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仙失败后他成了我们班主任》 作者:作者:湖砚 文案:   我们班主任是个剑修,古穿今的那种   臻至金丹的他见过很多世面,懂得很多道理   他说我们真踏马是他的天劫   ☆★☆★☆★☆★☆★☆★   阅读提醒:   1、沙雕日常,没有阴谋,不拯救世界   2、女主CP是转学生,站错不赔   3、不是修仙文,作者没修过仙 内容标签:时代奇缘 成长 逆袭 校园 主角:林落焰 ┃ 配角:李珍檬 ┃ 其它: ============ 第一章 第一节课   李珍檬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在15岁这一年,二话不说地拐了个90°的弯,朝另一个方向撒腿狂奔而去。   也许这就是大人们常说的,“世事无常”?   她想“世事”可能是头牛吧,所以任凭自己怎么撒泼打滚抱大腿,都拖不住,拉不回,还要被它顶一跟头。   而现在的自己,大概就像面前这抓娃娃机里的那只小兔子,和无数长相雷同处境类似的廉价布偶们挤在一起,巴巴地等着那只救赎之爪。   救赎之爪,2币一次,自备零钱,恕不找零。   ——“真的好可惜哦,本来我们还说好了,高中也要一个学校一个班,”旁边的女生夸张地叹了口气,“哎,谁知道学校是一个学校了,班级却分得这么开~”   “是啊是啊。”李珍檬说,投币。   “而且才刚刚开学一个月,你们班主任就生病住院……哎,本来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班,现在连管事的人都没了,你们可怎么办啊~”   “就是就是。”李珍檬说,摇杆。   救赎之爪移动到了小兔子上方,她一按按钮,爪子摇摇晃晃地落下,松开——抓住。   李珍檬咧嘴笑出来了。   “你们班上的人怎么样啦,好不好相处?”   “还行还行。”李珍檬说,没相处过,她怎么知道好不好相处。   就像这只小兔子,直到即将被抓出玻璃箱,也未必了解它隔壁的青蛙。也许它旁边的小猪是个游泳健将,左边的龅牙狮子更喜欢啃萝卜——那又怎么样?大家不过是临时被塞进一个娃娃机里,有必要知根知底,掏心掏肺吗?   “那你晓不晓得,别的老师背后都怎么说你们班的啦?”   ——“啪嗒”,兔子掉下来了,在被抓起的2秒后。   别的老师背后是怎么说这个班的?   垃圾场呗,还能怎么说?   本市私立重点中学——外国语学校,学费和升学率都属于全市领先水平,学费有多贵,高考上线率就有多高,所以上赶着送钱的家长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如韭菜。   知识也许不能用钱买到,但师资力量可以。   而且又和其他私立中学不一样,就算过了录取线交了学费,还得再考一次学校自设的摸底考,再根据摸底成绩分班,然后才算正式成为这里的学生。   班级编号当然按照成绩名次排列,一目了然,十分残酷。   所以李珍檬的妈妈跟邻居炫耀女儿考上的时候,对面大姐微微一笑:“哎哟,这么棒——那去了哪个班啦?”   去了哪个班啦……?   “还好现在放假了,要是在学校里给人看见,我和18班的人来往,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说呢。”   “……就是。”李珍檬说,重新投币。   高一(18)班——一个年级,一共只有18个班。   要不是当初父母听信了谁的胡说八道……哼。李珍檬扁扁嘴,她可没受过这种委屈。   而她身边的这个人,周楠楠,初中同班同学,属于“虽然不是太亲近,但也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她也考上了,高一(17)班,她说自己“发挥失常”。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高一新学期第一个国庆长假的第一天的上午10点,地点是本市最大的购物中心,顶楼的电影院门前。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10分钟,但李珍檬觉得,这里有一段塑料友情恐怕支撑不了10分钟了。   她有点不明白,电话里说好的明明是“放假一起出来玩”,怎么事到临头,又变成“放假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呢?   还是单方面的,她是被提的那一边,气。   “不过还好,高二还要分科分班,重新考一次——到时候你可好好考,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在一起~”周楠楠“嘻嘻”一笑,眉毛扬得都要飞上头顶了。   “是啊是啊,”李珍檬说,“到时候再看咯……”   然后她晃动摇杆,操纵爪子再次来到小兔子上方,按键,下落。救赎之爪又一次成功地抓住了小兔子。   “啪嗒”,小兔子再一次从娃娃机的爪子里松脱,正好掉在出口边沿,长耳朵已经垂在口子上了——但就是没掉下去。   李珍檬,迄今为止10抓10空。   电影院的广播响起来了,提醒检票入场。那只小兔子在出口边上摇摇欲坠,好像用爪子推它一下,它就能掉下来。   “走了走了,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幼稚,”周楠楠催促道,“小学生都知道,这种机器都是被设置好的——你看娃娃堆得这么满,说明什么?说明很少有人能抓到!”   “哦。”李珍檬说。然后她摸出最后两个钢镚,投币。   机器爪子又摇摇晃晃地动起来了。李珍檬握着摇杆,瞪着那只金属爪一点一点地移动,不慌不忙。爪子悬在小兔子上方了,李珍檬稍微停了一下,等爪子的晃动稳定下来,然后“啪”地敲下按键——   11抓11空。这不是救赎之爪,是垂死的临终的手,经不起半点摇晃。   哼。   “摆明的事,有什么好挣扎的——这种动过手脚的机子,要是有人能抓起一个来,简直是奇迹!”周楠楠不由分说地拉起李珍檬的手,把她拖进电影院。   片子是周楠楠挑的,漫长的国产电影保护月结束后的第一部 进口大片,剧情十分传统,且套路,且无聊,大致是讲了一些小人物在精神导师的教育点拨下,终于蜉蝣撼倒大树,打败了实力超群的对手的故事。   很热血,但依然无聊,看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尾,要不是被公德心阻止,李珍檬已经拿出手机来刷微博了。   为什么导演和编剧们总是热衷这种题材?李珍檬想,是不是恰恰说明,现实中这样的事情绝少发生,所以才需要虚构出来,给失意的小蚂蚁们一剂强心剂?   正因为不会发生,所以奇迹才被叫做奇迹。   就像外面那台抓娃娃机,决定能不能抓到娃娃的,不是技术和手法——而是爪子上的那几颗小螺丝。   就算技术再好,角度再准,如果螺丝一开始就被拧松了,还是什么都抓不到。   就算过去的成绩再好,如果不幸被扔到垃圾班……   哼。   旁边的周楠楠倒是看得十分投入,津津有味,连饮料都忘了喝;但李珍檬猜测,这和剧情没有关系,她只是单纯喜欢男主角(的脸)而已。   两小时后,籍籍无名的主角们终于顺利赢得比赛,登顶成为新的霸主。他们在鲜花掌声和彩带中抱成一团,男女主角开始亲吻,观影厅的灯光也“唰唰”亮起,仿佛在预示他们光明的前程。   李珍檬提起自己的包,说了声“走了”,就拉着周楠楠一起走出影厅。   “真好看,下次有什么新电影再出来看啊。”周楠楠说。   “好啊好啊。”李珍檬说。   说完她撇头朝旁边一看。   ——那台抓娃娃机空了,空得干干净净;玻璃箱里原本少说有十七八个布偶,现在一个都没剩下。   李珍檬稍微一愣,然后马上看到有服务员拖着一个大纸箱子,急急忙忙地过来,打开玻璃柜门,往里面放进新的娃娃。   “……那台娃娃机是被抓空了?”李珍檬说。   周楠楠也转头一看:“应该不是吧,这才过去多久?可能只是定期上新——换几个新的好看的,骗你们砸钱呗。”   李珍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两人一起下了楼,在商场门口分手了。李珍檬正要去取自己的小电驴,妈妈来了电话,让她回家的时候捎上一瓶酱油。   “还有卫生纸!今天搞促销,多买点!”   “哦。”   于是李珍檬一个原地向后转,朝商场超市过去,一路上遇到无数阿姨大姐,每个人都大包小包,还有拉着小拖车的,看来促销力度十分惊人。   李珍檬走到超市门口,刚要进去,突然看到旁边的自助存包柜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从背影看,大概二十五六岁,身上穿着清仓大甩卖的白t牛仔裤。   但光凭这些,是没法让李珍檬注意到他的。   李珍檬之所以会发现他,是因为——   他正在拿手指抠存包柜的门,抠得相当用力,整排柜子都给他晃起来了。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李珍檬忍不住停下来看他。   这里的自助存包柜是扫码式的,只要拿存包时打印的凭条在扫码口扫一下,就能取件;所以他在这儿抠门……是因为凭条丢了?   李珍檬又一看,年轻人脚边堆了一地购物袋,里面满是油盐酱醋,瓶瓶罐罐,还有一条正在颠跳的活鱼。名侦探再次确认了她的推理:一定是买完东西回来,发现丢了凭条——然后打不开柜子了。   于是李珍檬便走过去,招呼那年轻人:“去服务台说一下就行了,他们会给你开的,别抠了,抠坏了还得赔钱。”   年轻人立刻停下动作,转过头来。   他的正脸远不如他的背影那么可疑,甚至还算得上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一脸正气到李珍檬觉得他要是留长发扎小辫,活脱脱就是个古装剧里的大侠。   大侠脸红了一下,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姑娘。”   “姑娘”——可能真的是个大侠吧。   “这个……怎么开啊?我没用过。”大侠的求助。   李珍檬稍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用存包柜的,于是她上前解释道:“你存包的时候,吐出来的那张小纸条呢?”   年轻人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不,一卷小纸条。   那张条形码的凭条被他搓成细细一卷,要是旁边有只鸽子,当场就能飞鸽传书。   ……行吧,李珍檬想,这小伙子……手还挺巧的……   于是她展开飞鸽传书,把条形码对着扫码口。“滴”一声后,年轻人面前的柜门“砰”地弹开,不偏不倚地打了他一脸。   李珍檬正想笑,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口存包柜,开始以山洪爆发之势,“噗噜噗噜”地朝外喷娃娃。   她看到了刚才她没抓到的那只小兔子,还有小兔子隔壁不怎么熟的青蛙,还有会游泳的小猪,啃萝卜的狮子……   娃娃机布偶集体失踪事件,破案了。   也许说来很难让人相信,小小的存包柜里竟然能塞进大大小小十几只毛绒玩偶……但偏偏就是塞进去了,证人李同学可以证明。   年轻人“哗啦”抖开一个购物袋,把玩偶们抓出来,放进袋子里。一个袋子当然不够装,他又“哗啦”抖开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都是你抓的?”许艾问。   “是啊。”年轻人说。   “你……这么喜欢这些小玩意?”   “哦,不是我,”年轻人说,“是我的房东太太喜欢,我出门的时候,房东老先生给我钱,让我给太太买个毛绒玩具。我发现那台机器里的比较便宜——一样的价钱,商场里只能买一个,机器里的能全部抓光。”   全部抓光。   娃娃机布偶集体失踪事件,犯人招供了。   “多谢姑娘帮我开门,这个就请收下,不成敬意。”年轻人递过一个玩偶。李珍檬正要眉开眼笑地接过,一看是那只龅牙狮子,顿时把手一挡:“大侠不必客气!”   这话刚一出口,年轻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事后,李珍檬再次回忆起这情形,她觉得那表情应该翻译成——“你是怎么识破我的伪装的?”。   但眼下她尚未能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人的眼睛瞪得可真大……难道自己还是收下那狮子比较好?   她还没认真决定下来,年轻人已经把狮子收了回去,开始收拾剩下的布偶。   李珍檬看着他一把一把往购物袋里塞娃娃,忍不住说:“你还挺厉害……那台机器里的娃娃很难抓吧?”   毕竟救赎之爪是被动过手脚的,抓不起箱子里的娃娃,就像救不起垃圾班里的——   “是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年轻人说。   李珍檬又是一愣。   顺着周楠楠刚才的话说……这是奇迹发生了?   年轻人收拾完东西,连着油盐酱醋带上毛绒布偶,一共9个袋子。他一气全提了起来,然后举重若轻地朝李珍檬一拱手:“那么我先告辞。”   “……后会有期。”李珍檬学着他的样子拱手道。   “后会有期。”购物袋里的鲜鱼“啪啪啪”地甩着尾巴。 第二章 第二节课   小福蝶:放完假有新班主任要来,这个事你们晓得伐[墨镜]   布拉德汪:新班主任?不是上两天课就走的代课老师?   血之写轮眼: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老教师,专门调过来带我们班的,经验丰富,心狠手辣   甜甜甜桃子:真的假的?听起来这么凶,吓人噢怕怕[doge]   天道酬勤:是该有个老师来带班了,都一个月了,语文作业收起来都没人改,这样下去谁还做作业   小福蝶:本来也没人做作业[抠鼻]   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来学校是来学习的,怎么能不做作业   耳后刺青: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没劲,你这么想做,你把全班的作业都做了吧[抠鼻]   天道酬勤:……   张彦明01:大家讨论得这么热烈啊[大笑]   张彦明01:不过希望大家及时把群名改成真实姓名+学号,方便管理,也方便同学们互相认识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   ——7个小时过去,整个群的最新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收到请回复”,安静得像满员的停尸房。群员列表里唯一的“真实姓名+学号”是群主“张彦明01”;大家都很默契,谁也没给班长面子。   但这不是重点。   当前时间是早晨6点,李珍檬握着手机,门外传来妈妈喊起床的声音。   上学日的早晨6点,长假已经结束了。   为什么……自己昨晚要睡得这么早?李珍檬的眉头皱得能榨出汁来。   为什么这些人要在长假最后一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她已经睡下之后,偷偷讨论会有新老师要来?   为什么新老师偏偏是在长假之后来……他就不能早点过来报个到?   李珍檬看了看放在书桌上的书包,里面是她检查过好几遍的假期作业——检查过好几遍,除了语文,什么都做好了。   12张语文试卷干干净净,连名字都没写。   李珍檬从床上坐起来,深呼吸。   她不觉得像群里说的,会来一个经验丰富心狠手辣的老教师,毕竟他们是18班,垫底班——学校怎么会找一个老神仙来带垫底班?   在她看来,这种时候被赶过来的,多半是个倒霉实习生,没资格挑挑拣拣,只好临危受命,赶鸭子上架,就当积累工作经验。   ……搞不好还是那种,刚毕业的,对教育工作满怀热血和抱负的,动不动就灌正能量鸡汤的愣头青。   李珍檬想象了一下,每天被抓着读励志故事,背名人名言,班会活动大家挽起袖子喊口号,放学后老师带着大家追赶落日追赶青春,每个人都精神饱满乐观向上,班里和谐得就像微/商大本营……真是可怕极了。   但不管来的是个啥,哪怕真来个微/商,也是会改作业的。   “檬檬!起不起来了!再不吃饭要迟到了!”   李珍檬猛地反应过来,把手机一捏,跳下床去套上衣服抓起书包推门而出:“不吃了不吃了,今天早上有训练!我在路上买点!”   当前具体时间是早上6点20分,距离早自习还有1小时10分钟。   家里距离学校有7站路,远是远了点。但李珍檬计算过,如果一路顺利,20分钟内她就可以到达教室——而12张语文试卷,至少有1/3是选择题,到校之后还可以让同桌友情援助……不慌,时间非常充足,没有什么好慌的!   来得及!   李珍檬跨上小电驴,奔赴战场。   ——然后她吃到了一个红灯。   又一个红灯。   第三个红灯亮起的时候,李珍檬已经暴躁如牛。她转头朝旁边一看,和她一起等在路边的是买菜的阿姨,晨练的爷爷,遛孙子的大妈……谁都不急,就她急。   偏偏这个路口她需要连穿两次,前面拐角还有一个红灯在等她。   李珍檬恨不得能掏个小弹弓出来,“啪”地打爆信号灯。   她皱着眉头一瞥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有个年轻人低着头弓着背,好像在琢磨那个扫码充值的小玩意。   对方穿着工工整整的白衬衣黑西裤,背影十分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确切地说,是那种可疑的气质,十分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他还伸手去抠充值机器——这就更眼熟了。   李珍檬刚要想起点什么,信号灯终于转绿,她顾不上别的,直接加速冲过路口,冲过公交站——   那年轻人回过身来了。   “啊。”——惊讶的眼神。   “姑娘!”——欣喜的表情。   李珍檬不想停下的,但小电驴突然碾过一块石头,车头歪歪扭扭地一斜,眼看就要摔倒,她只能伸出腿来停车,然后稳住车把,回头朝那人一笑:“你好你好。”   “姑娘,”年轻人走了两步赶过来,“既然遇到了,在下……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问题?李珍檬看看他身后公交站牌上那个小小的充值机——还能有什么问题?   “这个东西很简单的,”李珍檬一边说一边给他比划,“你把公交卡放上去,拿手机开vx扫一下上面的码就行了!超简单!”   然而从对方的表情看来,似乎并没有听懂半个字。   “我赶时间,你问问其他人吧!”李珍檬说完一转头,看到前面又是一个红灯。   啧。   ——这小伙子,不会真的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山沟沟出来的吧?李珍檬看着对方拿出的那台老年机想。   她用巨大的按键翻了半天,没找到vx,没找到支/付宝,这台手机只有最简单的电话短信功能,连个扣扣都没装。   “那你是充不了了,”李珍檬说,“你要是着急的话,把钱给我,我用我的手机给你充。”   小伙子立刻掏出十块钱——崭新的纸币,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行吧,李珍檬想,至少这次不是搓成细条了。   她就收下这张十块钱,然后用vx帮这位大侠充了公交卡。大侠感恩戴德,谢了又谢。李珍檬再次表示不必客气之后,跨上小电驴就要出发——   “这两次多亏姑娘出手相助,要是有什么林某能帮得上忙的事,尽管开口。”大侠说。   李珍檬停下来了。   “你等的是几路车啊?”她问。   “227!”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珍檬看了一眼电子站牌:下一班227路还有半个小时才到站。   “那……我还真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李珍檬说。   她把电驴推到旁边停好,放下书包,拿出那12张试卷:“一人一半,半小时来得及。”   小伙子的表情一怔,然后为难地皱起眉头。   “很简单的,帮我做一下选择就行了,填空题会做的做,不会做的就空着,”李珍檬说,“有字写着就行,老师不会细看的。”   “……这老师也太不负责了吧。”小伙子说。   “老师是个实习生,随便应付一下,没什么了不起的,”李珍檬说着数了六张试卷递过去,“来来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小伙子又皱了一下眉头,嘴巴也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十分犹豫。   “帮忙做作业而已啊,难道你小时候没干过?”李珍檬说,“随便写写,不用认真。”   “……字迹不一样,你的老师会认出来的吧?”小伙子说。   “我们老师是新来的,我什么字迹他都不知道呢!再说了,一个实习生,带几天班就走,他还想把我怎么样?让我把课文抄一百遍?”李珍檬又把试卷往前递了递,“喏,你不是说‘尽管开口’的吗?”   小伙子的眉毛皱成一团,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认真点了下头,仿佛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那就交给我吧。”   他的表情实在太挣扎太痛苦,让李珍檬有种逼良为……的感觉。   ……反正是他自己说要报恩的,李珍檬想。那一边,小伙子已经接过她的试卷,在候车凳上坐下,拿出笔来写作业了。   只是他拿笔的姿势有些奇怪,明明是支普通水笔,他竟然还提着笔尖,悬着手腕,仿佛握着一支狼毫。   “你怎么这么写字呢,”李珍檬顺口说道,“还悬腕……跟古代人似的。”   “啪嗒”,小伙子手里的水笔掉了。他慌慌张张地弯腰捡起来,然后换了个正常的姿势,重新开始。   可能是……哪个山沟沟里的秀才世家出身吧,李珍檬想。   两人一起奋笔疾书了二十几分钟,作业基本填完,期间各路公交车来来去去,每过来一辆,小伙子都要抬起头张望。终于227路来了,他把试卷一放,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小伙子提起公文包说。包很新,他身上的衣服也很新,李珍檬猜想这大概是个刚毕业的应届生。   “后会有期。”她朝他一拱手。小伙子也朝她拱手,然后爬上了227路。   公交车开动了,朝着和李珍檬的学校相反的方向。李珍檬翻了翻试卷——居然写得还挺认真。于是她把作业收起来,跨上电驴,“突突突”地上学去。   上午7:30,李珍檬同学顺利踩线到班。   但说好的新班主任并没有来。   整个早自习,班里的气氛都异乎寻常。平时看漫画的不看漫画了,玩手机的不玩手机了,睡觉的不睡觉了,吃早饭的小口小口悄悄吃了……大家都盯着教室门口,等待传说中的新老师降临。   “你,你说……那老师,会,会不会,很凶,啊。”连李珍檬那个万年不说话的小结巴同桌都开口了。   “谁知道呢,这个时候还不来,他不会是后悔了吧?”李珍檬百无聊赖地翻着书说。   早知道新老师会迟到,她直接把作业带来这里做得了,哪用得着在公交站急急忙忙地——   “呯!”,教室门被推开了。   班里的人都是一惊,惊掉了吃早饭的同学嘴里的油条。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失望地转过头:切~   站在门口的是个瘦高个男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李珍檬一时没想起他的名字——可见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单知道这是个混混,常年在最后一排和其他混混们混在一起,要么打牌,要么打架。   果然,那男生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屁股瘫坐下来,嬉皮笑脸地朝前后左右的人打了声招呼。   “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旁边的人问他。   “差点来不了了!”那男生夸张地提着嗓子说,“在网吧通宵到早上,本来想着吃个早饭就来,结果迷迷瞪瞪地撞翻了个人——还挺凶,揪着衣领要揍我!”   “牛逼!”   “我都准备跟他干一架了,没想到旁边有个大哥路过,直接把人给拦下来了,”男生说,“他说……他说什么来着?反正大概意思是,你是学生,你上学要紧,这里我来——所以我就把他放那儿,自己来了。”   “牛逼!”旁边的人说。   然后他们又“嘻嘻哈哈”地说起李珍檬不懂的话,勾肩搭背地出门去了。   然后早自习结束,第一节 语文课即将开始,全班都望着教室门口,望着走廊,望眼欲穿,仿佛等着一份迟到了一小时的外卖。   距离上课还有10分钟,老师还没来。   还有5分钟,老师还没来。   还有3分钟,老师还没来。   还有1分钟——   上课铃响了,班上的人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十分失望。   又是“呯!”的一声,教室门再次被推开。   大概是刚才出门溜达的混混们回来上课了,李珍檬想。她就也没去看。   然而教室里意外地安静下来。几秒后,班长开口说:“你找谁?”   ……你找谁?   李珍檬抬起头来一看,站在门口的是个高个小伙子,白衬衣黑西裤,浓眉大眼,离武侠剧男主角的距离只有一头长发。   ……她也想问他“你找谁”了。   但小伙子没有回答。他把衬衣袖口一挽,抬头望了望门上的门牌号,点点头,直接迈步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公交车坐反方向了。”小伙子说。   李珍檬想起那趟和自己反向而去的227路。   “这地方我也不太熟悉,坐到终点站了才发现不对,就赶紧跑过来。”小伙子说。   教室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隔壁的小结巴“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小伙子站在讲台前,拈了支粉笔,转过身对着黑板伸出手去。粉笔擦着玻璃黑板,发出“吱吱吱”的烦人声响。   “吱吱吱吱”,林。   “吱吱吱吱”,落。   “吱吱吱吱”,焰。   ——确实很像武侠剧男主角的名字……但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让李珍檬有种相当不妙的预感。   “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小伙子转过身来,看着台下的学生,“虽然没什么经验,不过——”   他的视线在班里一扫,突然一眯眼,仿佛发现了什么。   李珍檬赶紧低下头藏起脸,进入鸵鸟状态。然而等了半天没等到后半句话,她又悄悄抬起眼一看——正好撞上对方不知是质疑还是确认还是“这(踏马)也太巧了吧”的目光。   连这目光也搓得细细的,盯人又稳又准。   完蛋了,李珍檬想,现在开始重做试卷……还来得及吗?   但她刚才还说了一大堆……诸如“实习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能把我怎样”“让我抄课文一百遍吗”……之类的话。   ……不如直接开始抄课文吧?   新老师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   “其实本来还是能赶上早自习的,结果半路遇到个事,耽误了一下,”林老师说,“就是——”   教室门第三次被推开,三四个人“嘻嘻哈哈”地进来了——是刚才出门溜达的混混们。他们也没注意到讲台上的人,直接双手揣着兜走向了最后一排。   “哟,这不是早上的大哥吗,”为首的那个突然停下,“你怎么——”   这句话也没能说完。   混混也看到黑板上的名字了。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安静地走到位置上,坐下,低头,进入鸵鸟状态。   教室里安静得像班长建的扣扣群。   “……那么,上课吧,”林老师说,“下课后课代表把语文作业收起来——是12张试卷对吧?我会好好批改的。” 第三章 第三节课   小福蝶:说好的心狠手辣老教师呢[抠鼻]   甜甜甜桃子:也挺心狠手辣了,上来就让抄一百遍课文[流汗]   血之写轮眼:幸亏我连夜做好作业了   布拉德汪:幸亏我连夜做好作业了   耳后刺青:不过为什么要针对李珍檬,是不是认识她?   布拉德汪:是亲戚家哥哥?   生鱼片:认识的叔叔?   小福蝶:感觉好像有什么八卦[doge]   元气小柠檬:……放屁!   甜甜甜桃子:原来这个是李珍檬啊[可爱]   耳后刺青:原来这个是李珍檬啊[抠鼻]   天道酬勤:李珍檬你100遍课文抄完了吗你就上扣扣?今天的作业呢?   元气小柠檬:……   ——啧。   李珍檬拧着眉头翻出一个白眼,然后飞快地把名字改成“叛逆の不惑”,又想了想,把萌萌的q版头像也换成一个非主流黑白照——完美。   做完这些之后,李珍檬放下手机,继续抄课文——用三支笔。   她此刻的心情不停地在“哼”“哎”“早知道”“我就不”之间来回往复,仿佛在一条长长的玻璃导管里弯弯曲曲歪歪扭扭地转了一圈,最后吐出一个气味不太好的泡泡。   哼。   她宁可新班主任是个浑身“噗噗”冒正能量的微/商,天天带领他们在夕阳下喊着口号奔跑——至少微/商应该不会让恩人抄一百遍课文。   更气人的是,明明那个混混犯的事好像比她还大,但是那位林老师压根没有过问——至少在课上没有过问——他只是在课代表收起作业试卷之后,像洗牌似的把12x44张试卷“唰唰”一翻,然后从中准确地挑出了李珍檬的那一张。   “李,珍,檬。”他一顿一顿地念出姓名栏上的三个字,念完之后还意味深长地抬眼朝她一望。   然后,李珍檬不幸成为杀给猴看的鸡;理由是“作业前后字迹不一样”。   “他,他,他怎么,第一天来就,认准你……的字了?”同桌的小结巴很惊奇地说。   哼,一半是他自己写的,自己的字迹,他还能不认得?李珍檬忿忿地想,手下没留意地使劲一划拉,把纸都给勾破了。   这一百遍课文从周一抄到周四,抄了四天才抄完;期间林落焰老师上完了四堂语文课,检查了四节早自习,带了四次课间操——同时强势杀入本年段女生们私下评选的“最佳人气老师榜”,成为开学一个月后意外登场的一匹黑马。   ……根据实际情况来说,也有可能是白马。   林落焰第一次带班出课间操,穿着白衬衣负手挺胸站在队伍旁边,像一只收起翅膀,昂首傲立的白鹤。教学楼旁边的穿堂风迎面吹来,吹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弧光洁饱满的额头。他身上的白衬衣也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显露出……对于一个(实习)语文老师来说,有点遒劲过头的身体曲线。   宽阔的肩膀,饱满的胸肌,结实挺拔的腰身,修长笔直的双腿——和周围那群因为常年缺乏锻炼,导致体型或偏瘦或偏胖,或挺着肚子或弓着背,又因为长时间的脑力劳动而头发稀疏的中年男教师形成鲜明对比。   ……在山沟沟里的时候,没少干农活吧,李珍檬想。   所以……所以有这样的身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哼。   然后她撇头一看,发现旁边班级的女生们正齐刷刷地朝这边行注目礼,视线的终点自然是18班的林落焰老师;只是那些女生的神情过于专注,仿佛对方脸上挂着一台72寸4k大电视,正在播出经典偶像剧剧场。   这一天之后,18班门口的走廊上便时常有别班女生徘徊游荡;借各种故往教师办公室跑的人也多了,连周楠楠都顶着“被人看见自己和18班的人来往”的风险,在某节课下课后跑过来,一边若无其事地张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对李珍檬说——“听说你们班那个新班主任……还……蛮帅的哦?”   哼,浅薄,李珍檬想,一张好皮相就能把你们骗了。   她李珍檬就不一样了——她记仇。   李珍檬去交那一百遍课文的时候,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办公室里别的老师都不在;只有林落焰坐在窗边桌子前,正皱着眉头翻看学生名册。李珍檬低眉顺眼小声小气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把抄满课文的作业本往桌子上飞快一搁,趁对方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要开溜。   (她只抄了九十多遍……希望他别数)   然而林老师抬头了。   “李珍檬,你还是个体育生?”   这句话被直咧咧地抛出来,让李珍檬觉得自己仿佛提着小裙子牵着花气球蹦蹦跳跳走在放学路上,然后被五百米外的狙击手一枪爆头,“咻——啪!”   对她来说,“体育生”这三个字,仿佛不是写在学籍档案上,而是沾了墨刺在脸上的。   “……是啊,”李珍檬转过身,扁扁嘴,“我是练长跑的。”   林落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猛一把推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推搡着撞了进来。   “自己跟你们班主任说你干的好事!”粗吼吼的男人的声音。   李珍檬转头一看,高个的是自己班上的混混——就是被林落焰不小心救了的那个;矮个的中年男人她也认得,是学校小超市的老板。两人都气粗了脖子瞪红着眼,一副扭送见官的架势。   “怎么了?”林落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超市老板看到是张陌生面孔,眉头一皱,又转了脑袋左右看看:“18班的孙老师呢?”   “孙老师病假,现在是我带班,”林落焰说着朝高个男生望去一眼,“这是什么情况?”   “他超市丢钱了!诬赖我拿的!”那男生抢先吼道。   “除了你还能是谁?!”超市老板不甘示弱地跟上。   “监控呢?!”   “还敢提监控?你不是知道监控坏了才去的吗!”   ——这是介绍来龙去脉环节,李珍檬想。多亏他们吵得言简意赅直奔主题,她已经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那个高个子男生,没料到对方也悄悄睨着她,被她这么一看,立刻拧过头去,专心和超市老板吵架。   ……他还知道丢人?李珍檬用意念挑了挑嘴角。   “丢了多少钱?”林落焰说。   “钱就一百来块,”超市老板说,“但偷一块也是偷,偷一万也是偷!都得处理!”   “又不是我偷的!”   “就你在那晃来晃去,还能是谁?!”   “你自己没管好钱,赖我做什么?!”   ……进入循环僵持阶段了,李珍檬想。这一阶段的战斗力判定,主要依据是双方的嗓门大小,狠话轻重,以及眼神表情的狰狞程度;从本质上来说,和两条怂狗狭路相逢一样一样,没什么好看的,无聊极了。   “你是新班主任?”超市老板一个白眼甩到林落焰脸上,“那这贼骨头就交给你了,今天之内给我一个处理结果,不然我去找你们年段长!”   “不可能是他。”林落焰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了他的话头。   这接话的速度之快,让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一愣。   “……怎么就不可能了?”超市老板提了嗓子反问道。他不到一米七的矮胖身材,要踮了脚抬起头才能瞪上林落焰的眼睛。   “有人证物证吗?”林落焰也反问。   “……要什么人证物证?这还用说?肯定是他!”   “那我也说,肯定不是他。”林落焰说。   ……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笃定,难道他真知道什么内情?李珍檬忍不住看了看林落焰,又看了看那男生——第二个人一脸懵样,像一头被叶子噎住的长颈鹿。   “那你的证据呢?!”超市老板说。   林落焰拿起那本学生名册,“唰啦啦”一翻:“我们班的蒋子迪同学,父亲经营跨国建筑公司,母亲是一家上市企业董事长,他入学的时候给学校捐了12万赞助费——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有必要拿你那一百块钱?怎么可能是他?”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忍住一个白眼。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槽点实在多如蜂窝;这要是校园剧,李珍檬已经发弹幕骂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果然,超市老板和她一个看法,“家里有钱就不可能偷东西?你这实习老师课没上过几节,倒是先会巴结土豪学生了?!”   “家里有钱就不可能偷东西,这话难道没有道理?”林落焰说,“店家你之所以断定是他干的,不也只是因为——他是18班的学生?”   超市老板被他讲得一愣,光是瞪眼,嘴巴一张一张的说不出话来,像一条搁浅的鲶鱼。   “因为他是垫底班出来的,所以钱肯定是他偷的;因为他看上去不三不四不是好人,所以出了什么岔子,肯定是他在使坏,”林落焰说着一笑,“店家你的逻辑,和我刚才的话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李珍檬又悄悄朝蒋子迪一看,对方拧着眉头耷拉着嘴角,神情复杂。   也是,李珍檬想,要是她被当面说“长得不三不四”“不是好人”……哪怕是在替自己说话,她也会气得撅蹄子。   超市老板脸涨得通红,但骂不过也说不过,嘴巴动了半天,断断续续地憋了句:“可……可是他当时——”   “是你干的吗?”林落焰直接截断他的话,转向另一个当事人。   “当然不是了!”蒋子迪赶紧开口,“我去买瓶饮料,没人收银,我喊了一声,他就冲出来骂我!”   林落焰又转向旁边的超市老板:“他说没有,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有,那——”他的话突然一停,恍然大悟地一点头,“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帮你屈打成招?”   ……什么“屈打成招”,李珍檬想,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其实不就是“给你告老师去”?   超市老板显然也不喜欢“屈打成招”这个说法。他满是肥油的肚子圆鼓鼓地胀起,像个快要吹爆的气球,脸上红得发亮,嘴唇动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来:“我……我跟你这临时工没什么好说的!我这就找年段长——”   “啪!”一张粉红大钞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瞧你眼皮子浅得,这点小钱,你差,我不差,”蒋子迪双手揣在兜里,昂着头居高临下,“拿去,打赏!”   李珍檬用嘴型“哇哦”了一下。   超市老板也愣了,他看看钱又看看人,正要开口,走廊上突然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前去自习课压阵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超市老板只能又把一肚子脏话憋回去,使劲朝几人脸上一瞪,连李珍檬都没落下。   “连这种垃圾都要包庇……我看你这实习老师,干不了一个月就得滚!”超市老板啐了一口,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桌上的钱收进裤兜里,这才一巴掌推开门,大步出去。   办公室的门“啪”地关上了。   蒋子迪顿时换了表情,眉开眼笑地对着林落焰谢了又谢。他搭着肩叫他“林哥”,还说了很多又奇怪又可疑的话,李珍檬根本听不懂。   不过也不碍事,反正林哥也听不懂。   “那我先走了,谢谢林哥!”蒋子迪带上门出去了。   李珍檬看了看林落焰,对方脸上竟然有莫名的红晕,看起来还挺开心……?   “……你怎么还在这?”林落焰回过神来了,“自习课也是课,快回教室去。”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开口:“林老师……你就不觉得,那张一百,说不定就是他拿的吗……?”   所以超市老板一说要找年段长,蒋子迪马上掏钱出来了。   林落焰脸上的笑容一顿,皱眉,眯眼,陷入思索。   ……完了,李珍檬想,看他这反应,大概是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应该……不会吧,”林落焰想了一会儿说,“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你们是同门——是同班同学,你不能这么揣度他啊。”   完了,李珍檬想,这新班主任是个傻的。   “林老师说得对,那我回教室去了,林老师再见。”李珍檬扭头就走,路遇傻子不宜久留。   “等一下,”林落焰又喊住她,“刚才体育生的事还没说完。”   体育生。   每次听到这个词,李珍檬都觉得自己被剥下一层面皮来。   不等林落焰开口,她马上截住他的话头:“我很水的,就是个混子,别指望我参加运动会,为班级争光啥的。”   林落焰一愣:“我不是要说这个——哦,这个本来也是要说的,但既然你不愿意……”   “到底什么事?”   林落焰欲言又止地皱了眉,嘴唇一扁,又从笔筒里抽了支铅笔,在手里捏着搓着。   看起来十分紧张。   “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他压着声音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这样的习武之人……用来……用来修炼……”   习武之人,修炼。   李珍檬觉得自己还是走了算了。   “习什么武,我只是个体育生,还是很水的那种,”李珍檬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老师你的意思是不是……训练场?”   林落焰立刻点头:“对对对,是这个词。”   李珍檬眯了眯眼。   “林老师,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请讲。”   李珍檬看他一脸真诚,于是稍微放大了胆,说——   “林老师,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呢?”   “咔嚓”,林落焰手里的木铅笔被掰断了。 第四章 第四节课   李珍檬的意思是——你这家伙满嘴文绉绉的四字成语,还动不动就什么“习武之人”什么“修炼”,什么“后会有期”什么“同门”……也太过时了吧?   这些话她当然没有直说,她(自以为)很机智地用“不是这个时代”来委婉地暗示。   但对面的人似乎遭到了无法承受的重击。   李珍檬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有人的脸色,能在一秒内“唰”一下变得惨白,比美颜app还快。   完蛋了,李珍檬想,是不是……伤他自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师你平时说话太……太斯文了,我这文盲有点听不懂……”李珍檬赶紧补救,自救,“不过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是语文老师,这么说话不奇怪……我才应该多看看古典名着,扩大词汇量,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   李珍檬快要朗诵完一整篇即兴检讨书,面前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还是握着手里的断笔,一脸惆怅,眉头紧锁,连眼神都黯淡了。   ……要不干脆先遁了再说?李珍檬不动声色地朝门口退了一步。   她突然看到林落焰桌面的书堆里,夹着一本不太像是教辅资料的书。   那书是深蓝色的,还不到一寸厚,又旧又破;它被别的书本夹在中间,看不到封面,书脊上的封皮也皱巴巴的,李珍檬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剑”字。   以她幼时在家里书架上乱爬乱翻的经验判断——这是一本线装风格的武侠小说,她爸爸年轻时候流行过的那种。   李珍檬感觉自己已经揭开林落焰说话半古不白之谜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了挽回班主任的好感度,李珍檬当机立断地开口:“林老师你也看——”   “你回去上自习吧。”班主任并不给她发言机会。   “……哦。”   “还有体育生的事,”李珍檬刚要走,林落焰又加了一句,“虽然你好像不太乐意,不过月底的运动会,我还是希望你能——”   “林老师再见。”李珍檬遁了。   哈,体育生。   下午5点半,李珍檬推着小电驴走出车棚,朝学校操场远远一望,视线尽头有几个小人儿正在跑道上挥汗如雨地绕圈子。那是田径队的日常训练。   李珍檬本来也应该在那里,毕竟她也是个“体育生”。   入学摸底考之前,她不知道是谁在爸妈面前胡说八道,说是“既然你们檬檬还有跑步这个特长,不如报个体育特招生?总比光考一个摸底考把握大点嘛”。   于是李珍檬凭着一块在市学生运动会上拿到的长跑金牌,免了摸底考,以体育特招生的身份进入这所学校。这又让她的爸爸妈妈在亲戚邻居面前好一通吹嘘:文能竞赛获奖,武能长跑夺冠,不但考上了,还是直升进班——这么牛逼的乖女儿,你们家有吗?   然后录取通知书来了,牛逼的乖女儿被分到了18班;一个年级一共只有18个班。   从小到大,对李珍檬来说,拿第二名都算输。   垫底班,垃圾班……她可没受过这种委屈。   更不要说,还是垫底班里的“体育生”。   “今年运气不好,给打发来带18班——班里都是群什么宝贝?金砖铺路的富二代,有医院证明的神经病,开学到现在没来上过课的偶像歌手,打死过人的地痞流氓……还有个连摸底考都没考的体育生,随便抓两个人都能撑起一本校园小说,我这踏马是带了个一元畅读网文班?能不能来个正经人?”   ——李珍檬亲耳听到班主任这么说过,在厕所隔间。   她不明白,虽然没考摸底考,但她的中考成绩也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难道这就不作数了?   她怎么就被和那些人放在一起了?   “体育生”怎么就丢人了?   她怎么就不正经了?   之前的班主任还笑嘻嘻地跟她说,长跑冠军啊,这么厉害,那以后开运动会,咱们班就指望你了;李珍檬当时红着脸“嘿嘿”傻笑,没想到自己一转身,这老师嘴皮子一捻,仿佛喷掉一块塞牙的瓜子壳。   ……跑个屁,指望个屁,李珍檬想。   早知道报这个倒霉体育生,会被丢到垫底班来,她宁可把那块金牌吃了。   李珍檬推了电驴一路朝校门口走,远远看到几个眼熟的同班同学也下楼来了,她赶紧往墙角的影子里一站,等这一波人走完。   倒不是害羞,只是她并不想和班上的人建立什么同学友谊——开学到现在,她连43个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全。   周楠楠说,高二还会有一次分班摸底考,重新根据成绩分科分班;也就是说,这个班级最多维持一年,那有什么必要,和这群——   “李珍檬。”身后突然有人叫她,不怎么熟悉的女声。   李珍檬回过头,看到有个瘦高个的女孩子站在一步开外;她浑身汗涔涔的,大红的运动背心紧紧贴在身上,小麦色的皮肤湿得发亮,双腿细长笔直,肌肉的弧线充满力量。   “原来你还在上学啊,”那女孩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眯着眼睛睨她,“开学到现在就来过一次训练,我以为你早就被开除了。”   李珍檬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我这么说你你还不高兴了?”女孩子说,“高老师都说了,你要真的不想训练,就当面和他申请退队。”   李珍檬抿着嘴不说话。   那女孩子笑了笑:“……哦,我忘了,你是拿特招名额进学校的,退了田径队,怕是跟着就得退学。”   李珍檬还是不吭声。   那女孩子又是一笑,眉梢高高挑起,声音却低了下来:“你那特招名额,别是花钱买的吧?不然怎么都没见你撒腿跑过?怕露馅?”   李珍檬光是皱眉,不说话。   那女孩子见她没个反应,自己也觉得没劲。她“哼”地一仰头: “要是腿断了,就去医院开证明——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浪费特招补贴。”说完,她一转身,跑回操场去了。   李珍檬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跑越远,最后背影小成细细一条,像用指甲在蚊子包上刻的印。   ……所以这人是谁?   李珍檬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她连班上的同学都没认全,突然又来一个几乎没见过的角色,也太为难她了。   算了,管她是谁呢。李珍檬推着车就朝校门口走去。   什么垫底班,什么田径队……等她考完高二的摸底考,这些统统都——   李珍檬的脚步顿了一下。   要是再不参加田径队的训练,她就要被除名退队。   她是拿特招名额入学的,退了队就得退学。   都退学了,还谈什么高二摸底考,谈什么分班?   但是要继续留在这里……   李珍檬抿起嘴,感觉有口气憋在胸口,“呼啦啦”地烧成一团火。   她想起刚才那女孩,斜着眼睛扁着嘴,牙缝里漏着气说,你那特招名额别是花钱买的吧。   那眼神,表情,语气……都让她想起过去的班主任。   她不想跟这样的人争长短,但要继续留在这学校里——她就得先是个体育生。   她就得和这样的人,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站在起跑线上,然后拼了命地往前跑。   结局也只有两个,无论成功或是失败,都是放在“体育生”之前的定语。   体育生。   “李珍檬。”身后又有人叫她。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新来的傻……是新来的班主任。   “你怎么没去训练?”林落焰一路小跑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书包,还有蓄势待发准备回家的小电驴,“你们带队的高老师打电话问我了,他说——”   “林老师,我跟你商量个事,”李珍檬说,“我报名运动会,但我要是赢了,今后你就帮我跟田径队请假……怎么样?”   林落焰眯了眯眼:“为什么?”   “就……不想训练。”   “那不行,”林落焰二话不说直接摇头,“我不同意。” 第五章 第五节课   张彦明01:下下周学校要召开秋季运动会,为期两天,比赛项目和相关事项我传到群共享了,报名优先自愿原则,想参加的同学来我处填写表格,收到请回复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可怜][可怜]   甜甜甜桃子:运动会放假吗   张彦明01:不参加项目的同学也要到场观看   张彦明01:自己班级的比赛,好歹加加油嘛[可怜]   耳后刺青:我请假   张彦明01:你是哪位同学?   叛逆の不惑:我报名   张彦明01:你又是哪位同学?   布拉德汪:这是李珍檬,全群44个人就她的名字改了   小福蝶:噗,叛逆不惑   血之写轮眼:头像很帅[拇指]   叛逆の不惑:……   张彦明01:哦,原来是李珍檬啊!   张彦明01:大家把群名改成真实姓名+学号的格式,方便互相认识啊[可爱]   ……啧,李珍檬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还真有人会对着成员列表一个个记id……早知道,她至少改个不这么……不这么那个的名字了。   不,早知道她就不改了。   事到如今,李珍檬索性把群名改成真名,头像也换成默认的企鹅,然后退出扣扣,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出门去了。   周五晚上7点,夜风凉爽,正适合夜跑。   虽然自己提出的条件被班主任驳回了,但李珍檬想了想——那话怎么说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   就算林落焰不同意帮她请假,她还是得参加运动会——不光得参加,她还得拿个像样的名次,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才能证明,自己真的是个体育生,不是花钱买的特招名额。   ——才不至于被退学。   哼。   但无论哪一项体育运动,都需要长期练习才能维持水准。李珍檬已经好久好久没上过跑道,初三毕业那个悠闲的暑假里她甚至长出了小肚腩;而现在距离运动会还有不到半个月,她又不想和“体育生”们一起训练,于是只能牺牲自己的闲暇时间,临时抱佛脚。   然而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至少比她长肚腩难。   李珍檬原本的计划是:在家换好衣服做好热身,在轻松的音乐和宜人的夜景中愉快地跑到体育场,然后绕着标准赛道游刃有余地转上几圈,找回对塑胶跑道的感觉,陶醉于秋天里馥郁的桂花香气;然后再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瓶饮料补充水分,休息一会儿,原路回家,在家做做拉伸,放松肌肉,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和汗水,吹干头发,换上香喷喷的睡衣,带着满足和充实的愉悦心情,睡觉。   ……不知该说是自己低估了现实,还是该说自己高估了自己。   李珍檬大汗淋漓,气喘如狗,扶着体育场门口的灯柱,感慨万分。   仅仅是从家里到体育场这一路,还不到四站距离,她已经被汗水迷离了双眼——或者也有可能是悔恨的泪水,为自己被薯片可乐和游戏掏空的身体而流的。   耳机里的音乐又吵又烦,身上的速干服又粘又湿,刘海一片片贴在脑门,汗水又顺着头发流进眼睛……最气人的是,明明已经是秋天的晚上,李珍檬还是感觉自己像被一团巨型史莱姆吞进肚子,每一步都“啪嗒”“啪嗒”地踩进潮湿闷热的黏液里。   迎面而来的风不凉,也没有桂花香,只有汽车尾气。   这已经不是日常训练了——这压根就是伤残复健,不,致残复健。李珍檬觉得现在的自己的战斗力,也许只能赢得过七八十岁的——   一个老爷爷从身边经过,嘴里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一路小跑,精神健旺,步步生风。   ……算了,直接回家吧,李珍檬想。   突然有一阵鼓掌声和喝彩声从旁边传来。她循声转头一看,发现是不远处的羽毛球场。那里常年被广场舞阿姨们占据,只要不下雨下雪,就天天有人翩翩起舞。   但现在那里没有人跳舞,也没有人放歌。抓着扇子穿着舞裙健美裤的阿姨们都聚在一起,聚在明亮的射灯之下,围成一团,正在给圆圈中间的什么人鼓掌,加油,数数。   “967!”   “968!”   “969!”   “970!加油!”   “鼓掌鼓掌!”   “要不要休息一下啦?当心身体哦!”   “971!”   “972!”   ……啥玩意儿?   李珍檬擦了把汗,朝羽毛球场过去了。她使劲挤进阿姨们的包围圈,又踮起脚跳了跳,才看到圈子中间被围着的,是一个光膀子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趴在地上做俯卧撑。   肩膀宽厚,肌肉虬结,饱满的僧帽肌上泛着水亮亮的汗光;背肌线条流畅又深刻,汗水随着他一次次的起伏,顺着肌肉纹理流淌而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呯咚——!”被鲜活的肉体震慑的心跳。   李珍檬完全理解阿姨们的心情了。   但心跳过后,她莫名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   还是不太好的那种眼熟。   “996!”   “997!”   “998!”   “加油加油!马上一千咧!”   “厉害!鼓掌!”   “999!”   ——等等,李珍檬想起是哪种眼熟了。   同一瞬间,那小伙子低低地一喘,手臂肌肉胀鼓鼓地隆起,整个身体绷成一条直线,胸膛伏下又挺起——一千个!   周围顿时掌声雷动,阿姨们纷纷叫好,纷纷赞叹,纷纷拿出自己的毛巾水瓶递上前去。   “……客气,客气了。”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挡掉那些伸过来的手,然后转身去拿搭在旁边的t恤——   然后不巧和李珍檬打了个照面。   ——早知道就该在999的时候转身走掉,李珍檬想。   对面的小伙子也是一愣,立刻背过身去套上t恤,脸颊还微微泛红。   “李珍檬,你怎么也在这?”林落焰拉好衣服,转过头来说。   李珍檬正要回答,突然觉得对方的神情有点不对——皱着眉,眯着眼,扁着嘴,打量的眼神,狐疑的表情。   你怎么也在这。   仔细想想,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你怎么也混在这群中老年妇女中间,欣赏我鲜活的肉体?   李珍檬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我来跑步啊,”她解释道,“这不是……要运动会了嘛,我来训练。”说完李珍檬抬抬腿,出示自己的跑鞋作为证物。   林落焰“哦”了一声,点点头。   两人说话的时候,大喇叭里传出了音乐声,广场舞阿姨们也散开了,列出队形,准备起舞。   于是李珍檬又规规矩矩地道了声“林老师再见”,飞快遁走,不宜久留。   然而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你之前不是不想参加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说话间,林落焰已经走到她旁边了。   李珍檬扁扁嘴:“我们花季少女本来就是一会儿一个想法的。”   林落焰又眯了眯眼,搓细视线。   “那天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个田径队的姑娘在和你说话。她讲什么了?”   “……我压根不认识她,她就过来瞎比比。”实话实说。   “瞎比比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放厥词。”李珍檬换了个比较有文化的说法。   “哦,我懂了,”林落焰点点头,“她来挑衅你,所以你决定参加比赛,与她对决。”   “……倒也不是,”李珍檬说,“而且被你这么一讲,我感觉又不太想跑了……”   “为什么?”   “她让我跑我就跑,岂不是显得我很智障?”李珍檬在夜色里翻了个白眼。   那个女孩子当时说的话,随便一个字都能刺得人跳起来。而明知道她是来刺人的,还要如她所愿地一蹦三尺高——   林落焰想了想,摇头:“不对。”   这人又有什么奇怪的道理要讲了,李珍檬想。她也不想听他说那堆半古不白的四字成语,于是说了句“老师我跑步去了”,直接撒腿奔向跑道。   然而林落焰又跟了上来。   “她讨厌你。”他在旁边边跑边说。   “……这还用你讲。”   “她的目的也不是让你参赛——而是在比赛中打败你。”林落焰说。   “哇,多亏老师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李珍檬翻了个白眼,声情并茂的朗诵腔。   “所以,你这个时候放弃,这才是顺了她的意。”   李珍檬朗诵腔的嘴型还张着没收回来,林落焰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来猜猜她说了些什么吧:你不过是虚有其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如让出你的头衔——或者别的什么之类的,让其他的贤能之士取而代之。”   李珍檬停下来了:“……你怎么那么清楚?”除了部分表述太有文化,其他意思基本一致。   旁边的人也跟着停下脚步,在夜色里笑出一口白牙。   “这些话,我也听过不少。”林落焰说。   “有那么多人讨厌你?”   “……也、也没有那么多吧,”林落焰挠了挠头,“主要是我师弟。”   师弟。   事到如今,李珍檬已经很熟悉他的那套风格——这个师弟多半也是读书时候的某个学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非常讨厌我,事事看不惯我,处处和我作对,”林落焰说,“我也试过和他沟通,但毫无作用;所以我一想,不如直接发奋努力,用我的实力把他气死……”   ……太可怜了吧,这师弟。李珍檬同情了一下这位不知名的同学。   “但也多亏了他,我才能比以前更优秀,把其他同门甩在身后。”   ……太可怜了吧,其他同门,就这么沦为“气死师弟”的牺牲品了。   林落焰又朝她笑了笑。   “祝贺你成功的人未必出于本意,但庆祝你失败的人肯定是真心,”他说,“所以你要珍惜这个讨厌你的人,努力成为让她更讨厌的人,让她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很有干劲了?”   李珍檬认真地想了想。   虽然……   但是……   然而……   所以……   “老师说得对,”李珍檬说,“老师我去跑步了。”   “等等,”林落焰又叫她,“上次问你的时候,你说这里可以修炼——锻炼,但是我今天过来看了看……人也太多了吧,”他很为难地皱了皱眉头,“我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稍微活动了下,突然就来了一群……一群……妇人。”   妇人。   李珍檬相信这是他一时能想到的最正常的词语了。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地方?”   林落焰又是一皱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这里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修仙之人……可以……”   “哦,”李珍檬恍然大悟,“你是说那种灵气灵穴灵泉灵山之类的地方?”   “对对对!”   “没有。” 第六章 第六节课   什么灵气灵穴灵泉灵山……当然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到底是看了多少武侠仙侠小说,才会觉得这种地方真实存在?   然而可能是李珍檬说“没有”时的语气过于嘲讽,或者体育场明亮的灯光暴露了她看傻子的眼神;总之她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林落焰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叹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   “行吧……意料之中。”林落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说。   那你问来干嘛——当然不敢说出口。   林落焰又转过来,朝李珍檬一望:“你刚才说你是来训练的?”   “是啊。”   “哦,”林落焰点点头,“那我也跑吧,监督你,顺便看看我自己的体力退化了没有。”   说完他就迈了腿,直接开跑。   李珍檬有点搞不清状况。她原地叉腰站了会儿,看着班主任越跑越远,背影小成细细一撮,地上的影子却拉得很长,看上去仿佛他腿长十米。   这人……是来干嘛的?   “李珍檬!”小黑影远远地喊她,“跑呀!你还想不想气死那个人了?”   ……算了,跟着跑吧,李珍檬想。   ——这也是她今晚做出的最后悔的决定。   “老师,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老师你年轻……你以前是不是每天都要跑上二三十公里山路上山下山挑水灌满七八个大水缸,不满不准吃早饭?”   林落焰想了想:“稍微不太一样……不过也差不多。你怎么知道的?”   妈耶。   还问怎么知道的?   开跑20分钟后的现在,李珍檬几乎要贴地爬行,贴地蠕动,宛如一截濒死的蛔虫——而另一个人,神色如常,一脸轻松,好像不过是在饭后散了个步。   他刚刚才做了一千个俯卧撑呢!   “体力是一切的基础啊,”林落焰说,“得先有足够的体力,才能继续下一步的修行——不过挑水这些事,后来都是我师弟去做了。”   真惨啊,师弟。   “李珍檬你上次说自己水,我以为你在谦虚,”林落焰说,“没想到你是真水啊。”   ……真惨啊,自己。   “你这样可不行,”林落焰看着她说,腰腿笔直,居高临下,天神般俯瞰地上的饿殍,“还有半个月就运动会了,你这样是不能气死别人的——只会被她们气死!”   李珍檬不知道那个女生气不气,反正自己现在快要死了。   她躺在塑胶跑道上,用最后的力气掏出手机,叫了个“滴滴”。   接下去的一星期里,李珍檬浑身的肌肉都酸痛得好像从泡菜缸里捞出来。第一天第二天连笔都握不住,第三天第四天下楼梯还要扶墙挪动;每节语文课她都用充满仇恨的眼神死死地瞪着讲台上的人,然而对方满脸莫名,毫不知情,甚至还点名让她回答问题。   简直可恨,可恨到了极点。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李珍檬感觉自己的体力开始恢复了。   虽然两条腿还是酸酸麻麻地使不上力,但她每天都去体育场快走慢跑,一圈两圈地慢慢加码。又一个周五来临的时候,她的800米成绩又能跑进3分钟了。   她初中时的最佳成绩是2分27秒。   虽然高中的比赛肯定又是另一套标准,但学校运动会的高一女子长跑项目只有800米——换句话说,李珍檬只要在短时间内专攻这一项就行了。   何况,自己毕竟还是(前)市学生运动会的长跑冠军,百足之虫死而不……呸。   李珍檬顿时觉得底气足了,肚腩没了;课间操的时候又遇上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生,她瞪她,李珍檬也抬了头挺起腰,志得意满,有来有往地回瞪她。   对方恶狠狠又气鼓鼓的眼神,极大地缓解了李珍檬的肌肉酸痛,真想天天都能见到她。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好消息。   周楠楠:我真是服气   周楠楠:你们那个班主任,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   周楠楠:我们班同学请客喝奶茶,看他路过于是喊他过来,也分他一杯   周楠楠:他说啥?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   周楠楠:???有病?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抿嘴,忍住一个“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本年段女生私下评选的“最佳人气老师”榜中,林落焰的排名经历了一番大幅度上扬之后,开始如股市大盘般势不可挡地回落。   回落原因是:虽然长得帅身材好……但总觉得怪怪的,只可远观,不可搭话。   李珍檬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看来当代女高中生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外表欺骗。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讲台前,正在摆弄麦克风的语文老师。   再过不到1分钟,上课铃声就会“铃铃铃”地响起;而林老师似乎还没有弄明白,和麦克风相连的这个小黑盒子,上面的开关旋钮都是做什么用的。   李珍檬转头看向窗外——不能笑。   “他、他之前,不是,不用,麦克风……的吗?”同桌小结巴说。   “可能是被别人提醒了吧,”李珍檬说,“或者自己觉得别的老师都用,就自己不用,不太合群?”   “那……要不要,去,帮帮他……?”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小结巴:“帮什么帮,他没搞定,你搞定了,老师岂不是很没面子?”   小结巴想了想,点点头,觉得有理。   两人刚刚说完,讲台上突然传来“吱——”一声噪响,又尖又吵,仿佛刀子割耳膜。   全班瞬间都捂了耳朵。林落焰也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扬声器一推,那黑盒子“哗啦”砸在地上——安静了。   空气里还有一股塑料烧焦的味道。   林老师弯腰捡起地上那堆碎片,神情有些尴尬。   “……算了,外力手段毕竟旁门左道,胜之不武,”他把摔碎的扬声器摆在讲台上,“男子汉大丈夫磊磊落落,又不是女流之辈,连说话的力气都——”   教室门口传来“咔哒”一响,高跟鞋的脚步声。   一个女流之辈路过。   并且停下了。   班级里更安静了,安静中躁动着看戏的热情。所有人的眼睛都闪闪发光,一致望向门外。   “……杨老师。”林落焰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朝门口打了声招呼。   隔壁班的英语老师眯起眼,从金边眼镜之后,从扫着香奈儿268的眼皮底下,朝林落焰一睨,不冷不热。   “林老师,上课呢?”杨老师慢慢笑道。   李珍檬在桌子底下搓了搓手。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这位杨老师是个海归,对性别歧视的话题非常敏感。更不用说,她的领口上就别着一只麦克风,紧挨着一块闪闪发光的碎钻小胸针。   教室里传来一两声拖动桌椅的声音,也许是有人在调整位置,寻找最佳观看角度。   “林老师你刚才说的什么呀,”杨老师说,“怎么用个麦克风都能扯到旁门左道女流之辈?”   “不是……”林落焰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   ——上课铃声响了。   观众席上有人没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   杨老师踩着铃声离开了,隔壁教室里也很快传来“起立”“老师好”的声音。   不出意外的话,在这节课之后,整个年段的女老师都会知道,“18班的林老师说,没力气的娘们才用麦克风说话”。 第七章 第七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阿林已经掉出人气老师前15,同时出现在气人老师榜,目前排名22   耳后刺青:为啥?因为他的智障发言?   生鱼片:我猜也是   小福蝶:昨天中午阿林试图邀请miss杨共进食堂午餐,惨遭拒绝   布拉德汪:惨   血之写轮眼:惨   甜甜甜桃子:杨老师压根就没在食堂吃过饭,人家白富美,中午都和白富美闺蜜开车去餐厅吃的[抠鼻]   微风泡泡:你们说阿林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钱啊   生鱼片:他这种实习老师,应该没多少吧   布拉德汪:可能不够杨老师一双鞋   耳后刺青:真惨   生鱼片:真惨   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这种无聊的八卦有什么好关注的,有时间为什么不多做做题?   耳后刺青:楼上这货到底是谁啊,太烦了吧[白眼]有时间看我们聊八卦,你怎么不去多做做题[抠鼻]   甜甜甜桃子:要不是班长是实名,我还以为是班长的马甲[可爱]   张彦明01:……   张彦明01:[困][困]   【甜甜甜桃子撤回了一条消息】   ——真惨,默默窥屏的李珍檬同学用嘴型说的。她转头朝班长的位置看了看——张彦明01本人垂着眼,耷拉着嘴,也是一个[困]。   班级群的最新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这两个[困],几节课过去都没人说话。直到自习课的铃声一响,班长上台了。   “下周运动会还有人报名吗?”戴眼镜的圆脸男生站在讲台前,[困]。   台下比班级群更安静。   “周五前就要上报名单,现在还有一半的项目空着……大家积极一点。”   “唰唰”,翻书声,可能是漫画书。   “报名优先自愿原则,但如果自愿的人不够,就要强制点名——”   “李珍檬不是报名了吗?”角落里的女生。   李珍檬正为了晚上的练习时间拼命刷作业,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一抬头,差点就要跳起来。   “没,没叫你。”同桌说。   “……哦。”李珍檬把抬了一半的屁/股放下了。   “那也不能所有的项目都是她吧。”班长说。   “体育生不是都很全能的嘛。”后排的男生。   李珍檬对着试卷翻了个白眼。   但这一句话之后,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班长开口。李珍檬抬头一看,发现他面团似的小圆脸从[困]变成了[难过]。   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这件事,旁边的小结巴也抬头了;写作业的人停了笔,看书的人合上书,玩手机的人左右看看,把手机放下了。   “……我知道大家可能都不喜欢集体活动,”班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话了,“是,这个班最多也就存在一年,明年这时候早就分班了。一分班,虽然还是在一个学校,但很多人就不会再见面,没必要混得太熟。”   李珍檬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我不是这么想的,”班长说,“正因为大家只能相处一年,所以才要更珍惜这一年——既然相处的时间有限,那为什么不多创造一些好的回忆?难道不更应该抓紧机会,互相认识互相了解?万一这个人比你以为的要好,要有趣呢?”   ……李珍檬扁扁嘴,不敢苟同。   她之所以报名参加运动会,还每天都这么卖力地跑步训练——不就是为了,不用再见到这些人?   虽然她至今还不知道这些人都有哪些人。   “如果这一年过完,大家走在路上还是互相不认识,或者假装不认识……这才是真的浪费了一整年,”班长说,“我可不想高一结束了,大家出了这间教室,一下子就成了陌生人。”   ……等等,李珍檬意识到有点不太对。她眯了眼一看,发现班长从[难过]变成了[快哭了],眼睛又黑又亮,隐隐闪动着水光。   他本来就长得白嫩,脸上还有些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看上去就是个被家里宠大的宝宝——所以他一摆出这副表情,教室里顿时响起女生们“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班长要哭了……”   “仔细想想,运动会而已嘛……就上去跑个步咯……”   “本来就算不参加,也是要到场的……”   “参加完项目说不定还能早点回家!”   “那……要不去报个名?”   “我想想有什么项目来着……”   李珍檬皱了一下眉头——这些人也太容易改变主意了吧?她还以为经历了林落焰表里不一的颜值洗礼,至少自己班上的女生已经不会轻易被美色打动了呢。   不过这也只是女生而已,李珍檬想,班上的男生应该不吃哭包这一套——   “我,我报名……”旁边的小结巴举起手了,“1000米。”   ……啧。   “我跳远,实心球。”最后一排的蒋子迪也举手了。   “其实我短跑贼溜。”   “那我就跳高吧,腿长没办法。”   接下来的5分钟里,过去一整周都没填上的报名表中迅速写满了名字,实心球定位跳短跑长跑接力跑通通报满,连啦啦队后勤组通讯组都有了。   李珍檬还被多塞了一个项目,4x100男女混合接力跑——还拒绝不了,她稍微露出点勉强的意思,同桌就一拍桌子,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班、班、班长都要哭了!你怎么……这么没有集体观念!你看,你看班长都要哭了!   好吧。   总之高一(18)班的运动会名单凑齐了,班长的小圆脸又变成了[可爱]。教室里也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英雄们纷纷开始讲述当年的荣光,一瞬间这里仿佛聚集了几十个世界冠军,区区高中运动会,根本不在话下。   “谢谢大家踊跃报名!”班长笑眯着眼翻了翻报名表,“那么今天放学后,报了项目的同学都留下来训练吧!”   世界冠军们立刻安静下来,也冷静下来了。   “……今天有事,我先请假。”   “我要回去看店。”   “给奶奶送饭。”   “补习班六点上课。”   ——同学情谊也好,集体观念也好,就像夏日午后的暴雨,“哗啦啦”地来,“哗啦啦”地走。   站在操场上,迎风叉腰望着跑道的时候,李珍檬这样想到。   最后留下来训练的人,只有她,班长,以及她的同桌小结巴。   班长也报了项目,因为除了小结巴没人想跑一千米,所以他是第二位男子长跑选手。   “……你们以前也跑过?”李珍檬忍不住转头问了一句。   “跑,跑过啊,”小结巴说,“我初中的时候,长跑是,班级第一。”   这可还是第一次听说。李珍檬看看他,虽然身板瘦了点,但腿长且结实,于是刮目相看地点点头。   “跑过,”班长也说,“小学时候还拿了全校运动会的五十米第二名。”   “……那,后来呢?”小结巴问。   “后来……我妈帮我开了医院证明,我就不用上体育课了。”班长说。   李珍檬和小结巴对视了一眼,感觉要完。   “要不班长你还是休息吧,”李珍檬说,“一千米很累人的,尤其你身体不好的话……”   “不不,我身体很好,”班长说,“只是我妈觉得上体育课浪费时间,还是学习要紧。”   李珍檬又和小结巴对视一眼,感觉要完。   不管身体好不好,一个好几年连体育课都没上过的人,能有体力支撑着跑完一千米全程……?   怕是比赛完了就能上校报专栏——配着身残志坚精神可嘉的那种标题。   “班,班长,”小结巴说,“要不,你先看看,看看我的成绩,如果我跑得……还行,你就,放心……交给我,怎么样?”   班长眨了眨眼睛,看看两人,刚要张嘴说话,旁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哟!这不是明明吗!”   李珍檬看到班长的表情顿时一僵,仿佛被老鹰一把攥起的小鸡仔;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明明”是在叫班长。   “张彦明01”……对,是明明。   喊人的是三个男生,都是高一的,身上的校服披的披,搭的搭,身高依次递减,仿佛音阶。三人大咧咧地走过来,把李珍檬和小结巴轮流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为首的那个朝班长抬了抬下巴。   “我说怎么等了半天,没看见我们明明放学出来,原来今天是真的有事啊?”   班长的小圆脸“唰”地红了。   李珍檬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她直接转了身对着班长:“班长,我们先练习吧,别耽误时间,早练完早回家。”   “哎呀,原来他们没骗我,明明现在还真做上班长了啊,”为首的那个又一步上前,视线在李珍檬和小结巴脸上“滴流”一转,“那这二位……想必是您小弟?”   “我们明明出息了,都是班长了。”“虽然是个18班的——不过要不是18班,就明明这样的,估计还做不成班长吧。”   三人说着说着耸肩大笑,好像三只被彼此的嘎声逗笑的鸭子。   小结巴也看明白了。他走上前往三人跟前一站,瞪大眼睛,使劲一扁嘴:“你,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那三人都是一愣,然后更大声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我的妈呀,明明你这小弟,怎么还是个结巴?”   “要不是结巴,能安心跟着明明吗?”   “毕竟18班,能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明明都是里面最像样的那个了!所以才是班长!”   操场上的其他人渐渐注意到了这里,但大多只远站着看一会儿,很快又开始干自己的事。   小结巴憋红着脸,又气又急,又说不出话。李珍檬皱了眉头,站在后面瞪那三人。   她倒是记下了林落焰的手机号码,但眼下对方只是站着说话,这个时候打电话叫老师——   “拿去吧。”班长说。   李珍檬一转头,看到班长手里抓着两三张钞票,刚从钱包里掏出来的。   “我们要训练了,你们没事快走。”班长说。他把那几张钱往地上一掷,三人立刻弯腰捡了起来,比叼球的狗都听话。   “谢谢明哥,明天再来看你!”带头的那个“哈哈”笑着。三人又自说自笑地走远了。   班长收回钱包,脸色暗沉得要下雨。   “……是我初中同学。”他小声解释了一下。   “我懂,”李珍檬说,“我也有这么讨厌的初中同学……哦,可能还是你的更讨厌一点。”   班长耷拉着眉头笑了笑:“那……我们练习吧。”   李珍檬和小结巴又对视一眼,决定不提这事,各自开始热身。   “我们要加油,”班长突然又说道,“可别输了……让他们看不起。” 第八章 第八节课   第一天的班级训练一直持续到傍晚六点,以李珍檬用手机最大音量循环播放(百度来的)肚子咕咕叫录音,和班长趴在跑道上一边说“我不休息,我还能跑”,一边被小结巴拖起来搀走而告终。   操场上的人差不多已经散光,三人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李珍檬推着车,小结巴扶着班长,两个半人一起走出校门——然后就看到有辆车停在马路对面。   车标十分浮夸,一看就不便宜。   不过也是,这所学校里半数以上的学生,家里半数以上的车,都不便宜。   “哦,车来接我了,”班长说着松开小结巴的手,然后转过身,牵起嘴角朝两人笑笑,“今天你们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的好的。”李珍檬连连点头。   “明天放学后还要继续训练,别忘了啊。”   “……班长再见。”   然后班长离开了,李珍檬也要跨上电驴回家。车子还没发动,旁边的小结巴突然“李、李、李”地叫住她。   “班长那个事……怎、怎么办?”他说。   “那个事?”李珍檬想了想,想起那三个人来,“不知道啊……不过他好像也不想让我们管?”   “那个……不是,欺负人……吗?”小结巴说。   “是的吧,”李珍檬说,“不过……我们能做啥?帮他打架?帮他告诉老师?”   小结巴皱了眉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扁扁嘴,用力挤出一句话来:“老师……不管的。”   他的脸一层一层地红起来了,好像一锅被搅动的番茄汤。   “老师……就算知道,也……不会管的。”小结巴又强调了一次,用他少有的坚决语气。   “……倒也不一定,”李珍檬说,“新来的这个傻子班主任的话……”   她想了想,没有说下去。   “就算要管,怎……怎么管?”小结巴说,“他去……找他们,谈话?还是告诉……他们的,老师?”   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好像使劲压着什么话,不让它们从嘴里跑出来。   李珍檬明白他的意思——打小报告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很多时候,搞不好还会让情况更加严重。   “总之先问问那些人是哪个班的吧,总得先知道他们的底细,”李珍檬说,“就是班长不一定肯告诉我们……”   “不怕,”小结巴说,“马上,运动会了……到时候,一看方阵,就、就知道。”   李珍檬一愣:“有道理啊——看不出你竟然还有智慧。”   “……哼。”   接下去的三天,“临时抱佛脚”式训练以班级为单位展开。不过李珍檬没再看到那三个男生来找过班长,不知是他们换了时间,还是暂时退场。   这几天里,她的肌肉酸痛消除了,双腿有劲了,又能上蹿下跳健步如飞了。她感觉自己就像读完一条长长的cd,必杀技能“800米冠军”再次亮起,就等她轻轻一点,一键领奖。   稍微出乎她意料之外,小结巴的一千米成绩也十分优秀。他练习的时候李珍檬掐着秒表,和在跑道上训练的其他学生悄悄对比过——至少在这块操场上,小结巴绝对能跑进前五名。   “看不出你这么厉害啊。”李珍檬说。   被夸奖的那个把腰一叉:“怎,怎么看不出了,我一看就,这么厉害,好吧?”   “好的。”   班上其他参加运动会的同学也意思意思地来了几趟。据李珍檬观察,本班的整体水平虽然不足以夺冠,但也不至于丢人——不争第一,也不落到最后,那就足够了。   距离运动会还有5天。   倒数第四天中午,李珍檬去老师办公室交一份“一开始不知为何突然失踪但锲而不舍地找了两个小时之后终于找到”的作业。一进门她就看到班长站在林落焰桌子边上,正在和他汇报工作,于是她就在旁边等了等,顺便检查办公室的环境卫生。   ——她看到办公室门后贴了一张值日表,原先写着“杨”的地方,全都被划掉,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写了一个“林”字。   太惨,李珍檬摇摇头。看来在处理学生的校园霸凌问题之前,搞不好这位老师自己先被霸凌了。   虽然从字迹看,那个“林”字是他自己写的。   她又望回林落焰的桌子。他桌上的办公用品几乎全带着学校的logo,连用的杯子都是学校发的玻璃保温杯,老气得很,整个办公室就他在用。李珍檬想也许这就是实习老师,朝不保夕,身如浮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走,那就别带太多的身外之物——真是惨。   她突然看到那本蓝皮的武侠小说,还是老样子被夹在书堆中间。   应该是武侠小说吧?   李珍檬朝旁边挪了挪,越过林落焰的头顶朝那儿望去。书脊上除了那个“剑”字之外,隐隐约约还有其他两个字,但是因为实在太过破烂,根本看不清楚。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李珍檬想,大不了回家去老爸书架上找找,搞不好还有同款。   搞不好还比他的新呢。   她又看了看桌子旁边正在谈话的两人。工作似乎已经汇报完了,班长正等着林落焰回复;对方却还是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小册子,神情不悦。   “我觉得不行。”林落焰突然开口,压低声音——难以启齿的那种压低。   ——捕捉到了,李珍檬的八卦天线“咻”地竖起。她马上朝旁边挪了一步,降低自身存在感,屏息凝神,进入围观模式。   “你是说,这是我们班参加运动会的时候,大家一起穿的衣服?”林落焰点着手里的小册子说。   “是啊,”班长说,“其实别的班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男生t恤运动裤,女生t恤裙子……就是颜色和图案的区别。”   “我觉得不行。”林落焰摇摇头。   “那……我们换成衬衫?”   “不是这个,”林落焰说,“为什么要穿裙子?”   班长一愣:“……别的班也是裙子啊。”   “为什么运动会要穿裙子?”林落焰换了个说法。   “……当然不是运动的时候穿裙子,”班长说,“运动服是另外的款式,这个是走方阵的时候穿的,也算……拉拉队制服?啦啦队的女生穿着给运动员打气的。”   “为什么穿裙子就能打气?难道运动员看见女孩子的大腿会高兴?会感觉被鼓舞?”林落焰说着,突然点名,“李珍檬,你看见女孩子的大腿会高兴吗?”   “……还行吧,”李珍檬说,“其实——”   “你看,她不会高兴。”林落焰说。   ——完了,李珍檬想,这个人一头扎进牛角尖里,不想出来了。   她同情地朝班长一瞟,对方皱着眉,又是挠头又是挠脸,白嫩嫩的圆脸憋得通红,真是令人心疼。   “运动会是竞技,是对抗,是班级之间的决战——应该认真对待,”林落焰说着说着,提了声音,“轻松活泼一些,完全可以;但是搞一群穿短裙露大腿的女孩子,这也太轻浮了,成何体统——”   “吱呀——”,门被推开的声音。   “林老师,又跟学生说什么奇怪的话呢?”浅笑盈盈的女声。   林落焰几乎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进来的是隔壁班那位杨老师。   杨老师身上穿着的是隔壁班的班服。   t恤,短裙,大腿。   因为颇受班上学生爱戴,所以他们订班服的时候,她也收到了一份同款——穿着还挺好看。   唉,可惜了,李珍檬想。   要是这会儿自己手上有包瓜子,有块瓜……那该多美啊。   杨老师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过来。高跟鞋每“咔哒”一声,林落焰的脑袋就垂得更低一些。   “平时上学就够紧张了,好不容易有个运动会,你还不许人家女孩子展示自己的青春活力啊,”杨老师说着走到自己桌边,转头朝他一瞥,“再说了,又不是专门穿给你们看,人家穿得好看,自己心里美着呢。”   有见识有胸襟的现代女性就是不一样,李珍檬赞同地点点头。   “没有没有,不是这么说的,”慌张又无力的辩解,“我就是觉得……这个天气,还让女生穿裙子,对身体不太好……”   “可我刚才听见你说的,好像是‘成何体统’?”杨老师说,“裙子长度都刚到膝盖,怎么就不成体统了?”   “……不是,”林落焰的声音更小了,脸贴得快要和桌面融为一体,“我的意思是……让女孩子穿裙子,给运动员打气什么的……这对女孩子,好像……不太尊重……”   杨老师刚要回话,突然一停,点头:“你说得有点道理。”   “对呀,”林落焰“唰”地把脑袋拔起来,“你看,为什么女孩子非得穿裙子才能给运动员打气?好像她们存在就只为了大腿——”   “那么公平起见,不如让你们班的男生,跟着一起穿裙子吧,”杨老师说,“啦啦队嘛,谁说非得全是女孩子了?” 第九章 第九节课   甜甜甜桃子:这个事是真的吗   小福蝶:真的吧   小福蝶:你看看李珍檬,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都笑成啥样了   布拉德汪:令人害怕   生鱼片:令人害怕   甜甜甜桃子:[喷血][喷血]   血之写轮眼:大家冷静,杨老师又不教我们,她说话不算数!一定只是开个玩笑!   耳后刺青:我也觉得阿林不会这么听话的   生鱼片:说了半天,班长呢?班长刚才不是也在办公室吗?   生鱼片:@张彦明01 阿林到底怎么个意思啊?不会真要我们穿裙子吧?   ——对哦,班长呢?   李珍檬放下手机,不笑了。   她转头朝班长的位置望了望,椅子空着,桌子上摊开放着一本书。班长先她一步从办公室出来的,她也不知道他回来过没有。   可能是有其他事吧,李珍檬想。   接下去的三天里,18班教室躁动得像一台爆米花机,里面满是“噼噼啪啪”乱窜的玉米粒。教室里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分庭抗礼,互不相让。   简单来说,是“嘻嘻嘻”和“我呸”的交锋。   李珍檬毫无疑问是个“嘻嘻嘻”,并且她十分愉悦地看到小结巴满脸都是“我呸”,所有情绪都用鼻孔喷气来表示,连话都不想说。   又是一天后,班服发下来了,不论男女,每个人都拿到了两套——一套长裤,一套短裙。   男生们刚开始从包装里拆出裙子的时候,十分新鲜,还比比腰身扯扯裙摆,互相撩裙子;然而十分钟后,他们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非常不妙,不妙极了。   他们冲去问林落焰,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可能会组织拉拉队,建议带上。再进一步追问,他又说,不一定要穿,但带还是带上——万一……万一了呢?   “反、反正我,不穿。”小结巴气哼哼地说。   “如果林老师跟我们一起穿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全体男生商量讨论后,最终摆出的态度。   “那不行,”林落焰说,“老师也有老师的制服,我也要服从学校的安排。”   太无耻了,李珍檬想。   她更期待运动会了。   ——运动会当天,从早上就开始下大雨,“噼噼啪啪”,如瓢泼,如泄洪,操场直接被淹成湿地,塑胶跑道上踩一脚能溅一身泥。   这雨一直下到快中午,才依依不舍地停了。然后学校来通知说,开幕式方阵表演取消,等操场地面干了之后,下午直接开始比赛项目。   “嘻嘻嘻”们非常失望。在运动会开始前的两天里,在18班拿到自家班服之后,整个年段都知道了有个班的男生要穿裙子的事。“嘻嘻嘻”的队伍迅速壮大,微博vx空间墙各路发布渠道翘首以待,就等着男孩子们漂漂亮亮地登场亮相。   然后下雨了。   这雨可能是某个班级的全体男生彻夜拜天,感动上苍,最终降下的甘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结巴都磕磕巴巴地笑了。   “……哼,”李珍檬扁扁嘴,“这下不走方阵了,那我们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   “不走方阵了,我们怎么去找那三个人啊,”李珍檬说,“班级都有固定的观看席,难道我们要绕场走一圈?”   而且那三个还不一定老老实实地坐着——甚至连来都不一定来了。   小结巴想了想:“不知道。”   他又想了想:“反正……先比赛,再说。”   ……虽然觉得这话很蠢,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李珍檬转过头,看到班长坐在位置上,耷拉着嘴角,绷着小圆脸,绷着肩膀,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像一只严阵以待,又一脸不高兴的肥啾。   下午就要跑男子1000米,而班长七八年了都没上过体育课,两天前才刚刚能顺利跑完全程……有些紧张也是难免,李珍檬想。   小结巴也劝过他几次,但班长说,都是为班级出力,总不能让小结巴一个人跑,他至少也得陪陪他。   “再说了,名单都报上去了。”班长是这么说的。   反正……重在参与吧,李珍檬想。   她正要转回去,视野里突然晃过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再定睛一看——是一双雪白的腿。   李珍檬惊得倒抽一口气,她反复看了几遍——没有看错,是藏在桌子底下的,从裙子下伸出的,局促地勾起来,紧紧并拢的藕段似的雪白的双腿。   ……班长穿裙子了?   时近深秋,又下了一上午的雨,班上几个穿裙子的女生都赶着把衣服换了,毕竟天冷地湿,露着腿容易感冒。   所以……班长这又是在做什么?   李珍檬赶紧朝四周看看——通知开幕式取消之后,上午的课就改成了自习,现在是中午午休时间,教室里一半的位置空着,没空着的那些位置上的学生又大多趴着休息,闭目养神。   换句话说,似乎暂时没人发现这件事。   李珍檬使劲拿胳膊肘撞了撞小结巴,压低声音:“快看快看。”   小结巴顺着她指的一看,也是脸色一变。然而他磕磕巴巴地还没说出什么来,班长突然抬起头了。   一看是他们俩,他脸上一红,嘴唇动了动,眼中竟然涌起水光。   “……什么情况?”李珍檬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又看看四周,好像还没有其他人发现班长的事。于是她拉了小结巴,站起来就要走过去。   “别,”小结巴突然叫住她,“你先,出、出去,我和……班长说说。”   李珍檬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又看看班长,走出教室去了。   走廊上也没有多少人,还有不到一小时就要开始运动会,也许大家都忙着休息和热身。李珍檬走到一个安静的楼梯拐角,稍微站了会儿,听见教室门开了。   她探头一看,小结巴和班长一起走了出来。   小结巴走在前面,挡着班长;后一个的腰上还围了一件长长大大的校服,把裙子和腿一起遮住了。   “怎么回事?”李珍檬皱着眉头问。   小结巴没有立刻回答。他指了指楼上——那里是更没有人会去的楼梯间。   “他们……把班长的,裤子……拿走了。”上了楼之后,小结巴这样解释道。   他刚说完,班长用手抹了一下脸,又抹了一下脸,抹掉白生生的圆脸上的水迹。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问“他们”是谁。李珍檬想了想:“那你没有带别的裤子吗?运动裤呢?下午还要比赛,要不先跟其他人借一下?”   班长摇摇头,又用手揉了揉眼睛。   李珍檬还要追问,眼前突然有闪光灯猛地一炸,紧接着,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从楼梯口响了起来。   “明明,怎么穿了裙子也不过来给我们看看啊。”   “我还以为我们明明哭着跑了呢。”   就是那三个人,就是“他们”;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手机还在“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李珍檬上去作势要抢,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收起来。   “就别替你们班长操心了,”为首的那个说,“他跟我们说得清清楚楚,穿裙子真开心啊,真喜欢啊,一会儿的长跑比赛,他也要穿着裙子去。”   他又朝班长笑了笑:“是不是啊,明明?”   班长的脸涨得通红,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了。李珍檬看看他,一仰脖子:“班长身体不好,跑不了一千米,我跟老师说过了——他请假。”   为首的那个眉毛一扬:“真的假的?明明你身体不好?早说嘛,那我们也不勉强你穿裙子跑步了。”   班长的眼神动了动。   “早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们就——换个人关小黑屋了,”那人扬声一笑,“毕竟你是班长,有什么麻烦,让手下小弟帮你担待——也很正常嘛。”   “这会儿跟前不就有小弟?”   “明明挑一个吧,谁替你进黑屋——是这个结巴,还是这个男人婆?”   三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珍檬看了看时间,距离运动会开始还有30分钟,林落焰差不多该去教室组织动员了。如果巧一点,如果他早一点,如果能正好撞到——   “我没事,我身体好得很,”班长突然开口,说得响亮又坚决,只是说完之后,他吸了一下鼻涕,“跟我们班同学也没关系……比赛我自己会跑的……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仰着头,黑亮亮的眼睛直直瞪着那三个,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快,喘气声里起先还藏着些害怕,很快就被怒意压下了。   那三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他。   班长也不再废话,一手拉起小结巴,一手拉起李珍檬,径直越过他们,“通通通”地走下楼去,像一头气冲冲的小狮子。   “别理他们,”回到教室之后,班长说,“也别想着我的事……反正……”   “关黑屋是什么东西?”李珍檬问。   班长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这会儿工夫,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多了起来,聊天的说话的,一片嘈杂。   “反正……就是欺负人的那一套,”班长说,“没事,大家不是都很期待我们班的裙子吗,下午我就这么去呗……”   说完,班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后解下腰上围着的校服外套,递给小结巴。   “你们好好跑,我这成绩也就是个凑数的,”班长说,“你们才是种子选手,加油,别让他们看不起。”   他拿着校服的手直直地伸出,小结巴却迟迟没有接过。   李珍檬转头看了看他,小结巴又露出了那副“我呸”的表情。   然后他猛地转身回头,跑出教室去了。   下午2:30,校秋季运动会开始了。啰啰嗦嗦的简单仪式结束之后,李珍檬和其他选手去主席台签到,她没看见班长,也没看见小结巴,他们的项目比她早,想必早就报到就位了。   她倒是看见了那个田径队的女生,两人又是一阵互瞪,谁也没想先撇头。   李珍檬的眼睛比较大,占据了些许优势。   “你的腿可算接上了?”那女生说。   李珍檬看了一眼她写下的名字:夏巧。   “我飙轮椅都飙得比你快。”李珍檬说。   然后广播响起,男子1000米比赛开始了。   李珍檬还在主席台上,就听见跑道边上,有裁判高声叫道:“18班那两个,衣服怎么回事?!”   李珍檬转头一看,裁判手指着的两个男生,一高一矮,上半身都是一样颜色一样图案的t恤,下半身却穿着轻飘飘的百褶裙。   以及紧身短裤。 第十章 第十节课   “……怎么回事?”   李珍檬听到林落焰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本来坐在老师们的看台上,1000米预报广播响起之后,就下来自己班的学生席了。这会儿他就坐在李珍檬前面,李珍檬一垂眼,就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他们……穿那个干嘛?”林落焰又自言自语地重复道。   班上其他学生,其他班上的其他学生,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交头接耳地说着一样的话。还有许多人拍手大笑,掏出手机对着拍照、录像;李珍檬仿佛能看到那些图片视频顺着电波信号在空中四散飞走,就像一群“嗡嗡”乱叫的马蜂。   她很不高兴,但也无力阻止。   “李珍檬,”前面的人冷不丁地回过头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李珍檬愣了一下,把差点出口的话拐了个弯,“他们男生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那不是你同桌吗?”   “他又没找我倾诉过心路历程……我怎么知道他突然想穿裙子了。”   李珍檬忘了从哪儿看到过,人说谎的时候会挠脸,或者眼睛看向上方;她不知道这个原理是什么,反正她现在一边挠着脸,一边到处乱瞟。   还好林落焰似乎不知道这个知识点。   听她这么说完,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眉头,没再问她。又停了一停之后,林落焰站起来,跑去和裁判说话了。   从李珍檬的位置,只能看到两人正在交涉,一个点头一个摇头,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林落焰又去和班长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站到跑道内圈,就位。   发令枪炸响的时候,他跟跑道上的学生一起冲了出去。   议论和嬉笑声停下了,连加油声也是在停顿将近一秒之后,才渐渐响起,直到震耳欲聋。   林落焰身上穿的是学校统一发放的教师运动服,不起眼的浅灰色。但他奔跑的姿态舒展又流畅,脚步轻得不沾尘土,像一匹踏云而来的天马。   “那个是高一的老师?”“代课的吧?这么年轻。”   隔壁看台上的观众开始谈论新的话题,手机摄像头纷纷转向,对准新的焦点,没有人在意什么“裙子”了。   ——男子一千米的最终成绩,18班的一位选手跑了小组第二,另一位不幸名落孙山。他跑最后半圈的时候,跑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代课班主任还在内圈,配合他的速度慢慢跑。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选手也气喘吁吁地从终点过来,和班主任一起,陪着他跑完全程。   比赛结束之后,李珍檬看到林落焰拉着两人说话,但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三人的表情。她本想等小结巴回来再问问情况,然而高一女子八百米跟着就要开始——李珍檬选手得去报到了。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老师说……李珍檬皱着眉头想。刚才她差点就把班长的事说出来,但自己毕竟不是当事人,不能替他做决定。   广播里开始催促了,于是李珍檬披着校服从看台上站起来,朝跑道走去。经过隔壁17班看台的时候,她听到一阵识别率极高的笑声,好像是周楠楠。   李珍檬下意识地循声一望,人群里立刻有个脑袋飞快地转开。好像李珍檬是美杜莎,被她看到就会石化似的。   哼,李珍檬一撇嘴,抬头挺胸路过。   然后她领了号码牌,开始在跑道旁做赛前热身。   没压几下腿,夏巧也过来了,在她旁边跟着做热身。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瞪谁,自己做自己的高抬腿。   李珍檬悄悄朝夏巧瞥去一眼,对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运动短装,紧致的小麦色肌肤下,肌肉线条清晰又有力——一看就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而李珍檬选手,过去的战绩全凭天赋,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指导。   昨天晚上她还去运动场跑了一圈,2分17秒。   对高中运动会来说,这成绩不算特别好,李珍檬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但她偷偷记录过,夏巧的最佳成绩是2分16秒。   放宽条件的话……不一定要夺冠,只要赢过她,就够了!   还有机会,稳住,能赢!   “李珍檬!”突然有人叫她。李珍檬直起腰来回头一看,林落焰和班长和小结巴,在跑道那一侧朝她使劲挥手。   “加油啊!”“加……油!”班长两人冲她大喊。   “加油!”林落焰也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吼道,“想想你赢了就能气死你旁边那个!一定要赢啊!”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几乎能传遍半个操场。   附近看台上的视线“唰唰唰”地就盯了过来。   李珍檬的白眼要忍不住了。   她又悄悄朝旁边瞥了一眼,夏巧转身走开,站到跑道上就位了。   完了,李珍檬想,破釜沉舟吧。   不成功便成仁,总有一个人是要被气死的。   高一女子八百米,第一组比赛,共计6名参赛选手。李珍檬是5号位。   距离她上一次贴着号码牌,站在标准赛道上,已经过去6个月。   李珍檬缓缓呼吸,想象全身的力量都在下沉,聚集到双腿。   “呯!”   发令枪响起的瞬间,李珍檬条件反射地蹬地而出,身旁的其他选手瞬间被摒落在她的视野之外。她甚至没闻到发令枪冒出的烧焦的磷味。   第一个弯道在50米外——800米比赛规则,只要过了第一个弯道,选手就可以抢道。   李珍檬朝旁边飞快地一瞥——没有人,起跑阶段她是领先的。800米全程只有两圈,如果能抢先占到第一道,她的领先优势基本就能稳固下来。   距离弯道还有30米,视野左侧有一个人影渐渐开始赶超。李珍檬没有细看,管她是谁,反正都是对手,她只管跑!   还有20米——10米,人影又被甩到身后了。李珍檬不敢松懈,她那点微弱的优势没法让她松懈。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灵敏的机械,思维被切断,没有多余的能量能浪费在思考上,她全身的每块肌肉每条神经都为了奔跑而高速运作。   弯道过了!李珍檬飞步冲到第一道上,稳稳占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她听见许多人在叫她的名字,为她加油,声嘶力竭,喊声震天。   ……这才是她久违的“跑道感”。李珍檬在一个呼吸的间隙里咧嘴一笑,稍微稳下速度,为下一圈保存体力。   ——“不错啊,李珍檬。”旁边冒出来一个声音。   李珍檬被冷不丁一吓,差点没提上气来。她瞥眼一看——浅灰色运动服,步履轻盈,神情淡定,好像陪跑一千米是昨天的事。   “别看我,她就在你后面。”林落焰说。   李珍檬把一句“卧槽”开头的话闷回肚子里了。   和她想的一样,过了第一个弯道之后,名次基本就固定了。期间有大概两三人妄图赶超上来,李珍檬二话不说,先挡住再加速。   第一圈结束,她还是第一。   李珍檬抹了一把汗,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体力消耗比她以为的要大,还好距离终点已经很近了——   “李珍檬,你怎么这么慢了?”   啧。   李珍檬提了一口气朝前冲去。早点跑完,早点甩掉这个——   眼角余光里掠过一个深红色的身影。   轻盈矫健,像一头在林间跃跑的母鹿。   距离终点还有不到300米。   李珍檬一愣,眨眼的工夫里,夏巧已经超过她而去。   距离还在拉大,飞快拉大。   没时间犹豫,李珍檬猛提一口气,拔腿就追。   但夏巧比她稳得多也快得多,她使劲追拼命追,只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   她的体力消耗太大了,光是维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被抛得更远,就让她精疲力尽。   距离终点还有200米,李珍檬跑在第二位。   距离终点还有100米,她和另一人并列第二位。   距离终点还有50米,身后有两个脚步声赶上来了。   距离还有30米——   “加油!”陪跑的那人大吼道。   李珍檬绷实每一块肌肉,把所有力量都灌注到双腿,闭死了眼睛朝前猛冲上去。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像要脱臼般的大开大合。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姿势一定很难看,一定跌跌撞撞的快要摔倒——但就算要摔,也要在终点之后摔!   ——她的最终成绩是小组第二。   林落焰和几个班上的女生在终点等着她。李珍檬一头撞过终点线,然后身上被披了校服,手里被塞了拧开的水瓶,还有一个女生拿着毛巾帮她擦掉脸上的汗。   李珍檬大口大口地喘气,终于回过劲来。她一转头,看到夏巧站在旁边,叉腰看着自己。   嘴角带笑,神色自如,连呼吸都没有乱。   “早知道,你就该把轮椅带来嘛。”她笑眯着眼说。 第十一章 第十一节课   李珍檬的第二名一直保持到颁奖——她不但是小组第二,也是高一女子800米亚军。   冠军自然是她那组的小组第一。   等待颁奖的时候,夏巧看着她笑,她说你跑个八百米还喘成这样啊?   夏巧只出了一层薄汗,让风一吹,早就干了。   她说,看你第一圈冲得那么猛,我就知道了——瞧这猴急劲,不是绰绰有余的大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鸡。   她说我每天跑圈的时候看你躲在旁边偷偷掐表——你不会是把我练习的成绩当比赛成绩了吧?   她说,要不你还是别来训练了,省得给我们田径队丢人。   她眯着眼看着李珍檬笑,眼睛里映出的那张脸一片煞白。   然后颁奖的校领导来了,例行公事地称赞,表扬,握手,例行公事地颁发证书,合影留念。   然后李珍檬一头冲下了领奖台。   李珍檬把毛巾盖在脑袋上,感觉自己脑壳里沸着一锅热水,凉不下来。   她可真傻。   人家日常随便跑跑,她居然还当真了,还觉得自己稳住能赢?   她一个半吊子,全凭爸妈给的一点运气能跑个步——娘胎里带来的老本吃了那么多年也该吃完了,她拿什么跟人家比?   还想要气死人?笑死人吧!   ——“看见没有?800米领奖的那个,亚军,我初中同学!”   尖簇簇的女声,辨识度极高,李珍檬刚走到17班的看台,就听见这大叫大嚷了。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听到一阵掌声和欢呼在前方响起,还夹着几声口哨,还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有许多人。   他们一边笑一边说,李珍檬,你真厉害啊。   牛逼。真棒。   到底是长跑冠军。   怎么拿个奖跟玩儿似的。   眼见为实,佩服佩服。   幸亏我们班还有你在——   李珍檬把脑袋上的毛巾扯下来使劲一摔,转身跑了。   在15岁以前,李珍檬没有拿过第一名以外的成绩。   任何比赛,任何考试,只要她参加,冠军头奖第一名,就稳如内定。   选手获奖感言也好,学生代表发言也好,话筒一摆到嘴边,她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好久——反正也说了那么多遍,什么漂亮话还不是信手拈来。   李珍檬从没有刻意争取过什么,什么都是顺其自然,好像那些金闪闪的果子长在树上,她伸手一够就能摘到。   她顺其自然地随便得了许多竞赛冠军,又顺其自然地随便赢了许多比赛奖牌。她觉得自己将来大概也会继续这样的日子——顺其自然地做个优等生,顺其自然地拿个奖学金,然后顺其自然地从名牌大学毕业,顺其自然地开始人生的另一阶段。   这样的设想没能顺其自然地发生——她成了一个“体育生”,进了高一(18)班。   李珍檬抬头望望,窗外云幕低垂,好像又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她坐在台阶上,踢了一脚落满灰尘的扶栏;“铛”的一声闷响,一楼一楼地沉了下去。   这楼梯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时间是天色灰蒙的下午四点,李珍檬从操场跑走后,已经在这里傻坐了快一个小时。手机半小时前响过一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胸口大概是灌了一腔水泥,一点一点干了,硬了,刺得难受,又沉得憋闷。   李珍檬不想和那些人坐在一起,也不想回到教室——那教室门上挂着“18班”的牌子,太刺眼。   她也听得出来,班上同学的祝贺和称赞都是真的;但那些话越是真,在她听来就越是扎心。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不想在这里。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擦擦鼻子。   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收敛了坐姿,然后看到一个浅灰色的身影走了上来。   他一直走到楼梯拐角,停下了。   “怎么了李珍檬,”代课班主任说,“为什么突然跑了?跑了也不打声招呼?”   何止跑了不打招呼……现在当面也不打招呼。李珍檬转过头去不看他。   “没拿第一名,不高兴了?”林落焰说。   “没能气死她,反而自己憋了一肚子火?”   “还以为和初中时候一样,赢个比赛易如反掌,没想到初中的老本不够吃——”   “别说了!”李珍檬猛地大吼。   楼梯间里一静。   李珍檬缓了口气,低下头:“……我不舒服,请假。”   林落焰站在原地,脸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吼而生气。   “既然不舒服,那好好休息吧,”他说,“输了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也没输,你还是亚军,亚军怎么能叫输?”   李珍檬不说话。   林落焰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记得还有比赛——”   “我不跑了!”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回音沿着楼梯一阶一阶地落下去。   “明天还有比赛,”林落焰重复道,“班级的比赛,你也有一份责任。”   李珍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18班的人,我有什么责任!”她看着他说,“要不是我报了什么倒霉体育生,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停了停:“……要不是来了这里,我怎么会和那种人较劲……我怎么会输给她!”   对面的人神色一动,似乎有话想说。   李珍檬趁着火气,只觉得一肚子的话像山体滑坡,止也止不住:“这班也就活了一年,明年就散了!你看全班有几个人是真心把这班当集体的?你一个实习老师,可能连一年都待不到,又管什么闲事?你是在拿我们刷绩效吗!”   这话一出口,林落焰就皱了眉。他眼色深沉地望着她,楼梯间里看太暗,不出他的喜怒。   李珍檬有些心虚,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但这些句子已经出口,追不回来。   “……我回家了,”李珍檬说,“对不起……”   没人应她。她低了头,哑着嗓子加了句“林老师再见”,便飞快地挪着小步走下楼梯。   “李珍檬。”擦肩而过的时候,旁边的人叫她。   “你是看不起班上的同学,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这话是和窗外的雨点一起落下来的。   李珍檬的脚步一顿。   “要是不想输,就去拼,去争取——你怪体育生,怪班级做什么?”   李珍檬只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憋得眼眶发酸,喉头发热。她猛地抬头瞪他,想顶回去,一开口,眼泪却先掉下来了。   “不比就不会输,亏你说得出来。”林落焰继续说道,语气平直,平淡,好像只是在布置课后作业。   “你说班上的同学不团结——可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的;他们祝贺你的胜利,你却只喜欢拿冠军的那个自己,”林落焰说,“是你,一直融入不了集体,也接受不了自己。”   他叹了口气:“我师弟当年……也是这样。”   楼道里涌入一阵闹哄哄的嬉笑声脚步声,灰暗的楼梯间瞬间热闹起来;运动会结束了,很快就会有人回到教室。   李珍檬使劲一吸鼻涕,用手背抹了脸,转身就走。   小福蝶:速报速报,空间墙那个帖子删了   甜甜甜桃子:算他们识相   耳后刺青:不枉我们拿出打游戏喷小学生的本事来投诉[抽烟]   血之写轮眼:[抽烟]   小福蝶:目前我班积分排名年段第9,大家再接再厉,争取吃鸡   布拉德汪:惊了,竟然不是垫底?   小福蝶:本来是12名,李珍檬拿了亚军,一下子杀进前10了   甜甜甜桃子:牛逼啊李珍檬   天道酬勤:[拇指][拇指]   生鱼片:明天还有四百米混合接力,@李珍檬大佬带我们飞啊   【[李珍檬]已退出本群】   ——手机屏幕瞬间退回到消息界面,【18班】的群名消失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只小猪佩奇,和屏幕外的人面面相觑。   李珍檬把手机放下,继续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吃了饭,洗了澡,闷头睡了一小觉之后,李珍檬又想起下午的情景——她开始觉得林落焰说的,也许没有错。   不比就不会输……亏她说得出来。   她的同学们都在祝贺她的胜利,她却厌弃这个没能夺冠的自己。   ……   但正确归正确,接受归接受。他很有道理,她并不想听。   哼。   李珍檬翻了个身,扯过床头的纸巾,响亮地擤了把鼻涕。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亮了,屏幕上闪出一条提示:[朝露之辉]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这又是谁?   李珍檬顺手点了,看到备注信息——“我是张彦明”。   她想起那张白生生圆嘟嘟的脸。   张彦明: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开始聊天吧!   张彦明:……   张彦明:李珍檬,你为什么要退群   张彦明:刚才比赛完了你去哪儿了,我们还在找你   李珍檬的手指悬了一会儿,敲出一句“我肚子疼,就先回家了”。   对面发来一张惊讶的表情。   李珍檬怕他又接着问,先抢了话头:班长你后来没事吧,那些人来找过你没?   张彦明:……   张彦明:他们把我的照片发到学校的空间墙上了   照片?李珍檬反应过来,不用问,肯定是穿裙子的那几张。   班长说,本来他和小结巴不想让林落焰知道,但林落焰一直问,他被他问得又要哭,一急,就说出来了。   张彦明:林老师把事情告诉班上的人,大家都很生气,帮我去找空间墙投诉,对面就删帖了   张彦明:我没想到大家都这么照顾我……   ……原来刚才群里说的是这个事,李珍檬想起自己看到的半截聊天记录。   张彦明:你看我就说,要了解了才知道,说不定这个人,和自己以为的不一样呢[大笑]   李珍檬扁扁嘴,哼。   张彦明:我也要谢谢你和周亮。周亮一直让我别怕,他说就算老师不管,他也跟我一起想办法   张彦明:他说他以前因为说话不利索,一直被几个人欺负,也没人理他,全班都孤立他……   张彦明:他还以为高中也会被欺负,差点不想来学校,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好   对面的消息停了片刻。   张彦明:也要谢谢你啊李珍檬[可爱]   李珍檬:……谢我做什么   张彦明:我让大家改群名,谁也不听我的,那时候我还有点难过   张彦明:结果后来你把名字改了   张彦明:谢谢你[大笑]   李珍檬想起自己第二次改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响应班长号召……纯粹只是掉马后的自暴自弃。   但这个误会也让他这么开心。   张彦明:对了,你身体还好吧,明天的比赛能不能行?   李珍檬:……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节课   [置顶]整理,运动会第一天精彩图集   ——李珍檬手指一顿,拿筷子的手也停下了。   她知道学校有个空间墙,但压根没有关注过,昨天听班长说了之后,她倒是好奇地加了,看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5分钟内我要这个小哥哥的全部资料”和“7班的人真没素质乱扔垃圾”之类的信息汇总。   今天一早,她一边吃早饭一边拿出手机随手一划,就发现多了这么一个新帖子。   点赞几千,回复近万……一点进去,李珍檬就看到班长的照片被放在当头第一位。   照片是偷拍的,模模糊糊,但还是能轻易辨认出班长的脸。他拖着步子在赛道上奔跑,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像一个快要融化的小面人,穿的t恤都被汗湿了贴在身上。   而t恤之下,是一条百褶裙。   配字:高一(18)班女装大佬精神可嘉,虽败犹荣!   李珍檬皱了眉头。她飞快地点开评论。果然,近万条评论里,点赞数最高的全是关于这张照片的发言。   铁头熊:18班牛逼,还能逼得墙头删帖,怎么着,敢穿不敢让人看?   无糖冰红茶:xswl居然还有水军控评,18班班长真是娱乐圈待遇,穿都穿出来了,还不许人说两句吗[吃瓜]   翡翠瓶盖:顶住啊墙墙!要是又有人来骂你,我们帮你骂回去![doge]   ……啧。   李珍檬扁扁嘴,飞快地吃完早饭,去学校了。   然而教室里的人少了一半,男生的位置全空着,她旁边小结巴也只放了个书包,没看见人影。李珍檬问了边上的女生,对方也同样困惑地摇摇头。   “就看见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一群人‘呼啦’一下,全出去了,”那女生说,“不知道去干嘛……”   不知道去干嘛了的不止是男生们——林落焰也不见了。隔壁班已经整队出发去了操场,杨老师也来问了几次:你们班主任呢,怎么还没来?   对啊,班主任呢?男生们呢?   22个男生集体失踪,杳无音信,仿佛被同样不在场的班主任拐卖。18班的女生们讨论了一下,先去看台就位了。   上午第一批项目即将开始比赛,广播里传来催促运动员签到的播报,但18班的失踪人口仍未回归。   ——“18班怎么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啊?”   “男生呢?”   “不会是一起逃学了吧?”   “说起来,你们看到空间墙那个帖子了吗?”   ……   隔壁班传来零零碎碎的议论声。李珍檬觉得,全班男丁集体失踪,也许和班长的那个帖子有关,但他们一溜烟的不见人……是去干嘛?   总不会是去打群架了吧?   林落焰带着他们打群架?   距离第一场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半小时,前后来了好几个裁判,都没找到18班的老师。最后他们把话一撂:要是不来报到,就当你们弃权。   大家都很着急,但谁也没有办法。李珍檬也打了小结巴的电话,没人接。   她一转头,看到隔着一小段距离,那三个男生在看台上站得高高的,正朝这边张望。   注意到她的视线,为首的那个扁嘴一笑,冲她比了个中指。   ……哼。李珍檬也比了个中指,有来有往。   距离第一场比赛开始还有最后10分钟,年段长从主席台过来了:“你们班男生呢?”   女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   “……林老师带他们去做热身了,”李珍檬说,“就快回来了。”   “就快回来了?”年段长眯了眯眼睛,“他们去哪儿——”   从操场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然后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来了!高一(18)班,报到!”   李珍檬跟着循声一望。   一群男生齐齐走来,带头的是全班最高的蒋子迪,他旁边就是班长,细皮嫩肉的小圆脸上有些羞红,但还是抬头挺胸地走,雄赳赳气昂昂。   他们穿着一样的t恤,一样的百褶短裙。   所有人都在裙子下光着腿,肤色深浅不一,腿毛疏密各异。他们迎着全场的注视和手机闪光灯一路往前,一直走到自家看台,停下。   年段长皱了眉,抬头纹更深了。他大步走过去,把前排的男生上上下下一看:“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班主任呢!”   “……来了。”   队伍里让开一条道,林落焰走了出来。   走得很慢,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裙子对他来说有些紧。   他的脸也很红,可能是因为裙子太紧,导致他不得不把腰身提高,露出笔直结实又戳满腿毛的大腿。   “不好意思,说服个别同学穿班服,花了点时间,”林落焰对着年段长说,“……他们怕冷。”   队伍里有个男生勾着脑袋,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年段长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蒋子迪转向另一边的看台,猛吸了一口气——   “我们敢穿也敢让人看,没什么好怕的!但既然要拍,就给我们大家都拍上——专盯着班长一个做什么!”说着他把双手往腰上一叉,“15班的那三个,帮我们拍个集体照吧!我们是高一(18)班!”   一样的t恤,一样的短裙,22个男生,以及他们的班主任。   观众席上安静了一下,原本举得高高的手机陆陆续续缩了回去,仿佛一群藏进岩石缝里的黄鳝。   李珍檬看到那三个男生板着脸,悻悻地走下看台。   林落焰被年段长拎着去旁边说话了,又是他点头他摇头,他摇头他点头的一番交流。他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悦,有学生问他情况,林落焰只说没事。   “先不管这个,”林落焰说,然后把往上缩的裙摆朝下扯了几下,“比赛要紧。”   上午的比赛如期展开,18班的积分排名上上下下。李珍檬除了混合接力没有别的项目了,于是她也加入后勤队,帮着班上同学拿衣服递水。   她看见小结巴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说你要不先把裤子穿上吧,等会儿还有比赛。   