条还能算衣衫的话。   赵坦坦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看这情景便明白自己方才分明是中了何云宁的幻术。若非方才那一连串的剑鸣,说不准她现在非但惨败,还陷入到了那种绝望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在四周比方才更加猛烈的欢呼声中,赵坦坦向着剑鸣声来处望去,随即愣了一下。   那边是结丹期的擂台,高高的擂台上空正飘浮着一人,身材颀长白衫如云般覆在身上,衣摆在灵气鼓起的狂风间猎猎作响,人却仿佛隔着云端在俯瞰世人。在他的身周还有一柄闪着紫光的剑,正如蛟龙一般盘旋,不时发出龙吟般的剑鸣。   看这模样……竟似是修为再次升阶了?   赵坦坦怔了下,隐约听到在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果然有不少人在议论:“不愧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完败对手也便罢了……方才竟能在比试半途中修为骤然从结丹初期升到了结丹中期,听闻他结丹也才在不久前?这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唔……所以师兄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一次他那炮仗般的升级速度,让所有人都像她前二十一年间般,体验了一回被实力碾压的感受是么?   也真亏了他这次升阶选了个好时候,好巧不巧地将她从幻境中唤醒过来,还顺势破了何云宁的幻术。   赵坦坦决定作为一名有良心并且对此习以为常的好师妹,这次绝对不去对师兄羡慕嫉妒恨。   她这么想着将视线又移回到自己的对手何云宁身上,对面的何云宁因为幻术被破,刚吐完血,唇色殷红好看,脸色却不太好看。   他拢了拢身上仅剩的一点布料,虽然这点布料怎么拢都没用,然后哼了声:“赵师妹果真不愧是崔道友的同门师妹,天赋极佳进步神速,竟连我与师兄新研究出来的幻术都能在短时间内击破,何云宁甘拜下风!”   说完这场面话,他向赵坦坦一礼,便要下擂台。刚飞身而起到半空,他便在下方一众女弟子猛烈似火的欢呼声中,发现这角度这高度只会令自己走光得更厉害,只得又匆匆回到地面,满面黑云地御起护身法宝步行下擂台,大约是找地方换衣服去了。瞧他那拨开人群的动作,倒是真有几分手舞足蹈的架势了。   赵坦坦目送着何云宁,忍不住笑了声,然后又抬头望向远处那紫光环绕的地方,双眸慢慢地失去了焦距,只剩下迷茫。   总觉得……好像这样的距离让她很习惯,好像在很久以前就习惯了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望向一个人……不敢走近,只带着敬畏而复杂的心仰望着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近不了,也无法靠近,然后从不习惯渐渐变成了习惯…… 第127章 进阶   不知过了多久,赵坦坦被岑云鹤的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站在擂台上出了神。幸好此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崔尘吸引了过去,她这般大喇喇站在台上不下去,也没人觉得奇怪。   她匆匆下了擂台,岑云鹤就在台下,身后是草草裹了件外袍的何云宁。见赵坦坦下来,岑云鹤面带歉意向她一礼:“赵师妹,我是带云宁来道声歉的。”说着,他推推身后何云宁。   赵坦坦还没反应过来,何云宁已不情不愿地走上两步,行礼道:“对不住!明知道你神识受损才恢复没多久,还在幻术之中用上了神识攻击……”   “这没什么,台上交手虽然说点到即止,但有所保留的话也会影响发挥。”赵坦坦忙侧身避开何云宁的大礼,“倒是何师兄让我见识了一番天音宫秘术之神奇。”   “天音宫秘术之神奇?”岑云鹤责怪地看了眼何云宁,随手设了个屏蔽声音的结界,才叹气道,“哪是什么天音宫的秘术,那是我与师弟用凡间找来的古谱,结合天音宫的幻术与音攻所自创的招式。我天音宫历来禁止门中弟子弹奏凡间曲调,被发现的话严惩不贷……如今我那不争气的师弟却因为一时冲动,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吹奏凡间曲调,这趟罚总是免不了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赵坦坦已经能想象到何云宁回去后会有多惨——所以说,冲动什么的要不得啊!   “谁一时冲动了?换你上去被切开衣裳光溜溜地被一大群人围观试试?”何云宁显然还是不太服气,有些愤愤地望向远处飘浮在半空中即将完成进阶的崔尘,“要不是他突然进阶,这场比试我怎么可能输给这傻女……”他话没说完就收了声,瞄着她低声嘀咕,“在幻境里头又哭又笑的,也不知看到什么……才多大年纪,就像比活了百来年的我们经历还多,不知道平时是不是杂书看多了……”   看来作为施术者的何云宁,也无法看到赵坦坦所身处的是什么样的幻境。估计当时他看得云里雾里,顶多只能通过对方的神情来猜测,所以才会现在这番吐槽。   赵坦坦回想了下,发现自己也不太记得了。虽然才发生没一会儿,但此时她却发现只记得自己中了何云宁的幻术,至于幻术中遇到了些什么,却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有只雪白的鸟儿,看起来十分像雪衣?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擂台旁边的树木,却没找到雪衣的踪影,顿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正想利用主从契约在心中呼唤,雪衣的声音却恰好传来:“主人,我来晚了!”   在另一个方向,雪衣正远远地从人群间穿过,匆匆地跑向她。   此时四周大部分的人,已经趁着崔尘进阶时引来大量灵气的好时机就地打坐。一时间顿悟的顿悟,吸收灵气的吸收灵气,满地都是闭目打坐的修士,便显得雪衣格外鹤立鸡群。   雪衣仍是初见时的那身白衣,与紫光环绕中的崔尘同样白衣,却带着一身的佛味儿,仿佛他这般匆忙是为普渡众生,解救世间苦难而来。然而他的手里却分明还提着个食盒……想也知道,那食盒里的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赵坦坦放下心,默默扶了下额,再次感叹自家灵宠对于投喂主人的执念之深,竟然恢复人身没多久,就赶紧做点心送给刚比试完的她——长此以往,她会不会在遍地辟谷修士的修真界收获一个“吃货”的外号……   而且在自己同门师兄进阶的关键时刻,面前满场闭目打坐的修士,她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茶吃点心……真的没关系吗?   赵坦坦心虚地望向崔尘那边,发现梅彩、沙橖、卫菁三女居然也没在打坐吸收灵气。   梅彩正用一只纤手按在心口,满面忧色地盯着上方的崔尘,仿佛一个正在但心地等待远行夫君平安归来的妻子。引得向来沉不住气的沙橖狠狠瞪住她,似乎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抽散她那理所当然的贤惠正妻脸。而卫菁则一会儿痴迷地望着崔尘,一会儿不甚苟同地看看梅彩,一会儿又对着沙橖摇头劝阻。总之三人都忙得很,看样子暂时也没工夫打坐修炼。   既然作为师姐的她们都如此不走寻常路,赵坦坦也就安心在雪衣临时搭出来的小桌边坐下,顺便招呼“鸟语花香”二人:“岑师兄、何师兄,可要一同用些茶点?”   岑何二人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坐在满桌糕点旁的赵坦坦,要知道修士辟谷也是为了避免摄入食物中的杂质,影响修炼也就罢了,体内沉积杂质过多进阶时也会越困难。   然而让人不得不正视的事实是,就算不停进食,眼前这位赵师妹的修炼速度也比他们只快不慢。能在三年时间内,从筑基初期升到筑基大圆满的,在如今的整个修真界里,除了千年难遇的鬼才崔尘外,也就这位赵师妹独一份了。   “点心就不用了,我们饮些茶水即可,多谢赵师妹。”岑云鹤笑笑,终究没有开口问她怎么还没辟谷。   他倒也没同赵坦坦太客气,拉着何云宁在她身边坐下,手里端起了茶杯,目光却投向了远处的崔尘,一脸若有所思。   并不想自己心血被他人享用,却又无法反对主人决定的雪衣,见辛苦做出来的糕点保住了,这才放下心来。他站在赵坦坦身旁殷勤地服侍,一副目中再无他人的样子,直看得岑何二人惊奇不已,考虑要不要也养只灵宠。只是像雪衣居士这样级别的灵宠,大概也同赵师妹一样是独一份吧。   大约饮了两盏茶,吃了三块糕点后,赵坦坦就发现崔尘身周环绕的紫光开始逐渐淡下来。他这场突如其来又史无前例的进阶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赵坦坦放下茶杯目不转睛望住崔尘时,感觉到又一人向她走来,她转头看去,却是这些天一直忙到不可开交的薛逸含。   他不知是在哪里正忙着事务,突然被赛场这边的消息惊动后赶过来的,看起来行色匆忙。   “赵师妹。”他走到赵坦坦面前时,语速也比平常快了一些,带着浓浓的担忧,“崔道友这般快进阶,恐怕……恐怕会令惜澜魔花不再受到压制……” 第128章 寒冷   薛逸含神色忧虑地望着崔尘的方向,在他身后随后又赶来数人,正是此番各派前来仙剑大会的长老及管事。他们的面色又与薛逸含的不同,均如临大敌般凝重,仿佛崔尘的这次晋阶并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赵坦坦手中的糕点早已掉落地上,她没有心思回应薛逸含,在听到那番话后,她心头一直蒙着的阴影便随之扩散。   这些本应在各处看台上观战的各派长老管事们此时聚集在擂台旁边,显见是在方才短暂地商讨过一番,才会如此的动作一致地出现。   如果惜澜魔花不再受到压制会怎么样?   师兄的第五片花瓣会绽开,然后入魔?   而在场的所有人会会在各派长者的带领下,对他……群起而攻之?   下意识的,她飞身而起,迅速地朝崔尘的方向掠去,甚至结丹期的薛逸含都来不及拉住她。   远处,紫光渐渐消歇,崔尘双目紧闭,如神祇般带着冰冷漠然的气息,正缓缓地从空中落下。   在他身周环绕着仍未散尽的灵气漩涡,似盘旋不去的风。他的全身在这灵气刮起的风里却分毫未乱,唯有身后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般散落,偶尔被这阵风吹起几丝,柔和了他的气息。   在赵坦坦掠到他近前时,他原本在紫光与灵气漩涡中有些模糊的容颜,也逐渐清晰起来,依旧那般精致无暇,也依旧额头有着鲜艳欲滴的花瓣。   一二三四……四片鲜红的花瓣看来那般鲜活,仿佛才从枝头摘下,衬得崔尘的脸庞愈发白到透明,如同雪后剔透的冰晶。他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带有那种寒冷的冰雪之气。只是稍微靠近他,作为修真者都想打寒颤,也不知他究竟练的是什么功法,竟会修为越高深浑身越寒冷。   暗暗松了口气的赵坦坦,忍不住在崔尘散发的寒气中哆嗦了下,随即被身后紧跟着的雪衣紧紧揽住。看来身形纤瘦的雪衣,并没有外表那么瘦弱,怀中的温热恰到好处,赵坦坦顿时没那么冷了。   只是雪衣一手揽在她肩头,一手揽在她腰间,让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脑中留下的那抹白影闪过,她又觉得这大约是自家灵宠关怀主人的表现,便忍住没推开他,但身子仍是僵硬了几分。   “主人……”雪衣似乎没注意到赵坦坦的僵硬,他也望着前方的崔尘,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   赵坦坦也同样没注意到雪衣的犹豫,她正要再上前几步仔细打量崔尘的额头,却已有人先她一步冲到崔尘面前,欢喜地唤道:“大师兄,恭喜你晋阶!”   这声音毫不意外的,是来自本就候在附近的梅彩。长时间等候崔尘晋阶的她,此时仿佛凡界看到自家夫君金榜题名的妻子般满脸雀跃,便是连平日里眼眸中常带的那几分氤氲水气,都因这份欢喜而暂时蒸发干净。   若非她看起来脸色比之前白了几分,差点就让赵坦坦以为她并未感觉到崔尘身周的冰寒。说起来,崔尘身周的空气真的好似比刚才又寒冷了几分……原本想上前的赵坦坦哆嗦了下,决定暂时还是留在原地观望好了。   那边梅彩说完恭喜的话,便要伸手作势去搀扶崔尘,却随即被另一只手推开。沙橖兴奋的声音盖住了她的:“大师兄,你这次可给我清源剑派长脸了,让大半个修真界都亲眼目睹你短时间内结丹,又在更短时间内升到了结丹中期。这简直就是气死普通人,急死别家师尊!”   说着她自储物袋中掏出一摞十来只酒坛子,排在崔尘面前,搓着手臂道:“大师兄,可要饮杯酒水庆祝一番?这可是我那师尊大人藏了起码五百年的梅花酒,甘冽清醇闻之欲醉,比起那些假梅花来可值老钱了。本是想等你夺得本次仙剑大会头名后庆祝的,不过现在更值得庆祝。”   沙橖心直口快,就算想含沙射影也仍是免不了直白,直将被用“假梅花”三字直白地嘲讽了一下的梅彩,气了个仰倒。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着沙橖,顿足道:“你……你……”   “你”了好几声,却没有下文,也不知她是不是顾忌到大庭广众之下,自身清源剑派第一美女、奇才崔尘未来道侣的形象不能崩坏,所以暂时隐忍。   一直在旁未出声的卫菁,看看两位眼带杀气互瞪的师姐妹,再看看一旁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崔尘。最终似下定了绝心般,她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茶,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恭喜大师兄,大师兄辛苦了……我方才泡了父亲珍藏近千年的极品灵茶,正是口感最佳的时候,可要先用上一杯?”   在投喂别人这方面,除了正在闭关没能前来的姜思之外,卫菁倒是跟雪衣挺像的。而她的父亲也是清源剑派的长老之一,珍藏多年的极品灵茶必然效用和口感都是没话说……虽然赵坦坦隐隐担心放了那么多年的茶叶有没有发霉。   不过看着受三位师姐影响而纷纷上前献殷勤的众位女修,赵坦坦更觉得门派以后都没必要因崔尘的天赋,而对他资源倾斜——瞧,就这么会儿功夫,众位女修已经争着把自家压箱底的宝贝都奉献一番,从符箓丹药到各类奇珍异宝,就怕落了人后。若是全收下的话,她的这位师兄崔尘应该至少千年内不用担心缺少修炼资源。   终于还是找机会从雪衣怀中脱离的赵坦坦,抽着眼角等了会儿,眼见崔尘身边围拢了越来越多的人。除了献殷勤的女修之外,连前来道喜的各派修士都是快里三层外三层,这么多人仿佛都感觉不到崔尘身周的寒冷般,神情喜气洋洋,场面热火朝天。唯有不停搓着双手的沙橖,还有手里捧着热茶却像抱着手炉取暖的卫菁,还能看出那么几分冷意。   她回头望了望,薛逸含身边那些长老管事们都不见了踪影,应该是见崔尘额头最后一片花瓣未开,暂时放过了他。   “雪衣,我们回去休息吧。”赵坦坦转过身,打定主意不去凑这快冻死人的热闹。   身后传来雪衣乖巧的带了几分愉悦的“嗯”声。 第129章 预告   走出很远后,赵坦坦蓦地心有所动回头望去,恰好望见崔尘正从不知何时赶到他身边的施采芪手中,接过一枚冒着白烟的丹药。还没等她看清楚那是什么丹药,崔尘已经动作极快地将丹药放入口中,在施采芪复杂的目光中吞服了下去。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珍贵罕见的灵丹妙药,居然能令家中丹药跟蚕豆一样不稀奇的施采芪,露出这般复杂的眼神。   若换做平常,赵坦坦必定会暗自好笑,猜测施采芪是否在心疼辛苦凝练的丹药。但此时她却禁不住紧紧盯着崔尘看,不知是否错觉,崔尘服下丹药后,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白了几分,愈发衬得额间花瓣鲜红如血一般。   “主人?”雪衣看她停着不走,轻唤了声,似想催促她。   赵坦坦却反而如被惊醒般,往回走了两步。她想回去崔尘那边,问一问清楚,他服下的究竟是什么丹药。   就在她刚往回走了两步时,突然空中传来数声凄厉惨呼。她吃惊地仰头望向上方,发现空中正在炸开数朵血雾。竟是先一步离开的几名各派弟子,毫无征兆地连人带飞行法宝被炸散了开来。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有对敌经验的弟子已经召出了法宝,严阵以待。   崔尘身周一片紫光亮起,刚被收回的仙剑重新飞出,在他身周划出了阵势般的紫色弧线。他飞身而起似乎想做什么,却忽地停顿了下,又落回了原处,紫色的弧线便环绕着将他附近的弟子都圈入了保护范围之内。   赵坦坦也要唤出自己的仙剑,却不防被身后一股力量一扯,竟是雪衣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还来不及问他什么,雪衣已一手紧紧抱住她,一手快速地将外衫整个盖住了她,同时神情肃然地默念着什么,须臾便有淡淡金光环绕在紧紧拥在一起的二人身周,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赵坦坦认出这正是上回雪衣用来隐匿他二人的罩子,只是这次罩子上闪耀的金光比上次淡了好多,能防护的范围也明显缩小了不少。看来雪衣并未从上次的脱力中完全恢复过来,难怪要将她抱得这般紧,以便尽量节省灵力。   只是……在这大敌当前之时,不是应当同大家一起出剑御敌?雪衣这般带着她隐匿起来……是否不妥?   赵坦坦来不及想清楚,空中血雾飘散间,已有一道狂笑声自天际响起,几乎响彻整个琼华派:“紫慕白,你藏不住的!半月后,我便来带她走!”这狂笑声中分明还带着深浓的恨意和志在必得,听得在场诸人心惊不已时,却又突地戛然而止,显然对方突然出现又已突然离去。   然而虽然此人已经离去,场中却依旧没有人发出声音或做什么举动。大部分同魔尊打过交道的,都听出了这是魔尊的声音,正在暗自猜测,那话语中所说要带走的是何人。   有思维敏捷又熟知掌故的,已经将视线投向崔尘为首的清源剑派,多半是在疑惑魔尊话中的“紫慕白”,为何会与清源剑派创派祖师慕白道尊同名,莫非……   莫非什么,就没人敢再猜测下去。早已飞升近万年的慕白道尊道法无边,无人敢轻易亵渎其威名。   一直过了有一会儿,匆匆赶过来的薛逸含指挥琼华派弟子,收拾了方才平白无故惨遭横祸的几名各派弟子之后,才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互相匆忙地道别离去,而有弟子遇难的门派则留下人来一同处理后事。   雪衣的金光罩在魔尊消失的同时,便立即消散,而紧紧抱住赵坦坦的力量也同时消失。雪衣则因灵力再度耗尽,重新变回了原形。   赵坦坦从雪衣的外衫中露出脑袋,抱起它叹口气,不忍看满地飘落的残骸,移开眼去却恰好对上崔尘的视线。却没想到他的眼神冰冷而漠然,在与赵坦坦对上的瞬间便转过头去,随即转身在一众女修的簇拥下离去,让她之前想上前关心的话都咽了回去。   反倒是薛逸含望见她,上前关心了两句:“赵师妹刚才可有受惊?今日比试了一天,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受惊倒是还好,感觉自己因为那个魔尊,越来越禁吓的赵坦坦谢过薛逸含的好意,提出了众多人都有的疑问:“薛师兄可知晓,今日魔尊话中所说要掳走的,究竟是什么人?”魔尊突然出现,撂下这么句不清不楚的话,想来,也就只有熟悉琼华派的薛逸含能答案了。   薛逸含却摇了摇头:“魔尊的话中并未留下什么线索,但听他话中意思,恐怕多半是哪派的女弟子……当年他也是如此预先出现昭告了一通,而后果然在预告的那个时刻,突破我全派的防范,掳走了苏师妹。”说到这里,他恨声,“如今可不比当年,不单掌教和长老们,就是修真界各派的主事都在琼华派,绝不会坐视魔尊再度从琼华派掳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重重地咬了咬牙,显然之前琼华派第一美人苏曼姿被掳走一事,对他乃至整个琼华派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耻辱和遗憾。   赵坦坦想起那被掳走后转投了魔尊怀抱,甚至将救自己的同门出卖给魔尊的苏曼姿,暗暗叹了声,也不知该怎么宽慰他,便试着转移话题:“薛师兄,魔尊开头提及了紫慕白之名,同上次一般……莫非我派的慕白道尊与那魔尊真有那么一段……”前世今生不得不纠缠不清的孽缘?   出于尊师重道,她努力将后半句咽了回去,不过薛逸含似乎看出了她未尽之意,原本充满恨意的脸蓦然舒展,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其实,方才我倒是有个猜测……恐怕当时有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猜测,只是没有说出口……”他扫了眼场中剩余不多的几人,轻声道,“莫非,早已飞升的慕白道尊偷偷来了下界……” 第130章 龙珠   “怎么会……”赵坦坦眼睛微微睁大,想抬头却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望着怀中昏睡的鸟儿,喃喃道,“慕白道尊是我派的创派祖师,早就飞升万年之久,若非犯下大错,如何会平白无故来下界?”   “若非如此,千年前还是前朝昏君的魔尊,如何会认识慕白道尊?”毕竟涉及到一派尊长,薛逸含说话时压低了声音,边说边不易察觉地观察赵坦坦的表情,却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眸中那丝茫然。   他不由又转头望向崔尘离开的方向,叹道:“其实之前我最怀疑的人选,便是近年来修真界的奇才,也就是你师兄崔尘。但若崔道友真是道法无边的慕白道尊,又怎会被魔尊种下惜澜魔花,且数次遭遇都未见他出手降服魔尊……”他顿了顿,未说下去,只总结道,“所以最终我猜测慕白道尊就在今日的这些人之中,也只能是个猜测罢了。”   薛逸含未尽的话外之音,赵坦坦却听出来了,她猛地抬头看向薛逸含:“‘数次遭遇都未见他出手降服魔尊’?薛师兄是想暗示什么?你们怀疑师兄可能会入魔也就罢了,竟还怀疑他与魔道有勾结?”   她少有的目光灼灼,令薛逸含竟一时不敢与她对视,只轻咳了声来缓和尴尬:“这也只是各派此次前来的主事们商议后产生的怀疑,毕竟……”   他没有说完,便被赵坦坦打断,接着他的话道:“毕竟我师兄身带魔气,而每次魔尊出现他都刚好没有直撄其锋,之前又曾在女弟子遇难的现场出现过。这令你们觉得太过巧合了些,所以对他的怀疑难以消散。”所以方才崔尘晋阶,他们却做出如临大敌的戒备状态。   赵坦坦想起刚才崔尘服下的那颗丹药,心中一寒,下意识抱紧了雪衣,继续道:“可是我师兄会身中魔花之毒,是因为仙魔大战之中力敌众多魔族,最后碎丹自爆未成功,重伤之下才会被魔尊趁隙种下惜澜魔花。至于那些巧合……”她忍不住也深深叹了口气,“之前能辩解的,我想必然已经都说尽了,我相信总能有机会证明我师兄的清白。”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她这般低头抱紧了雪白的鸟儿,面容便被笼上了阴影,看不分明神情,却令人能感到一种楚楚可怜的颓然。   “赵师妹……”薛逸含见她如此颓然,不禁唤了她一声,带着歉意安慰道,“我也是相信你师兄的清白,只是如今各派年长些的都曾经历过当年的仙魔大战,并因此失去了诸多师长与同门,对魔族格外痛恨。要让他们冷静地判断一个身带魔气的弟子是否清白,我想还是需要时间和事实。其实相比起别人,对于奇才如崔道友,他们已经宽容许多了。”   赵坦坦没再语,她心中对于赢得这场仙剑大会筑基期第一,却愈发认为势在必行。   若能得到天机镜,寻到七叶梵莲之泪来解除魔花毒,那么师兄被各派怀疑的根源便也能得到消除。这应该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了。   想到此,她也不欲多,便要同薛逸含告别,回去继续抓紧时间修炼。   抬头看到正在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她忽地心念一动,想起了上一次在夜里看到魔尊的情形:“魔尊上次掳人难道也是预告半月之后?我记得之前曾看到他伤势极重,莫非他其实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诸派群聚的地方掳人。故此只是虚张声势来吓人,而后等众人防范了半月,有些精神疲惫之时,再趁机来袭……又或者,他会干脆另选时间,趁人不备提早偷袭?”   薛逸含一怔,随即面色凝重:“确实,魔族向来没有诚信可,我们不可用惯常的君子之道来想对方……为防万一,我这就去禀明掌教启动护山大阵,并加派各处防守——还要多谢赵师妹提醒!”   赵坦坦摆摆手,同薛逸含道过别,便看他在夜色里走向留在此地的琼华派弟子。   这几人正提着灯,在收拾方才猝然遇害的各派弟子——似乎此番仙剑大会开展以来,他们就经常在负责这些事……   赵坦坦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取出几颗龙珠,唤住薛逸含:“薛师兄,这些横竖我没什么用,便赠予师弟们夜间照明吧。”   “这是……”薛逸含停下步子,待看清赵坦坦手中物件,不由惊诧,“龙珠?赵师妹,龙珠自千年前龙族惨遭屠戮之后,便成了稀罕物。你将这许多龙珠,随便赠予我那些不成器的师弟们照明,恐怕礼太重了。”   赵坦坦闻低头瞧瞧手掌中那几颗散发着散散光芒的珠子,这几颗曾被她误以为是凡间夜明珠,曾被崔尘当做不要钱的玩意儿满地撒的龙珠……原来这么稀罕,居然已经成为限量的珍品了?   不过本以为是崔尘祸害的,却原来龙族早在千年前就被屠戮过了。   她心中为千年前惨遭横祸的龙族惋惜了下,递出去的手却没收回:“既然送出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反正我还有不少,这几颗龙珠便给师弟们好了,这些天他们每每半夜还在四处巡查,也是辛苦。”   薛逸含这才接过龙珠,看着手里圆滚滚亮晶晶的珠子,他叹了声:“这些珠子看成色,都是成年龙族的龙珠。也不知当年究竟是哪位大能如此辣手,竟一下屠了那许多龙,听闻当时连四海的海水都被染红。如今仅留下这些龙珠,能让人怀想一番当年四海游龙的壮观景象。”   “壮观景象?”赵坦坦却下意识道,“如今的龙珠只能用来照明,与凡界的夜明珠何异?”   “哦?”薛逸含笑笑,“赵师妹曾见过凡界的夜明珠?”   修真界去凡界游历的修士不少,但大多看不上那模仿龙珠的凡品夜明珠,身为元婴老祖亲传弟子的赵坦坦能知道夜明珠的存在,倒是让薛逸含生出几分好奇。   赵坦坦怔了下,眼中闪过迷茫。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竟飘过数声嗤笑,似乎在很久远过去有人曾那样轻蔑地发出嘲讽的声音:“龙珠?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连稀世罕见的夜明珠都不认识,竟以为是传说中的龙珠……”不止……一人。 第131章 困守   是啊……明明是龙珠,为何从第一眼在崔尘身边看见,作为修真者的她,就会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凡界的夜明珠……   薛逸含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在他随意的一句话后,面色突然白了白,原本灵动的双眼瞬间空洞起来,明明双手紧抱着雪白的鹦鹉站在他面前,却在这一瞬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在此,神魂已不知去了何处。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赵坦坦出现这样的状态,但依旧有些意外也有些担忧,不由出声轻唤:“赵师妹,我可是说错什么话?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直唤了数声,赵坦坦才回过神来,看到薛逸含有些紧张的神情,她歉意道:“薛师兄,我只是在回想何时见过夜明珠,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薛逸含松了口气:“赵师妹没事就好……那你可有想起来?”   赵坦坦手指随意地抚摸着雪衣的羽毛,摇摇头:“想来,大约是从凡界带回的话本里有提到过吧——那些话本也真是天马行空,有提到闺阁千金后花园赠穷书生夜明珠,助其赴考,最后却一辈子没有等到对方回来的;也有提到富家公子铺了一地夜明珠向意中人求欢,结果却对后者始乱终弃的……可见,这凡界的夜明珠虽然对凡人来说价值连城,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好像这些龙珠,每颗都代表了一条龙的丧命一般,看起来越美好,最后发现的真相越残酷。”   她说到这里感到神识有些疲倦,便索性结束了话语,告辞离去。薛逸含也未再留她,只看着手中龙珠露出深思的神色。   回到清源剑派休憩的院中,梅彩正站在崔尘的房前,以一种经典的姿态斜靠梅枝,微侧着她曼妙的身姿,做出一个经典的美人轻锁娥眉的模样,仿佛如此就不会显出她待在此地不愿离去的痴女属性。   可惜赵坦坦明明记得,之前那地方没有一棵梅树。如今却是梅树有了,梅香也有了,连带着梅花香气的酒香也……哦,沙橖坐在另一边,正端着她家师尊珍藏了“起码五百年”的梅花酒,露出苦恼的神色。也不知在苦恼崔尘不喝,还是苦恼她自己要不要全喝掉。   “赵师妹,你回来了?”赵坦坦还在打量她们,倚在栏杆旁的卫菁已发现了她,打了声招呼。   卫菁与清高的梅彩不同,迎着赵坦坦走来,笑得温婉中不失热情,如同姐妹般亲热道:“方才大家都走了,只你还留着,我本要唤你,却远远的似乎望见你正与琼华派的大师兄在说话?这位琼华派大师兄之前来访时,便曾透露过想与你结为道侣的想法,如今看来师妹也似对他有意?莫不是我们清源剑派不久会有喜事?”   赵坦坦还未回话,沙橖倒先“咦”了声:“那赵师妹岂不是以后都要留在琼华派了?唯一同在一个师尊座下的师妹不在身边的话,大师兄一定会感到寂寞吧……唉,少不得,到那时我要比现在更关心大师兄。”   还要更关心?现在就已经关心到守在崔尘房门前了,更关心的话难道守在他床边吗?哦,不对,修真者很少睡床上,那就是守在他打坐的蒲团边?到时候一群女弟子围坐在崔尘身边,用花痴的眼神盯着闭目打坐的他……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沙橖的思维发散得如此快,让赵坦坦都来不及吐槽,只得翻了下白眼提醒她们:“三位师姐,现在好像不是考虑什么喜事的时候……你们还记不记得,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前,好像刚刚有位狂霸的魔尊带着黑云和杀气,一过来就割韭菜般兵解了不少道友,还扬要半个月后还要来抢走某个人?”   赵坦坦说完,正希望眼前三位感受到这种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离她最远的梅彩突然“嘤”的一声,美眸含泪:“当年魔尊便是来这琼华派,抢走了琼华派的第一美女苏曼姿。如今他再要抢人,岂不就轮到我了?”   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手,叩起了崔尘的房门,哀哀凄凄地唤道:“大师兄,我好害怕,以我这般修为,怎能抵抗得了魔尊的无双魔功……大师兄,你可会保护我?若是万一……我被魔尊掳走,你又可会来救我?”   “臭不要脸!这话里意思分明自认是修真界第一美女了!”沙橖唾了一口。虽然不得不承认,自打苏曼姿被掳走后,以梅彩的容貌而,这还真是个事实。   想到这里,沙橖不服气地又加了句:“谁说过魔尊掳人就一定要掳第一美女了?说不定他上次掳过美女,这一回想换换口味,改掳美男子了呢?比如我们大师兄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美男子……坏了!”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这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她在看傻眼的赵坦坦和卫菁的视线里,冲上前挤开梅彩,也拍起了崔尘的房门:“大师兄,你没事吧?大师兄,你别紧张!大师兄,你快开门!你别待里头不出声,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开门开门啊!”   沙橖的手劲比较大,拍门拍得山响,引得其余已经在屋内歇着的弟子都好奇地探头出来看,屋内的崔尘却没有一点动静。   倒是卫菁觉得不好意思,想上前劝沙橖,却又更担心外头这么吵杂都没有一点动静的崔尘,索性也小心地走到门边轻轻叩着:“大师兄?大师兄?”   赵坦坦在三位师姐姿态各异的拍门声里默默走开,觉得自己已经没眼看自家师姐们这般抽风的表现了——难道今日魔尊出现时血腥的场面和示威的话语,给她们刺激较深。   她们此刻都是太紧张了?也是,恐怕此刻待在琼华派的所有弟子都正处于空前的紧张状态中。   忽地空中响起几声轻微的爆响,赵坦坦抬头仰望上方,赫然发现天空中一片墨般漆黑,连颗星子都没有。不时会有遁光撞上那漆黑的天空,爆起一团光亮后,便即湮灭,仿佛瞬间被黑暗吞噬。   那是……赵坦坦皱起眉的同时,已听到有人说出了她的猜测:“琼华派被封锁起来了,现在根本没人能闯出去!” 第132章 困守2   整个琼华派被困在了魔尊的封锁之内,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甚至各派主事乃至琼华派的掌教,都还来不及察觉到,魔尊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将琼华派沿着外围,密密匝匝地圈了一个法阵。而整个琼华派,就是这座法阵所围困的中心。   是的,当年在仙魔大战中,曾令修真界节节败退,连佛道圣地小须弥都因之沦陷的精绝阵法,竟出现在了此时此地。   当年修真界牺牲了多少法力高深、手段多样的修士,才勉强在这样的阵法下惨胜,至今各派都尚未完全恢复元气。如今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此地除了琼华派自己的门人外,仅仅聚集了来参加仙剑大会的各派筑基期至结丹期弟子,以及少数几名长老,又要如何突破魔尊设下的阵法,安然度过难关?   在大部分人处于惶惶不安的期间,有不少修士试图驾驭法宝闯出去,却如赵坦坦之前所见那般,纷纷陨落在那漆黑的天幕之中,化为一团光亮后尸骨无存。   而在此之后,各派在传信向师门求助时,竟发现所有人都失去了同外界的联系,不管是传音符还是纸鹤,都无法送出魔尊的法阵外。   魔尊所谓的半月再来,竟然似是要在这半月内将所有人都困死在琼华派内。   意识到这样的真相,众多曾经历过仙魔大战,或听闻过仙魔大战的修士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空中爆起的光亮越多,就越是有更多的人惊慌地御起法宝,想要试图突破魔尊的封锁。   短短数日间,各派都已先后有弟子陨落在那漆黑如沼泽深渊的天幕中。直到负责带领弟子的主事们三申五令,严命不准轻举妄动,这飞蛾扑火般的行为,才稍有减少。   然而气氛再不复之前仙剑大会时的活跃,每座山头每个院落都呈现一片死气沉沉,就仿佛仙魔大战毫无预兆地重新爆发了一般,空气里弥漫着沉闷与肃杀。   赵坦坦从刚发现琼华派被魔尊困锁之后,便知道这一次仙剑大会多半是无法继续下去了,作为奖品的天机镜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坐在房中抓紧修炼恢复状态的同时,掩不住心头焦虑。   不管是如今大家都被魔尊围困在琼华派内不知未来生死,还是师兄额间花瓣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继续开放,都让她难以静下心来。而雪衣再度耗尽了之前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灵力,也是昏睡至今未曾苏醒。   她打坐了一会儿,被外间的吵杂声惊醒,跃到窗边向外望去,却发现窗外来了几名别派的修士,其中赫然有琼华派的邹曼倩和施曼薇。   他们站在众多清源剑派弟子之中,施曼薇正在大声说道:“魔尊喊的‘紫慕白’分明就是你们清源剑派的道祖,说不定是你们清源剑派早就同魔尊暗中有勾结!”   沙橖闻竖起了眉毛,瞪眼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派祖师爷都已经飞升万年之久,怎么可能认识外头那个小毛孩!”也亏她气急了说话不假思索,能把传说中恐怖的魔尊随口说成小毛孩的大概也就她一人了。   但她所确实有理,嗓门又压过了施曼薇偏尖利的声音,施曼薇一时话被堵住,将目光投向身后各派修士。   站在人群中的邹曼倩见此,出道:“自从遇到你们之后,魔尊三番四次来袭,回回喊的都是‘紫慕白。后来听大师兄提起,原来除了清源剑派的道祖是叫‘紫慕白’之外,整个修真界就再没有人敢用这样的道号’。本来我们也未曾多想这巧合,可如今生死关头,却不得不想了——你们道祖究竟偷偷藏起了什么人?却要带累我们这许多无辜之人平白丧命?”   邹曼倩说话比施曼薇平和许多,却绵里藏针带着节奏,尤其说道平白丧命一句,更是令各派弟子情绪汹涌起来。   在修真界若无逆天奇才,能修炼到筑基期要经历不知多少磨难,更别提修炼到结丹,那更是九死一生。谁愿意在本就坎坷的修真途中,平白无故地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好不容易熬到了筑基、结丹,却要为了一桩至今都没弄明白的别人家的事丧命?甚至可能魂飞魄散?   邹曼倩这时候又叹了声,幽幽道:“说起来,我也真是不明白,为何堂堂名门正派的掌教弟子、奇才崔尘会是个身带魔气的?真的是因为中毒吗?还是……”   一时间,在场的各派弟子纷纷吵嚷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你们清源剑派看着是名门正派,说不定私底下偷偷在练什么魔功!”   “一定是你们藏起了什么人,惹怒了魔尊,所以要一举夷灭在此地的所有修士!”   “说不定掳人只是个借口,其实是清源剑派与魔尊一同设下的圈套,要趁仙剑大会之机对我们各派的精锐一网打尽!”   这些诛心之语,说出来的人觉得越说越像是真相,神情间越加戒备。也同样令清源剑派的弟子们听了不禁须眉倒竖,纷纷将手放在剑柄上。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赵坦坦听了几句,实在听不下去,见外间就快打起来,忙要推门出去。却听旁边那间屋子的屋门发出开启声,白影一闪间,已有人掠至清源剑派与其余各派弟子中间的空地上。   白衣翩飞间,眉目璀璨的男子一头如墨长发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落下,披垂在身后,他仰起的额头上花瓣鲜艳欲滴,肌肤却白到几乎透明。   “你们在做什么?”他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如同青云峰上白雪间穿行的风,听来叫人从心头泛起凉气。 第133章 困守3   这一刻,院中所有正在喧哗吵闹的弟子都静止了下来,随着他的出现,而纷纷将注意力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原本要出去的赵坦坦也停了下来,她静静地望着院中如同鹤立鸡群的崔尘,然后哆嗦了下。师兄浑身散发的寒气竟是有如实质,她明明隔着一堵墙,都觉得像突然进入了冬天。修真者原本到了筑基以上修为,理应寒暑不侵,她却生生被冻得直哆嗦,坚决不想出去靠近那个仿佛移动冰山般的存在。   院中的弟子们必然也感受到了这种酷寒,在静止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数步,崔尘的身周立时空了出来。唯有包括梅彩在内对他痴恋已久的几名女修仍不舍地站在附近,仿佛光是看着他的容颜、他的风姿,就能让她们感受不到外界的寒意。   “大师兄!”沙橖搓着双手,首先打破了沉默,愤然道,“他们这些门派好不讲理,竟然污蔑我们清源剑派与魔界勾结,还认定了我们飞升万年的道祖藏了什么人,才会引来魔尊,居然聚众跑来跟我们要人!简直莫名其妙!”   还未等沙橖说完话,邹曼倩已打断道:“这不是污蔑,我们都是名门正派弟子,行得端坐得直,说出来的话也绝不会信口胡诌。若非魔尊每次出现都一口一个‘紫慕白’那么叫喊,我们也不会来找与慕白道尊渊源极深的清源剑派相询。”   “可不是!”施曼薇本被崔尘的气势所慑缩在一旁,此时见邹曼倩说话有理有据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了底气,不客气地接口道,“若是你派的慕白道尊真与魔尊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至今不肯出面解决?明明只要道尊出手,就能轻易灭掉魔尊,解了今日之危。为何却要让我们这些对慕白道尊来说,修为低浅如蝼蚁的各派弟子在此承受魔尊之怒,将辛苦修炼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方得来的修真之路平白葬送于此?”   邹曼倩与施曼薇的话说到了在场各派弟子的心坎上去,院中各派弟子们立时又不忿地吵嚷了起来:“道尊又怎样?凭什么我们要为一个缩头缩尾、敢做不敢当的道尊平白牺牲性命?”   有脾气暴躁的,甚至开始指着清源剑派的弟子骂起娘来,不过倒是没人敢当着崔尘的面,骂关于他身带魔气的话。   清源剑派诸人面色十分难看,却顾虑到掌教师兄在此,不敢像方才那般随便动手。况且邹施二女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令他们少了几分底气。在这嘈杂的吵嚷怒骂声中,他们的手都放在剑柄之上,却将视线落在崔尘身上,希望自家的掌教师兄能作为代表说些什么,或者干脆让他们动手打上一场。   崔尘仰头望了眼那漆黑的夜幕,然后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吵嚷的诸派弟子。   在他们因为他冰寒的视线而声音逐渐低下去后,他才用那清冷的声音道:“大敌当前,你们身为各派的后起之秀,未来千年内门派的支柱,却不想着如何群策群力破阵突围,只如此吵嚷便觉得能解决问题?”   顿了下,他又道:“至于此事究竟是否与慕白道尊有关且不提,但身为清源剑派掌教弟子,崔某能保证一件事——那就是若慕白道尊真的在下界,必然不会坐视大家因他的缘故出事。”   崔尘毕竟是清源剑派的代表人物,又一直带着修真界千年难遇之奇才的传奇色彩,说出来的话总是比他人要多几分信服力。诸派弟子不知是信了慕白道尊若在下界不会坐视此事,还是因他所说的前一段话而感到羞愧,总之院中一时间再度安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后,崔尘还未再开口,空中却突兀地响起了一连串笑声:“咯咯咯……”笑声有若银铃般的清脆悦耳,但从那不知吞没了多少修真者的漆黑夜幕中响起,却格外诡异可怖。   不知为何,赵坦坦听在耳中,竟觉得这笑声有几分耳熟,正要想自己在何时何地听过,便见那漆黑如沼泽深渊的夜幕中缓缓现出一团幽蓝光亮。   光亮倏忽便投射到了众人眼前,速度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院中诸人骇然间,只见紫光一闪,那团光亮便被挡在了三丈外的高空。定睛看时,那竟是无数枯骨制成的毒刺,根根发着幽幽蓝光,不知是带了多少的尸毒,若是方才未被崔尘的剑气挡住,恐怕在场所有人早都尸骨无存。   院中抽气声此起彼伏,诸派弟子大多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有胆小的已连连后退,手中法宝都几乎拿不稳,哪里还有方才吵嚷时的凶悍。   崔尘身边的紫光如同飓风般盘旋,在将枯骨制成的毒刺团团环绕后,他轻哼一声,紫光爆出一阵金铁脆响,那团被包围住的毒刺便被投向天空,原路返回,速度竟比来时更快几分。   就在赵坦坦以及众多弟子们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原路返回的毒刺盼望出现什么转机时,那团毒刺却只是没入了空中漆黑的深处,如同被吞噬的修真者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毒刺消失的瞬间,那银铃般的笑声却又响了起来:“咯咯咯……”   这一次,听在众人心中,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阴森。   一直未出声的梅彩,脸色苍白地缩在崔尘身后,似乎觉得大师兄的身边在此时是最安全的地方。其余修士亦有如此心理,不知不觉间纷纷向崔尘身边靠近。   崔尘望着天空,微微皱眉,身周环绕的紫光汇聚到他手中,化作一柄盘有紫色游龙的仙剑。   周围的灵气渐渐向他汇聚,他缓缓举起剑正要出招,空中却突然又出现一团光亮。   这一次,光亮来得不急不缓,能令人看清楚,那分明是一道遁光。竟有人从漆黑的夜幕中出现。 第134章 困守4   来人瞬息已至眼前,暗夜中法宝的光芒照出了坐在一片黑雾之上的曼妙身姿,以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苏师姐!”在场的琼华派弟子中立时有人惊呼出声。   这正是当年被魔尊从琼华派掳走后,失去音讯多年的修真界第一美女苏曼姿。如今她却突然在魔尊布下的阵法中出现,现身于琼华派。   赵坦坦怔了怔,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还清楚记得三年前在黑山沼泽看到苏曼姿时,对方已经入魔,他们一行人差点就陨落在这位第一美女手里。   但不知为何,看到苏曼姿的时候,她心底深处却另有一种莫名的意外,似乎下意识感到方才空中响起的那阵妖异笑声,应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但究竟该是属于什么样的人,她却又说不上来。   赵坦坦这些思绪在瞬间闪过之后,她已经飞快地跃出了屋子,闪着青光的仙剑也同时召出持在了手中。   但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外界形势已经发生变化。那些看到苏曼姿安然出现而激动万分的琼华派弟子,竟争先恐后地驭剑,要飞向他们曾经的同门大师姐。   “等等!”赵坦坦急忙出声,想提醒他们苏曼姿已经入魔。然而她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空中蓦地一声爆响,那些飞在最前头的弟子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在一片黑雾中化为齑粉。而那片黑雾,正是来自苏曼姿的方向。   如此突然的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愣怔在了原地。   “快退回来啊!”知道大事不妙的赵坦坦一跃而起,手中迅速飞上半空,护在他们身前,急急朝他们喊着。   赵坦坦这一剑使出了全力,青色的剑光中隐约有两条青蛇交缠盘绕,剑气凛然以攻为守,不失为筑基大圆满的剑修发挥最好的一剑。   只可惜入魔后的苏曼姿,修为显然在这三年中更是一日千里。那片黑雾只在赵坦坦驱出的剑光中停顿片刻,便继续向空中剩下的几名琼华派弟子席卷而来。   眼见黑雾就要卷上他们的身躯,重复前一刻的骇人景象时,一道紫光如长虹贯日般猛地劈开了黑雾。   黑雾散尽,赵坦坦惊魂稍定地喘息几下,回头望见崔尘正凌空而立,紫光已经飞回他身畔盘旋,映得他面容格外苍白,便是连唇都显得苍白泛紫。是他及时挥剑,驱散这片黑雾,救下了空中被吓呆了的那几名弟子。   这几名弟子死里逃生,却愈发难以接受,齐齐望向不远处稳坐在黑雾上的苏曼姿,他们的身上还溅着自家同门的鲜血。   “苏师姐……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有曾经以苏曼姿为梦中情人的弟子,颤着声音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想问的话。   苏曼姿仍旧坐在黑雾上,方才被劈散的那一小片黑雾并未让她有所损伤。她艳丽的面容此时在黑雾中时隐时现,显得分外妖异。   “苏师姐?这里哪来的苏师姐?”听到琼华派弟子的质问,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好像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般,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那几名弟子,在她诡异的笑声中,不由自主后退了数丈。   苏曼姿全不管在场诸人的反应,自顾自笑了半晌儿,方才将眼一睁,恨声道:“五年了……你们这些自诩正道,自认身为同门的,可曾为我做过什么?既默认了牺牲我,今日又是哪里来的脸,竟还能开出口来亲热地称‘师姐’?”   她盯着场中诸弟子,面容不知是否黑雾遮挡的关系,显得有几分扭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点漆般乌黑光亮,泛着一丝清冷:“问我为什么?我倒要问你们为什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地在此刻当做没有事情发生过一般?你们真让我感到恶心!”   琼华派的弟子们在她充满恨意的目光中,再度后退了数丈,一时有些无措与惊慌时,苏曼姿右手一扬,又有一片比方才范围更大的黑雾向他们笼罩而去。   这一次,即便他们都有所防范,但依旧没有抵挡的能力,何况这片黑雾比之前那片范围更大,更来势汹汹。半空中响起了濒死的惊呼。   崔尘见状皱眉,微微泛紫的唇抿了下,手中仙剑再起,抖出的紫光如同扇形,密密地挡在黑雾之前。   “你们都下去,到地面上传信给你们掌教!”他冷声向处于慌乱中的那几名弟子喝道。   琼华派几人听到崔尘的话,便匆匆忙忙按落仙剑。此时的他们再没有了方才在院中,对着清源剑派挑衅时的悍勇,落回院中顾不上擦去鲜血和眼泪,便慌乱地开始传信。院中其余几派弟子也得到提醒,急急地各自传纸鹤的传纸鹤,送传讯符的送传讯符。   与此同时,崔尘身周的寒气如同青竹峰顶最严寒时的温度,几息之间便令半空中的黑雾为之凝结。   苏曼姿对自己施展的黑雾威力之大自然了解甚深,那是她用自身精血所炼化出的黑煞魔雾,至今一旦施展都是所向披靡。   如今却见连金丹后期修士都极难抵挡的黑煞魔雾,竟在崔尘散发出的寒气中寸寸凝结,她不由骇异:“你这是练的什么功法?为何从未听说?”   赵坦坦未跟他们一同下去,仍站在离崔尘稍远的半空处,手中紧握仙剑。望着自家师兄身周异样的景象,她感到之前那种压在心头的阴影,再度扩散开来,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师兄……”她怔怔地开口,也问出了同苏曼姿一样的问题,“你究竟是练了什么功法?为何会是这样的?”   再怎样孤陋寡闻,她都能肯定,具有万年历史的清源剑派中,从未有过这样怪异的功法。 第135章 困守5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之前远远望见他服下的丹药,那颗冒着白烟的丹药——或者说,冒着白色雾气的丹药。   唯有万千载不化的冰雪遇热,才会冒出那般冰寒的雾气。但崔尘服下的那颗丹药,却在四季如春的琼华山上,表现得如同冰雪遇热一般。那得是多么冰寒的一颗丹药?   更重要的是,师兄为何会服用这种丹药?又是从什么时候,功法变成了如今这般,哪怕平日里接近他身边,都能令人仿佛处于雪山之巅?   赵坦坦紧紧盯着崔尘,看他手中紫光流转,映照出额间鲜艳的花瓣以及比方才更为苍白的面容,忽然有个猜想闪过:难道这一切与惜澜魔花有关?   崔尘却未回答她的话。他看着面前已被凝结了大半的黑雾,头也未回,泛紫的唇动了动,只冷冷道:“你也下去。”   此般情形,赵坦坦怎么可能放心听他的话下去,任他催动这极可能十分危险的功法?但看崔尘与黑雾处于僵持状态,她自知不能拖累他分心,两相权衡下咬了咬牙,终究还是降下仙剑。   落回院中,她才发现事情远超想象的糟糕。院中设法与主殿联系的弟子一筹莫展,正试着向其余几殿送信,而后纷纷露出了失望之色——他们竟一个都无法与自家师门长辈联系上。   从十多天前开始,整个琼华派就因为魔尊的困阵而与外界失去联系,如今这一个清源剑派暂栖的院落,竟又与琼华派其余地方失去了联系。这分明是魔尊打算将他们这些门派分开来,逐个击破的节奏。   这个院落里的所有人,除了清源剑派有三四人在结丹初期外,其余跟随琼华派邹曼倩与施曼薇,前来找清源剑派兴师问罪的几派弟子中,修为最高也不过筑基后期。   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哪里来的胆气,前来找清源剑派挑衅。现在可好,刚巧遇上入魔的苏曼姿来袭,跟他们清源剑派一同被困了起来。前一刻大家还在吵架吵得面红耳赤,如今眼看着一个不巧,就得死在一块儿当难兄难弟了。果然冲动什么的要不得。   赵坦坦想到这里,忽地想起似乎自苏曼姿出现,便未看到方才还伶牙俐齿、说话句句诛心的邹曼倩与施曼薇二人,忙四下扫了眼,发现这二女果然不在院中。也不知是在方才苏曼姿突然的袭击中陨落了,还是趁着混乱躲了起来。   她不由皱眉,正寻思间,漆黑的夜幕背后传来一声阴惨惨的笑,令她一惊,而后魔尊的声音响起:“奇才崔尘果然名不虚传,当年碎丹自爆后废为凡人,想不到仅仅三年便恢复修为,还可与黑煞魔雾力敌。不过……接下来倒要看你还能抵挡几分!”   魔尊话音一落,便听得苏曼姿痛苦地闷哼一声,原本绝色的面容扭曲。顷刻间,空中风声疾响,夹杂着凄厉哀嚎,似地府门开无数厉鬼冤魂前来索命。   赵坦坦吃惊地抬头,便望见原本凝结了一半的黑雾,猛地窜起下扑,竟将崔尘连同那寒冷的紫色剑光一口吞下。   下面的人来不及骇然惊呼,已见那黑雾骤然胀大,几乎遮住了整个上空。黑雾滚动间逐渐化出一张极大的嘴,向着院中诸人张口吞噬而来。   黑雾有多可怕,刚才众人早已目睹,心知若是被这黑雾吞噬下去,多半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想不到修真界当年的第一美女苏曼姿,传说中心善温柔的女子,竟会炼制出如此阴毒的魔雾。   一时顾不上伤怀或者惋惜崔尘的结局,所有人都召出了自己最厉害的法宝符箓,拼命朝空中的黑雾投去。然而苏曼姿驱出的黑雾,连结丹中期的崔尘都奈何不得,何况地面上这些修为远不及崔尘的各派弟子?   眼见着各种泛着宝光的法宝投向黑雾,却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不断有弟子因精血温养多年的法宝,与神识失去联系,而受伤极重,甚至当场吐血昏倒。   不多时,院中宝光先后湮灭,只剩下一道青光仍在上下翻飞着试图驱散黑雾,那是赵坦坦的剑光。   赵坦坦也没想到以自己目前在所有人中处于中等偏上水准的修为,自己的剑能在魔雾中坚持这般久。   这柄仙剑似乎天生就有几分驱魔的性能,竟能在黑雾中坚持到如今。她将清源剑派的心法运到极致,青色剑光仿佛灵活的青蛇般穿梭于黑雾间,将与之接触到的黑雾尽力驱散。   只是与黑雾越来越近距离接触的赵坦坦,逐渐感觉到了窒息,意识也慢慢模糊。想起被黑雾吞下后生死未知的崔尘,她用力一咬舌尖,趁着剧痛令神智暂时清醒,她匆匆取出雪衣的佛珠,感受佛珠淡淡金光中蕴含的驱魔之力,才稍稍好受了些。   这样又坚持了几息功夫,却只招来苏曼姿不屑的冷笑:“不自量力!”   黑雾随即聚拢,重重叠叠厚如液体般,向赵坦坦倾倒过来。她与苏曼姿的修为终究有差距,灵力本就快要耗尽,此时哪有多余的灵气抵挡这般浓重的黑雾。   赵坦坦只觉得眼前一黑,青光在黑雾中闪了闪黯淡了下来。而黑雾依旧不停歇地张着漆黑的巨口,向院中人吞噬过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绝望。   黑雾深处却突地响起一声尖锐剑鸣。   随着这一声剑鸣,黑雾中那道已经黯淡的青光骤然一亮,如同听到了同伴的呼唤,也随之鸣叫了起来。   这世上能令她手中剑产生共鸣的,大约就那么一把剑了。   本已意识模糊的赵坦坦脑中随之清明,她心念一动,青光重新化作巨大青蛇向黑雾冲去。 第136章 困守6   就在青色剑光如接收到攻击信号的蛇类般撞向黑雾中心的同时,从黑雾中也窜出了一条紫色游龙。   一蛇一龙交会霎那,风起云动,两道剑光势如破竹般一同撞向黑雾。在苏曼姿的惨叫声中,剑光一寸寸地搅碎黑雾,露出了黑雾后半侧着身子背对赵坦坦的白衣男子。而在他旁边的,则是捂着眼睛、神情痛苦不堪的苏曼姿,似乎在前一刻,她的双眼被什么灼伤了。   身在半空的赵坦坦,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破除魔雾的喜悦,便怔住了。她倚着仙剑,呆呆地浮在空中。   在她的前方,初散的黑雾后,她隐约望见崔尘的额间似有光芒闪过。但在她想看仔细的时候,光芒已转瞬即逝,仿佛那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被搅碎的黑雾仍不死心地要重新聚拢,却在崔尘转过身来的顷刻间,突然被化作片片黑色冰晶,随后彻底粉碎在夜空中。只余下一小缕,盘旋在捂着眼睛的苏曼姿身周,将散未散。然而紧紧盯着崔尘的赵坦坦,却没有马上想起要追击。   下方院中传来了欢呼声,是被屏蔽着送讯息给主殿的阵法随着黑雾被破坏后,众弟子终于有了求生希望,而情不自禁发出的欢呼。   崔尘已经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赵坦坦,他们在黑夜里的半空中遥遥地相对而立。   紫青剑光交映下,他面色苍白泛着微微的紫,额间……   赵坦坦呼吸一窒,她的师兄,那个天赋被形容为“千年难遇的奇才”崔尘,额间的四片花瓣旁,分明又多了那么一弯淡淡的红。弯弯如初升的月牙儿,细细似春风里的柳条儿,却是鲜血般的红艳,即便青紫的剑光都无法掩盖那一抹鲜红。   “师兄……”赵坦坦的心猛烈跳动着,原本虬曲的青蛇剑光因她起伏不定的心绪而颤动起来,与紫色游龙渐渐分离开来。   在这刹那,她已然忘记了一旁的苏曼姿,更忘记了下方院中因绝处逢生而欢呼的众弟子,只紧紧盯住了对面的崔尘。期待着他走近些,能让她发现自己只是看错了,却也害怕他走近之后,那一抹新添的红色弯弧依旧不变。   那将是她此生最害怕看到的景象,一直以来她心底最恐惧的一场噩梦。   她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正不知该说什么,四下里忽然传来啸声。她回过神,慌乱地向四周望,发现主殿及其余各峰方向正不断有遁光向这边院落飞来,那是接到求救信息的各派修士前来协同驱魔。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坦坦用力握紧手中仙剑,迅速冲到了崔尘身前,试图将他掩藏在自己身后,唯恐他额间的异样被各派察觉。   最先到达的,自然是此刻琼华派中修为最高的琼华派苏掌教,紧跟着他的,则是琼华派的掌教弟子薛逸含。   原本气势汹汹的他们,在飞至不远处,已认出了那个在半空中捂着眼睛痛苦不堪的魔界偷袭者,正是前者的女儿、后者的师妹,曾经也是他们琼华派骄傲之一的苏曼姿。   薛逸含率先慢了下来,惊骇地望着满身魔气的苏曼姿。当年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妹,曾经拥有修真界第一美女之称的少女,如今身上散着丝丝黑气,面容扭曲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娇美青涩?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痛惜怜悯和感伤。   “孽障!”还未等薛逸含感伤完,苏掌教已须发皆张地怒喝一声,速度比停顿之前更快了,同时他手中有道凌厉的剑光闪起。   琼华派虽然跟以剑修为主的清源剑派不同,但大部分人也是主修剑道。千万年来同样出过不少优秀的剑修,作为一派统率的苏掌教更是个中翘楚。   他这一剑与他的性格一样,带着宁直不屈的刚猛,在过去的岁月里,曾不知消灭过多少的魔族。而今这一剑,也同样刚猛地向苏曼姿笔直刺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如同面对一个普通的魔族中人。   然而这一剑在堪堪要刺中苏曼姿时,却被反应过来的薛逸含挡住了。   “铮”的一声,薛逸含用来格挡掌教的剑被远远地击飞,他自己也被余势未歇的剑气所伤,重重落在地上后吐了口血。   “孽徒大胆,竟然帮助魔人!”苏掌教喝了一声,便要再度挥剑。   薛逸含为剑气所伤,已无力再格挡掌教第二剑,他在地上用乞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师尊:“师尊,那是苏师妹,你不能对自己的女儿……”   “住口!”薛逸含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苏掌教喝止。他怒目道:“身为我的女儿早已该在三年被魔尊掳走时自尽,苟且偷生还入了魔的,再不是正道中人,更不是我女儿!既是魔人,便该人人得而诛之!”   苏掌教这番话出口,赵坦坦忍不住皱眉,想回头看一眼崔尘,却终是没有这样做。只感觉到他就紧挨着站在自己身后,偶尔有气息拂在自己的耳际,竟是微微温热的,没了平时那种如同实质般的酷寒之意。   她正心中暗暗诧异,一旁原本捂着眼睛的苏曼姿,忽然放下手发出了笑声。   “咯咯咯……”她睁着一双因灼伤而赤红的眼睛,对着苏掌教的方向笑着,沙哑的笑声里满是嘲讽和凄楚,“所以当初我就该在被魔尊掳去时直接自尽,好成全了你和整个琼华派的好名声,是吗?苟且活到现在,真是对不住你了呢,爹爹。”   精血练就的魔雾被除,令她元气大伤,只说了两句话便停下来喘息了下,才继续道:“可是为什么你们不及时来救我?你们为顾全大局放弃了我,凭什么我就该放弃自己,成全你们?蝼蚁尚且贪生,我有什么错?”   她望着苏掌教,赤红的眼里慢慢滴下泪来:“倒是你,为了琼华派就放弃我这个亲生女儿,任我落入魔尊手掌……虎毒尚未不食子,老牛犹有舔犊之情……”   苏曼姿这般情真意切的泣诉,令场中认识当年琼华派第一美女的众位弟子相顾恻然,心中升起不忍。   然而,却只得到了苏掌教的又一声怒喝:“住嘴!若修士都若你这般轻易堕魔,向魔尊投诚,气节何在?修真界还如何能千万载鼎立于天下,浩然正气不灭?休得再巧令色,迷惑他人!” 第137章 魔现   “今日定要大义灭亲一回!”苏掌教此一出,便毫不犹豫地又一剑劈向苏曼姿。这一次,他怕再有人阻挠,甚至用上了十二分力,剑气在空中竟隐隐有开山裂海之势。   “师尊!”薛逸含急切的喊声里,苏曼姿眼中最后的孺慕之情彻底消散。   她赤红的双眼逐渐被黑气笼罩,原本奄奄一息的一丝魔雾如死灰复燃般,猛然蹿起挡在她的面前。魔由心生,这一刻,她的心彻底地入了魔。   然而她此刻面对的,是修真界代表性的大派之一琼华派的掌教,距离元婴修为只有半步之遥的苏掌教。纵然她用尽全力反抗,对于苏掌教来说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哼!不自量力!”苏曼姿聚起的魔雾瞬间被苏掌教的一剑劈散,后者说了她不久前刚说过的那句话,剑势不停继续劈向苏曼姿。   眼看苏曼姿就要在自己父亲的剑下香消玉殒,薛逸含等琼华派弟子纷纷侧转头不忍目睹时,漆黑夜幕后却突然又响起一声冷哼。苏掌教几乎能开山裂海的一剑,就在这一声冷哼发出的同时,如同遇到了千仞山岳,竟停顿在半空再也不能挪动半分。   就在所有人为之诧异时,苏掌教已闷哼一声,吐着血倒飞了回去,显然这一剑猝然被反弹回去,令盛怒之中没有防备的他受到了重伤。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夜幕后慢悠悠地响起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没本事救人,就索性牺牲别人的性命,这叫顾全大局。拉不回堕魔的亲人,就直接杀了,这叫大义灭亲……你们正道人士真是虚伪得叫本座想发笑!”   随着此人的声音传来,一股如泰山压顶般的恐怖威压汹涌而来,令所有人难以动弹。原本驭着法宝浮在半空中的各派主事纷纷落下地面,修为低微的弟子更是直接吐出血来。   赵坦坦有些骇然,却仍坚持站在崔尘前头,不愿跟着别人落到下方院中,生怕崔尘额间的异样被人发现。   不过片刻,身在半空的她便在这恐怖的威压下身子颤抖,额头冷汗连连。   她咬牙握紧剑柄,正要继续死撑,却不防被身后的崔尘一把握住手腕用力带下地面,一同落在众修士之中。   地面的威压比起半空之中,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赵坦坦立时感觉好了一些,也顾不得挣开崔尘的手,便急忙站直了身子仍挡在他前方,这才有余暇寻思。   那来自夜幕后声音,她听得清楚,分明就是来自碰到过不止一次面的那个魔尊。但以前碰到的几次,对方都是疯疯癫癫、语无伦次,这还是第一回听到他说话这般条理清晰,实在罕见。   莫非魔尊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   所以这一次魔尊会一反常态,没有像前次般直接单身匹马地袭击正道修士,而是先布阵困住此地所有人,而后再徐徐收网。甚至还让出身正道、曾在修真界颇有地位的苏曼姿出来打头阵,这是对正道的挑衅,更是借此惹怒这里修为最高的苏掌教,令其盛怒之中失了戒备,再趁隙重创。   失了苏掌教的战斗力,如今整个琼华派范围内的修士,还有谁能有抗衡魔尊之力?   这样的魔尊,显得如此有心计又有耐心。   之前疯癫的魔尊大家尚且难以对敌,如今神智清醒且精通阵法的魔尊,又要怎么抵挡过去?   这真不是好现象。   赵坦坦向夜空中望去,上空依旧是漆黑的夜幕,但那只是围困琼华派的阵法所化出的假象。   琼华派范围内,已经数个日夜没有白天黑夜,若无法宝发出的光芒,就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而她确信,魔尊此时必然正在那漆黑的假象后面,以猫戏耍耗子般的心态,愚弄着被围困在他阵法中的所有正道修士。   “尊上!”就在赵坦坦仰望夜空思索的时候,死里逃生的苏曼姿向着夜空跪倒,“苏曼姿与这些虚伪的正道人士再无任何瓜葛。自此以后,愿只遵从尊上之命,出生入死、无怨无悔!”   她望着夜空,被魔气笼罩的眼中带着决绝和虔诚,还有更多的是恋慕,仿佛处身夜幕后的,是她最爱的心上人。也不知那疯癫比清醒时候还多的魔尊,是怎么让她如此死心塌地恋慕的。   “孽障!孽障!早知今日这般冤孽,当年便不该把你这小孽障养大!”重伤在地的苏掌教见此,气得连连吐血,恨声咒骂开来。   他向来自诩名门正派之典范,却不想自己亲生的女儿却堕了魔,还在各派人士面前,当众向魔尊表露忠心和情意,令他颜面扫地,一生威名尽付流水。   这简直就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他恨不能将其立毙剑下,却怎奈来自魔尊的威压,同样令重伤的他一时难以动弹。他不由暗恨自己太过冲动,方才竟没有留神,轻易地着了魔尊的暗算,否则至少此时还有一拼之力。   就在众人在魔尊压倒性的威压下,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时,忽地有乐声琤瑽而起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令他们神识一阵轻松。   是防守在最西方的天音宫弟子们,在“鸟语花香”二人的带领下,刚刚抵达前来救援。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丹鼎门等几个防守位置离得较远的门派正陆续过来。   场中众人刚感到庆幸,夜幕后却在这时传来了笑声,沙哑却并不刺耳,反倒带着些磁性:“越来越热闹了……甚好!苏护法,你既说愿为本座出生入死、无怨无悔,那便让本座看看你是如何表现的……”   那声音停顿了下,慢慢道:“且将方才那双剑合并,破你黑煞魔雾之人杀了。这世上,最令人厌烦的,便是这种心不在焉的双剑合并,和虚情假意的心有灵犀。” 第138章 正道之间   魔尊的语气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命令苏曼姿去掐死两只蚂蚁,而不是杀掉一名结丹中期修士和一名筑基大圆满修士。   这般目中无人、视众修士如蝼蚁的姿态,令正道修士为之哗然,唤起法宝,向上空怒目而视。却怎奈敌在明我在暗,以他们的修为连锁定魔尊的所在位置都难以做到,更妄论突破结界,直接向魔尊发起进攻。   随着魔尊的话音一落,夜幕背后猛然传来一股极强的魔煞之气。还没等众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之前因魔雾被搅碎而身受重伤的苏曼姿已惨叫了一声,随后如同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般,带着满身魔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人呢?”她的手中多了一柄漆黑泛着光泽的长戟,赤红的双眼缓缓扫视着下方,嘶哑地吼着。她原本美丽的容颜扭曲狰狞,似乎只待从人群中寻出魔尊要杀的那两人,便要直接将其撕碎。   初来乍到的鸟语花香等人不知道之前是什么人双剑合璧,破除了魔雾,见此面面相觑。在魔尊的威压下,他们没法互相询问事情经过,能做到的也只有严防死守。   但方才在院中的那几名弟子,却十分清楚地目睹过一切。   这几人正是之前受到邹曼倩、施曼薇二女挑拨,结伴前来找清源剑派寻事的别派弟子,本就是心性尚不够沉稳,容易被挑拨离间之辈。此时眼见形势不好,他们在苏曼姿视线扫过时纷纷向后退去,不知是惧怕还是故意,竟先后有人朝着崔尘与赵坦坦的方向望过去。   他们这样的举动几乎与出卖无异,苏曼姿果然很快便注意到了人群里僵立不动的赵坦坦。   原本置身人群中试图替崔尘遮挡一二的赵坦坦,此时发觉自己身周慢慢空出来一片。她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再继续这么挡在崔尘身前,僵立着不动不是办法,这样只会令越来越多人看向他们。   她立即手中剑一横,便要杀向苏曼姿。不管能不能力敌苏曼姿,总之先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再说。   然而她的剑才举起,便被身后伸出的手拦住了。   “师妹,没事的。”崔尘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低低地响起。在这肃杀的气氛里,如同春日和风拂过,令赵坦坦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她想回头时,感觉自己身子一僵,竟被崔尘点住了无法动弹。她睁大了眼睛却无法回头去看崔尘,嘴张了又张也同样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只能感觉崔尘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的,又很快放开,似在暗示着什么,更似一种诀别。   赵坦坦还没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崔尘已自她身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明明在魔尊的威压下,他却如同闲庭信步,举止间那般悠然自若。   他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一直走到赵坦坦前方三丈处的空地才停下,先抬头扫了眼上方夜幕,而后才望向半空中已将长戟对准了他的苏曼姿。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他额间的花瓣便随之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围宝光映照下,他额间除了四片花瓣外,多出来的那抹红色弧线,令人一览无余。   第五片花瓣虽未绽放开来,却已初具形态。   他离堕魔只有半步之遥。   四下里不停响起抽气声。   “你……你……”苏掌教本在薛逸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此时却盯着崔尘的额间,踉跄着仿佛失去了力气。他浑身颤抖地用力抓着薛逸含的胳膊,神情分明显露了想要将崔尘除之而后快的想法。   同样的表情也出现在了其余各派主事长老的脸上。   这一瞬,魔尊带来的恐惧暂时被他们遗忘,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崔尘额间的花瓣上。   对于他们来说,比起远在夜幕后的魔尊,眼前这个随时可能入魔的奇才,才是最大的威胁。   没人会忘记这个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奇才,只花了三年便已经二度结丹,并在短短时间内就从结丹初期又升到了结丹中期。   魔道修炼本就速度奇快,这只看原本筑基期的苏曼姿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已经拥有能击杀结丹期修士的实力,便可知一斑。   如果资质天赋本就优异的崔尘,再去修炼魔功……功成之日,那简直称得上是修真界的末日。   “杀了他!”苏掌教重重喘息着,大声喝道,“杀了他!在他彻底堕魔之前,杀了他!”   苏掌教的话出口,早已有过共识的各派主事长老们互相看了眼,顶着魔尊的威压,各自小心地亮出了攻击法宝。   这一刻,充当魔界的先锋苏曼姿手中长戟,即将冲着崔尘破空而来,而正道各派的主事长老们手中法宝同样对着崔尘,随时要觑机将他围歼。   修真界能得到崔尘这样千年难遇的奇才是幸,然而奇才若是堕魔,就比普通人更可怕千万倍。只有不择手段,将其消灭于未成气候之时。   魔界有一个魔尊就已经够了。   就在悚然看着眼前场面的诸弟子,不知如今究竟算是什么情况,他们又究竟是否该跟着自家的主事长老,一同围攻曾经崇拜过羡慕过嫉妒过的奇才崔尘时,夜幕之后又响起了笑声。   “真精彩!”随着笑声响起的,竟是鼓掌声,掩在夜幕后的魔尊仿佛在看一场好戏般,充满了幸灾乐祸,“不是所谓的‘大义灭亲’,就是一起出手围攻同道,这就是正道人士!行事委实光明磊落到了叫本座惊叹的地步!”   这话中分明就是在嘲讽他们几派主事长老,平日里自诩名门正派,此刻却不惜以大欺小,一同围攻崔尘这个同道中的小辈。   赵坦坦注意到魔尊发出笑声的同时,苏曼姿已收起手中长戟。莫非魔尊要苏曼姿杀了他们二人只是假意,要的就是逼崔尘暴露在众人面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他额间花瓣的变化,从而引发现如今这番局面。 第139章 正道之间2   也许,从魔尊当年给崔尘种下惜澜魔花时,就在等着这一日。   等着修真界最杰出、最优秀的修士,在所有门派面前堕入魔道,让正道人士都感受到这份正难胜邪的绝望。   但不管魔尊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嘲讽的话语还是有用的。诸位主事长老闻手中动作一顿,露出了迟疑之色。围攻小辈这样的名声,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苏掌教……无极真人信中曾,只要惜澜花再有开放的迹象,他便会亲手清理门户,不如……”丹鼎门的师叔犹豫道。   “不要听那魔人胡扯!”苏掌教见此愤然吼道,“对于魔道中人,本就人人得而诛之!我等身为正道人士理应担负斩妖除魔之责,若因顾惜声名,错过此时的良机……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撑着说到这里,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却猛地推开了搀扶自己的薛逸含,在惊呼声中向崔尘直冲过去。   在此同时,他浑身形成了恐怖的灵力波动,竟是有碎丹自爆、玉石俱焚的意思。   苏掌教向来嫉恶如仇,连亲生女儿入魔都照杀不误,想不到此时竟不惜拼得自己陨落,也要解决了崔尘这个祸患。   赵坦坦僵在原地,浑身冷汗涔涔,却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掌教全身膨胀为平日的数倍,带着燃烧金丹所爆发出的冲天火光冲向崔尘。   “呀!”最先失声惊呼的是苏曼姿,她今日前来便做好了众叛亲离,被正道同门指责、被父亲怒骂甚至被诛灭的心理准备。却万没料到竟会亲眼目睹自己从小就刚正不阿的父亲,有天会在自己面前自爆。她望着天际的火光,顿时软倒在地,赤红的眼中怔怔流出泪水。   人群中的赵坦坦双眼睁得极大,眼里却没有眼泪流出,只有一道青芒闪过。对于剑修来说,眼泪是没有用处的,她只想努力运转全身灵力,快点冲破崔尘给自己下的禁锢。   哪怕明知道就算自己冲破了禁锢,也必然来不及且没有能力去救他。   结丹后期修士自爆金丹的威力,几乎能秒杀元婴修士。崔尘不过结丹中期修为,若被撞个正着,怎么也不可能幸免。而闪避开来,对于元婴一下修为来说,也基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在所有人眼看着苏掌教转瞬间便要带着火光撞向崔尘时,那冲天火光却没有停下来,竟越过崔尘,直接冲上了漆黑的夜空,撞击在那阵法所形成的夜幕中。   夜幕后的魔尊“噫”了声,似未曾料到这一变数,又似轻蔑于这一场玉石俱焚对他来说太过微不足道。   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魔尊的声音刹那间被惊天动地的巨响掩盖,随即火光便燃亮了整个夜空。   笼罩在黑夜中许多天的琼华派群峰,在这片火光中霎时亮如白昼。   山峰因自爆余威的波及而颤动,甚至有数座小山因此崩塌。   所幸自爆是发生在极高的夜空之中,院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受伤,然而他们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喜悦。   刚才那一幕,分明就是苏掌教假借要与崔尘玉石俱焚,实则却是借此趁魔尊不备,以碎丹自爆的威力试图破除魔尊的阵法。   这等慷慨悲壮的场面,这份以身殉道、护卫门派的精神,令各派年轻辈的弟子深感震撼。而各派年长的主事长老,心中的热血也被燃起。   “苏掌教且稍等片刻,老朽这就也来试试魔尊阵法的威力!”眼见火光后依旧露出漆黑的夜幕,昆仑派长老大笑三声后,便浑身灵力一阵波动,转瞬人已疾射向空中。   他这是心知在场所有人合力都不是魔尊对手,打算步苏掌教后尘,以身殉道,自爆金丹以破除魔尊阵法。   “是了,一个自爆不行,那就让我们几个老东西都试上一遍。再强悍的阵法,总能爆出一个缺口来!”紫云宗师叔虽平时稍显懦弱怕事,但此刻也禁不住被激出了几分血性,怒瞪着上空大喝道。   一时间,各派的主事长老都露出了悍不畏死的神情。他们都曾参与过仙魔之战,领教过魔尊之威,侥幸存活至今自然都不是鲁莽之辈。   然而这一回,在琼华派的都是他们门中最优秀的弟子,关系到门派未来千年的繁盛,甚至关系到修真界未来千年的发展。此时此刻,他们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为这些弟子们寻出一条生路。   想来,这也是苏掌教在崔尘与魔尊之间,最终选择冲向魔尊自爆的最大原因。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却传来一声清喝:“各位主事长老请稍慢!”随即空中的火光中,飞出一条紫色巨龙,似从天而降一般穿过火光与云雾,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条紫色巨龙,所有人都已经见过不止一次。正是崔尘剑光所化,若非情势危机,观其灵活生动如同真龙的模样,早就有人会意识到崔尘这柄剑,竟是有剑灵的,且是等级不一般的剑灵。   但此刻,所有人感到震惊的却不是崔尘拥有剑灵,而是巨龙背上竟驮着两人,分明就是方才冲上夜空自爆金丹的苏掌教与昆仑派长老。   这是怎么回事?   从未听说过自爆金丹的修士还能幸存的。   众人震惊看着紫龙将驮着的两人放在院中,昏迷中的两人看来竟只是灵力耗尽身受重伤,虽然周身伤痕累累,但确实还活着。   所有人正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空中忽地又缓缓飘落一人,白衣如雪,只额间开着红艳的花瓣,正是方才出声喝止的崔尘。   莫非是他在方才掠至高空中,救下了苏掌教与昆仑派长老?   “这怎么可能……”有人喃喃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崔尘到底是什么实力?   明明才升到金丹中期没几天,为何竟能有实力,阻止两名金丹后期修士自爆金丹?那可是媲美元婴修士威力的自爆啊……若非实力已超过元婴,怎么可能抵挡住且救下他们?   又或者,崔尘的天赋竟能够瞬间找出最适合的契机,转移了自爆的威力?   各派修士望着空中的崔尘,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第140章 破阵   半空中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苏曼姿的身影,只有崔尘缓缓地驭剑落下,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我方才不过是以剑气禁锢了二位前辈的金丹,以阻止他们自爆。”   恰好丹鼎门的师叔检查过苏掌教与昆仑派长老,惊呼出了同样的结论:“他二人的金丹仅是出现了裂痕,目前被一道紫色剑气重重包裹保护了起来,显然是碎丹自爆刚开始就被阻止!”   若是如此的话,以后他二人的修为,只需要闭关数载便可修复金丹。若有天材地宝的话,还有可能缩短这个复原的时间。   天下间碎丹自爆后存活的虽然罕见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但能重新修炼至结丹期的,仅有崔尘这一个奇迹。今日苏掌教二人碎丹之后就算能侥幸获得性命,也很难重复崔尘的修炼道路,今后也大约就是个废人了。   如今发现他们的金丹未碎,在场大部分人,尤其是琼华派与昆仑派的弟子,齐齐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油然升起了感佩之情。   想崔尘目前不过结丹中期,而苏掌教与昆仑派长老一个结丹后期,一个接近结丹大圆满。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修为差异那么大的情况下,他却能突破比自己修为高出不少的两位长辈护体真气,成功包裹住二人的体内金丹阻止其自爆。这不单需要极佳的反应力,更需要对剑气精准到可怕的控制力。   崔尘果然不愧为拥有“千年难遇的奇才”这样称号的人物。   众弟子看向崔尘的眼神充满了仰慕与崇拜,这一刻,他们心中真正承认了崔尘为修真界第一人。方才还对崔尘剑拔弩张的各派主事长老们,神情虽仍带有戒备,但也比之前和善了许多,至于心中所想就不得而知。   然而碎丹自爆被阻止了,情势并未因此而得到改善。空中的火光逐渐熄灭后,又一点一点露出了漆黑的夜幕。   “唉……”紫云宗的师叔眼见阵法未破,不由绝望地叹道,“崔尘,你究竟是魔是道?为何要阻止我等自爆破阵?现如今魔尊必然有了防备,再要冲上去自爆破阵恐怕难了。天要亡我修真界啊!”   崔尘一身白衣如雪,似清风皓月般浮在渐渐黯淡的空中,静静望着院中诸人,似在观察他们各异的神情,又似在思考着什么。   须臾,他的声音响起:“自古邪不胜正,正道浩气长存,天道必不会令我等灭绝。”他看来依旧从容自若,但赵坦坦总觉得能从中感受到一份与从前不同的凝重。   说着,他缓缓飘落,稳稳地落在了清源剑派诸弟子之中,距离赵坦坦不远也不近,恰好在她身前数步处。尽管隔着这么一点距离,赵坦坦却无法接近他,甚至无法开口,她身上的禁锢还未被冲开。结丹中期修士下的禁锢,以她的筑基大圆满修为要冲开,终究太过困难。   她看见清源剑派弟子们随着崔尘的到来而兴奋起来,尤其刚才还在无声流泪的梅彩等女弟子,纷纷拥了上去喊着“大师兄”,好像这样喊能令她们心中更有安全感。   他们团团包围住了崔尘,如同一道厚厚的墙,隔断了赵坦坦望向崔尘的视线。她只能偶尔在人群中露出的间隙中,隐约窥见他的身影。   极度的不安始终环绕在心头,令她不停地调动灵力冲击禁锢,眼底的绿芒愈盛。   数息之后,身上的禁锢竟有了松动。   她心头一喜,抬头望向崔尘的方向,却恰好望见人群间,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下,彷如莲花初绽般,瞬间变换了数个曼妙的手势。   这个角度,这个动作,大约也只有她会注意到。   她怔了下,只觉得这手势竟有几分眼熟,不由暂停冲击自身的禁锢,想要细细观察。然而围在崔尘身周的人实在太多,转瞬他的手便又被挡住了。   在崔尘的身边,梅彩正梨花带雨地望着他:“大师兄,如果魔尊这次要掳的人是我……我甘愿……”   “别胡扯了!魔尊冷血无情,连第一美女苏曼姿都那么折腾,怎么可能看上你?”习惯反驳梅彩的沙橖,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但这一次沙橖的话语里分明带了维护梅彩的意思。   若梅彩真是魔尊要掳之人,那么她此刻就是连累在场所有人被困在阵法中,面临生死存亡的灾祸之源。就算大家都明白这不是她的错,但生死关头难保她不会被人埋怨指责,甚至选择牺牲她。   各派主事长老则达成了共识,正向崔尘走近,似乎是想找他商议。毕竟他的实力有目共睹,目前又未真正入魔,失去了苏掌教和昆仑派长老两大战力的主事长老们,终究还是决定找崔尘共同研究退敌之方。   就在他们走近崔尘只有几步距离,而沙橖拽着梅彩同清源剑派弟子想退开时,空中突然轰隆作响。   一直笼罩在琼华派上空的夜幕,突然震动了起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整个琼华派范围也一同开始摇晃。转眼间,山峰崩塌,尘土倒卷,河水逆流……空中漆黑的夜幕仿佛被用巨手撕开般,在轰隆隆不断的炸响声里,逐渐裂出数道缝隙,透出了一道道久违的阳光。   这是……阵法被破除了?   在这天塌地陷般的变化中,魔尊的声音从那裂开的缝隙间传到每个人耳中,仍是大笑声,却分明多了丝兴奋与疯狂:“哈哈哈!你终于忍不住了,紫慕白!我会找到她在哪里的!只要你忍不住,我就能发现了!哈哈哈!我就等在这里……很快!很快……”   那兴奋而疯狂的笑声响了许久,本就摇摇欲坠的琼华派各峰,在这含着攻击力的笑声中,崩裂得越发厉害。   就在众人被这番天摇地动的变化,以及来自魔尊那带着攻击力的笑声里,头晕目眩之时,裂开的天幕后传来了魔尊的一声“咦”。   下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魔尊为何会发出那一声。   因为他们都望见,从那裂开的天幕后,正隆隆地落下一座巨大的、晶莹剔透的……山岳? 第141章 仙境   原本就在琢磨崔尘手势的赵坦坦,被这一通变故惊到,气息一滞,眼底青芒瞬即散了,冲击禁制也随之失败。   她懊恼之时,却感觉全身忽地一阵轻松,灵力也通畅了起来,竟是崔尘下在她身上的禁制自动解除了。   当下,她也来不及去研究怎么回事,便一个利落的倒翻身,飞回自己快要倒塌的房屋中,将在榻上依旧沉睡着的雪衣鸟迅速抱起。真是亏了她的位置离自己屋子比较近,还能来得及在这山摇地动的变故中将雪衣带出来。   刚一边庆幸一边将雪衣鸟收入灵兽袋中,她的手腕便突然被人用力握住。   赵坦坦刚要反抗,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又跑进来做什么!”竟是前一刻还被人山人海围着的崔尘,不知怎地竟跟着她进了屋。   虽然他的声音听来仍是那般冰冷,但万幸他的身体没之前散发出让人哆嗦的寒意,被他握着的手腕处除了紧得发痛外,还勉强能忍受。   只是为何他的语气却隐隐透出一种急躁?   一向淡定的他,此时在急躁些什么?   就算房屋倒塌,山川崩毁,对于修真者来说也伤不到皮毛,顶多就是花点时间重建而已。   赵坦坦想抬头看崔尘的神情,却在匆忙中隐约瞥见他额间花瓣旁的那抹红色弧线,又似有了变化。   她吃惊地再要看去时,已身不由己地被后者一把拉到了屋外。   他们离开屋子的下一刻,附近的房屋便在这剧烈的摇晃中,再也支持不住,成片的倒了下去。琼华派那些经历了千万年的反复修建,而精致如天宫瑶池的华屋美舍,转眼便化作了废墟。   此时外头惊天动地的晃动还未停下,那突然从天而降的山岳似乎在与魔尊的阵法抗衡,不断地撞击撕裂着上方漆黑的结界,山体随着每一次的撞击而越降越低。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那山体能破开结界时,那被撕裂的结界,却在开始不断地自行修复。   撞开多少,便马上修复多少,仿佛一场拉力赛。   山岳被卡在结界的裂缝处,逐渐呈现胶着局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山岳与结界的对抗所吸引,甚至没有功夫去感慨具有千万年历史的琼华派,一夜变作废墟。只有少数几人注意到崔尘与赵坦坦进屋又出屋的举动,却也无暇在意。   比起只是半步踏入堕魔之路、并且才救了两位修真界泰斗级人物的崔尘,眼下这般莫测的变故,才是更大的威胁。   修真者引天地灵气入体修炼,随着修为的增进,对于祸福总会多少有一些感应。此时大部分人都能隐约感应到,上空那座山岳对于他们此番能否脱困,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各派主事长老全神贯注盯着上方的山岳,早已被召出的法宝在他们身周散发着夺目的光,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状态。一旦再有什么变化,他们必会毫不迟疑地出手。   然而上方的山岳却在轰鸣声中逐渐停了了下来,过了会儿,就连那声势浩大的轰鸣声都逐渐消失,唯有下方琼华派各峰仍在其撞击结界产生的余势中微微颤动。   空中一座晶莹剔透的山岳就那般悬浮不动,只露出了大半部分,而山岳上方被撞开的那片漆黑夜幕,则在众人绝望的视线中,再度缓缓地合拢起来,最后将这座山岳从中间牢牢地卡住。   “这是……怎么……”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颤颤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最后因绝望而没能说完。   那山岳究竟什么来头,无人能知晓。但谁都能看得出来,魔尊的结界是如此牢不可破。   又或者,那山岳的出现,不过是魔尊在耍弄整个琼华派中所有人罢了。给他们一点希望,随即又掐灭,比从没有希望更令人难以承受。“不……不对!”一直在照顾自己师尊的薛逸含,突然叫了出声。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讶异地望着空中的山岳:“在我琼华派的藏书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座山!”   这话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关注,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在这么多视线包围下毫无所觉,目光定定地投注在上方山岳上,似在确认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曾有上古书籍记载,在万多年前,曾有一座仙山,其中珍宝灵草无数,凡是误入者总能有所收获而归,因此修为得以大涨者也不在少数。然而却因其位置神出鬼没,且出现的时间间隔有时百年,有时数百年,叫人无法捉摸……而那仙山,据说便是从外望来通体晶莹剔透如冰中玉、如雪中莲,还因此被称为芙蕖仙境……”   他此一出,在场人等面面相觑。与他站得比较近的何云宁,便满脸不可置信地开口问道:“既然有如此仙山,为何以前不曾听说过?”   岑云鹤却沉吟了下,与天音宫的师叔对视一眼,似也想起了什么。   天音宫师叔抚须道:“老夫倒是有些印象了……确实传说在千年前,芙蕖仙境曾一度为修真界最为有名的秘境之一。”停了停,他低头看了眼身边诸人,又加了句,“之所以如今无人听说,是因为这座仙山,已经千年不曾现世。曾经听闻的人不是已经作古,就是以为芙蕖仙境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不足信。其实老夫也不曾信过,毕竟眼见为实……”   天音宫师叔这么一说,其余几派主事长老中有年长者,也隐约记了起来。   “是了,我们之中最年长之人,寿元也未超过千岁。虽偶尔有听师长们提起,却都不曾见过这座仙山。”紫云宗师叔也恍然想起,“莫非这座仙山便是传闻中的芙蕖仙境?” 第142章 仙境2   修真界的千年,对于修为没有达到元婴期的修士来说,还是难以企及的岁月。   有以学识渊博著称于修真界的薛逸含仔细介绍,又有两派的主事长老证实,其余人中先后也有人因此忆起了确曾由长辈处,或翻阅古籍时得知过芙蕖仙境的传说。   可如果消失了千年之久的秘境仙山,为何会突然就出现在这个被魔尊围困的琼华派上空?   这是巧合吗?若不是巧合,能挪动这样一座仙山的,该拥有怎样的神鬼莫测之能?   下界中修真者虽茫茫多,但眼前的景象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家对于修士能力范围的认知,恐怕这还真的只能是个巧合吧……   一时院中静默了下来,在场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全都陷入了沉思。   但这种静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上空又传来了撞击声,缓缓合拢的漆黑夜幕,开始围着仙山收紧,似乎要将整座山拦腰截断。   众人心中均是一紧,若上方只是一座普通山岳,恐怕很快就会被截断。身在琼华派的全部修士,都将再度陷入更加严重的困局之中,不得脱身。   在众人心中七上八下时,上方带着魔气的漆黑夜幕包围着山岳,在发出一阵令人难受的轧轧声后,竟与山岳周围的白色雾气相融,怎么也无法再有寸进,更毋论截断山岳——能融去魔气的只能是仙气,这果然是座仙山!   四下里响起了吸气声,对于修真界来说,能够遇到一个上古秘境便需要极大的气运,何况一座传说中的仙山。   “如今魔尊阵法固若金汤,与其所有人困死在此处,不如便去那仙山一探,或许还能找到转机。若是能因此有所突破,或许就能攻克魔尊的阵法。”紫云宗师叔摸着自己的短髭首先开口。虽然从他炽热的眼神里,能看出他其实意在入山寻宝,但说的还算有道理。   而他的建议恰好也是大部分人此时所想。   修真者之中能走得长远的,都是懂得抓住时机,绝不轻易错过任何一个转机之人。   面对一座传说需要拥有天大气运才能遇到的仙山,哪怕这不是芙蕖仙境,也足以让人心动。何况上方魔尊显然正在修复阵法,若不趁阵法还未被修复过来时,赶紧找寻脱身之法,恐怕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修真界一贯以修为论资排辈,此时修为最高的苏掌教以及昆仑派长老昏迷不醒、生死未知,天音宫师叔修为还不如小辈的岑云鹤,丹鼎门又向来是专注炼药疏于修炼。   拥有最大发权的,自然就属修为仅次于昆仑派长老的紫云宗师叔。他既然开口提出这建议,又刚好正中大部分人下怀,自然便不会有人反对。   就连暂时代表东道主琼华派的薛逸含,都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的想法并不在入山寻宝上头,只道:“确实,比起继续困守此处陷入绝境,倒不如去那仙山看看。就算不能有所收获,但仙山既然能撞入,也许我们能通过它先离开魔尊所设结界……”   赵坦坦闻眼中一亮:“是了,仙山上半部分多半就在结界之外。如果能通过仙山下部爬上山顶,也许就能找到出路,大家也就不用继续被困在这里了!”   她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大,是对身边崔尘说的,然而后者却没有回应。不知为何,他握着赵坦坦的手极用力,还在微微颤抖,似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赵坦坦都被他抓疼了,正想试着抽出手,崔尘却牢牢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步,清冷的声音便响起:“既如此,事不宜迟,各位不如分成几组前往那仙山一探。”   他的发丝有点乱,有几缕不知是有意无意,恰恰落在他额前,挡住了他额间花瓣。   在众人心内惶恐又兴奋之际,谁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一点小小细节。而继代表清源剑派的崔尘表态后,其余各派也都先后表态,表示赞成。   在场所有人便当即按门派分组,再由门派给所属弟子们细分小组。不过三两下功夫,几组人员便已准备妥当。   清源剑派本就人数不多,赵坦坦自然便与所有同门同属一组,但直到崔尘召出挽紫剑时,她的手仍被紧紧握着。   “师兄……你松松手,我没法驭剑了……”赵坦坦小声地唤了崔尘一声,后者正在仙剑的紫色光芒中垂着头出神,闻似乎怔了下,才终于回过神。   他看了眼围绕在身周等待指示的清源剑派弟子们,点了下头:“我们也出发吧。”随后他想起什么,又冲着站得离他极近的梅彩、沙橖和卫菁三女道,“一会儿御剑飞行时,不要离开我身边。”   三女原本有些失落地看着赵坦坦被握着的手腕,闻眼睛顿时亮了。   梅彩双目盈盈刚要开口,已被沙橖飞快地抢先道:“大师兄!我定与你不离不弃,生死相随,永不离你左右!”   这番仿佛热恋情人告白誓,又仿佛永生仇敌不死不休般的话,令赵坦坦不由自主哆嗦了下。想不到向来直来直去的沙橖师姐,能直接到如此肉麻的地步。瞧旁边梅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卫菁也是一脸惊愕,就知道此话杀伤力多大。   不过师兄的反应也忒淡定了,居然像没听到一样……   赵坦坦还没哆嗦完,便觉得身子一轻,已被崔尘拉到了他的仙剑上,随即耳边风声疾响,他们已升到了空中。   当下,在空中不断响起的轧轧声里,各色遁光四起,有如凡间的节日里,盛大而绚烂的烟花开放在夜空般,迅速地分成几个方向朝半空中悬浮的仙山掠去。   本担心魔尊会有所阻挠,但直到接近仙山,漆黑的夜幕后都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包围山岳,与山岳周围仙气相融产生的轧轧声都突然停了下来。这反倒让人心中忐忑,唯恐空中的仙山只是魔尊的另一个阴谋。   但水都到了下渠,他们想再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一往无前地一头扎入那晶莹剔透的仙山之中。 第143章 仙境3   仙山在远望时,能望见其周围环绕着飘渺的白色雾气。正是这看来飘渺的白色雾气,却能消融来自魔尊的漆黑魔气,令魔尊的结界出现了无法弥补的缺口。而这能令魔尊阵法出现缺口的仙山,便是身在琼华派的所有修士,最后的希望。   直到离得十分近了,赵坦坦才发现那雾气透着冰寒之意。   就好像仙山本身是块巨大的万年坚冰,正在空中慢慢散发刺骨寒气。   这种寒意叫赵坦坦心里有些不想接近仙山。好不容易自家万年寒冰般的师兄终于这会儿不再散发寒气,结果她居然还是没能逃脱受寒受冻的待遇,也真是命途坎坷。   眼见不少低阶修士也同样因此退缩了下,但随即咬牙猛地冲了进去,她不由暗暗叹口气,也认命地随着崔尘冲向寒冷的白雾。   也亏了她能在这种紧张时刻,还能偷偷分心。旁边梅彩、沙橖还有卫菁等女,早已花容失色。就是那些平日里喜好装得好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副高人风范的高阶修士们,也不禁面色沉重,小心谨慎。   仙山被魔尊的阵法结界排挤着,虽然挤压的轧轧声暂时停了下来。但在仙山周围的白色雾气旁,便是漆黑的魔气,只要不慎沾上些,受些伤的话还算运气。若有道心本就不稳的,还有可能让魔气趁隙入心,从此难以摆脱,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堕魔。   赵坦坦思想跑马之间,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周身湿冷,已飞快穿过了仙山周围环绕着的白色雾气,进了仙山范围。待仙剑停下,她伸手抹去眼前的水雾,睁眼望去,不由一呆。   她从前虽不曾进过秘境,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关于秘境的传闻。   但凡秘境,大多是上古修士从前的洞府所在,通常里面机关无数。若能平安破除所有机关,则有极大几率会找到上古修士的藏宝、秘籍、丹药等物。若是对方是上古大能,甚至会找到一两件仙器,或者得到不世传承。   就算运气背到了家,以上都没能得到,那么秘境里几乎是外界数倍乃至数十倍以上的充沛灵气,也足以让一名修士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   以上,都是她对修真界秘境的认知,并且也一度憧憬过能进入某几个秘境探一探幽,寻一寻宝,再打个坐之类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令众多修士久仰大名,却千年未曾现世过的芙蕖仙境,竟是这样的……这样的……   “眼熟……”赵坦坦喃喃道,“师兄,这地方……我为何怎么看怎么眼熟……难道我在做梦?”   眼熟的桃树林,眼熟的莲花池……就连池畔那两大一小三间紫竹小屋,都是如此眼熟……眼熟得好像她之前待过起码三年的水芝境。   赵坦坦疑惑地看了又看,回头望向站在她身后已经收起仙剑的崔尘,又向周围望了一圈,要出口的追问却转变为一个“咦”字:“其余人呢?怎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前一刻大家还一同飞入芙蕖仙境,怎么她只是出了一会儿神,他们就全都不见了?她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在她惊讶的一连追问下,崔尘没有回答她,而是低垂着头越过她,径直向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一步步过去,周遭的景象也随之一点一点变化。桃树林慢慢被白色雾气所掩盖,仅有枝头的星点桃花露出隐约的粉色。莲花池面也同样逐渐弥漫起了白色雾气,水面的数朵莲花碧叶朦胧似一副只求意境的水墨画。   而那白色雾气,与环绕在仙山外与魔气对抗的仙气,看来并无不同,赵坦坦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冰寒之意。   “师妹。”正当赵坦坦为这般变化愣怔时,前方的崔尘声音在雾气间传来,“时间不多了,快过来。”   大约是因为雾气太重的关系,赵坦坦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他背对她立着,依旧垂着头,发丝在他背上无风而动,显得他格外清瘦,仿佛随时会飘散在空中。   这种感觉令赵坦坦心头一紧,立马抛下了心头的疑惑和惊奇,更顾不上再去想其余人的下落,飞快地就冲了上去,用力抓住崔尘的手臂。   “师兄,到底是怎么回事?”靠近之后,便能清晰看到崔尘的容颜,尤其是他额间的花瓣。   赵坦坦心中惴惴地看向他的额间,在那四片花瓣之外的红色弧线,果然变粗了许多,几乎是之前的两倍。而他的手臂仍在微微发颤,似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师兄,你这……”赵坦坦盯着他的额头,她的手也有些微颤,却强忍着心头的战栗,想伸手过去摸那一道红色。然而崔尘却避了开来,反手重又拉紧了她的。   “别耽搁了,快走!”他迅速地拉着赵坦坦,走进那紫竹小屋,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在进入小屋的瞬间,赵坦坦发现屋外已经彻底被白色雾气所淹没,而完全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再也分不清天与地、上与下。桃树林与莲花池,都好像只是她短暂的幻觉。   这里真的是水芝境吗?如果不是,为何眼前所见这般真实,便是小屋中的陈设都如此熟悉?   但若这里是水芝境的话……刚才所见的那般神奇变化,恐怕也就只有水芝境主人能够做到。   而目前水芝境的主人,不就是……赵坦坦将视线移向崔尘,她曾亲眼目睹崔尘演示对水芝境中日月天地的操控。   莫非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而如果这是水芝境,那又与传说中的芙蕖仙境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里,赵坦坦忽地心头一动:对了,芙蕖的别称,可不就是水芝? 第144章 冲击境界   所以……传说中的芙蕖仙境,其实就是水芝境所化?   那么芙蕖仙境千年来未曾现世,其实是因为仙境的原主人已经不在世上?一直到师兄崔尘打开了青云峰上冰玉床的机关,才误打误撞成为了水芝境主人?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兄又是怎么把水芝境给移到这琼华派上空,撞破魔尊所结的阵法?出门时候明明没看到他随身带着那张藏着水芝境的冰玉床啊……而且冰玉床这玩意儿能随身带吗?   赵坦坦越想越觉得自己脑中有些混乱,总觉得好像一切不是这样的,可一切究竟该是怎么回事,她又一时找不到正确思路。   正有些苦恼,耳边传来崔尘的叹息:“师妹,你怎么又走神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从熟悉的紫竹小屋,变成了周围嵌着龙珠的石室。她在龙珠的微光里,讪讪地挠了下脑袋:这期间的转变过程,她完全没印象……   崔尘见此,哪能不知晓她所想,不由又叹了声,随即肃容道:“从此刻开始,你便在此处闭关,我会助你修炼。待你的境界提升之后,我再带你出去。”   境界提升?   赵坦坦愣了愣,她目前的境界是筑基大圆满,离结丹期仅一步之遥,莫非师兄他是想助自己结丹?   可是选择这样的时机结丹,真的好吗?   她犹豫间,听崔尘又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必然有许多疑问,但我来不及与你一一解释。总之,这里确实是水芝境,也确实……是外界所称的芙蕖仙境。其余各派人等全都安全,并且将会在此有一番机遇,只是……他们永远不会找到这个秘境中最核心的位置——也就是我们此时所待的这个地方。”   虽然在魔尊来袭,大家受困之际,不得已都逃入这传说中的仙境之中,但若各自有所奇遇,将来脱困后也许会受益良多,甚至在仙途上走得更远。   赵坦坦在知道芙蕖仙境就是水芝境后,便不太担心其余人等的下落,此时更是松了口气。   虽不知这个所谓的最核心位置,除了外界白茫茫一片,里面一个简单的石室之外,还能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只要师兄依旧安然无恙地在她面前,便是没有那些秘境、机遇,她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惜……   想到这里,她怔了下——自己什么时候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果然是因为师兄作为千年难遇的奇才,关系到本门未来千载繁盛的缘故吧……   赵坦坦站在原地,念头转又几转的功夫,崔尘已向身后的一个蒲团走去,催促道:“时间不多了,师妹。”   他神情里原先的几分焦躁,此时已经淡去,低垂的眼眸中却似乎藏有更浓重的眸中情绪。他就这样低垂着眼眸,轻撩袍角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行动间始终行云流水般从容自若。没了那令人哆嗦的寒气,他看起来也比之前亲切了许多。   师兄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好好跟自己说话了……赵坦坦不知他眼底的情绪意味着什么,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仿若从前一般亲切的师兄,心底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   赵坦坦站在原地,念头转又几转,忽地又想起一事:“师兄,若要冲击结丹期的话,我没有带青云丹之类结丹专用的丹药……”   就好像炼气期修士需要服用筑基丹来帮助筑基一样,筑基期修士也同样需要青云丹这类丹药,来帮助提升结丹的几率。毕竟修真界结丹成成功不容易,失败率极高,有提升结丹几率的方式自然是能用则用。   当然,青云丹这样的高阶丹药也不是人人能得到,修真界中为了一颗青云丹打得头破血流的大有人在。幸好赵坦坦身为元婴老祖亲传弟子,不用与人争夺。   只是她本想这次仙剑大会回去之后,就找自家师父要一颗青云丹,然后潜心闭关修炼。   现在就结丹的话……总觉得太过仓促。   “无妨,你不用丹药也可以做到。”崔尘却回答得极快,十分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自家师妹也跟他一样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虽然这只是个错觉,但赵坦坦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也对自己有了几分自信,点头道:“好,师兄,我便结丹试试!”反正上回她也没用筑基丹就成功筑基了,这次说不定也可以。   崔尘说着话,已向身后的一个蒲团走去,又催促道:“时间不多了,师妹。”   他神情里原先的几分焦躁,此时已经淡去,低垂的眼眸中却似乎藏有更浓重的眸中情绪。他就这样低垂着眼眸,轻撩袍角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行动间始终行云流水般从容自若。没了那令人哆嗦的寒气,他看起来也比之前亲切了许多。   师兄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好好跟自己说话了……赵坦坦不知他眼底的情绪意味着什么,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仿若从前一般亲切的师兄,心底不禁生出了几分感慨。   只是他为何从刚才便一再催促自己?   他反复强调的“时间不多”,究竟是指从魔尊手中脱身的时间不多,还是待在这水芝境中的时间有限,又或者是他自己……赵坦坦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她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惊到了。   她怔怔地坐到崔尘对面的蒲团上,盯着自家师兄那被发缕遮挡的额头,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撩起那缕头发重新看个清楚。   然而,她伸过去的手再次被崔尘握住。她用力挣了挣,正要试图继续靠近后者的额头时,突然一股巨大的灵力,自崔尘握着她的手涌入她的脉门,顺着经脉一路涌向丹田。   这股灵力是如此气势磅礴,像汹涌的浪涛一往无前,令赵坦坦瞬间不敢动弹,只能被动地接受这股灵力攻城略地般,涌入自己全身的筋脉。   然而,仅仅如此并不够,很快赵坦坦便感觉到了筋脉传来的胀痛感,转眼又变作密密麻麻的针刺般疼痛。那是体内存在的灵力,超过筋脉所能承载的上限带给她的感觉。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会全身经脉爆裂,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赵坦坦骇然望向崔尘,希望他马上停下,可是坐在对面的崔尘却双目紧闭,并没有停止输送灵力的意思。   这时候就算是强行中断灵力的进入,她也没办法做到。   她能感觉到,一旦强行中断这股灵力的话,她和崔尘两个人都有可能陷入危险,轻则受伤,重则经脉逆流、修为倒退。更严重的话,甚至两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师兄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很想喊出口,追问出崔尘这样冒险的意图,然而却不得不闭上眼睛,开始全神贯注引导体内灵力运转。   不知道灵力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究竟运转了多久。   赵坦坦起初还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修为直线飙升着,很快就突破了结丹期,进入结丹初期境界,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接着向结丹中期进军,然后是结丹后期…… 第145章 最美的花开   等她感觉到自己升到结丹后期,竟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时,就再也没法按捺下去了。   如果只是助她冲击境界,那么此时她修为连升三级,早已超过预期。崔尘若只是想输送些灵力,帮助她冲击境界的话,早该停止下来。何况支撑她升到结丹后期需要庞大到恐怖的灵力,作为一名结丹中期修士,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极度的不安令赵坦坦睁开眼,恰好望见崔尘伸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正徐徐朝她头顶百会穴按下去。   头顶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位于头顶的百会穴则是全身经脉的汇聚之处。若是被击中此处,哪怕攻击者只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都有可能会导致头晕昏厥,甚至倒地身亡。   因此百会穴乃是人体的致命死穴之一,绝不能轻易被人碰触到。   但崔尘绝不会是要加害她,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他此时的举动——他打算牺牲自身修为,通过百会穴来为自己……灌顶!   赵坦坦想到“灌顶”这个词,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虽然对一些修真界的掌故不甚了解,但也听说过佛宗有一门灌顶秘术,通过这门秘术可以将自身全部修为全部输给对方。但因世间愿意做出如此牺牲之人并不多,所以这始终都只是个传闻中的秘术而已……   师兄他为何会灌顶秘术?还是说……   眼看崔尘的手即将按下来,赵坦坦再也顾不得考虑其他,失声惊呼:“师兄,不要!”   师兄他究竟知不知道灌顶意味着什么?   他将会失去全身修为,从千年难遇的奇才、清源剑派大师兄再度跌落为脆弱的凡人,并且寿元也将受到影响,可能活不过十年!   赵坦坦挣扎着要起身,急切地试图中断灵力继续输入,想要停下体内灵力的运转。却苦于手腕被崔尘紧紧握住,灵力片刻未停地输入进来,令她始终难以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崔尘的手,缓慢而坚定地落在了自己的百会穴上。   下一瞬,一股比之前更为浑厚精纯的灵力从百会穴涌入,全身的筋脉瞬间鼓胀到几乎要爆裂。赵坦坦闷哼了一声,险些痛得失去意识,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然而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绝不能昏过去。   赵坦坦咬紧牙关,努力引导着灵力,向着手腕和百会穴处聚集,想将这股浑厚精纯的灵力重新还给他。可是想来容易,要做到却难,灵力并不听她指挥,继续我行我素地在崔尘的指引下,迅速在她四肢百骸间游走。   不知又僵持了多少个周天,直到赵坦坦有些意识模糊时,忽然感觉似乎有“啵”的一声轻响。她的境界再次突破,浑身散发出耀眼青芒,眼中更是明亮似有神光隐现,已是进入元婴初期了。   当今世上,仅剩三五名元婴修士的修真界,终于又新添了一位成员。但是赵坦坦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她只能被动地闭目调息稳定境界。   再度运行了数个周天,还没等赵坦坦从晋阶中彻底清醒过来,便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在怀里,耳边传来对方急促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颈项处,有一丝微痒,她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之前崔尘那个类似灌顶的动作,顿时冷静下来。   “师兄……”她伸手想推开他,去确认他此刻的状态。但才开口,便被后者侧首直接堵住了她的唇。   那般猛烈,那般歇斯底里……这一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粗暴几分,丝毫没有他往日里的冷淡疏离。   赵坦坦几乎无法思考,只能感受着他滚烫的唇舌与自己抵死缠绵,仿佛再也没将来一般难舍难分。   直到她昏昏沉沉,浑身酥软发烫,那双环着她的手却渐渐松开,似要离去,她不由本能地伸手回抱住他。   他们此时呼吸相闻,并不是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却是第一次她主动抱紧了他。   他的腰背坚韧挺拔,没有一丝赘肉,他此时的温度,竟令她生出了眷恋之意。   “师妹。”崔尘的声音带着性感的沙哑,却听得出分明在压抑着什么。   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有些事要同你说,你先放开我。”   赵坦坦并不想放手,她察觉到了变化。崔尘此时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但与其说是抱着,倒不如说是倚靠着她。他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而他的体内已经感应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逐渐清醒过来的意识,让她无法欺骗自己——崔尘他果然以灌顶秘术,将一身修为都渡给了她。   赵坦坦看着眼前的人,太过近的距离,反而令她无法清楚看到对方的容颜,只依稀能辨识到发缕之后的那抹鲜红。   这样真的值得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   赵坦坦张了张被吻得微肿的唇,心中有无数问题想问他,却颤抖得发不出声音,只默默感受着他们方才因为这场亲密而发烫的身子,都在渐渐冷却。   “师妹!”崔尘又催了她一声。没有修为的他,已经无法推开元婴境界的她那轻轻一抱。   赵坦坦的手有点颤抖,她终于还是松开手,看着崔尘重新在自己面前坐正。她颤抖地伸出手去,撩起了他额间那缕发。   那是她此生所见过,最美的一场花开。   崔尘额间的花,终究还是盛放了…… 第146章 最美的花开2   赵坦坦不知道入魔是什么情形,但她能看到崔尘的眼中正慢慢涌上血一般的鲜红。   而他平日里白到透明的肌肤下,青紫的经脉似乎在剧烈膨胀,逐渐浮现在皮肤表面,藤蔓一般自他的颈项爬上他的脸庞,将他那张精致的、时常令赵坦坦感到灼目的面容慢慢覆盖……   噩梦是什么样的?   如果要描述,对于赵坦坦来说,眼前的这一切就是她最大的噩梦。   自从与崔尘相遇至今,三年来,她日日担忧夜夜惧怕的,就是看到这一幕。   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不由她选择的出现了。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石室内,赵坦坦维持着撩起崔尘额间发缕的动作一动不动,仿佛在这个刹那里,她僵化成了一块没有意识也不会行动的岩石。   崔尘也没有动,只是任她的手撩着他发缕,定定地盯着他的额间。   他的眼中时而清醒,时而露出暴戾嗜血之色。在这一刻,他全身滚烫如有一团火焰,正急于从他体内冲出来,焚烧一切毁灭一切。   魔由心生,扎根于他心底深处的惜澜魔花,在开放出最后一片花瓣时,终于唤醒了他心底的魔性。他有生以来所修的道心,正遭遇到狂肆魔性的吞噬。   不知僵持了多久,赵坦坦终于重新有了动作,她将空着的一只手缓缓地掩住了自己的唇,止住了自己因即将崩溃而要吼出的声音。她的双眼也同样通红,却是布满了血丝。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场真实的噩梦前失声痛哭,可是最后她止住了要出口的吼声,通红的眼中却没能淌下一滴眼泪。   她收回撩着崔尘发缕的手,猛地站起,哑声道:“我要出去,我要找琼华派掌门。虽然仙剑大会胜负未分,但我一定可以找他借到天机镜一用!”   只要天机镜能指示出解药七叶梵莲之泪在哪里,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拼着闯一闯,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崔尘这样魔化。   似乎是赵坦坦这一声,惊醒了挣扎于道心与魔性之间的崔尘。他突然起身猛地扑向赵坦坦。   正急于离开石室的赵坦坦没有防备,被他一下扑倒在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眼前红光一闪,身子瞬间已经软倒,而崔尘滚烫的身体已重重地覆上她的。   明明他已是没有修为之人,赵坦坦却觉得无法从他身下挣脱开来,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腰间的系带被用力拉扯了开来,而自己的耳垂却被噙住舔舐,温热潮湿……而后这种湿热的感觉一路辗转流连,顺着她的脸颊落向她白嫩的脖颈。   她的身子又开始发烫,似乎有一股莫名的热潮正在她体内涌动,想要喷涌而出,她禁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吟。   这声轻吟在寂静的石室内十分清晰,崔尘拉扯她衣衫的动作随之停顿了下来,他粗重地在赵坦坦耳畔喘息着,却没有继续下去。良久,他忽然无力地倒在了她身上。   赵坦坦浑身依旧酥软无力,暂时没法推开他,只能感觉他仍在急促地喘息,一起一伏间仿佛带着她也一同在起伏,而她的心也在剧烈跳动。   她闭目一边镇定情绪,一边默默地运转灵力,片刻后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伸手便去推他。   这一次,崔尘毫无反抗地便被她推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刻不容缓,赵坦坦爬起身来,匆匆掩了衣衫束了腰带,便想寻找石室的出口。寻了一会儿,出口尚未找着,她却听见身后传来崔尘的声音:“师妹……”   她回头看了眼,崔尘仍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躺在地上。   他此时的面容已经布满黑色藤蔓般的经脉,而那朵惜澜魔花却比往常更为娇艳。这鲜明的对比,望来十分狰狞可怖,足以令胆小之人惊声尖叫。   可就在那黑色藤蔓间,他时而血红时而清明的双眸中却正滴下泪来。   “师兄,你恢复清醒了?”赵坦坦忙跑回他身边,蹲下身子一手掩着散乱的襟口,一手伸过去想托起他,却被崔尘阻止。   “不要碰我,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同你……”崔尘声音有些沙哑,似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赵坦坦,但赵坦坦心中从未怪过他那样的冒犯:“师兄,我知道你……那些举动都是身不由己的……”   “不,那都是发自本心……”崔尘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一直都想同你……想了许多许多年了……”赵坦坦一怔,掩着襟口的手不自觉揪紧。   崔尘却只定定望着石室空荡荡的上方,喘息了会儿才轻声道:“我曾经一厢情愿地想着,等飞升之后,再与你结为合体之缘,结果却将你一个人丢在下界万年……”   他这莫名的一句,令赵坦坦心中一惊,生怕他又再度失去理智,被魔性所占据,失声道:“师兄!”   崔尘却没理她,继续说道:“我曾在你身上下了牵绊之诀,天真地以为只要你遇到危险,我定能感应到然后赶来救你。却没想到这牵绊隔着两界,再强的感应也淡薄了。等我赶来的时候,才发现我能救回来的,只有你的……尸体。而你在这漫长的年月里,竟散去一身修为嫁了个凡人,还与那人……”   说到这里,他神情间满是痛苦悲伤,原本就覆盖了整张脸的黑色藤蔓随之扭曲,越发惊悚诡异。赵坦坦却丝毫未觉害怕,只是急切地道:“师兄,你别胡思乱想,说些有的没的……我们这就出去寻找解药!”   说着,她伸手就要拉他,他却摇摇头避开她,费力地取出一枚羊脂般洁白细腻的玉佩,塞进她的手里,艰难地说道:“这是水芝境的开关……以后,不要再随意丢弃你身边的东西了……”   他的眼依旧没有看向她,在玉佩塞进她手中的同时,他的手用力握了下玉佩和她的手。   随即一阵隆隆声响起,赵坦坦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一个林木茂盛的山脚。身周哪里还有什么石室、秘境,便是之前那些到处弥漫的白色雾气都丝毫不见。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聚集了许多人,分明就是之前一同被困在魔尊阵法中的各派人马。   不知是崔尘事先的布置,还是无意中的牵引。他们明明从不同方位进入芙蕖仙境,且有了不同的机缘和际遇,但最后却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这个山脚下。   此地离琼华派,已是近万里距离,早已远远脱离了魔尊阵法的范围。 第147章 最美的花开3   四周苍翠欲滴的草木,充斥着蓬勃的生机。   各派此次前来的弟子大多年纪尚轻,此次在芙蕖仙境中得了莫大机缘,又脱离了魔尊的围困,重重喜悦早已令他们抛却了之前的阴影,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时而发出一两声欢笑。   而各派的主事长老则各自闭目调息,似在抓紧时间顿悟芙蕖仙境中所得,也未阻止门下年轻后辈们大声地表达喜悦,或许这份喜悦之情他们也同样想表达。   赵坦坦望见自家清源剑派的弟子们虽也面目喜色,却仍不掩担忧,正略显焦躁地四下打量,盼着他们的大师兄快些出现。   他派的领头人物都在场,便是琼华派也有掌教师兄薛逸含组织门人互相疗伤,只待苏掌教醒来再商议如何善后。   唯有清源剑派一时间群龙无首,梅彩手中捻着自秘境中得来的法宝玉簪却无心把玩,卫菁修为晋了一阶却愁眉不展,就是神经大条的沙橖也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身边树木,弄得满身落叶。   她们无心与其他门派交流,其他门派也似有意似无意地避着她们。   魔尊围困诸派之时,一次又一次指名道姓地喊着“紫慕白”之名,恐怕很难令诸派相信清源剑派与此次事件无关。或许在场更有不少人认为,是清源剑派此番差点令他们遭受池鱼之殃。   若非此时所有人脱困而出,还得了不小的机缘,只怕早已有人对她们发难。但即便如此,那些有弟子在魔尊手中陨落的门派,也没什么好脸色。   赵坦坦的位置十分隐蔽,没有人发现她,她也暂时无意走向他们。她害怕崔尘的魔化一旦被人发现,事情会变得难以收拾。因此她非但没有与众人会合,反而还施了个小结界术,暂时隐藏起她与崔尘的气息。   而后她的视线从场中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远方。   如果她没有认错,那遥远天际云山之间若隐若现的,似乎是昆仑群山——那里有着拥有古老历史的昆仑派。   昆仑派曾是上古修真大派之一,一度与同为上古修真大派的蓬莱、蜀山并驾齐驱,被视为“万派之源”。传说当年的鼎盛气象远非如今这些修真大派可比,一度是不知多少修真者的梦想之地。   赵坦坦的目光落在远方昆仑群山的时候,崔尘也在望着那边。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他原本因挣扎在道心与魔性之间,而痛苦不堪的神情缓和了不少,身上的黑色藤蔓也减缓了蔓延的速度。   “一万二千年前,我废去一身修为还于昆仑后,便是从那里下来的。”他的眼眸暂时褪去了血红,却带上了几分迷蒙,分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嘴角含笑道,“经过这座山头的时候,你远远地从后头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还在着急地喊我……你追得那么急,连鞋子都没顾上穿,直接赤着双足……”   “真傻!”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明明可以御剑飞行,却赤着双足追了我几座山头。追到我的时候,你从头到脚都沾着泥土与草汁,看来狼狈得就跟个乞儿似的,可我偏偏再也没能忘记那一幕……便是一万二千年过去,我都没能忘记你脏得像个乞儿似的冲上来,扑进我怀里的样子。你那时喊着要与我一同走……其实你不知道,我本就打算一等恢复修为,就要将你带走的,哪里……用得着你这般追呢……”   崔尘说到这里,急促地喘了声,忽地又露出了悲伤:“之后的两千年,我们相约闭关修炼,聚少离多……是我不好,后来竟丢下你先行飞升离去。但为什么……我们相识一万二千五百年,却及不上一个凡人与你相识数年?我以为我们之间虽不曾有过婚盟,你也应当懂我的   心意……可我在上界等了你万年,你却……”   似乎说到了他心底最痛苦的地方,他忽地停了下来,细细地喘息着,眼中又渐渐泛上红色:“你便是嫁了别人,为何还要散去修为,令自己没了护身之力?你明知散了修为,便再也没有机会飞升上界,永世无法再见到我……为什么!”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坐起身扑向赵坦坦。   赵坦坦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紧紧一把抓住了手腕,紧得她手腕生疼。   他心中的魔性再一次占据上风,面上露出了疯狂之色,身上更是魔气四溢,这是真正要入魔的迹象了。   这魔气令赵坦坦感到灼痛难当,可她却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平生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用,为何她只是个剑修,平生所学只有仗剑除魔斩妖,而非感化降服。   区区剑意,领会了又有什么用?能在今日帮助师兄克服心魔,阻止他入魔吗?   赵坦坦未被抓住的另一只手笼在袖中,早就攥着一串佛珠,那是雪衣的佛珠。如果此刻还有什么办法的话,就只有这串大德佛修舍利子制成、能清除魔气的佛珠,可以让她一试了。   她的口唇翕动,努力回忆着曾经在黑山沼泽时,崔尘教过一次的那个驱魔口诀。仿佛福至心灵,那段她以为自己没记住的梵语,此时却清晰地在脑中浮现,十分顺口地就念诵了出来,就好像她原本就会一般。   随着艰涩的梵语出口,佛珠闪出了金光,驱散了崔尘身周的魔气,却始终无法减缓他被魔性侵蚀的速度。她急切地将佛珠靠近崔尘,只能听到他因接触到佛光而发出的痛哼声,其余依旧丝毫未见转机。   “怎么会这样……”赵坦坦无措地在心间唤着雪衣,然而并未得到他的回应。在这关键时刻,这里最有佛性的雪衣,却仍在沉睡。   在她拿着佛珠越来越惶恐不安,甚至忽略了手腕上的疼痛时,崔尘却忽地又松了手。   “没用的,心魔长于心间,岂是区区佛珠能驱散的……”他颓然地喃喃,短暂的清明之后,又是一阵歇斯底里,“是了……你恨我!你恨我丢下你独自飞升上界,将你一丢就是万年,我知道的……”   他的情绪大起大落,说话越来越没有条理。额间的惜澜魔花鲜活得如同真的一般,随着他的情绪变化,花瓣微微收缩又展开,竟慢慢又红艳了几分。   赵坦坦心中也同样如同惊涛骇浪般起伏不定,她反手握住崔尘的手,想说些什么,却来不及出口。因为她已听到数声呵斥:“什么人!”同时有数人跃向他们。   崔尘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之时,魔气不自觉四溢,已是惊动了原本在远处打坐调息的诸派主事长老。 第148章 最美的花开4   赵坦坦忙放开崔尘的手,护在他身前。   此时若是被各派发现入魔的崔尘,后果不堪设想。魔与道之间本就仇深似海,魔修又大多手段残忍血腥。从前各派但凡有弟子入魔,被发现后必然直接诛灭。   但赵坦坦绝不希望看见师兄面临被修真各派围剿的险境,此番她便是拼尽全力,也想保全师兄。她相信师兄一定能够转危为安,其余的她已经顾不上去多想。   电光火石间,她手中迅速掐诀巩固了下身周结界,又飞快地投了几个阵盘,而后便仗剑而立,神经紧绷地等待着众人的接近。   各派长老的速度很快,他们一感应到魔气便锁定了位置,并发出攻击。然而,在攻击了数下之后,他们均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合他们数人之力,竟突破不了这个结界。   要知道他们在各自的门派中,虽算不得顶尖的人物,但也都是在金丹中后期修为数百年,合力一击的威力,只要是元婴以下的修士都难以抵挡。   方才他们是感应到魔气而来,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这结界蕴含着天地灵气而非魔气,分明应是正道修真者布下的。   所以,这个难以突破的结界,难道竟是一名元婴期修士所为?那又与方才突然冒出来的魔气有何关系?   当下便有昆仑派长老率先向结界方向一礼,朗声道:“我等乃昆仑、琼华、紫云、丹鼎等派主事,一时冒失冲撞了前辈,不知前辈可否赐见一面,使我等得以当面致歉?”   赵坦坦闻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元婴期修为,实力已经凌驾在场所有人之上。只是她的晋阶是因崔尘的灌顶强行提升的,之后崔尘额间的花便开了,挣扎于道心与魔性之间,她一直没能来得及适应自己如今的境界。   只是这昆仑派长老虽恭敬地称呼“前辈”,但听话中意思分明还未放弃怀疑。说什么“赐见一面”、“当面致歉”,不过是想哄结界中人出来,好让他们看个究竟,毕竟魔气确曾从结界中冒出来。   赵坦坦回头看了眼,崔尘正竭力闭目控制着自己神智,神情痛苦,全身都在痉挛。他浑身的黑色藤蔓与额间艳红的惜澜魔花,是如此夺目而可怖。   她不由皱眉,就算以她如今的实力哪怕带着崔尘突围出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样状态的崔尘,她又怎能让人看见,从而令全修真界都知晓他的入魔?   想了想,她索性压低嗓音,向结界外道:“老朽要在此闭关修炼,尔等且去,勿要扰我!”   随着她刻意制造出来的,那道威严而略显苍老的声音发出,她浑身属于元婴期修士的威压一放,顿时围在结界外的众人齐齐向后退了数步,修为略低的筑基期弟子更有直接摔倒在地的。   切实地感受到元婴期修士的威压,诸派主事长老们彼此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了同样的惊骇之情。   如今修真界的元婴期修士基本属于凤毛麟角,寻常人极难遇见,何以此处并且什么适合修炼的地方,却会有一个元婴期修士在此闭关?   而若是如此的话,之前昙花一现的魔气,又算怎么回事?   众长老迟疑了,唯有站在长老们身后的岑云鹤与何云宁眉头微微皱了下,似发现了什么不解之处。他们互相看了眼,岑云鹤尚在犹豫,何云宁却没有忍住,上前轻声道:“结界内的人声是刻意压出来的低哑苍老,以我天音宫门人研习音律数百年的经验听来……这声音十分熟悉,好像就是……”   “师弟!”何云宁说到这里,岑云鹤打断了他,想对他摇头。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一时做不得什么小动作,只得叹了声。   何云宁看着眼打断自己的自家师兄,又望了眼前方被诸派围住的结界,不由也露出了几分犹豫。   但此时话已出口,在众长老的注视下,他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了:“这声音分明应是来自年轻人,且是一名原本声音清脆悦耳的女子……只是,她的修为不可能短时间内提升到这么高,所以,应当不是她……”说完,他自己吁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最后的推断是有道理的。   听到何云宁的话,在场人等除了岑云鹤外,自然都是大为吃惊,同时开始猜测何云宁指的到底是哪名女子。若非刚才的威压确确实实是来自元婴期修为,恐怕诸位长老早已再度攻向结界,要弄清楚究竟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议论纷纷中,何云宁却是再也不肯吐露更多,甚至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懊悔。   却在此时,人群中有女子声音尖声道:“我知道是谁了!你们看看这里少了谁,不就明白了!”   在结界中本想最好能唬弄各派离去,好带着崔尘寻找阻止堕魔之法的赵坦坦,先是被何云宁道破自己的伪装,接着又听到这么一声,不由一惊。   她转头随众人向声音来处望去,发现那女子赫然是琼华派的施曼薇,而施曼薇身边的正是形影不离的邹曼倩。也不知这二女之前躲到了哪儿去,现在竟又冒了出来。   再看场中人果然开始互相确认人数,赵坦坦不由恨得牙痒痒。   不说之前这个施曼薇与邹曼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几天前,大家被魔尊围困之时,她们竟还挑拨着他派弟子来找清源剑派弟子寻事,扰了师兄的静修。这次又是这二人道破了结界中人的身份,看这形势,恐怕结界中藏有赵坦坦与崔尘这件事,很快就会被人推测到。   真不知道这二女如此行事,是图什么!   赵坦坦咬牙转身,想去扶崔尘起来,打算不顾一切先带着他突围出去。没想到却被后者避开,竟是拒绝了她的接近。   “师妹……”崔尘在闭目强行调息之后,再度获得了短暂的神智清明,他睁开眼看着赵坦坦,语气带着坚决不移,“撤了结界。” 第149章 他入了魔   撤了结界?   赵坦坦觉得一定是因为外面太吵,害她听错了,又或者是师兄神智不够清醒,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看到她的迟疑,崔尘又紧跟着催促了声:“快,趁我此时还清醒,撤了结界!”   “师兄,我不能这样做!”这一次,赵坦坦听清楚了,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听从,“你将一身修为渡给我,我怎能浪费?以我现在的修为,大可以带着你先离开这里,再慢慢研究怎么清除那朵逼着你堕魔的花。”说着她便再次伸手去拉崔尘,这也是她难得一次的坚持。   然而,崔尘仍是避开了她。   在看了眼赵坦坦之后,他的目光便已移开,仍旧投向虚空之处,声音低哑道:“师妹,我将修为渡给你,不是为了让你与各派为敌……”   他吸了口气,说话极缓慢,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似在思量如何说服赵坦坦:“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此时也绝不会做缩头缩尾之辈……你将结界撤了,我有话要与他们讲。”   虽然他的目光落在别处,但他的神情让赵坦坦看到了他的不容拒绝,不得已的,赵坦坦伸手掐起了诀。   罢了,结界外的各派人马在刚离开芙蕖仙境时,便已第一时间给自己门派发出了传讯符。她已经听到外面不少人在议论,说收到门中回信,派了哪些人前来接应,其中赫然有几名元婴期修为的隐世长老。   她这个初晋元婴期没多久的修士布下的结界,能抵挡眼前这些元婴以下的修士,难道还能挡得住那些处于元婴修为数百上千年的长老们么?他们阵法破灭,暴露人前,只是时间问题。   赵坦坦看着身周的结界一层层被自己解开,心中升起了绵绵密密的无奈,只觉得自己与崔尘就像被困在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内,想挣扎却无力挣扎。   结界消失之后,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是对赵坦坦突然晋升元婴境界的吃惊,更是对崔尘已经明显看得出入魔状态的惊吓和恐惧。而后者的可怕,已经令他们忽略了前者的不可思议。   仙魔大战结束许多年,正道中却依旧谈魔色变。更何况他们刚从魔尊手里逃出生天,现如今却又遇到了一个魔。   虽然眼前这个人,曾经被修真界称为“千年难遇的鬼才”。但他此时带着满身肿胀的黑色经脉,以及额头那朵越发妖艳的惜澜魔花,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时,没有谁会怀疑他如今不是一个魔。   茂密的林木间忽地传来倒地声,那是清源剑派第一美女梅彩受刺激过度昏晕倒地的声响。而她身边的其余清源剑派弟子们,除了向来心大的沙橖外,也都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面色泛白呆若木鸡,一时难以接受自家大师兄入魔的这个事实。   而随着这一倒地声的响起,场中的施曼薇发出了尖叫声:“魔!他入了魔!快杀了他!”   这一连串的尖叫,惊醒了场中众人,随即四下里响起了法器飞舞的声音,已经有许多修士慌乱地将手中武器攻向崔尘。   不久前还温煦和谐的山间,刹那宝光四射、杀气满溢。   若是被这许多法器打中,不仅仅是丧命的结局,恐怕直接会魂飞魄散。   这五光十色的宝光曾经被用来攻击魔尊,如今却攻向了崔尘。   魔尊手中曾屠戮过生灵无数,修士因其陨落的也是不计其数。但是崔尘呢?她的师兄呢?   赵坦坦望着空中密密麻麻攻来的法器符箓,心中一直积压至今的悲伤与愤恨一下子喷涌而出,她厉啸一声,体内的灵力一放,剑光一展便如灵活的青蛇在空中盘旋而起。   密布空中的法器在接近崔尘三尺处,被青蛇般的剑光齐齐扫落,光芒黯淡掉在了地上。   随即一股来自元婴期的恐怖威压瞬间令所有人面色刷白,离得近的修士直接便吐出一口血来,已是被这威压所伤,惊骇地望向护在崔尘身前的少女。   他们在这一刻真正认识到眼前这名清源剑派的女弟子,是真的在短时间内升到了元婴境界,那是足以令大半个修真界仰望的境界。   赵坦坦的头发披散衣衫凌乱,原本有神的双眼如今眼眶红肿却无泪。但她却没有心思整理仪容,也顾不上去理会场中诸人各异的心思,只狠狠地瞪着在场每一个敢上前攻击的修士,心里只觉得若是他们再敢妄动,她便要直接冲上去拼命。   境界的差别,便是连各派的主事长老们也难以抗衡,只能尽量令弟子们退后。   一时间,没有人再敢上前,只是静静地包围着赵坦坦与崔尘。   “师妹,可以了。”崔尘坐在原地,轻唤了声赵坦坦。   赵坦坦这才将施放的威严减小了些,哽着声音道:“师兄,你有话便说罢。他们谁敢随便出手,我都不会客气。”   昆仑派长老原本因差点自爆而昏迷,直到在芙蕖仙境中得到些机缘,被门下弟子救醒。但他毕竟重伤未愈,金丹更是亟待修复,此时在这番威压下连连后退,再度露出不支之态。   但崔尘毕竟于他有恩,因此他在弟子们的搀扶下,看着被赵坦坦护在身后的崔尘惋惜叹道:“崔小友,想不到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若真入了魔,恐怕老夫便是有心报恩,也不得不将你……”   他的话却被赵坦坦打断:“将他怎样?难道你打算不顾救命之恩,同其他人一起将他除掉吗?”   昆仑派长老叹了声,未再语,但意思很明显。 第150章 我真傻   赵坦坦回头望向脸上布满黑色藤蔓般经脉的崔尘,想起他若神祇般,被众多正道修士簇拥着崇拜着的情景,都尚在眼前。可如今满场的人未变,他们的眼神却都变了,从崇拜仰慕敬佩变为了忌惮恐惧憎恶……   她的心头一阵阵的酸痛泛滥,手中仙剑的青光也闪耀不定,剑气控制不住地暴涨,却被身旁之人伸手按住了她的剑柄。   赵坦坦生怕误伤崔尘,只得收起剑气,随即见崔尘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后冲着一个方向颔首:“施道友。”   随着他这一声招呼,自人群间走出一人,正是丹鼎门的施采芪。这位丹鼎门的大师兄并没有如大部分人那般带着敌意何恐惧,只在崔尘唤他之后面色凝重地上前,走到崔尘身前五步处停下,似在犹豫着什么。   “施道友,是时候给我那枚丹药了。”崔尘的神情淡然,唯有赵坦坦能感受到,他按在自己剑柄上的手颤得有多厉害。他的心底压抑着的究竟是什么?   施采芪闻低头看向身侧挂着的法宝葫芦,叹了声:“这枚丹药一旦服下……你确定真的要服下吗?”   他的神色间带着份憾然,崔尘却只是沉声道:“我意已决,这也是履行当日对各派所发的心魔誓。”   施采芪又叹了声,这才取下葫芦从中倒出了一枚冒着白烟的丹药。   “这是什么丹药!”下意识的,赵坦坦拦住了施采芪递向崔尘的手。   这样的丹药,赵坦坦之前也曾见过。   那时她刚与何云宁比试完,发现崔尘在擂台上直接晋阶了结丹中期。而崔尘晋阶之后,她便远远望见他从施采芪的手中,接过这么一枚丹药吞服了下去。她还记得,当时明明是刚刚晋阶状态良好的崔尘,却在服下丹药后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这一次离得近,赵坦坦能真切感觉到自丹药上传来的丝丝寒气,仿佛那不是一枚丹药,而是万年寒冰凝结而成的冰魄精华。   师兄服用这样的丹药真的没问题吗?   还有刚才他们在说什么?   “当日你所发的,又是什么心魔誓?”赵坦坦又追问。   “不过是关于我绝不会堕魔的誓。”崔尘放开按在她剑柄上的手,抬眼望向她,语气十分平淡随意,“师妹,这枚丹药能暂时压制惜澜魔花之毒,只是会对身体有些伤害罢了。”   赵坦坦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崔尘望过来的目光时,脑中一阵恍惚,又听崔尘道:“此事,便是晚了几天才到琼华派的天音宫岑何二位道友,也是知晓的。还不快趁着我还神智清醒,让施道友将丹药给我。”   她昏昏沉沉的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转头想找岑何二人验证,耳边忽地一两下琤瑽声如鸣响在识海之中。她一时间竟被这如同能引起神魂共鸣的乐音之声,带离了注意力。   但她的修为毕竟已是元婴境界,只是恍惚了两息,便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就只是这么短暂的两息之间,待她重新清醒过来时,恰好看到崔尘已趁隙服下了那枚丹药。   而此时,她脑中灵光忽现,猛然想起了薛逸含曾隐晦同自己提起的,一种名为冰心丹的上古神药。   那种用极寒的霜雪鸟内丹炼制,凡人服用会立即冻死,修真者服用会慢慢冻结,最后身陨道消的奇药……   赵坦坦想到此,视线越过人群,望向了正在角落照顾琼华派苏掌教的薛逸含,果然见他面带忧色地正望着这边。在发现自己望向他时,薛逸含似也轻叹了声,担忧之色更浓。   早该想到的,身为琼华派掌教大师兄,在忙于打理仙剑大会冗务之时,怎会有闲心同她特意提起那么一种鸡肋的丹药。果然,他并非无的放矢,虽然不知他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但当时他明显是在暗示自己。   “我真傻……”赵坦坦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身边的崔尘。就只是这片刻功夫,她已经再度感受到崔尘身上传来的,那种严酷的寒意。   这份寒意,跟之前她从崔尘身周感受到过的,那般相似,却又越加冰寒,似乎那丹药上的寒气都被转移到了崔尘的身上。   如今想来,崔尘必然已经不是第一二次服用。从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份寒意之时,他就已经在靠着服用这种伤及自身的丹药,来克制惜澜魔花之毒了。   唯有她,这么傻,竟到此时此刻,方才想明白。   而此刻想明白,大约已经晚了。   不过五息功夫,崔尘脸上鼓胀的黑色藤蔓已经逐渐消退下去,重新露出了他原本无可挑剔的容颜。惜澜魔花的毒性,果然被暂时克制住,他的脸上只剩下额间那朵五瓣花,仍鲜红欲滴。他终于暂时停止了入魔。   但是一直关注着他的众修士,却开始发出抽气声。   他们都发现,自崔尘因衣衫破损而露出些许的脚部开始,赫然能看到正有寒冰慢慢覆盖着他的肌肤。   那是来自崔尘体内集聚的寒气,正在由内而外,逐渐冻结他的身子。   赵坦坦吃惊地蹲下身,一把抓住崔尘的手,给他渡入灵力,试图化解这可怕的寒意。但这份灵力却如泥牛入海,一渡入他筋脉,便消失无踪。只是转眼间,崔尘的手上也布满了寒霜。   “为什么会这样!”赵坦坦不死心地继续给崔尘输送灵力,但这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她的手也渐渐有被冻僵的感觉。   施采芪见此叹道:“服下冰心丹的,凡人会立即生生被冻死,普通修士则会慢慢冻结。崔道友为克制惜澜魔花之毒,先后服用了三枚丹药才……果然不愧为天纵奇才……” 第151章 放手   只是就算是天纵奇才,此番恐怕也免不了要身死道消。   施采芪作为专注于炼丹的丹鼎门大弟子,数百年来也算是见惯生死。但此时他却也不忍看崔尘这般奇才以如此形式陨落,微微侧头避了开去。毕竟这冰心丹,是出自丹鼎门长老之手,又由他亲手给了崔尘。   而其余各派修士此时也是神情各异,谁都没想到崔尘竟会对自己下此狠手。   一时场中悄然无声,唯有赵坦坦不愿放弃地抓紧了崔尘的手,仍在努力地输送着灵力。   安静中,本因怀疑崔尘与各派女弟子之死有关,而对崔尘有点心结的紫云宗师叔冷哼道:“倒是算他见机快,否则若真堕了魔,恐怕他也逃不过我等的合力围歼。到头来一样是身死道消,还落得身后骂名。”   他这番话不说也罢,一说出口,场中对崔尘本已心有不忍的修士都不禁对他侧目,没有一个人接他的话茬。   清源剑派弟子们本是被这突发事件震惊得一时回不过神,此时听到紫云宗师叔这番几乎是幸灾乐祸的话,顿时纷纷怒目而视。   “大师兄不可能陨落!他将来还要接手掌教之位,带领我们将清源剑派继续发扬光大!”沙橖大声叫出了所有同门的心声,全然不顾忌对方是一派的主事长老。   她愤然拨开人群,冲到了崔尘身前,跪倒在地便将身上所有的乾坤袋全打开:“我身上有师尊所赐的灵丹妙药,一定能有办法阻止大师兄被那奇怪的丹药冻死……”一大堆琐碎物品哗啦啦滚落在地,其中不乏高阶的丹药、符箓、法宝。   其余弟子受到启发,也纷纷冲上前来,将自己身上储物的法宝一一打开,堆满了崔尘身前的一大片空地。   能来参加仙剑大会的弟子,自然都是被门派看好的精英。何况清源剑派算得修真界一大派,弟子们随身携带的物品自然都不会太差,这一片连绵的宝光,令在场人等为之咂舌,暗叹清源剑派果然实力雄厚,而内部又如此团结,难怪门派能兴旺万年之久,甚至风头隐隐盖过几个上古流传下来的修真大派。   赵坦坦看着眼前一幕,她的思维被冻得有些迟缓,脑中都是“身死道消”这四个字。   身死道消,意味着眼前的这个人将会永远地从她的世界消失,从此百年千年万年……都再无法寻到他的一丝痕迹。   她被冻得浑身颤抖,却仍是紧紧抓着崔尘的手不想放开。抬头向施采芪望去,她用被冻得白中泛紫的唇,微颤着问道:“施师兄,冰心丹能解吗?”   施采芪看着围在崔尘身前,众清源剑派弟子们期待的眼神,不禁又叹了声:“冰心丹从未真的听说有谁服用过,又哪里会有人想去研制解药?何况就算能有解药,但解除了冰心丹药效之后,被克制住的惜澜魔花之毒又会发作,到时便再也没有办法能阻止崔道友堕魔了……”   虽然知道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赵坦坦的心还是沉沉地落了下去。不远处传来了哭泣声,是卫菁在掩面而泣,她留在那里照顾昏倒的梅彩。虽没有冲过来,但她心中总还存着希望,此时听到施采芪的话,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师兄,本以为就算入不了你的眼,至少也能与你同在门中朝夕相对数百年,然后我寿元到时你或许已飞升……想不到……想不到……”   卫菁这么一起头,顿时清源剑派诸弟子都禁不住跟着发出哀叹和哭泣之声。沙橖坐在地上一堆丹药符箓法宝间,也是泣不成声:“你怎的就要这般先我们陨落?我本以为谁陨落,都不会轮到你……不应该啊,这不应该……”   赵坦坦眼眶通红,却落不出泪来,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泛着冰寒之意的崔尘。此时也唯有元婴修为的她,才能如此接近崔尘而不会马上被冻伤。尽管如此,她的脸庞也被冻得慢慢泛了紫色,发丝间逐渐凝结起了寒霜。   “师妹……”崔尘艰难地动了动唇,他现在连说话都十分费力,缓了下才继续道,“放手吧……”继续抓着他的手,连她也会被冰心丹的效力所伤。   赵坦坦迟缓地摇头,还要继续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继续输入时,灵兽袋内白光一闪,雪衣已站在了她身旁。   “主人,快放手!”雪衣焦急地想去拉她,却被她的护体灵力弹开。   赵坦坦眼角的余光扫了下雪衣:“雪衣,你终于肯出来了?”她短短的一句话都是颤抖着说出,寒冷已经令她维持不了声音的平稳。   “主人,你先放手再说。”雪衣越发焦急,“你这样下去,自己也会被冻伤,毁了自身道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坦坦却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颤着声坚持道:“不……我不要……”   雪衣焦急地凑上前,却发现无法靠近她。   赵坦坦竟是铁了心,不将最后一丝灵力输送给崔尘,决不罢休。而将全身灵力全部输送给崔尘的话,她没了护体灵力,又是刚晋阶元婴,被冻伤是必然的,极有可能还会毁了道基,从此境界跌落,回到金丹期甚至筑基期。   清源剑派的弟子们也看出情况不好,极有可能此次连无极长老的另一名弟子都要一起搭上。然而他们实力还不如雪衣,与赵坦坦相差太远,试尽方法,根本没有能力去拉开她。   赵坦坦连牙齿都被冻得咯咯作响。她其实一直很怕冷,但此刻她觉得有比寒冷更令她惧怕的事情。为了这,她便是被冻得浑身僵硬,都不想放开手。   她的双眼努力睁着,崔尘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眸若藏着星空,闪亮着温柔之意……那么熟悉又陌生。 第152章 你在说什么?   就在赵坦坦盯着崔尘的双眸,脑中渐渐有些恍惚之时,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悲鸣:“不!”   强大的威压瞬间令所有人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看着一抹紫影从天而降,重重撞向赵坦坦。   撞击的力道太猛,赵坦坦直接被撞了开来,一直向后倒飞出去。原本就在她身后的雪衣见机极快,立即伸手截住她。然而撞击的余势未歇,雪衣抱着她一同向后飞去,压倒了大片的树木,方才勉强停下。   赵坦坦撑起身子吐了口血,回头发现雪衣面如金纸,显然他垫在自己身后受了更重的伤。   而场中众人早已惊呆,能在一照面间将元婴修为的赵坦坦,以及相当于元婴期修为的鹦鹉妖伤成这样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而当他们看清对方模样时,更是惊愕得无法用语来形容。   崔尘的面前,此时跪倒着的,竟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紫衣少年。   这年头,有个才二十出头的元婴修士赵坦坦就已经很逆天了,想不到还会出现一名实力秒杀元婴初期修士的少年……赵坦坦的突然跳级进阶,好歹还能从突然失去修为的崔尘,猜出一二真相来——这名少年却又是什么来路?   各派主事长老们已经不知作何想了。   而这名少年全然不理会他人如何反应,只是悲切看着正被渐渐冻结的崔尘。   “怎么会这样……”少年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你突然解除主从契约,就是为了这?”他也同样伸出手去,朝着崔尘体内输送灵力。   他的话令众人齐齐一惊,想不到这名修为高深的少年,竟只是崔尘的灵宠?那为何之前都不曾听闻过?在众派因崔尘身带魔气而怀疑他非议他之时,若是有这么个能幻形又修为莫测高深的灵宠出来,还有谁敢再多话?毕竟,实力决定一切。   少年输送的磅礴灵力,令崔尘的冻结速度稍微缓了缓。他看着少年,叹息声轻得几不可闻:“阿萌,不必如此……你的修为已不需要作为人修的附属,好好渡过天劫飞升吧……”   少年虽然想坚持,无奈输送的灵力竟开始失效,崔尘又开始慢慢冻结。他露出绝望之色,哭泣着摇头:“若是我独自飞升,又有什么意义?不就是堕魔吗?总好过如今这般……”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崔尘厉声打断:“我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只讲无愧于心。若因畏惧死亡而堕魔,那我活着又与死何异?”他吸了口气道,“我宁死,也绝不会堕魔!”   修真本是逆天而行,修真者随着修为提升而寿元不断延长,而活得越是久就越是怕死,鲜少能如崔尘这般立场坚定,宁愿身死道消,也不愿堕魔。尚在震惊中的各派修士,闻不禁扪心自问做不做得到崔尘这般,而后对其油然生出钦佩和惭愧。   方才还在惋惜连连的昆仑派长老,此时看着崔尘,露出了惭色和几分敬意道:“崔小友在被发现身中惜澜魔花,且身带魔气时,虽有无极真人书信担保,但仍在我等各派长老面前立下心魔誓——若万一魔花毒发,便立即自裁,绝不堕魔……现如今,小友果然是说到做到,倒是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之前对你疑神疑鬼,显得太过心胸狭隘。实在是惭愧!”   丹鼎门师叔也叹道:“崔小友此番,真是为我修真界树立了一个榜样。若人人都能如此坚持道心,何愁魔族不灭?小友且放心,将来若清源剑派有需要,我派必会鼎力相助!”   有这二位长老率先出声,其余各派长老也纷纷表示将来必会与清源剑派互帮互助、互通有无。便连紫云宗师叔都在看了眼那修为莫测高深的少年后,道了句:“小友向道之心昭昭,是老夫之前误会了,在此赔个不是。今后贵派或贵灵宠有何难处,都可找我紫云宗。”   赵坦坦看着他们先后的态度转变,眉头反而微微皱起。不知这些人中的大部分究竟是真心,还是为了博得紫萌的好感。   是的,跪倒在崔尘面前,泪流满面的清秀少年,正是清源剑派的万年神兽紫萌。他出手的话,哪怕是元婴期圆满的修为怕也是抵挡不住,赵坦坦和雪衣只是受伤,已经算得上是他手下留情了。   只是赵坦坦想不到紫萌会突然出现,且表现得竟与崔尘如此关系密切。   而对于各派来说,能与一名修为足以秒杀元婴初期修士的灵兽交好,不是什么坏事。若有人能趁此良机收服成为自己的灵兽,那就更是令其如虎添翼、横行修真界的天大机缘。   “不!主人不会死!”跪在崔尘面前的少年却断然喝了声,他哭得眼泪都顾不上擦,“你们都不明白,主人他……他明明早就……”少年似乎有所顾忌,虽然很想吐露什么,却终究没敢说出来,只是哭个不停。   崔尘却不再看他,抬眼望向远处狼狈的赵坦坦,艰难地伸出手去:“师妹……”   赵坦坦本就在朝崔尘的方向过来,见他冲自己招手,忍不住几步往前缩地成寸,转眼便奔至崔尘面前:“师兄!”   她形容狼狈,身上都是方才被紫萌撞飞出去时,沾上的尘土和草木枝叶,哪里看得出作为一名女修的丰姿。然而崔尘望着她奔向自己的模样,眼中却慢慢露出了怀念之色。   “师妹……今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修炼,早日飞升……”他看着面前的赵坦坦,艰难地嘱咐着,却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只是盯着赵坦坦瞧。   “为什么……”他明亮的眸中有水意逐渐凝聚,在滑落的刹那,便结成了细细的冰晶。   “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他的脖子以下都已经被冻结,阻碍了他的发声。   赵坦坦忙挨近了他,却听到他细不可闻地在她耳边道:“为什么……我明明未曾封印你的记忆,你却不记得我,不记得任何事……为什么……”他反复地问着,声音越来越轻微,似已无力为继。   “师兄……你在说什么?”赵坦坦声音也是低低的,却没有得到崔尘的回答。   她猛地抬头重新望向崔尘,却发现他已经阖上双眼。原本璀璨的容颜在这一瞬被冰霜所覆盖,便连那额头鲜艳欲滴的惜澜魔花都因淡淡的冰霜,而显得色泽黯淡了下去。 第153章 我不甘   “师兄,你在说什么……”赵坦坦看着眼前已经彻底被冰霜覆盖全身的崔尘,喃喃地重复着,“我没听明白……师兄,你能再说一遍吗?”   然而不管她怎样问着,崔尘却不会再给她任何答复了。他身上的冰霜仍在继续变厚,逐渐化为薄冰,薄冰又慢慢变成厚厚的冰层,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住他,没多久便连他的面容都模糊不清。   赵坦坦呆滞地伸手过去,却只能触碰到那寒冷刺骨的冰层。她双手贴在冰层上运力试着破开冰层,但灵力仍如泥牛入海,冰层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她的手很快被冻得红肿起来。   这个年代里元婴修士如凤毛麟角,然而面对这样的极寒却依旧难以抵抗。   “师兄,你还没同我说清楚……”赵坦坦颤着声,将脸贴向了正在不断加厚的冰层,似乎要去倾听里面的人说话,但她的这一危险举动却被雪衣及时拦下了。   雪衣奋力将赵坦坦拉开,再回头看时,发现崔尘的整个身子都被被封进了厚厚的冰层之中,远望来仿佛一座小型的冰山。   冰心丹的效力虽可怕,却还没到这般恐怖的地步,看来是崔尘在最后一刻彻底激发药效,选择将自己冰封起来。   雪衣不禁心有余悸,若是刚才赵坦坦真的贴上去,恐怕此刻连她也一同被冰冻在里面了。   他紧紧了抓着赵坦坦的手,侧头看她,却见她眼神空洞,正处于失神的状态。雪衣想起她的元神不知为何十分不稳,极容易受伤,如今这般神魂不附的样子,令他担心会出现什么危险。   “主……”雪衣正要试着唤醒赵坦坦,却被一声哀嚎打断。   “主人!”紫萌哀嚎着无力地坐倒在崔尘身前,显然是刚从崔尘冰封起来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四周诸派修士也被这一声哀嚎惊醒,紫云宗师叔首先上前道:“这位……前辈节哀,崔小友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他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隐约的讨好,但剩余的话还未出口,便被紫萌的眼神吓了回去。   紫萌慢慢地站起身望向众人,尤其在赵坦坦身上停顿了片刻,眼神中的哀痛瞬间转为了恨意:“什么正道魔道……不过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罢了,竟害得主人落得如此下场!”   从紫萌身上传来的蓬勃杀意,令所有人暗叫不好,但来不及应变,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已骤然袭向他们。   巨响声中,这座山峰几乎被夷为平地。等众人狼狈地重新飞回原地时,才发现这样可怕的攻击下,竟没有一个人出现伤亡,只是那个修为莫测高深、似为神兽所化的少年紫萌,还有被冰封的崔尘都已经不见。   “可恶!被耍了!”见此,紫云宗师叔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各派曾协商过,崔尘若堕魔便合力诛杀,若选择冰心丹自行了断,则必须监视到底。   那紫萌分明就是怕在各派的监视下,无法顺利带走被冰封的崔尘,才会佯攻各派,实则借机脱身。   “算了,以那位的实力,若真有心出手,恐怕我等都未必能讨好……难得有如此心怀仁念,且解除了契约还忠诚至斯的灵宠,便成全了他吧……”昆仑派长老劝了声。   他们实力本就远逊于紫萌,心知紫萌此番出手未伤一人,终究是手下留情的,自然也只能作罢。   天音宫的何云宁手握七星笛,扫视了一圈人群,没看到想找的人,最后望向一直负责照顾琼华派掌门的薛逸含,发现后者正遥望着一方天空,面色沉重带着浓浓的担忧。何云宁向来不羁的神情间,也不由带上了忧色。   赵坦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神魂一痛,便不省人事了。等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绵延不断的白雪,呼啸而过的寒风,以及不远处成片的梅林……这里分明是清源剑派的青云峰——她曾经与崔尘一同闭关修炼三年的地方……   而雪衣变作一只巨大的白色鹦鹉,正将赵坦坦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她躺在其中,感受不到外界的严寒,却也感受不到雪衣身体的暖意。从醒来开始,她就在不停地颤抖,她颤抖着,唇色雪白。   “主人,你很冷吗?”雪衣见她仍是抖个不停,刚放松的心又提起。身为元婴境界修士,除非特殊情况如冰心丹的药效,其余时候理应不会如此畏寒……难道刚才与崔尘太过接近,还是受到了损伤?   雪衣想到此忙又恢复了人形,担心地抱紧了她,试图输送灵力检查她的状况,顺便以体温来温暖她。   但这无济于事,他什么都查不出来,而赵坦坦仍在颤抖。有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让她难以承受。   颤抖了一会儿,赵坦坦哑着嗓音问道:“师兄呢……”   雪衣未答话,只默默地将目光落在一个山洞处。那是青云峰顶唯一的山洞,也是承载过赵坦坦与师兄崔尘短暂三年记忆的地方。   赵坦坦定定地望着山洞,突然从雪衣怀中冲了出去,一直冲向洞口。然而,才刚接近几步,她便被洞口的结界弹了回来,她不信邪地爬起来继续冲向洞口,却又一次地被结界反弹。   “主人,你才刚醒来,不要这般折腾自己了。”雪衣几次想拉住她,最后叹了声试着劝她,“紫萌在洞口设下的结界,即便是元婴期修为也无法闯入。主人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不行,有些话我想问师兄……”赵坦坦喃喃着,身子仍旧抖个不停,连沙哑的嗓音都颤着,“他怎么能不把话说清楚,就这样冰封了自己?如果找他不问清楚,我不甘啊……我真的不甘……” 第154章 这不是梦吗?   “不甘?你凭什么不甘?”洞中忽然传来紫萌的声音。   随即便见他走出洞来,冷冷地望向赵坦坦,眼底的恨意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怒火:“主人为你擅自下……回来,先是冲撞了凡间紫微帝星,又不惜身受重伤,屠了四海之龙,只为给你报仇。这条条触犯天道规则,令主人在重伤之时还遭受了本不该遭受的雷劫,最后他拼着牺牲一身修为救你……还将那……那稀世珍宝也给了你……那可是唯一能令他马上恢复雷劫之伤,回归上……”   他似有顾虑般,语间几次停顿,省去了一些话,最后只恨声道:“你可知主人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而你……你竟然连主人是谁都不记得?若要论不甘,我的主人才真正该是觉得不甘的那个人!”   赵坦坦看到紫萌出现,本想冲上去追问崔尘的情况,却在听到他的话后怔住了。紫萌的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接刺进了她的神魂,令她倒退了两步:“你……你在说什么……你的话,我不懂……师兄的话……我也不懂……”   神魂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被强行剥开,令赵坦坦脸上瞬间苍白如雪。   她求救般地望向雪衣,却见他叹息着摇头,花瓣般的唇动了下,说出来的竟也是同样的话:“主人,确实没有人封印过你的记忆,我也想弄明白,为何你会什么都不记得?”   看着她苍白的脸,雪衣露出不忍,却还是道:“主人,你方才,又究竟是在为什么而不甘?真的只是为了崔尘那句话,你没能问个清楚明白?还是你记忆深处……有着什么激起了你的不甘?”   是啊……她为什么会觉得不甘?为了什么事觉得不甘?   真的只是因为崔尘那句话,她没听清楚,想问明白?   不,不对……心底那股强烈的不甘,只是因为……   “说我不记得……”她的嘴唇颤了颤,“可我……又该记得什么?我名叫赵坦坦,随着师父在山中修真。我有师兄还有许多同门,他们各有优缺点,却都心存善念……修真的岁月琐碎却美好得让人心生怀念……这一切……有什么是我不记得的?”   “你……”紫萌欲上前说话。   她却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忽地又低语:“如果我不是赵坦坦,那我又是谁?那个为了个不值得的男人而自废修为叛出山门,最后被始乱终弃,在冷宫阴暗角落里垂死的蠢女人?”   她猛然双手抱住头,识海中天摇地动般地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崩塌。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中,她痛苦地低语:“这一切……难道不是在那个黑暗阴冷的角落里,又饿又冷的我……做的一场梦吗?”   “主人,你没事吧?主人?”雪衣被她的反应惊到,想上前扶她,却被来自紫萌那万年神兽的威压所慑,一时无法动弹。他只能焦急地看着赵坦坦,连连轻声唤她,想唤醒她的神智。   赵坦坦却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抱着头,眼神离乱,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混沌:“我要怎么面对……一个本应飞升上界万年,位列仙班的人,突然失去一身修为,变成凡人出现在我面前?那么愚蠢的我,才是该被种下魔花冰封起来的人,为何会是他……所以,这果然只是梦才对……”   “梦里我遇见了一个和师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们同在一个师父座下,却十八年来从未见过一面,直到我偷偷下山救了个凡人回来,才发现他就是我那修炼速度跟炮仗一般的奇才师兄……我以为我能在梦里跟师兄继续共度漫长的修真岁月……”她的话语越来越混乱。   充满恨怒的紫萌和她身后满心担忧的雪衣均是一怔,赵坦坦的话虽然混乱,他们却分明听出了她深藏心底的恐惧绝望,同时领悟到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她竟以为一直以来,身为赵坦坦的日子,只是她垂死时的一场美梦?   “梦?你竟然以为这只是场梦?”紫萌对此嗤之以鼻,但眼底却闪过紧张,“难道你受的伤害……竟如此严重?”严重到想逃离现实,严重到下意识就催眠了自己,封闭了真实的自我?   似被紫萌的话提醒,雪衣想起了什么,不忍地转过头去,眼中有泪水在滴落。   赵坦坦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她只觉得头好痛好痛,神魂痛得仿佛要裂开来般。   她如同困兽般蜷缩成一团,闭上双眼面带绝望,颤抖着道:“是不是梦要结束了?梦终结的时候,我就必须睁开眼,重新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一个活人,连我的鸟儿都被人放鹰啄死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时时刻刻包围着我,似乎没有尽头……我不甘……我不甘就这样死去啊……我还没见师兄最后一面……为何连临死前最后的梦,都不让我得个完满……我不甘啊!”   听到这里,雪衣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   “主人……她那时……”雪衣哑声道,“被所有人当成了祸国的妖孽,全身被贴满了各种封禁她的符箓,绑在那人为她建的宫殿中不见天日,就像个活死人一般……起初还有我时不时偷些食物,或衔来野果喂她,我被人放鹰啄死后,她就……”   没有了食物来源,只是肉体凡胎的她,结局会如何,可想而知……   那样可怕的日子,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起初还能望见遥远的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儿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鬼影曈曈的大殿,花枝月影但凡有一点摇动,都希望是那人幡然悔悟,不顾一切地冲来救她出去,然而这永远只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渐渐的,那座曾如瑶池仙境般的宫殿被加上了层层机关结界,成为了禁地,人迹越来越稀少,最后大门紧闭便再也没有打开过。只剩下被绑在柱子上,全身被贴满禁制符箓的,那个众口唾弃的“妖女”,独自在宫殿深处慢慢被人遗忘。   唯有从前豢养的鹦鹉,会拍动着雪白的翅膀,衔着偷来的食物或野果飞进来喂她,维持着她的生机。   再后来,她身边多了一具被血染红的鹦鹉尸体……   紫萌也禁不住扭过头去,他想起了万年未曾现世的主人,刚将她救回来时的样子,那青紫瘦小的身子早就没有了气息,能清楚看到皮肤下根凸出的根骨头。露出来的手指,更是瘦如鸡爪。主人就一直握着这样的手,一动不动地沉默了许多个日夜,仿佛也跟着死过去了一般。   赵坦坦没有再说话,她全身痉挛着,只片刻功夫,连苍白的肌肤都泛上了一层青灰色的死气。   当那种深埋心中的恐惧重新被唤醒,瞬间狂涌的痛苦、悲伤、绝望……足以令人崩溃。   “主人?”雪衣转回头便看到她这如同濒死的模样,奋力挣脱来自紫萌的威压,幸而紫萌也暂时忘记了继续施加威压,任由雪衣慌乱地去扶她唤她,“主人,你怎么了?”   赵坦坦没有应声,她紧紧闭着双眼,唯有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不久前才晋阶元婴的她,此刻神魂竟随时有四分五裂,就此魂飞魄散的趋势。   “该死!”紫萌一直充满愤恨的语气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   他几步上抢上前,与雪衣一同向赵坦坦输送灵力,试图唤醒她。   但赵坦坦的体温仍旧快速地下降着。 第155章 初遇   当年懵懂之时,两小无猜,日夜相伴,便以为一生一世都可以这般。   然而毅然决然的一场追随,换来的只是两千年的聚少离多,以及之后万年漫长岁月的孤寂。   孤寂久了,以为终于习惯独自一人与无尽岁月相伴,但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填不满。   哪怕是暗夜里为自己所留的一盏灯,瞌睡时被披上的一件外套,又或者是雪天里共享的一碗热汤面……都能激起心中的那丝依恋和热情,以为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所在,并因此有了为之奋不顾身的勇气。   然而到头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一场错觉罢了。   千年前的太始元年,正是凡界少帝新即位,颁布治国新策,大赦天下之时。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歌舞升平间,已是初初有了盛世之相,愈发衬得这一年的三月分外春和景明。   不过在葳蕤蓊郁的山林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月白么?”一身黄衫的少年扬起眉毛,斜斜倚着树干打量着面前的人,黑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悠悠发出一声轻哼,“又是‘白’……古往今来总有人喜好给自己取个带‘白’的字号,或者着一身白衣,好似这般就能比旁人多一分风雅气度……”   站在他对面的,是另一名看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华服少年,长得眉目英挺,手里牵着一匹颇为神骏的汗血宝马。虽然额间有汗湿的痕迹,他的神情间却很是意气风发,还藏着几分常居上位者的气势在内,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独自出游。   作为方才自我介绍名叫“月白”的这位贵公子,此时闻有点懵,不知这“白”字究竟哪里得罪了对面的黄衫少年。最要命的是此番自己还刚好穿了一身白衣。   实在是尴尬!但若放在往常,又哪里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   他微微升起些恼意,待要开口时,眼前的黄衫少年已转过身去,语气随意道:“一直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就能找到下山的路,这地方荒凉得鬼都不愿意来,你还是赶紧下山去吧。”   说着仿佛不屑再多看他一眼般,少年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往前左拐再左拐再左拐……真的不是让他转圈吗……   月白身为贵公子,显然从未碰上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无礼放肆,不由呆了呆,等回过神,那黄衫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这……等一下!”虽然知道无济于事,月白还是喊了声。   这可是他迷路一天一夜后,在这片茫茫山林间,唯一遇到的活人了。   是的,一天一夜!   他也是出外游历,偶然经过此地时,听说这片山林间有妖怪出没……呵,世上怎么可能有妖怪这种存在?不过是心思诡谲之辈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施展的障眼法罢了。   既然知道了此事,他就不能放任不管,至少要来了解清楚情况,免得有淳朴的村民无辜被蒙骗,甚至造成什么损失。   只是这片山林看着不算大,真正走起来,却总让人辨不清方向。   一天一夜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在同一处歪脖子树旁,至少走过了五次。最后一次经过歪脖子树时,他已经与属下失散,只能独自一人四处寻路。   偏生这里还到处是横斜的枝蔓和荆棘,连马都不能骑,他饥肠辘辘地牵着马儿,一身华服被荆棘勾破了数处,显得有些狼狈。   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个大活人,哪知丢下句话,又转眼不见。   月白望着黄衫少年消失的方向叹了声,重新牵了马前行。虽然觉得那黄衫少年的话不太靠谱,但他还是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往左拐去。   只拐了两次,他便讶异地发现前方景物变化,不再是荆棘环绕枝叶横斜,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再向左拐几次之后,不远处竟隐约露出一条山道,直直地向山下延伸。   想不到那黄衫少年戏谑般的话,竟是真的为他指明了道路!   可是让他找了一天一夜都找不见的山路,居然只需要左拐数次就能自己出现……这是什么道理?   他也算是颖悟绝伦之人,又兼阅历丰富,此时略作寻思,立即想到这必然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之术乃是暗含天地寰宇的生息相克原理,衍生出来的一门数术。所设阵法通常虚实倒置,有千万种变化,叫人难寻本末,难以事先预测防备。   在这片山林间,必然有人摆下了一个奇门阵法,却不知是为了防御,还是为了困敌?   至于摆阵之人……想起刚才那名黄衫少年,月白忍不住摇摇头:摆阵的除了这放肆又无力的少年,还能会是谁?   虽然对此人的印象不佳,但他心中多少升起几分敬服。   他也见过不少精通此道的能人异士,却没想到山野间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也能利用天然的林叶山石,摆下这么个易进难出的阵法。   他牵着马一路沿着山道往下,行到半山腰便又倏地停下,猛然回头向山上望去。   此时已是日暮,夕阳的余晖正静悄悄洒在山头,山间似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他在这片金光中微微眯起了眼,蓦地冷哼了声,丢开缰绳不去管马儿,转身便重新向山上冲去。   ——此山中传闻有妖类出没,那么,为他指路的黄衫少年……又究竟是人是妖?   可千万莫要让他发现,这名看来无礼放肆的黄衫少年,正在这林中酝酿什么谋财害命的阴谋诡计。 第156章 初遇2   他一向不信世上真有妖鬼神怪存在,如果有,那必然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既然此番是专为此山间的妖类传闻而来,他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重新跑回山上,月白却发现再也进入不了那片蓊郁的山林,就跟之前怎么寻路都出不去一样,此时他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路。不管怎么绕,他始终在原地打转。   他回头望了眼,下山的道路倒是依旧在。看来在他下山之后,山上的阵法又发生了变动。   果然那黄衫少年非常可疑!   想到此,他索性停了下来,冷静地观察周遭环境与之前的区别,同时回忆那黄衫少年给自己所指的路,内中是否有什么规律。   他本就是聪慧绝伦之人,又常与能人异士接触,素日对于奇门遁甲花过一些功夫,此时略一思索便有所得。   奇门遁甲有八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生门有生生不息之意,若能找对阵中的生门,便能脱阵而出。   只是眼前这阵法与往常他所了解的不同,倒更接近于某些自上古流传下来的排阵方式。这一点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当下他不进反退,果断向后退出三步,又向右边拐去。   不知来回反复走了多少步,他发现周遭景象果然有了细微变化,不由心头一喜:看来这阵法比起从前在古籍上看到过的上古阵法,要简单不少,这么容易就被自己摸到了一些门路。   既然摸到了门路,一切便简单了,等他穿过阵法时,戌时才过一刻。正是月色清明,晚风徐缓,适合游宴夜宴,乐酣歌舞起楼台的好时段。   可惜在这山顶上的密林深处,却没有什么楼台亭阁,只有一座残破的寺庙,悄然地藏在齐人高的荒草间,也不知是哪个年代被废弃下来的。   而此时这座破庙里却隐约透出一丝光。他小心地穿过荒草,靠近这破庙,趴在窗台处朝里张望。庙里还算干净,预想中的灰尘蛛网之类倒是没有,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人。   那人赫然是白日里黄衫少年,此时正独坐破旧的桌案旁,侧对着窗子,在青灯下低头默默看书。   这个姿势刚好露出了少年的脖子,在青荧灯光映照下看来纤细白嫩,如玉一般温润,泛着诱人的光泽。   只是不知为何,眼前明明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此时却浑身透着一种无端的孤寂感。   他在窗外静悄悄地看了会儿,也不知是否是被那种孤寂感所触动,正要伸手敲窗,窗内人却突然抬头朝着他的方向一笑:“阁下既然又来了,不如帮在下个小忙如何?”   少年这一笑立时显得神情生动了起来,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孤寂气息。   但……明明隔着扇窗,这少年却好像已经知道窗外有人,且那人是谁。   他一惊,随即恍悟:是了,既然阵法被触动,那设置阵法之人必然早已察觉,他藏匿起来毫无意义。   既然毫无意义,他索性离开窗户纸烂了大半的窗子,转而叩了两下那摇摇欲坠的大门,便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却不知这位小兄弟又是要敝人帮什么小忙?”   少年却上下打量着来人,嘴角露出个邪邪的笑:“白日里,你是不是曾自称姓什么来着……反正字月白,是个赶考的举子?读书人……啧啧,正好……”   虽然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但他还是忍不住纠正:“敝人姓赵名煦字月白,小兄弟可以称呼我月白……”   少年甩甩手,站起身一把便拉他过来,将他按坐在桌案前:“管你什么白,既然是读书人,那就替我坐在这里读书……这劳什子的之乎者也曰来曰去,实在让人不耐烦!”   说着,便见他速度极快地将摇摇欲坠的大门重新关上,而后一闪身躲到了阴暗的角落里藏了起来。   月白莫名地拿着少年塞给他的一本《论语》,待要再开口说话时,躲在暗处的少年忽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嘭嘭嘭”的拍门声。   在这寂静之夜的山林间,荒草没径的破庙旁,骤然听到这么用力的拍门声,着实让人一阵心惊。   但月白向来沉稳惯了,只暗暗提气戒备着透过摇摇欲坠的庙门向外望去,然后他差点就岔了气。   庙门前,有个比常人大了两倍有余的肥婆,正一手托着自己沉甸甸的胸,一手用力拍门——如果那块摇摇欲坠的破木板还能叫门的话。   “公子!”肥婆边拍门,边捏着嗓子喊道,“妾蒲柳丑姿,丹铅弱质。因慕公子风仪,难以自持,故夤夜来访,自荐枕席!”   一番本应含羞带怯的情话,愣是让她吼出了几分杀气而不自觉。   果不其然,本就残破的门被用力拍了三四下后,吱呀一声向后倒去,直接露出了门后桌案旁眉目英俊的书生。   与那熊一般壮的肥婆一比,书生就显得太过瘦弱了些。他们在灯前月下彼此对望着,前者眼中是满意与娇羞,后者则是目瞪口呆。   月白猛地转头望向角落,发现少年竟已不在那位置,不由深深地感觉自己被坑了。   如果他没听错,刚才这体型……巨大的肥婆说的是“自荐枕席”?那不就是以身相许的委婉说法?   虽然他不太看那些风流野史之类的闲书,但好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人家但凡自荐枕席的,难道不都是些妖娆美人么?   为何今晚会遇到一个体型几乎是自己两倍的肥婆,在那里娇羞着要自荐枕席?这算起来到底是他睡她,还是她睡他?   向来行事沉稳的月白,遭遇突如其来的冲击,暂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扰中。 第157章 我叫莲纹   而就在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论语》陷入深思之际,门口肥婆见书生对于自己的献身毫无所动,干脆主动跨过倒在地上的门板,走进破庙里,直接一屁股坐到唯一的床上。   唯一的木板床发出惨烈的嘎吱声,幸好,没坍塌。   肥婆似乎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其实脱不脱衣服,区别也不大。这身看来尺寸十分普通的农妇装,早就被那粗壮的身子撑得处处崩裂,几乎只剩几块破布挂在身上。   肥婆三下五除二地剥掉了身上的破布,便闭目咬牙道:“公子,来吧!来跟我睡觉!”这次倒是简单直接,没用“自荐枕席”之类文绉绉的词汇了。   破庙内一片安静,只有夜风刮过时传来的呼啸声,和外面荒草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声。   “话说……”安静了许久后,书生月白总算嘴角抽搐地开了口,“你真打算跟我睡觉?为何选择我?”   之前听到的传闻,便是关于这片山林中有妖类出没,经常吸取在此路过借宿的书生精气,看来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肥婆了。也不知……以她这般的姿色,是怎样做到吸取精气的……不,不对!世上怎么可能有妖怪这种存在?更遑论吸取人精气的妖怪,简直荒谬!   只怕这肥婆是哪处山寨里的女贼,专为谋财害命而来!   月白眼中的戒备之色越来越浓,一手已暗暗移到腰间,那里藏着他防身用的软剑。只待确认这可疑的肥婆是什么来路,便要出手制服。   然而他的手放到了腰间,却莫名地再也挪动不了,而后他眼前一黑,已经被那肥婆扑倒在床上。   木板床再度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背被磕得生疼,却偏叫不出声来。   “公子这是要解腰带?莫心急,奴家这就为你代劳了!”肥婆嗲嗲地坐在他身上絮絮说着,便伸手到他腰间,粗鲁地拉扯起他的腰带。   月白的脸顿时涨红了,他自幼养尊处优,即便身边服侍自己更衣用膳的,都是以花为貌、以鸟为声的婀娜美人,且平素身边人对待自己无不恭敬谨慎……他哪曾试过被这么娇花一般地强压着耍流氓?   ——那该死的黄衫少年,以后可千万别落到他手上,否则他定要对方好看!   就在他思绪瞬息变化时,耳边听到一声笑,似乎是实在忍不下去而情不自禁发出的笑声。   肥婆显然也听到了这声笑,停下了动作,怒瞪着庙门口,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藏而不出?”   门口慢慢转出一人,却正是刚被月白在心中咒骂的黄衫少年,少年看着破庙中纠缠在一块儿的二人,带着戏谑的笑:“对不住,打搅二位,只是……我有点好奇,一只公狐狸要怎么吸取男人的精气?”   公狐狸!哪里有公的……狐狸?   月白顺着少年的视线望过去,而后倒吸了口气,对坐在自己身上的肥婆怒睁双眼,怎么也看不出对方哪里像公的——这虽然胖了点,却明显是个人模人样的女子……算哪门子的公狐狸!   他又将眼望向少年。这分明就是合伙演戏,休想用这种拙劣的套路欺骗他!   少年却打了个哈欠,在月白的怒目中转身朝外走:“瞧你们也算你情我愿的……要不我还是回去休息吧,你们继续?”   本露出几许心虚的肥婆闻,神情顿时放松下来。而怎么也出不了声的月白索性闭目,决心若实在脱身不得,拼得鱼死网破也绝不受辱。   却不料少年忽地又顿住身形,朝闭紧双眼的月白看了看,眼中戏谑之色更浓,随后手中有一根绳索疾射而来。   月白只听到身上的肥婆惨呼一声,身上随即一轻。他忙睁眼,发现肥婆已不见踪影,地上多了只白狐左冲右突,却死活挣不脱捆着自己的绳索,最后无力地瘫倒在地。这么看着也还是……辨不出公母。   黄衫少年缓步走近破庙,俯身一手提起了那白狐,轻笑:“等你多时,总算入瓮。说说吧,你叫什么?”   白狐挣扎了一通,却仍脱不开少年的手,只得恹恹道:“胡白。”   “又是白……”少年闻皱眉,手里将毛茸茸的狐狸一甩。   那胡白却又挣扎了起来:“这位仙子,我修行近百年却只会变肥婆——在这个讲究飘逸、以瘦为美的朝代里,我变来变去只会变肥婆,而且我还是只公的……连到底是该去勾搭汉子,还是去勾搭妹子都不确定,我已经很绝望了好么!仙子你自己也这么不男不女的,就不能同病相怜、高抬贵手……”   它的话未说完,便已经被黄衫少年动作利索地甩进了一只口袋中,下面的话也未能出口。   “鼻子倒是挺灵的。”少年扎紧袋口,哼了声,望向仍瘫在木板床上的月白。   那只公狐狸的话,月白都听到了。   仙……子?   他甚至都来不及惊讶狐狸会说话,眼中的怒意便是一滞,错愕地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都忘记了自己此时扭头向门口望的姿势有多么难受。   而后他觉得浑身一阵轻松,竟突然又能动弹了。   他猛地坐起身向屋内扫了圈,问道:“刚才那位肥……大婶呢?居然能将一个大活人变走,换成一只狐狸……好厉害的障眼法!”   这话音一落,少年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什么障眼法……想不到世上还有你这般顽固的家伙,既然你认为是障眼法,那便算是吧。”   她的笑声清脆爽朗,这般悦耳的笑声又怎会是个少年郎发出的?   月白望向少年:“你……真是女子?”他这话问出来的同时,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少年,不,应该是少女。身着黄色男装的少女,明明看着容貌普通,却双眸如点漆,在淡淡灯光下闪着流光,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格外鲜活。令人不禁想象若能被她用这双眼眸全神凝视,又该是怎样的感觉。   虽然她似乎是在笑自己,但月白却不由心中一动,原本想质问今晚之事究竟有什么猫腻的话,待出口却变成了:“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这话十足像个登徒子所。他的脸又泛上微红,素来习惯了以沉稳淡定示人的他,今夜却罕见地脸红了又红。他甚至忘记了不久前还在心底赌咒发誓,要黄衫少年好看。   “芳名?”少女走上前几步,挑着眉看脸颊微红的月白,似笑非笑道,“这么文绉绉的我可不适应,我叫莲纹。” 第158章 莲纹2   莲纹……   莲花历来在世人心目中便有高雅圣洁的形象,拥有诸多美称如芙蕖、芙蓉、水芝等。却不知眼前少女的这个“莲纹”,又有什么涵义?是青瓷上线条精致圆润、花叶相缠的莲花纹饰,还是微风里的池中莲,在碧波荡漾间摇曳出的那细细水纹?   而不管是哪种,月白此时只觉得,莲纹这名字真是既有意境又好听得紧。若是换做他身边某些……自诩风雅之辈,大约此时会引经据典夸赞几句吧。   但月白知晓眼前的少女不喜欢这套,便只是直接赞叹了句:“这名字甚美。”心底却盼着这般直白的夸奖,能博得眼前人好感。   “凑合吧。”少女平淡的反应却有点辜负了他那番小心思,随后不等他说话,她便又不客气地再度开口,“对了,我倒要问问,外头明明设有阵法,你是如何进来这里的?若我没记错,你之前还在此迷过路。”   这确实算得月白有生以来难得的一桩丢脸事,竟会被困在一个阵法里一天一夜……   月白不禁苦笑:“这事说起来,倒还要多亏莲纹姑娘相助。若非之前你的指路令我从中得到启发,恐怕我至今仍困在这阵法中一筹莫展。”   他这番的话倒令莲纹生出了好奇,她偏着头重新打量了一通这名贵公子模样的少年:“启发?我只是替你指了出阵的路,事后又重新改动过,你竟能通过那么一点提示,便触类旁通至此……”   仅仅指了下路,他竟能由此推算出阵法的原理,并找到出阵的路径?   即便是修真者恐怕也极少有人能做到,想不到凡界竟有人能聪慧到如此地步!   仔细看来眼前之人生得倒也器宇不凡,又兼如此聪慧绝伦,如此美质良材,若能引气入体走上修真之路,难保数千年后不会是第二个紫慕白……唉,怎么又想起那人来了。当年他说飞升便飞升,一去万年杳无音讯,只怕如今早已忘却下界的一切琐碎人事,自己还总记挂着耿耿于怀作甚?   莲纹暗暗叹口气,收起思绪,试探着说道:“阁下资质着实不错,此番入得深山,可曾怀有刘阮天台遇仙、王质观棋烂柯的想法?”   在凡界,关于刘阮入天台山采药遇仙,樵夫王质观仙人棋而斧柯烂尽的传说,算得脍炙人口,因此还吸引了一些慕道求仙之人,仿效他二人专往深山里探寻仙踪。只不过大部分人纵然踏遍千山万水,用尽光阴似水,也未能如愿。   今日这位名唤月白的贵介公子倒是运气不错,遇到了她这个修为在修真界已是唯我独尊的化神期修士。   没错,她是见此人资质不凡,生出了爱才之心,想收他为弟子。想来有她的引导,必能令其前途无量,今后修真界又能多一名不世奇才!   想到此,她不由又露出一个尽量慈祥温和笑,期待着对方的回答。   月白看她脸上突然转换出老母亲般慈祥的笑容,不由一阵诧异,半晌儿方回过神叹道:“姑娘真是年轻爱幻想,这世间从未有妖,又哪来的仙?那刘阮、王质的传说,不过都是世人于麻木恣睢的浮生中,给自己内心的一点慰藉罢了,又怎能当真?我能理解他们对事物怀抱美好的愿望,但对于有些事的认知却无法苟同,更不能容忍有人利用障眼法来谋害欺骗他人。”   他语气虽和缓,但意思十分清楚且坚决,令莲纹怔了怔。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信念坚定之人,只可惜,他的坚定信念却用在了令人意外的方面。但若认真说起来,其实他的话也没错,这世间存在的只有餐风饮露试图逆天的修士,和不入流的小妖精,以及若干被驱赶的魔,确实没人见过真正的神仙。那些飞升的修士也许成了仙,但谁又见过呢?   “好吧。”莲纹耸耸肩,“你既然不信便罢了。时候不早,你且早些歇息,我先告辞了。”既然他态度如此坚决,那她也没必要继续说下去,就当没有师徒缘分吧。   她咽下了要劝说对方修真的话,学着男子的样一拱手,便要潇洒地转身离去,身后之人却急急地喊道:“姑娘且住!夜已深,独自一人走在深山之中太过危险,不如还是留在此处过夜……”   “留在此处过夜?”莲纹回头瞟了眼那唯一的木板床,嘴角弯了弯,“难道与你同床共枕?”   闻月白也向那张木板床望去,明明只是张破旧不堪的床,却偏生让他只瞧那一眼,便觉得连周遭氛围都生出了几分旖旎。   他的脸不由又泛起了红晕,讪讪地走到桌案前道:“我在这桌上缩一夜即可。”   莲纹转回身来,似笑非笑地用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看他,直看得他脸上发热,她才缓缓走回来:“也罢,这夜晚赶路确实危险重重,我就在此歇上一晚吧。”说着,她坐到木板床上,拉了唯一一条打满补丁的被子,盖在身上躺倒便睡。   月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听到对方发出的均匀呼吸声。   他呆了呆,小心地上前,借着微弱灯光打量少女,见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原先灵动的双眸此时被遮挡。   平素他虽见惯了美人,却还不曾为谁动过心,为何今夜这个姿色只是普通的少女,点漆般的眸子灵动地望向他时,他的心却砰砰跳如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为何此时看着少女宁静的睡颜,他脸上的热烫不降反升,心中好似比往常多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也许,待明日她醒来,他可以问问她可有家人,可有许亲……   也许,明日下山的时候,他可以问问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第159章 情不知所起   “你可愿随我走?”月白不自觉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声音低低的如同梦呓,却给这挡不住夜间寒风的破庙内,带来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自懂事以来,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太子之身,别人顽皮戏耍的年龄,他却要成天苦读经史典籍、治国要略,同时亦不得放松弓马骑射。十四岁时,因先帝体弱多病,他被早早推出来充当太子监国。   之后没过几年,先帝驾崩,他更是日理万机。十七岁登基至今将近一年,他一直没工夫听从朝臣上奏选纳秀女充实后宫,更不曾有机会接触到男女之情。   而今夜,一向老成惯了的他,脸却又一次发烫,禁不住伸手探向少女因熟睡而泛起淡淡红霞的脸颊,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时又停了下来。   他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为她描眉画鬓,而不是像这样未曾得到允许,偷偷摸摸的片刻碰触。   “随我走吧。”这一次,他的语气比之前更为坚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对眼前的少女毫无了解,却在此刻,平生头一回做下了这样冲动的决定。就算她醒来不愿,他也决心要好好追求她,相信必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此番因河事而微服私访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他想。   月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睡过去的,他合上眼睛沉入睡眠的同时,莲纹睁开了眼。   身为如今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化神期修士,一吐一纳间皆暗合天地玄机,早已无需睡眠,方才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她坐起身,对着趴在床边睡着的月白发了会儿呆。月白的话,她都听到了,心中先是茫然,而后却升起了淡淡的暖意。   自从师兄飞升离去后,她独自在青云峰上闭关,万年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都已经记不起究竟有多久没有与人交谈,又有多久没能在这样近的距离,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更遑论男女之间那点情事。   她的心在这万年的孤寂中,早已麻木如平静无波的古井。本以为自己将来也会这样继续麻木地活下去,却在今夜,只是一句简单的“可愿随我走”,却让她麻木了许久的心,被微微地激起了一丝波澜。   果然此番因迟迟无法突破境界飞升,而下山游历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种被人需要,有人陪伴在侧的感觉,真好。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同道。   她对着在夜风中摇晃的烛火,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手一抬,这破庙中便再无光亮,落入一片黑暗。   等月白醒来的时候,破庙之中已是空荡荡,只剩下挂满烛泪的灯台、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以及睡在木板床上盖着被子的自己。   关于昨晚自己是怎么从床边睡到床上的,他毫无印象。   他缓缓站起,茫然四顾,那个名叫莲纹的少女竟已离开不知所踪,只有桌上那凭空多出来的一壶水和一碟野果,让他能确定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月白的心头升起一种鲜少会出现的失落和怅惘。此番一别,将来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遇见她。   他坐在桌案前叹口气,用完野果和水,解了两日来的饥渴之后,便怅然走出门去。   晨光洒在林间,远处传来鸟鸣啁啾之声,空气清新怡神。他却无心欣赏,只埋头前行。   下一刻,他便因忘记了外间阵法的存在,脚下一空,直接向下坠去。   等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竟落在了一处悬崖下,身上神奇地并未受伤。甚至在之后找寻出路时,他意外地发现一处洞穴,更从中寻获一只玉匣子。匣子内有一本看来年代久远的书册,名为《秘书兵衡》。   《秘书兵衡》……不正是失传许久的奇门阵法书吗?   奇门遁甲向来被视为帝王之学。   有了这本书在手,只要应用得当,几乎相当于拥有了足以匹敌千军万马的实力。将来不管是外敌还是内患,何愁抵挡不住?甚至何愁扫除不尽?   月白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但这样如同天助的机缘,却未让月白得意忘形。他对着玉匣子郑重地拜过,这才小心收起离开洞穴。   而崖上,黄衫少女目送他离开,轻笑着自自语:“难得有人对阵法如此有悟性,这本册子也算找到了适合的主人。”   她笑着笑着,神情间却渐渐流露出一丝寂寞。   她伸手取下腰间缚妖袋抖了几抖,袋中的白狐便哀嚎着被倒了出来。   “作死啊!这是要颠死我了!”胡白叫了又叫,满地打滚。   寂静的山林因它的叫声,而添了份热闹。   “胡白。”因着这份吵闹,莲纹心中的寂寞终于又被打散了些。   她蹲下身子,望着白狐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何自己只会变肥婆?”   这个问题自然是胡白最为关心的,它立马停下哀嚎,盯住了少女一连声道:“快说!快说!”   莲纹抬头望了眼苍茫的天空,道:“那自然是因为你的名字取得非常不对路,天下间好听的名字那么多,你为何非得偷懒,按着毛皮颜色取个‘白’字呢?”   “那我该叫什么……”胡白修行五十年,头脑还十分简单,听了此话,便觉得十分有道理,确实山下美人大多名字好听又有深意。   莲纹邪邪一笑,笑得胡白一颤,她这才缓缓道:“不如叫梦吧,想来名叫梦的人,定然也能美得如梦一般……”   “胡梦……”胡白喃喃地念了遍,“确实是个好名字……我便叫这个名字也不错。”   念完,只觉得灵窍中似有微光一闪而过,它欣喜地跳起来一转身,果真便化作了一名身姿窈窕的美貌少女。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好了。”莲纹收回掐着诀的手,背在身后,笑得十分有深意,“既然你成功变美了,以后便好好做个美人,我就此告辞了。”说罢,她便匆匆向山下赶去,也未驭剑,却速度极快地就消失了身影。   果然改个名能变美?改名为胡梦的少女在原地将信将疑地兴奋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是只公狐狸,我要变美也该是美男子,变成美少女作甚!”   搞半天,他今后还是会在勾搭汉子还是勾搭妹子来吸取精气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不休啊!   该死的,还让不让狐狸精祸害人类了!   山下与失散的手下人等终于会合的月白,听着林间啁啾的鸟鸣声,惆怅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上马离去。只是他心中已决定,一定要派人探寻那名少女的下落。   虽说人海茫茫,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万民皆在他掌握之中,总能让他找到她的。 第160章 崩塌的山峰   后来怎样了?   后来……   一阵猝然而来的心痛,令赵坦坦猛地惊醒坐起身。   她急促地喘息着,一手按在心口,仿佛这样能令心头的剧痛缓和下来,不过片刻间她全身都是冷汗。   “主人……”身边传来充满担忧的轻唤。   赵坦坦转过头去,发现雪衣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秋水般的眼眸中晃满了忧虑不安,以及一丝因她终于醒来而产生的惊喜。   “雪……衣……”赵坦坦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唤出口,声音带着似刚经历过风霜摧残后的沙哑。   只唤出雪衣的名字,她便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只静静盯着雪衣,如同在确认什么般。   在她这样的目光中,雪衣渐渐移开了视线,垂下头去,只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   赵坦坦擦了下额角的冷汗,吸了口气,终于再度开口:“师兄的灌顶之法来自佛宗,我身边的佛修只你一人——是你……传授给他的?”   她的声音比方才好了些,吐出的话语却不是问雪衣何时醒来,此刻又是什么情形。她这句话,比任何话都令对面的人心惊。   闻,雪衣的睫毛颤了颤,却越发不敢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虽然是问句,但赵坦坦的语气却分明是肯定了这件事。   雪衣的睫毛间渐渐盈满泪珠,仍旧是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   往日里这样的雪衣,总会令赵坦坦忍受不住而软化下来。   但此时,赵坦坦看着他,神情却渐渐冰冷。   “雪衣,当日在琼华派,遇到魔尊与人争执,也是你故意引我去的吧?”她又道,“你总在关键时刻突然力竭昏迷,恢复原形,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么?你这样的千年修为,怎么可能每回都如此狼狈?”   她停顿了下,叹道:“你算得城府深了。可惜你却忘了,我能通过契约感应到你的状况,你是否真的力竭,我怎会不清楚?这也是我没能想明白的,既然你要这样欺骗我,又何必非与我定下契约?”   此一出,默默垂泪的雪衣霍然抬头。   “不是!主人,不是这样的!”他焦急地伸手过去,想让赵坦坦听自己的解释。   但赵坦坦已无心去听他说什么:“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何况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不管你在图谋些什么,现在开始,都不必继续留在我身边。等我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便会还你自由。”   说着,她挥挥手转过头去,不再看雪衣,同时断开了她与雪衣间因契约而产生的心灵感应。   耳边似乎传来雪衣的哀泣和跪地声,雪衣哀求了些什么,她无心去听,只是望着上方的承尘发呆。   方才视线所及,那熟悉到极点的床帐与屋内摆设,让她明白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曾住了将近二十年的青竹峰洞府中。   她的神情露出一丝恍惚。   曾几何时,她住在这里,随着无极真人隐居修真。   在青竹峰的前十八年中所接触到的,与从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她的容貌也与从前截然不同。最关键她除了神识较弱外,算得身强体健,哪里找得出一点受过严重摧残的痕迹?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即便不是终于脱离苦海,转世获得新生,也应当是做了一场美梦。   哪怕在山下遇见了那个名叫崔尘的男子,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时,也只是令她更确定这仅仅是一场梦罢了。   毕竟,在那漆黑森冷的角落里,这样的美梦早就做过不止一次了,不是么?   梦中有着各种令人怀念的美好事物,每次醒来却依旧陷身地狱,不知何时能得到解脱,唯有继续闭目沉浸在梦中,不想醒来。   有时,并不是没有产生过疑惑。   但时隔万年之久,当初那人的模样,在她记忆中早该模糊不清。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若不是错觉,若不是梦,一个已经飞升万年、位列仙班之人,又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变成凡人?   那么就只可能是一场梦了吧……只能是一场梦……只可以是一场梦……   赵坦坦望着上方的眼神渐渐涣散之时,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她心头一震,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令她不顾神识仍在疼痛,一咬舌尖逼得脑中暂时清明,以辨认巨响传出的方位。   下一刻,她从床上一跃而下,连鞋也顾不上穿,赤着双足便向外飞掠而去。   曾几何时,也有过这般相似的情景。   那久远的过去里,曾有那么一次,天下间都传说他将与昆仑掌教之女结为伴侣,却不料随后便听闻他拒了婚事,将一身修为还于昆仑,孑然一身地下山去了。   得知他下山离开的那日,她也是这般连鞋也顾不上穿,便直接向山下追去。只怕晚了一刻,便再也追不上他。   明明御剑飞行就能轻易追上失去修为的他,但她却怕路途中林木太蓊郁,飞得若太高速度若太快,会让她错过了被枝叶挡住的他、因此她只用那未着鞋履的双足,在山野间奔跑着追向前方。   那时她的修为低浅,一路翻山越岭,待追到他时,她头上发髻、身上衣衫都被荆棘勾破,赤着的双足更是沾满了泥土草汁,还磨破了皮。可她却毫无所觉,只是在看到那人温暖的微笑时,心中便欢喜不尽地扑入他的怀抱。   那样的记忆刻骨铭心,即便过去了万年时间,以为自己早已抛开,却发现终究难以忘怀,   可是这一次,在她赤着双足飞掠过去后,看到的却不再是那人温暖的微笑,而是一座崩塌的山峰。   青云峰塌了。 第161章 长生与偕老   “师兄,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却只引起回声阵阵。除此之外,再无一点回应。   少女默默地凝视着幽深黑暗的山洞,一手支着冰凉石壁,如同外间千万载的寒冰般伫立不动,唯有寒风依旧不变地在洞口呼啸而过。   这样的情景重复了无数遍。   曾经她很喜欢青云峰,因为那个地方虽然寒冷,但却有那人在。只要有他的陪伴,她便从心底都感觉温暖。   后来她却恨上了这个地方,那皑皑白雪、幽暗山洞,还有呼啸的寒风,几乎万年不变。   每次闭关出来,都只有她一人对着那熟悉的白雪和山洞静静发呆。   这个曾经以为能从此执子之手、岁月静好的地方,终究成了如同坟墓般的存在,在日复一日的孤清冷寂中让人想逃离。   而如今,这座高耸入云的青云峰,倒塌在她面前。不管是那些令人怀念的,还是那些令人厌恨的,都化作了一片废墟,再无迹可寻。   青云峰附近的空中满是遁光,那是各峰长老纷纷前往查看。   修为已是元婴的赵坦坦,几乎冲在了最前方,然而她能望见的,只有在烟尘中轰然倒塌的青云峰。   她怔怔地落在满地的碎石废墟前,心惊地发现感受不到其中有紫萌的气息。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紫萌怎么了?   被冰封着的师兄呢?   混乱到极点的心绪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伸手就要去搬开那些石块,却随即被身后赶来的雪衣一把拉住:“主人,你冷静一点!这里分明被设下了阵法,你若是贸然接触会受到阵法的攻击!”   雪衣曾负责加固凡界皇宫的结界,对于阵法一道也颇有心得,加上此刻他比赵坦坦冷静许多,便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点。   仿佛为了印证雪衣的话,空中有一道遁光划过,飞速地落到了赵坦坦面前,露出了神情凝重的无极真人。   “不要再往前了,前方有极厉害的阵法。紫萌长老已利用青云峰下灵脉,将自己连同道尊一起封印在阵法之中,非化神以上修为不得破阵。”无极真人望着眼前的废墟,慎重地说道。   紫萌作为护山神兽确实当得“长老”这样的称谓,但他为何突然将自己连崔尘一同封印?   赵坦坦冷静后,便很快明白过来。   是了,经过魔尊那样一闹,天下间都在好奇清源剑派慕白道尊的下落。恐怕其中某些有心之人,已在猜测那个早该飞升上界的道尊与崔尘有极深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人。   清源剑派如今虽有元婴老祖坐镇,但架不住天下间为获得一点飞升的机会,便不择手段之辈实在多不胜数。   为防有意外发生,紫萌才会做此下策。   可是为何他连商量都没有,就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是,紫萌必然恨极了害自己主人落此下场的她,甚至清源剑派对于他这样的神兽来说,一直以来也不过是职责所在,才会经年累月地在此守护。   