小结巴说:“那、那不行,我们……说好了,第一个,穿、穿裤子的,是……狗。”   ……虽然不懂这些男生的想法,但也并不想去弄懂。李珍檬假装四处看风景地转过了头。   然后到了400米男女混合接力开始的时候。   体育委员来喊人签到了。李珍檬在第四棒,她前一棒是小结巴。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看台,和其他两个同学一起过去了。   “李珍檬。”林落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的。   李珍檬脚步一慢,没有停:“干嘛?”   “好好跑。”   “……要你讲。”   “你知道‘亚军’意味着什么吗?”林落焰说。   李珍檬又被他一气,直接加快步子走去。   “这表示,在这所学校里,除了第一那个,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林落焰说。   李珍檬抿抿嘴:“……要你讲。”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笑:“我师弟也总是这么说。”   ……哼。李珍檬小步快跑过去了。   接力的发令枪响了。第一棒的时候,18班位于第三位;第二棒,第四位。小结巴一拿到接力棒,立刻撒腿飞奔,转眼又把排名赶超到第三位。   他越来越近了,李珍檬咬着嘴唇,一边朝前小跑,一边伸出手去准备接棒。   够到了——接住了!   李珍檬箭一样窜出,奋力奔跑。   林落焰说得对,她是第二名——也就是说,除了第一那个,她谁也不虚!   ——“李珍檬!加油!”她看到自己班的男生们冲她挥手大吼。   ……哼。   李珍檬想起林落焰之前问自己,作为运动员,看见穿裙子露大腿会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开心得不得了。   她朝男生们竖起拇指,用没拿着棒子的那只手。   高一(18)班400米混合接力的最终成绩——年段第一。   ——[整理]裙装萌汉特辑   运动会结束还不到半小时,这个帖子出现在空间墙上,转眼就刷出了超高的转赞评。   李珍檬点进去看过,第一张就是林落焰的照片,轻飘飘的裙摆和线条深刻的长腿形成鲜明对比;明明羞红了脸还要强装镇定地喊着“别拍”的表情也令人十分愉快。   接下去是男生们的单人照,合照,被别班同学拉着拍的合照……封面上是全班一起拍的照片,女生在中间,男生在前面蹲着,在两边站着,有翘着兰花指捏裙子的,也有羞答答地并着腿的——总而言之,沙雕极了。   虽然林落焰站在人群的最后,红着脸皱着眉,裙子和毛腿也被前面的男生遮住了,有些令人扫兴。   但大家都很开心,从照片上笑到现在。   “你们怎么说动他跟你们一起穿的?”李珍檬问小结巴。   “就……没说,什么,”小结巴说,“林老师说,欺负人,这种事……需要的是,大、大家,和班长,一起……”   他说得磕磕巴巴的,但李珍檬大致听懂了。   霸凌的发生是因为环境区分出了强者和弱者,它的立足点是“不一样”。   只要大家都“一样”了,就算暴徒仍不罢休,他们要面对的,也是一整个集体。   “我们说,如、如果他,和我们,一起……穿,我们,就穿。”小结巴说。   ……明白了,李珍檬点点头。   “林老师……有点,有趣。”   “……傻气吧。”李珍檬说着,给林落焰的照片点了个赞。   “咚——!”有人一头冲进教室来了。   李珍檬放下手机,看到班长圆脸红红,两眼放光;他三两步蹿上讲台:“我们班的最终积分排名——年段第七!”   教室里静了一静。   “那也不是很高嘛……”“第七……也就一般中间吧?”“马马虎虎,差强人意。”   班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拍桌子:“15班……第八名!”   教室里又是一静,然后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鼓掌的,跺脚的,吹口哨的,“啪啦啪啦”掀桌板的吵成一团。班长连连做手势,也没把这声音压下来。   “谢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为班级做的贡献!也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照顾!”班长使劲扯着嗓子喊道,“林老师说了!今天我们可以早点回家过周末!”   “好!”“回家!”声浪又腾高了一层。   “大家回去之后,记得把班级群里的名字改一下,”班长接着说道,“改成真实姓名+学号,方便联系——”   教室里静下来了。   “……也方便大家互相认识……”班长愣愣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安安静静。   安安静静。   比扣扣群还要安静。   “……走走走,回家回家!”蒋子迪带头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十分配合,顺势出门。教室里转眼走空了一大半。   讲台上,班长的嘴角一点一点下弯,小圆脸又变成了[难过]。   ……同学情,李珍檬摇摇头,也把书包背上了。她旁边的小结巴早就走了,走得很欢。   “李珍檬,”班长突然叫她,嘴巴一扁一扁,十分委屈,“等会儿……我拉你进群,你记得确认一下。”   “……哦。”李珍檬想了想,昨天退群是自己太冲动了,也许应该和班长解释一下——   “进群之后记得改名字。” 第十三章 第十三节课   【[元气小柠檬]加入了本群】   甜甜甜桃子:李珍檬回来了呀[可爱]   天道酬勤:欢迎欢迎   布拉德汪:我觉得大家还是假装没看见比较好,免得她尴尬   耳后刺青:有道理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左哼哼]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看图说话!   ——李珍檬还有一个[右哼哼]没发出去,就看到屏幕上刷出一张照片。   大概算是路透照,在前一天的运动会上拍的,背景是教师看台,画面角落里还能看到15班那个秃头班主任在专心致志地掏耳朵。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画面中心,镜头对准的主角,一个是林落焰,一个是隔壁17班的miss杨。   画面上,杨老师站在看台的台阶上,整个人朝前倾出,双臂舒展,腰身轻扬,好像要迎风飞起来似的;而旁边那位浓眉大眼的,一手环着她的后腰,一手虚挡在她前方,忠心耿耿得仿佛公主的护卫。   ……这又是在干嘛?李珍檬皱了下眉头,演歌剧?   耳后刺青:什么情况?阿林在耍流氓?   小福蝶:请目击证人场景重现!   微风泡泡:我来了!我在旁边,我看见了!   微风泡泡: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微风泡泡:那是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操场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杨冰小姐坐在看台上,看着自己心爱的学生尽情地挥洒汗水,演绎青春,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微风泡泡:这个时候,台下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耳后刺青:说人话,简单点   微风泡泡:……   微风泡泡:杨老师下楼的时候差点摔了,阿林伸手把她揽住了   甜甜甜桃子:阿林这一波干得好!   生鱼片:干得好!   小福蝶:同学们,注意红圈部分![图片]   又一张照片,是刚才那张的局部截图,边缘部分还圈了一个红圈。   红圈里,有一个男老师正飞扑上前,奋力张开双臂,从他的动作和眼神看来,似乎是要接住摔下来的杨老师。   然而他要接的那一位,截止拍摄当时,已经不幸被人截胡。   第二张照片,杨老师在林落焰的揽腰一抱下回过头来,两人深情对望,衣袂翻飞,发丝轻扬,画面上仿佛有花瓣飘落,耳边随时会奏响背景音乐。   角落上那一位,整个脸都陷进泥里了。   元气小柠檬:咦这不是田径队的高老师吗   布拉德汪:有趣[推眼镜]   甜甜甜桃子:有趣[推眼镜]   生鱼片:那这位高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微风泡泡:就图片上这样   微风泡泡: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阿林已经送杨老师下去了   生鱼片:真惨[推眼镜]   血之写轮眼:真惨[推眼镜]   小福蝶:恭喜阿林好感+1,情敌+1[推眼镜]   布拉德汪:不过阿林这动作怎么这么别扭?   ——被这么一说,李珍檬也发觉了。照片上林落焰英雄救妹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扭扭捏捏,放不太开。与其说是舍身救妹……   李珍檬想了想,如果是林落焰本人,大概会念念有词地说上一堆……“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那照片上他这一脸又害羞又担心又紧张又纠结的表情,也就说得通了。   ……真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发霉的线装书,李珍檬想。   她突然想起他书桌上那本蓝色的破书——破得看不清书名,但很像是武侠小说的那本。   林落焰桌上摆的全是学校发放的办公用品,连杯子台历都是,几乎没有一件东西不带着外国语学校的logo——除了那本书。   也就是说,那本书可能是他唯一的个人物品……?   李珍檬看了看时间:周六晚上11点,爸妈已经进房睡觉了。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光脚摸进爸爸的书房,悄悄关上门,打开灯。   “啪”,书房里亮了。   ——面前是五个顶格大书柜,各种新书旧书塞得满满当当。   李珍檬小时候老是在爸爸的书柜上乱爬乱翻,没少为此被揍屁股。但也多亏这样,她记得非常清楚,爸爸有一个书柜里,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摞旧版的武侠小说。   爸爸的收藏很全,保存得很好,版本也非常统一;书都是蓝皮的,线装风格,古色古香,很有韵味。   李珍檬很快找到了那个书柜,对着书脊一本一本看下去。她记得林落焰那本书上,模模糊糊地写着一个“剑”字,剩下的内容虽然看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字数不多,大概不会超过三个字。   《书剑恩仇录》,排除;《浣花洗剑录》,排除;《流星蝴蝶剑》……他说话一点都不古龙,排除;《越女剑》……?   李珍檬想了想,说不定就是?   于是她就去够那本书。然而《越女剑》放在书架最上面一格,李珍檬踮了脚,伸长胳膊,够了半天也没够着。她又转念一想,《越女剑》嘛,就算没看过书,电视电影也看了不少了,说了个什么故事,她还能不知道?   于是李珍檬准备撤退了。   她的手掌从书柜上收回的一瞬间,碰到了什么东西,顺势一带,把那个东西也抹下来了。   “啪”,是一本书。   李珍檬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个展开。   按照一般剧情规律,这种被塞在书柜夹缝里的,抽屉暗格里的,各种花式藏起来的书……都是重要的剧情道具。   ……自己怕是要揭开李家的什么秘密了?   李珍檬慢慢弯腰把书捡起来,与此同时脑内跑过三千字恩怨情仇小剧场。   那本书也是一样的蓝皮,线装风格,半新不旧,和书架上的其他武侠小说没有区别。   李珍檬把书翻过来,看到封面上印着三个手写体大字。   ——《响剑传》。   三个字,有“剑”,蓝皮,线装。   然而内页是竖排的,看着累人。李珍檬随手“唰啦啦”一翻,一眼就看到那一页正中间,有三个字排成了一个她十分眼熟的人名——   “林落焰”。   耳边仿佛响起“叮——”一声效果提示音:恭喜你获得通关道具。   当前时间是周六晚上12点25分。   李珍檬扑在自己床上,把那本书一动不动地看了快一小时——她平时复习功课,都没看过这么久的书。   竖排的文字看得很累,里面的语言又和林落焰平时说话还半古不白,还时不时掉个书袋。李珍檬用手一个字一个字点着看,半天才啃下去几十页。   好在故事看起来并不复杂。和书名《响剑传》一样,这是一本自传体小说,主角名为“段响剑”,故事主线便是他的修仙历程:上山求仙,入门修炼,学成出师,扬名立万……就李珍檬目前看到的部分,大概算是一个草根主角的奋斗史。   书里的“林落焰”是“段响剑”的大师兄。   是一个……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凭着天灵根,独得师父师祖宠爱,在门派里横行霸道的……反派角色。   李珍檬想了想,就她目前所看到的部分,这家伙说是一号反派也完全够格——反正她是很想揍他一顿。   不过按照修仙小说的套路,反派出场得早,往往意味着退场也早,所以这一位“林落焰”,大概只是男主角升级路上送经验的杂兵,只要男主角刷完师门地图,他就会功成身退,成为一个灰掉的npc。   李珍檬又翻了翻书前书后的出版信息——和那个年代的许多武侠小说一样,作者佚名,是上个世纪武侠浪潮中,某一朵无名无姓的小浪花。   ……所以自己班上的那个“林落焰”,是因为看到这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角色,所以对这本书抱有独特的感情,乃至上班都要带着,放在身边?   又或者当年他的父母正是看了这本书,所以才给他取了一个很武侠的名字……?   ……不对,李珍檬想了想,谁会拿反派炮灰给孩子取名啊?   她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困意倒是“滋滋”地往外冒。于是李珍檬就把那本书往床头一放,关了灯,睡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节课   周一早上刚一到校,李珍檬就觉得教室里的气氛不太寻常。   明明上周五放学的时候,大家才庆祝了一番“不多不少正好报仇”的名次,关起门来好好嘲讽了一顿15班那三个小混混,甚至林落焰的裙装照片也让他在学生之间风头无两,直接从“气人老师榜”消失,一路爬上“人气老师”第三名——   但才过了两天,李珍檬就完全感觉不到半点喜悦的气氛了。   倒不如说,教室里愁云惨淡,凄风苦雨。   李珍檬朝四周看看,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皱着眉头小声讨论什么;后排的男生也不打游戏了,瘫在椅子上看天花板,满脸都是“烦”字。   ……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消息?李珍檬打开扣扣群,但群里也没有任何讨论。   “……怎么了这是?”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旁边的小结巴凑过头来:“听说,林老师……受、受处分了。”   李珍檬惊得手里的书都掉了。   “为什么呀?”她也压低声音问,“他这种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能干出什么坏事来,还受处分——”   话还没说完,她想起来了。   多半因为“裙子”的事。   18班男生第一天穿着裙子参加长跑,被裁判质问后不但没有改正,第二天还变本加厉的全班都穿着裙子登场——包括班主任。   而且还是在签到迟到的情况下,在裁判和年段长几番催促之后,在全校师生面前,大摇大摆地,登场。   “那……阿林受了什么处分?”李珍檬问。他这种实习老师,还有受处分的余地?难道不是一犯错就被开了?   “还、还不知道,”小结巴说,“不过,好像,杨老师……帮他,说话了。”   “……啥?”   “杨老师说……裙子,是、是她的,主意,不能……全怪,林老师。”   ……看来林落焰那揽腰一抱,效果立竿见影。   早自习的时候,林落焰来了,检查自习情况,布置本周安排。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有些不太开心,但班上同学旁敲侧击地问他,他也没多说什么。   “没事,”林落焰说,“你们管好自己的功课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珍檬想起她找到的那本旧书了。   《响剑传》上的那个“林落焰”,身为门派大师兄,自以为是,欺上瞒下,大包大揽,专断独行……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尔等无需操心,林某自有办法”。   ……还真是有点像,李珍檬想。   虽然这一个月来,林落焰说话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掉书袋了,但把这台词代入他本人的语气——依然没有违和感,完全像是他会说的话。   “林老师,”班长突然站起来了,“我们之前那个事……是不是害你被处分了?”   开门见山的提问。   全班都静下来了。   讲台上的人笑了笑——“尔等无需操心”的笑容。   “一点小事,也算不上处分,班服的事我本来就有责任,我自己会负责,”林落焰说,“我不告诉你们,是因为……”   因为林某自有办法?   “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们今后遇到类似的事的时候,会因为顾忌我,怕影响我,而束手束脚,”林落焰说,“这次你们虽然莽撞了些,但我觉得,该做的就要去做,不能因为我——”   “林哥,”后排的蒋子迪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想太多了。”   “……啊?”   “真又有这样的事,我们哪有工夫磨磨唧唧,就当你是个屁,赶紧把你放了,”蒋子迪说,“顶多事后来慰问一下。”   台下男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林落焰愣了愣,挠挠脸,视线沿着天花板转了一圈,仿佛要从上面刮下灰来。   “……那……还是别当我是个屁吧,”林落焰说,“下次我们班上有谁被欺负了,不管怎么样,先来告诉我,”他停了停,“说不定……我没你们想得那么没用。”   男生们“哼哼哼”地笑了。林落焰也跟着笑笑,然后继续讲本周工作安排。   ……还是不太一样,李珍檬想。   跟书里那个同名同姓的人比的话。   她想想自己也是真傻,不过是一个小概率的撞名事件,她居然还真往现实里套。“林落焰”这名字虽然不如王大宝李小红那么常见,但三个字都不是冷僻字,小概率再小,也不是零。   更何况,书上那个“林落焰”根本就是个大坏蛋,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让人听了就想给他的绩效考核打满分的话来?   李珍檬觉得,还是趁爸爸没发现自己拿了他的书的时候,把那本《响剑传》悄悄放回去吧。   总之运动会的事大概就算过去了。听说男生们怕被家长误会,都没敢把裙子带回家。小结巴说他带回家了,洗了晾了熨平了,留作纪念。   “我姐姐说……还、还挺好看的。”   “难不成你以后还打算穿?”李珍檬说。   “……那就,不了吧。”   下午所有的课结束之后,李珍檬去了田径队,报到。   这也是她开学两个月来,第二次来田径队。   她换了运动服跑到操场的时候,已经有三五个姑娘开始做热身了。夏巧当然也在。两人互相用白眼和鼻孔打了招呼之后,李珍檬哼哼着问:“高老师呢?”   “旁边和足球队玩呢,”夏巧哼哼着说,“怎么,回来丢人现眼了?”   “我身残志坚,从不妥协,”李珍檬说,“你小心输给我这残疾人。”   说完她就转了身,朝足球场过去了。   从起床到现在,李珍檬已经打了一肚子腹稿,计划了无数应对措施——到时候高翔要是问她这段时间干嘛去了,怪罪她老是不来训练,她二话不说,先哭为敬。   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磕磕巴巴地承认错误——凭她这两个月来对小结巴的观察,演个“抽泣”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开始酝酿泪意。   ——她突然远远看到操场边上的宣传窗前围了一圈人,好像还挺热闹。   李珍檬想了想,走过去了。   这一边的宣传窗一直都是用来表彰优秀学生的,贴上大头照,写上个人荣誉和座右铭,每个月更新一次——学生之间管这个叫“曝尸”。现在是月底,大概墙头上挂出了新鲜尸体,所以才有这么多人驻足围观。   李珍檬靠过去一看,这次轮到高一的了:1班的,2班的,3456班的,挂上去的人镜片厚度不同,学霸气息各异,但大多有着同样的志得意满的表情,旁边往往还要再配上一长串金闪闪的获奖记录。   ……李珍檬不由得想了一下自己。   她拿的奖也不比他们少。   她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本来也可以——   ok,泪意来了,可以走了。   李珍檬刚要转头继续去足球场,视野里突然划过一个眼熟的背影。   个子小小的,身板还没背上的书包宽,短发齐耳,陷在人群里就像一株刚刚冒出头来的小蘑菇。   这是自己班上坐第一排的唐卿卿,李珍檬认出来了。   这姑娘长得娇娇俏俏的,说话也很温柔;没记错的话,还有一个外班的小男友。   李珍檬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两人在走廊上挨着说悄悄话,小男友来接她放学,给她送早饭,送伞,送下午茶。   单身狗羡慕地叹了口气。   李珍檬顺着唐卿卿的视线一看,发现她的小男朋友,也在这个月的曝……表彰名单上。   “王林,高一(7)班,爱好物理,喜欢一切未来科技,喜欢金属构架的钢灰色的浪漫……”   ……酸溜溜的啥玩意儿?   李珍檬飞快地瞄了一眼他的获奖经历,大多是各种创意小发明,各种理科知识竞赛,各种在网络上引起话题的趣味小玩意……老师对他的评价: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和能把有趣变成现实的灵巧的双手。   他的小女朋友就抬头望着这些描述,目光甜蜜又虔诚。   李珍檬又看了她一眼,走了。   足球场上,高翔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球衣,正和校足球队厮杀。   “高老师——”李珍檬喊他,对方没有听见。   “高老师!”没有听见。   “高!老!师!”   高翔脚下一顿,似乎听见了,刚要回过头来,旁边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高老师!他来了!”   高翔立刻朝另一边转过头。   ……谁?谁来了?   李珍檬顺着他的视线一望,看到林落焰正朝这边过来,步履匆匆,好像赶时间下班。   下一秒,一个足球“嗖——”地射出,仿佛自带导航般又稳又准地朝林落焰飞袭而去。李珍檬还来不及出声,那球转眼间就要砸到林落焰身上。   ——落了个空,他几乎是立刻就纵身后撤,闪过了这个来势汹汹的足球。   “哗啦”,道旁的花盆被打破了。   林落焰稳了脚步,转头朝足球场一望:“……高老师?” 第十五章 第十五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今天下午放学后,校田径队的高翔老师在足球场上向阿林提出挑战,阿林以“今天不行,急着回家做饭”为由拒绝了这次对决   布拉德汪:划重点,急着回家做饭   生鱼片:回家做饭怎么了?   布拉德汪:阿林一个单身狗,老家也不在这,有什么好急着回家的?他是回家给谁做饭去?   微风泡泡:!!!这么一说!   血之写轮眼:可能是弟弟妹妹什么的?   耳后刺青:不管怎么说,我们阿林也算是身处修罗场的人了啊[doge]   甜甜甜桃子:有趣[推眼镜]   元气小柠檬:有趣[推眼镜]   张彦明01:李珍檬你的名字怎么又改回去了   元气小柠檬:……   ——啧。   李珍檬退出扣扣,假装下线。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吃饱了就不想做作业的时间段。李珍檬躺在床上又刷了会儿微博,眼睛一瞟,看到那本《响剑传》还放在床头。   爸爸不喜欢她进书房乱翻乱拿,但放在这么高的书架上的书……少了一本,他一时也发现不了吧?   李珍檬又把那本书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和她想的一样,出场早的反派,退场也很早,整本书还没到一半,“林落焰”的名字就不见了。   李珍檬一时没翻到他是在哪一章没的,也许殁于主角的某次装逼。   她就随便翻到之前的某一章,随便看了下去。   ——这位“林落焰”大师兄,明目张胆地暗恋同门小师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经常因此和其他师弟发生冲突。而气人的是,小师妹似乎也倾心于他,两人是双向单箭头,她常常为他说话求情……在这种情况下,“林落焰”更是气焰嚣张,无法无天。   要不是代入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个林落焰,李珍檬大概也会气得拍桌弃文。   但问题就在于……这未免有点太像了吧?   李珍檬一时好奇心起,非要知道这个“林落焰”的下场不可。她从床上坐起来,一页一页翻下去。“段响剑”和“林落焰”在广场切磋,不幸战败,惨遭羞辱;“段响剑”和小师妹一起偷溜下山玩耍,被“林落焰”发现,只有“段响剑”一人受罚;“段响剑”抱怨了一句早课无聊,“林落焰”就把他的早课内容加倍,原本是他自己的工作,也被加到“段响剑”头上——   等等,这里是怎么回事?   李珍檬莫名想起不久前的一段对话。   她问新来的林老师,是不是因为在山里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上下山路挑水灌缸,所以体力才充沛得吓人;林落焰说,稍微有些不太一样,而且这些事——   后来都是他师弟在做了?   他把他的早课,交给他师弟了?   “檬檬,作业做完没有啦,”妈妈突然推门进来,“先吃水果——”   李珍檬立刻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要把书塞进被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妈妈的视线准确地落在《响剑传》上。   短短三秒,格外漫长。   李珍檬冷静下来,吸了一口气:“我的作业在学校就——”   “你怎么乱动你爸的东西,”妈妈说,“快给他放回去!”   ……哦,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重点啊。   妈妈把手里的水果盘一搁,三两步走过来,夺了李珍檬手里的书:“都读高中了,还翻你爸那堆破书!就不能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哦。”   书被收走了,李珍檬最终还是没看到“林落焰”退场的情节。   ——真是令人生气。   李珍檬偶尔也会看看网络小说,最烦的就是断更烂尾。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看本早就出版了的上古武侠,还能被人为地强行截了结局,不让看。   哼。   这口气一直憋到第二天早上上学,也没撒出来。   昨晚妈妈一走,李珍檬马上上网查了这本书的书名。然而和那个年代许多作者佚名的武侠小说一样,《响剑传》几乎没有在网络上留下任何踪迹。李珍檬翻遍几大旧书网,找遍二手跳蚤市场,都没看到出售信息;她还去相关的论坛贴吧发了帖子,然而那些论坛本身就半死不活,满眼都是0回复——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她就在帖子里留了自己的邮箱,希望知情者能直接通过邮箱联系她——省得她到时候还要自己找回来。   “怎、怎么一大早,就……气得跟鹌鹑,似的,”小结巴看看她说,“又……迟到,被抓了?”   李珍檬本来懒得理他,突然转念一想:“你家里有以前的武侠小说吗,很旧的那种?”   “金古?我姐姐……有全套。”   “不是金古的,”李珍檬说,“是很久以前那种,作者都不知名的——”   “没有。”这两个字,小结巴说得无比流畅。   哼。   早自习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林落焰进来了。教室里立刻默契地静下——也许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天扣扣群里的爆料。   回家做饭,修罗场——不管哪一个,都充满信息量。   然而林落焰拿着一叠纸,一步不停地经过讲台,径直走到窗边第一排位置前,皱着眉头弯下腰,和坐在那里的唐卿卿说了什么。   “那你来我办公室一下吧。”这是正常音量能听到的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于是唐卿卿低着头,乖顺地跟着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早自习结束,她又低着头回来,脸颊鼓鼓,眼眶红红,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满脸都是不高兴。   ……咋了,李珍檬想,难道这位林老师,还要抓早恋……?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唐卿卿会被找去谈话的原因。毕竟这姑娘能算是全班最听话的那一批学生,成绩虽然整体不拔尖,但特长科目也十分优秀。   “好像……是,她之前,报、报名的,那个,比赛……的事。”小结巴说。   比赛?李珍檬想了想,一时想不起更多的来。不过本来也是别人的事,背串单词就能忘了的事,所以李珍檬也没有放在心上。   小福蝶:出大事了   小福蝶:前方速报   小福蝶:今天上午,miss杨主动邀请阿林周末一同逛街,并在阿林询问“去哪”之后,明确表态“你想去哪儿玩”   布拉德汪:……   耳后刺青:……惊了   甜甜甜桃子:这踏马是约会?   生鱼片:那么最后准备去哪儿?   小福蝶:阿林回答:我周末要去买菜,要不换个时间?   布拉德汪:……没救了   血之写轮眼:果然长得帅还没女朋友,不是没有理由的   小福蝶:miss杨表示:你啥时候有空,我可以来接你   微风泡泡:真丢人!   元气小柠檬:真丢人!   小福蝶:最后两人商定周六下午2点在购物中心南门见面,活动范围大约为从女装柜台到女鞋柜台   耳后刺青:所以阿林就是去帮忙提袋子的   微风泡泡:已经很了不起了!   生鱼片:等等   生鱼片:既然大家都知道时间地点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班级群里静了一下。   张彦明01:这样不太好吧,人家老师也有自己的个人时间啊   布拉德汪:对呀对呀,应该尊重隐私   元气小柠檬:你们想干啥,我周末可忙得很,就不掺合了   甜甜甜桃子:还是遥远地祝福阿林吧 第十六章 第十六节课   周六下午1点30分,购物中心南门边侧的咖啡厅。   李珍檬望了望前后左右正在认真低头划手机的同学,没有开口。   大家都很尴尬,还是别说话了。   明明前一天下午在扣扣群里,班上同学们对林落焰被邀请约会的事纷纷表示“没有想法”“遥远祝福”,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似乎大家都很忙,都有作业要做,都有游戏要打,都有电影要看,都没空关心班主任和隔壁班英语老师的感情发展——   真是见了鬼了,李珍檬想。   早知道……自己就做个老实人,少自作聪明。   此刻坐在她周围的十几个同学,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   咖啡厅老板第二次过来,热情询问还有几位要来,如果是同学聚会,店里可以打折,再送免费甜品。   “……不用了,”班长红着脸说,“我们……我们坐会儿就走。”   ——话音未落,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生脖子上挂着耳机,手里提着平衡车,哼着歌就走了进来。   然后他脚步一顿。   一双眼睛和十几双眼睛的对视。   那男生一个原地向后转就要推门而出,马上有人开嗓喊住他:“刘一墨!”   刘一墨一点一点转回身来,扯了耳机:“……大家都在啊。”   这家小咖啡厅的每一张桌子旁,几乎都坐着人了。   还是同一个班的。   “老板……那,我们包个场吧,”班长弱弱地举起手。   “你们可真无聊,”刘一墨咬着吸管说,“不是都说不来了的吗?”   “那你又在这干嘛?”   “……我没说我不来啊。”   十几个人坐了半个小时,叫了三拨饮料,吃了好几碟甜点,无所事事之下,有人直接开始做作业。   两点已经过去好几分钟,购物中心到处是人,就是没有大家等的那两个人。   “会不会是情报出错了?”突然有人说,“不是这个购物中心,不是这个南门……或者压根不是这个周六?”   众人以沉默表示赞同。   “我一直想问……那个小福蝶是谁啊?在这儿吗?”   “不知道……话说他的情报都是哪儿来的?到底靠谱不啊?”   “所以我都说了……”班长小声嘀咕,“把群名改成真实姓——”   “来都来了,大家联机开黑吧!”   男生们顿时“呼啦”凑到一窝去了。班长扁扁嘴,喝了一口饮料,也拿着手机坐了过去。装着落地窗的观景平台立刻空出一大片来。   李珍檬抬头一望,看到窗外经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娇小的个头,齐耳短发,活泼的t恤牛仔裙,还背着一个鲜艳的帆布包。   她背对这边窗口,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像颗蹦蹦跳跳的糖球。   ……她也来凑这个热闹?李珍檬看着唐卿卿想。   下一秒,一个男生从旁边的过道上跑来——穿着和唐卿卿一样的t恤,一样的牛仔外套。他几步赶上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拽,硬生生把她截停了。   ……有情况,李珍檬马上换了个姿势,贴窗观察。   两人距离这边有二三十米,又隔着落地窗和嘈杂的人声,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李珍檬看清了,唐卿卿满脸通红,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嘴巴一张一张的,像是哭着喘气。   然后她抬手抹了抹脸。面前的男生要去摸她的脑袋,被她朝旁边一躲,避开了。   那男生好像叹了口气,在向她解释什么。唐卿卿只是哭,也不回话,哭着抹脸,哭得怆然伤心,我见犹怜。   那男生第二次伸出手去摸她脑袋,她就不躲不避了。于是他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按进自己怀里。   ——李珍檬感觉自己在看偶像剧,上个世纪的那种。脑内甚至依稀响起情意绵绵的电视剧插曲,还有“小傻瓜”“别任性”之类的台词,萦绕不去。   算了算了……至少人家有对象,李珍檬抿了一口饮料。   她刚要坐回位置上,视线一转,冷不丁看到刘一墨就在自己旁边,全神贯注,贴窗观察。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作业本,另一只手里的水笔已经在纸面上胡乱划出一堆线条了。   “……你看什么呢?”李珍檬忍不住说了一句。   刘一墨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啪嗒”就掉了。   “就……随便看看啊,”他一边捡笔一边说,“反正来都来了,反正……反正都是狗粮。”   “又不是没见过她们秀恩爱,在学校里还没被喂够吗?”   “……你说我干嘛,你自己不也是在看?”说完,刘一墨不给李珍檬回嘴的机会,直接塞上耳机,继续低头做作业了。   这一趟“来都来了”的班级聚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班长非常开心——他被一路带到铂金,四保一畅通无阻。   女生们也非常满意,吃够了点心,聊够了八卦,拍了许多美美的照片——每天一张配图鸡汤,可以用上一个多月。   根据李珍檬的观察,基本上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一趟最初的目的了。   “下次有机会,把其他的同学也叫上,大家再一起出来玩嘛!”班长说,[可爱]。   于是第一届“来都来了”班级聚会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李珍檬站在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广场上,看着同班同学们朝各个方向四散而去,不禁陷入沉思。   ……这些人都是来干嘛的?   她到底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这一下午过去,除了称霸手机三消小游戏的好友榜单,李珍檬什么都没做成。   刘一墨至少还做完作业了呢。   ……算了,“来都来了”。   于是李珍檬也转了头,朝门口走去。   ——“没想到这种大促销……还挺有意思的啊!”   熟悉的女声,某种意义上的熟悉。   从地下超市出口的方向传来的。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到杨老师扶着电梯从地下超市上来,一看就很贵的休闲t恤,一看就很贵的连帽风衣——还有满怀的毛绒玩具。   毛绒玩具,抓娃娃机里的那种。   这熟悉的场面。   李珍檬立刻朝旁边一看,果然,杨老师的两步之后,跟着从电梯上来的人,穿了一身大卖场出品的卫衣牛仔裤,左右手里提满大包小包,包里是蔬菜水果鲜肉活鱼,还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所以……我都说了要买菜……”林落焰说,“这很重要的,逛街还是放一放。”   ……这是什么发言?这人是想死了?   李珍檬只等着杨老师怼他,没想到对方笑盈盈地接了一句——“你说得对,我以前没参与过这种活动,没想到还真挺有成就感。”   说完她还伸手从林落焰的袋子里掏出一盒纸巾:“你看,这个我抢的!”   “小傻瓜”“淘气鬼”“小乖乖”的背景音又响起来了,李珍檬感觉自己站在一部偶像剧的背景墙里——比唐卿卿那部,还要更古早些。 第十七章 第十七节课   这是一个混沌的周一。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李珍檬在睁眼的那一刻,已经判处这个周一死刑。   不仅仅是因为前一天熬夜赶作业然而发现最关键的作业本忘在学校,也不仅仅是因为既然没带作业索性再次试图偷窃爸爸的旧书被抓了现行。   甚至楼下小超市门口天还没亮就疯狂高唱“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的失控的摇摇椅都不算什么。   比起这些事来,大清早5点,突然炸响的手机铃声,和手机屏幕上耀武扬威的“林落焰”三个字,要更可怕更气人一些。   “……什么事呀林老师……”李珍檬撑着3点才睡的残躯,气息奄奄。   “怎么这么晚还没起,”林落焰说,“今天你早点来学校,六点半操场集合。”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可能是李珍檬说话太慢,或者那一边的时间太赶,总之她还没说完,林落焰就把电话挂了。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清晨5:18。   李珍檬努力搜索了一下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完全想不起有什么上周未结的伏笔,必须得在周一大清早赶着完成。   ……可能是他深夜巡视教室,发现了自己忘记带走的作业本?   李珍檬驾着小电驴“嘟嘟嘟”地奔赴学校。   “李珍檬,怎么这么慢!”离操场还有好几十米,就听到跑道上站着的那人中气十足地喊她。   李珍檬看了看时间:早上6点07分。   整个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连校工都没起来。   连天色都懒洋洋地不想亮。   “到底什么事呀林老师——”这话刚出口,李珍檬看清了林落焰身上的运动服,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作业本忘在教室里了,我先回去拿作业。”果断坚决的原地向后转。   “你又不是不上早自习了,作业本不能等会儿拿吗,”林落焰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早上的时间多么宝贵,别干多余的事。”   莫名其妙地早起就挺多余的——当然不敢说。   林落焰往跑道内侧让了让:“不多废话了,你先跑个八百米,我给你看时间。”   先跑个八百米——听这意思,跑完这一个八百米,还有另一个八百米?   “……不用了吧,”李珍檬说,“我已经回到田径队了,田径队就有训练安排——”   “田径队的训练安排,那不就是和那个女生一起的吗,”林落焰说,“你训练的时候她也在训练,你跑步的时候她也在跑步,你并没有比她多努力啊。”   李珍檬想反驳,但想起这个人一旦陷入牛角尖,就好像地里的大萝卜似的拉不动拔不出的劲——算了算了,他说什么都对。   “敌人本就比你强的情况下,你当然要付出比她更多的努力,才能打败她战胜她,”林落焰继续说道,头头是道,“我师弟当年为了赢我,起早贪黑地刻苦修炼,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我做什么他都要加倍——”   “那他最后赢你了吗?”李珍檬忍不住打断。   “……当然没有,他怎么可能赢得了我,”林落焰淡淡一笑,“不是什么差距都能用努力赶上的。”   ……真惨啊,师弟。   不但努力了也没赢,还要被嘲讽,被拉出来当反面教材。   不过李珍檬倒是想起那本书了。   “林老师,你办公室里那本武侠小说能借我看看吗?”   林落焰一愣:“武侠小说?”   “就是……你桌上那本。”   林落焰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哦,那堆书不是我的,是孙老师留下的,我就没去动她。”   “……啊?”轮到李珍檬愣了,“那那本书——”   “好像是《越女剑》,”林落焰说,“我没看过,好看吗?”   “嘟——”回答错误的系统音。   李珍檬感觉自己这些天来(自以为的)调查和(自以为的)推理瞬间被推翻,一个巨大的红叉拍在脸上,毫不留情。   也对……除了巧合和重名……还能怎么样呢?   “就……那……林老师,”李珍檬不甘心地再次开口,“其实我在家的时候找到一本我爸的旧书——”   “不说这个了,”林落焰直接打断她的话,“抓紧时间努力训练,不然下一场比赛——”   “哟,林老师啊。”旁边突然冒出来的声音。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田径队的高老师过来了。他也是一身运动服——全套运动名牌,和林落焰那套学校发的当然不一样。   “高老师。”林落焰很有礼貌地点点头。   高翔朝林落焰打完招呼,又看到旁边的李珍檬,一瞪眼,摆了点脸色:“知道自己落下训练进度,所以这么早就来学校跑步?”   李珍檬明白自己不占理,赶紧“嘿嘿”赔笑:“是啊是啊……”   “是我喊她来的,”林落焰说,“上次拿了个亚军就哭哭啼啼,不成样子。既然想赢,那就拿出真本事——”   “不要把胜负看得那么重嘛,”高翔立刻换上笑容说,“努力过就好了,对得起自己就行——”   “努力本身是没有意义的,赢了的人才有资格说努力,”林落焰说,“要是努力了半天连个成果都没有,这‘努力’也不过是别人的笑柄。”   李珍檬朝后退了一小步。   这是修罗场,但她不是女主角——她只想安静围观。   高翔不说话了,把林落焰上下看了一遍。   “林老师,今天时间还早,应该不用回家做饭吧?”   “哦,不用,吃了饭来的。”   “那不如……我们跑两圈?”高翔指了指塑胶跑道。   林落焰一口答应:“好啊。”   ——完了,李珍檬捂住了嘴。   说话间,两个年轻男老师已经并肩上了跑道。目前看起来,两人都是步履轻松,游刃有余,还能边跑边聊上几句。   只是再过一会儿之后,怕是只有一个人能站着。   李珍檬的心情有些复杂。   立场上,18班的她应该支持自己班主任;但是情感上,作为同样被林落焰遛过,还遛得奄奄一息的受害者……   ——两位老师开始提速了,开始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加油吧,高老师。   然后,李珍檬一个原地向后转,朝教学楼跑去。   时间还早,还不到六点半,马上翻窗进教室然后补作业的话……来得及!   路过宣传窗的时候,李珍檬一瞥眼,发现上面的内容好像换了。   这一边的宣传窗主要用来宣传预告校内活动。运动会的海报已经从预告版块撤下,赛况照片出现在精彩集锦上;李珍檬看到自己一脸死相地站在领奖台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踢凳子悬梁的照片……说老实话,很想砸窗。   她又朝旁边看了看——下周即将举行的,是“创意战车大比拼”。   虽然名字比较……但这也算是的一项特色竞赛活动了。李珍檬还在初中的时候,就对这比赛略有耳闻——在规定的制式规格之内,参赛学生亲自动手设计并制作玩具战车,然后两两对战。   战斗规则也很简单:在一定的时间之内,先把对方的小车掀翻,或者推出圈外的那一方就算获胜。   虽然看起来娱乐成分更大一些,而且只在高一年段举行,但因为多少沾了数理化等学科知识的边,再加上近两年的赛况比较精彩,所以这活动在校外也颇有名气。上一届比赛的时候,听说还有本地电视台的记者来学校拍摄采访。   这斗蛐蛐儿大会又要开始了啊,李珍檬想。   她看到海报旁边还贴出了参赛名单。   学校非常重视这个斗蛐蛐儿大会,所以在正式比赛之前,有非常严格且精细的报名筛选过程。选手要先提交设计草图,写小论文阐述设计思路,经过评委会审核后,才算正式报名成功。   一个月前,原先的班主任在班里通知比赛的时候,李珍檬也打过这主意,然而一听说这些步骤她就怂了——太麻烦太复杂,她比较适合撸袖子就干的那种比赛。   李珍檬一边顺着名单往下看,一边回忆当时班里举手报名的人,好像是——   “高一(18)班唐卿卿”。   不对。   这个名字原本被写在名单的最下面,但现在上面又用墨笔重重地画上了两条杠,那三个字被压得缩手缩脚,恨不得藏进纸缝里。 第十八章 第十八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耳后刺青:这人又来了   甜甜甜桃子:你的速报到底靠谱不啦,上次我们一堆人去商场等了半天,屁都没有   小福蝶:……   小福蝶:今天早晨,阿林和田径队高老师在学校操场展开激烈对决   耳后刺青:哇这个人假装没看见啊!   布拉德汪:那对决结果呢?   小福蝶:阿林送高老师去医务室了   布拉德汪:……   生鱼片:……   元气小柠檬:……高老师还好吗   小福蝶:好像是冲得太猛脚腕扭了,还有一些肌肉拉伤   血之写轮眼:……这一局阿林获胜!   微风泡泡:[鼓掌][鼓掌]   张彦明01:[流鼻涕]   张彦明01:我插一句啊   张彦明01:下周学校的创意战车大赛要决赛了,每个班有10张现场观看的票,想去的同学来跟我说   甜甜甜桃子:我们班参加了吗   张彦明01:我们班的唐卿卿报名了,不过最后没进决赛   布拉德汪:咋回事,什么情况   天道酬勤:不参加也好,浪费学习时间,有这工夫不如多刷题   天道酬勤:哦对了,票给我留一张   张彦明01:好的,你是哪位同学[可爱]   ——毫无意外,班级群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你是哪位同学”,从上午的自习课到下午的自习课,再没人说第二句话。   “你去不去看比赛啊?”李珍檬突然想起来,问了小结巴一句。   “不、不去了,”小结巴说,“月底……就,期中考,还是,复习吧。”   李珍檬想了想,也对。   然后最后一节自习课也结束了,林落焰进来说了两句,教室里的人纷纷收拾书包,放学回家。   李珍檬今天是值日生,得扫了地才能走。她拿着扫帚在教室里划拉了一圈,从后往前,从左往右;扫到第一排的时候,她发现有张椅子上还有人坐着,抬头一看,是唐卿卿。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呀?”李珍檬顺口说了一句。   唐卿卿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看是她,笑笑说:“王林今天有事,要晚一点,我就等等他。”   ……哦,她男朋友,李珍檬想起这个名字了。   唐卿卿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甜丝丝软绵绵的,好像洒了椰蓉的棉花糖。李珍檬又看她小小一个,缩在宽大的校服里,感觉自己可以毫无压力地扛起来就跑。   唉,真可爱——由衷的感叹。   “那你为啥在这里等啊,”李珍檬说,“他等会儿还得上楼来找你,多麻烦。”   唐卿卿的眼神暗了一瞬:“……他参加了那个比赛,这两天要在实验室做小车……”说着她又笑笑,“他不许我去偷看,说是他们班的商业机密。”   李珍檬点点头:“真讲究。”   “不过你怎么突然不参赛了?”她想起这回事来。   唐卿卿还没回答,教室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李珍檬你话怎么那么多,扫个地还要查户口。”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刘一墨。他也没走,就坐在唐卿卿的位置的对角线上,面前摊着作业,脖子上挂着耳机。   “我不就……随便问问嘛。”   “人家不想说你还问,就你话多。”   “没事没事,”唐卿卿赶紧打圆场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图纸评审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林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   “问题?什么问题?”李珍檬又顺着问了。   唐卿卿低头,沉默了。   后面的刘一墨提了嗓子:“我说李珍檬——”   “啪!”拍桌的声音。   “对啊,能有什么问题?!”突然爆起的反问,像在安静的午睡房里戳爆了一个气球。   李珍檬和刘一墨都愣住了。   唐卿卿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气鼓了脸,一手叉腰,一手从书桌里抽出一筒纸卷,往桌上一摔:“那些老师懂个屁啊!到底有什么问题?有问题跟我说清楚啊!”   气势逼人,谁也没敢说话。   “问问他们哪里不对也不说,就说不行,把我图纸退了!”   “我翻资料查案例地准备了一星期,画图又画了一星期,天天熬到两三点——说退就退了!”   “我的设计哪里不符合要求吗,还是太复杂了他们怕我做不出来?!”   “加了一个圆周转动的铲车,加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小电锯——这电锯也就声音大了点,放着好看,吓唬人的,又不能真的把对面车子锯了,有什么关系?!”   “额定功率也只有四节干电池,难道还怕我造出什么大杀器来?!”   “本来这么小的功率还敢叫战车已经很好笑了,还不许这个不许那个——这还玩什么战车,斗蛐蛐去吧!”   ……   在李珍檬的印象中,唐卿卿就是那种典型的白裙女孩——穿着白裙,捧着诗集,坐在花树下,看着花瓣轻轻飘落,读几行情诗,抿一口香茶……就像少女漫画般梦幻又柔软。   谁能想到,这少女漫画里的白裙少女……刚刚才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堆稍微深化渲染一下就能拿去吓唬隔壁小孩的话?   李珍檬看了看后面的刘一墨,对方的表情比她镇定一些,但慌乱闪烁的眼神和困惑地蹙拢的眉毛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这、这么厉害啊,”李珍檬说,“我能看看……你的图纸吗?”   “喏,你看呀!”唐卿卿把卷起来的图纸“哗啦”一摊,李珍檬顿时满眼都是各种线条各种注释。她自诩也是别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很少遇到不懂不会的东西,但今天着实遭受了来自知识盲区的冲击——就像出门看个流星雨,没想到流星砸到了自己脸上。   “你看,推进器,杠杆,液压滑轮,机械臂,铲子,”唐卿卿一边点一边说,“设置好功率和转速之后,这个铲铲就会匀速做逆时针圆周转动,对面的小车一靠近,就能插/入它的前轮之下把它铲翻——就像独角仙打架一样。我模拟计算过,理想状态下,最快25秒就能决出胜负。”   “……这、这么厉害啊。”李珍檬一时想不到别的话了。   “唐卿卿你……平时是不是就很喜欢这些?”刘一墨缓过神来了。   唐卿卿脸上一红,眼神一软:“还行……我就是对这些机械方面的小东西比较感兴趣……还有巨舰大炮什么的……我家里还有好多模型——我还订过军事杂志!”   ……原来是个军事宅,李珍檬点点头,破案了。   “怪不得之前你会报名,”李珍檬说,“那你也别气了,就一个斗蛐蛐大会,一点都不专业,不参加就不参加,还不如好好复习准备期中考呢。”   “对对对,有什么了不起的,”刘一墨说,“一定是你太厉害,他们担心放你进比赛,对其他选手不公平,才不带你玩——”   “……那我看还是要去看的,”唐卿卿说,“毕竟王林参加了呀。”   刘一墨急刹车地闭了嘴。   唐卿卿也静了一下,收起刚才亢奋的表情,重新回归软妹状态。她转头朝李珍檬笑笑:“跟你聊了半天,还耽误你做值日……我来帮你扫地吧。”说着她就要去拿李珍檬手里的扫帚。   “……不用不用,我也快扫完——”   李珍檬的话还没说完,手里一空,扫帚被刘一墨抢走,“刷啦刷啦”地直接开扫。   ……有趣,李珍檬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框。   他扫没两下,唐卿卿的手机突然响了,活泼可爱的“喵喵”叫声。唐卿卿立刻接起来,软绵绵地“喂”了一声:“你做完了呀?”   比软妹模式更软的,恋爱中的软妹。   “我就在教室里呗~”甜丝丝的。   “不行,不原谅你!”娇滴滴的。   “那我要喝榛果拿铁,半糖少冰。”脆生生的。   “好好好,我来了我来了~”兴冲冲的,说完就背起书包跑跑跳跳地出门去了。   活泼可爱,像只在树上蹿跳的小松鼠。   李珍檬看了看刘一墨。   对方还是一脸镇定,但微微下垂的嘴角和黯淡无光的眼神同样暴露了很多问题。   李珍檬在心里“嘻”了一声:“我说你——”   “我有事要先走,你自己扫吧。”刘一墨把扫帚往李珍檬手里一塞,也收拾了书包出门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节课   李珍檬怀疑,是不是从上周末起,自己就不幸穿到了某部校园青春剧中。   低成本小制作,剧本也是陈年八早的那种。   身边的同学和老师都是男女主角,有各自的感情线剧情线要走;而自己只是个学生甲,女生b,负责目击他们的故事发展,并在关键时刻根据剧情需要拔高或降低智商水平,配合他们完成演出。   气人的是,掌声是他们的,爱恨纠葛也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李珍檬叹了口气,在这个早自习已经下课而第一节 课尚未开始的课间休息里,迈上一阶楼梯。   然后她看到林落焰站在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前,托着下巴,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林落焰老师,进校执教至今已满一个半月,仍然不会使用自动贩卖机?   有一个促狭的声音在李珍檬心里“嘻嘻”窃笑起来。   自动贩卖机前的人突然转过头,看见是她,马上叫了一声:“李珍檬。”   “……我还有事,你找别人帮忙吧。”李珍檬赶紧收起那个“嘻嘻”,转头就要朝旁边走。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比赛的事了?”林落焰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过既然你没空……那我问问别人吧。”   “啊?什么比赛?”李珍檬一愣。   “就学校那个战车比赛啊,今天下午决赛了,学校演播厅,”林落焰解释了一下,“张彦明说,班里的十张票,到现在还剩一半没人要——你要是闲着,就去看吧。”   说着,林落焰从兜里掏出手机,对着自动贩卖机的扫码口一刷,“滴——”。   然后他熟练地按了按钮,一瓶可乐“咕咚”滚了出来。   ……原来他刚才是没想好选哪个啊。   索然无味,李珍檬摇摇头。   当天下午3点,学校大演播厅灯火通明,高一18个班级共计180名观众,再加上评委和带班老师,黑压压坐满整个大厅。本地电视台果然也派记者来跟拍了,虽然不是直播,但摄影师也专门扛了三脚架和蓝光机过来,全程记录,有模有样,很给面子。   18班的座席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近走廊的角落。坐下之后,几乎看不到舞台上的表现,但演播厅有巨大的转播屏幕,坐在后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更何况……这几个人本来也不是为了看比赛来的,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李珍檬看了看右手边几个正忙着低头打游戏的人。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就算留在教室里看转播,别的老师也会来上课”。   这里唯一一位正正经经来看比赛的,大概只有李珍檬左手边的唐卿卿。   大家当然很配合地把最靠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她。此刻她正低着头,拿手机给参赛的小男友发短信,一边发一边还捂嘴“吃吃”笑。   然后直播时间到,大屏幕亮了,bgm响了,主持人上台,开场白,欢迎语,介绍领导介绍评委介绍嘉宾……一段恨不得八倍速跳过的台词之后,斗蛐……创意战车大赛正式开始。   李珍檬看到旁边的唐卿卿下意识地整了整坐姿,朝前探出脑袋,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鸽子。   “你们王林几号呀?”李珍檬问了一嘴。   小鸽子“呼”地转过头来,眯眼一笑。   “8号!”比着手指说的,看起来十分期待。   这一届共有10名选手杀入决赛。在正式开战前,还有一个面向观众的展示与讲解环节——为了尽可能地客观评分,也为了增加比赛的可看性。于是10位选手依次上台,带着自己的小车,带着自己的设计图,开始限时3分钟的展示。   唐卿卿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吐槽,满嘴都是什么压强摩擦转速功率配重——这些名词李珍檬都懂,但被她组合起来,就仿佛成了一堆鹿陇脪碌脟酶拢卢脢脟麓,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王林的小车什么样呀?”李珍檬又顺便问了一嘴。   “……还不知道,”唐卿卿说,“他也不知道我来看了——他对我‘商业机密’,我也对他‘商业机密’,哼!”   可爱的女孩子“哼”都哼得这么可爱,真是令人羡慕。   123号选手的展示结束了,456号选手的展示结束了,7号选手的展示也结束了……唐卿卿对每个人的车子都至少发表了500字的点评,最后总结是——“这一届不行,太弱”。   “太弱了,”唐卿卿摇摇头,“我的‘独角仙’要是能上场,就前面这几个,全都不是它的对手!”   然后8号选手上台了。   唐卿卿立刻闭嘴不说话,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对准了前面的舞台。   还眯着眼,翘着嘴角,一脸甜笑。   “8号车手是高一(7)班的王林同学,”主持人介绍道,“让我们看看,他又为我们带来了怎样的创意战车。”   王林走到舞台中间,对台下鞠躬致意,然后把手里的收纳箱放上了展示台。   “咔哒”,箱子的搭扣打开了 ,里面是一辆小小的玩具战车,通体漆黑,车头上装置了一条带铲子的机械臂。   推进器,杠杆,液压滑轮……还有一支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小锯子——这些细节李珍檬都很眼熟,几天前才刚刚见到过。   “我的设计灵感主要来源于自然界中的一种昆虫,”王林介绍说道,“独角仙打架的时候,会晃动巨大的额角去钳制敌人,这个能够逆时针转动的滑铲也是一样的思路。”   李珍檬转向旁边的唐卿卿,想要问她,却发现对方皱着眉头,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舞台上的讲解还在继续,她手里手机的拍摄也在继续——只是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3分钟时间到,王林结束了讲解。李珍檬觉得,同样的内容,还是唐卿卿讲得比较有趣。   最后两位选手也结束了各自的展示,战斗正式开始。和唐卿卿所说的一样——就前面那几个,全都不是小独角仙的对手。   又和她说过的一样,理想状态下,最快25秒就能分出胜负。   王林的小车所经历的那些战斗,没有一场超过1分钟。   最终决赛的时候,对手车子的配重十分惊人,“独角仙”的铲子竟然推不动它。于是唐卿卿口中那支“吓唬人”的小锯子发挥了作用:虽然不能真的把对面的车子锯了,但锯子抵住了对面的车身,四节干电池驱动的电机高速震动,让对面铁桶般的外围产生了一丝空隙,铲子乘机插/入对方的前轮之下——就像独角仙打架。   一模一样,李珍檬觉得自己都能解说战斗了。   “啪嗒”,机械臂带着滑铲转动,王林的小车完美地掀翻了对手。   李珍檬又看了看唐卿卿,她涨红了脸,嘴唇快被自己咬出血了。   从王林上台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只是紧紧皱着眉,紧紧握着拳,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像有一团火焰要破胸而出。   “……回去好好问问他吧。”李珍檬伸手揽住她小巧的肩膀,安慰道。   舞台上,主持人开始播报10位选手的最终得分;无论理论还是实战,8号选手的分数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祝贺冠军的背景音乐响起来了,舞台的灯光开始闪烁,台上的选手们也率先鼓掌。   “那么我们先恭喜8号选手,”主持人笑眯着眼说,“高一(7)班的——”   唐卿卿甩开李珍檬的手,猛地站了起来:“王林!”   但演播厅太大,音箱里的曲子太响,从最后一排传来的竭力大喊根本传不了多远。唐卿卿又使劲叫了他的名字,但只引得周围座位上的人转过头来。   “怎么了,唐卿卿?”自己班上的男生也出声问她。   唐卿卿抿抿嘴唇,要说话,但一张嘴,眼泪先滚了下来。她要说的话全都变成了湿漉漉的抽泣。   前面第二排的教师座席上,有个人站了起来。他转身朝后排一望,唐卿卿赶紧坐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林落焰朝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望望唐卿卿,又望望旁边的李珍檬。   李珍檬想了想,把事情告诉了他。   音乐声停了下来。舞台上,评委正在分析点评王林刚才的表现。旁边的展示台上放着一个金闪闪的奖杯,等他讲完之后,就会把它交到冠军手中。   “……我知道了。”林落焰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大步朝前走,一直走到演播厅中间,高高地举起了手:“请等一等。”   这声音在演播厅里回荡开,就像湖面上迸裂了一块碎冰。评委的话被打断了。   “不好意思,我们班同学好像有些事要说,”林落焰说,“能不能先听听她的话?”   台上的评委和主持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望向第一排的评审席。   年段长咳嗽一声,转身朝向林落焰:“小林你有事等会儿说——这是视频转播,全校都在看。”   “我也觉得这样有些唐突……但想想还是挺重要的,”林落焰说,“毕竟事关比赛结果。”   说完,他转向唐卿卿。   演播厅里的所有人跟着他望了过去。   唐卿卿被看得有些发慌。她拼命吸了一口气,稳住呼吸,再次从座位上站起来:“王林!你为什么要抄我的图纸!”   台上台下都没有人说话。   “那是我的设计!你连个螺丝都没改!”唐卿卿大声说道,“你怎么好意思!”   视频转播的大屏幕顿时糊成一片雪花斑——导播把信号掐掉了。   视线又集中到新晋冠军身上。王林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咧了嘴笑笑:“你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又是你的设计了……?”   “——行了,事情我知道了,有什么话比赛结束再讲,”年段长拦住了两人的隔空喊话,然后转向旁边电视台的摄像师,“不好意思,这一段……”   “知道知道。”摄像师会意地点点头。   唐卿卿抿紧了嘴,没有坐下。有老师从前面过来,想拉着她出去;她使劲甩开对方的手,然后大步走上前,一直走到舞台正前方。   “你再说一次,你的图纸你的设计,是谁想的?”唐卿卿已经不哭了,她昂着头望着台上,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不是……我是说,这是我们当时一起想的,”王林解释道,说着又是一笑,“我说了方向,你提了些细化的意见……难道你忘了?”   演播厅里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像气泡一样从各个角落冒出。第一排的副校长与年段长耳语几句,然后年段长起身,找了林落焰。   “先带你们班学生出去吧,”年段长说,“有什么事,结束了再谈。”   林落焰犹豫了一下,点头。他刚要过去叫唐卿卿,旁边突然有人嘀咕了一句:“18班可真会来事,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还说人家抄袭图纸呢——7班的学生,有必要抄她18班的?”   “还是个丫头,就她那研究明星研究化妆品的脑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东西……差不多就得了,顺台阶下吧。”   林落焰的脚步顿了一下。   “小林。”年段长提高了声音。   林落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结束了再说。” 第二十章 第二十节课   演播厅的门打开了,走廊上的校工做了个“请”的手势。男生们看看唐卿卿,看看林落焰,又看看评审席,犹犹豫豫地走了出去。   李珍檬也跟着出去了,林落焰也是。他走在最后,出门的下一秒,演播厅里重新响起音乐声。   然后大门关上,把欢歌笑语一丝不漏地关在门里。   李珍檬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班级群已经炸了,早有人把事情经过文字转播到群里。现在女生们都在安慰唐卿卿,男生们开始计划要不要放学后把王林盖了布袋揍一顿闷棍。   元气小柠檬:你们不要闹……   耳后刺青:什么不要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血之写轮眼:阿林呢,他怎么说?他也在场吧?   李珍檬转头看了林落焰,对方正皱着眉头望着紧闭的大门,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老师,”唐卿卿出声喊道,“我的图纸到底为什么被卡?为什么初审就把我刷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林落焰回过神来,为难地看着她,“他们只通知我,说你的图纸不符合要求,所以没有通过……”   “我怎么就不符合要求了?王林的车子和我设计的一样,说明他的图纸肯定也——”   演播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位评审走了出来。李珍檬眼熟他,这是3班的物理老师。   “在说图纸?”物理老师看看林落焰,又看看哭哭啼啼的唐卿卿,“哦,你那份图纸啊……我们专门开会讨论过,最后一致决定刷掉。”   “为什么呀!”唐卿卿说,“哪里不对了?”   物理老师皱着眉头笑了笑,胖脸上凸起两块油亮亮的颊肉。他左右一看,压低声音道:“你自己都说了,和王林的图纸一模一样……都一模一样了,这还不算抄袭吗?”   唐卿卿一愣。   “我们看完王林的图纸,又看到你的……对照了一下,除了部分文字说明之外,其他几乎一样,”物理老师说,“这到时候要是做出来,岂不是两辆一样的车?当然不能让你过。”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门后响起一片掌声,专业隔音材料的重重包覆下,都挡不了“噼噼啪啪”的声浪漏到门外。   想必里面的人正在赞叹冠军的出色表现,也庆祝这一届比赛的圆满落幕。   唐卿卿一时说不出话来,视线颤动,像漂在海上的泡沫。等那阵掌声过去了,她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声调:“……为什么是我抄袭他?”   那位老师又笑笑,朝林落焰一望,没有说话。   “既然发现图纸一样,为什么不仔细调查一下?”唐卿卿说着,眼眶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高,“开了个会,就断定是我抄他了?为什么不来问我?让我和他对质啊!”   物理老师看了她一眼,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我也不是说一定是你抄他……不过……”他又笑了笑,“反正……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这么回事——一个课余比赛而已,又不影响平时成绩……你就专心学习,不要多问了。”   唐卿卿还要说话,演播厅的门再次被推开,音乐声和掌声从这条敞开的缝隙里倾泻而出。顺着门缝,李珍檬看见选手们正站在舞台上合影。   站在正中间的是王林,他手里捧着金杯,笑容满面。   门又被飞快地关上了。   出来的是7班的班主任,带眼镜的中年女人。她脸上的法令纹很深,深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把她的下颚拆下来。   “还在说这事呢,”她看看胖老师,看看林落焰,又看看唐卿卿,“趁着学校没追究,差不多就行了。”   轻描淡写,好像在赶学生回家。   “什么意思啊?”李珍檬旁边的男生说,“难道我们还要被追究?凭啥啊?”   林落焰伸手把他拦了一下。   “突然闹场是我们不对,是我失职了,没有管好学生,”林落焰说,“不过既然现在有人对比赛结果提出异议,难道不应该调查核实吗?”   7班班主任翻了个白眼,叹气。她朝胖评审看了一眼,对方也是摇头一笑。   “学校是打算把这个比赛发展成特色项目的,”7班班主任说,“所以需要造势,需要精彩的战况,也需要令人信服的结果,”她看了看唐卿卿,“要是让垫底……让18班的小女生夺冠了——可能你们觉得是逆风翻盘,绝地反击,但要是宣传出去……未免降低学校的格调了吧?”   这后半句话一出来,18班的几人脸色顿时一变。   那女老师当然也看见了。她只是笑笑,又转向林落焰:“林老师也是新来的,可能对于这些事不太了解……我就明白地跟你说吧,这比赛的结果,对于学校的意义,比对于学生要大得多——学生今年拿完奖,明年就是高二,再一年就毕业离校了,说白了,学生有没有这比赛都无所谓。但是学校还得继续办下去,还要把这比赛发展成校园文化,一届都不能松懈——我们的招生海报上需要的冠军,是品学兼优,成绩拿得出手,兴趣也玩得出名堂的好学生。”她停了停,望向面前那几个气势汹汹的男生,然后视线一移,看到他们手中还没退出游戏画面的手机。   她笑了笑:“……你们班同学离这个要求,怕是有点远吧?”   “所以18班拿出来的图纸和7班一样的时候,该让哪一边退赛,你明白了吗?”女老师说。   “要是不劝退一个,到时候你们两个班拿出一样的东西来……再让记者一拍,多尴尬啊。”物理老师在旁边笑嘻嘻地补充道。   李珍檬听明白了:谁抄了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赛结果要符合剧本安排。   要配得上学校的“格调”,不能给学校丢脸。   “话就说这么多,”7班班主任又看了看唐卿卿,摸摸她的头,“小姑娘也别往心里去,这社会就是这样——等你以后出了校门,多见识些事,就明白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对不起。”林落焰的声音。   女老师笑了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倒是不用道歉——”   “这事我知道得太晚……要是我早来几日,一能为你讨还公道。”林落焰看着唐卿卿说。   女老师皱了眉,也许是因为刚刚会错意的恼羞成怒。   “讨还公道?你还想怎么讨还公道?”她冷笑一声,走回到林落焰面前,“你要去校长室击鼓鸣冤,还是给电视台记者打个电话,爆料说我们这一个校内的小玩具车比赛,有人弄虚作假?”   说着她又朝面前的几个学生甩去一眼:“我也劝你省点力气吧小林老师,别打温情牌做什么知心大哥哥了——你别不信,就这几个废物,高一毕业分了班,路上看见你都不会叫你一声!”   “怎么会是废物呢,”林落焰说,“难道你们班学生,废到要抄废物的图纸?”   女老师的眼神一冷。   “不但抄了废物的图纸,并且没有丝毫认错的打算……这应该怎么说来着?”林落焰若有所思地抓了抓下巴,“无耻至极?缺德惊人?祸害蛀虫?行走中的人渣?史诗级的混蛋?震撼人心的小偷?超乎想象的流氓?禽兽般的白痴——”   “看来林老师是很不服气了?”7班班主任打断了林落焰滔滔不绝的发挥。   林落焰点点头:“对,我很不服气——并不针对你的学生,”他用眼神一指,“还有你,你,和大厅里的那些人。”   话音刚落,演播厅的门又一次敞开,满屋子的观众闹哄哄地挤了出来——比赛结束了。   李珍檬看到王林走在人群之后,他也仰着头朝门口张望。看到唐卿卿几个的时候,他的眼神一怔,然后立刻转过头,朝另一个门过去了。   “怎么了张老师,”出来的一个老师朝7班班主任招呼道,“事情还没解决?”   女老师脸上的怒气消了一些,她得意地扬起眉毛,提高声音:“是啊,林老师可不服了,一个玩具车比赛,还非要争个谁对谁错,好像我们欺负他们班小姑娘似的。”   周围有更多人停下脚步,有老师也有学生,一个个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圈人。提着摄像机的记者在门口停了停,才刚朝这里望了一眼,马上被评审老师请下楼去了。   “这样吧,林老师,”7班班主任看着人多了,脸上开始堆起笑意,“哪怕你不想听,我还是得说——这么一场比赛的结果,真的没什么,对于你们班女同学,一点都不重要——她能不能毕业,能不能上大学,不看这比赛。”   “我花了时间花了精力做的作品,怎么就不重要了!”唐卿卿忍不住出口大喊。   7班班主任好像没听见,又笑得更大了一些:“但林老师你既然不服气,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林落焰想都不想,直接点头:“可以啊。”   女老师在镜片后眯了眼睛:“学生毕竟是学生,以学业为重。月底开始就是期中考——如果你们班期中考试的平均分超过我们,我就让评委会重新……”她停了停,笑着转向唐卿卿,“我就让王林对你道歉,怎么样?”   周围响起轻轻的哄笑——没有议论,只有哄笑:一个是7班,一个是18班,班级顺序是按摸底考试的分数排的。   7班的张老师就看着唐卿卿笑,仿佛拍板定夺的权利在她手里。   “那不行,”林落焰说,“光对唐卿卿道歉怎么够。他用了别人的设计参加比赛,这是对全校的欺骗——应该对全校道歉,另外道歉,郑重道歉。”   这一次,周围开始浮起议论声了。   张老师的脸色一暗。跟着出来的老师们看着情况不对,哄着赶着把围观的学生疏散了。   走廊上只剩下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和几个18班的学生。   “……可以,一言为定,”张老师停了停说,“不过如果你们输了,准备怎么办?”   李珍檬转头看了看林落焰,他也皱起眉头了,脸上的表情和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一模一样。   “这样吧,”张老师说,“今天的事已经闹了,就算外面的人不知道,校内的影响也消除不了……这件事上,你作为班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笑了笑,“如果你们班输了,你就自觉点辞职吧。”   “……这也太过分了吧!”李珍檬旁边的男生喊道。其他人也跟着他叫嚷起来。   “怎么过分了?”张老师说,“班级纪律管不好,学生成绩也带不上去——这样的班主任,留着干嘛?”   “你说得对,”林落焰出声,压过了身后学生的喊话,“那就一言为定。”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节课   当天下午5点,高一(18)班教室。   放学时间已经到了,但谁也没走。   班级里的气氛十分凝重,就像一锅隔了夜的冷肉汤,上面浮着的厚厚的白油。   “……事情就是这样,”讲台上的林落焰说,“牛我已经吹出去了。距离期中考还有半个月,希望大家——”   “他们也太过分了吧?”一个男生说。   “这学校这老师都是胃酸冲脑了,这种话都明摆了说出来,真当我们好欺负?”一个女生说。   “但是这个赌……别说半个月,就算给我们一年……怕是也……”弱弱的嘀咕声。   虽然这话比较泄气,但李珍檬十分赞同。   恐怕在座的其他42个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刚刚还群情激昂的讨伐立刻冷静下来。   对方是7班,己方是18班,编号差距十分明显地体现了学力差距。7班那个班主任得意洋洋地挖了个坑,没想到还真有人乖乖往下跳。   林落焰当众应允的时候,毫不犹豫,干脆利落,仿佛成绩单已经拿在手里,随时可以朝对方脸上拍。李珍檬虽然心里没底,但她看林落焰胸有成竹的样子,于是以为,他说完之后还会接上一个“但是”“不过”之类的转折,为己方争取一下有利条件——比如把比试限制到单科成绩,或者取全班的最高分。   毕竟那些小说电视剧里,主角都是用几句话几个词,就四两拨千斤地扭转局势。   然而没想到林落焰说完就没有二话了。   没有二话,就一句“一言为定”。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答应了什么?   如果只是个别学生之间的比拼,也许会有奋发图强之后,奇迹般地逆转胜负的案例;但当范围扩大到全班,要让一整个班的人在短时间内齐刷刷地拔高成绩……   “林哥,不是我打击你,”最后一排的蒋子迪说,“要不……要不你还是,先……找找下家?”   “我没有下家。”林落焰说,不假思索。   教室里又默了一瞬,好像被拿着遥控器切了静音——不,切了暂停。   林落焰大概也回过神来了。他停了停,又重新说了一遍:“我没有别的地方好去,所以……”   这个“所以”停得更久,迟迟没有下文。教室里的44双眼睛一齐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直接从嗓子里抠出来。   然而“所以”后面的话大概是被空气吃掉了。   “总之……大家加油吧!”林落焰说。   那大家就只好开始加油了。   布拉德汪: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布拉德汪:开学至今没有大型考试,所以能参考的样本只有分班摸底考   布拉德汪:7班,摸底考全班总成绩的平均分,402分   血之写轮眼:那好像也不是很高嘛   布拉德汪:满分500   生鱼片:……   微风泡泡:……那,我们班呢?   布拉德汪:问这个问题之前,你回忆一下自己考了多少   微风泡泡:……哦,对不起[委屈]   布拉德汪:再回顾前几次单元考的数据,我班单科及格率十分惊人,这里就不说出来动摇军心了   甜甜甜桃子:对不起……[快哭了]   天道酬勤:大家不要慌!   天道酬勤:还有半个月,现在开始努力也来得及!   耳后刺青:[抠鼻]   天道酬勤:期中考有9门科目,我们可以发挥各自优势,互相帮忙补习啊!   天道酬勤:总不可能有人9门课门门不行吧!   耳后刺青:……对不起……   甜甜甜桃子:阿林要滚了[大哭][大哭]   生鱼片:希望他能找一份更有钱的工作[祈祷]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我问一下,谁有这一届摸底考的试卷?   ——体育特招生李珍檬没有考过摸底考,不知道试题难度,也不知道7班的这个402分是什么水平。所以她还心存一丝侥幸:说不定加上她的分数之后,18班的平均分也不算难看?   她这么一说之后,马上有人私聊了她。   “钢铁白兔”——没在群里冒过泡的id,但李珍檬还是从头像的军舰照片上知道了这是谁。   钢铁白兔:我有   钢铁白兔:不过是实体的卷子……   钢铁白兔:明天周六,我带来给你?   钢铁白兔:哦,我是唐卿卿[尴尬]   元气小柠檬:我知道呀   元气小柠檬:要不还是上学再说吧,不然都放假了,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钢铁白兔:……   钢铁白兔:这个事本来也是因为我   钢铁白兔:反正我明天给你带来吧   于是李珍檬和唐卿卿约了周六上午在一家冷饮店见面。军事宅小姑娘穿了一身粉红色连衣裙,斜背一个同色系的毛绒小兔子挎包,整个人就像一团棉花糖一样柔软可爱。   如果她没有红着一双肿桃眼的话。   李珍檬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了。   “正好我表妹也要考,她跟我要摸底考试卷,我就去找王林了,”唐卿卿说着,话头一顿,解释了一句,“……是之前就跟他要来的。”   “……哦。”   唐卿卿打开她的兔子包,正要拿出试卷,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冷冰冰的系统铃音,不是“喵喵喵”。   唐卿卿只看了一眼,马上就把手机静音,翻过来拍在桌上。   这么一晃眼的工夫里,李珍檬看到她的手机桌面是一片纯黑的底色,和她一贯的甜美风格完全不同,大概是刚刚换上的。   “我早就该料到了,”唐卿卿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一直劝我别参加……说什么万一输了我会难过……”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唐卿卿从包里抽出试卷,数了数,摊开铺在桌上。   “参考答案我也带来了,你做完了,咱们当场批改。”她肿着眼睛笑笑说。   李珍檬也笑笑,道了声谢。   “……怎么会是你谢我呢。”来自对面姑娘的小声嘀咕。   她转向旁边的饮料杯,伸手掐着吸管,快要把那支无辜的塑料管勒死了。   “当然要谢谢你啊,”李珍檬说,“我一直后悔没有参加这个考试,现在总算有机会让我掂量掂量自己了。”   唐卿卿掐着吸管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松开。   “你可真会说话。”她说。   李珍檬“嘿嘿”笑笑,拿出笔袋,开始做题。   然而对面的人又开口了。   “这次是我太冲动……自己的问题没有解决,反而连累了你们……还有阿林,”唐卿卿说,“但我昨天想明白了,这件事的结果,跟我冲不冲动,没有关系。”   李珍檬一愣,抬头看她。   “哪怕我在赛后找老师反映,好声好气有理有据地跟他们说,难道他们就会信我,就会听我说话了?”她说,“结果还是一样的,我还是会被刷掉——搞不好还要被骂几句,还不如当场戳穿他,至少会让更多的人知道。”   “所以我不后悔在那个时候站起来,我只后悔……”唐卿卿顿了一下,“也是我太没用,连‘一人做事一人当’都说不出口。”   李珍檬想了想,不说话,低头做题。   “加油啊李珍檬,”唐卿卿又说,“证明给他们看,我们才不是垃圾。”   “嗯。”李珍檬一边写字一边应道。   李珍檬摸底考的最后得分:483分。   布拉德汪:李珍檬同学以一己之力把全班的平均分拉高了3分   甜甜甜桃子:厉害啊李珍檬!   生鱼片:牛逼!   微风泡泡:原来是学霸!   布拉德汪:现在我们和7班只差100分了   血之写轮眼:……   甜甜甜桃子:……阿林还是要滚了![大哭][大哭]   耳后刺青:我后来想过了,他要是失业了,我可以介绍他来我家的公司……   天道酬勤:同学们,冷静!   天道酬勤:这100分,是五门课考试总分的100分!   天道酬勤:分摊到每一门,才20分!大家多做对几道选择题填空题,就赶上了!   张彦明01:……说得有道理   张彦明01:而且期中考的科目更多,大家准备得充分点,做题的时候认真点仔细点,再运气好点,每门考试提高十来分……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虽然只是理论上的情况,但这番话十分鼓舞人心,仿佛期中考拿个年段第一犹如探囊取物。扣扣群里当场组织起了好几个学习小组,学习气氛从未如此浓厚。   李珍檬周一清早到教室的时候,竟然还听到有人在背单词。   竟然还有人在背元素周期表。   连小结巴都磕磕巴巴地背上文言文了。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做完了周末作业——那就好,没有拖后腿。   下课的时候,李珍檬去办公室交一份“不知道为什么漏了但总之就是漏了所以不是故意不交”的作业。办公室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大敞着一条缝;李珍檬正要伸手推开,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你能说说你当时怎么想的吗?”杨老师的声音,“怎么就一口答应了?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热血挺伟大的?”   “……不然呢,难道我认怂吗?”林落焰的声音,“我要是认了服软了,那我学生怎么办?她才是吃亏受委屈的那个。”   轻轻浅浅的叹气声。   “那现在你们班已经背水一战了,你觉得有赢的可能吗?而且你想过没有,你赌了个辞职的局,你的学生呢?真会为了你去发愤图强?”   “……应该……还是会的吧,”犹犹豫豫的回答,“能力范围内的话……”   “但如果他们真的为了你刻苦学习了,你不觉得……这好像是你在绑架他们吗?”   李珍檬一愣: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林落焰用工作做赌注,赌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赢的局——反过来说,他是用自己要挟全班,为了他好好学习?   屋子里被提问的那个人一时没有说话。   一直没有说话。   李珍檬还在等着下一句,然而一串脚步声措不及防地传来,转眼到了面前。   然后办公室的“呼”地被打开,杨老师板着脸大步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然后李珍檬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杨老师”,杨老师也冲她点点头,走去自己班里了。   李珍檬朝办公室里一望,林落焰坐在椅子上,双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老师。”李珍檬叫他。   林落焰也点点头。   李珍檬走进办公室,把作业本放在他桌上。   林落焰又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节课   ——为什么要做老师?   这个问题,李珍檬并不是随口问问。   这一位代课班主任,总让她觉得非常……奇妙。   看年龄,他应该是个刚毕业的愣头青,然而许多想法又十分古板,说话语气也老成得要命。班上的女孩子凑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一致认为这个人搞不好还真是念私塾长大的。   每天上课前先背《弟子规》,背错了就要被戒尺抽手心的那种私塾。   但要说他因循守旧,冥顽不灵……李珍檬有时候又忍不住觉得,这个人的脑子里是不是住了一只磕嗨了木天蓼的奶牛猫?   所以他说起那套稀奇古怪的人生道理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拐进一个急刹弯道,然后朝无法预知的方向狂奔而去。   “怎么了?”林落焰反问道,“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就,突然好奇,”李珍檬说,“我们花季少女总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   林落焰把手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视线浮向天花板。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对老夫妇,”他慢慢说道,“他们人很好,只是老太太身体抱恙,终日卧床不能下地,两人也没有子女。我一时找不到住处,他们就收留我在阁楼住下。”   李珍檬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居然要从这么久以前开始回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候你已经考到我们学校当老师了?”她忍不住问。   “还没有,”林落焰摇摇头,“当时,是老先生他说——”   话题在这里戛然而止。   “……老先生说什么了?”李珍檬忍不住催了一下。   林落焰朝她一看:“没什么……总之我就来做老师了。”   这两段之间的跳跃,大概隔了一个银河系。   但当事人不想说,也没办法让他开口,李珍檬扁扁嘴。   “你快回去上课吧,”林落焰催促道,“下次作业早点交。”   李珍檬“哦”了一声,刚要转身,又忍不住站停了:“林老师,万一我们期中考真的……到时候你怎么办呀?”   “话都说出去了,愿赌服输。”林落焰淡淡地说。   “就……真辞职啦?换一所学校?”   林落焰抿了嘴,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你回去吧,”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这不需要你们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又是这句话。   李珍檬忍不住转回来看他:“林老师,我在家里的时候,找到我爸的一本旧书,上面有个人物的名字跟你一模一样……性格也挺像的。”   林落焰眼神一动,转而看她。   “他是一个门派的大师兄,什么事都是自己大包大揽,自己说了算,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许别人插手,”李珍檬说,“他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尔等无需操心,林某自有办法’。”   林落焰的眼神又是一动,还皱了皱眉:“你觉得跟我很像?”   “……有点吧。”   “然后呢,”林落焰坐正了,看着李珍檬说,“那本书还写了什么?”   “他老是欺负自己的师弟师妹,在门派里很不得人心。”   “……还有呢?说说说。”   “虽然他的脾气很坏,但因为很有天分,所以师父师祖都很欣赏他,经常帮他护他……所以他在门派里简直无法无天。”   林落焰又皱了眉头:“然后?”   “师弟打也打不过他,要跟他讲道理,也讲不过他的歪理邪说……就更气了。”   “……后来呢?”   “不知道了,我还没看到那么后面,”李珍檬说,“哦,不过他喜欢他的小师妹,就经常做一些很蠢的事——”   林落焰立刻伸手一拦:“……这个就别说了。”   李珍檬一愣,发现这位林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通红,甚至还用手捂住了嘴。   还把头也转开了,看来羞得厉害。   “……怎么了林老师,你也看过这本书?”   而且还真情实感地代入“林落焰”了……?   “没有没有……我没看过。”林落焰连连摇头,然而视线还是粘在墙上,根本不敢转过脑袋。   李珍檬看到他的耳朵尖都红了。   她正想再问,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于是李珍檬看看面前这只红彤彤的小龙虾:“……林老师那我先走了。”   “等等,”小龙虾叫她,“那本书……那本书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李珍檬一愣:“不太行吧,是我爸的书,我都没看完就被没收了。”   “哦……”小龙虾的红色褪了一些。   “本来我倒是可以试试去偷出来,不过我在家的时候,我爸妈也在家……被抓到了就要被骂,”李珍檬说,“除非找个他们都不在的时候……”   “我明白了,”林落焰点点头,“你先去上课吧。”   李珍檬回到教室,又是一节前所未有的安静和谐,学习气氛浓厚的自习课。班里只能听到“沙沙”翻书声,“唰唰”写字声,还有不时响起的“我也不会做”“这种难度是真的存在的吗”“我猜是c”“那我押d”的学术讨论。   半个月的时间里,每个人都要把每门科目的成绩提高至少十分……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巨。   更何况自己班在努力的时候,7班也在努力,他们也有要追赶的对象——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追上?   “这题……你,帮我看看。”小结巴也把作业本递了过来。   李珍檬刚要接过来看,教室另一边的角落里有人念叨了一句——“所以唐卿卿你为啥要搞这个事啊”。   “现在大家都要硬着头皮复习了……”旁边也有人应和道。   “我中考都没做过这么多练习题。”   李珍檬朝第一排望了望,唐卿卿低着头,认真写作业,好像没有听见。   “就不能让唐卿卿和7班那个单独比嘛,冤有头债有主——”   “啪!”摔书的声音。   然后有人“哗啦”站了起来。   “你们怪唐卿卿做什么?她难道做错事了?”刘一墨提了嗓子说,“明明是那个7班的错!怎么反而怨起受害者了?”   刚才嘀咕的人都闭了嘴,不说话。   “要是做得烦了背得烦了,就好好想——都怪7班那小子!都怪他!要不是他抄了唐卿卿的设计图,我们现在哪用得着拼命看书!”刘一墨说,“这才是冤有头债有主!”   “你急什么,我们又不是这个意思,”后排的蒋子迪说,“唐卿卿的事大家都很气,但能不能换个别的解决方式?”   “比如?”   “比如……咱们简单直接点,放学了把那小子堵厕所里揍一顿,不比这样解气?”   “然后阿林就因为没管好学生,直接被开了。”另一边的女生说。   蒋子迪“啧”了一声:“那我去找几个社会大哥——”   “好了好了,”班长出声道,“有这工夫还是刷题吧,本来就是给自己复习,考出来的成绩也是自己的,现在还能顺便帮唐卿卿报仇,一举两得不好吗?”   教室里又安静下来,连“我猜是c”的声音都没有了。   虽然前一天大家还兴致高昂地策划着绝地反击的剧本,但真的拿到习题之后,立刻被一桶冷水泼了个清醒;打脸的热情也随着习题量的增加而递减——虐人先虐己这种剧情,看着很爽,但大部分普通人都会在“虐己”的前置阶段直接放弃。   “哎……”有人叹了口气,“要是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一个门门满分,力挽狂澜的超级学霸就好了。”   “班上哪有这样的人?”   “万一……万一突然来个转学生,天降神兵?就不许我做个白日梦?”   ……也就只能做做白日梦了,李珍檬想。   而且就算真的天降一个门门满分的学霸,怕是也拉不动全班的平均分。   何况真有这样的学霸,怎么会转到18班来?   这一天就丧气腾腾地结束了。李珍檬驾着电驴回到家,书包都还没放下,就听到妈妈在厨房里说——“檬檬,你们班主任等会儿要来家访。”   “……啊?什么时候?”   “就等会儿,今晚啊,”妈妈走了两步过来说,“一会儿我们早点吃晚饭,吃完了你跟我一起把客厅收拾一下。”   李珍檬有点搞不清状况——没听说学校最近布置了家访任务,再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有惹是生非。   应该没有惹是生非吧……?   “……他什么时候说要来家访的?”李珍檬问。她明明一个多小时前还看到林落焰了,根本没听说这事。   “刚刚来了个电话,问我们今晚在不在家,”爸爸说,“你们这班主任听声音挺年轻的啊,期中考前还来检查学生在家复习的情况,这么负责?”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然后提着书包走进房间,发现手机上有几条未读信息。   林落焰:李珍檬,今晚我去你们家家访   林落焰:我来拖住你父母,你趁机想办法,把那本书找出来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节课   林落焰是七点过半的时候来的。彼时李珍檬家里已经备好了热茶糕点水果零食, 地板拖了茶几擦了,沙发上的垫子也拍得松松, 又摆得端正;爸爸妈妈还换了身衣服,正襟危坐,恭候大驾。   虽然门铃响起,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看到那张年轻的脸,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李珍檬小学初中都在重点班, 来家访的老师就算不是德高望重, 好歹也经验丰富——再不济,也不会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年轻。   李珍檬觉得,要不是林落焰穿了学校的西装制服,爸爸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外卖小哥。   “哦……林老师,”反应过来之后, 爸爸急忙把人往屋里让, “请进请进。”   妈妈也忙不迭地泡茶, 切水果, 嘴里不停地客套“吃饭了没”“哪里人啊”“住在哪儿啊”“回去方便吗”。   “客气客气……”林落焰一边推让,一边被拉着在沙发上坐下了。   ……十分僵硬,李珍檬看着他想。   从表情到动作的僵硬, 连视线都硬邦邦得像眼里灌了胶水——可见是第一次家访。   李珍檬又看看自家父母——他们见过的老师,可比这位老师见过的家长多多了。   情况顿时有些不妙起来。   刚刚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还在说, 怎么这位林老师好像年纪不大, 能不能带班啊, 要是不行给檬檬找个补习班吧?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又看看林落焰,对方一脸拘束,妈妈给他倒茶的时候,他居然还小声说了句——   “多谢夫人”?   完蛋,万一自己被他害得不得不去上补习班……那可真是太糟了!   “林老师看着好年轻啊,”爸爸说,“做老师多久了?”   “在这学校还是第一年。”林落焰说。   ……这回答,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巧妙地加上了“在这学校”的定语之后,莫名给人造成“在别的学校做了很久”的印象——最重要的是,他这么一说完,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爸爸不好意思再问了!   李珍檬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檬檬平时在学校听话吗,”妈妈说,“初中的班主任老说她皮。”   李珍檬刚刚松下的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她初中的班主任是个特级教师,30年的老教师,说出的话被自家父母奉作金科玉律。她说李珍檬真皮,那李珍檬绝对不是人造革。   林落焰笑了笑:“听不听话我倒觉得不重要,毕竟来学校学习知识,说到底是为了能分辨是非。若只是要孩子‘听话’,那岂不是白念这么多书了。”   ……虽然这番话正能量得像电视剧台词,但又一次巧妙地模糊了提问重点,干得好!   李珍檬刚要松一口气,转头看到妈妈皱着眉头,似乎对这回答不太满意。   “李珍檬倒也不是皮吧,”林落焰又补充了一句,“她很聪明,思维活跃,经常有些新鲜的想法,这倒是需要鼓励的。”   “她当然聪明了!一天天的花招不要太多!”妈妈立刻接话道,同时往李珍檬身上搡了一把。   从她喜滋滋的表情判断,这一关大概也算是过去了。   过去就好过去就好,李珍檬拍拍胸口——这口气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她差点没打起嗝来。   然后林落焰又说了一些学校的事,班级的事;一开始的拘束完全不见了,这位林老师谈吐自如落落大方,条理清晰头头是道,还发散点评了一下当今教育现状,俨然一位师范院校毕业的高材生。期间爸爸给他倒了两次茶,妈妈又切了一碟水果——李珍檬以此判断,他们对这个代课班主任大致满意。   “李珍檬,”林落焰突然叫她,“今天的作业做完了没?”   “对对对,檬檬你做作业去吧,”妈妈也催促道,“林老师我们会招待的。”   李珍檬愣了愣,想起林落焰来之前发给她的短信。   ——我来拖住你的父母,你想办法,把那本书找出来。   ——拜托,求你了!   虽然感觉这事有点胳膊肘朝外拐……不过看他都用上感叹号……都“求你”了……   李珍檬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回去做作业了。”   李珍檬家里住的是两层小复式,书房和卧室都在楼上。李珍檬离开客厅前预估了一下——林老师的家访谈话至少还要持续小半个小时。   小半个小时,找一本书,应该来得及?   于是李珍檬在爸爸妈妈的注视中上了楼,走进自己房间,打开台灯。   房间里亮起来了,李珍檬又开了个英语阅读的音频,让音箱替她背着单词。然后她一猫腰出了门,躲在楼梯扶手之后的视觉盲区里,退出门外,小心翼翼地朝书房过去。   书房没上锁,但门上有窗,不能开灯。李珍檬只能拿手机照着,一点一点慢慢找。   她找到那口专放武侠的大书柜,踮了脚使劲伸手去摸——上一次的老地方,只摸到稀稀拉拉一层灰。   也对,那本书后来被妈妈收走了,不知道妈妈又把书放哪儿去了……李珍檬咬了嘴唇,晃着手机左右一看,什么也没发现。   5口大书柜,难道一格一格找?   楼下传来爸爸的说话声,看样子正聊在兴头上。李珍檬稍微放下心来,用手机照着书名,一个个看过去——没有发现。   ……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李珍檬停下来想了想,她记得妈妈对爸爸看武侠小说的态度是——“几本胡说八道的破书,看了二十几年都没看腻”。   “自己的书柜自己收拾”。   “我才不来管你那堆破书”。   对,她还对自己说……“都上高中了,还翻你爸的破书”。   那么她拿到一本“破书”之后,会放在——   名侦探李珍檬感觉眼前一亮,立刻大步走到爸爸乱糟糟的书桌前,拿着手机往桌子上随手摞起来的书堆上一照——   《响剑传》。   李珍檬马上拿了书蹿回自己房间。   《响剑传》,作者佚名,1990年11月第一版。   李珍檬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出版那年头,恐怕楼下那位班主任还没出生。   那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先不管这些,好不容易把书拿回来,看了再说。   于是李珍檬翻到上次看的地方,继续阅读。   ——“林落焰”勤勉修炼,境界臻至金丹,得到掌门亲授的佩剑,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结丹成功之后,“林落焰”趁热打铁潜心闭关以巩固境界,把督促师弟日课的任务交给了“段响剑”。   ——某日深夜,电闪雷鸣,“段响剑”感知异动奔至后山,岂料此时一道天雷劈落,整个山头被炸为平地。   ……   等等,这就退场了?李珍檬往后翻了几页,发现门派上下都认为大师兄殁于天雷,一片哀悼;“段响剑”虽然平素与大师兄不睦,但也扼腕悲叹,怆然泪下。   ……还没来得及作妖,还没来得及给主角提供打脸的机会,就这么仓促退场了?   那这个角色写出来是干嘛的?   李珍檬又往后翻了翻,倒是稍微有些明白了。   “林落焰”英年早逝之后,“段响剑”反而将其视为前行的目标和动力,时刻鞭策自己,不敢懈怠。从那之后,他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倘若师兄还在人世”。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绝不会善罢甘休。”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岂能放过这妖孽。”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又何止今天这境地。”   ……原来是这种作用,李珍檬点点头。   ——“檬檬,你们老师要走了,你来送送呀。”走廊上传来爸爸的声音。   李珍檬赶紧应了一声,把书塞进抽屉,飞快站起来走出门去。   李家一直把林落焰送到小区门口,对方再三表示“留步”之后,才目送他走出小区,走过马路,渐渐消失在霓虹斑斓的夜色里。   “小伙子人倒是挺好的。”妈妈说。   “可惜还是年轻,怕是压不住阵。”爸爸说。   李珍檬不敢吭声,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招来补习班之祸。   好在爸爸妈妈回家之后也没再提起补习班的事。李珍檬走进自己房间,发现桌上的手机亮着。   ——一封新邮件。   主题:你好,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了   发件人:theswordofhonor   李珍檬一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在旧书论坛留过邮箱地址。不过现在书已经拿到了,想知道的剧情也看完了,甚至这本书明天就要带去给林落焰……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点开了邮件。   theswordofhonor:你好,我在论坛看到你在找《响剑传》这本书,请问你是以前看过,还是从哪里听说的?   元气小柠檬:我也是机缘巧合发现的,正好里面有个角色和我认识的人的名字一样,觉得很有趣,就找来看看。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啦,不需要信息了,谢谢你联系我   ——点击发送。   ——没有回复。   这一夜安然过去,只是李珍檬做了一个又累又烦的梦。梦里自己是个刚入山门的小萝卜头,每天凌晨就被催着起床,挑着两个大木桶下山打水,一个人要灌满十个大水缸,不满不准吃早饭。   只是梦里的小萝卜头来来回回跑了快有一辈子的山路,结果却连一口缸都没满上。她低头一看,那缸底豁了一个大口子,她灌多少水,就漏多少水。她跑去找大师兄报告,大师兄一转过身来,分分明明是林落焰的脸。   “你说缸灌不满,那是你不够努力!跑得不够快!”林落焰横眉竖目地说,“大家的缸都是漏底的,怎么就你灌不满?”   说完他长臂一挥,激起一道气劲,满地的大水缸通通翻了个个——全是漏底的。   李珍檬“哇”的一声就醒了。   还好,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被子,自己的床头柜。   自己的手机上还亮着一条消息。   林落焰:李珍檬,我今天不去学校,你先把书放着,谢谢   这一天的语文课改了自习,班会改了自习,下午的自习课上完了,也没有人来宣布放学。   “林老师……干、干嘛去了呀……”小结巴一边收拾书桌一边念叨。   李珍檬摇摇头。她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林落焰的人,但她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下下周就要期中考了……”   “我刚才去办公室看了,昨天的作业他还没改完。”   “可能是突然有事?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其他同学也跟着议论起来。大家都很不安——距离期中考还剩下不到三星期,大家好不容易一鼓作气开始复习,班主任却缺席了。   更何况,18班和7班两位老师打赌的事已经全校皆知,所有人都在坐等看戏。   对,只有打赌的事全校皆知,至于为什么打赌的原因,一方面是被校方封锁消息,另一方面——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毕竟,7班的优秀学生代表,照片都还在宣传窗上挂着的学霸,怎么可能会抄垫底班的小女朋友的设计图?   就算他想抄,她设计得出来吗?   这是李珍檬这两天刷学校空间墙总结出来的舆论观点。   “好了好了,咱们放学吧,”蒋子迪喊了一嗓子,“林哥不在,难道我们就不回家了?”   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班里的人丧气腾腾地收拾书包,各回各家。   张彦明01:出大事了,同学们   甜甜甜桃子:???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你忘了换号?   张彦明01:……我刚到家,不要闹   张彦明01:确定了,阿林今天开始请假,请好几天,明天起会有代课老师来上课   布拉德汪:什么情况?   张彦明01:年段长刚才喊我去办公室,布置了一堆工作,我盘算了一下,阿林估计得请假到下周   微风泡泡:这么久呀,他要去干嘛?   血之写轮眼:那等他回来我们的期中考岂不是都凉了?   生鱼片:……他不会是知道我们赢不了,所以请假去面试了吧?   甜甜甜桃子:阿林跑路了[大哭][大哭]   微风泡泡:那怎么办?我们那个期中考……还赌不赌了?   钢铁白兔:……   钢铁白兔:这话可能我来说不太合适,不过如果阿林不在了,大家光是为了我……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布拉德汪:???   钢铁白兔:我是唐卿卿,连累到大家很不好意思……本来想着为了阿林也要拼一下……   钢铁白兔:不过现在他走了……   耳后刺青:怎么说话呢,一口一个走了不在了   钢铁白兔:……   耳后刺青:既然说的是请假,肯定还会回来的吧,怎么能当他不在了   耳后刺青:万一他放完假回来,发现自己被学校开了,多尴尬?   钢铁白兔:……嗯[不高兴]   张彦明01:说得有道理,大家不能松懈,继续努力到期中考!   甜甜甜桃子:可是题目好难啊[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我突然有个想法   天道酬勤:大家知道田忌赛马的故事吧   张彦明01:你是说让我们轮流上去考试?   天道酬勤:……不是   天道酬勤: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擅长的科目,在短时间内要提高成绩也比较难   天道酬勤:不如大家集中专攻自己的特长,反正是总分的平均分,拉高一分是一分   微风泡泡:有道理,本来就不及格的课,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懂,还不如把自己懂的做好了,把其他科目的分数拉上去   血之写轮眼:哇这么一说,我感觉我的总分还能提高30分!   生鱼片:35分!   甜甜甜桃子:我全都不及格[大哭][大哭]   钢铁白兔:……那个,我虽然别的成绩不太好,但是如果有同学不会做物理题的话,可以来问我   微风泡泡:我有文科的复习资料可以发群里!   一时间,班级扣扣群又充满了学习气氛,刚才的萎靡不振一扫而空,年段第一再次唾手可得。李珍檬也忍不住夸下海口:我什么都会,随便什么都能来问我[酷]。   张彦明01:哦对了,刚刚年段长还说了个事   张彦明01:他说我们班这两天会有一个转学生过来,到时候阿林要还是不在的话,我们也要好好团结同学   班级群瞬间安静。   耳后刺青:从哪儿转来的转学生?   张彦明01:不知道,叫啥都不知道,年段长没细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张彦明01:反正……来了就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的,但这件事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时候有转学生要过来,不用说,肯定是要参加期中考的;虽然前两天大家还在做梦,从天而降一个全科满分的学神,带领大家笑傲排名——但这样的事,多大的几率才会发生?   哪怕真有一个全科满分的学神,会分到18班来?   更大的可能是,来的是个半斤八两的学渣,把大家好不容易拉高的平均分又往下拖了拖。   希望之光才刚冒了点火星,就被“吱——”地浇灭了。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林落焰请假的第二天,早自习刚开始5分钟,数学老师推门进来了。   全班都忙着背单词背课文背公式,没工夫搭理他。   “你们现在倒是会临时抱佛脚,平时干嘛去了,”数学老师朝教室里扫了一眼,抬了抬眼镜,“都停一停停一停,有新同学来了。”   说完他朝门外招了招手:“进来吧。”   教室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狐鼬似的朝门口张望。   门外有个人影晃了晃,然后迈腿走了进来。   是个男生,瘦长脸丹凤眼飞剑眉,鼻梁很挺嘴唇很薄——长相倒是端正,只是李珍檬看着,总觉得……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感觉。   具体来讲,是气质似曾相识。   那男生走到数学老师身边,稍微抬了眼皮,朝台下一瞥——   死气沉沉的眼神,并不令人愉快。   他穿的是的校服,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顶,身后书包里还插着一支细长细长的东西……用布袋装着,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今天开始转到你们班来的新同学,”数学老师说着,转向那男生,“你也自我介绍一下吧。”   转学生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甚至还有点不太高兴。   然后他从讲台上拈了支粉笔,走到黑板前开始写字。   粉笔刮擦着玻璃黑板,传来令人难受的“吱吱”声。   “吱吱吱吱”,段。   “吱吱吱吱”,响。   “吱吱吱吱”,剑。   转学生扔了粉笔,转过身来,好像怕人不认识似的念了自己的名字:“段响剑。”   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仿佛刚被从星期天的床上拖出来。   李珍檬却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名字——她昨晚才见过!   她上学前还把这本书放进自己抽屉里了!   她也立刻明白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回事了——就像刚见到林落焰的时候,虽然对方一身现代打扮,但还是让人忍不住就想朝他一拱手,道一声“大侠”。   一个“林落焰”可能只是重名……可现在这个“段响剑”又是什么情况?   “你们班主任这两天不在……你的档案也没人收着,”数学老师搓了搓下巴,“一会儿你自己去总务处领套课桌椅,先随便坐吧,具体的事等他回来再说。”   转学生又点了点头,满脸不高兴。   转学生的课桌椅很快就安置好了——教室最角落的空位,紧挨着扫帚畚箕。倒不是别人逼他坐得那么偏,他自己搬着桌子,直接往那儿一放,坐下了。   面无表情,没有二话。   附近的同学试着和他招呼,他点点头:“你好。”   “……你包里那个是什么呀?”   “竖笛。”   “……能、能让我们看看吗?”   “不行。”   一上午过去,转学生唯一说过的两个字以上的词语,是他自己的名字。   李珍檬本来想去问问他,套点话,关于《响剑传》关于林落焰,但是看他满脸丧气腾腾,被欠巨款的样子——还是算了吧。   可能他还觉得挺委屈的吧,李珍檬想。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要换了是她自己,转个学被转到全校最差的垫底班来——她也不高兴。   ——与此同时,扣扣群里正在疯狂交流。   布拉德汪:事情不太妙,现在只知道这人是第三中学转来的,其他啥都不清楚   微风泡泡:万一是个学渣……   甜甜甜桃子:他为什么转学啊?   耳后刺青:看这情况,不是善茬   生鱼片:那怎么办?   上午的课结束了,下午的课结束了。自习课的铃声一响完,蒋子迪咳嗽一声,开嗓。   “小兄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他站起来走到段响剑的桌前,“有件事需要你配合一下。”   段响剑转头,抬眼,视线锋利得让人脸疼。   “你说?”两个字。   旁边的人立刻递过一叠试卷,蒋子迪拿了,往他桌上一拍。   “这是我们学校入学摸底考的试卷,耽误你时间,做一下。”   段响剑的目光顺着一落,又弹回到蒋子迪脸上:“为何?”   蒋子迪一愣,声音跟着就提高了:“哪有那么多废话,让你做你就做——”   “好啦好啦,不要吵,”班长站起来说,“是这样的……其实我们马上就要期中考了……但是班级平均分——”   “懂了。”段响剑直接打断他的话,拿了支笔,拔开笔帽,“唰唰”开写。   这一下午的自习课,没人做题,没人背单词,没人进行学术讨论。所有人都看着转学生奋笔疾书。段响剑几乎扫一眼题目就直接往下做,停都不停。他每做完半张试卷,立刻被人拿走,照着参考答案校对。   “……全对。”   “又是全对!”   “乖乖,一题都没错!”   “我的天,这是哪来的神仙?”   ——转学生段响剑的摸底考成绩,491分。   蒋子迪猛地扑到他桌前,又是一拍桌子:“大哥!”   “好说。”段响剑面无表情地合上笔盖,仿佛插剑入鞘。   扣扣群里的疯狂交流又开始了。   小福蝶:前方速报   耳后刺青:你前两天去哪儿了   小福蝶:转学生是从三中实验班来的,初中的时候就拿过很多奖学金,中考前被三中提前内定录取,一个副校长做担保人,直接免了学费   生鱼片:牛逼……   甜甜甜桃子:阿林有救了![大笑][大笑]   布拉德汪:他这么好的成绩,怎么会转到我们班来?别的班抢都来不及吧?   张彦明01:他为什么要转学,知道了没?   小福蝶:还不清楚,不过我潜伏去三中的贴吧翻了翻老帖,好像是因为打架   生鱼片:……你也挺可怕的   耳后刺青:这人果然不是善茬   布拉德汪:提前内招,副校长做担保,免了学费也要留住的学霸,得打多厉害的架,才让他们舍得放人啊?   微风泡泡:……这意思是,学习厉害,打架也厉害?   甜甜甜桃子:我滴天,也太帅了吧!   血之写轮眼:???   ——会打架的学霸?   晚上7点30分,做作业前先玩一会儿手机的时间段,李珍檬拉开抽屉,看了一眼里面放着的那本书。   《响剑传》。   “林落焰”,“段响剑”。   天资过人,被师父青眼有加的师兄,和勤勉努力,却事事都被压过一头的师弟……?   李珍檬脑中浮出一些什么东西,但她又不敢相信——就算想相信,也实在没有办法去相信。她咬着笔头前思后想,最后又拿起手机,给林落焰发了一条信息。   李珍檬:林老师,今天班上来了个转学生,叫段响剑,这个事你知道吗?   ——四个小时过去,李珍檬做完作业,刷完牙洗完脸,扑了床要关灯了,那条消息依旧没有回复。   周五,段响剑到来的第三天,林落焰请假的第四天,距离期中考试还有11天。   转学生虽然远远没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但大家都对他十分敬重,尊称大哥。毕竟,虽然不知道这样一个学霸是怎么沦落到18班的——但既然来了,就不能放他走!   “大哥,今天数学作业最后三题不会做。”   “拿来。”   ——作业本被还回去的时候,上面用黑笔写了解答,用蓝笔标了解题思路。   “大哥,刚刚老师讲的这个图怎么记啊?”   “我看。”   ——课本拿到手里的时候,上面用铅笔做了注释,还写了一段简短的速记口诀。   微风泡泡:这位大哥……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吧?   钢铁白兔:还以为会很不好相处,结果只是单纯不喜欢说话……   耳后刺青:意外的是个好人   生鱼片:今天起我就是大哥的马仔[抱拳]   血之写轮眼:我这会儿在校园超市,你们问问大哥想喝点啥   甜甜甜桃子:他说随便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我摸底考也考了480多啊,你们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啊!   张彦明01:李珍檬,不是我们嫌弃你……但你是那种……学懂说不懂的类型……   布拉德汪:只会自己解题,并不能给别人说清   ——李珍檬就很气。   连小结巴都整理了一页错题,拿去请教段响剑大哥了。   她就很气——并不是因为嫉妒,只是单纯生气。   又是两节自习课结束,周末在最后一声下课铃响后开始。班上同学陆陆续续收拾了书包离开教室,出门前都没忘了和最后一排的段响剑说一声——“大哥再见”。   “再见。”   这几天里,渐渐没有人惦记林落焰去哪儿了,还回不回来了,甚至连“林落焰”这个名字都显得陌生起来。   李珍檬的那条短信当然也没有收到回复。   哼。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来,去教室后面拿扫帚畚箕。   今天又是她值日,又要扫地。李珍檬抬眼一看,那位新来的大哥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书包;偏偏清扫工具在他位置旁边,李珍檬又不想跟他说话,就站在旁边等着。   段响剑收拾到一半,看了她一眼,大概明白了她在等他,于是他把剩下的东西草草往包里一塞,提起来转身就走。   但他书包里插着的那支细长的……竖笛实在是引人注目,李珍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真的是竖笛……?明明都是高中生了,为什么上学还要带竖笛?   也没听说他报名参加了什么民乐社团啊?   竖笛外面套着的布袋好像是手工做的,粉蓝底上还有几个开开心心的喜羊羊,跟这位大哥说话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酷炫风格……未免不太配吧?   李珍檬在心里“噗”了一声。   然而段响剑单肩背着包刚跨出门外,斜插着的竖笛被门框一挡,他整个书包都被卡了下来。书包的拉链也被扯开了,最外面的课本“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段响剑站住了,脸色一沉,不太高兴。   但因为他平时也是一副“老子不高兴”的样子,所以李珍檬也没有觉得他特别不高兴。   然后段响剑弯腰去捡那本书。   “哗啦啦啦——”   他低头的瞬间,大敞开口的书包吐了个干净。   连他的竖笛都滚下来了。   “噗。”这一声李珍檬没忍住。   段响剑弯了一半的腰顿住了,原地暂停。   教室里十分安静。   李珍檬也觉得有点不太礼貌,于是一拍脸,不笑了,走过去说:“我来帮你捡吧。”说完她就弯腰去捡离她手边最近的竖笛。   ——“啪!”   这变动太快,2秒后,李珍檬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人打开了。   手背上有两道红红的印子,已经开始疼了。   “别碰。”段响剑说。   他皱着眉,本就锐利的视线凝缩成极细极利的一束,钉在李珍檬的手上。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来:“……那你自己收拾吧!”   说完她直接转身,拿了扫帚就开始扫地。   哼。   段响剑蹲在地上把东西都捡起来,放到就近的桌子上慢慢整理。他看起来是个做事仔细的人,刚才大概急着给李珍檬让位,才匆匆忙忙地大意了。   李珍檬瞧了他几眼,又想起那本书来;这几天里,她已经差不多把书看完了。里面有句台词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自从“林落焰”退场后,“段响剑”几乎时时刻刻挂在嘴边。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握着扫帚望着天花板,拿腔拿调地说的,张嘴就来。   旁边收拾东西的那个人动作一停。   李珍檬当然看见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有些得意地继续往下说:“倘若师兄还在人世……他会替你收拾书包吗?”   旁边的人抬起头来。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他要是知道了你现在——”   “你是谁?”三个字。   “……啊?”李珍檬一愣,“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啊?”顿时就不高兴了呢。   说话间,段响剑丢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冲到李珍檬面前,睁着一双凤眼看她。   “你是谁?”又重复了一遍,语调更高,语气更急。   连眼神都变了。   到了这个地步,李珍檬当然明白他不是在问自己的姓名——但不是问姓名,他还想知道什么?   她还能是谁?   段响剑皱着眉,一双凤眼细细地眯起,像一只困惑的狐狸。   “难道你也是……?”   ……也是什么?   李珍檬突然觉得一阵寒意顺着双腿漫上脊背,她动不了,也挪不开视线。面前的人与她差不多高,但凑得太近,她看到他眼中映出自己茫然的脸,原本想说的话也卡在唇间,落不下来。   段响剑突然退了一步,又一步,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对……”摇着头说的。   “你不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再次收拾起书包,大步走出门去。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节课   李珍檬觉得, 自己的人生也许真的是在15岁这一年拐了一个90°的弯,朝着自己之前根本未曾预料的方向, 飞奔而去。   以为自己在放风筝,没想到被风筝拖着扯着拉出十几里地。   