如今失去了主人的他,又怎会愿意再找什么人商量?   “师父……”赵坦坦推开雪衣,不去看后者原本就失落的脸上愈加显出悲伤,她低头轻唤无极真人。   无极真人回过头来看向她,叹息着摇头:“不敢……若是从前也便罢了,如今你既已想起自己曾是谁,那少不得,我得唤你一声莲纹师叔祖……”此时的他全无往昔玩世不恭的老顽童模样,对着赵坦坦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怀念。   他就用这样的态度,对着赵坦坦恭敬地行了个礼:“无极见过莲纹师……”这一次,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赵坦坦打断。   “别这样唤我。”赵坦坦苦笑着打断他,“这一唤,仿佛过去那二十多年,真的都只是幻梦一场,我……我只是赵坦坦罢了……”她真的宁可自己只是赵坦坦……那个单纯的赵坦坦……   复杂的情绪令她喉头微哽,竟有些说不下去。   无极真人闻又叹了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但毕竟身为曾经的清源剑派掌教,如今的清源剑派长老,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看向赵坦坦:“如今全修真界恐怕都无一人能破阵而入,何况即便是能破阵,也依旧是救不了因魔花毒发而自我冰封的道尊。”   说到这里,无极真人又叹了声:“而道尊显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才会选择将一身修为通过灌顶渡给……你……”他犹豫了下对赵坦坦的称呼,最后索性只用个“你”字,“便是希望你能不再浪费这身修为,抛开他的事,心无挂碍地好好修炼,争取早日飞升——只望……你此番能不辜负了他的期望。”   “心无挂碍……早日飞升……”赵坦坦喃喃地重复着,她仰头望向空中仍络绎不绝的遁光,以及遁光上方漆黑的天空。   大约是无极真人嘱咐过,那些前来查看的长老们并未来这个角落打扰他们,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色彩各异的光弧,在夜空之中倒也煞是好看,只略输凡界的烟花。   赵坦坦呆望了天空一会儿,忽地笑出声来。   在无极真人与雪衣讶异的神情中,她慢慢说道:“总说什么早日飞升……可为何就没人问问,我自己想不想飞升?这般一厢情愿地将我丢下,又或者将修为强行灌给我,我便必须知情识趣,从此没日没夜修炼,然后去飞升上界?”   她又笑了两声:“果然……只有心无挂碍的人,才能做得到吧……”   心无挂碍,所以能抛下一句“我在上界等你”,便轻易地将人一丢就是万年,全然不顾对方是否同意接受这样的分别。心无挂碍,所以能自作主张地将修为灌顶于人之后,心安理得地将自身冰封,全不管对方是否愿意领这个情。   什么飞升之后,再结为道侣?   要与人相伴携手,还需要这许多附加条件。   终究,在他心里眼里,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修长生得大道,以及“飞升”二字吧。 第162章 长生与偕老2   那一年他丢下一句:“我在上界等你。”便头也不回地飞升而去。   起初,她真的有在认真修炼,可是漫漫岁月里寂寞席卷而来,永远排遣不去。千年万年里时光的消磨,渐渐令她心底对他产生了怨,又化为了恨。在终于晋阶化神,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停止了修炼。   只因,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所重视的,竟是她从来最无所谓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她要的。   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何必非要强求在一起?   “师父,我想,我可能无法如你们的愿了。”赵坦坦笑完,望了眼无极真人,又最后望了眼青云峰形成的巨大碎石堆,便随即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当年她既然做出了选择,放弃继续修炼争取飞升的机会,便不会在今日后悔。   这番期望,她只能继续辜负了。   “主人!”见她一眼也未望向自己,竟真的在履行她之前要与自己决绝的话,雪衣慌乱了。他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地追了上去。   原地只留下无极真人独自立着,他看看身后的碎石堆,然后转头遥望着赵坦坦冲下清源山脉的身影,眼中再度流露出那份怀念:“你一直都想逃离这个地方,摆脱这个身份……我明白的。”   就像千年前,远远望着自废修为的她,从山上一步一步走下来,过去翩若惊鸿的仙姿再不复见。可她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好似刚甩脱了一个过于沉重的负担一般。   那时的无极也不过是一名清源剑派刚结丹的弟子,虽然资质优秀,但论理他却不该认得这位传说中的老祖。   毕竟传说中青云峰上的老祖,向来隐世独居,只有每一任清源剑派掌教继任时,才会前往青云峰拜见这位老祖。无极的师尊就曾为清源剑派掌教,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无极曾偷偷尾随自己的师尊。   不知是师尊故意放水,还是那老祖心慈,竟似无人察觉他的潜入,从而令他得以趁其师尊拜见青云峰老祖时,成功偷窥了一眼。   ——什么老祖,不就是个看起来同他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少女吗?   师尊几乎是顶礼膜拜地对着那名少女,恭敬到了极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神一般,让人看着都觉得别扭,也不知受着这礼的人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反正若换做是他,恐怕连多说一句话的想法都不会有了。   师尊离开后,他仍趴在洞外偷偷瞧着。   山洞幽深空旷,少女独坐洞中,纤瘦的身影看起来孤单单冷清清,浑不似门中成日里闹腾不休的师姐妹们。   良久,她望着洞外的白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日色渐渐西沉,她孤单的身影就那么渐渐模糊在山洞的黑暗中,深不可测地沉寂了下去。   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个冲动——也许等有天他成了掌教,会趁着拜见老祖的机会,劝她出来走走吧。   这样独自一人的生活太过单调无趣,太不适合她了。   但没想到,他才刚结丹还没能成为掌教,那洞中的少女已散去一身修为,与清源剑派脱离了关系。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曾冲动地跑上前,拦在准备下山的她面前,质问她为何身为老祖,却要叛离门派。   最重要的是,为何要平白放弃了青春不老的长生之路?他们辛苦修真不就是为了得成大道吗?   明明,她曾是最接近那无法触及的境界之人,为何要突然放弃?   少女停下了步子,打量着因激动而眼眶微红的他,而后问道:“假如给你万年寿命,可是每一天的内容都是单调而重复的,你会觉得这样的长生之路有意义吗?”   那自然,没甚意思。   他想起从前看到的那一幕,摇了摇头,便听少女叹道:“我活了万年多……但于我来说,这万年却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千年万年永远一成不变地重复着……人生好似一潭死水般,望不见一点波澜,更望不到尽头。直到那时,我才绝望地发现,作为人,最害怕不是死亡,而是寂寞。我真的怕极了独自一人千年万年地待在那地方,明明过去了万载岁月,却仿佛只过了一天那般单调空虚。”   少女脸上仍带着笑,眼底却透出了孤寂,但很快这份孤寂被全然的满足取代。   她轻笑道:“现在不同了,我找到了能与之一起共度岁月的人。虽然他境况落魄了,但我会随他回他的老家。在那里,我们会成亲,从此过着男耕女织的简朴生活,然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看儿孙满堂……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我们会互相依偎,一起坐在夕阳下的篱笆门前,体会岁月的静好……与这样的生活比起来,长生算什么?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年日子,只要有一人相伴,却已经胜过我独自一人所度过的千载万载岁月。”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焕发出了光彩,那来自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孤单寂寞的漫漫长生路,和与爱人携手共老一生……到底哪个更值得?   他的脸上闪过迷茫时,感觉头被抚摸了下。   曾经是清源剑派老祖的少女,仿佛面对着一名毛躁的后辈般,抚着已经是健壮青年的无极脑袋笑道:“小宝,你是本代最优秀的弟子,你的师尊有意让你继承掌教之位。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让清源剑派的繁荣更上一层楼,所以我就算离开也很放心。”   他甚至来不及惊喜对方竟知晓自己的小名,以及对自己的看重,便见她放开了手,转身继续向山下奔去。那身影欢快地就像一只刚被放出牢笼的鸟儿。   让人禁不住在心中默默为她祝福。   ——等着吧,我会将清源剑派发扬光大,使你即便身在凡界也能得到门派的庇佑。   年轻轻便已结丹、前途无量的无极真人,对着山下苍茫的林海,在心中想道。 第163章 【长生与偕老】战栗   赵坦坦没有驭剑,她是一步步走下清源山脉的。   走了没多久,她感受到自神识中传来的一声剑鸣,随即温养在丹田内的仙剑竟自行飞出,在她身周环绕着颤动不休。   “麻花,怎么了?”她伸手想抓住那泛着青芒的仙剑。   那被她唤作“麻花”的青剑却如同小蛇般灵活地闪避开来,继续颤动着发出嗡鸣,似乎在发泄着什么,却又有些畏缩。   赵坦坦皱眉,收回手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最陡峭的一段石阶上。右侧是直立的峭壁,左侧则是千仞深渊。若是凡人在此,恐怕只要踏错一步,便会摔落悬崖粉身碎骨。   而在那深渊之中,正是清源剑派的剑冢所在。   她低头沉思了起来。   不知是神识屡屡受损,还是神魂始终与肉身不契合,有些记忆总像隔了一层般模模糊糊的,让她需要努力去回想。   她辛苦地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是了……麻花,似乎我当年就是在此处将你抛下悬崖的。放心,我再不会将你抛弃了。”   此一出,麻花剑仿佛听懂了般,委屈地嗡了一声,这才乖顺地缩回了赵坦坦手中。   赵坦坦用另一手摩挲着麻花剑的剑脊,轻叹了声:“但凡有灵性的存在,都不会愿意被人随意抛下吧……”不管是人,还是剑。   当年,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在这里将与自己相伴万多年的仙剑抛回剑冢,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一种与从前迥然不同的生活。她如今竟已经想不起来,只隐约能感受到自己那时的欢欣与憧憬。   如今回首,记忆中曾经仅有过的两次毅然决然,所得到的结局似乎都在惩罚她的天真和冲动。她不过想要与一人相携到老罢了,然而第一次她得到的不过是独自苦守万年岁月直到无望,第二次则是……   她猛地收住思绪,苍白着脸急喘几声,不敢再往下去想,重新看向手中剑。   “从前,是我对你不住,今后我们便互相陪伴、不离不弃吧。”赵坦坦将额头贴了下麻花剑,喃喃道。   麻花剑再度嗡鸣起来,这一次的鸣声又响亮又悠长,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回响声中,远远的仿佛还有与麻花剑不同的剑鸣声传来,与它依依惜别般交互鸣响,却又仿佛只是错觉。   赵坦坦回头望向青云峰的方向,心头一酸,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师兄……”她轻轻唤了声。然而她的呼唤再也不会得到回应。   她一咬牙,收起麻花剑,便向山下直冲而去。   这一次,她下山的的速度比方才还快。   方才在她的心中,早已下了决定——无极真人转达的那些意思,她绝不会听从。   说什么让她用崔尘灌顶给自己的修为继续修炼,争取早日飞升。   飞升是需要莫大机缘的,岂是说要做到就能够做到的?   如果她没能等到这份机缘,就会一直到寿元耗尽,然后如同这世上未能等到飞升机缘的无数化神修士般,坐化在自己的洞府之中。   又或者在不知千年还是万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有幸得到机缘飞升上界。   但在那之后呢?   不管她闭关到齐或者有幸成了仙,却都是选择将因魔花毒发而自我冰封的崔尘丢在这里,任由他永世陷在那活不得死不得的囹圄之中。   这样的结局……她绝不可能接受!   不管哪一种可能出现的结局,都不是她要的。   谁都不能代替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哪怕是她的师兄。   而她此刻的选择就是——让那什么“闭关修炼、早日飞升”都见鬼去,她只想再度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崔尘。   她的师兄,应该永远是那般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他应当在九天之上好好做他的神仙。而不是为了她这样冲动又愚蠢的师妹,平白自我牺牲,最后落到险些堕魔又自我封印的下场。   赵坦坦越走越快,然而出了山门后,她却顿住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说来容易,要做却难。   她该怎样做,才能救师兄?   论理,她应该先得到天机镜,获得寻找惜澜魔花解药——七叶梵莲之泪的线索。   但琼华派此番元气大伤,不但掌教重伤,门下弟子伤亡无数,连且世代相传的基业,都被魔尊毁了。   原定为仙剑大会奖品的天机镜,多半也是讨要不到。   虽然心知不会有结果,但赵坦坦还是送了几只纸鹤出去,向薛逸含以及“鸟语花香”等人表示问候,并稍作打听。   然后她便召出仙剑,驭剑向远处飞去。   她有元婴期修为,寿元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要长。在寿元耗尽之前,她便是踏遍这世上所有奇山异水,也要寻觅出惜澜魔花的解药。   也是托元婴期修为的福,她御剑飞行速度几乎是从前的百倍,千山万水几乎眨眼间便飞掠了过去。   待探完东方两处上古修士洞府,一处秘境后,时间也才刚过去大半年光景。   转眼又将是春日来临,赵坦坦经过一处凡界城镇时,心中忽有所动,落下了仙剑。   这是座极普通的小城镇,正逢午间时分,街上不管是行人,还是小贩,都在闲适中露着几分倦意。唯有城中最大的茶楼内热闹非凡,已经换上一身寻常男子衣衫的赵坦坦,就直接进了这家茶楼。   进去时,茶楼中的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地方,脸上神情百变,五官颤动不休,好似列朝列代的帝王将相英雄豪杰都在他身上轮番附体。   说的人如同正亲身经历,旁边的人听着一惊一乍也似身临其境。   赵坦坦要了壶茶,坐下没多久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哈欠才打到一半,忽地一惊猛然坐直身子。她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战栗。 第164章 听书   她紧紧捏着手中茶杯,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朝那个方向看。可是接下来听到的一个声音,却令她吃惊地打翻了茶杯。   “这凡界听书有什么意思?不如带我去你家瞧瞧……想来你住的地方应当也如你的人一般……一般清爽雅致。”那声音婉转字字动听,只听在耳中,便让人觉得说话人必是名少见的美人。   然而,赵坦坦听在耳中却如闻雷鸣。   脱手打翻的茶杯向着桌沿外滚动,她却心跳如擂鼓,根本顾不上伸手去拦阻,任由杯子滚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直到茶水缓缓顺着桌面的木纹缓缓延伸,沾湿了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那声音……分明就是梅彩的。   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遇见梅彩?   她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了一下,借着去拾茶杯的机会,朝后方扫了一眼。   后方角落里,巍巍然如山岳般坐着一人,棱角分明的面容,黑如暗夜的双眼,眼角处仍有着残留的红色伤疤。可不正是几度遇上过的魔尊。   而在他身旁坐着的女子,着一身绣有红梅的绡裳,发上簪着一支嵌有红宝石的梅花簪,衬得她肌肤白嫩胜雪。即便脸上蒙着面纱,也能看出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   这二人自进来后,那不同凡俗的样貌与打扮,便引来了茶楼中众人的频频瞩目。因此赵坦坦于众多目光之中扫过去的那一眼,也就显得没那么起眼。   梅彩正提起茶壶,低头为魔尊斟茶,眼神中透着专注,更不可能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同门。   她斟完茶,便眉眼含笑地将茶杯递向魔尊:“尊上,这凡界的茶水虽粗劣,但还算新鲜,可要用一杯?”   梅彩的语气恭敬中透着仰慕,就好像不久前曾对着崔尘时,那样一般无二。   赵坦坦的眼中闪过疑惑和怒意。   她与梅彩虽属同门,但因自己平时随无极真人隐居青竹峰,实际接触并不算多。只知这位清源剑派长老的女儿、第一美女梅彩,为人清高自傲,对于门中献殷勤的男弟子们向来不假辞色,唯有在崔尘面前会表现出少女的娇羞与爱慕。   而有关她的具体人格品性,赵坦坦虽没有更多了解。但前往仙剑大会途中,魔尊来袭之后,梅彩冒领了退敌的功劳一事,她还是记得的。   所以眼前所见的,是又一个向魔尊投诚的正道弟子?又一个苏曼姿?   赵坦坦不敢观望太久,俯身拾起茶杯后便转过身去。她也不敢动用神识查探,只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后方角落的那二人身上,同时心中暗暗思忖着——清源剑派中的同门可知晓此事?她可要给掌教还有无极真人等人去个信?   说来也是奇怪,那魔尊被这茶楼中人频频瞩目,成为一时窃窃私语间的谈资,竟也不以为忤。此时他竟似正在专心听着说书人讲述,连梅彩递来的茶都没接,后者只能讪讪地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赵坦坦好奇之下,便也侧耳倾听起来。   人声鼎沸的茶楼中,说书人戏说着的,是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之中的那些久远岁月。若细听便会知晓,讲述的正是千年前,前朝末代的乱世。   那个年代曾是百年难得的盛世。帝王虽年少,登基之后却能在政事上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又知增强国力减轻赋税,不过几年间便令得天下大治,国富民强。   然而那个年代,在繁盛了短短十数年之后,便即迎来了百年难遇的乱世。   数十年间战火纷飞,天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乡野中曾经绵延无尽的良田尽数被践踏,再无人耕种。城市里曾经鳞次栉比、人丁兴旺的屋舍十室九空,一度争奇斗艳的士族公卿宅邸日渐荒废,皇宫中的琼楼玉宇只剩下断壁残垣,满目衰草连天。   而导致那繁华盛世匆匆终结的祸源,便是妖后莲纹。妖后莲纹迷惑了原本圣明的帝王,使其色令智昏、倒行逆施,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令天下大旱、三年无雨。   三年间百姓颗粒无收、食不果腹,又因久旱无雨,河水井水都渐渐干涸,等挨到第四年终于有了雨水之时,四野的饿殍早已数不胜数。曾经难得的盛世自此便有了世态动荡、民心不安的乱世之相。   而前朝的帝王却未能因此警惕,反而变本加厉,斩贤臣诛忠良,不管百姓困苦,在应当休养生息之时还兴起了战事。自此前朝的倾覆之势便再难挽回,直到最后被正义之师兵临皇城,哀帝大势已去自焚于莲乐宫,追封谥号为哀帝。   由此可见,纵是生得国色天香、容华绝代,貌比嫦娥、颜似洛神,但令一代圣明君主为之昏昧无心朝政,一个繁荣鼎盛的国家为之倾颓……这样的妖女又有何足取之处?便合该留得身后千古恶名,为后世代代唾弃。   这段故事,在凡界的各大城镇中,都是属于茶楼书场的保留节目,凡是说书人都会讲这么一段。   赵坦坦在外大半年中,已经听过许多遍,早已耳熟能详,见惯不怪。   但这座茶楼中的说书人却讲得格外生动,连初时帝王遇妖女即天降不祥之兆,到后来帝王与莲纹妖后寻欢作乐、夜夜笙箫的情形,都仿佛曾亲眼目睹一般,讲得绘声绘色。   赵坦坦竟听得有些津津有味,忍不住想为那说书人丰富的想象力拍案叫绝。   茶楼中人也被挑起情绪,齐齐随着说书人高声怒骂前朝妖女之时。那说书人忽地手中醒木脱手掉落,一手掐着自己脖子,一手伸进口中,须臾面色由青转白,痉挛着倒在了地上。 第165章 报仇   众人惊骇间,赵坦坦顾不得其他,已先一步掠上前去查看,发现说书人已没有了气息。而他口中满是鲜血,舌头竟被自己嚼烂,看来甚为骇人。   方才还热闹不已的茶楼,一时间惊呼声四起,众茶客或上前围观,或吓得向外奔走。   一片混乱中,赵坦坦向魔尊所在的角落望去,不出所料地发现对方早已不见踪影,便是连梅彩都随着消失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这件临时换上的普通男装里面,挂着崔尘当日塞给自己的玉佩。那是开启被修真界称为芙蕖仙境,也就是水芝境的钥匙,但除此之外,这块玉佩更是一件仙器,其中的作用之一,便是能用于掩饰佩戴者的修为。   若非自己到凡界城镇,总会用这块玉佩掩饰自身修为,恐怕方才魔尊早已发现这里还有一名元婴期修士在场,她哪里还敢堂而皇之地坐在茶楼之中。   她心中暗暗庆幸自己的防患于未然,一边拨开混乱的人群,向外冲去。她必须弄明白为何梅彩会出现在魔尊身边。   外头的街上似乎也收到了茶楼内死了人的消息,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些便拉住从茶楼中冲出来的熟人,向其打听此事的细节。   赵坦坦刚走出茶楼没几步,便感觉有只手伸向自己,不同于周边人的是,她感受到了灵力的波动。   她反应极快地反手一扭,已将那只手牢牢抓住,再向后看去正要质问,却怔住了。身后之人竟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姜思。   当日去仙剑大会之时,姜思正巧在冲击境界的紧要关头,便未曾一同前往。   自此之后,又发生了诸多变故,赵坦坦一直就没有机会再见过姜思。   此时官兵已包围了那所茶楼,她们便另寻了一处饭馆。   在雅间内坐下,赵坦坦看着坐在对面的姜思,不由感慨万千。仿佛去膳堂寻姜思蹭饭,还是昨日发生的事,可转眼便人事皆非。便是眼前的姜思,精气神也与从前大为不同,显然这次闭关十分成功,她已经进入筑基后期,不愧为明远峰长老的得意弟子。   赵坦坦心中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喃喃唤道:“姜师姐……”   “不敢,该我唤你师叔祖才是。”姜思苦笑着摇头,伸手替赵坦坦斟了杯茶,态度十分恭敬地递给她,“我出关之后,便听说大师兄与慕白道尊渊源极深。你我虽年岁相仿,但你如今修为已是元婴期,又身为他同师授业的师妹,自然辈分比我们都要高出许多。若是继续唤我师姐,岂不是折煞了我。”   显然姜思已经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但她所知道的似乎又并不是全都是实情。   赵坦坦在外行走期间,也发现了这点,全修真界至今都停留在猜测崔尘与慕白道尊有渊源的阶段,却又并不知悉二者究竟有些什么渊源。看来多半是无极真人下了一番功夫,对外隐瞒了真相。   然而姜思如今恭敬的态度,令赵坦坦非常不自在。   “姜师姐,你不要这样……”这样的姜思让她觉得很陌生,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不肯接姜思递来的茶,“我们同在清源剑派这许多年,在我心目中,大家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你们却都如同我的姐妹一般。如今你若唤我师叔祖这样的称呼,我……我情何以堪……”   “就知道你的性子,必然不会因为辈分高,便端起架子。”姜思看着她忽地莞尔一笑,将手中茶杯塞入她手中,“来,喝茶,我们许久未见,好好说会儿话。”   赵坦坦这才接过茶,随意饮尽便又放下,将方才就有的疑惑问出口:“姜师姐你为何在此处?你可知梅师姐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刚才竟看到她……”   “梅彩吗?”姜思低头看着赵坦坦放在桌上的茶杯,又替她斟满,这才道,“你是看到了她与魔尊在一起?”   赵坦坦怔了下,重新望向她:“你知道这事?”   “知道,这是我们几个共同商量后的决定。”姜思低笑了下,语出惊人,“我们要为大师兄报仇。”   “你们?”赵坦坦吸了口气,吃惊地重复。   姜思抬头对上赵坦坦惊愕的目光,总是温柔沉静的双眸中,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   她没有回应赵坦坦的话,径自说着:“我恋慕大师兄许多许多年了,为了能离大师兄更近一些,我拼命地修炼,提升自己的修为。可是这次出关后,我却发现,这样的愿望,再也没有实现的一天了。而这一切,都是魔尊造成的,因此我与几名师姐妹,决定一同去找魔尊报仇。”   她盯着赵坦坦,缓缓道:“第一步,便是由梅彩想法子接近魔尊,寻找他的弱点。而下一步,你可要参与进来?你的修为是我们中最高的,若有你一起行动,必能事半功倍。如何?你可愿意为大师兄报仇?”   姜思紧紧盯着赵坦坦,目光坚定而执着,似乎极为期待她的回应。赵坦坦看着眼前熟悉的同门姐妹,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看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露出了苦笑:“姜师姐,若你真心邀我一同参与,又为何要对我下药?我是如此信任你……”茶水之中加了料,她饮下没多久便发觉了。   她那么信任那么喜欢的姜师姐,十多年来每每偷偷找去膳堂,对方都会主动端上精心烹煮的食物,温柔地看她大快朵颐。可今日端给她的,却不再是美食,而是一杯下了药的茶水。   对着她说了那么多惊人的话,仿佛将她当做贴心的姐妹,却原来,不过是想拖延药效发作的时间。   赵坦坦看着姜思熟悉的脸庞,悲伤地闭上眼,慢慢趴倒在桌上,耳边能听到姜思的叹息声。   “多么悲哀啊……明知道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姜思轻叹着,眼中慢慢垂下泪来,哽咽道,“就算如此,我也一厢情愿地以为,就算无缘成为他的道侣,只要能百年千年地在他身边,看着他安好,便于愿足矣。”   她轻轻地啜泣着,旁边似乎又多了个声音,是卫菁的:“莫哭了。大师兄会花毒发作,在险些堕魔时封印自己,多半便是因为她。她却自此离开门派,在外闲晃了大半年都没什么消息,更没见她有为大师兄报仇的意思。”   “哼,大师兄为她几乎身陨道消,她却抛开一切潇洒走天涯,平白辜负了大师兄一番情意,这般没有良心之人实在让人不齿。”那是沙橖的声音,“她能够做到抛开大师兄,我们却不能。走吧,梅彩还等着我们接应。”   “这药……”姜思还有些迟疑。   沙橖催促道:“同门不得相残,这药不过是让她昏睡。既然她不管大师兄死活,一点为大师兄报仇的心思都没有,我们便也不屑求她来帮忙。下药不过是让她不要跑出来坏事……方才看她差点追着梅彩过去,真是好险,就怕被撞破了计划。此番我们定要成功刺杀了魔尊,为大师兄报仇雪恨!” 第166章 报仇2   耳边的话语声转瞬便消失,显然说话人已离开此处。   不要!你们不要去!   赵坦坦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的心中在呐喊着,拼命想睁开眼恢复清醒。   魔尊的修为,连同样修行近千年的雪衣都对他身为忌惮,不敢直撄其锋。沙橖她们四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才筑基后期,比起修为相当于元婴期的雪衣都要差了两个大境界。   她们这一去,其结果毫无悬念。根本就与送死无异。   赵坦坦不敢多想,她只能尽全力试图将药力逼退,她太害怕晚一步,就看到自己难以接受的结果。   沙橖是清源剑派丹药谷中长老的得意弟子,她用的药都是绝对的上品。她若要针对元婴修为下药,便绝不会用只对元婴以下才有效果的药。   但赵坦坦却不能算是普通的元婴修士,她神识虽然受损严重,却毕竟曾到达过化神期的高度。化神期是这个修真界里最为顶尖的境界,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因此赵坦坦并没有真正昏睡过去,她忍着神识传来的剧痛,不停地与药力相抗。终于在一炷香后,她从桌案上一个翻身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后,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   身子仍有些酸软无力,她等不及恢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抓了饭馆中人便问:“方才与我同来的女子朝哪个方向走了?”   修真者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不得在凡人面前随意施展法术,梅彩她们要离开此地,必然也不会御剑飞行。因此目睹这几名美貌少女离开的人,也不在少数。   赵坦坦很容易便问明了方向,随即在街市间飞奔。然而一直跑到城门前,她都未曾发现姜思等人的行踪,并且询问路人也没有一点线索。   眼看时间耽搁不起,她再也顾不得了,正要召出飞剑在附近绕一圈寻找。忽地她心头一动,姜思她们虽然比自己先离开,但没理由这几名凡界难得一见的美走出这许多路,却反而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们根本没有出城,还留在城中某处。   赵坦坦想到这里,停下脚步,深吸口气便闭目忍着疼痛,开始以神识在城内搜索。   她的神识屡屡受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将养,方才为逼退药力又再度耗损过剧,此时再度强行使用神识,直痛得汗如雨下。待终于在城内锁定到姜思等女的气息时,她已是头晕目眩脸色苍白,靠着城墙摇摇欲坠。   这样的状态,就算找到了她们,她又能做些什么?若是从前的话……她甩甩头,甩去心中骤然冒出的念头,然后扶着墙壁咬牙向前走。   就算是如今自己这般没用,她也不能坐视姜思她们几人白白送死。   她咬着牙向前冲去,穿过最热闹的街市,最后停在了一条小河边。   小河两边柳絮正轻扬,前方不远处,一座弯弯的小桥横跨小河两岸。桥洞下蜷缩着的身影,可不正是姜思、沙橖和卫菁?   她正要上前,却在下一刻停下动作,迅速躲到了身旁柳树后头,忍者心悸悄悄望去。   在另一个方向,正缓缓走来的黑衣男子,与其身后跟着的绝色美人,除了魔尊和梅彩之外,又还能是谁?   赵坦坦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虽然明知道没什么用处。   终究还是来晚一步,没能及时阻止姜思等人的行动,她心中暗叹一声。   以魔尊的修为,又怎么可能没察觉到有人埋伏于此地?   修真界终究是平静了太久,这些初出茅庐的新一代弟子们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没见识过当年仙魔大战时魔尊的暴虐,竟以为有人里应外合,便可对其进行伏击。   赵坦坦靠在树后,努力调息着。这个关键时刻,她的神识能恢复一点是一点。到时见机行事,也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这一片地方,由于位置偏僻,附近没什么行人。此时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唯有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古老的垂杨在春风里银丝飘洒。这里,仿佛是一个才子佳人幽会的好去处。   一身黑衣的魔尊走上小桥便停了下来,沉默地用那双带着疤痕的眼向远处望去。   “尊上,你走慢点,奴家跟不上了。”梅彩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她娇娇地向前几步轻喘着,总是水气氤氲的眼眸盈盈地望着魔尊,满含少女的娇嗔。   若是他人被梅彩这般绝色的美女如此凝望着,恐怕早已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在梅彩面前的是魔尊,手染鲜血脚踏白骨,连修真界第一美女苏曼姿的爱慕都不屑接受的魔尊,又岂是假作娇媚的梅彩能够轻易迷惑的?   因此梅彩的话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魔尊仍望着远方,似在欣赏风景,又似在沉思着什么。   梅彩却没有气馁,又絮絮地说了几句话,话语中一反她往常的高冷,竟显得有些天真烂漫。   而魔尊一直对她的话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但这已经十分反常了。传闻中性情暴戾、行为乖张的魔尊,却能容忍梅彩跟在自己身边聒噪不休,看起来,竟似乎对她有着出人意料的耐心。   女子对于这种特殊对待,总会有几分敏感。梅彩也不例外,她很快察觉到魔尊对自己的不同。   梅彩望着魔尊棱角分明的侧颜,有几分受宠若惊之余,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能令修真界第一美女苏曼姿为之倾心,进而背叛家族和师门的男子,细看来从皮相到气质都可说与崔尘平分秋色,足以令世间女子为之心生爱慕。   同为绝色美女的梅彩在这个时刻,内心有了小小的动摇。   但她随即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桥板,眼中的迷茫很快散去,重新化为坚定。   只是她原先的小心翼翼,终究因此有了少许放松,说话也多了些随意。   她朝四周望了眼,向魔尊再度嗔道:“这地方很是普通,为何尊上总爱找这种偏僻地方看桥望水?若是想要欣赏风景,我知道几处好地方,另外我还带有上好的百年梅酒,尊上可要随我前去品上一品?”显然这梅酒一定是事先加过料的,魔尊能饮下最好。   这只是一句十分寻常的话,没想到魔尊却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看向梅彩,沉沉的眸底漫上浓重的失望。   “终究……仍不是她……”魔尊吐出了这样莫名的话语,还没等梅彩反应过来,他身上已爆发出凌冽的杀意。 第167章 是我   随着杀意的爆发,他的眼中闪过嗜血红光,手指箕张,虚空一抓。小桥随之发出崩塌的声响,转眼便从中断裂开来,露出了躲藏在桥板下的人,那是埋伏在此打算伺机刺杀魔尊的沙橖等人。   “游戏,结束了。”魔尊悬浮在断裂的小桥上空,俯视下方被吓呆的这几名清源剑派女弟子,薄唇勾出一个森冷的笑。   来自魔尊的威压,令在场几人都难以动弹,深切地感受到修为的天差地异,眼看只能闭目待死。   在此生死关头,沙橖与姜思等女回过神来互看一眼,面露憾然之色。心知今日别说是为大师兄崔尘报仇,恐怕她们几人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便要白白死于魔尊之手。   沙橖不禁恨声道:“只恨我平时修炼不够勤勉,修为实在太过低浅,否则就算拼得身死道消,也定要手刃这魔人。我……我心头委实不甘!”   然而魔尊却并未立即对她们下手,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不远处的柳树。   在他视线扫来的同时,躲在柳树后的赵坦坦只觉得浑身冰寒,呼吸骤然停顿。   虽然早知魔尊定然在刚来此处时,便已察觉她们这几人暗中潜伏着,但她心中总存有几分侥幸。现如今,她清楚感觉到来自魔尊充满杀意的神识锁定,明白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躲避在此处,慢慢从藏身的柳树后转出来。   她低着头走得极慢极慢。   那种来自神魂深处熟悉的战栗感,令她每往前一步,都感觉好像走在刀刃之上、火海之中,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扑面而来,让她几乎要在这样的行进中窒息过去。   在走到魔尊前方三丈处时,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只能靠着附近的柳树,就像离水的鱼般急促地喘息。   她能感受到沙橖等女由讶异转为失望的眼神,甚至能听到沙橖不屑的声音:“身为元婴,如此畏死,真是丢我清源剑派的脸。”但她已经无暇去辩解,也没有必要辩解,她此时确实正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包围,身子摇摇欲坠,牙齿也在咯咯打着架。   “元婴?”见从树后又转出来一名清源剑派的女弟子,修为竟是罕见的元婴期,魔尊眯眼审视了下,随即冷冷地哼笑,“想不到,清源剑派近些年还出了个元婴期的女修?可惜畏畏缩缩、贪生怕死,还不如这几个筑基期的蝼蚁,真是浪费了一身修为。不过……今日不管清源剑派来多少人,都必然是要身死道消的。”   他笑完,再度举起手,手指间黑气弥漫,眼中的红光愈盛:“本尊倒要看看,若是杀尽他的徒子徒孙,他是否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藏着人?”只待他的手落下,眼前这些清源剑派的蝼蚁们,便会魂飞魄散。   “等一下!”赵坦坦猛地出声喝道。   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克制着从神魂深处泛起的战栗感,抬头望向浮在河水之上的魔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的痕迹:“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何处。”   魔尊指间的黑气瞬间消散,泛红的双眼如锐利的箭矢盯着赵坦坦:“说!”   赵坦坦深吸口气,紧握的双手中,手指已将手心抠破了皮,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浑身战栗起来,颤着声道:“就是我……你要找的人……是我……”   然而她这番鼓足勇气出口的话,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   “你?”魔尊的声音更冷了,手指一动,旁边的梅彩已被他抓在手中,“她也说是她,结果却是哄骗了本尊一通。你们真当本尊是三岁孩童,能任意耍弄吗?”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手指一紧,梅彩便吐出一口血来。她咳了几声,一向氤氲着水汽的眼中便流出两行泪:“尊上,我并未哄骗于你。我身为门中公认的第一美女,一向长辈疼爱,同门更是谦让照顾我。整个门派里唯我拥有这般待遇,若是清源剑派中会藏了什么人,我思来想去也便只有如此特殊的我了。”   梅彩素来清高自傲,即便有几分自恋,却从不曾说出过这样的话语。   “怎么可能是你!”总是与她针尖对麦芒般互相看不惯的沙橖,闻打断她的话,喝道,“我身为门中精英弟子,既领悟了剑意,又懂得炼丹药。门中不管男弟子还是女弟子都要敬我三分,便是掌门都将我当成门派未来的希望,你敢说我不是门中特殊的那个?如果说门中藏了人,那更应该是总藏身丹药谷中的我了!”   “门派未来的希望?我们几个谁不是?”姜思闻插了句话。   她们几个似忘记了旁边有个满身杀气的魔尊,一时竟你一我一语争吵不休起来,这分明是无法可想,便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然而这样的小算盘,又怎能瞒得过心智清醒时的魔尊?   “聒噪!”魔尊喝了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威压霸道地压下,同时指间带着浓重黑气落下。   众女眼看要命在旦夕,赵坦坦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便扑过去挡在了她们身前,同时迅速地御起仙剑抵挡。   下一刻,魔尊如山岳般的威压,和带着黑气的一掌便落向她。   魔道修炼速度极快,魔尊的修为早已凌驾元婴初期,相当于元婴大圆满,赵坦坦与他差了两个境界。   黑气中青芒一闪,随即赵坦坦吐出口血,面色惨淡了下来,但她仍直直地站在众女身前,并未移开一步。   仅仅是这一击,她已经感觉到自身的元婴有溃散的趋势,但她一直被战栗和恐惧包围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再度举起手的魔尊,被鲜血浸红的唇,弯出一个笑:“我每路过一个城镇,便会买上一堆话本,然后寻个僻静角落,最好有桥有水。我就能听着近处的流水声,和远处遥遥飘来的嘈杂人声,埋头沉浸在话本中的故事里,好似自己真的身在红尘一般……” 第168章 再遇   “什么‘好似真的身在红尘一般’……难道你不是红尘中一员吗?”俊眉星目的少年站在桥上,含笑看着坐在桥头的少女。   少女穿得十分随意,一身款式简单的黄衫,头发松松绾着没有一点簪饰,就连坐在桥头的姿势都随意到极点。那歪歪斜斜的慵懒样子,简直让人担心她下一刻就会从桥头摔下去。   在她身旁的桥栏杆处,还堆了好些话本。风吹过的时候,书页便会哗啦啦地翻动,伴着这近处的流水声,和远处遥遥飘来的嘈杂人声,倒愈加显得此处格外幽静。   这里确实……是个看闲书的好地方。月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   自幼他就被教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几曾如眼前人一般随意自在地用最舒服的姿势,看着他从不曾被允许看的闲书。真是……让他这个坐拥天下的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几许羡慕。   听到他的话,少女摇了摇头没有接下话茬,却随手一指怀中被翻开到一半的话本,又指指桥栏杆处堆着的好些话本:“这本卿卿我我……那本你侬我侬……不管中间有千难还是万险,最终结局都是百年好合。”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下:“虽然俗套了些,但故事中却藏了真实的俗世百态,透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每看一本,便叫人觉得好似也随书中人物活了一世般,随着他们的喜而喜、悲而悲……这样薄薄一本便能让阅者尝尽喜怒哀乐,历尽悲欢离合。远胜过独自在高山雪洞中,如行尸走肉般面壁千万年,连最基本的感情都差点遗忘。”   月白发现这名看来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神情间又流露出那抹熟悉的寂寞和忧伤。   “莲纹……”他心底不由泛起微微的疼,忍不住轻唤着她的名字,走上前几步伸出手去。   后者却在同时扭过身子,跃下桥头,捡起栏杆处的几本话本塞到他手中。   “这几月,我每每找个角落想看会儿书,你就会找过来,莫非……也想看这闲书?”莲纹乜斜着眼看他,轻笑道,“横竖我买了一大堆暂时看不完,你想看请自便,不必客气!”   月白捏着被塞入手的话本,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下意识地想揽她入怀安慰。如此唐突佳人的举动,真不像他做出来的事。   但他自山中那一面之后,派人千山万水地寻她,一有线索便立即丢下所有事,亲自赶来见她,又哪里是为了想看她这些个话本?但真正是为了什么……在他当真见到她的时候,却反而觉得说不出口,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找过来,寻找开口的机会。   朝堂上冷静深沉、睿智果决的帝王,却在一名少女面前有了普通少年郎情窦初开时的羞怯,说出去着实丢人。   “话本你自己看就好。”他苦笑了下,望着桥下流水,又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派人寻找莲纹的时候,也曾试图查过她的来历,却始终没有线索。只能猜测她大约是来自深山,所以户籍没有记录。但不管她是何来历,有何身份,他要的只是她这个人,别的都无关紧要。   思忖了一番,月白终于下定决心道:“你……你可曾想过也如话本中一般,与意中人一起百年好合携手同老?”   小河两岸柳树青青,春花烂漫,满眼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怎及眉目如画、眸如点漆的一个她?何时她灵动的双眸中能印下自己的身影……   说完这话,他望着少女的眼中升起一抹期待,希望她能听懂自己的暗示。   “百年好合携手同老?”莲纹侧着头,重复了一遍,而后似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在很久以前,我确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呢……可惜……”却注定永远无法实现。   她眼底的忧伤又浓重了些:“我想与之携手的人,早已不在这世上……”   “啊……”月白觉得心中如被利剑刺中,闷痛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得知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还是因她的忧伤而感同身受。   最终,他张了张口,只低声道了句:“对不住……”   莲纹却已经收起情绪,换回了之前的笑颜。   她摆手道:“无妨,不提这茬了。你若有事便走吧,我还要继续看我的话本。”说罢,她已重新坐回桥头,低头看书不再看他,只是眼底却如一潭死水,失去了平时的灵动。   月白心中暗叹,眼看对方没了交谈的心情,他只得暂时抛开了那个看来暂时无法实现的想法,提议道:“只看话本未免有些单调,我知道有个去处,可比但看文字要有趣许多。”   他带她去了各处的茶楼,听说书人从“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讲到“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又带她去了戏台,看有名的戏班在台上,唱作俱佳地演绎各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果然莲纹爱极了这些,她对每个故事都听得十分专注,好像真的将自己整个灵魂都投入进去,与主角们同历生死、同经悲喜。每到那时,她的双眼都格外明亮,神采焕发,仿佛自己也跟着过了一个十分充实的人生。   不知不觉,他们的足迹踏遍了许多城镇。   每隔一阵子,月白便会消失一段时间。莲纹从来不会过问他的行踪,更不会停留下来等他。她会继续游山玩水,在路过的每一个城镇听书和看戏,为故事中的人忧伤欢喜。   神奇的是,月白总能找到她。在她回到住处时,时常会远远望见自己暂住的屋中亮着一盏灯。而灯下,则有一人正静静坐在热气腾腾的饭菜前,等候她的归来。   寒夜里这样一盏灯、一桌饭菜、一个等候的人,总容易让人心中充满温暖,忍不住为之沉沦。 第169章 良配   “若你是故事里的佳人,会选择穷苦书生、勇猛武将、忠义贤臣……还是威严帝王?”月白在桌旁收拾碗筷时,借着微弱烛光望了眼莲纹,声音比起从前越发沉稳,心中却怀着忐忑。   莲纹正歪斜地坐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枚葡萄往嘴里丢,一贯的懒散。这是月白在白日里刚摘来的葡萄,鲜嫩多汁口感甚好,她赞叹了下,侧过头望了眼月白:“都不选。”   月白怔了怔,手里的动作随之停下:“为何?”   莲纹又丢了颗葡萄在口中,吃完才漫不经心道:“书生往往表面正经内心龌龊,坐在破庙里苦读,心底还盼着最好能有个美貌妖娆的狐狸精,半夜前来红袖添香。武将保家卫国不惜性命,确实值得钦佩,但一去沙场归期不定且九死一生,终究算不得女子的良配。忠义贤臣铁面无私是不错,但看着就甚为无趣,也不是我的菜。至于帝王……”   听到“帝王”二字,月白不由呼吸一滞,屏息倾听。   却听莲纹十分随意地继续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是掰着手指都算不过来,也不知道帝王自己睡不睡得过来,啧……但愿他老人家身体无恙。”   月白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了下,吸了几口气,才追问:“那你倒是喜欢怎样的?”   “我么?”莲纹抬头仰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望向月白,然后露出一笑,“若我是公主贵女,便要找个老实听话没野心的男子,能驾着牛车在我被送出去和亲前逃走就行。若我是闺阁千金,便要找个温柔敦厚有良心的男子,能驾着牛车在我被送去联姻前离开家族即可。若我是小家碧玉,那更简单,找个勤奋踏实肯吃苦的男子,能天天驾着牛车载我一同去市集做点营生,我已经满足了。”   窗外的月光散碎地投在她身上,令她多了份柔和静谧的气息。在对他微笑时,她剔透如琉璃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藏起了天际细碎的星子。   此刻的她,美得仿佛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月白望着她不自觉地失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莲纹话中的内容,不由嘴角微微抽搐:“为何……”他迟疑了下,似乎觉得槽点太多不知该从哪一处先说起,最后十分别扭地抓了个重点,“为何都要驾着……牛车?”   马车不行吗?轿辇不行吗?舟车轿马……代步工具种类那么多,为何偏偏是牛车……呀,是了!书生、武将、贤臣、帝王……如果这几类人都不选,那么能选择的男子从身份看来,大约也就只能是驾着马车的条件了。   月白刚自行想了个解释,莲纹却轻笑着道:“牛车多好,又平稳又比马车便宜,最关键是我近来看的几个故事里,主角们都是坐着牛车私奔的。”   多么让人意外的答案……月白有些无语,默默思考是否该私下召见那些写话本和戏文的,好好聊一下人生。   “那如果……我刚好有一辆牛车,你会跟我走吗?”这些日子来,但凡有机会,他都会以语试探一二。   虽然明知道只要自己表露身份,宣个旨意,立即要她入宫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还是希望对方能心甘情愿,能出自真心地因为心悦他这个人,而选择随他走。   期望自己所恋慕之人,能与自己心心相印,就算这是他身为九五之尊后,仅剩下的一点天真和热情吧。   月白如之前每一次试探般,满怀期待地站在桌前,等着莲纹的答复。   莲纹没有马上回答,她又丢了颗葡萄到口中,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便流了出来,有几滴沾在唇上看来晶莹剔透。   一直望着她的月白,眸色深了深,站起身来缓步过去,在莲纹身前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唇。伸到一半,他的手却停顿了下,克制地改为取出帕子,欲替她拭去唇角的葡萄汁。   斜倚着窗的莲纹,抬起头来看他,侧转的角度恰恰好避开了他的手。   “看你一身富贵模样,不是高门第的世家公子,便是出自豪强之家。”她嘴角含笑,说着让月白失望的话,“将来过的必定是娇妻美妾一大摞的日子,我这山野村妇还是不掺和了。”   说着她从窗台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不早了,歇息吧。”   月白看着她大咧咧地往屋内唯一的床上一躺,翻了个身便似睡了过去,不由哑然地站起身。   不管是高门第的世家公子,还是豪强之家的子弟,都是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良配。为何他所中意的女子,却偏偏都不爱呢。   难道他真要驾着牛车来找她,才能有机会?   他走近床边低头端详莲纹的睡颜,在此之前,他还不曾这般近距离端详过一个女人的睡颜。   微弱烛光里,莲纹的容颜如画,肌肤如脂如玉没有一点瑕疵,长长微翘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墨纱般的影。他知道在那长长睫毛下,有一双世间最为明亮灵动的眼睛,便是千斛明珠也及不过,让人只希望能被她全神凝望。   他曾见过许多美人,或娇艳,或妩媚,或楚楚动人……却唯有眼前这名气质清灵的少女,这样一双眼眸,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多希望也能被她全神凝望一次。   看着看着,月白的眸底闪过暗色,慢慢低下头去凑向莲纹的唇。   若是今夜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她便只能嫁与自己了吧……   这么想着,他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在离莲纹的唇仅有半寸距离处,未再继续接近。   半晌儿,他叹了口气,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虽然微服在外,但终究身为掌天下事的帝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怎能做出这等强迫他人之事。何况,他要的,不是违背意志的肌肤欢爱,而是情投意合的恩爱缠绵。   月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按这些日子来的习惯,躺到了窗边的榻上。   他身材颀长,躺在窄小的榻上时,需要将整个身子蜷起来才能躺得下。   这样的条件,与平日在宫中时的高床软枕完全不能比,但他却觉得这样睁眼就能望见心慕的女子、与她一同醒来的日子,远远胜过在宫中枯燥单调的每一天。   睡意朦胧间,他仿佛听到莲纹的声音:“下次,别再来找我了。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没有必要如此。”   他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很快沉入更深的睡眠中去。   翌日再醒来时,屋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人,床上空荡荡,被褥鲜见地整齐。莲纹竟不告而别。 第170章 良配2   莲纹清早便离开了那个院子,听完一场梨园新戏,她没有继续在这个小镇驻足,径直往城外的深山而去。   一直缀在她身后的暗卫们很快便骇然发现,这一次他们竟在密密的丛林间,跟丢了人,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去交代。   而莲纹其实早已借着密林的掩饰,驭剑远遁到了千里之外。事实上,之前若非不能在凡界显露神通,她又故意放了水,单凭那些肉体凡胎的暗卫,又怎么可能跟得上她。   化神期修士的遁速非同一般,不过片刻功夫,她已落在了清源剑派的青云峰顶。   那里如今是清源剑派的禁地,而万年前,却曾是她与师兄紫尘一同闭关修炼的地方。   紫尘……这个久违的名字,自他结丹之后便不曾用过。在他结丹后,他的道号叫慕白,先被称为慕白真人,后来则是慕白真君。再到后来,他自己悟出心法剑诀,创立了清源剑派,成为一派始祖,于是整个修真界皆尊称他为慕白道尊。   紫尘这样的名字,没有人再会提及,渐渐被被世人所遗忘。   而如今,慕白道尊早已飞升万年。这空荡荡的青云峰上,只剩下莲纹独自一人千年万年地待着,除了闭关修炼,便是对着寂静的空气发呆。直到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孤独,决定下山游历。   事实证明,此番的决定是明智的,若是照之前那般继续沉闷下去,她早晚会生出心魔来。而这次游历归来,她的心境明显开阔了许多,便是看那万年不变的峰顶冰雪都感觉出几分愉悦。   “师兄,我回来了!”她站在峰顶对着寒冷的空气喊了一声,然后随手打了只霜雪鸟。烤熟之后分成两半,一半放在自己面前,一半放在对面。   “师兄,难得打个牙祭,你可要陪我一起?”青云峰上特有的霜雪鸟,传说以冰雪为食,长得肥瘦均匀肉质鲜嫩,是她最爱的肉食之一。   修士大多能辟谷则辟谷,以免体内杂质过多影响修炼,她却时常喜欢打只青云峰顶的霜雪鸟来打牙祭。每到此时,师兄紫尘都会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然后陪着她一起享用美食。但这样的情景,已经万年不曾见到了。   莲纹便带着游历得来愉悦的心情,一个人边吃边对着身边的空气絮絮地说着话。等吃饱喝足,收拾一番后,她望着冷清的峰顶叹口气,便继续进洞中修炼。   修真无岁月,这一修炼,等她再睁开眼时,已是三年时间匆匆过去。而她的境界依旧毫无进展。   也是,万年来都不曾有所变化,三年时间又怎会出现奇迹?   莲纹轻叹口气,飞身离开青云峰,瞬息已至万里之外。她站在闪着青芒的仙剑上,向下方俯瞰山河大地,然后取出一块玉佩抛向高处。   空中霎时间祥云霭霭霞光万丈,一座巨大山脉在隆隆声中凭空出现,远远望来通体晶莹剔透如冰中玉、如雪中莲。   这便是传说中令修真界众多修士趋之若鹜的芙蕖仙境。   也是当年师兄紫尘飞升之前,以接近开天辟地的大能,开辟出来的空间,真正的名字应为水芝境,乃是取莲纹的“莲”字别称来命名的。空间内能自生天地日月,灵气比外间充沛,且植有仙花灵草无数,更放置了紫尘与莲纹历年来所收集的无数法宝仙器。   起初这水芝境只是他们用来一同闭关修炼的空间,紫尘飞升之后,便留给了她,算作一个念想。   但是莲纹日日对着故人旧物,总难免心绪起伏。再加上空间内的东西,以她的修为大部分已经用不上。她便索性隔一段时间就对外放出来水芝境,让后辈修士们多一个历练寻宝的机会,也算不浪费这许多的积藏。   放出水芝境后,她便转身离去。一月后水芝境会自行收起,进入芙蕖仙境历练的修士们能有多少收获,就全看他们的机缘如何。   本要回青云峰继续修炼的,但她驭剑飞到中途,却不由自主向下方凡界望去,侧耳细听凡界纷乱而热闹的声响。   这才发现三年间,凡界竟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便是凡界帝王在头一年里,用计铲除了把揽朝政的跋扈权臣,其后两年又逐步削减拥兵自重的诸侯封地。仅仅三年功夫,便收回且巩固了政权,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亲政。此后他政事上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又知增强国力减轻赋税,登基不过几年,便治理得天下海清河晏、时和岁丰。实在算得上是个百年难遇的明君。   莲纹不自觉落在凡界的城镇中,寻了个茶楼听别人眉飞色舞地讲述三年间发生的事。诸如帝王亲征时,以匪夷所思的神奇战阵大破叛军,从而平定诸侯叛乱之类的事迹,尤其被讲得生动有趣,极尽夸张之能事。   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她忽地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转头向外望去,却发现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正赶着一辆牛车缓缓经过茶楼,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月白。   往常见到月白时,都是一副贵公子模样,为何三年不见,他却成了这般?   莲纹疑惑地出了茶楼,远远跟在他身后。却见他赶着牛车,一路晃晃悠悠地穿街过巷,最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一所看着十分眼熟的小院前。   “我回来了。”月白在小院前扬声喊了句。   莲纹闻怔了下,随即想到:是了,都已经三年过去,月白乃是凡人,早该娶妻生子了。   然而眼见月白在外头等了几息,小院内没有传出任何应答,他却毫不见怪地笑了笑,从牛车上跃下,拉着车推门进去。   “今晚我做冷面,拌上嫩槐树叶汁,凉牙又解暑。”他边说边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莲纹轻轻纵身,落在院中的树上,静静地望着月白的身影。见他在厨房内忙活了好一阵,最后端了两碗凉面并几样小菜出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对着石桌那边说道:“夏月冷淘、粉粥,最是纳凉佳品……”   但他的对面并无一人,屋内更是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原本猜想他已经有妻室的莲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时,却听月白又望着空空如也的石桌对面,柔声道:“动箸吧,莲儿。”   他的眼中溢满柔情蜜意,仿佛对面真的坐着他相濡以沫、恩爱多年的妻子。   莲纹心头蓦地一酸。   她忽然想到了万年来独自对着空气自自语,假装那人还在身边不曾离开过的自己。   她也终于想起来——这里,正是她三年前最后同月白一起待过的那个小院。原来她竟下意识地选择落在这个城镇,难怪会觉得处处似曾相识。   只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与她是何其的相像。   同样在盼着一个人的回首,她一度想追上去,却发现注定无望,而心中的那点渴盼也早已被万年岁月逐渐消磨,只剩下如今的一点自欺欺人。   而眼前这人呢?   三年前她便隐约察觉了他的情意,但终究无法给予他回应,所以选择趁早离开。想不到,他仍在这里……他是在等她吗?   院里的百年老槐枝繁叶茂,旖旎横斜的枝条,长长地直伸入云。莲纹就坐在其中纤细的一枝梢头,透过房间的窗子悄悄望着月白,轻灵的身子随风摇曳,就如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她悄悄地观察了月白好多天,看他每一日晨起赶着牛车去集市,直到日落时分才归来,然后做一顿二人份的饭菜,坐在院里的石桌上对着空气说话,待夜深时便独自一人洗漱就寝。   虽然就寝了,他的房里却总留着一盏灯,似乎怕有人回来时看不清路。   许多天后,在月白再一次端出刚做好的饭菜时,不由怔住了。   一身黄衫的少女正坐在石桌对面,举着筷子敲碗:“还不快端上来,我都饿了!”少女眸如点漆,在月光下闪着流光,笑起来时那般鲜活……依旧是三年前的模样。   那是他想念了许久的人。   “我找了你好久……”月白慢慢走上前,唇角微微颤动,勉强将碗盘放在桌上后,便只定定地望住了莲纹。他的样子比三年前沉稳许多,唯有眼底依旧有着熟悉的情意。   莲纹站起身,取出帕子将他额角的汗水拭去,然后冲他露出一个笑:“动箸吧,月白。”   也许,他们可以试一试。   凡人寿元虽短,但若能幸福而充实地生活几十年,不是胜过单调枯燥的千年万年?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她知道,这世上有一盏灯,是为她留的。 第171章 终于找到你了   “我找了你好久……”魔尊手中缭绕的黑气渐渐散去,他那眼角带着伤痕的眼眸中,嗜血红光也慢慢褪去。   “我走遍了每一个城镇,找遍了每一个我们曾经待过的角落,却总是寻不见你的踪迹……”他褪去红光的眸子漆黑若深夜,缓缓淌出一滴泪,沿着棱角分明的脸庞落下,“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向面前少女的脸上抚去,却在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耳边响起巨大的爆响。   赵坦坦顾不上去看被狂暴气流远远冲开的魔尊,捏紧了手中光华暗淡的玉佩,下一瞬仙剑青芒闪过,已带着身后的梅彩沙橖等女远遁千里。   一次驭剑带这许多人遁走,对于神识衰弱的赵坦坦来说,算得雪上加霜,远遁千里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勉强落地之后,她便在仙剑急切的鸣叫声中,眼前一黑,几欲昏厥。   她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涌到喉间的一口血,倚着仙剑喘息道:“你们走吧,回山门中好好修炼,不要再去找魔尊。”   身后正看着她的诸女,还未开口,沙橖已先一步道:“方才你救了我们,我领你这个情。但若想因此摆着前辈的架势,要我们回去,放弃给大师兄报仇,我沙橖首先办不到!”   “我知道我们几人的想法太不自量力,但如今修真界与魔道之间关系微妙。琼华派因魔尊来袭元气大伤,其余门派则因琼华派之事越发不敢轻举妄动……若想为大师兄报仇,也只有我们自己私下行动……”姜思应是想到之前对她下药一事,此时又刚被她所救,面露愧疚地叹道,“终究是我们不自量力。”   “师叔祖。”梅彩也开了口,她氤氲的双眼中藏着几分复杂,“当日你的修为明明不过筑基大圆满,为何出了芙蕖仙境后,就骤然升到了元婴初期?或许别人以为你是在仙境之中得了机缘,但若是如此,为何大师兄的修为又消失了?”   她倒是一下就问到了重点。其实当日在场的也不是没有人想到此节,只是没人会相信,世上竟有人愿意将一身修为,都灌顶于他人。修真界中人虽说还未到自私绝顶的地步,却也鲜少有这般无私的行为。   她们几人起先唤金丹期的崔尘为师叔,后来崔尘自碎金丹废去修为后,逐渐半推半就地改口叫他大师兄,心底其实暗喜同辈更方便结为道侣。之后崔尘恢复修为不久,又失了修为且冰封自身,她们索性也不再改称呼,一律都继续唤他大师兄。   这修真界以修为论辈分,实在太复杂。若换做平时,赵坦坦必会慨叹,自己与崔尘明明是同门师兄妹,却在她们的称呼中,又生生差了两辈。   “没错,是师兄将修为灌顶给了我。”赵坦坦也叹了声。   虽然早已猜到,但梅彩闻还是“呀”了声,低下头去,绝色的面容瞬间失了神采。   沙橖也惊讶出声:“大师兄竟愿意对你灌顶?你有了大师兄给的修为,难怪会一下子就升到元婴!既如此,你得了大师兄如此大的恩惠,为何却不为大师兄报仇?”   其余几人的神色间,显示她们也有和沙橖一样的想法。   赵坦坦摇摇头:“师父和师兄要我专心修炼,争取早日飞升。你们则要我用这一身大师兄赠予的修为,为大师兄报仇。但不管这些都不是我此刻最想做的事,我只想救师兄。”   此时的情势不等人,她未再继续劝说。在诸女或惊讶或黯然的神色里,她的视线投向远处树梢,那里果然藏着一角白羽。   “雪衣,你出来。”她扬声唤道。   白羽颤动了下,一阵微风过后,化作白衣蹁跹、眸如秋水的美少年。   “主人……你知道我在?”他澄澈的眸中有着惊喜和激动。   有着心灵感应的赵坦坦,早就知道雪衣偷偷跟着自己,白日里小心地追在前头暗中打点开路,晚上则会在她安歇的屋顶守夜。本以为自己摆出不理不睬的态度,雪衣早晚会离开,却不想他竟一直跟到了这里来。   她真的看不懂雪衣,总觉得他另有图谋,却不确定究竟会是为了什么。   所以当日剧变之后,她曾决定跟雪衣断绝。   但如今想来,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至少他将生死攸关的内丹,给了自己。   她不禁又叹了声,正色道:“我有事拜托你,你可否送她们几人回师门?不要出任何差错。”   以雪衣相当于元婴境界的修为,应当能安全顺利地将这几个一心找魔尊报仇的女弟子送回清源剑派去。   雪衣嘴唇动了下,似乎有些不情愿离开,但还是顺从地点头:“是,主人。”随即他还是抬头,担忧地望着赵坦坦苍白的面容,“那你呢,主人?”   赵坦坦倚着剑,轻笑着抛了抛手中玉佩:“没有你们的负累,我逃多远都没问题。况且我们分散开来,魔尊要追上来的话,还得先考虑一下追哪边比较划算。”   她手中玉佩有隐匿修为的功能,方才魔尊察觉到的元婴境界修士,其实是藏身她附近的雪衣。若非她突然自己走出来,且发动对魔尊的攻击,恐怕雪衣也会跳出来,后果只会比现在更坏。   雪衣看着她手中玉佩,五官精致的脸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那本是用于开启水芝境空间的钥匙,平时能隐匿携带者的修为,却在刚才被强行用作杀伤性武器……若非为了保全他,保全那几名女弟子,这件仙器也不会看来灵气滞塞,暂时失去了仙器应有的光华。   出于这种羞愧心理,雪衣未再说话,衣袖轻摆间已化为巨大的鹦鹉,挟着梅彩等人迅速飞向清源剑派方向,决定快去快回。   赵坦坦在原地喘息稍定,重新御起仙剑,摇摇晃晃地飞在空中。   只飞了不过百里,她便感觉仙剑发出一声哀鸣,随即剑身蓦地一沉,直直地向下坠去。   身周的天地山林在下坠的过程中,如同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72章 唯一   “我找了许多地方,不管是你我初遇的山间,还是你喜欢听书的茶楼,又或者是你最爱待的那些角落……可是,不管哪里都没再看到你的踪影。”   “有人同我说,你不过是一来历不明的山野村姑,我何必如此苦苦追寻?也有人说,你恐怕是山间来的精魅,想来吸取我的精气,离开了倒是正好。”   “可他们不知……你若是山野村姑,我便会将你从山野间接回来,从此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绫罗满身的好日子。若你是精魅……呵,真是无稽之谈,世间哪会真有精魅,不过都是那些穷极无聊之辈的白日做梦罢了。何况你若是精魅,为何从未吸取过我的精气?”   但若是这般,便可令你愿意主动上我的床榻,与我彻夜口舌厮磨、抵死缠绵……我只怕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惧怕你来吸取我的精气?   这里有拂动青衫的杨柳风,有明媚春日里的淡酒,泛舟于水顺流而下,更有看不尽的江南美景。   月白微醺的眼神迷离,似藏进了江南的烟雨。他倚在舟头絮絮地轻语着,混不觉自己出色的仪容,吸引了每一艘经过他们身旁的船中人,令她们不禁令船夫放缓了速度,以图多看一眼这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们这样坐拥春光,在水上悠闲地漂了有好一段时日。   此时莲纹看着微醺的月白,轻笑着拉了拉身上盖着的狐裘:“倒也猜得不算离谱,我当真是来自山野之间。往日一直在深山之中的门派内学艺,山门隐蔽,你要找我也确实不太容易。不过如今我与门派再无关系,只是一名普通的山野村姑……嗯,至于精魅……”   她叹息道:“能像我这般生病的精魅,也委实太没出息了些。”   之前她决心陪月白做一世平凡夫妻后,便回去清源剑派交代了一番,而后自废功力离开门派,从此算是与修真界永诀。但毕竟是从化神境界突然跌落为凡人,她一路从清源剑派回来的途中,身体终究无法适应,得了场病,撑着再度回到月白面前时才倒下。   病中,都是月白衣不解带地服侍着她,替她熬药喂药,替她更衣盥洗……他们早已默认彼此为终身伴侣,有些事便不必太过避讳。想来世上夫妻间相濡以沫,相互陪伴照顾,便是如此情景吧。   哪怕如今她的身子早已大好,月白却仍不放心,定要她盖着狐裘,方能离开船舱,与他一同饮点淡酒共赏春景。   想到此,她心底泛起一丝甜甜的滋味,也许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吧。   “难怪可以这般高来高去,连我的暗卫都不曾察觉,却原来是江湖一女侠,真是失敬。”月白笑着向她举了举酒杯。   “莫要取笑我了,哪里是女侠。”若真是女侠,倒也算是另一种潇洒人生。   莲纹失笑,又望向他:“你呢?你说你被族叔逼迫,才会离开本家避了出来,流落至此。你真的甘心从此做一名山野村夫,今后与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与月白相处越久,越觉得他的眼神气质、行为举止皆不似平凡出身,却原来他是一名落难公子。不过如此正好,大家族太过复杂,她还是更向往岁月静好的山野生活。   就算他落魄又如何,困苦又如何?她想要的与他的身份财产无关,而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陪伴。   不管师兄紫尘在时或飞升后,莲纹都一直在山中修行,对于凡界事情的了解,全是基于那些话本和戏剧中的演绎。究竟世情如何,她却还是有几分懵懂。因此她从未想过怀疑月白的话。   月白看着她眼中的信任,眸中的微醺迷离霎时散去,心中升起些迟疑。   在当年莲纹再次不告而别后,他寻找了好久,时不时也会去他们一同待过的地方,睹物思人一番。   但此次他能离开朝廷如此之久,却是因在亲征叛军时,被皇叔布下的人暗算,匆忙躲避中想起他们一起住过的小屋就在附近,便找去暂住。这些天来,他虽看似闲云野鹤,却一直在暗中操纵局势,只等尘埃落定便要重回皇宫执掌朝政。   “我……其实我……”他看着手中酒杯,犹豫再三,最后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你上次说不喜欢帝王……将相……是真的吗?”他对于当年她曾说过的话,始终记忆犹新。   “唉……”莲纹叹息声,令月白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只见她摇摇头道:“先不说那些人物离我很遥远。便是任由我选,我也绝对不会选!将相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拥有后宫无数的帝王,我怎么能忍!”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是我的唯一,我也是他的唯一。这一点,就算对方是凡间帝王,我也不能迁就!”她睁着那双漆黑灵动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春日里,月白的脸色微微苍白,唇抿得紧紧的。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她说不愿选择帝王,可见她是真心实意的不愿意。   不愿嫁与帝王,与之共度一生吗……他暗自庆幸还未说出自己身份,否则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回来找他。   但就算他此时不说,只要她跟着他回去,早晚都会知晓真相……   “莲儿!”他放下酒杯,猛地站起身。   小舟因他剧烈的动作而摇晃不停,他在摇晃的小舟里跌跌撞撞地扑到莲纹身边,一把揽住了她。   “我们成亲吧!”他紧紧抱住了莲纹,呼吸着自她身上传来的芬芳,“不必等回到我的老家……这里的风光如此美,我们可以在这里成亲,我想早些成为你名正顺的夫君。”   他闭上了眼,唇角却抿了起来,露出一丝隐隐的倔强。   身为九五至尊,他这一生还从未有过得不到的,不管是朝政,还是她…… 第173章 不是她   赵坦坦坐起身,明亮绚丽的晨光从木屋的缝隙间穿过,恰好有一缕落在她脸上,令她禁不住微微眯了下眼。   脑中有些昏昏沉沉,她伸手抚着额头,等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回拢之后,不由皱眉看向四周。   她此时所身处的木屋看来年岁已久,家具古朴而陈旧,门板木筋突出,接近地面的部分已经腐烂大半。但整间屋子却打扫得十分干净,门窗处都垂着轻纱缀着珠帘,墙角甚至还摆放了一只浮雕莲花纹鎏金香炉,正飘出袅袅白烟,熏人欲醉。   屋内有张紫檀桌,桌上只摆了一盏玉杯,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液体。赵坦坦跃下床拿起玉杯看了眼,杯中液体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淡淡胭脂色,芳香扑鼻却不浓烈,竟是新鲜的玫瑰花露。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正要将手中玉杯丢下,却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她爱饮的玫瑰露。”   这声音明显来自屋内,甚至就在她近旁,吓得她差点就打翻了手中杯子。这魔尊未免太过神出鬼没,几时进来的她都没注意到。   赵坦坦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强行压制,这才慢慢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但她拿着玉杯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在她身侧,入目便是一袭黑衣,在这溢着晨光的空间里,仿佛永远不会被照亮的暗夜角落,透着寒冷空寂。   赵坦坦的目光就定定落在那黑衣的衣襟处,再没有勇气抬头往上看。   “喝啊……”那沙哑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喝?”一只手直接覆盖在她拿着玉杯颤抖不停的手上,指节有力,掌心粗糙。   赵坦坦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硬是将手猛地抽了出来。玫瑰花露洒了一身,她却丝毫顾不上,只是连连向后退,心底涌上来的深刻恐惧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   屋内弥漫着玫瑰淡雅的香气,但气氛却如同凝固。   赵坦坦背抵着墙壁,一边防备,一边暗暗地蓄着力。她许多年不曾真正动过手,搜遍从前的记忆又似乎有很多缺失的部分,此时对着修为比自己高出两阶的魔尊,她只能看运气了。   为了拖延时间蓄力,她勉强张开颤抖的唇,胡乱道:“我不喝玫瑰花露,是因为我的口味变了。我现在更爱喝……爱喝灵泉泡的茶。”   等了一会,她才胆战心惊地听魔尊道:“哦?那你方才看了许久,可还记得这屋子?”   这屋子怎么了?   她向四周扫了眼,心生疑惑。不知是否因魔尊的话,她看着看着,竟真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有关这屋子的事来。   但为了拖延时间,她还是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许久的安静后,她听到魔尊再度出声:“说谎!”一股恐怖的威压向她扑面而来。   她的心一跳,又往后尽力退了退,却发现退无可退,她只能顶着这股威压硬撑。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这破旧的屋内飘过:“她从来不会这般怕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敬我畏我,她都从未因我的身份而对我另眼看待……永远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更是敢爱敢恨直率坦荡,她是那般鲜活得让人不舍离眼……唯有在她面前,我才能想起早已被现实掩盖的自己。”   少年登位,肩负江山社稷重责,梳理朝政、稳定政权、肃清乱臣贼子……在日复一日的政事间,他城府渐深,不知不觉失去了正常的喜怒哀乐。唯有在那人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少年人的热忱和真挚。   她曾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存在,哪怕最后……   魔尊的眼底深处闪过红光,但很快消逝。   这间屋子,曾是千年前,他们拜堂成亲的地方。虽然与皇宫相比,这里简陋到了极点,却在他心中处处温馨华美,每个角落都存放着令人魂牵梦绕的记忆。   可是眼前这女修,容貌不相似也就罢了,从醒来到现在都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此时还缩在墙角,恐惧得浑身颤抖……之前桥头所说的话,恐怕只是个巧合吧……   良久,他又叹了声,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眸再度沉寂下来,而藏于眸底的暴虐红光逐渐加深。   带着浓浓失望的叹息声,在赵坦坦耳畔响起:“这样的她,又怎会如此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还没等赵坦坦反应过来,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一只手猛力掐住,同时一股阴暗狂暴的气息侵袭而来,顿时令她刚聚起的灵力溃散,就这样被掐着脖子举到了半空中。   窒息感令原本就虚弱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魔尊的声音也变得忽近忽远隐隐约约:“仍不是她啊……为何仍不是她……”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两手用力掰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但那只手却如同一道坚固的铁环紧紧箍着,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收紧。她似乎能听到脖颈处,骨头一点点断裂的声音。   也许,师父和师兄的建议是正确的,她这样无用之人,就该在门中闭关。哪怕无法飞升,至少也不会遇到今日这样攸关生死的危机。这是保命和逃避的最好选择。   可是……她怎能甘心就这样丢下一切,逃避一切?   师兄……   她嘴唇微动,发出无声的轻喃。   “你……在说什么?”魔尊靠近她,声音温柔却带着十足的可怖,手却掐得更紧了。只要再收紧那么一点,这不起眼的女修就会像无数被他终结的修士一般,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我不能死!”赵坦坦猛然睁眼,眼底迸发出耀目的青芒。   在救出师兄前,她绝不能死!   一股强大的灵力由丹田直升上来,仿佛有什么屏障被一下子冲破,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疑惑的“噫”。而后她脖子处一松,那股强大灵气已冲开了魔尊的钳制,急速地运转周身,她的修为随之节节攀升。   在这生死关头,她竟又有了突破。 第174章 天长地久   简单的婚礼,没有一名请任何人来观礼。   她来自拥有万年历史的上古修真门派,而他则是凡界的九五之尊。但他们却对彼此隐藏着真实身份。   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散去修为离开门派,决定从此过凡人生活,从前那些对于凡人来说匪夷所思的事,不提也罢。   他则患得患失,生怕她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会拒绝嫁给他,甚至再度消失无踪。那种上天入地无处可寻的感觉,他不想再尝试。倒不如,在这里成亲后好好待她,让她体会到自己的真心,能够相信他即便身份改变,对她的心意依然不会有变化。   在这小小城镇的普通院落里,他们怀着各自的心思,对着明月拜了天地,发了白头偕老的盟誓。   月白欢喜不禁地揭开新娘的红盖头,小心地从她发间挑出一缕头发。   “这是……”莲纹看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将那缕头发剪下,差点就出于修真者的本能进行反击,幸好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出手。   月白本就眉目俊朗,在这样的日子里更是显得神采焕发。   他平时偶尔还会不小心流露出一两分不可窥探的威严气势,此时却笑得格外温柔多情,轻柔的话语就如同这春日里暖暖的夜风,在莲纹的耳边拂过:“依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问无人处,绾作同心结……”   说着,他将发髻也挑出一缕剪下,与莲纹那缕头发编在一起,小心地放入一只绣工精细的荷包中。   “这荷包里装的,是我们俩发缕所编成的合髻,意味着我与你从此……便是结发夫妻了。”月白捧着荷包像捧着件珍宝,眼中光华璀璨。   “结发夫妻……”莲纹重复着,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这个词她曾在戏中听过,在话本中看到过,结发是凡界婚礼上的一种仪式,结发之后双方就是正式的夫妻了。当时她心目中不是没有过憧憬,但憧憬结发的对象却是……   她下意识地望向满载星月的夜空,仿佛望见了万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追着师兄紫尘下了昆仑山,扑进他怀中问道:“师兄,我们今后如何打算?”虽然这般问着,她懵懂的心中却隐隐有着某种期待,却又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紫尘拥着她,声音依旧如往常般沉稳又好听:“我愿我们……能有个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会有多长?又需要等多久?   千年不够……万年也不够吗?   莲纹的眼底闪过茫然。   在这新婚之夜,明明该欢喜的,但此时她的心中不知为何,却在欢喜里生出一丝怅然……   月白仍在那边欢喜的说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从此便天长地久……”   “不。”莲纹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什么天长地久!”   她转头看向月白,吸了口气,又垂眸道:“天长太冷清,地久太寂寞……这样的天长地久,我不要!”   月白微微怔了下,随即看莲纹突然起身向门前的小河走去,自怀里掏出一枚不同凡俗的玉佩,毫不犹豫地抛进了潺潺流水中。   而后便见她转过身来,月光下点漆般的黑眸有着坚定与柔情,几乎要将被望之人的心融化:“夫君,我们从此是结发夫妻,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你共度此生,我便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如果耗尽万年光阴,都等不到……她不要可不可以?   月白觉得这一刻应当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时光了,莲纹的那一声“夫君”,令他欢喜得连方才想问出口的疑惑,都瞬间忘了个干净。   他紧紧拥着自己的新娘,欢喜之情竟无法表,最后只说道:“莲儿……娘子,我……真的好欢喜!”   千年的岁月风雨将这间小小的宅院,侵蚀成了今日斑驳的模样。   而在赵坦坦浑身灵力控制不住地发散出去时,这间勉强支撑的宅院终于彻底崩塌。房梁和砖瓦纷纷落下,却在接触到魔尊和赵坦坦身周时又纷纷被弹开,整间屋子化作的废墟间,唯有他们二人所在处仍是干净的地面。   赵坦坦的修为从元婴初期的一层攀上了二层,最后停留在三层。这期间魔尊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甚至没有阻止她突破境界。   等她再度睁开眼,发现魔尊正低头,视线定定地落在地上一个破旧的荷包上,仿佛失了魂魄一般。那是方才赵坦坦冲开魔尊钳制时,从魔尊怀里掉出来的。   他这呆愣的样子,倒像是疯病又要发作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赵坦坦也不去奢望能趁这机会偷袭魔尊,元婴三层与魔尊的修为差距仍旧远着。   她甩甩头,甩去方才脑中突然出现的片段记忆,果断转身,便要化作遁光,立即逃离此地。   然而她一动,魔尊也动了。   一道猛烈的吸力,将赵坦坦飞掠的身子生生止住,又向后倒飞了回去,眼看就要狼狈地落到魔尊身前。   她咬牙克制着心底的恐惧,手中青光一现,仙剑已经随着她的下落之势,狠狠地刺向魔尊。   既然逃不了,她就要让魔尊知晓,作为一名剑修,是不会惧怕越阶杀敌的!   闪着青光的仙剑,虽然一直被她唤作“麻花剑”,却曾是修真界最为有名的仙剑之一,原名“牵青”,与慕白道尊的挽紫剑同为天外陨铁与太白元精所铸,本身便有驱邪除魔之效。   若这一剑能刺中魔尊,即使不能杀他,至少也能令其重伤。 第175章 刺魔   赵坦坦抱着这样的心理,第一次正眼望向面前的魔尊,漆黑明亮的眼中不再有退缩和畏惧,如宝石般光彩熠熠。她义无反顾地一剑刺了过去。   仙剑的鸣啸声中,魔尊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她,箕张的手指似要将她如同一只蝼蚁般捏碎。然而下一刻,他却不动了。   出乎意料的,他连一点闪避或者反击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光彩熠熠的眼睛,发起了呆。   直到那一剑深深地刺入魔尊的心口处,赵坦坦都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竟毫无阻碍地刺中了这个叫人恐惧的魔尊,她一时愣住了。   已经大半崩塌为废墟的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隐约的滴答声,那是自魔尊伤口处流出的血。那些血落在地上后,慢慢化为黑烟升腾而起,原本还算完整的这一小块地面,很快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入魔愈深,骨子里的魔性愈强,就连流出的血液都会腐化万物。   赵坦坦感受到手中剑在剧烈颤动,那是仙剑在接触到浓郁魔气时,急欲驱除魔性的反应。然而仙剑的青芒不停闪烁,却终究因赵坦坦的修为所限,无法发挥到最佳。在发出轻微的鸣叫后,剑芒在魔气中逐渐黯淡。   带着黑色魔气的血液,自魔尊的伤口处沿着剑身缓缓向赵坦坦的手淌过来,如果沾到一点,她的手也会被腐蚀。   赵坦坦忙用力拔剑,却发现仙剑如同生了根一般,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拔出分毫。   反倒是魔尊箕张着的手,趁她试图拔剑之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他就那样牢牢掐住赵坦坦,低头凑向她,细细看她的眼睛,仿佛急于寻找些什么。   看了许久,再一次被掐住脖子的赵坦坦,才在接近窒息中,听他喃喃道:“真像……”他眸底慢慢燃起了点点星光,眼中炽盛的血色慢慢淡去,却换做了深浓的悲伤,“怎么办……就算只有一点像,我都想留住……”   他的手一松,赵坦坦便狼狈地落在了地上,然后便见他伸手,将插在胸口的剑一点一点拉出来。带着魔气的血流了一地,他却仿佛没有痛感般,无动于衷地在拔出剑后,举起来看了眼,然后像扔废品般将这柄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仙剑,丢在了地上。   “仙剑……剑修……”他冷冷的声音,仿佛带着丝嘲讽,“都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明明流了满地血,他却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般,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如同山岳一般。   赵坦坦根本没有看他,仙剑落在地上的同时,她甩手便将身上所有的符箓都扔了出去,然后飞快地捡起剑,头也没回地向外迅速飞扑。   这一次她成功地越出了院子,正要御剑飞起,却蓦地眼前一花,院外的景象一下子消失无踪,只剩下黑漆漆一片。   阵法!   该死!她竟忘记魔尊是个阵法高手,他必然在这所院子周围布下了层层阵法。   上回在琼华派,连同样精通阵法的鸟语花香,都对魔尊的困阵一筹莫展,只对阵法了解一些皮毛的她又要如何破阵?   赵坦坦落回地上,只走了两步,看清阵法后,脸色便青白了起来。   那种潜伏在灵魂深处的憎恶和恐惧,猛地蹿出攫住了她,令她不停地向后退着,再也没有破阵的想法。   这个阵法……她遇到过……   她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大殿空旷,鬼影曈曈……重重阵法,层层机关……她被困在黑暗中永远出不去,空寂阴森的大殿里,连壁顶处缝隙间透进来的细碎阳光,都成了奢侈。   为什么这里也会有这样的阵法?   果然……她还在梦中吗?   她的梦是不是要醒了?   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眼中漫过绝望时,她的脖子再度被人掐住,也掐息了她即将出口的呼喊。   下一刻,她被拽出了这片无边的漆黑,被狠狠地甩在地上。   她又被重新抓回了几乎整间崩塌为废墟的屋子内。   重新接触到阳光,她闭了下眼,重新睁开时有了一丝清醒。然后她看见了蹲在她身前的魔尊,正用探究的神情打量着她,他胸前的伤势已经在渐渐止血。果然,方才那些高阶符箓并未能伤他分毫。   “你……很害怕?”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在冰冷背后多了丝异样,“你在怕什么?”   问的时候,他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眸底的神色变幻不定,仿佛盼她能说出某个答案,却又畏惧她真的说出这个答案。   看到魔尊这样的神情,赵坦坦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握了握手中剑,坐起身道:“尊上的阵法如此厉害,我怕步了琼华派弟子的后尘。”   魔尊没有立刻给予反应,而是继续静静地观察着她,然后冷冷道:“说谎。”然后他仿佛早有防范般,在赵坦坦的剑再度刺出时,一把便夺了过来。   仙剑不愿屈服地在他手中颤了下,却随即在他紧握不放的手中,原本就已经黯淡的剑芒彻底暗了下去,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魔尊掌心。   元神与其有联系的赵坦坦顿时眼前一黑,心口闷痛,险些当场晕过去。   想不到魔尊比她预料的还要深不可测,自己温养了许久的仙剑,竟都能被他切断与元神间的联系,直接禁锢住。   身为剑修,仙剑好比自己的性命一般……这还是她平生头一次毫无抵抗地失了剑,但她无法可想,实力的差距在修真界向来残酷。恐怕此时唯有化神修为,才能有赢过眼前魔尊的可能吧。   赵坦坦修为如今只有元婴三层,而元神虽曾达到过化神境界,却屡屡受伤未曾有机会好好蕴养,如今眼看又一次失去了刺杀魔尊的最佳时机。   坐以待毙?   不可能! 第176章 天长地久2   魔尊胸口的伤势正在渐渐恢复,就如同他那双曾自己划瞎的双眼一般。魔的恢复力如此惊人,明明刚才再深一点便可致命的伤势,却转眼间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赵坦坦握紧了拳,在她还未想出对策时,忽地心头一动,意外的感应到雪衣正在快速接近此处。   莫非他竟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将梅彩等人安全送抵清源剑派?   她特意借护送梅彩等人将雪衣支开,就是希望从魔尊手中脱身的,能多一个便多一个。想不到雪衣却如此快就完成了她托付的事,又匆匆赶了过来。   他这般做,不管是为了她,还是另有目的,终究令赵坦坦心内涌过一道暖流。但她随即想起,以魔尊的修为和手段,若雪衣来此不过多死一个罢了……   赵坦坦心念电转,正要用主从契约的感应,传音阻止雪衣过来,却忽地听到类似拨动算盘珠的清脆声响,自空中传来。   下一刻,这座小院被一片五彩流光包围,小院周围的阵法则随着空中清脆的声响开始变幻。   万汇仙枰!   赵坦坦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名称。   她的神魂不稳,记忆虽一直在,回忆起来却总是有些缺失,似乎有些记忆片段被藏在了记忆深处。偶尔会因接触到某些事物,而突然想起一些什么。   此时她便先是想起了当日在黑山沼泽时,崔尘破阵时的情景。但很快,在她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个久远的画面……那是万年前慕白道尊,她的师兄坐在莲池畔,用这个传说中骊山老姥用补天剩下的五色石所炼制,能用以破阵的仙器,与自己对弈的画面。   那时她尚不知师兄即将飞升,仍如从前一般懒懒地蹲在棋枰旁,虽然手中拈着白子,注意力却早转移到了一边正发出松风般声响的炉子。   “师妹……”眉目璀璨的紫衣男子,远山般的眉轻蹙,唤她道,“该你了。”   她随手将棋子一放,便再也忍不住起身道:“师兄,水开了,我们喝茶吧。这两千年来,你动不动就闭关,咱们前一次坐一块儿喝茶,都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结果你好不容易出关,居然就知道拉着我下棋!”简直太没有情趣!   仿佛看出她的腹诽,紫衣男子看着她,如冰雪剔透若星辰璀璨的眸中,微微翻涌过她难以明了的情绪,却最后化为无奈的一叹:“师妹,以万汇仙枰排阵解阵,可是世间多少阵法大师梦寐以求的机会……你却一直如此懈怠于阵法的研习,将来若碰到解不开的阵法,你该怎么办……”   可她真的不喜欢研究阵法,这种非但需要复杂的计算,还需要结合星象历法、天文地理、阴阳五行等等去推演……每次都算得她头昏脑涨。她真是宁可把剑法练上一百遍一千遍,都不想去研究阵法。   “反正……”她斟了杯茶,讨好地放到男子面前,“还有师兄在嘛!”   “可若是……”紫衣男子璀璨的眉目间,闪过不易察觉的黯然和担忧,“若是有天我不在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她非常不解:“师兄怎么会不在?我们可是说好了要在一起,要天长地久!”   直到很久之后的后来,在一本又一本话本中,一场又一场的戏剧中,她才慢慢的明白过来,男女之间真正的“在一起”,和互许的“天长地久”,究竟是带有怎样交颈同心的涵义。   但那时的她是懵懂的,只觉得能跟师兄在一起,能一直看到师兄,心里就会很欢喜很满足。   所以哪怕他们在青云峰顶相处两千年中,大半时间都在各自闭关,聚少离多。哪怕他们彼此之间,一直不曾有过比拥抱更亲密的接触。她除了心底隐隐的失落外,也不曾想过其他。   直到后来……   魔尊的一声冷哼,打散了赵坦坦脑中刹那间闪过的画面。   “有臭虫接近?不自量力!”他不屑地站直身子,双手变换了几个手势,小屋的废墟间随之蓦地出现一道光华幻化的通道口。   赵坦坦还未看清楚,便感觉身子一轻,竟是猝不及防下被魔尊一把拖进了通道内。   在他们进入通道的同时,院子外的棋子声一静,整个院落都响起了剧烈的爆裂声。   小院一角的阵法被强行炸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站在外间的人,当先一人竟是无极真人。后面紧跟着的,正是一身白衣满是褶皱,看来甚至狼狈的雪衣。   “主人!”雪衣一眼便发现了院中一堆废墟间,正在缓缓闭合的通道,以及通道内被魔尊制住的赵坦坦,大惊失色地急冲向通道。   但通道口在他到达的前一刻彻底闭合了,赵坦坦只来得及看到雪衣凌乱发丝下通红的双眼,和急切间落下的晶莹泪珠。   唉……雪衣这个爱哭鬼,竟又哭了。   不管是人是鸟,这般纤细脆弱,叫人怎样都无法继续怀疑他了呢……赵坦坦不禁在心中轻叹了下,也许下一次她再也无法忍心拒绝雪衣的追随了吧。   赵坦坦的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下急速的风声。虽然受制于魔尊,但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并无生命之虞。魔尊若要杀她,方才早已动手,根本没必要还拖着她一同从通道离开。   她想在心间安慰雪衣几句,却发现通道内似乎无法传出主从感应。   等光明重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千里外的凡界。想不到魔尊竟已能通过利用阵法,实现瞬移千里的目的。他对于阵法的领悟能力,恐怕也是世间少有。 第177章 像不像   之所以知道这里仍是凡界,是因为这地方,她隐约记得曾经来过。但究竟来这里做过什么,经历过些什么,却如同隔了层云雾般朦朦胧胧,明明知道自己记得,就是无法清楚地想起。   这种感觉就好似身在梦中,当初会误认为自己在做梦,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赵坦坦伸手抚着头,费力地在记忆深处搜寻着。冷不防一抬头,赫然发现魔尊就站在身侧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审视,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宛若实质的目光,令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来自神魂的战栗感。她不禁向后退,但退了几步便退不了了,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仍被魔尊扣着脉门。   脉门又称气口,不管是凡界的习武者,还是他们修真者,一旦脉门被制住便相当于被封住内息,会全身发软,灵力无法畅通运行。   但以魔尊这等修为,完全可以直接下个禁制,便可达到封印对方内息的目的。他却一路都只是扣着她的脉门,不曾放手。   不过三番两次死里逃生的她,可不会因此认为,魔尊是突发善心,怕自己的魔气会对她的身体产生破坏,才会这般做。因此她心底的戒备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在魔尊审视的目光中愈来愈深。   在赵坦坦暗暗在戒备之余,思考着脱身之法时,魔尊却突然开口了。   “那只发誓心愿圆满之前不睁眼的鸟儿,为什么睁眼了,还喊你主人?”他猛地将赵坦坦用力拉近,逼视着她。   没想到,他竟一下抓住了某个重点。   赵坦坦心头一跳,名满天下的雪衣居士睁眼是许久之前的事,此事听说曾引起天下间众多人的猜测,却并没有人能确知他究竟是否心愿已实现,又究竟是实现了怎样的愿望。   但魔尊不同。   雪衣本就是前朝哀帝赠予皇后的白鹦鹉,后来机缘巧合才得道修炼成人身。若说世上有谁对雪衣知根知底,那么必然非曾为前朝哀帝的魔尊莫属。   而方才雪衣情急之下对她喊了声“主人”,竟是被心细如发的魔尊听在耳中。能令一名修为相当于元婴境界的化形佛妖自愿认主的,若非有深厚的渊源,又怎么可能做到?   只怕魔尊心中原本只有一分的怀疑,因雪衣这一声呼唤,一下子加深到了三分。   此时此刻,她该如何回答……承认?或是不承认?   不,不行……只是想到这里而已,赵坦坦便已被神魂深处汹涌的恐惧所攫住,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在拼命呐喊:不能!绝对不可以承认!   仿佛有种预感,只要她一旦承认自己是莲纹,便会立刻有什么令她无法承受的事情出现。   赵坦坦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暗暗握紧,努力止住身子的颤抖,一时声音都不敢发出。   想不到那魔尊却又自行有了解释:“是了,那只鸟儿定然也发现了你与她相似处……哼,从前竟不知他有那些痴心妄想!”   他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移开视线,依旧贪婪地近距离看着赵坦坦,似要从她的脸上找出某些他想找的东西。   看了许久,他眼中渐渐露出深浓的怀念和悲伤。   “不像。”他对着赵坦坦再度开口,却更像在喃喃自语,“还是不像……这气息……完全不像……”   可随即他又自语道:“不对……这神情……这神情……分明就像她……”   他反复不停地说着“像”与“不像”,仿佛在与另一个自己辩驳不休。   说着说着他突然抱住了头,像是遇到了难解的谜题般,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底的红光忽隐忽现:“她明明……明明就已经……怎么会……不可能……”   看来魔尊的疯病又要发作了。   见识过几次魔尊发疯的赵坦坦,反而松了口气,心底暗暗盼着他此番能再度发作,最好能疯到自戳双眼、自己跑开。   因此从魔尊放开手抱住头,她便立即向后,尽量不着痕迹地退去,试图趁魔尊发疯的机会先离开再说。   哪知此番魔尊却没有像从前几次那般,既没有拔出腰间镶嵌宝石的短刀划眼睛,也没有疯疯癫癫地跑开,竟是突然毫无预兆地又伸手拽着赵坦坦快速向前。   猝不及防的赵坦坦被他一路拉着,跌跌撞撞闯入城镇,又磕磕绊绊地穿过大街小巷间川流不息的人群,最后停在了一处茶楼前。   那茶楼同所有城镇的茶楼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挑着一面茶幡,门口是进进出出的茶客,大堂有着来回招呼不停的茶博士,还有正讲得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   魔尊站在茶楼前却没进去,定定地在门前望了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握着赵坦坦的手却越来越紧。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令赵坦坦皱起眉,她甚至怀疑那处的骨头是不是被捏断了。但她此时却不敢出声,怕惊扰了状态明显不对劲的魔尊。   站在门前气氛诡异的二人,令进出的茶客频频瞩目,也引起了茶博士的注意。   “这不是秋公子?”茶博士热情地迎了出来,“难怪一早枝头喜鹊叫个不停,却原来今儿贵客临门。”   这凡界小镇茶楼中的茶博士,竟会认得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赵坦坦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一看就是普通凡人的茶博士,殷勤地将魔尊让进茶楼的雅间,又忙着用肩头毛巾仔细擦了擦桌椅,便匆忙地去沏茶,还不忘问了声:“秋公子,还是按老规矩?令夫人可要饮些什么茶?”   这一声“令夫人”十分寻常,赵坦坦的脸色却瞬间煞白。 第178章 荣与贵   “夫人!”   屋内的红烛燃去大半,烛台旁尚凝结着斑驳的蜡痕。   莲纹推开屋子,从一室暖香中走出来,便在门口遇到这样两名侍女向她行礼,口中齐齐唤着令她感到陌生的称呼。   她们的态度恭敬而客气,莲纹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向后退了两步,才想起回头看向自己的新婚夫君。   月白正缓步自里间走出,晨起的他轻袍缓带穿着随意,行动间却依旧不失优雅从容。   自打成亲后,他原先那几分属于少年的青涩逐渐褪去,本就俊朗的眉目也越发显得棱角分明,慢慢展露出一种成熟男人的风韵来。守在门外的那两名侍女有些痴迷地望着他,直至他走到近前,方才醒悟过来,慌张地屈膝行礼。   令莲纹不知所措的情景,他却仿佛早就习以为常,随意摆了下手,便扶着莲纹,温道:“这些日子一路奔波,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这两人是我找来伺候你的……”他的嗓子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听来叫人耳朵发麻,门外的侍女们不由红着脸低了头。   莲纹却望着他,点漆般的眸中闪过迷茫。   成亲至今,他们已经辗转换了许多地方,有时会住上十天半月,有时只住几天便匆匆离开。月白曾解释说家中出了变故,所以境况窘迫,路上不能多做停留。   那时,他还曾慎重地问她,是否介意嫁给一个失去家族权势和金钱,可能落魄到无法带给她优渥生活的男人。   她怎会介意?凡界的权势金钱于修士来说,不过浮云罢了,只是……   莲纹推开月白的手,站直身子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地问道:“不是说好了回你老家吗?还有多久才能到?”   她虽然比起凡人来,多活了万多年,但大部分时间都隐居在青云峰顶闭关修炼,真正入世历练不过这几年光景。因此她的心性终究还保留着少女的天真无邪,许多想法也与凡人不尽相同。   对于月白的身世,她从未主动过问,都是他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她也无所谓。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她也不曾说清楚过自己的来历,又何必非得弄清楚他的?何况成亲过日子,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要知道身世来历作甚?   但她此刻看着门口的两名侍女,却隐隐感到不安。有种事态可能超出预料太多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   今日的月白看起来心情格外好,被莲纹推开后,他示意门外的侍女退去,然后索性伸手环住了她道:“快了,等出了这个州府,很快就能到达……”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采焕发,声音里也充满了喜悦,“到时候,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之前他佯装遇刺之后生死不明,以放松皇叔们的警惕。如今暗中的部署终于发挥作用,几位皇叔联合起来的势力已经被彻底瓦解,再无力威胁到他。下一步,他便需要赶回皇城,将朝堂进一步整肃,令此次削藩有个圆满的结局。   而莲纹,他的妻子,将会成为他的皇后,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月白将脸贴着莲纹的发丝,心中已经开始想象起怀中人身着凤袍、头戴凤冠时的模样。   好日子?   “茅屋或豪宅,都不过是供人睡一夜。糙米或山珍海味,也都只是图一饱……”莲纹却在他怀中摇摇头,轻声道,“只要我们能这般和和美美地携手过下去,便比什么都强。等到了你老家,我们可以过着男耕女织的简朴生活,然后生儿育女……”这些情景,她早已憧憬过不止一次。然而这一次,她远远望着停在院中的牛车,眼底却闪过迷茫和一丝惶恐。   春日的早晨,枝头花间的露珠未干,晨风清新舒适,他们在小院中拥抱着彼此,却憧憬着截然不同的未来。   现在想来,当初的那些美好憧憬,都是从这一声“夫人”开始,被逐一打破的。   品种多到难以辨别的胭脂香粉,变化多端的衣裙发簪,冗繁的礼节和规矩……   虽态度恭敬客气,偶尔流露出的神情却带着鄙夷的侍女们……   赵坦坦撑着雅间的墙,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但魔尊一直没有转开过视线,他审视的目光并未放过她瞬间的苍白。   “你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自冷宫遇到他至今,他的声音便一直是这般,没有当年身着帝袍时的洪亮威严,没有软语温存时的柔情百转……想是多年来疯病发作每每歇斯底里,屡屡伤及声门造成了如今的沙哑。   赵坦坦轻喘了口气,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故作坦然道:“先是被尊上封了本命仙剑,又被一路这么拖着狂奔,在下不过区区元婴三层,喘不过气也属正常。”   魔尊又看了她一会儿,不知信了她的话还是没信,他终于转过头去,望向楼下大厅中。   大厅中此时倒是没有讲什么前朝的哀帝与妖后的野史,却是在讲一出“别窑”。   别窑,别的自然是寒窑。王宝钏自夫君与她作别投军之后,苦守寒窑十八载,终于守得自家郎君归来,自此夫贵妻荣的故事中最有名的一段。   据说这是一个在凡界脍炙人口了许多年的经典,不管是话本评书还是戏曲,都少不了这一出。在座茶客也都不是第一次听了,场中说书人在那头讲,茶客们则自顾自在窃窃私语。   “你觉得这故事如何?”仿佛听得十分认真的魔尊,突然开口。   “啊?”赵坦坦一直在暗暗试着联系雪衣,完全没在状态,听到魔尊的问话有些莫名。   恰在此时,她听到楼下大厅内有名茶客正得意地与友人道:“瞧瞧,人王宝钏能苦守寒窑十八载,我家那婆娘在老家守个几年怎就不行?待过些年,我衣锦荣归,她还不是要头顶香炉恭敬地跪迎我?说起来此番还得有劳兄台,趁着护送我那有孕在身的小星回去待产之机,顺便替我试那婆娘一试,看她可有朝三暮四勾搭其他男人的心思。若是个不守妇道的,到时不要也罢……”   自己在外纳妾,却将结发妻子丢在家乡独守空房,甚至还怀疑妻子在家不守妇道,要找人去试探妻子的忠贞度?   简直岂有此理!   赵坦坦竖眉望向楼下,袖中手指一翻,还没掐出个诀来,下头那茶客已惨叫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牙都磕断了两颗。 第179章 哪里跑   不用问,这必然是魔尊的手笔。   上一次来茶楼,说书的直接蹬了腿儿,这次听书的断了牙,看来这位魔尊算是跟茶楼杠上了。   那少了两颗门牙的茶客,在同伴的搀扶下骂骂咧咧地出了茶楼。赵坦坦看着他们自雅间朝大厅方向的窗口消失,然后又从朝着街道方向的窗外经过安然离开,觉得此人居然能在手段凶残的魔尊手里只断了两颗牙,其实应该庆幸一下自己的命大。   楼下大厅被这么一打断,气氛差了不少,茶客们也从窃窃私语变作了大声喧哗,哪里还有人认真去听书。   魔尊手指轻勾,雅间两面的窗子便自行关闭,隔绝了楼下的吵闹,也切断了赵坦坦向下观望的视线。   “你觉得这故事如何?”他竟还未放弃这个问题。   许是在魔尊身边待久了,赵坦坦已淡定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般几乎窒息般的恐惧。虽然神魂深处仍不断传来战栗感,但她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身子不再颤抖。   她吸了口气,缓和一下情绪,才做出疑惑的样子:“尊上对这种凡俗的故事有兴趣?”   “别废话!”魔尊却丝毫没有被转移话题,漆黑的双眸仍旧盯着她看,似在执着于她能给出的答案。   怎么着,还真想听她说说对于这故事的感想不成?   赵坦坦本就对这故事非常唾弃,但魔尊此举定有用意,她即便想发表一下意见,此时也决计不敢随意开口。   因此她在屋中踱了两步,思索了下,委婉答道:“尊上,我昔时都在门中苦修,这凡界统共就没来过几次,更不用提如尊驾一般闲坐茶楼,品着香茗听人说书。我虽不知楼下讲的究竟是个怎样的故事,但就方才听来的那段,确实是唱作俱佳,情感细腻,动人处叫人不禁泪盈于眶,为那对小鸳鸯的生离死别忍不住长叹三声。想来,这必定是个精彩到让人欲罢不能的好故事,难怪尊上爱听……”   她叩着身后的窗框,啧啧连声,还想再赞上几句,对面的魔尊却突然怒喝了声:“胡扯!”   魔尊喝罢,一手便拍向桌案。在桌案连同茶具化作齑粉的同时,一股威压将赵坦坦逼得连连后退,险些又吐出一口血。   而下一刻,魔尊便瞬移到了她面前,一把拉住了快要倒退到窗栏杆处的赵坦坦,漆黑的双眸中红光一闪,怒意涌动。   “她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逼视着赵坦坦,“这个故事她当年听过,她那时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   什么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简直就是个屎一样的故事!把自己结发妻子一丢就丢下十八年,最后功成名就带着另娶的公主回来。可怜王宝钏苦等了十八年,结果成了多余的那个,夫妻团圆不过数日便死了——这算哪门子的守得云开见月明?还夫荣妻贵?简直就是场笑话!   当年那个愤慨的声音,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同时响起。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对面不识。   赵坦坦扭过头去,避开魔尊的视线,藏起了自己眼底的神色。   只有她清楚,当年那个愤慨的莲纹,其实是在借机发泄自己心底一直深藏多年的情绪。   凡界有投军别窑的薛仁贵,有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而青云峰上,则有一别万年没有音讯的紫尘,以及一个独自苦修万年却飞升无望团聚无望的自己。   漫漫长日,唯有苦守过的人方能体会其中煎熬。   她是清源剑派的师叔祖,所以在徒子徒孙们面前,她一直要维持长辈该有的姿态,淡然慈悲纯净柔和。直到坐在凡界的茶楼中,听着一个相似的故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心底,竟积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怨愤与不甘。   再后来,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良人,足以托付一生,相守偕老。可是要与良人相守,为何必须接受那些品种多到难以分辨的胭脂香粉,必须懂得应时应节根据场合来穿衣着裙,还必须遵守那些数不胜数的繁文缛节……   或许到头来,她终究还是成了王宝钏,在夫君为王为帝时,接受世人所谓的夫荣妻贵,最后迎来了那样的结局……   魔尊依旧保持着逼视赵坦坦的姿势,但陷在回忆中的眼神里,却已说不清是恼怒多,还是失望更多。他钳制着赵坦坦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赵坦坦身后紧靠着的窗子突然爆裂开来,随即赵坦坦敏捷地一个后翻,便翻出了窗去。   后面传来魔尊的怒喝声,但赵坦坦根本无心去听,她翻出窗的同时,便在腿上贴了两张高阶神行符。这两张以元婴后期修士修为制成的神行符,令她瞬间便逃离了将近千里路程。   前方隐隐传来扑翅声,天际有个黑点正在迅速变大。那是雪衣正在疾飞向她,准备接应她。   她心头一喜,脚下速度愈加飞快,一百里、八十里、六十里……只要再往前二十里路,她就能坐在雪衣的背上,不管是飞回清源剑派,还是逃离到很远的地方去。只要能离开魔尊远远的,她就能继续去寻找救出师兄的方法来。   赵坦坦急急地喘着气,又向前飞奔了十里路。   雪衣洁白的羽翼几乎近在眼前,她却听到一个声音骤然炸响在天际:“哪里跑!”   随即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吸力,从身后传来,转眼便阻住了她向前飞奔的势头。   飞奔之中的她,因为这种突然而来的阻力,身子两边受力,猛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感。她感到整个人都仿佛要被撕成两半,顿时痛苦地自口鼻渗出血丝。 第180章 熟悉的笑声   耳边响起鹦鹉凄厉的鸣叫声,高阶神行符闪了几闪,终究在那不断加强的吸引力中黯淡下来,前行的速度顿时停滞了下来。   撕扯之力随着神行符的失效而消失,但身后的吸力仍在,赵坦坦身不由己地重新向后退回,以与来时差不多的速度飞快地在空中倒退。眼看就要被吸入后方几乎遮天蔽日的黑云之中时,那股来自身后的阻力却突然停顿了下,传来魔尊的喝声:“尔敢阻我!”   随着这一声喝,空中如雷霆炸响,风云四起,铺天盖地的杀气瞬间弥漫空中。   赵坦坦及时被一片淡淡金光所笼罩,并未被这杀气所波及。那金光正是来自已经赶至她身旁的雪衣。   “主人!”雪衣急切地将她扶起,输送了些灵力到她体内,助她调息。   赵坦坦借着他搀扶的力道向后方望去,发现漫空尽是闪耀流光的小剑,正以凌厉之势,凌空包围着那片几能遮天蔽日的黑云。这看来密不透风的剑阵,正是她身为赵坦坦时的师父,无极真人的绝招。   果然,下一刻,无极真人已在半空中现出身形:“如宝……”他情急之下唤出口,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自己从前那个傻徒儿,有些喟然地改口,“师叔祖,这里由我来断后,你们先走!”说罢,他手中剑诀翻转,漫空小剑便如杀阵般变换了方位,疾射向黑云。   无极真人是元婴后期,与魔尊尚有一拼之力,由他来断后是最适合的,若她和雪衣留在一边反而是累赘。这也是她先前与雪衣暗中联系时,无极真人主动提出来的。   但赵坦坦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她尚未想明白不妥之处,雪衣已一把拉起她,快速地变回原形,驮着她疾飞向远方。   他们刚飞出没多远,便听到身后那惊天动地的金铁交鸣之声。无极真人与魔尊正面交锋了,琼华派那次遭受突袭不算的话,这可以算是自从仙魔大战之后,修仙界大能首次与魔尊的正面交锋。   赵坦坦坐在雪衣背上,心中的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会发生。   修真者引天地灵气入体修炼,随着修为的增进,对于祸福总会多少有一些感应。   此时越往前飞,赵坦坦就越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雪衣……”她下意识手里揪住了雪衣颈间的白羽,想要让雪衣回去,一同接应无极真人,却又开不了口。她独自一人回去也就罢了,怎能让雪衣陪她去送死?   这般只是犹豫片刻,情势便已发生了变化。   后方远远的忽然飘来一声笑,那一声笑如同天籁一般,自这广阔的蓝天白云间飘荡,瞬间冲淡了元婴大能与魔尊交战所产生的冲天杀气。   赵坦坦不由暗暗纳罕,她注意到在无极真人与魔尊交锋的激烈轰鸣声中,这天籁般的笑声竟丝毫没有被遮盖,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自己耳中。   这说明发出笑声的人,修为恐怕不在那二人之下——什么时候修真界竟又多了一名不世出的高人了?   而且不知为何,她听在耳中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就在赵坦坦暗自思忖时,她身下的雪衣却颤抖了起来。   “主人!”她听到雪衣在心内传音道,“抓牢我,我要加速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话未说完已奋力振翅,以更快的速度地向远处飞,似乎比方才更迫不及待要远离此处。   雪衣修佛千年,神情中总带了几分慈悲,心态更是一直保持着平和。除了在魔尊面前他曾失态过之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恐慌。   过快的速度令迎面而来的风狂乱地卷起雪衣的羽毛,也吹乱了赵坦坦发髻,她也顾不上整理头发,只牢牢抓着雪衣的背羽,然后皱起眉头。   雪衣太反常了。   他们转眼便飞过千里,可就算是离开了这般远的距离,那个笑声依旧能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明明是世间难得的天籁之音,此时却显得有几分诡异起来。   那笑声笑着笑着,终于以一种慵懒、不屑的语气,缓慢地说起话来:“一个元婴后期罢了……怎么,陛下你竟要磨蹭这许久?可要我来帮你一把?”   那话语一落,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但那远方隐隐的轰鸣声却突然消失,四下里一片空寂,仿佛从未有过什么交战一般。   赵坦坦暗道不好,无极真人的绝招是当年慕白道尊所创,她对此有所了解,即便那漫空剑阵被收起,也不可能骤然间就全无声息。恐怕无极真人出事了!   她一把揪住仍在不停向前飞的雪衣,焦急地在心中传音道:“雪衣,放我下来!”   雪衣没有答应,更没有停下飞翔的双翅,依旧在高空中疾飞,就似没有听到赵坦坦的话语般。   但他的心情,赵坦坦多少能感知到,那种恐慌焦虑是他从前没有出现过的。他究竟在恐慌些什么?又在焦虑些什么?   只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赵坦坦却必须要有所行动,她直接放开双手,从雪衣身上翻了下去。疾飞于高空之时,突然这样翻身跃下,且本命法宝都已失去的情况下,便是元婴修为也难免受伤。   就在她自高空坠落的两息之间,雪衣已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他原本奋力飞翔的双翅猛力一并,阻住自己惯性向前的身子,向赵坦坦坠落的方向追去,终于赶在半空当中截住了她。   “你疯了吗!”雪衣换回人形,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主人。不知是因对着狂风太久,还是太过激动,他的双眼通红,眼眶湿润,眼中却有一丝隐约的歇斯底里。   随后他将头埋在了赵坦坦的肩头,赵坦坦能感觉到肩头很快传来的湿意。 第181章 险境   但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前方不远处。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雪白轻纱,在白云间缓缓飘动,如同帷幕般缓缓展开。白纱那么轻那么薄,仿佛透明到虚无一般,甚至能清楚望见轻纱背后的蓝天白云。   然而它却不知不觉地出现在空中,就在他们被后方的变故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挡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   赵坦坦眯了眯眼,那薄纱看来轻柔透明,但身为元婴初期的修士又怎会看不出那其中蕴藏的杀机?   假如刚才雪衣就那样毫无觉察地冲上去,这片看来柔软无害的薄纱,也许就会顷刻间化为血腥的利器绞杀了他们。   雪衣顺着赵坦坦的视线,也发现了那道帷幔般轻纱的存在。他的脸色瞬间煞白,赵坦坦能感觉他浑身都在颤抖,那种恐惧一点没有保留地袒露在雪衣的眼中。   莫非雪衣认识这轻纱的主人,且还有什么极深的仇怨?   赵坦坦握紧了雪衣的手,忍不住又回头望向身后。   他们此时落在一处辽阔的湖边,遥望后方只能望见青山绿水。满目水天一色,风烟俱净,足以令文人诗兴大发,但对于他们来说,四周诡谲的寂静,反比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对战声更充满了肃杀。   赵坦坦的手不自觉越握越紧,在这种时候,越是没有动静,越比有动静更糟糕,至少前者能让她知道无极真人尚无恙。但如今这般充满肃杀感的寂静,却让她的心跳愈来愈快。   无极真人的修为和神通,她太了解了。   清源剑派的长老不少,但太上长老却只无极真人一位。这固然因为他是从掌教之位退下来的,却也是因为放眼全清源剑派,甚至全修真界,哪怕他自贬称号为真人,但修真界实力最强的仍莫过于他。   若目前修真界修为最高的无极真人都无法抵挡,那么对方的实力该是强悍到怎样令人心俱的程度?这对战之后的寂静,究竟是魔尊打败了无极真人,还是方才那个发出笑声的神秘人物插手的结果?   是了!   赵坦坦心头一动,蓦然想了起来——那个笑声,她曾经听过!   就在仙剑大会召开之前的那个夜晚,她曾在琼华派的一座小山中听到过。   那一晚他们遇到了重伤的魔尊,与发出这般笑声之人在山林间说话。魔尊不顾重伤在身出手攻击了此人,他激动的样子十分罕见。   那一晚雪衣为了掩护她,费尽全力支着隐匿气息的保护罩,一度脱力变回原形。   也是那一晚,有紫云宗女弟子被发现死在了邻近的山上,而刚好在现场的师兄,则因身带魔气一度被人怀疑为凶手。   如今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近一年,但回想起那晚来,依旧令人感到万分的诡异和疑云重重。   赵坦坦很快收回思绪,现在不是出神的好时候,最要紧还是得先想法脱困。   她伸出另一手拍了拍雪衣的背,试图安抚他:“雪衣,你还好吗?你……”想犹豫了下,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这件事太过重要了,“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   随着她这一问,雪衣身子剧烈一颤,慌乱地抬起头,花瓣般的唇颤抖着,却只说道:“主人,我不能说。”说完,雪衣忐忑不安地盯着赵坦坦的脸,生怕她因此再度与自己生疏。   是“不能说”,而不是“不知道”……   赵坦坦轻叹了声,虽然失望,却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总是貌似忠诚地喊着她“主人”,不管她怎样与他疏远,都仿佛执着地不离不弃。然而到这关头,雪衣终究还是对她有所保留。   她一直以来的隔膜感,看来并不是错觉。   “雪衣,既然你不能说,那我也没必要追问。”她将目光转回雪衣,看着他精致的容颜,叹了声。   自从说了拒绝的话之后,就一直患得患失的雪衣,听到赵坦坦并没有追究自己隐瞒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却又对于赵坦坦的这种不追究生出另一种惶恐感,他眼中的泪不自禁又开始凝聚。   这一次,赵坦坦没有看他的眼泪,而是抬头遥望了一眼前方的轻纱,   前方无路,而后方……且不说后方片刻前还是元婴大能与魔尊的战场,如今那诡异的寂静,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畅通的退路。   “我现在要回去看一眼。”赵坦坦又叹了声,伸手替他擦去眼泪,“我独自过去,雪衣,你不要跟过来。”   她这句话令雪衣一惊,刚刚心中的惶恐顿时变作被抛弃的绞痛。他紧紧抓着赵坦坦的手,好像生怕她就这样不顾而去:“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我是你的灵兽,有责任护在你身边!你不能丢开我!”   此刻雪衣这奋勇护主的模样,却又看来如此情真意切。   赵坦坦叹了口气,摇摇头:“雪衣,我不是要丢开你。你既然不能告诉我,那便罢了。但整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料,我必须回去看一眼,不管是作为无极真人的弟子,还是……”还是作为跟随师兄创立清源剑派的莲纹……她都必须去看一眼,“这也是我不可推脱的责任。”   若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她就算自己身陨,也不会同意无极真人留下断后。   现如今,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竟看不到一条生路……况且,若以无极真人这等修为都出事了,他们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处,她被喉间涌上的血呛得连连咳了几下。刚才在逃离途中受的伤害还未来得及调息恢复,便又遇到此般变故,她竟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   她平稳了一下气息,重新改为传音,对雪衣道:“那片薄纱显然件法宝,是为了拦住我们的去路,但我有办法送你走。” 第182章 险境2   “雪衣,我需要你去给各派送信,让他们知晓还有这样一个神秘大能的存在,并早作防备。”修真界恐怕还不知道竟还有这样一人的存在,且如今看来是敌非友。今日她陨落便陨落了,若修者界不知内情毫无防备的话,将来如何恐怕难以设想。   “听闻佛祖不是曾舍身饲虎?我虽是道修,但若能为修真界的平安争取时间,哪怕只是一时的阻止,我也愿意不惜自身,做这种舍身饲虎之事。”见雪衣仍在犹豫,赵坦坦忍不住又引用佛教典故劝道。   雪衣看着耳鼻处不断渗出血来的赵坦坦,他原本就含泪的眸中又缓缓淌下两行泪,唇动了又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垂眸道:“是,主人。”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时间并不长,从雪衣抱着赵坦坦自空中平稳落在湖边,只过去了几息功夫。   在他们落地的同时,空中又飘下了那天籁般的笑声,但这笑声此刻在他们耳中却与鬼域的勾魂之声没有太大区别。   赵坦坦向空中望去,发现那段轻纱正随风缓缓飘拂,看不到它究竟从多高的地方垂落,更无法发现操纵它的人在何处。   “什么人!如此装神弄鬼,算什么!”她忍不住对着天空喝了声,一手取出了乾坤袋,将里面法宝都召唤在身侧随时备战,另一手则藏在袖中,暗暗掏出了那枚能打开水芝境的玉佩。   空中却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是那咯咯的笑声响个不停,直笑得人毛骨悚然起来。   赵坦坦这次也不废话了,索性将所有攻击法宝都御起,排成阵势,齐齐向空中拂动的轻纱攻去。   她自琼华派那时被迫接受崔尘灌顶,将一身修为直接提升至元婴后,一直没来得及炼制元婴期所用的法宝。手头这些法宝还是无极真人从前所赐,不管防御的还是攻击的,都只适用于筑基后期以下,用来攻击这名深不可测的大能,恐怕根本不够看的。   但她也不曾奢望自己能一举攻下将这名神秘的大能,要的,只是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法宝升至空中后,在她的控制下变换出数个杀阵,倒也显出几分不输于高阶法宝的凌厉气势。   交错的宝光一时间将整个天际都映射成了五光十色,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耀眼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赵坦坦就趁着这宝光四射的瞬间,伸手将雪衣一推,手中玉佩神光闪动,便连同雪衣一起消失不见。   这枚玉佩本是空间法宝类的仙器,之前却被用于攻击魔尊时消耗过多,如今只能启用这么一点小小的传送功能,将雪衣送走。   “师兄,对不起,我还是将你给我的东西,送了别人。”赵坦坦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黯然地自语,然后她抬起了头,神情间现出了刚毅决绝之色。   她身为一名剑修,且是曾经达到过化神修为的剑修,就算屡屡遇上强敌,她也必须是百折不挠的,因为剑永远不会弯曲。   空中排成阵列的法宝在接触到轻纱时,齐齐发出鸣声,随即一一黯淡,被轻纱一卷便纷纷落向地面,就好像一堆废铜烂铁般。   赵坦坦眼中越发凝重。虽然那些都是低阶修士所用的法宝,但数量并不少。能将这许多法宝,同一时间抹去灵性变为废铁,恐怕对方的修为已经不只是元婴期,更可能在化神境界。   世间已千年不曾有过化神期修士的踪迹……   这位化神期的高手……为何从未听说过?   赵坦坦看着满地废铁,她的攻击符箓都耗费在了魔尊身上,本命仙剑也被魔尊收去,如今连身上最后这些法宝都失去了。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盘算别的脱身之法。   “怎么?没有别的伎俩了?”歇了一会儿,那笑声终于停了下来,飘出一句缓慢的话语,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你以为送走了那只鸟,就能找来援兵?不过是多来几个送死的罢了,着实天真!”   那声音的主人不知为何对她说话时,充满了敌意。   赵坦坦心中忽然有种感觉——那声音给自己带来的熟悉感,并不止是当日在琼华派山林间听到的那种熟悉……似乎许多许多年前,她也曾听到过……   究竟是在何处,在何时,听到过呢……   她仔细地回忆着,却觉得脑海之中记忆无比混乱,就好像一个原本排列整齐的多宝格,此时里面的物件却都混在一块儿,明明都在里面,却分不清哪层是哪层的。她想了许久,竟无从寻出与这声音相关的人事物来。   而空中之人似乎发现她对于自己的嘲讽毫无反应,竟又多了丝恼怒:“看到你这样的眼神,真令我不舒服!”随着这声话语,空中立时传来磅礴如山岳般的威压。   赵坦坦被这威压直接压迫得吐出一口血,她却没有向后退,只是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怒视着空中不断流动的白云,试图寻出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却反而“咦”了声:“看不出来,你这小辈倒是挺有骨气……可惜了,你为何如此像当年那个贱人!否则以本座的惜才之心,还能饶你一命。”   说罢,空中的那段轻纱在风中倒卷,如同温柔的怀抱般向着赵坦坦包围过来。   但赵坦坦明白,一旦真被那轻纱包裹住,恐怕她立时便会身陨道消,再不用想什么救出师兄的事情了。   她并不怕死,陨落便陨落了。但她还是想能活下去,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她却发现自己竟再无自救之法。   若是当年她未曾散去一身修为,今日至少还能有一拼之力,又何惧这样一名化神期修士?   果然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当年一念之差散去功力,到最后害了自己,累了别人。   到如今,岁月蹉跎之后,她依旧只能如千年前在阴暗冷宫中那般,睁着眼睛,贪婪地望着最后的光亮,等待死亡的临近。这就是对她识人不明,辜负关爱自己之人的报应了吧。   轻纱缓缓地带着寂灭的气息拂近,就在包围她全身的瞬间,一道黑气突然闯入了轻纱与赵坦坦之间,然后抱住了她。   闷哼声中,赵坦坦看着那黑气重新化成魔尊,被轻纱裹在身上,瞬间衣衫腐烂,鲜血横流。 第183章 险境3   “那些戏文里总有唱不尽的爱和欲,你呢?对我是爱多一些,还是欲多一些?”   “我对你有爱,才会生欲,却又恰恰因为爱你,才会克制自身的欲。我想尊重你爱护你,只盼能与你两心互许之后,再正式拜天地、结盟誓,做一对心心相印的恩爱夫妻,而非出于任何强迫。”   那千年前鸳鸯帐中的私语声,仿佛在耳边响起,那般温柔缱绻,令人从心底升起轻暖的爱意。床帐里交颈而卧的,是那恩爱两不疑的鸳鸯。雕花牙床是江南春日里的小舟,在烟波之中轻轻荡漾,颠簸出暗夜里诉不尽的爱欲缠绵。   耳鬓厮磨的转侧间,偶尔能望见夜空中疏淡的星与朦胧的月。这些被多少文人墨客吟诵的美景,却都比不过对方此时的一颦一笑。   拂晓时分的风吹在身上带来几分凉意,却驱不散他们相偎时的情热。   时时牵着对方的手,恨不能顷刻白头到老,却又担心时光过短,让人来不及体会岁月的静好。   每天,他们日出之前赶着牛车去集市,日落之后便双双归家,日子平淡却美好。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   直到被那一声“夫人”打破……   后来他们一路向着京城方向而去,途中不断有仆从和侍卫加入,牛车也在不知不觉间被马车所取代,再后来马车的数量越来越多。   而她也从与月白两人依偎在牛车中,逐渐变为被许多的侍女仆妇簇拥。她们个个态度恭谨客气,口中小心地唤着她“夫人”,却将马车挤得叫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环顾身边仆婢如云,唯独少了月白的相伴。   月白坐到了另一辆马车中,每日与许多陌生人商议着什么。车帘重重阻隔,让她听不到月白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唯有午夜梦回,才会发现他不知何时睡在了身边。   她常年居住青云峰,接触凡界事物不多,从未被这许多人伺候过,更不曾了解来自京城的世家贵女过着是怎样的生活。那些数不胜数的胭脂香粉品种、衣裙发簪款式,都是她孤独的修真生涯中不曾尝试过的。   她对此毫无兴趣,也不习惯整日被人环拥。   那些表面客气的侍女们,在私底下时常会拿此事取笑:“哪里来的乡野村妇,最基本的宫廷礼节不懂也便罢了,那粗俗的禀性简直叫人……要知道宫中早已在筹备选后纳妃的大典,到时候不管哪家的千金出来都远胜过这村妇,也不知陛下为何会将这种鄙陋村妇带回宫……”   她们虽为侍女,却出身不是世家便是新贵。如今被安排来卑躬屈膝地伺候一个不知出身,更绝不可能来自世家大族的女人,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情。因此她们虽表面上口里唤着“夫人”,态度看来恭敬客气,背地里却什么抱怨话都说尽,只等看着她进了皇宫之后,被那九五之尊厌弃,然后就能随意践踏出气。   她虽没了修为,但比一般人要耳聪目明,这些背后议论都落入了她耳中。从前身为化外修士无从体会这凡俗的势利,如今她身在红尘之中,听在耳中只觉得这世俗之事着实可笑与无奈,却因心境终究还是高于这些凡人,十分不屑去计较。   再后来,进了皇城,华丽却陌生的地方。   “夫人”的称呼变作了“娘娘”,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喜悦。在月白开怀的笑声里,她穿上了重重叠叠的累赘凤袍,戴上了沉甸甸闪耀耀的凤冠,站在镜前却只觉得镜中自己那般陌生。   “莲儿!”他看到这样的她,却高兴得一把抱住她,脸上洋溢的喜悦如阳光般耀眼,“我好欢喜!我的皇后,刚好是我中意的女人,我真的好欢喜!”   赵坦坦闭上了眼,这短短的几息之间,诸多回忆翻涌,令她几乎呆在了当场,任由那满身鲜血的魔尊将自己抱在怀里。   空中那声音仍在嘲讽:“怎么……陛下这是变心了?当初不是痴情得很么?怎的才千年,便对另一名女修以命相护了?”   魔尊身上的血源源不断地落在地上,血中带有的魔气将脚下草地腐蚀了一大片。   他急促地喘息着,却没有让开位置,依旧紧紧抱着怀中女修。   “就算只是相像……”他艰难地说道,“我也不愿看她受难……我……已经错了一回……”说完这句,他神色委顿,已经再没有余力继续开口说话。   她抬头看向包裹着魔尊的轻纱,这段轻纱正在缓缓收紧,她几乎能听到魔尊的骨骼,被轻纱收紧时发出的轻微响声。过不了多久,魔尊就会被这段轻纱绞死。   耳边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而她的神情越来越恍惚,眼前这人,是月白……还是魔尊?对了……她轻轻摇晃脑袋,终于想起来,这是魔尊……穷凶极恶的魔尊会这般容易死吗?   云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很快再度传来那天籁般的笑声,却比之前的笑又多了丝疯狂的意味:“有趣!太有趣了!这借口……呵呵……果然世间的痴情不悔,都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这般一说,本座倒真不想杀她了,我啊……我想要那贱人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哪怕魂飞魄散也永无凝聚魂魄之日,要那些嘴里说着爱她的人,都移情别恋爱上他人,把那贱人永远忘记掉!抛弃掉!”   那云间仙子般的天籁之声,却缓缓地说出了这般恶毒而疯狂的话语,对比是如此强烈,令人不禁疑惑那隐在云间的究竟是仙还是魔。但那空中除却白云渺渺,却又哪里能看到发声之人的模样?   不久白云渐渐散去,露出整个蔚蓝的天空,显然那人早已走远,竟是真的不杀他们。   赵坦坦站在原地很久,即便空中神秘的大能已经离开,她也没有动弹过。   她的心如同一团乱麻,翻涌不断的回忆令她神魂隐隐作痛,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一时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直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渐渐松开,魔尊高大身躯推玉山倒玉柱般倒了下去,她才回过神来。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地上的魔尊,她慢慢举起自己的手拔出头上唯一的发簪,对准了魔尊的咽喉部位。 第184章 逃生   她就那样用发簪的尖头对着魔尊的咽喉,却未再进一步行动,只站在原地静候片刻,见魔尊毫无反应,她又唤了两声:“尊上?尊上?”   这般唤着,魔尊依旧没有给出反应,她这才悄悄松口气。   傻子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第二次错误。   她可没忘记,上一回遇见魔尊被紫萌的毒液腐蚀而重伤时,她也曾拔下发簪想趁机刺杀他,结果反而差点被警惕性极高的魔尊给一把掐死。身为修真者,哪怕就是一根普通的簪子,也是带着灵气且刻画了防御符阵的,当时居然在魔尊面前都毫无作用,更何况此时手里这根随手用来束发的普通簪子。   如今既然确定魔尊是真的失去意识,她便放心地收回手里这根普通簪子,草草绾起头发,然后咬牙重新拍了两张神行符在脚上,转身便朝着来时路飞掠。无极真人到现在都没有追上来,恐怕不是伤重难以支撑,就是已经……她一定要去看看。   只掠出几里,赵坦坦便又转了回来,冲到魔尊身边,便俯身将手向魔尊心口处按去。她的本命仙剑还在魔尊处,绝不能就这样将他丢着。   这把仙剑自得到之日起,便一直在她的丹田内温养着,早已与她心神相连,能相互感应。因此就算她此时放弃取回仙剑,只要仙剑落在魔尊手里一日,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轻易被找到。而若是仙剑被毁,她更是会元气大伤,甚至境界跌落。   这也是她让雪衣离开,决定自己留下的另一个原因,在弄清楚魔尊与那神秘大能关系前,她逃了也是白逃,甚至可能连累到雪衣。   然而,就在赵坦坦的手将将要落在魔尊心口处时,她的心头却猛地一跳,反射性地要抬头,却硬逼着自己继续低头假作看魔尊。   果然下一刻,空中便传来飘渺若仙的声音:“不对……这秋月白虽足智多谋,千年来却被误导了许多次,苦寻至今连那贱人的影子都没见着,最后连惜澜魔花都用上了……但为何竟一次都未曾怀疑过与他同门的师妹?”   想不到此人心思如斯复杂,走都走了竟还会回来。   赵坦坦的心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提到了半空中,她的手悄无声息地移到了魔尊的身侧。   那声音停顿了下,赵坦坦能感觉到一股强大到恐怖的神识在窥视着她,她背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这般过了不知多久,那声音才又缓缓道:“明明长相不对,气息也完全不同,之前更未曾见他在意过……但他确实是印惜澜花开才封印了自己,莫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越是放在明处让人觉得不可能的,反而越可能是那贱人!”   赵坦坦暗叫不好,也不管自己已被那强大到恐怖的神识锁定,一把拉着魔尊便趁着神行符的效力正在最佳状态,也不管方向迅速就跑。   果然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那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带出了浓重的恨意和杀意,突然喝道:“宁杀错无放过!”   随着这一声喝,一条轻薄丝带在空中落下,化作一道鞭子向赵坦坦袭来。从空中凌冽的风声能听出,这来自化神修士的一招,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若是落实在赵坦坦身上,她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赵坦坦由于见机极快,幸运地躲过了第一鞭。身后不断传来山岳被劈裂的轰然声,她连头也不敢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疾行,连方向都顾不上分辨,只是不停地往前再往前。   也不知疾行了多少路,她匆忙间没看清脚下踩的是什么,被滚落的山石绊了一个趔趄之下,便被鞭子的劲气卷到斜飞了出去。再落下时,她远远便望见前方隐约的房舍炊烟,这才惊觉自己竟跑到了凡界京城附近。   身后的鞭声依旧,避无可避,她索性一个纵身,将神行符效力利用到最大,化作一道残影窜入了京城的皇宫之中。   这里是凡界唯一的禁法区域,不管是修为多高深的人来到这里,都与普通凡人无异,有再大的神通都枉然。若那人敢追进皇宫中来,她反倒不怕了,在同样用不了灵力的情况下,大不了就是比一下谁的招式玄妙力气大。   虽这么想,赵坦坦还是坐在原地,仔细听了好一会儿,确认那鞭声消失,再没有别的动静,这才真正放了点心。看来这禁法的皇宫,就连化神期修士都会有所顾忌。   她撕下脚上已经失效的神行符,然后才看向身边。身边躺着重伤未愈又添浑身擦伤的魔尊,她这一路竟将魔尊也随手拖了过来,也就是元婴修士不怕费这点力气。若非她的本命仙剑还在魔尊处,其实还不如将魔尊丢在那里,被那个不知跟他有什么关系的神秘大能,一鞭子抽得魂飞魄散。   赵坦坦叹口气,环顾四周,这里是应该是后宫的御花园。此时已是夜间,虽有明月却无人在此赏月游园。也幸得如此,方才赵坦坦的突然出现未曾惊动到谁。   但仍需防备有人经过,她将魔尊拖到一座假山之后,便伸手按向他心口,准备继续感应,设法取她的仙剑。   魔尊身躯高大,肩膀宽阔,即便穿着沾满血的破烂黑衣,委顿地躺在地上,也依旧给人一种难的压迫感。   赵坦坦克制着心底泛起的抗拒,将手放在他心口处。   她的手白嫩纤细,放在魔尊宽厚的胸前,对比之下,愈加显得小巧。当年便曾有人捧着她的手,如同捧着珍宝般说过:“你这般小手小脚,天生便该是招人疼的。若万一遇见个待你不好的……可不得让我心疼死……”   那时,她曾以为终于遇见了自己的良人,可惜一切终究只是幻梦泡影,到头来过去那些自以为美好的回忆,不过成了岁月中的斑斑锈迹。   赵坦坦的手不自觉地沿着魔尊的胸膛,慢慢朝上划向他的脸,拨开他凌乱的头发。这是千年后,她第一次仔细看魔尊的脸。   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曾经意气风发,曾经深情款款,也曾冷漠决绝……如今却瘦削沧桑,满脸擦伤破皮,气息更是阴沉,就连昏睡过去时眉头都紧紧皱着。   他的眼角犹有未曾褪去的伤痕,那泛紫的薄唇紧抿,不知是为了抑制伤重后的疼痛,还是为了抑制心底随时会爆发的某种情绪。就在这样的唇齿间,曾经吐露过无数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也曾说过世间最冰冷无情的语。   赵坦坦的手开始颤抖,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再度袭来时,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掐住了魔尊的脖子,这样的距离只要劲力一吐,魔尊……应该会死吧……   她眼中恨色闪过,然而手却越抖越厉害,连身子都开始颤抖。   “仙人?”身后忽地传来一个试探的唤声。   明明是十分轻微的唤声,赵坦坦却如闻雷鸣般,惊得猛然跃起,向后连连倒退了数步,这才急促地喘息着回头望向身后。 第185章 皇子   身后假山旁站着个头戴玉冠身着锦袍的青年,看相貌有几分眼熟,依稀是……曾在这皇宫中遇到过的二皇子。   将近四年过去,当年还是少年的二皇子,如今已是名二十左右的青年。只是为何当初尚算唇红齿白的少年皇子,现在看着却面色苍白,眼圈发青,一副长期酒色过度的样子?   莫非相由心生,当年便满心猥琐念头的二皇子,在心境的日日影响下,最终长成了一个酒囊饭袋?   这傍晚时分,光线并不充足,看着十分酒囊饭袋的二皇子眯缝着眼,对假山后的人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真正确定:“真的是你,仙人……自那晚一别,本皇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仙人你了。”   他自觉地改了自称,满是惊喜地快步上前,打量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魔尊,似乎回想了下刚才看到了那一幕,恍然道:“方才我听到假山后似乎有动静,还当是哪个小宫女躲在这里与人偷会……想不到……居然是仙人你在此?原来仙人也好这口?可你何必找这种不会动弹的,心甘情愿主动献身的人……世上可是大把的有啊!”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满是遗憾,似乎在遗憾对方居然宁可找个昏迷不醒的,也不找像自己这种主动型的。   “住嘴!”赵坦坦抚了下头,神识一阵阵地传来疼痛。   她放下手,借着假山后微弱的天光看了眼。这双手与记忆中的不同,却同样的骨肉均匀、纤细白嫩,在天光下十指交错展开便如同绽开的白莲。而此时,这皎洁无瑕的莲仍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仙人……你在想什么?地上躺着的那位,也甚是眼熟……倒像是四年前看到过的那个疯子?”二皇子显然也早认出了曾有一面之缘的魔尊,并发现了赵坦坦的不对劲,却直到此时才真正问出口,足见他的城府之深。   也是,波澜诡谲的皇宫之中,又怎会真的养出个酒囊饭袋来?   “我……”赵坦坦看着自己轻颤的手,轻声喃喃,“我刚才想杀了他,可临到头我竟下不了手,怎么会这样……”   也许是在不知情的人面前,她反而能够尽情吐露:“在掐住他的刹那,许多许多的往事蜂拥而来,我想起了我们曾经共度的那些岁月,那么多的点点滴滴……我发现……我竟下不了手……我那么恨他,可我下不了手……”   明明是这样好的机会,若这次不杀了魔尊,以后再要杀他,恐怕难上加难。可她刚才冲动地掐住他的脖子后,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这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让她感觉到惊恐。   “仙人宅心仁厚,自然不忍杀生。”二皇子虽不清楚发生过何事,但出于以往经验,他觉得多少能猜出点经过,还是在旁安慰了一句。   安慰完,他忍不住又道:“其实仙人大可以换个相好,比如……我这样的,一定能让仙人快活起来。有个词形容得忒贴切‘欲仙欲死’,咱们凡人到了这境界,那是给个神仙当都不换的!”   这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秉性,也亏了他是皇子,换做普通人如此不正经,早被重新教做人了。   赵坦坦被他这般再三打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方才那种几乎要吞噬自己呼吸的恐惧与恨意,被这三句不到暴露本性的二皇子一搅和,居然渐渐地淡去消散了。   她放下手正要说话,忽然警觉地扑上去,一把捂住二皇子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刻,假山外远远地有人走来,或者说是跑来。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约莫三四岁光景,浑身穿着花花绿绿的锦缎,正颤颤巍巍地用一双小短腿跑着,远望活像一只绣球在满地滚,煞是惹人喜爱。   那绣球一样的娃儿跑到假山附近,却不小心被地上凸起的石头绊到,一头栽倒在地,居然还当真在石子路上滚了几滚。   赵坦坦觉得自己心里有块地方被击中了,蓦地又软又疼,环顾左右无人,她放开捂着二皇子的手,忍不住走出假山一把将那娃娃抱起。仔细看时,她却意外地发现,那娃娃在地上滚了这么几圈,除了身上衣裳脏了些以外,胖胖的小脸上仍是光洁如初,没有一点擦伤划痕。   “原来是小七。”二皇子不知何时,也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他们吁了口气,向赵坦坦道,“这是七皇弟,就是当年……那位的孩子。”   说到“当年那位”时,他似乎有所顾忌,语间有些隐晦。   赵坦坦回想了下,再看向娃娃的手腕,果然发现他的腕间戴着一串碧若春水的细链。她恍然明白,这娃娃竟然就是当年冷宫凄凉死去的江妃之子,难怪狠狠摔一跤都没受伤,戴着这串护身法宝水华链,他便是再摔个十跤八跤的都不会有事……不过看他如今这穿着打扮,被宠妃收养之后应当日子还算不错。   只是这娃娃摔倒至今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窝在赵坦坦怀里,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看,虽然让赵坦坦爱极了他的乖巧,却也不免感到奇怪。   “仙人莫怪,我七弟从出生就是这样,不哭不闹不说话,大家都疑心他是个哑的。”许是真的如二皇子当年所说,江妃曾关照过他,因此他对这七皇子也颇为维护。   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低声道:“也幸亏他这般,否则若是没有残缺,怕是早已被封为太子,而我们这些皇兄自然也都没了用……”没了用的皇子,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活着了。皇族之间的亲情就是如此稀薄。 第186章 快说   赵坦坦闻有些诧异,轻轻捉起娃娃的小手,试着探了下脉络。此时她虽不能用灵力,但还是能大致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这一探之下,她便已了然,这小娃娃与常人无异,并无什么说不了话的缺陷,会如此恐怕只是自己不愿意说话罢了。她低头与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视了下,那么清澈纯真的一双眼,从刚才起便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在研究抱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人。   赵坦坦忍不住低下额头,轻轻碰触了下他的小脸蛋,那柔软细嫩的触感,鼻间还能闻到淡淡奶香,简直就像一只喷香的团子。这种奇异的感受,令她觉得有点不忍释手。   “这么小的娃儿,为何身边都无人看顾?”她疼惜地抱紧了娃娃,转头问道,“万一他刚才绊倒时摔伤了,又或者碰到别的危险,该怎么办?”   二皇子闻连连摆手:“这可冤枉了!我这七弟可是养在当今后宫最受宠的贵妃膝下,谁敢怠慢?我看这回定又是他自己偷跑出来的。这可不是第一回,服侍他的宫侍们没少被他吓到,但是看得再严,总有个疏忽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就被这小东西钻空子跑出来,真是……”   他扫了眼御花园周遭:“多半啊,那些宫侍们现在正提心吊胆地到处寻他,偏还不敢大声喊,怕被自家主子知道了罚掉半条命还算好的……”   想不到这娃娃年纪小小,又不爱说话,平时倒是挺皮的。估计他身边的宫侍们也没少被连累。   “乱跑做什么呢?”赵坦坦又低头看了眼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伸手轻轻戳了下他肉肉的脸蛋,“淘气,以后可别这样,会让人担心的。”   娃娃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伸出小手握住赵坦坦的手指,仔细看看,最后塞进了自己的小嘴里含了含,似乎在辨别那是什么好吃的。   赵坦坦感觉自己心里那块地方又被戳了下,情不自禁在二皇子诧异的目光里,闭上双眼与怀中的小娃娃脸贴着脸,心中骤然涌起满满的慈爱和怜惜。   直到远处隐隐传来寻找小皇子的呼唤声,她才回过神来,发现那小小的娃娃趴在她肩头,已经闭目睡着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着娃娃的背,小心地向着御花园中的一处水榭走去,然后将怀中熟睡的小皇子放在了水榭里的榻上。要不了多久,便会有寻到那里的内侍发现他,将他带回去。   待做完这些回到原处,赵坦坦才发现二皇子正坐在那假山上,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听到她问,二皇子这才收起那眼神,摇着头啧啧连声道:“本皇子倒有点羡慕这位皇弟了,小小年纪不但被宫中的第一美人抱过,还能在仙人怀里睡觉,这得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有这么大的福缘。仙人的怀抱啊……我此生都不知能否体会此种滋味!”   他这话乍听起来挺正常,但再琢磨好像又有哪里不对。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感叹七皇子的福缘深厚,还是在感叹七皇子小小年纪就艳福不浅,又或者感叹的重点只在最后一句上头。   赵坦坦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对刚才那幼小的身躯抱在怀中的感觉,犹有些恋恋不舍,闻很想给二皇子一个白眼。这二皇子若是继承皇位的话,多半也会是个好色昏君吧!   现在不是同这不正经的二皇子说闲话的时候,赵坦坦瞪了他一眼,便即转身又钻回假山后头,她可没忘记这后头还有个狂霸的魔尊正躺着。   她走到假山后,借着黄昏时分的最后一点光线望去,顿时整个人都惊得倒退了两步。假山后一身黑衣的魔尊不知何时竟已清醒,正躺在原地,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周身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沉重气息。   但不管他在想什么,都与她无关。   赵坦坦倒退两步后,便立即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魔尊的衣领,厉声喝问:“惜澜魔花的解药在哪里!”   这个皇宫之中重重结界处处阵法,是天下间少有的禁法区域。在这样的皇宫之中,不管是修真者,还是魔尊,都只是施展不了法术的普通人。   魔尊本就是给师兄下惜澜魔花之毒的罪魁祸首,若是这世间有谁最清楚惜澜魔花的解药下落,那么必定非魔尊莫属。   赵坦坦早就想试着从他口中问出解药的线索,只是苦于实力相差悬殊,每次在魔尊手里都讨不得好,无法付诸行动并实现。此时大家都用不了灵力,修为高低便成了浮云,她终于能公平地面对魔尊,岂能不抓紧这个机会逼问他?   魔的自愈能力惊人,魔尊那沉重的伤势此时已经有所恢复,但已经破烂的衣服却无法自行复原。因此赵坦坦只一扯,便听到了裂帛之声,魔尊的衣领竟被她一把扯下成了布条。   身后传来二皇子不忍直视的声音:“仙人,你这般对别的男子用强……雪衣居士知道吗?”   “闭嘴!”赵坦坦头也不回地喝了声,将手中布条狠狠丢开,重新伸出手去。   这一次,她直接掐住了魔尊的脖子:“快说!惜澜魔花的解药!解药究竟在哪里!”   她是那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   从知道师兄中了惜澜魔花之毒开始,至今多少年了,她眼看着师兄额间的花瓣一点一点慢慢绽放,直到最后师兄毒发为了不堕魔道而自我冰封,她却始终找不到一点关于解药的线索。   怀抱着希望,却只能接受一个绝望的结局……那种无能为力感觉,简直要将人逼疯。   “快说啊!”她再次喊道。   心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让赵坦坦手中的力道失去控制,手指几乎陷入了魔尊的颈项里。   她的声音也沙哑起来,几乎带着种歇斯底里。 第187章 心魔   师兄被冰封了多久,她心中就被压抑了多久。   从最初昆仑山下义无反顾的追随,到万年前他毫无预兆的飞升,再到后来……哪怕是独自在青云峰顶万年孤寂,她也从未有这样一刻,真切的意识到师兄陷身怎样的危机之中。   如果有谁告诉她,师兄终有一天会堕魔,或者为拒绝堕魔而选择自裁,甚至可能面临魂飞魄散、身陨道消的结局,她一定宁愿师兄仍在上界,过着他的神仙日子,把她这个师妹完全忘怀。   她破碎的记忆深处,始终都记得那个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清晨,被滚滚祥云包围青云峰,以及祥云之中那道自天际的金光。   那时充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令被这罕见异象所吸引而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们,无不为之慨叹,目露仰慕与崇敬。   作为当时修真界中新兴门派的清源剑派,全体弟子都闻讯赶来拜倒在青云峰下,为他们创派老祖的飞升而惊喜、兴奋、自豪……   唯有青云峰上的莲纹脸上却只有震惊,而后震惊化为了失落与悲伤。   她跪坐在地上,仰望着空中被金光与祥云环绕的男子。他站在高处,就像是掌管四海八荒的神祇,在云端高处俯瞰众生。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良久,她才终于涩声开口:“师兄……你这是要飞升了吗?”为什么这样突然……   空中的祥云如莲花般朵朵绽放,整个清源剑派都云雾笼罩烟气朦胧。云海尽头处被金光环绕的男子低下头来,与白云同色的衣衫猎猎翻飞。他的容颜俊美到得仿佛不真实,令周围的女修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莲儿,对不起,我恐怕要先走一步……”虽然离得那么远,但他的声音还是清晰传到了莲纹的耳中。   莲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手捂在心口处。明明应该替他高兴的,这是修真界多少修士穷尽一生的追求,他却仅仅用了数千年就成功了。她该为他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像被撕裂般的痛,痛到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师兄……”她感到眼眶热热的,似乎有液体正滑落,忙低下头伸手胡乱擦去,再抬头时,依旧是笑靥如花,“师兄,恭喜你……”   当年昆仑山下,我尚且能追赶上你,而如今,你飞升之后呢?我又要如何继续追随?   空中传来一声轻叹,金光裹挟着他越飞越高,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飘渺起来:“你的修为已经是化神,我相信你可以的。我会在上界等你……”到最后一字,已是几不可闻。   祥云许久才散去,但莲纹依旧跪坐在原地。哪怕是清源剑派的掌教前来问候,各派的修士前来恭喜,她也只是定定地望着天空中他消失的方向,不出一声,仿佛已经落地生根,成了一棵没有意识的树或一块没有思想的山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低下头去,望了望青云峰顶的皑皑白雪,又望了望周围的渺渺云山、茫茫林海。   恢复了清静的青云峰顶,响起了她的自语声:“可是我……我……”   她如鲠骨在喉,难以吐露,只有眼中的泪再度滑落,化开了她身旁的一小片雪。   他的飞升,对她来说,便是永诀。   数万年来,修为达到化神境界甚至更高的修士不是没有,但最后能得到机缘飞升的有几人?九成以上的修士不过是熬到寿元耗尽,也未能等到飞升的那一天。   之后有数千年,她日夜被一种名为思念的东西啃噬内心,再后来寂寞如影随形,与思念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熬了万年她终于选择下山,逃离了这一切。   可为什么……明明早已飞升万年的人,会重新出现在下界,出现在她面前?   赵坦坦一直不敢细想,如今她手里紧紧掐着魔尊的脖子,脑中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这些。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干涩,沙哑着继续逼问:“你究竟对师兄做了什么,会令他身中惜澜魔花之毒?解药呢?解药究竟在哪里?”   魔尊放在眼睛上的手早已挪开,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盯着赵坦坦。明明被赵坦坦用尽全力掐住的脖子后,因呼吸滞塞而张开了嘴,脸上也憋出了不正常的血红,却没有露出一点痛苦之色,只是盯住了声色俱厉的赵坦坦,神情怔怔地一语不发。   “你说啊!你到底说不说!”赵坦坦的眼中溢着满满的恨意。   在魔尊无声的盯视下,她心底深处的阴暗也在瞬间被勾起,她的手越来越用力,神情渐渐流露出一丝疯狂的意味。   只要再用力一点,这个可恨的人,是不是就会死在这个禁法的皇宫里?这个害了她,又害了师兄的人……   她全身开始颤抖,手里就要再加力,却忽地被身后一个力道猛地拽住,然后她被拉了起来,落入一个充满祥和之气的怀抱中   “主人,不要,不能犯了杀戒,更不要被心魔所控制。”雪衣急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心魔?   赵坦坦一惊,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戾气,偏转头便望见了雪衣精致的面容:“雪衣?”她喃喃着,刚才还激动愤恨的心绪,因雪衣身上散发的祥和之气而逐渐平复下来。   “主人,你没事吧?”雪衣问完,便继续口中默念清心醒神的经文。他长长的睫毛因焦急而眨动不停,有时扇过赵坦坦的耳际,令她感到一点微痒,而她刚才还波涛汹涌有崩坏之势的心境,也随之开始恢复。 第188章 孩子2   “雪衣……你为何会在此处?”赵坦坦渐渐冷静下来,便伸手推开雪衣,疑惑地望着他。她记得自己明明利用水芝境最后的力量,将雪衣送回了清源剑派,为何他却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雪衣看着双眼犹有些迷蒙的赵坦坦,叹了声,垂下眸子道:“大敌当前,我又怎能独自偷生?主人将我送走之后,我便立即往回飞,可是飞回原地却只见一片狼藉,若非有主从契约让我能确信主人安然无恙,恐怕我……我已经……”   他说到这里,便似乎有些伤怀地说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二皇子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指着雪衣道:“雪衣居士?真的是你?自从那年夜间在宫中遇到你之后,至今快四年了,你也不去民间讲经,父皇要召见你更是无从找寻……天下都在猜测你是否遇到了什么不测,想不到你……你既然无事为何再也没出现?”   二皇子说着说着,却不禁朝赵坦坦望个不停,显然他虽然问着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猜到雪衣居士在人前的消失与她有关。   雪衣抬起头朝二皇子看了眼,仿佛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凡人在场。   他摇摇头,侧过身凝视着赵坦坦道:“雪衣当年曾在佛祖面前发下誓愿,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与主人重逢,为了此愿早日达成,雪衣自此闭目不闻世事,一心虔诚侍奉佛祖,四处讲经宣扬佛法。如今心愿已经实现,而雪衣自觉凡心难抑,再无资格继续侍奉佛前,只愿从此能追随主人左右,便于愿足矣。”   雪衣的外形看起来本就是个墨发白衣、色若春晓的少年,这一番话说到后面情真意切,凝视着赵坦坦的样子又颇有些含情脉脉。一时间令赵坦坦偏转头去,有些不自在起来:“雪衣,我……”   这年头鹦鹉化形之后,可比狐妖胡梦能说会道多了。可惜,作为主人,她尚且不合格,又怎值得雪衣这般追随……   二皇子看看雪衣又看看赵坦坦,作为在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子,又沉溺酒色多年,看这情形他自认很懂地点头:“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自然是比成日对着青灯古佛要有趣味得多了!”   一开口就是这调调,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本就感到有些头疼的赵坦坦,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一直躺在原处幽幽看着他们的魔尊忽地冷哼:“凡心难抑?一只鹦鹉罢了,竟也敢肖想主人?”   满怀期待地说出那些话语的雪衣,没想到赵坦坦如同没听到一般,顾左右而他,本有些失落。此时闻他顿时脸色一白,转头望向了魔尊。   虽然方才劝阻了赵坦坦的杀意,但当他自己望向魔尊时,他的眼中迸发出的却不知是惊惶、还是惧意、还是恨意。   他有些缓慢地走向魔尊,仿佛行走十分艰难般,慢慢在魔尊面前蹲下身子盯着后者黑沉的眼眸,声音也有些微颤:“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似乎只要赵坦坦一发话,他便会出手结束了魔尊的性命一般。   赵坦坦看着他反常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忙道:“既来了这禁法的皇宫,便得好好把握机会,趁着那魔尊不能施展法力,务必要逼问出惜澜魔花解药的下落!”   “逼问?”二皇子在旁听见,又来了劲头,“可要本皇子帮忙?可要提供刑具?这地方不宜动静太大,可要另找一处隐蔽场所,将地上这位搬个地方,藏起来慢慢拷问?”   他倒是积极得很。   就不知若他知晓地上这位,是曾令修真界多少修士丧生,甚至随手一挥就能令一座城池化为乌有的的魔界尊者,还能不能这般积极了。   赵坦坦瞥了他一眼,一笑:“刑具?你且说说,这皇宫大内都有些什么刑具能用上?”   二皇子难得看到仙人采纳他的建议,顿时更来劲了,将嘴一张正要滔滔不绝介绍一番大内刑具,却蓦然被地上魔尊那幽深阴鸷的目光,给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回过神来时,他只觉得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仿佛刚死里逃生了一回般。   大约是求生欲使然,他向后缩了缩,眼珠子乱转着冲赵坦坦摆手道:“仙人莫开完玩笑了,想来你们仙人必然有仙人手段,哪能看得上我们这些大内凡品?本皇子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还是不打扰你们拷问了。”说罢,他不等赵坦坦回应,便脚底抹油向外走远了。   假山后没了聒噪的二皇子,顿时清静了不少,但赵坦坦依旧不自在,因为魔尊的视线从刚才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雪衣见此,眼中冒起怒火,朝着魔尊的眼睛伸出手去,不知是想遮挡他的视线,还是要惩治他。然而,他的手伸到魔尊的面前便顿了下,颤抖着迟迟未能落下,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令他下不了手。   “雪衣?”赵坦坦担心地唤了他一声。   雪衣的身子随着这一声唤颤了颤,他回过头来望着赵坦坦,双眼中氤氲着水雾:“主人,对不起,我太没用了……他当年曾于我有过饲育之恩,我不能对他下手……”   “假仁假义的孽畜!”魔尊不屑的声音在雪衣身边响起,“既然都敢肖想她了,何必如此假惺惺?”   他幽深的眼眸始终盯紧着赵坦坦,似在观察审视,这样的眼神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唯有这次,他眼中多了一份浓重的悲伤。   “你……非常恨我?”他慢慢地问道。   赵坦坦闻,不理解这是哪一出,淡淡道:“你这般手中冤魂无数、人人见而诛之的魔人,天下多少人恨极了你,我亦不能免!”   魔尊却对这话没有任何回应,突然又换了个话题:“你非常……喜爱孩子?”   赵坦坦挑眉,想起方才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她不禁站直身子遥望御花园的那个水榭,有些怅然,却未曾开口回答魔尊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的妻子……”魔尊也不管她是否答复,径自喃喃自语,“我曾与我的妻子一同盼望过,希望能有个孩子,男孩像我,女孩像她……可是成婚十年,我们都未曾诞育子嗣……” 第189章 雪衣6   “所有人都担心这片江山后继无人,用尽方法劝我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我都没同意。我曾对她发过誓——我愿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能违背誓?”   魔尊说到此处叹了声:“当年我将她骗进宫来后,才告诉她,我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但我愿给她一个真正荣耀的身份……尽管我知道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并不在意这个。果然她那时生气又失望,打算独自离开。我不愿失去她,哄着她求着她,最后当着她的面发誓,此生只她一人。最终她被我感动留了下来,我以为我们以后都能好好过日子。我是那天下之主,而她是我的后,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快活的事了……”   说到这里,魔尊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似悲痛似忏悔的表情,连嘴角都不停抽动起来。   在假山的阴影下,这般的魔尊看来诡异万分,而他沙哑的声音也罕见地带上了微颤:“后来……”   “住口!”魔尊将出口的话,被雪衣猛地打断。   雪衣的眼中满是惊怒,一直僵持在半空中的手握紧成拳,发出咯咯的骨节声,似乎下一刻就要打向魔尊,却颤抖着依旧没能打下去。   他踉跄地退后几步,站直身子,忽地一把拉起赵坦坦便往假山外跑去。他的脚步是那么匆忙,仿佛害怕跑慢一步,便会从魔尊口中听到什么令他恐惧的事。   赵坦坦早在魔尊提到“妻子”二字时,便脑中只剩下一片炸响。仿佛有什么必须要逃避的存在,让她的神魂缩在自己的躯壳之中,令她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也再感受不到外间事物。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雪衣拉着不知跑出多远,直到脚下被石头绊到,才恢复了一丝神智。   “雪衣,你怎么了?”她抬头看向因自己绊到而暂时停下脚步的雪衣,眼中仍有些恍惚。   这个总是满身佛性,神情慈和、眼神温柔的雪衣,此时却惊慌失措,连束发的发带被树枝勾去,发丝狼狈地落满肩头都未察觉。   雪衣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握着赵坦坦的手,牙齿用力咬住了唇,面色苍白地望着不远处满是枯枝败叶的池塘,眼中的慌乱逐渐被悲伤所覆盖。   “主人……”他眨了眨那双秋水般的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着那池塘后的废墟,怔怔地落下泪来。   赵坦坦顺着雪衣的视线望去,才发现他们竟无意中跑来了冷宫附近。那是曾是前朝亡国之君为自己皇后所打造的金屋,也是葬送了前朝废后性命的地方。   也不知雪衣此时这声“主人”,是在唤身边的赵坦坦,还是在唤曾于那片池塘后宫殿中,时而逗弄鹦鹉、时而悄悄出来采莲戏水的女子,又或者是那个……被囚禁在宫殿中不见天日,靠着鹦鹉衔食投喂来苟延残喘的废后。   赵坦坦身子颤了颤,没有应声。   她收回望向废墟与池塘的视线,主动拉起雪衣的手。   雪衣的双手细长白皙,握在她手中时犹如洁净的白莲。更重要的,这是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手的主人更是活生生的,能拥有着喜怒哀乐的情绪,能有属于自己的见解与感悟……而非当年那翎羽散落满地,浑身骨断筋折,躺在血泊里惨死的鹦鹉。   如果这不是绝望中的梦境……那么,这样已经很好了。   “雪衣。”赵坦坦闭了下眼,挥去脑中瞬间闪过的画面,转过身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还要去找魔尊打听惜澜魔花的解药。”七叶梵莲的下落一直没消息,救师兄的线索有很大可能着落在魔尊的身上,她心里惦记着此事,怎能放心丢魔尊在假山那里?   雪衣这才似被打断了回忆般,转头用水雾蒙蒙的眼,怔怔地看向身边青春美好的少女,犹淌着泪水的嘴角慢慢弯了弯,露出一个有些欣慰的笑。   “主人……”他这一次唤,却是眼神专注地看着赵坦坦,“你可曾想过,若是解药找不到,紫……云轻真人便会一直冰封在青云峰下,若是那样百年千年万年……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若是那样,我便寻它百年千年万年……直到寻到解药救出师兄为止!”赵坦坦愣了愣,随即咬牙回答道。   雪衣被她坚定的语气撼动了下,唇动了动,犹豫片刻,还是道:“若是……若是永远找不到……”   “不可能!”赵坦坦打断了雪衣的话。   她本性活泼跳脱,却又向来和善知礼,颇具名门大派弟子风范,很少会打断别人说话。但此时对于雪衣的这番话,她却打断得十分坚决。   “我怎会不知还有这个可能?”她喃喃道,“但我不愿去想……从前我曾放弃过,却直到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后,才发现他并不曾放弃过我。如今我只想尽自己的力,无论怎样都要试着救出师兄……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救他……”   雪衣看着她,原本一直压在心底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那么,在这漫长的寻找期间,你是否能允许我一直陪伴着你……”说到这里,他忙又加了句,“不是以灵宠的身份。”   在赵坦坦讶异的回视中,雪衣白皙精致的脸染上淡淡红晕,他紧紧握着赵坦坦的手,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般说道:“我虽是妖,但却修佛千年,将来终有一日能有机会脱去妖身,成为人类。到那时,我们的主从契约会自行失效……主人,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允许成为人类的我,继续留在你身边,陪伴着你吗?我会陪着你满世界寻找惜澜魔花的解药,照顾你关怀你以及……” 第190章 又见故人   “以及……”雪衣说到这里,羞涩地停顿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转而道,“那时不论是在瑶池仙境般的莲乐宫,还是后来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互相陪伴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与你。”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赵坦坦的手腕处,目光柔和:“许是你身上带有护身法宝,时日久了,在你身边的我受到影响,便逐渐开了灵智……而当我真正有意识时,唤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你在喊:‘娘子!’”   雪衣抬起头望向赵坦坦,眼中涌动着璀璨的光:“从此日日夜夜、年复一年,我虽都同未开灵智时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娘子’、‘娘子’……但不同的是,我知道我在喊的这个人,是我的‘娘子’。那时我虽并不完全明白‘娘子’所代表的含义,心底深处却盼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雪衣说着,羞涩地又垂下眼眸,再一次问道:“所以,主人,可以答应我吗?在将来,让我也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甚至在我换了个身份后……”   雪衣本就是色若春晓的美少年。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面颊微侧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因心中的惴惴而轻轻颤动,藏起了那双若秋水又似朝露的眼睛,却遮不去他的羞涩与期待。   此情此景,恐怕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无法抵抗,更不忍心让这般的美少年失望。   赵坦坦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串佛珠,是曾令雪衣复苏,并促使其在千年间修炼成为佛妖的佛门至宝。更是万年前师兄飞升时,留下给她护身的。   她不知道当年身为道修的师兄,为何会给她留下一串大德佛修舍利子制成的佛珠,但她还是戴在手上万年之久,从不曾离身。哪怕是后来那些镶金嵌玉、工艺繁复的镯子手链,亦或者宫人内侍们暗地里的嘲笑,都未能令她摘下这串在凡人眼中朴素无华的佛珠。   直到那只本应被娇养的雪白鹦鹉,翅羽凋零、筋断骨折地死在她脚旁,她看着地上大滩的鲜血,和那颗被鹦鹉临死前推到她面前的果子,心中终于有什么彻底崩塌……   等恢复意识时,她只记得自己已经挣脱了束缚,正遍体鳞伤地蹲在地上,抱紧了死去的鹦鹉,沾满脏污的额头紧紧抵着它小小的身子。空荡阴森的大殿里,只有她自己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回响,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哭声还是笑声。   她冲出了早已人烟绝迹的冷宫,在湖畔亭旁用手指挖开泥土,直挖得双手十指根根鲜血淋漓,然后葬下了陪伴自己直到最后一刻的雪鹦鹉。而那串佛珠,被她摘下来,放在了鹦鹉身旁,一同被泥土掩埋。   再后来……   赵坦坦伸手抚了下额头,散碎的记忆断断续续在她脑中汇聚,然而回想到这个画面,神魂便像往常那般突然痛得厉害,让她完全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待神魂的剧痛略略减轻,她重新望向垂眸忐忑地等待回复的雪衣:“雪衣,你这般圣洁祥和具有佛性,无人不欣赏你,在凡界你是是名满天下的修士,在修真界你也同样是受人敬重的佛妖。有你当我的灵宠,是我的荣幸。”她轻叹了声,“但我不能为一个自己注定无法兑现的承诺,而答应你。何况永远这个词,太沉重了。”   永远……   这世上关于永远的承诺,有多少能被实现?为何世人依旧如此期盼“永远”?莫非……就是因为太难得到?   雪衣眼底火焰般耀目的光芒,随着赵坦坦的话而逐渐熄灭。他却仍低头垂眸,唯有那不停眨动的长长睫毛,以及上面慢慢凝聚的水珠,让赵坦坦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和失落。   “雪衣……”赵坦坦心中顿生不忍,想开口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时,雪衣却抬起了头。   “主人。”他面色苍白双眼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泪水,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们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找魔尊问话吗?”   赵坦坦怔了下,已被他伸手挽住自己的手,转身向御花园飞掠。   这个禁法的皇宫之中,唯有曾负责为帝王加固结界的雪衣,受到的影响较少,还能施展比较简单的御风术。   等他们回到假山处,时间不过刚过去一炷香都不到。   然而,就在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原本躺在假山后的魔尊,却不见了身影。   赵坦坦对着空荡荡的假山后,愣住了一小会儿,回过神后疯了般将假山翻了个遍,连草缝石隙都没漏过,甚至将整座皇宫都找了一遍,仍是没能发现魔尊的踪迹。   “怎么可能……”在这个到处结界阵法的禁法区域内,与常人无异的魔尊,怎么可能会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消失得如此彻底?   眼见黎明即将到来,赵坦坦站在宫殿的房顶上,耳边只有经夜不断的笙箫声,远处还有隐隐的人语声。而魔尊的下落,则依旧毫无头绪。   “主人,是我不好,都怪我那时拉着你跑开,才给了魔尊离开的机会。我真该死!”与她分头寻找魔尊,此时才回来会合的雪衣,满面愧疚地单膝跪地,在她面前请罪。   赵坦坦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只是仔细侧耳倾听着。那远处的人声愈来愈清晰,似是说话人正向这头过来。   重要的是,这人声之中,有几人的声音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由于禁法的关系,她等到这几人继续走近一段距离,才终于看清楚来人里头都有谁。 第191章 又见故人2   随着那恭敬引路的内侍而来的,是三名宽袍广袖、行走间姿态潇洒的青年男子。   当首一人身着水合服,头戴扇云冠,墨发高束、眉飞入鬓,正是许久不见的琼华派大师兄薛逸含。看他如今从穿着到气势皆不同往日,想来是已经继任了琼华派掌教之位。   薛逸含身后的两人则一人怀抱一把形制古拙的瑶琴,一人手持一根缀有各色宝石的笛子,衣襟微敞的模样甚是风流不羁,望来颇有几分魏晋名士风采。除了“鸟语花香”的岑云鹤与何云宁师兄弟,还有谁能在皇宫之中依旧如此风骚?   赵坦坦眼见着微风吹过时,掀起“鸟语花香”宽松的衣袍,露出他们光溜溜的大长腿,引得路两旁原本就频频偷看这三人的宫女们,纷纷红了脸,伸手挡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窥。一时间满场温度骤升,充满旖旎如春的氛围。   尽管正心急如焚,赵坦坦还是忍不住为这场景抽了下眼角。   不过也难怪,似薛逸含和“鸟语花香”这般的,便是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都属于让诸多女修春心难抑的人物,何况这凡界皇宫中极少能看到男人的宫女们。   只是……他们来此又是为何?   赵坦坦方想到此处,正在走近的薛逸含似有感应般,朝她所在的屋顶望了眼,恰好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神色却未动,朝身后岑何师兄弟交换了下眼神,便继续随着引路的内侍进了这座殿中。随后殿中传来几声琴箫曲乐,听那手法分明是岑何师兄弟所为。   “鸟语花香”师兄弟于音律方面的造诣却是非凡,但身为天音宫弟子所奏的乐音,却并不仅仅是用于欣赏,何况他们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在凡界的皇宫之中奏乐。   “不错。主人,琴音对凡人有催眠之效,萧声分明是在迎客。”雪衣感应到她所想,轻声在她耳边解释。   赵坦坦诧异了下,随即转头示意了下雪衣,便翻身而下,向殿内而去。果然才踏入殿门,她便望见薛逸含三人,正含笑站在门口似在等她。   见赵坦坦进来,薛逸含面带喜色快步上前,但只踏出数步便似想起什么,面上憾色一闪而过,停下来恭敬行礼道:“不知赵……前辈也驾临此处,琼华派薛逸含携天音宫岑何二位师弟这厢有礼了。”   前辈?   赵坦坦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结成元婴,比三人中修为最高的薛逸含,都高出一整个大境界。按照修真界不论年纪只看修为的排行规矩来说,薛逸含三人确是需要向自己执晚辈礼。   她向来对这些规矩甚感厌烦,何况此番会升到元婴是靠了师兄的灌顶,但若让他们直呼姓名似乎也不合适,于是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称呼我……直呼道号便可,我的道号是莲……”她临到嘴边顿了下,终究还是道,“莲纹……我的道号是莲纹。”   说完“莲纹”二字,她的心中蓦然涌起无限酸楚,与一种恍如隔世感。终究,百转千回,她还是身在修真界,还是叫着这个道号,仿佛摆不脱的宿命一般。   身后的雪衣早已感应到她此刻翻涌的心绪,见她如此,不由自后方伸手轻轻握了下赵坦坦的手以示安慰。   赵坦坦轻叹一口气,忽地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如今的名字——赵与“照”同音,而“坦”则有直率不避讳之意。莫非无极真人早已预料到今日会有此一节,希望她能够坦然直面自己的过往,才会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   “薛逸含……见过莲纹真人,见过雪衣居士。”薛逸含确是个行事稳妥之人,虽按着赵坦坦的话改了口,却还是照规矩行过礼。更难得是元婴修士本应成为“真君”,但薛逸含考虑到赵坦坦师尊曾自贬称号,从“真君”降为“真人”,他称呼赵坦坦之时,便也只唤“真人”不曾逾越无极真人的称号,以免令后者平白多个不敬师尊的嫌疑。   他身后岑云鹤也跟着行礼,望向赵坦坦的神色间颇多感慨,似未曾想到当日初遇时才筑基的女修,今日却达到了让他仰望的境界。唯有何云宁眼神有些复杂,虽随着师兄行礼,但脸上表情却明显有些不太情愿。行完礼,他便手中摩挲着笛子,不再看赵坦坦,也不知是不是对于一个从前他随意取笑的女修,如今却要恭敬行礼唤前辈而感到别扭。   赵坦坦无暇去研究何云宁在别扭些什么,单刀直入便问道:“三位不是都在门中修炼,何以会来凡界的皇宫?”   薛逸含闻叹口气:“近日我与岑何二位师弟分别下山游历,以求突破境界的机缘,却不想竟发现凡界有修士斗法的痕迹,尤其皇城以东千里范围内竟有数座山头都被削平……斗法涉及到凡界,乃是修真界的大忌,因此我等少不得要前来查看一番究竟。”   “我与师弟便是循着斗法痕迹而来,最后在皇城附近遇见薛掌教,皇城之内乃禁法区域,单身前往太过危险,我们便相约一同求见这里的皇帝。”岑云鹤指了指那昏睡在地上的内侍,接着道,“不想那皇帝陛下真把我们当成了仙人,竟央求我们为他加持宫中的阵法结界,幸好我天音宫弟子对此还算熟悉,为顺利进宫查看情况,便应了下来。”   却原来,昨日那个神秘大能追杀她时,动静太大留下的痕迹太过骇人,将薛逸含等人也吸引过来查看情况。   赵坦坦想起昨日的九死一生,仍有些心有余悸,却又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对自己如此仇视,竟不惜在凡界一路追杀自己。   薛逸含身为从前的掌教大师兄,如今的琼华派掌教,拥有何等的敏锐和洞察力,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引出此时想问的话。见赵坦坦的面色不对,他便顺势试探问道:“莲纹真人会出现在此处,可也是与我等同样的原因?” 第192章 天机镜   赵坦坦苦笑下,摇头将昨日之事大致述说了遍,最后庆幸道:“也幸好还有这禁法的皇宫,否则昨日我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想不到修真界竟还此等大能?为何从未听闻过……若是敌非友,恐怕修真界又要有一番动荡。”薛逸含不禁蹙起了眉头,神情间多了份凝重。   毕竟,如今修真界便是元婴境界的修士都极为稀少,若是真有个化神境界的大能站在魔尊那方,那么将来的修真界会变成怎样,简直难以想象。   薛逸含想到此处,看向赵坦坦,也叹了声:“这皇宫不知为何原因禁法千年,令众多修真者望而却步,想不到此番倒是助莲纹真人避过一劫。看来果真今日之沧海,明日之桑田,凡事得失皆相等,有弊亦会有利……”   薛逸含当了琼华派掌教之后,果然连说话都有了掌教的风格。但赵坦坦隐约记得曾经的万年岁月里,她每隔千年左右就需接见一回清源剑派掌教,耐着性子听着那些老头恭恭敬敬满口玄谈,还必须装出老祖庄重的姿态来,着实令人难受。   此时她哪里听得下去,倒是心念一转想起一事,不由“呀”了声,惊道:“那大能是在这皇宫附近消失的,有没有可能……她也潜入了这皇宫之内,而魔尊是被她带走的?”   薛逸含三人闻顿时神情肃然,殿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坦坦这才察觉身后的雪衣有些不对劲,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雪衣双手握得紧紧的,正低头定定地看地面。   她伸手轻轻推了下雪衣,后者仿佛突然被从噩梦中惊醒般,满眼惊惶地抬起头,额角带汗,呼吸都有些急促。赵坦坦能看到他的唇瓣,已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方才讲了什么令雪衣有如此惊骇的表现?   赵坦坦想了下,觉得约莫是关于皇宫千年来禁法的原因了。   ……是什么原因呢?为何皇宫会变成今日这对于修真者来说,牢笼一般的存在?   她在记忆的迷雾中搜寻了一番,却随即身子猛地一颤,冒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似有殿门沉重的关闭声,自迷雾间穿过,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激起重重回声。   好像有人正在将一道道符箓贴向她全身,每贴一道符箓她的身子便多一道折磨。寂静空旷的大殿内,有隐约的滴答声,那是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   满身是血的她拼命挣扎,只是那挣扎随着血越流越多而越渐无力,最后只能艰难地问:“月白呢……他……人呢……”   “他啊……”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笑贴近她耳旁,“你不会还想等着陛下来救你吧?你以为你的护身符为何失效?那都是陛下召集了天下间的奇人异士,设下无数阵法结界,才总算令你这妖女受制。”   “不……不可能……”她痛得牙齿咬紧,咯咯作响,那人贴符箓的动作却还未停。   “至于陛下……呵呵……”那人仿佛正闲话家常般,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陛下正召集文武百官,下罪己诏以及……废后诏书。你这样的妖女啊,便该活着被万人唾弃,纵是死了也需留得身后千古恶名……咯咯咯……你信不信,现在全天下的人都想烧死你?”   “不可能……我……我有……还没告诉他……”她连挤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挣扎了许久,对着大殿壁顶处扑腾的雪鹦鹉,眼中慢慢淌下泪来。   “主人!”雪衣焦急的声音惊醒了赵坦坦。   她怔怔地回过神来,望向大殿门口,只见殿门敞开,哪曾关闭过?想要唤醒雪衣的她,却又一次陷入了记忆的梦魇中去。   赵坦坦伸手摸到自己额间的冷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极度惊惧令她预感到继续想下去,会牵涉到更为可怕更为痛苦的事,她的这段记忆,一直被下意识地埋藏在灵魂深处,只想逃避不愿去面对。   赵坦坦本是转过身来对着雪衣,这角度正好背对着薛逸含等人,她这片刻的反常表现,并未能引起正陷入沉思的三人的注意。   她已不是第一回跌入这记忆的梦魇之中,此时吁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对雪衣摇摇头,传声道:“无事。”   雪衣眼中的担忧之色却未褪去,一手紧紧抓住赵坦坦的衣袖,似有什么话欲说,却不知如何开口般。   此时那何云宁忽地出声道:“怕什么!若那大能在这皇宫之中,也就不过是个不能施展神通的普通人。按照我们的人数,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这是他此番首次发话,依旧如往常一般直接,不会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情绪,这在修真界也算是难得。   薛逸含闻神色一动,岑云鹤却仍皱着眉:“话虽如此,但若对方故意藏身宫中,又如何能找到?”   若无法施展神通,要在皇宫之中寻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云宁未答,只将目光投向薛逸含。   薛逸含叹了声:“我身上恰好带了有一面天机镜,原是来自昆仑的上品仙器,用来寻人找物极为有效,只是……自当年仙魔大战之后,这面天机镜便被魔气所污,如今唯剩下防御的功效……我此次出来便是想寻一得道高僧,帮忙净化天机镜沾染的魔气。在净化之前,恐怕是没有办法寻人了。”   赵坦坦闻心头猛然一跳,她当然知道这个天机镜。当年仙剑大会时,这面天机镜便是作为筑基期比试第一名的奖励,她曾想努力胜出赢得镜子,然后试着用镜子来寻找七叶梵莲,却没想到仙剑大会被魔尊的突袭而打断,主办的琼华派因此元气大伤,仙剑大会自然也未再继续进行。   想不到,今日她竟会在皇宫之中,自偶遇的薛逸含口中,再度听到这面天机镜。要寻那七叶梵莲,若能有天机镜相助,寻获几率定能大大增加。   “薛掌教,天机镜可否借我!”赵坦坦想到此,脱口而出,随即看了眼雪衣又道,“我身边的雪衣奉佛千年,或许可以交由他试试净化天机镜的魔气。” 第193章 又见故人3   琼华派与昆仑派渊源极深,从前者到现在还拥有来自昆仑的天机镜便可知。只是如今这两派,尤其是昆仑派早已没落了近万年,早已没了当年在修真界的显赫气象。   而这本该属于神器级别的天机镜,虽因沾染魔气只剩下防御之能,但也依旧算得琼华派的一宝。   赵坦坦虽然将这话说出口,却并没有信心对方会愿意借她,但无论如何,她总要一试。   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话才说完,便看到薛逸含面露微笑,仿佛本就在等着她开口。   赵坦坦愣了愣。一直到天机镜到了自己手中,她还觉得事情顺利得让人意外。   站在皇宫外,她回想着方才薛逸含的话。   那时就在她意外的目光里,薛逸含与岑何二人交换了下眼神,向她道:“昔时修真界与魔界能顺利停战,得这许多年的平静日子,说起来当年云轻真人的功劳莫大。我等各派当年却因他身中惜澜魔花,随时可能堕魔,而心生忌惮,甚至怀疑各派女弟子的惨死与他有关。直到云轻真人毒发那日为不入魔道,不惜转渡一身修为后在众派面前将自身冰封,气概之刚正,品格之端直,着实是其心昭昭可鉴日月……”   他说到这里,叹了声:“如今每每回想起来,都叫曾经疑心防范过他的我等,感受到自身的狭隘,并为之汗颜不已。因此在听闻你四处寻找惜澜魔花解药后,我便想起了天机镜,或许这面镜子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只是……这镜子所沾魔气不知能否祛除,还望你不要嫌弃……”   赵坦坦没想到会听到薛逸含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此番出门,竟真是为了将天机镜借给她寻找解药?   能有天机镜在手,希望便又多了一分,她又怎会嫌弃?   而薛逸含此时的身份不同以往,乃是修真界表率之一——修真大派琼华派的一派之首,他能为师兄说出这番话来,便足以代表了如今大部分修真门派的态度。   也是,宁可舍去修为将自身冰封,都不愿堕入魔道,这样的魄力放眼整个修真界,又有几人能拥有?又怎能不叫人为之折服?   师兄当日自我冰封的情景,在赵坦坦眼前闪现,她一时心潮涌动,竟失了语。等再回过神来时,薛逸含早已翩然远去,岑云鹤则领着眼神复杂的何云宁向她辞别后,重新回转皇宫。   薛逸含身为琼华派掌教,责任重大,需要赶回去召集各派掌教告知并商议关于神秘大能之事。   近几年来修真界事故频频,往常有魔尊三不五时状如疯魔地突袭各派,而各派女弟子更是频频出事,如今又突然冒出个从未听闻过的化神期大能。这一切都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平静多年的修真界又将掀起狂澜。   赵坦坦紧紧抱着手中天机镜,回头望向皇宫,宫内正隐隐传来琴声与笛声,旋律独特不同于宫廷乐曲,那应当是返回宫内的鸟语花香师兄弟开始奏乐布阵。   这龙潭虎穴般的皇宫,经过有阵法造诣的天音宫弟子出手之后,自此又将多几重阵法结界了吧……但纵然有再多的阵法结界,即便能困住人的身躯,却又哪里困得住人心?   赵坦坦收回目光,吸了口气,望向一直默默跟在身旁,似正陷入沉思的美少年:“雪衣,你有把握净化这面镜子吗?”他们因主从契约而心意相通,方才薛逸含一提及天机镜,雪衣便向她表示天机镜可以净化,她才有了开口借镜子的底气。   雪衣怔了下,抬起头,秋水般的眸光微晃,似乎终于从沉思中醒来。他接过天机镜仔细看了看,方才点头,轻声道:“应当可以一试。待寻个清静所在,我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有很大几率能净化这镜上魔气。”   赵坦坦闻心头一松:“那事不宜迟,我们回门派之中闭关吧。”她此刻仙剑不在手中,唯有回到门中,才有把握保障雪衣净化天机镜时安全无虞。   雪衣早已感知她心意,她话音方落便已化为原形,驮了她离去。   赵坦坦升上高空时,忍不住再度回头望向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知是否错觉,方才她隐隐感到有人在窥视自己,那种感觉叫她后背都起了凉意。然而当她回头望去时,除了那屹立于朝阳中的某座宫殿门前,熠熠生辉的“翠华”二字外,再未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而眼前这一切,也在雪衣的一个振翅后,迅速化为远方的虚影,模糊在晨光之中。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直奔清源剑派方向。但雪衣飞了不过数千里,便缓下了速度,赵坦坦也感应到了附近的异常,那是修士在对战时引发的灵力波动,而其中竟还夹杂着魔气。也不知是哪派的修士遇上了魔人,正战得火热。   灵力有两股,明显数量多于魔人,却反而处于劣势,从波动看来应当是两名筑基期修士,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于魔人之手。同为正道修士,赵坦坦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当即雪衣便接到她的指示,翅羽一收向下方飞速降落。   下方的树林之中,有两名身着琼华派蓝衫白衣的女子,正与一名艳若桃李的黑衣女子战在一块儿。在她们身旁不远处,还躺了两具同样着琼华派弟子服饰,却已经干枯萎缩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   赵坦坦眯了下眼,不管是那两名琼华派女弟子,还是满身魔气的黑衣女子,她都很眼熟。除了琼华派的邹曼倩和施曼薇,以及已经入魔的苏曼姿之外,还能有谁?   正在此时,那施曼薇喊了一声:“苏师姐,先前我们看在掌门份上,遇到你总是让三分。但如今你非但入魔还连昔日同门都下得了手,我们少不得要替师尊清理门户了!” 第194章 疑云重重   看这情形,莫非地上那两具尸体,竟是为苏曼姿所杀?而一直以来各派女弟子频频出事,其实是因为苏曼姿为修炼魔功而下的手?   昔日相亲相爱的同门,如今却成了提升修为的垫脚石,无怪修真界无人不痛恨那心狠手辣到六亲不认的魔道。   但赵坦坦想到此处,却只觉得比起意外来,更多的是疑惑,她下意识感到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施曼薇这一声喊得并没有什么底气,毕竟她与邹曼倩已落在下风,随时可能败在昔日的师姐手中,生死难料。   果然,苏曼姿闻只是冷笑了声,周身黑雾愈浓,向着二女的攻势也愈发凌厉。   魔道的修炼速度比正道快上许多,苏曼姿上一回出现在众派面前时,便已少有敌手。而邹施二女虽然才还未过百年,便已达到筑基后期,在修真界也算天资不错,但同修炼魔功一日千里的苏曼姿却没有可比性,转眼间二女便没了招架之力,眼看要被黑雾所吞噬。   赵坦坦也顾不上多想,喝了声:“看招!”随即伸手掐诀,便有两道光轮自她手指间飞向苏曼姿,一道隔开了苏曼姿的黑雾,一道则直接将苏曼姿击飞。苏曼姿只来得及痛呼一声,已被撞入树林深处,林中原本浓重的黑雾瞬间溃散,显见是一击之下便受了重伤。   自从进入元婴境界之后,先是被魔尊压制,后来又遇到神秘的化神期大能追杀,总是狼狈不堪。直到此刻赵坦坦才终于感受到自己身为元婴修士这件事并不是假的,先前心头的压抑不禁松了松。虽然似乎不合时宜,她还是有了那么点扬眉吐气的爽快感。   她自雪衣背上跃下,落到邹施二女身旁,先俯身查看了地上那两具琼华派女弟子尸体,见她们已经辨不清容貌,身子枯瘦细小,体型只到常人的一半,分明与当年在琼华派那夜山头所见的情况一般无二。   “你……你是赵……”邹曼倩已认出了救了她们师姐妹的是谁,带着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拉了施曼薇向赵坦坦行礼感激,“多谢赵前辈仗义相助!”她们的表情温和且充满了感激,回答时极为恭敬,仪态间带着名门正派弟子特有的风范,尤其施曼薇看来更是端庄了许多,仿佛与当年那冲着薛逸含撒娇闹脾气,对着赵坦坦经常不带好脸色的琼华派女弟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赵坦坦闻站直身子重新看向邹施二女,冲她们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同道相助本是应当。”想了想,她终究存有疑虑,又问道,“这地上的……贵派同门,是苏曼姿下的手?”   “正是!”施曼薇义愤填膺道,“魔道果然是魔道,枉我们从前真心实意地将她当成姐妹,她却自甘堕落追随魔尊,还对昔日同门下此毒手!”   以苏曼姿如今的修为对筑基期女弟子出手确实不在话下……但当年呢?算算时间,当年最早发现女弟子被害时,苏曼姿刚被魔尊掳去,修为也才刚筑基罢了,又如何有能力在各派眼皮子底下残杀对方门中女弟子?   又或者当初是魔尊为助她修炼魔功而出手的?但琼华派那夜,魔尊正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苏曼姿又是如何在各派高手云集琼华派时,成功躲过重重阵法和巡视,对紫云宗女弟子下手的?   赵坦坦只觉得疑云重重,还想再追问,忽地心头一动,皱起了眉。   当年发现紫云宗女弟子出事的那个晚上,邹施二女也恰好躲在现场的树后。相似的场景,同样的人物……是巧合吗?   看着二女仍旧停留在筑基期的修为,赵坦坦暂时按下了心头突然升起的那个大胆猜想,转身向林子深处苏曼姿的方向走去,准备先解决苏曼姿的事。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愣了愣,向身旁紧跟的雪衣道:“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在得到雪衣否定的答复后,她压下不安继续向前走。刚才林中似有隐约的剑鸣声响起,但瞬即消逝不见,好似只是一场错觉,也许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林中树木倒了一大片,赵坦坦毕竟已是元婴修士,之前那随手一击不说有移山倒海之威,却也足以令修为相差一个境界的苏曼姿喝一壶。   然而当她走进树林深处时,却发现那里除了树倒枝断后,被压出的一大片空地外,哪里还有苏曼姿的身影?   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为她所伤的苏曼姿不可能马上靠自己离开,难道竟是被人救走了?   又会是谁?   赵坦坦快步上前,脚步踩过不知多少年积攒下来的腐烂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将四周围都观察了一遍,除了那片空地,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但她却响起了方才隐约听到的剑鸣声,心中愈加不安。   “雪衣,你有察觉到什么吗?”她望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雪衣,却发现他眼神涣散,竟仍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难怪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是沉默不语。   这一次皇宫重新遇到雪衣之后,他就总是这般神思恍惚的样子——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也像自己这般神魂受到了损伤?   赵坦坦担心地伸手探向雪衣,想查看他的神魂状况,却被雪衣一把拦住。   “主人,我只是有些疲累,无妨的。”雪衣虽然这样说着,眼眸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赵坦坦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没有追问他,转身向来处走去:“去问问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吧。”总觉得邹施二女有所隐瞒,既然苏曼姿已被救走,不如先问问她们详细的事情经过。   但走回原处,她便怔住了,那里哪儿还有人?邹施二女竟不告而别,甚至连地上的尸体都一起消失不见。 第195章 疑云重重2   赵坦坦想起了刚才仿似错觉的那声剑鸣。她想回到方才苏曼姿所在的位置再查看一番,但这一次只走出两步,她便被雪衣一把拉住。   “主人……我有点累,我们还是快回去吧。”雪衣的面色有些苍白,秋水般的眼眸中满是祈求。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赵坦坦又怎会忍心拒绝。何况雪衣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身子微微颤着,似乎真的已经疲累不堪。   想想从遇到魔尊到现在,雪衣先是送梅彩等人回去,又马上飞回来接应她。到此时,一天一夜间,雪衣已经连续来回奔波了有上万里。再是修为高深,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是我连累你了。”赵坦坦叹了声,收回脚步,“也罢,我们先回门派。”   她自己也先是被魔尊禁锢,之后又遭神秘大能追杀,此时感觉神魂困顿,需要好好调息一下。这样的状态不宜再去犯险,何况还不确定神秘大能是否又会突然出现,只有回去再说了。   清源剑派的青云峰已消失,原地化为一个幽深的山谷,里面藏着个结界,封印着的,是清源剑派的护派神兽紫萌,以及曾为慕白道尊被她唤作师兄的那个人。   赵坦坦为打听七叶梵莲的消息,已有将近一年时间未曾回到这里来。   