这就是世事无常。更过分的是,它可以无常,你却只能把它的无常当做寻常。   不然呢?你还能干得过它?   一天前,李珍檬被一个非亲非故的转学生用眼神威吓,被他紧盯着逼问——“你是谁?”   ——“难道你也是?”   李珍檬还什么都没明白的时候, 他又自言自语地否定——“不对, 你不是”。   这一堆莫名其妙的是与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还想问他——“你是谁?”   “林落焰”,“段响剑”……两个人的名字都和那本书上的人物一样。   两个人都神神叨叨,怪里怪气。   两个人都有种……和这个时代微妙地不相容的气质。   那些片段情景又在李珍檬脑中浮现,好像漂在海面上按不下去的浮冰。她心里明明白白地跳出一个念头,但又没法去相信, 更没法去证实。   总不至于……这世上还真有穿越这回事?   李珍檬朝前抬起头, 周六上午的街头人来人往, 大人牵着孩子, 年轻人三五成群;眼下气候差不多入冬,天幕白得发灰,阳光明亮, 却没有温度。   人行道上有个穿红格子裙子的小姑娘踩着地砖蹦蹦跳跳朝前走,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变了, 一些车在白线前停下, 另一些车缓缓加速, 驶出白线。   这才是李珍檬习以为常的“寻常”,世界按照规则运行——在她的认知之内,以她所掌握的常理而言,可以接受的规则。   就像她从窗外往楼下扔个乒乓球,乒乓球也许会被风吹走,也许会飞到自己视野之外,但最后肯定会遵照物理学定律老老实实地落地,然后弹跳,再落地,再弹跳……直到动能耗尽。   即使世事无常,它也得遵照万物法则。   所以,那两个人……?   ——信号灯又变了,后面有人催了一声,李珍檬终于反应过来,发动小电驴,“嘟嘟嘟”地朝前开去。   反正跟自己无关,想什么呢。   相比之下,被妈妈差使来跑腿买菜这个任务,还更重要一些。   “嘟嘟嘟”地开了一段之后,李珍檬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了。还隔着老远的时候,她就看到大门口上下左右都挂满了“促销”“减价”“让利”“大酬宾”的牌子,鲜红的数字一个比一个醒目,看得人心动。   怪不得妈妈还让自己带了五个购物袋……李珍檬皱着眉头看了看车筐里叠在一起的小包。   她不由想起那位代课班主任,好像也十分热衷赶大减价的场。她一次两次都看到他出现在甩卖现场,还每次都要提着七□□十个袋子满载而归。今天这个超市促销,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在里面抢东西。   ……应该没这么巧吧,李珍檬想。   然后她停了车,转头就要朝前走,冷不丁旁边有个人撞了她一下,大包小包的把她绊了个趔趄。   “不好意思,没摔着吧。”   熟悉的声音。   李珍檬低头一看,撞到自己的那个巨大的购物袋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噗噗”跳动。   好像是一条活鱼。   视线继续往上。   被洗得很用力的牛仔裤,同样洗得很用力的卫衣,然后是新买的但做工不咋样的外套……   “哎呀,李珍檬,”惊讶的眼神和语气,“你也来这里买东西啊。”   ……可能自己真的如段响剑所说,“也是”什么奇怪的人,“也有”什么奇怪的能力吧,李珍檬想。   不然没法解释这开口就是flag的体质。   “……林老师,”李珍檬也打了声招呼说,“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请假这么久?”   她看他满手的购物袋,似乎也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做的样子嘛。   谁知林落焰“哎”了一声。   “那天我从你家回去,刚到我借住的地方,房东老先生就突然病倒了,”他说,“我赶紧把他送去医院,在急救室里陪了两天。”   ……原来是这样啊。   “房东太太自己也卧病在床,两人没有子女,我就两边跑,两边照顾他们,连请假都是打了个电话去的,”林落焰说,“还好现在请了个护工,我也能喘口气——下周就能回去上班了。”   李珍檬又看看他手里的袋子——原来他每次手里大包小包的……都不是给自己一个人买的。   所以他之前说的“急着回家做饭”……也是这么回事?   “我那天给你发了一条短信,你收到了吗?”李珍檬想起来了。   林落焰皱了皱眉头:“我的手机丢在医院了,昨天才刚刚去补了张卡。”   “……哦。”   “短信说的是啥?”   “也没什么……”李珍檬想了想说,“就是……这两天班上来了个转学生。”   “转学生?那大家要好好相处啊,你们可别欺负人。”林落焰说。   欺负人。   李珍檬想起转学生刀片似的眼神,和他打飞自己手的那声“啪”。   也不知道是谁欺负谁。   说完,林落焰又提起袋子,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去,家里二位老人还等我做饭——”   “林老师,”李珍檬喊住他,“那个转学生叫‘段响剑’。”   “啪嗒——”   满手的购物袋掉在地上,隐约还听到蛋壳碎裂的声音。   林落焰停下脚步,转回身,皱起眉头,眯了眼睛。   “你说……他叫什么?”   他走回两步到了李珍檬面前:“新来的转学生?‘段响剑’?他现在在哪儿?”   “……你们果然认识,”李珍檬脱口而出,“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情况?真的和那本书有关?”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了半天,却只是互相提问,在信息交流上没有任何进展。林落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抿嘴,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夸张的老年手机了,李珍檬看他掏出一只线条轻薄的智能机,手指一划,接通电话。   然后他神色一紧。   “……现在呢?没事了吧?”   “我知道了,这就回来。”   林落焰匆匆挂了电话,又重新提起地上的购物袋。然后他转头朝李珍檬一看:“老先生好像不太舒服,我要先回去了。”   “……哦。”   “至于你说的事……”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反正他总得来上学。”   说的也是。   周末很快过去,李珍檬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条细细的边界线上,稍微一个不稳,就好像要掉进什么不真实的兔子洞里去了。   那本书上的段落文字好像从纸面上飞了出来,化作一大群“嗡嗡”作响的蜜蜂,一直绕着她的脑袋打转,从白天到晚上,从醒来到睡着。梦里她倒是没有继续挑水了,但耳边仍然有人挥之不去地说着同一句话——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   然后一个天雷“哗啦”炸落,世界安静了片刻——仅仅片刻,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像从砖缝里冒出来的小苗苗似的,一声接一声,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说——   “倘若师兄还在人世……”   还好周一上午的闹钟铃声准时响起,李珍檬的脑子立刻条件反射地被作业笔记考试练习塞满——她终于又感受到了一点 “现实”的安心。   李珍檬使劲拍拍脸,起床上学。   距离期中考试还有9天,在任课老师的指点下,在天降学神的帮助下,在各位同学的努力下,大家的成绩都有了显着提高。   具体来说,大致分为“朝及格线迈进一大步”“跨过及格线一大步”,以及“把及格线远远抛在身后”三类。   虽然至今没有比较客观地自测过,但大家显然大受鼓舞,连早自习背单词的声音都响得能震下天花板上的灰来,相当充满自信。   李珍檬转头朝教室那个角落望了望。转学生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转笔,脑袋歪着,好像在看窗外。   昨天周楠楠还发消息问她,说你们班是不是来了个转学生,听说是学霸,真的假的,怎么样呀。   李珍檬就回了一句话——“凶得很,不好惹”。   哼。   教室门突然被“砰!”地推开,马上有人大喊“出去,别打扰我们学习!”   “同学们!”冲进来的班长兴奋地红着小圆脸说,“阿林回来了!”   教室里的声音一顿,然后立刻炸响一片欢呼,欢呼中还有人得意洋洋地说“现在事情都搞定了,他倒是会坐享其成”。   李珍檬又转头去看段响剑——对方还是转着笔,托着腮,似乎与他无关。   ……有点奇怪?   “对了,段响剑,”班长叫着他的名字走了过去,“你等会儿去林老师那儿报个到,他可能有些事要跟你讲一下。”   段响剑一点头:“知道。”   然后早自习下课,课代表开始收作业了。李珍檬刚把作业本拿出来,抬头一看,段响剑出了门,朝办公室过去了。   她赶紧喊了一声“我有题不会要问老师,作业我自己交”,然后从教室跑了出去。   转学生走在前面,走得又轻又快;他甚至还带上了他的竖笛——大概是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被人偷看偷摸了?   李珍檬怕跟得太近被他发现,又怕自己太早进去办公室,两人当着她的面什么也不会说,于是她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溜达了一会儿,一边看时间,一边伸长脖子望着,竖起耳朵听办公室里的动静。   门开了,杨老师出来了,门关了。   门又开了,转学生进去了,门又关了。   李珍檬在心里默数十下——是时候了。   她马上转身走向办公室,然而手刚刚搭上门把,就听到里面“哗啦”一响。   一个声音跟着炸开——“竟然是你!”   李珍檬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进去。她朝左右看看,走廊上暂时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她大了胆子把耳朵贴上门板——   “我只知道这班的班主任请了假,现在是个姓林的带班……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姓林的。”   “我也只知道会来个转学生,没想到……”一声轻笑,“没想到师弟你,不但变小了,怎么还降了辈分?”   师弟。   这还真就是那个师弟?   只听段响剑在里面哼笑一声:“我劝你不要得意得太早……降了辈分又如何,你成了我师长又如何,现在的你是赢不了我的。”   说着他又是一笑:“这个时代可和你当初不一样了——现在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立刻向学校举报,举报你体罚学生!”   一阵尴尬的静默。   片刻之后,林落焰也“哈哈”一笑:“那我劝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说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翻书声,“你的学籍档案家庭情况都在我这里,你要是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立刻打电话叫你家长来学校。”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就是书里的那两个人,但现在,在门外偷听的李珍檬同学,感觉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算了,把作业交了……然后回教室去吧,李珍檬想。   她刚要推门进去,里面突然传来利器出鞘的铮响。   “你这卑鄙小人,简直不择手段……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还有几条命打电话!”   李珍檬一惊,赶紧推门进去:“住手!”   门打开的瞬间,她看到一束白光从眼前疾掠而过,整个视野都被那道锐利的光弧斩裂。李珍檬一时睁不开眼,也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她只觉得有风从自己身前迅烈地一割——   然后被截停。   “李珍檬?”林落焰叫了她的名字,难以置信的语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手中握着一柄光华耀眼的长剑,正拉开架势要朝林落焰劈落。   下一秒,剑尖一晃,一团寒光流星般蹿跃到眼前。李珍檬还来不及看清,就听段响剑口中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杀了你!”   他的声音和手中长剑的寒气同时扑面而至,眼看就要躲不过去——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懒羊羊~”   手机铃声。   剑风又是一滞,段响剑的动作僵在原地。   整个办公室里的空气都沉了下来。   李珍檬看着那束寒光泠泠的剑锋就悬停在眼前,离自己的眼球大概只有半公分的距离。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流都凝固住了,心跳也漏了一拍。   然后段响剑冷着一张脸,收起长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电话。   ——“妈妈,我在学校呢。”小声小气地说的。   ——“没……不是说了嘛,大家都挺好的。”乖乖巧巧地说的。   ——“好的,没事,那我等你吧。”温温柔柔地说的。   ——“妈妈再见。”笑容满面地说的。   “嘟——”电话挂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沉重。   能比它还重的,怕是只有段响剑“老子很酷”的人设包袱。   而此刻它正在飞速崩塌。   手机已经放回口袋里了,那这把剑……是放还是不放?   李珍檬没有开口,怕他尴尬;林落焰也没有开口,大概也是怕他尴尬。   段响剑默默地站着,也没有开口,他很尴尬。   又过了一会儿,段响剑抬手挥了挥剑柄,银光闪烁的剑身“唰”地消散了。他默默地把剑柄装进那个喜羊羊的袋子里,拉紧抽绳,仔细地打了个结。   “……袋子是我妈妈做的,铃声也是她选的……”他突然小声说道,似乎是在解释,“她……喜欢喜羊羊。”   “哦。”林落焰点点头。   段响剑又默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拍桌子:“你也别得意!我听你们班同学说了,这次期中考,要是你们的平均分比不过7班,你就要辞职,对吧?!”   “是啊。”林落焰又点点头。   段响剑顿时两眼放光,仰天大笑。   “那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拾铺盖滚蛋吧,”笑完之后,他得意地朝林落焰一瞟,“期中考,我会交白卷——你们班注定要垫底了!”   李珍檬一惊:完蛋了,这位大哥之前好心帮他们,完全是因为他不知道班主任是林落焰;现在他知道了,而且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我也劝你好好考虑一下,”林落焰一脸平静地说,“你期中考交了白卷,你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   段响剑脸上的笑容一怔,然后一点点扭曲成咬牙切齿的愤恨:“那又怎么样……我可以告诉她——”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懒羊羊~”   又是被生生截断的一句话,段响剑瞪了林落焰一眼,走到旁边,接通电话。   ——“好的呀,要吃的,妈妈做的最好吃了。”   ——“要的要的,要两个。”   ——“……我这里快要上课了,妈妈再见。”   “嘟——”电话挂了。   “铃——”上课铃响了。   林落焰抓了抓鼻子。李珍檬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段响剑的气势完全消失,就像手机上刚刚被切断的电话信号。   一片寂静中,林落焰整了整桌上的教案:“走走走,上课去了。”   说完,他带头走出办公室。   李珍檬确定了,自己的人生确实在15岁这一年,拐了一个90°的弯,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但不是因为什么“世事无常”。   或者说,和其他两位的遭遇比起来,自己这点小事,暂且还算不上“世事无常”。   “世事”对自己还是相当温和的。   李珍檬抬眼看了看讲台上,正在板书的语文老师。   虽然她还是无法相信……但根据已知条件分析,这一位……大概是从《响剑传》中穿来的男配。   来自一个没有wifi没有电脑没有手机,不知道晚上点的是蜡烛还是油灯的修仙世界。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不过总之他就这么来了。   还慢慢学习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和常识,学会了各种电子产品和现代装备的用法……甚至还进入高中,做了一个语文老师。   ……这么一想还挺励志的呢,李珍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讲台上的人转过身来了。   “段响剑,”随堂点名,“有感情地朗诵课文第四段到第七段。”   有感情地朗诵。   李珍檬转过头,看到段响剑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不太好的那种,大概就像巨型水怪出水前,湖面的波动一样。   幸好水怪并没有出水,段响剑平静地站了起来,平静地摊开课本,平静地开口:“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   音调拖得很长,并不太算有感情,也许他的感情全部用在压抑内心的愤怒了。   李珍檬看着他紧紧攒握的拳头,紧紧皱起的眉峰,这样想到。   根据已知条件分析,这一位……大概是来自《响剑传》的男主角。   处处被师兄压过一头,怎么努力也追不上——甚至师兄穿越之后,还要把这件事当做笑柄挂在嘴边的可怜人。   甚至现在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看着他一脸挣扎的表情,眼神也十分受用。   受用得很。   李珍檬完全明白为什么段响剑会这么讨厌这位大师兄了。   “你……偷偷,笑什么呢?”旁边的小结巴突然说了一句。   李珍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嘴角完全勾起,看起来十分开心。   “哦,没什么,”李珍檬按下嘴角,想了想又问他,“你知道穿越吗?”   “知道,啊。”   “那……你相信真有穿越吗?”   “噗,”小结巴捂着嘴笑了,“你在……看什么,小说吗?”   ……也对,要是小结巴突然这么问自己,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反应——说不定还要再多嘲讽几句。   李珍檬扁扁嘴,不和他说了。   然后语文课结束了,上午的课结束了,午自修结束了,下午的课结束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在李珍檬所看到的范围之内,段响剑都没有再去办公室找过林落焰。班上的同学去问他问题,他也照常回答——能写字绝不开口,要开口只有两个字,仿佛一台一级节能的电冰箱。   ……不过《响剑传》里的“段响剑”,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吧?   李珍檬突然有些困惑起来,但再一想,可能是自己看书不够仔细,也就不去深究了。   她今天还是带着那本书来上学的,因为想着林落焰今天要回学校上课,说不定会跟她要书。   结果他要找的本人都来了,还要什么书呢?   最后两节自习课也结束了,林落焰来教室通知了放学。班上的人收拾了书包,“嘻嘻哈哈”地嚷嚷着出门。李珍檬转头朝教室后面一望——段响剑还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地低头写作业。   “李珍檬,”林落焰突然叫她,“你留一下。”   “……啊?”   “留一下,”林落焰说,“带上书包,来我办公室。”   杨老师的位置已经空了,其他两个老师的位置也空了,办公室里的职员又只剩下这位实习代课班主任。李珍檬看到林落焰桌上那堆打着logo的办公用品,突然明白,为什么他连个自己爱用的杯子都没有带来。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在这里的人生从“来”的那一刻开始,又哪来那么多“自己的东西”可以带来带去?   林落焰把手里的教案和文件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一件一件塞进旁边的文件夹里。   “说起来……林老师,”李珍檬犹豫了一下,开口,“新来的那个同学……是你师弟?”   “是。”林落焰点点头,手下不停。   “那……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林落焰抬头朝她一看:“我们是紫阳宗的弟子。”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珍檬想了想,“你们俩都是……穿书?”   林落焰一愣:“穿书是什么?”   “……没什么。”也对,那本书里压根没有“穿书”这个设定,那又该怎么去跟书中人物解释“穿书”这回事?   “其实我是想问……你们是怎么过来这里的?”李珍檬说。   林落焰放下手里的东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我正在闭关修炼,然后似乎出现了什么异动……有天雷落下,还有什么人来了,我似乎与他缠斗……”说着,他的眉毛渐渐皱紧,话头停了一瞬,然后神情一松,“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某一天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没在床上。”   ……就是书里写的,林落焰闭关那天晚上的事?   “我便是没想到,响剑竟然也会在这,”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李珍檬解释,“他自幼无父无母,被师父收留。我视他如同亲生弟弟……他小的时候,几乎是我带着长大。”   他又叹了口气:“他天性内敛,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憋着琢磨……小时候我还当他怕生害羞,谁知他大了之后,与我日渐生分,还处处与我作对……”   说着,林落焰抬了头,朝教室的方向一望,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墙壁,看到教室后排坐着的那个人。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本性不坏,只是话少……”说着他又朝李珍檬一望,“你们也别因为这个,对他有什么想法。”   “不要欺负他,也不要怕他,孤立他。”又强调了一遍。   李珍檬连连点头。她绝对不会有林落焰那种“既然不能和他讲道理那索性用实力气死他”的想法。   更不用说现在全班同学都对段响剑十分尊敬,视如天神——会对他有什么“欺负”的想法的人,恐怕只有林落焰自己。   “那……林老师你找我什么事啊?”李珍檬问。   林落焰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差点忘了。”   说着他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走出桌位,站到李珍檬正前方,掸了掸衣摆。   然后拱手行了个礼。   “烦请姑娘将那本书借在下一览。”   烦请,姑娘,在下,一览。   李珍檬还以为,他来了这么久,已经改掉这满嘴樟脑丸味儿的毛病了。   “不、不必客气……”说着她从书包里掏出那本书,交给林落焰。   林落焰没再说话,接过书本之后直接翻开,站在原地飞快地看了起来。   然后他脸上一红。   片刻之后,更红了。   又片刻之后,眉头也皱起来了。   手捂住了嘴,脑袋转开,面向墙壁。   肩膀开始抖动,响起轻轻的啜泣。   ……   啜泣?   难道他看到自己去世后,段响剑那句“倘若师兄还在人世”了?   李珍檬被他的反应小吓了一跳,还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几句——   “我要打死他……”林落焰转过头来,愤愤道,“这真是他写的?一派胡言!”   说着,林落焰“啪”地合上书本,交还给李珍檬,揩去眼角泪痕,然后大步走出门去:“我要打死他……简直是胡说八道!”   李珍檬赶紧追上他:“怎么了?什么情况?就算书名是《响剑传》……也不一定就是他写的啊!”   然而林落焰哪里听得进去。他大步走到教室,推开门——教室里没人了,走光了。他立刻一个转身冲下楼梯,朝校门口奔去。   “竟然说我欺上瞒下无法无天……我看他就是皮痒了!要不是我帮他兜着,他偷喝师父的仙露那会儿就被打死了!”   “我把早课加给他,是因为他平时就怠于修炼!早课都是基本功,基础不打扎实,往后还怎么继续?”   “他和铮儿下山,完全是他自己想溜出去玩耍才借了铮儿的名头,还差点把铮儿丢在集市——我不罚他,难道还要罚师父的独生女?”   边走边说,十分生气。   “哦……那这个‘铮儿’就是……”李珍檬提取到了重点信息。   林落焰脸上“唰”地一红:“别管这个……反正……反正我要打死他!”   说话间两人很快跑到了校门口。李珍檬远远一望,段响剑正好背着书包走出门去,正在过马路。   林落焰当然也看见了,他二话不说就要冲过去。   “……等等!冷静!这里是大门口!”李珍檬拼了命把他拖住。   林落焰的脚步顿了一下。   李珍檬开始以为是自己拦截成功,然而抬头一看,林落焰眯着眼望向马路对面,段响剑走去的方向。   她也顺着转头看去。   视线即将探触不到的拐角尽头,有个中年女人站在那儿,倚靠着一辆三轮板车。   车上摆着一排不锈钢餐盘,里面装着火腿肠里脊肉鹌鹑蛋之类的东西,还有油光光的铁板、铲子……一看就是个烧烤炸货摊。   李珍檬有些奇怪:这么讲究门面排场的私立学校门口,还有这样的小摊贩?   段响剑一直朝那摊子走去。那女人也笑着迎了上来,接过他的书包,放在车上。   段响剑与她说了些什么,女人只是笑,一边笑一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段响剑帮她一起收拾了板车上的东西,车斗里空出一块能坐人的地方,女人坐了上去。   段响剑骑上电动三轮,两人朝着马路的另一边离去了。   李珍檬看了看林落焰,他的神情完全平静下来了。   电动三轮很快消失在拐角处,林落焰又稍微站了站,然后转身朝教学楼走去了。   “李珍檬,你也赶紧回家吧。”他说。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节课   【[剑在匣中]加入了本群】   甜甜甜桃子:欢迎大哥!   微风泡泡:欢迎大哥!   生鱼片:欢迎大哥!   剑在匣中:[抱拳]   剑在匣中:哪一位是李珍檬?   血之写轮眼:哇大哥一下子说这么多字!   耳后刺青:启禀大哥!@元气小柠檬这头就是李珍檬!   ……啧, 李珍檬挑了下眉毛。   下一秒,一条申请信息立刻发了过来。   [剑在匣中]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李珍檬刚要点通过, 想了想秒过的话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在窥屏?于是她把手机一放,端坐身体,先写作业。   当前时间是晚上9点,再不做作业就要熬夜的时间段。   然而她还没写两行字,手机又“叮咚”“叮咚”地响个没完。   [剑在匣中]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剑在匣中]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李珍檬扁扁嘴,把手机拿过来, 通过。   剑在匣中: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现在开始聊天吧!   剑在匣中:李珍檬?   元气小柠檬:干嘛[抠鼻]你要来追杀我?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元气小柠檬:那上周的事呢[抠鼻]   剑在匣中:……不管是什么事,反正都是我不对   剑在匣中:[抱拳]多有担待   元气小柠檬:[抱拳]好说好说   剑在匣中: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元气小柠檬:我有个问题想采访你   剑在匣中:……   元气小柠檬:你和你师兄是什么情况?你们是从那本书里来的吗?   元气小柠檬:他说他怎么来的已经忘了,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   元气小柠檬:为什么你一来就要杀他?我看《响剑传》里, 你好像也没有这么恨他呀?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我加你是为了告诉你, 不要把今天的事往外说   剑在匣中:你竟然还追问这么多,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元气小柠檬:哦   元气小柠檬:那我这就去班级群里给他们讲个故事   剑在匣中:……等等   剑在匣中:其实那本书……是我的自传   ……自传?   剑在匣中:不许笑!   元气小柠檬:没笑   这两个字是“哈哈哈哈哈”着单手打的。   ——“哈哈”完了之后, 李珍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元气小柠檬:既然是自传……就是说,那本书是你写的,你们俩不是穿书来的?   剑在匣中:不是穿书   剑在匣中:我也没想到我的自传会一直流传到后世, 居然还被人当成武侠小说出版了   段响剑说,他一直以超越大师兄为目标刻苦修炼, 只想着有朝一日能把林落焰踩在脚下。林落焰先一步结成金丹已经让他嫉妒不已, 更不用说还得到掌门亲授的佩剑——据说那把剑是每任掌门都曾用过的宝器, 掌门将之传授与他,这之中的意义更是无需言表。   自此之后,段响剑日夜奋进,丝毫不敢懈怠。倒不是为了争夺掌门的名位——他只是不想输。   然而没想到一道天雷,大师兄没有了。   他努力的方向也没有了。   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段响剑才重新振作,继续修行。但因为天资终究还是差了一等,到最后也没能修成正果,得道升仙。   元气小柠檬:没能成仙会怎么样?   剑在匣中:虽然我等能比凡人活久一些,但终究还是有寿限的   剑在匣中:我自知天命之后,就把我这一生的所见所感记录成文,写下了《响剑传》   剑在匣中:不许笑!   元气小柠檬:没笑   (哈哈哈哈哈哈)   段响剑说,这些事他原本统统不记得了,直到初中时的某一天放学后,他在一家旧书店里看到了那本《响剑传》。   一开始他只觉得名字巧合,十分有趣,于是翻开看了几页。谁知剧情越往后发展,他越觉得这些故事似曾相识。   并不是曾经在哪听过见过,而是自己亲历的似曾相识。   然后前一世的记忆便如开闸洪水般在脑中苏醒了。   元气小柠檬:所以你这种情况就是……传说中的“胎穿”?   她想起那个靠在三轮板车旁边的女人。   元气小柠檬:你是寿终正寝之后穿越来的?   元气小柠檬:那你妈妈知道你的事吗?   元气小柠檬:你的名字怎么和以前一样?   元气小柠檬:你的剑呢?哪儿来的?   元气小柠檬:这么一说的话,你和林老师都是修仙之人   元气小柠檬:那你现在是什么功力什么水平什么境界?   元气小柠檬:林老师呢?他还是你师兄,是不是更厉害?   她一气问了一屏幕的问题,然而段响剑始终没有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李珍檬上上下下把聊天记录看了几遍,都忍不住要切出去玩游戏了,对面才跳出一句——“我去帮我妈干活了,88”。   到底是胎穿的半个土着……李珍檬想,都会说“88”了。   又是一天过去,一天开始,黑板右上角的期中考倒计时改成了一个“5”字;下周一就要举行高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   赌上林落焰老师的去留问题,以及18班的名誉的期中考试。   班里的气氛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   虽然这半个月里,大家的成绩都有了显着提高,每天的作业上交率和正确率都让任课老师又惊又喜,数学老师还看着随堂测验的成绩单说什么,你们临时抱佛脚还挺有效率的嘛。   ——但这些都是相对于过去的他们而言。   越是临近考试,越是做会做熟了练习题,大家越开始意识到——对自己来说都显得简单的题目,对那些原本便成绩优异的7班学生,岂不更是易如反掌?   “万一真的没考过怎么办……大家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找社会大哥把那货揍一顿出出气再说?反正揍不揍他,阿林都要走。”   “不要这样嘛……比如……比如你们家里有关系的,去跟校方说说,让阿林留下……?”   “还搞潜规则?那我们不就和7班一样了?太恶心了吧。”   这样的讨论每天都会展开,在教室在扣群,但最后都以无结论的沉默结束。   学校里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日渐提高。课余时间有别班的学生路过18班教室,总有这么几个探头张望的;有时候班上男生忍不了要骂几句,对方马上“嗤”地一笑:“怼我干嘛?怼7班去啊!再不怼就没机会了!”   空间墙还“响应要求”地专门开了一个下注贴,却不说是谁赢谁输,只写了——   “你想看学生道歉,还是想看老师滚蛋?”   关键条件被模糊之后,反而更能煽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截至目前,两方票数1:9。   李珍檬也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班级的分数,她担心的是,就算班上这些“二代”们最终真的打点完了,林落焰也会硬着头颈非要辞职。   ——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毕竟他是别人请着喝杯饮料,都能叨叨地说出“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的人。   就算搞定了校方,也不一定能搞得定他——所以最万无一失的方法,还是拿分数硬碰硬。   ……那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李珍檬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之后,教室各处都有人不约而同地齐齐叹气,仿佛麦田上刮过一阵乱头风。   现在全班大概只有一个人,丝毫不担心,完全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甚至巴不得林落焰滚蛋。   大家越是着急,他越是美滋滋。   李珍檬转头朝那个角落看去,转学生大哥正在若无其事地转笔——   他突然侧头望来,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地相撞。   相撞。   此次车祸以转学生大哥掉了笔然后弯腰捡起仓惶转向窗外看风景结束。   虽然不知道他慌什么……反正敌退我进。李珍檬得意地低头做作业了。   当前时间是中午1点30分,午自习快要结束了。课代表开始张罗收作业,教室里响起零零散散的呵欠声。班长还在安抚同学:“不要紧张,反正大家正常发挥……或者稍微超常一下……或者运气再好一点……反正……反正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我们也不见得就考不过7班呀!”   ——“呯!”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出事了!刘一墨和人打架了!”   “我吃完饭去散了个步,刚刚回来就听到走廊上有动静,‘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我就赶紧跑过去一看,哎呦喂,几个高一的后生在那儿打成一团了。”——来自校工的证言。   事发时间是当天中午1点左右,涉事学生4人,分别属于高一(7)班,高一(8)班,高一(18)班。   高一(18)班的刘一墨同学因为受伤较重,已经被就近送往医院接受治疗。   这下午的课是没法上了。教室里吵吵闹闹得像口煮开了沸水的锅,连着两个任课老师都没能让他们静下来,最后还是自己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刘一墨!”   “不如我们直接杀到7班去,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   “不要闹!下周就考试了,不要把事情闹大!”班长急得拍桌大喊,小圆脸涨得通红,“先等林老师回来,听他怎么说!”   ——林落焰被年段长叫去谈了一下午,临近放学了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双眉紧皱,脸色十分难看。   “林老师,”班长皱着眉头站起来,“学校……是什么意思?”   距离期中考还有5天,如果刘一墨真的“伤势较重”,那怕是只能缺席了;就算身体没有大碍,“打架”这件事,追究起来可大可小——万一学校要抓着他从严处理,也是照样玩完。   林落焰摇摇头:“打架的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我们先去看看刘一墨吧。”   于是放学后,林落焰带着几个学生搭了公车,朝医院过去了。   那是一家社区医院,规模并不大——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要在抢救室见他了……李珍檬默默地咽下了这句话。   一行六人找到了刘一墨的病房。林落焰敲了敲门,里面应了一声之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林老师!”一看到他们,刘一墨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两人的小病房,刘一墨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又是纱布又是药水,右手还打了石膏。他旁边的床位空着,除了一个刚刚离开的护士,身边没有其他人在照顾他。   “林老师,你放心!”慰问伤者的人还没开口,伤者本人先急急忙忙地抢了话头,“我没还手,全是他们打的!”   林落焰一愣。   “刚才被医生抓着在治手,我没机会打电话给你,”刘一墨急急地说,“如果学校追究,就让他们查监控录像!我观察过了,那附近就有一个摄像头!应该全拍到了!”   “……刚才年段长确实提了要看录像,”林落焰皱着眉头说,“不过你——”   “我没还手,是他们单方面在打我,不是打架斗殴!”刘一墨又强调了一遍,“……应该不是吧,我猜的……这样的话,林老师你还会不会受影响?”   病房里静了一静,林落焰一时没有话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唐卿卿把大家买的小花束放到床头,同学们又安慰了几句,刘一墨“嘿嘿”笑笑:“我没事,就是一点擦伤挫伤,还有点淤青……还有点骨裂……”   他笑不了多大,稍微动动嘴角,就疼得抽气。   “你为什么会和他们打起来?”林落焰突然问道。   “就……我正好半路遇到他们,然后他们几个看见我,就嘲讽我们班什么的……”刘一墨吞吞吐吐地说,“我本来不想理的,但是他们越说越过分……王林还把唐卿卿图纸的事又搬出来……”   “王林是那个抄了唐卿卿图纸的?”林落焰说。   “……是。”   病房里安静了一下,有人转头去看唐卿卿。她朝后退了一小步,低头藏到人群里。   “我真的没动手!”刘一墨第三遍说道,“就是……他们实在过分了,我就骂回去……”   林落焰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刘一墨受伤的右手看了一会儿。   “你是故意不还手,就为了不被当成打架斗殴?”   “……是啊,我就……往摄像头跑了几步……”刘一墨犹豫了一下,“我还想过了,下周就是期中考,如果在这之前,能让王林那几个吃个处分……比如停学什么的,那他就不能去考试了呀,”说着,他激动得两眼发光,“那这一顿打就挨得太值了!”   他还挥了挥打着石膏的右手,嘴角的血泡看上去都像笑容的延长。   但除了他,病房里谁也没笑。   “……那你现在这样,不是也不能参加考试了?”林落焰说。   “啊?我没事啊,”刘一墨说,“我成绩也不好,考了搞不好还拖后腿,还不如直接不去,减少分母……”   林落焰摇了摇头。   “这事有点投机取巧了,”他说,“如果你是想着,要害对方受处分才忍着不动手……未免不太光明正大。”   ……要认真地说,是不怎么磊落,但……   李珍檬忍不住看了林落焰一眼。   如果这样真能让7班少几个人参加考试,那也确实也能为自己班带来一点优势……再说了,刘一墨挨的打可是真的,对面也不是被逼着动手,怎么就投机取巧了?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实心眼?   “不过,是他们不仁在先,我们也不必和他们讲义,”林落焰突然话锋一转,“哪怕真的被学校处分了,也是那些人罪有应得,受着吧。”   ……前言收回。   林落焰的这番话让大家都轻松了一些。女生们纷纷询问刘一墨的伤情,男生们顺势讲起了刚才班上的讨论,又引得他龇牙咧嘴地笑。   “机会难得,也不是天天都能断骨头的,不如咱们给你石膏上画个画签个名吧?”有人提议道。其他人立刻“嘻嘻哈哈”地附和。   然而林落焰伸手拦了他们。   然后,他轻轻抬起刘一墨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臂上,一动不动;过了10秒左右,才把刘一墨的手放回原位。   “等处理结果出来了,要是没问题,你就回来考试吧,”林落焰说,“你也是18班的学生,怎么能不算你?”   刘一墨扯着嘴角笑了笑。   “何况你平时也很努力了,为什么不考?”他看着刘一墨,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成绩单我可是都看过的——为什么不自信点?”   “对啊,刘一墨很用功的,”人群里的唐卿卿突然开口,“化学成绩特别好……我们班可不能少你!”   刘一墨笑着一愣,然后又是笑,笑得脸红。   周五放学前,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被贴上了宣传窗。   “我校高一(7)班学生王林、李子城,高一(8)班学生徐泽,在校期间寻衅滋事,严重违反校纪校规。根据《外国语学校学生违纪处罚条例》,现对三人做出停课处分,为期3天,即日起执行。特此通报。”   ——特此通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然后周末过去,新的一周和期中考同时开始,半个月来的补习成果即将接受检验。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单词是背不进去了,课本虽然摊在桌上,也看不下几个字;文言文背着背着就背串了,前言不搭后语,反而不如前两天来得熟练。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小结巴已经跑了三趟厕所。   李珍檬也十分紧张,比中考还紧张——毕竟,中考对她来说是件十拿九稳的事;但这一次的期中考……   她又朝教室角落看去——转学生大哥不在。   离考试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难道他要直接翘了?   “呯!”   教室门被推开,门口有个男生晃了晃,然后单肩背着书包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有人出声喊他,“手没事了?”   刘一墨“嘿嘿”一笑,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绑着夹板的右手。   “医生也很奇怪,说我好得特别快,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拿支笔写写字还是没问题的。”   大家又说笑几句,然后林落焰走了进来。   “时间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去试场吧,”林落焰说,“好好发挥,尽力而为。”   非常简短,甚至说完之后他就转身要走。   “林老师,”班长叫住他,“要是我们最后还是没考过他们……”   林落焰在门口一停,转过身来。   “又不是为了7班才考试的——难道没有他们,你们就不考期中考了?担心这个做什么,”他说,“期中考是检验自己的能力——你们只需要考得过以前的自己,成绩对得起努力就行了。”   “可是你……”   “我自己打的赌,后果我自己承担,”林落焰说,“你们不要想太多。”   预备铃响了,到了动身的时候。   高一(18)班和其他的高一学生一样,被随机分配到几个不同的试场。李珍檬找到了自己的教室,还在抬头看座位表找同班同学的名字,一瞥眼,看到转学生大哥就站在自己旁边。   对方皱了一下眉毛,表示看到她了。   “……你刚才怎么不去教室?”李珍檬也皱着眉头说。   对方瞥眼移开视线,表示懒得回答。   “你可别交白卷——你要是不好好考,我马上把你那‘竖笛’的事说出去。”李珍檬压着嗓子小声说,超凶。   对方耸了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听见。   然后考试开始,考试结束。   9门科目在一周里前前后后地考完,周末开始了。   甜甜甜桃子:我的天啊……   甜甜甜桃子:那些题目我竟然都会做……   微风泡泡: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居然把数学试卷全写满了   生鱼片:虽然英语我都是蒙的,但凭经验来说……蒙对的概率很大!   血之写轮眼:感觉稍微努力一下,期中考及格也不是不可能嘛……   元气小柠檬:……及格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是你们以前太夸张了吧!   耳后刺青:我现在觉得做题还挺有意思的[流汗]   天道酬勤: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下周回学校就出分了   耳后刺青:……哦[抠鼻]   小福蝶:速报速报   甜甜甜桃子:什么事呀小福蝶[可爱]   小福蝶:7班那两个人,最后还是回来考试了   布拉德汪:???   微风泡泡:那我们不是完球了?   小福蝶:好像是怕缺考会影响平时成绩,他们强烈要求回来考试的   小福蝶:而且停学三天后,他们正好赶上周二的考试,只是周一两门课的成绩就没有了   布拉德汪:你的意思是,本来是差了两个人,现在是差了两门课的分数?   生鱼片:所以呢?   布拉德汪:所以我们大概是稳赢了   【[布拉德汪]撤回了一条消息】   布拉德汪:所以我们大概……说不定可以赢了   耳后刺青:为什么改口,难道还有变数吗?   布拉德汪:他们俩如果全科缺考,那没关系   布拉德汪:但是他们只缺了两门,这里就会出现一个算法问题   布拉德汪:总分平均分的算法,一种是把所有人所有科目的分数全部加起来,除以班级总人数——如果按这个算法,我们赢面非常大,毕竟他们有两个人缺考了两门课   布拉德汪:但是另一种,把每门课的平均分单独计算,只除以参加了该门考试的人数,然后把科目平均分相加,作为班级总分的平均分……那刘一墨为我们争取来的优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天道酬勤:……   元气小柠檬:完蛋你这么一说……   甜甜甜桃子:虽然听不太懂但是是不是表示阿林还是要滚?   布拉德汪:只是一种可能……也可能是我们大幅度超过他们   钢铁白兔:但7班那个班主任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班吃亏……   甜甜甜桃子:阿林没了[大哭][大哭]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节课   一个比凌晨3点的眼皮更沉重的周末下午, 购物中心南门的小咖啡厅(注:已办会员年卡)座无虚席。   在座的每一位忐忑不安,仿佛被丢上一架跑步机的小仓鼠。   跑步机还正在加速。   “反正……大家不要这么悲观嘛, ”班长说,“万一……万一7班没想到这么多,或者是按照学校统一的算法来的呢?”   “可是7班班主任这么精,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班吃亏?”马上有人反驳。   “所以我们这不是要一起想办法吗?”蒋子迪一拍桌子,“光逼逼有什么用?撸起袖子就是干!”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大家群策群力, 开始部署下一步计划。   班级分工明确好了:一部分同学负责揭露并谴责7班某人的无耻行径以还原事实真相, 一部分同学负责示弱哭诉己方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拉拢路人好感,一部分同学负责在万一两方发生冲突又骂起来的时候,酌情拉偏架。   还有一部分同学负责联系社会大哥,在冲突升级场面失控的非常时刻稳住局势。   讲述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的长微博也写好了,长达5000字, 等分数一出来, 不管输赢, 立刻投放到网络平台。   “成绩出来的时候, 也是围观群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最高的时候,这时候不管我们是输是赢,肯定有人听我们说话——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错过了就没有了!”语文课代表这样分析道。   保险起见,他们还为自家班主任安排了“不幸滚蛋”之后的30种退路, 其中包括“来我家公司做保安”“我舅的淘宝店差几个男模特”等令人心动的选项。   李珍檬以前可不知道, 这班上还有这么多……各种意义上都挺厉害的人。   一下午很快过去, 购物中心广场的大钟走到5的时候,以“拯救阿林”为主题的第二次班级聚会解散了。   “今天就这样吧,”班长说,“大家回家再转发一下锦鲤什么的……反正考试已经考完了,只能在这些方面努力一把。”   然后新一周的太阳照常升起了。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9门课的试卷全部批改完毕,现在有8门课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小福蝶:老师那边的可靠消息,目前我班平均分与7班相差11分!   甜甜甜桃子:阿林再见![大哭][大哭]   生鱼片:等等,话说清楚,谁差谁!   小福蝶:我班582分,7班561分   耳后刺青:……真的假的?你们这群蠢货考得这么好?   布拉德汪:看来学校用的是第一种算法,总分除以总人数!   血之写轮眼:还有一门!他们赶不上了!   班里顿时欢呼声爆起,又是鼓掌又是跺脚又是掀桌板。台上的任课老师话才讲了一半,被这阵势吓得一噎,满脸的褶子都皱起来了。   虽然最后的成绩还没有公布,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年段——随着18班的千字长文一起。   一个上午,又一个午自习的时间里,半个月前造谣生事的垫底班瞬间反转成了卧薪尝胆的励志主角,被泼脏水的优等生似乎坐实了抄袭图纸的罪名——至于他宣传窗里曝尸的照片,早在打架的处分公告出来那天,就被撤下了。   现在赌局局势已定,还差一个面向全校的道歉。   空间墙的下注帖倒是没有删除,只是评论里吵架的风向发生了180°的转变。原先阴阳怪气的嘲讽转眼就被更多新鲜评论盖过,沉下水底看不见了。   但事情的发展和之前的设想有些不太一样。   千字长微博虽然传出去了,但几乎没有人仔细看过;比起到底抄没抄的问题来,吃瓜群众们更关心的是——   青瓜味汽水:分数没算错?7班和18班,怎么也不可能被超过去啊   苏美美爱吃饭:好像7班有两个人缺考了?   圆圆要减肥:不对吧,就算两个人缺考,最多7班往下掉几名,18班也不可能赶超上来啊   棉花糖马卡龙:我猜是18班耍什么花招了吧[吃瓜]   芥末豌豆:肯定作弊了,要是没有,我直播吃屎!   ……   “可以查一下那个人的ip吗,”后排一个女生冷冷地说,“想看吃屎。”   路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虽然并不算意外,但真的看到听见之后,还是十分令人生气。   偏偏这么说的人还不少,不能冲上去见人就掐。   “往好处想想嘛,”班长说,“大家都不相信我们做到了……这才说明我们真的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啊。你们看,文章里都这么写——越不被看好的事,才越有挑战的价值。”   “你的意思是,手挥得越高,巴掌才抽得越响?”   “倒也不是……”   班长又跟着说了些公众号风味的励志段子,反正都是用鸡精冲泡的速食鸡汤。李珍檬憋着气也听不进去,她转头一看,正好看到7班那个女班主任走上楼来,气势汹汹地推门进了林落焰的办公室。   气势汹汹,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快把地砖敲碎了。   时间是周四下午第一节 自习课。   “出事了,”李珍檬脱口而出,“7班那个老女人来找阿林了!”   教室里的讨论顿时一停,立刻有人冲到窗边来看动静。   “她来干嘛?送脸来打?”   “听说明天就出总成绩,她这个时候过来总觉得没有好事啊。”   “谁去看看情况?”   李珍檬左右翻了翻,手上的作业都交了,没有理由去办公室。她又去翻小结巴的作业,然而对方认真得很,作业写得又快又仔细,怎么可能还有剩下。   那怎么办?还有什么理由能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推门进去?   第一排站起一个小小的人影,朝门口走去了。   “唐卿卿你去哪儿?”旁边有人喊了一声。   唐卿卿没有回答,径直走出教室门外,反手带上了门。   “吱呀——”门扇合上。   “……还愣着干嘛,我们也走啊!她被那个老女人骂了怎么办!”   班里立刻“呼啦啦”站起一拨人来,二话不说朝办公室过去。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她还回头一看——段响剑还端坐在位置上,一手转着笔,一手翻着书,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也对,转学生大哥跟这事本来也没关系。   18班齐刷刷地走到办公室门口,带头的蒋子迪刚要伸手推门,李珍檬喊了声“停”,然后做了个“嘘”的手势。   “先听听里面在说啥。”她推开人群挤上前去,把耳朵贴上门板。   “……你怎么那么熟练?”蒋子迪皱着眉头说。   哼。   ——只听见林落焰在里面朗朗开口道:“当初是张老师自己要求的比试,怎么,反倒是你先反悔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7班的班主任说,“我只是指出,学校的计分方法对我们班不太公平,不适用于我们两个班之间的比赛——”   “你们吃了亏就是不公平不适用,我们吃了亏就是‘社会上都这样’,”唐卿卿的声音,“张老师可真社会。”   张老师被她一噎,一时没有说话。   “既然张老师觉得不合适,那不如我们来取两个班的最高分,单独比较,”林落焰说,“这样总公平了吧?”   全班最高分?李珍檬同学差点没笑出来——她自估分至少750,教室里那位转学生大哥,怕是只会更高。   “那不行,”果然,张老师立刻接话了,“明明是以班级名义打的赌,怎么到最后又成个人的单独比试了?一开始就说比平均分,这个不能变。”   “但是你又说平均分不公平……”   “我是说算法不公平,”张老师说,“我们班两位同学有两门考试缺考了,为什么要计入人头?就应该把平均分单独计算,然后——”   李珍檬还没把她的话听完,“呼”地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二话不说把门推开了。   “反正什么便宜都让你们7班占了,对吧?!”蒋子迪说,“那还这么麻烦干嘛?还考什么试?一开始就说明白,是针对我们啊,省得浪费我们时间,还要没日没夜地看书做题!”   “蒋子迪。”林落焰轻声喝道,口气不重,听不出阻止的意思,大概他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意思意思。   “你们班同学一个个的,倒是年轻气盛……”张老师把门口的人扫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我倒要问问你们,没有参加考试的人,为什么要计入人头?”   蒋子迪一时语塞,只能朝身旁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们也是你们班的人啊,算平均分的时候,当然是按班级总人数来算。”李珍檬说。   张老师又是一笑。   “那为什么只有我们班要算缺考的人头,”她看看李珍檬,又看看林落焰,“你们班18班,不也有缺考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番话之后,门口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我们全班都考了,”林落焰说,“有一位同学还是在手臂骨裂的情况下来考的。”   “对啊,他被几个小流氓围殴了!受了伤还是坚持参加考试!”   “只是那几个小流氓受了处分,第一天缺考罢了!”门口有人起哄道。   张老师直接不理这话,转向林落焰。   “林老师虽然是新来的,但也干了一个多月了,不可能没看过学生名册吧,”她说,“18班的学生,可不止你们教室里这么几个。”   李珍檬一愣,突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原先的班主任说的那番话。   那位孙老师说……今年运气不好,被丢来带18班,班上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有金砖铺路的富二代,有摸底考都没考的体育生,带着医院证明的神经病,还有一个——   “你们班的蒋雨辰同学,虽然开学至今没有来上过课,但也是18班的一员,”张老师说,“不能因为她暂时休学,就不把她算进去吧?”   后一句是看着门口的学生说的,眼角带笑,十分得意。   “蒋雨辰”——李珍檬只在刚开学的时候,在全班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听说她是某个少女偶像团体的成员,因为日程繁忙,只在班上挂了个名,一天学都没来上过。   甚至教室里都没有她的座位。   现在要把她算成期中考平均分的分母之一?   “就这么说定了,”张老师说,“如果你们要把王林他们也算进那两科的人头,那么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蒋雨辰也得算上!”   ——这怎么可能服气?门口的人吵吵闹闹地要挤进门来,动静大得整条走廊都传遍了;其他班级纷纷开门开窗,来看个热闹。   张老师又笑了笑:“其实林老师何必死犟?要我说,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这次赌局,就算——”   “那好吧,”林落焰突然开口,“平均分就平均分吧,就按张老师你说的,平均分单独计算,然后相加算作总分。”   张老师顿时眉上一喜,谁知林落焰又加了一句:“这次总是笃定,不会再改了吧?”   张老师犹豫了一下,看看门口的人,又看看林落焰,看看旁边的唐卿卿——   个子小小,目光灼烈。   “好,”张老师点点头,“就按平均分相加的算法!要是最后算出来,我们班还不如你们,我就让王林来道歉——当众道歉。”   当天下午4点30分,最后一门课的分数出来了。   根据7班班主任的要求,采用各科平均分相加的方法计算后,7班平均分612分。   18班平均分——   612分。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7班班主任质疑我们考试作弊!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节课   “18班怎么可能考得这么好?肯定是作弊了吧!”   ——为人师表, 这话当然不能公开说,只是私下聊起时, 不小心提到罢了。   然后,就像每一句私下悄悄说的话一样,很快就被该知道的人知道了。   和空间墙上非正式的网络讨论不同,现实中的每句话都有据可循,有源可溯,一旦说出口, 就要负责任。   更何况还是从一位老师嘴里说出来的。   对此, 18班的代课班主任第一时间公开表示——“张老师不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还毫无根据地中伤我们班同学;为人师表不求你做个圣人,至少也要给学生树个榜样吧?”   这番话不是私下悄悄说的,是在午饭时间的学校食堂,当着一张桌子的人的面, 不轻不重, 面带微笑地说出来的——说话人手里的筷子上, 还夹着一块红烧肉。   “哦, 我倒没有别的意思,”林落焰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 要是班主任不像样,先不说能不能带好成绩……这不是连着自己整个班的学生, 都让人看笑话了?”   截至此时, 不止年段, 全校都知道了高一这两个班级打的赌约——以及赌约的起因。   舆论风向又渐渐变化了,变成了“学生抄袭图纸,老师死不认账”;甚至很快经由网络,传到了学校家长的vx群里,掀起了一波小范围内的热烈讨论。   反应最激烈的反倒不是18班家长——而是“让人看笑话的”7班学生的家长。   班主任真的说了这种话?平时是她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品德操行?就因为老师人品欠佳,所以也带不好班,害得全班同学成绩下降,连18班都考不过?   以及——“那个学生到底抄没抄啊?我们佳佳可不能和那种人在一个班上!”   发展到这一步,哪怕7班班主任几次单方面要求赌局作废,都不可能实现了。   于是学校立刻出了公示表示对此事已知情,同时一方面开始调查图纸抄袭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又对两个班级进行私下调解。   然而年段长找人谈了好几次,无效——7班不承认18班的成绩,18班不接受7班的态度,谁也不搭理谁。   但事态已经扩大,必须拿出处理办法,并且速战速决。   “我们班同学的成绩都是实打实不掺水的,被其他学生嫉妒,捕风捉影地传闲话也就罢了,没想到还会被一位外班的老师诽谤中伤,”18班的代课班主任说,“张老师不信也不服,却也拿不出证据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再考一次,”7班班主任说,“要是再考一次,你们还能有这么好的分数,我就承认确实是我们班输了。”   “有件事情还是要分清楚的,张老师,”林落焰说,“这是我和你的比赛,不要拉你们班同学为你分摊风险——如果赢了,是你们班的同学帮你赢的;如果输了,不是你们班输了,是你输了。你们班的学生除了题目,什么都没做错,不是他们的失败。”   “哦,某一位同学除外。”之后的补充。   最后经由一位副校长拍板——再考一次,作为“加时赛。   重考的试卷是重新出的,考试共三场:语数外主科一场,物化生理综一场,剩下政史地文综又一场。   为了不影响正常教学活动,“加时赛”在周六进行,两个班的学生单独到校考试;每个试场都有三名老师监考,还有摄像头监控,基本杜绝作弊可能。考试结束后,高一的任课老师们又加了一天的班,总算在周日批改出了全部试卷。   ——这场颇受关注的“加时赛”的最终结果,高一(7)班,225分。   高一(18)班,225.5分。   再没有可以质疑和狡辩的余地了。就算空间墙里那群苍蝇酸得“嗡嗡”直叫,就算7班班主任气得法令纹像陶器一样裂开,这分数也是经过学校认可的,“赌局”的结果。   高一(18)班,以半分的差距,以垫底的排名,压倒年段排名相差10名以上的高一(7)班,获得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   “我王林,就算被你们打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说一句‘对不起’!”   讲台上的男生横眉竖目,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指地,又指指面前的观众,嘴巴撅得像只喷墨的章鱼。   “就在这时,阿林伸手抓起旁边的杯子,一捏——保温杯,金属的,”男生换了一副解说的表情和语气,“只听见‘咔咔’两声,那杯子被他捏得缩成一束——一束啊同学们!你们看这报纸,我把它卷起来,往中间一捏——就这么一束!”   说完他把报纸一扔,瞬间换了副表情,双手合十举于头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卿卿我错了!是我抄了你的图纸!我罪该万死!”   “……他才没这么说,”台下的唐卿卿撅了嘴,“他就说对不起,声音还小得要死,老不情愿……”   但教室里的笑声太响,唐卿卿这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堆“哈哈哈”“咔咔咔”“嘎嘎嘎”淹没了。   分数出来的第二天,图纸的调查结果就出来了,王林的检讨书也上了宣传窗——另一种曝尸。然而林落焰说检讨书是学校要求的,不包括在“赌注”之内,不能算数,必须本人亲自道歉。   于是7班的张老师带着王林去了林落焰办公室,想私下说一声了事,没想到林落焰又加了码:对唐卿卿的当面道歉当然需要,但对学校的道歉也不能漏了——比如升旗仪式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件事也顺利谈妥了,在捏烂一个保温杯之后。   “我有问题,”笑完之后,台下一个女生高高举起手,“那杯子是谁的?”   “哦,杨老师的,”台上的男生说,“阿林自己的杯子是学校发的玻璃保温杯,估计他怕扎手吧。”   “……完蛋了,杨老师的杯子,阿林一个月的工资能买几个啊!”   “杨老师自己递给他的,估计不用他赔了。”   “……说的也是。”   虽然张老师对“诽谤中伤”这件事并没有给出说法,但升旗仪式上的道歉倒是很快兑现了。王林在全校面前一鞠躬,然后哭唧唧地读起自己写的那份检讨书,抽抽搭搭,磕磕巴巴,委屈得很。   “大声点,听不见!”高一(18)班的队伍里,有人喊了一嗓子。   于是王林吸了口气,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念了。   ——这情景被拍成照片,录成视频,指向明确地投放到家长群里,算是给出一个交代。   对于这个结果,除了7班的部分老师和部分家长之外,其余学生家长都表示满意;甚至学校还因为“及时反应”“严肃处理”“不姑息包庇”的举动,小小地提升了一下在家长中的风评和口碑。   至于高一(18)班勇挫7班的励志故事,在事情结束后的一星期里,在学生之间的反响从“这不可能”变成“真的假的”又变成“吓死爹了”,最后在空间墙里被顶得最高的回复,是——“你当这是电脑坏了,重启治百病呢?你爸爸就是你爸爸,重考也是你爸爸”。   大家都十分开心,同样除了“部分同学”之外。   李珍檬转头朝教室后排一望——那里就有一个“部分同学”。   时间是下午第一节 自习课,上课10分钟后。   段响剑皱着眉头,转着笔,偶尔写两个字,满脸都是不高兴——比他平时不高兴的程度还要深的不高兴。   看他那么不高兴的样子,李珍檬就高高兴兴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元气小柠檬:[抱拳]多谢大哥带我们躺赢   手机上的段响剑没有回复,教室里的段响剑皱了下眉头,更不高兴了。   元气小柠檬:加时赛又不是期中考,又不会反馈给你家长,你不想帮师兄可以不来考的呀[doge]   剑在匣中:……还能这样?   元气小柠檬:……   剑在匣中:算了,考都考完了   剑在匣中:你们也挺努力的,不是躺赢   剑在匣中:哦,除了你以外的其他同学,都挺努力的   元气小柠檬:……[抠鼻]   剑在匣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剑在匣中: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元气小柠檬:啊?   剑在匣中:你们和林落焰也就认识了个把月,都算不上熟悉,有必要为了他费这么大劲吗?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你也应该听说过,这个班是全年段最差的班,老师和学生谁都看不起我们,可能班上有些同学自己都看不起   元气小柠檬:我一开始的时候也挺不喜欢的……   元气小柠檬:前两天学校里的反应你也看到了,我们考个好成绩,都觉得我们是作弊   元气小柠檬:但那时候,林老师想都不想,直接和那个女人打赌   元气小柠檬:我一开始觉得他是傻了冲动了,或者压根没过脑子   元气小柠檬:现在想想,说不定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班也没那么差?   元气小柠檬:说不定他早就看出来这群蠢货不蠢?[doge]   元气小柠檬:那我们要是考砸了,岂不是在他面前很丢脸?   剑在匣中:……我觉得你可能对他有点误会   元气小柠檬:啊?   剑在匣中:他敢直接打赌,也许和你们没有关系   剑在匣中:这个人从以前开始,凡是涉及到“打赌”,运气都很好   剑在匣中:只要是赌局,整个门派没人能赢他   剑在匣中:……不说了,想起以前的事就气   李珍檬一时没明白段响剑这句话的意思,追问的话才打了一半,对面又来了一条信息。   剑在匣中:但他一个代班的实习老师,就算你们费这么大劲把他留下,过两天原来的班主任回来了,他还是要走的   元气小柠檬:……你这么一说   剑在匣中:……   ——林落焰只是代课老师,被提醒之后,李珍檬才想起这件事来。   忘记这件事的人似乎还不止她一个。   因为孙老师迟迟没有回归,林落焰又和班上同学相处融洽,所以大家都很自然地把他当成了正牌班主任。何况这位林老师在执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成功让一个后进班级在期中考中迎头赶上的先进事例,早在家长之间传为鸡汤,不是,传为美谈。   这两天里也有不少18班学生的家长陆陆续续来学校,要和这位代课班主任“见见面”“聊聊天”。   “怎么感觉这位林老师,比以前的班主任靠谱多了啊”——这是本班许多家长的一致看法。   但他还是一个代课老师,等之前的班主任回来了,他就要离开这个班级。   这一次期中考的博弈,很有可能毫无意义。   对话中断了,那一边没有再发信息来,李珍檬也没有想说能说的。她看到信息栏又有未读消息,就划了一下手指,点开。   小福蝶:同学们,出事了   耳后刺青:?这次不是速报是出事了,看来事情很严重啊   小福蝶:因为我们班在期中考中的突出表现,阿林在教师会议上被点名表扬了   微风泡泡:这不是很好吗?   小福蝶:然后7班班主任和15班班主任顺势提出,希望阿林能上一节公开课,介绍教学经验,让他们观摩学习   血之写轮眼:……   天道酬勤:阿林应该……不慌吧?   小福蝶:不知道内心慌不慌,反正看起来挺慌的   张彦明01:怪不得他刚才问我公开课是什么东西……   微风泡泡:……   布拉德汪:完蛋了我也开始慌了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节课   平心而论, 高一(18)班的林落焰老师,虽然执教至今不足两个月, 但讲课技巧——真是不咋样。   他刚来的那段时间里,工作态度十分端正,也看得出是课前做了充分准备的,从课文到教案到课外阅读资料都背得滚瓜烂熟,甚至上完第一节 课就能把全班同学的脸和名字一一对号;上课内容也没什么好挑的,中规中矩, 认认真真, 时不时还停下来主动询问“有没有同学哪里没懂?”   提问的时候两眼发亮,充满期待。   但现代文课文,能有什么不懂的?文言文课文,该注释的都注释了,有了注释还看不懂的那些同学, 本来就不会听课, 还提问?   于是几乎每次都是班长弱弱地举手, 随随便便问个问题, 挽回他的尊严。   现在想想,李珍檬怀疑林落焰是在靠提问拖延时间。   总之林落焰老师空降的第一周,授课水平和一般的菜鸟实习生无异:态度很认真, 内容很没劲。   可能还不如一般菜鸟实习生——至少他们不会弄坏学校的麦克风。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空降的第二周,当时李珍檬正为了运动会而拼命抱佛脚。   她记得很清楚, 那一节语文课, 上的是李白的《侠客行》。   照例没多少人认真听, 低头写字的那些人也是在专注抄考点,跟老师讲了些什么没有关系。   于是讲台上的人大概是稍微放飞了一下自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句话的意思是——”   林落焰大概原本是准备继续往下说的,但实在是没忍住,嘴角一撇,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现在回想起来,李珍檬觉得他当时这声笑的意思应该是……   “呵,凡人”“呵,十步杀一人”“呵,没见过世面”。   但在其他同学们听来,林落焰老师的意思搞不好是——“呵,区区李太白”。   于是作为少数还在认真听讲的同学之一,作为诗仙的忠实粉丝,语文课代表当场拍案而起,围绕“李白的艺术成就”和“当时的社会大时代背景”以及“浪漫主义手法在古诗词中的运用”,与这位代课语文老师展开辩论。   确切地说,单方面地发起辩论。   课代表例举了很多课本上的课本外的还有引经据典来自各个时代的评论家的论据,试图证明这句话没什么好“呵”的;但林老师只是连连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说这个。”   但课代表的开关已经打开,怎么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又洋洋洒洒口若悬河地说了好几分钟,关于这首诗的艺术地位,关于唐诗的浪漫主义,关于诗中描写的人物形象;如果把她说的那些话写成文字,怕是比林落焰为了这节课做的备课资料还要多……比李珍檬课本上画的小人还多。   最后她还总结性地“呵”了一声,大概意思是——“呵,直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林落焰还是摇头,双眉紧皱,眼神疲惫,“我只是在想,‘十步杀一人’这句话……好像也算不上‘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吧?”   李珍檬画小人的笔滚下来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更可怕的补充。   然后,好像是为了对得起语文课代表刚才那一番激情阐述,这节课接下去的十几分钟里,林落焰从好几个角度——比如天时地利人和——简单剖析了“十步杀一人”的可行性,同时在黑板上画简笔画还原场景——比如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还举了几个“不知道是电视上看来还是他编出来的”例子,试图从多方面证实——“十步杀一人”,你上你也行。   “当然也不是真的谁都行的……毕竟,诗仙李白,搞不好还真是个仙——至少也是修仙之人。”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李珍檬只当他是武侠小说中毒。   现在……呵,直男。   但必须承认的是,从那之后,语文课上走神的人少了一大半,还有不少同学提前预习好课文,在林落焰有可能会发散延伸闲聊的点上做好标记——如果他没有发散,直接举手提问,必须发散。   于是林落焰的语文课开始有趣了——但仅限于部分古诗词,部分文言文课文。   一旦上到现当代作品,尤其是散文杂文一类,他还是个无聊又乏味的直男,做的事也只不过是把教参上的文字用语言口述一遍,如同播放器。   而且仔细想想,他课上引人入胜的那些部分……压根就不在考试范围之内,对于成绩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综合来讲,林落焰老师的授课水平,依然没有高于菜鸟实习生的平均水平。   所以一周后的公开课——依然非常令人担心。   布拉德汪:你们谁去问问阿林,准备上哪一课——他可千万别想不开,哪里不会点哪里   生鱼片:他这点自知之明应该还是有的吧?又没被规定篇目,能自选当然选自己擅长的了   耳后刺青:我说你们怎么跟他家长似的瞎操心,他都是做老师的人了,难道还怕一两节公开课?   天道酬勤:……[抠鼻]他都是做老师的人了,可是连公开课是啥都不知道呢   甜甜甜桃子:阿林……怎么那么傻啊[大哭][大哭]   微风泡泡:大家不要慌啊,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阿林背后肯定是有高人相助的!   耳后刺青:怎么说?   微风泡泡:我看过他的备课本,上面有很多修改和批注,都不是他自己的笔迹!   钢铁白兔:真的假的?还有人帮他检查教案?   甜甜甜桃子:不会是杨老师吧[抠鼻]   微风泡泡:……应该不是吧   微风泡泡:反正……阿林都相信我们能考赢7班了,怎么我们反而不相信他!   微风泡泡:连我们都能考赢7班,阿林上节公开课,还不是易如反掌?!   布拉德汪:这话你自己信吗?   微风泡泡:……[难过]   ——班级群的记录停留在这个[难过],可能是因为气氛过于沉重,谁也不想接过话头。   李珍檬也暂时没空担心别人的事。   她放下书包,把手机放进口袋,扣上拉链,走到操场跑道边上——开始压腿热身。   时间是下午5点25分,一天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各个课外社团的活动时间即将开始。   月底,市里要举行全市高中生运动会,作为体育特招生,李珍檬同学当然要参加选拔。   也就是说——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   李珍檬抬眼朝四周看看,有几个同队的同学到得比她早,正在结对热身;这些人里没看见夏巧,李珍檬又朝跑道上一望,果然,她早早地已经开始跑了。   天气已是初冬,但夏巧身上还是穿着薄薄的t恤,外面只套了一件开着拉链的运动夹克,过耳的头发扎了个小揪揪,看起来倒是十分精神。   李珍檬一看,立刻把自己的开衫脱了,打底衫外直接穿校服——马上打了个精神的哆嗦。   哼……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下一个喷嚏也忍住了!   ——“李珍檬。”身后有人叫她。   李珍檬回头一看,是高翔。   一个月前的脚腕扭伤和肌肉拉伤……看来是好了。   “好久没见你来训练了啊,李珍檬,”高翔看看她说,“马上要选拔去市运会了,你别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前段时间,这不是期中考嘛……”李珍檬低眉顺眼地小声解释道,“我们全班都在复习迎考……所以我也……”   “怪不得,听说你们班期中考倒是考得不错,”高翔点点头,眼神一斜,“你们林老师这两天可得意坏了吧?”   “不得意不得意,”李珍檬不敢把林落焰往高了说,只能随便应和道,“他下周就要上公开课,马上就该考他了……谅他也得意不起来!”   “怪不得这两天他下班都挺晚的。”   “是啊是啊,本来杨老师偶尔还等他下班,这星期他忙得要死,杨老师就——”   完了。   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   李珍檬闭了嘴,低下头,挪开脸,原地向右转,朝着跑道迈开步子。   “那高老师我去跑步了。”若无其事地说道。   “先跑个三圈热身吧。”若无其事地回道。   这三圈热身李珍檬是心里数着拍子跑的,不敢跑太快——万一马上跑完了,又来三圈怎么办?   跑完半圈的时候,李珍檬转头张望了一下——高翔正在和夏巧说话,暂时顾不上她。只是他面前的那人好像对自己的成绩不太满意,眉头皱得像一团压紧了的弹簧;高翔对她说了几句,夏巧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走到边上开始做冲刺练习。   她倒是挺拼命的……李珍檬想。就算不服气,看着夏巧这样子,自己也有些惭愧起来了。于是李珍檬提了一口气,也加快速度朝前跑——毕竟她是身负报仇大计的人。   然而跑没两步,操场边上又有人喊她名字。李珍檬转头一望,对方书包上还插了一支“竖笛”。   李珍檬愣了一下,朝着他跑过去了:“什么事?”   “作业。”段响剑是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的,照例是一脸不高兴。   “……什么作业?”   段响剑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本本子。   “你的作业。”段响剑把本子朝她一递。   “哦,原来我忘在教室里了呀……”李珍檬忘记作业本是常事,反正第二天补也来得及,所以她几乎不会放在心上。   “你还特地帮我带来……谢谢你啊。”但这次有人帮忙送来,还是要表示感谢的。   段响剑一皱眉头,“哼”了一声:“林落焰。”   “……哦。”虽然他只说了一个名字,但是李珍檬已经脑补出事情经过了。   不过说到底,作业本还是转学生大哥亲自送来的。于是李珍檬又谢了他,然后单方面闲聊几句,便与转学生大哥道别。   大哥背着插着“竖笛”的书包朝校门口过去了。李珍檬也转身回头准备继续跑步——   她看到夏巧也停了下来,视线追着刚刚走开的那个人。   她的神情十分微妙,大概处在淡定和疑惑和出神……三者的交集上。   段响剑消失在拐角了。夏巧回过神来,不巧和李珍檬的视线相撞;她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皱起眉头,鼻子一耸,朝她“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开始练习。   ……有趣,李珍檬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听到头顶的八卦天线“吱吱”大叫。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节课   主题:回复:回复:你好, 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   发件人:the_sword_of_honor   the_sword_of_honor:你身边有人和书里的角色同名?那还真的是很有缘啊:)我能不能问问,是和哪个角色名字一样?   ——大半个月前, 自己回复邮件的回复来了。   李珍檬都差不多把已经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时过境迁,岂止有人和角色同名,现在连作者本人都见到了,李珍檬想。   她本来不准备回复了,但看对方这么热情的样子,想想也许是个和自己爸爸年纪差不多大的老书迷——说不定对方还挺高兴, 还把自己当成了这本冷门小说的同好?   于是李珍檬往电脑前一坐, “噼噼啪啪”开始打字。   时间是周末晚上7点30分,刚放了假哪来的心思做作业的时间段。   元气小柠檬:我也觉得很巧,正好遇到一个同学还有一位老师,和里面的主角,还有他师兄叫一个名字, 可能是他们的父母也看过这本书吧[大笑]虽然这种武侠风格的名字现在很少见, 但叫惯了还觉得挺帅挺别致的, 哈哈。   ——点击发送。   然后李珍檬在床上滚着玩了一会儿手机, 一直没等到那边的回复。她想了想,对方如果真是和自己爸爸年纪差不多大的大叔,那搞不好十天半个月才检查一次邮箱——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于是李珍檬把手机一放, 从床上弹起,换衣服, 热身, 出门夜跑。   距离选拔赛还有10天——此时不抱佛脚, 更待何时。   这一次李珍檬没往体育场去,虽然做俯卧撑的那个人这会儿应该忙着准备公开课,不过她也不想在广场舞的伴奏中跑步。于是李珍檬从小区出发,朝另一个居民活动广场开跑。   她在手机地图上画过圈,从这里开始,沿着小马路,绕过广场,绕过一片小商业区,再绕隔壁小区跑上一小时,正好10公里。   真是佩服自己的周密计划,李珍檬想。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去的时候畅通无阻,一小时后回来——就出事了。   李珍檬站在小马路的这一头,望着眼前夜幕中的万家灯火,感觉自己可能正面临本月的最大难题。   ——慢跑一小时后,胃袋空虚,血糖降低,大脑发出饥饿信号的现在……夜宵烧烤大排档们,正好沿路摆开,一家一家地出摊了。   鸡柳卤味麻辣烫,奶茶炸串烤鱿鱼。   李珍檬捏了捏刚刚开始重新变得紧实的小腹。   ……要不,憋着一口气从这里冲过去?   想想自己毕竟也算是个有自制力的人,怎么能输在这里;于是李珍檬同学倒退两步,深呼吸——   “里脊串好了。”离她最近的那个烧烤摊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悉。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头一看,正好围在摊位前的那对情侣拿着肉串走开了。   于是她和摊位后的小老板打了个照面。   小老板身上还穿着喜羊羊的围裙。   “……李珍檬?”对方眯了眼睛看她。   “……大哥好。”李珍檬朝他点点头。   段响剑又眯了眼,看看她一身的运动打扮:“溜达?”   “什么溜达……我来跑步的。”说得好像自己很闲一样。   “来小吃街跑步?”   “……我以前没来过这一片,”李珍檬扁扁嘴,“一小时前我出门的时候……它还不是小吃街。”   段响剑“哦”了一声,继续干活,不跟她搭话了。   李珍檬看那三轮板车上摆开一溜炸串烧烤,铁板上“吱吱”煎着两串肉片金针菇。段响剑头也不抬,一只手拿铲子翻弄铁板上的串串,一只手戴着一次性手套,不停地往竹签上串素鸡,串豆腐干鹌鹑蛋。   手法十分娴熟,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不过在人家摊子前这么盯着看,好像有点不太礼貌。于是李珍檬说了声“再见”,也转了头,准备回去了。   ——“我周末过来帮我妈出摊,看她平时太累,”段响剑突然开口,说着朝李珍檬一望,“你来都来了,不顺便带点?”   李珍檬一愣,马上拍了拍自己柔软的小肚子。   “听见没有,它说‘胖胖胖’。”   段响剑一撇嘴,似笑非笑地刚要开口,旁边突然响起几个声音——   “哟,段响剑。”“这礼拜也这么听话,帮妈妈干活啊。”   李珍檬循声一看,是三四个高中男生,其中两个还穿着三中的校服,勾肩搭背地朝这边过来了。   是转学生大哥以前的同学?李珍檬一皱眉,想起段响剑转学的原因。   ——打架。   据班上同学分析,应该还是挺厉害的那种打架。   ……所以眼前这几人,就是以前被他揍过的,现在来寻事了?   “是啊。”段响剑在摊位后点点头。   那几个男生走到跟前,斜眼朝旁边的李珍檬一望,又对段响剑笑了笑。   “既然有客人在,那咱们也不废话了,”中间的那男生说,“老规矩吧?”   段响剑又点点头:“可以。”   李珍檬开始有些紧张——万一他们在街头打起来,自己是不是先逃开再报警比较好?   说话间,那个带头的男生又上前了一步。   李珍檬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那男生看了她一眼,飞快地伸出手——   从板车上扯了一个塑料袋,端起不锈钢餐盘,把里面的这串那串倒进袋子里。   跟着他一起来的人纷纷效仿,一人一个袋子,“稀里哗啦”地开始倒串。   段响剑刚刚炸好的那堆串串转眼被清光了。   “多少钱?”那男生问。   “没数。”段响剑说。   那男生撇撇嘴,从钱包里抽了三张粉红大钞,手指一弹,交给他。   双手递交的。   “多谢。”段响剑说。   他没有找钱的意思,那男生也没有等找的意思。那群人各自提着一个袋子,又勾肩搭背地啃着串走了。   李珍檬转头看了看板车后的小老板,他正在收拾清空了的台面,脸色平静,习以为常。   ……这个人……到哪儿都是大哥吗,李珍檬想,那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你怎么还在这?”段响剑一抬头,好像刚刚发现面前有个人在。   “……哦,我正要走,”李珍檬说,“那下周再见——”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突然眼神一滞,神色一紧,手里的不锈钢餐盘“当啷”一声就落了地。   “怎么了?”李珍檬问。   段响剑没有回答,他飞快地从摊位后跑出,跑到小马路中间,转身四下张望。   他手中紧握着那把剑柄,视线像雨刷般扫过身边的人群,刚才的从容淡定完全消失了。段响剑的眉头死死皱起,慌乱又急切,像一只跟丢了兔子的狐狸。   “……你看见什么了?”李珍檬又问。   段响剑还是没有回答。   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神情一舒,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捡起地上的餐盘。   “到底什么呀,”李珍檬问了第三遍,“城管来了?”   段响剑瞥了她一眼:“……不是。”   “那是什么?”   段响剑把弄脏的餐盘用水冲了冲,放到旁边的货箱里。   “……剑气,”他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剑气。”   李珍檬花了足足三秒,才理解并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仙侠名词。   “那代表什么?从哪儿来的?是……你们的敌人?会怎么样?”   段响剑再没有回答,只是又看她一眼,说了句“你快回家吧”,然后放下剑柄,抄起锅铲,重新回归他烧烤摊小老板的身份。   然后新的一周开始了。   距离李珍檬同学的选拔赛还有8天,距离林落焰老师的公开课……还有不到一小时。   早自习才上到一半,教室里的人已经无心吃早饭/打游戏/看漫画。   生鱼片:真是令人紧张……   天道酬勤:令人紧张……   血之写轮眼:想上厕所……   耳后刺青:……   耳后刺青:阿林已经是个大人了,这点小事自己能摆平,你们又操什么心[抠鼻]   甜甜甜桃子:话说阿林准备上什么课文呀?   钢铁白兔:按照正常进度的话,应该是接着讲上周的那篇文章   微风泡泡:……完蛋,是现代文,巴金的,他要扑   ——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代课语文老师夹着课本教参笔记走了进来。   “还玩手机呢,”他朝台下瞥了一眼道,“虽然我们期中考是比7班强,可是在年段里的排名也不怎么好看——还没到可以轻轻松松玩手机的的时候。”   说得很有道理,很像老师,于是大家把手机放下了。   然后语文课代表弱弱地举起了手。   “林老师……等会儿的公开课上哪篇啊?”课代表说,“需不需要我们先预习?”   林落焰一愣,然后扬眉一笑:“这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林某自有办法——李珍檬在心里替他补完了后半句话。   然后下课铃响了,教研组的老师和预备铃同时到来。大概是为了体现对优秀实习教师的重视,高二的语文教研组也来了几位老师,一溜七八个人,齐齐搬了凳子在教室后面坐下。   “林老师准备得怎么样了?”趁着没上课,有位老师和林落焰搭话道。   “就……准备了准备,”林落焰笑着回道,“本来还有些紧张,不过之前问了组长,他说公开课内容就按正常教学进度来,我想了想,这节课正好是讲练习……”   ……狡猾极了,听到了全部对话的李珍檬同学这样想到。   怪不得他一点都不慌张……原来早就准备上一节练习课。   什么是练习课?把上周做过的试卷,批过的作业,对照答案讲解一遍;如果懒得讲,还可以直接让学生站起来回答,替自己讲。   总之非常无聊,李珍檬一到练习课就在课本上画小人——反正她的试卷也被小结巴拿去,当做标准答案参考了。   “所以我就把单元考和期中考的试卷,还有之前随堂测验的小卷子都重新做了一遍。”林落焰的补充,大概是为了表示他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   “啥,上的是练习课?”后排有个女老师突然开口,“我们特地过来观摩学习,你就拿节练习课来糊弄我们?”   “对嘛,练习课有什么好讲的,我们都能替你上……”旁边的男老师跟着笑嘻嘻地搭腔道。   教研组长也皱了眉头:“公开课讲练习,好像是有点……”   “这样吧,林老师,”坐在门边的张老师说,“既然大家都觉得练习课没什么好讲的,不如我们换点别的吧?”   “……比如?”   “前面的课文你们都学过了,也不能耽误你们班教学进度……”张老师说着,朝林落焰一望,“你新课备了吧?不如你上节后面的新课,我们随便听听?”   指向明显,用心险恶。   ……小心眼,李珍檬“啧”了一声。   “林老师……不会,没、没有备课……吧?”小结巴十分担心。   全班同学都十分担心。   李珍檬抬头看了看林落焰,他微微皱了眉,似笑非笑。   “那好吧,那这些练习……只能下堂课再讲了。”说着他把手里的作业本和试卷“哗啦啦”一翻,放到边上。   目前为止,当事人的情绪还算稳定。   然后林落焰翻开课本,抬眼朝台下一望:“这节课我们就上新课,大家翻到课本——58页。”他从讲台上拈了支粉笔,把标题在黑板上写了下来。   “字倒是不错……练了好几年吧?”李珍檬听到后排有个老师这么说道。   林落焰“吱吱吱吱”地把标题写完了。   李珍檬也正好把课本翻到58页。   ——《月下独酌·四首》。   李珍檬仿佛看到班级群里正在疯狂刷屏,刷鲜花和掌声。   不但是林落焰擅长的古诗,还是他最喜欢(?)的李白!   而且是组诗,内容很多,不会太单调,不需要疯狂拖时间!   比起虽然简单但无聊的练习课来,这才是真正能让这位代课老师发挥水平展示实力的绝佳机会!   李珍檬转头看了看门边那位张老师,对方眯了眼,看起来不太满意。她大概也是没想到,18班的“下一篇课文”竟然是这篇课文。   李珍檬在心里“噗”地笑了。   这么一来,只要林落焰不是什么都没准备过,就不至于会——   李珍檬转头一望,讲台上那本摊开的课本,一片空白。   确切地说,除了课文之外,一片空白。   李珍檬以为是自己离得太远看错了。她伸手拿了小结巴的眼镜,套在眼前又望了望——没错,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写。   她自己的课本上至少还画了几个小人呢……早自习无聊,往后翻课文的时候画的。   而此刻讲台上的那个人,正低头盯着课本,视线飞快地从上往下扫落,嘴里念念有词。   ……完蛋了,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备过课?   甚至搞不好还没有通读过全文?   ——上课铃响了,断龙石已落。   “……那么,上课吧。”林落焰一边说,一边最后看了一眼课本。 第三十章 第三十节课   月下独酌(四首), 五言古诗,诗仙李太白的组诗作品。一般讲到这篇课文的时候, 常规套路是分析诗人在月夜花下的愁闷心绪,分析诗人创作的艺术手法和文字中体现的浪漫主义情怀,解释诗中的部分名词,再结合诗人当时的境遇与性格特征进行以下略过数百字并包含2-3个考点的综合阐述。   这是常规套路——在充分准备的前提下的常规套路。   生鱼片:完蛋了阿林好像连课文都没看完!   微风泡泡:不过这篇课文也不难吧,他以前难道没见过这首诗吗……   甜甜甜桃子:要不我们稍微敲敲边鼓,提醒他一下?   天道酬勤:怎么敲啊, 这是公开课, 后面坐了那么多老师你没看见?   耳后刺青:而且万一让他们看出来,不是反而对阿林不好吗?   张彦明01:都上课了就别玩手机了!好好听讲就是帮忙!   扣扣群里顿时安静下来。李珍檬也放下手机,望了望讲台。   讲台上的人看起来倒是十分镇定。   铃声结束,敬礼完毕,林落焰又扫了一眼课本, 然后视线一抬, 望向教室后排。   李珍檬顺着他侧头瞥眼, 看到角落里的段响剑一手托腮, 一手转笔,正转了头看着窗外。虽然他已经努力转开脑袋了……但根据李珍檬的经验,此人此刻一定满脸喜色, 快要绷不住了。   啊,肩膀还在微微抖动——看来真的很开心呢。   “段响剑。”林落焰突然点名。   被点到的那人很明显地一震, 然后按住笑脸, 站了起来。   “有感情地朗诵全文。”   ……又来了, 故意让他这位不爱说话的“老子很酷”的师弟,“有感情地朗诵”……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翻一个白眼。   ——不对。   她突然反应过来。   林落焰这一次让人朗诵全文的用意是——为自己争取准备的时间。   段响剑肯定会拖着调子有气无力地念——所以他才选他!   果然,段响剑顿了顿,懒洋洋地开口:“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尾音拖得比下班高峰期的堵车队还长。   与此同时,林落焰开始疯狂扫视课本——面无表情,但视线“唰唰”飞过,比时光更如梭。   ……加油吧,李珍檬想。虽然这手段稍微有些卑鄙,但……   总之加油吧。   然而好景不长。念完三四句之后,段响剑也立刻发现了这件事。他马上改变策略,加快语速,从“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开始,在保持口齿清楚的前提下,念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不用换气,再给他加个伴奏,仿佛当场就能rap起来。   转眼间,“天若不爱酒”念完了,“三月咸阳城”念完了,最后一篇的“穷愁千万端”也念完了……段响剑朝讲台上皱着眉绷着脸的人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念出全诗最后一句话——“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月下独酌四首,组诗,全部念完。   林落焰老师的课本才刚刚翻过一页。   “……请坐,”林落焰笑了笑说,“怎么语速突然这么快,根本就没带感情嘛。”   段响剑笑而不语,甚至得意地转起了笔。   然后林落焰叹了口气。   “明明是一首令人动容的抒情诗,挥洒自如,饱含深情,这位同学朗诵起来,却像敲着木鱼念经……为什么?因为这组诗对他来说,只是一篇需要背诵的课文。”   李珍檬仿佛听见“叮——”的一声,是名叫“主题”的电灯泡亮起的声音。   林落焰继续说道:“现在的教材就是这样,让一群十几岁的小毛孩体会什么怀才不遇,感悟什么及时行乐……中间隔了几十岁,又隔了几千年,怎么可能读得懂?李太白写诗,可不是为了千年后被做成考点,背了就完事的——他要是知道了,这才是要仰天大笑出门去。”   紧挨着“主题”旁边,“立意”的灯泡也亮了,更大,更耀眼。   太卑鄙了……这个人,李珍檬想。   竟然拿自己的师弟祭天。   林落焰又翻了翻手里的课本:“这首诗难吗?不难,都是常见词汇,也没有什么冷僻生词,实在不懂的,看看课本注释也能明白——考点也就那么几句,都看得懂,就不浪费时间在课上讲了,大家回家做练习的时候自己看吧。”   ……这番话看起来很有道理,讲得也很漂亮,十分冠冕堂皇——然而他说这些的根本用意还是在于:“不讲了”。   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没准备的内容,还十分理直气壮。   李珍檬心情复杂地皱了眉头,“啧”。   “今天咱们就讲点藏在课文里面的东西——不然,你们光是知道这首诗写的是他的忧愁,却不知他的忧愁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止,就算背熟了考点,又有什么用?”林落焰说,“语文教育是为了培养你们的美学思维,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美丽的文字,它们因何而美丽——而不是背熟美丽的文字,从课本上抄到试卷上。”   “就像光是照本宣科地划重点,那要老师有什么用?上课直接放段教学视频,发一套划完重点的教材就得了。”口气嚣张的补充。   李珍檬听到教室后面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   说完,林落焰合了课本,往讲台上一搁。   “这首诗从酒开始,又以酒作结,那我来问问——你们在月下喝过酒吗?”   当然没有,这个问题提问的对象,全是未成年人。   更何况教室后面还坐着一排老师。   “这首诗在纸面上,全篇只写了一个‘酒’字,你们却连酒是什么都没有感受过,又怎么去理解‘诗人的愁闷孤傲,旷达乐观’?”林落焰说。   “那……总不能让我们喝完再学吧?”有同学没忍住说了一句。   林落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要懂李白在这首诗里的情感和心绪,首先得知道,他喝的是什么酒。”   然后他就开始讲了,不给其他人议论的机会。   林落焰说,季节不同,心绪不同,眼前景不同,身边人不同……杯中酒的滋味,都是不同的。   春天的落英,夏季的雨水,秋夜的霜花,冬日的小炉……还有晌午小酌后酣甜的睡意,雨夜灯火下闲雅的长谈……这些时候摆在手边的酒,既是同一杯,又不是同一杯;即使不是同一杯,说不定还是同一杯。   说到这些的时候,林落焰微眯了眼,恍惚有些醉意。   他说,在山中饮酒时,会有猿猴从树上跳下,用自己采来的山果与人交换杯中之物——猴子和人喝下的是同一壶酒,但猴子感受的和人感受的,又怎么可能是同一种心绪?   “你们对着考点背古诗,就像猴子拿果子换酒喝,只知道是好东西,却说不出好在哪里,”林落焰说,“哦,就像段响剑刚才囫囵读了一气,他能懂什么?他也不比猴子聪明。”   “啪嗒”,教室后排的角落,有人的笔掉了。   然后林落焰继续讲下去,讲旧日那些关于酒的神灵和信仰,各地酿酒时的风土和人情,还讲一些不知道发生在哪朝哪代哪处宝地,但听起来跟真的一样的市井传闻。他讲得煞有其事,好像就是他亲眼看见,亲耳听闻——好像他也在现场,跟着他口中的“古人”一起,在舞乐声中双手合十,祈福祝祷,然后分一杯新酿的甘洌的米酒,祛除身上的晦气。   他说李白的这首诗,虚虚实实。月下花影,醉里狂歌,都是幻而美的意象;这之后还提到的天地、圣贤、大道、自然……高深玄妙,看不见摸不着。   整首诗里只有一件实物——“花间一壶酒”。   林落焰说,诗仙一人坐在月下花丛里,吵吵闹闹,又唱又笑……他心怀大千世界,在诗里俯仰天地,面前却只有一轮冷月,一壶冷酒——这不是狂放不羁,这是凄楚寂寞。   林落焰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自己便在诗中,月下,花前。是他向酒寻乐,自得其乐,借酒浇愁,却无从解愁。他又从这些游离在文字之外的情景说回到课本,仿佛有一幅轻飘飘软绵绵的薄纱,盖在愁苦之上,隐去了那些沟壑纵横,只留下一个朦胧又浅矮的轮廓——“表达了诗人孤傲悲愤的寂寞情绪,也表现了诗人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志向”。   教室里非常安静,连呼吸声都十分克制。仿佛稍微做出一点声响,就会吹散刚刚笼罩在眼前的幻象。   “课本上的分析都是对的,但如果只背熟了这些简单的分析……未免辜负了千年前的那壶好酒。”林落焰说。   说着他又笑,然后抬眼一望:“不过你们现在也还理解不了,我说这些,只图个雁过留痕。”   “……那到你的年纪,就能理解了?”有人出声提了一句。   林落焰一皱眉,又笑了笑。   “我也不懂,”他说,“何况那时候的酒比较好喝,和现在的酒不一样……自动贩卖机里的听装啤酒,怎么能搞得懂月下白瓷盅里的桂花酿在想什么?”   “那时候的月亮也比现在明净得多,”林落焰又说,“所以李白写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点都不夸张。天空干净的时候,月光澄澈清透的,就像枝头的积雪,叶上的落霜……哪像现在的月亮,跟一块掉在地上蹭了灰的煎饼似的。”   他说着朝窗外望去——好像那里有月光,有花影,有冰冷而清冽的桂花酿。   还有一只小猴子,捧着满把的山果,“吱吱喳喳”地要和他换酒喝。   李珍檬突然想起李白的另一句诗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可是现在的月亮,不也是能让人思念故乡?”一片安静的教室里,有女生小声说道。   下课铃声响了。   林落焰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铃声响完之后,他拿起讲台上合拢的课本,说了声“下课”。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昨天的公开课结束后, 阿林在人气老师排行榜上一跃而居第三名!   生鱼片:哇!   甜甜甜桃子:哇!   小福蝶:但教研组老师那边的评价不太乐观   耳后刺青:果然……   小福蝶:7班的张老师表示,虽然发散内容讲得很丰富, 但对于许多必要的知识点几乎没有提及,连生词都没有讲到,不能算是一节合格的高中语文课   微风泡泡:这个女人!   小福蝶:5班的陈老师也表示,阿林讲课的内容虽然很有趣味,但相对而言更适合基础较好,接受能力也强的学生, 对于不擅长这门科目, 本身学习也比较吃力的同学,恐怕就达不到理想的教学效果   布拉德汪:这话……说得也对啊……   钢铁白兔:我是一边听他讲一边翻参考资料的……[尴尬]   元气小柠檬:可阿林课前根本没准备过,即兴发挥讲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啊   小福蝶:其他老师也表示,虽然讲课内容和考点结合不大,但调动起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学习积极性, 也是达到教学目的的一种方式   张彦明01:那最后结果呢?   小福蝶:没有结果   耳后刺青:??   小福蝶:这次不是教学比武, 也不计入他的绩效考核, 只是日常的随堂公开课   血之写轮眼:什么意思, 是说阿林这节课等于白上了?   小福蝶:不白上啊   小福蝶:你们没看空间墙?阿林都有专楼了   耳后刺青:[吐血]啥??   ——[置顶][专楼]为高一(18)班的林老师盖一栋楼![爱心][爱心]   李珍檬眯着眼睛点进去……闭着眼睛点出来了。   不知道这个帖子是谁投稿的,反正应该不是自己班的人……毕竟,自己班上这几位老实人, 怎么会把林落焰的照片糊上几百层滤镜,贴上各种花里胡哨的贴纸, 再配上鸡汤文字……像征婚小广告似的到处发放?   还要激情澎湃地顶上几百层?   照片上的林落焰, 宽肩细腰长腿,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或立或坐,或翻着书,或握着笔,或皱眉沉思,或伏案写作……再经过一番后期修片,简直恍如画中之人,不,电影海报中之人。   最新的主楼里还编辑上了公开课那天的录像,虽然只有一小段内容,但讲台上的林老师仪表堂堂,舌灿莲花,说到情之至处,眼中还有朦胧的水光闪烁。   专楼反响十分热烈,热烈得让他的小师弟看见,怕是能当场再气死一次。   ……应该不是自己班的人干的吧,李珍檬想。   从照片的场景和角度来看,几乎都是在办公室、走廊、操场……等等地点的抓拍,有几张还是背后视角的,怕是林落焰本人都没发现。   而录像的视角更是奇怪。从画面上来,摄像机应该在林落焰的正前方——但他的正前方只有讲台,难道还有人在讲台上放了摄像头?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恭喜林落焰老师喜提迷妹后援会”?   “恭喜你们林老师,这一回可是好好出了把风头吧?”高翔老师看了一眼手机,若无其事地说道   时间是当天下午放学后,田径队训练中。   对李珍檬来说,这半小时的训练,比平时一周加起来,都还要难熬。   “没有没有,”李珍檬连连摇头,满脸鄙夷,“他能出什么风头……他他他就随便瞎讲讲,应付交差就完了……还能讲出什么花来……”   她已经努力朝不屑一顾的方向演了。   然而高翔眯了眯眼,并没有因为李珍檬的这句话而感到高兴。   李珍檬赶紧又加上一句:“而且听说这次公开课不影响考核——那有啥用?讲得再好,也不过就是口头表扬表扬罢了,又不能给他加工资……又不能让他转正!”   高翔皱拢的眉头舒展了一下。   “而且……而且他是即兴发挥,都没有像样地准备过,反而暴露了他专业性不强啊!像杨老师这么敬业的优秀教师,根本看不上这种随口吹牛的货——”   “今天时间差不多了,你也累了,等会儿做完拉伸就自己解散吧,”高翔看了李珍檬一眼说,“下周就要选拔去市运会的名单,你可给我认真点。”   李珍檬大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立刻一个原地转身,快步回到跑道。   距离选拔还有6天,成绩其实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这次的市运会,田径队几乎每个项目都只有一个名额,自己能不能上,大多数人都心里有数。   这几天里,李珍檬稍微观察了一下同队长跑选手的表现:大部分人的成绩半斤八两,一前一后,没几个太拔尖的。   唯一能对她构成威胁的——   李珍檬转头四下看看,夏巧不在。   她平时这么努力,难道今天提前跑路了?   于是李珍檬兴致缺缺地做完拉伸,背上书包,转向车棚,准备回家。   车棚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在。李珍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电驴,朝着走了两步,余光里突然掠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高高瘦瘦,身上披着暗红色的运动外套,过耳的短发扎了个小揪揪;她跨坐在一辆女士车的后座上,正在打电话。   ——“下周就选拔……马上的事……”   ——“就这几天……”   ——“我知道……”   ——“那我总得跑完这学期吧……”   ——“那有什么办法……”   ……   李珍檬离得太远,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几句话。她探出脑袋朝那边望了望,只看到夏巧瘦长的双腿跨过车座搭在地上。   运动裤挽着裤腿,露出巧克力色的紧实肌肤。   李珍檬想了想,虽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但眼下着车棚里没有第三个人,万一自己被她发现……好像偷听得太明显了一些?所以她立刻踮了脚,侧过身,小声走向自己的电驴。   ——“你就不能说我点好的?!我有这么差吗!”   这句话冷不丁地炸响,把李珍檬吓了一跳,身子一震,书包背带正好勾到一辆车的车把。   于是一阵“哗啦啦”的连锁反应开始了。   从李珍檬这里,到夏巧那里,大约十米左右的直线距离。   一整排自行车,如山倒,如海啸,如多米诺骨牌。   倒是也倒得整整齐齐。   夏巧马上回过头来,视线一扫,落到李珍檬脸上;她的眼神从疑惑到意外到嫌弃,变化阶段清清楚楚。   “……我刚要走,书包带被勾住了。”李珍檬举起双手,表示这场事故纯属意外。   夏巧看着她,点点头,把耳边的手机放下了。   已经放学后的5点49分,学校的2号车棚里只有两个人。   还好只有两个人……李珍檬想。然后她手上一使劲,抬起一辆重得要死的山地车,把它排到原位。   那一边,夏巧也在干一样的事。两人一人一头同时努力,把倒下的自行车一辆一辆扶起来。   李珍檬倒是有些意外——她并没有主动要求夏巧这么干;然而刚才的尴尬过后,她刚刚要去扶第一辆车,夏巧也弯下腰,提起了一辆车的车把。   然后两人一直干到现在,即将顺利会师。   “你们班期中考考得不错啊。”那边的那个突然开口。   “……还行,其实年段排名也不高。”李珍檬说。   “你总分不是进年段前50了吗,”夏巧说,“成绩这么好,当初为什么要报体育生?”   “……说来话长。”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夏巧好像是14班——或者16班?记不清了,反正是两位数的。   “真羡慕你们这些会念书的,”夏巧说,“原来你一直不来训练,是忙着在复习。”   “……还行。”   夏巧又扶起一辆自行车,摆好,摆端正。李珍檬也正好搞定了自己那一边,吐了口气,朝最后一辆车伸出手去。   “我也要去念书了,”夏巧说,“下周的选拔赛我要是没选上……我就退队。”   李珍檬一愣,手里抓着车把看她。   夏巧只是一般的体育训练生,没有特招名额,退了田径队大概是不影响她的学籍的。   “为什么呀?”李珍檬回过神来,“不就是个市运会的选拔嘛,又不是奥运会……没上就没上,再说就算没选上正选,不是还有替补?至于退队嘛?”   “你是说,让我做你的替补?”夏巧皱了眉头。   “……那也不是这个意思。”李珍檬也反应过来了,尴尬。   有人从外面进来,吹着口哨找到自己的车,“稀里哗啦”地解锁,又吹着口哨离开了。   车棚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静了一会儿之后,夏巧开口了:“我要去念书。”   “期中考考砸了,家里让我专心学习——至少期末考得考进全班前20。”她说。   “……训练都是放学后进行的,又不耽误上课。”   夏巧看了她一眼:“那为什么你复习的时候就不来训练了?”   李珍檬不说话了。   也许是因为成绩一直都还过得去,自己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李珍檬从来没被要求过要考出怎样的名次——都是她自己去追去赶,爸爸妈妈无需开口。   所以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默默地低头,摆车。   最后一辆车也放好了,车棚恢复成了10分钟前的样子。   “谢谢你帮我忙。”小声说的。   夏巧没收下这个“谢谢”,她又看了李珍檬一眼,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   “你当初为什么要报体育生?”她说,“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来占田径队的名额?要是没你,下周的选拔,我十拿九稳。”   李珍檬扁扁嘴——又不是她想做体育生的。   “……噢,你可别多心,我跟你说这些,倒不是让你放水,”夏巧说,“……不过你也不会放水吧?要是对这个没兴趣,也不会报名参加田径队,对吧?”   “……你是自己报名做体育生的?”   夏巧一愣:“难道你还是被逼的?”   场面有些尴尬。   刚刚被李珍檬扶起的那辆车晃了几晃,摇摇摆摆地又要倒下去了。   “……算了,你毕竟是学霸,我们不是一类人,说不清楚。”夏巧说着,伸手扶住了那辆车。   李珍檬赶紧帮她把车头摆正:“没有……我也是吃老本——说起来,你是自己喜欢跑步,所以才进田径队的?”   夏巧朝她望了一眼。   “我从小脑子就不聪明,读不好书,其他的特长也不会,也就在运动上,稍微有些天赋,”夏巧说,“我也只有在干这件事的时候,才能听到家里人夸几句好话。”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节课   一周后, 市运会的选拔开始了。   这是李珍檬在校运会之后,第二次和夏巧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旁边的人又是一身深红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比两个月前长了些许,眼神还是一样的尖利, 像头随时准备奔逃的羚羊。   但李珍檬的心情比当时要复杂得多。   大概就类似于……主角在最终决战时一剑把大魔王砍飞准备结局没想到大魔王抓着悬崖不肯松手同时开始讲述来龙去脉, 的那种复杂。   这场选拔对于李珍檬自己是可有可无,她参加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那个所谓的“报仇”。   但对于夏巧来说,如果落选, 她就要退队——   “你可别放水。”旁边的人突然开口, 把一周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少自作多情。”李珍檬立刻进入对杠模式,像往常一样用鼻孔招呼她。   夏巧撇嘴笑了笑,把头转回去了。   李珍檬也笑了笑——想想本来也是, 有什么好复杂的?运动场上,各凭本事。   跑道边的高老师喊了一声“预备”。   然后哨声吹响。   市高中生运动会校内选拔的最后结果——高一女子800米项目, 李珍檬;高一女子1500米项目, 李珍檬。   第二名的成绩与她的差距极小。800米项目中,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终点线——但“几乎同时”, 并不是“同时”。   就差了这0.01秒。   每个项目只有一个正选名额,除此之外就是替补。   高翔看着秒表把两人的成绩先后报出的时候,李珍檬转头去看夏巧;对方有些愣神, 好像还没从剧烈运动后的缺氧中缓解。   “李珍檬,报名表, ”高翔过来递了一张表格, “有什么问题及早提出来, 名单报上去了就来不及了。”   他这番话让两个姑娘都回过神来了。李珍檬喏喏地接过那页表格,对折了拿在手里,然后又抬头去看夏巧。   “还是你厉害。”对面的人说,趁她还没开口。   然后夏巧吸了一口气,没给李珍檬说话的机会,飞快地转身,跑走了。   她那身深红色的运动服像战败的旗帜,染了血似的暗沉。   那之后,夏巧连着几天都没有出现在田径队。李珍檬也没好意思问高翔——万一他来一句“你怎么那么关心她”,那岂不是很尴尬?   何况她也没有这个工夫。报名的截止时间在下周,圣诞前就要正式比赛。高翔直接替她请了一星期的假——赛前集训,不能上课。   请假条上有林落焰的签名,不能亲眼目睹两人的会面,李珍檬非常失望。   然而她马上连失望的时间都没有了,紧接着开始的就是各项专业训练。从上交报名表后的第二天开始,李珍檬每天清早跳下小电驴就直奔操场,训练完毕又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上车回家,一连几天没进过教学楼,要见同班同学也只有在放学的时候匆匆一瞥——还是他们在放学路上,她在跑道上。   日常饮食也被严格按照训练标准控制,轻油少盐高蛋白,不能吃这个不能吃那个。开始李珍檬还安慰自己就当减肥,何况还能回家吃顿好的。然而没想到高翔给自己家打了电话,直接把食谱发给妈妈,希望能配合训练要求,在比赛前都按这个来吃。   截止今天,李珍檬已经四天没见到红烧肉——也没见到炸鸡腿、酒糟鸭、糖醋排骨、尖椒牛柳……   由内至外地又疲惫又空虚。   而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个多星期。   等周末休息了……一定要溜出去,去小吃街吃顿串串,李珍檬想。   像死狗一样躺在跑道上想的。   当前时间是周五下午3点,或者训练开始后的第五年。   “怎么,这就不行了?”不远处的高翔喊她,“自己爬起来去旁边坐会儿,5分钟后继续!”   李珍檬爬起来,走去旁边,坐下,一看自己的包就在边上,于是顺手捞过来,看了一眼手机。   这几天她一到家就只想睡觉,连手机都刷不动,感觉自己快要和这个时代切断联系。   下午3点……现在应该是自习课?李珍檬想了想,想不起来,上节课可能是上个世纪上的。她直接点开扣扣群,一眼看到那排名字刷屏刷得正欢,顿时感觉自己是个走出山洞才发现外面是21世纪的猿人。   甜甜甜桃子:不行,不会,不想去   微风泡泡:我也不会,找别人吧   张彦明01:唐卿卿呢[可怜]   钢铁白兔:你觉得我像是识谱的人吗   张彦明01:不一定要唱歌呀,反正是文艺汇演,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是文艺表演就行了   钢铁白兔:那我怕是只能给大家表演一个土拨鼠尖叫了   ……文艺汇演?李珍檬掐指一算,想起这回事了。   现在是12月,月底有双旦晚会,全校性质的……所以,这群人现在大概正在拉壮丁出节目?   她反正只能做观众,她的比赛不比圣诞早多少。   微风泡泡:让男生去演啊[抠鼻]我看其他班还有男生唱歌呢   元气小柠檬:大哥不是带了竖笛吗[抠鼻]让大哥上去吹竖笛啊   生鱼片:……   剑在匣中:[抠鼻]   血之写轮眼:不许跟大哥胡闹!   耳后刺青:我们班就没有艺术生什么的吗   生鱼片:等等,我记得不是有个美少女偶像?让她出马啊!   甜甜甜桃子:对哦!偶像小姐姐!   李珍檬也想起这位传说中的同学了——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没见过首也没见过尾。   那天和7班的张老师争完了之后,她还回家上网查了“蒋雨辰”这个名字——她的个人资料是和“多啦甜心”的组合名一起出来的。   虽然算不上顶级流量的女子天团,但这个8人少女团队也接过一些广告代言,也有自己的后援会。后援会粉丝120万,蒋雨辰的个人微博粉丝80万。不知道这个数据在圈内属于什么水平,反正在表演才艺方面,她肯定比普通高中生强多了。   微博上发的生活照清新又可爱,眼睛亮亮,长发飘飘,看上去是个爱笑的小姑娘。   布拉德汪:那么问题来了,我们要怎么才能联系上这位偶像小姐姐呢?   甜甜甜桃子:……让阿林去联系啊,他那里应该有□□吧[抠鼻]   布拉德汪:那么第二个问题,年底了到处都是商业活动,偶像小姐姐能挤出档期吗?   微风泡泡:……   耳后刺青:我记得校规里有写,缺课到一定时长就要强制退学?她快有一学期没来了,总得回来上个课啊!   布拉德汪:第三个问题,她这样有合约在身的艺人,是可以随便上台表演的吗?   班级群里顿时肉眼可见地安静下来。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意味着大家集体意识到了——“完球”。   虽然李珍檬不知道事情的具体前因,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好像这次文艺汇演还挺重要的?   难不成林落焰又跟别人打了什么赌?   ——“李珍檬!”高翔交代完了其他学生的事,转过头来喊她。   “来了来了!”李珍檬赶紧站起来,一边应,一边拖着时间又看了一眼手机。   群里有新信息了。   圆圆朵朵:既然这样……   圆圆朵朵:我是说,如果真的没人报名的话……   圆圆朵朵:那要不……我来试试吧[冷汗]   生鱼片:!!!   血之写轮眼:!!!   张彦明01:好好好![可爱]   张彦明01:那么你是哪位同学?[可爱]   ……这个话题看来是到此为止了。李珍檬把手机放回去,继续训练。   和李珍檬预料的一样,之后的几小时里,这个“圆圆朵朵”再没有冒过泡。等她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饭躺在床上的时候,扣扣群里已经聊起了其他话题,仿佛危机已经解除,暂时不会完球。   李珍檬想了想,敲了段响剑。   元气小柠檬:那个文艺汇演是什么情况啊[疑问][疑问]   元气小柠檬:你师兄又跟人家打赌了?   剑在匣中:没有   剑在匣中:就是这群人听说,文艺汇演的节目如果能得奖,能给林落焰的考核加分什么的   剑在匣中:所以二话不说马上揽下来了   剑在匣中:揽下来之后才发现没人能上,于是就很尴尬   剑在匣中:[摊手]幼稚   元气小柠檬:刚才不是有个女生说能上?   剑在匣中:这不是没动静了吗   元气小柠檬:那不出节目会怎么样?   剑在匣中:不知道   元气小柠檬:[疑问]   这个表情发出之后,那边再没有回复过来,想来大概是“帮我妈干活去了”。   于是李珍檬发了个“88”,也把手机放下了。   又是一周开始,李珍檬同学的地狱体训,距离结束只剩10年。   休息了一个周末之后,她浑身的肌肉仿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遭到的非人待遇,要了命地开始酸痛,一块更比一块酸痛。更气人的是,周末的串串也没吃上——李珍檬才刚刚流露出一点要出门的意思,妈妈马上端了一大盘水果,把她推进房里:“你们老师说了,这次比赛很重要,你在家好好休息调养,别出门乱逛了。”   李珍檬站在清晨6点的操场上,感觉自己是一块不幸在沙滩搁浅后被晒干的海蜇。   干瘪,软弱,无力——并且已经嗝屁。   她看看时间,高翔还没来,其他队员也没来……也不知自己来这么早是做什么的。于是李珍檬“哼”了自己一声,转身先去了教学楼。   那儿有桌椅,可以先靠着睡上一觉。   和李珍檬尘封的记忆中一样,教室门当然关着——不过这不是问题。   常年忘带作业的李珍檬同学熟练地找到后排一扇松动的窗户,熟练地用钥匙插进窗户插销的卡口,熟练地往下一掰——   楼道里突然有声音传来。   是一阵轻缓飘逸的女声哼唱,并不难听,甚至能说是动人。但在这个时间,这个情景——   冬日的清晨6点,楼道里的路灯已经灭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看不清太远处的景物。   那歌声旁若无人,一阶一阶往上,越来越近。回音随风散开,灌入空荡荡的走廊。   ……倒也不是说害怕吧……李珍檬看了看时间,这么早,难道也是个忘了带作业的……?   她想先下手为强地咳嗽一声,提醒对方注意这里还有个人在。然而措不及防的,过来的那姑娘拔了一个高音,像一朵蒲公英被一口气吹上天空,白绒绒的小伞纷纷扬扬,走廊里瞬间落满了跃动的音符。   李珍檬一下子忘了出声,她怕自己的呼吸太沉,把这歌声吹散了。   这一句歌词唱完,楼道口踏上一个人影。李珍檬朝前迎上一步,张嘴就要招呼——   一道吓慌了的尖叫声在楼梯里炸起,仿佛失手打碎了玻璃杯。   摔杯子的不是李珍檬,是来的这一位……男同学。   李珍檬认得他,这是自己班上的萧云。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节课   萧云, 班级学号21,因为平时基本没和他说过话,所以李珍檬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毕竟,光看长相的话,他属于秀气型的8分美少年, 跟班上其他大部分男生比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然而她刚刚不巧打断了这个8分美少年的秘密演唱。   场面有些尴尬,对方的尖叫也是2秒前才停下的。   “……早, ”李珍檬率先打了声招呼, “这么早来教室啊。”   “……你吓死我了,”萧云也冷静下来拍了拍胸口,“黑咕隆咚的,就不能出个声嘛。”   他说话的时候恢复了正常的声音, 虽然这嗓子作为男生来说还是纤细了些,但已经一点都不像姑娘了。   “本来是想叫你的, 结果你唱得太好听,我怕打扰你。”李珍檬说, 诚恳而老实。   萧云刚要说话, 听她这么一讲,顿时眉头一皱脸上一红:“你都听见了?”   李珍檬点点头,诚恳而老实。   萧云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从脖子根到耳朵尖红通通一片。视线像跳跳糖似的一阵乱窜之后, 死死地钉在李珍檬脸上。   “全都听见了……?”又问了一次。   “这走廊里有回音, 你唱得又这么响亮, 要不是没人,整栋楼都听见了吧。”李珍檬说,诚恳而老实。   “那你……不许说出去!”萧云咬牙切齿地说,虽然红着脸的警告不但没有威胁效果,还让人觉得有些娇羞的可爱。   “哦,”李珍檬点点头,“所以群里那个圆圆朵朵是你吗?”   萧云又是脸上一红,比刚才红上了一个度。   “扣扣头像是朵云吧,真可爱。”   更红了,像新鲜的熟番茄。   “你在群里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在班里的样子也太不像了吧,又取这种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   红红红,像不小心把整瓶番茄酱都倒进去的红菜汤。   “你唱得这么好听,要是能上台表演的话,这次双旦晚会,我们不是稳了——”   “……有完没完!”萧云红着脸大吼一声,“你怎么这么烦人!”   “哦。”李珍檬点点头住嘴了,诚恳而老实。   萧云气呼呼地从她身边大步走过,一直走到教室门口;然后他推了推锁上的门,发现推不开,又气呼呼地转转过身,却不巧和李珍檬对上视线。   ——他气红着脸走到边上去了。   “门钥匙在哪儿,”萧云问面前的空气,“阿林不来就不能开门的吗?”   “你这么早来干嘛?”李珍檬没回答他的问题,“也忘了作业了?”   “……我才没有,”萧云说,“我就是来——你拿手机做什么!”   说完,他自己的手机也“叮”了一声。   “加好友。”李珍檬说,诚恳而老实。   然后她收起手机,当着萧云的翻窗,爬进教室,开了灯,开了门,让门外目瞪口呆的8分美少年进来。   “你怎么这么熟练……?”美少年的提问。   “习惯了。”李珍檬说,诚恳而老实。   进门之后,萧云的脸色稍微平和了一些。他朝空荡荡的讲台望了一眼,然后马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放了书包,拿出课本开始看书。   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儿——确切地说,只有李珍檬单方面地提问,单方面地聊,另一个并不是很想搭腔。   “……李珍檬你话怎么那么多,”萧云终于没忍住开口了,“你们比赛什么时候?你有功夫在这儿采访我,还不去训练?”   “哦,比赛还早呢,”李珍檬说,“你来看我跑步吗?我比赛完了正好是双旦晚会,可以和大家一起去听你唱歌了。”   “……我不唱,我不上台!”   “那多可惜,”李珍檬说,“明明这么好听,又有特色——而且我看你自己也挺喜欢唱歌的呀。”   “……好听个鬼,”萧云的语气低了一些,“我妈就是教音乐的,从小她就说我没有音乐天分……怎么教都学不会,一点都不像她,难听得要死……”   “是你妈妈要求太高,”李珍檬说,“以我不专业的普通听众的角度来说,非常好听,应该参加演出。”   萧云别开脸,不说话了。   “你之前不是还主动报名了吗,”李珍檬说,“唉都是班长,他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一看他问你是谁,就知道要糟——”   说着她一愣,自己反应过来了:“我懂了,你是害羞!”   ——“我说怎么这么早教室里就亮灯了,”门口突然传来林落焰的声音,“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眼神睡意惺忪,额前的头发也乱乱的,一看就没有认真梳过。   李珍檬看了一眼时间:6点48分,这代课老师天天这么早来上班?   旁边的萧云早就低了头看课本,大气不出。   “我今天到得早,高老师还没来,我就先来教室坐一会儿,”李珍檬说,“萧云是忘记带作业了。”   “……我才没忘。”红着脸憋着气小声说的。   “哦,”林落焰点点头,又朝李珍檬一望,“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的比赛准备得怎么样?到时候班上组织一个啦啦队去给你加油。”   “……这就不了吧,我万一输了,岂不是给你们丢人,”李珍檬赶紧转移话题,“林老师,我们班文艺汇演的节目定了吗?”   林落焰有些惊讶地一扬眉:“你一星期没来,也知道这个事了?”   “我知道啊,群里不是天天在说吗?”   “……什么群?”   完了,李珍檬赶紧把话题扯回来:“所以我们班出的是什么节目?”   说这话的时候她朝萧云瞥了一眼。对方整个头都低下去了,只看到浓密的发丛里露出一对红通通的耳朵尖。   林落焰扁扁嘴:“上周张彦明来找我,说要不咱们班的节目还是算了吧,班里问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人报名——”   “别算了呀 ,”李珍檬皱了眉头,“万一有人能上呢?说不定只是怕难为情?”   说着她又去看萧云,对方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快要塞进书缝里去,相当难为情。   “不过还好,千钧一发之际,我接到年段里的通知,”林落焰说,“我们班上那位休学的同学要回来了。”   李珍檬一愣:“……蒋雨辰?”   “对,是她,”林落焰咧嘴笑说,“她好像是什么偶像……什么团体……反正就是专门从事这方面的——这个时候回来,简直天降奇兵啊。”   天降奇兵。   段响剑说得对,这个人运气太好,每到关键时刻,总有天降奇兵。   李珍檬又转头看了看萧云,他的耳朵已经不红了,脸也不红了,正在认真地看桌上的课本。   只是嘴角微微下垂,似乎有些失落。   偶像小姐姐要回来上学的事立刻传遍整个学校。李珍檬再次开始收到周楠楠的信息轰炸——尽管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说过话了;一起训练的队友也向她打听这件事,一面之缘的高二学生也向她打听这回事,熟识的食堂大妈也向她打听这回事……连妈妈也在吃饭的时候问她:我听说你们班,是不是要来一个大明星啦?   “她那个组合叫什么名字呀?”常规提问。   “好像是‘哆啦甜心’……?”常规回答。   “没怎么听过,刚出道的?”常规提问。   “我也不太清楚……”常规回答。   “她在组合里是c位吗?听说女团c位比有些一线明星还吸流量?”常规提问。   “不知道啊……要不你去网上搜搜?”常规回答。   最近这两天里,李珍檬耳边尽是这类问题,她恨不得打印一本小册子,有人来问就塞上一本。   不过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只能在屏幕上看到偶像小姐姐,正好和自己一个班的几率,并不比奶油小雪糕的中奖率更高。   ——“你们班那个偶像明星,什么时候来啊?”   时间是周三上午8点,上午第一段训练结束后。   提问人是高翔。   李珍檬憋下一口气,换上尽量愉快的笑容:“不太清楚……应该就这两天?”   “要我说,你们林老师的运气也太好了。”高翔说。   “不好不好……人家是签约艺人,不能随便上台的……而且就算能,人家也未必乐意呢……”李珍檬小声说。   然而高翔没理她,顾自往下说:“这么多届18班,就他这一届要啥有啥,成绩居然还过得去——便宜了他这实习班主任。”   “……那以前的18班呢?”   高翔看了她一眼:“要是只有一两届学生不行,垃圾班的帽子怎么会戴得这么稳?”   李珍檬不说话,扁扁嘴,准备继续跑步。   她转头一看,从校门的方向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子本身倒是十分气派,只是跟这学校的私家车平均水平一比,也不是特别起眼。   那轿车开到操场和教学楼区的岔路口,停下了。然后车门打开,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中年女人,一身宝蓝色套裙,粗高跟皮鞋,手里挽着一个小坤包。   她转身拉开后座的车门,探头进去说了几句,又一伸手,把后座上的人拉了出来。   操场离岔路口太远,李珍檬只能勉强看清两人的轮廓。被拉出来的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散着一头黑发,身上披了件的校服,下半身穿的是过膝袜和百褶裙,双腿纤细,大冬天还露出一环白嫩嫩的“绝对领域”,看上去像是刚从漫展买本回来。   ……等等。   李珍檬意识到了什么。   “这学生以前好像没见过,”高翔眯了眼睛说,“转学来的?”   然而短裙美少女看起来十分不情愿,她一下车,使劲挣开中年女人的手,就顾自朝教学楼大步走去了。   那女人又从车里拿出一个书包,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   ……错不了,这应该就是“那位同学”。   李珍檬马上摸出手机,打开班级群,“噼噼啪啪”地飞快敲字:我好像看到偶像小姐姐——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偶像小姐姐来上学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节课   “哆啦甜心”女子组合,半年前经由选秀节目选拔产生, 成员是8名活泼靓丽的青春少女, 年龄15-17周岁;虽然团队成立不久, 但很快就在竞争极其激烈的少女偶像圈内占有了一席之地。   接过代言, 上过综艺,出过单曲……几位成员还分别在几部热门网剧中客串露过脸,上个月开的见面会更是一券难求。   换句话说, 像这样的小姐姐,一般情况下,是要花了钱买了票排了队才能见到的。   甜甜甜桃子:真滴好可爱!以后天天都可以近距离看偶像小姐姐了![开心][开心]   微风泡泡:整个人的气质就跟其他女生不一样[难过]   钢铁白兔:腿长了不起[白眼]最讨厌高个子   元气小柠檬:……   【[钢铁白兔]撤回了一句消息】   时间是上午9点过半,大概是上第二节 课的时候。李珍檬刚停了一轮训练,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群,发现这些本应该在上课的人, 聊得比自习课还热闹。   ……哼,小孩子,多大点事都要咋咋呼呼, 大惊小怪, 李珍檬扁扁嘴,抹掉脸上的汗水和飞尘,切出去点开微博。   ——然后在搜索框里输入“蒋雨辰”, 搜索。   @蒋雨辰real-v:今天开始回归校园生活, 要好好努力啦[爱心]   ……哼, 小孩子, 多大点事都要发个微博, 李珍檬扁扁嘴,然后点开了这条微博的配图。   配图是一张在座位上的自拍,窗边的位置;冬日上午的阳光被窗棂切割,一片片落在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让她看上去像个半透明的瓷娃娃;画面上,她对着镜头半眯起眼,嘴角晕开笑意,牵动一个浅浅的酒窝;她手里握着一支小黄人的圆珠笔,姿势看似随意,其实正好和桌面上的笔记本组合成一个完美的角度,色彩活泼的圆珠笔更巧妙中和了校服死气沉沉的颜色——整张照片的构图配色无可挑剔,一看就是自拍满级的专业选手。   被虚化的背景里,依稀可以看到蒋雨辰旁边的位置空着,桌子上堆满了书,满是知性的学术氛围;桌板上贴着的小猪佩奇贴纸更增添了一分俏皮可爱……   ——等等,李珍檬眯了眯眼,小猪佩奇?   元气小柠檬:什么情况,我的位置给换了?   张彦明01:哦你知道了啊   元气小柠檬:我看到她微博发的照片了!是我的桌子!   张彦明01:其实对你的影响不大,主要是周亮的位置换到段响剑旁边去了   元气小柠檬:???   生鱼片:我也没想到大哥竟然这么硬派   布拉德汪:主要是蒋雨辰吧,原来少女偶像还真的有这种规定啊[流汗]   李珍檬完全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她二话不说点开班长的头像,直接盘问,这才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事情经过。   班长说,蒋雨辰刚来的时候,全班就段响剑旁边有空位,于是林落焰就准备把她的位置安排过去;没想到段响剑极力反对,宁死不从,说什么都不肯和女同学坐在一起。   ……他们整个门派都是这种风气?李珍檬想起林落焰拉住杨老师的时候,满脸的纠结为难。   不过,段响剑不愿意干的事……岂不是反而会让林落焰更开心?   张彦明:林老师一听他不同意,就训了他两句,没想到蒋雨辰自己说了,说公司有合约,不能在私下场合和异性接触过密什么的[流汗]她还说,要是被狗仔拍到和男生同框,对自己的形象也有影响   元气小柠檬:……她还有偶像包袱?   张彦明:总之她就和周亮换了个位置,换到你旁边来了   元气小柠檬:所以为什么是我?   张彦明:因为你们俩身高差不多,而且全班女生就你不在   元气小柠檬:……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只是李珍檬这个理论上距离偶像小姐姐最近,也是理论上全校第一个看到她的人,反而到现在都没见上偶像小姐姐本人。   这就有点不太高兴了,她还贡献了自己的桌子给她堆东西呢。   于是上午的训练结束后,李珍檬直接和高翔吱了一声,请了一小时的假,回教室去了。   时间是中午12点半,饭后血糖升高不宜动脑的时间段。教室里倒是比李珍檬以为的要安静一些,大致上和平时差不多:做作业的做作业,玩手机的玩手机,睡觉的睡觉,不在的不在……似乎对于偶像小姐姐的讨论热潮已经过去,大家都回到该干嘛干嘛的日常生活中了。   李珍檬又探头一望,视线透过窗户,准确地投向自己的位置,的旁边。   坐在那里的果然不是小结巴。   ——安静的长发少女面前摊着一本书,手里握着那支小黄人笔,正低着头“唰唰”写字;她不时微微皱眉,用手撩起耳边的碎发,又是一幅清新静美的画面。   哼。   李珍檬大咧咧地推门进去了。   “咦,李珍檬回来了?”“今天下午没训练?”“你终于被田径队开除了?”   李珍檬扁扁嘴,不理他们,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偶像小姐姐果然抬起头来朝她一望。   李珍檬也张大眼睛看她。   坐近了看,小姐姐本人比照片上更好看,更眼含秋水面若春花,酒窝甜得不得了,哪怕抿着嘴不说话,看上去都像在笑。   ——就是嘴角的妆底有点脱粉,还粘了几粒饼干碎屑。   “你是李珍檬?”蒋雨辰开口了,嘴边的饼干屑“扑簌簌”地掉下。   “你是蒋雨辰?”李珍檬回复道,伸手掸掉掉在桌上的碎饼干。   蒋雨辰立刻“哎呀”了一下:“他们说你去训练了,要下学期才回来,”说着她急急忙忙收拾起李珍檬桌上的课本,“所以我稍微随便了一下……我这就拿走,你等等啊。”   ……下学期,李珍檬皱了一下眉,瞥眼看了看旁边正在假装学习假装午睡假装玩手机的人们。   说话间蒋雨辰已经把她的桌面整理出来了。把那堆课本练习册搬开之后,李珍檬这才发现,原来照片背景上学术气氛浓厚的书本只是表象——书本后面堆满了零食。   各种零食,薯片饼干巧克力,软糖海苔爆米花。   怪不得背景要虚化。   “你东西……还挺多的。”李珍檬说。   “……是有点多,”蒋雨辰说,“主要助理不能跟着一起来,不然就交给她保管了。”   助理。   李珍檬不由想起另一个说话十分专业的人,只不过那个人的专业方向不太一样——他张口闭口的都是“师门”和“修炼”。   一顿收拾之后,桌子上还剩了一个小纸盒子,盒子上也印着几个小黄人,还用缎带打了个亮黄色的蝴蝶结。于是李珍檬随手拿起来,放回到蒋雨辰桌上。   “哦,这个是给你的,”蒋雨辰看见了,把纸盒子推回去,笑了笑说,“你拆了吧。”   “……给我的?”   “对呀,我想换座位就跟搬家一样,总要给邻居送点小礼物嘛。”   李珍檬一愣,转头四下看看,周围男女同学的桌上,书堆上,差不多都放着这么一个小盒子。   她心下微微有些高兴起来了——有可爱的女孩子送自己东西,谁不高兴呢?于是李珍檬拆开盒子上的缎带,发现里面是一包手工饼干。   拳头大的一包饼干,做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小猫小狗小兔子,从颜色来看,还有巧克力味和抹茶味。   “我自己做的,随便尝尝,”蒋雨辰说着,冲她一眨眼,压低声音,“给同桌的,特别大份。”   ——“李珍檬她在体训,不能吃高糖高脂肪的东西!”旁边有不识相的起哄道。   蒋雨辰一愣:“那你不能吃这个了……?”   “……偶尔吃一块,管他呢。”说着李珍檬直接伸手拿了一块小兔子,“咔嚓咔嚓”,十分香脆。   许久没有收到过这么可爱这么充满少女气息的礼物,李珍檬顿时就忘了换座位的事。尤其是一想到,做这块饼干的人,是那些宅男们花了钱买了票排了队才能见到的小姐姐……嘴里的小兔子就更好吃了。   一盒饼干都吃完的时候,李珍檬觉得蒋雨辰是个好人。   更让她开心的是,蒋雨辰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话多的好人。她吃饼干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问遍全班的花边八卦;期间前座的同学几次被吵得忍不住回头来看,两人立刻默契地闭了嘴写作业,假装无事发生。   太好了,李珍檬想,以后应该就不会有人说她“李珍檬你真烦”了。   就算要说,也是“李珍檬你怎么和蒋雨辰一样烦”。   反正李珍檬是这么想的。   “那你的比赛什么时候呀?”蒋雨辰又问了一句,在午自习快要下课的时候。   “快了快了,”李珍檬说,“下周……下下周吧,反正在晚会前——反正你上台表演的话,我肯定能来。”   旁边的人“哦”了一声,说了句“但是我不能上台,公司合约有规定……”。   跟她之前的话比起来,兴致并不高;李珍檬就把这个话题“哈哈”过去了。   说着她转头一看,蒋雨辰的作业本上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写;那支漂亮的小黄人圆珠笔压根连笔尖都没拧出来。   想想也是,她缺了大半学期的课,哪是刚来就会的。   于是李珍檬一挺胸:“你有什么不会做的题,尽管问我!不是我吹,这个班里……这个班里怕是没有比我成绩更好的了!”   非常严谨地加了一个“怕是”,假设的语气。   蒋雨辰一愣,抬起头来笑了笑。   “哦,这倒不用麻烦你了。”她说着把自己的课本随手一翻,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字迹——笔记和标注,不是画的小人。   “一直没来上课,我也很担心落下进度,”蒋雨辰说,“所以我把一学期的课都自学完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节课   天啦, 偶像明星成了同班同学, 这种校园小说里才有的梦幻情节, 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以上心情仅仅持续了三天,三天后,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不会再有连着三四节课的老师特别点名蒋雨辰上来做题, 小组长收作业收到她的本子也不会手抖掉地上了。   耳后刺青:楼下那几个班的人真烦,天天过来看热闹, 有什么好看的[抠鼻]   甜甜甜桃子:偶像小姐姐今天都不穿裙子了, 直接运动服马尾辫就来……[心碎]   钢铁白兔:倒是没化妆, 就涂了个润唇膏   微风泡泡:见人才打扮,同学不算人[涂指甲]   血之写轮眼:可是她不怕这么素面朝天的被偷拍吗?不是说会有狗仔?   生鱼片:说起来, 你们看到空间墙那个帖子没有,说蒋雨辰的   生鱼片:说她明明是个18线女团的人头背景板, 返校上学还弄得跟元春省亲似的……   耳后刺青:少说两句吧, 又不是只有你刷空间墙   生鱼片:[闭嘴]   血之写轮眼:那话说回来,咱们班文艺汇演的节目, 就靠蒋雨辰了?   张彦明01:不行啊,蒋雨辰说她不能上台,那样违反合约   张彦明01:大家积极一点![抓狂]   张彦明01:@圆圆朵朵你上次不是说要报名的嘛[可怜]   甜甜甜桃子:@圆圆朵朵是哪个小可爱啊[可爱]   ——当然没人回答, 大概不会有人回答了。   当前时间是下午3点, 体训生也正好在休息的课间。   李珍檬直接点开了“圆圆朵朵”的名字,头像上那朵小云白白软软的, 看上去更像棉花糖。   元气小柠檬:萧云你为什么不报名了?[疑问]   元气小柠檬:你怕掉马被认出来?   元气小柠檬:我不会告诉大家你的名字这么可爱的, 你就当做挺身而出再拯救一次世界吧   元气小柠檬:[疑问][疑问]   元气小柠檬:不在吗?不在我可就直接去找林老师给你报名了   圆圆朵朵:……   圆圆朵朵:你别, 我不想上台   圆圆朵朵:而且不是有专业的来了吗,我这半吊子就不班门弄斧了   元气小柠檬:蒋雨辰不能违反合约啊,要演出只有靠你了   圆圆朵朵:……不是,我的意思是   话题停顿了。李珍檬等着他往下说。然而一直等到上课铃响起,高翔来喊她训练,她的手指都停在home键上就要按下去了,那一边才终于来了新回复。   圆圆朵朵: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抠鼻]   圆圆朵朵:我上课了,你加油   ……那好吧。   下午的训练节奏没有之前那么凶猛残暴了,也许是因为距离运动会越来越近。但身体承受的压力渐渐放缓之后,心理压力却随之增加。李珍檬自诩是对压力感应迟钝的那一类人,几乎没怕过什么事,但这一次——她有些紧张。   这比赛及她原本没什么所谓,尽己所能地跑了便是;但现在……她会想到那个退了队的姑娘。   又一轮耐力训练结束后,差不多快到下午4点,李珍檬停下来喝了口水,远远望见操场边上站着一个深红色的人影,好像是夏巧。   不对,就是夏巧。   李珍檬放下水瓶就要过去招呼她,突然看到夏巧转了个身,朝旁边的高翔跑过去了。两人站着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起朝教学区走去。   李珍檬想起夏巧说的要退队的事,又觉得心上一沉。   ——“李珍檬!”   另一边有人喊了她一声,李珍檬转过身,看到蒋雨辰站在跑道那头,正朝她笑嘻嘻地招手。   果然和群里说的一样,偶像小姐姐今天穿了身普普通通的运动服,像身上套了个米袋,头发也是随便一扎,鼻梁上那副框架眼镜快比她脸还大了。   要不是她怀里抱了一堆五颜六色的零食饮料,李珍檬简直要认不出她来。   “你怎么不去上课?”李珍檬问,说着拆了一包薯片。   “哦,我跟老师说下午有练习,就早点溜出来了。”蒋雨辰说,说着嗦了一口奶茶。   虽然和新同桌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到两个小时,但李珍檬觉得,这位偶像小姐姐,在很多事上都和自己一拍即合。   比如对零食,不是,美食的鉴赏品味,还有针对老师的请假——沟通技巧。   于是现在,两个人就躲在操场看台后面,悠悠哉哉,吃吃喝喝,像两只躺在粮垛上拍肚皮的小老鼠。   “……不过你不用忌口吗,”李珍檬看看旁边这个一手奶茶一手蛋糕卷的人,“偶像小姐姐要控制体重的吧?”   蒋雨辰咽下嘴里的奶茶,又停了停,用前两天李珍檬的语气说——“管他呢。”   于是两个“管他呢”相视一笑,继续吃东西了。   虽然高翔迟迟没回来,但李珍檬还是心里有数,只吃了几块薯片就停下了。她看蒋雨辰时不时抬手看表,顺嘴问了句:“你不会真有练习吧?”   “……没有,我只是不想上课,都是自学完了的东西,再听一遍也是无聊。”蒋雨辰说。   虽然前面那个停顿有些可疑,但别人既然不想说,那就跳过吧。   于是李珍檬又问:“你们练习都练什么?”   蒋雨辰努努嘴:“声乐,舞蹈,形体……你看过选秀综艺吗?就是节目上那些东西——可能还没节目上好看,反正烦得要命。”   “懂懂懂,”体训生李珍檬连连点头,然而点完之后她又摇摇头,“那不能找你参加文艺汇演,真是太可惜了——专业练习课出来的,上台还不是秒杀普通女高中生。”   蒋雨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奶茶,然后开口:“不可惜,我唱歌不好听——说不定还没你好听。”   李珍檬当然没把她的话当真——毕竟,以自己的水平,完全可以和唐卿卿组成土拨鼠姐妹,尖叫出道。   但是她想起一个很好听的人来了。   “你见过我们班上的萧云了吗,他唱歌很厉害,妈妈还是声乐老师,”李珍檬说,“本来他都报名参加演出了,结果事到临头又害羞……说也说不动他。”   “不想去就不去呗,”蒋雨辰说,“不要逼人家。”   李珍檬想了想……说得也是。   最后一包海苔脆片也被蒋雨辰吃光了。李珍檬帮她把垃圾都收进塑料袋,然后把袋口打了个结,表示“散会”。   “耽误你训练了。”蒋雨辰说。   “不耽误不耽误,”李珍檬说,“欢迎耽误,谢谢耽误——”说完她措不及防地打了个饱嗝,引得对面的姑娘“哈哈”大笑,笑得她自己嘴边的碎屑“扑簌簌”落下。   教学楼的方向正好传来下课铃声——最后一节自习课也结束了,正式到了放学的时候。   蒋雨辰突然“哎呀”了一声:“刚才班上发了给家长的通知倡议书,要签名的,我忘记给你带来了。”   “没事没事,”李珍檬摆摆手,“这种东西又不着急,大不了我明天去教室自己签一个——我学得可像了。”   “那不行,”蒋雨辰说,“总归是我忘了,我再去一趟吧。”   说完她提起两人收拾的垃圾袋,转身就朝教学楼走去。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蒋雨辰的脚步一顿。   然后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原地向后转。   “怎么了?”她这套动作看得李珍檬有些奇怪。   “……突然有事,我得先走了,再见!”这是最后一句话,说完蒋雨辰提着那袋垃圾袋,像兔子一样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溜烟跑远了。   “……再见。”李珍檬冲她的背影挥挥手。   李珍檬一转头,看到之前陪蒋雨辰一起来的那个中年女人正朝这边过来。   还是一身套裙,高跟鞋,小坤包;这回比上次离得近些,李珍檬看到她脸上阴沉沉的怒气,仿佛头上顶着一块巨大的雷雨云。   她旁边还有一个同行的男人,个子不高头发不多,年纪似乎和她不相上下。   那女人一边走一边和男人说着些什么,嘴巴动得飞快。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本笔记本在不停地翻找。两人是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的,混在三五成群的放学的学生中间,转眼就要走到操场边上了。   ……这是蒋雨辰的父母?李珍檬不太敢确定。   那一男一女站在操场边上停下,四下里望了一望,没看见要找的人;女人又气势汹汹地说了几句,男人摸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便转身离开了。   高翔是训练时间快结束的时候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见谁瞪谁,见谁就给谁布置任务。李珍檬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借口教室里有东西要拿,申请提前走人。   “有东西要拿?”高翔眯了眼睛,“什么东西那么要紧?”   “……给家长的文件,”李珍檬急中生智地渲染了一下,“很重要的,一定要家长本人签字——我再不去,教室门就要锁了。”   高翔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会儿,点了点头。   于是李珍檬立刻一个转身,刚要开步,身后的人又叫住她。   “教学楼在那儿。”高翔指了指旁边。   ……好吧。   李珍檬只好真回去拿文件了。   时间是下午5点50分,除了个别动作比较慢的值日生,教室里的人都该走完了的时候。李珍檬顺着楼梯一步一蹿地上去,半路遇到17班的杨老师,双方进行了友好问候;同时杨老师表示,你们林老师真是拼,期中考之后天天都留得很晚才走。   “可能最近家里有人做饭,不用他赶回去吧。”李珍檬顺口一说。   ——等她意识到这话的问题在哪儿,以及杨老师听见之后为什么脸色一变的时候,对方的脚步声早就已经远去了。   李珍檬挠了挠脸——应该不是自己的错吧?   然后她继续上楼,爬到自家教室那一楼拐角的时候,看见林落焰从走廊那一边过来了。   “李珍檬?”林落焰招呼了她一声,“你看见蒋雨辰了吗?”   “……没有。”最近半小时内没有。   林落焰点点头,又转向她:“那你这么晚还来教室干嘛?”   “我来拿那份给家长的文件,”李珍檬说,“教室门还开着吧?”   林落焰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18班教室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从窗外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桌椅。李珍檬走到门口,发现门没全关上,只是虚掩着,还留了一条小缝。   于是她便伸手去推。   ——有一阵歌声从那道门缝里飘出来了。   声音很小,但灵动又轻快,像落在地上蹦跳的玻璃球。   李珍檬把门轻轻一推,往门缝里望去,看见萧云站在讲台前,仰着头挺着胸,那些跃动的旋律便是从他唇间流淌而出的。   他的表情宁静又沉醉,仿佛一株月光下的水仙。他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脑中的舞台却有满座的听众,有鲜花和掌声;灯光只聚集在他一人身上,所有人都只看着他,只听着他,全世界只剩下他的歌声。   李珍檬抿住了要说的话,轻轻退了一步,不敢打扰。   然而跟她一起来的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   ——“萧云?”林落焰毫不犹豫地出声道,“原来你会唱歌?”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节课   这是李珍檬第二次看见, 有人的脸色能在一秒之内“唰”地一片惨白, 速度堪比美颜app。   紧跟着的下一秒, 他的脸又缓慢而浓烈地红了起来,从脖子根到耳朵尖,像往烧滚了的开水里倒了一瓶红颜料。   萧云在原地怔了两秒, “唰”地从讲台上蹿下,一溜烟跑向自己的座位, 再快一点就能快出残影。   然而直男并不懂这之中的心情变化。林落焰直接推门走进教室, 几步追上他, 把他拦在课桌前:“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萧云你还会唱歌——还唱得那么好。”   你再说下去, 他还能给你表演原地爆炸,李珍檬想。   “这也太厉害了吧, ”林落焰说, 两眼亮得发光,“这……这简直是天籁之音啊, 你平时怎么这么低调?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有这个特长!”   他就站在萧云面前夸得停不下来,成语一个接一个地排队往外蹦:喜出望外,惊为天人, 非同凡响, 绕梁不绝……要不是跟前那个脸红得像一锅铁水的人出声打断,林落焰怕是能当场背完成语大全。   “没有没有……我就……随便……其实……”萧云的视线直直地戳在地上, 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   “太好了, ”林落焰一拍掌, “本来我还在想,天降奇兵也不行了,我们班的文艺汇演怕不是要交白卷——没想到还有你这个后招!那就交给你了!”   萧云几乎是立刻就接上他的话:“我不行!”   林落焰一愣:“为什么?你挺行的呀。”   萧云的脸憋得通红,好像戳一针下去就能飙出血来。   “我……我真的不行,我不能上台……”他低了头,只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林落焰问不出话,又转向李珍檬;李珍檬一摊手——她也不比他知道得更多。   “你唱得确实挺好的呀,”李珍檬也跟着走进教室,“不过要是真的不愿意……那要不也算了吧?”   后半句话是说给林落焰听的;然而听见的那人皱了眉头,脸色一沉。   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明白,但也没有开口再问。   “……不好听,我只是随便哼着玩的,上不了台面。”萧云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   既然本人这么坚决,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李珍檬走去自己座位上,掀开桌板,那份要签字的文件果然被塞在里面。她就随手一扯,折好了揣进兜里,然后又转头看了看萧云。   还是红彤彤的。   李珍檬扁扁嘴,抬头朝讲台一望。   虽然口口声声说是随便哼着玩的,但他还特地趁着教室里没人,站在讲台上开演唱会——   李珍檬突然看到讲台上放着个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是一只手机,放在一个小巧的拍摄架上,张扬的大红色手机壳上有一朵白色的小云彩——一眼就知道是谁的。   虽然屏幕黑了,但前摄像头正对着讲台。   李珍檬摇头叹气:不但偷偷开演唱会,还拿手机录下来——   等等。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回头,看到林落焰还在试图劝说萧云。   “我觉得别说在这个班,怕是整个年段——不,在整个学校,你的歌声都算是相当有特色的了,”林落焰说,“你尽管自信一点,哪怕是吹牛都行——要换了是我,我有这么厉害的技能,那可是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确实是他会干出来的事,李珍檬皱着眉头点点头。   并且毫无疑问会是“气死师弟”的一部分。   被他这么安慰了几句,萧云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眼神也变得轻盈了。他抬了头,低低地望向林落焰:“……真的?”   “真的啊,”林落焰点点头,“我反而不太理解,为什么你这么看轻自己?谦虚是好事,但你也得对自己的水平有个正确的认知吧?”   说着他突然转向李珍檬:“不信你让李珍檬唱个歌来听听——肯定没你好听。”   李珍檬转过脸,朝着黑板翻了个白眼。   萧云倒是没在意这个。只是他又皱了眉头,眼神一沉:“我妈妈是专业的声乐老师……她总说我还差得远……”   “你妈妈又不是你的观众,文艺汇演也不是比赛,”林落焰说,“你尽管放心,文艺汇演的时候,台下坐着的那些人绝对不比你妈妈专业——他们觉得好听就行了,你不需要让你妈妈满意。”   ……文艺汇演的时候,台下也是有音乐老师的。李珍檬闭紧了嘴,忍住当场拆台的冲动。   这番话似乎起效了。萧云的眉头皱起又松开,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在空气里来回画了无数个圈圈……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就试试吧。”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肯定。   林落焰扬眉一笑,说了句“那我去拿表格来,你填着看看”,马上转身出了教室。   萧云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褪下了,重新回到往日的8分美少年状态。他抬眼朝旁边一看,好像突然发现李珍檬似的“啊”了一声:“……你怎么还在?”   李珍檬望了他一眼,拿起讲台上的手机,朝他轻轻一晃。   “……是我的,”萧云说着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手机,亮屏看了一眼,揣回兜里,“刚才忘了拿了,谢谢你提醒我。”   “所以空间墙那个帖子……是你投稿的。”李珍檬说。   “啪嗒”,兜里的手机滑落了。   “……什么空间墙的帖子,”萧云转过脸,不去看她,“我……我投稿过好几个帖子……上个月丢了书还去发过寻物启事……你说的是哪个?”   “专楼,给高一(18)班的林老师盖个楼,”李珍檬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用少儿节目主持人的语气,“爱心——爱心——”   这帖子只置顶了一周,现在早就撤下了;但因为内容实在离奇,所以李珍檬印象深刻。   “那段视频的拍摄视角也是在讲台正前方,半身像清清楚楚。我开始还以为是那天来听课的老师拍的,但来的是一群大叔阿姨,谁会干这种事,”李珍檬说,“也不可能是台下坐着的同学,毕竟公开课上掏出手机来举着,多显眼啊——何况画面非常稳定,不可能是手持拍摄的。”   说着她拿起讲台上那个小支架,往萧云面前一凑——对方的脸又红了,通红通红,比他的手机壳还红。   “你知道这个角度正好能拍到讲台上的人的特写,因为你自己就在这儿自录过,到时候拿本书什么的遮着就行了,”李珍檬说,“我也是没想到,林老师除了迷妹……原来还有迷弟啊。”   还是个……审美随爱豆的迷弟。李珍檬想起那堆花里胡哨的滤镜,还有照片下黏糊糊的鸡汤台词。   教室里安静了。   如果有声音,也只能是两人之中的某个人,因为脸红到极致,而导致面部毛细血管爆裂的声音。   “噼噼啪啪”。   萧云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使劲一点头,比他刚才决定上台演出更坚决。   “是,我很佩服林老师……也很羡慕他。”萧云说,看着地板说的。   “……羡慕?”   “我成不了他那么有自信的人……临危不乱,随机应变……不管哪一点我都很羡慕……”看着地板的补充。   李珍檬本来是想打趣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地招认了——还顺便吹了一下林落焰。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光说“临危不乱”这回事……林落焰确实十分优秀。   不管这究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后的淡定自若,还是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的单纯耿直。   “手机我不是故意放在那的……那天早上我也来早了,想偷偷录个歌,没想到因为有公开课,教室里很快就来人了……”萧云说,“我就没来得及拿走……”   然后手机就自动录下了之后的一节课。   “我真的很羡慕林老师……我要是有他半分厉害……”萧云的话头停下了。   “不过,我只投稿了那段录像,”他突然想起来似的换了个话题,“照片什么的不是我弄的。”   “……啊?”   “我才没那么闲,偷拍还弄一堆滤镜,还配那么多老土的话,”萧云耸了耸鼻子,“我猜投稿的人不止我一个……所以空间墙才汇总起来,弄了个专楼吧。”   李珍檬皱了皱眉——看来林落焰还真是有迷妹后援会了?   有脚步声从走廊外响起,然后教室门被推开,林落焰拿了表格回来了。   “我看了看表格,这个是要把具体节目名称一起报上去的,”林落焰说,“要不萧云你再准备一下,也顺便考虑考虑要不要参加,然后再——”   “好的,”萧云用力点了头说,“我回家选一下具体曲目,明天报给你吧。”   高一(18)班参加文艺汇演的节目定下来了,萧云同学的独唱,全班一起挑的。   全班听他唱了五六首歌之后,最终敲定了一首经典外文歌曲的中译版;虽然李珍檬当时不幸不在现场,不过听蒋雨辰说,萧云唱完这首歌之后,男生沉默了,女生流泪了。   班长顶着一张[可怜]的脸表示,你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   还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发表评论:虽然不知道圆圆朵朵是谁,不过看看萧云这样子,咱们班能打的还挺多的嘛。   “我觉得唱得挺好的,反正比我好,”蒋雨辰说着,吸溜了一口果冻,“他还让我给他指导指导,提提意见——我哪提得出什么意见,让我60分指导80分?”   “他就是没自信,”李珍檬说,“你夸他就行了。”   时间是周五下午5点15分,有人应该在训练,有人应该在自习,但这些人们纷纷给自己提前放学,躲在操场看台后开起了零食会议。   “我当然夸了,别的不会,夸人我还不会嘛,见都见过这么多了,”蒋雨辰说,“何况他是真的好,那夸起来还不是随口就来。”   说得也是……李珍檬想,偶像小姐姐应该是见多了粉丝的彩虹屁,有样学样都行。   “你什么时候比赛,林老师说到时候组织我们去看。”蒋雨辰又问。   运动会在下周一,李珍檬的项目在周二,总之过完这个周末就要上场。   李珍檬砸吧砸吧嘴:“还有四天……”   “紧张吗?”   “紧张死了。”   蒋雨辰眼珠子转了转:“那怎么办?要不……去哪儿玩一会儿?”   时近傍晚,附近的居民区里已经飘来一阵阵饭菜香。李珍檬想起自己许久未见的红烧肉,烤鸡翅,糖醋排骨……   “我想去小吃街……”李珍檬说,“我们去小吃街吧。”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节课   于是李珍檬就驾着自己的电驴,载蒋雨辰去小吃街了。   人来车往的小马路, 冬日傍晚被路灯映亮的昏黄色天空, 小车后座上紧搂着自己腰的美丽少女, 还有她说话时吹在自己脸上的甜软气息……这画面过于美好梦幻, 让李珍檬有种自己置身某段小清新mv的感觉。   就连路边小商店里闹哄哄的爆款歌曲,此时听来都格外浪漫。   可惜市区太小, 小吃街太近, 电驴“嘟嘟嘟”了没一会儿,就到目的地了。   李珍檬在人行道边停完了车, 转头看到蒋雨辰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马路口。她面前有行人来去经过,不时有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朝她打量张望。   李珍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位小姐姐似乎还有个身份是偶像艺人。   “……偶像小姐姐你这么大咧咧地上街, 没关系吗?”虽然这话已经有些马后炮了。   蒋雨辰转过头来朝她一望,咧嘴笑了笑:“所以你看看你,多大的面子,让我亲自出来陪你吃东西。”   说完她不管李珍檬,直接带头朝前走。   “你就别在意我了, ”蒋雨辰又补充了一句, “哪儿就真有那么多狗仔呢。”   “就是说还是有的咯?”   “有是有,”蒋雨辰边走边说,“不止狗仔, 还有丧心病狂的私生饭, 还有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跟踪狂……还有脑子烧坏了, 非说你是他老婆,机场落地的时候突然冲出来拉人的死变/态……”   “……这么吓人?”   蒋雨辰停了停,又说:“不过现在还行,而且……”   “而且”后面的内容不知是说得太轻,还是她压根就没说,总之李珍檬没有听见,但她也没往细处想。她跟着蒋雨辰一起走进小吃街,然后——   然后看着“陪她来”的这一位,从街头第一摊开始,一家不漏地依次买去,仿佛签到。   逛吃逛吃,能吃就吃,吃不下打包。   李珍檬的本意只是赛前减压,意思意思解个馋就得了,毕竟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然而两人下车半小时后,自己早已吃饱,身边这位“陪同前往”的偶像小姐姐,没有半点要停手的意思。   “那边有棉花糖,彩虹的,我想去看看。”蒋雨辰说。   “……去吧去吧,”李珍檬说,“这儿我帮你守着,锅盔好了就来找你。”   于是蒋雨辰“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到斜对面的小摊前去了。   她手里提了满把的小袋子,里面是从各个摊头打包来的小吃。   李珍檬站在锅盔炉子前,看着她挤进棉花糖的队伍里,回头叹了口气。   她又朝左右随便一看——两人已经几乎逛完了整条小街,等蒋雨辰买了糖回来,就差不多能达成全通成就。   ……就有这么喜欢吃吗?李珍檬想起蒋雨辰来这儿之前,在教室里也好,在操场上也好,几乎就没停过嘴。   她是属于死吃不胖的那种天选之子……?   “锅盔好了,趁热吃。”卖锅盔的小伙子把锅盔拿油纸一包,伸手递给李珍檬。   李珍檬想了想:“打包吧,我估计她也吃不下了。”   说着她转头去找蒋雨辰,然而对方已经挤进人群,一时半会儿望不见了。   李珍檬又叹了口气。   她刚要转回头,视线一瞥,不巧和小马路拐角的一人对上了眼神。   对方眯了眯眼。   李珍檬仿佛听到调整焦距时镜头伸缩的“吱吱”声。   “李珍檬?”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让她听见。   掐指一算,今天周五,确实是这位小老板替妈妈出摊的日子;于是李珍檬点点头:“大哥好。”   然后她提着刚拿到的锅盔,走过去和段响剑打招呼。   可能是还没到高峰期,这会儿烧烤摊前几乎没什么人,小老板自己也一脸兴致缺缺,快打瞌睡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铲刀,朝李珍檬一望:“又来小吃街跑步?”   “……没有,赛前减压,”李珍檬说,“下周就要比赛了,今天过来找点乐子。”   段响剑又皱了眉:“多大的小姑娘,都会说‘找乐子’了。”   “我们花季少女眼中的找乐子就是寻找快乐,是很单纯的娱乐活动,跟你们这些油腻中老年人的想法不一样。”李珍檬说。   “……行吧,”面前这15岁的中老年人看看她,又拿起铲刀,“既然是赛前减压,那我请你吧。”   “我要吃肉,”李珍檬说,“里脊,三串。”   “只请一串,多了给钱。”   “……哦,谢谢大哥。”李珍檬说着转过身,又朝棉花糖的摊位望去。   刚才的队伍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卖糖的大叔趁着客人少,正在收拾锅子;但李珍檬还是没看见偶像小姐姐……她又去哪儿买吃的了?   “你自己过来的?”段响剑突然说了一句。   “没,我和蒋雨辰一起来的,”李珍檬说,“她也是个吃货,刚刚一路嘴巴都没停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说着她又有些不放心起来。半小时前蒋雨辰说过的那些事,按不下去地在脑中浮浮沉沉。   丧心病狂的私生饭,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跟踪狂,会半路冲出来拉人的变/态……   应该不会吧?   李珍檬又皱了眉头,朝前走了两步,伸长脖子使劲张望;但还是没找到她要找的人。   “你看什么呢,”段响剑说,“人不见了?”   “……蒋雨辰刚才说去买棉花糖……”   话音刚落,李珍檬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从不远处传来的;她下意识地循声转头一看——   三五十米外,一辆黑色轿车正好关上车门。   窗玻璃反着光,看不清车里的人;李珍檬刚有些不太确定地眯起眼睛,下一秒,车窗震动了两下,好像有人握着拳头,求救似的砸那玻璃。   好像有人远远地叫她的名字。   黑色轿车开走了。   也许是多心,但李珍檬有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在原地犹豫两秒之后,李珍檬立刻追了上去。   应该不是,希望不是……李珍檬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拿出手机打蒋雨辰的电话。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电话已关机。   与此同时,那辆车已经开上了大马路。李珍檬追着跑上去,借着两旁刚刚亮起的路灯,她看到后车窗里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马尾辫,校服。   不知道是不是……但最好别是。   李珍檬加快了速度,没命地追赶。然而那辆黑色轿车已经汇入高峰期的车流;眼看距离越拉越大,它就要消失在路口拐角——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转成了红灯,一整列车龙都被拦在白线之后。   李珍檬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刹住脚步,转身跑回小吃街去取自己的小电驴。她刚刚打开车锁,正要骑上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段响剑的声音。   “怎么了,”段响剑说,“蒋雨辰出什么事了?”   李珍檬转头一看,他从摊位上跑了出来,围裙和一次性手套都脱了,那把“竖笛”倒是不离身地带着。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看起来不太好,”李珍檬顾不上详细解释,“我现在要追上去看看。”   说完她抬腿跨上电驴。   然而车把被人握住了。   “那我也去吧。”段响剑说。   “那你的摊——”话没说完,想想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摊了,于是李珍檬话头一转,“那你坐我后面。”   段响剑措不及防地眉头一皱。   “想什么呢,”李珍檬瞪了他一眼,“没时间了,你想怎么追?在这儿飞檐走壁?”   段响剑挣扎了半秒,也跟着坐上电驴后座。他的双手朝后撑住身体,与前面的人尽可能地保持距离。   ……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老顽固,李珍檬翻了个白眼。然后她说了句“抓稳”,立刻发动车子,调转车头,马力全开地朝那辆车冲去。   ——运气很好,刚刚开上马路,李珍檬就看到那辆车夹在长长长长的车队里,看样子是被卡了第二次红灯。高峰期的车流,哪有那么容易说走就走。   但红灯的倒计时已经开始,它也停不了多久。   “你快给你师兄打个电话,”李珍檬一边开车一边说,“万一有什么情况,他也能过来帮忙。”   后面的段响剑嘟囔了句什么,听不清。   “保险起见,随时准备报警,”李珍檬继续飞快地说道,“我担心她可能是被什么疯狂粉丝掳走了。”   红灯还有3秒,而前面的车还在50米开外。李珍檬只恨电驴不争气——本来已经开不快,现在还载了个人,更是不比跑步快上多少。   还有2秒,黑色轿车的停车灯灭了。   1秒,前面的车子发动了。   ——时间到,信号灯转成绿色,车龙开始朝前蠕动。李珍檬气得一路大叫,小电驴却还是“嘟嘟嘟”的不紧不慢,气定神闲。   她眼睁睁地看着黑色轿车开出白线,拐了个弯,扬长而去。   “这里有没有什么近路?!”李珍檬大声问后面的人。   段响剑指了个方向,李珍檬二话不说直接转了车头,朝那条小巷冲了过去。   小电驴昨天才充的电……希望它顶住!   这巷子又窄又暗,只能借着外面的路灯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李珍檬几乎是抓瞎地冲进巷子里,她只能感觉到轮子不停地碾过什么高高低低的东西,车子磕磕绊绊地震个不停,仿佛开过一条鳄鱼的背脊。   “他们是往西大街过去的,”段响剑在后面说,“出了巷口,你往右拐,可以绕过一大圈近路。”   “你确定?这一带我一点都不熟悉,全靠你指路了!”李珍檬说,“你给你师兄打电话没有?!”   这话刚说完,突然有什么发亮的东西从旁边矮墙上跃下,带起“哐当”一声震响。   李珍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猛地一看,那发亮的是一对猫眼。   ——有一只小猫正好落在自己前面的路上,分分钟就要被车轮碾过。   李珍檬赶紧一个急刹车,然而轮子一滑,整辆车子被惯性带着朝前翻了出去。小巷里顿时“稀里哗啦”地响成一片。   这动静响了足足三秒才停下,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   不知道多久的停顿之后,痛觉比视觉更先一步传达到大脑。李珍檬只觉得从腰到肩都痛极了,像被什么东西割了长长一刀;巷子里还是黑漆漆的,她只能勉强看到头顶狭窄的天幕,和云层之上黯淡的碎星。   自己好像是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摔倒在地……李珍檬费力地转头看看,小电驴横在巷子角落,估计是跑不了了。   胳膊和肩膀都痛得要死,李珍檬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赶紧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开口喊了一声:“段响剑,你人呢?”   “你没事吧?”不远处传来段响剑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落地声,他从什么地方跳了下来。   也许是翻车的一瞬间,他眼疾手快地脱身避开了。   “……可能有事,”李珍檬咬着牙说,她整个脑袋都在响,“你先别管我,去追那辆车!”   “那你怎么办?”段响剑朝她走过来,地面上发出砖块石头被踩踏的“沙沙”声。   “我自己能打120啊……”李珍檬说着,努力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你快去追!这里人少……你尽管飞檐走壁吧!”   这话她只是随口说来抖机灵的,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么说完之后,面前的男生静默了一秒——然后转身蹬地,借了力一跃而起,一步踏在旁边低矮的屋檐上   这一带都是老平房,那屋檐是破破烂烂的塑料瓦,但被段响剑这么一踩,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又是轻轻一跃,跳上更高的房顶,然后一阵风似的朝前跑去了。   他的身影安静地消失在夜幕中,就像一滴墨汁融于清水。   李珍檬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看,还真是有点帅呢,剑修。   感叹完之后,李珍檬用暂时没事的那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林落焰或者救护车,总之先叫个人来——理智是这么考虑的,然而这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只剩了自己之后,李珍檬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疼,眼睛越来越湿。她使劲吸了一口气想憋住眼泪,没用,反而“哇”地哭了出来。   ——“喵呜”。   冷不丁的猫叫声。   李珍檬挂着满脸的泪水转头一望,是刚才那只小猫。   她用手机照了照,才看清这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脖子上系着丝绦,佩了一块小巧的玉坠——看样子,也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都怪你,走路不看路……痛死我了!”李珍檬哼哼唧唧抽着气说。   小猫又“喵呜”了一声。   李珍檬看了它一眼,抹了眼泪,回过头要继续翻林落焰的号码。   她的眼角余光里突然瞥到墙头有什么东西在晃。   ——是一个花盆,也许是刚刚被段响剑碰歪了,现在它晃悠晃悠地就要摔下来。   花盆之下正对着的就是那只小奶牛猫。   没有思考的时间,李珍檬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把猫搂进怀里,然后猛地朝旁边一闪——   “哗啦——”花盆挨着她砸了下来,摔得粉粉碎。   猫没有事,安然无恙。   然而抱着猫的人不巧一头撞上了墙壁,“咚”的一声之后,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脑海中的思维都碎成了单字,她没法连贯地思考了。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她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也许是刚刚走开的那人回来了……管他呢。   李珍檬两眼一闭,世界黑了。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节课   带着头痛的记忆到撞上水泥墙就戛然而止,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李珍檬只听到身边一片吵闹:妈妈的声音, 爸爸的声音,还有好几个陌生人, 絮絮叨叨地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而自己似乎躺在床上。   她想睁眼去看,然而脑袋疼得不行,隔着眼皮只能感觉到一片白茫茫的灯光;她想问问蒋雨辰怎样了, 但除了哼哼,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听见一个男人说——“那就住院观察吧”。   住院观察……?   李珍檬本能地要跳起来喊“我不住院!”,然而她才想动这么一动, 从手指到肩膀就痛得要命。然后有人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有人替自己掖好被子——然后她的意识就被睡意淹没了。   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上午。李珍檬望望头顶陌生的天花板, 视线顺着房间的边角扫了一轮,确认了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痛, 仿佛在梦里滚了一夜的钉板。李珍檬又试着抬抬胳膊——差点疼哭,放弃。   她再次整理了一下昏沉的大脑:这是医院, 自己受伤了。   李珍檬同学的上一次住院经历,是在15年前,和妈妈一起的。   ——“真当吓死人了, 下周要比赛了,你还突然闹出这么个事来。”妈妈说。   ——“幸亏你们班那个姓段的男同学刚好路过, 要不然你在那种黑咕隆咚的地方摔晕了, 大冬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办。”爸爸说。   李珍檬看到了自己的病历:轻微脑震荡, 左肩轻微脱臼, 身上多处擦伤,软组织挫伤……长长长长的一排字,虽然单独拎出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全部凑到一起之后,她就被判了一个住院5天的有期徒刑。   住院5天,等她被放出来,都是月底了。   李珍檬忍着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头痛,和爸爸妈妈絮絮叨叨的盘问,费力地想起昨天的事。   小巷,翻车,猫咪……还有蒋雨辰。   “蒋雨辰呢!”李珍檬猛地回忆起来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蒋雨辰?你们班那个大明星?”妈妈说,“她昨晚来过电话啦,问你伤势怎么样——说话甜得来,还超级有礼貌的。”   李珍檬一愣,马上要了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话记录——   两通来自蒋雨辰的电话,12小时前,和16小时前。   ……这么说来,她是没事了?   昨天这一趟折腾,完全是自己多心……?   这一跤是白摔了……?   李珍檬还没来得及发条信息过去问问具体情况,手机又被没收,她自己也被强行按回到病床上,盖好被子,手里塞进一杯热乎乎的麦片。   “现在好了,比赛也不能参加了,”妈妈说,“你就安心躺着,好好休息吧——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   后半句小声。   这番话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乎每天都要听到:妈妈说的,爸爸说的,高翔打来电话说的……在李珍檬住院期间,市运会热热闹闹地召开,又热热闹闹地结束——夏巧拿到了高一女子800米金牌,和1500米银牌。   “你真是气死我了,辛辛苦苦训练了一个月,结果比赛前特地跑去小吃街,摔断自己的手。”高翔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说。   “……手没断。”   “你闭嘴!还好夏巧争气——也还好我当初死活把她劝住,没让她退队!”   ……那可真是要恭喜她,李珍檬扁扁嘴。   代课班主任也来电话慰问了,倒是没说这些扫兴的话,但他说——“你怎么会跟响剑混一块儿去的?”   困惑又微妙,并且有些令人不快的语气。   “林老师,蒋雨辰怎么样了?”李珍檬直接问他,“段响剑有没有告诉你那天的事?”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3天,她都要刑满释放了。   “那天的事?”林落焰反问了一句,“响剑只跟我说,他收摊回家的时候看到你的车子倒在巷口,过去一看,你摔晕了,然后他帮你叫了救护车……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部分内容,跟李珍檬从爸爸妈妈口中听说的经过一样。   “难道你摔跤还和蒋雨辰有什么关系?”林落焰追问道。   李珍檬想了想:“她跟我一起去小吃街的……后来走散了,可能是先回去了吧。”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谁也没有再提。   挂了电话之后,李珍檬马上给蒋雨辰发去信息。小偶像回复了一张不知是为难还是尴尬的表情,然后简短地说了一句——“那天是我家里人来接我回去,没能及时告诉你,不好意思”。   紧接着的第二句:谢谢你关心我。   简单至极的两句话,但李珍檬竟然有些看不明白。   蒋雨辰被突然而然地拉进车里,好像还拍着窗户喊她名字。   她打她的电话,先是打不通,然后又关机。   ——这是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元气小柠檬:我还以为你遇上坏人了[流汗][流汗]   发完这一句,护士来催她吃药,于是李珍檬把手机放下了。   再次拿起的时候,屏幕上只留下“小雨滴答撤回了一条信息”。   元气小柠檬:?   小雨滴答:等你回来再跟你说[难过]   小雨滴答:谢谢你   住院的第四天,病房里来了几拨亲戚朋友。阿姨姑妈们又是拍拍手又是拍拍头,说怎么不小心,你看看现在这样子,你爸爸妈妈多心疼啊;叔叔伯伯们大手一挥,说比赛没去就没去吧,身体健康好好学习才最重要。   下午的时候,林落焰带着几个班上的同学也来了,倒是没说这些轻飘飘的套话——然而是带着课本和练习册来的,这就令人不太愉快了。   李珍檬一边和他们打哈哈,一边点了点人头——蒋雨辰不在,段响剑也不在。她倒是看到了人群中被高个子淹没的唐卿卿——然后钢铁小白兔走过来,给李珍檬床头放了个果篮,很小很精巧,大概是她自己包装的。   “你就快出院了吧,”林落焰说,“正好赶上文艺汇演,到时候一起来看节目。”   “萧云呢,”李珍檬想起这事来了,“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验收过了,唱得不错。”人群里一个男生说道。   “17班16班的节目我们也去看过了——差得远,”另一个女生说,“这一把,稳了。”   李珍檬“哈哈”一笑:“那肯定稳呀。”   班上的人待了十来分钟就走了,病房里再度安静下来。李珍檬试着把身子朝床背上轻轻靠了靠——疼,骨头上长了刺似的疼。   休息了这么些天,脑震荡她倒是感觉不出来了,但腿,手,胳膊肘,肩膀……这些地方都是被结结实实伤到的,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   她撩起袖子看过,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斑点狗。   不知到时候能不能拿这个当理由,不做作业……李珍檬立刻往积极乐观的角度考虑问题,把劣势变为优势。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然后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优雅又得体的节奏。   时间是周二下午3点,正常工作日的午后。   李珍檬一时想不到这时候还有谁回来,于是出声问了句:“谁呀?”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清丽而和善的脸。   “李小姐,”门口的女性朝她笑了笑,“我姓许,前两天我家的猫咪给你添麻烦了。”   猫咪?李珍檬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原来那是你家的猫?”   门口的女性走了进来。她大约二十六七岁,妆容淡雅,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做工考究的米白色大衣;长发刚刚及肩,发尾烫成蓬松的弧度,衬得下巴尖尖,容貌姣好。   她把手里的花束在床头柜上放下的时候,李珍檬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布灵布灵得很,像一大块冰糖。   富太太?李珍檬不由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对方抿嘴朝她一笑。   “那……小猫没事吧?”李珍檬说,“它回家了?”   她连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都不记得,当然也不知道那只奶牛色的小花猫后来怎样了。不过想想它总比自己聪明,不会吃亏。   “她回来了,”许太太说,“我先生说要好好谢谢你,还要跟你道个歉——他本来也要一起来的,但他眼睛不方便,人也有点内向……所以这任务就交给我了。”   说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放在李珍檬的枕边。   “……不用这么客气吧,”李珍檬说,“本来也就是随手的事……”   许太太又笑了笑:“那猫是我们家的祖……宗小宝贝,平时在家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还是天天闲不住,非要出去玩——没想到这一次,连累着把你给弄伤了。”   李珍檬想起小猫脖子上的丝绦和玉坠——确实像是在富贵人家得宠的心肝。   “没关系的啊,是我自己不小心,”李珍檬说,“你们也太客气了。”   许太太的视线朝那个锦盒一望:“这是我家祖奶奶特地给你做的,她可最心疼那只小东西了——老人家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招福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她又从伸手探进大衣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   “这是我先生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寻常的跌打损伤,一抹就好,”提到“我先生”的时候,许太太笑眯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你就当被骗了,暂且用着吧。”   她把那个小瓶子放到李珍檬手里,又安慰她几句,就离开了。   许太太走了之后,病房里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像是线香熏香之类的味道。李珍檬打开那个锦盒,里面是一串手链,净白无瑕的玉珠用五色丝编成一束;她拿起来在自己腕上比了比,不多不少,正好一环。   好看倒是好看……可惜上学不能戴,李珍檬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许太太,怎么知道是她救了小猫?   还知道她住在这间病房?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节课   元气小柠檬:大家好!   元气小柠檬:我出院了!明天就回学校!   生鱼片:你是谁?   元气小柠檬:……   微风泡泡:有点眼熟, 是我们班的吗   钢铁白兔:不知道, 没印象了   布拉德汪:新同学把群名改成姓名+学号让大家认识认识, 我们这里都是熟人了不需要改   元气小柠檬:……?   甜甜甜桃子:好啦你们不要欺负人家[左哼哼]   甜甜甜桃子: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可爱]   元气小柠檬:[鄙视]   天道酬勤:李珍檬刚出院, 就别开这种玩笑了吧   元气小柠檬:就是!   天道酬勤:李珍檬你身体好了吗   元气小柠檬:好了!   天道酬勤:那你明天到教室以后记得把这几天的作业交一下   元气小柠檬:……   李珍檬默默地退出扣扣,暂时下线。   时间是周三晚上8点, 刚从医院回来吃了顿饱饭洗了个好澡,香喷喷懒洋洋的时间段。李珍檬坐在床上,穿着睡衣靠着软垫,享受来之不易的偷懒赦免权。   至少今晚,妈妈不会因为她“坐得跟只虾似的”而凶她。   退出扣扣之后,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所事事地晃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想点的。她又打开微博, 时间线“嘟噜——”一声刷新了, 刷出来的信息眼花缭乱热热闹闹,然而她一直拉到底, 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自从她住院之后, 偶像小姐姐的微博就只更新了一次,还是转发团队里另一个姑娘的生日祝福, 一颗爱心一个蛋糕,其他什么都没说。   李珍檬有点不太高兴——就在出事前两天, 蒋雨辰还把两人的饮料杯子摆在一起,拍了张照发到微博上, 配文“和同桌小姑娘的下午茶”。   她可是“同桌小姑娘”呢。   不过又想想, 听说她们偶像艺人的微博都是要工作室把关的, 工作室准发的才能发,怎么可能什么鸡毛蒜皮都往上写;而自己也不过是她的80万粉丝之一……   她这个“同桌小姑娘”,可是为了她出了车祸,还耽误了比赛,怎么能是“鸡毛蒜皮”?   李珍檬又不太高兴起来了。   ……但话又说回来,车祸是自己不小心,怪不到人家头上。   要追那辆车也是自己的意愿,不能推卸责任……   李珍檬努力再次说服自己,同时点开视频app,准备看一集动画片来开心开心。   ——[剑在匣中]发来了一条消息   剑在匣中:你出院了?   元气小柠檬:出院了[抠鼻]   剑在匣中:伤都好了?   元气小柠檬:都好了[抠鼻]   元气小柠檬:说来你可能不信,那天有个大姐姐给我送了一瓶药油来,说是涂了就好   元气小柠檬:我在手上涂了一下,真奇怪,第二天就不疼了,淤青也散了   元气小柠檬:我就把别的地方也涂了   元气小柠檬:结果昨天晚上梦见有个穿古装的小姑娘找我玩……她说你省着点用,这东西做起来超麻烦的   元气小柠檬:梦里我还觉得她挺可爱,醒来之后仔细一想可给我吓坏了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都一气能打这么多字,看来是真好了   元气小柠檬:……[抠鼻]   元气小柠檬:那天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吗[抠鼻]   剑在匣中:我远远听见“咚”的一声,磕得很响,就跑回去了   元气小柠檬:……[抠鼻]   剑在匣中:结果看到你躺在那儿,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想想应该撞得挺疼吧   元气小柠檬:……好了你不用说了   剑在匣中:[抠鼻]   剑在匣中:其实是那只猫把我叫回去的   元气小柠檬:啥??   剑在匣中:开个玩笑   剑在匣中:那你明天就回来了?   元气小柠檬:明天就回来[抠鼻]干啥   剑在匣中:没什么,记得交作业   元气小柠檬:……   剑在匣中:开个玩笑   ——几天不见,连这个“老子很酷”的大哥都会开玩笑了?   元气小柠檬:不好笑[抠鼻]   李珍檬撅了嘴退出对话,返回桌面,不跟他说了。   屏幕上又是一张小猪佩奇的大头照。   看着这只吹风机头的猪精,李珍檬想了想,重新点进扣扣,然后点开那个小黄人头像。   元气小柠檬:[卖萌]   这个[卖萌]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仿佛桌子上忘了收起来的隔夜菜。李珍檬坐爸爸的车去学校的时候,“小雨滴答”还是没有发来回复。   “晚上几点放学?”爸爸在前面问了一句。   “五点半。”   “那你在教室里等一会儿,我下班来接你。”   这句话李珍檬十分耳熟,幼儿园的时候天天听。   这段时间电驴是没法骑了,家里也不放心她又到处乱跑,于是都由爸爸亲自押送。   书包也不能背了——虽然肩膀已经不疼,但医生说毕竟脱臼过,暂时不要用力,不要剧烈运动。李珍檬就只好用没伤到的那只手提着包,一步一步往楼梯上爬。   还不如幼儿园时候,那时候她至少能背得动书包。   ——“那你们的衣服什么时候到位?”   旁边有两个男生说着话走过去了。李珍檬留意听了听,是别的班的同学。两人聊的大概是明天文艺汇演的事。   “都是老赵在搞,听说他为了省钱,特地去找影楼借的——妈呀,影楼里的衣服,多久才洗一次啊??”   “……也就明天晚上穿了两小时,而且大家一起穿,臭就臭吧。”   “我才不要,要臭他们去臭!”   那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自家教室。李珍檬想起自己班上参演的那位同学——不知道他准备得怎么样了。   萧云在全班面前唱歌的时候,李珍檬一次都不在。但从蒋雨辰和其他同学转述的情况看来,他多半是用一般的声调唱的歌。   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还这么平静?   可能事到临头……他又害羞了吧,李珍檬想。   她提着书包转过楼梯拐角,觉得胳膊有些发酸;刚打算把书包放下喘口气,一抬头,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   逆光站的,看不清脸,但从那双线条流畅的长腿看来——   “你可以出院了?”夏巧说。   “是啊,”李珍檬说,“本来也不是多重的伤。”   她又朝上走了一步,看到夏巧眯着眼,睫下的视线被阴影盖住,看不清她的表情。   “恭喜你,”李珍檬说,“没参加集训还是能获奖,果然比我这半路出家的强多了。”   夏巧似乎笑了一声。   “现在呢,家里还让你退队?”李珍檬又问她。   对面的人只是看她,没有立刻说话。   既然不愿说就算了,李珍檬想,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于是她提了书包继续往上走。   “——你又能有好几天请假不训练了,”夏巧突然开口道,“等你回去之后,再想赢我,可没那么容易。”   李珍檬转过头,刚要开口,突然手里一轻,提着的书包被人接了过去。   ——“来了?”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李珍檬转头一看,段响剑把她的书包甩在肩上,一步跨两阶地上楼了。   “……谢谢大哥。”说完这句,李珍檬又要回头去怼夏巧,然而对方早她一步,已经转身去自己的教室了。   李珍檬头顶的八卦天线扭来扭去,最后缩了回去。她直接追着段响箭上楼去了。   “谢谢大哥!”第二次。   段响剑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身看她。   “不必。”   “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李珍檬说,“你追上蒋雨辰了吗?”   “追到一半,觉得不用追了,”段响剑说,“正好你又‘咚’了一声,我就转身去找你了。”   说完他背着两个书包继续爬楼,脚步倒是放慢下来,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   “咚”了一声……李珍檬脸上红了红,可能还得谢谢他表达得这么委婉。   “什么叫不用追,”她跟着他跑上去说,“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那辆车里……好像是她的亲人,”段响剑说,“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   “啊……?”李珍檬一愣。   “具体情况你到时候自己问她吧,”段响剑说着望了她一眼,“你也是太冲动,自己摔伤,比赛也耽误了……也不想想看,当时你们离得又不远,如果她真的遇到什么事,肯定会喊你——”   “我当然希望她没有遇到坏人,”李珍檬说,“可是万一呢?”   她不知道蒋雨辰和家里关系如何,但一般情况下,发现朋友失踪,手机打不通,又似乎被掳上陌生的黑车……还怎么能不冲动?   “万一不是家里人呢,”李珍檬说,“就因为一个‘可能’‘好像’的事,我就不去救她了?”   前面的人又停下来了。   段响剑转过头,视线朝她一划。   “你这种语气,和林落焰可真像,”他说,“要老是这个德行……你以后也会吃亏的。”   ……什么意思?“也会吃亏”?   段响剑又往前走了,再转过一个拐角,就是18班教室。李珍檬赶紧追上两步:“你没把那天的事告诉你师兄?”   “没有,”段响剑说,“我猜也猜得出来——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比你还认真。”   “……啊?会怎样?”李珍檬忍不住问。   段响剑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教室门口,一手放下李珍檬的书包,一手推开了门。   “他要是知道了,那恐怕得——”   下一秒,教室里的声音像海浪般涌出,把他的后半句话淹没了。   ——“哇,李珍檬回来了!”“瘦了!”“我看是胖了!”“快交作业!”   李珍檬一边和他们招呼,一边转头望向自己的座位。   位置是空的,两个都是。她自己的桌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蒋雨辰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小黄人书立,书本整齐地堆在一起,也不像是有人来过。   ……难道她还没来?李珍檬想。   “话说你们俩是轮流请假的吗,”班长说,“你来了,蒋雨辰走了。”   “……她也请假了?去哪儿了?”李珍檬有些意外。   “是啊,”班长说,“不知道明天回不回来。” 第四十章 第四十节课   蒋雨辰请假的第二天, 桌子上还是只有小黄人替她坐着。   早上到校后,李珍檬帮偶像小姐姐擦了桌子,收拾了昨天发的试卷和作业。她还悄悄掀开桌板看了一眼——全是零食,各种糖果点心, 还有一些保质期很短的手工甜点。   看样子, 偶像小姐姐应该是临时请假的,李珍檬想。   那多半也马上就回来了。   然而一上午的课上完, 座位还是空的;微博还是没有更新,扣扣消息当然也没有回复。   李珍檬去问了班长,蒋雨辰要请假到什么时候;对方摇摇头, 皱了一张小圆脸。   “不知道啊, ”班长说,“她上星期还讲呢, 晚会的时候会帮萧云在后台加油——结果说请假就请假了。”   李珍檬皱了眉头:晚会今晚就要开始——也许到时候, 蒋雨辰就回来了?   她又转头朝萧云一望:现在是课间休息, 8分美少年戴着耳机,嘴里念念有词地一动一动, 视线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 眉眼间有些入戏的情绪。   萧云的节目在第9个。为了这三分钟的演唱, 他已经紧张了一星期。李珍檬听其他同学说了, 她不在的这几天, 萧云几乎天天都找人听他唱歌, 有时候自习课没有老师来, 他就上讲台唱, 拉着全班一起听。   “反正到现在,那首歌连周亮都快会唱了。”班长是这么说的。   像他这么……害羞的人,都做到这一步了?李珍檬有些难以置信。   上课铃响了,教室那一边的8分美少年和着铃声,不为所动地把一整句歌词唱完,然后才匆匆忙忙地收起耳机。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不到7个小时。   ——距离晚会开始还有不到2个小时。   7点半就要去体育馆观看文艺汇演,于是大多数同学都选择在食堂就餐,省得来回路上的折腾。现在6点刚过,理论上应该是晚自习时间,然而教室里闹得像舌尖上的跳跳糖——晚会结束就要开始元旦假期,谁还有心思做作业?   李珍檬正在顺应大势地看漫画,旁边的窗玻璃突然“喀喀”地被人敲了两下。李珍檬二话不说,一手掀开桌板一手握着漫画书“哗啦”往里一丢同时拉过课本拿起水笔摆出扶额思考的认真姿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从开始到结束大概只有1秒。   体育生优秀的反射速度和运动神经,全体现在这里了。   “……李珍檬,”窗外的人叫她,声音磕磕巴巴的,大概是被她的表演吓到了,“是我。”   李珍檬保持着思考的姿势,视线朝旁边一转——是萧云。   他穿了一套优雅修身的小西装,还煞有其事地打了个领结,头发也认真做了造型,一眼看去——简直就像赶着结婚。   “什么事呀,”李珍檬开了窗,探出脑袋跟他说话,“你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巡视的老师。”   萧云脸上一红,有些为难地抓了抓鼻子:“你……出来一下。”   “……啊?”   李珍檬不明所以地走出教室,然后跟着萧云上了顶楼的楼梯间。   开关被“啪”地按下之后,楼道里的顶灯亮了,墙壁上投下两个影子。   “等会儿晚会就要开始了,你这么乱跑没问题吗?”李珍檬随口说了一句。   萧云又是脸上一红:“就是因为快开始了……所以……”   他转身望着李珍檬,眼神亮得诚恳:“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李珍檬也跟着脸红了一下:“什、什么意思……?”虽然她知道萧云肯定不是那个意思,但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实在有点那个意思。   “蒋雨辰请假了,班上其他人也听我唱歌听烦了……我想来想去,就你一直不在,”萧云说,“你还没听过我唱那首歌,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听听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哦。”李珍檬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   然后萧云有些腼腆地清清嗓子,用手机外放了伴奏,开口。   这是一首十分经典的浪漫叙事歌曲,悠扬婉转,情意绵绵。他身上的西装稍微老成了一些,但稚气未脱的清秀面容配上认真梳理的造型,再结合口中饱含深情的演唱,呈现出一种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人的别样魅力。   李珍檬有种置身老电影剧情的感觉——少年第一次穿起西装,在月下向小情人倾诉衷肠;声音里有紧张,也有柔情脉脉的热切的爱意,吟唱间透出一点不安的局促,但很快便被年轻人炽烈又纯净的表白淹没了。   第一段歌词结束,最后一个尾音仿佛夏日傍晚的最后一道阳光,安静地渗入地平线之下。   “挺好的呀。”李珍檬趁着间奏说道。作为一个只懂“好听”和“不好听”的外行人,她挑不出任何毛病。   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有不是用伪声唱的遗憾了。   萧云红着脸朝她笑了笑,微张了嘴,准备开始第二段演唱。   ——他的视线突然“唰”地投向李珍檬身后,像一段被抽紧的风筝线。   声音停了,手机里的间奏也被关了。   李珍檬一愣,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看到有两个人影站在楼梯口。   那一处的顶灯坏了一个,灯光昏暗,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凭着自己2.0的视力,李珍檬勉强确认了其中一个是林落焰。   “唱得不错,”一个优雅的女声响起来了,“继续,我也听听看。”   就算是李珍檬这样的外行人也听得出来,这位女士的发声技巧十分专业,每个字都从胸腔发出,带着铿锵又悦耳的混响。   大概就是所说的“共鸣音”?   然后两人顺着楼梯走了上来。和林落焰一起过来的中年女性,穿了一身精致考究的套裙,头发挽成一个髻,一丝不乱,襟上的宝石胸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你们俩在这儿练习?”林落焰朝萧云和李珍檬说了一声,然后又转向旁边的女士,“萧云妈妈,其实你可以先去我办公室坐会儿,马上就要开始演出了,也让萧云有点时间自己准备。”   “我在家都没听过他唱歌,就让我多听一会儿吧,”萧云妈妈说,“这孩子小时候还挺喜欢唱的,长大了反而不出声了。”   李珍檬转头看看萧云,他也撇了头望向另一边;看不到表情,但他的耳朵红红的。   “继续唱,”萧云的妈妈说,“等会儿要在全校面前唱,连唱给我听的胆子都没有,到时候可怎么办?”   萧云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连做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朝两人转过身,视线却沉沉地落了地。   这一次连伴奏都没有了,他直接开口清唱了下去。   这一段的韵味大不如前。每段歌词都字正腔圆,但曲子里的柔情蜜意不见了,每个字从他唇间机械而有技巧地吐出,硬邦邦地落下。   就像抓了一把石头洒在地上,声音清脆,但冰冷无情。   李珍檬看看他,又悄悄看看旁边的两人——感觉像是老师在检查背诵作业。   不过实际情况……也确实差不多。   一曲唱罢,萧云憋红了脸,视线缓慢抬起,试探地朝自己的妈妈望去。   “不错不错,”林落焰“噼噼啪啪”地鼓掌,“萧云你先去体育馆吧,后台要开始点名了。”   萧云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迟疑了一会儿,慢慢下楼去。   ——“不好意思,林老师,”萧云妈妈突然开口说,“我看这孩子还是不行,到时候如果没能获奖,你可不要怪他。”   这话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李珍檬不知道萧云听见了没有,但她看到他的背影顿了一下。   “确实……平平无奇。”林落焰说。   李珍檬完全没想到林落焰会这么说。她刚刚反应过来,面前的萧云已经迈开大步,拼了命地跑开了。   “我之前无意中听到他唱的另一首歌,就要惊艳得多,”林落焰继续说下去,“但总体而言,我觉得他已经唱得不错了……在高中生里。”   ……他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李珍檬忍不住就要瞪他。   像这样话说一半大喘气,听见的人会怎么想?何况面前还有萧云的妈妈——   萧云妈妈笑了一声。   “林老师,我们家的情况你可能不太清楚,”她说,“我的哥哥姐姐都是专业的歌唱家,萧云和他的表哥表姐们一起,从小就接受声乐训练——结果长到这么大,其他人都学有所成了,就他不行。”   “完全不行,他的水平只能糊弄外行人,”萧云妈妈说着朝林落焰睨了一眼,“当然就像你说的,高中生水平的演出……倒是也够用了——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高中生吧?”   “他也许只是不适应你们的那种唱法,”林落焰说,“一种不行,不代表其他也不行啊。”   “别人都会的事,就他不会——难道我的孩子就比别人笨?”   “为什么硬要强求他必须什么都会呢?”林落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我觉得有一点小缺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非要用他的短处去苛求他,未免就……”他停了,换了个说法,“就像怪罪海豚学不会飞——浪费时间,伤害感情。”   “……照你这么讲,学习遇到不会不懂的习题,也没有钻研的必要了?”萧云妈妈看了他一眼,“花时间去搞懂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就是浪费?”   “作为老师,这话我不能这么说,”林落焰说,“但作为我自己……如果这件事既不擅长,也不喜欢——那么确实不必浪费这个时间。有这工夫,不如去做点自己更喜欢的事。”   萧云的妈妈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哼笑一声。   “李珍檬,”林落焰转过头来,“时间差不多了,你去教室集合吧。”   李珍檬“哦”了一声,转身走了。楼梯上的两个大人又说了些什么,她听不见了。   然而走到半路,李珍檬又停下来,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快步跑下楼去。   刚想那些话不知道萧云有没有听见……她希望他不要听,或者……不要只听见一半。   不远处的体育馆灯火通明。李珍檬一路遇到许多赶去后台的学生——有些人的服装十分简陋,有些人的裙子又过于夸张;大家都画着浓重的舞台妆,好像是从万圣节讨糖的队伍里偷跑出来的。   ……对,李珍檬想,她至少要告诉萧云,他穿着小西装非常好看,比这里的这群人都好看!   但她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   体育馆的大门还关着,后台她也进不去。   李珍檬微微皱了眉头。她的手机震了一下,班长打她电话,问她人在哪里,要集合了。   “我已经在体育馆这儿了,”李珍檬说,“你们不用管我,到时候我去找——”   她突然看见有两个人站在体育馆旁的小花园里。   周围已经全暗下来了,小花园里只亮着两三盏路灯。但李珍檬还是看清了,其中一个穿着合体的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他旁边站着的是个女孩子,穿着连帽卫衣,帽兜严严实实地拉起,只能看出身材高挑又纤细。   李珍檬把电话挂了,朝那里走了一步。   但那边的两人似乎已经说完了话,穿卫衣的女孩子还作势搡了萧云一拳,萧云使劲点点头,然后两人道了别,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萧云转身去了体育馆,那个女孩子直接折向校门口,一路走远。   李珍檬想追上去,或者出声叫她……但万一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呢?   七点过半,学校最大的体育馆里坐满了人。舞台上的灯光是暖粉暖黄的颜色,映得主持人脸上的腮红像掺了泥。   惯例一段冗长又沉闷的开场之后,表演正式开始了,歌舞话剧小品魔术……场内交错响起掌声和笑声,还有闪光灯明明暗暗。   “刚才看见萧云了吗?”李珍檬听到旁边的同学议论起来。   “放学后就没见着了,可能一直在准备吧。”   “他也是太认真……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随便交差不就得了。”   “好像说是……阿林信任他,那他也不能给阿林丢脸。”   李珍檬皱了眉头。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才晚会开始前,她给“圆圆朵朵”发了一条“加油”,到现在也没有等来回复。   第八个节目结束了,舞台暗下,帷幕拉拢,女主持上来致谢,串场,报幕。   然后她朝旁伸手一扬:“接下来,有请高一(18)班的萧云同学为我们带来的独唱——”   音乐声响起,幕布拉开了。   舞台被灯光映成淡淡的蓝紫色,前奏像溪水从岩石缝里流淌而来。   萧云握着话筒从台后步出。他的状态不算太好,背脊微微佝偻,步子又小又冲。李珍檬“唉”了一声,旁边的同学也小声议论起来。   别怕……别怂呀,李珍檬急得只能拧自己的大腿。   然后萧云唱出了第一个音节。   场内安静了。   还是清澈干净的少年音,每个音节里都浸润着年轻又执着的爱慕,如月如水。仿佛罗密欧趁着夜色和月光,来到心爱的姑娘的窗下,对她倾诉衷肠。   歌者的演唱专注而深情,刚才的紧张完全消失了,他投入在自己的歌声所营造的世界里,听不见也看不见旋律之外的世界。   第一段演唱结束,间奏填上了声音的空白,月下的少年像是隐没在了树影下。   然后,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响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少年在月下的独唱,他所倾慕的那位姑娘回应了他的表白。她为他点亮一盏小灯,仿佛一道热切的视线,穿过人群和隔阻,软软地缠着他,依着他。   两道声音交错响起,来往缠绵——但台上还是只有一个人。   “……怎么回事?假唱?”“伴奏带没擦干净?”周围响起一阵阵低低的议论。   台上的曲子从高潮进行到了尾声,年轻的恋人们彼此吐露心意,订下青涩而忠贞的誓约。然而世事变迁,少年从军离开家乡,少女等着他,等到月光下的树林渐渐荒芜,等到自己的歌声再无法嘹亮。   她心里的火熄灭了,她眼中的光黯淡了。   故事到此停止,伴奏的音乐也停止了,但台上的歌者还没有从自己创造的故事中苏醒过来。   他微合了眼,在编曲之外,重复了一段副歌。   清唱,如泣如诉的女声,悠扬热烈的男声。像是少女在一生的等待之后,终于再次在月下见到自己的爱人,两人像当年一般互诉衷肠,然后牵着手消失在树林中。   演唱结束。   掌声在3秒的静默之后才响起,然后炸裂。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节课   ——[组图]伪声小王子海量高清美图!   3926人觉得很赞,4136人转发。   微风泡泡:你们看到空间墙没有, 萧云火了啊[激动][激动]   生鱼片:牛逼!   血之写轮眼:牛逼!   布拉德汪:但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甜甜甜桃子:?   布拉德汪:@小福蝶你没把萧云的情报卖了吧??   小福蝶:……   小福蝶:昨天晚上晚会结束后, 阿林和杨老师告别并问候元旦快乐,杨老师表情平静反应冷淡   耳后刺青:哇这个人拉阿林出来转移话题了!   甜甜甜桃子:不过最近是感觉杨老师和阿林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钢铁白兔:那天下课阿林在走廊上跟杨老师打招呼, 杨老师假装没听见,看都不看他一眼[吸鼻涕]   生鱼片:惊了,他们吵架了?   微风泡泡:连杨老师都受不了阿林的直男表现了?   ……看着群里说的这些事,李珍檬似乎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什么, 但时隔太久, 记不清了。   反正应该和自己没关系吧……?   于是李珍檬放下手机,闭眼, 回笼觉。   时间是周六上午9点,假期第一天怎么可以不赖床的时间段。   然而才刚刚酝酿出一点粘稠的睡意, 手机“叮——”地响了。   李珍檬闭眼皱眉,假装没有听见。   然后手机“叮——”了第二声。   第三声。   第四声。   ……行吧行吧, 李珍檬伸手把手机捞过来,眯眼一看——   [圆圆朵朵]发来了一条信息。   圆圆朵朵:李珍檬   圆圆朵朵:昨天晚上你在晚会现场看到我妈妈了吗   圆圆朵朵:吓死我了, 她不会也去听了吧!   圆圆朵朵:昨天我回到家, 她在卧室里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圆圆朵朵:[闭嘴][闭嘴]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不要那么在意你妈妈的看法, 你都是高中生了   元气小柠檬: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啊, 而且你看学校里的反响也不错   元气小柠檬:看看空间墙, 把你吹成啥样了——搞不好你都要有歌迷会了[抠鼻]   圆圆朵朵:我也不是在意我妈的看法……   圆圆朵朵:不对, 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比较担心给阿林丢人   圆圆朵朵:[尴尬][尴尬]   元气小柠檬:……你放心吧,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给我们丢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对面发来一张皱着眉的笑脸。   李珍檬刚要回一张同样的表情包以结束话题,然而想了想,还是问他:昨天在楼梯里,阿林跟你妈妈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元气小柠檬:要是听到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元气小柠檬:我是说……阿林的本意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可能没有听完   圆圆朵朵:我知道啊   圆圆朵朵:蒋雨辰也跟我说了,她说我应该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没必要什么都照着我妈的要求来   圆圆朵朵:她说自己唱歌很难听,以前也被人用这个攻击过,开始的时候她还哭了   圆圆朵朵:不过她后来就想明白了,不会唱歌就不会唱歌,又不是非得会唱歌才能做偶像,跳舞跳得厉害,照样能在团里混下去   圆圆朵朵:[龇牙]   元气小柠檬:昨天你看到蒋雨辰了?   圆圆朵朵:是啊,她说本来来不了,后来想起之前和我约好,要给我加油,于是特地过来的   圆圆朵朵:[龇牙]   元气小柠檬:牛逼[拇指]   元起小柠檬: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次演出很成功!不会给阿林丢人的!   圆圆朵朵:嗯[龇牙]   然后两人又聊了几句,斗了斗图,就默契地终结话题。当代互联网聊天礼仪之一:当双方使用图片交流超过三个回合,则默认此次聊天结束。   李珍檬也起床了,今天她要久违地和周楠楠一起出门看电影。   虽然两人在一个学校一个楼层,两个班级也只隔了一堵墙,但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李珍檬差点想不起来此人是谁。   由此可见,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家伙。   但约了就是约了,约定好的事还是得去做。于是李珍檬收拾打扮了一下,出门去了。   她还带上了许太太送的那串玉珠——平时上学不能戴,现在放假了,总得让她臭美一下。   毕竟“辟邪招福”呢。   ——“我说你们班,也太厉害了吧,”周楠楠一边嗦着奶茶一边说,“一学期一共搞了几次活动?全看你们班出风头了!”   运动会上集体男生短裙亮相,创意小车比赛在直播现场揭发抄袭,紧跟着期中考试又和7班同分并列,7班老师要求的加赛上直接半分碾杀……然后是昨天的双旦晚会,惊现“伪声小王子”。   “你们班林老师那个专楼,我还去点赞转发了呢!”周楠楠说。   “……谢谢谢谢。”李珍檬说着,投币,晃动摇杆,机械爪子“呜呜呜”地动起来了   时间是距离电影开始还有20分钟的休息日上午,地点是购物中心顶楼,电影院门口,的抓娃娃机旁边。   周楠楠还在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李珍檬一个字都没听进。她盯着那爪子一寸一寸前移,一直移动到粉色小兔子的上方,停下。   ——第一步,眼观四路。   之前李珍檬去请教林落焰抓娃娃的秘诀,他是这么说的。   于是李珍檬绕到娃娃机左边看看——爪子对准了;再绕到右边看看——爪子对准了;然后她回到机器正前方,再次确认落点,准备按下按钮——   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穿过透明的娃娃机玻璃,看到不远处的走道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起来,你们班那个美少女偶像怎么样了,”周楠楠说,“空间墙好像也有帖子在说她……说她十八线什么的……”   十八线美少女偶像现在就站在离两人不到50米的地方,穿了一件宽大的风衣,戴着棒球帽,一身运动风的休闲打扮,正低头看着手机。   ……不确定是不是,但应该是吧?李珍檬想。   “嘟——”面前的娃娃机发出“时间到”的提示音。   李珍檬回过神来。由于太长时间没有操作,机械爪自动降下,自动抓起——当然抓了一个空。   “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周楠楠看了她一眼,“都说了这种抓娃娃机——”   她的话头一顿。   然后,周楠楠惊喜地尖叫了半声,又赶紧压低声音。   “前面那个,是不是你们班那个小偶像!”她凑到李珍檬耳边神神秘秘地说。   “……好像是。”李珍檬点点头。   “那你去看看呀!”周楠楠搡了李珍檬一把,“能不能要个签名?要个合影?”   “你不是说人家十八线……”   “那也是明星呀!”   李珍檬又皱了皱眉,周楠楠一看,马上敞开嗓子使劲挥手:“蒋雨辰——!”   差不多整层楼都能听到的音量。   蒋雨辰应声回过头来,刚要露出一个营业的微笑,看到旁边的李珍檬,她的嘴角一滞——然后重新笑了笑。   李珍檬当然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表情。   “你们也来看电影呀。”蒋雨辰朝她们走了过来。   “对对对,我是檬檬的初中同学,我们很要好的!”周楠楠说着,一把挽住李珍檬的胳膊,“现在就在你们隔壁17班——你下课来找我玩儿啊!”   蒋雨辰当然露出和善亲切的偶像微笑:“好呀。”   “你怎么突然请假了?”李珍檬趁机开口。   偶像小姐姐的笑容十分平静,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突然有工作了,”蒋雨辰说,“本来还想着告诉你一声,结果忙起来——”   “你抽屉里的饼干都要过期了。”李珍檬说。   蒋雨辰一愣,然后咧嘴笑了笑:“那就扔了吧,到时候我再买别的来。”   这一次的笑容还是营业性的,没有李珍檬熟悉的那种吃货光芒。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李珍檬说,“作业和试卷都一大堆了。”   蒋雨辰不笑了。   “……不太清楚,”她看着地上自己的鞋尖说,“忙完了就回去吧……”   电影开场的预报响了起来。周楠楠朝入口望了望,又扯扯李珍檬的袖子,露出一点想走的意思。   “那你们去玩儿吧,”蒋雨辰不失时机地说道,“明年见。”   “明年见!”周楠楠笑嘻嘻地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推着李珍檬朝影院走去。   “李珍檬。”偶像小姐姐突然又叫了一声。   李珍檬回过头看她。   “……你伤好了吗?”蒋雨辰说。   她在棒球帽的帽檐下皱了眉头——这个表情倒不是营业用的。   “都好了,”李珍檬说,“跟没摔过一样。”   蒋雨辰终于眯眼一笑:“那就好。”   这次看的电影还是周楠楠选的,李珍檬觉得她对电影的欣赏品味并不比对美男的更高——虽然是人人都喜欢的套路合家欢,但看多了未免有些腻味。   这一次的电影主角们穿越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异世界,然后被莫名其妙地交托了拯救世界的任务,经过两小时这样那样的冒险之后,魔王被打败了,世界被拯救了,主角们还各自找到心仪的恋人,缠缠绵绵乐不思蜀。   虽然是看到片名就能猜到结局,毫无惊喜的故事,但也十分精彩,能让观众满足的充实的两个小时。   只是李珍檬想起自己班上那两位……心情有些复杂。   段响剑还好说,他是寿终正寝之后来的——但是他师兄呢?   当时的林落焰,经过一番苦修之后终于成功结丹,还得到掌门的嘉许,何等春风得意——   天花板的灯亮了,宣告这场两小时的冒险到此终结。   “真好看,下次再来看啊。”周楠楠打着呵欠说,意犹未尽。   “好啊好啊。”李珍檬说。然后两人融入散场的人群中,搭着电梯下楼了。   元旦小长假,又加上新年促销的关系,商场里的人非常多。下到一楼的购物广场之后,李珍檬立刻和周楠楠走散了。到处是黑压压的人头,摩肩接踵,李珍檬试着找了一下周楠楠,没找着,那就算了吧,各回各家。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烫了自己一下,左手。   李珍檬一愣,抬起左腕——那串许太太送的玉珠正在发热。   许太太说,这是她们家祖奶奶亲手做的,带在身上可以辟邪招福。她刚才一直戴着,还想着大冬天戴玉真是不太合适——戴了几个小时都焐不热它。   现在,腕上的珠串不仅发热,甚至烫到了她。   李珍檬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手链的温度开始降了下来。少倾之后,珠串又恢复了冰润的触感。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头四望——人山人海,是寻常的假日景象。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节课   15岁的李珍檬时常觉得, 时间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   比如泡面的三分钟, 度秒如年。   而元旦的三天假, 度日如秒。   ——发出这等感悟的当时,她正伸手去关假期结束后第一天早晨的第10个闹钟。   对, 工作日清晨的“再睡五分钟”也是一段奇妙的时间,仿佛独立在万物守则之外, 不可捉摸, 不可估量。   但不管如何,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新的一年新的自己——李珍檬一边咒语般地在内心默念这些鸡汤,一边跨上自己新的小电驴, “嘟嘟嘟”地去学校了。   然而事实证明,只有电驴是新的, 她还是那个她,踩着早自习铃声进教室的她。   ——“看我说什么了!李珍檬肯定迟到!”“走进来的时候铃声还没响完呢,不算迟到!”“愿赌服输啊, 五毛拿来!”   ……这样的场面倒是新见识的, 虽然她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毫无新鲜感。   “你们可真无聊。”李珍檬朝教室那一边的蒋子迪几个甩去一眼。   那些人当然不为所动, 仿佛没有听见, 甚至紧跟着就开始了下一局。   “下一局:蒋雨辰今天来不来上课!”   “不来,五毛!”“跟了!”“跟跟跟!”   李珍檬一愣, 转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位置:座位空着, 放假三天没人擦桌子, 小黄人书立上已经落了几颗灰。   新年第一天,偶像小姐姐就不来学校了?   李珍檬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拍桌板:“我赌蒋雨辰来——一块!”   这一句话倒是立刻被捕捉到了。   “李珍檬,赌来,一块!”蒋子迪大声重复了一遍,看样子他是庄家。   “我觉得应该不会来吧?”旁边有个女生插嘴道,“都年底了,她应该更忙呀。”   “对啊,各种商演代言什么的……平时都不来了,这时候更不会来吧?”   “你们看了空间墙那个帖子没有?”另一个男生突然神神秘秘地开口,“又是扒蒋雨辰的……”   李珍檬没忍住就是一句呛:“扒扒扒,天天扒,一边说人家十八线一边扒料,倒是出息点,别理十八线啊!”   这段时间里,虽然学校空间墙上对蒋雨辰的讨论渐渐少了,但是她的个人经历早就被校内狗仔们挖了个底朝天:私立幼儿园,私立重点小学,私立重点初中……这样的一条龙经历在这所学校的学生中间倒不是特别稀奇——稀奇的是她初三那年参加了选秀综艺,从此一脚踏入演艺圈。   那综艺全程对外转播,但从评审到观众,几乎没人看好蒋雨辰:一来她年纪小,二来其他选手要么有童星经历,要么背后有专业娱乐公司撑腰……只有她,完完全全是个“素人”。   甚至同队的竞争对手,也不知是因为觉得她像小妹妹,看着亲切可爱;还是觉得她毫无经验,构不成威胁——总之,队友和对手们一直对她照顾有加。   但谁也没想到,这位毫无经验的素人小妹竟然一路顺风地进入决赛,成了正选。   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争论——争来争去,无非是争蒋雨辰到底有没有这个实力,适不适合这个位置。   ——“……我说的不是以前的帖子,”被李珍檬凶的男生挤了挤眼,“是新的,你还没看到?”   看什么看,不过就是些骂人的闲话,才不看。李珍檬索性不理他,翻了课本开始早自习。   对,连课本都比什么八卦帖好看。   “蒋雨辰来了!”突然有人大声播报。   教室里的人立刻一静,齐齐望向门口。李珍檬下意识地“呼”一声站了起来。   窗外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咔哒”“咔哒”,轻盈又好听。   一个人影慢慢晃近了。   “哇……真的来了!”蒋子迪抱头大喊,“完蛋!李珍檬要赢走巨款了!”   “啊,什么巨款?”蒋雨辰从敞开的大门口探进头来一望。   小偶像还是一身校服,但头发似乎烫卷过,现在全部盘到头顶,扎了一个蓬松的丸子头。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朝自己的座位一望——正好撞上李珍檬看着她的目光。   李珍檬仿佛听到“啪嚓”一声,是某种东西在空中被引燃,然后烧毁的声音。   大概是某个人的cpu烧掉了吧,她想。   要不然……为啥蒋雨辰会突然低了头,仿佛一滴挂在叶尖上,被碰落的水珠?   “蒋雨辰你来了呀!”教室里的其他人朝她打招呼。偶像小姐姐马上抬起头来转向他们,同时熟练地换上营业笑容:“大家新年好!”   招呼完之后,她背着书包走到李珍檬面前:“同桌新年好!”   “偶像小姐姐新年好。”李珍檬站起来给她让位了。   “刚才他们在说什么巨款?”   “……没什么,”李珍檬赶紧转移话题,“我帮你把桌子擦过了,你可以直接用。”   蒋雨辰一愣,笑了笑:“那谢谢你了。”   然后她走进自己的座位,收拾课桌抽屉,把里面的旧零食全扔了,又从书包里拿出新带来的,一包一包塞进去。   一包一包,比以前的还多。   李珍檬看她不停地倒腾存粮,忍不住插了一句:“就这么喜欢吃?”   蒋雨辰手里的动作一停。   “……还行吧,不然上学也没什么事好做——功课都会了,上课也懒得听。”她转头笑笑说。   这句话可是能把学生和老师都得罪一遍的……李珍檬想。   早自习的下课铃响了,本来就不安静的教室里顿时更吵闹起来。蒋子迪带着两三个男生气哼哼地走过来,往李珍檬桌上拍了五块钱。   “谢谢庄家。”李珍檬把钱夹在指尖,挥手致意。   几个男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又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室去了。   这几个二代三代们当然不在意几块钱的零碎,“哼”的大概是一口闲气。   “这到底是什么钱?”蒋雨辰问了句。   “……没什么。”李珍檬说着,转头看看周围各干各事的同学,似乎已经没人注意这里了。   于是她望着蒋雨辰的眼睛,压低声音:“你就老实告诉我,你那天——”   “是我爸妈来接我回家,”蒋雨辰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假思索地截断了她的话头,“当天晚上有家宴,我给忘了……所以他们直接来找我了。”   然后她垂了眉有些抱歉地朝李珍檬一笑:“让你担心……还害你受伤了。”   还把训练一个月的比赛给耽误了。   “真的是你爸妈来了?”李珍檬有些难以置信地皱了眉,“那你为什么不来跟我说一声?”   “……他们催得比较急,而且街上人多,我一眼没看见你……”   “手机发条消息给我啊。”   “没电了……”   “那后来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忙起来就忘了。”   这一番话对答如流,但名侦探李珍檬有点不太相信。   蒋雨辰见她不说话,也皱了眉,低了头,小声试探着开口:“你生我气了吗?”   李珍檬点点头:“有一点。”   其实不止一点。   偶像小姐姐的脸“唰”地一红,嘴唇紧紧抿起,憋出两个酒窝。   “对不起……”蒋雨辰说着,伸手在书包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个小纸包,“这个……我自己做的,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李珍檬伸手接过来了。纸包里传来松脆的“唰啦啦”的声音,大概是曲奇。   但同桌间的气氛还是十分僵硬,比李珍檬受过伤的肩膀还要僵硬。   “对不起……”蒋雨辰又重复了一次,“是我让你误会了。”   “我不光是气这个,”李珍檬说,“我气的是,如果你真的是被家人带回去了,那我的比赛,我这肩膀,我这几天生的气……就全成了我自己作的——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哦……”蒋雨辰闭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课预备铃响了,刚才勾肩搭背地出去的男生们,又勾肩搭背地回来。第一节 是语文课,他们很给林落焰面子。   “那要不……你打我一下吧?”蒋雨辰又压着眉头说。   李珍檬转头朝她一望:新年第一天上课,偶像小姐姐似乎化了淡妆,也没戴框架眼镜,美瞳是新款的,漂亮的蓝灰色,身上虽然穿的是校服,但领口上夹了个可爱的毛绒小夹子——相对于她平时“见人才打扮,同学不算人”的态度来说,已经十分隆重了。   “真的是你爸妈接你回家吃饭?”李珍檬重新问了一次。   蒋雨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那就姑且信她。   “你把头伸过来,我要打你出出气。”李珍檬说。   蒋雨辰下意识地一皱眉一扁嘴,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把眼睛一闭,凑过去了。   “啪!”   李珍檬毫不留情,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伸出手——弹了她一个响亮的脑门嘣。   “嘶——”蒋雨辰捂着额头猛皱了眉,“这么痛的吗!”   “因为我很气。”李珍檬说。   “哦……”   “不过你没事就好,”李珍檬说,“你一直联系不上,学校里也不见人……我就想了很多……可怕的事。”   结果不是私生饭,不是跟踪狂,也不是变/态……只是被父母接走——真是太好了。   对面的女孩子愣住了。   她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上课铃准时响起,林落焰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上课上课,大家新年好。”   于是教室里响起一片“林老师新年好”的声音。   李珍檬也跟着要说,才说了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人抱了她一下。   抱得非常快,她连“林老师”都没说完,那双手臂就松开了。   “谢谢你。”非常小声说的。   李珍檬被这抱得一愣,她转了头去看旁边的人。然而对方已经拆开一包饼干,“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节课   元旦假期一结束, 全校的学习气氛骤然紧缩——20多天后就是期末考, 学习气氛再不紧缩,脖子上的绳圈就要紧缩了。   而18班又因为在期中考试中过于抢眼的表现, 仇恨值稳定高升,几乎所有班级都将18班视为最大的敌人, 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输给前后的兄弟班,仅仅是失败;输给年段编号垫底班——那可是从精神层面垂直降落的屈辱打击。   听说7班班主任直接放话:寒假期间会走访期末考分数低于18班平均分的同学,希望大家各自心里有数。   18班心里也十分有数。   “都到这地步了,期末考也不能随便考考了啊……”自习课做着题,就有人开口说了一句。   “对啊, 整个年段都盯着我们, 比期中考退步一名就要被嘲讽……”另一边的女生。   “但是考得太好会不会又说我们作弊?”   “考得太好?你先考一个再说!”   “难道还要像期中考时候一样往死里学?那我不行了,你们替我努力吧, 把我的分数平均一下。”   “对啊,这次阿林又没跟人家打赌,嘲讽就嘲讽吧, 都垫底班了,什么样的嘲讽没听过……”   “我算是看透了, 这踏马就是蝴蝶效应——我们今天之所以这么苦, 全是因为王林那个崽子抄了图纸!”   教室里安静下来, 总觉得有人开始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我说你们可别动歪脑筋, ”李珍檬忍不住加入会议, “要是这时候有人干了坏事, 阿林还是要被推出去问罪——”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朝段响剑一望:还好,他和他的师兄一样耿直,正低着头老老实实做作业,似乎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教室里依然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然后是一阵“稀里哗啦”。   蒋雨辰吃完了一包薯片,把空包装揉进垃圾袋。   前一个月里,李珍檬一直在田径队训练;而训练完之后,蒋雨辰又连续请假没来,所以元旦之后,两人才算是正式开始一起上课。   李珍檬最近觉得,自己也许对蒋雨辰真的存在什么误会。   ——特指她对她“吃货”的定位。   她之前所见过的那些吃货们,可没有蒋雨辰这么……吃货。   比如今天,上午第一节 语文课上到一半,蒋雨辰“悉悉索索”地吃光了两包膨化食品,并且趁着林落焰转身板书的瞬间飞快地拆开了第三包;而林落焰全程只以眼神警告一次,剩下的大半小时里视若无睹,听若罔闻,任她兔子啃萝卜似的啃完一包蛋卷,丝毫不为所动。   期间他还点名批评了段响剑坐姿不正,桌子没和前面的同学对齐的问题。   ……如果不是对女孩子比较客气,那就只能是习惯了吧,李珍檬想。   一节课上完,蒋雨辰课桌旁边的垃圾袋里揉进了5个空袋子,平均9分钟就能吃完一包。   ……怪不得书包里课桌里要塞那么多吃的,李珍檬想。   然而接下来她才真正意识到,语文课可能是因为班主任授课的关系,蒋雨辰只吃了5包零食,算是比较收敛,很给面子。   数学课,7包。   英语课,8包和5个果冻。   历史课,8包和2个小蛋糕。   ……   蒋雨辰在上午四节课里吃掉的零食总量,足够李珍檬吃上一个多星期。   也许她是为了挣点零食钱,才出道成为偶像……?   李珍檬不禁合理怀疑。   午饭时间结束,蒋雨辰嗦着酸奶回到教室,刚坐下就“滋噜”一声吸瘪了酸奶杯子,然后咬着吸管从书桌里摸出两个苹果,左右看看,把比较红的那个递给李珍檬:“喏,给你吃。”   “……谢谢。”李珍檬接过来。旁边的姑娘已经“咔嚓”一口咬下去了。   苹果上留了一圈牙印,倒是整齐漂亮。   “你一直都吃这么多?”李珍檬终于忍不住问道。   蒋雨辰细细地嚼了嘴里的苹果,咽下之后才开口:“倒也不是。”   “天天吃那么多,你就不怕胖……不怕吃坏肚子?”   蒋雨辰撅了嘴,隐隐约约地说了点什么,李珍檬只听到一句“那才好呢”,其他的字都被“咔嚓咔嚓”地和苹果一起吃掉了。   天道酬勤:同学们!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耳后刺青:你至于天天问吗??   天道酬勤:离考试只有20天了,大家不能松懈啊!   钢铁白兔:说到这个,蒋雨辰的成绩怎么样?她半个学期没来上课,跟得上吗?   元气小柠檬:她说自己已经自学完了[抠鼻]我看她平时作业也没什么问题,比这里大部分人都好[抠鼻]   甜甜甜桃子:……对不起[难过]   元气小柠檬:话说我把她拉到群里来?   耳后刺青:……不必了吧   微风泡泡:暂时不要吧……[害羞]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前段时间你一直不在,可能不太清楚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反正……   耳后刺青:反正暂时就这样吧,群里不加人了[抽烟]   血之写轮眼:[抽烟]   ——这是什么情况?李珍檬有点不明白了。   难道自己不在的一个月,蒋雨辰和班里的人闹了什么矛盾?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天才学生不需要做作业的时间段。   李珍檬前思后想也不明白,也没想到可以问的人;她倒是想问问段响剑,但想起他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搞不好连蒋雨辰的名字都没记住。   最后李珍檬想到了空间墙。   ——[投稿][心情]好气哦,还以为双旦晚会能看到18班那个偶像歌手上台表演   发表时间是假期第一天,当时李珍檬正和周楠楠看电影,并不幸再次抓娃娃失败。   之前班上男同学说的,关于蒋雨辰的新帖——应该就是这个?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晃了晃,点下去了。   “18班那个妹子平时在学校里也见过几次,也没什么特别显眼醒目的地方啊,就算比别的女生漂亮,也不至于漂亮到惊艳吧[抠鼻]还以为是在表演上有特别优秀的才艺,结果晚会压根没出场,白期待了气气[抠鼻]”。   主楼非常正常,只是一般的牢骚。李珍檬手指一划,划过几条评论,一眼看去,也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   一页差不多拉到底了,李珍檬刚要退出,眼里突然扫过一行字。   五点起床上厕所:那个小偶像怎么可能会有才艺,你也太看得起她了[抠鼻]我问了18班的人,他们说她自己讲的,有合约规定所以不能上台——可拉倒吧,学校晚会而已,又不是商演,而且她的公司又是业界出了名的三不管,我才不信合约有这么严格[抠鼻]   蜡烛芯:那她为啥不上台?我看她们团队一起表演的时候,她也挺能唱的呀?   五点起床上厕所:你可醒醒吧[抠鼻]团队唱歌又没有独唱,手里拿的话筒谁知道开没开,再说她在团里也就是个背景板,镜头都难得扫到一次,谁去注意她口型对没对上[抠鼻]我觉得她就是拿个鸡毛当令箭,趁机抬一下自己的身价——还省得露馅,一举两得   猫咪打呼噜:[捂嘴笑]听说微博粉丝也是公司给买的,大几十万的粉丝数量,发张自拍只有二十几个赞,十几条回复,好可怜哦小姐姐   困哭哭想睡觉:上次不是有人扒过她了吗,其实和团里其他人的关系一点都不好,微博上的互动都是营业,不上台的时候别人都懒得理她[抠鼻]   ……   之后的讨论也无非是这些车轱辘话:十八线,人缘差,戏精……还有每次谈到女艺人必然要提的整容,说她双眼皮是割的鼻梁是垫的酒窝是戳的下巴是磨的……李珍檬平时不爱刷娱乐新闻,所以极少有机会见识到这些熟练而凶猛的恶意;还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的缩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好话。   李珍檬刷了一会儿,只觉得烦躁又头疼,于是退出扣扣,索性做作业了。   但那帖子的内容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刚睡醒的时候,李珍檬以为自己忘得差不多了,但等到了学校,看到旁边桌子上的小黄人,那些嘚吧嘚吧的恶心话又开始自动播放,仿佛购物广场的超大屏幕上滚动的广告字幕。   过了一会儿,蒋雨辰也来了,还是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书包,一到座位上就打开——里面是今天的零食。   “……你少吃点吧,”李珍檬说,“一刻不停地吃,胃没事吗?”   蒋雨辰正在往课桌里放饼干,听到这句话,手停了一停。   “那这些你帮我吃吧。”她笑嘻嘻地说着,拿了两包塞给李珍檬。   这么一来,李珍檬也不好意思说她了。   之后的早自习也好,上课也好,蒋雨辰还是“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仿佛一只准备过冬的仓鼠。语文课的时候,林落焰走进门来,蒋雨辰把桌面上的薯片稍微收了一收,掸掸手,暂时不吃了。   “下周学校有个征文活动,”林落焰说,“关于春节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来报名。”   一般情况下,没人感兴趣。   林落焰也早就有数,于是直接点了名:“蒋雨辰你要不试试——”   “我不行啊,”蒋雨辰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公司合约不允许。”   林落焰一愣:“公司合约还管作文比赛?”   从他的表情和语气判断,他是真的没懂——而不是用反问嘲讽。   “……倒也不是,我说错了,”蒋雨辰反应过来,“但是……”   教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这样啊,”林落焰点点头,也不知明白了没有,“既然不能参加那就算了吧……”说着他又一笑,“下次不想参加的话,可以直接拒绝,没有关系,反正是自愿报名。”   蒋雨辰脸上红了红,“嘶啦——”,拆了一包虾条。   李珍檬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班上同学说到她的时候,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旁边的小仓鼠“咔嚓咔嚓”吃得飞快,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语文课继续进行,征文比赛的任务最后交给了段响剑——代课班主任声明的自愿报名原则一到这位同学这里,就像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说不行就不行,无情无效,强求不了。   “……为什么是我?”   “这征文不算重要,你就随便写写,”林落焰说,“就当给自己一个锻炼的机会——就这样吧,下课。”   这一句“下课”说得格外开心,比班上任何一个等下课的同学都要开心。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节课   平心而论, 李珍檬自己也是个看见别人倒霉会开心的小混球——当然仅仅是指一定程度以内的倒霉, 比如被老师强塞了根本不想干的任务。   从表情来看,转学生大哥此刻的心情并不比在铅笔盒里开出毛毛虫的小女孩更愉悦。   但李珍檬同学这一次并不幸灾乐祸, 反而相当义愤填膺。   