此时身在曾为青云峰所在的上空,她俯视下方结界,却只见云雾缭绕、深不可测,就连神识都无法探入到其中了解情况,不愧是实力相当于化神期的神兽所设结界。   结界所处的山谷一带,原本到处都是青云峰崩塌后残留的碎石,如今近一年时间过去,已被清理干净。结界周遭越接近越寒冷,山谷中飘着细雪,外围尚且长了一些耐寒的植物,但走到结界前,却唯有皑皑白雪覆盖着地面。   赵坦坦示意雪衣将自己放在结界外,穿过那寥寥无几的一点植物,站在满地白雪上,她定定地对着结界望了会儿后,轻轻喊了声:“师兄!”   结界内并没有任何回应,她还是轻轻地继续喊着:“师兄,我回来了。”就好像记忆深处,相伴的那些年里,每次偷跑回来时,她会喊的那一声。也是之后万年的孤寂岁月中,她对着空阔的洞府和青云峰的皑皑白雪,自自语的那一声。   如今沧海桑田,山岳化作幽谷,能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回声。   万年前他飞升而去,她独守青云峰,他们之间隔着天道。而今她站在这冰天雪地中,当年飞升离去的师兄,却自我封印生死不知,他们之间又隔着道结界。   回想起来,哪怕是再往前,同在昆仑修仙的日子里,天赋惊人的他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普通弟子的她则只能在角落里遥遥望着,不敢靠近也靠近不了。   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总好似隔着些什么。   喊完那句话,赵坦坦又继续在原地站了许久,沉浸在那些久远而模糊的回忆当中。直到细雪在她的黑发上积了一层霜白,直到能隐约感应到她心声的雪衣终于按捺不住,担忧地望向她,轻唤她:“主人,我们还是回去吧。等天机镜被净化后,定能有所收获。”   赵坦坦身子一颤,回头望向雪衣。转头的时候,融化的雪水自她鬓间落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似一串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雪衣。”她擦去脸上的雪水,勉强露出个笑容,“我忘记你还需要好好休息,竟让你陪我在这雪中待了许久,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她又望了眼结界,才向山谷外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雪衣没有跟上来,仍站在原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雪衣!”虽不知雪衣为何如此,她还是唤了一声,试着调侃了下,“瞧你这动不动发呆的模样,若是师兄看见,定会说是我这个主人把发呆的毛病传染给了你。”   “主人……”雪衣回过神来,望着赵坦坦欲又止,出口的话似乎犹豫了许久,“你……你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记得?那你可记得为何自己会神魂受损,至今未愈?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一个曾经达到过化神境界的修士,哪怕是废去修为之后,神魂也比普通人强大许多,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神魂受损如此严重?   赵坦坦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下意识不敢去深入思考。   此时也是,她挥了挥手:“我该记得的都记得,除了犯过以为自己在做梦的那个乌龙外,哪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正面回答雪衣的问话,她继续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谷外走,完全忘记本可以靠雪衣直接飞出去。   雪衣蹙眉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眸中涌上的除了担心外,更多了种不可捉摸的神色。   出了谷,迎面便遇上了御剑而来的梅彩诸女,但梅彩看了她一眼却没出声,而曾经对她下药的姜思则有些羞愧地移开眼,还是沙橖最先喊出口:“师叔祖!”   赵坦坦听到这一声唤,便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摆手道:“你们没有受什么伤吧?”   她这一问,却引来了梅彩的轻哼:“你不必故意提醒我们这点救命之恩,我不会谢你。当日刺杀魔尊一举,我们本是抱了必死之心,谁要你来相救?”   梅彩的话未说完便被卫菁推了推,后者向赵坦坦一礼:“还要谢过师叔祖以身相救之恩。”   赵坦坦还真没想过要她们谢自己,更何况卫菁这一谢,看起来也是客气而生疏。她只得叹了声:“不必,只是你们今后在实力提升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若魔尊那么好杀,也不会令修真界各派如此忌惮。” 第196章 七叶梵莲   梅彩的双眼总是带着几分江南烟雨般的氤氲,平日里说话也总带了几分美女惯有的矜持,方才对赵坦坦说的那句话,已是冲动之下才出的口。此时她的眸光微转,未再语,倒是从沙橖的神情能明显看出不以为然。   显然,前次的死里逃生,并未令她们退缩,从而打消刺杀魔尊的念头。   琼华派的前掌教因伤重退位,昆仑派长老金丹的裂缝也尚未消除。除他二人之外,这千年间更有无数性命陨落在魔尊手中。   剑修的刚直之气令清源剑派弟子无不勇往直前、不屈不挠,但却并不鼓励她们去飞蛾扑火。   赵坦坦皱眉,心知一时间恐怕难以劝通她们,正思量着。那边沙橖已率先开口:“我们还要看望大师兄,师叔祖请便吧。”说罢,急性子的沙橖脚下仙剑一个加速,便飞入谷内。   其余几女见此,便也向赵坦坦一礼,而后跟着飞了进去,留下赵坦坦站在谷口,有些怅然地回头望去。   这一回头,她却发现身后的雪衣竟没了踪影,再仔细看时,才终于在满地的白雪间找到一只雪白的鸟儿。却是雪衣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形,正在雪中一步一个脚印,趔趔趄趄地朝她走近。   赵坦坦看得有些哭笑不得,蹲下去将雪衣抱起,顺手喂了颗极品补灵丹:“雪衣,你灵力耗尽怎么不同我说,却要这般不声不响地硬撑着跟在我身后?我若是没察觉,你岂不是就要这般艰难地一路翻山越岭,不知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我住的青竹峰?”   极品丹药效果极好,雪衣很快精神了些,它拍了拍翅膀,盈盈双目看着赵坦坦,传音道:“主人,你方才是否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那几名女弟子,关于你打算利用天机镜寻找七叶梵莲的事?”   她刚才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与其任由梅彩她们继续找魔尊拼个身陨道消,倒不如让她们知晓,自己也能多几个商量的人。   但再转念,她却又想到惜澜魔花的解药是七叶梵莲之泪的事,早已随着崔尘的毒发和自我封印,传遍了修真界。而七叶梵莲本身可除世间一切污秽,莲子更可令人白日飞升,这样的消息也一同流传了出去。   修真之路坎坷而漫长,最终能飞升之人仅千万分之一。若有可以令人白日飞升的灵药,哪怕只是个未经证实的传闻,也足以令整个修真界为之疯狂。这也是清源剑派附近,至今聚集了不少散修暗中窥伺的原因之一。   她近二十余载都是随无极真人在青竹峰隐居,与门中弟子其实接触不多,对梅彩等人的心性也了解不深。若是真的告诉了她们,也不知是否合适。因此她那时迟疑了。   “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主人没说出来是对的。”明明身子小小地团在赵坦坦手中,看来娇小可爱,雪衣的话里却透着严肃,“梅彩曾经将你的功劳冒领,卫菁又曾利用你的信任对你下药……虽然她们本性并不坏,但也不可不防。况且这消息一旦泄露,非但修士们会觊觎,魔尊那边必然也会关注。到时候是我方先找到带回,还是魔尊先找到并毁去就不得而知了。到那时恐怕就连最后一点渺茫希望都没了!”   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雪衣,难得说得如此清醒有条理。赵坦坦虽常年隐居不问世事,在修真界认识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但她好歹还曾是化神期修士,又怎会想不到?   只是她听到这里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凛,忽地想起给自己天机镜的薛逸含。当时她只顾惊喜,此时才想到,将这样一面宝镜给她寻找七叶梵莲的薛逸含,又究竟是好意,还是另有目的?   她根本就不敢去想,万一救师兄的最后希望也没了的话……   不管是怎样,都要先净化天机镜,将七叶梵莲找出来!   她脚下速度加快,走到谷外高处,便召唤了一只门中豢养用以代步的仙鹤,载着她和雪衣飞回了青竹峰。   无极真人似乎在闭关,洞府开了禁制,赵坦坦没去打扰,直接回了自己的洞府中。在她洞府的床畔嵌着一颗用来照明的龙珠,那还是当年她自崔尘手里得来的。她将雪衣放在床上,随手摩挲了一下龙珠,心头酸涩。   接下来几日,待雪衣休养得差不多,便开始对天机镜进行净化。赵坦坦则打开了洞府的禁制后,在旁打坐修炼,顺便替雪衣护法。   七七四十九日,于修真岁月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对于此时的赵坦坦来说,却漫长得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直到周身被淡淡金光所包围的雪衣,终于停下念诵,被供奉在案头的天机镜泛起璀璨华光,赵坦坦感觉自己仿佛又经历了一生一世般,捧起天机镜的双手都有些抖得厉害,差点拿不稳。   被净化过天机镜的镜面光滑,清晰地倒映出她所身处的洞府,以及正对着镜面的她。   赵坦坦许久没有打量过自己了,她也无心去打量,只对着镜子默念道:“宝镜啊,若这世上还有七叶梵莲,请指示出它在何方……”   随着她的默念,包围着天机镜的华光开始产生波动,转换为各种色彩轮番闪过,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镜中倒映的却纹丝不动,依旧是她所身处的洞府,以及正对着镜子的她。   赵坦坦屏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天机镜再有其他变化。   怎么会这样?难道……天机镜的功能并未被恢复?   还是说……这世上果真再也没有七叶梵莲? 第197章 七叶梵莲2   “徒儿,你在瞎说些什么?”无极真人望着赵坦坦,有些不可思议,“谁能冒充得了为师?”   他扫了眼结界内,始终手中捧着葫芦已经伤重昏迷的魔尊,似明白了什么般,一手指向仍不管不顾在用黑雾侵蚀结界一角的苏曼姿:“那魔尊确实皮相不错,徒儿莫非是对他心动,也要步那小辈后尘,却怕为师阻挠,才会反咬为师?”   无极真人此一出,城府较深的清源剑派掌教及众长老还好,随后赶来的后辈弟子们恰好听到,立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无极真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修炼短短八百年便已达到元婴后期修为,千年前还曾担任过清源剑派掌教的奇人,多少人想拜他为师而不可得,而这个有幸被收为弟子的,竟然因为迷恋上魔尊反咬自己师尊?这也太过大逆不道了!   一时间,结界外皆是猜疑赵坦坦的议论声,连一旁本该被追杀围攻的魔女苏曼姿的存在,都被暂时忽略了。毕竟若是自己同门也因为迷恋魔尊而堕魔,让琼华派的丑闻在清源剑派重演,将是件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   隐约知晓赵坦坦真实身份的姜思等女,没有参与这样的议论。   只沙橖在听梅彩说了什么之后,开口问了句:“你说无极真人是冒充的,那谁有本事能冒充他?”   是啊,放眼现今整个修真界,元婴修士虽多,但能达到元婴大圆满境界的修士,也就唯有清源剑派的无极真人一人了。   修为实力摆在那里,谁能冒充得了他?   这也是所有同门更相信无极真人所的最大原因。   在这样的氛围里,无极真人又叹了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般:“你师兄如今冰封自身,生死未卜,你却短短时间内,便恋上了害你师兄的魔人。枉费你师兄平日里那般爱护你,你将他一番心意置于何地?”   无极真人这几句话,几乎句句诛心,尤其最后一句话,似还在影射着什么。   赵坦坦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如透明,灵气的枯竭令她无力去辩驳。她扫了眼结界外众人,索性无视他们的议论,手中剑依旧斜斜指向无极真人,强撑着一口气简短说道:“你确实装得很像,我差点就信了……可惜,无极真人从不会唤我‘徒儿’。”   她的话音一落,本有些迟疑的掌教与长老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竟是露出一丝恍然。   她身为赵坦坦,与无极真人一同隐居青竹峰上,朝夕相处过十八年。无极真人心情好的时候会唤她“如宝”,心情差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唤她“赵坦坦”,却从来没有一次,唤过她“徒儿”。   从前懵懂之时,她未曾留意过这一点,如今被结界外的无极真人这么一口一个“徒儿”唤她之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声“徒儿”的称呼有多陌生。   在她成为赵坦坦的记忆之初,便已是无极真人收留在身边的小徒弟。虽然还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无极真人又为何会成了她的师尊。但前者显然了解她的本来身份,修真界又历来讲究尊师重道,他在面对创派祖师的师妹时,称呼上自然会有所避讳。   既如此,这个在结界外喊着她“徒儿”的人,虽装得十分像,却必然不会是无极真人。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之前与无极真人的每一次接触。似乎……从那一次无极真人为掩护她,而挺身截住化神期神秘大能之后,她便再未曾见过无极真人一面。   而从那时到现在,她与无极真人有过数次用传音符送信,确知他虽重伤却无碍,只是需要闭关养伤,她才放下心来。等雪衣净化完天机镜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收到无极真人传音,说伤势已经痊愈出关,要前往凡界游历一番。她得知就更觉得放心。   而如今,显然她放心得太早了。   赵坦坦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如果眼前的无极真人不是本尊,那么真正的无极真人是不是已经……   这一点,掌教与诸位长老此时自然也想到了,眼中现出戒备之意,只暂时未轻举妄动。   结界外蓦然响起的笑声,令正因赵坦坦的话语而将信将疑的清源剑派众人齐齐一惊,因为这笑声来自前一刻还一副凝重表情的无极真人。   “呀……竟是这般快就被发现了?”妖娆的女子声音,自“无极真人”口中发出。   随着这句话出口,“无极真人”全身气势一变,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压,令在场所有人都如泰山压顶般无法动弹。修为低一些的顿时纷纷吐血昏了过去,修为高如长老的也只是勉强支撑。   而赵坦坦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结界,则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威压袭来的同时,彻底被粉碎。   又一口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赵坦坦反应极快地手腕翻转将剑插在地上,却还是在威压下控制不住地倒退了几步,手中剑在碎石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能发出这样磅礴强势的威压,非化神境界的修士莫属。   是啊,能对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大圆满境界的无极真人下手的,除了化神期的高手,还能有谁?   而世间达到化神境界的大能大多隐世已久,怎会那么巧,让她短时间内连续碰上两个化神期大能?   莫非……眼前这个伪装成无极真人的,便是当日她遇到过的那个神秘大能?   果然,下一刻,那站在不远处,浑身逐渐被云雾所笼罩的无极真人,轻轻地笑了声:“贱人,我们又见面了呀。你知道我期待再见到你,有多久了吗?” 第198章 七叶梵莲3   这声音,正是上一回追杀过她的那个神秘大能。   那个永远只能听到笑声,却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大能,竟又一次出现了,并且直接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上一次出手狠辣的追杀,仍令赵坦坦心有余悸。看到以无极真人模样出现的神秘大能,她此时禁不住心中一寒,厉声喝道:“你把无极真人怎样了?”   无极真人修行八百年便已晋阶元婴后期,随后却一直困于心境未能有所突破。直到近年来才终于达到了元婴大圆满,眼看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如今恐怕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步之遥……   果然对面的“无极真人”发出了少女般咯咯的笑声:“真好笑,明知故问。你既看到了我,又怎会想不到那老头怎样了?”   大能的话令周围认识无极真人,以及熟知无极真人实力的诸门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虽然他们因为实力相差悬殊,甚至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假扮成无极真人的大能,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但假如连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的无极真人都栽在对方手里……那今日清源剑派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诡谲的静默中,有一种悲切与绝望在悄悄蔓延。   而在这样的氛围中,来自假无极真人那少女般的笑声,愈发显得惊悚恐怖。   赵坦坦紧紧盯着前方无极真人模样的神秘大能,一向明亮的眸中迸射出充满恨意的火焰。   在很久远的记忆中,便有那个被唤做“阿宝”的少年,时常会偷偷爬上青云峰,带着好奇偷看她。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为,却每每将青云峰上经年的冷寂冲淡了少许。而后身为赵坦坦的十八年中,她更是与无极真人如同真正的师徒一般朝夕相处,此中感情又岂会浅薄?   不敢继续去细想无极真人可能遭遇的结局,赵坦坦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怒意很快被控制住。她右手紧紧握着挽紫剑,左手一勾,另一把插在地上闪着青芒的剑也随之飞回她手中。   没了元婴期大圆满的无极真人,如今整个清源剑派山脉中修为最高的只有她了,她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今日非但别想为无极真人报仇,恐怕整个门派都无法保全。   赵坦坦手中握着剑,却没有马上出击,实力上过大的差距,以及神秘大能出现的时机之巧,都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以对方足以碾压全修真界的的实力,为何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出手,却偏偏化身为无极真人,出现在清源剑派?   假如她刚才没有识破对方身份,是不是清源剑派便会被此人轻易混入?   莫非对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赵坦坦心中念头转个不停,握着剑的手指却在剑身的掩护下,飞快地画着一个个符号。此刻她能借助的唯有身后大阵,虽然灵力几乎枯竭,但不管怎样,她还是不得不再试一次全力攻击。否则等魔尊伤势恢复后醒来,局势只会愈加不利。   “这位前辈,不知大驾光临敝派,可有何见教?”清源剑派的掌教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上前向这位神秘大能行礼问候。   对面不停发出少女娇笑的“无极真人”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有回答掌教的话,只旁若无人地向周围扫了眼,叹了声:“清源剑派……原来不过这般么……”   看那悠闲愉悦的神情,倒似正游赏花园的闺阁千金一般,可惜这样的表情偏偏出现在近千年来有修真界第一人之称的无极真人身上,反而更显得诡异。   清源剑派作为万年修真大派,自是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乃是方圆数万里内第一灵气充沛之地。   但那“无极真人”扫过一眼之后,口中发出的女声无比妖娆,语气却充满鄙夷与厌恶:“可惜,这穷山恶水……哪及昆仑半分?为何他……却宁愿选择此处?”   这番话顿时令在场以清源剑派掌门为首众人,皆忍不住面面相觑,颇有些瞠目结舌。   昆仑虽曾与蜀山、蓬莱并称为万派之源,但万年前便已有了衰落之势,这万年间更是人才凋零,不复昔时盛况。反倒是出自昆仑的琼华等派,如今在修真界占有重要位置,但也未曾盖过清源剑派的风头。   神秘大能这话,若是放在万年前,倒也可说上一说。但如今,对比起衰落到连门内草木都极少维护的昆仑来,清源剑派内至少到处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被说“穷山恶水”,着实有几分怪异。然而虽怪异,却无人敢反驳,只因来自大能的威压,已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莫非前辈乃是昆仑的哪位长老?”掌教终究是掌教,并未像其余门众般在大能的威压中难以喘气,只是继续试着问出大能的来意。   大能依旧没有理会掌教的问话,只是将威压又加重了一分,而目光则在众多的惨呼声中,再度投在了赵坦坦身上。   随着对方目光的投注,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重,原本不停掐诀的手指,仿佛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而缓慢。   原本就灵力近乎枯竭的她,额头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已经无法思索更多,也再顾不上会不会被对方发现,全副心神都用在将一个个符咒坚持着画出来,而她每一个笔划都因此带出了一股凌冽剑意。她的剑意,在此危急关头竟又有了进境。   看到她这般的坚持,慑于大能威压而难以动弹的清源剑派众人不由暗自惭愧。   剑修,本就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他们怎能因为强敌在前,便辱没了剑修之名?   “什么大能!竟是如此以大欺小的无耻之辈,呸!”沙橖打破沉默,喘息着唾了一口,将口中血吐了出来。   在大能的威压下,许多低阶弟子都当场吐血昏晕,沙橖修为比普通弟子略高些,也只是勉力支撑自己不会倒地而已。   但这并不能压垮沙橖的斗志,她从方才便与那威压抗衡。此时眼看着赵坦坦的坚持,她也感受到了激励,在吐出一口血的同时,只觉得灵台一震,眼中凌厉的光芒闪过,一声剑鸣随之响起,竟是这样的时刻领悟出了一丝剑意。   见此,其余弟子们也纷纷燃起了斗志,开始试着努力唤出自己的佩剑,一时间各色剑芒顶着大能强势的威压而起,大有为豁出性命一拼之势。   而首先发起攻击的,便是掌教与长老们。他们心中最清楚,这神秘大能来者不善,若是今日不全力反抗,也许清源剑派真会就此从修真界消失。   为了清源剑派的万年威名,更为了清源剑派今后的存续,他们必须全力出手。   赵坦坦的双眼被汗水所迷,却无法去擦,只能模糊望见一片五光十色的剑芒,几乎令空中的蓝天白云都被搅碎。她的眼眶发烫,心知这些同门虽明知不敌,但仍然选择出手,更多的是为了能以这样的牺牲,争取时间,拖到她手中阵符画完。   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希望,那便唯有清源剑派这座化神期道尊,所留下的阵法可以搏一下了吧。   然而在这片五光十色的剑芒中,大能却只是悠悠叹了声,仿佛在看蝼蚁的挣扎般,用带着轻蔑嘲弄的语气轻柔地嗤笑:“好了,时候不早,便不陪你们玩耍了。”   在赵坦坦终于画完最后一笔的同时,这位假冒无极真人的大能轻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瞬间所有刺向大能的剑芒都齐齐停顿,光芒黯淡,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而静止。   而在下一刻,那个虚空中的圆竟化作了实质般,以边缘为界限出现一个漆黑的洞穴,自洞穴中有一股强劲的吸力传出。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般,只在短短片刻功夫内,这个洞穴便将所有的人吸入其中。 第199章 你来了   飞了没多久,那熟悉的剑鸣声却似渐渐偏移了位置。赵坦坦在半空中减缓了速度,讶异地听着。   她此时已经离山门不远,凭着此时的目力,能隐约望见掌教和梅彩之父、清源剑派的梅长老等率着众弟子,正在山门外与另一群人对峙。那群人中为首的,正是归顺了魔尊的苏曼姿。   而苏曼姿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问我有何贵干?呵呵……不是自古正邪不两立么?我既成了魔,少不得要来拜拜山头,让你们这些往日的前辈故人都知晓一番——既是当年你们正道无一人有救我之心,今后我苏曼姿从此便与正道势不两立!上一回是琼华派,这一次便轮到清源剑派。”   苏曼姿的声音听来中气十足,身上的黑气比从前更为浓密,看来这七七四十九日也未懈怠,非但上次受的伤已经养好,连魔功都更上一层楼。   她的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一年前凡是曾去琼华派参与过仙魔大战的弟子,无人不对那次差点令琼华灭门的事件记忆犹新。而依照苏曼姿话中的意思,这一次魔尊要对清源剑派下手了?   在弟子们哗然之声中,清源剑派的掌教与梅长老对视了一眼。   清源剑派从前也不是没有遭遇过魔尊的袭击,甚至算得上是修真界里近千年中,受到魔尊袭击次数最多的门派。但那时候的魔尊常常是单枪匹马而来,来时状如疯狂、歇斯底里地喊着无人听懂的话语,一击未中便又会立即跑开,如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快,令人摸不着头脑。   况且那时门中还有化神修为的护山神兽在,魔尊便再厉害,门中弟子们终究心中还有底气。但此次不同,护山神兽将自己封印在青云峰崩塌后,形成的山谷内,显然不能成为最后的底牌。   曾经目睹过琼华派绝境的弟子们,在议论纷纷中不少人开始露出怯意。   “不过是个自甘堕落的叛徒罢了,休要猖狂!”还未等掌教说话,向来直性子的沙橖已经忍不住,眉毛一竖,拔剑而起。   苏曼姿见此,露出个冷笑,双手手势变换,身上环绕的黑气便如实质般化为箭矢的形状,向着沙橖疾射而去。   箭矢带着呼啸声竟隐有开山裂石之威,众人见此不由失色,赵坦坦也皱眉。魔功的提升速度果然可怕,这些日子不见,原先修为比她低一个境界的苏曼姿,从这一招看来,竟已快赶上元婴初期的她。若是沙橖被击中,势必当场魂飞魄散。   赵坦坦驭剑向前正要飞赶过去救沙橖,远处却有一道剑光比她更快地飞到沙橖身前,替沙橖挡下了这凶险的一箭。待众人惊魂稍定,才发现空中驭剑救下沙橖之人,却是有段时间未见的无极真人。   “师伯,你游历归来了?”有元婴大圆满的无极真人在此,何惧苏曼姿?掌教大喜过望,迎上前去。   无极真人冲他点了下头,神情有些凝重:“老夫此番去凡界,乃是因凡界突起战事。凡界帝王昏庸民不聊生,各地在这段时日内纷纷揭竿而起,短短时日内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而老夫发现在其背后,竟有魔人的手笔,正打算回来与你们商议,不曾想,一回来便遇上魔人攻击我清源剑派。”他望了眼苏曼姿,释放出威压,“却不知,此番魔尊意欲何为?”   凡界竟起了战事?   上一回赵坦坦经过凡界时,凡界百姓虽生活不算富足,却也算日子太平。这才过了多久,怎的就战火四起了?   看来果然是魔人做过些什么,才会出现这样生灵涂炭的局面,难怪世人皆畏憎魔道。   赵坦坦正要听下去,耳边传来的剑鸣声却愈加密集。她不由皱眉,忽地注意到那剑鸣声渐行渐远,竟是去了清源剑派后山方向。   她的仙剑被魔尊所夺,此时剑鸣声转移到了后山方向,是否说明魔尊打算与手下前后包抄?但这般密集的剑鸣声,为何门中其余人却似毫无所觉?   赵坦坦又望了眼不远处的山门前,见果然无人注意到剑鸣声,而苏曼姿正在无极真人的威压下面色苍白,动弹不得。想来山门前有掌教和师父等人坐镇,出不了什么乱子。   她干脆将剑头换了方向,朝着后山飞去。那未曾停歇的剑鸣声,让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清源剑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是当年离开昆仑后,紫尘与莲纹所选的隐居之地。紫尘虽将一身修为剑法还于昆仑,但毕竟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很快便另创出一套心法,更悟出了自己的剑意。从此便在这片清源山脉创立了清源剑派,成为该派道尊。   到他飞升之后,清源剑派更因此一跃为修真界数得上名的大派。若非门中只招收剑修,恐怕其风头早已盖过没落的昆仑、蓬莱,以及守成的琼华、紫云等派,成为第一大派了。   而在清源剑派创派至今的万多年间,清源剑派的范围也扩展了不少,此时剑鸣声不断响起的位置,正是在清源山脉后方最偏远的位置。   若是其他人从那里进攻,清源剑派的护山大阵不是吃素的,但如今是精通阵法的魔尊在那里……确实能令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山门前苏曼姿身上的门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打个措手不及。   经过琼华派一役,赵坦坦早已发现魔尊的阵法造诣,到达了非常人能及的境界,所以丝毫不敢怠慢,脚下仙剑紫光若流星划过天际,转眼便已接近了剑鸣声响起之处。   她悄无声息地按落剑头,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在附近检查了一番护山大阵。待确认过阵法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才小心翼翼地带着身份牌通过了阵法,打算先瞧瞧查看情况。   然而才刚一脚踏到阵外,她便听到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第200章 还剑   赵坦坦甚至没有抬头,手中剑身一转,已向声音来处刺去。   挽紫剑随着她的动作,带出一片灿烂的紫光。   下一刻,这片紫光毫无阻碍地击在对方身上,化作了四溅的鲜血。   没有抵抗,没有躲闪,更没有反击……这样毫无阻碍就伤到一个令修真界为之色变的魔尊,反而令赵坦坦怔了怔,手中剑停顿了下,望向满身是血的对方。   依旧是那般如深夜般漆黑的双眸,眼角带着久伤未褪的疤痕,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但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都令她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种恐惧与惊悸。明明已经告诉自己要忽视这种感觉,但身体却总是做出与意志相反的举动。   她下意识移开目光,将手中剑再度挥起,但脚下却在不着痕迹地后退。她身后一步之遥就是护山大阵,只要一有什么不对,她马上可以回到阵法中去,获得暂时的庇护。   毕竟她此时面对的,是一名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魔界尊者,焉知他的不抵抗是否是另一个阴谋的开始。   但她的脚刚抬起,就再也动不了,那一步之遥仿佛成了咫尺天涯,怎样都无法越过。境界的差距不过毫厘,真实感受到的威压却如千仞高山。   在魔尊的威压下,赵坦坦一时间动弹不得。   但魔尊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也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势,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她,眼眸中满是浓重的悲伤和怀念。   在这种目光下,赵坦坦浑身再度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也许让她不能动弹的,不仅仅是魔尊的威压,更有来自心底深处刻骨的恐惧。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对这样怯弱的自己,感觉到厌恶。难道自己就要这样永远被过去的阴影所控制,永远摆脱不了吗?这样的自己,谈何救师兄?   这种自我厌恶感,令她不再顾忌,在切断了与雪衣的联系后,默默在体内运转灵力。   “这清源山脉的护山大阵,听说万年来无人可破?在本尊看来不过如此。”明明身上的血还在淌个不停,魔尊却仿若感觉不到疼痛般,望向前方打破了沉默,“我只需要勾勾小手指,这传说中牢不可破的阵法,便会顷刻间土崩瓦解。你说,到时候这清源剑派会发生些什么?”   若是别人说这话,必然不可信,然而赵坦坦却是一凛,她注意到魔尊的目光落在一处。那里,正是破阵的关键所在。   魔尊果然会破此阵!   “很多年前,我在一次奇遇中,获得了一本上古的阵法奇书。这本阵法奇书,令我如虎添翼,在登基后没多久,便肃清藩王之乱,稳定了朝局。”魔尊缓缓道,“但我没想到,凡界获得的阵法书,对修真界也同样有效。靠着对这本书的领悟,后来的我率领魔族,占了佛道圣地小须弥,又差点就赢了仙魔大战。你看,这多么神奇?”   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分明多了丝自嘲。   赵坦坦体内的灵力运转到关键时刻,她沉默地闭了下眼。那是当年的莲纹特意藏在悬崖下,又引对方寻获的阵法奇书《秘书兵衡》。   《秘书兵衡》本是师兄留下来的藏书之一。为怕此书在世间失传,她曾借着游历,四处寻找阵法奇才,却一直未能寻到适合的传人,直到遇见一个自称名叫月白的人,有着非凡的阵法天赋……   这本书当年送对了人,却也送错了人。   也许从一开始,不管是赠书,还是对人生的抉择,她的选择都是错误的,   觉察到自己情绪的波动,赵坦坦赶忙令心境平静下来,但魔尊却停下了话语,再度定定地凝视着赵坦坦:“我今日,不是来寻衅,而是来还东西。”   说着,他伸出手来,手掌间出现一个笼着黑气的漩涡,一柄剑自其中慢慢升起,带着一层青芒飞上半空,最后投向赵坦坦。赵坦坦手中的挽紫剑随之鸣啸了一声,那正是之前被魔尊夺去的牵青剑。   魔尊这是特意来还她剑?令苏曼姿在山门前挑衅,调开所有人的注意,他却引了自己到这后山来还剑于她?这又是哪一出?   赵坦坦诧异又戒备地望向魔尊,却见后者仍盯着自己看,甚至又往前走了两步。   “如果……”魔尊慢慢地走近,黑夜般的眼眸中,悲伤的情绪愈来愈浓重,“有人做过一件很错的事……他会得到原谅吗?”   一步又一步,那么缓慢,却仿佛踏在人的心口。   赵坦坦只觉得自己心脏猛地一跳,又骤然缩紧,心中的自我厌恶感,却令她想都不愿去想他话中的涵义。在魔尊向她又走近一步时,她突然问道:“你有惜澜魔花,那么,有解药吗?”   魔尊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旋即苦笑:“惜澜魔花种在小须弥中,以我的血浇灌而成,我却从未听闻过有解药。何况,本尊要解药作甚?你那什么师兄、那该死的紫慕白,故布迷阵,戏弄了我千年,令我饱受千年寻而不见、思而不得之苦。若非给他种下惜澜魔花,我恐怕至今无法确认我要找之人就藏在他身边。”   他说到此处,眼中红光一闪,满是嗜血的狠戾:“他不是修真界的传奇吗?万年间只此一个飞升的大能?本尊便要瞧瞧,所谓的慕白道尊,堕魔之后又能如何?莫说没有解药,便是有解药,本尊也会毁去!”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亲耳听到魔尊说没有解药,赵坦坦还是心中一阵失望。   魔尊说着话,眼中的嗜血逐渐淡去,重新被浓浓的悲伤所掩盖。他望着赵坦坦,再一次举步,朝着她的方向走近,每一步都那般慎重小心,好似一次失而复得的重遇般。   就在他即将走到赵坦坦面前时,空中隐约传来一声鸟鸣。而赵坦坦的灵力也终于运行到极致,她再也按捺不住,清啸一声,便飞身而起,双手手势变换间,挽紫剑化作紫色巨龙,与空中的青芒盘旋在一起。   同一时间,护山大阵光芒流转,闪着金光的符文眼花缭乱地在在阵法间交错,顷刻间已从防护为主的阵法,变换为攻击阵法,并飞快地锁定了魔尊。   赵坦坦手指迅速点在虚空中不同的方位,不停变换出各种斗罡图案。两柄仙剑在她身周光芒暴涨,最后在赵坦坦双手掐完最后一个法诀后,与护山大阵发出的万道小剑汇聚在一起,一同如万钧雷霆般轰向魔尊。 第201章 诛魔   清源剑派的护山大阵其中玄奥之处,除了当年留下此阵的道尊紫慕白之外,也就各代掌教,以及曾经得紫慕白亲自指点过阵法的莲纹,能了如指掌。   而因神识受损,对于赵坦坦来说,当年的事只剩下脑海深处那点隐约的记忆。   也就凭着这点隐约的记忆,她方才通过主从契约的感应,托同样懂阵法的雪衣在阵内进行了调动,配合她手中所掐法诀,顺利在关键时刻将护山大阵转化为攻击阵法。   原本只是如此,她还不确信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是否能击溃如今修为几乎已凌驾整个修真界的魔尊。幸而魔尊不知为何竟突然将她的剑还了出来,她与师兄的剑本是对剑,双剑合璧之威已有万多年不曾现世。而有双剑合璧的加入,足以将除魔的成功几率一下提高到了七成。   “你这满手血腥、狠心残虐的魔尊,哪怕是为了凡界的生灵,也要让你试试我清源剑派的万剑洗礼!”赵坦坦跃起在半空中,指挥双剑合璧会合万剑同时攻向魔尊后,便落在了及时出现的雪白鹦鹉背上。   阵法发出的万道小剑与紫青两道剑光汇聚在一起,灿若群星划过天际,令整个清源山脉方圆千里范围都被笼罩在璀璨华光之中,而光芒汇聚的目标,便是魔尊。   黑衣黑发的魔尊,在这片灿烂光芒中如同即将被光明驱逐的黑暗。   在发动阵法攻击的前一刻,他正将手探向自己的心口处。   然而这一刻的他,却同方才一般,没有抵抗,没有闪避,更没有反击……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用漆黑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半空中手捏剑诀的赵坦坦,甚至他的手仍维持着放在自己心口处的姿势。   “果然……没有机会了么……”他苦笑着,话语才出口便已消散在万剑引起的疾风声中。在万道剑芒刺向他时,他的双眸仍不曾移开,似乎要在这最后的时刻,将赵坦坦的模样刻入灵魂般。   那瞬间,自他的眼眸深处,依稀仿佛能窥见千年前那个山间偶遇的少年。那个尚未被暴虐糜烂的阴影吞噬内心,不带一丝黑暗与腐尸气息的少年。也是那个能在阳光下爽朗而笑,为追逐心中所慕之人,而踏遍千山万水只愿相伴的少年。   赵坦坦在这般眼神的注视下,闭上了双目。   就这样吧,等到她下一次睁开眼,这个千年前令凡界化作地狱的帝王,千年后又为祸修真界的魔尊,应该会从这个世上消失,再无一丝痕迹。   魔尊望着空中闭上双目的少女,陌生的容貌、陌生的气息,却又让他感到如此熟悉。   若是千年前固执地视一切法术为障眼法的帝王,是决计想不到有一日,自己执意带回宫中的皇后会真如仙子般,衣袂飘飞地凌空立在雪白的鹦鹉背上,指挥着空中似流星飞舞的群剑。   哪怕当年有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子,带着周身仍哔啵作响的雷电余威,自空而降闯入满是禁制阵法的皇宫,抢走皇后的遗体并指责他,那时的帝王都未曾真正接受世间有仙人之说。   直到他自己最终放弃了一切信仰,从英明睿智的帝王堕落成为屠戮生灵的亡国昏君,最终堕入魔道后,才终于确信了这世上真的有仙有魔。   真好。那时刚成为魔的月白曾想。若如此,那必然有一天,他能重新找回他的皇后,他的莲儿。   千年来苦苦寻觅,想尽了各种可能,也想尽了寻获之后的各种可能。   但在这一刻,他望着空中手捏剑诀,轻盈立在鹦鹉背上衣袂飘飘的少女,却突然什么都不想了。   在赵坦坦闭上双目,隔绝了他的视线后。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黯淡了下去,眸底除了深浓的悲伤,还有意外的有一份释然和解脱。然后他也闭上了眼。   万道剑芒划过天空不过是须臾之间,眼看就要以摧枯拉朽之势,穿透魔尊的身躯,令他在下一瞬灰飞烟灭。闭目认命的魔尊却似突然想到什么,重又睁开眼,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伸出一手做了个推拒的动作,而一直放在心口的手则冒出重重黑气护住了自身。   下一瞬山摇地动,天地失色,除了被阵法护住的清源剑派之外,方圆千里之内山岳崩塌,万木披靡。   而赵坦坦全身的灵力因此一击而濒临枯竭。   清源剑派流传了万年之久的护山大阵,毕竟是当年慕白道尊在化神境界全盛时期所设的阵法,以她目前元婴境界的修为来改阵与驱使攻击还是太勉强了。若非到关键时刻,有雪衣将自身灵力也及时输送给她,恐怕在那一击之后,她也将身受重伤,甚至修为倒退。   尽管如此,她此时也是灵力不剩分毫,与同样失去灵力支撑的雪衣一同跌落地面。而那两柄先前还似神勇无敌的仙剑,则收起光芒落在她身前,直入地面数寸,此起彼伏地发出畅快的鸣叫。   神识传来熟悉的剧痛,赵坦坦禁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待神智清醒些后,她才缓缓睁开眼望向前方,然后怔住了。   魔尊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放眼望去,护山大阵外满是崩落的山石与草木,清源山脉外围透出与往日里蓊郁景致截然相反的苍凉。   但赵坦坦不敢放松警惕,因为来自魔尊身上的魔气并未完全消失。   果然,即便这样的全力一击,也无法将他诛灭吗?   赵坦坦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伸手握在身前的仙剑剑柄处,正在勉强撑起身子,远处忽地传来女子的惊呼:“尊上!”   那是在山门前挑衅的苏曼姿终于赶了过来。 第202章 紫金葫芦   好不容易利用阵法与双剑合璧,眼见着重创了魔尊,怎能功亏一篑?   赵坦坦一咬舌尖,手中拄剑支撑起身子,迅速地朝着苏曼姿的方向结了个印。后者随即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痛呼一声自空中坠下。苏曼姿的修为虽进步飞快,但终究还未达到元婴期实力,元婴修士随手布下的结界,足以抵挡她一阵。   布完这个简单的结界,本就是强撑着的赵坦坦面如金纸。   她站在自己临时所布结界中心,回头望向早已力竭昏倒在地的雪衣鸟,又望向已被夷为平地的前方,心知魔族的自愈能力强到可怕,若不赶紧趁着此时结果了魔尊,等再过会儿就会彻底失去这个机会。   感受着前方碎石间隐藏的那丝微弱魔气,她将手中剑紧紧握着,强撑起一口气,奋力举起手中剑向前劈去。   满地的碎石杂草,被这一剑劈开,纷纷向两旁滚落,露出中间的一角漆黑衣袍。   “尊上!”远远望见躺在杂草碎石间不知生死的魔尊,结界外的苏曼姿发出了惨呼。似下了什么决心,她面部痉挛,浑身黑气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直直地向着面前结界而去,似要吞噬渗透这道临时结界。   这就加剧了赵坦坦的负担。   本就接近枯竭的灵力,顿时不堪重负,神识中的疼痛也阴鸷加剧,赵坦坦神智有些恍惚。她望着眼前的一角黑袍,再一次压下心头强烈起伏的情绪,咬牙再度举剑。   要快!必须在苏曼姿突破临时结界前,做个彻底了断……   她听到自己手中剑发出劈空之声,直直地向那角衣袍处砍去。仙剑带起的疾风,令碎石四溅纷飞,衣袍的主人逐渐完整地露出地面。头发凌乱如疯子的魔尊,漆黑的衣袍已经破烂,浑身上下被剑气洞穿了无数道伤口,就连原本俊朗的面部都被剑气削得皮开肉绽,带着魔气的血令附近的泥土草木发出滋滋的腐败声。   但他果然还活着。   若换做旁人伤成这般,怕是早已魂飞魄散,然而他却还活着。   明明曾是凡人,却在堕魔之后,拥有这般可怕的生命力。   尽管还活着,魔尊的气息终究是微弱的,他痛苦地双目紧闭,手中却紧紧抱着一物。   那是一只紫金葫芦。   赵坦坦手中的剑停顿在半空,目光投注在紫金葫芦上,一时竟忘记了继续挥下。   曾经疯疯癫癫,也曾暴虐狠辣的魔尊,在这气息奄奄之际,依旧死死地抱着这只葫芦,好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般。这只葫芦必然是被他养在了心口处,日常以心头血滋养。直到刚才那刻,万剑齐发,他才自体内召出葫芦全力护着,生怕万剑穿过他身躯时,损毁了这只葫芦。   赵坦坦曾经在黑山沼泽看到过这只葫芦。那时这只葫芦就出现在黑山沼泽地底下,在充斥着黑色魔气的洞穴中悬浮于虚空,而魔尊则静静地仰望空中的葫芦,如同在仰望一个可望而不可得的恋人。   看到那一幕的赵坦坦,曾感到过一种难以喻的古怪心悸。   而此时这种心悸,在赵坦坦再度看到这只葫芦的时候,再一次强烈侵袭而来。   胸口随之隐隐作痛,体内翻涌的气血令她禁不住口中又涌出一股鲜血,有些淌在衣襟上,有些则落在了魔尊脸上。   这葫芦之中到底有什么?为何她会有这般反应?   似是被这鲜血的气息所唤醒,魔尊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望见了对面眼底闪过迷茫的赵坦坦。下一刻,出人意料的,他缓缓地将怀中葫芦向外推出去,向着赵坦坦的方向。   “抱着……”伤势过重,令魔尊每个字都说得十分痛苦,他眼角褪不去的伤疤,因痛苦的表情而扭曲起来,说出来的话却轻得几乎听不清楚,“抱它……”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坦坦想要向后退,远离那只葫芦。熟悉的窒息感和极度的痛苦,令她心生恐惧,急切地想要逃避某个真相。   然而她的双脚却没有动弹,她也没有力气再动弹,只能握着剑,定定地看着被魔尊推到面前的紫金葫芦。   这个时常歇斯底里的魔尊,此时看着她的目光中,没有疯狂也没有杀意,唯有一点希冀。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推着这只紫金葫芦给她,连一句确认的话都不再问,仿佛真的已经认定了她是谁。哪怕她曾经数次差点死在他手里,而她刚刚也差点就杀了他。   “这里是……”在魔尊希冀的目光中,她的唇颤了下,正要将心中的猜测问出口,远处突然传来的呼喝声却打断了她的话。   结界外,是追赶苏曼姿而来的清源剑派掌教,以及无极真人。   是了,后山发生那样大的变故,几乎令方圆数千里都为之震撼。他们必然会赶来查看,更别说不会坐视苏曼姿随意来去。   既然他们赶到了,那么事情便好解决了。   “徒儿,快将这结界解开,让为师将那魔尊结果了!”无极真人在结界外喊道。   赵坦坦松了口气,伸出手正要收起结界,却心中冷不防打了个突。   她重新望向站在掌教身旁的无极真人:“你方才唤我什么?”   “徒儿啊,你怎么了?”无极真人叹息中透着焦急,“还不快解开结界?万一这魔尊恢复了,可就难对付了!”   赵坦坦闻垂眸,却没有收起结界的意思。   她望了眼仍希冀地等待她接过葫芦的魔尊,又回头望向昏迷在地上的雪衣,轻轻叹了声,重新握起了剑:“你是什么人?竟然冒充无极真人!” 第203章 神秘大能   “徒儿,你在瞎说些什么?”无极真人望着赵坦坦,有些不可思议,“谁能冒充得了为师?”   他扫了眼结界内,始终手中捧着葫芦已经伤重昏迷的魔尊,似明白了什么般,一手指向仍不管不顾在用黑雾侵蚀结界一角的苏曼姿:“那魔尊确实皮相不错,徒儿莫非是对他心动,也要步那小辈后尘,却怕为师阻挠,才会反咬为师?”   无极真人此一出,城府较深的清源剑派掌教及众长老还好,随后赶来的后辈弟子们恰好听到,立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无极真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修炼短短八百年便已达到元婴后期修为,千年前还曾担任过清源剑派掌教的奇人,多少人想拜他为师而不可得,而这个有幸被收为弟子的,竟然因为迷恋上魔尊反咬自己师尊?这也太过大逆不道了!   一时间,结界外皆是猜疑赵坦坦的议论声,连一旁本该被追杀围攻的魔女苏曼姿的存在,都被暂时忽略了。毕竟若是自己同门也因为迷恋魔尊而堕魔,让琼华派的丑闻在清源剑派重演,将是件多么令人羞耻的事情。   隐约知晓赵坦坦真实身份的姜思等女,没有参与这样的议论。   只沙橖在听梅彩说了什么之后,开口问了句:“你说无极真人是冒充的,那谁有本事能冒充他?”   是啊,放眼现今整个修真界,元婴修士虽多,但能达到元婴大圆满境界的修士,也就唯有清源剑派的无极真人一人了。   修为实力摆在那里,谁能冒充得了他?   这也是所有同门更相信无极真人所的最大原因。   在这样的氛围里,无极真人又叹了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般:“你师兄如今冰封自身,生死未卜,你却短短时间内,便恋上了害你师兄的魔人。枉费你师兄平日里那般爱护你,你将他一番心意置于何地?”   无极真人这几句话,几乎句句诛心,尤其最后一句话,似还在影射着什么。   赵坦坦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白如透明,灵气的枯竭令她无力去辩驳。她扫了眼结界外众人,索性无视他们的议论,手中剑依旧斜斜指向无极真人,强撑着一口气简短说道:“你确实装得很像,我差点就信了……可惜,无极真人从不会唤我‘徒儿’。”   她的话音一落,本有些迟疑的掌教与长老们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竟是露出一丝恍然。   她身为赵坦坦,与无极真人一同隐居青竹峰上,朝夕相处过十八年。无极真人心情好的时候会唤她“如宝”,心情差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唤她“赵坦坦”,却从来没有一次,唤过她“徒儿”。   从前懵懂之时,她未曾留意过这一点,如今被结界外的无极真人这么一口一个“徒儿”唤她之时,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声“徒儿”的称呼有多陌生。   在她成为赵坦坦的记忆之初,便已是无极真人收留在身边的小徒弟。虽然还不知这期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无极真人又为何会成了她的师尊。但前者显然了解她的本来身份,修真界又历来讲究尊师重道,他在面对创派祖师的师妹时,称呼上自然会有所避讳。   既如此,这个在结界外喊着她“徒儿”的人,虽装得十分像,却必然不会是无极真人。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之前与无极真人的每一次接触。似乎……从那一次无极真人为掩护她,而挺身截住化神期神秘大能之后,她便再未曾见过无极真人一面。   而从那时到现在,她与无极真人有过数次用传音符送信,确知他虽重伤却无碍,只是需要闭关养伤,她才放下心来。等雪衣净化完天机镜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收到无极真人传音,说伤势已经痊愈出关,要前往凡界游历一番。她得知就更觉得放心。   而如今,显然她放心得太早了。   赵坦坦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如果眼前的无极真人不是本尊,那么真正的无极真人是不是已经……   这一点,掌教与诸位长老此时自然也想到了,眼中现出戒备之意,只暂时未轻举妄动。   结界外蓦然响起的笑声,令正因赵坦坦的话语而将信将疑的清源剑派众人齐齐一惊,因为这笑声来自前一刻还一副凝重表情的无极真人。   “呀……竟是这般快就被发现了?”妖娆的女子声音,自“无极真人”口中发出。   随着这句话出口,“无极真人”全身气势一变,瞬间爆发出来的威压,令在场所有人都如泰山压顶般无法动弹。修为低一些的顿时纷纷吐血昏了过去,修为高如长老的也只是勉强支撑。   而赵坦坦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结界,则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力威压袭来的同时,彻底被粉碎。   又一口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赵坦坦反应极快地手腕翻转将剑插在地上,却还是在威压下控制不住地倒退了几步,手中剑在碎石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能发出这样磅礴强势的威压,非化神境界的修士莫属。   是啊,能对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大圆满境界的无极真人下手的,除了化神期的高手,还能有谁?   而世间达到化神境界的大能大多隐世已久,怎会那么巧,让她短时间内连续碰上两个化神期大能?   莫非……眼前这个伪装成无极真人的,便是当日她遇到过的那个神秘大能?   果然,下一刻,那站在不远处,浑身逐渐被云雾所笼罩的无极真人,轻轻地笑了声:“贱人,我们又见面了呀。你知道我期待再见到你,有多久了吗?” 第204章 神秘大能2   这声音,正是上一回追杀过她的那个神秘大能。   那个永远只能听到笑声,却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大能,竟又一次出现了,并且直接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上一次出手狠辣的追杀,仍令赵坦坦心有余悸。看到以无极真人模样出现的神秘大能,她此时禁不住心中一寒,厉声喝道:“你把无极真人怎样了?”   无极真人修行八百年便已晋阶元婴后期,随后却一直困于心境未能有所突破。直到近年来才终于达到了元婴大圆满,眼看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如今恐怕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步之遥……   果然对面的“无极真人”发出了少女般咯咯的笑声:“真好笑,明知故问。你既看到了我,又怎会想不到那老头怎样了?”   大能的话令周围认识无极真人,以及熟知无极真人实力的诸门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虽然他们因为实力相差悬殊,甚至无法确定眼前这位假扮成无极真人的大能,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但假如连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的无极真人都栽在对方手里……那今日清源剑派还有可能全身而退吗?   诡谲的静默中,有一种悲切与绝望在悄悄蔓延。   而在这样的氛围中,来自假无极真人那少女般的笑声,愈发显得惊悚恐怖。   赵坦坦紧紧盯着前方无极真人模样的神秘大能,一向明亮的眸中迸射出充满恨意的火焰。   在很久远的记忆中,便有那个被唤做“阿宝”的少年,时常会偷偷爬上青云峰,带着好奇偷看她。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为,却每每将青云峰上经年的冷寂冲淡了少许。而后身为赵坦坦的十八年中,她更是与无极真人如同真正的师徒一般朝夕相处,此中感情又岂会浅薄?   不敢继续去细想无极真人可能遭遇的结局,赵坦坦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怒意很快被控制住。她右手紧紧握着挽紫剑,左手一勾,另一把插在地上闪着青芒的剑也随之飞回她手中。   没了元婴期大圆满的无极真人,如今整个清源剑派山脉中修为最高的只有她了,她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今日非但别想为无极真人报仇,恐怕整个门派都无法保全。   赵坦坦手中握着剑,却没有马上出击,实力上过大的差距,以及神秘大能出现的时机之巧,都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以对方足以碾压全修真界的的实力,为何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出手,却偏偏化身为无极真人,出现在清源剑派?   假如她刚才没有识破对方身份,是不是清源剑派便会被此人轻易混入?   莫非对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赵坦坦心中念头转个不停,握着剑的手指却在剑身的掩护下,飞快地画着一个个符号。此刻她能借助的唯有身后大阵,虽然灵力几乎枯竭,但不管怎样,她还是不得不再试一次全力攻击。否则等魔尊伤势恢复后醒来,局势只会愈加不利。   “这位前辈,不知大驾光临敝派,可有何见教?”清源剑派的掌教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上前向这位神秘大能行礼问候。   对面不停发出少女娇笑的“无极真人”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有回答掌教的话,只旁若无人地向周围扫了眼,叹了声:“清源剑派……原来不过这般么……”   看那悠闲愉悦的神情,倒似正游赏花园的闺阁千金一般,可惜这样的表情偏偏出现在近千年来有修真界第一人之称的无极真人身上,反而更显得诡异。   清源剑派作为万年修真大派,自是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乃是方圆数万里内第一灵气充沛之地。   但那“无极真人”扫过一眼之后,口中发出的女声无比妖娆,语气却充满鄙夷与厌恶:“可惜,这穷山恶水……哪及昆仑半分?为何他……却宁愿选择此处?”   这番话顿时令在场以清源剑派掌门为首众人,皆忍不住面面相觑,颇有些瞠目结舌。   昆仑虽曾与蜀山、蓬莱并称为万派之源,但万年前便已有了衰落之势,这万年间更是人才凋零,不复昔时盛况。反倒是出自昆仑的琼华等派,如今在修真界占有重要位置,但也未曾盖过清源剑派的风头。   神秘大能这话,若是放在万年前,倒也可说上一说。但如今,对比起衰落到连门内草木都极少维护的昆仑来,清源剑派内至少到处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被说“穷山恶水”,着实有几分怪异。然而虽怪异,却无人敢反驳,只因来自大能的威压,已令他们喘不过气来。   “莫非前辈乃是昆仑的哪位长老?”掌教终究是掌教,并未像其余门众般在大能的威压中难以喘气,只是继续试着问出大能的来意。   大能依旧没有理会掌教的问话,只是将威压又加重了一分,而目光则在众多的惨呼声中,再度投在了赵坦坦身上。   随着对方目光的投注,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重,原本不停掐诀的手指,仿佛被什么东西凝住了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艰难而缓慢。   原本就灵力近乎枯竭的她,额头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已经无法思索更多,也再顾不上会不会被对方发现,全副心神都用在将一个个符咒坚持着画出来,而她每一个笔划都因此带出了一股凌冽剑意。她的剑意,在此危急关头竟又有了进境。   看到她这般的坚持,慑于大能威压而难以动弹的清源剑派众人不由暗自惭愧。   剑修,本就该无所畏惧、勇往直前,他们怎能因为强敌在前,便辱没了剑修之名?   “什么大能!竟是如此以大欺小的无耻之辈,呸!”沙橖打破沉默,喘息着唾了一口,将口中血吐了出来。   在大能的威压下,许多低阶弟子都当场吐血昏晕,沙橖修为比普通弟子略高些,也只是勉力支撑自己不会倒地而已。   但这并不能压垮沙橖的斗志,她从方才便与那威压抗衡。此时眼看着赵坦坦的坚持,她也感受到了激励,在吐出一口血的同时,只觉得灵台一震,眼中凌厉的光芒闪过,一声剑鸣随之响起,竟是这样的时刻领悟出了一丝剑意。   见此,其余弟子们也纷纷燃起了斗志,开始试着努力唤出自己的佩剑,一时间各色剑芒顶着大能强势的威压而起,大有为豁出性命一拼之势。   而首先发起攻击的,便是掌教与长老们。他们心中最清楚,这神秘大能来者不善,若是今日不全力反抗,也许清源剑派真会就此从修真界消失。   为了清源剑派的万年威名,更为了清源剑派今后的存续,他们必须全力出手。   赵坦坦的双眼被汗水所迷,却无法去擦,只能模糊望见一片五光十色的剑芒,几乎令空中的蓝天白云都被搅碎。她的眼眶发烫,心知这些同门虽明知不敌,但仍然选择出手,更多的是为了能以这样的牺牲,争取时间,拖到她手中阵符画完。   若说此时还有什么希望,那便唯有清源剑派这座化神期道尊,所留下的阵法可以搏一下了吧。   然而在这片五光十色的剑芒中,大能却只是悠悠叹了声,仿佛在看蝼蚁的挣扎般,用带着轻蔑嘲弄的语气轻柔地嗤笑:“好了,时候不早,便不陪你们玩耍了。”   在赵坦坦终于画完最后一笔的同时,这位假冒无极真人的大能轻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瞬间所有刺向大能的剑芒都齐齐停顿,光芒黯淡,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这一个简单的动作而静止。   而在下一刻,那个虚空中的圆竟化作了实质般,以边缘为界限出现一个漆黑的洞穴,自洞穴中有一股强劲的吸力传出。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般,只在短短片刻功夫内,这个洞穴便将所有的人吸入其中。 第205章 师兄   护山大阵全力向大能发出的攻击,整个清源剑派山脉再度地动山摇,然而剧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在那个漆黑的圆洞在虚空中出现的同时,阵法攻击所发出的光芒也随之一黯,周遭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连山风与溪流的声响都毫无征兆地全部消失。   在一片死寂中,赵坦坦望见所有人都被吸入了那个洞穴中,不知是生是死,而大能充满恶意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轮到你了,小贱人,啊……想到终于能把你捏在手里随意摆布,真叫人迫不及待!”   漆黑的洞穴如同突然出现时那般,又突然消失于虚空之中。铺天盖地的威压包围下,赵坦坦感受到一阵强劲的吸力,似要将她吸向大能的方向,她的五脏六腑都似被用力挤压般剧痛。   化神与元婴之间的巨大差距,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剑芒逼人的双剑也随之在半空中滞塞了下,这竭尽全力的一击险些中途溃散。   但此时若连她都落入大能手中,那被吸入洞穴中的清源剑派门众该怎么办?   她不能就此放弃!记忆深处,万年来对清源剑派的责任感也让她无法就此放弃。   口中再度涌上腥甜味,赵坦坦索性咬牙飞身而起,双手握住双剑,顺着那股巨大的吸引力,直接扑向神秘大能。   由阵法所发出的那道蕴含着强大杀机的光柱,与双剑的剑芒交错,再度暴涨的威势看来似乎所向披靡,却在接近到大能面前三步处,便诡异地停顿了下来,再难有寸进。   神识的剧痛与灵力的彻底枯竭交加,赵坦坦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痛苦所搅碎,她瞪着无极真人模样的大能,咬破自己舌尖,令光柱与剑芒又艰难地推进了数寸。   最后一眼,她似乎望见扮作无极真人的大能,在猛烈的轰击中,化为了一张木制的符,而后木符又化为齑粉飘散开来。   将她以及全清源剑派逼迫至此境地的,竟……只是神秘大能附在符上的一缕神识吗……   不及细想,随即她眼前一黑,仿佛天地瞬间崩毁归于寂灭,世间再无活物,更没有了神魂的存在。   对不起,师兄,我……恐怕无法救你了。   心底升起深深的遗憾,而后赵坦坦便彻底失去意识。   等她再度有意识时,却是被冻醒的。   赵坦坦哆嗦着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冰雪世界之中,极目之处尽是形状千奇百怪的冰晶,在光线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美。而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里充斥着浓稠到如同白雾般的灵气。   若非寒冷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包围着她,让人冷得浑身直哆嗦,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坠入了奇幻的梦境。   身为修士本该寒暑不侵,但此时她醒来后却发现丹田内空空荡荡。   之前连续两次越阶驱动清源剑派的护山阵法,同时一人驭使两柄顶级仙剑合璧进行攻击,令她全身灵力被强行榨干,元气大伤。幸而周身经脉未断,丹田也未被毁去,只是短时期内,她都不可能恢复过来。   只是她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与化神期大能硬拼,以卵击石的后果,多半是神魂俱灭,为何她如今竟还活着?   而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来,独自坐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莫非她也被吸入了大能那深不可测的漆黑洞穴中?   赵坦坦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般灵气十足却又冰寒十足的地方,绝不会是那远望便充斥阴暗血腥气息的漆黑洞穴内,所会有的景象。   这里反倒更像是……   赵坦坦强撑着坐起身,过度虚弱的身体令她连做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格外困难,但她顾不上调息,就那么打着哆嗦强撑起身子,向前踉跄而去。   她几乎是一步一挪地穿过大小不一的冰晶,越往前奇形怪状的冰晶越是密集,到最后几乎是密密匝匝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她则停了下来,远远望向前,在那里密集的冰晶团团簇拥间,望见一个巨大的冰棺。   只是仔细望了两眼,赵坦坦便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了几声哽咽,眼眶瞬间红了。   “师兄……”过度消耗之后,干涩的声音从她喉间逸出,带着颤抖。   一别经年,那个将一身修为灌顶于她之后,便毅然决然在众派面前自我冰封的师兄,竟然就在前方那巨大的冰棺之中沉眠着。   所以在刚才的千钧一发之际,她竟是来到了青云峰化作的幽谷之中,那个由紫萌所布的结界之中?   在望见那冰棺中男子隐约的轮廓时,心底原本就绽开的那道伤口生生地疼痛起来,在这一刻盖过了神魂和身体的疼痛。   赵坦坦忘记了灵力枯竭的身体,也忘记了身周驱之不散的冰寒,就连连密密匝匝拦住了去路的冰晶,都不复存在于她的视野内。   她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沉眠在巨大冰棺中的男子,双手用力掰开前方的冰晶,一步步地向挪着。挪不动了,便用爬的。冰晶的尖刺勾落了她的发髻,刮破了她的肌肤,她浑然不觉,视线更未移开过分毫。   当终于来到冰棺之前时,她脱力地倒在雪地上,除了身上的法衣外,已无一处可看。   但她的双眼仍停留在冰棺上,痴痴地看着。   冰棺中的男子闭着双目,墨黑的发丝一部分散在肩头,一部分垂落在剔透的冰棺底部。他看起来神态安详,就像正在午后的花树下、草地上小憩。   “师兄……”喉头剧烈哽咽着,令她本就干涩的声音愈发显得嘶哑,在这寂静的冰天雪地之中也就愈显得刺耳。 第206章 七叶梵莲之泪1   发出这一声呼唤后,赵坦坦便再没开口,只是伸出手颤抖着抚向冰棺。而在她的手指堪堪要触碰到冰棺时,一道火星却打在了她的指尖,令她吃痛缩回了手。   “你便是唤他千遍,也别想他能再回应你一声。”阴郁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正是紫萌的声音。   赵坦坦用另一只手捂住疼痛的指尖,转头望去,发现果然是许久未见的紫萌,正远远站在一堆冰晶之间。   紫萌仍是一身紫衣,或许是因为他的主人——从前的慕白道尊,便常常是身着紫衣的关系,作为追随紫慕白的灵宠,紫萌非但跟了主人的姓,且也偏爱穿紫衣。   但当年的道尊紫慕白不管容貌还是天赋,都称得上是修真界第一人,更曾破碎虚空飞升上界,成为万年来修真界的传说级人物。当年身为道尊的他一袭紫衣,容颜璀璨衬得紫衣若天边霞光织就,整个人便是随意站着都如仙君临世,令天下人无不为之倾倒。   相比起来,原形是蟾蜍精的紫萌,化作人身时个子不高,气质更是差得有点远。尤其他的神情此时也十分阴郁,在身上色泽偏暗的紫衣衬托下,令本就勉强算清秀面容显得格外阴沉。   “紫萌,是你救了我?谢……”赵坦坦心知,刚才若非实力相当于化神境界的紫萌相救,她与那神秘大能力拼之下,恐怕早已魂飞魄散。更不可能会置身于紫萌的结界之中。   “我可真不想救你。”紫萌打断她的话道,“主人会有今日,你功不可没,还不快快收起你那假惺惺的作态!”   许是想起冰棺中的主人,紫萌似乎连看一眼赵坦坦都感到厌恶,扭过头去恨声道:“当初主人飞升之后,你明明早已是化神境界,离飞升不过一步之遥,却过了万年都不飞升去找他,反而自甘堕落,废去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去当一个什么凡人妻?果然是个守不得寂寞的。亏我主人对你掏心掏肺,你却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着实叫人恶心。现在竟还有脸假惺惺在这里一声声唤什么‘师兄’?”   紫萌像是憋了许久,此时主人又处于冰封之中,他便再没了顾忌,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将心中藏着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吐露出来:“主人为你连仙君都不做,拼死来下界将你救活,你醒来却假装忘却旧事,故意不认他,到最后说一句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认为能打发了?似你这般寡情薄义,怎担得起主人对你之心?早知如此,当年我死也要阻止主人救你。”   这些话句句如同剜心一般,赵坦坦脸色惨白,却没有力气反驳,也不知道能反驳些什么,只能虚弱地躺在冰棺旁的雪地上,不停地摇着头。   能说什么呢?紫萌的话哪句不是真实发生过?早已飞升的师兄,今日会躺在那冰棺之中,可不就是她害的?   紫萌痛斥了一通,见赵坦坦一句都未曾反驳,反而愈发恼了。正要再斥责几句,结界外却有了响动,他面色一变,疑心外头又有变故,不由露出戒备之色。   “且先放过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得擅动!”紫萌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身子一转隐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显然是去查看结界外的情况。   这片冰晶包围的空间,再度陷入寂静之中没多久,留在原地的赵坦坦暗自调息了一会儿,撑着身子重新爬了起来。   她坐在冰棺前,仔仔细细看着躺在其中的男子,然后低下头摘下腰间缚妖袋,才轻声道:“出来。”   缚妖袋却毫无动静,她吸了口气,将缚妖袋倒过来甩了甩。   在一声痛呼声后,袋子里掉出来一片叶子,随后叶子在落地的同时,翻滚着变作了一名美貌少女。却是自前往仙剑大会那时起,便不曾见过的狐妖胡梦。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里头!”胡梦有些气急败坏,“明明那么小心了!”   赵坦坦看着胡梦,眼中露出一丝怀念,叹了声:“我以为会是老槐。”   “那棵妖里妖气的老槐树有什么好?身为一棵树,连叶子都不会变,你要他怎么消无声息地藏进来?”胡梦嫌弃道。   赵坦坦却没有理会胡梦,只是又低下头去,取出一面镜子。正是从琼华派现任掌教薛逸含处,借来的昆仑天机镜。   她对着天机镜,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髻,又擦去脸上沾着的脏污,直到镜中的自己勉强能看了,这才转手将镜子递给胡梦:“麻烦你,出去后替我将这镜子还了。”   胡梦未料到她是这句话,怔了怔,没有马上接过镜子:“天机镜乃是琼华派的至宝,你让我一只狐狸精去修真门派还宝贝?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虽然状态极差,赵坦坦闻也还是忍不住嘴角轻咧,她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一翻,露出掌心一直扣着的玉佩以及一枚传信符:“你放心,这传信符中有我预先录下给琼华派掌教的话,到时你便放出这枚传信符,没有人会为难你。至于那玉佩乃是水芝境……也就是芙蕖仙境的钥匙,本来还需要积蓄千年灵气方能再度开启,但我趁着启用护山大阵时汇集的灵气,将它一同修复了……”   赵坦坦说到这里,喘了口气,突然抬头,眼中青芒直射胡梦双眼。胡梦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脑中突然多了几句玄奥之极的口诀。   “这是启用水芝境的口诀。”赵坦坦有些疲惫地靠向身侧一根巨大的冰晶,“待传信之后,你便开了这水芝境,琼华派掌教自会招齐修真界各派人马,进入水芝境之中,暂时躲避化神修士的杀戮。清源剑派只是个开始,恐怕接下来,才真正是全修真界的灾难……”   “那你呢?”胡梦不由失口问道,“你都不问问我的来意?” 第207章 七叶梵莲之泪2   “你的来意?”赵坦坦看向身旁的冰棺,“我若是问的话,你会如实回答我?”   胡梦原本确实不会,但此时却忍不住再度出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赵坦坦将眼望向胡梦,却只淡淡道:“你觉得我知道了些什么,那便是什么。我想,外头吸引了紫萌注意力的,应当是槐猛吧。他在外头假装闯结界,而你悄悄跟着我混进来,负责劝说我?不过,也幸好有槐猛引开了紫萌,我才能顺势做我想做的事。”   闻,胡梦美丽的眼眸猛然一睁,原本黑色的瞳仁顷刻变作竖瞳,就如同猫类受到极度惊吓时,会有的反应一般。   “槐猛他不知内情,只道我是来偷偷探望你们的……果然是棵头脑简单的树……”这个外形看来是个美貌少女的狐妖,向后退了几步,似乎心虚一般移开视线,投向白茫茫的雾气,声音却显出了其心中的不平静,“我原先想着,若你不愿意,便劝也要劝得你愿意。若劝不通,便……”   话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先礼后兵,若劝不通,便要强制了。   赵坦坦嘴角扯出一抹笑,带着些自嘲和慨叹:“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对惜澜花,以及七叶梵莲的事一无所知。”   狐妖一族拥有自己古老久远的传承,自然知晓的信息,不会比作为能化形前无法移动的槐树妖槐猛少,何况胡梦得道的时间本就比槐猛早。   七叶梵莲的传说,槐猛都能听说,那么胡梦必然不可能不知道。但后者除了第一次看到崔尘额间的红点时,有些大惊失色之外,却再未主动说起过。   似也想到了这点,胡梦的神情越发带出了愧疚,说话不由吞吞吐吐起来:“我曾答应过别人,绝不提及七叶梵莲相关……你方才没猜错,清源剑派之难确实只是个开始。事实上,近几月来,已经有不少小门派一夜之间满门凭空失踪。如今眼看将有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大难,我也是不得不……”   “修真界大难与你一只狐妖何干?倒不如说说实话。”赵坦坦打断了胡梦的话,摆明了是不信,眼底却闪过一丝意外。   怎样也想不到竟还有别的门派满门失踪的诡异事件,结合这次清源剑派的剧变,不由令人有种整个修真界正深陷于某个阴谋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这令赵坦坦对于心中的决定,更多了份坚决。   “是!修真界的死活于我狐妖何干?那些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的修士,更是死一个算一个。可是,我等狐妖又为何要受池鱼之殃……”胡梦面上怒火一闪,随即化为悲愤,“自前些时,你们出发去那个仙剑大会后,无极真人便放了我与槐猛自由。想不到等我回山,却发现山中的同族们,竟都被烧死在巢穴之中,能化形的更被抽筋剥皮取走内丹,死状惨烈!”   “我们狐妖都爱迷惑人心,戏弄人心,更有为快加修行而不惜吸取人类精气的败类。故而不管修士还是凡人都鄙视我们,遇到我们便喊打喊杀。如今想来,也不过是报应罢了。”胡梦眼中滚下眼泪,惨笑道,“可我不甘心……我满山数百未能化形的小狐狸,它们都是无辜的,不该被连累!”   赵坦坦一怔,想不到竟出了这等惨事,歉然地低声道:“对不住……我不知你……”她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道了声,“你既来此,应当是已经查出凶手了?”   胡梦哽咽了几声,才点头道:“我查看过,出手的,定是化神期高阶的修士,所以它们连抵抗都没能来得及。之后我四处寻找线索,却在方才偷眼瞧见了……害了我满山同族的凶手,定是那连清源剑派满门都能轻易拿下的大能!可恨我才不过千年修为,竟没有能力为它们报仇,只能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   “所以你便想到了来找我?”赵坦坦看着胡梦的泪一颗一颗地滚落,才落到半空,便被此地冰寒的空气给冻成了晶莹的冰珠。   她不由想起了当年众派面前,自我冰封起来的崔尘,最后淌下的那滴泪,也是这般晶莹剔透,甫淌下即化为冰珠碎落。   心中熟悉的痛感传来,她叹了声,越发了然道:“又或者,其实是想借我找到师兄?以你的心智,既来找我,自然是想到了唯通过我,才有法子实现你报仇的目的。”   她说的是,唯通过她才能实现,而不是她能帮忙报仇。   她果然是真的明白了真相。   至此,胡梦也毫无疑义地确认此事后,不由叹道:“一直以来,道尊和他身边的那只神兽瞒得铁桶似的,甚至道尊自我冰封之后,那只蠢神兽还不惜用与你决裂的方式,将你隔绝在结界外,就是唯恐出现万一,发生违背他主人意愿的事情来。可你终究是明白过来了,倒也省得我还要费力劝说一番。”   赵坦坦垂眸,令垂落的发丝藏起了她的表情。   本来她也只是猜测,但在胡梦出现说了这番话后,她才真正确认,但她没有说出来。   “原本不会是这样的。当年你我多少曾有些渊源,到重遇后,我也曾想过要暗中护着你一些。”胡梦想了想,终究心中过意不去,又低声解释道,“但今日局面无人可解,便是万年神兽紫萌恐怕也不是那大能的对手。而你……你到如今也才不过元婴境界,我自然指望不得。唯有寄希望于慕白道尊,毕竟他是曾飞升上界的大能,是万年来修真界的传说。若他能解了毒醒来,总会比我等有办法些……”   许是慕白道尊万年来的名声过于响亮,给世人无所不能之感,在出现威胁到修真界安危的神秘大能时,也觉得找他必然能解决。   胡梦说此话时,丝毫未考虑过如今的慕白道尊已经没有任何修为,与凡人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不再去听胡梦基于歉疚的絮絮话语,赵坦坦再次打断了胡梦的絮絮叨叨:“那么,我方才托你的事,你答应吗?”   她的神情那般坦然,好似并不知晓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牺牲一般,令胡梦不由迟疑了下,才缓缓俯身,肃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天机镜、玉佩以及传音符:“我答应。”   赵坦坦松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其实你……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胡梦忽然有些后悔。世间的诸般责任,从来没有没有谁必须去承担、去牺牲的说法。   赵坦坦最后扫了眼天机镜中的自己,闭上眼,沙哑着声音道:“你快出去吧,时间等不人,老槐那么老实,恐怕再过会儿会露出破绽。”   等结界内恢复安静之后,赵坦坦才再度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冰棺,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隔了这些时间,她虽同胡梦说话,但一直在暗暗调息,此时重又蓄了些力,便撑着身旁的冰柱站起,向冰棺走近。   冰棺并未密封起来,只是用力一推,棺盖便开了,露出身周萦绕寒气的男子。他面色苍白,墨发松散,唯有额间那朵五瓣桃花鲜艳夺目,没有分毫失色。   “师兄……”赵坦坦轻声喃喃,伸出手去,轻轻地小心地抚向他额间的花,却在伸到一半时又蓦地止住。   轻叹了声,她向棺内探身,俯下头慢慢地向崔尘靠近,一寸一寸地接近着。   这一段距离真的很短。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结界,隔着天道,隔着万年岁月的孤寂。   但如今,只是这样一俯身,便能轻易碰触到他。   “真好……”赵坦坦的眼中凝聚起了重重水意,近距离看着面前男子沉睡的容颜,“我早该想到的……”   死去的人如何重新活过来?   如果天机镜的指示无误,那么真相就是,她与七叶梵莲有解不开的渊源。而如果让她知道了真相,也许会出现什么他们不愿见到的后果。故而,长久以来,他与紫萌一直以来的讳莫如深。   幸好,现在她明白过来了,只希望为时未晚。   结界似乎传来动静,应当是紫萌察觉不对在赶回来。   在紫萌远远传来的惊呼声里,赵坦坦眼中的水意终于凝聚成了一滴璨若晨露朝雨的泪滴,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崔尘额间鲜艳欲滴的花瓣上。 第208章 证道   师兄的身上十分冰凉。   明明在久远的记忆中,他总是充满温暖的,仿佛散发着暖意的阳光般。   在许多年前,昆仑的紫尘就是修真界最耀眼的太阳。他永远都生活在掌教赞许的眼神中,同门崇拜的目光里。他似乎走到哪里,都如阳光般闪闪发光,令人不敢逼视。   所以当传闻掌教要将爱女嫁给他,更打算将来把衣钵传承给他时,没有人感到一丝惊讶。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紫尘成为昆仑掌教,甚至统领整个修真界,也是毫无悬念的。   唯有修真界的女修们纷纷为此事碎了一地芳心,从往常恨自己无法与紫尘同一师门,变作羡煞了那个有修真界第一美女之称的昆仑掌教爱女凤葆。   昆仑山中,更是处处传来饮泣之声,都是那些眼见与紫尘师兄无缘的女弟子们,在偷偷伤心。   从前有多盼望得到师兄的喜爱,如今便有多失望与伤心。   这种忧伤的氛围,即便是常常被人嫌弃没心没肺的莲纹,也感受到了。   就连她隔壁洞府的同门,都忍不住梨花带雨地问她:“莲纹,你难道不觉得伤心?若非那凤葆是掌教之女,说起来最与紫尘师兄般配的,不应该是恰好拥有对剑的你吗?”   对剑……事实上,这件事已经让莲纹烦恼许久。   昆仑以剑修为主,门中弟子筑基之后都有一次机会前往剑阁选剑,或者确切地说,被剑选。   剑阁之中最负盛名的,是有神剑之称的对剑挽紫与牵青。二剑本是一体,为同一块天外陨铁与太白元精结合所铸就,剑成之时即引来九重雷劫,生而有灵性,故而被视为世间少有的神剑。想要获得此对剑的修真者不可胜数,却无一能成功被神剑认主。   传闻当年昆仑的天才弟子紫尘刚踏进剑阁,神剑挽紫便有所感应,剑身颤动,鸣啸出声,似要提醒紫尘前来寻剑。此事传出去后,一度令世人为之惊叹,认为紫尘果然不愧当世第一人,连神剑都主动择他为主。   但没想到,没过几年,却发生了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另一名昆仑普通女弟子进入剑阁时,还未来得及仔细选剑,便有一道青光直接跃入她的怀中。比起从前神剑在他人面前爱答不理的姿态,这般迫不及待认主的样子,着实叫人为之咂舌,更不明白为何会发生此事。   不过自那以后,原本无名的一对神剑,便随了其主人的名字,有了各自的名称。   而莲纹的麻烦也是从神剑跃入她怀中开始的。她平静的普通昆仑弟子生活从此被打乱,身边总少不了用各种方式对她表达羡慕嫉妒恨的女修,暗亏更因此吃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哪怕是想来比较粗神经的她,也有些不堪其扰,甚至几度想将手中剑还回剑阁。   而更令她烦恼的,则是由于对剑的关系,她被召去与那轮修真界最耀眼的太阳——天才师兄紫尘,一同练习双剑合璧的招式。   虽然紫尘师兄长得好看,天赋绝顶,为人又亲切温和,但莲纹还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紫尘是什么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九岁筑基,十八岁结丹……普通人十八岁能筑基就该额手称庆了。   她自己是什么货色,实在心里太清楚不过,能在修真大派昆仑里头修炼修炼,混混日子就十分满足了。   让她跟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一同练习双剑合璧?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她怎么可能跟得上天才的进度?这分明是送上去给天才肆意碾压啊!   而比这更要命的,则是自她得了这把号称与紫尘佩剑一对的神剑之后,她已经有至少七回差点遇到意外陨落。她便是再傻,也不会觉得这不是人为的。   就在她真心怀念身为普通弟子的平静小日子时,便听闻了掌教要将女儿嫁给紫尘师兄的消息,说实在,她内心简直都想鼓掌欢呼三声。   因此,如此刻隔壁洞府那位同门的话,她就摇摇头,觉得非常不中听:“此差矣!世上成双成对的东西海了去,比如孪生子便是一例,孪生子能凑成一对内部消化吗?明显不能啊!所以我跟大师兄手持对剑,就说明我们之间有的顶多是满满的兄妹情谊,若再进一步就……就得要了我的小命了!况且,哪有主人随着剑走的?这是人使剑,还是剑耍人?”   等同门面色怪异地离去后,她坐在月下,低头看手中泛着青芒的剑,掩去心中那丝怅然若失,叹了口气:“若能将剑还回去该多好……”   真不知这么一把神光湛湛的剑,为何偏偏会选择她为主人。   暗夜中却意外地传来了回应声:“你几次三番推脱,不愿来与我练剑,哪里有什么满满的兄妹情谊?”   她讶异地回头,才发现师兄紫尘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中握着挽紫剑的剑柄,树枝的阴影打在他脸上,令他神情在夜色下显得有些阴沉:“身为剑修,绝对不能轻易舍弃自己的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拥有神剑却不知珍惜,终究算不得一个合格的剑修。”   紫尘说着,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月色逐渐照出他无可挑剔的面容。然而他身上传来的剑意,却令莲纹没有欣赏月下美人的心思,谨慎地起身,一手同时抓住了自己的剑柄。   “大师兄!”她有些紧张地唤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紫尘嘴角勾了下,眸底毫无波澜,只简短吐出两个字,“证道。”他的手未动,但腰间挽紫剑却发出低鸣,激起了莲纹手中剑的轻颤。   莲纹更紧张了,她握紧手中剑,剑刃已经露出剑柄一寸,青芒隐现。   证道?因为一个疑惑,又或者一个执念,而探寻一个答案,求证自己所行之道。   想不到紫尘天才如斯,也有想不明白的疑惑,抑或是无法消除的执念?   但紫尘的证道为何会找上她? 第209章 证道2   莲纹觉得不可思议,更莫名其妙。   要知道证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后果非常可怕。修真界几乎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想不通或者有执念的人,为寻求无上大道,会干些杀妻证道、杀亲证道的事。虽然此举确实可以斩尘缘断俗念,但对于他人来说未免太过惨绝人寰。   紫尘作为千年难遇的天才,想来应该不至于要杀以上那些来证道,但看他手中剑芒将吐未吐,还是令人背后发凉。   莲纹手握剑柄,一边努力安抚颤动不休的神剑,一边莫名其妙地苦思自己究竟哪里没做对,又或者哪里做得太对了,以致于刺激得本门的天才找她来证道。   “大师兄,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她仔细思来想去,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在得到神剑之前,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她只有在角落里,远远望着被众人簇拥的紫尘的份儿。在得到神剑之后,她也只因练剑,而与紫尘有过几次接触。   印象里,这就是个笑容温暖亲切,实则内里带着些冷漠的天才师兄。有自知之明的她,虽然因获得神剑,而有了与他练习双剑合璧的机会,却并不敢过于热情地凑上前。   每回她都是规规矩矩按时过去,练得再累也不敢抱怨,练完更不敢多停留,几乎都是小心翼翼地马上告辞离开,唯恐逗留太久引来对方不快。   他们俩之间,着实算得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吧?   就这样淡得像白开水一般的交情,紫尘竟会突然跑来找自己证道?无论是杀妻证道还是杀亲证道,她都挨不上边好么,所以这位大师兄明显是找错人了!   莲纹问完之后,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十分好心地指点道:“大师兄,其实你要找的是凤葆师姐吧?那就应该去掌教所在的主峰才对。虽然现在夜色已深,但想来你们即将成为道侣,凤葆师姐必然会很高兴你去找她的。”   然而紫尘却未回话,在她啰嗦完之后,十分直接干脆地一剑刺来。   紫尘号称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天才,又已经结丹,这全力而出的一剑自然非比寻常,刺来时四周都仿佛瞬间静止,只剩下他手中夭矫虬曲的紫色游龙带着风雷之声,向她咆哮袭来。   这证道的一剑刚出,莲纹便发现自己是无法抵挡的。但幸而托这些时日里与紫尘一同练剑的福,她并未被这一剑的声势所吓住,索性反攻为守,手中青芒闪过,已化为一条青色小蛇,朝游龙卷缠过去。   虽然差了一整个境界,但她平日修炼尚算认真,天赋也还未差到不堪一提,更因为之前曾练过双剑合璧,对紫尘的剑招有所了解。因而此时她竟真的挡住了紫尘的剑,甚至还驭剑与他手中的挽紫剑游斗了一番。   她正心中有点意外又有点惊喜加点小得意时,那紫色游龙忽地昂首飞起,一口咬在青蛇七寸处,莲纹手中剑芒顿时收敛,迅速黯淡下去,却原来刚才紫尘还并未展现自己全部实力。   挽紫剑光化出的游龙一击之后,并且停下,继续呼啸着向莲纹猛扑而来,似要顺势将她吞噬。   莲纹被那磅礴的剑意压制,这回真的没法抵挡了。   她不由心中暗叹一声。   自从她得到神剑,羡慕嫉妒的眼神便包围着她,伴随而来的还有各种暗害。   方才隔壁洞府的同门对她所说的话,分明带着试探意味。莲纹虽然素来有些迟钝,但这些日子来屡屡遇到凶险,便也能隐约觉察到对方的不怀好意。   在掌教促成自己爱女与紫尘结为道侣的关头,若是她方才说错一句,再被有心人传出去,说不准便见不着下一次的日出了。   想不到千小心万小心,躲过了他人的各种嫉妒与暗害,却躲不过实力足以碾压她的天才紫尘证道。   想来想去,不就是因为得了一柄她从不敢肖想的神剑么?   她不要还不行?   莲纹恶从胆边生,干脆撤去了防御。无视空中紫色游龙挟起的狂风吹散自己发髻,她抬手就将已经黯淡无光的牵青神剑往地上一抛,恨声道:“什么证道,同以杀入道有什么区别?大道三千,偏偏要选最血腥的那条,也不怕将来这杀孽变作心魔!”   说罢,她闭上眼睛,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   心跳得厉害,但不就是一死,谁怕谁?她不反抗了还不成!   然而在她闭目的瞬间,身周的狂风却骤然停了下来。   紫尘这证道的一剑,竟没有落下去。   莲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自己的面颊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触了下,那手的指间有常年练剑留下的厚茧,磨在脸上麻麻痒痒的。这麻麻痒痒之间,手指已轻巧地将她因剑气而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到耳后。   紫尘的呼吸声近在耳边,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畔。   刚才引颈就戮时狂跳的心,不由停顿了一下。正不解时,那手指却离开了她的脸颊。   莲纹重新睁开眼睛,发现紫尘仍站在原处,仿佛他从不曾走近半步,而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紫尘脸上的神情,已再度恢复为平日里的温柔和煦,哪还有之前的半丝阴沉。   “大师兄……你不是要证道吗?”莲纹迟疑地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收回鞘中的挽紫剑,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若打定主意了要找我证道,不如……还是来个痛快的!”这样说杀不杀的,反而更让人觉得害怕。   紫尘就在月下看着她,眼神晦暗复杂。   许久的沉默后,他叹了声,转过身去:“我已经证道了……”   随着他的走动,他身周的景致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轻轻晃动,竟是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便于外围设下了结界。难怪发生那般大的动静,都未曾惊动门中任何人。   莲纹站在夜色里,伸手轻轻按在心口。   只是为何,刚才骤然停顿的心,此刻却跳动得更快了。   那日之后,没多久,便传来了紫尘拒了与掌教爱女结为道侣之事,将一身修为还于昆仑,独自下山归凡。   这个震惊整个修真界的消息传来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紫尘大师兄离去而伤心痛哭的同门那么多,自己论资排辈是怎么也排不上号。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紫尘在月下晦暗复杂的眼神,还有他手指拢起她的发丝时,那种麻麻痒痒的,仿佛自心尖传出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因为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连鞋履都没顾上穿,便赤足奔下了昆仑。她便是向来如此思维迟钝,做事又冲动的姑娘,但她却从未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过。   可是直到紫尘破碎虚空,飞升离去,她都没能理清楚心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究竟有怎样的意味。   直到那滴泪自她眼中滑下,滴落在崔尘额间的花瓣上时,她才终于觉得,自己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第210章 决裂   那一滴泪落下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从她体内一下子被抽空。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最后的印象就只有泪滴落在崔尘额间时,那朵娇艳欲滴的惜澜魔花蓦然光华大盛,似在用尽全力挣扎。却在仅仅一息之间,鲜红的花瓣便收缩黯淡下去。   而后她的世界便也灰暗了下去,如同黑夜毫无预兆地降临。突然就那样无知无觉,五感封闭,六识丧失……再无疼痛,再无恐惧,连意识都不再存在。   似乎连她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赵坦坦没想到自己还能再醒来。   醒来时,身周仍环绕着白蒙蒙的雾气,仿佛之前的那滴泪,不过是她在一场梦中的幻景。   她迅速地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丹田内空荡荡似乎没了修为以外,其余却没有什么异样。本以为流出那滴眼泪后,有可能会立即陨落,却想不到仅仅是失去修为。这比预计的已经好太多,她不由松了口气。   只要能救师兄,失去修为又如何,何况这修为大部分还是师兄传给她的。   再抬头看身周,这里虽然同样是雾蒙蒙的一片白,却已经不是清源剑派中,那个紫萌所设的幽谷结界,而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水芝境中心,崔尘曾将修为强行灌顶给她的那间密室里。   推开密室门,赵坦坦便讶异地发现外间原本浓郁的灵气,已经比从前稀薄了许多,仿佛被什么超负荷吸取了这个空间里的灵气。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就只有这个空间最初的主人,慕白道尊了吧。   而慕白道尊……   赵坦坦猛然反应过来,她飞快地向外面奔去。   在她记忆中,水芝境是紫尘修得大神通之后,撕裂空间强行开辟出来的一片天地。除了以“莲”字的别称来命名之外,在其中心地带最显眼的,便是一池莲花。那是当年在布置水芝境时,紫尘特意引入灵泉所种下的。   莲花因有灵泉滋养而常年盛放,时不时会有淡淡清香随风而来,衬得这个空间越发似仙境一般,一度叫她惊喜不已。   空间开辟之后,他们就是在那个莲池畔筑结庐而居,相伴着日夜修炼,一同度过了两千载岁月。   那里,也是后来她身为赵坦坦时,与崔尘一同闭关修炼之所。   赵坦坦脚步一顿。   她忽然想到,三年多以前崔尘将池畔的屋舍解锁之后,她初初走进去,看着屋中景象只觉得眼熟,却并未立即想起为何会眼熟。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朦朦胧胧想起水芝境这回事。   又比如当初潜入皇宫,看到的宫殿庭院也是陌生中透着熟悉,她却未曾意识到自己十分熟门熟路地,就走去了当年莲乐宫的所在。直到随着二皇子打开那前朝皇后的画卷,她才脑中蓦然闪过灵光:呀……是了,我确实记得……   那些她自以为存放于记忆深处的东西,在开始时她并未马上记起来,而她身在其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待之后想起时也只当是记忆太过凌乱的缘故。   为何会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是她还不曾想起来的?因为不记得,因为只记得她记得的,所以会以为她自己从没有忘记过任何事?   她蓦地想起雪衣曾经问过的话:“主人,你真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记得?那你可记得为何自己会神魂受损,至今未愈?你就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雪衣问这句话之前,她也曾隐约感到不对劲,却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此时的赵坦坦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思索,仿佛继续思索下去,便会有什么十分可怕的,让她根本无法承受的事情会出现。   赵坦坦强行掐断了脑中从前与如今记忆交替不断的闪现,气喘吁吁地在莲池畔停下。   从水芝境中心的密室到这莲花池畔,路程并不遥远,她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畔果然站了一人,紫衣翩然,眉目璀璨。仿佛千万年岁月未曾过去,眼前还是当年那池那景那人。   她不禁有些恍惚地望了会儿池畔的紫衣人,才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额间。那里干干净净光洁如玉,再找不到那朵鲜艳魔花的踪影。   “师兄!”赵坦坦不等喘匀气,便轻轻喊了声。声音轻得好像怕大声些,便会将眼前幻觉般美好的景象打碎,又变成之前那令人绝望的幽谷结界,触手冰寒刺骨的冰棺和躺在冰棺中不知生死的人。   池畔的紫衣男子静默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池中如霞似雪的莲花,却对她的呼唤无动于衷。   是喊得太轻了,所以他没有听见吗?   “师兄!”赵坦坦又大声了些。   但他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赵坦坦不由一阵紧张,她害怕又出现了什么不可预期的意外。   然而就在她要快步上前,看看师兄究竟是否无恙时,对方却在她走近之前,先一步转身。毫不犹豫,十分干脆地转身离去。   这样反常更加重了赵坦坦的担忧,她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直接冲上前一把扯住了那紫色的衣袖。   “师兄,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清晰感受到衣袖间透出的体温,赵坦坦的心中眼中霎时溢出了满满的惊喜。   她惊喜地抬头想再问问崔尘此刻的状况,却在迎上后者的眼神时,将要出口的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   崔尘此时的眼神冰寒刺骨,仿佛原本将他冰封的那份寒意,转移到了他的眼中。这份寒意令赵坦坦不禁松开扯着他衣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退完那一步,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重新拉住崔尘的衣袖:“师兄,你怎么了?难道你还没完全好吗?你不要吓我,快让我看看!”   她脸上的担忧和焦急是真真切切的,崔尘在望见她这副模样时,眼底的寒冰有微微融化的迹象,却随即又涌起炽盛的怒意。   他猛地一挥手打开了赵坦坦的手:“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他的声音也冷得刺骨,让人听在耳中却冷得浑身都想颤抖。   “师兄……”赵坦坦被他冰寒的声音刺得抖了下,低头看向自己落空的手,心头闪过意外和迷惑,还有更多的伤感和一丝怯意。   这是第一次,师兄拒绝了她的靠近。 第211章 决裂2   曾经的她是不敢靠近大师兄紫尘的,昆仑耀眼的天才,与她这个普通弟子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叫人望而生畏。   意外的是,她竟机缘巧合获得神剑,得到掌教面带慈祥的一番告诫后,便被安排去与大师兄紫尘练习双剑合璧,自此才算开始与他有了接触。   但掌教软硬兼施的告诫,以及不知来由的一次次暗算,令她始终只能小心翼翼地与师兄相处,未敢有半分逾越。   直到惊闻他要离开昆仑,想到从此将再无可能见到师兄,心中那份朦胧却又强烈的感情,才促使她向前迈了一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幸而那时候的师兄并未拒绝她迈出的这一步,但如今……   赵坦坦低头看着自己被崔尘打开的手,心中一阵阵的寒意,驱使她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一直退到了莲池边,她都毫无所觉,只是一径地向后退着。直到一脚踩到岸边湿泥,她不慎滑落水中,才被刚走出数步的崔尘一甩袖,重新拉回了岸上。   “你要死,便走远一些,莫要让我再看见!”崔尘冰寒刺骨的眸中怒意起伏,“只要别让我看见,管你是怎样死的,死得如何可怜可悲,从此都与我无关!”   他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大步离去,不再回头,似真的决心再也不要看到她。   这是被师兄厌弃了吧……   赵坦坦的裙摆尽数沾湿,却从没再出声,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苦笑着爬起来,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可是她才走出莲池范围,脚步声却又自身后响起,然后她便再无法动弹,只能任人一把将她的手狠狠拉起。   “你又要去哪里?”依旧是崔尘那冰冷的声音,但冰冷中的恨意却又加深了几分,“我不过撂下一句狠话,你便连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这般干脆地打算离开了?”   明明方才还用冰寒而冷硬态度,驱赶她离开,等她真要走开时,他却又回过头来将她拉住。这般反复无常的师兄,不管是万多年前的莲纹,还是万多年后的赵坦坦,都从来未曾见到过。   印象里的师兄曾经是在人群中被簇拥的那个,似乎永远温和有礼,却又带着丝疏离和天然的傲气。即便岁月的流逝,也并未在他的眼角添上一道皱纹,反而令他多了一份沉淀后的成熟与稳重,令他成为整个修真界敬仰的慕白道尊。   后来单独相处时的师兄,则会显得随意许多,时而会看到他慵懒地坐在莲池畔自斟自饮,时而又会被他监督着修炼进度。当他露出那种在外人面前才会露出的温和有礼时,却千万不能当真,否则多半会被他不动声色地戏弄一番。而自己事后发现时,往往除了有些懊恼外,偏偏对他还生不起气来。   但不管怎样,师兄都是稳重如山,能够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即便后来受到惜澜魔花的影响时,他也是克制隐忍的。   他的情绪从未如今日这般失控过。   今日这样的反复无常,令赵坦坦诧异万分,甚至有些无措。   无措中,她甚至开始猜想:“师兄,难道你……”她重新将视线落在崔尘额头,那里虽然光洁无暇,但师兄所中的惜澜花毒真的清除了吗?   师兄此刻的反常不正像是被惜澜魔花影响时的样子?   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崔尘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恨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总是顾左右而他,总是一再逃避的表现,让我有多恨你?”   赵坦坦闻双眼一睁,还来不及去想他话中涵义,崔尘已说了下去。   “每一次……”他的话仿佛自牙缝间一字字挤出般,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每一次我希望你做到的事,你永远不会去做到。”   他吸了口气,似在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而后才慢慢道:“万多年前在昆仑时,我每每在人群间寻你,你却总是远远地躲在角落里,似乎迫不及待要避开我。我令挽紫的对剑择你为主,你明明因此有了正大光明与我日夜相处的机会,却始终中规中矩小心翼翼,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世上那么多的女子,若能得到与我亲近的机会,就算不欣喜若狂,也不至于如你这般……为何那时我却总无法从你眼中窥见我的存在?”   他的手抓得那般用力,没了修为的赵坦坦本该感觉到疼痛,却随即为他的话所震惊到,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崔尘。   她之前在控制双剑御敌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产生过疑惑。   一般人要使用他人的佩剑总会有些费力,甚至根本无法驱使。她却能毫无阻碍地指挥挽紫剑,明明她并不是挽紫的主人……所以当年的紫尘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那瞬间闪过的念头,在此刻从师兄的口中被印证。   还没等赵坦坦消化完这个信息,崔尘已继续说道:“当年昆仑掌教欲撮合其女与我结为道侣,并拟传我衣钵。以昆仑当时的地位,凤葆第一美女的容貌,这本应是所有修士都求之不得的。我本想既然我所属意之人心中无我,便不再强求,就此应允下来也罢。却不料反而因此生了心魔,不得不去寻引发我心魔之人证道。”   于是便有了万多年前那夜,他突然朝莲纹挥剑的一幕。   “就在剑落下的前一刻,我发现自己有了个驱不散挥不断的执念,于修道有碍,这才决心将修为还于昆仑,下山做个凡人也罢。但若能有幸重修得道,则必然要回一次昆仑,将我的执念也一并带走。”说到这里,他清冷的眉目终于有了点舒展的意思,似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 第212章 决裂3   “那一年,我走在山间,回头发现你寻了过来。因为走得急,你赤着足,从头到脚都沾着泥土与草汁,可在我眼里,再没有一刻如那一刻般美好……”他回忆到这里,甚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一段,赵坦坦也一直都记得。因为那也是当时的莲纹心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刻。   昆仑女弟子莲纹义无反顾追随着紫尘离开昆仑,在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   不是没有别的女弟子也一片痴心,却大部分止步于昆仑山门前埋头饮泣,毕竟没了与千年难遇的天才、高阶修士紫尘结为道侣的益处,对方在她们心目中的光圈便黯淡了不少。   况且随着紫尘继续往前一步就是重入凡尘,郎君再好,不过百年即化尘土,她们终究难舍长生之道。   而极少数自愿要离开门派追随于紫尘的,却都被紫尘拒绝,最终只留下莲纹一路相随。   那时的莲纹自认没有什么比别人更特别的地方,更不敢揣测紫尘的心思,便觉得或许是因为她手中剑与紫尘的是对剑,而双剑若是分离过久会损了灵性。或许是这个原因,她才得到了追随师兄紫尘的资格。   至于连修真界第一美女这样完美的道侣人选,都能狠心拒绝的紫尘,对她是否有其他意思……她真的不敢去想,生怕最后会得到一个令她难堪的答案。   离开昆仑之后,起初的那些年,昆仑掌教暗中视他们为叛徒,并将这态度传达给了整个修真界。转眼之间,他们举步维艰。   空有一对神剑,却没有修为在身,更不能使用学自昆仑的剑招御敌,而修真界里觊觎他们手中神剑的,却不知凡几。   那段日子真是说不尽的艰辛,曾经像阳光般耀眼的天才紫尘,在那时褪去了所有光环,用尽一切智计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   无数次的死里逃生,不间断的被追杀,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便很快又添上新伤。时常两人伤痕累累,相互搀扶着寻找隐蔽之所躲藏。   幸而最终一切都被他们挺了过来。   紫尘果然天纵奇才,没过多久便重新筑基,再度结丹所花费的时间甚至比从前更短。此举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令人对紫尘可怕的天赋,更添了份认识,也比从前更为忌惮,再不敢轻举妄动。   自那之后,敢来滋扰的人越来越少。   他们便在山明水秀的清源山脉住了下来。   再后来,紫尘更自创剑招,创立了清源剑派,成了修真界举足轻重的慕白道尊。   崔尘也回忆到了那一段,眼底的寒意驱散了许多,轻声喃喃:“那时虽然凶险,我却觉得内心万分安宁。我与我的执念日夜在一起,我们生死与共,我们相濡以沫,我们的眼中有也只能有彼此。也因此,我终于堪破了我的心魔,修为重新冲上了结丹境界,甚至很快更上一层楼。”   说到这里,他舒展开的眉眼,却又染上了浓重的悲伤:“但我终究还是做错了。我不该与你相约闭关,从此聚少离多。更不该独自飞升上界,丢下你一个人在青云峰上独守万年岁月。从我们相识到我飞升,我们相识了一万二千年,真正相处却只有几年时间。当我回头再看的时候,发现我竟输给了一个凡人。”   赵坦坦垂下头去,有些凌乱的发丝掩住了她的脸,因为疼痛而一直轻轻挣动的手,一时停了下来。   崔尘却依旧紧紧抓着她,没有放松的意思,双眼紧紧地盯着她,似要看清楚她的表情:“我在上界等了万年,却始终等不到你上来寻我。我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这才发现我们竟从不曾对彼此有过盟约。我忘记给你承诺,你也不曾应允过我什么……”   “于是我的心日渐慌乱,但碍于天道所限,只能在煎熬中又等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感应到,从前偷偷在你身上下的牵绊之诀竟断了。那种心神巨颤的恐惧感,让我无法再顾忌什么天道,直接就闯了下来,然而……一切还是晚了。我闯进皇宫之时,你早已没了气息,那个亲征叛乱归来的凡间帝王,正坐在一株槐树下,失魂落魄地抱着早已断气的你。”   似回忆到当初那一幕,崔尘的手在轻轻颤抖,原本温和的面容微微扭曲,面色苍白若死。   “你可知,当我看到那一幕时,我是怎样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即杀了那个男人么?我认识你十年,才等来你下山追随我。我与你一同修炼两千年,又在上界等你万年,你却散了修为,嫁给那个凡间的帝王为妻。”   崔尘咬着牙,一字字恨声道:“什么慕白道尊,什么昆仑的天才,什么所有女修梦寐以求的道侣人选……可到最后,我却连自己的执念都彻底失去了。”   “你说,我该不该恨你?”他说到这里,又再度透出了那种刺骨冰冷的恨意,握着她的手越抓越紧,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的手掰断,“可比起这个……师妹,哪怕你当年死在了皇宫里,死在了别的男人怀里,我也未曾如今日般恨你。我用世上仅剩的一株七叶梵莲,为你重塑肉身,只盼你能重新来过,这一次平平坦坦地走上修真大道。七叶梵莲之泪,乃是其精髓所在,你能活过来全靠这个。你可知我当年花费多少心血,才将你重新救醒?”   他盯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女,吸了口气想缓和下情绪,却仍是控制不住咬牙切齿道:“你一向迟钝好哄,我原本应该很放心的,为何却偏偏这一次……偏偏这一次,你会想到七叶梵莲就在自己身上?我故意将自己冰封,又事先交代紫萌将我封入结界,就为了不让你接近我救我。没想到就算这般布置,仍是挡不住你进来!为什么你就不能继续迟钝下去?”   他说着,紧抓着赵坦坦的手一松,终于放开了她,却不待她说话,有些疲惫地低喘道:“你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我的心意,全然不将我这个师兄的放在眼里,我便只能当做没有你这个师妹。从此,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说罢,他指尖法诀一掐,赵坦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前一花。身周场景转瞬变换,她已不在莲池畔,而回到了那间灵气浓郁得如同白雾缭绕的密室内。   她站起身伸手去推密室的门,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门的存在,四壁竟浑然一体,没有一丝缝隙。   水芝境不愧为崔尘当年所造,一物一景都可随着他的心念变换。这间密室转瞬就变成了一座没有缝隙的牢笼。   而这个水芝境中心的密室,恐怕也是整个水芝境如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了吧。   师兄虽情绪激烈,却没有伤害她,而是选择将她关在此处,应当仍是想逼她重新修炼。   哪怕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依旧没有放弃修得大道。   当年发现心有执念,注定修不成大道,便索性废去修为独自下山。   后来一日修不成大道,便一日不会与她剖白讲明。   再后来得成大道,便干干脆脆地抛下一切飞升上界。   赵坦坦坐在寂静无声的密室中,抱头蜷缩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师兄,你的执念,真的是我吗……你想要的,又真是我想要的吗……”   为什么每一次做决定,你都不会问我愿不愿意…… 第213章 道基   “我也真是不明白……”紫萌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密室中忽然响起,“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总也不能与主人一条心?”   赵坦坦从自己的怀抱中探出头,望向密室的顶部:“一条心?怎样的一条心?每一步,都按照他的安排去走?从一开始,安排我获得挽紫的对剑,令我数次险死还生。后来又要求我加紧修炼早日飞升去见他。再后来,我明明已经死了,他却硬是将我又从幽冥之间拉回来。你们可曾想过,这一切都并不是我想要的?”   紫萌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是想说,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主人的一厢情愿?难道主人的良苦用心,都不过是白费?”说到这句时,他语气中明显带出了怒意。   “知道我当初为何会选择嫁给那个凡人吗?”赵坦坦苦笑了下,将颤抖的手藏进袖中,“因为当初我以为他懂得尊重我,也懂得怎样爱我。然而真相并不是这样,那同样是一个自负到极点的人,所以后来我死了。这是对我识人不清的惩罚,既然是惩罚,师兄又何必强行拉我回来?而这行为所要背负的因果,他又可曾问过我……我是否愿意让他背负?”   赵坦坦说到这里,有些费力地低喘了口气。   在确定了这个密室,再没有任何与外界的通道后,她神魂深处潜藏的恐惧便被激发了出来。千年前,她身为莲纹的最后一刻,便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度过的。   那漆黑而空荡的大殿,在她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她垂着头靠在墙上,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吸了口气,歇了会儿才继续道:“紫萌,我且问你,我不过是靠着七叶梵莲醒过来的。那么,失去了七叶梵莲的精髓之后,我真的还能继续修炼?”   这次等了很久,紫萌才轻声道:“可以。”   万年神兽终究心思单纯,这两个字里,便露出了些微的心虚。   赵坦坦闭了下眼,没有感觉到意外:“别骗我了,我就是再迟钝,也明白混沌一片的丹田,意味着什么。就是不知师兄接下来又要牺牲什么,来帮助我重新修炼?”   见紫萌没有作声,她又试探道:“也许,那是作为曾经的上界仙君,悄悄留下来的最后杀手锏?比如……能暂时存放大量灵力的法宝,或者能激发人修为快速进阶的法宝?”   否则,作为一名修士一次又一次失去修为,却总能够快速重修,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一再发生?   即便万年前天赋过人的紫尘,修炼速度也不曾如此之快。   若修为能够这样轻而易举获得,修真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一个境界。   “这样罕见的法宝,使用对象或者使用次数必定都是有限的。所以还能够使用几次?一次,还是两次?”赵坦坦轻声推测着,在紫萌一径的沉默中,她脸色苍白,却笑了下,“看来,定然只剩下一次了,而师兄打算用在我身上,这个牺牲确实太大了。”   “住嘴!”紫萌终于忍不住喝了声,“你可知道,当初主人是以七叶梵莲为你重塑肉身。如今失去了七叶梵莲精髓,若不继续修炼,你就会渐渐失去行动能力。”   赵坦坦叹了声:“我当日便该死了,却不曾想害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现在又要牺牲他最后恢复修为的机会……你们觉得我就能心安理得去继续修真?”   “紫萌。”赵坦坦又加了句,“你觉得,我还能继续任由他为我牺牲下去吗?你作为他的灵宠,你又忍心看他彻底失去重回上界的机会吗?”   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从轻微逐渐变得剧烈起来,赵坦坦额角慢慢渗出冷汗,她靠着墙壁硬撑着去倾听紫萌的反应。   紫萌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赵坦坦的发丝都被冷汗浸湿后,他带着些悲伤的声音才终于响起:“主人曾说过,人间夫妻再是恩爱,也不过百年光阴。与闭关时间一甲子来计算的修士相比,凡人一世不过恍如一梦。而若能飞升上界,则可寿与天齐。他只希望能以清修百千年的代价,换与你天长地久的永世相伴。”   这便是当年紫尘曾向莲纹承诺的那个“永远”,真正的含义了吧……   那年听到这关于“永远”的承诺时,莲纹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懵懂的雾气。   紫尘无法从中发现他所希望看到的反应,最后只能失望地轻轻叹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落下的发丝,便继续回去闭关修炼。   那懵懂雾气背后藏着的,还有害怕,害怕会错意,更还害怕……   “可是我……”赵坦坦低声喃喃。   她想起万多年前,紫尘飞升那刻,莲纹来不及出口的话。   在这安静的密室中,她轻轻地说出了口:“可是我……早在离开昆仑时,便被昆仑当时的掌教,下手毁了道基。之后的一万两千年,纵然我一直在偷偷修补自己的道基,可道基若能那般容易修补成功,天下间又怎会有不能修行的凡人?而一个道基有缺损的人,又要如何修行圆满,白日飞升?”   万多年前,乍然听闻师兄紫尘归还修为于昆仑时,她匆忙地追随而去。但昆仑弟子又怎可能如此简单便脱离门派?何况她要追随的,是一个被掌教视为叛徒的人。   迫于无奈,她同意了掌教毁去道基的要求。   而后为了争取时间,她连调养身体都顾不上,便匆匆冲下了昆仑山,赤着双足在山林间苦苦地寻觅紫尘的踪影。   在找到紫尘的那一刻,满心的欢喜令她连身体的疼痛全都忽略了。   起初大家都失了修为下山,她以为道基毁了便毁了,能与师兄紫尘一同返回凡间生活,大约也是一件极有乐趣,又极为值得的事。   然而脱离修真界又岂是如此容易的事?   想象中的凡间平凡生活,最终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中,变成了荒野间、山洞中的相依为命。   最终紫尘变成了整个修真界敬畏的慕白道尊。她也慢慢地一边修补崩碎的道基,一边努力修炼。   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千年,紫尘就飞升了。而她只能目送他飞升而去的身影,心中骤然被撕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再也无法被填满。   道基依附于神魂,一旦被毁,便与大道无缘。   他以为的永远,在他飞升之后,便只剩下永别。   “紫萌。”在紫萌的抽气声中,赵坦坦再一次问道,“你真的要看你的主人,继续这样牺牲下去吗?” 第214章 永远   “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与我主人说?”须臾之后,是紫萌震惊的声音。   “我要怎么说?”赵坦坦苦笑,“说出来,然后让他因此内疚?可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起初他们都没了修为,若是自此做个凡人的话,有没有道基无关紧要,说不说出来自然也无所谓。   后来重新修炼,她再说出来的话,更怕师兄会因此产生内疚情绪,从而影响了修道的心境,便更不可能说出来。   “既然你当年没说,希望你以后也永远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永远不要让我的主人知道。”紫萌隔了会儿,沉沉说道。   作为早已开了不知多少年灵智的神兽,他只消稍稍一想,便能想到若是自己的主人知道这样的事,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一次,紫萌的声音彻底消失,不知在思考她的话,还是已经离开了。   赵坦坦仍在原地保持蜷缩着身子的姿势,身上冷汗直冒。   这样的密闭空间,从刚才就勾起了她灵魂深处潜藏的恐惧,若非要与紫萌说那一番话,她甚至都撑不到现在。   他人濒死时会有多恐惧,她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此刻她的耳边仿佛再度响起了那殿门沉重的关闭声,重重叠叠的回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最后一切归于安静之后,便只剩下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在这似真似幻却连绵不断的“滴答”声中,赵坦坦双手握着拳,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所湿透,她闭上眼渐渐失去意识。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了不知多少时间,她才在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一个熟悉而慌乱的声音:“该死!”   等她重新醒来时,睁眼便望见坐在床边,眼中布满血丝的崔尘。   修士的身体不比凡人,就算数年不睡都不会困倦,更不会出现眼中布满血丝的情况。   但崔尘却将修为都灌顶于她,又在冰中沉眠那么久。如今的他体质不但与凡人无异,更是伤了元气,需要悉心的调养。然而他却坐在她的床边,不知守了多久。   赵坦坦看向他的时候,他正疲倦地斜倚着床头,一手支撑着额角,偏头望着窗外的莲池怔怔出神。   灵气形成的淡淡白色雾气,漫过他挺直的鼻梁和苍白的面容,愈显得他沉寒如霜,浑身散发着清冷疏离的气息。   仿佛万多年前,那个周身时时似散发着光华,令人不敢逼视,更不敢接近的紫尘,从不曾离开,更不曾有过改变。   只是,他的眼角眉梢间,终究比当年多添出来几分成熟与稳重。   那是经历岁月磨砺,而沉淀出来的痕迹。   赵坦坦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这一刻的师兄与她久远的记忆相重合,令她不由自主闭上了本欲唤他的口,害怕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与安详。   但她醒来的动静,又怎能瞒过坐得离她如此之近的崔尘?   在她闭上嘴的同时,崔尘转回了视线。   “师妹……”看到她醒来,他轻唤着,带着疲惫的声音更像是在叹息。   唤了这一声之后,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带着恨怒的质问,眼底的冰寒也少了许多。   他说起了与此时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你还记得吗?”他轻声道,“那年我们下了昆仑,一步步走入尘世,手里的神剑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根支撑自己走过山路的拐杖。因为无法使用净身咒,我们浑身都沾染了泥土与草屑,走进村子里时,两个人都看来狼狈不堪,可我心里是那般欢喜。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你终于鼓起勇气,向我迈近了一步,我们之间少了那道最大的阻隔。”   他说着叹了声,却带了份欣慰,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睡乱的额发:“如果我始终是昆仑的天才紫尘,也许永远不可能看到你主动向我追来。所以这一步,我觉得我走对了。”   是啊,如果当年师兄没有离开昆仑,那时的莲纹恐怕永远只会默默地仰望他,哪里会有勇气追随他。   可是师兄突然提起当年的事,是想做什么?   赵坦坦有些不解地看着崔尘。   崔尘却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只是伸手替她理过额头的乱发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赵坦坦的双眼随着他的动作迷茫了片刻,她记得当年自己追随师兄一同离开昆仑范围,走了好远的路之后,来到了一处村落。   那时他们浑身狼狈,在村落里寻了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茅屋,便各自梳洗换上了同村民借来的粗布衣衫。   那一日,刚沐浴过后身着短褐的师兄也是这般,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缕后,顺势而下抚过她的脸颊,最后俯下身子,轻轻地将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那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了炽热的光芒,有种名为欲望的东西在涌动。但结束那个亲吻后,他却只是克制地抬起头,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师妹,那一刻,我曾想与你就此留在那个宁静的村落里,然后像凡人那般拜堂成亲,做一对恩爱夫妻。我本姓崔,在凡尘俗世也曾是顶级士族出身,虽然年幼便拜入昆仑,但我对于凡界并非一无所知,我们可以过得很好。”崔尘看着赵坦坦的神色,知道她也想起了当年那一幕,他的眼中溢着满满的柔情。   赵坦坦没有说话,那年她刚被昆仑掌教毁去道基,身体格外虚弱,一路追随师兄到村落时,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当师兄眼中涌过火热的光芒时,她感觉到害怕,是因未知人事而害怕,但更怕师兄因此发现她身体的异常,从而发现她道基已毁。   师兄将她揽入怀中那刻,她的心中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涌起更多的失落。   “那你当时为何不这样做?做一对凡间夫妻不好吗?”她这样问出来,却随即沉默。因为她很快想起来之后连续不断的被追杀,那样的日子,根本不容许他们能像个凡人一样过日子。   “其实与追杀无关,若我想脱离修真界,便有至少上百种方式摆脱他们。”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崔尘已看出她在想什么,他叹了声,“我们虽然当时将修为都还了昆仑,但比常人总要耳聪目明一些。来到那村落的时候,我便远远望见山那头,正有一户人家在送葬去世的家人,哭哭啼啼甚是悲切。而村子里,却刚出生了两名婴儿,正嘤嘤啼哭不止。那时,我看了眼站在我身边的你……”   崔尘看着赵坦坦,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回忆着当年莲纹的容颜,那个乌发如云、眉目如画的少女……即便她的容貌及不上修真界第一美女,但谁说找伴侣,便定要找最美的那个呢?自己最中意的那个,岂不才是对自己来说最合适的伴侣?   他眸色深暗,慢慢道:“我忽然意识到,凡界是有生老病死的。如果就这样和你一起在凡界生活下去,用不了数十年光景,我们便会逐渐老去,变作鸡皮鹤发。然后有一天,我会无奈地看你老死在床上,又或者,我先你而去,留你一人在人世。”   修士闭关少则数年,多则数百年。人生一世,不过在修士的一弹指间便已逝去。   “这凡界区区数十年,对曾为修士的我来说,实在太过短暂。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满足于这样的生活,比起在凡间短短数十年相伴,我更希望我们能拥有漫长的生命,甚至飞升上界,与天地同寿。”   从那一刻起,他便坚定了要继续修真的想法。   因此,当他将自己最中意的少女揽入怀中时,他出口的话语不是求亲,更不是绵绵情话,而是简单却沉重的一句:“莲儿,我愿许你个‘永远’。”   永远的相伴,天长地久的未来。 第215章 永远2   然而,那时的他却忘了去问一声,他怀中少女心中期盼的、希望的,又是不是这“永远”二字。更不曾想过去解释他所希望的“永远”,是怎样的未来……   有些话当时不说出来,之后也许就再没了意义。   就好像此时的赵坦坦,她在崔尘深情的凝视里沉默着。   身旁的崔尘却没有动,只是停下了轻抚她面颊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她,眸底暗潮起伏。   许久她才别过脸去,望向窗外白雾缭绕间的莲池,缓缓地开了口:“师兄,外面的莲花开得真美……”   崔尘怔了下,随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莲池:“嗯,很美。”   赵坦坦却再度望向他无暇的容颜,缓慢地、平静地说道:“但你觉得,外面那池莲花还是从前的那几株吗?就算世间的花年年春日都会绽放,但昔时之花与如今的花终究不再是同一朵。”   崔尘闻眸子一紧,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你想说什么?”   赵坦坦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垂下眸子,在崔尘的目光中有些艰难地说道:“这就好像人一样,虽然看着还是同一人,但你真觉得我还是当年的莲纹吗?师兄,你觉得,如今的我还能与当年一样吗?当年的事既已……”   这一次,崔尘没让她把话说完,便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抱紧在怀中。他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不过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布满血丝的眸中,除了惯有的冰寒和冷傲之外,闪过汹涌的怒意和恨意。他想起了当年在上界时,突然感应到牵绊之诀断了。那一刻心神巨颤的恐惧感,却远远及不上冲下凡间,在皇宫中望见的那一幕时,所引起的冲击。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曾经许诺过“永远”的少女,梳着妇人发髻,静静躺在凡间帝王的怀里,却早已没了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变冷。   那张枯瘦青黄的脸,和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哪里找得到一丝记忆中那名少女的踪影?   那个不管是在昆仑山中,抑或是在青云峰上,总是眼神灵动、笑容甜美中带着抹狡黠的少女。曾经与他相伴那么多年,被他视作未来伴侣的人,竟然就这般,用这样狠心绝情的方式,离弃了他……   那一刻,他的心也随着寸寸干裂。   崔尘闭了闭眼,当年那一幕早已成为他多年来的梦魇。这千年来他以为用尽法子,总能挽回些什么,然而费尽心思,最终等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句。   已经不能与当年一样了吗?当年的莲纹终究是死去了,再也回不来?   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不信!   崔尘用尽力气抱紧了赵坦坦,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和透过衣衫传来的暖意。然后他低头寻到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炙热而狂乱,如烈火焚原,带着愤怒和深深的痛楚绝望。   她分明是活生生的,会喜,会怒,会对他做出回应——为何他们就不能回到从前了?   过度的惊愕,令赵坦坦怔住,忘记了挣扎,呆愣地睁大眼看着眼前无暇的容颜。   崔尘深似幽潭的眸闭了起来,高挺的鼻梁离她如此之近。   他的神情中带着痛楚,双手如此用力地箍紧她的腰肢,令她感觉到隐隐生疼,不得不紧紧贴住他坚实的胸膛,感受到他急促灼热的气息,以及压抑已久的浓烈欲望。   千万年来累积的情感,终于令崔尘在这一刻爆发。   不同于从前的浅尝辄止,这一吻绵长得几乎叫人窒息。   直到屋外飞进来一只纸鹤,慢悠悠地撞在他们置身的帐幔处,崔尘才终于放开了她,伸手接过跌落在床畔的纸鹤。   赵坦坦靠在床头失神地喘息着,等稍许平静后,便看到已听过纸鹤传音后,崔尘变得凝重的神情。他坐在床边,眼中已没了方才的炽热,思索片刻后,起身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过后再来看你。”   话毕,回头看到她衣衫凌乱,双颊染上红霞,尤其唇瓣殷红微肿的模样,崔尘的眸色不禁又深了深,方才那些愤恨的、痛楚的情绪已消散了八九分。   但他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道了声:“等我。”便整了衣衫向外走去。   直到外间再无任何动静后,赵坦坦才缓缓坐起身,望向床脚下已被崔尘揉成齑粉的纸鹤,微微皱起眉头。   这间房舍是她从前闭关修炼之所,门窗处都垂着轻纱缀着珠帘,角落造型有趣的镂空雕花香炉里,正燃着清淡悠然的香。   赵坦坦的视线,就落在轻纱后隐约的一抹紫色上头:“紫萌?”   明明可以让没有修为的她毫无所觉,却故意站在门边露出这样一点来提醒她,想也知道,他并不是刚来。紫萌虽只是头脑简单的神兽,在看到刚才那一幕后,此时大约内心也在激烈斗争着。   在赵坦坦唤出声后,这个身着紫衫的清秀少年才犹犹豫豫地进来,却看也没看她,侧着脑袋咬牙道:“我是来送你走的!”   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哪怕违背主人的意愿,他也不能留眼前的女子继续待在主人身边,尤其在看到刚才主人差点失控的一幕之后。   主人的大道前程本该光明锦绣,不能一再被影响,甚至被毁灭。   说罢,他依旧不敢看赵坦坦,只将衣袖一挥,赵坦坦眼前顿时光影飞快地变幻,瞬息间已出了水芝境。   作为守护水芝境万年的神兽,紫萌虽比不上崔尘的手段,却也是可以操纵水芝境的。 第216章 槐猛   白云自身边迅速流走,赵坦坦从万丈高空之中坠落。她闭上眼睛,静静听着耳边疾响的风声。   在离地面只剩下百尺高度时,她却被凌空横生的枝蔓裹住。柔软枝蔓带着她一路减速,等到达地面时,下坠之力早被缓和。   她讶异地重新睁开眼,却发现枝蔓来自地上一株巨大的槐树:“……老槐?”   这一声唤过之后,赵坦坦只觉得缠着自己的枝蔓一震,随即自己便被甩到了地上。而那棵巨大的槐树则从原地消失,转瞬变作一名娇滴滴粉嫩嫩的大姑娘模样。   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槐猛,那个外表像姑娘,内心却十分汉子,实际应该没什么性别区分的树妖。   自从前往仙剑大会之后赵坦坦就没再见过这树妖,上一回后者助胡梦引开紫萌时,她也未能见上一面,却没料到在此时此地见到了久违的槐猛。   “老槐,多谢你……”虽然猜到紫萌不会置自己于死地,却想不到会是槐猛。   赵坦坦道谢的话才刚出口,槐猛已先甩着自己白萝卜的胳膊,打断她嚷嚷了起来:“你瞧瞧!你瞧瞧!老夫这粗壮的胳膊都差点被你砸断,作为一个女修,你到底是重成了什么样?你这样的分量,怎么好意思从天而降?万一砸到个路边的花花草草,压死了老夫的同类,岂不是造孽!”   原本的感激之情,瞬间被槐猛这突突突一番疾风骤雨般的话,给打得烟消云散,赵坦坦一时只觉得有些无语。   她抽了抽嘴角,避开了关于自己体重的问题,问道:“你怎么会刚好在这里?”   槐猛甩了一通胳膊,见对方依旧抓住了重点,不由唉声叹气道:“你道老夫想在这里?要不是之前为了某只狐狸精,得罪了那老蛤蟆……唉,就说有什么事能让它老人家惦记着我,好端端的非让我待这儿,却原来从天而降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哦不,人。”   槐猛一番话夹七缠八,不过赵坦坦总算听明白了,这棵老槐树会乖乖在此处,果然是紫萌的安排。   若非如此,刚才自己恐怕不摔死也摔伤了。   紫萌虽然因为他的主人而恨她,却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   赵坦坦仰起头望向天空。   空中浮着那朵晶莹剔透、形状如莲花般的山岳,在她望过去的下一刻,便向远处飘去,转瞬没了踪影。   “别望了,那是老蛤蟆的主人准备带着芙蕖仙境,去接应修真界各派,估计还没来得及发现你不见了。说起来,各派最近过得非常不好,动不动就满门上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啧……”槐猛也随着赵坦坦的视线望过去,口里啧啧连声,十分顺溜地又切换了话题,“芙蕖仙境啊……老夫以前就神往不已,想不到居然在你们手里。更想不到以前待过一小会儿,看着一般般的空间,竟然就是传说中的芙蕖仙境!总觉得老夫好像亏了!”   槐猛连连叹息:“早知道当初就该在里头好生寻摸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宝贝。现在可好,等他们接应完修真各派,也不知这仙境中还能剩下些什么,着实可惜了……”   赵坦坦望着已经只剩下蓝天白云的上空,眼中闪过怅惘和担忧。此时她也猜到了师兄那时收到的纸鹤,多半就是传达此事相关的信息。   师兄终究还是有着身为慕白道尊的责任感,不可能坐视此番修真界将面临的大劫难,只是他们此行危险重重,尤其师兄的修为还未恢复……   槐猛却打断了她思绪,插着手道:“好啦,时候不早,这荒山野岭的想来你走到天黑也走不出去。看在你我也算相识一场的份上,要不要老夫带你一程?”   赵坦坦闻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一处陌生地界的山头,从山顶遥望出去,视野所及尽是莽莽荒原。她如今已经同凡人没什么区别,若是靠自己双腿走着去,别说几时能寻到人间的市镇,便是半途遇上个鷙禽猛兽,她也休想活命。   当下,她便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说是送一程,但没想到槐猛所谓的“一程”,比她预想的远了不少。非但带着她飞离了这片荒野,直到寻着了最近的一座小镇,将她放下后,槐猛还跟在她身后晃荡,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坦坦心情有些沉重,也没心情在意槐猛的举动。她低着头一步步走进小镇,偶然抬眼发现行人们诧异地打量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依旧穿着修真者飘飘若仙的衣裙,在这凡界的偏远小镇有些太过打眼。   她寻个僻静巷子避了进去,然后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   如今没有修为,乾坤袋这种修士用来储物的袋子,她自然已经打不开,更无法取用自己从前存放在里头的东西。想想今后横竖也用不着了,她索性将一把乾坤袋拽下,丢给槐猛道:“老槐,还要麻烦你替我打开,取点财物出来。其余若是有你中意的,便尽管拿去。”   乾坤袋上都有修士自己留下的印记,旁人等闲无法打开,赵坦坦这个自然也是。但如今她修为没了,印记本就变淡,对于修行千年的槐猛来说打开根本不是问题。   他一伸手,便抹去了印记,打开乾坤袋看了眼,露出嫌弃的神色:“里头不是药丸就是法宝……我一棵千年槐树用得着嗑药么?法宝之类没练过就更没用处,带着反而累赘。还有那一大堆果酒点心……我一棵树用得着吃喝吗?还有……”   自己多年的积累,虽然比不得莲纹之时,却也有不少拿出去是能令修士为之争夺的好东西,想不到竟被这棵老槐树唠唠叨叨地嫌弃了一遍。   赵坦坦纵然心情沉重,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在槐猛啰嗦不停的话语声中转身便走:“你不要拉倒!”   “别介!别介!”槐猛忙叫了声,“不就是财物么,我给你取出来就是!”   最后研究了一通,乾坤袋中唯一能假装成普通财物的,大约也就只有从前崔尘处得来的几枚龙珠了。   这即便是在修真界也极为珍贵的龙珠,就这般被已换上普通粗布衣衫赵坦坦,当成凡间的夜明珠,随意典当了一颗出去,换了些凡界流通的金银。还因为当铺惯有的贬低压价,最后只换到夜明珠原本价值的三成还不到。   就算槐猛只是一棵树,此时也忍不住感到有那么点肉痛。   他本就一副娇滴滴粉嫩嫩的大姑娘模样,此时一肉痛,便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味道,引得路边行人频频瞩目,反倒忽略了他身旁真正性别为女的赵坦坦。   赵坦坦却对于卖这些钱并不意外,当年的莲纹曾在凡界去过不少城镇,也曾看过无数话本故事,对于凡界当铺有多坑还是略有了解。   她手里抛了抛换来的一袋钱,转头望见正如西子捧心的槐猛,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许久未曾联系的雪衣,那个人形时雌雄莫辩的美少年。 第217章 偶遇   自从她失去修为之后,主从契约的感应也随着弱了下来。但以雪衣的修为,不该这么久了都毫无动静。   仔细回想一番,最后一次看到雪衣,是在她与魔尊对决之。雪衣还曾鼎力支持,因启动大阵且同时驭双剑而灵力不足的自己,最后自己因灵力透支过度,而回复原形倒地昏了过去。   但在那之后呢……神秘大能出现时,雪衣在哪里……   想到此,赵坦坦不禁又皱起眉。从认识雪衣起,潜意识里那种隐隐的不协调感,再度自心底升起。   她向来不爱服用辟谷丹,如今等同肉体凡胎,又过了这么久,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少不得,便靠了手里换来这点钱,她先在街边买了两只白面馒头,打算随意果腹。   才刚接过白面馒头,附近一所茶楼内却蓦地传来惊呼尖叫,茶客们蜂拥而出,个个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街边摊位上贩子边摇头叹气,边收了钱:“看样子又死了一个。”瞧他这般淡定模样,倒似不是头回见到这景象。   “发生什么事了?”赵坦坦不由问道。   摊贩有些讶异地打量了一眼赵坦坦:“这位姑娘没听说?近来各地常有说书人讲着前朝轶事时,莫名其妙就当场死了。还不时有姑娘家失踪,被发现的时候往往全身都被吸干血,死状惨不忍睹。”   说着摊贩叹口气:“如今都传说那是前朝妖后死后怨灵不散,让所有咒骂她的人都不得好死,所有比她俊俏的姑娘都死相难看——那,就像你们两位姑娘这般长相不错的,可真得小心万分,这阵子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   赵坦坦抽了下嘴角,摊贩的话让她一时觉得天雷滚滚,顾不上替槐猛辩解他不是姑娘,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前朝妖后的怨灵诅咒?   若说世上谁都有可能相信这说法,唯独她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回过头,注意到一直跟在身边的槐猛,早已露出一副警惕的神色在打量四周,显然槐猛觉察到了什么异样。   那边摊贩仍在絮叨地说着:“如今早没有说书人敢讲前朝妖后之事,也不知今日是哪个不怕死的,这不,白白将自己的性命丢了……”   话还未说完,忽地茶楼之中先后飞窜起三道身影,速度极快地跃上半空。   待身影定下来,才能看清最前方一人黑衣黑眸,眉目英挺,只双眼眼角处有数道疤痕,在黑发半掩之下显出几分诡异。此人双手一张,便是铺天盖地的黑雾将四周层层笼罩,整条大街瞬间如黑夜提前降临。   而另两人明显是在追击此人,手中攻势凌厉,武器却特别,分别是一琴一笛,在逐渐昏暗的大街上空闪着璀璨光华,更衬得二人如天外飞仙。   “你这魔人,竟然在此祸害凡人,简直岂有此理!今日既被我师兄弟遇上,便好生吃我一击!”二人中的何云宁首先喝了声,将手中七星笛凑到唇边,随即光彩夺目,令得魔尊后退数丈,似乎在躲避什么。但地面上的凡人却未能听到任何声响,显然是何云宁控制了自己音攻的范围。   而一旁的岑云鹤则盘坐于云端,横琴在膝,十指迅速拨动琴弦,便见音律似有形般在空气中划出阵阵水波般的光,转瞬交织成光波组成的结界,将下方城镇护了起来。   “神……神仙啊!神仙在捉妖怪啊!”果然,摊贩直接看跪了。   赵坦坦不由嘴角抽了抽,看向四周发现商贩不是一个人,所有目睹这场面的人都惊呆了,在听到有人喊出“神仙”二字时,纷纷倒地就拜。   修士与凡人平素并无什么交集,对于凡界寻常百姓来说,这些高来高去、举手投足间就惊天动地光华璀璨的人物,除了神仙还能是什么?   赵坦坦当然不可能做这种傻事。   上空那三人,对于赵坦坦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眼熟那么简单,被当成神仙的二人自然是天音宫的“鸟语花香”岑何师兄弟,而被神仙捉的所谓“妖怪”,则正是那位跺跺脚修真界能震三震的魔尊了。若世间妖怪都如魔尊这般,那估计如今全天下早都成了魔界的天下,也没修真界什么事了。   但她在独自站在一群跪拜的人中间,却又未免显得太过扎眼。   她抽着嘴角,慢慢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心中有些奇怪。   上空三人战斗正酣,看来竟有些不相上下。这固然是因为“鸟语花香”二人的实力有所提升,且又是二对一,但以魔尊之威,若如此简单就被岑何二人抵制住,又何来当年仙魔大战,修真界险些惨败的局面?   除非……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或者受了重伤……   不过,她想再多,如今也只能在结界的防护中,站在角落里小心看着。再寻槐猛,发现这老树妖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是,他这样的野生妖怪见到名门正派出来的修士,以及大名鼎鼎的魔尊,哪有不跑的理。   大约是明白这般打斗会殃及无辜凡人,岑何二人终究有些束手束脚,因此只与魔尊交手了几个回合,便逐渐露出颓势。   再过几招,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何云宁的七星笛竟直接脱手,被击飞了开来,只剩下岑云鹤继续苦撑。既要护着下方城镇又要御敌,转眼那光波交织的结界便有崩溃之势。   本以为此战他师兄弟难免陨落的结局,但未料到就在结界出现裂纹,眼见要崩溃之时,那魔尊却扫了眼下方,忽地毫无征兆地收手,竟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干脆地离开了。   岑何二人怔了怔,也向下方扫了眼,却未能有所发现,只看到了对着他们磕头如捣蒜的满城凡人。他们不由无奈地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向下方正在跪拜他们的凡人们解释了几句,又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也不知是不是回师门禀报去了。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云端,街上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我的亲娘喂!想不到老子今日竟是听神仙说了一通书!”那是之前从茶楼中仓皇逃出来的茶客之一。   此一出,顿时满街哗然一片,全都议论起方才那神奇的一幕。其余死里逃生的茶客也纷纷感叹起来:“就说今日的书场怎的一进去就分外让人神清气爽,却原来是有神仙驻场在此说书!这几天我可绝不洗澡,不能把沾上的仙气给洗没了。”   赵坦坦嘴角抽搐着,听众多茶客七嘴八舌向诸人讲述今日的奇遇,再加上自己的推断,大致推测出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却原来是天音宫的岑云二人听闻凡界说书人屡屡被害,便一同假扮了说书人,在这茶楼里说了半日的书。就为了守株待兔,引来向说书人下手的罪魁祸首,好为民除害。   等等……天音宫的精英弟子在此地,以修炼了百来年的技艺边弹奏边说书,简直称得上是一场听觉的盛宴了,她却没能亲耳听上一听……赵坦坦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起码一打的九阶稀世丹药。 第218章 偶遇2   重点歪了片刻的赵坦坦,抬头望向魔尊遁走的方向,心头闪过疑惑。   看这情形,应当是“鸟语花香”扮作说书人,结果没想到引出的是魔尊?但凶手真是魔尊吗?   前朝妖后之事并非一时半刻传出来的,他若要遏止,又怎么可能任由此事在民间流传千年之久?   况且若是连区区几个凡界说书人都不放过,魔尊又怎么可能成为令整个修真界忌惮的存在?虽然……在前不久,她确曾目睹魔尊在茶楼中,伸手便了结了一名咒骂前朝莲纹妖后的说书人。   还有那些无故失踪,失去全身血液而亡女子,又是怎么回事?修真界频频发生此类惨事,想不到凡界也同样如此……若是同一人所为,究竟会是什么人?是以此修炼邪术,还是……   赵坦坦皱起眉,良久轻叹一声。   想这么多做什么?如今她便是想查清楚,也是有心无力。   尽管如此,这一刻,在她混乱的思绪中,似乎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街头的人群渐渐散去,槐猛却不知去了哪里,赵坦坦找了一圈没找到槐猛的踪影。她心中略微失落,低着头独自随人群向前走,走了没几步,便蓦然察觉不对劲。   四周围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行人们都静止在前一刻的姿势上,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大街突然悄无声息,好像整座城镇都被瞬间冻结了一般。而后方,却有隐隐的脚步声,正一步步缓缓接近。   这也成了此时此地,唯一的声响。   赵坦坦一惊,背后顷刻间冒出一层冷汗,却没敢回头。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同往常一样心跳加速,面色渐渐苍白。   然而那脚步声终究还是在她身后极近处停下。   “莲儿……”一声充斥痛苦却又带着几分欣喜,甚至还有几分忐忑的呼唤,自身后传来。痛苦是因为眼睁睁失去,欣喜是因为失而复得,忐忑是来自患得患失,如此矛盾的情绪,却偏能在一声呼唤之中尽诉。   这一声呼唤传出的同时,赵坦坦身子颤了颤,然而往常那种自骨子里升起的恐惧感,却不知为何淡去了不少。她镇定地转过身来,望向站在后方一身黑衣的男子。   “魔尊。”赵坦坦冷静地唤了声,“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师兄很快会与我会合,到时定能将伤势未愈的你毙于剑下。”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魔尊虽然曾因在她手中受到重创,但师兄此时应当正带着水芝境,接应那些遭受劫难的修真门派。   但在魔尊面前,她只能如此虚张声势,若能叫他因此顾忌一分,便足矣。   只是明明已经离开的魔尊,重新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果然是方才他在与“鸟语花香”的对战之时,发现了自己的所在,故意率先离开。待“鸟语花香”师兄弟离开后,他却又杀了个回马枪来寻她么?   难怪他明明占于优势,却突然假作不战而逃。   他终究……还是千年前那个狡猾多智、行事不择手段的前朝帝王。   “莲儿,你不要骗我了。”果然她的话没能骗到对方。   魔尊看着眼前连转身都不愿的赵坦坦,眼中溢出苦涩:“你以为用紫慕白的名号就能吓退我?千年前,我眼睁睁看着有人从天而降,自我手中将你抢走。你可知我当时心中有多恨吗?恨那紫慕白连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更恨自己的无用……”魔尊黑如子夜的眼眸,在说到这里时泛起赤红。   他曾经绝望地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些年的疯魔也是因为这份绝望。   “在那一天之前,我从未真正相信世间有神魔。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信仰,那对于我来说,便是做一名英明睿智、能造福于民的君王。”魔尊缓缓地自赵坦坦身后,眼瞳中的赤红之色愈来愈浓,“但那一天之后,我放弃了这份信仰,然后屠尽万民,终于找到了成魔的方法。”   千年前那一天,他一念成魔。   “什么英明的君王?为了维护这江山,为了顾念大臣们的忠心劝谏,我将自己的皇后暂时幽禁起来,带兵亲征叛乱。待回到皇宫,却只见到破败的宫殿里,已经死去多时的皇后。如果英明的君王,就必须接受这些,那不如不当!”魔尊说着忍不住发出桀桀怪笑,身周更有黑气快速盘旋,似有发狂的迹象。   赵坦坦不禁后退数步,心中却升起疑惑。越是接近莲纹临死前一幕,她便越是想不起细节,每次只要仔细去想,便会恐惧得全身战栗。唯有那暗无天日仿佛没有尽头的日子,似成了她最后的痛苦记忆。   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   “莲儿……”发现她的后退,魔尊眼中的赤红消散了些,恢复了少许神智。他上前几步,一手抚向心口,一手向她伸来:“随我走吧。我虽不知你为何独自在此,但既然让我遇见了你,便定不会再放开你。”   哪怕每次相遇,都差点杀了她,或者被她杀死。但他此时却似全都忘记了,只是带着殷殷盼望和坚定的决心,望着她,向她伸出手:“随我走吧。今后我必会好好待你,将从前亏欠的都补偿给你。”   有那么瞬间,让人恍惚想起千年前刚回到皇宫时,年轻的帝王终于在震惊的莲纹面前,坦白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发现自己受骗,又惊又怒的莲纹,起身便果决地要离开皇宫,从此与他断绝关系。   他却不惜以帝王之身,跪在莲纹面前发誓,只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会辜负她。那时候他的神情也是如此,带着殷殷的盼望,和坚定的决心。   那一次,莲纹被打动了。但这一次,赵坦坦看着魔尊,却笑了。 第219章 偶遇3   “你觉得,我可能跟你走吗?”赵坦坦一眼都没有看魔尊伸向自己的手,只是自顾轻笑了起来,“总是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假装自己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但实际上呢?从最开始算起,你有过绝对坦诚的时候吗?你的身份是假的,姓名是假的,就连你的打算,都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前朝的帝王直到将自己在民间的新婚妻子带回皇宫,才坦诚真实身份。   什么“姓赵名煦字月白”,到头来,却只有“月白”这个字是真的。莲纹一直到被骗入皇宫,才知道他就是当朝的皇帝李兆旭。那假称的名姓,不过是取了他真名的谐音罢了。   不管对方是贫穷或富贵,是贵族名流或者贩夫走卒,她都不曾介意,唯一介意的,却是欺骗。   年轻的帝王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能带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惊喜。世间多少女子最梦寐以求的尊贵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他没有选择朝廷重臣或者王孙贵胄之女,而是不顾群臣的反对,双手捧给了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民间女子。   她应该会很惊喜才对。她为嫁给他散了功,放弃了做一名女侠吟啸江湖的自由,如今给她这样尊贵的位置,应该足以补偿她了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被牵到凤椅前的莲纹,在听到真相时确实露出了震惊神情,而后却没有一丝喜色,只是垂眸似在做着什么决定。   她没有在凤椅上就势坐下,而是挥开了簇拥着自己的一众内侍与宫女,转过身望向已经换上龙袍的帝王,在后者逐渐收起的笑容中,淡淡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轻信他人。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你的皇后请另寻他人。”   随即她便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一甩袖向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毫不留恋。   明明已经拜过天地成为他的妻子,他以为对方已经走不脱了,却竟会说出“婚事就此作罢”的话,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舍弃了他?   也就是在那一刻,站在大殿中的帝王抓紧了龙袍上繁复的绣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犯了个错,而这个错误将可能令自己失去最不想失去的人。   从未有过的恐慌感,令他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最后在丹陛前追上了莲纹,拦住了她。然后在所有人的吸气声里,他就穿着那一身绣满飞龙与五色祥云的龙袍,在莲纹身前跪下,郑重地发了个誓:“朕愿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此世永不负你!”   从前的莲纹隐居在深山之中,少有接触尘世,对于男女之事更是懵懂。来到凡界不久,便遇到这么个满眼情深义重的人,陪着她伴着她,相处之时更是温柔小意,于是最终她轻易地被这样一句誓打动。   不是“永远”,只是“一生一世”,但却听来比“永远”二字更为动人。她要的,从来只是彼此相伴一生的岁月静好。   可是,后来呢?   没几年,西北干旱,饿殍遍野,她将自身最后一件法宝用于祈雨,却被暗中盯着她的大臣,带着帝王一同撞见。   皇后本就毫无根基,却令皇帝椒房专宠,为之拒绝选秀女充盈后宫。众臣早就心存不满,时常拿皇后无子说事,劝谏皇帝广开后宫。   如今既然撞见了此事,本就不断被众臣诟病的皇后,便从此被众臣诬为妖女。   一时间满朝文武跪在大殿外,求帝王处置妖后。本就以江山为重的帝王,终究拧不过死谏的大臣们,将皇后暂时禁闭在莲乐宫中。   那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有一种隔了千年的恨意与怨气直冲上来,令赵坦坦暂时忘记了惯有的恐惧。她轻笑着带着讽刺地看向遥远的天际,唯独不看身前,向自己伸出手的魔尊:“我但凡有抵抗你的能力,便只想诛灭你。哪怕今日依旧落得修为尽失,你也休想我会跟你走。”   魔尊望了她许久,却始终未能得到她的一个眼神交会。   他最终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黯淡,捂在心口的手动了下,却没有做什么,只是将伸出的手重新收回。许是伤势过重的关系,他低头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不会勉强你,但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找了你太久太久了……久得庆幸自己成了魔,才能熬过这千年岁月,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重新找回了你。”   正因为过去的绝望太过深重,令他格外珍惜如今的每一刻。在未曾确定对方是莲纹时的每一次交锋,更令他如今再不愿去勉强她,生怕她真的来个玉石俱焚。他再也熬不起了。   能重新遇见,这样,真的很好了……   赵坦坦仍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四周围却忽地再度喧闹了起来,她才讶异转过头去,发现魔尊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竟似刚才与魔尊相遇那片刻,只是她的一场幻觉,并不曾真正发生过。   只是被冷汗湿透的衣衫,在风中传来凉意,是如此真实。   街两边的人们对方才的事毫无所觉,此时已逐渐从神仙现世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满大街吆喝的吆喝,讨价还价的讨价还价,只是互相之间偶尔聊起的话题,统统变作了与今日神仙现世相关。   甚至还有那自认见多识广的,正聚了一群人,历数着民间传说中的神仙形象,一个个推测猜想方才空中那俩神仙究竟是传说中哪两位。   远处有几只小舟正自水巷穿过,扬起清冽碧波。有提着篮子的少女,在街边娇声唤卖花,擦肩而过时留下一阵扑鼻花香。   这般平凡而热闹的市井生活,零散而琐碎,却总能让人自然而然地心神宁静。   赵坦坦吐出一口气,方才遇见魔尊时的那种心慌恐惧,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环境中渐渐散去,而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第220章 偶遇4   许久之后,赵坦坦才确定,魔尊是真的离开了。   在留下那样莫名的一段话后,他便如同出现时一般,突然地消失了。   平静下来以后的赵坦坦,拔腿就往镇外走,但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就算想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   况且又有哪里,会是魔尊找不着的?   她泄气地叹了声。   既然到了此地,一静不如一动,倒不如就此住下,随遇而安。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赵坦坦用手中的钱,租了一间屋子,作为暂居的地方。略微打扫一番后,她便感到全身疲倦无力,直接栽倒在简陋的木床上,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第二日早上,她有些昏昏沉沉地走出房,只看了院里一眼便怔住了,随即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才租来的小院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棵巨大的槐树,几乎将小小的院落给占满。   “老槐!”她没好声气地喊道,“我这院子一夜之间变化太大,会吓坏邻居的好么!”   是的,昨天无故失踪的槐猛,居然一声不响就在她院子里扎根,恢复了原形。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   赵坦坦喊过之后,槐树依旧纹丝不动,连回应都没有,好像打算假装成一棵朴实普通的槐树。   她捋起了袖子,喃喃自语:“也好,省得我做饭还得找柴禾……”   说着她往厨房里随手找了把柴刀,转回身举刀便作势刚向槐树挥了挥。随即眼前一花,院里的槐树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娇滴滴白嫩嫩的大姑娘粗着嗓门,气急败坏大喊:“使不得!使不得!砍树也是桩伤天害理的事!万万不可如此造孽哇!”   赵坦坦此时无比庆幸自己为了图便宜,找的屋子在近郊的地方,附近没几个住户。要不然就槐猛这般一忽儿变出棵参天大树,一忽儿又大变活人,还会吱哇乱叫的,有几个凡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惊吓。   那边槐猛喊完了还没停歇,正气呼呼地埋怨:“这什么破砍柴刀,还是生了锈的!老夫这辈子没被如此对待过,小友你真是太过分了!枉费老夫不放心,还特地回来探望你!”   槐猛这话如果说得有些诚意也就罢了,偏偏喊的时候眼睛还在往四处飘。   赵坦坦掂着手里的柴刀,随手刷了个剑花,冷哼:“说实话!”   槐猛哈哈干笑了下:“嘿,果然瞒不住你……其实老夫一看到魔尊就会腿软,所以昨儿个就只能跑到腿不软的地方去啊。谁知这一跑,魔气是离得远了,却另有一股血煞之气又把我吓了回来。老夫名字里虽带个‘鬼’字,但特别怕这些阴气沉沉的玩意儿,所以少不得只能回来叨扰小友一番,暂时在此盘桓几日,与小友一起喝个茶聊个人生之类的。”   “血煞之气?”赵坦坦捕捉到了关键词,皱眉追问道,“怎样的血煞之气?”   “唉,这老夫就不清楚了。”槐猛甩甩他白嫩嫩的小手,眼珠子却在乱转,岔开了话题,“小友,你早饭吃过没?”   “没,这不正等柴生火呢。”赵坦坦视线又移向手里的柴刀。   槐猛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改口道:“现在才做饭,等做完岂不是早饿死了?横竖还有钱,小友不如去外头觅个食?老夫也正饿着呢。”   一棵树……也需要吃早点?   赵坦坦怀疑地看看槐猛,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对劲。   但她确实感觉到了饥饿,当下也不再继续跟槐猛掰扯,丢着柴刀便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得再去买些米面回来。   手里的钱再多,也有花光的一天,她若要就此在这镇上生活下去,就算不需要省吃俭用,也得计算着花。   走出门,她才发现已接近午时,想不到自己一觉会睡这么久,明明还觉得有些困倦。   昨日她便大致了解过,这小镇统共只有一条街道算是热闹地段,买卖货品食物的店铺,乃至食肆酒楼大多集中在那一带。   此时她便径直朝那条街的方向走,却不想只过了两座小桥,便远远听到一阵哭泣声。   以她的耳力,能清晰听到前方隐在哭声中的窃窃私语:“造孽呀!又是一条性命。这马家姑娘平时挺灵秀的一个人,好端端的就遭了劫难,唉……”   又出人命了?   赵坦坦加快脚步,赶上前去,正好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卷草席,旁边有个老妇人已经哭昏过去。   而草席上躺着的,是一具全身枯瘦发黑的干尸,已经完全无法辨出生前模样。   这样可怖的尸体,赵坦坦已不是头一回见。   当年琼华山脉中,紫云宗两名女弟子的死状,她至今记忆犹新。只是不曾想,会在凡界也看到这样的尸体。   她皱起眉,拉了看热闹的其中一人便问:“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虽是陌乡人,但她这样一个眼神灵动、面容和善的少女,看来毫无攻击性,被拉住的人自然乐意回答她的问题:“姑娘应当也听说过吧,最近这附近常有姑娘家失踪,等被发现的时候都是全身被吸干了血。这不,前几个刚下了葬,马家姑娘就又被发现……唉,真是造孽。都说是前朝妖后的怨灵作祟,我们正商讨请道长驱邪,也不知有没有用。若是昨天那两位神仙还在便好了。”   这人的话一出口,周边数人便纷纷附和,开始唾骂起前朝妖后:“死了这么多年,竟还能阴魂不散,到处作祟害人性命,难怪当年能让一个朝代毁灭……这得多深的道行!这位姑娘出门在外也要小心才是。”   赵坦坦抽着嘴角谢过对方的好意,最后看一眼草席上的干尸,便转身离开。   槐猛嘴里嚷嚷着要吃早点,结果却没有跟出来。   而她刚才看了这么一出,暂时也没什么胃口,于是决定像昨日一般买两个白面馒头,随便填一下肚子拉倒。   赵坦坦走到角落一座石桥栏杆处坐下,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声,和街头的嘈杂人声,吃完了手中刚出炉没多久的白面馒头。   阳光淡淡地照在身上,整个世界看来明亮而温暖。但她重新站起身时,却蓦然眼前一黑,身子随之晃了晃,幸而伸手及时撑住桥上的石狮子,才勉强稳住没有跌下桥去。   她睁眼重新望向四周,眼前依旧是石桥碧水,街道远远延伸出去的青板路,以及青石板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马、络绎不绝的行人。   仰头望向天空,空中的阳光依旧明亮,但她身上感受到的暖意淡而微弱。   直到脖子有些发酸,赵坦坦才重新收回视线,却意外地撞进另一双眼眸之中。那双眼眸的主人一身白衣,容颜璀璨,就那般静静站在街头,默然无声地凝望着她。   午后的微风徐徐吹来,卷起他白色的衣袂,愈发称得他如仙君临世。   行人走过他身边时,都不禁放缓了脚步,小心地关注着他,悄悄猜测这是否又是哪位仙人降世。   “师兄……”赵坦坦轻声喃喃。   师兄为何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前往接应各派去了么……明明望见那座水芝境幻化的透明山岳飞向远方,为何他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也许……这同之前一样,又是她的一个幻觉?   虽然这样想着,赵坦坦的脚却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她扶着桥栏杆,一直向后退到了桥的另一头,然后便转身向后方的巷子里跑。   小镇虽小,纵横交错的小巷却多得如同一个迷宫,她没跑多远便发现前方已经没路。非但没路,等在那巷子尽头处的,还有一抹白影。   她喘了口气,只觉得手脚酸软,索性原地停了下来,侧身靠着旁边的墙,不继续往前,也不再后退。   那抹白影看到她如此,轻轻叹了声,主动朝她走过来:“不跑了吗,师妹?” 第221章 我心悦你   他的眼眸幽深,没了先前水芝境中的炽热和狂乱,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尚未退去的焦急和无奈。   赵坦坦看着他,摇了摇头。   在她的记忆中,师兄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不管是之前的失控,还是如今的焦急无奈,都是她以前不曾看到过的。   曾经的天才紫尘,脸上总是带着清冷淡然的笑,似乎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不管什么目的都能够轻而易举达成。   崔尘又叹了声,伸出手去牵起她的手:“既然不跑了,那不如,同我说说你的打算?”   此时他面上的焦躁已消散,十分自然地牵着她手,朝着巷子外走去。好似不久前的事,并未曾发生过,不管是他在水芝境中突如其来的吻,抑或是她后来借着紫萌之力的逃脱。   只是他握着自己的手,却格外用力。赵坦坦下意识地挣了挣,但崔尘的手依旧牢牢握着她的,纹丝不动。   她甚至都不敢再多问一句,便这般被崔尘拉着,径直向前走去。   崔尘走得十分随意,似乎根本不曾分辨方向,也没有去看周遭,却仿佛早有目标般,朝着一个方向走。   越走,赵坦坦越觉得眼熟。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时辰前,赵坦坦离开的那扇门前,门里,正是赵坦坦昨日租下的小院。   等打开院门,再看到槐猛心虚的表情,赵坦坦总算有点回过味来了。   难怪昨天明明望见崔尘带着水芝境飞远,却才隔了一晚他就能够找来这偏远小镇,将自己抓个正着。   却原来,是有个通风报信的?枉费昨天她还觉得槐猛挺靠谱的。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赵坦坦,瞪了槐猛一眼。   果然,槐猛在赵坦坦的眼神里,有些无辜地解释道:“小友,不是我要出卖你。昨儿我奔逃之时,不小心撞见了你家师兄……然后么,你知道的,老夫一向是个诚实的妖精……”   槐猛诚实过吗?她怎么没觉得?   赵坦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崔尘正蹙眉,打量着这所院落。   小院里几乎满是能淹没双腿的荒草,这还是被槐猛压倒了一大片后剩余的。崔尘看了会儿,又掀起袍角穿过荒草,打开各间房门。   对着屋外斑驳的墙壁,房内烂了脚的家具,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嫌弃:“我就这么可怕,让你放着好端端的水芝境不住,宁可住到这种鬼地方?”   赵坦坦昨日太过疲倦,随意租下个院子,草草收拾了自己睡的那间屋子便歇了,还没来得及将整间院子全部打扫过来。如今仔细再看这院子,也……确实破落了些,跟鬼屋似的,难怪价钱那么便宜。   纵使因突然重遇崔尘而心里忐忑,赵坦坦也不由脸红了红,挣开崔尘的手,捋起袖子便要去找笤帚:“我这就打扫一番,还请师兄稍待片刻。”   “且慢,比起打扫,你不觉得有些事,需要同我好生谈谈?”崔尘止住了她,空出来的双手抱胸,站在荒草之中,破屋子之前,仿佛一个寒窗苦读不事生产,导致家中揭不开锅的穷书生。   这简直令人想喊造孽的场景里,赵坦坦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情绪,有点蔫蔫的随崔尘进屋,便见他略带嫌弃地扫了眼屋内,最后在唯一算得干净的床边坐下。   “过来。”崔尘坐下便朝仍在门口犹豫的赵坦坦说道。他神情那般平静,除了唇抿得紧紧的之外,便如同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只是寻常的招呼她。   但赵坦坦非但没动,还退了退,心知师兄摆出这架势,多半是要同她算总账了。   恢复了理智的师兄算起账来,那是十分可怕的。   “师妹?”崔尘见她眼珠乱转,就是不上前,挑起眉,又催了声。   不过去看来不行了。   赵坦坦一步化作两步那么慢吞吞靠近崔尘,勉强挤出一个笑道:“师兄,你要同我谈什么?是诗词歌赋?还是人生理想?”   看到她这讨好模样,心中本还憋着气的崔尘,禁不住就气笑了:“诗词歌赋?你有哪样是精通的?人生理想?你与我有共同的理想可吗?”   好吧……师兄出身凡界世家大族,虽在家族中只生活了没几年,但各方面造诣定然不俗。而她呢,当年在昆仑派时,她光顾着当好一名剑修,根本没关注过什么诗词歌赋,况且昆仑也没有专门的教学先生教她不是?   后来出了昆仑,师兄时常盯着她抓紧修炼,她也没什么机会学些其他有的没的。倒是曾经有人牵着她的手,在月下花前深情地吟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的诗赋。   那瞬间涌现的回忆,如今想来却令人反感到几欲作呕。   她不由皱起眉:“算了,那些诗词歌赋不过是凡界的风雅,对于修真又有什么用处?想来师兄也不会有兴趣,便不提也罢。”   她这般的反应,崔尘便是猜不出全部,却又哪能看不出些蹊跷?   当下他的眼神便黯了黯,一手拉了赵坦坦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对着她定定地看了许久。   师兄的五官精致,光洁的额间没了那朵灼目的惜澜魔花后,更是少了分妖异,多了分清雅。便是在美人多如过江之鲫的修真界,以他的长相,也能轻松排在前十位以内。   多少女子盼着被他这般的美男子凝视而不得,但赵坦坦此刻却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就在她开始默默反省自己的时候,崔尘开口了。   “师妹。”他握紧了赵坦坦的手,简简单单地说了四个字,“我心悦你。” 第222章 我心悦你2   师兄的声音一直都很好听,他说话时声音如溪水般带着令人舒心的清澈,他叹息时,则似山间穿流的风声般空灵飘渺。   而此刻,他便用他那溪水般的声音,就这样十分突然,毫无预兆地说着:“我心悦你。”   赵坦坦半晌儿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无法立即理解出他所说的那四个字,所代表的涵义。   过了好久,她才嗫嚅道:“师兄,风有点大,我好像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这屋子的门在进来时便关上了,有个鬼的风。   原本说完这话后,便屏气敛息等着赵坦坦回应的崔尘,眼微微眯了下。   赵坦坦只听得喀拉一声,这屋中唯一能通风的窗子已自行合上。   然后她感觉到崔尘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十分缓慢而清晰地重复道:“我心悦你。”   明明是破旧逼仄又窄小的房间,这简短的四个字却仿佛有回声般。   赵坦坦的耳中只觉轰隆隆一片,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有听清。   她迟疑地看向崔尘。   “师兄……”她迟疑着,“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总是沉稳内敛,让人摸不透心思的师兄,纵然先前再失望,再狂乱,甚至与她有过亲吻,却也从不曾这般直白地说过话。   她真的不是听错了吗?   赵坦坦的视线,随即落在他光洁如玉的额头。   崔尘随着她视线的转移,腾出一手抚向自己的额间:“在这里,曾经绽放过一朵花。这朵花生于心中,长于额间。你之前所看到的,我那些失控的举动,都是因这花毒触发了我的心魔。”   他叹了口气,声音似山间穿流的风声般空灵飘渺:“我的心魔一直都被我压抑在心底,是我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和欲。我一直不愿在修行圆满之前,令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徒增压力,甚至影响修炼。我执着地希望我们能天长地久,却未想到,这份执着其实就是心魔的表现。”   “师妹,在过去的这千年来,我想过很多。”他一贯淡然的神色中带了些哀伤,“从看到已经没了气息的你那时起,我便反复地思考,想着我们为何会走到那样一步。直到回首从前,我才赫然发现,过去的千万年岁月里,我竟连一句最简单的‘我心悦你’,都不曾直接同你说过。”   赵坦坦垂下眸子。这是师兄第一次与她面对面,简单而直接地对她剖白心声。   若是在过去,哪怕只是千年前,青云峰上的莲纹,听到这样表白的话语,都会欣喜感动,会抱紧了师兄,不愿再与他分开。   但此刻失去了修为,更失去了七叶梵莲精髓的赵坦坦,只是在沉默许久后,十分平静地说道:“师兄,我饿了,我们去用膳吧。”   数十年的生死与共,两千年的相伴修行岁月,万年孤寂的独居,以及那之后自以为正确的抉择。   他寻来七叶梵莲,为她重塑肉身。她又还以七叶梵莲之泪。   这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真是一笔烂账。或许越是亲密的人之间,便是越是如此无法分清彼此得失。   可如今的她,又能拿什么来回应师兄?   崔尘的唇又抿了起来,面沉如水地盯着赵坦坦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放开她的手起身:“也罢,用膳吧。”   终究还是不忍心逼她。   直到推开门走出去,赵坦坦才有些尴尬地想起,这院中的厨房内连点存粮都没有,更哪有什么饭菜可以让他们来“用膳”?   “师兄……你可以不用委屈自己……”赵坦坦在看到崔尘利落地打扫完厨房,卷起自己衣袖下厨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开口了。但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崔尘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这样的事,我也不是没有做过。”崔尘看也不看她,径自在刷干净的锅中倒入刚打的井水,厨房内的灶火早已烧得旺盛。   赵坦坦怔了下,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是啊,这样的事,早在万多年前,他们将修为还于昆仑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过下来的。   他们那时没了修为,失去了辟谷的能力,便需要正常进食,而光靠身上仅剩的几颗辟谷丹,根本不够维持下去。   于是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人,便开始琢磨起自己下厨做饭。   在那时自告奋勇的莲纹,第三次烧着了厨房后,师兄终于忍无可忍,亲自捋起袖子拿起了锅铲。   还别说,年幼时曾经在凡界世家大族生活过几年的师兄,凭着记忆中的口感,经过一番奋斗之后做出来的饭菜,那味道倒也不输凡界的大厨了。   自此以后,做饭的职责,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师兄头上。   也不知那些对师兄痴心不已的师姐妹们,以及把天才紫尘几乎当做神明来崇拜的师弟们,若是看到他们一向清冷如谪仙的大师兄,每天拿着锅铲在厨房里翻着花样炒菜熬汤,会是什么心情。   反正那时的莲纹每次都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然后以膜拜的心情将师兄的劳动成果一扫而空。不管多少次,都是如此。   就好像此刻的赵坦坦,看着站在灶前的师兄,竟渐渐忘记了方才的忐忑,在门槛上坐下来,就那样一不发地看着他做饭。   崔尘看着锅中沸腾的水,唇虽仍紧紧抿着,也未再开口说话,但眼眸中同样闪过怀念。   这一刻,仿佛万年岁月从未曾流逝过,他们还是当初的他们。 第223章 邪术   等到了晚上,终于从师兄的表白中真正回过神来的赵坦坦,就更觉得这破旧的院子,用来招待崔尘这样处处讲究的修真者……实在太磕碜!   这小院位置偏近郊外,跟周边民居之间隔得也比较远,加上大约多年无人居住,满院子荒草没径,一到晚上看着便跟鬼屋没什么区别。   尤其现在院子里还多了棵枝叶虬曲的大槐树,夜里看来有如怪兽在张牙舞爪,胆小些的人望见都能被吓死。   就算赵坦坦知道那是槐猛,乍一眼也觉得瘆得慌,然而唤了槐猛几声,对方却毫无反应。   自打他们回来,槐猛就变回原形,没再说过话,也不知是不想打扰他们,还是太心虚了。   许是太久没好好吃顿饭,一桌饭菜转眼就有大半进了她肚子,她咬着碗沿偷偷瞟向在一边,已经开始收拾桌子的崔尘,瞟了一眼又一眼。   “怎么了?”似乎终于受不了她这样的偷窥,崔尘开口了。   赵坦坦张了张嘴,她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却不知该先问哪桩,比如——师兄此番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表现有点太过反常……   还有各派如今可还安好?紫萌又去了哪里?以及……师兄的修为,为何这次恢复得如此缓慢?明明上一回跟一飞冲天的炮仗一般,嗖一下境界就飚上去了……   但这些话,她才要出口便被外间的动静,又吓了回去。   外头那突然飞来的黑漆漆一团……是什么玩意儿?夜鸟?还是蝙蝠?   还没等赵坦坦看清楚,那团黑影已经向她直冲而来。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黑影迎风而长,越变越大,等到了赵坦坦面前时,已如同一张漆黑的大网般,对着她兜头罩了下来。   ——难道是妖怪?   怎么都已经到凡界了,还能动不动就遇上个妖怪!   赵坦坦撇了下嘴。   她虽然如今等同肉体凡胎,但好歹曾是多少年的剑修,基本的反应还没有丧失,怎能栽在区区小妖怪手里?   黑网虽来势迅猛,转瞬即至,但在罩下来的瞬间,赵坦坦已飞快向旁边一滚,恰好躲了开来。   随即耳边响起“叮”的一声清脆鸣响,那是挽紫剑击中黑影所发出的响声。   虽然听到的仅仅是这样一声。但凭赵坦坦的经验,能轻易听出这是数百剑,在几乎同一时间击在同一位置上,所密集发出的声响。   而能做到这样的手速、这样的准确度的,放眼整个修真界,目前唯有崔尘一人。   他果然无愧为当年的修真界第一人。   哪怕放在如今,若是不论灵力,光凭这剑法剑意,他也足以傲视整个修真界。   赵坦坦在这刹那间感叹了一番,崔尘却仿佛有所察觉般朝她瞥了眼。   黑影在这“叮”的一声之后,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收缩成一小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来处飞回,须臾间已消失踪影。   “槐猛!”崔尘的喝声传出同时,院中巍然而立的大槐树随即枝叶一展又倏地合拢。   又是一声惨呼之后,那消失的一团黑影竟已被罩在槐树枝桠间,左冲右突却再也逃不出去,就似被关在一个牢固的笼子里一般。   赵坦坦看向身旁的崔尘,他手中握着挽紫剑,神情平静中带着冷意,就这样提着剑推门走入院子。   院中的黑影仍在不断挣扎惨叫,但无论它如何反抗,槐树的枝桠始终纹丝不动,顿时让赵坦坦刷新了对槐猛用途的认知。   崔尘站在院中观察了一会儿那黑影,眼中冷意更甚,手中剑芒一吐,剑气凌厉如有实质,直刺黑影正中心。   便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起,却不再尖利,竟是变作了女子的声音。那团黑影竟在中了崔尘一剑之后,从中间分裂开来,如同一个被撕开的皮袋子般,从里面滚出了一个女人。   赵坦坦吃了一惊,借着月色看过去就更为震惊。   那装成怪物的女人,模样出乎意料的有几分姿色。这也就罢了,想不到她身上的衣着竟还有几分眼熟——这种浅紫绣着云朵的裙衫,除了紫云宗的弟子服还能是什么?   但紫云宗的弟子为何会以这种妖异的方式出现在这儿,还无缘无故的要暗算她?   “紫云宗?”崔尘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并未露在脸上。   他扫了眼槐猛,槐树的枝桠随之一松,这紫云宗女弟子便滚落院中,将地面的荒草压倒了一大片,形容狼狈不堪。   她却就着这一滚之势,手中法诀一捏,又要向外飞遁。下一刻她却闷哼一声,被槐猛的一个粗壮树枝直接打趴在地上,显是伤上加伤了。   “既是紫云宗弟子,为何修炼邪术,害了这里的多条人命?”崔尘手中剑未收,斜斜地指着那女弟子,说出来的话,令赵坦坦又是一惊。   她甫来到这镇上,便屡次听说近来此地常有女子无故失踪,被发现时已失去全身血液,而惨死的事,更曾亲眼目睹过被害者的遗体。   但猜破天,也未曾料到凶手竟是眼前这紫云宗女弟子,并且竟是为了修炼邪术?   紫云宗乃当今修真界数得上的名门大派,为何竟会有弟子修炼这等阴损的邪术?   赵坦坦不由想起曾在琼华派,同样丧命于失去全身血液的两名紫云宗女弟子,当时此事还曾一度令得师兄受诸派质疑。   也不知紫云宗的掌教及长老们,如今是否知悉自己门中有人修炼邪术?   而修真界屡屡发生女弟子丧生的命案,又是否此人下的手?   赵坦坦想着,又仔细打量院中女子。   不……不对,这名女弟子看着面生,显然当时在琼华派的仙剑大会,还没有资格参加。而够资格前往仙剑大会的,都是各派筑基至金丹期的精英。   那就是说,仙剑大会时,以这名女弟子当时的修为,不可能进入琼华派,更不可能对同门中的精英下手成功。   所以……难道当时的凶手还另有其人?   “咯咯咯……”女弟子受伤应当不轻,瘫软在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嘴里却发出诡异又刺耳的笑声,衬得这阴森的月夜愈发恐怖起来。   赵坦坦皱眉,觉得这样刺耳的笑声,实在让人不舒服。   槐猛本就是直来直往的类型,在这不停不歇的笑声里,枝叶渐渐躁动起来,几根枝条凌空甩起,就要挥过去,让那紫云宗女弟子收声。   崔尘却喝止了槐猛,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若我推测得不错,恐怕各派都有这样修炼邪术的女弟子,事关重大,此番需要慎重对待。”   那女弟子笑声停了停,终于开口,声音中却还带着丝嘲讽:“难得这里倒还有个聪明人。可惜以为单凭你这点微末的修为,再加上那棵树妖,便能令各派听信你的话,进而找出修炼邪术的弟子?异想天开!咯咯咯……”   女弟子又笑个没完,最后重新被暴躁起来的槐猛,用枝桠“收监”,才终于再也发不出声响来。 第224章 春不老   院中再度静了下来。   赵坦坦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她已经猜到修炼这种吸人血来提升修为的邪术害人的,不止一人,却未想到剩下的人,是否同样混在某个名门正派之中。   这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而如果各派中都不排除这个可能的话,那么……清源剑派中会有吗?   赵坦坦想到此,背后渐渐生出寒意。   寒冷的夜风吹过,她不由哆嗦了一下,随即感到手上一暖,已是被站在自己身旁的师兄温热的手握住。   崔尘的神色毫无变化,仿佛这个握手的动作只是随意一握,十分寻常。   他站在恢复了安静的院中,原本正望着空中明月似在想着什么,此时握着赵坦坦的手,叹了声:“夜里凉,早些回房睡吧。”   赵坦坦却没有睡意,今晚的事令她心事重重。   此事实在太过严重,之前命案尚是发生在修真界,如今竟已蔓延到了凡界。若是继续放任下去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她皱眉问道:“师兄,我觉得有件事十分奇怪。各派女弟子是从何处学来的这种邪术的?这邪术有什么功效?为何一定要吸干人血?”   她连珠炮般一连问了数个问题,崔尘转过头看看她,眼神有些奇怪:“我曾听说这世上有种邪术名为‘春不老’,靠吸食少女血液来修炼。除了能加快修为晋阶之外,还能延缓衰老,甚至延长寿命,所以谓之‘春不老’。”   他顿了顿,又道:“但这种邪术,早在万多年前便被列为禁术。而记载这门邪术的秘籍,则一直被封存于昆仑禁地之中……却想不到如今竟会发现有人在修炼。”   万多年前,他曾为昆仑最杰出的弟子,极受当时的掌教重视,自然知道的信息,尤其是一些外界不曾流传的秘闻,要比莲纹这样的普通弟子,要多出许多。   “昆仑禁地……难道在过去的万多年间,曾有人闯进禁地取走了邪术秘籍?还教给了别人修炼?”赵坦坦皱起眉。   虽然他们脱离昆仑,算来已有万多年,但对于昆仑之后的没落也曾有所耳闻。而她对于当年修真第一大派,如今竟沦落到连其曾经的支脉琼华都不如,也是一度唏嘘不已。   如果说万多年前的昆仑禁地如同铜墙铁壁般,除了掌教之外,无人有能力闯入。那么,在昆仑没落之后,禁地是否还是那般坚不可摧?   赵坦坦想想,便叹了声。   昆仑禁地之中,多的是足以修真界为之疯狂的存在。恐怕如今的昆仑之中,早已没了所谓的禁地,而封存在禁地中邪术“春不老”必然也早已遗失,才会有了今日修炼邪术的女修。   “春不老”这名字倒是好听,可惜却是丧尽天良的邪术。而修炼这样一门以伤害他人性命为途径的邪术,又是图什么?   赵坦坦忍不住皱着眉道:“虽说修行得道之法有万万千,但以阴损邪术来增进修为,又怎么可能顺利得道?名门正派约束行、以正己心,尚担忧晋阶之时,过不了问心一关。她们那些不择手段,手中杀孽无数的,将来就不怕天谴吗?”   她说罢,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崔尘正眼神沉沉地望着自己:“怎么了?”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   赵坦坦疑惑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但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抚在了她的脸上。   “师妹,近来我看到你时,你不是在皱眉,就是在叹气。”崔尘的手顺着她脸颊慢慢抚过,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你还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大声笑过了吗?”   月光下,他的双眼深邃若浩瀚星空,俯低了身子,专注地看着赵坦坦,却又好像通过她,在看着某个久远的过去。   “从前我的师妹,总能没心没肺地大笑,明亮的眼中像是藏进了阳光般,让人看到也跟着心神愉悦。她有点小聪明,还有点懒。当年若非我施了点小手段,拉着她一同练剑,她或许就会一直缩在角落里,不与我产生任何交集。只因为她明白那将会惹来大麻烦。”   崔尘轻声说着,嘴角有着因回忆而勾起的笑意,随即又叹了声:“可不知何时起,她即便是笑,眼底也有散不去的阴霾。我曾不惜一切代价,只盼能将她找回来,可找回来之后,却又希望能驱散她心中的阴影……我是不是太贪心?可是我真的太想念从前的那个师妹了。”   说她如今总皱眉叹息,可师兄不也时常如此吗?   如果可以,赵坦坦也希望能不惜一切代价,只求换师兄不曾中毒,更不曾放弃仙位,回到下界。   然而她此时只能挤出一个笑,打趣道:“我难得皱个眉,却偏偏都让师兄瞧见了,实在是太不巧了。”   她努力装作自然地转过头去,让开崔尘的手,望向夜空中的那轮弯月,搓了搓胳膊:“这夜里确实有些凉,我先回房歇息去了。”   许是这样的月夜太容易令人怀念过去种种,不如睡上一觉,免得彼此相对伤怀。   待推开房门,她却呆了呆。这才发现,房内的布置已经焕然一新,也不知是何时的事。   从前师兄就是如此,不管到哪里,都会将住所布置一番,绝不委屈自己。   她常悄悄嫌弃他穷讲究,但如今看看那新换上的高床软枕,再捶捶酸软的四肢,赵坦坦觉得师兄这习惯其实也不算太糟糕。   跨进房内时,她回过头,一句话便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师兄,你明知道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事,是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为何……当日不索性放莲纹转世投胎,让一切重新来过?” 第225章 不可替代   月色下,赵坦坦望着站在院中的师兄。师兄在她问完这句话后,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眸中却因她的话,掀起惊涛骇浪。   良久,他才逐字逐句道:“让一切重新来过?你以为当年我不曾考虑过吗?”   他在静谧的月色下,慢慢向她走近,眼眸中的星辰在这瞬间黯淡,身上渐渐散发出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赵坦坦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却被紧闭的房门挡在了外面。而崔尘已经走到她面前,慢慢俯下身子离得她极近,然后在她讶异的眼神中,干脆地覆上了她的唇。   还没等赵坦坦反应过来,崔尘已重新放开她的唇,两人几乎呼吸相闻,甚至能借着月色看到她明亮的眼中,倒映出对面之人的模样。   崔尘就这样盯着在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感受着她暖热的呼吸。   他闭了闭眼,有些哑声道:“你我本无盟约,你又在那万年间选了别人,我本该任由你转世投胎。而后不管是我找到转世后的你重新开始,还是任由你转世离去,我另外在上界找到一个与我般配的道侣,从此与你各不相干……都不至于因复苏亡魂违反天道规则,而落到今日境地。”   “毕竟放逝去的人轮回往生,才应该是修真者应当做的事吧……”他口中这样说着,眸底却似有火焰在跳动,“但若是我的师妹转世了,哪怕我在茫茫人海之中重新找到她,她有着崭新的人生,却成了另一个人,更忘记了从前的所有一切……她的眼中不再有我,我对于她而,不过是个陌生人。”   忘记有过他这样一个师兄,忘记他们曾相伴的两千多年光阴。   这世上从此只有他一人记得……   当年强拉着她练剑,她不甘不愿却不得不陪他这大师兄时,那满眼的不情愿却以为自己笑得十分温顺的神情,叫人着实哭笑不得。   屡屡被同门或明或暗地排挤,明知天赋一般,实力又有差距。她却不屈不挠地开始拼命练剑,跟头小牛犊子般的倔强模样,令人又好笑又心疼。   后来离开昆仑,她却赤着双足奔向他,毅然决然地追随于他。他们相依为命数十年,在山洞中,在荒野间,相互包扎伤口取暖。虽然日子艰苦,却心中隐隐泛着甜。   再到之后彼此相伴的两千年里,每一次闭关后相聚时的欢喜。   这世间的万多年岁月里,再没有一个女人能与他如此亲近,也再没有一个女人的存在能取代那些回忆。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这种种回忆,都被她忘记了,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抱着那些回忆。   那时的他,该情何以堪,又该何以为继?他简直难以想象。   他一直以来努力修炼飞升,又有什么意义?   崔尘微微阖眼,放开了怀中愣怔着的赵坦坦,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苍白:“那一年,我从禁法的皇宫内抢出了我的师妹。我抱着早已没有气息的她,走了很多地方。我抱着她去过昆仑,去过青云峰,去过每一个带有我们之间回忆的地方……却始终舍不得把那能将魂魄禁锢于肉身内的符咒解开。”   他停顿了下,深深吸口气,才继续道:“只要想到一旦放她转世而去,那么多苦涩的、甜蜜的、辛酸的回忆,从此便只有我一人记得,我便感觉到窒息。”   “上界的美人多不胜数,不管温柔的、闲雅的、伶俐的、活泼的……个个天赋过人,比你聪慧更比你修为高深数倍,但她们没有一个是你……”他叹了声。   “所以我便选择了任性一次。”他眼中慢慢泛起波光,“我这辈子几乎记不清活了多少年岁,却只任性过这样两次。第一次,我拒了昆仑掌教嫁女,还了他教我的功法,离开昆仑。第二次,我以仙位和一身修为为代价,换取了我师妹的复苏。”   只因为明白,没人能取代她。   若是不能与心中所念之人天长地久,便是有仙位在身,寿与天齐,又有什么意义?   崔尘看向站在房门前的赵坦坦,面前的容颜虽然与从前不同,眼神却依旧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欣喜又心痛。   这具陌生的躯壳里,装着一个他熟悉的灵魂,并且记得他,拥有着他们共同的回忆。这便足够了。   在崔尘的凝视里,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赵坦坦,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一直以来,都以为师兄没有那么在乎的事,曾经以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意的那些回忆,却原来师兄也同样珍视着。   然而……如今的她要怎样去回应?又有什么资格去回应?   有一种难以表的情绪自心底涌起,赵坦坦放下自己的手,几番张口,最终却只能哽咽着唤道:“师兄……”   若是能早一些听你说出那些话,该多好……   若是能早一些明白你的心意,那该有多好……   但是这些话,赵坦坦却无法说出口,只能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双眼早已湿润。   当年师兄一身羽衣星冠,辞别红尘踏云而去时的情景犹在眼前,但如今他却站在这凡界破落的小院中,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衣衫。   以他的天赋,本可以在上界走得更顺利,甚至达到世人难以想象的高度。如今却磨难重重,修炼来的灵力几番废去,果然是违反天道规则,所受到的惩罚?   即便当年知晓了、明白了,她一个道基已毁之人,也是注定无法随着师兄飞升上界。更何况如今她与大道再无缘分,对于修真界来说已形同废人。 第226章 邪术2   心口传来隐隐的疼痛,赵坦坦心中话语几番滚动,却说不出来一句。   站在面前紧盯着她的崔尘,眸光也明明灭灭,等了许久却终究等不到她开口说话。他最后轻叹了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就如同从前那些岁月里一般,轻声道:“时候不早,安歇吧。”   他知道有些心结是需要时间去解开的。   他愿意等她慢慢想明白。   赵坦坦闻轻轻吐出一口气,随即看到崔尘当先越过她走入房中。   “师兄。”她在这一刻,意识到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你今晚睡这里?”   崔尘回头看她一眼:“怎么?”   不怎么……但他睡这房里的话,自己又要睡哪里去……难怪他会把这间房布置得富丽堂皇。   赵坦坦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你睡这间的话,那我去睡隔壁吧。”   崔尘看着她,挑了下眉,语气仍然平淡:“其余房间收拾出来了?”   自然是没有。这院里统共只收拾了一间卧房,除此之外也就厨房干净些——难道她要去睡厨房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赵坦坦看看在房内已经熟门熟路地在桌边坐下,不知从哪儿取出杯灵酒浅酌的崔尘,有点无语。明明换做以前的自己,早就冲进去霸占里头唯一的床了。然而此时的她,却实在有些没勇气踏进房门。   从前他们并非没有过共处一室的时候,毕竟修真者的夜晚大多是以打坐修炼的方式度过,打坐之时心无杂念,自然没有妨碍。   何况当年刚下昆仑那段时间里,失去修为却受多方追杀,条件艰苦之时,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不是没有过同床共枕的时候。   那时候无比自然的事,此时也许是因为崔尘之前的话,她在房门前踟躇着,就是跨不进去。   但困倦却如浪潮般袭来,让她双眼越来越沉重,四肢也似失去了支配,不知不觉间竟就那么靠着房门瞌睡了起来。   隐约耳边似有叹息声传来,她却已经没有精力去辨别,径自沉入睡梦中。   第二日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缀着珠子的床帐放着,令外间事物朦朦胧胧。她坐起身掀开帘子,正要起身,便一个趔趄,直接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幸亏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她并未因此受伤,甚至整个过程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望着窗边投进来的阳光,她静默地坐在地上,一直等到麻木的双腿重新恢复知觉,才重新站起来梳洗。   待梳完个简单的发髻后,屋外却骤然热闹了起来。   赵坦坦疑惑地打开门,讶异地看到小院内正站了几人,竟是薛逸含与“鸟语花香”,前者的身旁,自然还有跟屁虫一般的邹曼倩与施曼薇师姐妹。   而小院的上空,正飞来数道遁光。   当先几道遁光落下,便现出两名紫云宗弟子打扮的修士。其中一人向崔尘行礼,满面愧色道:“我门中不意出此败类,幸而有……有崔道友相助,得以清理门户。”   赵坦坦恍然,看来是崔尘连夜将那修炼邪术的女弟子之事,通知了紫云宗。   而“鸟语花香”可能恰好在附近听到消息,所以去而复返,却不知琼华派的薛逸含等人为何也会在此?   一旁的薛逸含对着从房内出来的赵坦坦,点头致意之后,也向崔尘行礼道:“先前幸得紫萌前辈施以援手,我派这才得以从足以导致灭门的危机之中脱离。还要在此谢过崔道友厚德仁心!”   修真界以实力论资排辈。崔尘此时的修为还未恢复到金丹期以上,在场诸人大多修为高于他,本应以晚辈来称呼他。   奈何崔尘之前两度结过丹,又怎知他不会结第三次?何况眼前这位不但有只实力足以碾压在场全体修士的神兽,还传说与慕白道尊渊源匪浅。   因此为保险起见,此时身在凡界破旧院落中的众修士,还是纷纷与这位修为目前还不如各家外门弟子的崔尘以平辈相称,只省去了道号而已。   赵坦坦听着他们一边纠结称呼,一边假装自然地打招呼,直替他们感到别扭。   那头薛逸含已在说起来意:“自收信以来,我门中经过一番清点,发现竟有不少女弟子无故失踪至今没有下落。如今虽已遵从紫萌前辈指示,将门中大部分弟子转移,但暂时还无法确认其中是否混入了修炼邪术之辈。不知崔道友可有何见教?”   薛逸含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门中那些失踪的弟子大多是出去历练的,这本是各派都有的寻常事。然而此番他命门人仔细清点才发现,根本无法与出门的弟子联系上。   对崔尘甚至恭敬地用上了“见教”一词,可见薛逸含此时心中的焦虑之深。   他继任掌教没有多少时日,便遭遇几乎能令全琼华灭门的凶险事,又发现门中诸多女弟子异常失踪,自然心中自责不已,觉得愧对列代祖师。   崔尘看了眼一旁站在门边的赵坦坦,向薛逸含回以一礼,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出现这样的事,也是始料未及的,薛掌教不必太过自责。不如趁此番相聚,大家好生商讨一番对策。”   随着他的话语,院中占地极大的槐树有数根枝干延伸出来,在院中仅剩的小片空地上交错弯曲,转眼便化作一张木制小几与几张小凳子。   整个过程干脆利索,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现出作为一棵千年树妖,能屈能伸、千变万化且富有材质感的优势。   赵坦坦简直看傻了。以前那个窝在缚妖袋里头,在三个妖精里头最像二傻子的槐猛,居然还可以这样使用……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事实上,院子里的几位修士,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想不到妖怪还可以这样……”一直面色有些沉重的何云宁,也禁不住感叹了声,搓着手里的七星笛喃喃,“以前光顾着捉妖灭魔,根本没想到过驭使妖怪。唉,早知道让我的笛子也多吸取些日月精华,说不定……浪费了!”   也不知道他的浪费究竟是指什么奇怪的事。   赵坦坦抽了抽嘴角。   “师妹,麻烦你替各位准备些茶水,我们要在此商议一番。”   崔尘仿佛忘记了昨晚的事,十分随意地吩咐道。   赵坦坦应了声,随后才反应过来。   等等……他们这群高来高去的修真界人士,为什么会聚在她这个的破旧小院落里?她有邀请过这几位吗?   何况像他们这样的高人要商议事情,完全可以去那些高山之巅,伴着山涧潺潺响声,在有历史有渊源且灵气充沛的古拙宫室里,白云清风的环绕间,一边品着灵茶一边商议啊!   如今在这凡界的破旧小院里,围坐在一棵树妖变成的小凳子上,喝着凡界的茶水……不对,她连茶叶都还没有。   “难道修真界真的已经快完蛋了?”翻了一通厨房,最后只煮了一锅开水的赵坦坦,有了这样的感悟。 第227章 邪术3   庆幸这次没把厨房烧掉的赵坦坦,正要将水端出去,却有人踏进厨房唤她。   “赵前辈。”声音娇柔中带着造作,除了那让人起不了好感的施曼薇,还能有谁?   她不在琼华派掌教薛逸含身后跟着,却跑来这小厨房做什么?总不会是找她叙旧。   反正赵坦坦是不会相信对方找她有什么好事。   果然施曼薇下一刻便轻笑道:“呀,错了!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你如今不过区区凡人,而我却已是结丹期的蘼芜仙子,连唤声平辈的‘师妹’恐怕都得折煞了你,又怎能唤你‘前辈’二字?那不是害你么。”   赵坦坦失去修为后,也无法看出对方的修为,想不到这才没多少功夫,施曼薇就已经进入结丹期,连道号都取好了。   只是这位蘼芜仙子之前被自己从苏曼姿手中救下时,还一脸感激地同邹曼倩一同喊着“多谢赵前辈仗义相助”,现在却笑得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很欠打。   这是吃定她没有崔尘炮仗般一飞冲天的天分,以后注定只能做个普通人,所以觉得可以随意在她面前表现出优越感了?   赵坦坦翻了翻白眼,决定不理会她,端着锅子继续向外走。然而施曼薇却像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只是堵在厨房门口不让路。她只得道:“麻烦这位仙子让让。”   “别忙活了。”施曼薇将一手放在嘴旁,又发出一声很假的娇笑,“这凡界俗水怎能入口?我邹师姐早将带着的灵茶灵果摆出来,哪里能真用你煮出来的水?”   啧……既然有带灵茶灵果,怎么不早说,生火煮水很累的好么!   赵坦坦看看自己辛苦煮出来的一锅子水,有些泄气地正想放回去,双手却蓦地一软,锅子便脱手掉落地面。   这本也不算什么,锅中水洒了一地,但绝不可能溅到结丹期的施曼薇,大不了就是重新擦一下厨房的地。   