也许是因为被同一个人祸害过,她十分了解这种心情。   当前时间是值日生还在扫地的下午5点25分,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李珍檬就是那个值日生。   “好惨哦大哥,”值日生划拉着扫帚说,“你师兄怎么老是这样啊,有事没事就拉你做个冤大头。”   转学生大哥没有说话,坐在座位上默默翻书。   “本来就已经是期末了, 还搞什么鬼征文, 摆明了就是参不参加都无所谓的东西,他还非要你去凑数。”   转学生大哥没有说话, 坐在座位上默默翻书。   “别人都忙着复习自己的功课,他也就欺负欺负你——”   “李珍檬你怎么还在这,”转学生大哥终于忍不住抬头, “你今天不用训练?”   “已经期末了啊,训练个毛毛——再说我今天做值日, ”说着李珍檬举起手里的扫帚, 在空中一挥, “你才是,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   教室里其他的学生都已经走完了, 李珍檬做完值日也要关了门窗回家。   只有段响剑桌上还摊着书, 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两本书,一本语文课本,一本写作指导——虽然说任务是被强塞的,但他的态度倒是十分认真。   “我妈今晚有事去亲戚家,要很晚回来,”段响剑说,“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我就不急着回家做饭了。”   ……也许“回家做饭”是他们紫阳宗的师门传统,门风祖训之类的东西吧,李珍檬想,这门派倒是挺居家的。   面前的段响剑说完这一句之后,继续低头看书,不想再多开口。   “唉我本来还以为你这么恨他,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李珍檬又絮絮叨叨地说上了,“毕竟看你自传里,好像关系也没紧张到见面就动手的地步嘛。”   段响剑皱了一下眉头。   “而且他穿越之后,你不还动不动就把他挂在嘴边?哇我差点以为你是口嫌体直的那种死傲娇。”   段响剑又皱了一下眉头,角度比刚才更大了些。   “你刚来的时候也是,我还以为你们师兄弟相见会是什么感人至深的催泪场景——”   “李珍檬,你话怎么那么多?”段响剑又“唰”地抬起头来。   “……哦。”李珍檬闭了嘴,低头,继续扫地,然而扫没两下又抬起头来:“但是现在我很理解你——真的好生气!太过分了,根本就是在欺负人啊!是我我也恨他!”   她握着扫帚说完了,还“哼”了一声,还“唰唰”使劲划了几下扫帚,仿佛林落焰也在地上那堆灰尘里。   段响剑张了一半的嘴巴动了动,闭上了,眉毛皱拢的弧度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然后他继续低头看书。   李珍檬侧身朝他的课本望了望:笔记写得很满,还清楚整齐,标注重点段落用了三种颜色,各种线条画得横平竖直——一看就是个用功的模范学生。   她原本还以为,这位大哥和自己一样,也是凭运气考试的,结果到头来混日子的怕是只有自己。   “你好认真啊 ,”李珍檬又顺嘴说道,“反正是不重要的比赛,随便糊弄一下也行的吧?而且你要是发挥得太好,搞不好下次再遇到这种比赛,他就盯着你了。”   “啪嗒”,段响剑的笔掉了。   “……还能这样?”他抬起头来皱了眉,“还会这样?”   李珍檬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师弟会接二连三地被林落焰欺负。   但他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居然连这点小聪明都没有……难不成他们整个门派,除了林落焰这个狡猾的直男,其他人都是……铁打的实心眼?   李珍檬脑补了一下实心眼师门的样子。   “噗……”   “……笑什么?”转学生大哥十分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同时混杂着怜悯和同情还有那么一点嘲讽的笑声。   李珍檬把嘴角一按,刚要说话,突然看到门外晃过一个人影。她赶到门口一看——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对方就在走廊上站住了。   来人没穿着一贯的深红色外套,李珍檬看到第二眼才认出她来。   “原来你还在啊,”夏巧说,“我就……上来看看……”   她没有“哼哼哼”地说话,李珍檬也不好意思“哼哼哼”地说话了。她把夏巧上下看了看,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那你过来有什么事?”   夏巧吸了一口气,咬咬嘴唇,又松开,视线像雨刷器似的,垂在地上划来划去。   看来这事还很难启齿……?李珍檬下意识地就要去看里面坐着的那位。   夏巧又使劲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   “是这样的,”她说,“这次的市运会我拿了牌,家里就没提退队的事……但现在期末了,我爸妈又开始念我……”   “哦。”李珍檬点点头,大致猜到了后面的剧情。   “所以……期末考我要考到班级前20,”夏巧说着,视线晃了晃,然后直直地望着李珍檬,“就……那个……我是说……你能不能……”   她小麦色的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   “……我?”李珍檬指指自己。   “对……你,”夏巧点点头,眼神又像小虫子似的一阵乱飞,“你不是学霸吗……那……我有些不懂的,你能不能帮我……”   平时和她你来我往地互怼惯了,她难得客气一次,李珍檬竟然一时没拐过弯来。   见她半天没回话,夏巧又皱着眉头补充道:“班上同学都不耐烦我……”   “……哦,没问题啊,”李珍檬爽快地一点头,把扫帚一扔,双手往腰上一插,救世主般站在门口,“虽然不在一个班不太方便,不过你可以整理了错题来问我。”   夏巧大概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愣,然后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你可算了吧,”教室里的那人突然开口,“讲题讲得跟跑马似的,一骑绝尘,一般人根本追不上。”   “……是他们自己太笨,跟不上我的思路。”李珍檬不服气地顶回去。   “聪明的需要找你讲解吗?”   “……他们可以慢慢适应我的节奏啊,再说答案对了不就行了。”   两人扯了几句,李珍檬想起夏巧还在门口,于是转过头去,准备和她说话。   “还真是你,”夏巧望着教室里的人说,“段响剑你怎么在这儿?”   ……这两人原来认识?李珍檬又回头看看教室里的转学生大哥,对方迟疑了一下,朝门口挥了一下手,算作招呼。   “转学来的。”简短的回答。   夏巧愣了一下:“可是你初中的时候成绩那么好,现在怎么会在18班……?”   段响剑动了动嘴,没说话,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现在成绩也挺好的,”李珍檬帮着解释了一下,“可能就因为是转学过来,所以被塞到我们班了。”   夏巧想了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教室里的那位还在收拾书包,于是朝李珍檬笑了笑:“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打扰你。”   明天再来打扰——李珍檬还没从她的客气里反应过来,连个“再见”都说得硬邦邦的。   “我也走了。”转学生大哥收拾完了,提起书包往肩上一甩。   “大哥再见。”李珍檬说。她看着段响剑走出门去,自己也收拾了扫除工具,背了书包,把教室门关上,下楼去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快,李珍檬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外面已经亮起路灯了。她看到段响剑走在前面差不多50米的地方,他的影子被拉长了贴在地上,仿佛是被他一步一步拖着朝前走。   那把“竖笛”就插在书包的口子上。   ……为什么他一直随身带着那东西?李珍檬不知道第几次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他们门派规定了要剑不离身?那好像也没见过林落焰带剑啊?   李珍檬想了会儿,想不明白,于是就算了。   前面那位已经走出校门,过了马路,朝对面的公交站牌过去了。李珍檬看了看时间:快要傍晚六点,怕是只剩了末班车。   她正转身要去车棚,一抬眼,看到操场边的看台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校服,花苞头,两条小细腿晃悠晃悠,怀里抱着一大袋零食,正卖力地吃个不停。   吃着吃着,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看一眼屏幕,然后重新揣回兜里,继续吃。   李珍檬就朝她走过去了。   “怎么还不回家?”   蒋雨辰顿了顿,扬起一个熟练的笑脸:“在等你。”   “说实话。”名侦探李珍檬的审问。   偶像小姐姐一扁嘴,刚要开口,她的手机响了;脆亮亮的童声唱着“abcdefg”的字母歌。   蒋雨辰皱了下眉,掏出手机,手指往屏幕上“咚”地一敲,挂了。   她才刚把手机放下,“abcd”又唱了起来;她再次一敲屏幕,挂了,动作里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火气。   “家里的电话?”李珍檬问。   蒋雨辰没有回答,拿了一片薯片要往嘴里送。   字母歌再次响起。   “接吧。”李珍檬说。   蒋雨辰看了她一眼,放下薯片,接起电话:“……今天不来吃晚饭了。”   “是啊,还没放学就去公司了,现在还在练舞房。”   “年底了事情多,再说马上就要开演唱会,我有什么办法。”   那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蒋雨辰脸色一暗,然后二话不说挂了电话,直接关机。   手机揣进兜里了,蒋雨辰继续抱起那袋零食,“咔嚓咔嚓”地吃。   1月的傍晚,天色已经完全暗落下来,水泥看台上又湿又凉。   李珍檬想了想:“要不来我家吃饭?我家菜很好的。”   “……不了,我等会儿就去快餐店随便吃点。”蒋雨辰转过头来朝她笑笑。   “那你为啥早不去,要在这儿坐到现在?”名侦探发现了疑点。   刚刚那一大段对话,要不是从这位美少女偶像口中说出,李珍檬简直要怀疑,是八点档电视剧里,男主角闹中年危机时的日常台词。   蒋雨辰安静了一会儿,一连吃了一大把薯片,才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让你看你笑话了”。   “来我家吃饭吧,”李珍檬说,“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回家跟我妈说。”   蒋雨辰转头朝她一看,灯光下夜色昏黄,只有两个人的眼睛是亮的。   “……还是不去了吧,突然打扰你们也不好,”蒋雨辰的声音一点点小了,“而且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要特地为我……”   “哦,你是担心这个啊。”李珍檬拦了她的话,掏出手机,翻了一个号码,拨打。   “大哥,你的公交车来了吗?”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节课   李珍檬上一次带小朋友……带同学回家玩, 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   当时她7岁,上小学。   一天放学后, 她喊了班上要好的女孩子去自己家。到了之后那小姑娘说,要不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吧,我回家晚了她要担心的。李珍檬一想有道理,于是给同学妈妈打了电话,张口第一句——“婷婷妈妈,你家婷婷在我这儿”。   直到多年后,李珍檬追看某部电视剧,看到里面的绑匪给人质小朋友的妈妈打电话时的台词——才知道了那天“婷婷妈妈”慌慌张张第一时间赶来把婷婷接走的原因。   现在这段往事就在她脑中浮现,无比清晰, 无比尴尬。   当前时间是傍晚6点, 肚子说它饿了的时间段。   李珍檬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左边是蒋雨辰,前面是段响剑。   她一度想问问他们:今天来自己家吃晚饭……都跟家里人说过了吧?她可不想再做一次绑匪。   然而又想了想, 怕是多余。   一个家里没人, 一个本来就是跷了家的。   车里非常安静, 连李珍檬这样的话痨都找不到话题。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李珍檬强行开了口, “我跟家里打过电话了, 说有两个同学要来吃饭;我妈说那得问问你们喜欢吃什么。”   车里非常安静, 静得司机都受不了地开了广播。   “大哥你也别客气, ”李珍檬只好点名了, “我爸妈早说过,上次多亏了你,要好好谢谢你——”   话没说完她意识到不对,不能提这件事。   上次她摔倒了多亏段响剑——而她之所以会摔倒,全是因为……   左边的偶像小姐姐正转了头,在看车窗外的风景,似乎(假装)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客气了,”段响剑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怕叔叔阿姨会念叨,所以上次也没去医院看你。”   ……不能提的话题二连击——上次蒋雨辰也没去医院。   “你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司机大叔突然开口。   “是啊是啊,”李珍檬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今天正好大家凑一起了,就来我家吃个饭。”   “哦,那你们感情倒是不错啊,”司机大叔说,“我读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后来他毕业了,去北方闯荡——没想到走红成了大明星!哎呀,有一次他回乡来,我在路上看见了,就想拉他去我家吃个饭——谁知道人家傲气得很,不给面子!我看这明星也没多大嘛,也就是个跑龙套的!”   李珍檬也转头望向窗外,假装四处看风景。   还是别说话了吧。   出租车终于在公寓楼前停下了。李珍檬带着两人上了电梯,按下按钮,然后电梯门合拢,金属面上映出三张沉默的脸。   若无其事但有些拘束的沉默,一本正经但带着局促的沉默,以及满脸都在反思请这两人回来吃饭到底是不是适得其反的沉默。   “叮——”,楼层到了。   李珍檬仿佛从缺氧中呼吸到了第一口空气,门还没全开她就迫不及待地闪出,然后带着身后的两人走到自己家门前。   “我们来吃饭了!”一边开门一边朝门里喊的。   她的钥匙还没转一下,门开了,爸爸妈妈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一口一个“小段同学”,一口一个“雨辰小姑娘”,又是帮忙提书包,又是伸手递拖鞋。蒋雨辰瞬间营业模式全开,笑容甜甜声音脆脆,她叫“檬檬爸爸”“檬檬妈妈”,还没忘了顺道夸一句“怪不得你们檬檬长这么漂亮,原来都是基因生得好”。   李珍檬打了个哆嗦——哆嗦完之后,觉得此话十分受用。   与此同时,另一位同学全程站在旁边,等两位女士进了屋子,才换了鞋,跟着走了进去。   “看看人家小段同学,有礼貌,有家教。”妈妈笑盈盈地说。   客厅里已经收拾过了,是林落焰家访那个等级的待遇;餐厅也收拾过了,满桌的菜,有刚刚做好的,也有特意喊的外卖,是李珍檬过生日那个等级的待遇。   李珍檬想起刚才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妈妈一听见“段响剑”的名字,语气有些变化,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听起来比较微妙——让李珍檬有点不好意思的那种微妙。   “……还有蒋雨辰也要来——就是你上次问我的那个大明星,她现在是我同桌。”这句话是当时捂着话筒悄悄说的。   电话里的妈妈顿时高声“噢”了一下,尾音很长。   这声“噢”搞得李珍檬一时说不清,到底是幸亏喊来了段响剑,还是幸亏喊来了蒋雨辰。   但总之爸爸妈妈并不反感她临时请同学回家——是这样没错吧?   然后晚饭终于开始,爸爸给两位同学倒了饮料,妈妈不停地分菜劝菜。期间段响剑送李珍檬去医院的事被提起两次,蒋雨辰的工作和演出被提起两次;妈妈还问蒋雨辰,和李珍檬坐同桌她没欺负你吧?蒋雨辰当然不失时机地夸了李珍檬说你们檬檬成绩又好人又善良,平时我有什么题不会的都是她在教我。   说得妈妈“哈哈”大笑,李珍檬如狗腿般“嘿嘿”赔笑。   “说起来,小段同学,”爸爸突然开口,“你这名字倒是挺有趣啊,我记得好像有本书的主角也叫这个。”   李珍檬的“嘿嘿嘿”卡住了。   她差点忘了,《响剑传》是在爸爸书房里找到的——爸爸当然看过那本书!   “……我妈说当初怀着我的时候,梦见一把在匣子里震响的宝剑,醒来后福至心灵,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段响剑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名字和一本武侠小说的主角一样。”   “那搞不好你还真是那个主角转世呢。”爸爸随口说了一句,跟着“哈哈”大笑。   “啪嗒”,有人的筷子掉了。   李珍檬赶紧咳嗽一声,站起来帮他换了副新的。   这一顿饭吃了大约半个小时,席间气氛十分愉快——就是某个人之后一直低头吃饭,再没敢多说半个字。   然后大家下了餐桌坐在沙发上休息,妈妈去泡了茶端来。段响剑一手捧了茶杯,一手揭开盖子,杯口顿时扬出袅袅水汽。他凑近了一闻,眉眼满足地眯起,然后轻轻呷了口,转向旁边的李珍檬妈妈:“武夷大红袍?”   “对对对——哎呀檬檬你看人家小段同学,多讲究!还这么斯文!”   ……老气极了,李珍檬想,他的两世为人全体现在这种地方了吗。   “小段同学,你还玩乐器?”爸爸突然问道。   ——完蛋,又要完蛋了。   李珍檬立刻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悄悄撇头一看,段响剑的书包就放在旁边的小几上,那支“竖笛”直咧咧地插在书包口,想不看见都难。   “……会吹一点笛子。”段响剑说。   “那这是你的笛子?”果然,爸爸惊喜地指着“喜羊羊”说。   段响剑犹豫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点点头。   完蛋了……爸爸除了武侠小说,第二喜欢的就是民乐!李珍檬赶紧出声转移话题:“等会儿你们俩怎么回去啊?”   “我开车送回去,”爸爸马上接了话,然后再次转向段响剑,“能不能让我看看……我是说,能不能吹一段来听听?”   “人家是客人。”妈妈也说了他一句。   爸爸喏喏地点头:“……那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这话一说出,段响剑立刻站了起来。   “叔叔阿姨热情款待,我也没什么能谢的,就随便吹个曲吧,”段响剑说着走到书包旁边,“不太专业,大家就当听个响。”   李珍檬紧张了一下。   她只见过一次他的“笛子”,还是在非常危急的情况下,根本没工夫看清。   所以这个人现在是想干嘛?   她抬眼看了看段响剑的脸色——不太好,拳头也握紧了,看起来十分紧张。   他是想……趁机拔剑把大家都杀了……?   说话间,段响剑已经抽出了“喜羊羊”的套子,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系绳。   “……蒋、蒋雨辰你等会儿怎么回去?”李珍檬又试图转移话题。   “我可以打车,也可以搭公车,”蒋雨辰说,“这里到我家应该有夜间公交。”   “诶,你坐公交车的时候,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妈妈问,“而且这么晚了不安全,等会儿让檬檬爸爸送回去吧。”   蒋雨辰笑了笑,刚要回答,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挂了电话,放回去。   那一边,段响剑已经把绳子解开了,然后他抓着布套往下一扯——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里面是一支笛子。   紫竹笛,系了红丝的络子。   “这笛子漂亮!”爸爸出声夸赞道。   然后段响剑把笛子横过来,抵着唇试了试音。   ……竟然不是竖笛?李珍檬感觉被二次欺骗。   一段悠扬灵动的笛声响起了,仿佛带着竹林间的微风;间或有鸟鸣,有溪水潺潺,还有雨打竹叶的碎碎声响穿插交错。   曲子很短,是李珍檬从没听过的,大概是谁信手写作的小品。段响剑只吹了一小段,就停了气息,放下笛子:“不太专业,见笑了。”   “说什么话呢!”爸爸开心得一拍大腿,“吹得好极了——檬檬你看看人家!小学三年级学过的口琴,现在都找不到了!”   ……比不上比不上,李珍檬朝另一边转开了头。   李珍檬的同班同学们逗留到七点过半,然后段响剑的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来问情况。挂了电话之后,段响剑站起身来告辞:“那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我送你,”爸爸也站起来,然后转向蒋雨辰,“明星小妹妹呢?”   蒋雨辰又是一扁嘴,刚要说话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abcd的字母歌,才唱到c就被挂断。   “我自己可以回去,”蒋雨辰说,“打个车就行了。”   “……要不你今晚在我家住下吧?”李珍檬突然说了一句。   蒋雨辰一愣,屋子里的人都愣了。   “反正……反正你不是说家里晚上没人吗?”李珍檬说着,朝她挤挤眼,“现在就算回去,也是黑灯瞎火的,不如就在我家住一夜吧,明天我们一起上学去。”   “等会儿还能一起做作业!”看在妈妈面子上的补充。   “可以呀,”妈妈说,“不过你那房间跟猪窝似的,可得好好收拾收拾。”   李珍檬扁扁嘴,“哦”了一声,然后转头看蒋雨辰。   字母歌又响了,脆生生的童音一路往下唱。唱到f的时候,蒋雨辰点点头:“那……打扰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节课   几十万宅男们要花钱买券排队……还不一定能见上的小姐姐, 现在正在自己房间里。   穿着自己的睡衣, 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用自己的杯子喝牛奶。   (等会儿可能还要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觉……!)   李珍檬觉得, 此情此景十分值得开一瓶可乐——可惜自己已经刷了牙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10点, 女孩子们洗了澡换了衣服, 做完作业就要睡的时间段。   平时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李珍檬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多了一个人,洗发水沐浴露的味道暖洋洋香喷喷地在空气里散开, 她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软绵绵地要融化了。   连窗帘上那堆粉红色的吹风机猪头,都显得软萌可爱。   ——“这张试卷都是放假前的了,明天要讲, 你怎么还没做过?”书桌边的蒋雨辰突然开口,手指点着一张空白试卷。   “……就,放假的时候忘记带回家了……”李珍檬从她软绵绵香喷喷的走神中被拉回来了。   蒋雨辰摇摇头,把试卷放到一边:“等我检查完,把它一起了结了。”   “哦……”十分委屈。   李珍檬从来没有在家连续学习过2小时以上, 平时坐一会儿就得站起来,东逛西逛, 全场摸鱼;然而今天光是陪着蒋雨辰坐就坐了两个小时——难受, 屁股都酸了。   而她陪着的那位, 卸了妆戴上框架眼镜之后, 完全进入学霸模式, 还是李珍檬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认真型学霸。她不但监督李珍檬做完了今天的作业, 还检查了她以前没做的作业——尽管几小时前她还对李珍檬的妈妈说, 平时都靠李珍檬帮她指导错题。   早该意识到的……李珍檬想,能有能力和耐心把一学期的课都自学完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省油的灯。   她转过头对了墙壁,轻轻打呵欠,偷偷伸懒腰,不料后颈上发出“咔”一声响,还是被人听见了。   “脖子疼吗?”蒋雨辰头也不抬地说,“我书包里有伤筋膏药,你自己拿一张来贴吧。”   李珍檬转头看看她的书包。早上的时候鼓胀得快要爆开的大帆布包,现在被掏空了零食,整个瘪下来,仿佛一个加班到凌晨的上班族,身心俱疲,只剩了一具空壳。   “外面第二个口袋。”蒋雨辰说。   李珍檬找到了那包膏药——进口的,老牌子。她从包装里抽了一张,就听蒋雨辰坐在书桌前絮絮叨叨地说,用过很多种,喷的涂的,网红推荐的,医生介绍的,都没这个好用。   李珍檬撕下一张来,往后颈上一拍——凉丝丝的,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发热,倒是挺舒服。   “你为什么会带着膏药上学?”她顺口问了句。   蒋雨辰转头朝她一望,扁扁嘴:“当初学舞,落下点旧伤,疼起来可要命——”   她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这次不是童声唱的字母歌——而是一阵十分尖利的令人难受的噪音,仿佛有人一边用指甲刮黑板,一边“嘎吱嘎吱”地摩擦泡沫塑料。   李珍檬看着蒋雨辰的手指悬在红色的“拒绝”上,停了停仿佛要敲下去,然而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张姐,我在家里呀。”   “期末了,学校里事情多,我也没办法——马上就考试了。”   “那我能不去吗……”   “哦……那到时候再看吧,我也不能保证。”   然后电话挂了。   “经纪人?”李珍檬问。   蒋雨辰点了点头,继续做题了,仿佛有个开关,“啪”一声,是偶像,“啪”一声,是学霸。   “你明天有事情吗,”李珍檬说,“那个试卷我可以早自习去做……不是,我是说今晚要不早点休息?”   “没事,”蒋雨辰说,“就是个站台的活动,我去不去都行——反正大多数人也不是去看我的。”   女子偶像团体“哆啦甜心”,成员共计8人。拍团队照的时候,蒋雨辰一般站在第二排。   李珍檬想起之前看过的蒋雨辰的海选视频——印花白t,浅蓝牛仔裤,帆布鞋,马尾辫,脸上架着一副黑框厚底眼镜,好像是上学路上顺便过来参加海选的初中生。   ……不对,当时的她就是个上学路上的初中生,素面朝天,白白净净,一笑俩酒窝。   喊到她的号码的时候,蒋雨辰背着书包就上台了。半路工作人员把她拦下,提醒了一句,她才如梦初醒,吐吐舌头把书包放下,走到话筒前开始表演。   但她不会唱也不会跳,连时下流行的歌曲都哼不出来,评审老师问她要表演的内容,她站在话筒前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憋红了脸,最后张嘴唱了一首字母歌。   abcd的那个字母歌,就是她的手机铃声。   这一段当时是作为海选的搞笑集锦播出的——一起剪进去的,还有评委问她“几岁了?”“几年级?”“你以为我们这是班会课?”“一会儿结束了,你是不是还要赶去补习班?”   舞台上的眼镜女学生一开始还笑嘻嘻地回答,后来评委越问,她的眉头越垂越低,问到最后的时候,她只会抿着嘴点头摇头,越说越眼泪汪汪,快要哭了。   评委席上那位四十多岁的前着名歌手就满足地笑了。   “我没听过流行歌曲,家里不让我听……手机不许玩,电视也不许看,这些我都没接触过……所以海选的时候,评委老师问我要表演什么……我就懵了。”蒋雨辰在事后的采访中是这么说的,笑嘻嘻地说。   当时她已经确定从二轮预选中胜出;而海选时嘲讽她的那位评委,名下的两位学员被她大票数赶超,直接淘汰出局。   李珍檬不怎么爱看综艺,这些当然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前两天还在看你们那个节目,”她忍不住提了一句,“其他人都是以前学过,以前练过的,就你从零开始……要跟上她们很累吧?”   “累啊,当然累,但有什么办法,”蒋雨辰一边写题一边说,“你看那些高三的学生,每天做那么多试卷,不累吗?他们也没办法。”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这世上那么有那么多又舒服又轻松的事。   “很多事情的努力,都是没办法——老天爷没赏饭吃,那就只好自己努力挣饭吃,”蒋雨辰说,“何况,如果努力一下就能赶上,那已经很好了……”   她说着转头朝李珍檬一笑:“你要听我唱歌吗?”   李珍檬一愣:“好啊好啊。”   综艺节目里的演唱都是经过后期修音的,而且很多都是合唱,除了海选的字母歌,李珍檬还真没有听过蒋雨辰的歌声。   于是蒋雨辰为她现场清唱了一段。   只有一段,但和段响剑吹的笛子一样,很能体现出真实水平。   李珍檬觉得,她和唐卿卿的土拨鼠姐妹组合,现在可以变成三人组了。   “我想他们一开始让我通过海选,是为了节目效果吧,需要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来制造笑点,”蒋雨辰说,“但是既然通过了,合格了,我就想好好干——他们想看我笑话,我还真让他们笑话啊?”   她又看了看李珍檬:“还好,我虽然在唱歌方面没有天赋,但是跳舞这件事,认真学认真练的话,我也不比别人差。”   说着她揉了揉脖子,衣领敞开,李珍檬看到她背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三四块膏药。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参加海选呢?”李珍檬问。   她早就想问了,在教室里,在操场上的时候,和蒋雨辰一起吃零食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都在脑中晃悠晃悠。只是每每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刨根问底,未免烦人。   而现在,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两人穿着同款的小猪佩奇睡衣,身上散发出一样的香波气息,写字桌前的墙壁上落下两个并排的影子……让人有种姐妹般亲近的感觉。   于是李珍檬就开口问了。   “……突然想去。”蒋雨辰说。   ——说了等于没说的回答,李珍檬点点头,不好意思追问,只好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然而蒋雨辰还在继续说下去。   “我可能没对你讲过,我爸爸妈妈都是公务员——看起来是个小领导,但其实一直都在基层的那种。没有门路,也干不出成绩,怎么都升不上去。”她说,手里“咔嚓”“咔嚓”地按着圆珠笔。   “他们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差不多了,但自己的孩子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能像他们一样,”蒋雨辰说,“所以我什么都得做到最好……什么比赛、考试,都得是第一,最佳,特等奖——但就算是这样,也难得听他们夸我一句。”   这番话让李珍檬觉得有些耳熟,仿佛不久前才听另一个人说过。   “不管我考了第几名,他们永远不满意,”蒋雨辰说,“哪怕拿了满分,他们也会说‘是题目太简单吧?’‘这不是应该的吗?’……如果没考到,那就是我不够努力,太笨,太蠢,太懒。”   她说着朝李珍檬一望:“我真羡慕你。”   “……啊?”   “刚才我夸你的时候,你爸爸妈妈既没有推脱也没有客气,也没有趁机损你,他们都是笑,还挺开心,”蒋雨辰说,“别人当着我爸妈的面夸我,他们只会说……‘哪儿呢,这个人什么用都没有’。”   李珍檬不说话了。   “如果是我,突然说要请同学回家玩,怕是连那位同学都要一起挨骂,”蒋雨辰说,“除了学习之外,我做什么都是错;如果考得不够好,连呼吸都错。”   她把手里的笔最后“咔嚓”了一声,不按了,继续在纸上写起题来。   书桌上的电子钟一跳一跳,跳到了晚上11点。   李珍檬最近逐渐意识到,在同龄人中,自己的成长环境也许算是宽松舒适;虽然爸爸工作忙,妈妈又爱唠叨,两人都普普通通,她一时也想不起,他们做过什么和电视上的模范家长们一样的事。   但至少他们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   李珍檬拿了奖得了名次,爸爸妈妈就夸她,比她还高兴,还要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她偶尔考试失利,他们也着急也生气,但只说下次努力,你那么聪明,这点成绩怎么行。   李珍檬过去一直以为,所有的家庭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也许蒋雨辰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家里没人送我上学,我自己去的学校,”蒋雨辰说,“路过海选拍摄的那家酒店……我看到他们门口,还有大厅里,都围着很多人,不知道在干嘛。然后我看到外面的海报……”   蒋雨辰说着挠了挠脑袋:“就……突然想进去试试——倒也不是为了做什么明星,只是想做一件爸爸妈妈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允许的事。”   “……那你当时就没想过,万一你通过了,但是他们不许你去呢?”李珍檬说。   “我当时就没想我能通过海选,”蒋雨辰说,“我想的是,去参加这个什么活动的话……上午就不用上学了。”   说着她“哈哈”笑了起来。李珍檬也跟着笑了:“我初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想法,但想想做明星好像也挺累的,不比做学生舒服……唉说得自己好像能成明星似的——”   说完这句她反应过来,赶紧朝蒋雨辰一望。对方笑了笑,手里的笔停了,话题也没继续下去。   “不早了,我们睡觉吧。”蒋雨辰说。   然后两人收拾了书包,上/床,关灯。蒋雨辰的手机也关了。关机前,李珍檬看到她屏幕上有好多未读信息。   挨着美少女睡的一夜,梦里都是香的。   更美妙的是,第二天起来,发现早饭是平时的三倍丰盛,小圆桌差点摆不下,都是爸爸赶早去买来的。妈妈还一直埋怨李珍檬,为什么不在周末请同学来玩,那就不用这么急,还能多玩几天。   “你平时周末了放假了没事的时候,再来找檬檬玩呀。”她这么对蒋雨辰说。   然后李珍檬和蒋雨辰一起搭公车去了学校。车厢里全是人,就像一个馅料太足的豆沙包,感觉从哪儿捏一下就能爆浆。小电视上正在播早间新闻,李珍檬根本听不见一个字,只能从人头的间隙里看到画面。   大概是某处某个富豪的儿子遭到绑架,然后富豪拒绝交付赎金导致儿子被撕票的事,太阳底下无新事。   “……我要是被绑架了,估计我家也不会付赎金。”蒋雨辰突然说。   “……你想什么呢,”李珍檬说,“就一个宝贝女儿,肯定不舍得。”   “要付也没那么多钱,”蒋雨辰说,“这年头,公务员家里也没余粮。”   李珍檬想了想,转移话题:“你别说了,上次真是吓死我了。”   “……对不起。”   “所以你下次再突然不见,给我发个信号,”李珍檬说,“如果不方便打电话发消息,发个表情总可以吧?我至少也能知道,你是被哪一方势力掳走了。”   蒋雨辰“嘿嘿”笑笑,说了声好。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李珍檬先下车,蒋雨辰也跟着“咚”地一声跳了下来,两人就晃悠晃悠地朝学校走去。   “你今天上课就没东西吃了,”李珍檬突然想起这事来,看了看蒋雨辰的大书包——瘪的,“要不……现在去哪儿买点?”   旁边的人一直没有回答。   李珍檬觉得有些奇怪,转头一看,发现蒋雨辰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她瞪了眼直直地望着校门的方向,神情紧张。   “……怎么了?”李珍檬顺着她的视线一望,看到一辆车正好在校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之前她见过的那个中年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先不去学校了,”蒋雨辰说,“你帮我跟阿林请个假吧。”   说完,不等李珍檬回答,她直接扭头转身,朝反方向大步跑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节课   校门口那辆车李珍檬见过,蒋雨辰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 就是从这车上下来的。   当时跟她一起的中年女人现在就站在车头前, 还是一身贵巴巴的西装套裙,小坤包, 高跟鞋,还比当时多戴了一副墨镜。她在校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但她要找的那位偶像小姐姐早已经跑得没影了。   李珍檬一路朝校门口走去, 经过那女人身边, 感觉似乎有视线隔着墨镜打量自己。她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 走过一长段路了,才回头一望——那女人还站在原地, 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看起来十分懊恼。   如果这是蒋雨辰的妈妈……那她和家里的关系, 还真的是不太好,李珍檬想。   走进教学楼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起, 李珍檬回教室放了个书包, 就去了林落焰的办公室——替逃跑的偶像小姐姐请假。   “林老师,蒋雨辰今天有事不能来……”李珍檬一边说一边推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 屋子里的人立刻齐刷刷地回头过来看她。   除了林落焰之外, 办公室里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她让我帮她请个假。”李珍檬把整句话说完了。   “蒋雨辰要请假?”那中年女人转过身来, 视线把李珍檬上下一扫。李珍檬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她的目光片成片了。   “你见到蒋雨辰了, 还是她主动联系你的?”那男人也跟着问道。   这两人的衣着都十分朴素——或者说低调, 说话时的神情仪态又相当咄咄逼人。李珍檬被他们这么用力一盯,一时慌了神,嘴巴一张一张的,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蒋雨辰的父母。”林落焰介绍道。   李珍檬一愣,脱口就“啊?”了一声:“那刚才门口——”   “门口什么?蒋雨辰在门口?还是你看到别的什么人?”蒋雨辰的爸爸快步走上前来,“她说要请假的时候怎么说的?她要去干嘛?”   “我看肯定就是团队里的那堆破事,”蒋雨辰的妈妈也气势汹汹地开口道,“一天到晚这个活动那个活动,害得雨辰都不能专心学习!这么下去,她的学业怎么办?她还能一辈子唱歌跳舞?!”   李珍檬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对面的两人虽然是在对她提问,但是话头一句接一句枪林弹雨,根本没有她开口的空间。好几次她刚找到机会能开口说个字,才刚动一下嘴,对面又一句不停地扫射下去了。   李珍檬缩着退了一步,她抬头看看林落焰,对方正在这对夫妇背后皱起眉头。   “李珍檬你别急,慢慢说,”林落焰看着她开口道,“蒋雨辰是什么时候拜托你请假的?”   “……就,刚刚,”李珍檬小声说,“十几分钟前……她打了个电话……”   “十几分钟前?”蒋雨辰的妈妈一下子开口打断她,“她人呢?怎么说的?打电话给你?那为什么她自己不打电话给老师?她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不能来上学?”   “……我也不知道,”李珍檬说,“我猜可能是——”   “林老师,”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我们雨辰这两天是不是在学校很忙?”   ——是李珍檬在门口见过的,她以为是蒋雨辰妈妈的那个女人。   林落焰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一边的亲妈冷笑了一声。   “我们雨辰?周女士还真是把雨辰当自己女儿啊,”蒋雨辰妈妈说,“你这制作人既然心疼她累心疼她忙,为什么给她安排那么多工作?她最近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连学都没时间上了!”   “忙是忙,可惜没见得做出什么成绩来,”旁边的蒋爸爸接上道,“当初吹得多好听,说什么一年之内肯定红——现在呢?也快一年了吧?小区邻居,单位同事都问我,怎么最近没在电视上看见雨辰——我都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我女儿就是个给人家伴舞的,你看看后排,可能在那儿!”   “早知道就不该签那个合同!还不如好好专心上学!”   制作人女士没料到他们也在,连门都没跨进来,就无端被抢白了好几句。她气红了一张敷粉的脸,眉头一拧,眼睛紧紧一眯,看准一个空档赶紧开口:“我怎么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雨辰连家都没时间回,连学都没时间上?”   她看看林落焰,看看旁边的李珍檬,又看看面前暂时闭了嘴的两人。   “她怎么跟我说的是,学校快期末了,天天都有考试,没时间参加练习?”制作人瞪了眼说,“本来最近几个月工作就不多,这一次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品牌宣传活动,她又说不能去——就这种情况,你们反倒怪我没能把她捧红??我看是她自己压根就没想红的心思吧!”   这番话一说完,对面的蒋雨辰父母都是一愣,一时闭了嘴,仿佛被堵了枪眼。   “我也是看在她年纪小,高中课业也多,平时的练习翘个一次两次,也就不去说她……看看现在她成什么样子了?别的姑娘掉个人气排名都急得要哭,她倒好,直接垫底了稳坐钓鱼台,我看她心态倒是平和得很!”制作人说着声音越提越高,“照这么下去,不如提前解约!反正她也一个月没来公司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摔出,蒋雨辰的父母都是一怔。   “……你什么意思?雨辰一个月没去公司?”蒋雨辰爸爸开口道,“她昨晚可是告诉我们,公司练习太晚,直接睡在宿舍了!”   制作人也愣了:“她没去公司,也没回家??”   情况顿时变得不太妙起来。不管是不是偶像艺人,普通的十几岁少女夜不归宿……都是相当严重的问题,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林落焰也立刻皱了眉头。   “李珍檬,”他朝她一望,“怎么回事?蒋雨辰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她昨晚在我家,”李珍檬赶紧小声解释了一句,“我做完值日看她还在学校……就让她去我家吃饭……然后聊了会儿就顺便住下——”   “你就别帮她说话了!”蒋雨辰妈妈直接吼断她的话,“她在你家过夜,还要打电话让你帮她请假?你听听这话,自己信吗?!”   “雨辰自从参加了那个什么节目,越来越喜欢撒谎,”她爸爸也跟着开始说,“都是学的娱乐圈的歪风邪气——我看不如就直接解约吧!可惜这大半年的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解约没问题,记得回去看看合同,算算要付多少违约金,”制作人也不甘示弱,“你们嫌浪费时间,我还嫌在她身上浪费资源!”   这三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对骂。林落焰张了嘴想劝几句,停了停,直接转向李珍檬:“她昨晚在你家?然后呢?”   “……真的是在我家啊,”李珍檬说,“今天早上我和她一起来上学,结果下了公交车走到门口的时候——”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在这一片短暂的安静中。   顿时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全都盯住了李珍檬,视线像针一样戳在她身上。   “什么消息?是雨辰发的?”蒋雨辰的妈妈伸手就要去抢李珍檬的手机。   李珍檬赶紧朝旁边一避,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小雨滴答]发来一条新信息。   是一大排表情。   小黄人做鬼脸的表情,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密密麻麻刷了一屏。   ……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她多半也不知道此刻她的家长和制作人正在班主任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在这个当口收到这一大排鬼脸,无异火上加油。   “……她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蒋雨辰爸爸咬着牙骂了一句,说完朝李珍檬一瞪,“她现在在哪?人呢?你让她出来,给我回家去!”   “也要给公司一个交代!”制作人跟着说道,下巴直戳戳地抬起,“她不想干,我们有的是想干的人!”   李珍檬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面前这三个人已经吵得她心烦意乱,蒋雨辰还发这一排莫名其妙的——   不对。   她想起早上上学的时候,两人在公交车上说的话。   “下次再突然不见,给我发个信号”……   “如果不方便打电话发消息,发个表情总可以吧”……   李珍檬又看看屏幕上,那个吐着舌头的小黄人。   这是蒋雨辰聊天时候经常发的表情,搞不好就在常用栏的第一个。   她虽然喜欢,但从不一下子发一大排图片来刷屏。   “……我觉得,蒋雨辰可能是遇到危险了。”李珍檬放下手机,对着屋子里的大人们说。   早自习的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了。   刚刚还在吵架的三个人都静了下来,不知是听见了铃声,还是听见了李珍檬的话。   “危险?什么危险?”蒋雨辰爸爸眯了眼看李珍檬。   “她……可能被什么人带走了,”李珍檬说,“本来她确实准备翘课,但现在——”   “你给我算了吧!我看你就是跟她一伙的!”蒋雨辰妈妈直接打断她的话,“她都有闲心给你发图片了,你还编这种瞎话——”说着她一愣,恍然大悟,“上次被她害得摔了一跤进医院的就是你吧?”   李珍檬抿了抿嘴:“是我……上次是我自己误会了,但这次我觉得——”   “你可能是没见识过她撒谎的劲,”蒋雨辰的爸爸在一旁冷冷说道,“她也不是第一次闹失踪了,最开始的那次,我们也急得满城找,身边的亲戚朋友还帮我们一起找——结果这大小姐在外面玩累了,自己回家去了!”   “还说是公司集训!我们后来跑去问——那天压根没有集训!”妈妈的补充,“还闹得身边的人都知道!真是丢尽了脸!”   李珍檬不说话了。她也确实发现,蒋雨辰……有时候不太诚实。   偶像这身份成了她的庇护伞,什么事都拿“公司”和“合约”出来挡一波;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班上的同学才对她有些看不过眼。   制作人的手机响了,她忙不迭地接起来,满嘴“李总”“李总”地念着,走去走廊上了。   办公室外面,下课溜达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各种笑闹声从四处传来,马上就要开始第一节 课。   “可是我觉得……她是真的有事,”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这次也许又是一个误会——但万一不是呢?”   “万一她是真的遇到危险了呢?”李珍檬说,“而且就算是误会,难道就不需要去证实了?换句话说,就是得证实了是误会,才能放心啊——我还宁可她是骗我呢!”   ——“行了,就这样吧,”林落焰打断她的话,走到办公桌前,收拾起自己的课本教案,“蒋雨辰的爸爸妈妈,你们也有工作要忙,这件事先放在我这儿,有了什么消息,我马上联系你们。”   蒋雨辰的父母互相看了看,走去一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蒋雨辰的妈妈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上课铃响起的时候,蒋雨辰爸爸转过身来,朝林落焰点点头:“给老师添麻烦了——蒋雨辰要是到时候还没回来,你也直接跟我说,没关系。”   林落焰点点头,然后转向李珍檬:“我们去教室上课吧。”   李珍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推着,一起走出办公室。没走两步,蒋雨辰的父母也出来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楼梯口走去。   李珍檬听到旁边的代课班主任小声吁了口气。   “林老师,蒋雨辰可能真的出事了!”李珍檬赶紧转过身来,“我不放心她!你想想办法……求你了!”   “我也不放心她,”林落焰说,“所以这节课怕是得改自习了。”   李珍檬一愣,她这才发现,林落焰推着她走的,不是朝着教室的方向。   两人正走在另一条下楼的楼梯上。   “……我们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她,”林落焰说,“现在,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所知道的部分,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李珍檬想起她出院回学校的那天,在楼梯上遇到段响剑。他说你跟林落焰可真像,要老是这个样子,以后也会吃亏的。   她不知道林落焰在这方面吃过什么亏,但现在——   现在,李珍檬觉得,林落焰也许是个好人。   大概十几分钟前,她一边下楼一边把昨天请蒋雨辰和段响剑回家吃饭的事简单说了,说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林落焰正带着她朝车棚走。   “我明白了,”林落焰说,“那么蒋雨辰跟你分开,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   李珍檬想了想:“对,是那个时候。”   林落焰抬头看了看太阳。   “还来得及。”   李珍檬不知道他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总之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刚过,工作日忙忙碌碌的早晨。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电驴——的后座,前面开车的是她的代课班主任。   新买的小电驴,亮眼的正红色,经典的复古造型,李珍檬喜欢得不得了;然而刚才林落焰跟她要钥匙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林老师长腿一迈,二话不说坐了上去。   ……他会骑电动车?   这个念头刚刚在李珍檬脑内闪过,林落焰就发动了车子。   人都还没坐稳,车把也没有握住——车主人都还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然后毫不意外的,整辆车“咚”地撞到水泥墙上,虽然没摔,但金属刮擦出来的“叽——”一声尖响,也让李珍檬心头猛地一揪。   车头上落了一道比赤道还长的显眼的刮痕。   当时李珍檬眼睛一热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她赶紧说要不林老师你坐后面我来开车吧。   “不行,那不行,”林落焰说,“我得自己看着方向,才能找到她——你要坐就坐后面去。”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李珍檬还是照他说的,坐到了电驴后座。   ……等等,所以这个人喊上自己一起去,搞不好只是为了蹭车?   这个念头在李珍檬脑中一闪,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刷过了。   ——找到人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什么刮痕……反正大不了说是老师刮的。   ……反正本来也是老师刮的!   此刻,小电驴飞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林落焰几乎完全不懂交通规则——或者他懂是懂的,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李珍檬又坐在后座,看不见前面的路况,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闯红灯了。   已经逆行了。   已经冲上人行道了。   已经横穿马路了。   ……   “……林老师你悠着点,”李珍檬有些慌,“你看路……看路上的车,小心!”   “你说什么?听不见!”戴着头盔的人说。   李珍檬提了一口气,凑到他耳边喊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有确定的方向吗!”   她已经听到好几个协警气急败坏地吹哨了,只希望这次救援行动不要折于红马甲……当然也不要惊动更厉害的警力。   “我在找蒋雨辰!”前面的人大声说。电驴进了机动车道,还是逆行,惊险地左闪右闪,避开迎面而来的一辆辆汽车。   “她来过这些地方……刚刚来过,气息还很明显!”林落焰说。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太阳。   “……还有10分钟。”   说完这句,电驴突然猛地一刹。李珍檬措不及防地一头撞上林落焰的背,像撞在绷得紧紧的硬包椅背上一样,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   等她回过神来,看到林落焰正盯着马路另一头,视线拉得很远。   他望着的那个方向,是一片老城区,一直没有改建,留下很多老房子;马路两旁种的行道树比李珍檬的岁数还大。   每年入冬的时候,这些行道树都会由市政部门派人来统一修剪,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今年也许是耽搁了,都过了元旦,才刚刚有工人踩着梯子举着园艺大剪刀,“咔嚓咔嚓”地绞下满地粗粗细细的枝条来。   没有了这些遮挡之后,天空格外开阔,视野干净得发白,一眼就能望到底——   李珍檬看到林落焰的视线尽头,有一栋破旧的小居民楼。   如果在平时,它多半会藏在树影之后,一眼望去很难注意到它。更不用说,这小楼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楼龄,外墙黑黑灰灰的满是油烟污渍,楼道里装着的都还是木框窗户——任谁也不会把视线在那停留3秒以上。   “……林老师?”李珍檬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林落焰没有回答,直接调转车头,闯了一个红灯,小车轮一骨碌碾上人行道,朝那栋破楼直冲而去。   在李珍檬不太确定的记忆中,这片老小区里的大部分房子在半年前就已经搬空了,剩下的住户也是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和外来务工的小夫妻——从房前屋后晒着的衣服,晾出的菜干菜梗咸鱼腊肉也能猜得出来。   林落焰放慢速度,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地开了一圈,然后在一栋楼前停下了。   和小区里别的老楼一模一样的建筑,墙上贴满小广告,楼道门口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色面包车,绿化带的草皮秃光了,只剩下大堆大堆的垃圾。   林落焰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墙角,把李珍檬的电动车停好。然后他的视线朝左右一扫,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蒋雨辰在这儿?”李珍檬忍不住问了一声。   林落焰没有回答。他走到楼梯口站住了,然后伸出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不对,应该说是“手诀”……或者“结印”,李珍檬想起了更专业的说法。   然后林老师抬头朝楼上一望,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李珍檬在原地犹豫了一秒,看看自己显眼的正红色电动车,又看看转眼就没影了的林落焰……选择跟上。   老楼的楼道里比外面看到的更暗,更破,漏了底的锅碗瓢盆和断了腿的桌椅橱柜被丢得满地都是。李珍檬一头冲进来之后,发现根本无处下脚,光是捂着鼻子绕开地上那些淌着水流着汁的垃圾袋,就让她斗志损耗了一半。   但既然有流水的垃圾袋……就表示这儿还有人住着。   她抬头看看前面的人,对方迈开长腿,直接越过那些瓶瓶罐罐,一步跨三阶地上去了。   和段响剑一样,脚步轻快,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珍檬一咬牙,屏住呼吸,继续跟!   这栋老楼一共只有8层,林落焰一口气冲到7楼,然后停住脚步。   他站在7楼和8楼的交界平台上,眯了眼朝楼上望。   李珍檬想问他怎么回事,然而刚开了口,林落焰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又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株长得很高的树,也许是在小区建下那年种的,如今最高的树梢已经超过了楼顶,枝叶像小手似的从楼道窗外伸进来。   林落焰选了一段粗细合适的树枝,“咔嚓”一折,像剑一样握在手里。   有了武器之后,林落焰直接冲上8楼,在左右两扇门之间犹豫了半秒,二话不说,一脚踢开左边的大门。   楼道里瞬间亮了一亮,光线从屋子里照进楼道。   片刻的安静后,里面传来一个颤悠悠的声音。   “……找谁?”外地口音的年轻男人,声音发颤也许是因为心虚。   李珍檬站在林落焰身后一米多的地方,隔了个楼梯拐角,她看不见大门里的情况。她想再走上几步,又被林落焰用身体挡住,不能继续靠近。   “你……找谁啊?”里面的人说着朝门口走来。楼道里的光线又暗下来了,李珍檬看到一个肥圆的肚子塞在门口。   那肚子上包着一件印花t恤,黄一块黑一块的,脏极了。   但还是能看清上面印着“哆啦甜心”的照片。   ——是这里……是他!   林落焰没有回答,直接把那胖子一推;对方一屁股蹲摔倒在地,像球似的滚了一圈,等他坐起来,林落焰已经冲进屋里去了。   “有人来了!”那胖子扯了嗓门大喊,边喊边从地上爬起来追了进去。   瞬间,屋里又有好几个脚步声响起。这小小一间旧公寓里可能藏进了六七个人,他们骂骂咧咧地仿佛从墙缝里天花板上冒出来的蟑螂。李珍檬还听到不太妙的金属声——可能是刀子,很长的刀子。   “李珍檬,”林落焰终于开口喊了她的名字,“你就在门外,不要进来!”   他手里提着那束树枝,仿佛倒提一柄长剑。李珍檬看到他的背影闪没在门口,水泥地上投射出一片凌乱的影子。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男人们的叫喊声。门口的影子更乱了,李珍檬听到玻璃瓶砸碎的声音,刀子“当啷”掉地的声音,桌椅被“稀里哗啦”推翻推倒的声音,还有树枝划开空气,发出的尖锐的声响。她忍不住上了一级台阶,朝大敞开的门口凑过头去——   一阵强烈的气浪猛地迎面压落,排山倒海。李珍檬本能地蹲下/身去,一把抓住落满灰尘的扶栏,这才稳住了没有被吹翻。   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距离林落焰进门大概只过去5秒。   李珍檬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她看到林落焰站在狭窄阴暗的客厅中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男人,正跟蛆一样的扭着滚着,嘴里一边骂人一边喊疼。   林落焰手里握着的树枝,叶子全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他又习惯性地提起来一甩,做了一个仿佛收剑入鞘的动作。   “啪”的一声爆响,那树枝也承受不了似的炸裂了。   “……林老师?”李珍檬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你先别过来。”林落焰说。他望了一眼掌心里的木屑,拍掉,然后走到右边的一个房间门前,一抬腿踹开木门。   从李珍檬的角度看不到门里有什么,她只见林落焰在门口站了一站,然后出声叫她:“李珍檬!”   她马上跑了过去,穿过客厅里满地的蠕动的蛆。她看到蒋雨辰蜷着身体缩在角落的垃圾堆里,闭着眼睛,似乎是昏迷了。   她嘴上贴着胶带,双手也被床单紧紧捆住,脸上还有一两块被打的肿痕。   李珍檬赶紧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撕掉胶带,解开床单,掸掉她衣服上脸上头发上的灰尘。她刚要试着叫她,蒋雨辰“呜”地低吟一声,眉眼使劲一皱,醒了。   醒了,她瞪着大眼睛盯着李珍檬看,瞳孔里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秒,是不知是害怕,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的放声大哭。   李珍檬只能一边抱着她,一边拍她的背,她似乎隐约听到蒋雨辰在说什么,但听不太清,那声音模糊得像美人鱼在水底吐泡泡。   “报警吧,”林落焰站在门口说,“然后通知她的父母。”   外面的客厅里传来一些动静,有人蠕动着爬起来了。林落焰立刻转身,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一次性筷子,屈指一弹,那细木棍破空飞出,稳稳地戳中对方的背脊,“啪嚓”一声折裂开来。   要逃跑的那人一记闷哼,吐了口血沫,扑倒在地。   警察在5分钟后赶到了,四辆警车带走了所有人。   蒋雨辰被直接送去医院检查验伤。李珍檬做完笔录之后,就急急忙忙过去看她。   初步调查结果她已经听说了,绑匪的作案动机很简单:以为蒋雨辰的父母都是政府官员,自己又是演艺明星,应该能换点钱花——于是盯准她在校外,又是单独一人的时候,动手绑了,扔进车里带走。   幸亏过去找她了……李珍檬想。   幸亏没有不管她,没有放过这个“万一”。   李珍檬一路上还想过,这件事会不会已经被媒体知道了——毕竟蒋雨辰怎么说也是艺人。她还拿出手机来刷微博,但暂时什么也没看见。   到医院了,李珍檬一路坐电梯去了住院部。走到蒋雨辰的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放轻脚步,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非常安静。   她又从门缝里望进去,只有蒋雨辰一个人坐在床上,颓颓地靠着床背;她脸上敷着药,看上去像两朵滑稽的高原红。   没看到媒体,也许媒体们还不知道;也许区区一个18线小偶像被绑架的消息,不值得让他们知道。   李珍檬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一激灵,从靠背上直了起来。   “谁?”   李珍檬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进去。   一看到她,蒋雨辰的脸色有些微妙地变化。   但并不是李珍檬以为的那种变化。   她十分刻意地朝自己挑起嘴角,似乎在笑,然而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目光反而像被雨淋湿的头发,又冷又沉。   “……你没事吧,检查结果怎么样?”李珍檬在她床边坐下,“阿林还在警察局……你父母呢?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还没过来?”   蒋雨辰又笑了笑,垂了眼不去看她。   “……你想吃什么,我去楼下帮你买点吧,”李珍檬说,“你平时到这个点,都快吃完三顿了。”   说完她还故意笑了一声。然而对面的偶像小姐姐抿了嘴,不接话,也不接笑。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来就要出门去。   “你们为什么要来救我……”蒋雨辰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说。   李珍檬一愣。   蒋雨辰垂着眼,手里揪着被子,声音轻得像从嘴角溢出来:“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跑……为什么要来救我……”   李珍檬皱了眉头:“逃跑?你都被他们揍晕了捆上了,你还想怎么逃跑?”   她折回到蒋雨辰床边,站着看她;但对方一直低着头,于是她又坐下来,凑到她面前。   “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我看到你发的那排表情,一下子就觉得不对劲了,虽然你父母说,你之前——”说着,李珍檬突然明白过来,蒋雨辰说的“逃跑”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指望靠这次绑架……让你‘不用上学’?”李珍檬看着她说,“就像你去参加海选一样?”   蒋雨辰不说话。   李珍檬也停下,吸了一口气:“我理解你当初去参加海选的原因,但是光为了——”   “你理解个屁,”蒋雨辰突然开口,“你像我一样被脑门上贴着试卷推到家门外站过吗?像我一样一个暑假没出大门,每天五套试卷轮流做?我考个全班第一,我爸妈问我为什么不是年段第一,考个年段第一,他们说这分数比上一次考试的差多了,是不是其他人都考砸了让我捡了便宜——你呢?你考个全班第一,怕是能让你爸妈夸上三天,你拿什么理解我?靠联系上下文分析段落大意?”   这一次是李珍檬不说话了——没话好说,确实如此。   “我不想再被家里关着,所以去参加海选……结果跑到哪里不是火坑?在学校的时候被爸妈按着学习,一天天的盯成绩排名,盯分数涨落;做了偶像,还要盯票数,盯流量,盯渠道资源……你不盯,制作人经纪人同队的队员天天替你盯!名次差了要被骂,名次超过前面的,要被那一家的粉丝骂!我考年段第一的时候,可没被排在我后面的人骂过全家!”   “你上次也说,想想做偶像也很辛苦——你又没做过,你以为的辛苦是多辛苦?每天起早摸黑地练歌练舞,嗓子哑了脚扭了还不能请假,还要时刻提防着有人给你下绊子……粉丝的提问不能多说,记者的提问不能多说,下了台队友和你聊天,也不能多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有没有开着录音录像?说错话了是自己没长脑子,活该去死;就算什么都没说错,人家剪辑一下掐头去尾,发上微博,马上让你被揪着全网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稍微抱怨几句,就有人拿‘能给粉丝带来幸福’这种日产鸡汤来糊弄人……那我呢?我就活该做米老鼠皮套里的那个人,唱歌跳舞扮丑逗人开心?我不想过这种日子,有什么错?”   蒋雨辰一气说完这些话,闭了嘴,不再开口。李珍檬想解释或者安慰几句,但又有什么话好说?   蒋雨辰自己也明白得很,哪用得着她废话。   何况就算要安慰,怎么安慰?联系上下文阐述中心思想?   她就只能默默坐着,也低了头,手指揪起自己的裤子,好像那块布料上能揪下话来。   静了一会儿之后,蒋雨辰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是跟你发脾气,只是这些话憋久了——”   有人敲了两下门,然后拧动了门把。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李珍檬立刻从床边站起来回过头,看到林落焰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老师。”蒋雨辰也毕恭毕敬地叫了他一声。   “林老师你也做完笔录了吗?”李珍檬问。   林落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病床边,看看李珍檬,又望向蒋雨辰。   “绑架犯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先是外来务工,失业之后就成了盲流,”林落焰说,“大概是为了弄点回乡过年的钱,才盯上你——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你的粉丝。”   蒋雨辰“噢”地点了点头。   “这几个都是穷乡僻壤出身,说起来还一口一个惨,说是真的没钱了,想过年给孩子买身新衣服,给父母买药看病,”林落焰说着,哼笑一声,“穷就去挣钱,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什么活不能干?我看他们纯粹是又懒又坏,不想工作,只想天上掉钱。”   说着,他朝蒋雨辰一望。   “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也跟他们差不多。”   李珍檬一愣,她看见蒋雨辰脸色都白了。   这个人又要搬什么歪理邪说??李珍檬简直想跳起来喊直男闭嘴。   “他们不想吃苦受累地工作,于是选了一条自以为是捷径的路——跟你不想继续被父母管教而去参加海选,不想继续做偶像又回到学校……有什么区别吗?”林落焰说。   “……怎么没有区别?这根本就不能拿来比吧!”李珍檬忍不住替蒋雨辰开口,“绑架是犯法的!做偶像犯什么法了?也没有伤害别人啊!而且蒋雨辰哪里懒?比……比我勤快多了!”   但林落焰没有理她,目光朝蒋雨辰一划。   “你既然选择成为偶像,那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是这个选择带来的代价,都是你要承担的代价——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林落焰说,“你练舞到半夜,人家也未必比你睡得早;你唱歌到失声,人家说不定吃了药才刚好起来——你那点努力算什么?不过是做好了分内事。做偶像是你自己选的,你又说什么‘活该’?你后悔的不过是这工作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就像现在在警察局里的那些人,他们最大的懊悔不是违法犯罪,而是遇上了我。”   ……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被他听见了!李珍檬皱了眉头。   “有句话叫‘众生皆苦’,”林落焰说,“这世上,但凡想要活得好看些的,谁不努力?”   “那努力还有什么用?”蒋雨辰说,“反正众生皆苦,努力了还是苦。出了这个坑还有另一个坑,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坑里躺着了。”   “是,努力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林落焰说,“它的意义来自结果。如果头悬梁锥刺股地学习了很久,却连一分都没提高上去,那还是别哭哭啼啼地告诉别人,‘至少努力过了’——你的努力除了证明你笨,什么用都没有。”   蒋雨辰没有说话,但很不服气地咬着嘴唇。   “努力和逃避的区别在于——你还会被同一个麻烦折磨多久,”林落焰说,“你从学校逃去娱乐圈,又从娱乐圈逃来学校,就像一只疲于奔命的兔子,跑来跑去,背后沾着的还是那几颗苍耳。现在你发现逃不掉了,苍耳还越滚越多,越滚越大——于是,只能寄希望于绑匪从天而降了?”   林落焰笑了一声。   “……所以我去解约就行了吧,”蒋雨辰瞪着他说,“是,我什么问题都处理不好,学习工作都是一团乱,只会找借口逃跑!那我不做偶像了,从根源上解决一个问题!”   “如果你做偶像只是为了逃避学校的话,确实可以解约了,”林落焰说,“不喜欢的工作,干着只是折磨自己。”   病房里安静下来,蒋雨辰没有接话。   李珍檬看看两人,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紧接着,病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没事吧,雨辰?”“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哪里受伤了?”   蒋雨辰的父母从门外扑了进来,匆忙又焦急。   李珍檬和林落焰立刻给两人让开空间,看着他们走到蒋雨辰床边,拉着她左右细看。蒋爸爸又转身问林落焰一些事,他都一一回答了。   “现在吃了苦头,知道错了吧?”蒋雨辰的妈妈突然话头一转,“要我说,就该和初中时候一样,每天上下学接送!早这么干了,哪会出这种破事!”   “马上把那边的工作辞了,”蒋爸爸也说,“名气没见有多大,倒先被贼惦记上了!”   “当初就不该报名!你哪是那块料!”   “老老实实读书有什么不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整天动什么歪脑筋!就算要动,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不,”蒋雨辰说,“我不辞职。”   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弱,但眼前的喋喋不休瞬间中断了。   蒋雨辰低了头,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不辞职……”语气还是很弱,但声音大了一些。   “你可得了吧!”蒋妈妈说,“你唱歌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跳舞也难看得要死,就这水平你还想做你的偶像?给我死了这条心,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这才是正道!”   说着她朝林落焰斜了一眼:“林老师你说是不是?”   林落焰咳嗽了一声。   “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他说着视线一转,“蒋雨辰,你是被领养的吗?”   屋子里的人都一愣,然后蒋雨辰父母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蒋爸爸气红了脸,手指哆哆嗦嗦地朝林落焰一戳,“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我马上就去举报——”   “毕竟,像你这样聪明伶俐,温柔可爱,善良乖巧,又漂亮又活泼,还那么有上进心,又勤勉刻苦的女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二位亲生的啊。”林落焰说。   蒋爸爸的手指哆嗦得像开了振动模式,两人脸上都红红白白,就是说不出话来。   “……行,我明白林老师的意思,”蒋雨辰妈妈说着,转向蒋雨辰,“我们可能是对你严厉了点……这还不是为了那你好?我们是在帮你指出你的错误和不足!”   “你的优点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是不敢跟你说!怕你听惯了好话,到最后一事无成!”   林落焰没有说话,但李珍檬似乎听到他轻轻哼了一声。   蒋雨辰抬起头来了,视线在泪水包覆的水膜之后一颤一颤。   “我小时候,你们常跟亲戚说,我从来没跟你们要过东西,很懂事,”蒋雨辰说,“因为那时候我知道,要来的玩具都是会玩腻的,不如不要……还能听你们夸夸我。”   她吸了一口气,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上。   “这也是你们唯一夸过我的话。”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节课   ——《实习班主任勇斗绑匪》   ——《他用血肉之躯为学生挡下凶徒的尖刀》   ——《手无寸铁, 心有大爱——记外国语学校高一(18)班林落焰老师》   ……   这一周里, 本地大小报纸,电台广播, 新闻播报,网站头条, 论坛热帖,vx攻众号……随便选个媒体平台——哪怕是小区阿姨口耳相传的八卦交流——都能看到, 听见林落焰的名字。   第一天,是报纸边条上的简讯;第二天,是整整一个版面的专稿;第二天晚上,电视新闻里出现了林落焰的大头;到了第三天——   “这两天到处在说的那个林老师……不会就是你们班的林老师吧?”爸爸放下手机, 问李珍檬,“那被绑架的那个化名小雨的……?”   “……是我们班上的啊, ”李珍檬说,“人家都是化名了, 你还猜什么。”   “那这么一来, 你们林老师可是立大功了啊。”妈妈也说。   确实立大功了, 听说下周的校会上, 林落焰还要被校长当众表彰,还要在国旗下发表讲话, 讲讲当时的心路历程。大家都在说这位实习老师的编制这次大概是稳了, 最低程度, 学生家长也得送面锦旗去。   ——学生家长没送锦旗, 也没有当面感谢过哪怕一句话;据李珍檬所知, 还差点跑去投诉这位救了他们女儿的实习老师。   投诉理由大概是人身攻击。   而被绑架的“小雨”在那之后,暂时也没有回到学校。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现场目击者和参与者,李珍檬在第一时间接受了全班同学的采访。   “听说她第一个联系的是你,就发了一排表情?你怎么看出来她不对劲了呀?”   “因为……我聪明。”   “阿林是怎么找到绑匪在的房子的?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小区,他怎么就知道她在那儿?”   “因为……他运气好。”   “我看报导上写的,绑匪有六个人啊,阿林一个人把他们都打趴了,这么厉害?你看见他怎么打的了吗?”   “没看到。”这个回答十分果断,毫不犹豫——可能是因为没有撒谎。   除了最后那支一次性筷子,李珍檬确实没看到林落焰是怎么干架的。她总不能给大家表演一段“哗啦啦”“乒乒乓乓”“唰——”“啊——”“呃——”“呸!”“咳咳咳”的口技。   然而因为在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缺乏目击证词,整个新闻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于是围观群众的热情在两天后就消散了,与此同时纷纷发挥个人想象,创作出一幕幕各具特色的“林落焰大战绑匪”,在校内流传。   上课铃声响起,自习课。李珍檬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座位,替她把今天发的试卷塞进抽屉,然后开始做作业。   ——手机震了一下,[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林落焰那天到底是怎么干的,没露出马脚吧   元气小柠檬:说了我没看到啊,他让我留在外面,别进去[抠鼻]   元气小柠檬:露不露马脚……不好说   元气小柠檬:反正我就看他折了一段树枝,然后冲进去了   元气小柠檬:然后就penta_kill ,林落焰已经主宰比赛了   元气小柠檬:从头到尾就几秒钟的事,就算要看也来不及看   剑在匣中:树枝?   元气小柠檬:树枝,现场从窗外小区的树上折的   剑在匣中:[抠鼻]   剑在匣中:我想也是,他要是用剑,怕是能连你一起屠了   元气小柠檬:……[抠鼻]   剑在匣中:那他的剑呢,你在外面帮他拿着?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什么剑?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出去说,楼上   李珍檬一愣,马上听见教室后门“吱呀”一响,有人出去了。   她回头一看,小结巴旁边的位置空了。   李珍檬想了想,揣上手机,从前面走了出去。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习课时间,楼梯间里十分安静,稍微有些大点的动静,就能被楼下教室听到。   于是李珍檬只能压低声音,靠表情来渲染语气。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李珍檬使劲皱了眉,“什么剑?长什么样?”   “你是说你没见过林落焰的剑?不可能吧,”段响剑说,“你回忆一下,他有没有带过形状类似的东西……大概这么长,这么粗……”   他边说边比划了一下。   可能是李珍檬思想龌龊……总之看着怪难为情的。   “没见过没见过,”李珍檬皱着眉头摆摆手,仿佛段响剑比划了个什么脏东西,“可能是他藏起来了吧?平时不能拿出来的那种……”   这描述听起来……似乎更难为情了。   “不可能,”段响剑十分肯定地说,“我们紫阳宗弟子,剑不能离身,人在剑在;就算出现迫不得已的突发状况,也要想办法先把剑寄放在安全的地方。”   “哦,所以你走到哪儿都带着你的喜羊羊。”这一点李珍檬倒是早就看出来了——就算是现在,对面这位紫阳宗弟子手里还抓着他的“竖笛”。   段响剑脸上红了红:“……我找不到合适的剑囊,结果发现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竖笛套子尺寸正好……”   “哦,挺可爱的,很适合你。”   段响剑咳嗽一声,表示喜羊羊的话题到此为止。   “林落焰的剑是掌门亲授的,历代掌门都曾经用过,意义非凡,他绝对不可能不带在身上,”段响剑说,“他出事之后,我们搜寻了他闭关的山洞——没有发现任何遗留,肯定是被他一起带来了。”   “……那会不会是他来的时候弄丢了?”李珍檬突然想到,“我是说,他穿过来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丢了,没了,不见了?”   段响剑皱了皱眉,摇摇头:“林落焰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弄丢的。”   “我是说,不是他故意想丢,就是不小心丢了。”   “不可能。”斩钉截铁。   那好吧。   李珍檬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事发当时——我是说在你们那个时候,他……突然没了,这么重要的剑也跟着一起没了,你们岂不是很着急?”   《响剑传》里没有提到那把剑的下落,至少在李珍檬所看到的部分,那把“掌门亲授”的宝剑只出现了一次,然后就随林落焰一同退场了。   “非常着急,”段响剑说,“但人都没了,哪还顾得上剑?就算是为了剑,也要先把他找到——然后狠狠罚他。”   ……说得也是。   “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李珍檬说,“我之前问林老师,他说只记得有人突然闯进来,然后两人打了起来……然后天雷落下……再之后的事,他就全忘了。”   段响剑摇摇头:“不知道。那天晚上确实有几个不长眼的试图闯山,但都是群不入流的三脚猫,连山门都摸不到就被巡夜的师兄弟们赶出去了——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那可能是你们自己人?”   段响剑顿时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就要提高声音,然而楼下走廊里突然有人路过,他只好又憋了这口气,压低嗓子:“……反正为了他的事,我们师门上下调查了很久,你能想到的,我们都探查了;你想都想不到的,我们也想办法试过了。”   他说着又皱眉笑了笑:“毕竟他是师父最心疼的弟子,又是门派大师兄,这一离去,师父也好掌门也好,终日郁郁寡欢……师娘和铮儿甚至还去找了神婆看事,问米走阴能用的都用了,找了他几十年,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谁知竟然是来了这里……”   穿越途中,应该是一种超脱生死之外的状态;既不能算作活着,也不能算作死去……李珍檬想,大概就像被放进冰柜里急冻起来,虽然一时心跳停止,但及时解冻,还能复活?   所以就算找神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说完这一些,段响剑没有再开口。楼梯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不过,就算来了这里,他还是那副老样子,”段响剑说着,眉头一拧,“又自大,又狡猾……偏偏运气还好得要命,真是令人讨厌。”   “……你们俩到底是多大的过节?”   段响剑“哼”了一声 。   “不长脑子的部分也是一点没变,”段响剑说,“他怎么就不想一想,上了这么多新闻媒体,他的名字又这么独特……万一被什么人看见了怎么办?”   李珍檬一愣——这一点她倒是完全没有想到。   “你是说,可能有别的认识他的人也来了?就像你一样?”   段响剑没有说话,这大概也只是他的假设。   李珍檬又想了想:“那难道就因为担心自己会暴露,就不去救蒋雨辰了吗?”   “我没说这个,”段响剑皱了眉,“我的意思是,他就不能隐姓埋名低调做人?非要让这么多人都知道他叫林落焰,在这所学校,在这个班级?万一那个人正在找他,要对他不利呢?”   被他这么一说,李珍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过……也不一定就有这么巧吧?”她试图往好的方向去想,“而且也不一定就是林老师的仇人——万一只是一面之交……或者干脆就是朋友什么的……”   段响剑又“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至于你说的,怕暴露自己,就不去救人那种事——你尽管放一万个心吧,”他瞥眼朝她一看,“就算没你在旁边大喊大叫,林落焰只要知道了自己的学生‘可能’出事——也绝对没有二话,上天入地都要把人找回来。”   说完这一段,他转头望向窗外,好像又想起什么过去的事了。   但李珍檬顾不上探访这位先生的前世过往,她满脑子都是他刚才说的——“万一被什么人看见了怎么办?”   那些新闻里有姓名,地址,学校,班级……什么资料都齐备了,甚至林落焰还上过电视新闻,大大方方地接受过记者采访——连长相都被知道了。   这简直就是按图索骥,就差把林落焰领到人家面前了。   李珍檬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第一次在小吃街遇到段响剑的时候,他说——感知到了“剑气”。   “剑气是什么?”李珍檬立刻走到段响剑面前,开口问道,“你上次是不是已经察觉到,有和你们一样的人来了,所以才有这样的担心?”   段响剑回过神来,朝她一望。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所以直接判断这是坏事?”   “……你就别操这些心了,”段响剑说,“你一个人凡人,操心了又能怎么样?还是准备你的期末考去吧……小孩子。”   说完,段响剑握着那柄“竖笛”,转身走下楼去。   李珍檬看出来了,他不是“没事说”——是“不想说”或者“懒得跟你说”。   那还能怎么办?她还能大棒子揍到他说?   她毕竟只是个“凡人”,轮不到她操这个心。   不但是“凡人”,还是个“小孩子”,管好期末考就行了。   哼。   就很气。   李珍檬忿忿地抬腿,踹墙,雪白的墙壁上顿时印了一个37码的鞋印。   要是揍得过,她宁可不用他招——直接抓住揍一顿都行。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两个消息,先听哪个   耳后刺青:竟然还能点播了?   布拉德汪:可见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天道酬勤:苦尽甘来,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   耳后刺青:好的,那我们就先听好消息吧   小福蝶:好消息,阿林的关键词上热搜微博了,目前是全榜第五名   天道酬勤:……   微风泡泡:哇!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激动][激动]   小福蝶:同时他的专题新闻被本地电视台选送到省台,省台又送到国家台,今晚就要在国家台黄金档新闻节目播出   生鱼片:牛逼!   血之写轮眼:牛逼!   钢铁白兔:现在阿林是不是在全国范围内都出名了啊[擦汗]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所以你说的坏消息就是指他的脸要上国家台了,提醒我们别看电视?   小福蝶:[为难]   小福蝶:坏消息是   小福蝶:杨老师昨天和高老师去吃饭了[泪奔][泪奔]   钢铁白兔:……   耳后刺青:什么情况??   甜甜甜桃子:我不同意![抓狂]拆散他们![抓狂]   微风泡泡:说起来,为什么杨老师突然就不理阿林了?太奇怪了吧,总得有个原因?   元气小柠檬:难道是有谁在杨老师面前胡说八道,让她误会阿林了?   甜甜甜桃子:谁呀这么坏![抓狂]   钢铁白兔:一定要查出那个混蛋,把他吊起来打死   剑在匣中:……   生鱼片:你们差不多点!大哥都看不下去了!   钢铁白兔:[左哼哼]   元气小柠檬:[左哼哼]   小福蝶:哦,其实还有第三个消息   血之写轮眼:什么事?   小福蝶:蒋雨辰明天就回来上课了   ——明天到了,班级群的聊天记录还是停留在这句话。上一次享受这个待遇的,是班长让人改群名的通知。   李珍檬7点不到就去学校了。上一次享受这个待遇的,是被她忘了带回家的双休日作业。   到校后,她把蒋雨辰的课桌椅擦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理了,抽屉里剩下的零食看看保质期,过期的扔,没过期的都按大小形状分类码放。   她还提了满满一袋小零食,是据她观察蒋雨辰平时喜欢吃的,也照着原样放进抽屉了。   然后她就随便摊了本课本,坐在位置上等着。   6点50,远处操场上有人喊号。   6点55,隔壁班的值日生到校了。   7点,教室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门被推开——   “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李珍檬,又忘了带作业了?”   “……作业都做完了,”李珍檬扁扁嘴,“林老师早。”   林落焰冲她点点头,好像又想说什么,但嘴巴动了动,没说出来。他抬手抓抓脑袋,仿佛在手动整理表达内容。李珍檬简直能听到翻动发言稿的“唰啦啦”的声音。   “……今天蒋雨辰要回来上课了。”林落焰说。   “知道。”   “你也别跟她提……提那件事,如果有别的同学来问,你就受累点,想办法帮她挡了吧。”   “知道知道。”   “还有……你稍微帮我打听一下……”林落焰嘴角一拉,看起来十分为难,“那天我对她说的话可能有点过分……她不会怀恨在心吧?万一真的……那你可得帮我说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帮他说话?   他当时骂蒋雨辰骂得那么利索,现在时候后悔了,还要自己为他挽回形象?   李珍檬内心瞬间组织完了一篇针对林落焰老师的小黑状,然后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了。”   “……好好好,那就好……”林落焰难得冲她笑笑,然后转身要走出教室。   “林老师,”李珍檬喊住他,“我也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林落焰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不知道该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知道该不该把握的机会,赶紧把握——你要记着这些,以后能少走很多弯路。”人生导师的语气,还配上长辈般慈爱的表情——真是令人讨厌。   尤其是他自己才刚刚说过很多“不知该不该说”的话。   “这个问题不是我自己要问的,”李珍檬说,“是你师弟让我问。”   “响剑?他为啥不自己来问我?”   ……可能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杀意的波动吧,李珍檬想。于是她也不废话,直接开口——   “林老师,你的剑呢?”   林落焰脸上慈爱的笑意顿时一滞,然后迅速垂了眉扁了嘴,目光透过窗户折向远处,假装看风景。   “弄丢了,一直没找到。”像个丢了午餐费的小学生一样垂头丧气。   “……弄丢了?在哪儿丢的?”李珍檬简直难以置信,“段响剑说,你们紫阳宗不是人在剑在的吗?”   “来的时候丢了,”林落焰说,“它要跑……我有什么办法,我又留不住它。”   难以置信。   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还能把自己弄丢了剑的事说得这么委屈巴巴,仿佛错不在他。   竟然还能摆出这副“剑大了,有它自己的主意”的语气。   “……那不是掌门传给你的剑吗,这都能弄丢?”李珍檬说,“你就不怕万一你师父知道……万一你又回去了,会被他们打死吗?”   林落焰猛地一转头:“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   话头停了,他仿佛突然反应过来,眉头一皱,嘴巴紧紧地闭上,也不管李珍檬的追问,直接转身走了。   然后早自习开始,蒋雨辰来了,化了淡妆,漂漂亮亮。   她从门口探头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静了一静,还不到一秒,又立刻回到吃早饭的吃早饭,抄作业的抄作业,玩手机的玩手机的状态——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前排有几个女生和她打招呼了。李珍檬看蒋雨辰又摆出那副营业笑容,猜想她们大概是在问她关于“绑架”的事。   问这个干嘛……李珍檬想,她宁可她们也装作没事发生,总好过现在这样,为了自己的八卦欲,一遍遍揭人家的伤疤。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蒋雨辰解围,对方已经满脸堆笑地挥别前排妹子,背着书包朝她过来了。   “早呀。”偶像小姐姐笑嘻嘻地说。   “早”,李珍檬说着站起来给她让开位置。蒋雨辰走进座位里,把书包往桌上一放。   精巧又时髦的小书包,大概只能放得进三四本课本。李珍檬看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东西来——也确实只有三四本课本。   “……今天不带吃的了?”她忍不住问她。   蒋雨辰转头笑了笑,刚要回答,听到周围有些议论声“悉悉索索”地浮了起来。   假装吃早饭的人,假装抄作业的人,假装玩手机的人们……都从各种角度,悄悄地,光明正大地,朝这边打量。   李珍檬回头“呿”了一声:“干你们的事去!”   蒋雨辰垂眼笑了笑,然后开口了。   清亮亮的,正好能让全班都听见的声音。   “之前有些地方是我做得不对……遇事就跑,推卸责任……还喜欢撒谎,”蒋雨辰说着,摸了摸鼻子,脸颊有些发红,“刚来一个月就连累了李珍檬,上星期又给林老师添麻烦……”   躲在课本后面的视线都探出头来了。   “前两天在家的时候,我也想了很多事……想通了,下定决心了,才回来上课的。”   蒋雨辰停了停,从位置上站起来:“这里有很多事要对大家坦白,希望你们知道真相以后,能够原谅我。”   “……什、什么?”李珍檬觉得不太妙。   蒋雨辰闭眼吸了一口气。   “之前我发给大家的饼干,说是我自己做的——其实是买来的……包装也是让店里的人帮我包的……”蒋雨辰说着,皱着眉头红着脸一鞠躬,“对不起骗了大家!其实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教室里“唰”地一静。   40多双目光,情绪复杂。   “滋溜溜”……有人情绪复杂地嗦了口酸奶。   蒋雨辰又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身高也是骗人的,不是个人资料里写的170,其实只有168……167.6!”   “眼睛一千多两千度,是后来去矫正的……以前摘了眼镜根本就是瞎子。”   “头发是接的,以前只到肩膀,为了上节目才弄了这头卷卷……”   “之前聊天的时候我说我喜欢听音乐和看书……都是假的,其实我只喜欢吃东西和睡觉。”   “……公司合约也没有那么多屁话,可以参加校内活动,也可以和男生同桌……反正之前的都是我的借口。”   “……不过微博粉丝不是买的,哦,不是我自己买的……”   蒋雨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大事小事,头渐渐低下,两手绞在一起搓了又搓。一直到早自习下课铃响了,她停了嘴,抬头朝教室里一望:“我说完了……”   教室里还是非常安静。   “其实告诉大家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今后能和大家坦诚——”   “没说完,最关键的问题没有交代!”一个女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蒋雨辰一愣。   “饼干在哪儿买的,”那女生说,“把店名报出来,大家还是好朋友。”   其他人跟着小声议论起来:“……确实挺好吃的。”“当初没好意思说,如果是手工做的,总不能让蒋雨辰天天给我做吧?”“我也是,还自己去研究烘焙了……”“原来是买的啊,那就容易多了。”“大家不如团购吧?”   蒋雨辰又是一愣,然后咧嘴笑了出来:“好呀,那我们今天放学一起去!”   “你之前怎么吃那么多零食呢,”又有人问道,“我早想说了,看你天天吃一大堆,肚子不难受吗?”   “哦,这个其实……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蒋雨辰挠了挠脸,“我那个时候……不想参加演出活动,想着如果长胖了,说不定就不需要我出镜了,于是就使劲吃拼命吃,不知不觉养成习惯了……结果死吃了一个月,一点用都没有,根本没胖,好气啊。”   教室里又静下来了。   女生们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现在不会了!”蒋雨辰说,“我已经决定两头都要好好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上个月我仗着自己都学完了,几乎没有好好听过课,上课都在吃东西玩手机……现在期末了……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来问我,虽然我不能保证什么都懂,但初中的时候……我也是常年年段前十的!”   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李珍檬拉了拉蒋雨辰的袖子,让她坐下来。   蒋雨辰“噢……”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她一看:“那……你原谅我吗?”   “啊?”   “就之前……撒的这些谎……还有连累你那么多……”   李珍檬挑眉一笑:“那我们毕竟都是一起睡过觉的朋友了。”   蒋雨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脸上一红,也咧了嘴“嘿嘿嘿”地笑。   “那我今后一定监督你好好学习,”蒋雨辰说,“每天检查你的课堂练习,帮你整理回家作业,一定不让你忘记带试卷回家。”   ……李珍檬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然后下课时间结束,上课铃响起,起立,敬礼,老师好。李珍檬趁机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小雨滴答]加入了群聊。   人心真是复杂。   15岁的李珍檬同学这样感慨道。   并不是因为偶像小姐姐回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不再需要眼镜切换人格模式,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学霸状态——上课不吃零食不讲空话,下课检查李珍檬的课堂笔记,放学前替她理好回家作业,必须当天作业当天完成。   也并不是因为林落焰上了新闻之后,在年段里的声望日渐提高,各位老师对他十分客气,连7班那位张老师在走廊里遇到他,也要笑得法令纹从海底浮起,眯了眼叫一声“林老师”,然后侧过身让他先走。   (不过也许他们畏惧的是他一挑六的战斗力……李珍檬想。)   甚至她想起林落焰的嘱托于是试探着问了问蒋雨辰对那天林落焰那番话的感观,结果对方不但没有记恨他,反而连连点头称是认为他说得很对并且双颊还有隐隐飞红——这都没让李珍檬产生太大意外。   (毕竟虽然他骂蒋雨辰骂得狠,但骂她父母更不嘴软。)   最让15岁的李同学感慨人心复杂捉摸不透的,是眼下,放在她面前,课桌上,的一个小盒子。   简单的礼品包装,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李珍檬拿起来晃过,不轻,也听不见响,看起来似乎很有分量。   这个东西,是今天早自习开始之前,教室里人还不多,蒋雨辰也没有到校的时候,段响剑过来给她的。   “生日礼物。”他是这么说的。   对,15岁的李珍檬同学,下周就是16岁的李珍檬同学了——她是一个懒得丢尽了摩羯座的脸的摩羯座。   “……你怎么知道的?”李珍檬用打量人贩子的眼神打量他。   “你们家挂历上不是圈出来了吗,”段响剑说,“大红色记号笔,显眼得不得了,还画了好多颗爱心——你自己画的吧。”   “……哦。”确实是自己画的,为了“在不经意间”提醒爸妈。   “我妈说你们家请了晚饭,又特地送我回家,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们,”段响剑说,“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谢,就还是顺个生日的便吧。”   他就把那个盒子在李珍檬桌上放下了——然后扭头走得飞快,快极了。   人心复杂,李珍檬想。   ……但还是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这件事让李珍檬惦记了一整个早自习。眼下下课铃已经响过了,教室里吵得要死,她又拒绝了小偶像发来的一起上厕所的邀请——总之,这几分钟里,没人注意即将年满16岁的李珍檬同学。   于是李珍檬开始拆盒子。   段响剑把礼物给她的时候说,这是一件对她很有帮助的东西,如果她能充分运用起来,那么不但对她现在的生活有帮助,在以后的日子也能让她获益匪浅。   难道是和那串玉珠手链类似的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本书。   李珍檬眯了眯眼。   《沉默之道》。   封面上的黑色人影,嘴巴上贴了一张红叉,旁边的对话框气泡上也贴满红叉。   不知道选书的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很有寓意。   ……等以后有空了再学习吧,李珍檬把书扔进抽屉。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李珍檬去办公室交一份“虽然没忘记带回家也早就在家做完了但谁知收作业的时候正好找不到了呢”的作业。   运气很好,林落焰不在——他最近自习课经常不在,不知道去干嘛。于是李珍檬十分愉快地把自己的作业本塞进那堆没批改过的本子里,转身就要出去。   “哗啦”,这一转身把旁边办公桌上那一堆高高的作业本给碰掉了。   旁边办公桌的杨冰老师转头看了一眼,面有不快。   18班的人对这位隔壁班老师一直感觉十分亲切,虽然她不教自己班,但漂亮又和气的女老师哪个不喜欢?何况正因为她是隔壁班老师,她才管不到自己班的鸡零狗碎——没有直接利益冲突,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只是最近杨老师和林落焰吵架(?)之后,18班的各位看到她都不敢出声,仿佛是自家儿子欺负了别人小姑娘,心里有愧。   李珍檬就赶紧蹲下来收拾作业本了。   杨老师也弯腰去捡。两人一本一本地把本子捡起来,堆回桌上。   “你们班同学现在很用功嘛,”杨老师突然开口了,“期末考要再逆袭一次?”   “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分内事,”李珍檬说,“应该的应该的。”   “还是你们林老师有号召力,能让全班一条心一起努力,”杨老师说,“我们班那群人,平时上课还跟我嘻嘻哈哈开玩笑,真的训起话来,都没几个人听。”   这事李珍檬也大概知道一些,毕竟两个班只隔了一堵墙。   杨老师很受学生欢迎,都说她平易近人,很好相处。但被学生当成朋友的代价是——她的“朋友”们不服管。   因为很好相处,所以她的话没人听;因为平易近人,所以没有师威。   ……难不成,她是羡慕林落焰在学生中有威信,能服众?   李珍檬想了想,虽然大家之前确实是为了林落焰才一起努力学习,但那种感觉……并不太像是“在他的领导下”。   反而他还劝他们,“差不多就行了”“尽力而为”。   李珍檬也觉得有些说不明白,可能只能总结成“这个人运气真好”吧。   作业本整理好了,李珍檬低头看了看杨老师的书桌——非常干净整洁,电脑旁摆了一溜可爱的小娃娃,书架上放着两盆胖嘟嘟的多肉,充满生活情趣。   和旁边的某张桌子形成鲜明对比。   “好了,你回去上自习吧。”杨老师说完,继续看她面前摊开的那本书。   李珍檬搂了一眼:是本菜谱。   “杨老师在学做菜啊。”她顺嘴就说了一句。   杨老师脸上红了红,随手把书合上:“没……我就……随便看看。”   “学做菜你可以问问我们林老师啊,”李珍檬不失时机地说,“他很居家的,我好几次在超市遇到他买菜,估计是买汰烧一条龙。”   “他不是家里有人做饭了嘛。”杨老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   “没有吧,他好像和房东夫妇一起住的,”李珍檬说,“最多也就让护工保姆什么的做顿饭——”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仿佛有一道电流从李珍檬脑中穿过。   ……她完全想起来了!   失去的记忆复苏了!   孟婆汤被抠吐了!   那个“在杨老师面前胡说八道”,害得“杨老师是不是对阿林有了误会”,于是大家群情激愤,要把ta“抓出来吊起来打死”的混蛋……搞不好就是她本人?!   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对杨老师说了一句,“林老师可能家里有人做饭”,所以让她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   “……对,就是保姆做饭啊,”李珍檬赶紧加强语气,“就林老师那个直男大条,他还想吃谁做的饭?能受得了他的臭脾气,还能不被他的智障话气死的,我看只有菩萨了!”   杨老师“噗”了一声,很轻。   “我也是最近才心血来潮,想学点厨艺,”杨老师说,“前两天正好跟同事去了几家家庭餐厅……平时我不怎么去这种地方,没想到菜色还满简单的……于是想着说不定我也行……”   正好,同事,家庭餐厅。   关于班级群里流传的“杨老师和高老师一起吃饭事件”,名侦探李珍檬,破案了。   “家常菜嘛,那你尽管问林老师就好了,”李珍檬说道,不是,吹道,“他搞不好做得比那种网红小店厉害得多,尽管问,不用跟他客气。”   杨老师又是“噗”一声笑:“行了,你回自己教室去吧。”   李珍檬还是不放心地又交代几句,努力洗清林落焰身上的嫌疑;一直说到杨老师不耐烦地皱了眉,抬头斜了她一眼。   “李珍檬,怎么林老师的事,你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李珍檬才张了一半的嘴顿了顿,闭上了。   “……没有,我就是瞎猜的,”李珍檬说,神情镇定,语气冷静,“那我回教室了。”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今天上午第一节 课前, 杨老师拿出自带饭盒分给阿林, 表示自己刚刚开始学做菜,希望阿林能赏脸品尝并对自己的手艺给与技术指导   耳后刺青:……这两人在搞什么, 拍日剧吗?   微风泡泡:怎么关系突然变好了?   甜甜甜桃子:阿林加油!好好表现![抓狂]   小福蝶:阿林中午吃完后表示, 饭煮烂了, 下次水放得少点;煎蛋也是糊的, 里面还有几片蛋壳;狮子头根本没熟,酱汁齁得要死,能不能把饭里的水匀一点出来冲淡味道   钢铁白兔:……大傻逼   生鱼片:没救了……   血之写轮眼:谁去教教他……   耳后刺青:拉去火化吧   小福蝶:杨老师当场遭受巨大打击, 闷闷不乐   甜甜甜桃子:阿林混蛋![抓狂]   小福蝶:阿林继续表示,你这个水平我指导不了,明天我带午饭给你,你自己尝尝,感受一下差距   布拉德汪:……   剑在匣中:……   生鱼片:……word马这什么神操作??   圆圆朵朵:局势被他逆转成功了?   小福蝶:截至发稿前,杨老师心情十分愉悦, 已经在办公室哼了三首歌   小雨滴答:……   耳后刺青:……等等你这家伙是装了窃听器吗??报个八卦居然还要搞一波三折??   布拉德汪:直男自有直男福……   钢铁白兔:说不定杨老师就是看中他这种野生动物般的质朴天性……?   微风泡泡:不过两人不是吵架了吗,怎么关系突然好了?   甜甜甜桃子:我错过什么了??[可怜]   元气小柠檬:[推眼镜]   张彦明01:[吸鼻涕]   张彦明01:我插一句啊   张彦明01:距离期末考还有不到半个月,大家认真复习, 不要花太多时间在聊天上了   天道酬勤:同意!   耳后刺青:[抠鼻]   张彦明01:所以我准备开个全员禁言, 禁到寒假为止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不用了吧,大家自己都有数啊!   元气小柠檬:换句话说你觉得这群蠢货的成绩是靠关个群就能救起来的??   生鱼片:……   【[元气小柠檬]已被群主禁言一小时】   微风泡泡:我也觉得关群就不用了吧……   甜甜甜桃子:不要啊![大哭]   天道酬勤:同意班长!   天道酬勤:是该静下心来学习了!   天道酬勤:一天天就知道在群里八卦,有什么意思?能提高成绩?   天道酬勤:要是这次期末考让7班反超了, 岂不是加倍丢人?   天道酬勤:整个年段都盯着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我们怎么能麻痹大意?   天道酬勤:照我说啊   【群主已开启全员禁言模式】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咦?”“啧……”“唉——”“搞毛啊!”的声音, 仿佛秋夜里叫得一声长一声短的蛐蛐儿。   李珍檬放心地把手机放下了——不是只有她丢人。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回家的时间段。本来大家可以一边水群一边磨磨蹭蹭地看书写作业,只等放学铃一响,背起书包飞奔回家。   但现在,群说没就没了。   连李珍檬都只能翻开书,老老实实地做起作业来。   “今天回家有四张试卷,你可别忘了。”蒋雨辰提醒了她一句。   “哦。”   蒋雨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亲手替她把试卷折好,压在笔袋下面:“这下总不会忘了——再忘就打你。”   “……谢谢妈妈。”   “不客气。”   说完,蒋雨辰提了书包站起来:“今天有演出,跟阿林请过假了,我先走了。”   “……妈妈再见。”   偶像小姐姐出去了,那扇门打开又关上,教室里还是一样的安静。李珍檬前后看看,除了她,其他人都在低头学习——没劲极了。   她又转头看看教室角落,段响剑也握着笔写作业,脸上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手里的笔倒是动得飞快。   ……这么一想,他前世的记忆恢复之后,会不会感觉自己就是在陪一群小孩过家家?李珍檬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毕竟他是享尽天年之后去世的,教室里所有人的岁数加起来,怕是还不如他的年纪大。   只是李珍檬马上又想到课桌抽屉里那本“生日礼物”,又是气得一哼,转回去了。   活那么大岁数,还是个一根筋的直男——难道这也是他们紫阳宗的门风?   ——窗户“喀喀”地响了两声。   李珍檬抬头一看,夏巧站在外面。看见她抬头,她又敲了下窗户,然后举起手里的作业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几天我作业的正确率比以前高多了不少,”夏巧翻开本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写着几列错题,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抄下了各种不同的解法,“自己做着复习的试卷,也能感觉会的题越来越多了——都得谢谢你。”   “客气客气。”李珍檬说着,挪了挪被台阶印凉的屁股。   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这是两人最近约好的“课外辅导时间”,地点就在18班楼上的半截楼梯间。   (这个楼梯间的地理位置实在优越,李珍檬觉得它一定目睹了许多届学生的恩怨情仇,在校园剧情中意义重大)   李珍檬陪着夏巧订正了一星期的错题,开始只是单纯打发时间,现在看着她的正确率肉眼可见地提高,内心充满得意洋洋的成就感。   毕竟,来自过去的敌人的真诚致谢,不是谁都能听见的。   今天的错题也很少,寥寥七八道而已,李珍檬“唰唰”写完解法,就让夏巧自己看着做去了。她在旁边陪着无聊,又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然后想起班级群暂时被关,无天可聊。   令人烦躁。   她索性就和夏巧搭起话来。   “你们班上次期中考年段排名多少啊?”   “13名——你不是问过了?”   “哦……那你上次单元考班级第几名啊?”   “29……你不是也问过了?”   “那……你下学期还参加田径队吗?”   夏巧看了看她,微微皱眉:“能不能等会儿说,我先做完这道题。”   “哦……”   李珍檬抓抓头发,她实在想不出能和这姑娘聊起来的共同话题,只好抬眼数起窗外的麻雀。   ——“对了,说起来你和段响剑是初中同学?”突然一个话题福至心灵,李珍檬赶紧捡了起来,“他初中时候什么样?也这么老……老气横秋?”   夏巧抬起头来了。   “老气横秋?没觉得啊,”夏巧说,“我初中和他一个班的,那时候……他话很少。”   现在也不多,李珍檬想。   “但成绩很好。”   这个就没必要说了吧,李珍檬想。   “再加上人长得帅。”   ……马马虎虎,看得过去,李珍檬想。   “所以很受妹子欢迎。”   ……?   “他还能受妹子欢迎?”李珍檬脱口而出。   “当然了,”夏巧很奇怪地看了看她,“那时候经常有别的班的女同学,趁着课间操和午自习晚自习的机会,过来我们这递小纸条的。”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人帅,成绩好,又酷酷的话不多……这些要素组合起来,如果换一个别人,是她她也喜欢。   再加上可能那时候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对喜羊羊的热爱也还没有暴露吧,李珍檬想。   “那他有没有什么……八卦?”李珍檬问,头顶的八卦天线扭动如海草。   夏巧摇摇头:“没有——反正我知道的没有。他在班上连朋友都很少,就是独来独往。”   没劲,八卦天线“吱——”一声蔫了。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转学?”夏巧问,“我记得他是被三中提前内招的啊,那段时间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到处都在说他。”   “不知道,听说是打架。”李珍檬说。   “……打架?他还会打架?”   夏巧的眼睛整个瞪大了,也许这句话对她的冲击不异于李珍檬听说段响剑是班草。   “他以前很听话的,”夏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就是那种标准的好学生……听家长的话听老师的话 ,从来不惹是生非,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   ……现在也差不多,李珍檬想,除了“听老师的话”。   “我还是不太相信他会打架,”夏巧说,“就算是,肯定也是另一边的人有错。”   李珍檬想了想,表示同意。   毕竟,刚转学来就要杀了代课班主任这种凶残的事,完全是因为代课班主任自己的问题。   从班长把群关了的那一刻开始,一整个下午,一整个晚上,一整个第二天早上,一整个第二天中午……教室里始终保持着令人扫兴的安静气氛。   没有了扣扣群之后,班级的信息交流明显中断,仅靠几个人的口耳相传并不能及时有效地传递最新八卦。   最关键的是,没有了“小福蝶”,就没法知道各方面的最新动向——没法知道林落焰和杨老师的最新动向了!   全班同学都垂头丧气,只能学习。自习课上终于又出现了“我猜是d”“那我押c”的学术讨论;长远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但就像家长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你好”然后拔掉网线拔掉电源一样——虽然很有道理,但过于简单粗暴,令人不悦。   没有了班级群的班级,就像没开加热棒的热带鱼缸,鱼们还活着,但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又是下午第四节 自习课,教室里一缸死鱼,只有翻书写字的“唰唰”声听起来才稍微有些生气。   李珍檬已经把所有作业全做完了,并且刷新了手机消消乐的本周记录,第三次。   “作业做完了?”蒋雨辰一边写字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做完了。”   “那就复习去前面的功课,高中可和初中不一样了,光靠小聪明走不了多远,”蒋雨辰说,“我看过你期中考的试卷,数学学得坑坑洼洼的,也全亏考试没考到你不会的内容。”   “……好的妈妈。”李珍檬听话地翻开数学课本,然后开始走神。   ——“咚”,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没人抬头,但有人喊了一声“出去,别影响我们学习!”   “……哦,没什么大事,我说完就走,不耽误大家时间,”林落焰说着走到讲台前,拈了支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写了串数字,“前两天和杨老师聊的时候,她跟我说起扣扣这东西,我才知道原来老师都得有一个,方便家校联系——于是就赶紧申请了一个。”   他敲了敲黑板上的12位数字:“就是这个。有扣扣的同学可以加我好友,虽然我一时没想到有什么话要对你们说。”   ……台下学习的人纷纷停下笔来了,一齐仰头望着黑板,仿佛一整盒码放整齐的鸡蛋。   李珍檬也眯了眼,在桌子底下拿手机悄悄搜索了一下这个号码——“林落焰”,男,25岁;头像是本人大头照片,目光呆滞地望着摄像头的那种。   真名,真照,看上去像真的一样的假年龄……这个人竟然同时做到了又老实又狡猾,李珍檬想。   教室里非常安静,谁也没在明面上掏出手机来;大家都很清楚,加老师扣扣意味着什么。   ——如果班级群没关,这会儿怕是已经刷出一百多条记录了。   “加好了,”班长第一个扬起小圆脸喊道,“林老师不如你进群吧,群里大家可以一起聊天。”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死鱼们立刻齐齐盯住了他的小圆脸。   “群?什么群?杨老师没告诉我啊,”林落焰很意外地扬起眉毛,“就是很多人在一起说话,跟现在在班里一样?我们有群吗?有的话把我——”   “没有。”马上有人抢先接话,抢在班长前面。   “什么班级群,没有啊。”跟着就有人作出补充。   “别的班好像都有,就我们班没有,说了好几次了。”说得跟真的似的。   “对啊,没有班级群的——班长你难道还偷偷瞒着我们进了什么群?”   “你们谁建一个吧,这不是顺便吗?”   “我的号已经建满了。”   “我的号我妈在偷菜,回家再说吧。”   林落焰听他们说了一阵,“噢”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来建一个吧。”   议论顿时停了下来。   ——完蛋,忘了他也是能建群的!   说着,林落焰直接站在讲台前掏出手机,当场建群;建完之后又在黑板上写了第二串数字——“我们的班级群,大家都记得加一下。”   “林老师你记得让大家把群名片改成真实姓名加学号呀!”班长提醒他,“这样谁没加群,数一下就知道了!”   “你说得对,很有道理,”林落焰赞许地点点头,“大家加群的时候记得改名字。”   没有班级群的班级就像没有开加热棒的热带鱼缸。   但有老师在场的实名班级群,只怕不是加热棒——而是热得快。   没人把手机拿出来,仿佛根本没有带来。   李珍檬悄悄在桌子底下查找了一下群号码——“高一(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   从名字到头像都充满中老年气息,花季少女她完全不想进去。   【[元气小柠檬]加入了群聊】   元气小柠檬:大家好,我是李珍檬45   张彦明01:欢迎![喝彩][喝彩]   唐卿卿27:李珍檬[可爱]   萧云21:[鼓掌]   段响剑46:你好   林落焰:这个扣扣群   林落焰:果然   林落焰:很有必要   林落焰:这样   林落焰:就算   林落焰:放学了   林落焰:大家也能   林落焰:一起说话   李珍檬45:林老师你可以一次性把话打完了发出来,确认换行和发送是不同的键   林落焰:啊?   林落焰:还真是,不好意思   ——李珍檬翻了个白眼,对着自己的天花板。   当前时间是晚上9点,做了10分钟作业需要休息一下玩个手机的时间段。   ……再这么下去的话,自己的手机依存症怕是可以治好了,李珍檬想。   她看了一眼群员列表,47个,全到齐了;不管内心愿不愿意,反正群员列表上出现的都是真名学号,整整齐齐。   反正两小时过去之后,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不好意思”。   8小时过去之后,聊天记录还是停留在“不好意思”。   72小时过去之后,聊天记录……只有林落焰在说话。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个震惊!这东西人人都吃,竟然会导致癌症!】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个增强记忆力的10种方法,你必须知道!】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个天寒地冻,这个小东西让你远离手足冰凉!】   李珍檬45:【我在“甜点消消乐”里得到了8715的高分,里超过了全国92%的玩家,快来挑战我吧】   【[李珍檬45]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彦明01:李珍檬现在是期末阶段,虽然学习需要劳逸结合,但游戏时间也要适度   李珍檬45:[ok]   ……已经完全变成朋友圈中老年谣言分享群了,用户体验极差!   李珍檬放下手机,看了看桌子上的日历——距离期末考试还有10天。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是寒假,班级群的禁言就解除了!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7天。   这短短几天里,全班同学几乎都戒掉了扣扣聊天,每天的自习课都十分自觉自律,低头做题。   聊天有什么用?能提高成绩吗?能让人全科及格吗?   眼下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除了闲得转笔的李珍檬之外,全班同学都在认真学习。还不时有人拿着本子来问蒋雨辰,这题怎么做那题怎么做;学霸偶像小姐姐十分专业地给与技术指导。教室那一头的段响剑也是业务繁忙——李珍檬甚至看不到他在干嘛,桌子旁边围着的人早就把他整个遮住,还时不时有人低声夸赞:大哥牛逼!   只有她,李珍檬同学,虽然期中考成绩班级排名第二,但由于讲题风格是“这里这样,这样,这样——做好了,看懂了吧?”类型的,所以虽然成绩很好名次很高,但几乎没有人过来叨扰。   虽然自己也并不喜欢给人讲题……但李珍檬就有种被人嫌弃的感觉。   就很不高兴。   而且最近连夏巧也不来了。她说感觉自己能理清思路举一反三了,就不来浪费李珍檬的时间。   “你也抓紧时间复习吧,要是我期末考能考进全班前20……就请你吃饭!”她是这么说的。   李珍檬倒无所谓饭不饭的。她只觉得要是连这项活动都没有了……那上学未免也太过无聊。   教室里非常安静,无聊,难熬。   李珍檬不但被嫌弃,还被抛弃。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如同天使的传讯。   李珍檬赶紧颤巍巍地掏出来一看,然后眉头一皱,嘴角一拉,跟着就要翻出白眼。   【周楠楠发来了一条信息】   周楠楠:你听说了没有啊   周楠楠:好像现在还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路过年段长办公室听见的   周楠楠:不知道真的假的   周楠楠:如果是真的,那好像不太好   周楠楠:但也不太像是假的……反正就很不好   周楠楠:唉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周楠楠:不过还没证实,我也不知该不该来告诉你   周楠楠: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就当没收到这几条信息   李珍檬:……你赶紧说什么事   周楠楠:你们班的孙老师要回来了   李珍檬:……???   