然而离她极近的施曼薇却惊呼一声,竟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赵坦坦怔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手指竟被划破,正淌出血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皮肤是几时变得这般脆弱。   奇的是施曼薇一改之前趾高气扬的态度,竟捧着她的手,露出几分紧张:“这么多血,得赶紧处理一下伤口。”说罢,她头一低,竟要去舔那手指上的血口子。   等等……修真界处理伤口,几时是用舔的了?   还是说薛逸含的这位师妹竟改了爱好,如今成了个磨镜?   赵坦坦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后头急退数步,干笑道:“这种小伤口不必劳烦仙子。”   施曼薇还待要上前,外间却传来声响:“蘼芜师妹,你怎的在厨房内?”却是邹曼倩过来了,“大师兄在唤我们,还有这位……”   她望向赵坦坦顿了顿,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最后只道:“这位也请一同过去。”   等赵坦坦随她们一同出去,才发现外头又有些不太一样。   这临时租住的院落并不大,原本走出厨房便是院子。此时她们出了厨房,却是走了一小段石子路,才看见槐树下的一众修士,且修士人数又比先前多了不少,竟也不显得拥挤。   这显然有人用了什么手法,将此地空间临时拓展了下,这才能令小小院落一下子容纳这许多门派的修士。   可是他们与其在一个凡界的小院里花费这些功夫,真的可以直接选个别处商议事情的……赵坦坦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那边坐在崔尘身边的薛逸含已望见她们,起身向赵坦坦颔首道:“我等决定去这附近的乱葬岗查看是否还有别的蛛丝马迹,其余人则先回各自门派查验门人。不知赵……赵姑娘可要同去?”   他看着赵坦坦,眼中不无遗憾,曾几何时他还本着要负责任的心态,打算向清源剑派求娶眼前女子。却不想几经周折,求娶之意还未传达给清源剑派,对方却一下子升到了他无法达到的高度,又转眼跌落境界变得与常人无异。   元婴境界虽然是他一时无法达到的,但总还有希望,然而毫无修为在身,却意味着会生老病死,兴许他将来一次闭关再出来,眼前的姑娘便已经在凡界过完了一生,只留下一块墓碑记录着她曾经存在过。   薛逸含自入琼华以来,身为门中大师兄,掌教最得意的弟子,一直顺风顺水,却不想只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却偏生拖着拖着竟拖成了他心中一桩憾事。就算他向来以大道为念,从不曾真正拘泥于感情之事,此时也难免升起些怅然。   赵坦坦哪里知道眼前这位琼华派新任掌教,此时心中几番起伏,但却明白对方问这一句不过是客套,便摇摇头:“我如今算不得修士,去了也是拖累你们,还是留在此处比较好。”   薛逸含果然点头道:“如此也好,我那两位师妹也不会跟去,便一同留在此处,也能顺便保护赵姑娘。”   虽然赵坦坦觉得到关键时刻,那两位会不会保护自己还需要两说,不过还是道:“那便先谢过薛掌教了。”   说着她悄悄瞥向一旁的崔尘,却见他正静静地垂首盯着自己手中那盏灵茶,似乎这茶能开出朵花来。   赵坦坦自失了修为之后,本以为再也见不着灵茶这玩意儿。此时见桌上摆满了灵茶灵果,她不由心中一动,暗想听说凡人喝灵茶服灵丹的话,能祛病延年,受益良多……自己若是借此机会喝上一口灵茶,吃上一口灵果,不知是否也有这效果?   想着,她便假作十分随意般,随手取了一杯灵茶,刚要抿上一口,旁边却伸来一只手,愣是将那杯茶截了去。   “你如今的身子不同往常,当心虚不受补。”崔尘淡淡说着,便将茶又放回桌上,起身道,“为防夜长梦多,不如我们早些前往?”   薛逸含闻亦是点头:“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   虽修为还未恢复,但在修真界威望仍在的崔尘,以及为首的琼华派掌教如此说话,众人自然纷纷应声,当下便按照已经商定的计划,各自离开。   在这月夜里遁光四散,便如烟花在空中绽放,煞是绚烂夺目,让人想不到其实修真界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时。   赵坦坦叹了声,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   院子又恢复了先前的破旧窄小,不过因占地面积较大的槐猛也一同跟去,此时站上两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在她默默遗憾槐猛收桌子收得太快,连枚灵果都没给她留下之时,施曼薇看了眼邹曼倩,突然露出一个笑,打破沉默道:“这位赵姑娘,大师兄托我们师姐妹好生看顾你呢,你说,我该怎么才算好生看顾你?”   赵坦坦闻望向她们,发现她们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邹曼倩就带着这般诡异的笑容,温和地越过施曼薇,向她走来:“听说你的手指受伤了?快让我看看。”她的声音也一如往常般温和,但是说到最后二字时,她的眼中分明带上了强烈的兴奋和激动。 第228章 邪术4   赵坦坦不由向身后退了退,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琼华派这对师姐妹虽然一向让人产生不了好感,但也没有诡异到这种地步。   除非……   一个猜想倏地闪过脑海,赵坦坦连连后退,摇手道:“不用不用,两位仙子金尊玉贵,怎能为区区一点小伤劳动你们大驾?何况我不过划破一道口子,现在早止了血都结痂了。”   说罢,她已接近自己的房间,反手便要将房门拉开,眼前却一花,竟是施曼薇在瞬间便闪身挡在了门前。   ——这位总如此喜欢拦在门口,怎么不干脆去当门神!   赵坦坦吸了口气,忍住想吐槽的冲动,强笑道:“时候不早,我一介肉体凡胎,现在困得不行,需要赶紧进去睡上一觉,还请仙子让一下。”   施曼薇却纹丝不动,只笑吟吟地拦在门前道:“赵姑娘,我们早就想尝尝你的血是什么滋味。毕竟是曾经达到过元婴境界的人啊,又是大师兄曾经想娶的对象。”   这话说得就好像听说你家有种点心挺好吃的,能否让我也尝一尝那般轻松随意,然而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却恰恰印证了赵坦坦方才的猜想。   赵坦坦皱着眉,收回推向房门的手:“所以……你们果然也……”果然也修炼了邪术。而她好巧不巧,这次成为了这对师姐妹的“猎物”?   不等她说完,施曼薇咯咯笑道:“不愧曾是元婴修士的人,果然颇有慧根,竟叫你猜中了。想来吸了你的血,必能祝我等神功再上一层楼!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咬上一口,感受你的血液自我齿间流入口中的温度了。”   身后的邹曼倩也轻笑出声,简意赅:“想来,你必然不会令我们失望的,对么?”   对你爷爷个腿!   赵坦坦觉得她才是想咬人的那个。   原以为自己脱离修真界,从此与修真界的一切再无缘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一过平凡人的生活,结果这才两三天功夫,她就要被一对心理扭曲的师姐妹咬死,然后吸干血液用以练邪术?   赵坦坦回想起从前所看到过的受害者遗体,不由哆嗦了下:她才不要死相那么难看!   不,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一众修士不是回了门派中,就是随崔尘、薛逸含去乱葬岗查看线索,便是想通知他们也是无能为力。至于自己如今则等同废人,没有修为在身,用不了灵力,也用不了符箓……所以她现在算不算是处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她想到此叹了口气,无奈道:“不过是区区一点血,我倒还不至于让二位仙子失望。”   这话一出口,原本蓄势待发甚至磨刀霍霍的二女顿时愣了愣,大约是从未见过这般一副心甘情愿模样的“猎物”,她们一时停下了行动,听眼前这位细说。   便听赵坦坦继续道:“若要论起来,修真者一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白日飞升,与天地同寿?虽我如今已与大道无缘,然而若是我这点血能对二位仙子有所助益,令你们早日飞升,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毕竟我的血到了你们身上,与你们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你们飞升了,可不就代表我也跟着一起飞升了?”   她这样一番絮絮的话语,听起来毫无道理,却又仿佛有那么点道理。   城府较深的邹曼倩只阴测测地看着她,不曾说话。但对面的施曼薇终究是被门派精心养起来的女修,一向有那么点洁癖,听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恶心的表情,狠狠喝道:“住嘴!说得我胃口都倒光了!”   赵坦坦听话地住了嘴没说下去,露出遗憾的神色,再度幽幽叹了声:“其实我说这许多,就是为了向你们表现我的一番诚意。只是还有些事不得不提一下……唉……”她又叹了声,“你们也知道,我先前一度曾达到过元婴境界,然而如今却形同废人,中间经历了些什么,想必这世间就没什么人能知晓了。其实啊,一切就缘起于我那师兄崔尘有天中了毒,又突然醒过来……”   自崔尘醒来重新现身于世人面前,如今修真界皆知他所中的惜澜魔花之毒已解,但如何醒来却是众说纷纭。毕竟七叶梵莲早在万年前就已从世间绝迹,谁都无法肯定地说崔尘就是被七叶梵莲救起的。但又不排除身为慕白道尊灵宠的神兽紫萌,会拥有世间最后一株七叶梵莲。   但面前这位除了曾是清源剑派弟子,又同为无极真人弟子之外,与上面的事又能有什么干系?   “少来唬弄我们!早就传说崔道友与慕白道尊颇有渊源,甚至有他是慕白道尊后人的说法,他能醒来也多半是因慕白道尊,又关你什么事?”施曼薇喝了声,却还是给勾起了好奇心。   见施曼薇露出了倾听的意思,赵坦坦心中暗暗松口气,继续说道:“要说与我有多大关系,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如让我从为什么他传给我的修为,突然间说没就没开始讲起?”   她说到这句,身后却蓦地袭来一阵劲风,将她卷倒在地上。   “长话短说,不要妄想拖延时间!”邹曼倩温和的声音中透着冷意。   啧……果然是个城府深的。这邹曼倩平日里一直隐在施曼薇身后,什么出头榫子都让后者当了,此时关键时刻糊弄住了施曼薇,却被她一下识破自己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前往乱葬岗的修士们回来。   赵坦坦躺在地上,揉了揉摔疼的部位。自打失去七叶梵莲精髓之后,她才意识到从前自己身体从不会流血受伤,并不全是自身所穿戴的防御法宝多灵验,而是这七叶梵莲的功效太过厉害。   而如今只是小小的碰撞,自己身上都会青紫一块。   “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她索性坐在地上,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是这样的,崔尘身上的毒之所以能解开,其实是转移到了我身上。”   在二女惊愕的反应中,她继续道:“然后我为了不堕魔,当然不会选择把自己冻死,那得多冷呀是不是?所以我就选择了废去修为,打算从此在凡界过日子,只要从此不动心不动情,我怕它区区一朵惜澜花作甚?”   拜从前看多了话本、听多了戏曲之赐,赵坦坦此时编起故事来,眼都不带眨的。   坐在地上真的令四肢酸软的她,觉得比站着舒服,但却不得不趁着二女惊愕的空挡抓紧时间站起身,一边口中仍继续胡乱编着:“那么,问题就来了——一个中了惜澜魔花之毒的我,要怎样令需要吸取我鲜血的你们,不至于中毒?”   在场二女闻一时面面相觑,再也想不到会从赵坦坦口中得知这样的消息,且听来还着实有几分像真的。   若是她真的中了惜澜魔花之毒,那么吸取了她的血之后,万一自己二人也中了毒该怎么办?   邹曼倩与施曼薇二人,虽然在名门大派的琼华之中待了将近二百年,却不曾认真修过道心。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轻易便改修了吸取人血的邪术。   若是她们中了惜澜魔花之毒……恐怕不用几息功夫就得毒发堕魔。   施曼薇看向邹曼倩,后者则面露迟疑,不知是在考虑要不要相信赵坦坦的话,还是在考虑究竟毒发的几率。 第229章 邪术5   赵坦坦看看天色,随即又轻笑道:“话说回来,二位仙子修炼那邪……神功,必然晋阶速度极为喜人,但听说堕魔之后修炼魔功的晋阶速度也是十分可观。远的可以瞧那魔尊,千年不到便已称霸魔界,近的只看与你们同门苏曼姿,才不过数年功夫,便由筑基飙升到半步元婴,甚至都用不着吸血,晋阶速度就已经快赶超当年慕白道尊。也许你们可以借今日,多一次选择的机会?”   说来琼华派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门中这几名悉心培养的女弟子,要不就是堕了魔,要不就是在暗中牺牲同门以修炼邪术。好好的名门正派倒似成了魔界邪道的温床,想来真叫人嗟叹不已。   大约是“用不着吸血”,对于有洁癖的二女来说还是比较能被打动的事,又或者是因为每次寻找“猎物”比较麻烦。   邹曼倩眼神闪了闪未曾说话,似在思量着忖度着什么。   施曼薇则露出了迟疑之色,但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笃定了底气,呵斥道:“胡说,我等的神功练到深入之时,岂止一日千里?魔尊算什么?尊主若是出手,便是十个魔尊也不够瞧的!”   “尊主?”赵坦坦喃喃重复了一遍。   果然这些正道门派中的女弟子会修炼邪术,是有人刻意诱导传播的吧?而那人,是否便是最初做下命案之人?   想到此,她挑眉故意道:“那是谁?我可不信世上还有人能这般厉害。”   施曼薇刚要再答,却被邹曼倩喝止,她立时意识到自己失,一时额间冒出冷汗,哪里还有功夫理会赵坦坦的问话。   想到泄露机密之后可能会受的惩罚,她不由恼羞成怒,也顾不上继续思考堕魔好还是练邪术好,右手一扬便挽起一道光束直向赵坦坦袭来。   原本对于话题被顺利转移,暗暗感到满意的赵坦坦,只觉得不过眨眼间,施曼薇手中光束已到近前,竟是形如利爪的指甲。也不知她这究竟是练的什么功夫,能将自己指甲练的如同一件阴毒法宝般。   此时她也顾不上多想,直接往地上一倒再一滚,险险避过这一击,但身后传来的破风之声,却让她明白邹曼倩也发起了攻势。   一人的攻击,她尚且避不过来,何况二人同时夹击?   这时候,她就很想骂人了。   刚才那么一大群的修士,居然就没一个人能察觉这对师姐妹的异常。尤其是薛逸含身为琼华派掌教,天天跟这对师姐妹待在一块儿,简直称得上形影不离了,居然也没有一点发现,刚才还要让二女留在这院中照顾自己?他是眼瞎吗?   果然修真界的修士们太平日子过多了,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心,还是说他们太过信任自己人了?   一边心里激烈地吐着槽,赵坦坦一边如同滚地葫芦般往外滚,不求虎口脱险,只求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邹曼倩轻笑了下:“看到清源剑派曾经的元婴前辈,在我等手下如此狼狈的模样,真叫人愈发觉得修炼神功着实有必要,至于魔功么……早晚我会让那苏贱人也在我手下摇尾乞怜。”   看来邹曼倩刚才便未曾被赵坦坦的语所动摇,却不知为何她会对曾经的同门师姐苏曼姿如此痛恨?   莫非是因为她们对薛逸含怀有超出同门范围的情意?   可惜薛逸含看着为人温文有礼,却不曾真正看他对谁动过情,可说算得上是个十分适合修道,且十分适合当剑修之人。即便以前要向赵坦坦求亲,也不过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邹曼倩二女跟随在他身边这许久,都没能同他有再进一步的发展,可见只是这对师姐妹在自作多情。   一直在偷偷计算着时辰的赵坦坦,一边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边暗暗叫苦,现在时间没法继续拖延,她还能怎么办?   想来想去,她只能急中生智,趁着躲避的空隙,自怀中掏出几张纸,向二女方向丢去,口中喊道:“看我的高阶雷电符!”喊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往院外就跑。   虽然明白自己这种凡人式的逃跑方式,对于修真者来说,就跟逗她们没区别。但她需要的只是争取一点点时间。   至于丢出去的雷电符?假的。   她现在连一丝灵力都没有,哪里还有能耐打开乾坤袋,去取出放在里头的符箓?   刚才她不过是随便掏到前日在当铺用龙珠换钱时得的当票,就假作符箓丢出去唬人罢了。   但明明只是几张普通凡界的当票,丢出去之后,她却意外地听到了二女齐齐的惨呼声。   她不由讶异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发现院内那二人面色惨白,手中攻击突然停顿了下来,而已经发出的剑气也同时停顿在半空中。就好似有什么隐形的手突然按停了这一切,连整个空间内的气流都在这刹那凝固。   而这诡异的一幕只在瞬息之间发生,在二女反应过来前,四周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就好像刚才那瞬间只是个错觉。   邹曼倩苍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迟疑地收了手,皱眉望向四周。   施曼薇却浑然不觉异样,只道赵坦坦丢出来的符箓真有什么神奇之处,手中法诀一捏又向赵坦坦一击攻去,口中恨恨道:“倒要看你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赵坦坦正因为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尤其是那瞬间的凝滞,带给自己的似曾相识感而愣怔,一时竟忘记了躲闪,眼看就要被施曼薇一击击中,却听到上空一声怒喝:“住手!”   随着这怒喝声响起,一道剑气后发先至落入院中,及时挡下了施曼薇的一击。   空中随即有数人现身,其中一人手中仍捏着剑诀,怒视着院中的邹曼倩与施曼薇,正是一身琼华派掌教服饰的薛逸含。 第230章 修习邪术的女修   薛逸含凌空俯视院中的两位同门师妹,极度的失望令他一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继续开口说话:“二位师妹,为什么……竟果真是你们!”   果真?   薛逸含此一出,赵坦坦愣住了,而院中的邹曼倩与施曼薇也愣怔地抬头。   这一次开口的,却是从来只隐在施曼薇身后的邹曼倩,她刚刚恢复血色的脸上再度苍白,仰望着空中的薛逸含,吃惊道:“师兄……你……你竟是早就怀疑了我们?”   薛逸含满脸痛色地自仙剑上下来,姿态依旧如往常一般的翩然,容色虽不及崔尘,却也是名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他在院中落定,修长的手臂一伸,佩剑便带着啸声落入手中,剑身有些微颤,剑尖却坚定地遥指二女,将她们锁定在了自己的剑气范围之内。   “我也不想怀疑你们。同门近二百年,你们在我眼中一直都像乖巧又淘气的妹妹一样,虽然偶尔会有任性的时候,但于大是大非上总不会出错。”薛逸含眼中的失望几乎满满溢出来,“可是门中的那么多女弟子们相继无故失踪,种种线索一再指向你们,我都不愿相信。直到今日邹师妹取出的灵茶灵果之中,被发现竟然下了难以察觉的毒,我依旧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们也不知情……为什么?难道你们作为琼华弟子,竟真的堕落到去修炼那邪术?”   “大师兄,我们没有!你误会了!”尽管在此时被当场抓了现行,邹曼倩也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辩解道,“刚才只是师妹与赵姑娘闹了矛盾,并不是真心想要为难赵姑娘。你知道的,师妹她一向做事冲动不顾后果,很多次都还是我在背后替她收拾,那灵果灵茶中的毒许是她……”   然而邹曼倩的话未说完,便被施曼薇打断:“师姐,你又想推到我头上来?”   她对着邹曼倩怒目而视:“从开头,便是你说干脆将师兄曾经想娶的那女人给献祭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那灵果灵茶中的毒,也明明是你所下。当时你还悄悄同我说,这毒凡是元婴以下修为都奈何不得,一等这些人出去就会毒发,到时不但大功一件,师兄还能成为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师兄。现在怎么却成了我下毒……”   说到此处,施曼薇才想到不对劲的地方,讶异地望向众人:“你们竟没有中毒?明明刚才看着你们饮了灵酒,还都吃了灵果,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觉察……”   薛逸含却没理会她的连连诘问,回头扫了眼其余几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崔尘身上,叹息了一声,面带愧色:“险些错怪了崔道友,如今方知薛某欠你一命。”   赵坦坦听到此话,心中不由一动,莫非是崔尘发现有毒,提醒了众人?那么刚才他阻止自己用那灵茶……也不是巧合?   施曼薇这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邹曼倩便是想要补救解释也来不及,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下不由变了脸色,狠狠啐了施曼薇一口:“早知道你是个蠢货,却不知能蠢成这样!”   本来薛逸含等人只是撞见她们对那姓赵的废人下手,却没证据证实她们下毒以及从前残害同门。如今却被施曼薇一下子全都亲口承认了。   薛逸含看着面前的因互相拆台而怒瞪着对方的两位同门师妹,眸光彻底沉了下去。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邹曼倩二人,尤其是那些向他示好过的女弟子,往往没多久便失去了踪影,最后在某处被发现惨死的遗骸。但终究没什么切实的证据,又有多少年的同门情谊在,让薛逸含始终难以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两名师妹,会是残害同门的凶手。   而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难以喻的失望令身为掌教的他,一时连手指都在颤抖,全身威压难以控制地逼向邹曼倩二人。   施曼薇却收回瞪着邹曼倩的目光,顶着薛逸含的威压突然跪下:“我受够了!大师兄,没错,我与邹师姐都修炼了邪术,但那是邹师姐引我修炼的。上一回在黑山沼泽,她诱哄我一同去偷那驻颜丹的重要原料千年象胆花,当时却被你抓个正着未能成功,之后没过多久她便拿了份秘笈给我,说是可以驻颜的神功。我懵然不知还欢喜地谢她,没想到等开始修炼,才发现这竟是一门需要吸食人血的邪术,待要停止却再也来不及。”   她说着,指向一旁猛然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的邹曼倩,大声道:“每次都是你!明明多数时候都是你心里想做的事,想说的话,却总是有诱我去做去说,故意拿我做筏子。你拿我当个傻瓜一样哄骗,便以为我真的觉察不到吗?现在你又想说什么?说我做事冲动不顾后果,是我害你一起修炼了神功,也是我瞒着你在灵果灵酒中下毒,然后你就好把自己撇清,让别人以为你有多无辜?”   施曼薇说到此处,向薛逸含磕头道:“大师兄,今日我坦诚一切,便是要让你也知晓一下,这虚伪阴险的小人到底有怎样的真面目。我自幼跟随你左右,受你教导多过受师尊教导。我施曼薇就算再糊涂再任性,但也知晓身为琼华弟子,不该修炼那样的邪术,辜负了你的悉心教导,更不能便宜了这姓邹的贱人。”   “你才是贱人!枉我往日费心对你,还不如养一只狗!”邹曼倩终于也失了冷静,忍不住竖眉骂了回去。   两师姐妹平日里看着跟亲姐妹一般,想不到说翻脸就翻脸了,真是叫人咂舌。   邹曼倩失态了片刻,随即意识到薛逸含等人正在看着,忙也在薛逸含面前一跪,一抬头双眼已是泪水涟涟,“大师兄,你莫要相信她的话,我自己也是练了那邪术的,又岂是要哄骗师妹?实在是我真心以为那是可以驻颜的神功……”   这前后的变脸之快,也是少有人能够做到。反倒令赵坦坦觉得干干脆脆坦诚所有的施曼薇,还比较顺眼些。   二女互相的指责谩骂以及哭诉声中,薛逸含的脸色更是难看。 第231章 修习邪术的女修2   先前其余门派的修士已各回门中,此时其实也就崔尘以及天音宫的岑何师兄弟,这么几位在场。但这几位个个都是修真界中数得出的翘楚,如今叫他们亲眼看了一场琼华派的好戏,就更让人觉得丢尽了琼华的颜面。   薛逸含只觉得愤怒失望之余,还有一股羞耻感在涌动。他接手琼华派没有几年,琼华派就接连出事,如今还在他派修士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今后叫他如何面对琼华派列代祖师英灵?   然而想再多,也已经于事无补,他只能长叹一声,向儿女道:“你们犯下此等大错,辩解再多也无用,今日我便是再顾念曾经的同门情谊,也不得不清理门户,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于你二人手中的女子?”   说罢,他手中剑嗡鸣着便带出一股浩大剑气,向二女席卷而去。   见薛逸含虽面上露出一丝感伤,手中剑却依旧刺向了她们。施曼薇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光,随即飞身而起,双手十指连弹,仿佛拨动琴弦般拨出一连串带着血煞之气的光弧,轻易地就将薛逸含的剑挡了回去。   没有灵力的赵坦坦无法感受到,但众人却这才赫然发现,她与邹曼倩的修为不知何时竟已是金丹中期,分明不久前她们才晋阶结丹期,这修为提升的速度简直骇人。再看身为琼华派掌教的薛逸含,也面露惊异,便知连他事先都不知晓。   “大师兄。”一击震惊在场众人之后,邹曼倩一改方才纤弱委屈的模样,从容地站直身子。   许是知道以自己目前的修为,在场没几人能奈何自己,她甚至露出了平日常见的羞涩笑容:“我们在所谓的正派琼华之中修炼眼看近二百年,却始终止步于筑基期,尤其最近这数十来年不得寸进。若非你性子宽和,我们早就得改口唤你‘师叔’而非‘师兄’。可是如今你看,自从有了这能令修为一日千里的神功,我的修为转眼便赶上了你,从此仍旧能够名正顺地喊你‘师兄’了呢。”   在这以实力论资排辈的修真界,若是自身修为上不去,便只能按照修为的差距,来唤往日里亲密的同伴为“师叔”,甚至“师祖”,并要持晚辈之礼来对待。   这一点赵坦坦在当年还是昆仑山中的小弟子莲纹之时,便已深有体会。这也是当年的莲纹,对修真界逐渐产生厌恶情绪的原因之一。   清源剑派中的女弟子如梅彩、沙橖、卫菁等,总是假装忘记辈分,不管崔尘修为如何都唤着他为“师兄”,何尝不是抱着类似的微妙心思,希望能永远与崔尘保持着师兄妹的同辈关系。   比起充满人情味的凡界,修真界仅仅是个称呼,都能看出其中的冷漠残酷。更不用说昔时同伴随着修为提升而容颜不衰、寿命延长,自己却逐渐老去,鸡皮鹤发地看着他人依旧岁月青葱、意气风发,最后在元寿尽时寂寞老死。   怎么甘心?哪怕能依旧唤一声“师兄”,也至少能骗骗自己,偷偷做个隐秘而愉悦的美梦。   但梦就是梦,终有一天会醒。既如此,又是何苦?   赵坦坦忽然想起崔尘在很久以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师妹,感情的事如果都能弄清个所以然,凡间也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而我们修真者也不必为寻求大道而断情寡欲。有时候未必是自己堕魔,而是魔由心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世间多少人只为情之一字,犯尽贪嗔痴戒,尝尽世间一切苦……”   当时她神识仍有些不清醒,只以为自己已经转世重生,那席话听着只觉得十分懵懂。如今想来,师兄当时应当说的就是他自己吧。   然而,当年被毁了道基的莲纹,用尽万年尚无法飞升上界与他相聚。如今靠着七叶梵莲重获生机,却又主动逼出七叶梵莲精髓的赵坦坦,连修真界都自此无缘涉足,恐怕就更无法与有极大几率回到上界的师兄,走到一条道上了吧……   既如此……既如此……   赵坦坦想到此处,心中猛地一痛,再也想不下去“既如此”如何。但她向来藏不住什么心思,所思所想都露在了脸上。浮在半空中的崔尘,本就一直默默看着她,此时怎能不知她心思?他盯着院中的人,不由沉下了脸。   薛逸含虽平素对同门师弟妹们温和宽厚,心底却向来以修真为念,因此无从理解一个称呼上的差别,更无从理解女儿家这般微妙的心理。发现二女竟连真实修为都瞒着自己,怕是早就别有用心,他只气得怒发冲冠:“莫再喊我大师兄!我琼华派没有你们这样残害同门、修炼邪术的败类!”   邹曼倩却不以为意,她伸出一手,按在了身旁欲起身说些什么的施曼薇肩上,后者立时动弹不得,只能将双眼恨恨瞪着她。   “薛掌教,在你还是我们大师兄的时候,我便倾慕于你。”邹曼倩羞涩一笑,又说道,“可你却毫无所察。你对我那般好,几乎百依百顺,可除我之外,你对谁也都是这样好。你难道不知,对谁都一样好的话,与对谁都不好,其实是一样的?你甚至只是因为与清源剑派女弟子有过肌肤相触,便打算与其结为道侣,你难道就没考虑过一直跟随在你身后的我们是什么心情?”   才整理了自己心绪的赵坦坦,万没想到只是在旁围观,还能让火烧到自己头上。   听到邹曼倩提到自己时,她便暗觉不好,想也不想要往旁边疾退,却不料四肢突然一软,使不出力气来。幸好旁边伸来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及时地一把拉开。   下一刻一道猩红的光弧几乎擦着她的脸划过,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欲呕。   赵坦坦不由暗叫侥幸,转头却恰好对上崔尘的眼睛。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回到院中,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神情间冰冷之极,生生将赵坦坦欲出口的话又给吓了回去。   看他这反应,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修炼邪术,残害无辜的是他的同门师妹……   邹曼倩突如其来的一击之后,便无法继续攻击。   因为薛逸含的一剑再次破风而来,这一次毫不犹豫,更毫不容情。   按照修为来看,这一剑邹曼倩本还是有闪躲的余地的,但不知为何,她面上露出惊骇却没有躲开,而是一动不动地迎向了剑锋。   随着一阵血花四溅,邹曼倩的身子已被薛逸含的剑刺了个对穿。   这一下,就连薛逸含都大出意料。   看着曾经一手教导的同门师妹,如今门中的叛徒转眼陨落于他剑下,他手颤了颤,却望向四周,喝道:“是谁!竟敢下此暗手!”   此时院中除了薛逸含、邹曼倩师姐妹以及赵坦坦外,就只有崔尘和天音宫的岑何师兄弟在场。这几人没有谁能在其余人的关注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名金丹中期高手,在短时间内制住,令其无法挣扎地主动迎上刺来的剑。   究竟是什么人,竟暗中在窥伺着院中发生的事,并在刚才出手暗算?   然而在薛逸含喝问了几声后,附近却没有任何回应。夜空中的明月逐渐被乌云遮挡,院中徒然施曼薇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邹曼倩的血溅在她脸上,仿佛扯断了她脑中的一根弦,令她瞬间失控,在这漆黑的暗夜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尖叫着,似乎遇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第232章 神秘大能3   待乌云散去,明月重新照亮小院时,在场诸人骇然发现,刚才还叫声凄厉的施曼薇,竟已圆瞪着双眼死在了院中,身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萎缩。仿佛全身的血液在自行蒸发,离开她的身体。   再看旁边早已没了气息的邹曼倩,才发现那死去的邹曼倩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萎缩成了一具干尸。   这不过转瞬间的剧变,令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手中有武器的无不迅速亮出武器,并祭出护身法宝,警惕地检查四周。   赵坦坦本就被崔尘紧紧拉着站在一块儿,此时感觉手中被塞进几张纸,低头一看,这回不是当票,而是连没有灵力的凡人都能使用的几张符箓,攻击的、防御的都有些。   想起自己刚才将龙珠的当票假作符箓扔出去,尽管情势紧张,赵坦坦仍不禁有些讪讪,不确定崔尘刚才几时赶到,有没有看到自己丢当票的那一幕。   崔尘将符箓塞给赵坦坦后,手中一招,紫光一闪间挽紫剑已握在他手中,轻声道:“槐猛,护着她!”   随着这一声,几根枝桠不知从哪里伸出来,将赵坦坦笼罩在其中,再互相交织一番,便成了个牢不可破的防护罩。   看样子槐猛竟是一直未曾离开,悄无声息地隐在小院地底下。   也许刚才就算他们几人没有及时赶回来,自己也不会伤在邹曼倩与施曼薇手下吧……赵坦坦忍不住又朝崔尘望了眼,却发现他正全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神情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槐猛的防护罩刚形成,寂静的夜空中,骤然响起了令赵坦坦心惊的熟悉笑声:“咯咯咯……真是好笑,都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好保护的?竟有人这许多年不见,仍是如此想不开,依旧要为个废物,平白拖累自己!”   这话虽然是含笑而说,但这语气中分明带着极深的妒恨与愤然。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槐猛的枝桠猛烈颤动了下,有数根甚至直接断裂成数段,显然骤然遭遇极大的威压,槐猛差点没有抗住。   而在场中的薛逸含与岑何师兄弟等,也在这潮涌般的威压下连连后退,骇然发现这说话之人的修为,竟高深到了令他们有蜉蝣撼树之感的地步。   岑云鹤反应极快,立即将手中琴虚空一放,另一手便快速拨动琴弦,瞬息间化琴音为实体,变幻出一个防护阵法。何云宁则以将七星笛凑到唇畔,急急吹出几个刺耳的笛音,试图在这巨大威压间寻出一个破绽来。   “究竟是什么人!”薛逸含横剑当胸,剑气于岑云鹤的阵法外又加上一层防护,再度喝问。   虽然喝问,但他与在场几人心中都已猜到,除了最近突然横行修真界的那个神秘大能之外,再无人能有如此千仞高岗般的威压。   那近来令不少门派就此凭空消失的神秘大能,竟在此时此刻的凡界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夜空中的声音却只是笑个不停,仿佛在嘲笑他们几人的自不量力,甚至边笑边调侃:“呀,我都忘记感谢薛掌教了。多亏了有你,本尊才能享受这样两个鲜嫩可口的血食。唉……为了心里头那点私欲,这对蠢货可是铆足了劲儿修炼春不老,这才能没几年功夫,就晋阶到了最适合献祭的阶段,咯咯……本尊且笑纳了。”说话间,那声音的主人仿佛还在对此回味无穷。   听那话中意思,分明是这神秘大能教了邹曼倩和施曼薇邪术,而教她们修炼邪术的目的,竟是为了养熟到一定程度后,献祭给她自己?就好像人类豢养家禽一般,养肥了就宰来吃。   赵坦坦想到此处,再瞄一眼旁边那两具干尸,只觉得恶心欲呕,不由侧过头去。   薛逸含得知这便是引他那两名师妹修炼邪术的始作俑者,更是目眦欲裂:“你究竟是什么人?不但害我门中弟子,引她们误入歧途,更令修真界大大小小门派无故消失大半,难道你就不怕做下恶事太多,将来飞升之时遭受心魔反噬?”   那声音百无聊赖般道:“若是心正之人,任我如何引诱都不会入瓠。她们有此下场,不过咎由自取。薛掌教其实应该感谢我替你清理了门户才是。至于那些修真门派,咯咯……弱成那般,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还不如让本尊收了他们。”那声音笑得轻盈,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令人心惊胆寒。   说罢,那声音的主人便再不理会薛逸含的喝骂,更无视何云宁不时穿插的刺耳笛声,以及岑云鹤苦苦支撑的结界。   强大磅礴的威压在场中如入无人之境,穿过剑气与琴音交织的结界,直直扑向赵坦坦所在的方向。   薛逸含等人齐齐暗吃一惊,意识到似乎那神秘大能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赵坦坦。一个前清源剑派的年轻辈弟子,已经没有修为,已经与修真界无缘的女子,又为何会令这神秘的化神期大能如此针对,甚至有穷追不舍之势?   赵坦坦也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几次遇到这个神秘大能,都免不了要被追杀一回。哪怕自己如今算是脱离的修真界,也依旧逃不过。   虽然不记得这位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她内心深处总对这少女的声音,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之下,还曾听过这声音。只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必然是非常非常久远以前的事。再细想下去,神识却又开始疼痛起来。   大能的威压在离赵坦坦只差三步处停顿了下来,崔尘仗剑挡在了那里。挽紫剑的神光中,他长身玉立,眸若寒星,如缎的黑发因气劲而激荡,纷纷扬扬地在他身后飞舞。   紧抿着薄唇,他果断地令挽紫剑向某个方向刺去。   崔尘的修为还未恢复,虽然没有灵力的赵坦坦,已经无法判断他如今的修为阶段,但却能看出他目前的境界绝不会比薛逸含高。挽紫剑这一刺,不过是他在这短时间内判断出来大能的破绽之所在,因而冒险出击。即便这一剑顺利刺中,恐怕也不足以击退大能,顶多只能起到阻挡片刻的效果。   但他这番举动,却似乎刺激到了那位大能,威压虽然在他面前暂时停了下来,空中却有透明而轻薄的丝带,裹挟着凌厉杀气袭来。   在离他不过半尺距离时,丝带蓦然转了方向,竟如同灵活的毒蛇般,绕着他将他团团围住,转眼间便将崔尘缠绕成了蚕茧一般。而后那暂时停顿的威压,便越过他重重压向后方枝桠组成的防护罩。   槐猛的枝桠如同被强力挤压一般,在巨大的威压下逐寸碎裂开来,却又不断有新的枝条缠绕过来,重新护在赵坦坦身周。   但槐猛不过是个千年树妖,与化神期大能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继续硬撑下去恐怕伤害的是他自己的根本。   赵坦坦作为当年能在道基被毁之后,依旧努力靠着天赋和以勤补拙,努力成为到达过化神境界的剑修,本性便并非软弱之辈。不过是千年前那段充满阴霾的经历,令她神识严重受损,至今时不时整个人会浑浑噩噩,但她却绝不是临阵退缩,会靠同伴牺牲来保全自己的人。   此时眼见薛逸含几人自身难保,师兄更是被大能的法宝困住,一时脱不得身,唯有槐猛拼死撑在她身边护着她。而但再继续这般撑下去,恐怕槐猛的千年道行就要毁于一旦。   她也管不了更多,将手中崔尘给的符箓全都丢了出去,同时喝了声:“槐猛,退开!” 第233章 血祭   符箓炸起几道灿烂火花,并未能令那威压减缓多少。而枝叶已经没多少剩余的槐猛,也并未听话地让开来,依旧顶着大能的威压坚持着,有个细碎而虚弱的声音窜入赵坦坦的耳中:“当年莲乐宫中蒙你点化,却不曾有机会报恩,还眼睁睁看你靠在我的树根上咽气。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得报大恩……我怎能让开,令当年那一幕重现?”   赵坦坦怔了怔,却一时想不起当年的莲纹于何时点化过槐猛,便听槐猛又道:“若我今日不幸消散,你便权当从无此事也罢……”   说到最后一字,似乎槐猛终于力竭,所有枝桠全都化作齑粉,在月光下纷纷扬扬飘散,唯余一段红纱在空中展开,最后挡了一下大能的攻势。   望见那段红纱的刹那,赵坦坦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幅画面。   那是一棵新栽于莲乐宫莲池畔的树,细小的树苗风大一点便摇摇晃晃似要折断。   拖着一身累赘宫装的莲纹,路过时看到,挥退身后态度恭谨客气,却赶也赶不走、推也推不开的宫女们,令她们远远等在一旁,然后掏出一段红纱绑在了树干上。   “可怜见的……这段软红纱曾经降服妖魔鬼怪无数,如今却随着我蒙尘,不如与你相伴,至少能同赏这世间的日月星辰。”小巧白皙的手指,小心地抚了下树苗嫩绿的叶子,低语声似那春日轻拂的风。   便是这段曾被化神期大能祭炼过多次的法宝软红纱,成就了千年后的树妖槐猛。   千年前的小小细节未曾在那时的莲纹心中留下印记,却阴差阳错有了今日槐猛的投桃报李。   赵坦坦终于在记忆深处捕捉到槐猛曾经的痕迹时,最后挡了一下大能攻击的软红纱,也化为稀烂的碎屑。   虽然这些年似乎什么样的痛苦,她都经历过了。但在这一刻,看着空中飘散开的碎屑,她的心中还是被猛然痛了一刀般狠狠一痛。   从第一次遇见槐猛到现在,他们从未有过多的交集,槐猛一直表现得似乎从前并不认识她,更不曾提过他们在千年前的渊源。她对槐猛的了解也始终停留在,那个曾经被她关在缚妖袋中的老树妖层面。   然而这样一个应该是没有太多交集的树妖,却在生死关头毅然选择了保全她。   大能的威压依旧潮水般疯狂碾压而来,崔尘给的符箓早已用完,赵坦坦来不及再为槐猛的事多想,自知逃不脱,她索性站在原地,急中生智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四周的威压骤然凝滞,赵坦坦在这短短一息之间,全身被冷汗湿透,她在赌一个可能。   “哦?那么,我是谁?”空中的声音仿佛兴味盎然,就像逗弄老鼠的猫一般。   赵坦坦低下头,声音轻如蚊呐,似乎说了什么话,却又让人全然听不清。   “你在说什么?”果然就算是大能也未能听清楚她的话,随即又厉声道,“不要妄想耍花招!”   赵坦坦抬起头,她哪里能肯定对方是谁,不过是在胡乱猜测,赌对方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   此时看向被丝带层层包裹起来的师兄崔尘,她小心地关注着对方的反应,将心中的推测一一慢慢说出:“你必定以为我不记得你了,但是像你这般美貌又聪慧的女子,我怎能忘得一干二净?在我的记忆深处,你美貌超群,在这世间难寻。然而红颜易老,美人最怕迟暮。别人都当你修炼神功,是为了早日飞升上界,却不知在多数女子心中,能在心上人眼里维持青春美貌,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空中似乎传来叹息声:“是啊……他有极好的天赋,便是不飞升上界,寿元也会比一般人要长许多。我若是不抓紧提升修为,岂非会比他先老去又先死去?到时他仍是昔时模样,我却埋于一抔黄土之下。伴在他身边的,又将会是哪个贱人?我纵然是想一下,都恨得想毁天灭地。如今不过是吸食一些少女的鲜血罢了,用她们短暂的生命,成全我的美貌与长寿,也算是她们的荣幸了。”   赵坦坦不过是猜了几句,未曾想竟果真引出大能这番话,不由暗暗心惊。这大能说话虽然有些颠三倒四的感觉,但话里分明丝毫不将他人性命当回事,这种用人命修炼邪术以永葆青春的修士,与魔修邪修又有何区别?也不知被她倾心之人是哪个倒霉蛋。   她这边愣了一小会儿,那大能已回过神来,怒斥道:“阴魂不散的小贱人,巧善辩如此狡猾,竟妄图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早晚被我吸尽鲜血,而后拆魂灭魄,便是拖延这半刻又有何意义!”   赵坦坦暗叫不好,正要再想法,蓦地一阵尖锐笛声急起,她身前闪过一排光弧,随即被大能的威压击碎。而她的性命再度得救片刻,赶紧向后飞掠,同时看向笛声来处,却发现何云宁面如金纸,正跪倒在地口中吐出血来,显然刚才一击费尽了他全身灵力。   “快跑!”何云宁艰难地喊了声,又将七星笛横在唇边,全力吹出尖锐如利箭的笛音。天音宫的音攻,在此刻发挥出了十二分的效果,竟在大能铺天盖地的威压之中,硬是刺出了一个缺口。   何云宁看到她总没个好脸色,第一次遇见时,还故意选了《梅花三弄》曲,与岑云鹤奏出满山寒雪,差点害她冻僵。却在这一刻,也是他比薛逸含、岑云鹤更果断地放弃自身防御,助她突围。   赵坦坦看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何云宁,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出自从前折腾她的歉意,也可能是出于同道之间的道义,但她绝不能让眼前再出现平白的牺牲。   “你不是想吸我的血吗?何必这般麻烦?”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对着空中笑了下,然后低头一口咬向自己的手,顿时指间鲜血淋漓,“我愿意奉献我全身的血液,只求你放过我身边这几人。”   大能显然有些意外,顿了下才传来声音道:“你以为你的请求能有用?你全身的血液,我想吸干便吸干,完全不用理会你是否情愿。”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大能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因激动而来的微颤:“你可知我天天都想着将你千刀万剐,想着品尝你血液的滋味,让你也成为那无数干尸中的一具,最后把你那惨死后的丑陋模样给他看看……”   说到这里,空中声音的主人仿佛突然失控般疯狂地笑了起来。   赵坦坦只觉得手上一痛,浑身的血液似乎随着大能的笑声而沸腾,争先恐后地自她指间伤口处,向着上空奔流而去,竟在空中直接画出了一道鲜红的线条。   随着大能的笑声,血液不断地流失,令赵坦坦的脸色愈来愈苍白。   旁边薛逸含等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却无力可施,正要闭眼不看时,意外却又发生。   被大能吸向空中的血竟停止了向上,自行飞舞在空中划出鲜艳的符文。   “你不是很喜欢女子的鲜血吗?我便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血祭。”赵坦坦苍白着脸,口中低诵法诀。   鲜血化成的血符,极为乖觉地从何云宁打开的缺口向前疾行,竟有突破威压包围,直接冲向空中向大能包围而去的势头。   这是当年青竹峰顶,仍是慕白道尊的师兄曾教给她的秘术,以全身血液为祭,画符为阵,与敌同归于尽的血祭之术。 第234章 魔尊2   其实与其说是教,不如说那是当时身为慕白道尊的师兄,闲暇时与她偶然提及的一种禁术,提及时不过寥寥几句,并不曾想她真的会去使用。   但在后来的万年岁月里,她反复回忆与师兄在一起时的一点一滴,竟不知不觉间连这道血祭术,都融会贯通牢记于心。   扫了眼被丝带牢牢困在其中,生死未知的师兄,她心中暗道:师兄,你总说我迷糊又迟钝,可又怎知你的话其实我都记在心底,不曾忘却过。也幸亏如此,今日绝境之中,我才能有最后一拼之力。   血符在空中一点点成形围拢,每一笔画都能引起空间的震动。   “尔敢!”那神秘大能显然也认出了这门血祭之术,且熟知其威力,连席卷而来的威压都随之颤了下,似是露了一分怯,但随即又重新加快速度向她压过去,试图提前阻止她的血祭。   但血祭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眼看赵坦坦面色越来越苍白,浑身颤抖着画到最后一个符号,她便倒在地上如同一个被抽空的壳子。   一直苦苦支撑的薛逸含与岑云鹤,都不禁露出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始终隐在云端之后的大能冷哼一声,却透出了慎重,而变化就在这一刻发生,整个空间出现短暂的凝滞。   “咦?”便是连大能都发出了诧异的声响,随即似发现了什么,冷哼了声,正要说话,地面的小院中却突然紫光冲天。   待炽盛的紫光之中,崔尘双目通红,浑身带着煞气,自断裂的丝带中突破出来时,倒在地上的赵坦坦已然消失无踪。   赵坦坦能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拉离原地,天旋地转间,就被带出了院落。   她只来得及望见院中冲天紫光中,崔尘升空而起,周身泛起一圈圈金色光晕。   师兄在这紧急关头晋阶了。   附近灵气因他的晋阶而急速汇集,在小院中引起庞大的气流漩涡。若非这小院中有岑云鹤加持的结界,只怕这小院所在的凡间小镇,整个都已被这可怕的灵气漩涡所冲垮。   而神秘大能的攻击竟也随之暂缓,不知是无法阻止师兄的晋阶,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这样的天才,每每能化险为夷,果然是上天所眷顾的骄子。   “魔尊……果然是你。”赵坦坦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望见了挟着自己离开的那抹漆黑影子。   他前行的速度非常快,高空的风将他的黑发吹到脑后狂乱地舞着,露出他一贯被长发所遮掩的面容,以及眼角深深浅浅的疤痕。   在邹曼倩与施曼薇攻击她时,那关键时刻似曾相识的短暂凝滞,就让她猜测魔尊并未远离,却未曾想到魔尊竟能够在化神期大能的威压中将她偷走。这固然是时机掐得刚刚好,却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实力。   而施展血祭的人被带离原地,血祭也因此并未能完全施展出来。但已经耗尽身上近一半血液的赵坦坦,再难支持下去,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她如今算得上是个普通凡人,失去大半血液,本该死去,但她的身体却是由七叶梵莲重塑而来,因此她还是有了再度醒来的机会。   醒来时,她闻到了浓重的腥臭,睁眼发现自己正泡在一条漆黑的河流之中。   而那河流正是许久以前,闯入黑山沼泽时所遇到过的那条。阴冷的河水包围着她,将她彻头彻尾冻僵,但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只是口中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被一双手抱了起来,那双手粗壮有力,青筋暴突。   曾经,那是一双白皙纤细,保养得宜有若好女的手,那双手曾执朱笔断天下事,更曾决定万千人生死命运。   而如今,这双手中却带着满是挡不住的凶煞之气,仅仅肌肤相触,都能令人感受到其中沾染过不知多少亡魂。   莲是极为洁净的存在,难以忍受这种凶煞的浊气,由七叶梵莲重塑肉身的赵坦坦皱了下眉,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   失去七叶梵莲精髓,本就会渐渐丧失行动能力,之前她便已经发现自己时常四肢无力。而如今因为她不惜耗尽精血,施展血咒之术,无法行动的这一天提前到来了。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支使正在逐渐麻木的唇舌发出声音:“放下我。”   魔尊早已发现她醒来了,却在这时才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回事?”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满是伤痕的双眼看向赵坦坦。   赵坦坦只能勉强发出声音,因此依旧只能重复道:“放下我。”   她的双眼望向魔尊,辛苦地又多挤出几个字:“你害我丧命,我亦害你堕魔……两情了,放下我吧。”   放下我,不仅仅是此时用双手放下,更是从心中放下。   千年前的恩怨,早该直面。   在她明知自己即将失去行动能力,隐居在小镇的这短短时日里,便时不时会想起千年前的的桩桩件件,却总有些片段似隔了重重迷雾,怎么也连不起来。   槐猛在大能的威压下粉碎那瞬间,有什么突然钻进她脑海,那重重迷雾蓦然变得稀薄起来。直到此时,自这条阴冷河流中睁眼后,有些记忆便如同猛地被捅破了层层窗户纸般,在她的脑海一一串联在一起。   然而此时她已经连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可能!”魔尊断然地回绝,身子一掠,将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的赵坦坦,放入黑山沼泽深处的宫殿内,“我若能放下,便不可能会有今日的我。”   他站起身,血红的眸子望向外间,那自外头隐隐传来的震荡,让他明白时间已经不多了。   回头看了眼躺在榻上,只能用焦急的眼神请求地看着他的赵坦坦。仿佛千年前,将要领兵亲征的帝王回眸时,望见的那双眼再度重现于眼前。   魔尊眼中溢出了哀戚,伸手在心口抚过,那只一直被他放在心口温养着的紫金葫芦,便出现在他手上。   他俯身,将这只紫金葫芦小心翼翼地放入赵坦坦的怀里,然后替她盖上被子。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后,一定会想法治好你,然后我们一家以后都团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谁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他浑身都透出浓重的悲伤,似乎想起了当年回宫看到的那一幕,眼底的红色愈来愈浓,“千年前,你不等我……这一次,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魔尊站起身,他已经不是当年长手长脚,却总是爱俯身逗弄她陪伴她,最终将她引下凡尘的那个少年,但此时赵坦坦却依稀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影子,她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   当年的莲纹在冷宫之中何尝不想等来那人的回头,但一直到闭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能听到他回来的声响,最后只能含恨而亡。   等再度醒来时,光阴已过千载,一切物是人非,就连凡界都已经改朝换代。皇宫不复昔时模样,连那人都堕了魔,手中杀孽无数,时不时露出癫狂之态。   而她忘记了许多事,却一直记得对他深切的恨意。   魔尊走到殿门口,最后回头望了榻上眼眶通红的少女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笑。他的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千年来的一切从不曾发生过一般,他再一次语气温柔地重复道:“等我回来。”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外面的震荡声越来越近,已经连这黑山沼泽深处都能清楚听到。而他,此时要做的便是去挡住那个可怕的存在。哪怕会魂飞魄散,至少这一次不会再留下一生难以磨灭的遗憾。 第235章 雪衣7   殿门在赵坦坦眼前自动合上,紧接着四下里机关发出轧轧转动的声响。她感到整个大殿在下沉,魔尊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在渐渐启动。   他将自己藏入这黑山沼泽的最深处。即便他这一次不能再回来,也至少要保证她的安全。   赵坦坦无法动弹地躺在榻上,却在这一刻头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成为魔尊的月白,这次是真的从千年来暴虐狂乱之中清醒了过来,并且想在这一次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但假如他再也不能回来,还有谁能找到这地底深处来吗?也许她会就这般僵死在黑山沼泽深处吧。   他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骨子里依旧是这样自我的人,对于自己的所有物,哪怕生不能一起,死也不会让别人得去。   就好像千年前,他迫于百官压力,暂时将被谣传为妖后的莲纹软禁于宫中。明明口中说着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他却在出征之前,请来高人术士在皇宫之内布下层层机关结界。   不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莲纹是妖女,而是他怕莲纹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离开他一走了之,离开这令她陷入水生火热之中的宫廷。   而这一步,却令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莲纹彻底落进困局,在那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受尽折磨之后失去了性命。   漆黑的宫殿缓慢地下沉着,外间的光线和声响渐渐被寂静所吞噬,渐渐沉入墓穴般的死寂之中。   赵坦坦在这墓穴般的死寂中,心中一阵阵抽痛,源于过去那种被禁闭于冷宫之中的绝望,逐渐吞噬着她的神智。   那种来自濒死时刻骨铭心的恐惧,再一次浮现,令她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神采却在渐渐黯淡下去。   在这空旷漆黑的大殿内,只有一片的死寂,唯有那急促的喘息声无比清晰,而过不了多久,就连这喘息声也逐渐微弱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个声音轻轻地响起:“主人……主人?”   没有一丝光线的大殿内,突然又亮起一道带着淡淡金色的光。金光渐渐扩大,最后化为一名白衣少年,正落在赵坦坦所躺着的榻旁。   少年容貌如画,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轻声在赵坦坦耳旁再度唤道:“主人……”声音轻微,似乎是想唤醒她,却又害怕惊到她。   赵坦坦有些混沌的眼睛,在这唤声中渐渐恢复一丝光泽。她艰难地转过眼,看向少年,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但对方却明白她是想唤“雪衣”。   雪衣的眼中立时落下泪来,跪倒在榻前,轻声泣道:“主人,我来晚了。”   就仿佛时光的轮回,又或者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在她又一次被关入这样暗无天日的空间中时,陪伴在她身边的却又是雪衣。   但赵坦坦眼中却在神智逐渐恢复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早在上一次与雪衣分开之后,就一直刻意断绝与其的联系。   这样的情况下,雪衣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魔尊藏于黑山沼泽深处,机关重重的殿宇中,找到她的?   雪衣在她的视线里,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小声说了句:“这世上,恐怕就属研究宫中阵法千年之久的我,最为熟悉魔尊设置机关的习惯……”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出现,又像是为自己的心虚寻找借口。   他说完便双手将赵坦坦抱了起来,就算是身形纤瘦的少年,双手却也极为有力,抱起她时格外轻松。   “你不能留在这里,我带你出去。”雪衣这样说着,双手抱住了赵坦坦向外头走去。   随着重重机关的开启,光影投在雪衣精致无暇的脸上变换不定,给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他一路沉着地穿过各种机关阵法,却没有惊动一处。果然如他所说那般,无比熟悉魔尊设置机关的习惯,就好像以前那千年间对宫中阵法的研究,就是为了这一刻般。   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已经离开了黑山沼泽。由于要抱着无法动弹的赵坦坦,雪衣没有恢复原形,只背后张出雪白双翼,便飞上了空中向远处疾行。   刚到千里之外,便听得后方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那曾经作为魔尊栖息之地的黑山沼泽,竟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看来魔尊凶多吉少。”雪衣浮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不敢稍有减缓,此时向后遥望,他轻声说着,语气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赵坦坦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只是视线往下移,望向自己怀中的紫金葫芦,一时怔怔的也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心中又涩又痛。   时时关注着她的雪衣,自然也早注意到了她怀中的葫芦。此时观察到她神色异样,雪衣不由眼眸一沉,竟是露出了悲色:“主人,你想起来了?”   雪衣小心地问出这句话,才想起赵坦坦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脸上浮现出焦急,口中喃喃地念起了什么。   他与赵坦坦的主从契约一直未曾真正解除过,只是从很久之前起,赵坦坦便单方面切断了与他的心灵联系。   此次他便试着唤起自己交给赵坦坦的内丹,赵坦坦只觉得早已没了知觉的丹田内突然一热,随即浑身似轻松了些。而雪衣却变得面色苍白,飞在空中的身子猛地一坠,像是受到了重创,只是很快他又继续飞快地往前,似乎怕耽搁了时间。   见此,赵坦坦禁不住叹了下,随即愣了愣。她的身子仍不能动弹,但口中竟能说出话来了。   看样子,多半是雪衣消耗了他的内丹之力,试图令她有所恢复,可惜虽有千年功力的内丹,却仍只成功了一半。   赵坦坦不禁又叹了声:“雪衣,你何必……我算不得你真正的主子,你何必为我如此?”   雪衣闻身子颤了颤,却仍试图解释道:“主人,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一直都是你的灵宠。”   赵坦坦闭了下眼,然后才慢慢道:“雪衣,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骗我吗?然后是不是你就要这样带着我,将被欺骗的我送入那神秘大能手里?”   此一出,雪衣本已苍白的面色,顿时越发苍白了下去,就连抱着赵坦坦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你……你是从何时怀疑我的?我连内丹都给了你,怎么会……” 第236章 雪衣8   是啊,就是因为雪衣从一开始,就将攸关自己性命修为的内丹,主动献给她表忠诚,她才会努力摈弃心中的违和感,一直努力想去接受他。   然而不管努力多少次,她却始终能感觉到,雪衣虽然貌似忠诚,却从未真正与她交心,甚至他心底似乎还怀有不可知的目的。   也因此,越到后来,她越感到心中疑云重重,也就越是极力找借口,想要脱离雪衣如影随形的追随。   而令她完全确定下来的,却是今日这一次。   “如果没有那人的默许,你不过千年修为的鹦鹉妖,又是如何在化神期大能的眼皮子底下,在黑山沼泽随意进出?”赵坦坦看着雪衣。   她虽然时不时犯些迷糊,却并非傻子,这其中的异常只消细想一下便能察觉出来。   雪衣看着眼前的少女,秋水般的眸中湿润了起来。他本是色若春晓的美少年,每每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盈盈望来的时候,总能让人难以抵抗地产生怜惜情绪。   然而,在这样娇美的外表下,他又到底藏着怎样的用心?   雪衣在赵坦坦质疑的目光里,身子颤了好久,却没有再解释一句,最后终于认命般垂眸道:“果然,还是瞒不了你……可是我若不为她做事,也许我根本就熬不到千年后的今日,你也根本就见不到等了你千年的我。”   晶莹的泪珠慢慢自雪衣眼中滑下,落在赵坦坦衣襟上,他颤声道:“我虽然对你有所隐瞒,但说过的话并不是假的。千年前,你身陷囹圄饥寒交迫,我因身形较小,飞出去冷宫四处觅食喂你果腹,却有次被人故意放鹰啄死。你伤心欲绝地将我埋在沉香亭畔,并以佛珠相殉。我在那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得了佛珠的法力,而后竟复苏过来,且有了修为。但就在那个时候……”   这些话,在多年前的皇宫之中,赵坦坦初次遇见化形之后的雪衣时,便曾听他说过一遍。   那时她尚神识混沌,对于千年前的事只当是前世所发生,不曾意识到雪衣所说的与自己有关,只当他认错了人。   如今再度听来,她却不由心中发酸,竟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雪衣说到这里,却似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忽然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对于之后那段回忆太过难以面对。   他涩声继续道:“就在那个时候,我高兴地以为我活过来便能重新去寻你——我的主人……却万没想到,在皇宫之中,沉香亭畔,早有人等在那里……从此我便成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她差遣,否则只消她手指轻捏,我就能魂飞魄散。我在地下苦修那么多年,怎么甘心就这样连你的下落都未找到,便白白再度死去?我便……便……”   雪衣哽咽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神秘大能的修为放眼修真界几乎无敌,又怎会是区区一个鹦鹉妖所能抵抗的?   短短几句话,赵坦坦的衣襟已被雪衣的泪水所沾湿,她不禁又叹了声,略带嘲讽道:“为了寻我,你便听凭那大能的支使,背后做出不知多少有违本心的事。在遇上我后,又明里奉我为主,背地里做背叛我的行为……既如此,你又何必认我为主?你不知将内丹给我后,我也只需一个意念,便能令你魂飞魄散?”   她略带嘲讽的话,却引出了雪衣的一连串苦笑:“在我心中,你本就是我的主人,听那人差遣不过是我无奈之举。但凡有机会,我便要想法脱离了她的掌控。我将内丹交给你认主,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即便我此时瞒着你为他人做事,但不过是在阳奉阴违。若真做出伤害到自己主人的事情,我宁愿任由你来决定我的生死。”   雪衣的话听来那般诚心诚意发自真心,然而他说过太多诚心诚意发自真心的话,现在的赵坦坦实在不知还能不能相信他。   但她身处如今的境地,也实在没有更多选择,只得又试着打听道:“那么,现在你将我从魔尊的阵法之中带走,又是为了替她达成什么目的?”   她终究没完全相信雪衣的话,心思细腻的雪衣怎能不觉察到。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如实答道:“不知为何,那人恨你到极点,发誓要让你经受种种痛苦折磨,死无葬身之地。我骗过了她,说能解开魔尊的阵法,将你带出来交给她处置,她才暂时没有直接铲平黑山沼泽。而我便是要趁此机会,将你带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躲藏。”   找不到的地方?普天之下,有哪个角落,是化神期大能无法搜寻到的?   是雪衣天真,还是他其实也已经没有办法,正在自欺欺人?   说话间,雪衣速度并未减慢,早已带着她飞出了万里之遥。   然而飞得越远,他眼中的绝望之色越浓,因为他发现自己不管飞得再快再远,也始终逃脱不开大能的锁定。   赵坦坦早已从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双手,感受到了这点,她突然又开口道:“雪衣,从前你曾问过我,是否真觉得自己什么都记得。是否记得为何自己会神魂受损,至今未愈,还问我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我想,大约被你说中了,我似乎又记起了一些事。”   那些终于被串联在一起的往事,只是想起一点,都令她有种无法承受的恐惧感。也因此在身为赵坦坦的那些年里,许多记忆都被藏进了神识的深处,轻易无法记起,这是她下意识的一种自我保护。   可是如今她终究还是想了起来:“我想,那大能的身份,也许我也可以猜到一二了……在被关在冷宫之中时,那个将我全身经脉寸寸切断,令我身手抽筋剥皮之痛的人……”她停了停,声音如同梦呓,“还有那一年,被月白自民间带回来的村女……”   她只说到这里,便被一声巨响打断。   与此同时,雪衣如被折断了羽翼般,带着她直直地往下坠去。   一个明明似少女般明媚,却听在耳中犹如鬼魅的声音自天际响起:“你这扁羽牲畜,是要带着那贱人往哪儿去?”   终究,还是被大能找来了。   那么,先前去拦她的魔尊又如何了?   雪衣在落在地上的前一刻,猛地翻身将怀中赵坦坦向上,自己则成了垫在下方的缓冲肉垫。从千尺高空这般突然坠下,又充当了肉垫,纵然千年修为在身的雪衣也面色一白,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更有一半恢复了满是羽翼的鹦鹉身,显然元气大伤   虽然大伤元气,但雪衣却还是在落地后,恭敬地跪在地上,向着声音来处恭敬道:“尊上,我是想将她带来交给你。”   “你当我是傻子?”他这番明显是搪塞的话,显然并没有取信于大能,空中少女的声音轻灵灵地笑了,却听着格外渗人,“若你不想活了,便早些开口,莫要像那个不识相的魔修,平白耽搁本尊时间。”   听到提起魔尊,赵坦坦不禁又看了眼怀中紫金葫芦,闭了下眼,而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开口道:“我还未曾说出你是谁,你不好奇了么?”   果然空中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又反问道:“我是谁?” 第237章 神秘大能4   赵坦坦叹了声,如果之前她对大能说知道她是谁,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故意忽悠,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想到了。   她轻叹着幽幽道:“空有不凡美貌,倾心之人却不曾为你流连。纵然实力超群,却始终心意难平。以致于明明寿元早过,却靠着修炼吸食人血的邪术而苟活于世。明明应是昆仑旧人,却偏偏委身做翠华西阁新宠,只为了当年一点恩怨……你不觉得太过不值吗?”   此一出,似乎连流动的风都瞬间停歇,整个空间在这刹那充满肃杀之气,没有修为的赵坦坦几乎在突然而至的可怖威压下窒息。   幸而几息的安静之后,威压骤然放松,空中爆出了凄厉的喝声:“你胡说!什么新宠!我一直为他守身如玉,从不曾真正委身他人!哪像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竟背叛他嫁给了别人,你这贱人就合该被切断全身经脉,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随着这声炸响,便有飓风裹挟着轰隆巨响直朝赵坦坦碾压而来,赵坦坦还未来得及闪避,那飓风却又倏地停下。空中的声音再度混乱无比地响起,似在自自语,抑或是自我开解:“不,我不能被你几句话就触怒失控……你这贱人,我绝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   语虽然混乱没有逻辑,但隐在云端之后的大能显然没有否认赵坦坦的话。   见自己一语猜中,赵坦坦沉默了下来。   难怪她一直对这大能的声音有种隐隐的熟悉感,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究竟在何时何地听过。   方才空中的那声凄厉喝叫,再没有少女的娇媚,听来如此熟悉到令她战栗,她怎能忘记?   千年前暗无天日的宫殿深处,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将她全身贴满各种封禁符箓,然后一寸寸地切断她全身的筋脉……   每切一刀,那人都会在她耳边嘶哑着嗓子,愤恨地反复咒骂:“若非因为你这贱人勾引他,他怎么会离开我?若非为了惩罚你,我怎会来这低贱的凡界?都是你这小贱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每一刀都是深深地刺下去,慢慢地切断她的经脉,仿佛怕动作快一点,会令她感受到的痛苦少一分。   千年前,来自民间的莲纹入宫为后,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无数大臣叩请皇帝三思,却依旧改变不了后者的决定后,便改而劝帝王广开后宫,选妃纳嫔。   然而帝王却始终未曾动摇过决心。   这君臣之间的僵持,一直延续了十年,最后因宫中的莲纹皇后无子,而引发了空前激烈的群臣劝谏。   这劝谏有多少是为了皇嗣,有多少是为了江山传承,又有多少是为了私心,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帝王一日没有子嗣传承,便意味着江山随时可能面临动荡之局。   偏那几年各地还连续发生灾情,不是黄河决堤便是西南干旱,渐渐民间便有皇后乃是妖女,上天因此而降罪的声音。   谣愈传愈盛,群臣甚至因此顺势奏请帝王废后并下罪己诏,以安民心。   帝王自然震怒,下令彻查流的出处,并亲自前往民间察看,回来时却带回一名村女。   那年帝王是这样对皇后莲纹说的:“莲儿,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在民间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日子几乎快要过不下去。因此我将她带回来,打算看在她救命之恩的份上,认她为义妹,照顾她,给她好的生活。”   听着这番话的莲纹,只是遥望着西宫方向,对那帝王亲笔所提的“翠华”二字,心中感到隐隐的不安。   “既然如此,我应该去向她好好道谢。”莲纹这样说的时候,却发现了帝王有些闪躲的眼神。   “不必……”帝王避开她的视线,望向别处,“我已经谢过她了,你再去的话,就显得太过隆重……”   那村女虽身世一般却长相惊人,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以为他是看中了对方的美色,才会带回宫里。他能堵住流不传入莲乐宫,却怕莲纹看到以后,也会因此产生误会,再度产生要离开的想法。   他知道莲纹心底并不愿意做这个皇后。   对着看来十分心虚的帝王,听着十分虚假的借口,莲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在成为皇后之前,莲纹在深山中独自苦修过无数岁月。苦修的万年间除了有几回清源剑派掌教就任时,前来拜见过她之外,她能接触到的只有清风明月,以及青云峰顶的皑皑白雪。   在离开青云峰,下凡界游历之前,她几乎连怎么说话都已经忘记,只能简单地与人交流几个字。这状况过了好些年才逐渐好转,然后她便遇上了自称月白的少年帝王。   可以说,千年前的莲纹心思十分简单,于人情世故,甚至比不上时常能与同门交流的普通门派弟子。   而心思简单,于人情世故懵然不知的莲纹皇后,会被本就智计过人的帝王,以柔情攻势诓入皇宫,莫名地成了皇后。如今她也在帝王的刻意隐瞒下,生活在帝王为她构建的华丽宫殿之中,对外面传毫不知情。   但她却能明显察觉到帝王有所隐瞒,也能感受到百官的态度,因西宫之中,住进了一名美貌女子,而有了极大的转变。   渐渐的,开始有各种流传入她耳中:听说那西宫的美人长鬓如云衣似雾,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会跳惊鸿舞。舞时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看到之人无不如痴如醉,为之倾倒。莫怪十年坚守一人的帝王,也忍不住动了心……也许皇嗣便会出在西宫。   在世人眼里,宫中皇后椒房专宠的局面,算是从此被打破了。   但那时的莲纹已经无暇多想这些,连年的天灾就连深宫中的她都有所耳闻。这天灾连绵不断,确是来得蹊跷,但必然与她无关。她想起自己身边留有一件法宝,似乎是可以用于召唤雨水的。   比起后宫争宠,她更忧心民间又有多少无辜性命毁于天灾。   于是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她在莲池畔悄悄画了个阵法,借助阵法的威力,才终于能够启动那件法宝。   只是在法宝发出宝光时,隐于一角的帝王却脸色铁青。   坊间传闻皇后是妖女之说,不过是个无稽的谣。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妖,有的都不过是障眼法,是世人的自欺欺人罢了。   他坚信着,然而跟在他身后,不知从何处得来风声,要求他今晚来查看皇后状况的几名大臣,却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此事难以隐瞒下去,很快地被传开。于是引发了大臣们空前激烈的抨击,并要求帝王以江山为念,废黜妖后,并将妖后处置了以保天下太平。   帝后十年夫妻情分,终究是抵挡不过蜂拥而来的奏折,以及群臣在宫门前前仆后继的死谏。   立志当一名明君的帝王,在得知民间有人聚众起义之后,终于动摇了,决定暂时将皇后紧闭于莲乐宫中。   那时的他想着,等他领兵亲征归来,应当风头也过去了。到那时,他会再将自己的皇后放出来。   他的皇后当然不会是什么妖女,这世上哪有什么妖。   回忆的浮现,令赵坦坦脑中一阵刺痛。她闭了下眼,而后望着蔚蓝的天空,轻轻笑了下:“为了折磨我,你也真是太过费劲了。我都为你觉得心累呢,凤葆。” 第238章 凤葆   那个被帝王带入后宫的救命恩人,来自民间的村女,正是从前昆仑山上清冷高傲的第一美女,昆仑掌教的掌上明珠凤葆。   也是曾经差点成为师兄未婚妻的,那个原本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凤葆。   昆仑山上百多年修行期间,听到最多的,便是第一美女凤葆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得了多少修士的倾心。   她每一次出现在人前的装扮,都让女修们纷纷跟着模仿,学她的妆容,学她的发型衣着,甚至学她说话时高傲的模样。她喜穿红衣时,整个修真界都是红衣女修,她偏好白衣时,放眼过去皆是白衣仙子。然而纵是女修们都照着她的样子打扮,天下间却始终只有这样一个凤葆。   这样的天之骄女,却为了对付她、折磨她,假扮成村女,设计搭救微服出巡的帝王,而后作为帝王的救命恩人,进了皇宫之中。   “整个修真界,只要是你喜欢的,一个眼神便会有人争先恐后为你奉上。为了这点小事费尽心机,潜入凡界帝王的后宫之内,真的值得吗?”那一年,被封闭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莲乐宫中,漆黑阴暗的大殿内,认出了凤葆的莲纹,便是如此说话。   然而那满眼妒恨的女子,却只是将足以带来抽筋剥皮之痛的符箓,狠狠地贴满她全身,不留一丝空隙。其实在莲纹全身经脉被她一寸寸切断后,这点痛也不过是令原本彻骨的痛再加深一些罢了。   “你懂什么!”空中少女的声音骤然凄厉嘶哑,“纵然全天下的人都愿为我前仆后继,唯有那一人不愿多看我一眼,那一切便是空的!他竟然会拒绝与我结为道侣!明明我们才是最般配的一对!我们同在昆仑修行数百年,他是掌教最看重的弟子,而我则是掌教最疼爱的女儿,我们便应该是上天注定的一对!他怎么可以拒绝与我结为道侣!怎么可以!”   这番话,也曾在千年前的大殿内,反复地响起,歇斯底里地好似一个疯子:“都是你!你这个妖女,蛊惑了我的紫尘师兄!你竟敢蛊惑他,让他为你离开昆仑!你该死!你实在该死!”   此时空中的声音虽比从前显得慢条斯理,但依旧能听出那股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恨意:“我知道你会利用法宝降雨,便逼四海之龙兴风作浪,令你降雨之地成为一片泽国。那些苦于旱灾的凡人只要没被大水淹死,便会恨极了祈雨之人。啊对了,是我令天下人都知晓当朝皇后是名能呼风唤雨的妖女呢。紫尘飞升之前守在你身边,令我无法动你,紫尘飞升之后,你修为高深,我依旧无法动你。可惜你那么蠢,竟然为了个凡人自废修为。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机会,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   怎能想到,这个本该早已在万年间寿元耗尽,香消玉殒的昆仑凤葆,竟会在千年前变作冷宫的莲乐宫中出现,并且对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莲纹做尽折磨之事。只要能令莲纹痛不欲生的折磨,她都乐此不疲地一遍遍施行,就是给莲纹一个痛快,甚至用法术困住后者的魂魄,令其无法轻易死去。   这种反反复复没有止境的痛苦,造成了赵坦坦复苏之后刻在神识深处的伤痕。   赵坦坦现如今想起那时所受的折磨,依旧会从灵魂深处颤抖起来。   就在她强忍着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楚,心中焦急地想着脱身之法时,空中飘过一条极透明的轻薄丝带,随着丝带缓缓落下的,是一名白衣少女。   语无法描述她的美,只觉得远山如黛不及她发丝墨黑,碧川晶亮不如她发间簪子,而她的容颜似笼在云雾之中,竟美到了令人无法形容的地步。   在她缓缓飘落的同时,倒在地上的雪衣似被什么控制般,痛哼了一声,勉强地撑起身子,向着少女的方向跪伏。   “见过尊主……”雪衣费力地喘息着向前方唤道,姿势看来无比恭顺听话。   少女却似未曾看到他,更未曾听到他的声音,视线越过雪衣,盯着他身后的赵坦坦,那双难描难画的眼眸中恨意勃发,却依旧难掩美色。   确实,若论姿容,必然是这等颜色的女子,更像是一身白衣、色若春晓的雪衣之主,也与同样在修真界天赋惊人又姿容无双的慕白道尊更为相配。   在久远的岁月里,正是凤葆这等美女的存在,令莲纹心中根深蒂固地认为,那才是师兄喜爱的人。若非如此,为何他们总在一起出现于人前,几乎总是形影不离,早早地就成为修真界默认的一对未来道侣?   她常想,若师兄连凤葆那般的女子都看不上,那么自己更没有可能?   门中女弟子们虽对大师兄心存爱慕,却纷纷被湮灭在凤葆的绝世风华之下,只敢暗中偷偷羡慕着她。   然而此时此刻,重新回首当年,再听凤葆所说的话,赵坦坦却有了新的了悟:“当年,在我得到神剑之后,遭遇的一系列暗算,莫非也是你的安排?”   “神剑?那本就该是我的剑!”果然,凤葆未否认,“与师兄手持对剑的,理应是我才对。你夺了我的剑,我怎能不再从你手中夺回?”   那几次暗算,叫人猝不及防,险些令那时修为低浅的莲纹就此身陨道消。   此时听到凤葆有些胡搅蛮缠的话,尽管隔了万多年之久,依旧令赵坦坦忍不住气笑:“昆仑的规矩向来是由剑自行择主,你当时身为掌教之女,比我早百年便已进入剑阁选定佩剑,这说明神剑在那时便未择你为主。既然是无主之剑,又怎能说是我夺了你的剑?”   凤葆却似浑然未听到她的话,依旧是沉浸在当年事之中,仍在一径地自顾说着:“必是当时你夺了师兄的对剑,师兄为使双剑合璧,才迫于无奈与你一起。能令双剑合璧的……本该是我与师兄,我们才是上天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可能轮到你?你算什么东西?就算暂时得到神剑,那也是有违天意之事,我必须纠正过来。这样师兄才能顺利与我做道侣,你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师兄有什么意思?还不赶紧去死,将神剑还我!”   她越说越混乱,说到这里,竟毫无预兆地向赵坦坦一掌拍去。   赵坦坦本来见她思绪被打乱,说话越来越没有条理,竟有些疯疯癫癫,甚至一时忘记了攻击自己,正悄悄松口气,却不料这凤葆说出手便出手,毫无规律可循。果然不愧是自幼被大派掌教娇宠,又被众星捧月着长大的人物。行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性子极端执拗又蛮横之极。   四肢依旧无法动弹,赵坦坦在原地倒抽一口气,以为要就此告别人世。却不料身边一直埋头跪地,仿佛十分顺从于凤葆的雪衣,身子突然暴起,在凤葆这一掌拍到的同时,挡在了赵坦坦身前。   这一掌集合了化神期大能的十成功力,纵然雪衣用尽千年修为硬抗,也依旧被拍飞出去千里。漫天羽毛飞舞间,地上被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第239章 雪衣9   空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赵坦坦这一刻因心头蔓延的痛意而失声。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血痕蔓延消失的方向,几乎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漫天洁白的羽毛飘散间,远远的似有什么缓慢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那是满身鲜血纵横的雪衣,正依靠着一对残破的翅膀艰难地飞回来。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大量的鲜血和大把大把的羽毛撒落在空中,他却始终不曾停下。   在离她只剩下百步距离时,雪衣终于支持不住,自空中直直坠落,地面旋即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艳丽红花。   “雪衣!”赵坦坦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属于雪衣的内丹正在急速转动,光泽逐渐黯淡,雪衣的生机正在快速消逝,她终于哑着嗓子喊出了声。   他不是坦诚了自己并没有所表现的那么忠心么?他不是承认了在为凤葆做事吗?为什么在凤葆攻击她的这一刻,依然选择了保护她?   “主人……”雪衣洁白的羽翼已经折断,只剩下一点皮肉连着,然而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朝着赵坦坦的方向挪动着,身后拖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呵呵……这是做什么?不过就是只扁羽牲畜,还以为自己是只跟在主人身后叫唤的狗不成?”凤葆见此毫无动容,反而面带嘲讽地轻笑起来,仿佛在俯视一只卑贱的蝼蚁,“别忘记,我能知晓这贱人的下落,还是你透的风。也是你当初自告奋勇,要跟在这贱人身边,随时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现在摆出这副忠心为主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总是动不动便梨花带雨的美少年,此时伤痕狼藉,背后双翼筋断翅折,艰难地在地上拖行着。明明没有什么余力,他却依旧勉力维持着一半人形。   在凤葆的话说出来后,他急切地望向赵坦坦,澄澈的双眼中不断滚下泪珠:“主人,你要相信我,我……我是为了跟在你身边,才会这样骗她……”   “我明白!你别说了,赶紧疗伤要紧。”赵坦坦的眼睛早已通红,想伸出手去接住雪衣,四肢却仍是不听使唤。   这一刻,她怎么还会怀疑雪衣的话?   雪衣早就已经力竭,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在费力地说出那些话后,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了下去。但他的手却高高举起,伸向赵坦坦。   赵坦坦的额头突然感到一片濡湿滚烫,是雪衣将自己满是血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替她理了下头发,而一股热流随着雪衣的手自头顶涌入赵坦坦体内。   她能在心底感应到雪衣传来的,轻微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话语:“其实以前我很不喜欢雪衣这名字……觉得太过女气,可那时我只是一只雪鹦鹉……没法开口告诉你。我还想让你知道,天天对你唤着‘娘子’的我,从明白这词的意思开始,便盼望能一直与你在一起。可是后来等我能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你却……已经不在了……”   这一番话是通过主从契约传来的,时断时续,显然雪衣连用心语传音都已经十分困难。   等听到后面几声“娘子”的呼唤时,雪衣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声音则已经模糊不清。   那是主从契约的影响即将消失的征兆,而在契约彻底消失时,便意味着雪衣也彻底失去了生命。   赵坦坦的眼泪盈满了眼眶,泪水不断滑落,沾湿了她的鬓发。   虽然最开始时,并不是她自愿结下这个契约,甚至一度想找方法解除契约。但如今她却希望契约仍好好地存在,那代表着雪衣仍好好地活着。   赵坦坦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雪衣,却再也未能得到他的回应,只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渐渐变凉。   然后那个色若春晓的美少年,在血泊中逐渐变回一只筋折骨断的鹦鹉。   关于雪衣的记忆,在这瞬间于脑海中走马灯般轮回涌现。   初次相遇时,在冷宫寂静月夜的莲池畔,惊喜又悲伤地唤着“主人”的那个白衣美少年。一次又一次固执地要将自己赖以生存的内丹,献给她认主的鹦鹉妖。到后来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执着地给她做着各种点心吃食的灵宠雪衣。似乎只要看她吃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件很满足的事。   还有在她睡着时,常常会于朦胧间听到的,那个小心翼翼却充满眷恋呼唤声:“娘子……娘子……”就好像要将千年以来错过的呼唤,全都补回来一般。   记忆里最后闪现的,是千年前宫廷之中,帝王带着那只洁白到没有一丝杂色的鹦鹉,来到她面前笑:“娘子,你看,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你可喜欢?”   “我特意只教这雪鹦鹉学我喊‘娘子’,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你听到它学我喊你,便会一直记挂着我……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雪衣……”赵坦坦眼中盈满了泪,她躺在地上望向天空,却望不见日光,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   仿佛千年前的一幕重演,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有那只筋断翅折的鹦鹉,静静躺在她身侧一滩正在凝固的鲜血之中。   “好一出主仆情深。”凤葆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面上的赵坦坦,朱唇扯出一抹冷笑,“也是,贱人与孽畜,确实该情深一些。”   她说着转向后方,似乎练习过无数遍般,身姿十分随意地弯出一个极美的弧度,然后用彷如二八少女纯真的语气,轻笑着道:“大师兄,你说是吗?” 第240章 凤葆2   赵坦坦闻一惊,抬首时正望见在凤葆身后的轻薄丝带间,缓缓露出一个正于云端闭目打坐的人。   毫无瑕疵的容颜,狭长的双眸被浓黑的睫毛所覆盖,墨发垂在身后随风轻动,这般仙人之姿,除了师兄崔尘还能有谁?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即便动静这般大,崔尘依旧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在原地纹丝不动,似无思无想、无知无觉,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   只是在凤葆的轻笑声中,他闭合的眼眸处,睫毛轻颤了颤,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如果说雪衣的逝去,令赵坦坦悲痛欲绝,差点因这与当初莲纹临死前相似的一幕,而沉入千年前的梦魇。   此时崔尘的骤然出现,却令她肝胆俱裂地意识到,本应越级晋阶的师兄,竟不知为何落入了凤葆手中。便是神识刺痛,她也刹那间强自振作,对着空中的凤葆喝道:“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你说,我在做什么?”凤葆看也没有看她,专注地盯着闭目的崔尘,冷笑道,“大师兄天资非常人能比,又不知身怀什么异宝,竟能在生死攸关之时快速越级晋阶——这怎么行?万一他顺利晋阶,以他过人的智计和可怕的剑意,即便境界比我低一点,恐怕我也免不了要吃亏,怎能不赶紧打断他?可他也真是决绝,为了不被打断,竟宁可担着天大风险,主动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如今对外界毫无感知……”   她说到这里,又是轻轻一笑,声音也再度柔和下来,然而听来却比方才更为诡异:“不过没关系,我总有办法让他睁眼停下来的。”   凤葆说起话来自顾自说个没完,不过赵坦坦总算弄明白:必是方才凤葆想要以修为的优势,强行干扰师兄,想打断他晋阶,结果逼得师兄只能封闭了自己五感。而封闭五感之后,师兄感知不到外界,也毫无自保能力,就成了现在这般状况。   这是他在冒险进行一场豪赌。   毕竟若能晋阶成功,尚有一丝脱困的希望,若是晋阶被打断,很有可能他会境界直线跌落,甚至走火入魔。到时,他便真正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凤葆肆意揉捏。   “你猜,我现在又想做什么?”凤葆忽然停下了絮絮的话语,似想到了什么令她兴奋的事,咯咯的笑声中带着几分神经质,“他现在五感皆失,再也不会拒绝我了呢。我是不是该抓紧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比如——看看究竟用什么方法,能够令他停止晋阶?又或者……趁此与他结为合体之缘?”   赵坦坦听到这里,不由怒喝道:“凤葆,当年在昆仑之时,师兄也曾多次护你,你为何今日要如此逼他?若是师兄因此走火入魔,难道你就能得什么好?”   “便是不能得什么好,只要师兄在我身边,不会冷冰冰地转身走开,那便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了。”听着赵坦坦的怒喝声,凤葆一眼都没有看她,却笑得愈加欢畅,“你这贱人吵什么,不要打扰我们的喜事。”   凤葆的话音一落,也不知作了什么,赵坦坦发现自己竟又不能开口说话。   她心中又急又怒,却偏出不了声,更动弹不得,只将眼瞪着凤葆,意识在丹田内默默顺着经脉游走,试图捕捉到一丝内息。不过须臾,她浑身便被汗水湿透。   凤葆完全没有再去关注地面上的赵坦坦,似不想在一只低贱的蝼蚁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她伸手向前抚摸着崔尘的脸,又径自语了起来:“你早如此温顺多好?万年前我就该让父亲将你拘禁起来,哪怕废去你的修为,将你的双腿用锁链绑在昆仑禁地内,至少你人还在我身边,能让我时时看见……无论如何,也好过你跟那贱人一同离开,从此双宿双飞——我真后悔那时轻易放你走啊……”   凤葆用自己一双柔荑,从崔尘的额头一路抚向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毫无知觉的崔尘,神色无喜无怒,没有一点的反应,可是凤葆的眼中却露出了痴迷与嗔怨。   那种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情感,在近距离面对着故人未曾变化的容颜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凤葆的纤指在崔尘的唇上来回逡巡,纤细的柳腰轻折,在赵坦坦惊怒的目光里,朝着崔尘俯身而去。但随即她的身子顿了下,似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她伸出细白的纤指,轻轻向着四周一点。   只是那么轻飘飘一点,四周的空间却似被大力撕扯般纷纷裂开,在如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中,露出数个漆黑的洞穴。   那是凤葆以化神期之能,撕裂空间而形成的。   修真界有各种可以储存物品的空间法宝,如储物戒、乾坤袋等,看来体型极小可随身携带,其中的空间却可能足够堆放山一般大小的物品。因此,这些空间法宝又被修真界称为芥子空间,乃是取自须弥纳芥子的典故。   但这些空间法宝却只能储存死物,唯有化神以上境界的大能,才能以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开辟出可以住进活人的真正空间。   就好比当年慕白道尊所开辟的水芝境,其中日月星辰、山河林木乃至动植物都有,甚至还有不胜枚举的稀世灵植与法宝仙器,一度被不知情的后辈修士称为芙蕖仙境。   凤葆显然也有这种开辟空间的神通,然而与仙境般的水芝境相比,她此时显露出来的却是近百个漆黑的洞穴,散开在空中,犹如无数双漆黑的眼睛,煞是可怖。   而在那漆黑洞穴内,还能遥遥望见人头攒动,赵坦坦定睛望去,竟赫然望见了几个他派的熟人,如丹鼎门的“失魂落魄”师兄弟,刚分别不久的天音宫“鸟语花香”师兄弟。就连一派掌教如薛逸含,竟都与其门人同在其中一个洞穴中。   一连看了数个洞穴,赵坦坦心中惊骇地了悟过来——这些洞穴中竟都是先前传说失踪的各派中人!   待看到最角落处,她又不禁怔了下,那里躺着个浑身着黑的男人,几乎与那漆黑的洞穴化作一体,乍一眼根本无法辨认出来。这不是魔尊又是谁?   而在魔尊身边,有个面容娇美的女子,正脸色苍白地替他疗伤,分明就是因对魔尊倾心,而背叛琼华派的苏曼姿。 第241章 众目睽睽下的道侣仪式   将近整个修真界的人,竟都出现在这半空之中。   果然,那些门派的失踪,都是凤葆所为。赵坦坦竟好不觉得意外。   各派修士正或想尽法子召唤法宝试图突围,或三五个抱成一团绝望地哭泣。   在洞穴于空中显现时,众修士们还未从激愤与绝望中清醒,便骤然发现了来自外界的光明。一时间人人神色茫然,浑不知外界究竟是什么情况。   唯有魔尊所在那处,没有任何动静。不管是躺在洞中生死未知的魔尊,还是替他疗伤的苏曼姿,都对于外界的变化毫无反应,仿佛没有察觉一般。   “你这妖孽究竟是何来路?竟敢将我修真界大小百余派拘禁于此?究竟又有何目的?”有修为较高的各派长辈,最先反应过来,纷纷对着凤葆骂出声来。   甚至有那性情刚猛直爽的修士,将自己能想到的詈,悉数用来痛骂空中薄纱间若隐若现,只能窥见隐约背影的大能。   半空中顿时热闹吵嚷起来。   而这种吵闹,在凤葆转过身扫向众修士时,却突然停了下来,周围霎时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   万多年前的修真界第一美女,无法用语来形容的姿容,展露于人前时,令所有人为之愣怔失神,一时忘却了语。   凤葆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眉眼间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也不见她怎么动作,便有几声惨叫响起,刚才凡是骂过她的修士,浑身鲜血迸溅,纷纷倒地而亡。   这一次,周遭是真的彻底寂静了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实力碾压,没有人再敢出声挑衅一名化神期大能的耐性。   凤葆显然对此十分满意,浮在半空中,她低头施舍般地望了地上无法动弹的赵坦坦一眼,宣布一般道:“从今日起,师兄便是我的道侣。我要让整个修真界见证我们从此成为密不可分的一对,再没有什么,能够拆散我们、分开我们。”   修真界与凡界不同,凡界的婚姻尚能和离或者休妻,而修真界一旦立下誓结为道侣,却是等同于结下同心契约,从此道侣之间受天道所庇佑,再无法轻易分开。   而此时,凤葆就是要在将近整个修真界修士的面前,与暂时封闭五感的崔尘,结为终此一生都不能分离的道侣。   赵坦坦不禁冒出个自觉荒谬的想法——难道凤葆掳了这许多门派的修士到此,竟只是为了让他们见证这场一厢情愿的结侣仪式?   若真是如此,未免太过疯狂了!   “等等!”赵坦坦禁不住喊道,“你若这般行事,就不怕师兄晋阶被打断,因此走火入魔?”   凤葆咯咯笑了声:“区区蝼蚁……你以为我容许你活到此刻,是为了让你继续聒噪?”   随着她的话,赵坦坦只觉得心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却因躺在地上,被呛得连连咳嗽。   她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便是要结为道侣,那也该挑选一个良辰吉日,做好了崭新的道袍,筑好了祷告上苍的高台,然后再沐浴更衣焚香……慎重地按照流程进行。师兄向来品性高洁、一丝不苟,若他醒来,又怎能容忍你今日这般的草率?”   这番话说完,她已是气喘吁吁,胸口一阵痛似一阵,只盼着能拖住凤葆一时是一时。   凤葆闻略思索了片刻,道:“你说的也是在理。”赵坦坦刚要暗舒一口气,那凤葆却随即又摇头,“但是有句话说,夜长梦多。若要按照结侣仪式的流程一一进行,恐怕此事又会生变……”   她说到此处,突然顿了顿,似恍悟般:“呀,是了,便是此时,也不过是你这小贱人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不想看我与大师兄结为道侣?我就偏要让你瞧瞧!”   说着,凤葆转回身去看着崔尘,眼底闪过疯狂之意,径自低语道:“我要让你亲眼瞧瞧,亲眼看到他成为我的……啊,不对,他从一开始,就该是属于我的!他现在便是因此走火入魔也没关系,我会助他恢复功力,统一这混乱的修真界,重启昆仑盛世。然后我们会一同在化神期长久的生命里,日夜恩爱甜蜜。”   她有些疯癫地有些混乱地说着,似想到了那美好的前景,再度咯咯笑了起来,声音仍是轻灵而美妙,却听得人心底渗出寒意。   凤葆笑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道:“你放心,到那时虽然你早已魂飞魄散,但我会将你腐朽的骸骨埋在我们所住的的殿宇底下,让你时时刻刻听着我们有多恩爱。”   咯咯的笑声里,凤葆再不看赵坦坦,更不去在意周遭满脸惊骇的修士们,俯身拉起崔尘的手,环在了自己腰上,姿势暧昧充满了旖旎。   这竟是忽略了结侣仪式的过程,打算趁着师兄封闭五感之时,直接与他结为合体之缘,然后逼得他不得不承认,与她的道侣关系?   但师兄若因此被打断了晋阶,走火入魔已经算轻的。   凤葆是真的疯了!   两个世间难有的绝美之人拥在一起,本应是令人赞叹的画面,但空中的修士们纷纷闭目转头,不忍继续看下去。   赵坦坦动不了,她躺在原地圆睁着双眼,眼中却流不出泪,只能直直看着半空中凤葆依偎近崔尘的怀中。若有人望向她,会发现她的眼角,正渗出丝丝缕缕的血。她身边的雪衣早已冰凉僵硬,蜷缩回了鹦鹉的模样,浑身的血迹已干,看不出原来洁白的色泽。   她望着灰暗的天空,忽然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   凤葆的旖旎之心被这笑声打断,侧转头皱眉望向她,然后如同看一只卑贱的蝼蚁般,轻蔑道:“形同废人,又眼看着我与师兄在一起,莫不是神智错乱了?”说着,她不再管地面上的赵坦坦,继续凑向崔尘,“不要再想什么花招妄图打断我,今日我是定要在你面前,与师兄结为道侣的。我凤葆要做的事,从来没有达不成的!”   说话间,她的朱唇送上前,落在了崔尘长长的睫毛与紧闭的双眼处:“我记得初识师兄时,便被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吸引。”然后她的唇上移,又落在崔尘光洁的额头,“每次师兄练剑,他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便会落在额头。那时候带点不羁的师兄格外迷人……”   凤葆絮絮的话语,与亲吻的动作,如同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刺向赵坦坦的心。这种剜心之痛,不同于从前任何一种痛楚。   她曾想过师兄应该值得更优秀的女子,但却绝不该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人趁着他晋阶的关键时刻,肆意地折辱。   那清冷高洁的师兄,本该在上界身处仙位,逍遥自在,如今却落在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手里,在众多人面前被肆意羞辱……   “我错了……”血丝混入眼中,令双眼也疼痛起来,赵坦坦沙哑地自语,“我错了。”   一直以来,都惫懒地想要逃避修真界的一切,以为没有了修为,就能避开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去过平静的凡人生活。   可是我错了…… 第242章 凤葆3   有些事,并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而我愈逃避,便愈是拖累关心我的人,甚至害了他们。   “我一人死也就死了,可若是眼睁睁看师兄失陷于你这靠吸食人血的邪修手中,从此再也不得大道,甚至不得超生,你叫我如何死得瞑目!”   美到难以描摹的凤葆,在万年前便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稳坐修真界第一美女宝座。虽曾是同门却与她不曾有过接触,谈不上有一丝同门情谊,而后更在千年前的冷宫之中,将她生生折磨致死。   但这些都比不上此时,在众多修真者面前,凤葆即将给予师兄的折辱,更令人难以承受。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事情继续下去,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必须要阻止!   心中这一刹那决心闪现的同时,突然有一股热流在体内顺着筋脉急急地淌过,很快与丹田内的某样东西会合在一处,那里有雪衣留下的内丹。   随着热流的带动,本就在因雪衣陨落而急速转动的内丹,开始迅速而悄无声息地变小,如同春雪般渐渐消融于丹田内。   在内丹消失时,赵坦坦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竟开始有了知觉,身躯仿佛重新得到了甘霖般逐渐复苏。   她想起了雪衣生命消逝之前,将手放在自己额头的那个举动。   从雪衣带她走,一直到其身受重伤垂死,不过是片刻前的事,却仿佛已经经历了一世般漫长。期间事情转折变化太多,她情绪起落间并未及时留意到雪衣最后的举止异常。   但此刻她突然意识到,那是雪衣在用最后的力量为她灌顶,也同时明白了雪衣最后那几句,因主从契约失效而模糊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灌顶乃是佛宗秘术,而雪衣本就是佛修。   雪衣最后想说的应当是:主人,我将你曾经赐予我的法力还于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来自佛珠的法力,在千年间被雪衣反复锤炼成了原先的数万倍,最后在他临死之前,又全都还给了当年赐予他佛珠的人。   带着丝丝金光的暖流在她失去知觉的四肢间流淌,修复着她一度僵硬的经脉,赵坦坦只觉得身上重新充满了力量。   而这些力量汇聚在她的丹田内,快速地与本属同源的雪衣内丹合二为一,渐渐成了一颗泛着金光的圆珠——那是属于结丹期修士的金丹。金丹并没有停止转动,体积快速地膨胀变大,最后在“啵”的一声脆响之后,竟逐渐形成了元婴的模样。   正偎在闭目盘坐的崔尘怀中,堪堪要吻上对方的凤葆,也被地面上不同寻常的灵压给惊动。   “怎么可能!”凤葆终于讶异地自崔尘的怀中站起,再度望向地上的赵坦坦,待神识扫过去时,发却现躺在地上的那个废人,竟在快速地越级晋阶。   但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她并未慌乱,脸上依旧带着轻蔑,只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向赵坦坦按下:“虽然只是蝼蚁,但如此扰人,也实在麻烦。算了,就给你个痛快吧。”   但她的手指抬起之后,却再也未能动上一分。   “怎么可能!”凤葆的眼中再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白色。   那是身着白衣的崔尘,正站在她身侧,手中仿佛十分随意般,拈着一段透明而轻薄的丝带。那是凤葆的贴身法宝,曾经将崔尘团团围困,但这一刻却死死缠住了凤葆自己的手。   为专心晋阶而封闭五感的崔尘,竟在此时醒过来了。   “大师兄,你醒了!”凤葆惊喜地望向他,就如同万年前每次看到他时,便会开怀地露出少女娇羞的那个掌门之女,双眸含春地望着身畔的白衣男子。甚至忽略了自己法宝丝带被切断了心念联系,竟反过来困住了她自己。   “凤葆,够了。”崔尘面沉如水,声音如山间穿流的风声般响起,“适合而止吧!”   重新睁眼的他,周身气势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便是在凤葆的威压之下,都没有半分弱势。   他的晋阶成功了!   “怎么能够?”凤葆却毫不退让,她痴痴地看着离自己那么近的师兄,“一万多年了,我才终于能再次站在你身边,怎么可能够了?你知道为了等到这一天,我熬得有多辛苦吗?眼看着寿元快要耗尽,容颜即将衰败,我费了多少的心思,才找到延长寿命、保持美貌的神功。你瞧,我如今终于与你重逢,用的仍是我未曾改变的容颜——我是不是还与从前一般美?放眼修真界,我应当仍算得上是第一美女吧?”   说罢,她粉面升起红霞,竟不顾指间仍拽得极紧的丝带,就此浮在半空,身姿曼妙地转了一圈。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在云间轻摆起伏,衬得她若云端的姑射神人,引起漫空洞穴中一众修士情不自禁的惊叹声。   这般仙姿,便是上界仙子,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崔尘的眼中却没有动容,更没有惊艳,只有一抹惋惜:“凤葆,你不该如此。纵然容颜不改,寿命延长,却又多少无辜性命因此葬送在你手上?即便你如今相貌还同昔时一般,但你可有自问过,还是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凤师妹吗?”   “怎么不是?若不是的话,那也是被你逼的!当年全修真界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成为道侣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你为什么,竟然不惜还了修为一走了之,与昆仑断了个干净?我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被你嫌弃吗?”凤葆被他眼中的痛惜刺激到,突然又有些歇斯底里。   崔尘叹息了一声:“你没有做错。感情的事,本就与你长什么模样,做什么事,并没有什么关系。从最初同在掌教座下修炼开始,我便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般看待。昆仑山上百余年修行岁月,我可曾表现过超出兄妹以外的情意?后来掌教提出要你我结为道侣,我也是立即拒绝。”   顿了顿,他又道:“当年会还掉修为,离开昆仑,只因掌教当时恼怒之极,要我二选一的结果罢了。我如此果决,也是希望不要耽误了你,你又何必因此作践了自己?见到你今日如此走上极端,我何尝不痛心?”   “不,你骗我!你就是移情别恋了!”凤葆却完全没有听进崔尘的语,又或者,她根本无法接受崔尘当面的拒绝,这将她万多年前的疮疤又一次揭了开来。   她眼神有些狂乱地望向地上正在晋阶的赵坦坦:“都是这个贱人勾引了你!若没有她,你不会离开我!她该死!她太该死了!”   就算在千年前的冷宫中,已经用各种手段将其虐杀了一遍,也依旧消除不了凤葆心头极度的妒恨。只要心上人的眼中没有她,只要有人得到了她得不到的,她的恨意永远不会消散。   “我要杀了她!我要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凤葆的双眼蓦然通红似血,不顾被丝带层层缠绕的手指,死命地向下方按去。   这一指按下去,那个贱人就会永远地灰飞烟灭。   只要这个贱人永远不存在于世上,师兄必定会重新看待她。   她是如此地深爱着师兄,总有一天,师兄会被她感动,看到她的心意。   他们是天造地设,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啊。 第243章 合璧   崔尘皱眉,手中一紧,那被他暗中炼化的丝带,便愈加用力地卷住了凤葆的手指。但他愈是阻止,凤葆的行为便愈是疯狂。   而场中诸人无不注视着那根轻薄的丝带,心也一起跟着绷紧,就怕崔尘一个失手没拉住,这疯狂的妖女就会将所有人都给抓得魂飞魄散。   丝带终究只是个法宝,被两边几乎不相上下地施力之后,终于发出一个裂帛之声,断成了数段,再也无法使用。   而凤葆的手指一获得自由,便继续对着赵坦坦的方向压下去,另一手则五指箕张朝着空中各派扫去,口中歇斯底里地恨声叫着:“都是你!都怪你!今日我必要杀了你,还要将所有敢轻视昆仑的蝼蚁全都碾碎!”   “凤葆,不要再任性妄为了!”崔尘厉声喝道,手中同时捏起了剑诀。   他在封闭五感之际,修为已有大幅提升,但比之凤葆还是稍差一筹,但如他这般的剑修从来就不惧越阶对敌。   本念着多年前的同门情谊,以及昆仑掌教曾经的养育教导之恩,他并不愿与昔日同门、前掌教爱女兵刃相见。   但眼见着面前的凤葆早已丧失理智,双手曾犯下杀孽无数,如今更是歇斯底里,他终是不得不祭出了挽紫剑。   紫色的剑芒对准了凤葆,光华四射剑气凌厉,只待她再继续对众人出手,便会毫不容情地斩向她。   凤葆早已疯魔,见他竟果真以利刃相对,她的眼中愈加狂乱,甚至连名带姓地唤着崔尘:“紫慕白,你别忘记了,你手中这把神剑,还是我昆仑的!你竟敢用来自昆仑的剑,对着昆仑掌教之女?”   崔尘的剑一点都不曾为她的话所动摇,他沉沉道:“神剑来自上界,并不属于昆仑,更非昆仑之人所铸。自万多年前,昆仑初代掌教收得剑时亦曾明,神剑只是暂行置于藏剑阁中保管,天下间凡是能得神剑认主者,便可携剑而去。何况今日你如此倒行逆施,抛开昆仑之剑修炼邪术,手中更犯下杀孽无数,又哪来的资格继续以昆仑弟子自居?即便是令尊得知,恐怕也要于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说罢,他空着的一手青芒闪过,另一柄神剑便已准确地落在了地上的赵坦坦面前,悬浮着鸣啸了一声,似因与自己的主人重逢而雀跃。   属于赵坦坦的那把剑,自赵坦坦失去修为后便不知去向,想不到竟是可以驱使对剑的崔尘,一直在代为保管。   而在修真界,便是道侣之间,也未必能真心信任对方,将自己的本命法宝交给对方保管,而就算信任也未必有这个能力,可以替对方保管本命法宝。   况且神剑有灵性,更不可能随便就听从剑主之外的人驱使。   拥有雌雄对剑的两人,就算彼此不曾承认更不曾有过承诺,却还是确实地有着比修真界道侣之间,更为亲密的联系啊……   这也是凤葆从万多年前,便一心想致莲纹于死地的最大原因,然而万多年前她不过对莲纹暗中出手几次,便被紫尘发现进而阻止。之后虽然成为慕白道尊的紫尘飞升离开,但莲纹修为已高过她,她依旧无法下手,只能蛰伏于暗处,伺机而动。   “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这个!一旦成为双剑之主,便不是道侣,也胜似道侣,这样的话与你青梅竹马的我算什么?”   神剑鸣啸过后,便未再干扰正在晋阶中的赵坦坦,竟极有灵性地自行在她身周盘旋,青芒熠熠似自行在替她护法。   看着这一切的凤葆,美丽的眼中通红,口里却咯咯直笑,“幸好当年这贱人自己犯蠢,竟将自身修为废去,这才终于让我能成功出了一次气。可惜啊,千年前那贱人眼看要魂飞魄散,却被从上界冲下来的你救了……你竟然为了就这个小贱人,不惜冒犯天道!你怎么可以!”   说到这里,凤葆竟不顾一切,猛地向地面扑去,快速地攻向赵坦坦。这是她情绪高涨到极点所产生的冲动,却也是早已暗中忖度之后的决定。   她绝不能放任赵坦坦顺利晋阶,使其与崔尘得以双剑合璧来对付自己。   以凤葆的天赋,能活到如今,固然出身好容貌佳,带给她不少便利,却也与她懂得见机行事极有关系。   修真境界差一点,实力便相差悬殊。   此时她即便对自己的修为有自信,即便那二人合力也难以在她手里讨得好处。但既然一场恶战难免,不如先消灭其中一人。   凤葆的双手如她的人一般,丰润白皙又修长纤细,曾在万多年前被誉为“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直羡煞了修真界一干女修,奈何她们能学凤葆的穿衣打扮,却没法长成她的模样。   但此刻,凤葆的纤纤玉手却箕张如爪,指尖泛着黑色,看来就如丑陋又可怖的魔物利爪,这是邪术修到极致后的表现,   若是被这一双爪抓中,立时便会皮肉烂、血津干,元婴溃散、神魂崩毁。   “你们打算双剑合璧来对付我?真是天真!神剑既然不愿认我为主,那便不如连人带剑毁去!”她厉声喝着,双手抓向护在赵坦坦面前的青剑。   趁此机会毁了这贱人,还有那碍眼的对剑,大师兄还会是她的,永远都会是她的。   “那可未必。”崔尘只是淡淡地道了声,手中挽紫剑出。   与此同时,青色剑芒也暴涨开来,挡住了凤葆致命的一抓后,落入了终于坐起身的赵坦坦手中,而远处的上空正传来崔尘的沉稳声音:“得成比目何辞死!”   他这一句传来,在场所有人都齐齐一怔,诧异地望向他。万没想到这般紧张的境况下,身系众多人希望的他,会突然念出一句肉麻之极的情诗。   而随着他的声音出现的,则是奔涌而来的紫色剑芒。   赵坦坦握住剑,嘴角抽动了下,倒没有别人那般惊异,而是轻声念道:“愿作鸳鸯不羡仙!”随着这句念来,她仿佛只是信手一提剑,却恰到好处地与远处会合在一处,围住了凤葆。   神剑本分雌雄,平时分开使用便已威力无穷,一旦双剑合璧,所构成的威力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也绝不是从前赵坦坦独自驱使双剑时,所展现的那些便可相比。   要发挥双剑合璧真正的威力,要的首先便是使剑二人同心协力,方能互为补助。而一旦掌握了诀窍,就如同画了个完美的圆,再无缺憾。   果然,便是如凤葆这般修为,在初次展现威力的双剑合璧之下,也被困住了。   只是,如果双剑合璧之时,能不用念这么丢脸的情诗,赵坦坦觉得会更符合现在的氛围。 第244章 合璧2   这一霎那,她脑海之中闪过了万多年前,在昆仑之巅,被还叫做紫尘的师兄,抓着练习双剑合璧时的情景。   当年的莲纹最头疼的,莫过于有天突然被一把神剑,莫名其妙地认了主。从此平静生活被打破也就罢了,还得每天被那位长得神仙一般,传说天赋千年难得的大师兄紫尘抓去,练习双剑合璧。   练剑就练剑吧,偏偏这双剑合璧,竟然要两人相对着,一边念诵情诗,一边练习剑招。   太羞耻了有没有!   对于情窦未开,在男女之事上处于懵懂状态的莲纹来说,这简直就是在越级挑战。还没情郎呢,就把诸多情诗背了个滚瓜烂熟,还得天天对着不是自己道侣的美男子,深情念上情诗三百遍,念得不深情还得重念……   将来若真找着道侣的话,她估计都对情诗麻木到没感觉了可要怎么办?   “这些诗句都是双剑合璧时,所使剑招相对应的口诀。秘笈上都有记载,你可以自己翻阅。”大师兄紫尘曾在她表示抗议时,面无表情地这么回答,“你要对着我念,我何尝不是要对着你念?”   噫……是啊,明明身边有着修真界第一美女,却为了练习双剑合璧,不得不对着她这个姿色一般一般的师妹,天天深情念情诗。   仔细一想,还是大师兄亏了。难怪每次相对念情诗的时候,大师兄的表情都有些不太对劲。   这般想过之后,莲纹出于内心愧疚,便没好意思继续抗议。自此后大师兄让念啥,她就乖乖念啥,再肉麻的情诗,眼一闭也就过去了。   ——都是为了早日练成双剑合璧嘛。   就不知道等剑招练成之日,他二人又要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边念情诗边御敌,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这样的疑问未曾想,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得到验证。   而如今的赵坦坦,在了解大师兄的心思之后,此刻回首过往,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只是情势不等人,没容她再多想,那边崔尘已继续念了下去:“同声自相应。”   她顿时又条件反射地回应道:“同心自相知。”手中剑锋一转,再出手便是如记忆中与这句情诗相对应的剑招。   既然开口应了这两句,之后赵坦坦便抛去心头的不自在,应对得越来越顺畅。仿佛过去的万多年只是浮云一现,她与师兄仍在昆仑之巅练习双剑一般,手中剑越来越得心应手,与崔尘相辅相成毫无破绽。   凤葆纵然已是化神境界,却一来是靠修炼邪术强行提升的修为,二来剑修本就有越阶杀敌的能耐。崔尘二人修为虽低她一些,神剑合璧后却将他们所能发挥的威力生生又拔高数倍。   不过片刻,凤葆便左支右拙,渐渐露了败相。   眼见二人边念情诗边驭剑,一攻一守配合默契,将她的攻势全都瓦解,只是一时还伤不到她。   凤葆面色苍白,显然这样的对战消耗极大。眼见不敌,她眸中闪过狠戾之色,蓦地全力轰散紫青剑芒,尖啸着向后疾退。   刺耳的啸声令赵坦坦神魂一颤,崔尘皱眉间,便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响起。竟是那空中黑洞里的各派弟子中,正有无数女修全身血液突然自行蒸发,在惨呼声里生生化作一具具干尸倒下。   再看那凤葆,方才还显出苍白的面色,此时已恢复如常,在疾退间不知用了什么法宝,蓦地便失了踪影。   这情状,与邹曼倩师姐妹临死前一模一样。可想而知,这几名突然死去的女修,多半便是暗中以同门性命为代价,修炼“春不老”邪术之人。如今被急需补助过度消耗的凤葆,全部当做血食夺取性命,也算是报应不爽。   凤葆一消失,空中被撕裂出的各处洞穴,失去法力控制,开始收缩起来。眼看洞口很快又要合拢,消失到不知哪个空间缝隙去。   众人焦急的呼救声中,正要追击的崔尘顿了顿,伸手一招,远处便有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飘摇而来。正是被称为芙蕖仙境的水芝境。   而冰山之外,有个一身紫衣的少年,正急不可待地先一步向崔尘飞掠而来。   “阿萌。”崔尘沉声向着空中的少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少年紫萌犹豫了下,还是转身朝着空中洞穴而去,手中化出带有臭味的粘液逐一划过洞口。   相当于化神期的神兽蟾蜍毒液腐蚀性极强,那些洞穴口被凤葆设下的结界,便开始肉眼可见地被腐蚀成星点的破洞。破洞渐渐越来越大,最终结界四分五裂,令洞穴真正与这边的空间贯通。   被困在洞中的诸派人士,总算是得到了解救。   崔尘交代完回过头时,眸底还有着掩不住的一丝愉悦:“师妹,想不到你竟还记得那些招式,我……”他说到此处,却发现赵坦坦正看着某处,貌似在出神。   他顺着望过去,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身后的地面。那里躺着一只几乎不成形状的白鹦鹉,还有一只曲线玲珑的紫金葫芦。   他的眸色黯了黯,伸手想拉住赵坦坦,但后者已经蓦地按下剑头,落回了地面,小心翼翼地捧起已经僵硬的白鹦鹉,用帕子包裹起来,装进乾坤袋里。   看到赵坦坦又接着捡起地上的紫金葫芦,崔尘终于忍不住唤了声:“师妹!”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与惶恐。   赵坦坦将紫金葫芦抱在怀中,轻轻摩挲了下,闻声朝他望去,然后轻轻笑了笑,便驭剑朝着魔尊所在的洞穴方向而去。   那一刻,崔尘面色瞬间苍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挽紫剑似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低鸣声,而后带着崔尘向赵坦坦追去。   崔尘不不语,再也顾不上去想追击凤葆的事,只是站在呼啸飞掠的剑上,紧紧盯着赵坦坦的背影。生怕一个眼错,她便如同当年一般弃了他,选择了别人,从此白首偕老再无他一席之地。   当年他不在她身边,得知一切时,早已为时已晚。而如今,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再度重演?   哪怕是生拉硬拽,这一次,他都要将她拉离那人身边!   然而当他离赵坦坦只剩下数步距离时,他却突然停下,没有继续追上前。   “主人,我去拦她!”正在解救诸派修士的紫萌,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的异常,担心地在心内唤他。   崔尘却只是摇了摇头,示意紫萌继续救人。紫萌有些愤然地望了眼赵坦坦,咬牙继续破除各洞穴的结界。   而崔尘只是静静浮在原处望着赵坦坦,身形未动,眼中却慢慢布上血丝。   赵坦坦站在牵青剑上,心绪汹涌如潮,令她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她在魔尊身处的洞穴前停下。   一直在为魔尊疗伤的苏曼姿戒备地看着她,却因魔尊受伤过重,不敢停下疗伤的动作。   赵坦坦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站在洞前,看了会儿闭目躺在洞中的魔尊月白,然后手中青色剑光起,直直劈向洞穴。 第245章 魔尊3   在苏曼姿为之色变,正要放开疗伤的手防卫之时,那道剑光却只是劈在洞口的结界上。   一声脆响后,结界被粉碎。   赵坦坦走入洞中,将怀里紫金葫芦放在魔尊手旁,便一声不吭地转身,向洞外走去。   身后传来苏曼姿的一声抽气,赵坦坦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到个嘶哑的声音:“别走!”魔尊月白竟已醒来。   赵坦坦脚下没有停顿,几步便已跨出洞穴,身后仍传来魔尊急急的声音:“不要走!”   就好像千年前凡界的皇宫里,那个尚青春少艾的新帝,百般挽留要离开皇宫的莲纹时,那充满深情与焦急的一声声呼唤。仿佛只要她回头留下,便会有他全心全意的对待,会有无尽的幸福时光在等待她。   但若真是那般,那么千年前帝王与皇后早已白头偕老,又哪来今日的魔尊月白与改头换面的赵坦坦?   身后重伤初醒的魔尊,推开要扶着他的苏曼姿,抱着紫金葫芦踉踉跄跄地上前:“至少,你把它带走,它是……”   没等他说完,赵坦坦已驭剑离开,头也没回,再没看他一眼,只是脚下青剑有些不稳。   崔尘本就在离她不远处,赵坦坦只飞了一点距离,便到了他身旁,被他及时扶住。   “师妹……”他欲又止,有力的双手扶着回到他身边的赵坦坦,竟有些发颤,而眼底的血丝却在逐渐散去。   这一刻,赵坦坦却无意中窥见了,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强大的慕白道尊,眼底潜藏的那丝脆弱。   她突然明白为何崔尘会在离自己这般近的位置——那并非仅仅在等着自己,也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当初是我先抛下你,独自飞升上界,如今又有什么权利阻止你做出选择?”知道赵坦坦的察觉,崔尘苦笑,“可若是你真的又选了他……我不知自己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所以我只能在这样的距离等着你的答案。”   只是在那样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为何那个凡间的男人会入魔。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一切都只在一念之间,只看心中之人是否肯渡化他。   幸好,她还是回来他身边。   赵坦坦伸手反握住崔尘的手,正要说话却忽地面色一变。   她感应到了异常,颤声道:“水华链。水华链所在的位置出事了!”   水华链是她的护身法宝,当年她潜入皇宫时,曾私下赠予宫中出生不久,便失去亲生母亲的小皇子护身。   这些年来,她都快忘记了水华链这回事,但在凤葆消失没有多久的此时,她却突然感应到来自水华链的示警,以及那丝熟悉的邪气。   她刚接触到过的,属于凤葆的邪气。   凤葆竟是逃往了皇宫之中?   赵坦坦心头一跳,握着崔尘的手不自觉用力,问道:“‘春不老’莫非不怕皇宫里的禁法结界?”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但看到崔尘点头,她的心还是沉了沉。   也许,凤葆根本就一直潜藏于皇宫内……   是了,自从千年前,皇宫设下重重禁法结界机关之后,便几乎成了所有修真者的禁忌之地。但也因此,这样一个鲜少有修真者踏足的禁地,对于凤葆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在邪术练成之前,能够放心潜伏之所?   赵坦坦曾有过一次被凤葆追杀的经历,正是躲到皇宫中才逃过一劫,那时她以为是因为神秘大能也惧怕禁法。但如今想来,也许那次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不过是因为凤葆暂时不想暴露她不惧怕禁法结界的事,怕被人依此发现自己的藏身地。   但此刻,从来没有过反应的水华链却示警了,是凤葆在皇宫里做了什么?那带着水华链的小皇子是否还安然?   赵坦坦心中升起一丝焦急和恐慌,她却张了张嘴,终是有所顾虑,没有说出来。   崔尘觉察到了她的情绪,也明白她在顾虑什么,拉紧了她的手道:“我们这就去皇宫。虽然皇宫里禁法,但她也受伤了,邪术的施展多少会受到影响,不如趁此机会彻底了结了此事。”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旁边传来另一个声音:“崔道友,我也愿同去。”   却是刚被紫萌解救出来的岑云鹤,他拉着自家师弟何云宁,飞掠到崔尘与赵坦坦身边,带着感激向他们一礼,而后道:“我们虽实力逊色,但对于阵法还算有研究,上次又曾因……曾因机缘巧合,被凡间皇帝请去维护宫中法阵机关。因此愿意一同前往,试一试解除那些禁法的阵法机关。”   岑云鹤本想说上次曾因凡间皇帝找不到雪衣居士,而拜托恰好到皇宫的他们维护阵法机关,却感到自己衣袖被何云宁扯了下,旋即想起雪衣刚因护主而死。他不由看眼赵坦坦,怕触动她伤心事,及时略去了这段话。   而他的提议令众人眼中一亮:若是能成功解除皇宫中禁法的源头,那么对付凤葆就有把握了。   “崔道友,我修为虽不如那邪修,但也愿尽绵薄之力,若要前往皇宫,还请加我一个。”薛逸含也上前来。   只要想起自己身为琼华掌教,却对身边之人疏于防范,险些因此害了全琼华派,他便自责不已。此时既要前往皇宫铲除邪修,哪怕岑云二人最后无法解除禁法,所有人依旧无法在皇宫内施展灵力,但加他一人总能多份力量。   薛逸含此一出。许是出于激愤,又或者真想为修真界铲除这一毒瘤。其余各派中实力数得上数的修士,亦纷纷表示愿意共同参与铲除妖邪。   崔尘并未推拒,而是面露欣然之色,向众人还以一礼:“那就有劳诸位。”   他在万年前,曾经是万人敬仰的慕白道尊,也曾不止一次承担过整个修真界的安危。但如今的修真界是这些后起之辈的修真界,而修真界的安危也从来不是单独一人的责任,只要大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并愿意共同为之付出,他自然不会阻止。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始终不曾离去的魔尊月白。   此时这附近人数极多,有从撕裂空间形成的洞穴里被救出来的修士,也有从芙蕖仙境中出来的各派幸存者,整个上空几乎都被修士们占据。   然而魔尊却面对着将近整个修真界的修士,在苏曼姿的轻声劝说下,依然没有避开离去的意思,只是幽幽凝望站在崔尘身侧的赵坦坦。而因着凤葆这化神期邪修,不久前差点就灭了将近整个修者界门派,幸存下来的众位修士群情激愤,暂时也未想起身边还站着一个曾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大部分修为较高的修士表示要参与剿灭邪修时,魔尊用那嘶哑的嗓音,插进了话:“皇宫之中的法阵,本就是我千年前亲自设计,又请天下奇人异士一同布置。不如就让我这个最熟悉的人,亲自去解除禁法效果吧。”   虽然声音比较低,却偏偏听来十分清晰,场中顿时为之一静。   是啊,众人这才恍然想起,魔尊月白曾经正是千年前凡界的帝王,当年皇宫之主。   皇宫中阵法机关重重,复杂又深奥,非常人能解,否则这禁法之阵早就于千年间被人解除了。   如今比起只偶然接触过一次那些阵法机关的岑何师兄弟,要解除皇宫里的禁法效果,魔尊这个曾经的皇宫主人,皇宫中重重阵法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第246章 魔尊4   但也有想起与魔尊深仇大恨的修士站出来,怒喝道:“你这恶魔,千年来毁伤我多少修真弟子,如今假惺惺说要帮我等解除皇宫禁法效果,谁晓得你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番话顿时引起众多人的共鸣,千年来魔尊对修真界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多太大。   就算不提从前失陷的佛道圣地“小须弥”,单只数年前的仙魔大战,便不知死伤多少修士,连天才如崔尘都在那次吃了魔尊的亏,差点身中惜澜花毒堕魔。   更别说,哪怕此刻也依旧死心塌地跟在魔尊身畔的苏曼姿,也曾是魔尊从琼华派劫走的。   一时无数仇视的目光落在魔尊身上,甚至鄙夷地落在苏曼姿身上,似下一息众修士便会合力,将重伤在身的魔尊彻底消灭。   苏曼姿愈发焦急地想拉魔尊离去,魔尊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用那双布满疤痕的眼睛远远望着赵坦坦,脸上不知是怅然还是痛悔。   最后他收回视线,叹了声,向愤怒的众人道:“我知你们恨不能食我肉寝我皮,但希望能先给我点时间,待将一切了结,我愿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赵坦坦注意到,他没有再在众人面前用“本尊”这个自称。   曾经他自称过“朕”,坐在凡界至尊的宝座上指点万里江山,承担着天下百姓的命运。后来哪怕入了魔,他也是自称“本座”的魔中尊者,意念稍动便能决定无数人生死。   但这一刻,他终于抛却了由这些身份带来的自称,与其背后代表的意义。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些,并不能带给他真正想要的或者真正想留住的。   “各位且慢。”崔尘出声阻止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就让他去吧。”   崔尘在修真界也不算无名之辈,又传闻与飞升上界的慕白道尊颇有渊源,且从仙剑大会到此回还曾多次出手相助各派,他的话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何况他所说的也确实有道理,众人对魔尊一触即发的围剿暂时停了下来。   各派掌教相互交流过后,勉强同意了魔尊的提议,比起目前身受重伤几乎没什么威胁的魔尊,还是那化神期修为邪修的威胁更大。   不但引诱门中女弟子牺牲同门性命来修炼邪术,待其邪术有成之后,竟还吸收作为自己的血食,如同养蛊一般。此等阴损的招数,防不胜防,简直骇人听闻,歹毒至极,还不如魔尊光明正大地挑起仙魔之战,在交战中见分晓。   崔尘始终站在赵坦坦身侧,此时望向魔尊,这个曾经得到过他所没得到的,却又亲手毁去的人……他的目光极度复杂:“魔尊,你造下的孽罄竹难书,不是简单能抹去的,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魔尊没有接受苏曼姿的搀扶,只是靠着身边的树费力地喘息着,闻他苦笑两声:“我虽是魔,却从来出必行……”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神情间闪过痛悔,再也没有出声。   这一次除了紫萌被留下善后外,前往皇宫的,都是整个修真界中举足轻重的高手,因此赶路的速度非常快,仅仅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已到达深夜的皇宫之外。   岑何二人一到宫墙外,便听从魔尊所,席地而坐,唤出琴笛布下与外界隔绝的结界,以防伤及皇宫外的凡人。   而其余人等,则让开一条道,静等魔尊来解除皇宫内的禁法。   魔尊站在皇宫前,脸上没有其他人那般或紧张或凝重,只是复杂地望了几眼皇宫,伸出手来,手指随着岑何二人的乐声轻轻拨动。   没有人看清他究竟在这刹那变换了多少种手势,只能感觉到虚空中光影飞快地旋转,随后化为一道道光束,如离弦的箭般迅速射入皇宫的各处角落。   魔尊月白,果然是这世上对于阵法最为精通之人,若是修真界有这般人物,必定会是人人敬仰的阵法大家。可惜,他却是个为祸人间、被所有人唾弃的魔。   这一刻,不知多少修士心内暗暗生出一丝惋惜。   整座皇宫随着光箭依次的射入,骤然五色光华大盛,但很快又如同被狂澜席卷般,光华又次第湮灭,最终恢复为沉寂在夜色中的漆黑宫城。   做完这一切,并没有费去多少时间。但本已重伤的魔尊,却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呼吸粗重,面色惨白,显然伤势因这一番施为,又加重了一分。   赵坦坦的手动了动,随即看到苏曼姿及时扶住了魔尊。   她吸了口气,转头却望见崔尘正沉沉地看着自己,想来也看到了她方才反射性的动作。   “师兄……”   她正要说话,想说那不过是看到别人倒下时,本能的反应罢了。   崔尘却一把拉住她道:“走吧,去找凤葆。”竟是不想听她说话的样子。   赵坦坦暗叹口气,只得随他向皇宫内飞掠。   循着水华链感应给她的位置找去,直到寻至冷宫中莲乐宫遗址处。然而除了那被缠绕在枯藤上的孩子外,这附近并未能发现凤葆的身影。   赵坦坦遥遥便望见那孩子手腕上闪着幽幽光泽的水华链,心中不由痛恨凤葆竟连那么小的娃儿都不放过。   她当年赠水华链,是为了给这孩子护身,却不想凤葆竟然就潜藏在这宫里。恐怕就是这条带有她气息的链子,反而令凤葆注意到了这个无辜的孩子。   若是这小娃娃有什么好歹,她真是难辞其咎。   一时心中升起的愧疚,令赵坦坦想冲上前上前解救,却被崔尘一把拉住。   “小心有陷阱。”崔尘凝眉观察着周遭,轻声道。   赵坦坦被这一拉,也冷静了下来。   狡诈阴险如凤葆,能在千年前不惜身份假作村女,做小伏低地瞒过帝王,潜入这皇宫之内,只为将她置于困境而后百般折磨。   又怎会故意利用水华链引了她来,而没有设下任何陷阱?   那被枯藤缠住的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此时他显然意识清醒着,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来人,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般恐惧地啼哭。   出于对凤葆的提防,随同而来的几名修士也没敢轻举妄动,只用神识扫向四周,在禁法效果逐渐散去的冷中之中,排查是否有什么埋伏。   最后还是崔尘先有了行动,他手中神剑紫光一现,旁边的废墟便无声地被劈出一道深沟,露出后面被吓呆的人。   旁边已有其他修士伸手一抓,将此人抓到了众人的包围之中。   仔细一看,这竟是个二十来岁,头戴玉冠身着锦袍的青年,且身上毫无灵力波动,显然只是个凡人。   “二皇子?”赵坦坦皱眉,未想到会在此处再度遇到二皇子。这位倒还真是喜欢往冷宫跑。   二皇子原本不知为何藏身在废墟之后,骤然面对崔尘那凌厉的一剑,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抖如筛糠,瘫在原地。紧接着又被人拎小鸡一般,拎到一群修真者之中,他这般养尊处优的皇子,哪曾经历过这般阵仗,看样子魂灵都似要吓得出窍,趴在地上连连喊着:“仙人们,莫杀我!” 第247章 凤葆4   他在地上吓得连连求饶,却不知众修士也有些尴尬。方才光顾着小心邪修凤葆的陷阱,反而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还有个凡人躲在一旁……想想着实有些丢人。   听到赵坦坦的声音,他愣了愣,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认出是熟人,这才稍稍镇定下来:“这不是仙女吗?这些都是你同伴?可吓死我了!早知道是你们大驾光临,我便该命人好生准备,免得怠慢了各位才是。”   二皇子倒也精乖,心知他们这一大群高来高去的人,深夜闯入皇宫必无好事,却绝口不问来意,反而假作客气寒暄起来。只是这寒暄转得实在太不自然。   赵坦坦哪有心情与他寒暄。既然已经排查过没有陷阱,就算仍不知凤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她也再忍不住,心念一动青芒闪处,那枯藤便无声地化为数段。缠在其中的孩子随之摔落,被一道七彩丝绦及时卷住,送入她的怀中。   常年在宫里生活的二皇子,哪曾见过这般神通,只看得两眼发直,喃喃道:“果然不愧是仙子……”   他的眼神令崔尘眉头微皱,开口问道:“如此偏僻所在,你怎会在此处?你的皇弟被绑在那边,为何你却无事?”   正在小心地用灵力,查看怀里小娃娃是否无恙的赵坦坦闻一愣,随即想到:没错,以凤葆之能,为何会单单绑起小皇子,却没有察觉躲在一旁的二皇子?   “难道你是那邪修同伙?”其余人也反应过来,齐齐召出法宝,严阵以待。   毕竟先前各派门中修炼邪术的那些女修,手里做着残害同门的事,表面却伪装得极好。这看来只是凡人的二皇子,又怎知没有什么隐藏的手段?   “冤枉!”二皇子脸色刚恢复正常,又被吓得发白,连连道,“我本来今夜不过是看月色不错出来走走,谁知却意外地望见有道诡异的光射向冷宫这儿,好奇之下便赶来察看究竟。没成想才走到附近,便发现上空似乎又有动静,这才赶紧躲藏起来,怕万一招惹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向赵坦坦拜倒:“没想到又是仙子出手救了七皇弟,这着实是缘分啊!”   赵坦坦侧了侧身,没有受他这一拜。只想说这二皇子太喜欢往冷宫跑,跟有没有缘分真没啥关系。   只是她刚才检查的时候顺便确认过,怀里的娃娃身上确实沾有凤葆独有的邪气。这未免太过令人意外。她特意将这小皇子绑在此处,又利用水华链示警,引赵坦坦等人前来,难道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赵坦坦疑惑地看着四周,干枯的莲池依旧干枯,断壁残垣的宫殿遗址则比从前又颓败了几分,这个地方看来如此平静,竟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即便经历了这些,那孩子仍是不哭不闹,只在趴在她怀里,静静地看着她。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这是什么情况时,远处忽地传来悠长的钟声,一声又一声。   在场的皆是修真界中的修士,对凡界的一些冗繁规矩并不十分了解,听到这钟声也不知何意,但皇宫之中突然深夜响起钟声,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鹌鹑一般窝在原地的二皇子,在听到钟声时,蓦地呆愣住,眼中霎那间涌起不知是悲伤是喜悦的情绪,面部竟微微抽搐起来。   赵坦坦见状心中一动,执剑在手,面露慎重地对众修士道:“假如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钟声应该是代表皇帝驾崩……”莲纹曾经当了十年皇后,对于宫里的一些规矩还是知晓的。   果然她方说完,去查看皇宫其余地方的修士,已有人匆匆寻来,人未至声已到:“凡界的皇帝方才驾崩了!那邪修就在贵妃宫里!”   几乎所有在场修士听到此话,第一反应都是那邪修凤葆竟弑杀了凡界的皇帝。   这般有违天道之事,她怎么敢!   赵坦坦一听到此话,忙将怀中娃娃塞入二皇子手中,便飞身急掠,向着翠华宫而去。   翠华宫正是本朝皇帝宠妃的住所,离此处几乎相隔半个皇宫的距离。这样的安排,也不知前朝哀帝是否有什么别的深意在其中,这些都已经没有探究的必要。   横竖对于此时已经能在宫中使用灵力的赵坦坦来说,这点距离却不过是转瞬即至。   因此下一息,她已经出现在那座宫殿门前。   这周遭意外的安静,听不到因皇帝驾崩而放的哀声,更看不到往常忙碌穿梭的宫人,殿前只有一片空旷。   仰头望了眼宫殿门口悬挂的“翠华”二字,那熟悉的笔划依然如昨。当年身为皇后的莲纹仅仅在远处遥望过这两个字,却从未踏足过这座宫殿。后来潜入皇宫的赵坦坦,也只是在暗夜里,远远地望过一眼,便离去了。   这里住着的,曾是莲纹决心携手的夫君,传闻中另外的女人,同时也曾是切切实实虐杀了莲纹的凶手。   “这皇宫之内早已几经变迁,人事几番新。只是想不到,在这所翠华西阁内的人,却仍会是当年之人……”赵坦坦叹了声,除了对于千年前岁月的缅怀,还有生出了一分怯意。   神魂间深藏的恐惧感,经过这些年其实已经淡化许多,但终究在她的心底刻上了深深的烙印,偶尔触及便会生疼。   她感到脚下的步子竟沉重了起来,突然不敢继续往前走,走进那记忆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一所宫殿。   手上蓦地传来温暖,一直跟在身旁的崔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侧脸:“师妹,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吧。”   说罢,他牵着她的手,当先一步,跨入宫殿。   是啊,这千年来的冤孽,也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赵坦坦闭了下眼,随他一同走了进去。   翠华西阁,历经千年却没有像前朝帝王为皇后特意建造的莲乐宫一般,化为一片断壁残垣,而是经过一代代的维护,愈发华丽典雅。   重重轻纱如飘过天际的白云,在风间轻缓地变换着形状。屋檐下挂着串串玉片,互相撞击时发出的脆响,与庭院里花枝上缠绕的护花铃声,混合在一起,仿佛在奏响一曲天籁。   崔尘多看了一眼那檐下的串串玉片和院里的护花铃,那正是当年凤葆最喜爱的声音。他抿唇,在清脆的声响间,脚步微微有些迟缓。   赵坦坦也看了看那些玉片。   当年的莲纹只是昆仑普通弟子,却也曾听说,掌教的爱女、修真界第一美女的房檐下,缀有六千多片用灵玉制成的玉片,庭院中更有用珍贵的玄金炼制的护花铃。   每当高处的风吹过时,它们相互撞击的声音清脆悠远,胜过天音宫最优美的乐声。   这般精贵的居所,人人认为理所应当是给凤葆居住的,只因她是整个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凤葆。   只是没有想到,当年住在昆仑之巅,天宫般的居所之,享尽世间一切最好资源的凤葆,今日竟仍在这所宫殿内。   那么皇帝宠爱的贵妃是什么人,赵坦坦便也隐约有所猜测。 第248章 凤葆5   赵坦坦想起了当年潜入皇宫那晚,在这里遥遥的惊鸿一瞥。却原来那歌舞升平的庭院内,就坐着个昔时故人。   只是那时无法使用灵力的她,在这宫中四处窥伺时,真的就不曾被凤葆察觉吗?但若凤葆当时便有所察觉,又为何并未立即有什么动作?   赵坦坦停下步子,赫然望见宫殿深处的轻纱之后,凤葆正跪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地抱着个人。   那是个身着龙袍的老者,两鬓早已斑白,发青的面上也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而气息显然刚断绝不久。   “凤葆。”崔尘的脚步停了下来,一手执剑,一手牵着赵坦坦的手。他执剑的手很稳,牵着赵坦坦的手却带着些微的颤抖。   只要看到凤葆,他便会不可控制地想起,千年前自己身边之人,便是在凤葆的残害下惨死于这座皇宫中。而千年后,她依旧对复生后的赵坦坦穷追不舍,更差点灭杀了近乎整个修真界的修士。   纵然他们曾同在当年的昆仑掌教座下修真百多年,那曾有过的情分,也早在她的所作所为中,消磨得一点不剩。   即便此时凤葆的神情有多茫然多无害,都无法令他手中的剑动摇半分。   凤葆闻声抬头,对着崔尘的剑尖,   脸上那抹茫然未褪,她怔怔地道:“大师兄,他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没有等崔尘回答她,她又喃喃自语:“我从他出生起看着他长大成人,又看着他爱上我,却不敢碰我,不敢碰我却又偏偏放不下我。他说要用一生给我无尽荣宠,这般痴心妄想的凡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疯狂与杀戮,也忘记了刚与崔尘决裂且生死战斗过,更没有注意道崔尘身后这些渐渐围上来的修士,与蜂拥而来的杀气。   凤葆只是呆呆地抱着怀里早已老去,如今更没了生命迹象的男人,仿佛一下子接受不了般,坐在原地不动。   “万年了,我自修炼春不老至今,对我倾心的男人不胜枚举,这不过是其中最平凡的一个。没有修为,长相一般,不过是个凡界的皇帝罢了。可他却总说要陪着我,想疼惜我。”凤葆忽然又笑出声来,“大师兄,你说他好笑不好笑?我是什么人?我是地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凤葆啊!我要嫁的,必是举世无双的郎君——区区蝼蚁一般的凡人,他哪里配?”   “我藏身在这后宫千年,见过不知多少代帝王,他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无聊时说说话的小辈罢了。等他长大成人,我推他出去宠幸妃子,他却像天崩地裂一般,挣扎到最后还是听话乖乖去了。去了回来便是长久地坐在我身边,话也不说只红着眼睛看我,好像受了多大伤害一般。世间男人多薄幸,为何会有这样的蠢货?可是现在,这个蠢货,怎么突然就死了?”崔尘没有回答她,她也没有期望崔尘的回答,只是一个劲坐在那里笑个不停。   千年万年岁月,对于在昆仑掌教死后便离开昆仑的凤葆来说,恐怕也是太过寂寞孤清。她蛰伏暗处修炼了万多年的邪术,于千年前将眼中钉莲纹虐杀之后,便一直藏身于这后宫之中。   是习惯了宫中的生活,还是害怕出去后又回到寂寞的巢穴之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万年前的凤葆从来不会露出像今日这般空洞的笑容。   绝世美人的笑千娇百媚,动辄倾国倾城。而她此时边说边笑,明明笑得极美,却令所有人都侧过头去,竟生出不忍再看的感觉。   崔尘也不禁垂眸叹了声,   就在所有人移开视线的瞬间,凤葆忽地飞身而起,趁所有人都转移注意力的瞬间,伸出双手,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向崔尘身旁的赵坦坦。   速度之快几乎令人无法反应过来,但赵坦坦出于内心深处对于凤葆的恐惧,一直在暗中戒备着凤葆。   在这瞬间,她早退后一步,手中青剑正要反击,蓦地眼角紫光一闪,挽紫剑早已先她一步,刺入了凤葆的心口。   凤葆捂着胸口,随即吐出一口鲜血,她倒退着望向面无表情的崔尘:“为什么……你竟一直在提防我?”   能够比赵坦坦还快地刺中她,崔尘虽然露出不忍并移开视线,却从未放松过警惕。凤葆想迷惑他人视线,却未曾想不过自作聪明。   神剑之威足以诛仙,何况一个为强行延寿而修炼邪术的凤葆?   不过须臾之间,凤葆的神色已委顿下来。   如同一朵鲜花逐渐枯萎,她瘫坐地上,发丝竟开始露出斑白之色。   “为什么……”她紧紧盯着崔尘,哑声道,“我不过想要她一滴心头血救人,你能除了惜澜花毒,必然是她……她肯定用过七叶……”   崔尘一剑之后,便未再出剑,他站在凤葆面前,打断她的话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放这凡界的帝王好生安息吧。”   凤葆却仿佛未曾听到他的话,捂着胸口的伤势,忽地颓然笑道:“是了,你怎会舍得?你都能为了救她,不惜从上界回来……我当年怎会未能看出来,你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暗暗喜欢着这个小贱人。若能早些看出来,我便早早拧死了她。便是被你恨,也好过如今……”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崔尘叹口气,收起挽紫剑,剑尖对着地面。但只要凤葆稍有异动,他的剑第一时间便会再度对准她。   千年前那件事,是他的疏漏,而这样的疏漏,他再也不容许发生。   凤葆停下话语,看着他手中的剑轻笑了两声,笑声里她的伤口随着鲜血流逝,斑白的发丝慢慢转为全白。   靠着吸食少女鲜血来保持青春的她,终究在鲜血逐渐流失后,遭受邪术反噬,开始显出老态。   她美丽的双眸光华涣散,在最后看了眼身畔死去的老皇帝后,再转回头来时,她的眼中竟渐渐散了方才的狠戾,隐约露出一丝从前的纯真。   “大师兄。”再开口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凤葆那般,带着些羞涩和痴慕,轻唤崔尘,“你还记得吗?我在昆仑所住的殿宇,檐下缀了无数细小的玉片,那都是托你用剑帮我削出来的。那时整个昆仑的同辈中,唯有你的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整块灵玉削成均匀的六千五百六十一片……我最喜欢听那声音……”   说到最后一字时,她原本娇柔的少女声音,已变作老妪干涩沙哑的声音。皱纹如藤蔓般,慢慢攀上了她那曾令整个修真界为之倾倒、为之疯狂的面容。   她张了张嘴,嘴里贝壳般洁白整齐的牙,在这一刻已经腐朽,露出牙床。   在周遭玉片与护花铃清脆的叮当声里,她喘息着艰难地发出极难辨别的声音:“大师兄……我希望你……你能用那剑术……兵解我……我……凤葆绝不能用……这般面貌死去……”   终究是曾经一同在昆仑度过多少岁月的同门,哪怕知道她手中犯下不知多少杀孽,甚至虐杀过自己最重要的人。崔尘虽然说着不再顾念当年情谊,还是在此刻,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你何必如此……”   凤葆中这一剑后,受邪术反噬,本就离死不远,何必再要求更痛苦的兵解……   但已经无法继续说话的凤葆,却只是坚持地看着崔尘,似乎就在等他的决定。   没有经历过万年前的修真界,也就没有人知晓,当年美丽的凤葆究竟有多骄傲。骄傲到就算是死,也不愿用此刻衰老丑陋的模样死去,而宁愿被崔尘的剑兵解肉身。   崔尘终于还是叹了声扭过头去,看向赵坦坦以及众修士:“师妹……还有各位道友,能否麻烦你们先去殿外等我片刻?”   曾为慕白道尊的他,剑术早在万多年前,便已登峰造极,但他却未曾料到有一日,会施展在自己昔时的同门身上。   赵坦坦点了下头,率先向外走去。她知道兵解凤葆的场面,崔尘并不想让更多人看到。   遣开众人,也算是崔尘给凤葆最后的尊重。   走出翠华宫,赵坦坦不禁又望了眼那殿前的“翠华”二字,此时看着心中的感受却又是另一样。   那个自万年前便暗中谋害自己,并且导致了千年前悲剧的凤葆。容貌曾倾倒整个修真界,修为已至化神境界的凤葆……   竟真的就此消失于这世上了?   赵坦坦怔怔望着匾额上的字,并没有因此感到释然,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第249章 二皇子   就在她心绪起伏之际,前方蓦然亮起无数紫色光剑,仿佛被狂风吹来的疾雨一般,自夜空之中落入翠华宫,须臾便消失了踪影。   师兄终究是成全了凤葆临死前的心愿,帮她施行了兵解。   紫色光华早已熄灭,赵坦坦却闭上了眼。   那一刻,来自久远岁月里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轮番显现。有白衣如仙执剑逼着她练剑的师兄,有总是跟在师兄身旁的凤葆,还有万多年前昆仑的众多同门,以及昆仑苍翠的山碧清的水。   曾经承载过她少女时光的昆仑,她本以为早在万多年的光阴流逝间,忘得差不多,却不曾想在这样的时刻,格外清晰地想了起来。   待她重新睁开眼时,正望见崔尘从翠华西阁之中步出。望见她仍等在殿外,他沉重的神色瞬间明朗起来。   崔尘的容色本就无可挑剔,此时已是晨光熹微,他嘴角浅浅露出个笑,便胜过这皇宫之中满满的春光。   赵坦坦也不禁露出个笑。   昆仑山上百年修真,清源山脉万年孤寂,入凡数十年险死还生,终究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师兄。   她笑罢转过头去,却发现魔尊月白正站在不远处默默望着她,眼神晦涩。也不知他望了多久,心中又是怎样的起伏。   但见他与赵坦坦目光交汇后,便向着众修士走了上去。苏曼姿也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并不在他身旁,身负重伤的他仅是站着都摇摇欲坠,走路时更有些踉踉跄跄。   似乎有了什么决断般,他费力地走到近旁,深深看了赵坦坦一眼,却对着她身旁的众修士道:“今日既已事了,便是我兑现承诺之时。”   “怎么说?”想到他方才毕竟帮忙解除了皇宫中千年的禁法之阵,众修士的态度比先前略好些,却依旧不忘戒备。   魔尊只道:“待随诸位与同门会合后,我自有话说。”   他说罢,望了眼刚从殿内出来的崔尘,忽地地苦笑了下,便转头向宫外飞掠,方向正是之前各派约定的会合地。   众修士互相看了眼,也飞身紧跟了上去。   魔尊的凶残深入人心,他们怎会相信他会有给交代的时候?   相比起来,他们倒是更担心魔尊会先他们一步过去,祸害了因门中精英暂时离开去剿灭邪修,而战斗力不足的各派。   赵坦坦也想知道这一次魔尊会给各派怎样的交代,但心中还惦记着件事。   她望向跟过来却一直藏在树后畏畏缩缩,想看又不敢看这边的二皇子,出声道:“今日一别或许后会无期,我仍想留一句同从前一样的话:还望你能善待自己的手足。”   二皇子忙探出头,连连摇手:“仙子,用不着挂念这些。方才你们进这翠华宫后,有个自称来自丹鼎门的仙人来晚一步,便顺带替七皇弟瞧了瞧,而后说我那七皇弟虽然不爱说话但资质不错,愿带回门中收作弟子。本……哦,我想着这是好事,便允了……”   赵坦坦怔了下,随即想到二皇子说的人是谁,可不就是此番同来的丹鼎门大弟子施采芪么?   丹鼎门以炼制丹药为主,不管是攻击力还是遁速,大都比不上别的门派。   但施采芪作为掌教师兄,修为不比一般门人。赵坦坦十分怀疑作为以采花采草为爱好以致连名字都不放过的丹鼎门中人,他会姗姗来迟,其实是被皇宫之中,因千年未曾有修士踏足而积攒下来的奇花异草给引走了——中途忍不住采药草去了……   而那个甫出生便丧母的小娃娃,先前被假作贵妃的凤葆,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收养。如今皇帝驾崩,凤葆也没了。一个小小的孩子与其在这波澜诡谲的皇宫之中挣扎着生存,倒不如离开皇宫。   他能被施采芪看上带回丹鼎门,倒也算是一种福缘。   赵坦坦思及此,心中略略放下心来,拉着崔尘便道:“师兄,我们也赶紧跟上吧。”   她最后扫了眼皇宫,心知这大约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来此地。   千年前因常年与尘世隔离,而思想单纯的莲纹被诓入皇宫,最终困于皇宫直到殒命,如今再世为人的赵坦坦,终于能以自由的方式站在皇宫外,与这座凡界最为华丽的牢笼诀别。   崔尘没有答话,只是反过来拉住她,飞身上了挽紫剑,转眼呼啸而去。   原地唯留下头戴金冠的二皇子,仿佛浑然未闻寻来的宫人惊吓之后恭敬的叩拜声,只是神往地望着逐渐日头升起的天际。   “果然……这种自由翱翔的生活,比当皇帝更令人向往啊……”他喃喃着。也许比起想法弄死那龙椅上的老头子,倒不如甩开这一切,图个自在高兴就好……   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肩上挑的已不止一人的身家性命,便只有继续走下去了吧。   布局多年,此番本欲一头令沈妃暗中给老头子下药,一头以七皇弟引出翠华西阁的妖孽。却不想一切如有天助,传说藏在翠华西阁的妖孽,竟直接被一群仙人解决了。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是天意吗?   罢了,罢了。   若这都是天意,那便不如顺应天意。   他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再转头时,已经初初有了未来帝王的气势。   挽紫剑的速度有些慢,赵坦坦站上去不过片刻便察觉了,随即注意到崔尘竟一直沉默地在旁边,蹙着眉头一声不吭。   莫非亲手兵解了凤葆,他心里终究还是会感到难受?   她不由伸手挽住他,担心地问道:“师兄……你还好吧?”   崔尘早在赵坦坦与魔尊对视之时,面色便沉重了下去。   此时他怎会不知自己的师妹又想岔了,轻叹了声,他摇摇头,想了想,终究还是问了出口:“师妹,若魔尊真心悔过,你……会给他一个机会吗?”   赵坦坦微怔,抬头望见崔尘眸底潜藏的忐忑。   曾经的错过,终究对彼此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如他这般沉稳的人,竟也会露出没有信心的一面。   赵坦坦心中一阵酸涩,抓紧了崔尘的手臂道:“师兄,当初是我错把一时的温情当做男女之情,虽然最后遭到了错付他人的报应,但总归是我错了,我……”   “别说了!”崔尘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仿佛怕听到什么他无法承受的话。 第250章 魔尊5   赵坦坦轻叹了声,收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身后的皇宫早已随着他们的远去,再也望不见踪影。这一番变化如此之快,她至今还有些如在梦中的恍惚感,回顾之前发生的种种,有个念头却蓦地闪过她的脑海。   “师兄,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她吸了口气,才慢慢开口道,“若凤葆便是当朝贵妃,那么七皇子岂非就是她害了其生母之后,抱养在膝下的?她……她为何会想抱养个孩子?”   若当真是个无子的贵妃,收养个皇子作为后宫之中的立身之本,那还能够理解……向来清高孤傲的凤葆,为何会这样做?   想起明知各派高手前来围剿她,凤葆却什么都没有做,只跪坐在翠华西阁之中,抱着已经崩逝的凡间帝王。那脸上实实在在的茫然,哪里像是个阴险歹毒靠吸食人血修炼的邪修……   莫非凤葆对那刚驾崩的皇帝……   见赵坦坦换了个话题,崔尘神情有所缓和。他似也想起凤葆那时的模样,叹了声:“恐怕……她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漠视这个陪伴在她身边,直到逐渐衰弱老去的凡人。”   果然师兄也是如此认为么……   千年万年的岁月过去,身边熟识之人个个离去,即便是心肠再坚硬的人,也会有需要他人陪伴的时候。   就如同当年空守青云峰万年的莲纹,凤葆也难免会有寂寞无可排遣之时吧。   赵坦坦低下头去,轻声道:“修真者要孕育后代,多数会折损修为。且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降白虎斩赤龙,孕育后代的成功率也是极低的。”所以当年莲纹即便散了一身功力,入宫为后十年,也未能诞育一儿半女,“凤葆也是如此,或许是不愿折损自己修为,又或许知道自己很难生育孩子,所以她选择抱养一个那人的孩子,也是希望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圆满吧。可惜所用的手段依旧如此狠毒卑劣。”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发展,往往出乎预料,没有到最后永远也不知道结果会是走向何方。   谁能料到有一天,曾经倾倒整个修真界的凤葆,就算表现得再不屑,心底再矛盾再挣扎,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个凡人的影子。   崔尘听到此处,禁不住伸手抓紧赵坦坦的手:“师妹。”他分明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紧张,却只是神情淡然道,“我辈修真求的是早日飞升,图的长生大道,孩子固然是世人眼中血脉的延续,实则对于修士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赵坦坦轻叹了声,望向前方逐渐显露出轮廓的清源山脉。   各派会合之地,选在了险些被凤葆夷灭的清源剑派。   赵坦坦到了地方后,遥遥便望见各派弟子正召出了各自攻击力最强的法宝,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一个圈。其中赫然便有几名刚一同前往皇宫,剿灭邪修凤葆的修士。而包围圈中心只有一人,便是魔尊。   魔尊月白双手背在身后,在众修士的攻击之下,毫无抵抗的意思,此时早已遍体鳞伤。带着魔气的血液淌了一地,将他所站之处的青翠草木大片腐蚀。   而来自魔修超强的恢复能力,则不断地修复着他的伤处。   但是恢复得再快,也抵不住连绵不断的攻势。在赵坦坦与崔尘达到之时,魔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崔尘自挽紫剑上跃下,便出声喝问。   随着他的喝问,众修士攻击的动作为之一缓。   “崔道友,魔尊说愿在全修真界修士面前赎罪,认打认罚绝不反抗……”站于不远处的薛逸含答道。或许觉得这般围攻一个毫不抵抗的对手,终究有失磊落,他的眉宇始终皱着,却并未喊停。   各派的掌教长老等人与他站在一处,虽然大多与他同样想法,因而未一同出手攻击,却也未曾远离自家门人。看所站方位恰好堵住了魔尊所有退路,显然他们也在防范着魔尊,生怕后者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千年来,魔尊几度险些屠灭了这些门派,尤其仙魔大战一役,各门派中精英损失过半,更有不少小门派因此从修真界彻底消失。   论起魔尊月白的恶行,修真界无人不咬牙切齿。   今日既然他毫不抵抗地站在各派面前,众人哪怕猜测他另有阴谋,也忍不住纷纷召出法宝出手。   “赎罪?”紫云宗的长老恨声笑道,“我等与他仇深似海,便是活剐了他也不为过!他有什么资格谈赎罪二字?”   另有小门派掌教也纷纷出声,嗤笑道:“赎罪?以为说句赎罪,就能抵消过去的罪业?”   各派弟子更是围在横眉竖目、怒骂指责。   平日里这些修士对于魔尊惧怕至深,几乎谈魔尊色变,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复仇,哪怕打不死这个恢复力极快的魔尊,也希望能多为陨落的同门多出一口气。   一时间,清源剑派主峰之上,宝光四起,喝骂声不断。   崔尘朝身后的赵坦坦飞快地看了眼,发现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地上几乎已经没了人形的魔尊,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向来淡定的他,一时竟不知该松口气,为她看来并没有太关心这个与她有很多过去的男人,还是该紧张,为不知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千年前莲纹选择了别人,这件事成了他心里抹不去的痛。他不恨莲纹的改弦易辙,只恨自己未能早些与她说清心意。   他不止一次地想,若当年自己早些与莲纹表白清楚,早些与她定下鸳盟,而不是一门心思闭关苦修,在最短的时间内就丢下她飞升上界。后来事情的发展,是否会是另一种局面? 第251章 魔尊6   崔尘注视着赵坦坦,眼神愈来愈复杂。   而被众修真弟子围攻,或者说是单方面攻击着的魔尊,也正隔着人群望着赵坦坦,不时有鲜血淌过他的额头,流入他的眼中。他的双眼却眨也不眨,只是紧紧盯着站在人群之外的少女。   赵坦坦在这两人的注视下动了,她转过身去,脚下青芒一现间,已驭剑离开了这座清源剑派主峰。   崔尘吐出一口气,回头望了眼魔尊后,也跟了上去。   清源剑派虽险些遭到化神期修为的凤葆夷灭,但门中弟子大多幸免于难,此时正在各峰忙着重建殿宇房舍。   赵坦坦从前十多年里都随无极真人隐居青竹峰,门中熟识的人不多。倒是崔尘作为清源剑派的大师兄,这一辈精英中的精英,一路不时会遇到相熟的师弟师妹,满眼崇拜地向他行礼问候。   赵坦坦回头时,就望见他正被众多女弟子围着问长问短,就仿佛当年她第一次从凡界将他带回来时,所见到的情景重现般。   她眼中闪过一抹恍惚,随即又转身继续向前飞掠,一直到青竹峰才停下。   这里原本就属于清源剑派禁地,因此没什么弟子在此,比起其余各峰,显得格外冷清。   赵坦坦按下剑头,落在无极真人曾经居住过的竹屋前。   竹屋后有大片药田,茎叶枯黄显然荒废已久,竹屋的门是虚掩着的,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一小会儿。   赵坦坦在门外静静站了会儿,然后推门进去。   竹屋内到处散乱地放着各种孩童的玩具,大多来自凡界,处处透着随意,丝毫看不出是无极真人这等修为这等身份的修真界泰斗,所居住的地方。   只是,这些物品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修士的居所,尤其是无极真人这等人物的居所,通常都施了避尘诀,可百年千年维持清洁明净。   竹屋内积了这般厚的灰尘,只能证明一件事——避尘诀已经无人继续加持灵力,无极真人是真的不复存在于这世间了。   赵坦坦蹲下身子,捡起一个被丢在蒲团上的拨浪鼓,轻轻摇晃了下。崔尘走到门边时,恰好便听到那“咚咚”的清脆响声。   “师父他总把我当孩子,我那时都十八了,还成天在屋里摆着这许多玩具,生怕我长太快一般。”赵坦坦轻声道,“我那时真是好气。他好歹是清源剑派前任掌教,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元婴后期修士,结果不是拿师兄炮仗似的修炼速度来刺激我,便是拿着玩具来逗我……真是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但如今想来,也许他真的是怕我长太快,想起什么吧……”她伸手盖住双眼,就这样蹲着身子一动不动。   崔尘也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赵坦坦才终于重新抬起头,睁开双眼放下拨浪鼓,便安静地开始动手收拾屋子。   修士要整理房屋,只需要施展灵力便能达成,但她却用双手将所有杂物都归置起来,然后用手帕将桌椅等陈设细细地擦了一遍。   崔尘看了她一会儿,走进屋内,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笤帚,将地面全部清扫一遍。   竹屋就那么几间,除了炼丹室与打坐闭关之所,便再无其他。他们二人一起打扫,不过片刻功夫,便恢复了竹屋内的洁净。   无极真人屋内的玩具,被赵坦坦珍重地放在一个箱子内,埋在竹屋后的药田旁边,然后对着拜了拜。   虽然曾经是师叔祖与徒孙,但对于赵坦坦来说,印象更深刻的,却是过去那将近二十年的师徒情谊。   是无极真人总是喜滋滋唤着她“如宝”时,那暗自坏笑的模样。是啊,他少年时被自己师尊唤“阿宝”,他就给自家曾经的师叔祖取个“如宝”的小名。这般没气势的名字,想必他早就迫不及待想让别人也感受一下。   可惜,她都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就永远消失了。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赵坦坦站直身子,看向一旁的崔尘。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是担心开口打破什么?还是怕开口后,再引起她什么话?   既然他不说,那么就由她来吧。   “师兄,你刚才是不是很担心我会救魔尊,或者出替他开脱?”赵坦坦站在竹屋后的药田边,仰头对着崔尘无暇的面容,口中问得十分直白。   她点漆般的双眸,清澈如水,虽然不复旧日容貌,眼神却始终没有变过。哪怕她心底不愿承认,但她终究是当年的莲纹。   崔尘望着这双眸子,心底缓缓泛出一丝酸涩和柔意。他叹了口气,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因这确实是他内心深处所担忧的。   “我不会那样做。”赵坦坦低下头去,也叹了声,“他是罪有应得。纵然今日他被众派诛杀,恐怕也难抹平他所犯下的滔天罪业。既如此,我为何要替他说话,甚至救他?何况……在千年前,我闭上眼睛断绝气息那刻起,便已彻底诀别了过去的自己,与他再无关系。如今的我,除了看到他会升起深深的恨意外,再无其他情意,想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帮他?”   即便魔尊月白今日有放下屠刀之意,凭什么就要受过他伤害的人,因此轻易原谅他?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若是为魔千年,犯下杀孽无数,却只要临了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么又要叫那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可得到成佛的苦行之辈情何以堪?   今日之果,本就是当年堕魔的月白,自己造的因。 第252章 魔尊7   “是吗……这样,也好。”崔尘淡淡而简短地应了声,便转过头去,遥遥望着主峰。   青竹峰的山风拂开他的墨发,他的额头光洁如无暇的玉,眼中却藏着讳莫如深。   虽然这样说着,但赵坦坦守在青竹峰并未再去主峰,崔尘也没有离开青竹峰。他们在无极真人留下的竹屋里,如同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般,一同闭目打坐修炼,对远处来自主峰的宝光剑气仿佛视若无睹。   在青竹峰待到第十日时,紫萌却带来了一个消息——魔尊自请关入锁妖塔,但在此之前请求能最后见清源剑派赵坦坦一面,有重要的话想说。   闭目修炼多日的赵坦坦睁开了眼,转头望向身旁崔尘时,却正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他的姿势根本就不像是在修炼,也不知他就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师妹。”首先开口的是他,声音极少有的干涩,“有些心结不是逃避便可以忘却,该是你面对的时候了……但你若不想去见,那便不见也罢。”   显然他早已料到这一天,却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赵坦坦从蒲团上站起身,却没有马上迈出竹屋,只站在屋内静静望着口中说着淡然的话,眼中却渐渐泛上血丝的崔尘。   “师兄,我确实有心结未曾解开。但你呢?”赵坦坦俯身伸手抚向他的眼睛,“你的心结藏得那般深,可是你的双眼却没能在我面前隐瞒住。你忘记了吗?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便是我。我们共患难同甘苦,相伴了数千年,对彼此都已经了如指掌……”   这沉默修炼的十天,与其说是在修炼,倒不如说他们都默默在沉思在反省。千年前的变故,成了她的心结,何尝没有成了师兄的心结?   “师妹……”崔尘眼中的血丝稍退,眼眶却红了,他伸手覆在赵坦坦纤细白嫩的手上,声音带出了一丝颤抖,轻唤了声,“莲儿……”   有多久没有唤出这一声“莲儿”了?   飞升后的万年间,他在上界便再没有唤过,并且随着时日的过去一日比一日沉默寡,因为上界没有她。   千年前冲到下界时,看着帝王怀中没了气息的人开始,他唯有在梦境中,才会唤上一声“莲儿”。因为那个能够被唤作“莲儿”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哪怕后来想尽法子,付出一切代价,令她重新醒来,却又害怕她想起那段痛彻心扉的记忆,给她改了名字。   她能以为这是一段崭新的人生,也是件好事。   后来发现她终于察觉了自己并未轮回往生,被他强行留在了此世。她认知到自己其实依旧是那个莲纹,但他却还是未曾唤过她一声“莲儿”。   “莲儿……”崔尘又唤了声,看着赵坦坦的目光迷离,“你知道吗?我好怕。怕一旦我唤你‘莲儿’,你就会重新变回那个选择了别人的莲纹……你会吗?”   重逢之后,他只唤她师妹,下意识地只认她这个“赵坦坦”的名字,因为只要她这次平平安安,走上修真的坦途,他已经心满意足。   “嗯。”赵坦坦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崔尘的手上,轻轻应了声,“师兄,我不会的。”   说着,她将手从崔尘的手中挣出来,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低头凑了上去。   他们的距离本就极近,几乎呼吸相闻,只是凑上去一点,他们的唇便紧紧相贴。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亲吻对方,她能感受到崔尘的惊诧,与瞬即而来的火热。   在崔尘眼中血丝彻底退去,浑身发烫地抱住她时,她及时推了开来,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师兄,你刚才说的没错,有些事确实需要去面对,才能获得最终解决。”   “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她站起身,向竹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望向坐在寂静屋中的人,“我也有些话,想同你说。”   修真之人不提倡杀生,但凡捉来的妖魔鬼怪,往往会选择镇压于锁妖塔之中,令其反省自身罪业。   修真界最初的锁妖塔曾位于上古修真大派之中,乃是集合了上古佛道各界修士们的力量共同造就。然而在经历光阴的摧残之后,上古修真大派早已凋零,而那座锁妖塔也渐渐再无法力可以镇压妖邪。   眼看祸乱将起,慕白道尊受各派修士之托,从那上古修真大派遗址,将锁妖塔带回清源剑派。然后他同样集合修真界各派修士的力量,并结合手中挽紫剑神力,重新给锁妖塔进行了法力加持。   现如今,各派修士对魔尊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奈何魔尊怎样也杀不死,如今他既然自请关入锁妖塔中被镇压,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若能趁此将魔尊彻底封印在锁妖塔内,那才算真正没了后顾之忧。   故而,魔尊的请求虽然令众修士诧异,更因此不少人开始猜测,清源剑派的赵坦坦究竟与魔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竟能令魔尊情愿被镇压在锁妖塔内,也要求见最后一面?   虽然经历了崔尘一事,又有修为相当于化神期的万年神兽紫萌在场,众修士不敢再胡乱怀疑这位修为曾一度达到元婴期的女修,是否与魔尊私下有勾结,但终究暗中连她也一同戒备了起来。   赵坦坦就在神情不一的各派修士目光中,来到了清源剑派的主峰上。   到了这里,才发现主峰大殿附近的花草树木早已凋敝,令原本草木葱茏的峰顶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泥土,那是由于大量魔血的腐蚀而导致。   魔尊仍在十天前的老位置,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堆烂肉,哪里还有从前威风八面,令众修士闻风丧胆的模样。 第253章 魔尊8   一直替崔尘在外善后的紫萌,就站在离魔尊最近的地方,在他的身后还有各派的掌教。   虽然这些都曾是修真界叱咤一时的门派掌教,但对于修为相当于化神期,且还于他们门派有救命之恩的紫萌,他们十分甘愿且主动地站在紫萌身后,恭敬而有礼。   赵坦坦走过来时,紫萌轻哼了声,扭过头去,似不想看到她,但周身的威压却丝毫没撤开,反而护在了赵坦坦身周。   他心中一直恨她拖累了自己主人,能够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   “谢谢。”赵坦坦脚步停顿了下。   紫萌却毫无回应,只是看着别处。   赵坦坦没再理会他,望向了魔尊,神情冷淡疏离:“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   魔尊月白从她一出现,便直直地望着她,却又更像是在通过她,回忆着什么。虽然周身鲜血纵横,但他那眼角满是疤痕的脸上,却蓦然绽出一个微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回忆。   直到赵坦坦冷冷地道了声:“若无话可说,那我便走了。”而后转身要离开时,他才急急地喊了声:“等等!”   他挣扎着爬起身,在几乎整个修真界修士的高度戒备下,向着赵坦坦跪倒,就如同千年前在皇宫里,九五之尊在众多宫人面前那一跪。   他跪在地上姿态卑微,带着愧疚、忏悔与乞求,抬起那双眼角布满疤痕的眼睛,用嘶哑的嗓子说道:“我今日求见仙子,不为别的,就为听说仙子的剑乃是神器。神器上可诛仙下可屠魔,我想请仙子用神器亲手将我镇压在锁妖塔中。”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在场修士齐齐一怔,万没想到十恶不赦如魔尊,落到如此境地不设法逃脱也便罢了,竟还会跪求正派修士用神剑之力镇压他?   这个魔尊难道是假的?   不少修士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在望见峰顶大片被魔血腐蚀的地面后,又自动推翻了这个猜测——世上还有哪个魔,连血液的杀伤力都如此之强?   听闻魔尊于阵法一道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愿意被人以神剑之力镇压,自然没人会提反对意见,相反还觉得这主意很好。   紫萌虽心中还闹着别扭,但他自有灵智起,便随主人跟在莲纹身边,莲纹对他来说其实相当于半个主人。因此他自赵坦坦来主峰后,便一直暗中戒备着,生怕魔尊会当着如许多修士的面,对赵坦坦说出一些不合宜的话,令她的名声因此受累。   却没想到,魔尊要求见她,并未当众提及旧事,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在想些什么,凡是知道些当年之事的人都能猜到,大抵不过是想借此方式,向当年的莲纹赎罪罢了。   也许还想借此一拼,但凡赵坦坦在此时稍稍表现得心软一分,他便必然不会放弃,少不得还会用尽手段获取对方的原谅,甚至求得重新开始。   赵坦坦还未说话,紫萌已忍不住出骂道:“做了这许多错事,害了这许多人,便是你此刻幡然醒悟,也已经晚了!”   魔尊全然不理会紫萌的话,只是盯着赵坦坦看,期待她能给予一些回应。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眼中,随着赵坦坦露出思索的神色,甚至闪过了一丝光亮。   赵坦坦叹了声,在思索片刻后,回答道:“魔尊的修为,我不敢小觑。我的神剑本是一对,双剑合璧之时,才能真正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她说着向众修士道,“若是要满足魔尊的请求,我想单我一个是不行的,还得师兄与我一起出手。”   看到她如此自然地与各派修士商议如何镇压自己,脸上窥不见一丝不忍,魔尊眼中的那丝光亮终究湮灭。   千年前他哄骗了莲纹又不信她,害她被虐杀于冷宫之中,又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救走……作为少年登基的帝王,自诩英明睿智,却最终倒行逆施,亡朝灭国,癫狂千年。   到头来,除了一个堕魔的结果,他竟从来没能挽回什么。   他苦涩一笑,费力地站起身,自行向着锁妖塔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却是毫无犹疑。   众修士互相交换眼神之后,也戒备地跟随在他后面。   热闹了许多日子的清源剑派主峰,很快随着各派修士的离开而安静下来。赵坦坦站在因魔血腐蚀而光秃秃的峰顶,回眸却望见崔尘就站在身后不远处,也不知他何时跟了过来。   比起之前那复杂幽深的眸光,他此时的眼神似乎舒缓了很多。   赵坦坦看着他,然后缓缓绽出一个微笑:“师兄,还要请你出手,帮忙一起镇压魔尊。”   崔尘迎着她的视线走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像是等了她这句话很久般,他向来淡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轻松。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决定了就好。”   魔尊月白是她的劫数,她唯有靠她自己才能渡过这一关。   只要她下定决心斩断当年,他又怎会不帮她?   锁妖塔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各派齐心协力设下重重禁制,务求能令魔尊进入之后,便是后悔也无法再脱身。   而各派高手更分成数个方位,以掎角之势遥遥包围着魔尊。虽然以魔尊现在伤重的状态,连平时的十分之一实力都达不到,但他们仍是小心地守在各处,防止他中途反悔。   但当看到魔尊真的脚步停也不停,直接踏入阵法中心时,众人还是禁不住感到意外而面面相觑。   过去千年里,魔尊的奸猾狡诈早已深入人心。哪怕到这一刻,仍有人在暗暗猜测他是否另有所图。毕竟魔尊于阵法方面的造诣,也同他的魔功一般,令人胆战心寒,没人能肯定他不会在关键时刻突然暴起反攻。 第254章 魔尊9   赵坦坦由于要使用神剑镇压魔尊,也跟着踏入阵法之中。但与魔尊不同,她所踏的方位,是处于主导位置,非但不会被阵法所困,且还能大幅提升她所能施展的灵力。   在她踏入阵法的同一时间,崔尘也站在了与她遥遥相对的位置。他们互相望了眼,长久以来的默契,令他们瞬间明白彼此的意思,一对稀世神剑几乎同时在各自的掌中被召唤出来。   神剑的紫光与青芒在阵法之中,随着他们的意念划出道道光华,每道光华中都暗嵌神剑之力,不多时便隐隐形成了一个阵中之阵,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向站在阵中心的魔尊压去。   在他们默契地驭剑之际,魔尊只是站在阵中一动不动,似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神情却犹豫不定。   而在剑光构成的巨网,即将兜头罩住他时,他终于忍不住颤声道:“等一下!”   赵坦坦还未给出反应,崔尘已先一步令剑网停顿在半空,神色间又有了先前的复杂凝重,却未出声只是看着赵坦坦。   魔尊颤着手,探向自己心口,掏出一只紫金葫芦,就像之前一样,朝着赵坦坦的方向递去。   赵坦坦在这一瞬气息微乱。   “这个……”   他还未说下去,赵坦坦已打断了他的话,移开视线,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颤了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千年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若我是凡人,此时早已连骨骸都已腐朽,你既有了自请镇入锁妖塔,给世人一个交待的觉悟……何必还要执着于此?”   她说着,剑随意动,青芒一闪间,魔尊手中的紫金葫芦便被打落,眼看要碎于阵法之中。   魔尊月白却惊呼一声,猛地扑向紫金葫芦,一把搂在怀里。   阵法皆有修真界高手中的高手所布置,一个踏错便是千刀万剐之痛。魔尊在阵法之中滚倒,刚有些微恢复的伤势转眼便又加重。   他痛呼着在阵法之中皮开肉绽,却死死搂紧怀里的葫芦,一点都没让其受到损伤。   “你这是何苦……”赵坦坦叹了声,手指轻动,魔尊身周的重重利刃,便缓了下来。   魔尊的痛苦稍有平息,却没有别的举动,只是抬头望向赵坦坦,眼中闪过的与其说是不甘,更像是失落、悲伤与最后一点坚持。   就在这片刻功夫,外间却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尊上!”   竟是莫名消失了好几日的苏曼姿,直直冲了进来。   令人意外的是,她身上的魔气不知为何毫无踪影,浑身更是察觉不出一丝修为,像是成了一名凡人。   而曾经琼华派第一美女的面容,不知被什么法器毁损大半,看来着实丑陋可怖。令在场大部分曾认识她,甚至倾慕过她的修士,皆惊诧地望着她,心中隐隐感到痛惜。   苏曼姿却不管不顾,径直冲向阵法,   随即被强大的阵法反弹倒飞数丈,若非及时被人拦住,恐怕这片刻功夫毫无修为的她已经丧命,但饶是如此她也碰得头破血流。   拦住她的是跟过来的薛逸含,后者喟然扶起她,喂了一枚丹药,她的气色才略好些。   所有人看到薛逸含出现,才忽然意识似乎这两天都没见过薛逸含,莫非是因为苏曼姿?   可苏曼姿早已堕魔叛出,不再是琼华弟子,为何身为琼华派现任掌教的他,会突然带着带这魔女来此?   薛逸含自然知道众人的疑惑,叹口气解释道:“苏师妹……这魔女用当年我留给他的传讯符找我,我赶去时,才发现她被魔尊废去了魔功,藏在凡界的一个村落里。她苦苦哀求我带她过来,送魔尊最后一程,我……唉,她毕竟是师尊的女儿,我便是不念当年同门之谊,也不忍心她如此苦苦求我,因此带她过来。但她毕竟曾随魔尊害了不少正道修士,待此间事了,我少不得要替师尊清理门户……”   苏曼姿的本性并不坏,却因痴恋魔尊而自甘堕落,手中沾了不少昔日同道之血,其中不乏当年琼华派的同门。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魔尊这般冷酷无情的魔修,竟在自己前来各派面前自承其罪之前,悄悄将苏曼姿废去魔功藏于凡界。魔尊受制之后,麾下魔族自然溃不成军,被正道打败不过时间问题,魔尊所为分明是想暗中保苏曼姿一命。   也许看到她为一人宁愿堕魔背弃一切,让魔尊月白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只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她还是自己找了回来。   苏曼姿浑然不顾周遭人什么想法,看着她时又是什么眼神,更不顾自己刚才差点死于阵法的反弹,只是拼命推开薛逸含,要再度冲向前方的封印阵法。   但如今毫无法力的她,再怎么推开薛逸含也不过如同蜉蝣撼树。   无计可施的她,转而朝赵坦坦大声喊了起来:“你怎可如此狠心!你可知他千年来想的念的唯有一人,哪怕我这般痴心相对数年,他却没有半分意动,心里念的眼里看的都另有其人。”   “还有这,这幅画本早已被撕毁,他想法重新修补起来,却从此放在一旁,不敢带在身边也不敢随意翻动,生怕再度弄损了。”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卷轴迎风展开,正是当年落款为“月白绝笔”的那幅画像。   画卷上的少女,眉目如画眸如点漆,一身缟袂绡裳随风飘摇,令她身周如笼薄雾淡烟。她身姿轻盈地立于铺天盖地的莲叶间,似乘风而来,却又似要随风而去。   那是当年皇后莲纹逝去后,连其遗骸都未能留住的帝王,在日日夜夜为执念而折磨,即将彻底癫狂之前,最后依着回忆所画。   笔调之中透出的浓重悲伤感,令在场懂画之人心中都没来由一阵酸楚。没有人听明白苏曼姿话中意思,他们纷纷暗地猜测起这画中女子是何人,又与那阵中的神剑之主赵坦坦有何关系。   崔尘只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抿紧唇。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脚下泛着光华的阵法图形,周身却散发出强烈的寒意。   在所有人望着画卷的时候,魔尊却只是定定望着赵坦坦,双眼中又生出一分期盼。   赵坦坦也在望着画卷,但与当年第一次在皇宫之中看到时相比,她此时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在苏曼姿的恳求声中,她慢慢伸出手去。   “何必……”她叹了声。在众多人讶异的目光中,她的纤纤玉指已遥遥点在那幅画上。   下一刻,画中女子奇迹般地动了下,旋即转过身去,似向着远方走去般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背影,终至消散。   “不要!”一声极度凄厉的喊声,自阵中响起,那是魔尊绝望的喊声。他千年来的念想,他不甘放弃的执念,似随着这画中人的消散,全部化作一场梦幻泡影,再度清晰无比地让他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能抓住。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的那一天,被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   赵坦坦看着这般的魔尊,眼中终是闪过水光,声音却依旧平静:“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当年既是错了,便不该继续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月白,今后好好在锁妖塔中为你犯下的罪业……忏悔反省吧。也许等你真正醒悟那天,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魔尊却仿佛再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撕心裂肺反复不停地喊着:“不要!”   这般模样,哪里还像个曾经的帝王,曾经魔界的尊者。   赵坦坦不禁又叹了声,望向始终抿唇垂眸的崔尘:“师兄。”   崔尘的眼眸幽深若潭,不知在想着什么,在赵坦坦的呼唤中似被突然惊醒般,抬眸望向她。只一抬眼,他已明白赵坦坦意思,阵中早已布下的青紫剑网,继续朝着魔尊罩了下去。   这一次,毫无停顿。   在剑网罩住魔尊的瞬间,魔尊凄厉的喊声蓦然停止,他紧紧抱着怀中紫金葫芦,最后望了眼赵坦坦,眼中恢复了清明。   他张了张嘴,在紫青剑网的噼啪声中,似说了两个字,而后便更紧地抱住了葫芦,随着剑网与阵法交织出的炫目光华一同消失。   魔尊月白就此被封印在了锁妖塔中。因着神剑之力,除非有人能以化神期以上修为,结合神器强行突破,否则他将永世被困在锁妖塔中,为自己犯下的罪业忏悔。 第255章 结局1   本该随着魔尊的消失,而一同隐入地下的阵法还在继续运行,赵坦坦身上的修为开始不断突破境界,她身旁的崔尘也是如此。   在这能加大神剑之力的阵法内,双剑合璧之后带来的进益如同利刃般,刺破了他们境界的瓶颈,令他们同时晋阶。   至此一番,他们的修为可同时达到元婴大圆满,以他们的天赋,飞升不过是时间问题。   炫目的光芒阻挡了众修士的视线,阵法的效力更隔绝了他们神识的探查,没有人知道此时阵中正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崔尘的眼中流光一闪,嘴角慢慢勾起一分笑意,但随即他突然面色一变,瞳孔骤缩,望向赵坦坦:“师妹,你!”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本就结合在一起的两把神剑,毫无预兆地汇聚成一把,挟带着汹涌灵力朝着崔尘冲来,不容抗拒地融入他的体内。   与此同时,空中一阵风云涌动,滚滚乌云转瞬便盖住了整片天空,整个清源剑派漆黑若深夜。   漆黑的空中,有一团紫影划过天际,飞快且毫无阻碍地冲进阵中,落在了崔尘身后,挟制住了他捏着法诀的手。想要将神剑重新召出的崔尘,立时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双剑合璧后的磅礴灵力,更快地冲击着他的境界。   不多时,崔尘的境界已突破化神期,向着更高的境界攀升。   “主人,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紫萌的声音响起,却令崔尘猛地明白过来,眼中射出滔天怒火:“紫萌,你竟敢背叛我!”   “紫萌是为了助你。”一直在默默催动神剑的赵坦坦,闻摇摇头,轻轻传声道,“师兄,当年我欠你的,我今日终于能还你。”   他是整个修真界敬佩为传说的慕白道尊,曾好端端在上界位列仙班,却为她放弃一身修为,数度重新修炼。这过程说来容易,但唯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有多痛苦。多少人被废去修为后便一蹶不振,甚至就此陨落,他却一次次地重新又站起来。   纵然他天赋过人,千年难遇,但痛苦始终是真实的。   “如今想来,其实从一开始,你便算准了一切事态的发展。你用七叶梵莲为我重塑更适合吸收灵气的肉身,强行灌顶令我的经脉得到扩张。在雪衣将灵力与内丹赠我之后,我被凤葆激出了潜能,原本濒临破碎的丹田获得了重造,从此令晋阶愈加顺畅。而今日这集合了全修真界顶级高手之能,在你的指点下布置的阵法,非但可以加大神剑合璧的效力,镇压了魔尊,更能大幅提升你我的境界。”   赵坦坦轻叹:“其实魔尊不管是否自愿,最终都会产生这样一个镇压他的阵法吧……你总是这般算无遗策。可是你忘了,我们彼此有多了解……”   “师妹……”听着她的话,崔尘眼中的怒火立即熄灭,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惶恐不安,却还是解释道,“我有我的分寸,并非在算计你,或者任何人,一切不过顺势而为。我只是希望你我这一次,能一同飞升上界。”   赵坦坦摇头:“可是师兄,我并不想走你为我设定好的路线。带着这许多的记忆,活到天长地久,永远不得解脱,对于我来说真的太累了。”   何况道基毁损的她,就如同底下破了一个洞的气囊,注入再多的灵气,依旧会缓慢而不停歇地流失。   离飞升只剩一步,却花了万年都无法飞升的她,早就实践过,并且认识到了。   终此一生,她也不可能有飞升的机会。   “在我刚成为赵坦坦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真的希望这是一段与从前毫无关联的崭新人生。我宁愿自己已经转世轮回,也不愿再回望早已走过的路,然而事与愿违。我识人不清,毁了自己也就罢了。却在重新醒来,以为拥有一段崭新人生后,才发现那不过是我本该位列仙班的师兄,作出极大牺牲之后,得来的结果。从此每一天,每呼吸一口气,我都清楚意识到,能活到如今,都源于师兄的牺牲。因为自己犯下的错,我不但毁了自己,更毁了师兄。”   明知道必然会令师兄再度失望的她,怎么配师兄这样继续无度地为她牺牲下去?   “师兄,如果我是你的一个执念,我希望今后你能抛弃这个执念。你的未来有着更宽广的道路,不要再为不值得你驻足的路边风景而停留。”赵坦坦轻声道,“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岂止这些,但我如今能还你的,大约也只有这一场飞升了。”   随即她闭目再不说话,全心催动神剑,将自己的灵力也通过合璧的神剑传给崔尘。   若非几次与崔尘双剑合璧,她也不会发现合璧之后的神剑,还有传导灵力的神通,不输于佛修的灌顶。难怪有说修炼双剑合璧的人,常常会是道侣。因为唯有彼此关系亲密而毫无保留地相互信任,才能令双剑合璧发挥最大的效用。   这个阵法原本只能令两人同时修为提升,但若只供给一人,则可令其拥有足以飞升上界的灵力。   赵坦坦将体内吸收的灵力,全部通过合璧的双剑,毫无保留地转入崔尘筋脉之中。   早已目眦欲裂却挣扎不得的崔尘,修为片刻功夫便达到下界的,而赵坦坦的修为则随之又下降到结丹期。   漆黑的空中慢慢裂开一道缝,露出乌云背后的金光,那是飞升通道的大门被打开,所发出的来自上界的光芒。   在场的修士们没人能知道阵中发生的事,直到来自天际的金光穿透云层,如通道般直直投向下界,穿透地面的阵法罩在崔尘身上。他们   瞬间明白过来,这里有人要飞升了。   自万年前慕白道尊白日飞升之后,又有一人要飞升了!   而这人,竟又是来自清源剑派!   这一刻,全修真界的修士都不禁屏住呼吸,为那道所有人毕生追求,却终身难得一见的金光而目眩神迷,恨不能以身替代崔尘。   崔尘被金光所摄,身不由己地带着灵宠紫萌,一同慢慢顺着金色通道,在所有人羡慕与崇敬的注视下向上飞升。   他的双眼却通红,爱恨难辨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赵坦坦,直到他最终消失于金光的尽头。   这一次,师兄应该是再也不会下来了。飞升上界之人,因着天道规则,不可能一而再地轻易回到下界,何况还有紫萌看着。   “师兄……”赵坦坦眼中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光华湮灭后,乌云散去,阳光重现,清源山脉却比往常更热闹。在场有不少修士闭目就地打坐,抓紧时间顿悟。但更多人则在为这万年难得的奇观而兴奋。而万里之外还有无以计数的修士,正从各个方向快速地往这边赶来。   已经繁荣了万年的清源剑派,注定还能鼎立于修真界另一个万年。   一片兴盛热闹景象中,唯有赵坦坦仍独自站在原地,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一动不动。   阵法早已消失,唯余一片曾因布阵而整理出的平地,薛逸含将已经晕过去的苏曼姿交给手下弟子,担心地走上前:“赵道友……”   唤了三声,赵坦坦才终于有了反应,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那是下了某种决心后,坚定的笑容:“这一次,我要努力……”   我要努力修补自己的道基……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终究能凭着自己的实力上去找你。 第256章 结局2   就在所有人正为万年一见的飞升奇景而目眩神迷,更先后有人因此感悟天道境界有所突破之际,赵坦坦却独自离开了清源剑派。在飞升天象所带来的飘渺天音余韵中,她没有驭剑,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山。   走下山时,天色渐晚,空中仍有无数璀璨遁光在空中划过,照亮了赵坦坦脚下的路。那是或近或远的各处修士们,正蜂拥赶往清源剑派。   他们方向一致,唯有她逆流而行。   在清源山脉外围,她遇到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狐狸精。   胡梦容貌本就美,一身红衣衬托下更添艳丽,那本是槐猛最爱的服色。   胡梦飘在半空,本在远远地眺望清源剑派,应当也是被那飞升的天象给吸引过来的,但遇到赵坦坦的时候,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那边的正道修士太多了,我不敢靠太近,只能这样远远望着。其实,之前你们对付邪修凤葆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悄悄旁观……我总是这样胆小。”胡梦将视线移向赵坦坦,“许多年前,在那所布满阵法机关的皇宫里,因不能用法力而现出原形的我,也只敢假装自己是只猫,远远地蹲在冷宫外望着一只白鹦鹉飞进飞出,辛苦地寻觅食物……后来还望见有人冲破冷宫的禁制,将筋折骨断的白鹦鹉埋进土里,遍体鳞伤的她,身下的血更是汹涌流淌……”   胡梦说到这里,叹了声:“因无子而饱受诟病,又被称作妖女的废后,在有了希望的同时却又连着自己的生命一同失去了。而我始终只敢远远地缩在角落里望着,哪怕知道她曾经帮过我,更曾在我错爱一名凡人,差点被对方剥皮做成围脖时,救过我一命。我却因为害怕那藏在后宫的邪修,只敢远远望着她,看她在树下慢慢失去气息……”   赵坦坦一直往前走着,脚步没有停驻片刻,仿佛没有听到胡梦絮絮如自语般的诉说。胡梦也早已从空中落下,一步步跟在她身后,朝着清源山脉之外走去。   终于,在这沉默中,胡梦忍不住再度开口:“你……不说点什么吗?虽然答应过道尊,但我知道你想起来了。从前你自以为什么都记得,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如今你的神魂应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所以我才说了出来。”   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所以才以为都记得。   曾经受损严重的神魂,颠到混乱的记忆,令刚复苏后的她过了十多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太过短暂。   山路崎岖,赵坦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良久才淡淡道:“你想我说什么?责怪你当初见死不救?可你自身都难保。或者因为你提及的往事而伤怀?但那些都是早已过去很多年的事了。我不知你今日提起这些有何用意,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不说破比说破更合适。”   正如魔尊总是珍视地抱在怀中的那只紫金葫芦,她永远不想知道那里有着什么。   胡梦咬了咬唇:“我知道你心中还过不了自己那关,你觉得你已经配不上道尊。”   “我……”赵坦坦的脚步终于停顿了下,眉眼低垂,“我从来都配不上他,但是……”   夜风里,她抬起头,看向胡梦,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因坚定决心而生的光彩:“但是不管配不配,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他。我只愿将来的我,能比现在的我更优秀,再不需要他为我牺牲他的仙位、修为,或者其他。我不能永远做个只能接受他不断牺牲的废物,我也是个修士啊……”   “倒是你,不用责怪自己只敢袖手旁观,此刻你不就站出来了吗?”说完这些,赵坦坦再度转过身,向着前方走去。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胡梦轻轻的笑声,似松了口气:“是我多想了,这样便好。”   等她再回头时,只见身后林木幽深,胡梦已经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从前,有个姑娘与师父一同隐居在青竹峰上。”   “有一天,她偷溜下山,遇见了一个被打劫的美男子。”   “后来啊……”   赵坦坦坐在院中,给脚旁的小树苗洒了点水,然后继续眯着眼睛讲故事:“后来,她救下美男子,让他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不修真了?”旁边十来岁模样的少年,疑惑地问,“师父说过修真者不可擅动情念,怎么有人逛一趟街就能找个以身相许的美男子回来?不怕影响修行?”   赵坦坦收起浇水的壶,走回廊上看了下风炉,随口道:“都百年好合,享人间乐事了,谁还在意修不修真?小心扇,可别过了火候。”   少年不干了,丢下手中扇子:“哪有这么讲故事的!说好一个故事换一盅汤,结果总共才三句话,算什么故事!你就是诓我!”   “别介!别介!摘豆,都煮了一半了,你师父也不曾教你做事半途而废吧?”赵坦坦忙讨好地拉住少年,拉扯间露出少年手腕上戴着的链子,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可不正是当年赵坦坦戴在七皇子手中那串水华链。   当年丹鼎门的施采芪一眼看出七皇子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便兴冲冲从皇宫抱回了丹鼎门,用修真界灵药调养身体,之后便传授采药炼丹之术。至于开口说话,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却没想到,这娃娃虽然于炉火之上颇有天赋,然而此天赋非彼天赋,比起炼丹炼药,他更擅长烹调熬煮。但凡经过他手的粥汤菜肴,无不令早已辟谷的修士暗暗咽口水。然而,这项天赋比起炼丹师来,差距实在有点大。   幸而娃娃年岁不大,还有掰回来的机会。自此施采芪愈发耐着性子,仔细小心地教导他。   如果没有修士经常偷偷拐他徒弟出门,让其在外开小灶耽误正经修炼的话。   “是啊,小豆子,你师父一没说不许你开小灶,二没说你可以随便丢下做了一半的事不管。你为人弟子,这样做会让你师父没面子的。”打小就爱拐摘豆出来的何云宁,也难得收起七星笛,面露慈爱地劝说道。   随着他们的话出口,其余在廊前檐下喝茶天音宫的岑云鹤,聚在一起闲聊的清源剑派梅彩、卫菁、姜思等诸位修士,也纷纷出安慰劝说童子。   有那偷了自己师父库存的沙橖,还掏出几颗灵液制成的糖豆,塞进少年手中,仿佛对方还是当年的小童子。   少年默默将糖豆藏好,然后思索了下,觉得前辈们的话还是在理的,师父确实教导过做事要有恒心,不可半途而废。   他点点头,有些憋气地重新坐回炉子前:“那也别再喊我摘豆。”   丹鼎门取名的辈分,在施采芪那一辈是用的“采”字,到下一代就轮到“摘”字,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则通常取一味中药名。然而丹鼎门上下门人数千,好听些的中药名在“采”字辈就已经被用得差不多,等轮到施采芪的爱徒时,做师父的翻遍丹药秘籍,最终也只找到个清新脱俗的“豆”字。   于是这曾经的凡界七皇子,从此以“摘豆”二字为名。   赵坦坦觉得这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   她回头瞧瞧那长势甚好的小树苗,伸手轻轻抚了下柔嫩的叶片,然后抬头望了眼远处屋檐上,猫一般慵懒蜷着的白狐狸。看它警觉地维持慵懒姿势,在自己的视线里“喵”了声,赵坦坦的眼角抽了抽。   这里是当年与凤葆有过一战的那所凡界小院,因着当时结界架得及时,这附近的小镇并未受到高境界修士们对决的灵压波及,仅这所小院崩毁过。   在崔尘飞升之后,赵坦坦首先便回到了这所小院。她在小院的泥土中寻找了好久,才终于欣喜地捧起一颗小小的树种。   那是一颗槐树的种子。   她相信千百年以后,必定还能有机会重新见到槐猛。   她在院中种下了槐树苗,又将一直藏着的白鹦鹉尸体与碎裂的佛珠,一同埋在了院子角落里。   从此她就住在了这个凡界的小院中,除了养育树种,便是在布下的聚灵阵中潜心修炼。   有雪衣陪着,有槐猛陪着,她不会再感到寂寞了。   只是没想到,过不了多久,清源剑派的梅彩等女便寻了过来,表示需要在凡界游历提升心境。   再后来拐跑了丹鼎门小弟子的天音宫岑何师兄,也路过了此地。再后来,连已经当了掌教的薛逸含,都会偶尔经过一趟。甚至近几日,连胡梦都化回原形,假装自己不是白狐而是只白猫,偷偷溜了过来。   修士到一定境界便拥有移山填海之能,他们几人虽还没有这般神通,但既然来了,在凡界扩建一所院落,还是易如反掌之事。   于是被赵坦坦草草重建的小院,眨眼间便被扩建成了深宅大院,而赵坦坦这安静到毫无人气的日子,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吵闹,但时时能欣赏岑何二人练习的新曲,日日能吃到摘豆烹制的美食,赵坦坦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尤其打开院门,外头便是凡界小镇的街道,她还能时常饭后去遛个弯,这日子着实快活似神仙了。   用罢摘豆小少年精心烹制的玉露汤,赵坦坦坐回梅彩身旁,拿起沙橖从其师尊处偷来的梅花酒,仰头一饮而尽,顿觉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周身毛孔全都舒爽地张开来。   这梅花酒藏了数百年,不过饮了几杯,场中几人便都有了微醺之意,各自打坐的打坐,回房歇息的回房歇息。   薛逸含仍坐在檐下,手中托着盏酒杯,望着天际不知有意无意地说道:“今日春光倒是不错……听闻这小镇因着从前有人遇到过神仙,近几年便兴起了一个叫‘轧神仙’的节日。说是在这一天也许会有神仙假扮凡人,混在人群之中济世度人,如果有人刚好轧到,便会交上好运。”   赵坦坦饮得不多,薛逸含说的这节日她也知道,说起来还是源于当年岑、何师兄弟与魔尊交手时,无意中在凡人面前显露了神通,所造成的轰动。从此关于神仙现身之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神仙哪有可能这般空闲,还会假扮凡人去混在凡间的街头,由着无数凡人轧他?   虽这般想着,她在檐下坐了会儿,待酒意稍退,还是站起身朝外走去,一直走出了院子。   这轧神仙的日子,本就选在正值踏春的好时节,外间到处是一些换上鲜亮春裳的少女,三三两两在湖边柳树下走过。路边不少同样出来踏青的男子,纷纷被吸引去了目光。   真是好一番春意隆隆的景象。就算轧不到神仙,出来晃一圈若能顺便寻到一意中人,也是值的。   自从那看着吊儿郎当的二皇子登基之后,至今朝野上下倒是意外地太平,并未如民间所预料的那般出现乱世景象。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之辈。   赵坦坦一路走来,身上衣衫随着她的走动,慢慢变换着颜色与款式。等走到河畔时,她身上的衣衫已变作与旁人一般的轻薄春裳,身上更有光华一闪而逝,而这一切变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似乎是因为心结的慢慢打开,她始终未能补全的道基,这些年里竟缓慢而真实地有了完善的趋势。她的修为因此哪怕在凡界也进步迅速,在这春意盎然的时刻,她又有了新的突破。   她脚下未停,方走到河畔,便忽地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声惊叹:“呀!好美的郎君!”   “这世间竟有如此如玉郎君,却不知家中可有妻室?”   “便有妻室也无妨,妾愿执箕帚!”   这民间的女子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彪悍,见到美男子便如此群情汹涌,这么几句话功夫,便争相将对方家中妻妾的名额全都口头占据了?   赵坦坦摇摇头觉得不忍直视,转身正要离开河畔,如往常般去街上茶楼听一段书,耳中蓦然钻入一个极好听又极熟悉的声音:“这位姑娘不想来英雄救美一番吗?”   她猛地回过头去。   姿态秀美的柳条旁,身着各色春裳的少女中间,正站着一名白衣男子,容颜璀璨,眉如远山。   春日暖风徐徐吹拂,卷起他白色的衣袂,愈发称得他如仙君临世。令一众女子纷纷惊呼,芳心乱跳,更有不少人开始怀疑是否今日真撞见了神仙。   他在这喧嚷的河畔唇角微勾,对她露出一抹笑:“也许我会考虑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