李珍檬:你听谁说的???   周楠楠:我就路过办公室呀   周楠楠:还看到你们孙老师了,她好像回来办什么手续   周楠楠:我也好久没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   李珍檬:……那会不会是她要辞职了?   周楠楠:不可能吧   周楠楠:我还听见他们说话了   周楠楠:孙老师说,那直接从下学期开始带吗,前面的我可不管了   李珍檬:……   周楠楠: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你们的代课老师估计下学期就走了   ——完了,更大的灾难发生了。   李珍檬二话不说立刻截屏,然后习惯性地点开班级群——然而输入框还是灰的,点不进去,全员禁言。   偏偏这事也不能放到林落焰的群里去说——多尴尬?   李珍檬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吱吱”乱叫的高压锅,要是再不开了盖子通通气,她怕自己要憋爆了。   她又转头看看旁边的蒋雨辰,对方正认真写着试卷;再转头看看班级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地全在埋头复习,背课文,背单词。   她又林落焰的群,10分钟前他还刚刚转播了一条七八年前的朋友圈最新谣言——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要不,暂时先放着?   李珍檬冷静下来,把周楠楠的话重新看了一遍:“我听说”,“我觉得”,“还没多少人知道”,“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   那就……先放着吧。   如果消息是真,班上同学迟早会知道;如果是假的,她大惊小怪反而扰乱民心。   对,就像林落焰转发的那些智障谣言一样。   于是李珍檬放下手机,努力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做张试卷冷静冷静。   ——“同学们!我有事要说!”   班长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鼓着一张小圆脸,表情十分严肃。   李珍檬一惊:难道——   “下周就要期末考,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觉得大家应该更抓紧每分每秒——休息日也要充分利用起来!”   ……李珍檬松了一口气:还好。   “所以我决定,这周末组织一次集中学习会,希望大家都能参加!”   “……啥?什么集中学习会?”马上有人提出疑问。   “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做作业,复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当场交流,”班长说,“就和平时上学一样,一个白天加一个下午。”   “又要去那家咖啡厅?”   班长摇摇头:“那家店太小了,只能坐十几二十个人——我们全班有四十多个呢。”   ……他已经把全班都算进去了啊,李珍檬皱皱眉头。她原本计划着周末在床上横一天。   “那去哪儿啊,要能坐下那么多人?”   “我考虑的是图书馆,”班长说,“不过要注意不能影响别人,所以大家要保持安静。”   “太远了吧?我过去要半小时呢。”“午饭怎么办?吃完再去?”“那还不如直接在家学习。”   被这一阵议论起来,班长的小圆脸也皱了,嘴巴一撅,[难过]。   ——“那不如来我家吧,”一个女生突然开口,“我家坐得下。”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班上的叶黛,学号40。   对李珍檬来说,这姑娘与她,大概属于和周楠楠差不多的关系。平时两人说话很少,李珍檬也不怎么想去搭话……可能是因为……   “午饭也可以在我家吃,想吃什么随便报——我让厨师去做。”   “这样不太好吧,”班长说,“四十多个人呢……”   “没关系,”叶黛一边说,一边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上刚做好的晶莹的美甲,“班上同学留下来吃个便饭,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李珍檬不怎么想跟她搭话,可能是因为——她总觉得叶黛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气质。   李珍檬不知道叶黛家是做什么的,林落焰那儿有学生档案,毫无疑问他知道——但李珍檬并不想去问。   按照她的想象,家里有能坐下40个人的房间,还能留40个人吃便饭,还“让厨师去做”……难道她家是开饭店的?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一半。   错的那一半在于,不是李珍檬想象的那种小饭店。   照着叶黛给的地址,李珍檬骑着小电驴“嘟嘟嘟”地开到了本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正门口。她抬头望望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楼,望望停车广场上的华丽喷泉和各色豪车,望望门口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门童,和刚从车上下来的西装革履的客人……又低头看看手机,数了数门牌号。   是这里,没有错。   李珍檬突然不知道自己这小破电动车应该停哪儿了。   (最后停在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门口。)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说那就借一间会议室给我们用,中午可以去自助餐厅吃,如果人太多,那就开个包厢套间——大家难得来玩一趟,不必客气。”叶黛带着他们走到一架电梯门口,按了按钮,顶灯立刻“叮——”地亮起。   “我们人多,就坐这个董事会专用电梯,不用跟客人挤了,”叶黛说着带头走进电梯,按下21楼的按钮,“其他同学稍微等一下吧,马上就到。”   电梯门又“叮——”地关上了。   电梯再次打开的时候,李珍檬迎面看到一个宽敞雅致的大厅;顶上是金闪闪的水晶吊灯,脚下是毛茸茸,软绵绵的织花地毯,踩上去就觉得脚往下一陷,听不见半点声音。   电梯出口边上郑重其事地立了一块指示牌:外国语学校高一(18)班同学集中学习会在环宇厅召开。   ……虽然十分高大上,但这么严肃这么正经这么庄重……反而有些吓人了,李珍檬想。   毕竟以她对班上人的了解,说是集中学习会,到后来多半会变成线下开黑大会。别人一番好心地安排了这么高档的会议室里,要是在里面横七竖八地坐着摊着玩手机……未免也太尴尬。   李珍檬看到大厅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玻璃屏风,屏风里陈列着一整支象牙,三米多长,她大致目测了一下,上面可以横着坐上五六个唐卿卿。   李珍檬凑过去看了看,整支牙上全是微雕,十分精致。她刚想看再仔细些,旁边的叶黛轻轻笑了笑:“是猛犸牙,只是看起来气派,其实不值几个钱。”   李珍檬顿时觉得自己这副脸贴着玻璃的样子有些丢人,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于是“哦”了一声,拔起脸,转身走了。   这一批同学都出了电梯之后,马上有迎宾小姐笑盈盈地上前,要领着她们朝会议室去。   “你们先过去,我去接下面的同学。”说完,叶黛又转身进了电梯。   今天是周末不用穿校服,又是“来同学家做客”,女生们当然不失时机地收拾打扮了一番。就算懒惰如元气小柠檬,也戴了手链,梳了头发,连扎辫子的发圈都是特意挑了和衣服配套的颜色。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自带光环,仅仅是做到“整洁干净”的程度,整个人就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再配上各种或鲜艳或轻盈的糖果色马卡龙色服饰,大家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仿佛一窝蹦蹦跳跳的小彩鸟。   ——而叶黛穿了一条全黑的连衣裙,修身款,长长的裙摆笔直垂落,裙褶随着她的走动折射出丝绒面料的高贵光泽。鞋子是有些跟的,全黑的中靴。她还稍微化了点妆,深黑的眼线和眉毛,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冷淡又慵懒的疏离感。   她转身折回走廊,走向电梯的时候,背影看上去就像一个走在古堡里的女巫。   迎宾小姐把李珍檬这一组同学带到了“环宇厅”——一间相当宽敞的会议室,华贵的吊灯地毯自不必说,还配有投影仪和麦克风……还有电影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种长长的会议桌:大boss坐在上首,主角和反派各坐一边,一边开会一边对掐,唇枪舌剑,暗潮汹涌。   在这种桌边做出的决定,十有八九不是好事……李珍檬不由想起了很多商战剧情。   桌上当然准备了茶水点心,还点缀了各色鲜花,就等着“高一(18)班集中学习会议”准时召开。   在等待剩下的同学的时候,李珍檬终于知道了自己猜测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叶黛家里经营的是酒店……集团。   超级大的酒店集团,名下产业遍布全国。今天来的这一家估计是他们集团在本地最大的酒店——把班上同学招待来这里,也是很给面子了。   然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班上不乏家境殷实的学生,也时常随父母出入高级酒店;但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不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能经常有机会见识的。大家开始都有些拘谨,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之后,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坐啦?”,于是同学们“嘿嘿嘿”地相视笑笑,各自沿着长桌坐下,正好一桌。   除了蒋雨辰有录影工作不能过来之外,全班都到了。   “……那么,谢谢叶黛家里的热情款待,”班长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就……开始学习会吧!”   陌生的(高档)环境,严肃的(高档)气氛,时不时进来添水的服务员小姐,以及看起来就很贵所以不敢随便抓来玩的杯子碟子水果叉——非常能够帮助人集中注意力。   李珍檬担心的线下开黑的情况完全没有发生。一上午过去,大家沉迷学习,无心聊天;互相讨论的时候,也是轻声细语,不敢喧哗。   学术讨论的内容从“我猜是d”“那我押c”这种低级的不入流的瞎蒙,升级成了“根据上述条件,我推测答案应该是d”“我不同意你的看法,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但我认为c的可能性也很大”这种虽然内容一样,但表达方式充满文化气息的高档瞎蒙。   连李珍檬都只玩了十分钟手机——还是累计的总时间。   第三张试卷做完,李珍檬打了个呵欠,放下手里的笔,抬头四下一望。   她看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叶黛,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写作业,眼睛一眯一眯的,快要睡着了。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叶黛的成绩不能说是一般——根本就是一般以下,就算是在18班,她也属于中下那一批。   这学期的期中考,她是全班少数几名,一门课都没及格的人之一。   ……不过家里这么有钱,对她来说成绩也没那么重要吧,李珍檬想。混个高中毕业证,紧接着就是出国镀金一条龙……没必要和其他人一起抢破头地上高考独木桥。   虽然也不能说羡慕,毕竟人生轨迹不一样……但总觉得有点不平呢,李珍檬想。   斜对面的叶黛打了个呵欠,长长的黑发从耳旁滑落;她伸手一撩,把头发顺到耳后。   ——耳后有一个刺青图案。   李珍檬一愣,刚想再看清一些,叶黛的头发又从肩膀滑下,遮住了那一块白净的皮肤。   ……说不定是胎记?   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快到中午12点了。同学们纷纷开始打呵欠,揉眼睛,转脖子……还有站起来倒水上厕所的,趴在桌上表演累成狗的。叶黛叫来了服务员,刚要让她带大家去吃饭,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身材高壮,满面红光,以这个年纪的中年人来说,他的体态保养得十分不错,一看就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   “爸爸。”叶黛叫了他一声。服务员小姐也马上退到旁边,笑着喊了声“叶董”。   教室里的同学都各自停了手里的事,朝这一边望过来。   “叶黛的爸爸好~”有女生带头打招呼,马上跟了一片复读机声。   “大家好大家好,”叶黛爸爸笑着摆摆手,“你们都是我家黛黛的同学?”   “是呀~”   叶黛爸爸“呵呵呵”地笑:“我家黛黛是个懒虫,人不笨,就是懒,不爱学习——还得麻烦大家平时多照顾,多帮助她,一定要督促她好好学习!”   大家就跟着一起客客气气地笑了。   “爸爸你怎么这时候来呀?”叶黛嗔了一句,黑白分明的眼珠“唰”地一转。   “忙了一上午,刚刚开完会,听说你的小朋友们在这,就过来看看,”叶黛爸爸说着又转向其他人,“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去吃饭吧。”   “现在餐厅人很多吧?”叶黛说,“我们四十几个人,有空桌吗?”   “去什么餐厅,都是你的小客人,”爸爸说,“我早上就订好包厢了。” 第五十章 第五十节课   16岁的李珍檬同学, 人生中第一次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包厢里,面对着一整副精巧考究的餐具, 有那么一点手足无措。   除了常规的碗盘骨碟筷架手巾之外,还有三只高矮口径各不相同的杯子,三副大小重量都有区别的勺子……这是什么来自古老童话的主角才会做的选择考验吗?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都是干嘛用的,但李珍檬觉得此时此刻值得来一张自拍。   她刚想去掏手机, 眼睛一瞥,对面的叶黛似乎又看着她笑了……李珍檬立刻憋了一口气, 按住伸向口袋的手,同时使劲眨了两下眼, 仿佛眼皮是雨刷器,能把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想法从脑子里刷掉。   她总有种感觉, 叶黛这姑娘,看人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令人不太愉快。   再一想想, 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只是很正常地看她——说不定连看都没看, 自己就别自作多情了。   ……道理都懂, 但李珍檬还是有些膈应。她看叶黛喝水了, 于是也学她的样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几分钟前,叶爸爸把他们带到包厢之后, 客气了几句“随便吃, 不要拘束”, 就急急忙忙地先走了;现在, 这间放了三张大圆桌的包厢套房里,只剩了18班的45位同学。   和满桌的精致餐具,精致冷盘,精致开胃菜。   服务员小姐上来,为他们的杯子里倒饮料。   班长用手一挡杯口,谢绝了服务员的询问,然后提醒了一句:“下午还要继续学习,大家快点吃完,抓紧时间回去会议室——”   “机会难得,不如拍几张照发给阿林!眼馋他!”旁边有人及时插嘴。   于是班长的提醒立刻被删除。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对着面前各种能吃的不能吃的东西,“咔嚓咔嚓”一阵猛拍。   “先别急着发,等一会儿菜上齐了再拍,再修一下套个滤镜,集中发一波!”   “好啊好啊!”   “大家把图片汇总一下做个音乐影集吧,就点开会唱歌的土不拉几的那种——我觉得阿林的审美挺中老年的!这个对他有效!”   “要不等会儿大家拍张合影,表示我们出来玩不带他!”   “好啊好啊!”   ……李珍檬突然有点同情林落焰了,像同情留守儿童的那种同情。   然后开始上菜了,说是“便饭”,但也是五星级的便饭。菜色确实家常,但装盘十分精美,在顶灯暖黄的灯光下,在成套的考究的碗碟里——看起来十分高大上,十分值得被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等会儿还要复习的,大家注意不要吃得太撑,”班长又犹犹豫豫地提醒道,“吃得太多太饱的话,血液集中在消化系统,人会犯困的……”   没人听见,“咔嚓咔嚓”。   班长也挺可怜的……李珍檬想,大概是那种被带在身边的留守儿童吧。   这一顿午饭吃了一个小时,出来正是中午1点——该睡午觉了。   环宇厅里安安静静,长桌旁趴倒一片,仿佛尸堆。   “早就说了吃饱了会犯困……”班长扁扁嘴,自己也打了个呵欠。   李珍檬拿出手机,看到林落焰的班级群里刷满了图片和视频。还有一张班上同学在一起的短视频,服务员拿着手机帮拍的;大家围成一圈,笑嘻嘻地对着镜头喊——“林老师你怎么不来呀”。   画面右上角的李珍檬同学当时就觉得这行为傻透了,简直能算是霸凌老师。   一连往上翻了很久,李珍檬才终于看到林落焰今天早上发的中老年养生谣言。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个饭后这件是千万不能干!一招让你轻松活到99!】   李珍檬也打了个呵欠,有点想睡。   她刚要往桌子上趴,突然看到叶黛正在和三个服务员说话;然后服务员小姐们去拿了几床毯子过来,为午睡的同学们一个个轻轻盖上。   ……李珍檬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偏见有些失礼,又使劲眨眨眼睛,试图刷掉它们。   叶黛正好转过头来,看她醒着,朝她笑了笑。   李珍檬又是一阵慌张的尴尬,仿佛被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她想了想,用口型对叶黛说了句“我出去转转”,就赶紧逃出去了。   一走出酒店大门,外面的气温顿时降了十几度。李珍檬打了个哆嗦,感觉大脑像被从缸里捞出来的咸菜,从缺氧的昏昏欲睡中醒过来了。   李珍檬仿佛有一万年没见过这蓝天白云小鸟,连走在路上的步子都变得轻盈起来。她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决定去看看自己的爱车状况如何 ——万一被偷了电瓶,她可就回不去了。   这酒店地处市区边缘 ,方圆一公里内大概只有这么一家便利店。李珍檬老远就看到正红色小电驴停在店门口,十分显眼——走近了看,电瓶也还在,令人安心。   她欣慰地拍拍驴头,然后顺便转身进了便利店。   但店里也没有什么想买的——吃饱了之后,对零食心无杂念。李珍檬逛了一圈,只打开冰柜拿了一支雪糕,然后直接去了收银台——   收银台前的那个人正好结了账,转过身来。   长达两秒的偶然相遇的尴尬的沉默。   “……大哥好。”李珍檬恭敬问候。   “怎么大冬天吃这个,”段响剑看看她手里的雪糕,皱了皱眉,“还刚吃完饭呢,对胃不好。”   “因为馋。”李珍檬说。   “现在不怕胖了?”   “那天我跟你客气客气,你也信。”   说着,李珍檬眼睛一划,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封面上的女模特裸身穿着皮草,腿又长又直,像用直线工具拉出来的。她的视线再往下一溜——《新婚之夜,我看到他和前女友的聊天记录》《婆婆嫌我不会生,竟怂恿老公找小三》《十年同甘共苦,不如她胸前二两春光》……   “大哥你怎么买这种女性杂志?”难以置信。   段响剑脸上一红,马上把封面翻过来,封底朝上地拿在手里:“……给我妈买的。”   “哦。”李珍檬点点头,绕过他,把手里的雪糕交给店员, “滴”。   她刚拆了雪糕要吃,转头看到段响剑又从一排货架上拿了什么,过来交给店员。   “滴”。   李珍檬望了一眼:“……大哥你怎么还买这种小女孩吃的蛋糕?”难以置信。   段响剑被她说得又是脸上一红,然后伸手把那一小块草莓蛋糕递给她。   “是今天吧?”   “……啊?”   李珍檬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毕竟,对她来说,只要收到爸爸妈妈的礼物,吃完了一桌菜和自己指定的大蛋糕——这个生日就算过完了。   这个意义上的生日已经在上周提前过完了,哪怕今天才是真正的“生日当天”。   “……谢谢大哥。”李珍檬赶紧收下那块巴掌大的小蛋糕;蛋糕上面的半颗草莓做成红帽子的造型,虽然简陋但也十分可爱。   李珍檬有点开心了。   这份开心持续了大概2分钟。   两人离开便利店,一起走回酒店去的时候,李珍檬习惯性地要张嘴“嘚吧嘚吧”——然后突然想起那本《沉默之道》。   然后想起段响剑之前哼哼唧唧地说自己“小孩子”。   再低头看看那个草莓小蛋糕——呵……小孩子。   李珍檬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连刚刚那点小开心都压不住了。   哼,老东西!   李珍檬决定不再说话,不理他。   两人走出快三百米后,段响剑转头朝她一望:“怎么突然安静了?”   李珍檬不说话,吃雪糕,朝天白眼。   段响剑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咳嗽一声,然后开始啰啰嗦嗦地说一些家长里短。然而他显然不是惯于聊天的人,说出来的话题寡淡如水,根本没有让人想要聊起来的欲望。   他聊来聊去无非三件事:家里,学校,林落焰。   哼,老东西。   “后来我想了想,林落焰的剑不在身边,也不一定就是他弄丢了,”段响剑说,“毕竟他的剑——”   “剑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管不住它?”李珍檬说。   段响剑一愣:“对啊。”   “……那跟我说干嘛,我小孩子一个,又不懂你们,又不懂剑。”小孩子说着翻了个朝天白眼。   段响剑点点头:“也是,你本来就不懂。”   ……哼,老东西!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两边的车辆行人渐渐多了一些;穿过这个路口之后,再走个几百米,就到酒店了。   红灯,李珍檬停下来,咬掉最后一块雪糕,把小棍丢进旁边的垃圾箱。   肚子里冰凉冰凉的,再被寒风一吹,她忍不住就要打哆嗦——不行,忍住,不能被这个老东西说中了!   于是李珍檬挺起腰背,拉起外套衣领,故作轻松地甩甩头发,和旁边的其他行人一起站在线后。   稍过了一会儿,红灯转绿,横向的人和车停下,纵向的人和车开始移动。李珍檬也要跟着一起朝前走去。   ——“等等,”旁边的人突然伸手拦住她,“先别过去。”   说着段响剑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有些紧张,看起来不太对劲。   “……怎么了?”   刚说完这一句,李珍檬只觉得腕上的玉石手链猛地一烫,措不及防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这一次是段响剑问她。   李珍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手链越来越烫,她不敢摘下,也不敢走动,只能皱起眉头忍着。她抬起手腕想看看那串珠子,正好身后有电动车不耐烦地摁起喇叭;于是段响剑拉着她朝旁边避了避,给他们让出通路。   马路两边的人群趁着绿灯交流对冲,仿佛一群被潮水冲上沙滩的螃蟹。   李珍檬只觉得玉珠越来越烫,简直要把皮肤烫出水泡来;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前方的人群——   人来人往,许多张面孔混杂在一起,他们或快或慢地经过两人身边,视线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仿佛这两个孩子只是两块横在水中的石头。   李珍檬又转头去看身边的段响剑,对方也皱紧了眉,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你是不是感觉到‘剑气’了?”李珍檬问他。   段响剑意外地一扬眉,朝她转过脸来。   “你怎么知道?你也感觉到了?”   路人们短暂的同行在斑马线尽头结束了,信号灯再次转红,该停的停下,该走的走开。   腕上的灼热感开始微微减轻。李珍檬又回头看看刚刚穿过马路的人群——早就四散开去,不知道谁是谁了。   “刚才那群人里,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段响剑小声说道。   李珍檬当然知道“我们”是谁,不包括她,她是“小孩子”。   “但你为什么也会感觉到?”段响剑又问她。   李珍檬抬起左臂,撩了衣袖,纤细的腕上环着一串净白无暇的玉珠。   现在手链已经一点不热了,甚至渗出一点凉意。   “之前那只小猫的主人交给我的,说是能辟邪招福,”李珍檬说,“刚才突然烫得要命……”   段响剑看着那串珠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以前也烫过一次,也是在人群里……”李珍檬回忆当时的情形,“但那时候是在商场,人比现在更多……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那你以后尽量带在身上吧,它可能是对剑气做出反应了,”段响剑说,“如果对方真是冲着林落焰来的,你至少也能提前知道。”   “啊?”李珍檬一愣,“提前知道能怎样?”   段响剑看了她一眼:“保住自己性命,尽快逃跑。”   ……有这么可怕吗,李珍檬想。难道林落焰的仇人还不少?   难道他身为大师兄,手下就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师弟……?   不过又想想此人平时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红灯倒计时开始了,还有5秒就要转绿。李珍檬暂时放下这个问题,转过身,望着面前的斑马线,准备开走。   ……马路对面有个人朝她招了招手。   一个中年女人,个子不高,穿了一身厚实的浅黄色羽绒服,看上去像个刚出炉的粗粮馒头。   李珍檬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对方一边笑一边招手……想必是熟人?   倒计时4秒。   3秒。   2秒。   ——李珍檬想起来了,对面那女人是之前的班主任。   红灯转绿,螃蟹们又被潮水推来了。   “我刚才就在想呢,对面那个小姑娘怎么那么像我学生,走近了一看——哎呀还真是!”   时间是信号灯变色三次,却还没能让李珍檬过马路的当下。   李珍檬一边赔笑,一边附和。   本来还可以假装没认出来,但对方先招了手……李珍檬微微转头,皱了皱眉。   “孙老师身体好吗?”她客气地问道。   “……噢,刚刚出院呢,在医院里闷了几个月,人都白了。”孙老师笑嘻嘻地说。   确实,她整个人比李珍檬开学见到的时候大了一号,怪不得一开始没有认出来。   “班上大家都怎么样?”孙老师问,和李珍檬刚才的问题一样客气,“这学期都是我的原因,丢下你们请假了,有什么问题也不能及时帮你们解决。”   “哦,没什么……大问题,”李珍檬说,“而且代课老师他……也还行。”   “林老师吧?我听说了,”孙老师说,“是个临时招进来的实习老师,好像也没有工作经验,哪能管得好班级……一定让你们受委屈了。”   “没有没有……林老师他挺好的,”李珍檬说,“虽然年轻了点,不过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大家的成绩也都提高了,期中考考得也不错。”   孙老师眯了眼笑。她脸上的肉丰厚了不少,搞得李珍檬看不出她这是真笑还是假笑。   “那是你们自己平时努力的结果,也不能全算成老师的功劳,”孙老师说,“那下周的期末考也要好好努力——当然也别有压力,一个学期都在放羊,考差了不是你们的错。”   这话听着怪里怪气的,不太舒服……李珍檬“嘿嘿”地赔笑点头。   “这学期是我对不起你们,下学期我就回来了,一定带领大家好好赶超,把这学期的空缺补回去。”孙老师说。   李珍檬愣了。   周楠楠说的是真的?   “对了,这位是你亲戚?”孙老师看了看旁边的段响剑。   “……孙老师好,”段响剑规规矩矩地叫了她一声,“我是这学期刚来的转学生。”   孙老师“噢”了一声,尾音很长。然后她又看看李珍檬,看看她手里那个小蛋糕,目光在两人之间划了几回,笑笑:“那我先走了,咱们下学期见。”   “孙老师再见。”李珍檬说。   粗粮馒头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马路那一头了。   “她刚才都没叫你名字,”段响剑说,“说不定早就忘了。”   “忘不忘又怎么样,我也差点没认出她啊,”李珍檬说,“反正只是老师……”   反正只是老师……   林落焰也是。   他还只是个实习老师,能连着代课几个月,上到期末已经是奇迹,难道还指望他能带完高一,然后接着带高二?   周楠楠之前就告诉她了,孙老师马上就要回来……   不对,比那还早,段响剑都提醒过她,林落焰只是个代课老师,指不定哪天就要走。   自己早该料到这一天的……李珍檬想。   对……何况这个代课老师教学一点都不专业,说话还难听,出了事只会挑起矛盾激化矛盾,反而要靠同学帮他稳住局面维护形象……   他能混到现在,全靠运气好。   下学期就该让孙老师回来,好好整治一下这个垫底班。   ……   信号灯再一次跳绿,李珍檬的脑子里却堵成一团。   道理她都懂,但……   不太高兴。   段响剑朝前走了两步,发现她没跟上,回头叫了她一声:“怎么了?”   “……不行,”李珍檬说,“得快点回去,告诉大家这件事。”   段响剑有些困惑地一皱眉,然后又很快扬眉一笑:“那就走啊。”   ——“事情就是这样,阿林可能下学期就不带我们了,”李珍檬说,“孙老师要回来了。”   当前时间是下午2点,“环宇厅”。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各处响起大大小小的议论声。   “孙老师?她长什么样我都要忘了!”   “好像是个圆脸,还有点胖胖的?”   “那阿林呢,阿林怎么办?他去教几班?”   “高一下半学期,没有班给他教吧……?”   “……对哦,不是新学年,没有新班级……”   大家都不说话了,谁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处理这类问题的。   “……不、不要慌啊,”有个同学出声说道,“反正……反正阿林肯定还在学校里的吧?总不可能让他带半个学期的班,然后把他开除?”   “可他只是实习老师,实习生还不是想开就开……搞不好连合同都没签……”   “……学校不会干这种事吧?再说阿林刚上过新闻,现在可是名人!”   “我也觉得,估计是给他找个什么闲职暂时做着……”   讨论不下去了,说话声渐渐变成叹气声,仿佛坐了一屋子老头老太太。   “好了,大家别想这个了,”班长说,“手头最重要的是期末考,学校的安排我们也干涉不了……抓紧时间复习吧。”   虽然这话不太想听,但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老头老太太们又叹了口气,继续看书。   “刚才孙老师还说,我们这学期被实习生耽误了,全在放羊……”李珍檬想起来了,“她说不要有压力,考差了也不是我们的错……”   所有人的笔都停了。   “虽然阿林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不过她这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呢?”   “话里有话,令人作呕,我唐卿卿实名呕吐。”   蒋子迪“啪”地一拍桌子:“那岂不是得好好考个成绩出来给她看??”   “对呀!不然就真是给阿林丢脸了!”   “谁耽误谁?她不来我们还考得更好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高涨,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准备继续刷题。   ——“不对,不是这个道理。”突然有人出声说道。   大家循声望去,说话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陈俊文。   “考个好成绩给她看?她还巴不得看呢,”陈俊文说,“我们的成绩到最后还不是她的教学成绩?”   “她都没来上课,怎么会是她的教学成绩?”刘一墨问。   “就算这学期她只来了不到一个月,但她还是正牌班主任啊,”陈俊文继续说道,“她走的时候我们是年段18名,回来的时候我们可能已经进年段前10了……不管这算不算她的教学成绩,但总体来说,不是等于阿林和我们帮她打好地基了吗?下学期就是她带啊!”   “18班换10班……她白捡便宜了?”   “所以我们考出好成绩的话,最开心的是她,”陈俊文说,“就算我们考差了,也不关她的事,可以直接甩锅给阿林——何况本来就是垫底班,还能差到哪儿去?”   “考得好是她捡便宜,考得差是阿林把我们带坏了……”   “令人作呕。”   “从以前就不喜欢她。”   “那我们要怎么办?相比之下还不如考差点……?”   “……可是我们也不能把学会的东西强行忘了啊,”萧云说,“而且期末考成绩单是要给家长看的……”   讨论声又安静下来了。寒假前的期末考,关系到能不能过个好年。   “……我劝你们清醒点吧,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脑子,”唐卿卿说,“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不是该不该保留实力——而是就算全力以赴,可能还是个18班。”   这话很有道理,大家顿时安心下来,脚踏实地,开始复习。   外国语学校高一(18)班的第一次集中学习大会在傍晚4点结束,叶黛爸爸几番挽留,大家还是谢绝好意,各自回家吃饭。   李珍檬骑车回家路上,一路都想着下学期的事。她想如果这件事已经决定,那林落焰应该也知道了吧?总不可能自己下学期的工作安排,他自己都不晓得。   回到家里她还拿出手机看过了,群里一片风平浪静,最新聊天记录是蒋雨辰发的表情,小黄人暴跳如雷,对大家不带她玩的行为表示十分生气。   想想也是,他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她又何必操这个心呢。   也许对他来说,不过是从代课班主任的岗位调到另一个岗位,正常的工作调整,又不是什么大事。   ……也许对他来说,只是不教这个班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以后会有很多班级要教,有很多很多学生要带……这个高一(18)班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们也只是他遇见的很多人中的一部分。   李珍檬突然有些沮丧。   她顺手一划,打开空间。学校的空间墙更新了,大家都在讨论期末考和假期安排;蒋雨辰的最新动态是中午在录影片场的自拍,她穿着缀满亮片的打歌服,满头都是卷发夹,对着手机做出米高梅狮子吼的动作;萧云发了和大家一起吃饭的照片;唐卿卿转发的是一个军事账号的学术论文,字多不看,反正也看不懂;段响剑10分钟前转发了一条游戏加点攻略,没想到他还有这个爱好……   李珍檬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对林落焰说的那些气话。   ——这个班最多也就活了一年。   ——高二分班考考完,大家各奔东西,就算还在一个学校,谁认得谁。   ……对,别说对于林落焰来说这个班级只是萍水相逢,哪怕对于他们自己,彼此之间也不过有一年的相处。   李珍檬自己也有很明确的目标:借着分班考的机会,和这个垫底班彻底掰掰。   高二她会有新的班级,新的同学和老师……虽然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但未必就比现在的这些人差。   那又何必对一个代课班主任要调走的事,耿耿于怀呢?   虽然想通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沮丧……李珍檬耷拉着嘴角,手指一划,拉过下面一片五花八门的空间动态。   ——林落焰:我在“甜点消消乐”中获得了16737的超级高分,打败了全国99%的玩家,快来挑战我吧!   ……这可不是小事!   事关三消小能手的荣誉,李珍檬二话不说打开游戏,下一关,开始!   ——周末结束,李珍檬耗光不知道多少体力,甚至氪金20元巨款,还是没能超过林落焰的记录。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游戏的——难道是因为上次,自己不小心把动态转发到群里?   ……干脆把他删了算了,李珍檬想,这么一来至少在好友榜上,自己又是第一名了。   当前时间是周一上午早自习,教室里久违的书声琅琅。李珍檬看到班长走上讲台,踩在小凳子上,握着粉笔和粉擦,把黑板右上角期末考倒计时的“7”擦了,写上一个“4”。   本周末就是期末考,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早自习结束,代课班主任还没有出现。   预备铃响了,第一节 语文课即将开始,代课语文老师还没有出现。   “阿林不会现在还没来上班吧?”有人问道。   “这种事似乎以前也发生过……”   “现在不是有群了吗,群里问问他?”   马上有人在班级群里圈了林落焰,发了一个询问的表情。   被圈的那个没有回复。   “难道林老师迟到了?”蒋雨辰嘀咕了一句。   “不至于,”李珍檬说,“他每天都到得很早的。”   距离上课还有10分钟,林落焰还没来。   还有5分钟,林落焰还没来。   还有3分钟,林落焰还没来。   还有1分钟——   上课铃响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教室门口——就像林落焰第一天来上课时一样。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一路“踢踢踏踏”,一直响到门口。   有个人影在门外晃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同学们,”孙老师把手里的课本在讲台上放下,笑意满面地朝台下一望,“老师不在的这段时间,大家有没有好好学习?”   ……什么老师不在,一直都有老师在,李珍檬暗暗地想,不觉有些烦躁地皱了眉。   “本来我要下学期才回来,结果你们林老师这周有事请假,年段里就让我提前回来上几天班,”孙老师说着有些不满地朝门外一望,仿佛门口站着一个代课老师,“都期末阶段了……还随便请假,对学生也太不负责了。”   有些人不是开学一个月请假一学期?李珍檬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提前回来也好,总算是可以让班里的事在最后阶段步入正轨了。”孙老师说。   ……以前也没脱轨啊,啧。   教室里的人都没怎么说话,但也不是聚精会神的那种安静,就像一堆落叶,时不时被风吹动,发出垂头丧气的声响。   这一节语文课勉勉强强地上完了。没讲什么东西,孙老师拿着标准答案校对试卷,中途叫了三个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抽学号叫的,她大概把全班的名字都忘光了。   然后下课铃响了,孙老师拖了一会儿,读完阅读分析的答案才宣布下课。   “最后几天了,大家加强复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办公室问我,”孙老师说,“我的办公室还是原来那间。”   知道是原来那间,林落焰压根就没去动她的东西;他自己也没带什么东西来,把课本教案一拿,随时能走。   下课了好几分钟,教室里没人站起来,也没人聊天说话,大家都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节课过去,还是干干净净的黑板。   “……所以阿林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吗?”有人说了一句。   “会回来的吧,”有人回答,“不过……回来也不是我们班的老师了。”   “他要去和别的班玩了。”   “那以后就不是‘我们阿林’了……”   “老师嘛……本来就会换来换去……”   有人叹了口气。   全班的情绪都十分低沉。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机,林落焰的群里好多人都在圈他,但被圈的那个人不在,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最近一次动静是昨天晚上9点,在“甜点消消乐”里获得了21713的高分。   时间是下午4点,自习课终于开始。   现场的安静大概保持了5分钟左右,马上有人把笔一丢:“我不想学了。”   “……我也不想。”   “我们辛辛苦苦复习,反而成了她吹牛的资本?搞毛啊,我才不干。”   “你们醒醒,”学习委员说,“成绩是自己的,考好了不是首先自己能吹牛吗?还管别人干嘛。”   “我想到她会高兴,我就不高兴!”蒋子迪说。   讨论又开始激烈了,但无非是那天在酒店会议室的延伸。大家一句接一句地快要吵起来,却都是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谁也没能说出一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呀!”有女生拍桌了。   “昨天我听别的班的朋友说,孙老师之前根本不是生病,病假只是借口,”一个男生说,“她是不想带我们这个班,所以请假休息……甩锅了。”   “……还能这样?”   李珍檬想起之前在厕所隔间听到的话。   当面笑嘻嘻地夸她长跑冠军,背后一转身,就是个“连摸底考都没考的体育生”,“就不能来个正经人?”   ……她会干出这种事,倒是也不奇怪,李珍檬也忿忿得想拍桌。   “那是不是表示,我们如果考得差,表现得和智障一样……她就又跑了?”有人突然提议道。   议论声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开口:“……想得太简单了吧,就算她又想跑,学校会允许?”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智障。”   “我建议,大家都别好好考了,垃圾班就该有垃圾班的样子——让她知难而退!也让学校和家长看看,谁带班才能提高成绩。”   这话有点想当然,也考虑得太简单——但至少目前,是大部分同学想要的结果。   教室里的渐渐平息下来,原先坚定的“积极应考”派,又有几个动摇了。   ——“我就不参加了。”教室角落有人出声道,是段响剑。   “你们准备应付了事我也没意见,”他说,“但我不是为了老师上学的。谁教都一样,我该有多少分就得有多少分,不想让妈妈看到成绩单难过。”   这话一出,大家顿时想起期末考之后的春节,和春节饭桌上逃不掉的问题——“你们家小孩考试成绩怎么样啊?”   这一节课也没能共商出大计来。   下一节课也没有,反而因为唉声叹气心不在焉的,该做的作业都没做完。   放学了,李珍檬收拾了书包,推着小电驴走出校门。又是一天结束,明天来上学的时候,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计时就会变成“3”。   她倒是没想靠考试来作什么妖,就像段响剑说的,考试成绩是自己的,要是为了吓跑什么人,搞得自己也过不好这个年……得不偿失。   更何况,自己进了18班这件事,已经让很多亲戚看笑话了……   李珍檬推着车出了校门,刚要上车过马路,看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下,段响剑正在等车。   他也正好一转头,看到她,然后皱了皱眉,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哥好,大哥什么事?”   “你知道林落焰家在哪儿吗?”段响剑问。   李珍檬眨巴眨巴眼:“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他和房东住在一起——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段响剑说,“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说完,段响剑就要转身走回站牌下去。   好几个本校学生和他一样,都背着书包站在那儿,等着下一班公交车来把他们带走。   李珍檬突然灵光一现,又想起了什么。   “……林老师家的具体位置我不知道,”李珍檬修正了一下发言,“但大致范围……没猜错的话,可能也许说不定……就在那一圈。”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节课   李珍檬觉得, 自己短时间内大概是忘不掉那一天了。   ——就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未来班主任让他帮忙做了试卷现在他要我抄课文一百遍了怎么办急在线等”的那一天。   ……天有不测风云, 真是一点都没错, 当时还是15岁的李珍檬同学这样感慨道。从那之后, 每次经过那个公交车站,每次看到227路……她都会想起,自己握着三支笔抄课文的情景。   “虽然坐反了公交车有点沙雕……但我想他再傻, 第一天上班肯定也会选一个离家最近的公交站,”李珍檬说,“所以你师兄应该就住在那里附近没有错。”   段响剑皱了眉头:“这‘附近’的范围也太大了吧?”   ……也对, 这个“附近”大概涵盖了方圆一公里的城区, 包括不知道多少宿舍居民楼,不知道多少平房出租房……李珍檬想了想:“那你直接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嘛。”   “我才不打,”段响剑说,“要打你打。”   李珍檬“哦”了一声, 马上拿出手机, 按键拨号:“林老师,段响剑他说现在想见你, 你在哪儿——”   段响剑二话不说, 立刻上前伸手去夺她的手机——抢到了, 待机桌面上的小猪佩奇老老实实地睁着眼睛, 没有什么林落焰, 也没有什么正在通话中。   “开个玩笑, ”李珍檬说, “小孩子嘛, 都是喜欢开玩笑的。”   段响剑眉头一拧,憋红着脸把手机还给她。   “你为啥突然要去找他?你也不舍得换老师了?”李珍檬说。   “……胡说八道什么呢,”段响剑看了她一眼,“我是觉得,他不是那种没有责任心的人……虽然没做过老师,但既然做了,他肯定是把自己当成真正的老师了——期末阶段,不会无故请假。”   “说不定是遇上什么事了,”段响剑说,“搞不好……和我们那天察觉的剑气有关。”   李珍檬一惊:“你是说林老师被对方抓住了?”   “这倒不至于,”段响剑说,“不然他哪来的闲工夫请假?”   ……说的也是。   “具体的你就别管了,”段响剑说,“管也管不了。”   李珍檬“哼”了一声,换个话题:“你今天又坐公交车回家?”   “期末了,又是年底,我妈比较忙,”段响剑说,“她让我早点回家自己吃饭,不用等她了。”   李珍檬“噢”了一声:“年底嘛,小吃街客人也多了——”   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查找。   “你在干嘛?”段响剑看她不停地打字,又不停地删除,于是问了一句。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李珍檬说,“虽然不一定正确,但说不定……说不定就有效了呢。”   年底了,各大商厦卖场,都开始搞促销活动了。   某个很会持家过日子的男人,可是相当喜欢大促销的。   “我在外面遇到过几次林老师,都是在商场大减价的时候,”李珍檬一边在手机上搜索一边说,“想想也是……一个月工资就这么点,穿越过来也没有积蓄,只能趁着促销囤货了。”   眼下还真有一家超市正在搞促销,折扣力度相当大,每天下午5点以后还有生鲜食品专场。   “……我觉得不太可能 。”段响剑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李珍檬说,“怎么样,上车吗?”   段响剑皱了皱眉,露出林落焰被李珍檬要求帮忙做作业时一样的表情。   四舍五入一下,大概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士可杀不可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不能逼良为——   “……我不要坐后面。”   “那你要蹲前面?”李珍檬指了指座位前的踏板。   小电驴“嘟嘟嘟”地开了20分钟后,停在了那家超市门口。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最终还是坐在后面的那个人说。   “我上一次也觉得不太可能,结果转头就遇上了。”李珍檬说。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算真喜欢大减价,真的要来——也不一定是这个时候来啊,”段响剑说,“还要正好让我们遇到……这概率太小了。”   李珍檬下了车,瞟他一眼:“那要不还是给他打个电话,说他的亲亲好师弟在找他?”   段响剑又是一皱眉,犹犹豫豫了一会儿,开口:“那你进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竟然是商量的语气。   “为啥呀,”李珍檬说,“已经几率不大了,两个人找不是更快点?而且你总比我找起来方便——你们不是有那个什么感应嘛。”   段响剑被她说得没话好推脱,又犹豫了一会儿,直接甩手走进超市。   下午5点左右的超市,和上午7点左右的超市一样,是主妇们的修罗场,当家人的试炼地,“会过日子”铁人三项比赛现场——尤其正在促销大减价期间,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和战术应对,最好不要轻易踏足。   两人刚一进去,马上被乌压压的人群推到这里又推到那里,就像两条在暴风雨中的海面上随波逐流飘来荡去的小舢板,几乎立刻就失散了。   李珍檬发现一起进来的人不见了,想想几百岁的人了,难道还会丢?于是索性就自己逛起来;半来个小时后,这家超市的一楼二楼被她大致巡视完毕——没发现林落焰,也没发现段响剑。   (不过倒是顺便帮妈妈买好了家里要用的调味料。)   李珍檬四下看看,还是没找到段响剑,于是就先结了账,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打电话。   ——屏幕上全是信息,还有三个未接来电。   全是段响剑。   剑在匣中:人呢?   剑在匣中:我在清洁用品这儿,你人呢?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没听见电话吗?   剑在匣中:我找不到他,你人呢   剑在匣中:[疑问][疑问][疑问]   剑在匣中:我先去外面等你   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10分钟前。   这么急……难道出事了?   李珍檬赶紧提着袋子跑出去。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路灯和广告灯箱亮了起来,马路上的行人比来时少了一半。李珍檬左右看看,只找到自己显眼的红色小电驴,一起来的同班男同学却不见了。   李珍檬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喜羊羊~懒洋洋~沸羊羊~美羊羊~”   从三五步外的角落里传来的。   李珍檬循声一看,一块美容保湿霜的广告灯牌旁边,有人靠着墙站在那儿,手里的手机一亮一亮的,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你在这呀,”李珍檬松了一口气,走过去说,“里面人好多,一下子就找不到你了。”   她走近了才看到,段响剑低着脑袋,背也蜷着,整个人快要缩进墙缝里了——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仿佛被罚站的小学生。   “……怎么了,跟吓慌了似的,”李珍檬说着把他上下一打量,“没丢东西吧?找到你师兄了吗?”   段响剑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刚才里面人多又吵,我没听见手机铃声,”李珍檬说,“不过你也告诉我一声,在哪儿等我嘛。”   段响剑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等等,”李珍檬说着反应过来,“你不会是遇到……‘那些人’了吧?”   段响剑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脸色比他旁边灯箱上的女明星还白。   李珍檬想了想,看他浑身衣着整齐,“竖笛”也紧紧抓在手里,于是试探着开口。   “……我说大哥,你不会有人群恐惧症吧?”   段响剑脸色煞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了头,没有说话。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李珍檬下意识地想“噗”一声,嘴撅了一半,还是被她难得的善良之心阻止了。   “人太多……”段响剑小声说道,“一般……我是不怕的,已经不怕了……但是……这也太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贴着墙角缩起背,连眼神都不敢抬起来,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李珍檬“哈哈”大笑,在心里。   “行了行了,我们回去吧,”说着李珍檬转身去开了小电驴的锁,“这一趟白跑——刚才真应该听你的。”   身后没人跟上来,她又回头一看,小白兔还在原地没有动。   ……有这么吓人嘛,李珍檬想。她直接跨上车,催促地摁了两下喇叭。   段响剑吸了口气,正要一鼓作气从墙角走过来,超市门口突然涌出一波人潮——每天的限时促销结束了,没抢到货的大叔大妈们纷纷摇头叹气地撤离战场。   小白兔立刻又缩回墙角。身旁的广告灯牌也“啪嚓”爆闪了一下,仿佛受到惊吓。   ……大几百岁的人了,李珍檬摇摇头,下车走过去。   “……等他们都走完了,”段响剑辩解似的说道,“我……我就是……”   李珍檬走到他面前,摇摇头:“唉,小孩子。”   然后她伸出手,撩开段响剑额前的头发,轻轻摸他的脑袋,好像摸一只路边的小狗。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赶跑~”   这是李珍檬小时候外婆哄她不哭的乡村儿歌,她顺口就哼上了,完全是条件反射。   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报复性的嘲讽——所以才一副慈爱的口气。   但面前这位男同学的眼神瞬间有些变了。   短暂的晃神之后,段响剑的神情平静下来。他又吸了一口气,呼吸很长。   “回去吧。”段响剑说着,挡开她的手,然后帮她提起地上的东西,然后坐上电驴后座。   ……竟然还挺可爱的嘛,李珍檬想。   当前时间是晚上6点,家里来电话催人吃饭的时间段。李珍檬在路边停下车,对爸妈简单交代了一下,让他们不用等自己吃饭,然后挂了电话。   她从后视镜里一望,后座上的那位正在看手机。   “你家在哪儿呀?”李珍檬问。   “你把我送到前面过去点的公交站牌就行了,”段响剑说,“现在还早,还有夜班公交。”   “你就说一下呗,”李珍檬说,“要是近,我直接把你送去得了。”   说着有人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李珍檬愣了愣,憋一口气,吸住肚子。   还好天黑,看不出她脸红。   “……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段响剑说,“反正我回家也得自己做饭,直接在外面吃了得了。”   这一带算是闹市区,到处都是小饭店小餐馆,再多走几步还能看到连锁快餐的大灯箱。然而两人坐着小电驴慢慢开了一路,遇到的小饭店不是客满,就是关门。   虽然不是节假日,但这些小饭店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两人转了十来分钟,愣是没找到一家能吃饭的地方。   ……运气太差了吧,李珍檬想。她看到十几米外的一家拉面店还有空位,刚要过去,马上有一家五口人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从对面过来,先一步走进店里。   拉面店的玻璃门被拉上了,暂时客满。   “有点奇怪。”段响剑突然说道。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李珍檬抬头望望不远处的金色m字广告牌,“前面就有家麦当劳,大不了买了带出来吃。”   根据手机地图的显示,那家麦当劳就在下一个拐角之后,大约400米距离。   于是李珍檬就驾着电驴“嘟嘟嘟”地朝前开去了。   笔直前行,右拐,再前行——   抬头一看,金色的m字灯箱还在那里,一点都没有被拉近。   李珍檬觉得奇怪,低头看看手机地图:距离你最近的麦当劳在400米外。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看旁边,右手边有家拉面馆——玻璃门拉上了,糊了一层热腾腾的水汽;依稀能看到临街的桌子边坐着一家五口,正在大口吃饭。   “……这里不对劲,”段响剑说,“你先停下,有人在搞鬼。”   李珍檬“吱——”的一声刹住了车。   她也觉得不太对劲,但被段响剑直截了当地说了“有人搞鬼”之后,突然就有些害怕起来。   “怎么会这样,”李珍檬说,“跟鬼打墙似的……”   这话刚一出口,她自己先闭嘴了,呸呸呸。   段响剑下了车,握着他的剑在路上走了几步,四下查看。李珍檬也赶紧把车在路边停好,跟着他一起朝前走去。   “你现在有感觉吗?”他突然问她。   “……啊?什么感觉?”李珍檬一愣,“好像不饿了,但是有点吓人……”   段响剑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没带上那串玉珠?”   “上学不能戴啊。”   段响剑一皱眉,转过头去小声说了句什么,李珍檬没听清,但听见了一声“啧”。   “走我后面,别乱跑,”段响剑说,“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径直走去了拉面店。玻璃拉门关得并不严实,还留着一条一指宽的缝,能看到里面的人在走动说话。   吃东西的声音,聊天的声音,后厨里锅铲相碰的声音……非常真实,非常清楚。   段响剑试着伸手去拉玻璃门——拉不开,推不动;他又敲了几下,里面的人似乎根本没听见,没有半点回应。   接下去的几家也是如此:看上去和平时无异,但就算只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店里的人也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顾自干着手里的事。   就像被隔开的两个世界——不,就像他们两个,被隔开在这个世界之外。   “……这是什么情况?”李珍檬问。   马路上还是车来人往,但那些人也好像看不见她们;她冲着一对情侣大声叫嚷,两人连头都没回一下。   李珍檬有些害怕……越来越害怕了。   段响剑皱着眉,摇摇头:“有人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语气很硬,态度极差。   李珍檬本来就心慌,被他这么凶了两句,立刻抿抿嘴不说话了。   “……反正你就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段响剑也意识到了,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不管是谁干的,这么做肯定有目的。”   说得对,李珍檬也冷静下来,仔细梳理刚才事情发生的情景。   ……但好像是突然就发生了,压根没有什么明显的提示。   ……不对,好像稍微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李珍檬好像想到了什么细节,但一时说不上来。   “想想看,我们被困在这里,最直接的结果是什么?”段响剑说,“我们会发生的结果,就是‘那个人’所期望的目的。”   “……他不想让我们回家?”   段响剑想了想,点点头:“这也许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李珍檬往深处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太妙起来。   “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是因为,我们这次出来,是来找林落焰的。”段响剑继续说道。   “他不想让我们找到他?”李珍檬也反应过来了,“难道林老师现在有危险?”   “应该不至于——能威胁到他的危险,是我们能救得了的吗?”   ……说的也是。李珍檬稍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那会不会是怕我们找到他之后,会对他说什么?说起来,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找林老师?”   “……没什么,”段响剑咬着牙说,“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得先出去。”   两人来来回回转了很久,最终确定自己是被困在从超市到十字路口前的一段距离中。   大约500米长的小马路,他们只能在路的范围之内活动,一旦越过某个界限,下一秒,又会回到街开始的地方。   两人仿佛被扣进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怎么走,都只能沿着杯壁转圈。   而除了他们俩之外,一切正常。   时间在流逝,天色渐渐变暗;拉面馆的玻璃门打开,那一家五口吃完了拉面,又说说笑笑地走出门外,回家去了。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除了有两个被扣进杯子里的人。   “这大概是紫阳宗的秘法‘裁地为环’……,”段响剑说,“我也是只是听人提起……没有亲眼见识过。”   “……是你们紫阳宗的法术,为什么你都没见识过?”   “我……开始的时候修为不够,”段响剑挠挠脸,“修为够了之后,我又不屑这些鬼蜮伎俩……”   管自己门派的法术叫“鬼蜮伎俩”……这两个人还真是亲师兄弟,李珍檬想。   ——等等。   “就是说,确实是你们自己人?”   段响剑也愣了一下,眉头一紧:“不知道,不一定……也许别的门派也有类似的秘法吧……效果类似,不一定就是一回事。”   李珍檬看他脸色不悦,也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下。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平时早已经吃完饭的时间段。两人把这一条小街从头到尾连续走了好几遍,李珍檬又累又饿,于是在路边找了条长凳,坐下了。   段响剑也在她旁边坐下,然后拿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珍檬刚才就给家里发过短信,说是学校还有事,不能走;妈妈收到了,也回复了,还让她回来路上小心些。   这至少说明信息,还是能正常来往的吧?   李珍檬转头一看,隔壁长凳上坐着一对母女,女儿才两三岁大,旁边就放着一辆婴儿车;大概是逛街走累了暂时坐下来歇歇。   夜风一吹,那婴儿车“咕噜噜”地动了起来,朝李珍檬这边滚了两步。   李珍檬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手指切切实实地碰到了婴儿车的车把,但她推不动,使不出力,再大的劲也不能让这小车子朝前移动半分。   ——用手机能够进行信息交流,但场景中的其他东西却无法与自己互动……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两岁的小娃娃突然转过头,朝着李珍檬眨巴眨巴眼,然后一嘟嘴,“猪——猪——”地说起话来。   “猪——猪——小猪——我要——”   李珍檬低头一看,那女娃娃指着的是自己的手机壳,前两天刚换的小猪佩奇。   “什么猪?”年轻的妈妈朝着女儿指的方向转头一看,困惑地皱了眉。   “小猪——我要那个——”   “哪有小猪啊,别叫了,回家给你玩小猪。”说完,她把那辆婴儿车拉过来,带着女儿离开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小孩能看见,大人看不见?李珍檬忍不住要想起看过的许多恐怖电影来了。   她忍不住想问问旁边的人,还没开口,一阵“喜羊羊~美羊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我还没回去,学校里有些事。”段响剑接了电话。   “嗯,知道了。”   “妈妈你也早点回家。”   “老样子,给你倒保温杯里,你回来记得喝。”   然后他也把电话挂了。   一辆公交车从面前经过,在不远处的站台停下了。   刚才两人也试过搭公交,然而如果站牌下没有别人,司机就看不见他们,根本不会停留;如果车子停下了,他们也上不去——就算前门打开,也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阻着,怎么也迈不出腿。   “现在怎么办呀……”李珍檬说,十分沮丧。   旁边的人突然伸手过来,撩了她额前的头发,摸摸脑袋。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赶跑。”   “……你到是会现学现卖。”李珍檬说,说完“噗”地笑了。   她看到段响剑手里的屏幕又亮了亮。   壁纸是一张旧照片,闪得太快,没看清,但大概是他小时候,全家人的合照。   全家人,一家三口。   “你爸爸呢?”李珍檬忍不住问了一声。   “我小学的时候,癌症去世了。本来能好的,家里没钱,就拖成晚期了。”   “哦……”不该问的,李珍檬想拧自己的嘴。   但被问的那个人好像并没有在意,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以前没有父母……虽然师父师娘对我都很好,但那种好是带着客气的好,”段响剑说,“就是虽然什么都照顾到了,什么都替你考虑到了,但你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不是你的,不是你家——这是寄人篱下……他们的每一分好意,将来都是要偿还的。”   “……他们也未必要你偿还啊。”   “我知道,但你能安心领受别人的好意吗?”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   “我当时又十分好强,不想他们照顾,觉得自己这也会那也会,为啥要他们照顾,”段响剑说,“至于林落焰……也不能说不照顾我,但他那种照顾……”   他神情复杂地皱了眉,没说下去,李珍檬也完全想到了——甚至有点同情。   “来了这里之后,突然多了一双亲生父母……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段响剑说,“尤其是当我的记忆恢复了之后。”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双普通的十几岁少年的手,关节处有些薄薄的茧,手背上还有几点小小的烫伤的疤痕,可能是被油星溅到了。   “记忆复苏得太晚,错过了修习先天境的最佳时期,当年的修为也没剩下多少,”段响剑说,“所以现在……我只是个比凡人稍微强一些的凡人。”   会累,会饿,会困,会筋疲力尽,会流血受伤……从这些方面来说,他还不如原身穿来的林落焰。   “这时代没有灵气,又到处有各种各样的限制,也不可能让我自己去找修行之地……”段响剑说,“刚开始的时候我非常懊恼,想方设法恢复以前的境界……后来有天,妈妈带着我去给爸爸扫墓,她说,你看你儿子也这么大了……”   段响剑停了一停,又摁亮手机。这一次,李珍檬看清了壁纸上的一家三口: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抱着孩子,大概是十年前的照片。   他又吸了一口气,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了一下。   “反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让我再世为人,”段响剑说,“但这一世,我想先做个凡人……想先做个儿子。”   李珍檬有些听不太懂,毕竟她活的还不到他的零头。   “那我们得快点出去,”李珍檬想了想说,“你妈妈还在等你呢。”   段响剑眯了眼,眉头一皱:“刚才你推那婴儿车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李珍檬说,“那个孩子看得到我们,但是——”   段响剑没有理她,直接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握着剑走到最开始的超市门口。晚上七点多,这超市还是顾客盈门,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那块护肤品的广告灯牌也还亮着,女明星为您真诚推荐保湿美容霜。   段响剑走到灯牌前了。灯管微微闪了几闪,电压似乎不太稳定,女明星的脸色也明明暗暗的。   他转身朝李珍檬一看,李珍檬会意地走了上去。   “等会儿,我要把这个敲碎,”段响剑凑近她,小声说道,“你留神注意看,四周的人群里,有没有看着我们的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李珍檬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你站我身后,别被碎片溅到。”   “……好。”   然后,段响剑高高挥起手中的剑囊——往下重重劈落。   ——“砰!”   亚力克外箱被打碎了,灯管炸裂了,各种碎渣碎片散落一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李珍檬还是被吓了一跳,她马上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朝四周望去。   来去行人当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纷纷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东西自己炸了?”“没看见啊,突然就爆了。”   许多人望着这里,望着炸开的灯箱,还有人聚集过来查看情况;但他们的视线毫无阻碍地越过面前的两人,仿佛穿透空气。   ……没有,没找到谁在看着自己,李珍檬皱了眉头。   ——她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身后射来,立刻转身回头。   ……晚了一步,只看到一个匆忙离去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看见了吗?”段响剑问。   “没找到,”李珍檬说,“要不……你再砸点啥?”   就是不知道摄像头会不会拍到他们……   段响剑也十分泄气,心疼地掸了掸“喜羊羊”上的碎片。   ——“怎么是你们?”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珍檬一愣,几乎是跳着回过身去。   林落焰站在超市门口,身上穿着一件一看就是换季打折款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七八个大购物袋,正朝他们望来。   眉头紧皱,脸色不悦。   “响剑你砸这东西干嘛?”说着他走了过来,“不可以破坏公物。”   “林老师!”李珍檬大声喊他,“你看得见我们?”   林落焰一愣:“看见了啊,怎么了?以为我看不见,所以才在这里做坏事?”   当前的准确时间是晚上7点25分,平时已经要开始读条写作业的时间段。   李珍檬坐在林落焰和段响剑中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   她必须坐在中间,不然有人怕是要在马路上拔剑。   “……是有点奇怪,”林落焰点点头, “不过这法术不是‘裁地’,是‘障目’,是让你们被看不见——响剑你还是学艺不精啊。”   有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哼的。   “不过你也还算聪明,弄出个动静来,让人主动注意你们,”林落焰说,“不然我也不会朝那边看。”   “哼。”   “……那个灯箱的事……没问题吧?”李珍檬有些紧张,“如果要赔的话……大概多少钱?”   “我倒是比较在意,你们是什么时候从超市出来的?”林落焰问。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6点左右,我们没找到你,人又多,就出来了。”   林落焰“噢”了一声:“我是6点到这儿的。”   ……果然,凡是促销甩卖的活动,他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但这时间一对比,李珍檬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个人”是在阻止他们见面?   果然是不想让他们见到林落焰?   李珍檬顿时一急:“那,林老师——”   “听你刚才说人多,”林落焰直接打断她的话,又探头望向段响剑,“响剑你还好吧?没吓坏吧?你小时候可是最怕人多了,每次赶集——”   “好了你别说了!”段响剑红着脸喝断他,“我……不怕!”   “嗯,不怕。”李珍檬点头作证道。   林落焰点点头:“……行吧,这些事我都了解了——下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李珍檬转头去看段响剑,段响剑转头望天,不说话。   “你突然请假不来,他担心你会不会遇到‘那些人’,”李珍檬说,“所以一放学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儿——”   “我没有!”   “好好好,没有没有,”林落焰提着袋子从长椅上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林老师,你不怕真的有人来找你?”李珍檬说,“刚才你也说了,那个什么‘障目’的……就是你们自己门派弟子吧?”   段响剑也不说话了,抬头望向林落焰。   林落焰皱着眉头,然后笑了笑:“没什么,我大概知道那是谁……响剑先不说,李珍檬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不然恐怕将来还会有麻烦。”   “……对,”段响剑也回过神来,“以后上学你也把那串手链戴上,遇事不对先跑了再说!”   “上学不能戴首饰。”   “你把袖子拉上谁管你?”   “那夏天呢?”   “夏天……”段响剑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李珍檬也反应过来了。   今年的夏天之后,自己就是高二,也许不会再遇到这位林落焰老师,当然也不会再被卷入什么奇怪的法术。   不,都不用这么早,眼下就——   “咕噜噜……”   李珍檬条件反射地要脸红,突然意识到,这一次不是自己。   旁边的男同学红着脸转过头去。   肉身凡胎,会渴,会饿。   “还没吃饭?”林落焰有些意外地扬眉一笑,刚要说什么,话头一转,“那要不干脆来我家吃饭吧。”   在“与林落焰一起坐公交”和“坐李珍檬的小电驴后座”这两个同样让人不情愿的选项之间,段响剑同学选择了后者。   一路上非常安静,谁也没说话,只有“呼呼呼”的风在刮。   李珍檬照着林落焰给的地址,七拐八拐地开到一片小区门口。和她之前猜测的一样,果然是在那个公交站牌附近——步行大约20分钟,也算附近。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会是一片别墅区。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会需要出租房子……?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林落焰他租得起这里的房子?   ……怪不得要帮人做家务,可能是卖身抵房租了吧,李珍檬想。   她和段响剑在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路的时候下了车,在路边等着林落焰过来。期间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因为留得太晚,所以被老师请吃饭了。   “哎呀,那不是给你们林老师添麻烦了嘛,”妈妈在电话里大惊小怪地说,“你可好好表现,别没规没矩的!”   挂了电话之后又过了一小会儿,林落焰提着购物袋到了,于是两人就跟着他走进小区。小区门口的保安十分客气地和他招呼,看起来两人很熟。   “这是弟弟妹妹?”小伙子笑嘻嘻地说。   “是学生。”林落焰说,“学生”两个字重音。   三人沿着碎石小径一路朝里走。路边停靠着各色豪车,两旁别墅的私家院子里,有些还亮着装饰彩灯。虽然天色大暗,但也看得出来小区环境十分不错,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人工小河,河上架着石板桥,桥头的路灯是灯笼的形状,古色古香,很有韵味。   李珍檬还看到远处有个水泥篮球场,只是天寒地冻,也没人在这里打球。   林落焰带着两人一直走到小区深处的一幢房子前,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我回来了,”他朝里招呼道,“带了两个同学回来,他们还没吃饭。”   “还没吃饭?那可赶紧给做上,别把孩子饿着了。”里面有人应声走了出来。   是一位老爷爷,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精亮亮的。   “哦,是你班上的学生?”他看着两人笑了笑,“来来来,进来吧。”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节课   老实说, 李珍檬上一次对杨老师胡吹“我们林老师很会做饭”的时候,心里压根没底——毕竟她既没吃过也没见过, 完全是道听途说来的一句“赶着回家做饭”, 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搞不好林落焰只是一个把生变熟的及格水平, 或者突然想起出门前电饭煲插头没插上, 于是急着回家插上插头来完成做饭的整个程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李珍檬事后想起吹的这一顿牛,有点心虚。   但她想想自己心虚的牛吹得多了, 也不差这一次——于是又舒坦起来。   之所以现在又想起这些事来, 是因为——   她和段响剑正坐在林落焰(房东)家的餐厅里, 坐在红木雕花大理石台面的小圆桌边, 等着厨房里“嗤里嚓啦”开火的那个人, 做完饭。   隐隐有香气从门缝里飘出,再脸黑的师弟都要饿了。   刚才房东老爷爷陪着他们坐了会儿,随便聊了几句。他说自己太太身体很差,前两天住院了, 家里的保姆做完晚饭刚给她送去, 这会儿也不在,不能好好招待, 让两位小客人不必拘束, 就当自己家里,随便休息。   李珍檬看到客厅有一角里挂着很多照片, 很多年轻人的集体照, 于是问了句:“老爷爷是做老师的吗?”   “是, 你怎么知道?”房东爷爷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说, “我们夫妻俩都是高中老师,我教语文的,我太太教数学,以前经常一起带班。”   李珍檬很是敬佩地“噢”了一声。   会在家收藏这么多学生照片的,想必两位都是好老师。   “听说你们班主任回来授课了?”老爷爷问。   “是啊,”李珍檬说着眉头一皱,“本来说的是下学期回来……不过现在提前……”   “唉,孙燕啊……”老爷爷突然说出了孙老师的名字,语气还有点不屑。   李珍檬一愣:“你还知道我们班主任?”   老爷爷笑了笑,没说下去,又与他们客气几句,就让两位小客人自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49分,再过一会儿就该到美少女睡前不吃东西的时间段了。   厨房里的动静停了,门“唰啦”地打开。   “随便炒了两个饭,你们赶紧吃完,早点回去吧。”林落焰说着,把手里的白瓷大汤碗在桌上放下——还很细心地先铺了一张隔热垫。   热腾腾的菌菇野菜汤,落着几点碧莹莹的葱末,金亮剔透的汤汁里还有细白的虾米沉沉浮浮。   林落焰把一个瓷汤勺伸进碗里搅了几下,翻起碗底一粒粒切碎了的火腿末和香菇丁,鲜香扑鼻。   桌子旁某个师弟黑沉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哪怕他自己是不情愿的。   然后林落焰去厨房里拿了两个空碗,两把勺子,一人面前摆下一副;又转身去厨房,端了两个盘子出来。   盘子里是冒着热气的炒饭,堆得像两座小山包,金黄油亮;米饭粒粒分明,中间混着青豆肉末虾仁,还有切得细细的笋干;用筷子轻轻捅开一块,立刻有更浓郁的香气从饭粒之间冒出,吸一口,从鼻子香到后脑勺。   李珍檬觉得……自己那个牛,吹得不虚。   还能再吹得大些。   “快吃吧,”林落焰扯了另一张椅子坐下,看着两人吃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们有事可以直接打我电话啊,为什么要特地过来找我?”   “我是说要打电话,但你师弟说别打。”李珍檬说。   旁边的师弟假借低头吃饭,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不过我们不是在群里圈了你吗,”李珍檬说,“为什么不理我们?”   “……哦,这两天一直很忙,看到的时候都已经晚了,我想你们可能已经没事了,”林落焰说,“而且……而且你们班主任不是回来了吗,有什么问题可以找她呀。”   “看到自己被圈了,不管多晚都应该回复,这是这个世界网络上的社交礼仪。”李珍檬说。   “……是这样的吗?对不起。”   李珍檬还想说什么,想想林落焰都说了“你们班主任回来了”,于是低了头,安静吃饭。   炒饭很好吃,比看见的还好吃。   全亏它这么好吃,“你们班主任”这句话才听着没那么刺耳了。   “……那你为什么要请假?”段响剑突然开口,“我以为你还挺有责任心的,就算要跑路,也不会在期末阶段跑。”   “不是跑路……”林落焰刚要说下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叫跑路,我是那种人吗?”   “又不是没跑过。”小声的碎碎念。   被念的那个人仿佛被戳中,立刻低了头,不说话。   这大概是他们两个人的旧日恩怨,李珍檬又是外人又是小孩,还是“凡人”,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炒饭真好吃。   两人很快吃完了,盘子吃得干干净净,光光溜溜,一大盆汤也差不多全部喝完。李珍檬本来想帮着把碗刷了,但林落焰直接把碗盘筷勺收进厨房,转身拉上了厨房的拉门。   “你们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学,”他说,“这学期就剩这么几天,别又闹出什么事来。”   “没你惹事,我们才不会闹事。”李珍檬说。   林落焰笑了笑。   “那你不送送我们吗,至少送出小区,”段响剑突然说道,“行不行呀,林老师。”   ……搞事的语气,李珍檬忍不住转头看他。   “……行,”林落焰点点头,然后朝楼上喊了一声,“赵先生,我出门一下,送这两个孩子回去。”   楼上有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房东老爷爷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楼梯口,视线朝楼下笑眯眯地落下来。   “那你们慢走,”老爷爷说,“外面天冷,快回家吧。”   出了家门,三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李珍檬回头望望赵老先生的房子,又看看林落焰,忍不住问他:“老爷爷知不知道你是……”   “知道啊,”林落焰说,说着又一笑,“估计我回去之后,他也要原样这么问我一遍。”   林落焰说,幸亏他刚来就遇上这对老夫妻,教了他很多东西,帮助他迅速了解和适应了这个世界,还借了阁楼给他住——还顺便帮他做了个老师。   “……他们就没觉得奇怪,突然来一个修仙的?”   “一开始是挺奇怪的……”林落焰说,“不过越是学识渊博的人,越有包容心,越对大千世界怀有敬畏,不会遇上一件自己没见过的事,就大惊小怪——所以我大概解释了一下,他们也就接受了。”   果然运气很好……李珍檬想。   要是遇到的是别人,说不定他已经被精神病院收编了。   “何况他们看我仪表堂堂,一身正气,显然不是坏人,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哦。”夜色掩护下的白眼。   ……不过“顺便做了个老师”是什么意思?   李珍檬还没来得及问,林落焰又接着往下说:“而且他们俩都是多年老教师,我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直接开口问他们便是——比我自己瞎摸索来,靠谱多了。”   李珍檬想起林落焰的课本上那些和他字迹不同的,红红绿绿的备注笔记——看来“世外高人”之谜已经解开了。   “那你下学期会去做什么呀?”李珍檬问,“暂时没有新班级了,别的任课老师也都安排好了……”   林落焰想了想:“看情况吧……反正服从学校安排。”   说的也是,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穿越户,难道还有胆辞职了?   三人又走了一段,走过人工河上的小石桥,夜风吹动水面,吹得三个倒影也歪歪扭扭的,好像一堆被抹乱的拼图块。   “其实我也很遗憾不能继续教……不是,带,也不是……反正,就是不能继续你们的班主任,”林落焰说,“但孙老师是专业的老师,也比我有经验,她来执教,比我好得多——你们要好好听她的话,别又跟对我似的瞎胡闹。”   ……哼。   李珍檬又想起一个问题,之前她也问过,但上一次她问的时候,林落焰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愣头青,普通的有些热血的应届青年,并没有“穿越者”这重身份。   一旦加上这个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太一样了。   又走了一小段之后,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再不问,可能就没机会了。   于是李珍檬吸了一口气,犹犹豫豫地开口——   “林老师,你为什么要做老师呀?”   林落焰的脚步停了。   “你是穿越来的,自己都还对这个世界不太了解……怎么就想到要做老师了?”李珍檬问。   林落焰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挠挠脑袋,视线忽左忽右地闪动。   ……有这么难以回答?   “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在这个世界站住脚跟的话,有的是大把工作可以做啊,”李珍檬说,“为什么就选了老师?”   又累,钱又少,早出晚归,还要接触许许多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掉马。   还要管那么多闲事,受那么多闲气。   林落焰笑了笑,眉头微微一低。   “其实有一半是阴差阳错,”他说,“原本要去代班的人不是我——”   他的话没说完。   “……原本不是你,然后呢?”李珍檬催他。   “响剑呢?”林落焰说,“他人怎么不见了?”   李珍檬一愣,转头去看——自己身边那个不见了。她赶紧往回走了几步,看见不远处的水泥篮球场上,有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抱胸 ,怀里拥着一支笛子。   或者一把剑。   他朝林落焰伸手一招。   “机会难得,比划比划吧,师兄。”段响剑说。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节课   早该知道……这个人主动叫“林老师”的时候, 不会有好事。   李珍檬看着水泥球场上相对站着的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这样想道。   刚刚被段响剑招呼了之后,林落焰倒是朝他走了过去, 但是看他的样子,并不很想与师弟“比划比划”。   “你吃饱了有力气了,就又开始不安生了?”林落焰说,“好好想想吧,刚才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 是谁给了你饭吃——”   “我才没有奄奄一息!”段响剑直接打断他的话。水泥球场的路灯照得雪亮, 每个人的脸色都被照白三度——就算这样, 还是能看到段响剑说话时憋红的脸。   李珍檬打了个喷嚏。   现在时间是晚上8点一刻,这二位的打架, 比划,过招, 厮杀……不知道是什么程度, 什么规模。   不知道九点以前能不能结束。   最好八点半以前速战速决……或者干脆猜个拳算了,李珍檬吸着鼻涕想。她可还急着回家呢。   “不要废话了,”段响剑正色道, “你以前不是成天抓着我切磋的吗?这么多年不见,之前也一直没有机会,不如今天就来过两手。”   林落焰微微一皱眉,刚要开口, 面前的人突然一扬手, “喜羊羊”的布袋被“哗啦”扯下, 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来真的?李珍檬被吓了一跳——段响剑平时可是十分爱惜那个喜羊羊的。   然而布袋落地还没一秒,段响剑立刻反应过来,弯腰把它从地上捡起,掸了掸,吹了吹,认真地叠好,揣进口袋。   ——揣进口袋之后又想了想,掏出来,走到李珍檬面前,交给她。   “帮我拿着。”   “……哦。”   段响剑回到球场,低头看着手里的笛子。   他面前的林落焰歪了脑袋,又伸手挠挠头:“我说响剑,要不今天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段响剑猛地抬起头来,一步上前朝他直冲过去,手中竹笛破风而出,无锋,但与剑锋同样凶利。   直刺,斜砍,上挑,纵劈……他的一招一式快得根本无法看清,李珍檬只能从“呼呼”作响的风声,和地上凌乱的影子中大致推断出两人的走位。   一个步步逼近,一个连连闪退。   段响剑手中握着的是笛子,并不是当初李珍檬所见过的那柄长剑;不知是因为笛子的长度有所不及,还是他下手时刻意留有余地,李珍檬觉得他虽然出招凌厉,但并没有杀气——至少她感觉不到,像当初他和林落焰刚见面时那种“取你狗命”的熊熊怒火。   也许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冷静了?   不想报仇(?)了……?   但林落焰始终没有做出反击,仅仅是用走位避让那些原本就不具杀伤性的招式。   又是一番单方面的直接进攻,林落焰左避右闪,滑溜得厉害。李珍檬原本想象中精彩绝伦的你来我往完全没有发生,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更像是弟弟缠着哥哥要打篮球。   两人已经“比划”了快十分钟,从篮球场这一头到那一头,从那一头到这一头……李珍檬觉得,这样下去,怕是能大战到天亮。   ——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大战。   她刚要伸手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才一低头,余光突然瞥到段响剑一击挥空,一时没收住去势,被林落焰侧身滑步绕到后方。   他来不及转身,整个后背毫无防护地暴露出来。   ——“小心。”说着,林落焰伸出手臂,往段响剑破绽大开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扇,扇得对方一个踉跄,朝前跌跌撞撞冲了几步,扑倒在地。   李珍檬愣了一愣,然后转过脸去,假装没有看见。   “继续努力,”林落焰说,“你比当年有所长进,但比起我来,还差得远。”   获胜者的嘴脸。   段响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转身朝他一望。   “现在开心了,满足了?”林落焰说,“快回家去吧。”   “你的剑呢?”段响剑说。   林落焰脸上的笑容一滞,很快又扬起眉梢笑了笑:“对付你还要用剑?”   “你的剑不在身边?”段响剑说,“我紫阳宗的门训你可还记得?”   林落焰不笑了,皱眉看他。   段响剑把笛子在指间一转,那竹笛陡然爆长,通体绽裂出泠泠寒光,眨眼间,已是一柄光华耀眼的长剑。他手掌一翻,把剑牢牢握住,几点寒芒依着剑锋流转,仿佛从冰柱上落下的水滴。   段响剑挽了个剑花,倒提长剑,浑身像被一团白光笼住。一呼一吸的停顿后,他猛地蹬地而出,手中剑锋笔直地一点——   像一只毒蜂亮出了尾刺。   林落焰愣了半秒,立刻大喊:“李珍檬——跑!”   李珍檬接收并理解这句话,是在0.1秒后。   段响剑的剑尖直抵林落焰咽喉,是在0.2秒后。   林落焰抬手一格,0.3秒。   一道剑气贴地而来,被林落焰格挡之后,瞬间暴起,巨浪般劈头盖脸地倾落而下,0.4秒。   整个球场仿佛被卷入一场平地而起的风暴,附近的落叶砂石盘旋着腾空又交错着飞散,大小碎石冰雹一般“噼噼啪啪”地打落在地上,墙上,路灯上球架上……   李珍檬被吹迷了眼,原本要逃跑的脚步也停住了。   ——这是真的“比划”……?   为什么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阵剑气微微淡下,李珍檬试着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球场上已经开始下一轮战斗。   那剑出鞘之后,段响剑好像整个人都被蒙上一层杀气,一招一式凶猛至极。林落焰又闪避了几步,逃无可逃躲无处躲,他的走位再也不是游刃有余的轻松悠闲,每一次避退都比上一剑更凶险;长剑的寒芒一次又一次从他皮肉上擦过,堪堪擦过,好像再贴近那么几分,就要划破,刺入,切下,砍杀……   那一头没有保留实力,这一头也无法保留实力。   李珍檬本想照着林落焰说的转身就跑,但她实在迈不出腿。   一半是因为被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的害怕,一半是因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朝前走近一步。   “……差不多可以了吧,”李珍檬说,“不早了……回家吧。”   她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但发抖的不是声音……不只是声音。   “可以了……停手吧。”李珍檬说。   那一边的人停不下来,也许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的视力跟不上他们的动作,只能看见两团凌乱的身影。   又一道剑风呼啸而来,也许是划过了金属篮球架,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中,本应该被钉实在地上的篮球架竟然使劲摇晃了两下。   “……行了行了,”李珍檬又走上前两步,两小步,几乎是蹭着过去的,“段响剑你还不回家……你妈妈要担心的……”   这句话一出口,段响剑的步子瞬间一慢,林落焰不失时机地抬手格住他握剑的手臂,把他的攻势强行刹停下来。   段响剑彻底回过神来了,他收起手中的剑,浑身的杀气也跟着一敛。   李珍檬看到他脚下的影子也平静下来,重新有了清晰的轮廓。   “修正一下——你比以前进步多了,”林落焰说,“赤手空拳,怕是要打不过你了。”   “所以你的剑呢,”段响剑的视线一划,一双凤眼斜斜地朝他挑起,“掌门传给你的,继承的宝剑呢?”   “……来的时候不见了,”林落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然后他转身朝李珍檬那儿走去,表示“比划”结束。   李珍檬看了看时间,距离上半场才过去3分钟。   “这个点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公交车,”林落焰说,“要不还是麻烦李珍檬——”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后有破空声呼啸着响起。   又一道剑气!   林落焰本能地侧身避过,刚要回头去看,一点灼目的寒光在眼前一晃,像转瞬即至的流星。   ——那剑尖直直地戳向他的眼睛,躲不掉了!   “当啷——”   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   李珍檬定睛一看,段响剑手中的长剑被打落下来,他握剑的右手正在微微颤抖。   林落焰收起手掌——他刚刚以掌代剑,劈出一道剑气,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打掉自己师弟手中的凶器。   “剑没了又怎样,”林落焰说,“你就是太依赖武器,才迟迟不能精进——有朝一日,要是你也没了剑,岂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更何况,你现在还是个凡人。”他看着他补充道。   肉身凡胎,被打了会疼,被剑气击中会皮开肉绽,会流血。   李珍檬看到段响剑的右手有血丝缓缓淌下。   段响剑抬起头来了。   “你是因为剑丢了,所以不敢回去?”   林落焰被他说得一怔。   “我想也是,以你的性格,好不容易结丹成功,怎么可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安心留下做个高中老师。”   说完这番话,段响剑捡起地上的长剑,转了身,大步走开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八点过半,马上就到了高中生该乖乖回家的时间。   李珍檬推着电驴追上段响剑,看他脚步都带着怒气,径直地走,不回头。   虽然她不懂两人之间的过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因为“肉身凡胎”所以输,因为“肉身凡胎”所以连赤手空拳的师兄都打不过。   前面的人已经走出小区,要走过马路去了。   “你家在哪儿呀,”李珍檬喊他,“这么晚了还有车吗?”   段响剑停了一停,转过身来。   “……你刚才没被打到吧?”小声。   “没有,”李珍檬摇摇头,“就是有点吓人。”   “我老是这样……”段响剑叹了口气,隐隐有些懊恼,“还以为有长进了……”   “也不能全怪你啊,毕竟你师兄一直很狡猾。”   “……我不是说这个……”   说哪个?   说的人没说下去了。   “趁着还有电,我送你回去吧。”李珍檬说着,把喜羊羊的套子递给他。   段响剑道了声谢,接过来细心地套上,捆好。他又看看手机,想了想,开口道:“那要不……你送我去小吃街吧?”   从这别墅区过去小吃街,开了差不多20分钟,到的时候已经快要9点了。李珍檬原本要从入口进去,段响剑给她指了条小路,电动车穿过短巷,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小摊位。   电动三轮车前人影寥落,就这么一两个客人,也马上拿了东西离开了。   摊主正在收拾台面上的东西,李珍檬的小电驴“吱——”的一停,她应声抬起头来。   “妈……”段响剑叫她,然后从车上下来了。   他妈妈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扬了眉,慢慢笑了开来:“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说学校——”   她的视线落在李珍檬身上,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也有些慌张。   李珍檬笑了笑,然后看她一把拉过段响剑,凑到边上说话去了。   她只听见“别带同学……”“给你丢脸……”这几个零零落落的词。   “阿姨,今天我们班晚自习集中补习!段响剑他人特别好,帮我们好多同学解错题,所以晚了误了公交车,我就把他送来了!”李珍檬大声地说,“你别怪他!”   段响剑的妈妈回过头来,犹豫地一笑,视线却低低地没敢看她,嘴巴动了动,也没说出话来。   “我先回家了,阿姨掰掰!段响剑掰掰!”说完,李珍檬调转车头,“嘟嘟嘟”地开走了。   开出一小段之后,她估摸着对面看不见了,就在一个拐角停下,转身回头。   小摊暖黄色的灯光下,段响剑一边帮着收拾东西,一边和他妈妈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两人都在笑。   李珍檬有点明白他之前说的话了。   “虽然现在是个凡人,但至少想先做个儿子。”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节课   闷闷不乐的周二。   全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 连教室后排的男生们都一边看漫画一边叹气了。   连早自习吃嘛嘛香的人都对着课本食不下咽了。   连呼朋引伴的厕所旅游团都没人组织了。   “真没劲。”有人说。   “不高兴。”有人附和道。   跟着又有一片叹气声抱怨声响起, 一脚踩进泥塘里溅起的水花。   大家都很不高兴。   并不全是因为距离期末考还有两天,另一部分原因也许是因为——   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手机,班级群。   昨天晚上她刚回到家, 就看到林落焰在群里发的信息。   半个多小时前发的,她当时正在路上推着没电的电驴。   林落焰:孙老师已经正式回归工作了,后续教学事务由她接受,最后几天不能陪大家考试, 大家加油, 好好发挥[握拳]   林落焰:[微笑]祝大家都能考个好成绩   这两句话在群里停留了很久,不知是大家都早早休息了, 还是当时正忙着复习……总之李珍檬看到的回复, 是在这条信息发出的几十分钟后。   唐卿卿27:林老师你不管我们啦?   林落焰:你们孙老师已经回来了, 有什么问题, 可以找她   林落焰:我的意思是,她比较专业, 处理起来也更有经验,更效率   蒋雨辰44:不喜欢她   【[蒋雨辰44]撤回了一条消息】   然后群里又安静下来,没人说话了。   然后早自习下课铃响了, 预备铃响了,上课铃响了……穿着羽绒服的圆滚滚胖墩墩的粗面馒头出现在教室门口;然后是起立敬礼, 集体坐下。   语文课开始了。教室里只有孙老师和颜悦色地讲题的声音。   李珍檬转头看看, 这屋子里几乎一半的人都眯了眼睛, 神情恍惚, 显然内心真我不在此处。   剩下的那一半,一半低着头玩手机,一半低着头做试卷——做别的课的试卷。   大家仿佛都是被契约婚姻捆住手脚的童养媳,坐在这里只是一种形式,不情不愿,并没有感情基础。   ……这比喻不太恰当,李珍檬想,一屋子的童养媳……未免太便宜——   “李珍檬,”孙老师突然点名,“下一题,你的答案。”   李珍檬“唰”地跳了起来——再明显不过的走神的反应。   “我讲到哪儿了?”孙老师说。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支吾了一句,于此同时飞快转头——蒋雨辰已经把画了线的试卷递过来,还用笔轻轻敲了敲:“这里这里。”   “噢……蓝色的……窗帘……暗示了作者内心的忧虑情绪,死鱼眼中诡异的光——”   孙老师“唉”地叹了声气。   “最后两节课了,还这么心不在焉?”她皱着眉头看着李珍檬说,“怎么,觉得自己是体育生,文化课就不重要了?体育生也要好好学习,不能放松对文化成绩的要求,知不知道?”   皱着眉,像个邻家阿姨一般亲切和气,好像是真心实意地为李珍檬担心——但话里没一个字是中听的。   李珍檬闭了嘴,不想继续往下报答案了。   教室里也有别的学生轻声议论起来,“窸窸窣窣”,像一窝小老鼠凑在一起啃木头。   “课堂上保持安静,不要随便说话,”孙老师又看了看台下其他人,“别的班老师都说那个小伙子带班以后,我们班学生变好了——好在哪儿了?我看还是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小动作的小动作——反正没一个听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的。”   小老鼠们停住了。   “这学期就算了,都怪我没有时间好好管你们……下学期马上就要分科分班,非常关键,”孙老师说着,笑眯了一张胖脸,“我可得给你们好好定个规矩,不能这么胡来了——也是为你们好。”   教室里非常安静,低头玩手机的人拔起脑袋,打瞌睡的人揉揉眼睛,都托着下巴看书了。   毕竟,他们要是表现得不行,都是“那个小伙子没教好”。   萎靡的气氛持续了一节课,一个上午,一个中午……仿佛一锅放了一夜的冷肉汤,上面结了厚厚的白油,看见就让人不想伸筷子。   “我明天想请假,在家复习。”午自习的时候,有人做着题突然开口。   “我也想请假……”   “直接后天过来考个试不行吗?”   “那下学期呢?你还能转学了?”   “……可以啊,转学很难吗?长痛不如短痛!”   “我有问题,”蒋子迪靠在椅背上举了手,“之前不让我们揍7班那小子,说是会给阿林带来不好的影响——那现在班主任不是阿林了,我们能揍他吗?能揍他给班主任制造不好的影响吗?”   “去揍去揍,揍死他!”唐卿卿说,“一举两得!”   “但是你揍了他,林老师也不会回来啊,”班长说,“更大的可能是,孙老师确实被问责,被说没管教好学生——然后她就对我们更严格了。”   更要“好好定个规矩”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很不服气。   “听说她还和7班老师吹牛,说是期末考也不会给面子什么的……”有人嘀咕了一声。   “……这么恶心的吗?她这学期给我们上了几节课?”   “那我们岂不是也要好好发挥,不能给她留面子?”   “别说期末考了,”突然有人插嘴道,“后天的期末考……搞不好有情况。”   班上的人都朝说话的人望去——是陈俊文。   “刚刚听到的消息,”陈俊文看了一眼手机说,“期末考试卷昨天下午从印厂到了学校,我们年段的都放到年段长办公室里锁起来了。”   “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但昨天晚上办公室里好像进了贼,”陈俊文说,“年段长早上来上班,发现放试卷的柜子……上面铁锁的方向不对。”   “……还有人要偷试卷?”   陈俊文瞟了那人一眼,嫌弃的眼神:“没人要偷,但有人要看啊——两天后,礼拜四,期末考了。”   班上的人都是一呆,片刻的安静后,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试卷到校当晚就被拆封,试题泄露……这事暂时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恐怕……   恐怕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期末考推迟,或者换一套备用卷。   对于大部分学生,没有任何影响。   “这不是他们老师管理上的问题吗?”有人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期末考推迟的话——寒假要少放几天了啊!”立刻有人指出了盲点。   ——问题顿时严重起来,班里的议论声也逐渐热烈。   “等等,”有个女生若有所思地开口了,“这么一说……莫非陈俊文你就是小福蝶?”   陈俊文一愣,马上皱了眉:“滚滚滚,你才——”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话题终止。   孙老师大步走了进来,神情紧张,脸色极差。   她沉着一张脸在门口站了站,视线往班里一扫,然后开口叫了几个名字。   “蒋子迪,徐凯,周亮……那边那个,那个——张勇泽。”   李珍檬看看站起来的那几个,差不多都是后排高个的男孩子——这是要干嘛?去考场排桌子?她想了想,刚要和蒋雨辰说话,一不小心对上了门口班主任的视线。   “还有你,李珍檬,你也来,”孙老师说,“你们几个,过来我办公室一下。”   被点了名的五六个人互相望望,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小小一间办公室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连光线都变暗了。李珍檬侧头一看,杨老师不在,电脑跳了屏保画面——某部刚上线的超级英雄电影的海报。   她又看看林……孙老师的桌子——和以前基本一样,没有差别;非要说的话,就是林落焰用过的一些办公用品都被收进纸箱,放到边上了。   不知道林落焰的新办公室在哪儿,但看样子,还得他自己来拿走。   “午自习把大家找过来,是有个情况急着需要了解一下,”孙老师说,“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个事,学校里暂时还没有完全公开,你们知道了也不要说出去……”   “什么事啊?”蒋子迪直截了当地问。   孙老师瞟了他一眼,刚要张嘴,想了想,还是转向在场唯一的女生。   “李珍檬,你昨天放学后做什么去了?”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的。   李珍檬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顿时一愣。   昨天放学后她做什么去了?昨天放学后,她被丢进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神奇空间,又目睹了一对穿越师兄弟的切磋比试……如果写成小说,没有一两万字怕是说不清楚——那么,应该怎么言简意赅,避重就轻,若无其事地对老师解释明白?   “孙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蒋子迪突然抢先开口,“你是不是怀疑我们班的人去年段长那里偷看试卷了?”   这话一出口,剩下的几人也立刻想到陈俊文刚刚说过的事。李珍檬顿时热血上涌,一张脸“唰”地全红了。   ……原来自己身上还有这样的嫌疑?为什么?凭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看孙老师,然而对方眯着眼,似乎并不能接收到她带着怒意的视线。   “……噢,你们已经知道了啊,”孙老师脸上一僵,又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怀疑你们,只是现在……现在年段里建议我们自查,所以我先找你们几个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万一不是,也能洗脱嫌疑啊。”   “自查?全年段自查,还是只有我们班自查?”蒋子迪说,“为什么光找我们几个?因为我们看上去就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洗脱嫌疑是怎么回事啊?”也有人跟着说道,“我们怎么就有嫌疑了?”   “你们不要急嘛,”孙老师慢慢悠悠地说,“毕竟我们班这个情况……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平时好事轮不到我们,一有点什么坏事……对吧?也不是说谁怀疑我们,只是我们总得有个自证——”   “谁主张谁举证,”蒋子迪说,“我没干的事,怎么证明?”   “走廊里的监控呢?”李珍檬说。   “监控不巧坏了。”孙老师立刻回答道。   “那还说个毛!”蒋子迪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哥不陪了,谁怀疑是我,拿证据来怼!”   “你等等,”孙老师喊住他,“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马上想到是试卷的事?这事还没公开吧?”   ——李珍檬上一次看到这种“我都还没……你怎么知道……”的反驳套路,是在小学时候,一本推理向的连环画册上。   很老套,但有用,尤其是可以简单粗暴地激怒对方。   蒋子迪的脸立刻就红了。   “……我听说的啊,”他扯着嗓子说,“你以为没人知道?现在可差不多全班都知道——”   “听谁说的,消息来源?”孙老师打断他的话,“这个事可还没声张呢——你从哪儿听来的?”   几分钟前刚刚知道的——但这么说除了再拉一个人下水,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蒋子迪整张脸涨得通红,只是瞪她,抿紧了嘴不说话。   孙老师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毕竟期中考走了这么个大运,一下子出名了,得意了,翻身了——万一期末考考砸,岂不是加倍丢人?但成绩是得靠自己实打实地学来的,不能走旁门左道啊!”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珍檬皱了眉:“孙老师,你是真的怀疑我们?”   “……我没这个意思,”孙老师看了看她,勉强地笑笑,“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因为我是体育生,所以看起来会干这种事;因为他们几个平时就东游西荡的,所以看起来会干这种事?”李珍檬说,“你刚才说得对,年段里一直看不起我们,有点什么坏事就怀疑我们——可是你不也一样?”   孙老师“啧”地一撇嘴唇。   这声音李珍檬听过,当初她听到她背后跟人打电话,一个个数叨自己班上的人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摊上他们,是她倒霉。   他们是晦气,是麻烦,是瘟神,是一无是处的垃圾。   “期中考我们准备了很久,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学了……中间也许确实有走运的成分,但你要说全靠走运,我只能说……”李珍檬想了想,“呸。”   孙老师一愣,紧接着就横眉竖眼地摆了脸色:“你怎么说话的?”   办公室里几个男生各自笑了起来,故意笑得很大声。   “走了,李珍檬,”蒋子迪说,“她不信我们,那还浪费这时间干嘛?”   他说着就带头朝门口走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林落焰从外面探出半个身子来:“孙老师,我的办公室分配好了,来拿一下留在这儿的东西——”   说着,他脸上客气的笑容一滞:“怎么这么多人?开会?”   “林老师,来得好,”孙老师更客气地笑了笑,“这儿正在说事呢。”   蒋子迪刚刚缓下的脸色立刻一绷,李珍檬也急了,转头去看林落焰。   “还不就是后天考试试卷的事,”孙老师说,“年段里不是让我们自查吗,我就先找他们几个问问情况,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你说把事情说清楚了,不是反而能撇清嫌疑?遮遮掩掩的,人家还真以为我们有鬼呢!”   “哦,这个事啊,”林落焰笑了笑,挠挠脑袋,“我觉得没必要问啊,肯定不会是他们。”   孙老师皱了眉:“这怎么说?”   林落焰看了看蒋子迪,稍微收起笑意,认真地开口道——   “就算看了试卷——他们也不会做。”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节课   ……早该料到的, 李珍檬想。   比起恶人先告状来, 更应该担心的是……某个人的直男思维。   本来的理想结果是精准打击,气死孙老师一个——没想到他进来就放了个范围攻击。   她又悄悄瞥眼看看旁边那几个男生……没有错,长期承包全班倒数名次的英雄都在这了。   和林落焰说的一样, “就算偷看了试卷也不会做”。   “至于李珍檬, 更不可能了, ”林落焰说,“她连作业都要拖拖拉拉到最后才做——还指望她费心费力地去弄试卷来看?”   ……虽然是实话——但听着就令人不高兴,李珍檬用意念翻了个白眼。   “这算什么理由?”孙老师笑了笑,气笑的,“林老师, 我理解你和我们班同学感情好, 但期末考是很严肃的事——年段里要是来问我,难道我也说, ‘我们班同学看了试卷也不会做, 所以不可能是他们’?”   “那年段里怀疑他们, 又是什么理由?”林落焰跟着笑了笑,然后皱起眉头,“不也是因为成绩差?和我的逻辑, 好像也没有区别嘛。”   “大家都是凭着主观印象的胡说, 怎么我就不能胡说?”林落焰又看着孙老师补充道,“孙老师信了那边的胡说, 怎么就不信我的胡说?我本来以为, 做班主任的遇上这种事, 两边都没证据的情况下,肯定要先维护自己班上的同学……不然,岂不只是个牢头?”   孙老师又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过头去不看他。   “不过孙老师毕竟和班上同学相处不多,不太了解他们,也很正常,”林落焰说,“反正就我这几个月的观察……我觉得他们不会干这种事。”   “林、林老师,你下学期……要去,教,什么呀?”小结巴说,“还……回不回来了?”   “什么回不回来……”林落焰有些奇怪地反问道,“我又不走,就在这学校呀。”   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傻还是假傻……反正大家都不说话,各自看着天花板、墙壁、地板、窗户。   孙老师吸了口气,开口道:“行吧,那这事就先这么放着。你们都回教室去吧,林老师也有事要忙。”   她说着又朝林落焰望了一眼:“既然林老师这么坚持,到时候学校里问起来,我可就说,是林老师打包票——”   “没问题没问题,”林落焰爽快地说,“我会对学校解释的。”   狐假虎威的恐吓落空了——这直男压根没听出孙老师话里的意思。   但李珍檬十分开心,可能是第一次对他的直男表现表示开心。   孙老师看自己一拳打棉花上了,低低“哼”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想着期末最后几天了,要是被年段里找去谈话,那不是影响考试心态嘛……所以就想着先找他们问问清楚……”   “知道孙老师是为他们着想——不过我中午听说,备用卷已经下印厂了,”林落焰笑嘻嘻地说,“估计今晚,要不明早,马上就能出厂了吧?反正期末考是天大的事——年段里就算要找人,也是考完了再找。”   孙老师又笑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于是几个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又前前后后地走回教室去。   ——“李珍檬。”   李珍檬才走到半路,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名字。她回头一看,林落焰抱着个纸盒子朝她走过来。   “有个忙要你帮一下,”林落焰说着皱了一下眉头,“可能……比较麻烦,不过还挺急的……当然如果你没时间的话——”   “没问题啊,”李珍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什么事,只要我帮得上,林老师你尽管说。”   ……真傻啊,自己。   李珍檬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绞干手里的抹布。   “哗啦啦——”,仿佛绞干自己脑子里进的水。   她还以为林落焰要拜托她帮忙的是,一起查清偷看试卷的真相,或者让她潜伏在暗处收集孙老师的把柄,再不济,也是让她给班上同学传个话什么的。   毕竟校园剧校园漫校园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嘛。   万万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我的新办公室在楼上,好久没用,你来帮我打扫一下卫生吧”。   李珍檬抖了抖绞干的抹布,继续擦窗,面无表情。   旁边有人使劲咳嗽了几下,全身跟着一起咳的那种。   李珍檬转过头,对戴着口罩,戴着防护帽,高举着长杆鸡毛掸掸掉天花板灰尘的段响剑,报以同情的目光。   他是被林落焰用“响剑,我的好师弟,快来给你师兄帮个忙吧”这个理由喊来的。   虽然段响剑在第一时间就以“凭什么”这万能反问句简单粗暴地拒绝了,但对方继续表示“凭我知道你妈妈的手机号随时可以告状”来进行二度劝说——没办法,只好来了。   又是几声咳嗽,天花板上都被震下灰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林落焰提着两个装满的水桶从外面进来,语气倒是十分真诚,“我本来是准备自己干的,但到了之后一看,这办公室……”   这办公室?李珍檬前后看了看。   不到十个平方,七八年没进过人,窗户锁死了,灯管亮不了……这种又旧又潮的小仓库,也能叫办公室?   墙角的霉斑都长得比15班班主任的头发多了。   然后林落焰把水桶里的水“哗啦——”往地上一泼,总算灰尘飞得没那么吓人了。三人一起收拾了一节课,脸上手上乌漆墨黑,终于看到了墙壁本来的颜色。   李珍檬看了看时间,开始琢磨用“帮林老师打扫卫生”的借口,提早放学回家的可能性。   “刚才我那么说他们,他们不会有什么想法吧?”林落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李珍檬愣了愣,反应过来,“应该不会吧……我不知道。”   反正她是有点想法,还有点生气……不过有想法有什么用?又不能让林落焰闭嘴。   上课铃响了,这间办公室在教学楼顶楼,铃声一响起来就震耳欲聋。   “先休息一下吧,”林落焰说,“剩下的都是小活,慢慢来。”   “……林老师你以后就在这里办公?”李珍檬忍不住问了句。她本来想找个地方坐下,但看了一圈,没处可坐。   “是啊,”林落焰说,“今天打扫完了,我开窗通通风,就可以用了。”   开窗通通风……李珍檬望了望自己刚刚擦干净的那扇小窗户,可能还没一本翻开的课本大。   (她刚刚擦出玻璃的透明色的时候十分惊讶——之前还以为是半透明的塑料板。)   段响剑一声不吭地站到窗边去了,林落焰和他搭话也不理,浑身散发着“老子不高兴”的气场。李珍檬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高一(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未读信息99+。   蒋子迪那几个一回到教室,马上就把孙老师的话在班里说了,群里已经炸了一节课的锅,讨论主题有三个:1、孙老师怎么这么说,2、林老师怎么那么说,3、期末考到底怎么办。   唐卿卿27:@林落焰林老师你再不来,我们又要被欺负了[大哭][大哭]   李珍檬45:大家别担心,期末考会用备用卷,不耽误寒假   李珍檬45:不是,不耽误考试   唐卿卿27:真的啊?棒棒棒![鼓掌][鼓掌]   ……李珍檬还以为她楚楚可怜的状态能保持得久一点,没想到还经不起一句话的考验。   “哦,备用卷的事你可别传了,”旁边的林落焰突然说了一句,“那是我随口瞎说的。”   “……啊?”李珍檬转头一看,他也正拿着手机窥屏。   “你这都能随口瞎说?”   “反正……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林落焰挠了挠脑袋,“□□差不离。”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句话也转播到群里。   叶黛40:备用卷?   叶黛40:那不知道孙老师猜不猜得到题了[捂嘴笑]   李珍檬45:……?   叶黛40:她前两天还打电话给我爸,说自己准备小范围内弄个考前集训,问我要不要参加   叶黛40:她说自己猜题很准,会针对性地辅导,对提高分数很有帮助   刘一墨19:她回来的时候离考试都只有四五天了,还针对性辅导个啥?她怎么不给我们针对性辅导?   叶黛40:我也这么说啊[摊手]   唐卿卿27:我看她就是趁着期末回来,偷偷赚一波补课费[抠鼻]   ……也许是多心,但名侦探李珍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想了想,还是按了后退键,把打了一半的“备用卷是阿林胡说的”,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林老师,你之前为啥要请假啊?”李珍檬又问了一次。   林落焰看了看她:“那天孙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问问你们情况怎么样,说她年底闲了,可以早点回来上课……正好第二天老太太身体不好,又要住院,我想反正她也回来了,不如就请一天假……”   名侦探李珍檬,脑后有电流划过。   窗边的段响剑也转过头来了。   “这不就是她来赶你走?”段响剑皱着眉头说。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啊,”林落焰说着,突然回过神来,“……难道响剑你是在不舍得我走?”   段响剑立刻闭了嘴,转过头去了。   “好了,继续搞卫生,”林落焰说,“争取放学前把这里收拾干净,你们也能早点回家。”   “林老师,”李珍檬又问他,“你们教职工……最晚多久清校啊?”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节课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 放学铃刚刚响完。   天色渐渐黑了,学生们陆续离校回家, 教室一间间暗下, 门一扇扇关起……只有教学楼顶上,某间又潮又闷的小仓库窗口有灯光闪了几闪, 然后稳稳地跳亮。   换上这支日光灯管之后, 这屋子里总算有了一件新东西。   “你们想想看, 不管昨天偷看试卷的是谁, 现在试卷都作废了,没用了, 白看了——但是后天就要考试, 不能耽误,”李珍檬说,“那那个人岂不是还得再来一次?”   “何况刚刚才有人‘随口瞎说’, 备用卷今晚就能到位……”说着她看了看那个瞎说的人,“再不抓紧时间, 就算看到试题也来不及做——直接考完试回家过年去了!”   “你怀疑是孙老师潜入办公室, 偷看了试卷?然后今晚她还会再来一次?”瞎说的人问道。   “……我可没说是她……这是你说的。”   “这个先不提——为什么一定是今晚?”林落焰说, “明天早上早点来,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啊,你自己每次忘记作业,大清早来补的时候, 不都是这样的吗?”   ……有道理, 但不能承认他有道理。   “反正……反正肯定会来!”李珍檬说, “不然她的‘考前集训’可怎么办?搞不好学费都收了呢!”   “所以你准备今晚留下来,去年段长办公室附近守着,看看能不能抓个现行犯?”林落焰问。   “对呀,”李珍檬说,叉着腰说的,“不然怎么洗刷我们身上的嫌疑?”   旁边的段响剑看了她一眼。   “想法虽然幼稚,但本意倒是不错——不过我不同意,”林落焰说,“学校规定学生放学后不能逗留,最晚6点必须离校。”   “这种时候还管什么校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林落焰看着她说,“晚上7点以后校门就关了,只剩边门;10点边门也关了,保安开始定时巡逻——到时候你怎么回家?从哪儿回家?怎么解释你在学校留到这么晚?”   李珍檬想了想:“就说……忘了作业本回来拿……”   林落焰眯了眯眼,转向旁边的人:“响剑,带她一起放学吧。”   “……等等!我再想想——”   “不用等了,”段响剑看着楼下说,“孙老师都下班回去了。”   李珍檬一愣,也跑到窗边,伸出脑袋朝下一望——穿着浅黄色羽绒服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走出教学楼,走向停车场,很快就看不见了。   “……可能是去吃饭,”李珍檬说,“说不定……说不定是准备晚上再来!”   “你就安心回家去吧,”林落焰说,“今晚我要加班——这办公室还得再收拾收拾,估计要弄到很晚。年段长办公室就在楼下,有点什么动静,我听得见。”   李珍檬转头看看——地是湿的,墙是糊的,三人忙了一下午,也不过是把“废弃多年的仓库”变成了“比较干净的仓库”。   要干的活还有很多,连办公桌椅都没搬进来,没有一晚上,确实收拾不完。   “真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林落焰又补充了一句。   “……一定要告诉我!”   “你放心吧,”林落焰说,“不会让你们受冤枉的。”   这话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平淡。但听他这么说完之后,李珍檬竟然真的有些放下心来。   ……可能这就是“大师兄”的气场?   尔等无需操心,林某自有办法?   虽然《响剑传》里的主角对这句话并没有多少好感,但这种时候听来……确实令人放心。   “……那就交给你了。”李珍檬说。   于是在某个师弟的押送下,李珍檬离开学校,骑车回家。   这一晚过得无比漫长,李珍檬隔五分钟就看一眼手机,写两行字就看一眼手机,看完手机刚放下又看一眼手机……但林落焰什么消息都没发来,那个目光呆滞的自拍头像连浮都没浮起来过。   倒是蒋雨辰不知道有什么事,找了她好几次;然而李珍檬正在烦着,无心聊天。   班级群的99+当然也懒得看。   一夜过去,手机没响。   天亮以后,手机没响。   吃早饭的时候李珍檬没忍住,主动发了条信息过去。这么一来手机倒是响了——但跟没响也没有区别。   林落焰:[ok]   元气小柠檬:ok是什么意思!   林落焰:杨老师说这个表示“没问题”呀[疑问]   元气小柠檬:……不是这么用的   林落焰:哦   林落焰:总之没有情况,我昨晚11点才回家,回家前在年段长门口洒了把粉笔灰,早上6点过去看,没有脚印   元气小柠檬:那试卷到了吗?   林落焰:还没有   林落焰:可能我的瞎说被识破了吧   好吧,名侦探李珍檬不得不接受自己判断失误的事实。   早自习开始,教室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计时变成了“1”。李珍檬又踩着铃声进了教室,转头看到班上同学都三五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有几个人还用课本遮着掩着,往死里压低了声音,一边说一边朝走廊张望。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晃着头顶的八卦天线扑过去凑热闹,但现在……   没有那个心情。   幼稚。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八卦。   李珍檬扁扁嘴,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感觉拯救世界只能靠自己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林落焰:备用卷到了   ——备用卷?李珍檬刚要“噼里啪啦”打字,又冷静下来,想想年段长白天应该都在,不可能有机会给人下手;但如果晚上才去偷看试卷……来得及吗?   元气小柠檬:今天还有可能抓到人吗?   林落焰:不知道   林落焰:反正你安心上课,不许乱跑,我今天一天没事,会留神盯着的   ……安心上课,不许乱跑。   哼。   这一天的课随随便便地上完了。语文课十分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下午的自习课,孙老师来宣布考试日程安排的时候,也十分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放学铃声响起,本学期的最后一天结束了。   “今晚大家回去再检查一下考试用品,多带几支笔,早点休息,明天准时来教室,不要迟到,”孙老师在讲台上最后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拍了拍手,胖乎乎的圆脸笑得十分和气,“好了,先祝大家考试顺利——放学吧!”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背了书包走出教室——十分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珍檬原本还以为,至少蒋子迪那几个,会当众顶几句嘴,或者干脆和孙老师掐起来。谁知他们老实得很,从头到尾就在最后一排安安分分地坐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哼。   李珍檬又看了看手机——十分平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只好靠自己来拯救世界了。   傍晚5点30分,清校铃响起,校工开始逐楼打扫卫生,同时检查有没有学生逗留。   傍晚6点30分,校工结束全部清扫工作,锁上一侧大门,离开教学楼。   傍晚7点,教学楼安安静静,最后一间办公室的灯也灭了。   李珍檬轻手轻脚地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像只偷溜出洞的小老鼠。   几个月前,她在操场上与世隔绝地体训的时候,无意中观察到校工大叔的打扫规律:每天每天,都是从顶楼开始,逐楼往下,从不例外;当时她就想,教学楼有两处楼梯,搞卫生的校工却只有一个——只要有心,岂不是可以轻轻松松地绕过他,顺利留下?   而且这个时候往往保安也去吃饭了,中间有足足半小时没人看管监控——这也太敷衍了吧?   谢谢校工大叔,谢谢保安大叔,谢谢学校管理上的敷衍——几个月后的李珍檬由衷地想到。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20分,名侦探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独自一人面对夜幕中的学校。   又空,又黑,又安静……名侦探十分丢人地,感到有些害怕。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朝5楼年段长办公室迈出脚步。   楼道里一盏灯都没亮,她也不敢开灯,不敢用手机照路,就踮着脚尖,摸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平时走惯了的楼梯,一旦陷入黑夜,竟然……竟然……   竟然一点都不怕呢!   名侦探这样对自己说道。   三楼到了,四楼到了,五楼到了……然后是左拐,摸着墙朝前走,再左拐……李珍檬脑内记得清清楚楚,只要绕过前面的拐角,右边第一间,就是年段长办公室。   她摸着墙壁的右手一直往前伸——摸到那个尖尖的拐角了!   名侦探顿时一阵激动,身子一转,顺着墙壁拐了个弯,然后伸长胳膊继续朝前摸——   摸到了一个不太像是墙壁的东西。   李珍檬愣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一抓——布料的触感;再一抓——微微有些发热;再一抓——   “李珍檬,放尊重点。”   ——在至少两百个语气词冲口而出的前一秒,她的嘴被捂住了。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节课   ——是, 胸。   饱满的,厚实的,抓起来还带着些柔韧的弹性的……胸肌。   ……如果性别对调一下,这情况就是妥妥的性/骚/扰了吧?   事后李珍檬这样想到。   (但再仔细想想,就算不对调, 也是妥妥的性/骚/扰。)   “拿开。”对方捂着她的嘴这样说道。   李珍檬立刻缩回了按在他胸上的手,动作迅疾如被针扎, 被电击。   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也收回去了, 于是李珍檬缓了口气, 借着玻璃反射月光的,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光亮, 勉强辨清了对方在黑暗中的轮廓。   “……你在这儿干嘛呀, 大哥?”   “你在这干嘛,李珍檬?”语带不悦的反问。   “……就……随便过来看看啊, ”李珍檬小声说,“今天备用卷到了, 明天就要考试……我想她总应该……差不多了吧?”   一声“哼”, 细不可闻。   “所以你也是来蹲人的?”李珍檬问,“你刚才怎么不出声——”   她的话刚说完,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珍檬立刻闭了嘴,跟着段响剑往更深的暗处一避,后背贴紧了墙, 屏住呼吸。   脚步声很轻, 只有一点极其细微的动静, 比猫踏在纸上的声音大不了多少。走廊里又太暗,李珍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那人渐渐走近,渐渐走近……然后在不远处停下了。   ——“……黑漆漆的,你们俩在这儿干嘛?”   十分熟悉的声音,但此刻听来令人火大。   说着,那人手里有什么强光猛地一亮,李珍檬被照得眯了眼,过了足足两秒,才适应着睁开——看到来人皱着眉头,一脸莫名其妙。   “……把手电和你的嘴一起关上。”段响剑说。   “怎么这么对师兄说话,没礼貌。”林落焰说。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过半,老师也好学生也好,都不应该留在期末考前一天晚上的校园的时间段。   林落焰打开办公室的门,“啪”一声按下开关,整个房间顿时亮了起来。   那扇唯一的小窗子上挂了一帘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来早有准备   。   “不是说了这事你们不用管,安心准备考试吗,”林落焰说,“大晚上的还在这干嘛?”   “……就,不亲眼看到不放心……”李珍檬说。   “那你们就不怕自己被当成偷看试卷的抓了?”   “不怕,他们抓不到我。”段响剑说。   林落焰看了看两人,哼笑一声,转身去拿杯子倒水了。   一杯,给自己倒的。   “这么早,不会有贼来的,”林落焰喝了一口水说,“这会儿保安都还警醒着,还有校工在加班呢,至少要等8点以后,快9点……保安一圈逛累了,加班的校工也休息去了,这时候才有机会做点什么动作。”   “你怎么那么清楚?”段响剑将信将疑地眯了眼盯他。   “我……经常加班的啊,”林落焰说,“昨晚还到11点才走呢。”   两人说话的时候,李珍檬四下看了看:才隔了一天,这间小破仓库竟然变了个样——竟然有点像办公室了。   墙壁贴了简单的米白色壁纸,地上铺了塑料地毯,原先的旧家具都被清出去了,桌子椅子柜子都是新的,电脑也是新的,还有新水壶新茶杯……椅子上竟然还有一个靠垫,桌子上竟然还放了一溜多肉植物?   这么有生活情趣,根本不是他平时的风格……李珍檬想。   她又想了想,记起是在哪儿见过这几个小花盆了。   靠垫的图案还是那个最近有新片上映的超级英雄。   “你们俩是说好了一起留下来的吗?”林落焰突然问了一句。   “没有,知道她来我就不来了。”段响剑说。   ……哼。   独胆英雄的名侦探扁扁嘴,刚要说话,林落焰从抽屉里拿了一个小盒子出来——粉紫色的铁皮小盒子,上面还有兔宝宝图案。   “你们没吃饭吧?”林落焰说着把盖子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盒蛋卷,“杨老师今天刚给我的,虽然做得不怎么样……反正你们也没得挑,凑合吃点吧。”   虽然不怎么样,反正也没得挑,凑合吃点吧。   李珍檬立刻皱了眉——面对直男的本能反应。   “这样不好吧,”李珍檬说,“杨老师是……专门做给你吃的吧?”   林落焰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东西不难啊,还用得着专门做?再说她烤焦了好几根——可见没用心,肯定是随便做着玩的。”   李珍檬真心实意地想替杨老师翻个白眼。   但她确实饿了,名侦探也是会饿的。于是李珍檬和段响剑各自“咔嚓咔嚓”地吃了几根杨老师的心意,期间林落焰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些闲话:比如期末考成绩会在网上公布,比如寒假作业要准时完成,比如假期的社会实践别糊弄了事……李珍檬完全不想听,没人想听。   ——“别吵。”段响剑突然开口。   看吧,连他都受不了了,李珍檬想。   然而林落焰意外地闭嘴了。   师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一齐转头望向门口,楼梯的方向。   这屋子就在年段长办公室的斜上方,只隔了一道天花板;眼下整栋楼里的人都撤干净了,走廊里有点什么动静,这里听得清清楚楚。   “来了。”林落焰说。   李珍檬咬着嘴里的半截蛋卷愣了一下。   说这话的同时,林落焰已经上去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段响剑立刻伸手关了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去。   谁也没说话,十分默契。   李珍檬愣完了,赶紧把剩下的都塞进嘴里,默默咽下,也跟着他们出去了。   踮着脚尖下了半楼之后,李珍檬听到有钥匙在锁眼里拧动的声音——从年段长办公室传来的。   然后是轻轻一声“咔哒”,锁开了。   “吱——”,门开了。   前面两个人在黑暗中停下脚步,李珍檬也隔着停下,屏住呼吸。   她站在半楼上的拐角处。走廊里很黑,从这里望去,她连那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但紧接着就有一道光束亮起,笔直地射进年段长的办公室。   是手电筒,握着手电筒的是一只胖嘟嘟的女人的手。   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手电的光芒消失在门后。   “……上不上?”李珍檬说。她已经尽力地压低了声音,这三个字只比呼吸声大一些。   回答的信号没有传来——但她又听见开锁声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在门后。   这是在开放试卷的柜子的锁?   李珍檬急得推了推前面的人,但对方毫无反应。   开锁声响了一会儿,停下,紧接着又是“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   声音又停下。   又响了。   再次停下。   再次响起。   ……   这次的柜子似乎很难打开,这声音响了至少有五六次;房间里的人显然开始急躁了,也无心再留意周围的环境,任由手电筒一晃一晃的,从窗户口透出光来。   “还不上……?”李珍檬又问了一次。   前面的人没有动静。   房间里开锁的声音又停下了。这一次的停顿很长,片刻之后,李珍檬听到极轻极轻的一下转轴声——有一扇小门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被从里面拿出来,放到桌上。   窗口手电筒的光换了个方向。   ……她拿到了?   李珍檬赶紧又要去推前面的人。然而她的手还没伸出,最前面的林落焰直接迈开步子,走下楼梯去。   脚步又轻又快,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珍檬和段响剑立刻跟上。三人在办公室门口停下了。   李珍檬探头朝里望望——   房间里没有人。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太暗,没有看清楚,明明刚才才有人走进去了。于是李珍檬又揉揉眼睛,稍微踮了脚尖,越过窗棂朝里一望——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但桌上的手电筒还亮着,旁边摊开一大卷试卷。   “……怎么回事?”李珍檬下意识地说道。   旁边两人还没有回答,她又听到轻轻一声“咔嚓”。   “咔嚓”,又一声,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传来的。   这是手机快门的声音。   李珍檬只觉得心跳骤然一停,然后“噗通”“噗通”加速跳了起来。她不想在这时候害怕的,但“害怕”哪是能由她说了算的事?她只能使劲抓紧了前面那人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障目’,”林落焰开口道,“虽然和你们上次的不太一样……但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障目’。”   李珍檬一愣,立刻睁大眼睛朝里望去。   桌子上的试卷仿佛被风吹动似的翻过一张,然后又是一声“咔嚓”。   有人正在用手机拍下试题,但外面的人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这不是你们门派的……?”李珍檬反应过来了,“为什么她会用这个?”   “不是她主动使用的,”林落焰说,“有人在这里布下圈套,她不小心踩中了……我猜。”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至少表示——有另一个人曾经来过这里。   或者,现在也正在这里。   “……我去看看。”旁边的段响剑小声说完,把李珍檬抓着他胳膊的手一推,飞快地离开走廊,像一片影子隐没在黑暗中。   同一时刻,办公桌上的试卷停止了翻动。   所有的试题都拍完了。   “……怎么办,她只要发一个群发信息,马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照片了!”李珍檬又急得去拧林落焰的胳膊。   林落焰没有回答。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一个号码,拨打。   “嗡——”   办公室里有只手机震响了。   然后是“哗啦”一声,好像有人慌慌张张地碰翻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林落焰的手机里传来“嘟——”的挂机声。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林落焰继续拨打。   办公室里的震动声持续了几下,然后电话接通了。   “喂?”   “噢,是我啊,孙老师,”林落焰站在年段长办公室门口说道,“你现在往窗外看看,看得见我吗?”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节课   ……这是什么傻话?   还一边说一边朝里面挥了挥手,就像个旅游的观光客?   要不是情况实在紧张, 李珍檬都忍不住要捶死旁边这个人了。   然而面前的办公室门窗紧闭, 什么声音都没有。   除了某只手机的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林落焰说的话。   ——“孙老师……你现在往窗外看看……能看见我吗……”   桌上的手电筒立刻灭了, 办公室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什么往窗外看……林老师, 大晚上的, 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啊?”孙老师的声音从林落焰的手机里传来。   “看不见吗?”林落焰挠了挠脸, “可能是这里太暗吧。”   说完, 他朝李珍檬打了个手势:“手机借我。”   李珍檬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机解锁, 递给他。   “到底有什么事,林老师, ”孙老师还在电话那头开口,“要是没事的话, 我先挂了。”   这话刚说完, 李珍檬的手机“唰——”地亮起了闪光灯。   雪亮的光芒像网一样在黑暗中张开,林落焰站在窗口,把手机背后的灯对着办公室晃了几晃——没有,光芒扫过的地方,一个人影都没有, 谁也不在里面。   但紧接着,下一秒, 李珍檬看见那张办公桌的边缘开始扭曲。   靠墙那个上了锁的柜子, 像水纹上的倒影般颤动起来。   然后是椅子, 台灯,茶几……围绕着一个不大的中心,空气的折射似乎产生了变化,渐渐沥出一个人形。   “现在呢,看见我了吗?”林落焰说。   手机里暂时没有人说话。   李珍檬揉揉眼睛。她看到那个穿着黄色羽绒服的圆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仿佛从打湿的纸下渗出的图案。   她又看到孙老师那张胖呼呼的圆脸了。   对方脸上的表情从狐疑到惊诧,嘴巴一格一格张大,几乎要崩断下颚。   “林老师,你——”   “咔嚓。”   手机快门声,林落焰按的。   “这下看见我了吧?”   办公室里的女人神情一怔,立刻从惊诧又转成震怒。她把嘴巴猛地一闭,皱紧眉头,大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林老师,你在这盯梢?”说完,孙老师又一眼看到了旁边的李珍檬,“还有你?”   “我……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所以过来拿,”李珍檬原本有些习惯性的心虚,说着说着就理直气壮起来,“难道孙老师你也有东西忘了?”   孙老师闭了嘴,脸上的肉哆嗦几下,没说出话来。   走廊上没有开灯。林落焰把手机闪光灯收起来之后,四周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只剩下窗户反射月光的那点微弱的光亮,才能让人勉强辨清面前的谁都站在哪儿。   “……今天是我倒霉,”孙老师吐了口气,倒是没有狡辩,直接承认了,“这样吧,你们不要声张,事成之后,我们……我们三三平分。”   最后一句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那不行,”林落焰说,“我们自己这就有三个人呢,不够分。”   李珍檬忍住了刚要鼓掌的冲动。   “……行行行,我这份不要了也行!”孙老师说,“全给你们!只要……别说出去……”   说完她朝走廊外望了望,看起来十分着急,也许是快到保安巡逻的时间了。   “这件事先不说,”林落焰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孙老师,既然你心里很清楚到底是谁干的,为什么那天还要装模作样,又是‘自查’又是‘了解情况’——难道你还想抓个学生,当你的替死鬼?”   对面的人静了一下,然后哼笑一声,语带嘲讽。   “原来林老师是给学生伸张正义来了,”孙老师说,“我说呢,你一个实习老师,盯着我干嘛,搞了半天,是看上这个班主任的位置——以为把我弄走,你就能转正了?”   “……啊?还能这样?”林落焰反问了一句,语气十分真诚,看来是真没想到。   孙老师的手机亮了,她的脸被那光照亮一瞬,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行吧,今天是我倒霉……是我不对,”她皱着眉头说,“林老师你留个账号,等考完试,钱全到账了,我就转给你。”   “那不行,”林落焰说,“如果你本来就打定主意,要诬赖班上同学的——那他们也应该有份。”   “行了行了,反正我都转给你,随你怎么分!”孙老师说着就要推开他,转身下楼去。   “还没说完,”林落焰又往她身前一挡,“难道你不需要给自己班的同学交代什么?其实根本没人怀疑他们——只是你非要把他们拉出来,让人觉得他们可疑。”   孙老师的脚步顿了顿,朝林落焰转过头来。   “林老师,都是进入社会的人了,想法就不要这么天真了吧,”孙老师说,“你以为这是在替天行道?你知道带好班和带差班,对你自己的工作发展影响有多大?”   李珍檬朝林落焰看了一眼——他必然是不知道。   “我看你自己都还是个刚毕业的学生,还满腔热血地要教书育人,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孙老师说,“劝你趁早冷静,把老师当成服务业来看吧。师生关系说白了也就是服务员和消费者——遇到懂事聪明的好学生,是你运气好;要是遇到群成天惹是生非偷鸡摸狗的讨债鬼,上完课就赶紧抽身别管——真以为校园励志剧主角人人都能做?把他们教育成才,出人头地了,他们会回来给你打钱?”   林落焰没有说话,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孙老师又得意起来,笑了笑补充道:“师范专业的嘛,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这样,踌躇满志,等上了讲台,多讲几节课,时间长了,热血也就冷了——学生就是麦子,长好了赶紧割;万一没长好,那好歹也要捡几颗漏下的,不然哪对得起自己天天操的这份心?”   楼下传来脚步声,楼梯拐角有手电的光忽闪忽闪地晃过。   孙老师朝楼下望了一眼,立刻闭了嘴,绕过林落焰,往另一边走去了。   “……不追了?”李珍檬看她走远,又看看逐渐接近的手电光,扯了扯林落焰的袖子,“怎么办?我们也跑?”   林落焰点点头:“跑。”   说完他一伸手,抓起李珍檬的腰,挟着她从另一边楼梯跑了下去。   李珍檬,16岁,身高172公分,体重(去零后)110斤。   上一次被人像个麻袋一样提溜起来走路,大概是10年前的事。   ——眼下被林落焰提着悄无声息地冲下五层楼梯悄无声息地冲出教学楼大门悄无声息地冲上路灯下安静的校园小道……她全程只觉得自己在腾云驾雾,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咻——”一下,眼前的景物就变了。   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妈耶。   妈耶——!   ——“到这里应该没事了。”   林落焰把她放下,李珍檬终于再次踩到地面。   啊,阔别三分钟的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她转头看看四周,这里似乎在操场另一侧,一条平时很少有人会来的小路,连常年溜号翘训练的体育生都不知道的小路。   “我去叫响剑来,你们也该回家了。”说着,林落焰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李珍檬回过神来了。   “林老师,你这就放她走了?”她看着林落焰说,“你刚才不应该惊动她啊,先拍下她在翻试卷的照片作为证据,然后再出声也不迟——”   “我不叫她的话,她可能会一辈子都困在‘障目’里,永远没人看得见她,”林落焰说,“这法术原本是用来藏东西的,只是个‘把戏’——把东西藏起来,谁也找不着。但如果用在人身上……就很容易出事。”   李珍檬想起几天前,自己和段响剑差点饿死街头的事。   “对她自己也是一样。如果刚才我不打电话给她,她说不定就在办公室里绕来绕去,转不出来了。”林落焰说。   一瞬间李珍檬有种“说不定那也挺好”的邪恶想法。   虽然有点遗憾,不过……好歹也拍到了一张照片。   “反正有一张照片也够了吧,”林落焰也说,“深更半夜她在办公室里,这还不能作为证据吗?”   说着他把手机还给李珍檬。李珍檬接过来,打开相册一看——   最新照片是一张满是噪点,光线昏暗,画面3/4区域被塞进一盘大脸的……林落焰的自拍。   “……这是什么鬼!”李珍檬脱口而出,“为什么是你的照片??”   说完她反应过来了——一定是自己某次自拍完后,没切回后置摄像头;然后林落焰直接拿起来就用……看也不看地按了快门!   “这下怎么办呀!”李珍檬急得要摔手机,“照片也没有了,人也跑了!难道直接举报她?没有证据,她肯定不会认!”   林落焰皱了一下眉头:“那……说不定响剑那里……”   “没看见,没追着,”旁边突然冒出段响剑的声音,“我确实感觉到了剑气,但只有那么一下,马上就消失了。”   这个也跑了,那个也跑了。   今晚上唯一的收获,可能是一张林落焰的自拍。   “……算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天还有考试,”林落焰说,“考完试再说。”   虽然愤愤不平,但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二天,期末考如期开始。   第三天,期末考如期继续。   第四天,期末考如期结束。   然后学期也结束了。   当前时间是寒假第一天上午——寒暑假的上午都是从11点左右开始的,这是大家默认的公理。   李珍檬躺在逐渐没了热气的被窝里,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放在锅里忘了被盛出来的煎饼,和锅底互相温暖。   期末考开始之后,她一直打起十二万分警醒,随时留意关于“试卷泄露”的消息——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天下太平。   这事就算结束了?   不跟孙老师算总账了?   难道……难道年段长连试卷被开封过都没发现?   还有她那天晚上拍的试卷,就这么……一键群发了?   李珍檬很不高兴,十分消沉,连寒假都没法让她开心起来。   妈妈又在外面催起床了。于是李珍檬在锅底翻了个身,摸过手机——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来[大哭][大哭]   ……原来的班级群?   李珍檬想起来了,班长说过,班级群禁言到寒假就解除——怪不得又看到一堆99+。   微风泡泡:阿林那边联系过了吗   钢铁白兔:还没有,不过等他知道了,事情应该稳了吧   ……事情?什么事情?难道是在班里嘀嘀咕咕的那些事情?   布拉德汪:邮件我已经发出了,接下来大家安心等着吧   元气小柠檬:等等!你们在说什么!   小雨滴答:[抠鼻]前两天我喊你几遍,你都不理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   元气小柠檬:[尴尬]所以什么事情呀   布拉德汪:我们大家搜集了一些孙老师在校外违规补课的情况,整理之后发给教育局了   生鱼片: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来[大哭][大哭]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节课   死马当作活马医的邮件发出的第二天, 李珍檬终于(在蒋雨辰的说明下)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孙老师请假没有来校的那段时间里, 一直在校外补习中心兼职, 虽然公开没有声张, 但私下里打出的是“外国语学校”的招牌——于是吸引了很多学生家长, 有外校的也有本校的, 纷纷指名要报她的班。   那所补习中心是合约制, 学生报名后都会签订一份合同, 保证在期末提高xx分, 实现不了就退款。   班上同学在最后几天忙忙碌碌嘀嘀咕咕,就是在调查打听这件事;还有人弄到了补习中心的合同副本——上面签着孙老师的大名。   一切的谜都解开了,名侦探李珍檬仿佛看到画面右下角都打上了“本集完”的字幕。   ——不对, 本集还没有完。   元气小柠檬:那期末考不还是泄题了吗??   元气小柠檬:就算事后举报了她,也有人提前知道试卷内容了啊   生鱼片:啥, 你说什么呢   微风泡泡:备用卷也泄题了?[惊讶]   在发送“那天晚上我在学校亲眼看见的”的前一秒, 李珍檬及时冷静下来, 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   不能说,不能透露任何一个字——不但没有证据能证明,要是再多说几句, 怕是连林落焰和段响剑的身份都要跟着曝光。   布拉德汪:没听说年段长办公室又被撬开啊,李珍檬你听谁说的?   小福蝶:李珍檬说的可能是真的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你终于来了![亲亲][亲亲]   小福蝶:昨天已经开始批卷了, 听说语文卷和物理卷, 最后一个大题的情况很奇怪   钢铁白兔:物理卷的附加题?   钢铁白兔:有什么奇怪的, 很简单嘛[推眼镜]三分钟就做好了, 那个题目的图好像还是急急忙忙改过的, 骗骗一般人还行,像我这种天才物理少女一眼就看出来了   钢铁白兔:出卷的真是个水货[推眼镜]   小福蝶:就是这个问题   小福蝶:物理的附加题,那个图是下印厂前临时发现错误,紧急修改的   小福蝶:但有一部分答卷错得一模一样,完全是按照修改前的试卷做的   小福蝶:语文的文言文阅读,部分答卷的选择题不但顺利避开正确选项,一个都没中,连错误选项的顺序都是相同的   小福蝶:所以现在学校开始怀疑,有人集体作弊,并且看到的是另一份试题   布拉德汪:……那估计等我们的举报信反馈下去,可以给他们提供新思路了   微风泡泡:但是下印厂前已经把错误修正的话,就算试卷泄题了,看到的应该也是修改后的图呀[疑问]   小福蝶:不清楚,可能是直接偷看出卷老师的电脑吧[摊手]   小福蝶:反正这件事我会全程跟进,大家放心[推眼镜]   血之写轮眼:放心[大拇指]   生鱼片:放心[大拇指]   甜甜甜桃子:放心[亲亲]   小雨滴答:等等,试卷都还没全部改完,这些都是批卷老师内部的消息吧,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小福蝶:……祝大家春节快乐!明年再见![亲亲][亲亲]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是我们大家的小福蝶,不要扒马好吗[撇嘴]   小雨滴答:……好的   ——李珍檬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没有人发现年段长办公室第二次失窃,也没有人发现备用卷已经开封;而与此同时,期末考中出现了大批量相同的错误答案——   也许孙老师那天晚上压根就没有进年段长办公室,也没有看到真正的试卷。   被“障目”藏起来并不是孙老师——而是那间办公室本身;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她,林落焰,段响剑,看到的办公室场景,都是虚构的幻象。   所以真正的办公室安然无恙,试卷当然也没有被拆,孙老师转发出去的错误信息也直接曝光了作弊群体。   ……不过这么一想,难不成那个下“障目”的人还是在帮忙?为什么?图什么?难道ta不是和林落焰作对来的?   李珍檬有点琢磨不明白。但她很快又说服自己——也许他们紫阳宗……就是这么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吧。   这件事大概告一段落之后,寒假总算各种意义上的正式开始了——以在床和沙发以及电脑椅之间来回往复的循环的形式。班级群倒是非常热闹,但一半的信息都是“今晚开黑”“开车=1”“爸爸带你们吃鸡”……剩下的一半是“想买这件求拔草”“好可爱有人团吗”“安利大家一部新剧”——   都是废话,毫无意义。   但令人愉快,每个字里都散发着无所事事的幸福的味道。   如果寒假过能得像寒假作业的进度一样慢,就好了,李珍檬看了一眼旁边还没打开过的书包,翻身,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继续打游戏。   张彦明01:[流鼻涕]   张彦明01:同学们,有个班级活动   生鱼片:我请假   张彦明01:……我都还没说呢!   张彦明01:下周过年,这周末就要出期末考成绩   钢铁白兔:我也请假   张彦明01:听我说完!   张彦明01:我想组织大家这两天再聚一下,毕竟等成绩出来之后,就有一些同学不能愉快玩耍了   甜甜甜桃子:……[左哼哼]   微风泡泡:那聚了干嘛去呢?   张彦明01:……联机打游戏?   微风泡泡:你们10分钟前在干嘛?   张彦明01:……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李珍檬总有种感觉——班长开始变得狡猾了。   他开始懂得怎样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条件,来达成目标了。   比如现在——   张彦明01:[难过]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不然一放假都见不到面,好冷清啊   张彦明01:[快哭了]不能见面的同学,和网友有什么区别   微风泡泡:……班长别哭啊[笑cry]我开玩笑的   生鱼片:那要不……大家就约个时间出来玩玩?   小雨滴答:反正我空得很[抽烟]18线女团,春节期间一个通告都没有……   血之写轮眼:……聚一聚就聚一聚嘛,大不了一起做作业?[抠鼻]   圆圆朵朵:我也没事……可以去   和李珍檬预料的一样,班长的[快哭了]攻势,再次成功。   于是在班长的哭泣下,第三届“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题班会立刻组织起来了。时间地点活动内容全部敲定:明天中午,步行街,火锅城。参与人员也通过在群内敲“1”的方式进行了粗略统计——但考虑到群内大部分人都是匿名状态,所以统计数据的参考意义极低,不能算数。   小雨滴答:说起来,我们要不要也叫上阿林?   群里刷屏的“111”停下来了。   小雨滴答:他下学期还来教我们吗?   布拉德汪:……反正孙老师应该是要凉了吧?   生鱼片:但就算孙老师凉了,也不一定是阿林来带我们班啊   李珍檬打开林落焰建的“高一(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看了一眼——自从这个班级群解除禁言之后,那里就更没有人说话了。最新记录是“林落焰分享了一个这东西千万不能吃!90%的人不知道!”。   一小时前发的,没人说话,没人回复,可能压根没有人点开看——但他还在每天转发。   再仔细想想,他每天发的那些东西,虽然不知真假,但都是生活小贴士,学习小窍门……也许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对班上同学有帮助才会转发。   李珍檬感觉心头一酸,仿佛面对一个……每天吃饭时都会在桌上多放几副碗筷,拿起电话又放下,数着日历等儿女们归家的空巢老人。   其他人大概也看到了。谁都没有说话,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忧伤,仿佛梅雨季里湿漉漉的墙角。   蒋雨辰44:@林落焰林老师,我们大家明天中午要一起去吃火锅,班上好多同学一起去的,你也一起来嘛[可爱]   唐卿卿 27:林老师来呀[可爱]大家都很想你   萧云21:吃完饭还能去唱歌[大笑]   段响剑46:[抠鼻]   ……   在线的所有人几乎把所有表情包刷了一遍,活动内容也被口头充实成了一台春节晚会,林落焰才好像刚刚看到手机似的,发来回复。   林落焰:哦,大家明天要聚会啊   林落焰:我就不来了,我明天有事   张彦明01:[可怜]林老师来呀   林落焰:[微笑]不用管我,你们去玩吧   林落焰:大家期末考分数查了吗?成绩给爸妈看了吗?寒假作业做完了吗?休息的时候也不要忘了学习啊,开学第一天可是要考试的[大笑]   这一番谆谆教诲成功截住了后面的邀请,再也没人说话了。   总有些人,你以为他是需要关爱的空巢老人,扛着大米油盐进门送温暖,没想到人家小账本一翻,反而跟你催起债来。   哼。   24小时后,“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题班会如期召开。   而李珍檬同学,在班会召开前10分钟,在手机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不到100米的地方,不幸迷路。   已经迷路了半小时,这条直不隆冬的小街上的每一家店铺,她都看熟了。   元气小柠檬:来个人带路![右哼哼]   生鱼片:打排位呢,你自己找啊很近的   血之写轮眼:谁空着去接一下她吧,饿死在半路就不好了   小雨滴答:外面太冷了[尴尬]我发个定位给你你自己来吧   ……哼。   李珍檬一撇嘴,把手机揣回兜里,拐了个弯,继续找。   ——“错了,这一边。”旁边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转身一看,段响剑站在身后三五步外,指了指她的反方向。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路,”段响剑说,“你来回的方向就反了——属螃蟹的吗只会走直线。”   “……大哥好,”李珍檬嘴角一拉,“居然劳动你大驾。”   “他们忙着,就我没打游戏。”段响剑说。   “那也是他们放肆。”   段响剑微微笑了笑,嘴抿着,没说话,转身走开了。李珍檬赶紧跟上。   ——等等,竟然笑了笑?   “说起来,大哥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也留下来?”李珍檬说,“孙老师又没找你,跟你没关系啊。”   还害得她……这么尴尬。   他就不能先出声提醒她一下……?   哪怕现在想起来,都要尴尬得脸红。   “……毕竟是自己班上的事。”段响剑说。   “你以前不是不管班上的事的吗?”   被提问的那个顿时皱了皱眉,不太愉快的那种皱眉——和被他师兄说了“原来你舍不得我走”的时候一样的皱眉。   李珍檬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两人七拐八拐地穿过一条小巷,马上就看到火锅城的招牌在百米外闪闪发光,只要过了这条小马路,就有暖气有饭吃了。   “谢谢大哥带路。”李珍檬说。   ——她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高个,宽肩,长腿,灰扑扑的便宜羽绒服。   李珍檬顺着转头一看,果然是林落焰,正在小马路的另一边大步朝前走。   李珍檬顿时眉头一拧,陷入要不要叫他的犹豫之中。   她刚想提醒前面的段响剑,又仔细一看——林落焰旁边,马路里侧,还有另一个人。   头发吹得蓬松闪亮,唇膏颜色是当季大热的浆果色,敞开的羊绒大衣露出贴身剪裁的连衣裙,细巧小腰盈盈一握……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杨老师。   ……原来这位空巢老人说的“明天有事”,是有这个事?! 第六十章 第五十节课   总有些人, 你以为他是缺乏关爱的空巢老人, 实际上人家不但不需要你送温暖,可能还过得比你滋润多了。   李珍檬看着马路对面那两个人,一步一步从那边过来,朝那边过去;一个面色如常,大步流星, 仿佛正要去检查自习课纪律;另一个虽然也是面色如常, 但再仔细看看,嘴角是弯的,眼睛是亮的, 粉底下的苹果肌是微微泛红的。   并且脚下走得飞快, 小高跟一路“咔哒咔哒”地响, 仿佛老式的脚踩缝纫机。   ……那个蠢货直男, 李珍檬想,他就不能走慢点,等等人家女孩子……?   眼看着两位老师很快就要走完小马路,转向另一边去了,李珍檬反应过来,立刻掏出手机,点开扣扣,选中群聊:“出事了!我在这里看到——”   等等。   名侦探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了。   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时候, 就算往群里播报, 又能怎样?   无非是大家咋咋呼呼地一起围观, 或者使坏地打林落焰电话问他在干嘛……再怎么玩,也就是小朋友恶作剧的水平。   幼稚,无聊,毫无意义,名侦探不屑地皱了眉。   “走呀。”旁边的段响剑催促道。   “你先去吧,就告诉大家说……我迷路了没找着,自己先回去了。”李珍檬说。   段响剑眯起眼睛:“你要干嘛?”   “我发现了比吃火锅更重要的事。”说得煞有介事。   段响剑轻轻哼了一声,瞥她一眼:“小孩子。”   “……干嘛啦。”老东西。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我劝你还不如吃饭,”段响剑说,“当然如果你非不听,那我也没办法。”   “哦,不听。”李珍檬毫不犹豫地说完,毫不犹豫地追着前面两人过去了。   时近年关,步行街上到处是人,人头满得仿佛儿童乐园里的海洋球。李珍檬伸长脖子,视线越过一片黑压压的头顶朝前探去——幸好,自己要找的人,特征十分明显:一个挺拔,一个漂亮,一个像从武侠片片场卸了妆赶来的男主角,一个仿佛刚看完巴黎时装周下了飞机的豪门大小姐……两人的气质如此独特,所以就算周围人山人海,还是一眼就能准确锁定。   于是李珍檬小步快赶过去,和他们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想象自己是一个正好路过的路人甲,把气息隐没在人群中。   林落焰和杨老师还在朝前走,路过花里胡哨的饰品店,香气四溢的面包房,大喇叭吆喝正在减价的连锁服装店(此时林落焰的脚步十分明显地顿了一下),一路朝前,没有停留。   连眼疾手快的“先生给你女朋友买束花吧”都没让他们停留。   ……他们要去哪儿?李珍檬朝步行街的那头望了望。刚才她在迷路的工夫里,早就把这条街逛遍了,如果没有记错,那么他们走的那个方向——   “劝你还是去吃饭。”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大哥你吓死我了,”李珍檬转头瞪他一眼,“那你又来干嘛?”   “我不饿,随便跟来看看。”   ……哼,老东西。   前面的两人突然停下了,李珍檬也赶紧跟着收住脚步。   然后林落焰和杨老师拐了个弯,互相说了几句,推开右手边的一家店的门,走进去了。   李珍檬一愣:为什么会去那里?   她依稀记得,那里好像是一家冷冷清清,快要倒闭的——   “糟了,”段响剑突然说道,“难道他……”   “什么?他要干嘛?”李珍檬顿时一阵紧张。   段响剑没有回答,直接小跑着赶上前去。李珍檬也追着他,一起跑到那家店门前。   她没有记错——“向阳体育用品商店”。   店面又小又暗,门口陈列着的商品不是落了灰,就是被晒褪了色,橱窗里穿着运动服背着网球包的模特还断了一条胳膊,又用宽胶带贴上去了。   因为实在太破烂,与周围过年的气氛格格不入,所以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店里有个胖胖的秃顶大叔,大概是店长,正满脸堆笑地招呼刚刚进去的两位客人;除此之外,再没看见别人。   “……他们来这干嘛呀?”李珍檬忍不住开口了。   作为成年人之间的约会,来这种地方,确实是“糟了”的选择。   段响剑没回答。李珍檬就倚着门口,探出脑袋,直接朝里看。   杨老师正在和店长大叔攀谈,对方满嘴说的都是“新款”“刚上市”“最流行”之类的词。李珍檬看看橱窗里模特身上穿的运动服,胸前标着“beijing_2008”。   她又朝另一边转过头,看到林落焰站在一个货架前,抬头望着最上层。   那里摆着的是鹤嘴镐,登山杖,攀岩绳……这种看上去又专业又凶险的东西。   ……他想买什么?名侦探皱了皱眉。   林落焰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把登山杖,倒提在手里,剑似的一甩——“咻——”的一声,仿佛真有一把利剑裂破空气。   “这个是昨天刚补的货!质量很好的!卖出去很多了!”大叔马上赶过来说,“又轻又结实,耐用得不得了,怎么掰都不会坏——”   “咔嚓”。   登山杖坏了,被从两头掰断了。   “……这个,怎么办?”掰断的那个人有些慌张地松了手,把两截棍子放到货架上,“要赔吗?”   “应该不用赔吧,”杨老师笑嘻嘻地说,“不是说不会坏吗?现在坏了,说明质量不过关,就算买回去也要是退货的;要是不小心遇上个我这样的暴脾气,二话不说,直接撩到消协去,那可就不止赔钱这么容易了——所以你现在是在替老板验货,为什么还要你赔钱?”   “……对对对,不用赔,不用赔,这个一定是发货的时候没检查,混进了次品,”大叔一边赔笑一边收回了那两节断杆,“我会跟厂家反映的。”   “那我们再看看别的吧,”杨老师说,“你这儿还有没有其他货了?一定要结实,耐用,质量好。登山用品,最重要的就是质量——哪怕稍微差了那么一点,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店长大叔又扯着脸赔着笑,往里面拿什么东西去了。   ——“登山用品”,李珍檬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他们是来买登山用品的?要干嘛?一起爬山?   四舍五入的话……两个人一起旅行?   林落焰和杨老师在体育用品商店里逗留了十几分钟,最终买了一个登山包,一支手杖,一把野营用的军工刀;杨老师原本还想看看登山鞋和冲锋衣,不过林落焰表示“没有必要”。   “这个季节上山,很冷的,”杨老师说,“真的不需要吗?”   “不需要,”林落焰说,“本来就是去磨练意志的,不需要这些东西。”   ——好吧,看来不是两人一起旅行了。   先不说买的东西都是一人份的,想必杨老师也不会愿意和他一起“磨练意志”。   看林落焰结账去了,李珍檬又扯扯旁边的人的袖子:“你师兄为什么突然要去爬山?”   “可能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吧。”段响剑说。   “……啥?”   段响剑看了看她:“这个时代,因为人类社会的扩张,对自然环境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山川湖海几乎已经没有灵气了——不但野生动物没有栖息之处,我们这些修炼者也失去了修行的场所。”   “……这个你说过了。”虽然突然听到还是有种画风突变的感觉。   “但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因为还没有被大规模地开发,所以可能会有些许灵气残留,”段响剑说,“我也早就想去看看,只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年龄限制,到哪儿都不方便,所以暂时只能观望。”   李珍檬一愣:“那林老师是要继续修行了……?”   “毕竟他刚刚才结成金丹,就被丢到这里来了,”段响剑说,“换了是你,你甘心吗?”   李珍檬不知道“结成金丹”对于他们修行者来说的份量……可能就像复读三年终于考上985,结果入学当天揣着录取通知书穿越了?   卧薪尝胆好不容易追到心仪的女神,结果在迎亲路上穿着礼服穿越了?   “我原本以为他肯定不会安于现状,就算一时没办法回去,至少也会想方设法地继续修行,提升境界,”段响剑说,“没想到他竟然跑来做老师……”   李珍檬又是一愣:“你的意思是,林老师之前是不务正业,而他现在准备——”   “喜羊羊~美羊羊~沸羊羊~懒羊羊~”   有人的手机突然炸响,在这家安静的体育用品商店的正门外。   “怎么现在马路上还有放喜羊羊的,”杨老师突然说了一句,“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都不看那个了呢。”   “那也不一定吧,”林落焰说着付完了钱,转过身来,“我有个……学生,他就很喜欢——”   这话没有说完。   那个很喜欢喜羊羊的“学生”,正好就在门外。   “……响剑?”林落焰意外地一挑眉毛,“怎么还有李珍檬?”   在场的四个人,三个脸红了。   “今天班上不是有聚会吗,你们俩不参加集体活动,跑来这儿干嘛?”没脸红的那个人说。   时间是中午11点,班级群里已经开始火锅直播的时间段。   刚才的电话就是班上同学打给段响剑,喊他回去吃饭。   “……我迷路了,大家都忙着打游戏,没空来接我汇合,”李珍檬说,“就……段响剑出来给我带路了。”说着她指了指旁边正在看火锅直播的那位大哥。   林落焰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理由。   “既然这样……那林老师你中午正好和你的学生一起吃个饭,聚一聚,”杨老师笑嘻嘻地说,“我先回去了。”   听见这话的三个人,两个人愣了。   ——欲擒故纵,名侦探李珍檬立刻头脑清醒地反应过来。   对,一定是这样,杨老师不过是在试探林落焰的态度——其实内心还是希望和他一起吃饭的!   “噢,那行吧,”没愣的那个人说,“今天谢谢杨老师了,多亏你说要一起来,不然光我一个人,肯定被奸商宰了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会流泪的傻话??   “……不是,林老师,我们聚我们的,你们玩你们的啊,”李珍檬赶紧补救道,“我们……我们的桌子都订好了……没你的份!你走,走走走,你去别处吃饭去!”   “……啊?加双筷子都不行?”林落焰眉头一皱,“那……”   “那”后面的话迟迟没有说出口,大家都很着急,连背着包要走的杨老师都急得放慢了脚步,恨不得原地站住。   “那我也回去了,”林落焰说,“正好今天太阳不错,吃完饭把衣服洗了晾了,打扫卫生,准备过年。”   “大家春节快乐啊,明年见了。”笑嘻嘻地说的。   这一瞬间,李珍檬突然明白,段响剑劝她“不如去吃饭”的真正含义。   妄图在这个人身上挖掘八卦,纯属浪费时间。   杨老师也转过身,踩着小高跟“咔哒”“咔哒”地走了,没有回头。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节课   这顿春节前最后的火锅, 最后还是加了林落焰这双筷子。   李珍檬和段响剑带着他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时候,桌子边的人都愣掉了下巴。班长的镜片上“唰——”地糊满雾气,萧云的筷子落进杯子里,蒋雨辰在直播的手机摔地上了, 唐卿卿正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吃肉,一抬眼,噎得咳都咳不出来。   “大家好久不见啊。”林落焰说。   “林老师,”班长擦了擦镜片, 又戴上,“你不是说……今天有事?”   “哦, 事情办完了,”林落焰说,“正好遇到段响剑和李珍檬,于是索性就过来蹭饭。”   他似乎又说了一句什么话, 但没人听见。屋子里的欢呼声像炸开的烟花,桌边所有人都站起来,又叫又笑又跳,又拍手;有几人直接过去拉他扯他,拖着他在椅子上坐下。闹得桌上的杯子,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晃荡起来。   “林老师!”“林老师你来了!”“你走了的那几天, 我们被人欺负惨了嘤嘤嘤!”“要是你在, 我们哪用得着受这种委屈!”“林老师坐这!坐我旁边!”   大家都很开心, 仿佛看到林落焰的那张脸, 比看到正在火锅里上下翻腾的毛肚大肠牛羊肉更开心。   所以……所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还是不要说出来了,李珍檬想。   (希望杨老师可以早日看穿这人的直男本质……不要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了吧,李珍檬又想。)   这顿饭吃了很久,吃到服务员过来好几次暗示赶人。然后大家又马上转移阵地,找了一家ktv,唱歌聊天打游戏。女生们撺掇林落焰唱歌,林落焰翻了半天歌单,说没有会唱的,最后站起来给大家深情朗诵了一首《满江红》;男生们喊他一起开黑玩游戏,林落焰说没玩过moba,于是大家又手把手教他玩,教他选英雄,教他打辅助,教他抢adc的人头。   课堂以外的时间里,不存在课业关系的情况中,期末考成绩还没出来的前提下……不管什么老师,总是比平时看起来更可爱一些。   哪怕林落焰又抱怨要不是adc碍手碍脚他就要五杀了,也没有人怪他。   除了满脸阴沉的玩adc的段响剑本人。   ——这也许是今年里最快乐的一个下午,班级群又被图片和视频连连刷屏,时刻有人转播林落焰的最新战绩,还有人现场用app做了影集相册,看得没来的同学都羡慕哭了。   然后转眼就到了傍晚,天色开始暗下,路灯逐个亮起,陆陆续续开始有同学接到家里催回家的电话。   “不如大家索性再一起吃个晚饭吧!”有人提议道,“吃完饭继续,今天把林老师送上铂金!”   “可以。”“没问题!”“这一把换我辅助!”   林落焰笑了笑,放下手机:“这就不用了吧——时间不早了,冬天天黑得快,大家早点回家,今天就到这,解散吧!”   这话说完,周围原本还兴致高昂的同学一个个蔫了下来,仿佛一盘烤坏了的小黄鸭蛋糕。   “你们家人会担心的——再说,回家也能一起玩游戏啊,”林落焰补充道,“不是都加好友了吗?”   “林老师,”班长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下学期会不会来教我们啊?”   ——终于被说出来了。   这是大家都想问,但一下午也没人敢问的问题。   周围的同学都不说话了,音箱里的ktv伴奏音乐也被关掉,屏幕上的女歌手被定格在惊讶睁眼的一瞬间,微微张开的嘴一时合不上来。   林落焰挠了挠头:“还不清楚,可能要过完年才有消息吧——反正我服从学校分配。”   “我们大家都很想你,都希望你能回来,”班长继续说道,“就是怕……怕你不愿意继续教我们。”   李珍檬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原来大家悄悄摸摸地还考虑过这些。   也许是因为和林落焰接触比较多,也知道了他的来历,所以她几乎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老师”来看,自然也没想过“职业生涯”这样的问题。   但对于班上的其他同学来说,林落焰只是个略微不那么普通的实习代课老师。   虽然年轻,这一学期的工作表现却相当令人瞩目,不但一个多月就提高了全班的期中考成绩,在家长中一度成为话题,甚至还因为救助学生的英勇事迹上了新闻,上了微博,成为全国热议的焦点。   这一学期里,大家都在说这位实习老师前程似锦,前途无量。   而这个班级……不管真实成绩排名如何,一报上名号,旁人的第一反应:年段垫底班。   “说什么呢,”林落焰很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我为什么会不愿意?”   “……我们……我们不够优秀,”班长说,“可能会影响你的工作评价……”   “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林落焰更莫名了,“虽然大家的成绩是有点差,人也不太聪明……但老师的工作,不就是把不优秀的变成优秀吗?”   ……这句话本身没有问题,甚至有些煽情。   但这种时候,显然大家更期待他说“傻孩子,你们已经足够优秀了”“傻孩子,大家都很棒”“傻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心中你们都是好学生”……等等诸如此类的鸡汤语录。   李珍檬恨铁不成钢地低头扶额。   “林老师又瞎说大实话。”旁边有人冒出一句话来。   跟着有人轻轻笑出声。   然后笑的人越来越多,笑得东倒西歪,花枝乱颤,笑得坐在中间的实习老师莫名其妙。伴奏也继续播放下去,女明星甜丝丝地抿嘴一笑,唱完了一首活泼俏皮的小情歌。   ……也是,林落焰本来也不是会说漂亮话的人,难听但直率的坦诚交代,总比虚与委蛇的甜言蜜语要好,李珍檬想。她也跟着大家“哈哈哈”了。   “聚一下就聚一下”主题班会圆满结束,大家愉快地道别,各回各家。   主题:回复:回复:回复:回复: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   the_sword_of_honor:我前段时间在新闻上看到一个叫“林落焰”的老师的事,想起你说,身边有同学老师和书里的人物重名——该不会他就是那个老师吧?如果是的话,那他不光名字,为人也很侠义了;)对了,所以你那个和书里主角同名的同学,叫“段响剑”?   时隔几个月,李珍檬又收到了这位“老书迷”的邮件。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尚且能够尽情不做作业的寒假晚上。   李珍檬看着屏幕,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妙。   开始确实是她自己去论坛发帖,求问关于《响剑传》的事;然后这位老书迷就顺着她留下的邮箱地址找来了。   但仔细想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供过半点信息。   全都是在对她提问,向她套话。   你是从哪儿看到这本书的?身边的人和哪个人物重名了?班上除了“林落焰”,是不是还有一个“段响剑”?   虽然似乎都是些普通闲谈,也是顺着话题下来的,然而全部连起来一看——   李珍檬停下了回复的手,打开“江湖昔日”论坛,登录,搜索用户“the_sword_of_honor”。   ——0个搜索结果。   也许id和电子邮件地址不一样……毕竟去哪儿都用一个网名的“元气小柠檬”也不是到处都有。   李珍檬又想了想,反正那一边的回复也都是过个把月才来,她又干嘛秒回?   又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她把邮件画面截图,发给了段响剑。   元气小柠檬:这是我之前在武侠小说论坛找到的网友,我觉得他好像一直在套话   元气小柠檬: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   一连两天,没有回复。   小福蝶:速报速报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激动]是不是孙老师的事有消息了!   生鱼片:[喝彩][喝彩]   小福蝶:期末考成绩出来了,中午12点后可以登录学校网站查询   微风泡泡:……   圆圆朵朵:不听[再见]   血之写轮眼:已下线   布拉德汪:[点蜡][点蜡]   小福蝶:年段班级排名,我们班第8位   小福蝶:年段学生排名前15位中有3个是我们班的——李珍檬年段第12,蒋雨辰年段第10,段响剑年段第3   血之写轮眼:牛逼!   甜甜甜桃子:牛逼!   钢铁白兔:这三位大佬也只能把我们的名次拉到第8啊……   小福蝶:7班第9名   钢铁白兔:好!!   生鱼片:[拇指]   天道酬勤:[拇指]   榴莲棉花糖:[拇指]   清夜冷月:[拇指]   小福蝶:以上是新闻简讯,下面开始正式播报[微笑]   小福蝶:试卷全部批改完毕后,集体作弊的具体人数名单也统计出来了,虽然总人数不多,但几乎每个班都有,学校非常重视,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预计会严肃处理   微风泡泡:孙老师凉了?   甜甜甜桃子:那阿林呢,如果孙老师走了,他会不会来教我们?   小福蝶:[推眼镜]   小福蝶:说来你们可能不信,阿林似乎极有后台   小福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反正不是一般的那种后台   血之写轮眼:……连你都不清楚,那看来是相当厉害的后台了   布拉德汪:等等,刚才说作弊的每个班都有,难道我们班也有?   小福蝶:等开学后公布正式名单吧,反正学校方面非常生气,要有大动作了   小福蝶:大家春节愉快,别忘了查成绩[推眼镜]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节课   美好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 李珍檬的寒假作业都没来得及翻过一页,离过年就只剩下三天了。   年都要过了, 开学还会远吗?   幸好她高中第一学期的期末成绩让爸妈总体满意,虽然没有像初中时一样年年都是全班第一, 但年段排名依然宝刀不老足够吹牛,况且“前两名就是上次来家里吃过饭的那两个同学”这样的解释也顺便展示了自己高质量的交友圈, 彻底打消父母“在18班会不会交到不好的朋友”的疑虑。   “原来小段同学成绩这么好啊——又会学习,又有文艺特长,待人接物也很懂礼貌,还乐于助人……你可多跟人家学学!”爸爸是这么说的。   但这位小段同学至今没有联系上, 班级群每天早中晚时段的开黑点名都没有他的动向。   也没有他师兄的动向。   春节前的倒数第二天,家里已经是一派红红火火的过年气氛。年夜饭备好了, 对联和福字贴起来了, 招待亲戚的糖果瓜子摆出来了,李珍檬也把藏着自己宝贝玩具的柜子锁起来防小孩了……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服更是早早就挂起来,熨好, 每天临睡前都要打开衣柜看一眼。   万事俱备, 只等过年——至于作业就明年再做吧。   “檬檬,这会儿没事跟我出门一趟,”妈妈在楼下喊她,“走亲戚的大礼包还没买!”   “有什么好买的, 等别人送来了再转手送出去不就行了。”李珍檬躺在床上一边玩游戏一边说。   然后她被破门而入的妈妈揪着后颈皮, 拖上车去了。   时间是下午2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时间段。   ——不知道小段同学家里, 需不需要他出来买年货,李珍檬想。   看着眼前超市里乌麻麻的人头想的。   如果说朝七晚五的超市对于人群恐惧症患者来说是个困难挑战——那年底前的疯狂抢购大概是里地狱模式,能把人的灵魂都挤碎的究极超地狱模式。   平时冷冷清清如今人潮汹涌的保健品专柜连李珍檬看着都有些腿软,根本没法靠近一步。   要是那位小段同学在这里……   李珍檬下意识地拿出手机——今天也没有来自“剑在匣中”的新信息。   “人这么多呀……”妈妈也犹豫了一下,“这样吧,檬檬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直接去找他们仓库订货,等会儿付完了钱,我打你电话,你过来帮我拿。”   “好好好。”那还有什么说的。   于是李珍檬在过道上游来荡去地等着,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大包小包地往这里搬,往那里搬;她又拿出手机瞄了眼,群里男生们又在召集新一轮的开黑,好几人都圈了林落焰,只是那一位始终没有动静。   和他的师弟一样,没有动静。   三消游戏的好友名单上,林落焰也好几天没有登录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难道真的大冷天爬山去了?李珍檬搓了搓下巴。   说起来,春节前到处都是优惠促销大酬宾,搞不好他今天也在——   “有小偷!抓贼!”   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李珍檬立刻抬头一看,一个瘦精精的男人手里抓着一个女士皮包,没命地朝门口跑去;他身后跟着另一个人,黑红脸盘的中年汉子,一边追着一边嘴里大喊——“抓小偷!前面的帮忙抓住他!”   那贼滑溜得像条泥鳅,在人群里蹿没几下,眼看就到了超市门口。路上不是没人拦他,但他跑得奇快,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抓不到他了。   李珍檬二话不说,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拔腿就追。   那小偷出了超市之后,开始还跑得飞快,“咻咻咻”身后带风,跑一段还要得意地回头看看后面——每次回头都能看到李珍檬之后,他的脸色开始不太好了。   “啧。”李珍檬脑内自动配音的,根据对方脸上嫌恶的表情。   她追着他一路狂奔,穿过大街,穿过小巷,穿过停满共享单车的人行道……渐渐的,前面那人的狂奔变成了快跑,又变成比较快的跑,又干脆简化到“跑”。李珍檬听到他的喘气声,喘得比大太阳下的狗都响。   终于,在一条巷子前,那小偷两腿发软地往地上一坐,扔了手里的包:“我……投降,跑……跑不过你。”   刚才的失主也带着警察赶到了。   小偷被扭送上车前,还要大喘着气,转头瞪李珍檬一眼:“你……你……你也太……能跑了吧?”   “不好意思,练这个的。”田径队体育生李珍檬说,面不改色,甚至没有流汗。   “谢谢你啊,小姑娘,多……多亏你了。”丢东西的男人在旁边说道,他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客气什么,”李珍檬得意地一笑,“举手之劳。”   说完她脑中飞快闪过一大堆问题——要是失主非要送锦旗可怎么办?要不要留学校地址?学生见义勇为是不是也会影响班主任的工作考核?那岂不是又让林落焰占便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不一定就是班主任……   ——那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朝李珍檬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走开两步,接了起来。   “包给你追回来了,这会儿正要去做笔录,”男人说,声音洪亮,“一个小姑娘帮忙追的,就在路口这里……我马上要上车去派出所了,你要不自己过来,亲口谢谢她?”   听见这话,李珍檬立刻走过去,要说声“不用客气”——   她看到一个钱包从男人手里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打开了。   里面的夹层里塞着一张老照片,三口之家的合影。   男人还在打电话,一时没发现包里掉了东西。于是李珍檬弯了腰,帮他把钱包和照片捡了起来。   ——这照片她曾经见过,在某位小段同学的手机屏幕上。   爸爸揽着妈妈,妈妈抱着孩子。   现在仔细一看,照片上的小段同学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圆嘟嘟的肉团;上挑的凤眼也没完全长开,看上去像两道包子上捏的褶子——倒是挺可爱的。   李珍檬下意识地一笑,还没多看两眼,失主打完了电话,转过身,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噢”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地跟她要了过去。   “这是你的东西?”李珍檬反应过来了。   段响剑的全家福……为什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不是我的,”男人说,脸上微微红了起来,“这包是——”   “我来了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从旁边响了起来,尾音里带着笑意,“就是这位小姑娘,帮忙抓的小偷?”   “对对对,快谢谢人家!”男人也笑咧了嘴说。   李珍檬转身回头一看——来的人是段响剑的妈妈。   对方也认出她来了,笑容一怔,嘴角眼底浮起一点惊讶,脸慢慢红了起来。   那个男人和小偷一起上了警车,去派出所了;作为证物的女士皮包也被一起带走,大概做完笔录就会还回来。   “你是响剑的同学吧……”段响剑的妈妈十分客气地朝李珍檬笑笑,“今天……多亏你了,谢谢你……”   她说着往左右手看看——手里只提了一袋散装的糖果点心,大概是刚才买的,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她有些窘迫地眨了眨眼,抓了一把糖,要往李珍檬口袋里塞。   “不用客气啊,阿姨,”李珍檬说着按住她的手,“都是应该的,换了是你家段响剑,在路上看到有人抓贼,他肯定也会追上去帮忙的。”   段响剑妈妈被她说得一愣,听到段响剑的名字之后,又眉头一舒:“……这倒是,响剑他肯定会去帮忙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你也是好孩子。”   李珍檬拗不过,只好接过那把糖,道了声谢。   “……刚才那个,是……我朋友,”段响剑的妈妈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极轻,“今天买年货……来帮忙搬东西的。”   李珍檬“噢”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李珍檬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段响剑妈妈十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妈找我了,我先回去了,”李珍檬接完电话,朝她挥了挥手,“阿姨再见。”   段响剑的妈妈扬眉一笑,眼角嘴角的神情和段响剑极为相似。   “好,今天谢谢你了,”她笑眯了眼,脸上的拘谨却一直没有放开,“也问你妈妈好。”   晚上8点,虽然晚饭吃得很饱,但不介意再来一块蛋糕的时间段。   李珍檬懒洋洋地往床上一靠,随手点开扣扣,发现段响剑的头像浮了上来。   (他的头像是一片空白,但李珍檬一直怀疑,这片空白是不是放大后的喜羊羊的头顶。)   剑在匣中:[抠鼻]   剑在匣中:今天谢谢你,我妈说多亏你帮她抢回包   元气小柠檬:……也没有抢,就是追了个贼   剑在匣中:[抱拳]   元起小柠檬:大哥你前两天去哪儿了,我给你的留言看到了吗   剑在匣中:年底比较忙,白天帮我妈出摊,晚上还要备货   剑在匣中:小本生意,就赚这么几天了   元气小柠檬:[惊讶]辛苦辛苦   剑在匣中:留言我看到了,暂时好像没说到关键的东西   剑在匣中:不过你别理他,别再跟他搭腔了,感觉怪怪的   元气小柠檬:[ok]   李珍檬想了想,没什么要说的了;虽然非要说的话,倒是还有一件事……   但那是别人的家事,还是别多嘴的好。   于是她望着那块空白头像呆了会儿,打字输入“那大哥你忙——”   剑在匣中:今天你遇到我妈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在吗   李珍檬一愣,想了想,把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   元气小柠檬:她的朋友也在,帮她搬年货的   元气小柠檬:买的东西多,估计一个人拿不动,所以叫了人帮忙   元气小柠檬:我也是给我妈做苦力搬年货去的   剑在匣中:你看到的估计是我妈男朋友   ……自己努力轻描淡写,没想到他倒是开门见山了。   元气小柠檬:……你知道了啊   元气小柠檬:我以为你妈妈不让你知道   剑在匣中:她确实以为我不知道,也不想让我知道   剑在匣中:[抠鼻]   元气小柠檬:她怕你有什么想法吧……   剑在匣中:她想太多了   元气小柠檬:……?   剑在匣中: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有人照顾她挺好的   元气小柠檬:那你爸爸   [元气小柠檬]撤回了一条消息   剑在匣中:[抠鼻]   元气小柠檬:[尴尬]   剑在匣中:你的观念怎么比我还要老旧   元气小柠檬:……没有!   剑在匣中:有人照顾她,挺好的   剑在匣中:将来我也能去做一些别的事   ……别的事?   李珍檬想了想,难道,他也还没有放弃,要继续修行?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节课   平心而论, 李珍檬对春节的全部喜欢, 也就集中在节前的几天里了:压岁钱的谜底尚未揭晓,新衣服的造型令人期待, 买年货的过程虽然繁琐烦人, 但置备完之后,家里到处都是好吃的, 平时不让喝的碳酸饮料也可以“咕嘟咕嘟”喝个爽,每分每秒充满脂肪糖分与热量带来的幸福感……这几天里就算懒成猪狗, 妈妈也不会骂她——毕竟“大过年的, 发什么脾气呢”。   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拖延作业,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   但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 只能维持到大年三十, 然后在欢度除夕的爆竹声里被轰杀至渣。   大年三十早上起来, 李珍檬看着自己柜子里珍藏的各种小玩具, 开始陷入深深的忧虑。   到了明天,亲戚上门, “大过年的, 发什么脾气呢”——这话就该说她了。   还有“孩子还小,跟他较什么劲啊”。   啧,李珍檬深深地皱了眉。   然后她拿起手机, 打开了各大社交app的抢红包提示。   反正是免不了受气了,总不能再吃亏。   上方的状态栏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血之写轮眼: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现阿林好几天不见了   微风泡泡:好像是的哦[抠鼻]   布拉德汪:可能是回家过年去了吧, 这群里不是也有好几个平时常冒泡的, 好久没出现了吗   甜甜甜桃子:……你为什么那么清楚, 你是小福蝶的小号吗   布拉德汪:我只是善于观察[推眼镜]   生鱼片:话说阿林老家在哪儿[疑问]   钢铁白兔:你这么一说……   ——不知道,没人知道,窥屏的李珍檬也不知道,压根从没听他说过。   从昨天开始就有好多同学在林落焰的群里圈他,撺掇他出来发红包发压岁钱,但他连头都没冒出来一次。   “林落焰”的上次发言时间还是大家出来聚会的那天。   ……这家伙,该不会是下线躲红包去了吧?   李珍檬前思后想,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就算他要去爬山,但是这一带,还有附近的几个城市,都是丘陵地形——境内的“山”最多只是小土包的水平,应该不符合他“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的要求。   那他到底是干嘛去了?   晚上吃完年夜饭,爸爸妈妈一边看春晚一边给亲戚朋友同事打电话拜年。李珍檬也打着呵欠,歪在沙发上,一边和大家一起吐槽节目,一边挨个私聊拜年。   元气小柠檬:林老师过年好[抱拳]   当然没有回复。   元气小柠檬:杨老师过年好[鞭炮]   当然也没有回复。   元气小柠檬:大哥过年好[抱拳]   剑在匣中:过年好[抱拳]   元气小柠檬:……你在啊[流汗]   剑在匣中:【[剑在匣中]给你发了一个红包】   剑在匣中:压岁钱   元气小柠檬:……?   李珍檬点了红包,里面是5块钱——对于红包,是笔巨款。   元气小柠檬:谢谢大哥!大哥新年行大运!   剑在匣中:不客气,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是应该的,当年我师父师娘也会给我包红包   元气小柠檬:……哦[抠鼻]   剑在匣中:[抠鼻]   元气小柠檬:大哥明天走亲戚去吗   剑在匣中:不走   剑在匣中:爸爸去世之后,我家就没什么来往的亲戚了   元气小柠檬:……这样啊   剑在匣中:你明天要出门去吗   元气小柠檬:不啊,我家正月初一不出门的,后天才开始要待客了   剑在匣中:哦,那你好好玩   好好玩。   李珍檬对着屏幕叹了一口对于花季少女来说过于深长的气。   ——“大过年的,发什么脾气呢!”   “彤彤还小,你跟他较什么劲啊!”   “不就是个塑料娃娃嘛,改天赔给你还不行?”   ……和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李珍檬面对墙壁翻了个白眼,这样想到。   她甚至还什么都没说,只是弯腰捡起地上被扔掉的娃娃——被掐了脖子卸了胳膊的娃娃,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就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马上开始未雨绸缪地数叨。   另一边,小她十岁的表弟还在继续开采她的玩具柜——一只手刚吃完水果,又湿又粘;一只手刚抓过薯片,又油又腻。   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还转头瞟了她一眼,表情得意至极。   啧。   跑了好几家超市才买到的特别版小火车糖罐被扔出来了,连续一周吃两顿午饭才凑齐的起司猫玩偶被扔出来了,低声下气跟周楠楠要来的最后一个小猪佩琪手表被扔出来了……   啧。   更气人的是,这表弟才五岁,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没有期末考,不能拷问他的期末成绩以达到震慑效果——也就是说,他做什么,李珍檬都只能受着,毫无还手余地。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理解了段响剑面对林落焰时的憋屈感。   “檬檬,你带弟弟出去玩嘛,”爸爸一边打牌一边说,“他在家里待着多无聊。”   ……他还很无聊?李珍檬望了望满地的玩具。   但把他领出去,总比留在家里继续破坏要好。于是李珍檬提溜着表弟,“带他出去玩”了。   ——也没走多远,刚出了小区,李珍檬就在马路对面的超市门口,挑了一辆最丑的摇摇椅,把表弟塞进去,然后掏出手机,扫码,支付。   “好好享受30分钟的休闲时光吧,”看着表弟气吼吼的脸说的,“别想乱跑,我就在对面坐着,时间到了我来给你续费。”   表弟扭着脸,“嗷”的一声要跳出来,马上被李珍檬按回去,扣上摇摇椅的安全带。   在“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的欢快歌声中,变异机器猫形状的摇摇椅开始抽搐摇晃。   保险起见,李珍檬还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亲戚群里,证明她“带弟弟出来玩”了。   然后李珍檬往对面的长椅上一坐,掏出手机,打开游戏,开始享受自己的30分钟休闲时光。   ——“你弟弟正在往外爬。”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李珍檬一愣,立刻抬头朝摇摇椅望去。   “并且已经爬出来了。”   李珍檬赶紧大步跑过去,又提着表弟的衣领把他塞回椅子上,重新扣好安全带。   “谢谢你啊。”说着她转身,朝那个好心路人望去。   “……谢谢大哥。”   “不客气,”段响剑点点头,“为啥大冷天要把小孩子带出来?”   “……在家他要乱翻我东西,”李珍檬说,“正好我爸让我带他出来玩,我就把他放这里,也省得他乱跑。”   “这么麻烦,”段响剑说,“找根绳子套脖子上拴着不就行了。”   听见这话,又要往外爬的表弟顿了一顿,转头朝说话的人一望——对方凤眼一挑,正好也看着他。   眼神是五岁幼童无法承受的凶狠肃杀。   表弟乖乖坐回摇摇椅上了。   “大哥你来这干嘛?”李珍檬仔细看了看他——手上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好像装着一些工具,都沾了泥。   “换车回家。”段响剑说,用眼神一指旁边的公交车站。   “大正月里一个人干嘛去了?”李珍檬又问。   “给我爸扫墓。”段响剑说。   李珍檬张了张嘴,不问了。   面前人的裤腿鞋子上还站了许多泥巴草屑——她早该看出来的。   “那……那你吃了没?”没啥好说的了,李珍檬只好使出缓解尴尬的万能问句。   段响剑看了看时间:“没,我妈不在家,我就回去随便吃点。”   “那要不来我家吃饭吧?”李珍檬顺着说道。   段响剑一愣,眯起眼睛。   “你醒醒,”段响剑说,“大正月里,我又不是你家亲戚。”   “……嗯。”李珍檬也反应过来了。   旁边摇摇椅里的小人“嘿嘿”笑了起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反正李珍檬很想打他。   “那我等车去了,你看好你弟弟。”说完,段响剑走到几步外的公交站牌下,站着等车。   “嘿嘿嘿……”表弟还在笑。   李珍檬转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傻乎乎的。”   “我要吃糖葫芦。”表弟窝在摇摇椅里说。   “你事怎么这么多,”李珍檬又瞪他,“想支开我跑路?”   “我要吃糖葫芦!”表弟伸手指不远处的小摊。   李珍檬看看那摊头不远,于是又给表弟一记眼神警告,跑去买了。   买了两串,一串给了表弟,一串拿去站牌下——“糖葫芦。”   段响剑抬眼朝她一瞥,皱起眉头。   “你看,我弟弟也在吃,长辈给晚辈买糖葫芦,应该的。”   “……你是哪门子长辈?”   “我一月份生的,你还能比我大?”   段响剑又一皱眉,接过去了:“谢谢。”   李珍檬像长辈般得意地笑了。   “你看群没有?”段响剑突然说道。   “啊?还没呢,”李珍檬说着拿出手机,“发红包了?”   “你看那个视频。”   视频?   生鱼片:生鱼片分享了一个视频   ——“他们在这里迎接农历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生鱼片:同学们!出事了!直接看15分28秒!   ……出什么事了?李珍檬点开视频,发现这是一部新鲜出炉的纪录片,把记者走访各地拍到的贺岁片段剪接起来的集锦。她直接拉到15分28秒——   珠峰,白雪皑皑。   李珍檬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为什么会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迎接农历新年呢?”记者在寒风中举着话筒问道,“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意义,跟其他的贺岁方式都不一样?”   “哦,倒不是特地为了过年……我昨天爬到这儿,过了个夜,今天突然来人采访我了。”回答的是个年轻人,被高原的炽烈阳光和珠峰上烈烈风雪模糊了面容。   但李珍檬还是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那你为了攀登珠峰这个事,准备了多久?”   “也没多久吧,上周才买了装备,前两天刚刚过来的。”   “……能问一下您的职业吗?我看您的行李特别少,连氧气都没带,还爬得这么轻松,应该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登山家吧?”   被采访的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不是,我是个高中老师。”   “……好的,那祝您顺利凯旋……”   “顺不顺利,都是要爬的——这是对身心和意志的磨练。”   ——李珍檬果断按了暂停。   怪不得这么久没见……原来爬山爬的是这个山?!   “吃惊吗?”段响剑说。   “震惊。”李珍檬说。   国境之内,怕是没有比这座山更“人迹罕至”,更“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李珍檬说,她怕林落焰登上山顶的那一刻就要当场飞升。   段响剑没接她的话。他皱了眉头,朝前走了两步。   “你弟弟呢?”   李珍檬一愣,立刻转头看去——   摇摇椅还在唱歌,但座位空了,地上还摔着一支糖葫芦。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节课   摇摇椅空了, 地上丢着咬了一口的糖葫芦。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 李珍檬脑内已经顺着展开了五十种可能出现的场景。   ——不妙, 十分不妙, 不妙极了,她的春节计划里可不包括“弄丢表弟”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彤彤?”   “彤彤!”   “彤彤——!”   她在超市附近边跑边喊找了一圈,没有人应;比划着问了超市门口的保安, 几步外卖糖葫芦的摊主——所有目击者,证词出奇的一致。   “刚才倒是有个小孩坐那儿,你也在旁边。但我刚转了个身,人就不见了。”   谁都看到了彤彤是和李珍檬一起过来的, 但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走的。   彤彤身上倒是戴着能定位能打电话的智能手表……但李珍檬的手机没有绑定他的手表, 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如果现在打电话回家问阿姨……   “直接打电话看定位吧, ”段响剑说,“找人要紧。”   “……那不是暴露我把他弄丢的事了?”   “挨骂严重还是把人丢了严重?”   李珍檬皱着眉头拧着嘴角,急得要拔头发。她突然想起一个事来,猛地抬头问:“你能不能像你师兄之前找蒋雨辰一样, 帮我找找彤彤?”   段响剑一愣:“他怎么找蒋雨辰的?”   “他就……抬头看了看太阳,然后就追着一个方向跑了。”   段响剑想了想,皱起眉头:“……不行,我没有学过那个,我是专修剑法的。”   李珍檬扁扁嘴:“噢……那我打电话吧。”说着就拿出了手机, 开始翻找阿姨的号码。   “没办法, 林老师也不在……”这句话是无意识间从嘴角漏出来的, 极小极轻。   ——但被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你先等等, ”段响剑皱着眉头说,“我……我见过师父那样寻人,反正……我试试,但不一定成功……”   李珍檬立刻停下了手指。   段响剑抽出他的笛子,四下扫了一眼,暂时没有人注意这里。于是他手腕一转,那紫竹笛“呼”地成了一柄宝剑。   然后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抬起剑身,献祭般地捧起它,让明晃晃的长剑盛接日光。   今天是个晴天,是林落焰看见,会想回家晒被子的那种大晴天。   段响剑紧锁眉头,合上眼睛,手中剑身被太阳照得通体明耀,他仿佛捧着一团光;李珍檬赶紧转开眼睛,才没有被这炽烈的光芒晃花。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白光从剑身上折出,像被反射似的,笔直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跟着走。”段响剑立刻睁开眼睛,顺着光线所指的方向朝前跑去。手中长剑应声化成笛子,被他紧紧握住。   李珍檬二话不说赶紧跟上。正月里的街上,车子少了,但行人多了,比年底更繁华熙攘。两人跑跑停停,段响剑时不时就停下来,像林落焰一样抬头看看太阳,判断方向。   但上一次林落焰当时是有电动车的,这一次两人只能靠跑。   “需不需要打个车?”李珍檬问,“我们这样追得上吗?”   “不需要,去的地方好像不远……但你还是先打个电话比较保险,”段响剑转头对她说,“万一没找到……”   “我有数,”李珍檬说,“你放心吧。”   这话刚一落地,段响剑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个广场。   “……在这里?”李珍檬也跟着停了下来。   “应该是,”段响剑又看看太阳,然后点了点头,“你……你进去吧……小心点。”   皱着眉头,抿着嘴唇说的。   李珍檬愣了一下,定睛一看——广场门口挂着巨大的横幅:地方特色小吃展。   横幅之内,人山人海,热火朝天,光是站在外面看,就感觉一旦进入人群,会被挤得双脚浮空,像个塑料瓶盖被海浪冲到这里又冲到那里。   而有个人身患人群恐惧症,光是在春节的街头跑了这么一段,已经让他脸色不好了。   李珍檬立刻会意地“噢”了一声。   “那我进去看看,你先回去吧,谢谢大哥,”李珍檬说,“找到彤彤之后我再联系你。”   于是她朝段响剑挤了个笑,就要转身就要朝门里走。   “……我跟你一起去,”身后的人说,“多一个人总归多双眼睛……我也去找吧。”   说完他抢先一步走在李珍檬前面,踏进人潮里去了。   这一类的春节活动,热闹是热闹,但场面又挤又杂又乱,李珍檬小时候见过一次世面之后,就再也不想来了。   这次的场地算是不小,但还是撑得爆满,空气里尽是辛辣刺鼻的气味,油烟味调料味,东西烧焦的塑料味,还有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烟臭……吸一口气,感觉肺里都被灌了油。   这种情况下,别说找人,要保证一起来的人不丢……保证自己不走丢,都是十分艰巨的任务。   段响剑开始还走在前面,走了没几米,马上被人潮逼退,讪讪地缩了回来。   “你……你别走丢。”小声说的,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都快渗出汗来。   李珍檬想了想:“大哥你要不回去吧……?我来找,本来也是我弄丢的。”   “没事……”段响剑说,“我……我这毛病……也该……”   他还没说完,李珍檬突然看到旁边有个小孩儿,矮了身子“滋溜”一下钻进人堆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但很像彤彤。   李珍檬“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推开人群,跟着朝前跑去,但没追上几步,就看不到那孩子的影了。   “看到……人了?”段响剑从后面挤了过来。   “很像他,”李珍檬说,“应该就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她又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人群里窜出,马上又像老鼠一样溜进另一边。   李珍檬又追着他赶过去,但和前一次一模一样,只能看到那小孩儿的背影一闪,马上就被更多的人影淹没,不见了。   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李珍檬几乎走完整个广场,但没有一次能追上那孩子。   “……别跑。”身后传来段响剑的声音,又轻又弱,几乎快被两旁摊位上的大喇叭的声浪吼断。   李珍檬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人跟着,她赶紧转过身,看到他整张脸都泛白了,呼吸也有些不顺。   “你感觉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去吧,”李珍檬说,“这里人太多,我都挤得闷。”   “不……这个毛病……我一定要……”咬着牙说的。   “害怕就害怕,有什么大不了的,”李珍檬说,“谁都有弱点啊,这又不丢人。”   说完她看面前的人神情一怔,于是又要伸出手去拍他脑门——   她看到那个孩子了。   这一次看得很真,几乎完全就是彤彤。李珍檬立刻闭嘴不说,越过段响剑,马上就要追过去。   ——“等等!”   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还有些汗水。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段响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啊?”   “这情况……不觉得眼熟?”   李珍檬被他说得一愣。   段响剑也不解释,直接抽出笛子,振臂一挥,指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知道你是谁了,”段响剑的目光毫不迟疑地盯着笛子所指的方向,“你最好立刻把人交出来。”   那里谁也不在。   倒是这番……电视剧台词般的发言,吸引了周围的路人,纷纷朝这里侧目   “这是在干嘛?”“还是两个学生,玩什么呢?”“有点尴尬……这么中二的吗?”   李珍檬被盯得脸上一红,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走过去扯了扯段响剑的袖子:“你做什么?”   ——“‘不然’?”   这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来了。   分不清男女,但两个字清清楚楚,好像就是阅读文字时,在自己脑内响起的那个声音。   “威胁别人的话,不都得加个条件吗?不然我凭什么照你说的做?”   脑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玩意儿?”李珍檬又转向段响剑——他显然也听见了。   “我也很讨厌林落焰,”段响剑继续指着虚空的某处说道,“恨不得杀了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们可以一起联手弄死他。”   ……这又是什么危险发言?李珍檬赶紧四下看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好奇,逐渐变成困惑不解。   在段响剑说出“弄死”两个字之后,直接有人皱起了眉头,开始窃窃私语。   必须……必须做点什么!不然放任他继续说下去,未免太尴尬,而且怕是会直接引来警察……但如果不让他继续说——   李珍檬急中生智,马上拉开一步,站到段响剑的对面。   正对着他鞘中的剑锋。   “那又怎样?我为什么要和你联手?”李珍檬说。   语气冷静持重,表情也换成了相称的阴狠老练——仿佛电视剧恶毒女配般精湛的演技,无懈可击。   至少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噢,这不会是在彩排吧?”人群中马上有聪明的看穿了一切,“要不就是哪个摊头在促销?散了散了,演技这么差,一看就是业余的。”   ……令人不快,但李珍檬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突然觉得浑身一凉,有一股冷风从后颈灌入,直冲大脑。   “好久不见,说话都这么硬气了。”   ——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嘴在动!   “刚刚还抖成一只小鸡仔,转眼都敢跟我谈条件了?”   两句话的工夫,李珍檬的惊吓转眼变成惊吓。她想去摸自己的嘴,然而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意识仿佛被切成观察视角——从自己的身体里延伸出的观察视角,这体验可不太愉快。   “自己”挑衅地眯了眯眼,就像电视上的恶毒女配。   对面的人也意识到了这变化,立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放开她!把她弟弟也交出来!”段响剑大吼道。   “哎呀,开始飙戏了?”正要走的人又停下脚步,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大吼大叫什么,”李珍檬感觉到“自己”得意地一笑,欠打极了,“剑儿,你怎么还能记恨你师兄?当初你在集市上走丢,可是他连夜下山把你找回来的。”   段响剑想说什么,但立刻咬住了嘴唇。   “虽然自那之后,你就有了这畏人怕生的毛病……不过那也不是落焰的错,你怎么能——”   “你住口!”段响剑手腕一转,笛子化成长剑,剑锋明晃晃地武成一团白光,朝着李珍檬劈落下来。   “哇!还有打戏!”旁边的人“噼噼啪啪”鼓起掌来。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节课   人的一生当中, 能有几次看着刀剑直直地捅向自己喉咙的机会?   一般来讲, 大于等于一次的人, 大概有三种情况:1、从事高危职业, 2、天性见义勇为,3、日常惹是生非。   ——李珍檬十分委屈,她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况,但这已经是她半年内,第二次, 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的剑锋“唰——”地刺到自己面前。   “唰——”地直取咽喉,又稳又准又狠。   并且出剑的对方还是同一个人。   “住手!!”——她想这么大喊, 可是做不到, 身体暂时不是她的, 她连眨动眼皮的权限都没有。   那……这个出剑的人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应该只是吓唬吓唬人的吧?   他不会是真的想要杀了——   长剑刺入身体前的0.01秒,李珍檬感觉到自己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恶毒女配的笑容。   就是那种……我就是坏我谁也不怕,我不但能和主角掐到最后, 我还能借机洗白演第二部 的超级恶毒女配。   然后, “自己”的脚步微微一撤, 与那寒光泠泠的宝剑偏偏然擦身而过;与此同时,“自己”抬起左手, 两指一并, 轻轻夹住剑锋, 腕上顺势使力一拧, 那把长剑被整个扭转, 像麻花一样弯曲起来。   “啪”一声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折断了。段响剑顿时神色一紧,立刻收回攻势,撤步回身。连连退开三步之后,他手掌一翻,长剑化成一团白光,包络了他的整只右手。   “哇!道具还带特效?”围观群众啧啧称奇,一边鼓掌一边及时换位,给主角们腾出表演的空间。   长剑化作的光芒很快淡去,段响剑手中剩了一支紫竹笛——有一节已经爆开了。   李珍檬感觉到了自己的笑容,十分得意,十分欠打。   “你为什么要扯到无关的人,”段响剑瞪了过来,“有什么事,冲着林落焰去啊!”   “李珍檬”嘟嘴一哼:“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我巴不得他滚远点!”   ……这又是什么傲娇发言?李珍檬只觉得羞耻得头都要炸了。   “那你今天又是来做什么?”段响剑说,“快放了他们!”   “李珍檬”笑了笑:“剑儿,都活了两辈子……你那畏人怕生的毛病,也该改了吧?”   段响剑的脸色顿时一白。   “你看看周围,那么多人,他们可都在看着你呢。”这一句说得又轻又低,正好让两个人,不,三个人听见。   刚才也许是气急了,段响剑完全忽略了这回事,现在被再次提醒,他的眼神又开始发虚,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手中哆哆嗦嗦的,快要握不住东西。   “紫阳宗的弟子竟然怕见人,怕人多,你自己听听,这成何体统?”恶毒女配挑着眉说道,“我今天就来帮你治了这个毛病,也好让你这一世活得磊落敞亮些。”   这番话也说得极轻,但语调昂扬,表情又十分鲜活。周围的人发现听不清楚,,马上又挪动步子朝里围了过来。   “……你又算什么东西……”段响剑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我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听他这么一说,“李珍檬”神情一滞,立刻瞪了眼睛:“你竟敢说我是‘东西’?我可比你——”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段响剑手中的竹笛一扬,像剑一样直臂刺出。“李珍檬”这一次被攻了不备,只能朝旁闪去一步,堪堪避开。然而段响剑并没有停下,他跟着跨步上前,一路劈砍削挑,一招一式都迅捷无比。旁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见那紫竹笛上系着的丝绦在风里舞成一团赤红。   “李珍檬”手无寸铁,被他逼得连连退开。这一追一躲的工夫里,两人渐渐回到主干道,四周围观的人更多了,两旁摊位前的客人,叫卖的摊主也纷纷朝这边转过头来。   “李珍檬”正要设法还手,段响剑虚晃一击,一个滑步回身,拦住她的去路,手中笛子“呼”地一轮,丝绦在空中画出一个完满的圆,然后稳稳地抵上了对方的脖颈。   “放人。”凤眼里杀意溢出。   竹笛炸裂的破口正对着咽喉。   周围的人喊了一声“好!”,掌声雷动。   这一声“好”还没落地,“李珍檬”伸手抓过旁边烧烤摊上的铲刀,顺势一挥,“叮”一声响,紫竹笛被猛地挡开,段响剑也被生生逼退了半步。   有两三点热油飞溅在雪白干净的新衣服上——不,溅在李珍檬心上。   要不是现在做不到,她已经哭唧唧地骂人了。   “放人,”段响剑又重复了一遍,“两个。”   “你现在只是个凡人,还想威胁我?”李珍檬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下一秒,段响剑的身影消失了。李珍檬只看见一道残影在眼睛晃过,紧接着有刺目的反光射入眼睛,她和另一个自己同时闭了眼——   “铛!”   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腕口酥麻的痛感又无比真实。   段响剑手中的笛子再次化成长剑,一击挑飞了那把油腻的铲刀。那刀高高飞起,“噗通”一声落进一口滚油锅里,顿时溅起大片大片的热油。   尖叫声和惊呼声跟着炸响了。   面前的段响剑眼神一怔——“妈妈!”   ……妈妈?   李珍檬急得也要回头,但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她只看到段响剑越过自己,大步跑开,周围的观众也议论着跟着他移动。   “没意思,走了”——这声音在脑中响起的刹那,李珍檬觉得浑身一轻,脑中那片昏昏沉沉的凉意消失了,自己的身体回来了。   ……这是闯了祸就跑的意思?但没时间计较这个,李珍檬急忙转过身,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跑了过去。   刚才那一击的力道比李珍檬以为的还要大,整口锅都被打翻在地,锅里的滚油一半洒在地上,一半泼在——   “妈妈!”段响剑又急得喊道。   他的妈妈正好站在摊位前,袖子上手背上被溅了几滴油星,烫出几个红点。   “……我没事,”段响剑妈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了,马上转向旁边的人,“你呢!你被油烫到了吗?”   刚刚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旁边的男人一把把她揽到身后,为她挡下了迎面泼来的热油。   就是李珍檬见过的那个男人。她依稀记得他姓顾。   他半个身子都被泼了油,簇新的呢大衣基本全毁,脸上也被烫出几点水泡。   摊主已经忙不迭地拿来了湿毛巾,一边为两人冷敷,一边冲着段响剑和李珍檬骂骂咧咧:“你们搞什么鬼?谁让你们来的?这么多人还演戏?着了火伤了人怎么办?!”   段响剑一句话都不说,抢过湿毛巾给自己妈妈擦手。李珍檬也讪讪地站在旁边,站了会儿,反应过来,去帮顾叔叔脱了外套,用自己带来的纸巾一点一点吸掉上面的油。   “我也没事,”顾叔叔说,“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搞了半天是一家人啊。”“吵不起来咯,散了散了。”围观的路人十分失望地走开了。   人群散开之后,李珍檬一瞥眼,看到自己表弟站在腾出的空地上,眨巴着眼睛啃着一串糖葫芦。   “……彤彤!你过来!”李珍檬恶狠狠地喊他。   表弟委委屈屈地挪着小步过来了。   “为什么跑了!”   “不知道……”表弟含着糖葫芦犹犹豫豫地说,“好像一睁眼……就在这里了……不知道怎么来的……”说着又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手里还有一串这个……”   ……也对,既然拐卖犯不是人类,问这个也没有意义。李珍檬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不许再跑。   那一边,段响剑的妈妈处理完了身上的油,转过身来,看了看两人,又转向段响剑:“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你们俩?响剑你……不是说今天有同学聚会?”   “本来是要去同学聚会的……”段响剑说,“后来……后来迷路了,也过了约定的时间,我索性就不去了……然后半路上遇到李珍檬,她迟到了,也不想去……我就想……”   妈妈叹了一口气。   段响剑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顾叔叔,还没开口,他的妈妈先红了脸。   顾叔叔也看看她,见她没有说话,就走开几步,转过头背过身。   “因为你说……你要去聚会……我想大正月里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就……”段响剑的妈妈开口了,好像是解释,但比刚才段响剑的胡说更心虚。   说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移,看到段响剑一直藏在后面的另一只手。   李珍檬也注意到了。刚才“演戏”的时候,段响剑一直把那只手背在身后——那只手上提着一只沾满泥巴的塑胶袋。   里面装的是扫墓用的东西。   段响剑的妈妈又叹了口气。   李珍檬左右看看,拉起旁边的表弟,准备安静退场。   ——“妈妈,”段响剑突然开口道,“这个李珍檬,你见过的,是……是我女朋友。”   李珍檬一口气没提上来,心跳都被吓停了。   手边的表弟也安安静静,不知是被糖葫芦堵住了嘴,还是过于惊讶而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缓过气之后,李珍檬悄悄转头——果然,段响剑的妈妈也正瞪大眼睛看她。   “这是怎么回事……?”   李珍檬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介绍完了,”段响剑说,脸比烫伤了还红,“你……你不介绍一下顾叔叔吗?”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节课   新年刚刚开始第二天, 李珍檬感觉自己已经受完了一整年的惊吓。   (事后她又想想, 如果当时在场的不是自己, 是班长, 是小结巴,是班上任何一个男同学……或者干脆就是林落焰——那段响剑还想怎么说?)   但她不是现场受惊吓最多的人。   段响剑的妈妈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视线忽左忽右,胸口一起一伏……就是没说出话来;她一看就是平时寡言少语, 不擅长表达的那类人,现在被当面这么一逼问, 直接当机, 看看这又看看那, 半天只挤出一句“哎呀……”。   令人欣慰的是,她的直男儿子也没强到哪儿去。   两人似乎在默默较劲,比赛谁的脸更红。   最后还是一旁的顾叔叔出来打了圆场:“我去药房买些药膏,天冷, 你们也早点回家吧。”   段响剑的妈妈又在原地傻站了会儿, 视线在两个孩子脸上一划, 又“哎”一声,念叨了句什么话, 也跟着顾叔叔一起走了。   两人很快就没入人群, 看不见了。   活动广场上还是人山人海, 熙熙攘攘, 刚才发生的事就像一颗小石头落入湖面, 打出一片小水花,然后什么也没留下。   又过了一会儿,段响剑好像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   “……那个……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脸色爆红。   “一般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先道歉,说你别生气的吗?”脸色爆红,too。   “……哦,”段响剑恍然大悟,“那你别生气。”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说什么,面前的人又接了一句:“我也是随口说说,一时没想那么多……唉,怪我,平时就没把你当姑娘……”   ——“叮。”   定/时/炸/弹到了最后一秒,剪错了线。   智力问答到了最后一关,答错了题。   恢复硬盘损坏文件到了最后一丝进度条,被拔了电源插头。   抱着一块浮板九死一生的海难幸存者,最终还是没游过大白鲨。   “……我生气了!再见!”大白鲨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说完,直接拉过旁边的表弟,气哼哼地回家去。   事后想想,李珍檬觉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相当吓人:毕竟这一路上,表弟乖乖让她牵着,半个字都没敢说;哪怕到了家,在大人面前,他也是半个字都没敢说——甚至也没再敢去翻李珍檬的百宝柜。   自己原本都做好了言辞恐吓威逼利诱的准备呢。   李珍檬十分满意,看来这小子还是个懂得看眼色的——比某个老东西强多了。   但这事还没有结束。   当天晚上李珍檬吃完晚饭,打着饱嗝回到房间,正准备酝酿一下写作业的情绪——低头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剑在匣中: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只是想让我妈说一下顾叔叔的事[尴尬]   元气小柠檬:你闭嘴!   剑在匣中:[尴尬]别生气了   剑在匣中:[尴尬][尴尬]   李珍檬缓了口气,想想当时也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至少他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做法比较智障,比较直男,比较——   剑在匣中:哦对了,你可别真的喜欢我,不然我可就自作孽了   元气小柠檬:……我看你是有病吧!再见!   李珍檬十分生气,当场决定删掉这个人——从最近聊天列表上。   但这事也还没有结束。   ——外国语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段响剑是个寡言少语,冷淡疏离的学霸。   极少微笑,从不搭话,就像一朵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   大家都说他除了学习,眼中只有喜羊羊。   直到有一天,有人不小心撞见,他把班上腰细腿长的体育生——   不行!!   李珍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惊醒了。   这真是比被林落焰赶着跑了一晚上的山路挑了一晚上的水还可怕一万倍的噩梦——李珍檬“呼哧呼哧”大口喘气,这样想到。   而且竟然还(踏马)是校园小言风?!   如果再晚一秒醒来,怕是就要知道是按在树上还是按在墙上了?!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之后,李珍檬看了看旁边的手机——正月初七,早上8点。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她几乎没有安心舒泰地睡过一觉。   更可怕的是——初七了,她的作业还没动过。   做人真难,李珍檬想,梦里梦外都是这么吓人。   剑在匣中:物理作业我做好了,拿去抄吧   剑在匣中:英语阅读的答案发给你了,我想你应该还没做过   剑在匣中:语文试卷除了作文都做完了,就是字比较多,我拍照给你吧   剑在匣中:数学最后两大题的解答我还不确定,等我验算一遍再给你   剑在匣中:别生气了[尴尬][尴尬]   元气小柠檬:……滚滚滚!我自己会做!   剑在匣中:那……要不开学我帮你抄作业吧?   元气小柠檬:你什么意思!我会来不及做作业?!   剑在匣中:[尴尬][尴尬]   状态栏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了,李珍檬一时怒从心起,直接拉黑。   去他的直男宗!再您大西瓜的见!   ……虽然拉黑了他,但不知道“开学我帮你抄作业”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开学前一天晚上,李珍檬一边拼命赶作业一边想。   可能等到了教室,再找他要求帮忙也不迟……?毕竟是他自己说的嘛……   ——不行,不能这么没志气!李珍檬立刻打消这愚蠢的念头,飞快地做完数学试卷,然后又拔了一支笔,左右双握,准备开始做语文的摘抄作业。   作业本刚刚翻开,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语文作业是孙老师布置的——都说她是注定要凉了,那新学期的语文老师会是谁?   林落焰爬珠峰去了,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登顶成功……再想想,如果修炼对他来说才是正事,那搞不好是直接辞职了去的——那新学期的班主任又会是谁?   李珍檬想来想去,打开手机,打开为了专心补作业,屏蔽了三天的班级群。   聊天记录意外的少,这群人平时可是一节课就能刷出红彤彤的“99+”的。   元气小柠檬:[疑问][疑问]我们下学期换老师吗?有没有消息?   甜甜甜桃子:不知道[不高兴]   布拉德汪:暂时还没听说,反正没几天就开学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元气小柠檬:小福蝶呢?   生鱼片:好几天没看见了,可能忙着补作业吧   微风泡泡:这种时候才会有种ta也是个人的感觉   钢铁白兔:我也是……总以为是个人工智能……   天道酬勤:同学们!寒假作业做完了吗!上学期的知识点复习了吗!别聊扣扣了,开学第二天就要考试的!   班级群里顿时一片安静,没人说话了。   但天总会亮,学总要开。   李珍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通宵补作业之后的眼袋,比冬季清晨6点的天色更黑。   门外,妈妈已经开始本学期第一次催早饭,声音洪亮,充满新学期的蓬勃朝气。   ……算了,又不是没开学过!李珍檬把心一横,推门而出,洗漱,吃饭,上学。   考虑到换了语文老师就不一定会检查作业的情况,为了把有限的时间尽可能高效率地投入到有用的作业中,她把语文作业放到最后才做——也就是说,现在还没做完。   还差5张试卷,3篇摘抄,2篇作文。   ——李珍檬把这些东西在某个人的课桌前摊开了。   段响剑放下手里早读的课本,抬眼看她。   “怎么了?”   “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一个‘诚信’?”李珍檬说,“大哥你好好想想,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生气了?”小声说的,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还是有点生气的,”李珍檬说,“如果因为没做完作业,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骂,那就更生气了。”   段响剑二话不说,一手拿过作业本,一手拔了笔帽,“唰唰”开写。   开学第一天,虽然还没到早自习的时间,但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一日之计在于晨,大家都有许多作业要补。   李珍檬看段响剑旁边的桌子空着,前面的位置也没人,于是把剩下的作业本一放,也坐下来继续补。   写着写着,李珍檬头上的八卦天线“咻”地弹起,她压了一下没压下去,于是还是小声开口:“那你妈妈……后来跟你说了没有?”   “……没提,”段响剑头也不抬地说,“我又问,她就假装没事发生。”   “哦……”   “明明只是个凡人,却总想在儿女面前扮成圣人,”段响剑说,“为什么不坦诚坦率一点?毕竟我也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爸爸一定也是。”   李珍檬抬头看了看他——对方笔下不停,这些话好像是无意识间的呓语,于是她也继续写字了。   然后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结巴也来上学了,李珍檬正准备回自己位置上,段响剑停了笔,把作业本递给她。   “写完了,尽量学你的笔迹写的,”他说,“只要不是林落焰,肯定认不出来。”   李珍檬接过来,翻开一看——确实和自己的字迹十分相似,连她撇捺折钩时那点多余的臭美劲都学到了。   “……厉害啊,大哥。”由衷的称赞。   段响剑又看了她一眼,两眼……这才抿了嘴,得意地笑了。   李珍檬刚回到自己座位上没一会儿,早自习的铃声响了——到了班主任出场的时间。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大家一边写字,一边朝门口张望。   “结果最后还不知道班主任是谁?”蒋雨辰悄悄问李珍檬。   李珍檬摇摇头:“也该来了吧……来了就知道了。”   “会不会是林老师继续教我们?”   “……他下山了吗?”   蒋雨辰扁扁嘴,刚要说话,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教室里顿时一静,连写字声都停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正是熟悉的走路带风,大步流星的节奏。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女生们捂了嘴偷偷笑,男生们挤眉弄眼地互相招呼,大家谁也没说话,但是一双双眼睛都亮闪闪的;还有人举了手指开始倒计时,准备组织一波尖叫。   脚步声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一个人影晃了进来。   ——“同学们早上好,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新年新学期的第一个早自习不能浪费,来课代表把语文作业收一下,我要好好检查你们寒假的学习质量。”   边走边说,一口气说完,没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来人也正好走到讲台前。   但准备好的尖叫和欢呼没有响起。   偷笑的表情僵着,挤眉弄眼的表情僵着,倒计时的手指僵着……缩不回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个人是谁?   李珍檬也皱起眼睛,试图辨认。   虽然说话的声音语调确实是本人……但……   ……但眼前的这个人,比半个月前见到的,黑了至少三个度。   ……也对,毕竟是刚从珠峰上下来的。   教室里的人呆滞了几秒,脑子终于也拐过了这个弯,仿佛认出在战场上失散的亲儿子。   “林老师!”“林老师你回来了!”“林老师好!林老师辛苦了!”   迟来的欢迎和掌声骤然爆响,两边的窗户都被震动,窗外刚冒出嫩芽的树枝也在声浪里摇晃起来。   林落焰也咧嘴眯眼地笑了,笑出一口白牙——在黑皮的映衬下,格外白的白牙。   “对,这学期还是我来带班,”林落焰笑着说,提高嗓子,努力压过耳边的声音,“好了好了,课代表收作业!”   于是课代表飞快地收齐了作业,堆满一整个讲台。林落焰让大家继续早读,自己挑了几本作业,开始翻检。   “这学期有分班考试,这决定了你们今后的学习方向,非常关键,所以大家要端正态度,不能继续混日子了,”林落焰一边翻一边说,“我也会更严格地督促你们——”   他的话在这里一停。   虽然其他人没在意甚至没发现这个停顿,但李珍檬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她看到林落焰手上那本本子,封面上贴了一个小猪佩奇。   “不对啊,李珍檬,”林落焰翻着摘抄本子说,“为什么你作业的笔迹……”   他说着皱起了眉。   李珍檬提了一口气。   应该没问题的吧……?段响剑是模仿她的笔迹写的,连她都觉得很像;而且刚才他自己也说了,这字肯定不会被认出来,只要不是林落焰——   “这笔迹……怎么好像是别人给你写的?”林落焰抬起头来,朝她一望。   “……别瞎说,”李珍檬理直气壮地说,“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的。”   林落焰眯了眯眼,视线转向教室的另一角:“段响剑,你干的?”   教室里静下来了,非常安静,安静中涌动着八卦的气氛。李珍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四十多支八卦天线“嘀嘀嘀”地欢叫着指向了自己。   哦,一部分指向了自己。   林落焰放下本子,朝两人一望:“下课后……不,现在来我办公室。”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节课   李珍檬时常怀疑, 林落焰是不是还对上班第一天就被自己逼良为……不是, 就被自己道德绑架做出有违三观的事的这件事, 怀恨在心。   ——不就是让他帮忙救个急,做个试卷, 有必要一直针对她?   她都抄了一百遍课文了呢!   从教室走到楼顶办公室的那一路上,这个念头一直在李珍檬脑内挥之不去。   哼,小心眼。   她偷偷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人。这位大哥虽然常年被林落焰欺负,但当众被请去办公室喝茶,尚且是第一次。   不就是……不就是帮忙做个摘抄作业,有这么严重?   小结巴和蒋雨辰都帮自己做过好多次了呢。   然后林落焰打开办公室的门, 一股湿漉漉热乎乎的霉蒸味扑面而来,仿佛一头扎进公共澡堂里常年泡水的大衣柜。   “……一个月没进人, 就有这股味道了,”林落焰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说, “你们先等等, 我去开窗。”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段响剑说,“反正顶楼也没人。”   林落焰转身看了他一眼:“那你先解释一下帮李珍檬抄作业的事?”   段响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卡了壳, 刚才的气势瞬间萎蔫:“就……顺手……反正……我闲着……”   “是我逼迫他帮我抄作业的,”李珍檬挺身而出, 感觉自己十分义气, “毕竟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林落焰看看两人, 鼻子里“哼”了一声, 似笑非笑。   这楼梯间里只有一扇小窗,外面的日光几乎是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不比头上那盏破路灯亮堂多少。林落焰晒黑之后,简直快要和暗扑扑的背景墙壁融为一体,要不是这声笑,李珍檬怕是找不到他在哪儿。   “林老师你……晒得也太黑了吧?”李珍檬忍不住说了句。   “是我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林落焰说,“下次去之前要多做些准备。”   ……居然还有下次?   然后林落焰朝办公室里走进一步,示意他们也一起进来。   三个人都进了办公室之后,林落焰关上门,脸上的笑意也跟着一收。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那个人’有没有再出现过?”他看着两人说道,“你们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段响剑说,“原来你还算心里有数。”   “我……我当然有数,”林落焰说,视线开始心虚地转移,“不然我何必千里迢迢赶去山上……”   “希望‘那个人’也跟你一样心里有数,”段响剑说,“上周他绑架了李珍檬的表弟,还附身在李珍檬身上,还间接弄伤了我妈妈——做了这么多恶事,一句解释都没有,拍拍屁股走了。”   “真是物随其主。”冷笑着的补充。   李珍檬一愣:什么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说,”林落焰皱了眉头,“你知不知道这是大不敬?说我就算了,说掌门做什么?”   李珍檬又一愣:什么意思?   她倒是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不会真是那个意思吧?   段响剑“哼”了一声:“那你现在倒是有办法了?”   “……还差一点,”林落焰面露难色,“你也知道……‘那个人’特别难搞……”   “等等,”李珍檬忍不住出声打断,“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什么人?”   两人停住了交谈,同时转过头来。   “原来李珍檬还不知道?”林落焰十分意外地挑起眉毛。   “怎么可能,我扣扣上已经跟你说过了啊,”段响剑也十分意外地瞪大眼睛,“难道你——”   “……那可能是我漏看了吧,春节消息这么多……”李珍檬赶紧拦住他的话,“你就再说一遍呗。”   (回去得再找个理由,把他的扣扣偷偷加回去。)   段响剑看了看她,又转头朝林落焰一望,笑了一声。   “说来你可能不信,”段响剑说,“前几次给我们惹祸的那一位……是剑中的剑灵。”   “我信,”李珍檬毫不犹豫地说,“为啥不信?都有穿越了,剑灵算什么?”   “……说的也是,”段响剑挠了挠脸,“那把剑……就是我紫阳宗历代掌门都曾经用过,平日供在祠堂,每逢初一十五,有专人维护保养,门派上下奉若珍宝——却被林落焰弄丢了的那把斩沧剑。”   李珍檬转头朝林落焰瞟去一眼,对方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   “但既然是林老师的剑灵……为什么他反而要跟你作对?”李珍檬说,说着她恍然大悟,“哦——是不是因为你把他弄丢了,所以怀恨在心?”   师弟也讨厌他,佩剑也讨厌他——这个人混得也太差了吧?   林落焰顿时脸色一暗,字面意义上的垂头丧气起来。   “反正说来话长……”林落焰说。   “没事,慢慢说。”李珍檬说。   “……不了吧,”林落焰说,“你们快点回教室——”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话一点都不长,”段响剑一看林落焰不愿意,马上继续说了下去,“斩沧剑本就出自名家之手,又曾随历代掌门出生入死,吸附了天地之灵,和修行者的真气斗气,经年累月之下,逐渐凝结汇聚成了剑灵。因为在门派内地位非凡,所以这剑灵生来便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虽然被掌门传给了林落焰,但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对他不听不管不服,绝不认主。”   ……没想到还真是剑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服管了。李珍檬突然有点同情起林落焰来。   “说这个干什么……”林落焰慌慌张张地开口打断他,“反正——”   “反正如今已经到了现世,斩沧更没必要把你当成主人了,”段响剑说,“而且因为没有人看管,他大可丢下你,独自修行——搞不好还能比你更早一步得道飞升。”   林落焰的表情冻住了,冻得比喜马拉雅山上的积雪更结实。   “……飞升就飞升呗,”李珍檬说,“那也是他自己努力出来的嘛……”   “不是这么说的,”段响剑说,“你想想,他现在还只是个剑灵,就到处惹是生非——如果让他成仙,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李珍檬顿时想起那个附在自己身上干了坏事就跑的家伙……十分令人讨厌。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段响剑说着朝林落焰一望,嘴角漏出一点掩不住的笑意,“他现在毕竟还是林落焰的剑……就算真的飞升成仙了,要来胡闹……第一个要找的,肯定也是……”   林落焰吸了一口气。   “不提这个了,”皱着眉眯着眼说的,“接着说抄作业的事。”   “……啊?”李珍檬一愣。   “啊什么啊,我这学期可是你们的班主任,”林落焰正色道,“你这拖延的毛病一定要改——就这样吧,李珍檬把作业补完,抄十遍,段响剑把帮她抄的部分再抄十遍,都在周三放学前交给我。”   “为什么我也要抄?”   “你是从犯,帮她偷懒——助长不正之风。”   ……一度以为“抄作业”只是“来我办公室”的借口,而对这个人暂时改观的李珍檬,再次耸起鼻子,理不直气也壮地“哼”了一声。   哼。   然后两人从林落焰的办公室里出来,一前一后地朝教室走去。   本来是一起走的,但李珍檬的步子越拖越慢,越拖越慢,才下了半楼楼梯,就落到后面去了。   前面的人又走了两步,停下来,回过头。   “怎么那么慢?”——用眼神问的。   “……你先走咯。”用眼神说的。   刚才和林落焰说话的时候,因为信息量太大,所以李珍檬一时忘了某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现在快要到教室了,听到楼下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八卦的本能又再次提醒了她——   现在一起进教室的话……可能会出事。   比较尴尬……的那种事。   出门前她已经根据部分同学的眼神做出了预判。   ——从来都只有她八卦别人起哄别人的份,她自己,绝对不能成为被八卦的目标。   绝对不能!   “你先走,”李珍檬说着,一伸手,“大哥——请。”   段响剑看了看她,皱起眉。   “你还在生气?因为字迹被认出来了?”   “……别提这事了!你走前面就是了!”   “那……我给你买小猪佩奇的奶片,你能不气了吗?”   “……好好好,我不气我不气了,你快走!”   从眼神来看,段响剑似乎还是没明白。于是李珍檬瞪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自己朝前走去。   ——“剑儿,你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傻?”   又是这个声音,和一阵轻微的耳鸣一起,突然从脑中响起来。   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天灵盖在说话。   “你在这儿?”段响剑顿时眼神一紧,“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句话……不过反正我都听见了。”那个声音说。   李珍檬也立刻停下脚步,十分警觉地四下查看。   这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也许剑灵本就没有性别?   “别害怕呀,小姑娘,”那声音一扬,带了一点居高临下的笑意,“我又不是冲着你来的,你紧张什么?”   李珍檬原本还有些害怕,被他用这种语气一说,反而怒从心起。   “……你赔我衣服!”李珍檬朝空气一瞪眼,“才穿上不到两天的新衣服!被你弄得洗不干净了!”   “还弄伤段响剑的妈妈和顾叔叔!还……还吓坏我表弟!”   脑内的声音沉默了一下。   “剑儿,既然你已经知道是我,那我也有个事要找你问问清楚。”然后转移了话题。   “虽然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反正我都不知道。”段响剑说。   李珍檬在心里叫了一声“好”,甚至还想鼓掌。   斩沧哼笑一声,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极轻,就像一束清风吹动树叶。   “我走之后……大家……可都还好?”斩沧说。   段响剑一愣。   “你们这帮弟子,个个都是少年心性,虽说本性不坏,但一遇上事来,总难免冲动意气……”斩沧说,语气就像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我也时常念起你们,虽说是福祸天成,人各有命,但还是不免挂心。”   “都好。”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段响剑淡淡说道。   “言礼可好?”   “家师安好。”   “言礼的千金……?”   “铮儿伤心了几年,终是开解了,后来与棋峰师叔的弟子结为道侣,两人恩爱厮守,羡煞旁人。”   脑内的声音轻轻一笑。   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也许这位……剑灵,并不像自己先前以为的那样不可理喻?   至少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个离家多年后,意外遇到故乡旧友的游子,迫不及待地一一问询家人家事,以解乡愁。   ……应该不是坏人,李珍檬想。   斩沧又开口了:“那……翔光他……”   段响剑一怔,还没开口,脑内的声音又继续往下说了。   “我倒是看了你那本小传——写着也是个个都好,可未免也太好了,”斩沧说,“我怕你是报喜不报忧。”   听到“小传”两字,段响剑的脸色顿时一沉,刚要说话的嘴,闭上了。   连李珍檬都感觉到了尴尬。   “你看,你明明怕人怕成那样,书里却提也不提;还有你幼时那些下河捞鱼上树捉鸟,偷吃挨打摔跤尿炕的事……一件都没写,反倒把落焰欺负你的账记得清清楚楚——这种自传,怎么能作数?”   段响剑的眉头一皱,眼神更暗了。   李珍檬转开脸去,假装没有听见。   果然,这个人会被讨厌……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把那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硬是没找到翔光的下落,实在有些担心,”斩沧叹了口气说,“一直想当面问问你,可是想着以我的身份,要是直接开口怕是有失体统……还好你总算是认出我来——”   “滚。”段响剑沉着脸说。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节课   李珍檬开始觉得, 林落焰的直男发言……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   至少他的本意不坏, 只是表达捉急。   尤其是跟某些蓄意气人的东……武器相比之后,更是直率坦诚,甚至有些令人喜爱。   “你们门派怎么竟是这样的东西”——当然没敢问出口。   李珍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段响剑朝虚空中的某一点, 瞪眼, 恐吓,威胁……甚至拔剑警告——都无济于事, 反而让对方哈哈大笑,十分开心。   也难怪了, 李珍檬想,毕竟他面对的是道行远在他几倍之上的东……武器。   人家连林落焰都不放在眼里,又何况是他?   最后还是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 才让脑中的声音和耳鸣一起消失了。   (看来下课铃声的神圣性, 足以驱散邪恶。)   李珍檬站在楼梯口, 看到楼下的三四间教室里,人群吵吵闹闹地从前后门涌出, 仿佛一个豆沙包被捏爆了浆。   “现在怎么办?”她问。   “管他的, ”段响剑说,从语气判断,他又回到了“老子很酷”状态, “反正是林落焰的剑……关我什么事。”   李珍檬想了想:“那林老师突然要去爬山……也跟这剑有关?他是为了重新收服他, 所以才紧急修炼?”   这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吧?   “不知道, ”段响剑直接朝前走去, “我才不管他。”   “自己门派的事也不管了?”   “不管。”   情绪极差。   于是李珍檬也闭嘴不问,和前面的人保持着三阶楼梯的距离,跟着下楼去。   她感觉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脱离想象中“高中校园”的轨道,仿佛被抛入热巧克力的棉花糖小猫,一开始还有模有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然而一会儿没见,那些“常识”“规则”“万物法则”……转眼就化作一滩甜腻的糖分溶入水中,遍寻不着。   但再仔细想想,如果这是一本小说,主角毫无疑问是林落焰和他师弟,剧情绕着他们转,自己只是一个npc,正好路过,正好在场,正好看到……除此之外,既不参与故事,也不见证结局。   李珍檬抬眼看看,前面那个主角都说跟他没有关系……那跟自己想必就更没有关系了。   李珍檬的情绪也极差了。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干嘛,”李珍檬说,“走呀。”   段响剑又走回三步,站到与她同一阶上。   “……做什么?”李珍檬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眨巴眨巴眼,发现一学期过去,这位大哥好像也长高了那么一点。   她的视线要微微上挑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了。   段响剑没说话,直接抓起她的手,把她的校服袖子朝上一捋——露出一截光洁细嫩的小臂。   李珍檬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她吸了一口气:“……提醒你,在你们那个时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属于耍流氓。”   “你的手链呢?”段响剑说着,放下她的手,抬眼朝她一看,“不是让你一直戴着吗?”   “……早上急急忙忙的,不迟到都不错了,还戴什么手链,”李珍檬扁扁嘴,“而且冬天戴那个那么凉……”   “回去赶紧戴上,如果你不想再被那东西附身的话。”   “……哦。”   “虽然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来找你的,”段响剑说着,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如果他又来了……你就设法联系我。”   说完之后,他一转身,顾自大步走下楼去了。   ……不是说管他屁事?   李珍檬站在楼梯上,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悄悄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班级群刷到了99+。   ……完了,该来的总会来。李珍檬又吸一口气,闭眼,点进群,然后眯着眼睁开一看——   99+里大概有50条以上都在校对作业。   校对作业,校对作业,讨论林落焰怎么黑成这样,校对作业,讨论明天的考试,校对作业……   李珍檬一气往上翻了好几页,才翻到一条“这两人怎么回事?什么情况”,然后马上有人抠着鼻孔回复“李珍檬每逢假期结束必找人帮做作业,这不是日常吗,有啥好奇怪的”。   微风泡泡:就是,有啥好奇怪的[抠鼻]   生鱼片:还连累大哥!   钢铁白兔:@元气小柠檬借你抄的物理试卷可以还我了吗   李珍檬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明明如她所愿的没成为八卦中心,但不知为何……有点失望?   竟然有点失望??   这一天接下去的行程十分紧凑,毕竟开学第一天,大扫除发课本换座位补作业……要干的事情一大堆,再加上明天就要开始摸底考,所有人都忙得像独自带着五胞胎出门的新手妈妈,手忙脚乱焦头烂额,身心俱疲只想回家。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五胞胎的妈妈已经回到家了。   李珍檬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疲惫比其他人更沉重。   要从骨头里沉到地板上的保龄球般的沉重。   身为16岁的花季少女,不应该背负如此多的秘密——何况还是别人的秘密。   今天这一整天,李珍檬只觉得自己的八卦天线急得“吱吱”直叫,比高压锅的气阀还急。好几次蒋雨辰跟她说话,她都差点忍不住开口——   房门被敲了两下,妈妈端着一盆水果走进来了。   “怎么还在床上懒着,”妈妈看了看她,然后把水果在桌上放下,“高一最后一个学期了,好好用功起来!分班考的时候加把劲,考个好名次,也能换个好点的班。”   ……李珍檬的气阀“吱——”一声,泄了气。   这话林落焰也说过:已经是高一的下半学期,马上就要分班考。   明明自己也很清楚:这个班级还能再存在四个月,四个月后,各找各妈。   所以……什么剑修,什么剑灵,再管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李珍檬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边,翻开刚拿到的新课本,开始看书。   妈妈很满意地点点头,又啰啰嗦嗦地叮嘱她几句,就带上房门出去了。   李珍檬叹了口气,摸颗草莓塞进嘴里。   ——“好好学习,别整天想东想西的。”   脑子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李珍檬嘴里的草莓还没咽下。   大脑空白了两秒之后,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飞快地跑到柜子边架子边箱子边,飞快地拉开抽屉打开盒子翻倒瓶子拧开盖子——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串手链到底放哪里去了?!   “你慌什么,”斩沧哼笑了一声,“白天的时候,不是嚣张得厉害?现在身边没人,就被我吓破胆了?”   这话说完,李珍檬冷静下来了,嘴里的草莓也咽下去了。   对,不能慌,不能丢人。   “……不是,我是在找……茶叶,”李珍檬说,“毕竟你远道而来,又是林老师的……搭档,我不能怠慢。”   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希望对方别听出她的语气发虚。   斩沧又笑了笑,在她的脑中。   “深夜前来打扰,确实不太妥当——不过有些事实在是急着想知道,所以也顾不得这许多,”斩沧说,“还请多包涵。”   李珍檬瞥眼一看,自己的手机在书桌上,距离两步远……步子迈得大些,胳膊伸得长些,也许一步就能拿到。   然后就可以找机会联系段响剑——   “别耍小聪明,”斩沧说,“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没人找得到。”   ……小聪明还没来得及计划,就被击破了。   “你找我来干嘛,”李珍檬说,“反正你来去自如,谁也挡不了留不住,为啥不直接找林老师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啊。”   斩沧“嗤”地笑了声。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了,提防都还来不及,我稍微靠近些就会被察觉到——那又何必自投罗网?”   ……原来是看准了自己一介凡人,不能拿他怎么样。   “那……你想问什么?”李珍檬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我也就是个普通高中生……最多只能告诉你段响剑的期末考年段排名,林老师的扣扣号码,电子邮箱……哦,扣扣号我也不一定记得……”   废话很多,语速很慢,还一边说一边拿眼睛飞快地四下扫视。   柜子顶上……好像没有;枕头底下……好像没有;书架的夹层……好像没有……   要是当初照段响剑说的,天天戴在身上就好了,李珍檬皱着眉咬着牙想。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拿出那条手链是在年前,之后就把它放在——   “我且问你,”斩沧打断了她的废话,“除了他们俩之外,你可还见过其他人?”   李珍檬一愣:其他人?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没有”,又想了想,一转话头:“我也有事要问你,你告诉我,我才回答你。”   脑内的声音停了一下:“……你说。”   “你是林老师的佩剑,又是和他一起来的……”李珍檬想了想说,“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穿越?”   斩沧没有回答。   “他穿来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和他打架?”   还是没有回答。   本来也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李珍檬正要继续补充问题,突然视线一瞥——床边堆满衣服的椅子上,好像露出一环莹润净白的光芒。   ……手链在那!   李珍檬立刻一步冲到床边,伸手就去摸那串链子。   ——“烫!”玉珠滚烫得像刚从沸水里捞出来,李珍檬一个没有拿稳,差点把它从指间滑落。   “啰啰嗦嗦,真是麻烦,”她听见斩沧这样说道,“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同一瞬间,一阵寒气从她的后颈灌下,直冲头顶。   ……不太妙——这熟悉的感觉!   这个念头刚刚从李珍檬脑中闪过,下一秒,她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她感觉自己似乎直直地朝地板摔倒——然后陷入黑暗。   “……这是什么?”   自己的声音。   “竟然能伤我……”   ……在说什么?   李珍檬试着睁开眼,世界缓缓亮起。   ……等等,竟然能睁眼?   难道手链有用了,附身没有成功?   李珍檬立刻清醒过来,睁大眼睛一望——   面前是一个高个姑娘,穿着一件小猪佩琪的家居棉袄,头发随随便便地一扎,嘴角还沾着几点鲜红的草莓汁。   她正歪倒在地,皱眉眯眼,龇牙咧嘴,伸手揉着摔痛的脑袋。   ……不管怎么看,这个……漂亮的小女孩都是自己。   ……那自己又是——   李珍檬低头一看。   一双瓷器般洁白细巧的手。   小号的。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节课   一双精致完美得不像世间之物的纤纤小手。   皮肤净白如雪, 但根本看不到血管,手背手指上也没有突起的骨骼关节;要不是手指会随自己的动作屈伸, 李珍檬简直要怀疑这是一副薄瓷做的手部模型。   ——不对,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自己的声音。   李珍檬抬头一看, 对面的那个李珍檬正瞪大眼睛盯望过来,手中攥着那串莹白的珠链, 看上去又生气又慌张。   (……原来自己生气的时候是这个表情,怪不得彤彤被吓得说不出话。)   ——不对, 也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边的“李珍檬”同时从地板上爬起, 朝着对方走近一步——   对于李珍檬来说,上一次踮起脚尖挺直腰板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人脸的体验,大概是在十年前。   而使劲抬头看到的却是自己的鼻孔这种事……想必谁也不想遇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 整个房间似乎也变大了,桌椅床凳全都像发芽似的长高了一截, 天花板变得十分遥远, 窗帘上的小猪佩琪面目狰狞,吓人可怕。   不……应该不是房间变大了。   “……我说你,也太矮了吧?”李珍檬忍不住开口说道。   话一出口,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这嗓音琅琅铮琮……还挺好听?   没等对面的“自己”回答, 李珍檬马上跑到衣柜前,高高地伸长胳膊,用力一拉, 打开柜门。   银光闪闪的穿衣镜转出来了。   镜子里是一个清丽秀气的少年。   ……或者少女?   镜子里的人穿了一身浅白的纱衣, 如墨的黑发用一绺红绦束着, 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眉心还落了一粒朱砂,更显得冰肌玉骨,仙姿佚貌。   单看这身量,仿佛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这是谁?是那个说话老里老气的剑灵?李珍檬伸手捏了一把脸,镜子里那张雌雄莫辩的秀美面孔顿时被拧起一块。   手感凉凉滑滑,但十分柔软。   “没想到这凡间俗物竟能把我逼得现形……”身后传来自己的声音。   李珍檬正要回头说话,突然听见妈妈在门外喊了一声:“檬檬?怎么这么大动静?摔着了?”   说着就有脚步声从楼梯上来,转眼到了门口。   屋里的两人都是一吓,本能地对视一眼,然后“李珍檬”开口了——   “无事,母亲不必担心。”   外面顿时一片安静。   李珍檬完全可以想象并理解妈妈的心情。   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感受。   “……噢,那、那你继续学习吧……”妈妈的脚步声迟疑着转开了。   这一次没有人打扰了。一高一矮的两人各自站在屋子的一头,静静对视。   “这是谁给你的?”“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抓在手里的珠串,“没有数百年的修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护符。”   “……干嘛告诉你?”李珍檬瞪了眼说。   面前的“自己”微微一笑:“也好。”   说完,斩沧把那串手链套在了自己腕上。   玉珠顿时散发出一环柔和的银白色光芒,光芒又在腕口轻轻束起,像抽紧的袖口,仿佛把什么东西锁在里面。   ……就算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能看得出来情况不妙。李珍檬立刻冲过去要抢那串玉珠。然而这具躯体虽然美得超凡脱俗,但实在是身矮腿短;她刚冲到斩沧面前,对方立刻把戴着珠串的手臂一扬——她就够不到了。   跳起来也够不到。   再跳——够不到。   再跳——够不到。   矮身一蹲,蓄力跳——还是够不到。   ……不行,太丢人了。李珍檬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被逗弄的小狗,她越努力,只会让对方越开心。   于是李珍檬假意又要跳起,看准了斩沧手臂挥动的间隙,出其不意地伸手一抓——   “白费心机。”斩沧仗着巨大的身高优势,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漂亮的小脑袋顿时磕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响   ——但是竟然不疼?   一点感觉都没有?   李珍檬一骨碌就要爬起来,不料一脚踩在自己飘飘洒洒的衣摆衣带上,又是“噗通”一跤,整个人扑倒在地。   虽然不疼,但内心十分受伤。   自己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嗤嗤”地笑了。   “事已至此,你也有了安身之所……这皮囊就暂且借我用上几日。”斩沧说。   李珍檬猛地抬头,看到“自己”一副居高临下,洋洋得意的表情。她赶紧又要从地上爬起,然而在那之前,斩沧已经蹲下身来,用手按住了她的额头。   “自己”口中发出了一串听不懂也听不清的文字,古怪又神秘。   “先委屈你,在这障目里待着……事成之后,我自会把这躯壳还你。”说着,斩沧用另一只手结下一个手印,然后指尖一点,戳上李珍檬的眉心。   ……糟了,要被藏起来了!李珍檬只觉得“咯噔”一声,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空白。   空白的两秒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光线没有变化,视野没有暗下,该听见的该看见的还是原来的样子。   李珍檬转头看看身后的镜子——两人的倒影清清楚楚。   镜中的“自己”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斩沧又重新念了一次口诀,又是一指戳上她的额头。   什么也没有发生——李珍檬从眼前人的表情中判断的。   又一次——没有发生。这法术似乎失灵了。   斩沧眼神一暗:“……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这具身体竟然连半点修为都没有……难道你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一般来讲,我们普通高中生最大的追求就是考个好大学。”李珍檬说。   斩沧“啧”地撇了嘴角。   (原来自己的脸“啧”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看样子,多亏了自己平日里的不求上进(?),没有足够的修为能让斩沧施展“障目”,所以暂时免去了一重危险。   李珍檬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落地,斩沧突然抓起她的衣领,像提着一只兔子,一把把她扔进衣柜,关门,上锁。   “做什么!”李珍檬使劲拍门,“放我出去!”   “劝你安静些,”隔着一道门,自己的声音从外飘来,“若是被你父母发现,你觉得谁的处境更不妙?”   李珍檬顿时闭嘴了。   外面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斩沧似乎在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乱翻乱看。李珍檬听到翻书的声音,开罐子的声音,摆弄桌上小玩具的声音……还有“稀里哗啦”摇晃糖罐,拆开糖纸包装的声音。   “……你找什么!别乱动我东西!”李珍檬隔着柜子小声吼了一句。   “……有趣,”斩沧喃喃道,“原来糖是这个味道。”   然后是“嘎嘣嘎嘣”,咀嚼奶片的声音。   ……是午休时候段响剑买来塞给自己的那盒小猪佩奇。   外面的人又“哗啦”大抓了一把,然后好一阵“嘎嘣嘎嘣”,可能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嘎嘣嘎嘣”的同时,他还一边“稀里哗啦”,一边“乒乒乓乓”,仿佛表弟又来作客。李珍檬在柜子里闷着,被气得两眼一热,偏偏还不能出声,不能砸门——这可比有八卦不能说还要难受上百倍。   她想起那个给她买奶片道歉的人说,如果剑灵再来,就及时联系他——可是现在手机不在身边,她要怎么联系?   ……不对,手机就在身边。   李珍檬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一只两年前换下的备用机,虽然又土又旧,但是号称超长待机,经久耐用。   她立刻把手往衣柜角落里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纸盒。   李珍檬悄悄把盒子抽出来,打开,借着门缝里漏下的灯光,看到那只又黑又重的粗笨机身上刻着的银白色商标——nokia。   谢谢你!诺基亚!   李珍檬又朝门缝外偷偷瞧了一眼——那剑灵正在释放积攒了不知道几千年的熊孩之力,暂时没空顾得上她。   于是李珍檬按下开机键。   一阵响亮的标志性开机铃声直冲云霄,怕是连楼下的妈妈都能听到。   ……去死吧!诺基亚!   果然,外面“稀里哗啦”的动静顿时停了,柜门被猛地打开,衣柜瞬间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什么声音?”自己的脸皱着眉头说。   “……不知道。”李珍檬把手里的东西朝身后藏了藏。   斩沧的视线朝下一落,在乱糟糟的衣服堆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又回到李珍檬脸上。   “劝你不要耍花招,”斩沧说,“虽然现在我无法施展——”   说了一半的话突然中断了,李珍檬看到自己的脸奇怪地一怔,然后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痛苦的表情。   “……这是什么感觉?”斩沧皱着眉扁着嘴,十分困惑,“为什么突然……”   “自己”的手捂住了小腹,背也微微佝了起来。   “……厕所在楼下,快去!”李珍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真的假的?”斩沧眯了眼睛盯着她看,“你可别是想把我支开,然后趁机逃跑?”   当然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说。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你好好想想,现在我的身体和身份等于被你绑架,要是我跑了,你用我的名义到处闹事,对我有半点好处吗?我又何必冒这风险,做这傻事?”   斩沧还是盯着她看,但眼神里的痛苦更深了一点。   “也难怪你怀疑我,”李珍檬说,语气拉长,“你没有过过我们凡人的日子,不知道吃喝拉撒这种……正常生理反应,闹起来有多厉害。我虽然没有什么修为,但我做人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桌子上的那只手机。   李珍檬的手机铃声是溪水潺潺。   “哗啦啦——”“哗啦啦——”   斩沧顿时脸色一白,毫不犹豫地转身抓起手机,一头冲出房间。   脚步声急匆匆地一路下楼,然后一楼的厕所门打开,关上——安静了。   李珍檬马上从衣柜里跳出来,朝门外悄悄探头:没看见爸妈,倒是主卧的方向传来综艺节目的大笑声。   李珍檬考虑了两秒,抓起衣柜里的诺基亚一看——有信号,有电话卡!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蹿下楼梯,跑到大门口,刚要停下来,突然听到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   李珍檬赶紧打开大门跑了出去,在水流声结束前关上了门。   逃出来了!   李珍檬一路跑到小区外面的十字路口,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她看了看手里的诺基亚手机,正要拨号,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两年前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两位剑修的号码。   而没有通讯录,她一个号码都想不起来。 第七十章 第七十节课   元气小柠檬:大哥!出事了!那个剑灵来找我了!   元气小柠檬:大哥在不在!我这会儿从家里跑出来了!求支援![大哭]   元气小柠檬:大哥!![抓狂][抓狂][抓狂]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 小学生再不回家就要被抓起来打屁/股的时间段。   急中生智地想起就算不能打电话也能用扣扣联系这回事后,李珍檬第一时间就给段响剑发了好几条信息。   然而她从电量20%等到电量10%, 又等到5%,没等来一句回复。   扣扣电话也打了, 没人接, 可能没听见, 可能手机不在身边;另一位剑修也是一样的情况, 也许他们紫阳宗的另一项门风就是紧急时刻必须保持手机关机。   元气小柠檬:大哥我要没电了[大哭][大哭]   发完这一句,电量掉下5%, 状态栏上的小电池从令人不安的橘色, 变成了更令人不安的红色。   李珍檬“呜呜呜”地把手机放下, 在路边长凳上蜷成一团。   这具身体不但没有痛觉, 也流不出眼泪, 所以她现在虽然又害怕又委屈,也只能“呜呜呜”地小声干嚎,像只饿了的奶狗。   ——不,她甚至不会饿,也感觉不到寒冷;就算穿着一身薄薄的纱衣在春寒料峭的街头待了这么久, 也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远处的大钟楼传来“铛——铛——”的声音,9点了。原本以为斩沧会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抓人,所以李珍檬跑了好一段路才敢停下;然而她在这长凳上坐了这么一会儿, 该来的人, 不该来的人, 谁也没来。   李珍檬再次犹豫, 要不要直接跑过去找人。   但……跑去哪里?找谁?   大晚上的,一个小孩子独自在街上跑已经非常显眼,更不用说还穿着一身像刚从影楼里出来的衣服。李珍檬已经尽可能地找了个比较暗的地方,但每次有人有车从身边经过,她都要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人在看这里,有人在盯着自己——   “哟哟哟,谁家小妹妹,这么冷的天还不回家?”   ……还真有人来了啊!   李珍檬赶紧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一点一点转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晃着小步子,朝这边过来了。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其他感觉,但视力倒是好得惊人。所以尽管周围一片昏暗,李珍檬还是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就是电视剧里常见的反派长相,看见就想打110的那种。   (呜……)   “哎呀别怕嘛,你家在哪里,跟叔叔讲,叔叔送你回去呀?”反派尽量做出一副亲切的表情说。   李珍檬瞪了他一眼,往旁边缩了缩,又抓起诺基亚——万一有什么情况……她就拿这个拍下去!   面前的男人见她没有反应,朝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大人,才笑笑走过来:“怎么?跟爸爸妈妈吵架了?”   李珍檬不理他,转回脑袋,稳住呼吸,准备寻找机会走人。   不料那男人直接走到她面前,往地上一蹲,封住了她的去路:“哟,原来小妹妹这么清秀——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   ……夸错了,不但不是美人,甚至不是本人。   但那男人说着就伸手过来,好像要摸她的脸。李珍檬猛地扭头躲开,反而引得对方哈哈大笑。   李珍檬又气又怕,想从椅子上跳下来逃跑,然而对方高她一大截,又直接拦在面前,不管自己朝哪儿跑,都是几步就被追上的命。   “小妹妹不会还没吃饭吧?”男人盯着她,笑嘻嘻地说,“饿不饿?走走走,叔叔带你买吃的去——”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要抓李珍檬的胳膊。   “啪!”什么东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男人立刻吃痛地缩回爪子:“谁?”   紧接着又是“啪!”一声,这一次打在背上。男人猛地蹦起来,像猴子似的蹿开好几步。   “这么晚还不回家,妈妈一直在找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冒出。   李珍檬循声转头,看到一个少年站在夜风里,一手负在背后,手中握着一支紫竹笛。   然后,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李珍檬顺势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回去吧。”段响剑说。   被打了的男人一愣,张口就是一句:“……你妹啊!”   段响剑停了脚步,转过头。   “是弟弟。”面无表情地说的。   ……那句“你妹啊”不是那个意思吧……?   走出很远之后,李珍檬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她被这“哥哥”一路拖着手往前走,仿佛被死拽了项圈的吉娃娃,小短腿拼命迈,才能跟上前面的人的脚步。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啊?”吉娃娃说。   “不是你自己发的定位吗?”   “哦……那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早来了,看见你这张脸被吓了一跳,差点转身就要走;观察了一会儿,看你这么怂,想想应该不是本人,所以就过来了。”   ……好吧。   “大哥你收到我的信息了?”李珍檬说,“为什么不回我?差点急死我!”   “回了,是你一直不回我。”   李珍檬一愣,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已经断电关机了。   “……哦。”   两人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行人比刚才少了一些,道旁商店橱窗的灯光明亮又温暖,店员懒洋洋地打着呵欠玩手机;一天快要结束了。   段响剑停下来,低头,朝旁边的人一看。   “……不行,你这张脸还是让我不适。”皱着眉说的,说着还把手松开了。   “……那就别看!”   这人居然还真的转过头去了。   “你为什么会和他……换了?”背对着李珍檬说的。   李珍檬就把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其实也就几句话:来了,换了,跑了。   “这个问题有点麻烦……”段响剑说,“我从来没遇到过,听都没听说过。”   “你没办法……?”   段响剑摇摇头:“没办法。”   “那……我明天去找林老师,”李珍檬说,“刚才也给他打电话了……没人接。”   听见某三个字,段响剑立刻转过身来,皱着眉头望向李珍檬。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她之前只想着要尽快请到救兵,至于请到救兵之后的事……可能默认了救兵会替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本集放送结束,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看吧。   但现在看来,此题严重超纲,救兵也束手无策。李珍檬想想斩沧现在正在自己家里,穿着自己的睡衣,躺在自己床上,吃着自己的零食……她一个憋不住,又要“呜呜呜”起来。   “……别哭,你别哭,”段响剑有些急了,“别用那张脸哭……看得怪别扭的。”   “……哼!”李珍檬吸溜了一下不存在的鼻涕,“那我怎么办呀!我没地方去了……我、我的家被他抢了!呜呜呜!”   虽然没有眼泪,但这“呜呜呜”还是真情实感,很打动人。   “那……要不……要不这样……”段响剑突然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李珍檬抬头一看,对方的脸红得像煮过一样。   “哪样?”   “要不你今晚……先来我家吧?”   段响剑说,李珍檬之前发信息的时候他正在干活——妈妈出摊去了,他在家里帮她处理好明天要卖的食材。   “刚收拾完回到房间,一看手机被你刷屏了,我就赶紧过来。”段响剑说着,插进钥匙,“咔嚓”开门。   又小又挤的老公寓,客厅还没李珍檬的卧室大。玄关只放了三四双鞋,旁边紧挨着就是饭桌,桌子上放着一个饭罩,里面是三碗小菜。   都蒙着保鲜膜,一看就是给谁留着的。   “我妈一般12点多才会回来,”段响剑说,“那时候如果我已经睡了,她看房间是暗的,就不会过来。”   “……哦。”   “她早上会睡得比较晚,9点才起,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出门,她不会发现的。”   “……哦。”   说着段响剑走到一扇半开的房门前,一手推开门,一手按亮电灯。   “啪”,一方小小的光芒从房间里射出,落在门口的喜羊羊地垫上。   “进来吧。”段响剑转过身说。   “……哦,”李珍檬朝屋里迈了一步,“打扰了……”   这房间还不到10个平方,但非常整洁,看得出主人一直在用心收拾;只是空间实在太小,放下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小衣柜,就满得差不多了。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段响剑左看右看,扯了扯床上本来就很平整的被子:“……你坐吧。”   脸还是煮过的红。   “……哦。”李珍檬倚着床沿边上坐下了。   段响剑也在书桌前坐下。桌子上是摊开的新课本,上面用记号笔画了几段颜色。   然后两人一个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看着自己的指尖。   屋子里只有床头闹钟的“滴答”“滴答”声。   虽然……   而且……   但是……   毕竟……   太奇怪了,李珍檬想,这具身体应该不会脸红啊……但为什么脸上似乎好像可能有点烫……?   “等会儿……等会儿你就睡床上吧,”段响剑对课本说,“床单我前天刚洗过晒过……很干净的。”   李珍檬一愣:“不用不用,我觉得我现在可能是半个神仙,不吃不喝也不会累,不用睡觉的——等会儿你睡你的,我在椅子上坐着就行。”   “……而且这身体说到底也是斩沧的……对他那么好干嘛!”若无其事的补充。   段响剑沉默了一下:“没事……身体是斩沧,但……来的是你呀。”   虽然……   而且……   但是……   毕竟……   李珍檬拧了拧衣摆,感觉身体非常僵硬,快从床沿上滑下去了。   “……你、你别担心啊,”段响剑又突然开口,“明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找上林落焰……我们、我们三个难道还会斗不过他一把剑?”   “……嗯,”李珍檬点点头,“林老师肯定有办法的。”   桌边的人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是……他肯定有办法。”   屋子里又静了一下,“滴答”“滴答”。   “而且明天也还没开始上课,”段响剑说,“明天的摸底考要考一天——”   这话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那他不是要替我去考试了吗!”李珍檬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搞不好连学校都不会去!要趁早解决他!”   段响剑挠挠脑袋:“……那我们早点出门……而且应该没关系的吧?我看那些穿越小说里,不是穿到一个人身上,就能继承原主的记忆吗?”   ……对,还有这个设定。李珍檬也想起来了,稍微松了一口气。   而且这说不定能成为打败斩沧的关键线索?   “你试试看,能不能在他的记忆里找到有用的东西?”段响剑说。   于是李珍檬试着用这具身体回忆了一下“过去”。   什么都没有。   她能想起的最遥远的事,是“咣——”的那一下碰撞。   毫无疑问,记忆是从她接手这具身体开始的。   ——完蛋了。   比起没找到克敌制胜的线索来,李珍檬的第一反应是——明天的考试完球了。   呜呜呜!   “……那……反正……”段响剑使劲挠挠脑袋,好像头发里藏着话题,“反正……反正你别担心,肯定有办法的!”   这话刚说完,窗外楼下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我妈回来了?”段响剑一愣,“今天怎么这么早……”   说着他飞快地朝李珍檬一望——可能是进屋之后他看她的第一眼。   “快!你快钻被子里去!”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节课   开门的声音。   进门的声音。   脚步声急急忙忙地踏进隔壁的声音。   隔壁房间里“稀里哗啦”翻箱倒柜的声音。   ……   李珍檬绷直了身体, 紧贴墙壁, 大气不敢出。   然后动静停了一停,脚步声又慢慢走出房间, 走到这个房间门口。   “这么早就上床窝着了?”温柔的女声。   “嗯……有点困了, 睡前看会儿书,”李珍檬听见旁边的人应道, “妈你今天回来那么早?”   “出了点事……这会儿马上还得再出去一趟,”轻轻的叹气声,“……你困就别看了,早点休息吧, 明天不是还有考试吗。”   然后脚步声很快远去,接着又是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   “……走了?”   “走了。”   说完, 段响剑飞快地从床上下来,飞快地掀开被子,飞快地坐回到书桌前,飞快地吸了一口气, 让脸色恢复正常……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虽然最后一件事失败了。   然后, 李珍檬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朝门口望了望, 翻身, 往床上一趴, 仿佛一块被铲下来的锅盔。   ……自己明明是受害者, 也没干什么坏事,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李珍檬十分不平。   还好这具身体娇小纤细,刚才她紧贴着墙侧躺着,段响剑再往床上一坐,盖上被子——从外面看,基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异样全在脑子里。   刚刚被闷在被子里的时候,李珍檬拼命想象自己是个枕头,不会说话,不会思考,只不过正好被这房间的主人塞进被子,踢到墙边——这才挡住了自己的思路没往其他更多更奇怪的方向发展。   更多更奇怪的……李珍檬悄悄瞟眼看书桌前的人,他的脸还红着,仿佛桌上亮着的不是台灯,是电烤灯。   小房间里非常安静,楼下电动三轮车发动,然后远去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妈妈好像有事?”李珍檬说。没话找话,缓解尴尬。   “不知道,明天问问她……”段响剑说。   话题结束,继续尴尬。   “……你快睡吧,”段响剑说,“不知道斩沧那边是什么情况,明天我们早点出门,争取半路把他截下。”   “我……我不用睡啊,”李珍檬说,“刚才不是讲了吗,我在椅子上坐会儿就好——顺便还能预习一下课文……”   说完这句,李珍檬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嘴上客气,人还在床上躺平;于是她赶紧爬起来跳下床,谁知段响剑正好要从椅子上站起,这房间又小得捉襟见肘,两人一个跳下一个站起,顿时“砰!”地撞了个头。   “嘶……”   “……疼不疼?”李珍檬慌慌慌张张地要去看他的脑袋——刚才那一下虽然撞得很响,但她自己没有半点感觉。   “不疼不疼……没事。”用很疼的表情说的。   李珍檬本来想去摸摸他撞到的头,但手才伸了一半又停下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李珍檬想了想,趁段响剑离了座位,闪身坐下:“好了,这椅子现在是我的,我要开始学习了,你去……你去洗漱吧。”   ……还是有点怪怪的,但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表达方式。   段响剑没说话。   “……干嘛,”李珍檬对着课本说,“今天……谢谢你收留我,不然我怕是只能去睡天桥了。”   “没什么……”段响剑说着转过头来,然而视线刚刚与她相触又立刻转了回去。   “……不行,你这张脸……”   “啊?”   “你这张脸看着真是……”段响剑皱了一下眉头,“令人不快。”   “……干嘛啦!”   “怪恶心的。”   “又不是我想换的!”李珍檬气哼哼地说,差点扔书。   “哦……对不起。”   李珍檬想了想:“难道你还跟一把剑有过节?”能对着这么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说恶心,只能是对原主人看不顺眼了。   “没有过节,也不是太熟,”段响剑说,“我只是他看不起的无数弟子中的一个……他看不起的人多了,顾不上我;我们这群被他看不起的也很忙,也顾不上他。”   “……哦。”   说完这些,段响剑又站了站,然后走出房间,刷牙洗脸。   这小房间里只剩一个人了,李珍檬稍微松了一口气,低下头,静下心,开始看书。   桌上的是今天才发的新课本,但摊开的这页上已经写满了笔记,还用各种颜色标注出了重点。李珍檬往前后随便翻了翻——发现段响剑已经预习了七八页了。   这位大哥也是努力型选手……李珍檬顿时有些惭愧,想想自己一个专职学生,怎么还能输给小偶像和修仙者?于是她立刻端正态度,打起精神,翻到第一页,准备通宵学习到天亮。   ——李珍檬上一次在别人家里过夜,是10岁时候的事。当时爸爸出差,妈妈夜班,于是把她托付给阿姨。阿姨家里的小女儿和她年纪相仿,两人一拍即合,忘记作业,开开心心玩了个爽;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大人问起功课,才哭哭啼啼地做出保证,等会儿一定要把作业一口气做完,谁做不完就是小猪。   ——然而李珍檬才写完第一门课的作业,就不堪疲累和无聊地睡着了。   口水还淹没了作业本。   (每年过年亲戚聚会,都会把这件事拎出来再说一遍,烦死人了。)   ……不过还好,这次总算没有睡着,李珍檬想。   这次她可是实实足足地刻苦学习了一整晚,都能看到窗外金红色的初升旭日了呢。   李珍檬满足又欣慰地伸了个懒腰。   ——一阵奇怪的音乐突然响起,调子短促欢快,从耳旁传来的。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沸羊羊~”   ……是手机铃声?   不对,好像是闹钟?   闹钟?   李珍檬本能地伸手去摸,“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歌声戛然而止。   ——果然是闹钟。   李珍檬清醒了。   睁眼了。   自己躺在床上——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被子,陌生的天花板。   李珍檬转头朝旁边一看,小书桌旁趴着一个人……倒不是陌生的人。   ……结果自己昨天还是睡着了?说好的不吃不喝不知困倦的神仙呢?   再搜寻一下昨晚最后的清醒的记忆……甚至没有坚持到段响剑洗漱回来?   李珍檬抬头看了看被自己扇到床底下的闹钟:六点。   她一下子要从床上弹起,弹到一半反应过来段响剑还睡着,于是又赶紧收住动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但趴在桌上的那个人还是醒了。   “……早。”   “早……”   明明只是正常的一起醒来……但就是十分尴尬。   流满脑沟的尴尬。   可能在一个房间里待得太久,不管做了什么……都会这么尴尬吧。   段响剑揉揉眼睛,打了一个含蓄的呵欠。   “昨天你趴桌子上睡着了……”他解释了一半,然后换了话头,“我去做早饭,衣柜里有我小时候的衣服,你可以穿上试试……”   说着他又顿了顿,直接过去打开衣柜,翻找几下,拿出一套胸前有喜羊羊的运动服来。   “穿这个吧,这个比较新。”   睡了人家的床,摔坏人家的闹钟,穿了人家的衣服,还要吃人家做的饭……李珍檬觉得自己已经把今年一整年的厚脸皮份额全用完了。虽然她多次小声表示“不饿,不会饿的,不用做我的份”,但说到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句“真香”。   穿着喜羊羊运动服,坐在小餐桌边说的。   确实挺香,这个鸡蛋饼;虽然这身体吃不出味道,但光是闻着就很香。   安静又迅速地吃完饭后,两人悄悄走出家门。出门前李珍檬回头看了一眼,主卧的门关着,玄关多了一双女鞋——段响剑的妈妈已经回来了。   天刚蒙蒙亮,楼道里还是很暗。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段响剑去一楼楼梯间里推出一辆有些旧的山地车,捏捏轮胎,确认还有气,然后用抹布仔细地擦了车凳和后座。   “以前三中离我家近,就骑车上下学,”他解释道,“现在远了,就搭公车……不过我想这种时候还是骑车比较快。”   “所以现在先去哪儿?”他问。   李珍檬想了想:“去学校吧。”   “不回家看看?”段响剑一愣,“斩沧他可不一定会去学校的,他又不急考试。”   “……但是林老师会去啊,”李珍檬说,“他这么狡猾,一定有办法的。”   段响剑顿了顿:“说的也是。”   于是经历一番“抓紧我”“不、还是别抓了……怪痒的……”“……算了抓紧,别摔”“不行不行那里不行”“……我说你咋这么烦”的讨论后,自行车终于上路,驶上清晨的街道。   (虽然穿的是运动裤,但花季少女的矜持还是让李珍檬十分含蓄地侧身坐了。)   这里是一片老城区,这个点出来活动的都是买菜和晨练的大爷大叔,阿姨大姐。段响剑骑得很快,自行车一路经过热气腾腾的早点摊,经过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吆喝声叫卖声还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断从耳边溜过;无数个“今天”已经从热乎乎的馄饨面里,你来我往的寒暄里开始了。   李珍檬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好像刚出炉的热包子,平平无奇,又亲切可爱。她忍不住在自行车后座上晃荡起久违的小短腿来了。   奇怪,明明自己也是个凡夫俗子,甚至还没成年,又哪来这种好像王家卫电影似的老气横秋的神仙腔调的感慨?   “冷不冷?冷的话把运动服的帽子戴上。”前面的人突然说。   “不冷,”李珍檬说,“话说大哥,你既然怕人群,为什么平时没看出来啊?”   家住在这么热闹的老城区,每周末还会替妈妈去小吃街出摊……为什么还会有人群恐惧症?   前面的人顿了一下:“……怕还是怕的,但是我总得克服这毛病,总不能一辈子……”   “有什么关系,”李珍檬说,“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还怕蟑螂呢,谁来跟我说不能怕蟑螂,怕蟑螂丢人,我先请他吃一窝!”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而且那个剑灵不是也要你改吗?你要是真改了,岂不是正中他下怀?”李珍檬说,“不能改!为了气死他也不能改!人群恐惧症不丢人,听他的话乖乖照做才丢人!”   前面的人不笑了。   “你这话的语气,怎么跟林落焰似的。”段响剑说。   李珍檬一愣,顿时感觉自己被侮辱——并不是说林落焰不好,但就像她虽然喜欢小猪佩奇,不代表她听到有人说她像小猪佩奇就会高兴。   居然说她像林落焰?居然说她像林落焰那个神经比斑马线还宽的钢铁直男?   李珍檬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自行车风驰电掣地驶过大街小巷,转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即将到达学校。   “等会儿我把车停外面,你躲在我后面,跟我一起进去。”段响剑说。   “哦。”气呼呼地说的。   “吱——!”   自行车突然猛地一个刹车,李珍檬措不及防一头撞上段响剑的后背,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情况?”李珍檬说。   “看左边,前面。”段响剑说完,再次蹬起自行车,更快地朝前冲去。   李珍檬顺着他说的“左边”“前面”一看——一个从没见过但十分熟悉的背影。   是自己。   自己背着自己的书包,骑在自己的小电驴上,朝学校的方向去了。   李珍檬急得大叫:“快!快追!不能让他替我考试!”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节课   这条路李珍檬非常熟, 虽然要途经很多十字路口,途经很多信号灯,途径很多在她看来完全没必要的弯弯绕绕……属于那些忘带作业的早晨的必死之选。   ——但这条路两边有很多很多很多奶茶店, 炸鸡店, 稀奇古怪的小饰品店……实在是每一个悠闲放学的午后的精品路线。   ……但这剑灵怎么会知道这条路的?   他甚至还会骑电驴?   还知道今天要来上学?   没时间细细琢磨这么多问题,李珍檬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摸底考成绩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她恨不得当场跳下自行车飞奔过去一脚把电驴上的人踹下来。   “快追呀大哥!”但事实是她只能握着小拳头使劲捶前面人的后背。   不用她说, 段响剑早就已经提速冲刺。然而这一段正好是许多人上班上学的必经之路, 来去车辆行人非常多,旁边的早点摊又一长溜摆开, 让原本就不宽的小马路更加拥堵。段响剑已经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骑, 但还是无法让山地车缩短和小电驴的距离。   “他……他要过马路了!”李珍檬急得又要伸手拧人。   “知道,”段响剑说, “你抓紧,我要全力冲刺了。”   听见“抓紧”两个字,李珍檬想都不想, 马上伸出短一截的小胳膊, 紧紧抱住他的腰。   ——前面的人十分剧烈地扭了一下, 仿佛有只蜜蜂飞进了衣领。   “咣当!”山地车顺势而倒,磕了个响。   小马路上来往的行人车辆立刻顿了一顿, 手里提着菜, 嘴里叼着饼的大爷大妈也望了过来;围观群众们耽误了宝贵的20秒, 发现只是一对小兄弟摔倒之后, 又各自摇着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好好骑车, 小心再把你弟弟摔着。”旁边早点摊上一个老爷爷说, 说完“呼噜”喝了口馄饨。   段响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掸掉自己身上的灰,一边拉起地上的“弟弟”:“都说了会痒了……”   “……你、你怎么还怕痒的啊?”李珍檬自己爬起来了。   “怕痒有什么丢人的……”低着头小声嘀咕。   李珍檬看看前面,斩沧早就骑着小电驴不见踪影,她气得又要捶他;然而转头一看,段响剑的手掌摔破了,膝盖上全是泥。   他还弯腰揉了几下,看起来很疼。   “……对不起。”李珍檬说,比小声嘀咕还要小声。   段响剑不说话,扶起地上的自行车,然后眯了眼看她。   “……干嘛?”   “没什么,”段响剑说,“看这张脸对我道歉,心情愉悦。”   虽然人是跟丢了,但从“李珍檬”身上的校服书包,还有离开的方向判断,肯定是去学校不会错。于是两人按照原计划到了学校门口,停好车,李珍檬仗着身高优势,猫腰躲在段响剑的书包后面,避过门卫的视线,混进学校去。   当前时间是早晨7点,早自习还没开始;但因为有考试,所以已经有不少学生陆续到校了。   这可跟一开始的计划不太一样。一个十岁孩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高中教学楼,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更不用说还一脸仙气飘飘——还穿了身喜羊羊的运动服,违和感高得就像在书店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哈利波特。   ……不如说是林落焰的儿子算了?李珍檬一时鬼迷心窍。   “我先去班里看看情况,你找个地方躲着,”段响剑说,“不管哪边找到人了,都及时联系。”   “好!”   段响剑快步跑上楼去了。李珍檬趁着人还不多,闪身溜进一楼厕所。   诺基亚已经充好电,超长待机经久耐用,话费也刚刚充了20块,一切准备就绪,只等——   厕所大门被推开了。   李珍檬赶紧躲进一个隔间里,锁门。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停,外面的人好像听见了锁门的动静,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厕所里有人,我换个地方再打给你。”站在门口的人说完,又离开了。   李珍檬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自己班上的某个女生。她还没想起来是谁,口袋里的诺基亚“嗡嗡嗡”地震了,惊天动地。   剑在匣中:他不在教室里,问了一下同学都说你没来过   剑在匣中:林落焰也不在,我去他办公室也看过了,门是锁的   元气小柠檬:这人到底去哪儿了[抓狂][抓狂]   剑在匣中:我这会儿在教室门前的楼梯口守着,谁来了都能看见   元气小柠檬:……辛苦大哥![尴尬][抱拳]   剑在匣中:[ok]   退出聊天之后,李珍檬再次试着给林落焰打了个电话——这一次干脆是关机。   关机?他不用监考?   李珍檬气得就想告一本小黑状。   手里的诺基亚又是一震,状态栏跳出一条新信息——班级群。李珍檬想都不想直接点开。   钢铁白兔:我的笔袋忘在教室里了,谁跟我一个考场,来的时候帮我带一下[可怜]   ——名侦探李珍檬脑后顿时有电流闪过。   元气小柠檬:[尴尬]我忘了我在哪儿考试了……谁手上有安排表,帮我看一眼[可怜]   钢铁白兔:……还是你厉害[抱拳][抱拳]   张彦明01:李珍檬你的考场在2号楼2304,快过去吧[流汗]   元气小柠檬:谢谢班长[尴尬]   小雨滴答:你还知道考试?[抠鼻]刚刚不是还在操场后面玩吗?我叫你你都不理我[抠鼻]   元气小柠檬:对不起妈妈!谢谢妈妈![亲亲][亲亲]   ——操场后面,以及2号楼2304。   李珍檬立刻从厕所推门而出,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给段响剑:“我现在去操场看看,大哥你先去自己考场吧,别耽误考试!”   李珍檬沿着围墙一路小跑,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努力弯腰低头,加上这小短腿实在不习惯,她比平时花了更多时间才跑到操场。   然而操场上空茫茫一片,谁也不在。   来晚了?   李珍檬皱着眉头四处转转,还是没找到人,再回头看看教学楼,8点就要考试,这会儿来来去去的学生更多了。   ……怎么办?总不能再去群里问问,有没有人看见我了吧?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小下,不远处正好有个校工经过,朝操场上一探头,马上望见了她。   “谁家孩子?在那儿干嘛?不上学的?”   李珍檬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一看她逃跑,那校工立刻追了过来。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李珍檬的小短腿当然跑不过。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急急忙忙朝两边一扫——看到了,她的“安全出口”!   李珍檬果断朝旁一个急拐弯,一猫腰钻进树丛,转过篮球场,绕过湖心亭,又弯弯扭扭地拐了一段,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就远了淡了——甩掉了!   李珍檬站在车棚边上,回头望望还在操场上找人的校工,得意得简直要叉腰大笑。   从操场到车棚的这条“翘课路”她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熟悉得很!   ——“谁在那儿?”   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大概在七八米外。   李珍檬被吓得一愣,差点打嗝。   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转身回头。   对方穿了一身学校统一发的工作西装,衬衣是熨过的,头发是吹过的,煞有介事地打了领带,领带上还有带学校logo的领带夹。   就算晒黑了三度,李珍檬依然能认出这副长相。   李珍檬突然就忍不住的眼头一热,刚才的气愤全都变成了哭唧唧的委屈。她怕自己又要“呜呜呜”起来,赶紧吸了一口气,朝林落焰跑去:“林老师,我——”   然而被她叫的那个人眯了眼皱了眉,站在原地不动了。   1秒后,林落焰大吼:“孽障!居然还敢在我面前现身!”   李珍檬被他喊得一怔了,立刻反应过来:“是我!”   “我知道是你!”   “我是李珍檬!”   林落焰一愣:“李珍檬?”眯了眯眼,“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李珍檬刚要解释,教学楼的方向突然传来铃声——早自习下课铃响了。   这学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落焰也听见了这铃声,皱着眉头朝李珍檬一望:“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去考试了?”   李珍檬一时不知该怎么把这件事说明白,“我我我”了半天,直接开口反问:“你的手机呢?我都发消息给你了,你没看见?”   林落焰“噢”了一声:“手机啊……我前两天——”   听起来又是一个不短的故事,还要从“前两天”开始讲。李珍檬急得一跺脚,索性伸手抓起林落焰的袖口:“先不说这个!快!我们去考场!”   “到底怎么了?”林落焰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你不解释,我不走。”   李珍檬真想跳起来拿诺基亚狠狠拍他的头。   ——她的诺基亚还真响了。   “找到他了,他在2号楼,”段响剑在电话里说,“还真准备去考试……”   “拖住他!别让他进去!”李珍檬急得大叫,“我们这就来!”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跟我走!”段响剑说。   “剑儿!你做什么!”自己的声音说。   “她叫他剑儿?”“哇……这么亲切的吗?”“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围观群众们说。   李珍檬要挂电话的手,停在了半空。   ……不行,不是摆震惊pose的时候!就算拖不动林落焰,自己也得过去稳住场面!   李珍檬立刻挂了电话揣进兜里,朝2号楼冲去。   跑了没两步,身后的人倒是马上跟着过来了,大概也发现了情况不对。他没问,李珍檬也没解释,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到2号楼,还没上到三楼,就听见楼梯里满是议论声。   “干嘛呢?”“琼瑶戏?”“这俩不是18班的嘛……”   李珍檬突然就有了身败名裂的预感。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预感,楼上又传来一声凄切的——“剑儿……放手……”   “不放!跟我走!”   (不要再说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人说。   李珍檬终于想起来这还有个能用的人:“林老师!快!把上面那个我抓住!那不是我!”   林落焰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走上楼去了。   “这里在干什么?”李珍檬听到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这种时候听来格外令人安心。走廊里的议论声也顿时停了,围观群众们很给面子地陆续散场。   李珍檬终于松了一口气。   “段响剑,李珍檬,”林落焰点了两人的名字,“你们——”   “铃——”考试预备铃响了,学生必须进考场准备了。   林落焰的话顿了一顿。   “你们……快去考试!”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节课   当前时间是上午9点, 第一门摸底考试正在进行。   一个李珍檬正在考场答题。   另一个李珍檬瘫坐在林落焰的办公室椅子上, 万念俱灰。   (她的小短腿压根够不到地面,在空中颓丧地摆来摆去, 仿佛刚刚蹬掉自缢的小板凳。)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坐在她对面的人搓着下巴说,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珍檬歪着脑袋搁在椅子靠背上,心如死灰, 没有力气再和他争辩:“怎么没告诉你了?又是电话又是短信,扣扣上也找了你好几次……你自己翻翻记录去。”   林落焰一愣,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一定是那天接受完采访, 忘了开机了。”   ……这人还接受采访?李珍檬回光返照地从靠背上抬起头来了。   林落焰露出一副“虽然很得意但我已经努力克制了”的表情。   “好像因为我是建校以来第一个挑战那个什么峰的老师, ”林落焰说,“所以被作为正面典型选报到媒体了……这两天又是报社又是电视台的, 下周还安排了国旗下演讲——还有学校网站, 说要给我弄个专题主页什么的……唉忙死了, 何必呢,都是虚名。”   仿佛成绩公布后一边转笔一边说“一不小心又全对,真烦”的学霸。   “等会儿还有记者要来拍一些镜头, 所以我今天也不用监考。”林落焰说。   怪不得今天穿得这么整齐……李珍檬朝他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装睨了一眼——竟然还做了发型。   “接着说你那件事吧, ”林落焰终于想起了主题,“我觉得斩沧他倒不至于会为非作歹,可能是有什么事需要借助你的身份……但看他现在的样子, 多半是正在兴头上, 玩得起劲……想体验一下凡人的日子……”   原来乖乖考试也是体验生活的一个环节?难不成他想做女高中生想了很久了?   “那你也不能让他用我的名字去考试吧!”李珍檬说, “要是考砸了怎么办?”   “有什么关系,开学的摸底考,只是检查你们寒假的学习质量,又不影响这学期的综合评定,”林落焰说,“最多……最多考完之后开个家长会……”   家长会。   李珍檬觉得,要不自己的下半辈子,干脆就做个剑灵吧。   林落焰搓了搓下巴:“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你现在等于是白捡了几千年修为,为什么你好像……一点都没用上?”   李珍檬一愣。   “斩沧现在在你的身体里——你那副吃炸鸡喝可乐,晚睡晚起熬夜打游戏的身子骨,多亏了平时的体能训练才勉强维持健康……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林落焰说,“而你,斩沧的躯壳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又吸收了我紫阳宗历代掌门的斗气真气,体内的能量至纯至净,一般的邪祟妖孽,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揍他一顿?他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啊。”   ……很有道理!李珍檬顿时眼前一亮,然而又马上反应过来:“那不行,身体毕竟是我的,打伤了他最后吃亏的还是我。”   林落焰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是。”   “而且我也不懂你们那些什么法术什么秘技的……怎么揍他?”李珍檬说,“唯一有buff的那串手链现在也在斩沧那里,不可能让我碰到。”   “手链?”林落焰听她一说,皱了眉头。   “手链啊,上次我救了只小猫,猫主人送我的,说是可以辟邪招福,”李珍檬说,“之前有几次在人群里的时候,珠子突然发烫,段响剑说可能是感应到了剑气……”   林落焰的眉头越皱越紧了。   “斩沧来的时候,也说这是护符……没有数百年的修为,不可能做出来……”李珍檬看着林落焰的表情,越说越慢,“怎么了?有什么坏事?”   “可能有麻烦,”说着,林落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我们去考场外面守着——他一出来,马上捉住他!”   林落焰说,那手链多半是用来锁魂的——或者说,安神定魂,让外界的邪物无法入侵。   但现在在那具身体里的就是个“邪物”,戴着手链反倒把他锁在里面,让正主无法归位了。   “我不知道做那链子的人是何门何派……但一般来讲,锁魂的护符如果带足12个时辰,体内的魂魄就会安定下来,再要把他请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林落焰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你空有一身修为,却不会法术;他知道所有法术,却没有修为——等于你们俩谁也不会。”   “那林老师你会那种法术吗?”李珍檬迈着小短腿急急忙忙地跟在旁边说。12个时辰,24小时,她和斩沧是在昨天晚上交换的——还有大半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我也不会,”林落焰迟疑了一下说,“不如你问问响剑?”   ……完蛋。李珍檬又一次觉得两眼一黑,可能下半辈子真的要做剑灵了。   ——“小林!”旁边突然有人喊了林落焰,两人赶紧停住脚步,李珍檬一头窜进旁边的树丛里,让林落焰替她挡着。   过来的是巡视考场的老师——也对,考试时间还没结束,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小林你怎么在这儿?你今天不是有什么……采访?”那老师眯着眼睛盯着林落焰说。   “没,记者还没来呢,”林落焰说,“我就先——”   “记者应该快来了吧,”那老师说,“刚刚我听到年段长在打电话,好像说他们打你电话打不通什么的……反正你别在这儿闲逛了,快回去准备准备。”   ……完蛋,林落焰要被支走了!李珍檬躲在树丛里,仿佛看到自己下半辈子做剑灵的悲惨未来。   林落焰愣了愣,刚要说话,又有一个老师从旁边走了过来:“小林,你们班有个学生提前交卷了,刚出考场,你留意一下。”   “知道了。”林落焰抓了抓脑袋。   ……还留意个啥,不就是哪个没耐心的坐不住了?李珍檬急得伸手要揪叶子,不料树丛被自己碰出“哗啦”一响,外面的人立刻望了过来。她只得又往旁边躲了躲。   ——透过疏密错落的树叶,她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影跑过,十分熟悉的人影。   搞了半天,原来提前交卷的是“自己”!   顾不上外面的人听没听见了,李珍檬直接从树丛另一边钻出,大步追了过去。   前面的人是朝校门口过去的,轻轻松松的小步慢跑,甚至还边跑边哼着歌。李珍檬恨得牙痒,然而她气急败坏地追了没几步,立刻被斩沧听见动静。对方回头朝她一望,笑了笑,马上拔腿,提速。   ……糟糕,这下要追不上了!李珍檬赶紧也跟着加快速度,不料脚下一个趔趄,摇摇晃晃地朝前扑倒下去。   ——身后突然有人及时抓住了她运动服的帽兜,把她从五体投地的丢人险境中拉了出来。   紧接着,熟悉的双脚腾空的体验再次出现。等李珍檬回过神来,自己又像一袋米似的被人扛起来跑了。   “快追啊林老师!”米袋大喊,“我可是跑得很快的!”   “知道。”林落焰说完,全力加速。   不过眨眼的工夫,李珍檬又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前面的人听见脚步声,再次回头一望,看见是林落焰来了,赶紧转头换了个方向,更快地朝车棚跑去。   不愧是自己……跑得真快,李珍檬想。   然而林落焰毕竟是曾经把她像狗一样遛过的人,这点速度根本不算什么。又是几步冲刺追赶之后,李珍檬已经能看到自己校服后背上用记号笔写的名字了。   “束手就擒!”李珍檬大喊。   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前面的“李珍檬”又拐了个弯,朝另一边继续跑去。   ——段响剑出现在那一边的道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李珍檬”脚下一顿,眉头一拧,“啧”。   “乖乖停下!”李珍檬大喊。   前面的人不死心地又换了一条路,扭头就跑。   ——“咚!”   两人相撞的声音,紧跟着又是一阵东西摔落的“稀里哗啦”。   林落焰马上把李珍檬放下,段响剑也从那一边跑来,三人急急忙忙地赶去查看。   “李珍檬”和另一个穿着风衣牛仔裤的年轻女人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谁的表情都不好看。   地上还散乱地落着一些麦克风、笔记本、草稿纸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一看就很贵的单反相机,被女人紧紧抱在怀里,这才得以保住周全,没有被摔。   “……苏小姐,”林落焰突然开口,认出了地上的人,“你来了?”   地上的女人捂着脑袋坐起来,睁眼朝他一望:“林老师……你们在干嘛?”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班的学生,”说着,林落焰立刻上前一把抓住要爬起来逃跑的“李珍檬”,“给你添麻烦了。”   ……一般来讲,这种时候应该先把地上的女士扶起来,再作解释,李珍檬想。不过对直男就不要有那么多要求了。   “苏小姐”好像也不在意这个,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跟几人打了招呼。她就是今天约好要来拍摄的记者,刚刚联系不到林落焰,才给年段长打了电话。   招呼完了之后,苏小姐又朝旁边的李珍檬一望:“这位小朋友又是?”   “……我弟弟。”段响剑说。   苏小姐“噢”了一声,没有再问:“你们也忙,那么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林落焰点点头:“那段响剑你带着李珍檬回教室——”   “别回教室呀,”苏小姐急忙喊住他们,“这不是还要拍镜头吗?”   苏小姐说,她原本担心今天学校有考试,拍不到太多林落焰和学生互动的镜头,考虑要不要改天再来。   “现在好了,男同学女同学都有了,”苏小姐笑嘻嘻地一拍巴掌,“来得正好,走起!”   确实来得正好,各种意义都是。   李珍檬这样想着,吮了一口苏小姐给她买的棒棒糖。   呸,没味儿。   当前时间是上午9点过半,语文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但校园里还是非常安静,只有鸟叫。   和“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李珍檬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林落焰和段响剑和“自己”,在这位满脸和气但是说一不二的女记者的指挥下,摆出各种“老师和学生一起讨论问题”“老师和学生一起在路上行走”“学生拿着课本请教老师”“老师和学生一起做游戏”之类一看就是摆拍的摆拍动作,看着三人一个投入一个僵硬一个……虽然长得漂亮但还是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实在很想抚掌大笑。   甚至连自己的摸底考和“琼瑶戏”的事,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诶,那个女同学,你把手上的手链拿掉吧,”苏小姐突然说,“学生上学带饰品,让人看见了不好。”   “交给我吧。”段响剑不失时机地从“李珍檬”手里拿了过来。   ——好!太好了!李珍檬差点从花坛上站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看,是林落焰。   ……这厮一边拍照,一边还能偷偷发信息?   林落焰:记住下面这段话,在脑子里背熟   林落焰:等会儿苏小姐一走,我把斩沧拖住,你马上把这段话在脑子里念完   林落焰:然后朝斩沧使劲撞过去,不要犹豫   紧接着他发来了一大段文字,古里古怪得很,李珍檬第一眼压根看不懂。   林落焰:快背下来   李珍檬:ok!   ——不吹牛的说,李珍檬一个不爱做作业的懒姑娘,能轻轻松松笑傲考试排名的原因之一,就是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区区四五百个字,根本不在话下!   苏小姐又“咔嚓咔嚓”了一阵,然后停下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谢谢林老师的配合~”说着又朝旁边的两个学生笑笑,“也谢谢你们~到时候报导出来,我会打电话联系你们的,记得看~”   “也辛苦你了。”林落焰也笑笑说。   “那我先走了。”苏小姐说。   “苏小姐再见。”林落焰说。   站在原地不动,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种时候应该主动送女士出门吧,李珍檬想。不过今天特殊情况,事出有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苏小姐倒是也没计较这个,她低了头和李珍檬也说了声“小朋友再见”,就提着自己的相机转身走了。   ——决定胜负的一瞬间。   “李珍檬”一个转身就要开溜,段响剑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拉住,林落焰从另一边补位上前,揪住了对方命运的后衣领。   “快!”林落焰低声吼了一句。   这一边的李珍檬立刻朝自己的身体一步冲去,几百字咒语像弹幕般在脑内飞快闪过。   有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骤然炸裂了。   “什么声音?”苏小姐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没什么,”林落焰笑笑说,“小朋友又淘气,他哥哥正要训他呢。”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正迷迷糊糊地眨巴眼睛的“小朋友”。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节课   眼睛一开一合的瞬间之后。   李珍檬只觉得视野陡然一长, 地面变远了,花坛变矮了,段响剑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高度——换回来了!   她立刻低头去看地上那人, 对方也正好抬头看她。   两个不约而同的“哼”。   “哼”完之后, 李珍檬总算是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不对,还有考试!   “早说了别带你弟弟来学校,妨碍我们正常教学秩序,”当着苏小姐的面,林落焰像模像样地说了段响剑几句,“等会儿放学赶紧带他回家。”   “……知道了。”段响剑一边说,一边紧紧掐住“弟弟”的手腕, 任他扭成一条上岸的泥鳅。   苏小姐又客气几句, 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瞬间, 斩沧一把挣脱段响剑的手, 与三人退开几步,然后低头看看身上的运动服, 十分不屑地哼笑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笑!”李珍檬说, “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说完她想起现在斩沧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集天地之灵气, 日月之精华”“捏死一般的邪祟,就像捏死一只虫子。”   李珍檬顿时闭了嘴,朝段响剑身后躲了一步, 好汉不吃眼前亏。   斩沧又望望三人, 把双手负到背后。   明明是十岁出头的体型, 这动作却老成得好像是十岁他爹。   “……斩沧师叔, ”林落焰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开口道,“师叔”重音,“这次可玩得开心?可愿意归位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珍檬忍不住回头看他——难道林落焰其实知道斩沧为什么而来?   (话又说回来,他对着自己叫“孽障”,现在对着本尊又叫“师叔”,这是几个意思?)   “林落焰,”斩沧说着,抬起头眯下眼,表情更比十岁他爹还要老成十倍,“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林落焰顿时皱了眉。   ……才半天工夫,他连这话都学会了?李珍檬想。   “太让我失望了,简直不思进取,”斩沧用那张水嫩嫩的脸说,“你我失散之后,我一直在四处寻你,以为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回去,就算一时没有办法,至少也会在这里继续修炼——”说着他又朝林落焰一瞥,“没想到你倒是入乡随俗地做了个老师,还投入得很!”   林落焰挠挠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家法时间,是不是先回避比较好?这个念头在李珍檬脑中一闪,但仅仅是一闪。   下一秒,她就完全调整成看戏心态了。   身边的另一个人也是一样。   “你我中途失散,所以你也许不了解我这边的情况,”林落焰说,“这个时代几乎没有灵气,我也是因为——”   “我不想听!”斩沧直接喝断他的话,嗓音脆亮,掷地有声,“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意回去?”   林落焰闭嘴了。   还能有“回去”这样的选项?李珍檬也是一愣。   也许那些十几年前的古早穿越小说里,还流行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但现在,不对,但现实中,来了之后,还能回去?   斩沧瞪着眼看林落焰,视线清冷锐利得像冰柱。   “这里不能让你的境界有再进一步的精进,你苦苦炼成的金丹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在紫阳宗修炼的日日夜夜,全都成了镜花水月……当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斩沧说着,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明明是修仙之人,又何必回归这凡尘俗世?我且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去?如果可以,你想不想回去?”   林落焰吸了一口气。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所以一度没有办法细究这回事,”林落焰说,“听斩沧师叔的口气,你是知道当时的情况,还有办法能让我原路返回?”   斩沧顿时语塞,白玉般的脸上“唰”的一红。   “当时是谁来了我闭关的山洞,与我拔剑争斗?”林落焰说,“看样子……我认识他,师叔你也认识他?”   斩沧连看都不敢看他了,视线软软垂地,仿佛秋天的狗尾巴草。   “师叔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按照你平日里的心性,根本不会来过问我的意见,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干净利落地走,”林落焰说,“但你还是来找我,不惜几次试探我,还欺负我们班的女同学……这样看来,想必是你自己一个人没法回去,必须得借助我的力量,才能一起回到紫阳宗——对不对?”   “铃——!”   铃声响了,考试结束的铃声。   短短的一秒之后,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响起巨大的嘈杂的动静,仿佛大军过阵,万马奔腾。   马上就有跑得快的学生从门口出来了,嘻嘻哈哈,吵吵闹闹;还有几人转头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那就后会有期吧,”斩沧趁机跳过这个问题,“等你想明白了,我会再来。”   说完这一句,他周身泛出一片白光,整个人的形象像浸在水里一样变得明亮又不清晰,然后很快消失了。   身上穿着的运动服连同胸口上的喜羊羊一起,也像水渍一样被晒干,不见了。   “……我的衣服。”段响剑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换是换回来了接下去的数学、文综、理综,这三门摸底考也是自己亲身上阵……只是不知道狂澜有没有被力挽上。   李珍檬想,在床上翻了个身。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考了一天的试当然不想继续学习的时间段。   虽然林落焰说开学摸底考的成绩并不影响什么,最多是开个家长会让大家丢丢脸……但李珍檬上学这十年来,就没有在家长会上丢过脸——这次当然也不可以。   所以之后的三门考试她火力全开,比平时更努力更发奋更拼命地答题,连答题卷上的“解”字都写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希望批卷老师能感受到这份诚意,不要为难自己。   李珍檬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感觉自己差不多有一万年没有过过正常的校园生活了。   然后她又翻了个身,抓起枕边的手机,继续干“正常的校园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事。   小福蝶:速报速报   甜甜甜桃子:来了来了!新学期第一次速报!   小福蝶:[推眼镜]   小福蝶:根据空间墙统计结果,阿林顺利成为本学期第一期“最佳人气老师排行榜”第一名   微风泡泡:惊了   生鱼片:惊了   钢铁白兔:因为他去爬珠峰了?还是因为爬珠峰之后晒黑了更有男人味?   小雨滴答:两者都有吧……   血之写轮眼:阿林牛逼!   生鱼片:阿林牛逼!   屏幕上很快刷满一片“阿林牛逼”,虽然牛逼的本人看不见。   李珍檬本来想跟着刷一句,然而话都复制好了,她又想起刚刚斩沧说的事来。   ——你当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修仙之人又何必回归这凡尘俗世;我且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这个问题,林落焰没有回答;就像斩沧也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那他到底想不想回去?   是不是只要他说想,斩沧就能马上带他回去?   李珍檬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仿佛被搅起一锅沉底的汤渣。她手机也不想刷了,随手往旁边一放,继续瘫痪在床。   房门又被敲了两下,妈妈推门进来。   “怎么又成这个样子了,跟猪似的,”妈妈看看她,嫌弃地皱了皱眉,“我就说,早上那么勤快那么听话,肯定也就是心血来潮的三分钟,坚持不了多久。”   李珍檬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死。   “我……我早上干啥了?”   妈妈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记得了?难道你五点起来整理房间,帮我洗衣服做早饭,吃完早饭还刷碗拖地的时候,是在梦游?”   ……好吧。   “说话也温温柔柔,轻声细气……还叫我‘母亲’……”妈妈摇摇头,“你是不是这两天又看了什么电视剧,在学里面人说话?”   李珍檬想了想,小声小气地叫了一声:“妈——母亲,如果孩儿这次摸底考没考好……”   “没考好?原来是为这个啊!”妈妈顿时一个气势十足的质问,“知道没考好,现在还好意思瘫在床上玩手机?”   ……好吧。   “不过考都考完了……再想这些也没办法,”妈妈又说道,“知道没考好就赶紧起来看书!这次的摸底考是给你们抽筋骨,期末的分班考可得好好发挥!”   “好好好!”李珍檬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坐回到书桌前。   她的桌子也被斩沧收拾过了——老实说,还挺整洁。   不,准确地说,比她自己收拾的干净得多;甚至还把她那堆塑料小玩具摆出了一个八点档电视剧的狗血场景,小猪佩奇和纸盒人和皮卡丘的爱恨情仇。   (要是他能定期过来帮忙收拾房间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借身体给他体验女高中生的生活。)   “你好好看书,别又玩手机。”说完,妈妈关上门出去了。   李珍檬应了一声,视线突然落在桌面的书架上。   书架当然也被收拾过了,所有书本按大小颜色依次摆放,再厉害的强迫症看了都会喊“舒服”。   ——《响剑传》也在里面。   李珍檬记得很清楚,自己怕被妈妈发现,所以把这本从爸爸那儿偷来的武侠小说好好地藏在抽屉夹层里。   昨晚这本书被斩沧找出来,而且看过了?   李珍檬想到了什么,马上把书翻开。   斩沧是和林落焰一起穿越的。他自己说过,在这里的时候曾经看过《响剑传》——但他一在段响剑面前现身,马上急着询问几位门人的下落,生怕段响剑报喜不报忧。   这也许是很正常的反应,但仔细想想——这至少表示,有一个人让斩沧非常挂心。   并且他担心的是,那个人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报喜不报忧”的《响剑传》中不会记载,或者记载了,但是他并不相信的结果。   但他还是把《响剑传》重新看了一遍。   也许因为那天,他没有从段响剑口中得到直接的答案。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当时有一个人的名字刚刚被说出,对话就被打断了。   那个人的名字叫“翔光”。   ……和林落焰争斗,直接或间接导致他穿越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翔光?   这个念头突然从脑中冒出,虽然没有证据可以支撑,但名侦探李珍檬感觉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她把手里的书页“唰唰”翻得飞快——只要找到那个“翔光”,一切的谜底都会解开了!   ——但翻了一夜,一无所获。   那个叫“翔光”的名字,根本没有在书里出现过。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节课   新学期正式开始了, 摸底考试卷也跟着批改完毕。   听说这一次不但要把全年段的成绩排名连名带姓全部公开, 同时连单科排名都不会放过;尤其是总分的最高分和最低分, 单科最低分和最高分, 全部加粗加红高亮,在布告栏大字列出——实在是让人很想指天痛骂校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李珍檬十分忐忑, 只希望自己的名字一次都不要被标红展示,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课间操刚刚结束,教室里空了一半,一半的人都去一楼布告栏看成绩了。   剩下的一半心里十分有数, 不需要去看。   李珍檬回头看看四周, 和她一样留在教室里的其他几人……可能要三四个人的分数加起来才能赶上她的总分。   按照以往情况来说的话。   她又朝教室后排一看,段响剑倒是也在——这位大哥也是另一种心里有数, 不需要去看。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翻开课桌, 望了望桌兜暗处里那个小纸盒。   里面是一个闹钟。   她实在找不到会唱喜羊羊的喜羊羊闹钟, 只好买了这个能下载歌曲的——让段响剑自己设置喜羊羊去。   后排又有几个男生站起来, 呼朋引伴地走出门去;教室里的人更少了。   而且他们神助攻地把段响剑旁边的小结巴也带走了。   ——抓紧时间,再磨磨蹭蹭, 就要上课了!   李珍檬立刻吸了一口气,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拿出盒子, 站起来, 走到段响剑的桌前,伸手一放:“大哥。”   段响剑抬眼朝她一看:“干嘛?”   “……我不是把你房间里的闹钟摔坏了吗,赔你一个。”李珍檬说。   ——这话刚一出口,教室里的其他人“唰唰”转过头来。   ……难道说得有什么不对?李珍檬想了想,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啊?   “噢,那个啊,”段响剑说,“没什么,其实还能用——而且是我忘了从床头拿走,吵到你了。”   ……感觉更不对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连李珍檬都觉得哪里不对了。   “说起来你那只旧手机在我那儿,”段响剑说,“跟我的衣服一起给送回来——”   “李珍檬,我在下面看见你的名字了!红彤彤的!”有人冲进教室大喊,把两人的对话断在一个相当不妙的节点上。   李珍檬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一个话题和那一个话题,对自己来说哪个更不妙。   “我也看见了,”另一个女生进来说,“还有你的作文,也被贴出来了。”   ……什么?竟然还要把败犬的作文贴出来示众羞辱?李珍檬顿时眉头一皱,脸上一红。   “可以呀李珍檬,看不出来你平时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写起文章竟然这么深沉这么有内涵……”第三个人开口了。   ……什么意思?虽然自己好像被骂了,但听起来情况似乎没那么糟糕?   李珍檬深思熟虑了一秒钟,决定跑去布告栏看成绩。   首先是总分成绩的年段排名。李珍檬站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用手遮着眼睛,在指缝里眯了眼,一行一行地从上往下看。   段响剑。   蒋雨辰。   然后——   看到自己了,第9名!年段前十!   比自己以为的要好太多!力挽狂澜成功!   李珍檬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落地的同时还顺便砸死了某个剑灵。   然后是单科成绩的年段排名。李珍檬“嘻嘻嘻”地转头一看,高一第二学期摸底考成绩单科排名,语文。   ——091845李珍檬,145分。   加粗标红的大字。   第二名的那一位,差她整整15分。   李珍檬一愣,又往旁边看看;数学也好,文理综也好,成绩都是自己平时的水平,甚至理综的分数还比平时稍微低了一些……可能是有大题做错了。   从这几门的表现来看,自己的真正排名虽然不至于太差,但大概也就在前十五左右徘徊。   换句话说,这一次自己能杀进年段前十……全亏了语文拉分。   李珍檬顿时一阵垂头丧气,不但没有捡便宜的喜悦,反而理解了林落焰说的——“嗟来之食”。   唉……哼!   更气人的是,她的作文还因为“观点鲜明深刻,行文流畅朴实,立意高远引人深思”,被学校的语文老师们互相传阅,并经年段语文组一致认可,在公告栏贴出,作为优秀范文被公开展示。   “小小年纪,字里行间已颇有魏晋之遗风,未来大有可为!”语文组组长是这么说的。   李珍檬心情十分复杂——反正不太高兴。   替她考试,帮她拉分,还把她的字迹学得惟妙惟肖……甚至比本人的字还要好看。   ……哼!   小福蝶:速报速报   甜甜甜桃子:什么事呀,是不是阿林又要上电视了?[抠鼻]   小福蝶:摸底考我班综合名次年段第7,基本稳定,没有退步   天道酬勤:各位同学辛苦了!   小福蝶:同时,在这次考试中发现存在作弊行为,引起学校高度重视   生鱼片:哪次考试没人作弊[抠鼻]   布拉德汪:不一样,上学期孙老师那件事还没公布处理结果,只是让孙老师暂时停职,这个时候如果有学生作弊被抓,等于自己撞枪口   血之写轮眼:[震惊][震惊]   天道酬勤:……难道你们??   血之写轮眼:我没有!我是堂堂正正不及格的!   小福蝶:本次摸底考中确实有部分同学的分数不太正常,但考虑到各种客观因素影响,校方决定,让不及格以及分数异常的同学,周末集中起来按科目重考   血之写轮眼:……[大哭][大哭]   元气小柠檬:……什么叫分数异常?   小福蝶:不知道,反正到时候看学校正式公告吧[推眼镜]   李珍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让剑灵代考……这个算不算作弊,算不算分数异常?   但她又不是自己愿意的!   整整一个上午,李珍檬都沉浸于做贼心虚的罪恶感,并犹豫要不要去林落焰那里自首,不是,询问情况。   午自修的时候,学校的正式公告出来了,内容和小福蝶说的基本无二;文末还注明:需要补考的具体名单会发放到各班班主任处,请各班自行通知。   于是李珍檬又忐忑不安地等着林落焰来喊人。然而等完了两节自习课,他连个脸都没露。   也许是对需要补考的人个别通知?李珍檬想。   那既然他没来找自己,就说明自己不需要补考了?   这么一想,李珍檬又忍不住对着天花板叉腰大笑。   “你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在干嘛呢?”蒋雨辰突然说了一句,“我看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李珍檬说着,马上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收拾书包,“今天的作业我都带齐了,妈妈要不要检查一下?”   “你别跟我皮,”蒋雨辰说,“刚刚上课的时候我看你一直在玩手机——不会是在玩游戏吧?”   “没有没有,我是……关心学校时事,”李珍檬说,“不信你看,没有游戏记录。”   说着她把手机屏幕朝蒋雨辰一翻。   同一时间,手机震了。   蒋雨辰顿时眯了眼。   “怪不得,原来心神不宁是因为这个。”摇着头说完,她一脸“不关我事”地自己做作业了。   ……什么情况?李珍檬收回手机一看,是一条新信息。   剑在匣中:等会儿放学先别走,等我一下   可能最近时运不济吧,李珍檬想。   连着好几件事都是这样,自己明明是无辜的,却总莫名其妙地陷入各种可怕的误会。   偏偏还没法对造成误会的对方发脾气——人家搞不好比你更无辜。   空间墙里的“琼瑶戏”直播她也看见了,确切地说,看见了,但没敢看。她怕自己点进去之后会失去上学的勇气。   但好在班上同学并没有发表太多议论,甚至在两人说了那么多容易让人误会的话的时候,也只是单纯以眼神交流八卦信息。   现在想想,可能是给段响剑面子。   (或者私下拉了个小群,已经聊得飞起?)   李珍檬十分烦躁,很想捏点薯片泡面什么的东西来报复社会。   ——“不好意思,刚才帮数学老师改作业去了,”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那我们走吧?”   “……哦。”李珍檬从电驴上跳下来,推了车和段响剑一起走了。   段响剑说,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床头放着自己那套喜羊羊运动服,折得倒是整齐;大概是某个剑灵半夜偷偷还回来的。   只是段响剑刚拿起来要放回衣柜,衣服口袋里掉下一只手机来。   “手机倒是没太大问题,”段响剑说,“就是把我家地板砸了个洞。”   “……哦,不好意思,”原来是这事啊,“那大哥你什么时候记得了,带学校来给我就行了。”   “我送去手机店修了,”段响剑说,“屏幕有点开裂,我开机看了看,虽然没漏液,但总归不太舒服。”   “那只手机很旧了,搞不好是原来的伤,”李珍檬说,“没必要修。”   “修都修了,”段响剑说,“店里的人说下午就能拿,所以我想索性放学一起去拿吧——就在前面商业街上。”   ……好吧。   两人说着已经出了校门,上了大街。又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段之后,李珍檬想着这么磨磨蹭蹭地走也不是个办法,想问问段响剑要不就在这里别过,自己骑车过去。   她还没开口,对方的脚步突然一停。   跟着皱起了眉,朝前面望去。   “……怎么了?”李珍檬有些奇怪地看他。   ——“老段家的宝贝儿子,放学了?”   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光头,一边朝段响剑招呼,一边咧嘴笑,露出一口大金牙。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节课   当前时间是下午 5点过半, 地点是距离商业街大约半公里外——的一条小巷。   那五个人大摇大摆,来者不善, 一路走到两人面前,为首的那个光头细眯了一双三角眼, 刚要开口, 段响剑叫了他一声“刘叔叔”。   声音又冷又沉,像被砸在冰面上的石头。   “乖侄子,可惜叔叔今天来得急, 没给你带糖。”光头说。   然后他朝边上努努嘴,段响剑就和他们一道,走到旁边说话去了。   再然后, 段响剑走回来,让李珍檬先离开。   “明天我去拿手机来还你, 你先回家去吧。”他是这么说的。   “什么情况?”李珍檬用口型小声问他。   段响剑轻轻摇头,面有不快。   他与她说话的时候,那五个大男人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笑,又看着她笑,笑出满口大黄牙,像被塞了一嘴老玉米。   “我们小段也是长大了出息了,你老爸泉下有知……得多高兴啊!”其中一个这么说道。   “这是我们班上同学,你们别吓着她。”段响剑说。   但这话只引来几人更响亮的哄笑声。   然后那几个人带着段响剑拐了个弯,往另一边过去了。   李珍檬想了想, 推车去了马路对面, 远远地跟着他们。   几个人没走多远, 又马上拐进另一条巷子,里面黑咕隆咚,又脏又臭。李珍檬站在巷子口边上,都能闻到一股下水道的腐臭味。   “这儿就差不多了吧。”那光头的声音。   “有什么事?”段响剑说,“我们家的债,三年前就还清了吧?”   巷子里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三年前的债当然还清了——可我又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光头说,“也就前天大前天的事,你妈妈来找我借了十万块钱,这事你知道不?”   没有回答,片刻后,又是一阵“吭哧吭哧”的笑,好像风从破皮口袋里穿进穿出吹动的回声。   “小段还小,家里的事轮不到他插手~”有一个喽啰这么说道。   光头又笑了笑:“我也是奇怪,想不出大嫂还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你们孤儿寡母,小本生意,难不成还要这钱去买个店面?但她来借钱,我给了就是,区区十万,算个屁!不过嘛——”他的声音一顿,拉长了调子,“我看她钱也拿了这么些天了,既没买什么大件,也不是家里有人急需,做生意踩的也还是那辆破三轮——这十万块……我怕她还不上!”   “……我不知道这事,”段响剑说,“我妈没跟我提过,等我回去问问她。”   ……前天的事?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前天……好像就是她在段响剑家里的那一次……   “不会是拿这钱养男人去了吧?”旁边一个喽啰说。   “听说嫂子人老心不老,最近找了个男朋友?那小段你是叫他叔叔还是叫他爸爸?”   “哈哈哈什么男朋友,这么时髦,不是叫姘夫——”   金石相击的铮铮脆响,像一道休止符裂破空气。   里面的说话声骤然而止,紧接着是瓦片玻璃石块……还有塑料袋碎纸板等等等等之类的东西“稀里哗啦”搅作一团的声音。   血肉被刺破的声音。   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   仅仅足够眨眼的转瞬之间,这些声音接连响起,不给人任何反应的余地。   甚至第一声惨叫,也是在1秒后才破口而出,凄厉得像被捅开肚子的驴。   “杀人啦——!”   李珍檬顾不上许多,赶紧把手里的车把一放,大步冲了进去。   巷子里十分昏暗,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寒泠泠的刃光——不是笛子,他的剑已经出鞘了。   五个人里有两个躺在地上,哼哼着像蛆一样扭动。满地都是垃圾,血迹……还有支离破碎的肉块。   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这视觉刺激太过强烈,李珍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段你……你冷静……”那个光头脸色煞白,眼角都快瞪裂开来,“是……是我们说错话……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他死死贴着墙站着,双腿抖个不停,裆/下湿了一大片。一个喽啰瘫坐在他旁边,又哭又喘,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口水。   段响剑站在另一头,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揪住另一个人的衣领。   那人早就被吓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牙齿“咔哒咔哒”不停地打架,快要嚼烂自己的下嘴唇。   “小……段大哥……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光头一边说着,一边朝巷子口挪去步子,“今天就当我们没来过……改天……改天再登门拜访……”   段响剑没有答他,他手里的剑锋对准了面前喽啰的脸。   “刚才是你说了‘养男人’?”   剑尖贴上了哆哆嗦嗦的惨白的嘴唇,微微一按,那人立刻扯着嗓子没命地尖叫起来。   “住手!”李珍檬几乎想都没想,直接大喊,“段响剑!住手!”   巷子里的人都是一惊,段响剑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你没有回家?”段响剑皱着眉,神情稍稍有些缓和下来,“你快走,别留在这儿——”   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挪到巷子口的光头一步跨到李珍檬面前。李珍檬只觉得有只肥厚的手掌从眼前晃过,紧接着,自己的脖子被人死死一卡,一下子透不过气来。   “放了她!”段响剑眼中顿时又冒出凶光。   “你先把老陈放下!你放我才放!”光头大喊道,“哥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难道今天还得给你这小崽子面子?!”   说着他的手往裤兜里一掏,“唰”地亮出一把小刀,哆哆嗦嗦地抵上李珍檬的脖子:“你放了老陈!不然你这小女朋友也跑不了!”   李珍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然而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更要命的是,光头的肥手紧紧扣住了她的喉咙,她一阵恶心,却连干咳都咳不出来。   段响剑手里的长剑慢慢放下了。   那光头见占了上风,得意得龇了黄牙大笑,唾沫星子混着烟臭味不停地从嘴里爆出来。   “我们小段可真是长大了,不能小瞧了,”光头说,“想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书呆子,蹲在你爸床头‘呜呜’哭,跟狗似的……谁知上了高中就像变了个人?怎么,以为自己长高了翅膀硬了——”   “咚”的一声闷响,光头的话被拦腰打断,再说不下去了。   紧接着,李珍檬觉得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松,身后的人像块死肉一样颓然倒地。她赶紧朝旁避开一步,大口大口地喘过气来。   段响剑把抓着人的手一松,任由那人“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顾叔叔,你来了?”他看着巷子口的人说。   来人叹了口气,扔掉手里的碎砖。   “你又打架,你妈妈会担心的。”他说。   光头那五个已经互相搀着扶着溜走了。原来地上的肉块并不是从他们身上削下来的——只是当时段响剑正好戳破了旁边的垃圾袋,里面的厨余垃圾洒了出来。   他只是用剑柄把那几人打翻在地,大约断了几根骨头。   当前时间是傍晚五点过半,将近六点,寻常人家快要吃晚饭的时间段。   地点是那条巷子旁边的小饭馆,闹哄哄的,生意兴隆。   靠墙的小桌子边上坐着三个人。连李珍檬也被叫住,说是“一起吃个便饭”。   服务员说声“久等”,倒了茶水就下去了。   “我妈妈借钱是做什么去?”段响剑说,“你知道吗?”   面前的男人迟缓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她去出摊,拐弯的时候旁边有辆车突然变道急转弯,她来不及躲,把人家的车门给蹭了,”顾叔叔说,“那车是辆宾利,开车的是专职驾驶员,下来就指着车门说,补漆要十万。”   ……怪不得那天段响剑妈妈突然急急忙忙地回来,原来是回来拿钱……李珍檬想起当时的事了。   “补个漆要十万?”她犹豫了一下说,“进口车有这么贵的吗?而且对方突然变道,不应该是阿姨的责任吧?”   顾叔叔摇头,叹了口气:“当时她也吓慌了,没主意,说家里没那么多钱,要打电话找我商量商量;驾驶员说来不及了,急着要去接老板,有多少给多少,剩下的先打个欠条……”   李珍檬明白了,旁边那个不说话的人想必也明白了。   “她要是稍微机灵一些……”顾叔叔话头一顿,“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也不能怪她……”   菜上来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炒茄子,油焖笋,家常排骨,番茄蛋花汤。顾叔叔说了句“菜不太好,凑合吃吧”,也不多客气,自己先拿起了筷子。   “所以这十万块是真的?”段响剑说。   “是真的,”顾叔叔说,“我说要是不够,我可以凑一点,但她说什么也不要我的钱,非要自己去找老债主——”   没听他说完,段响剑抓起书包和他的笛子,拉开座椅,朝门口大步走了过去。   李珍檬想喊他,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看着他推开小饭店的玻璃门,穿身而出。   要不……自己也走吧?李珍檬看看面前的小餐桌,有点坐不住。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对面的人突然问她。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报了自己姓名。   “你是响剑的同班同学?”顾叔叔又问。   “是……”   对面的人笑了笑:“我记得他说,你是他女朋友?”   李珍檬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低头喝水。   顾叔叔又“哈哈”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其实刚开始听说响剑转去你们学校的时候,我还挺担心的,想着你们私立学校里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会不会被欺负……”   “……还好吧,”李珍檬说,“其实也不全都是有钱人……而且也不一定有钱人家的孩子就会欺负人啊。”   顾叔叔叹了口气:“他以前在三中,班上同学本来还相处得不错,后来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那些男生就嘲他,打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李珍檬想象了一下,胸口有些发紧。   “他妈妈也去学校找过老师反映,结果老师把这事在班上公开一说,那些人马上欺负得更厉害了,”顾叔叔说,“响剑很懂事很老成,反过来劝他妈妈不要往心里去……结果那天,他们班男生编了首歌,把他妈妈编进去了。”   顾叔叔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事李珍檬也知道了。   中考前就被副校长亲自挖来,免了全年学费的尖子高材生,因为在校内打架斗殴,从公立学校转学来了这里。   还一来就是年段垫底班。   “……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顾叔叔说,“我本来怕他在新环境里不适应,和同学合不来,不过现在看着……”   “顾叔叔,你别担心,”李珍檬说,“我们班同学……不是那样的人。”   对面的男人抬眉朝她一望。   “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话少,不怎么容易接近,不过后来玩开了,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李珍檬说,“你就放心吧——要是有人敢欺负他,都不用他自己动手,我们班男生先替他冲了。”   这是实话,没有半点夸张。   “而且我们的老师也不是那样的老师,”李珍檬说,“他……”   想了想林落焰……李珍檬一时语塞,有点夸不出口。   “反正……反正你就别瞎操心了!”   顾叔叔听她说的,出一口气,然后“哈哈”笑了:“说的也是,再说还有你照顾。”   ……虽然这话有点奇怪,不过……   不过今天就算了吧。   李珍檬红了下脸,低头吃饭。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节课   第二天, 段响剑没来上课。   李珍檬想扣扣上问问他什么情况,又觉得不适合开口——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也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她问了又能怎样, 能帮他赚来那十万块钱?   再而且, 万一……万一他只是单纯请个假,跟昨天的事并没有关系?又成了她瞎管闲事了。   李珍檬叹了口气, 视线像钟摆一样在翻开的课本上左右晃过。   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 早自习刚刚结束, 教室里吵吵闹闹, 大家还在讨论周末即将到来的补考。   据说林落焰昨天单独通知了周末要补考的同学,一个一个叫去办公室里通知的;虽然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保护学生隐私,给吊车尾们留点面子, 但——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周末要补考的举手!”   “唰啦啦”,一大丛胳膊, 仿佛丰收的甘蔗地。   学校规定要参加补考的是“有科目不及格”和“分数异常”的同学, 先不说“分数异常”是怎么算的, 全年段所有人的各科成绩,早就贴在公告栏里展示了,不及格的那几位,压根没有遮遮掩掩的机会。   也幸亏六门副科合并成了文综理综,不然全班的不及格人数怕是不止这么些个。   “‘分数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珍檬悄悄问旁边的蒋雨辰。   “不知道啊, ”蒋雨辰也压低声音说, “不过我听他们讲……好像是作弊被抓的人, 报上去都算成‘分数异常’。”   李珍檬“噢”了一声,果然是校方给面子,再给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过这次确实有些人的成绩不太科学,”蒋雨辰说,“我也感觉到了。”   李珍檬那声“噢”还没结束,立刻强行刹住。   最近几天她一听别人说“作弊”,就觉得在说自己,做贼心虚;贴在公告栏里的作文纸也恨不得一把撕了。   (明明不是自己要做贼的!)   “什么不太科学啊……”李珍檬说,“比如?”   蒋雨辰扁扁嘴:“比如我们班的——”   “李珍檬。”窗外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顿时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我没有!”   “……来我办公室一下。”连进门都懒得进的林落焰站在窗口说。   ……什么情况?难道这人把自己卖了?李珍檬跟着林落焰上楼的一路,脑中已经模拟出50种可能出现的场景。   刚才蒋雨辰惊讶的目光和惊讶中又似乎带着一点不屑的嘴角,实在让她无法想到好的结果。   林落焰大步走在前面,李珍檬故意拖慢步子跟在后面,努力假装不是被前面那个人喊去喝茶的。路过杨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李珍檬看到她窗台上晒的那几盆多肉倒是欣欣向荣,饱满可爱。   “哟,林老师,”身后传来多肉主人的声音,“好久不见啊。”   李珍檬转头一看,杨老师抱着一摞书册从17班教室走了过来。她穿的也是统一制式的工作西装,却偏在衬衣领子上戳了一颗钻光闪闪的鸽子型胸针,不算太贵气,但很小清新。   脸上的妆容也是温文淡雅,直男/根本分不清化没化妆的那种。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林落焰也停了脚步,和杨老师打声招呼,“你在新……新……新西兰玩得还开心?”   “也就那样,”杨老师客气地笑了笑,“要不是赶上天气不好,滞留机场,早就回来上课了。”   林落焰“噢”了一声,点点头。虽然李珍檬并不认为他知道新西兰在哪儿。   “还是林老师厉害,我在朋友圈都看到你的采访了——我还以为你只是普普通通地爬个山,没想到……”杨老师恰如其分地抿嘴一笑,把表情控制在“欣赏”和“客套”之间;她看看他,又看看李珍檬,“那林老师你忙吧,新学期加油。”   “……稍等一下,杨老师,”林落焰说,“我从山上带了点东西……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杨老师一愣。   李珍檬也是一愣,可能比杨老师还愣。   这个人……是被冷风一吹太阳一晒,在珠穆朗玛峰上顿悟了?   说着,林落焰把手伸进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握在拳头里递给杨老师。   杨老师脸上红了红,也没顾上有学生在旁边,摊开手掌。   “噗”,一块小石头落到她掌心上。   “上次去的装备还是差了点,爬不上山顶,”林落焰说,“这是我在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捡到的山石,我想你那些小盆景里可能用得上……所以带过来了。”   说着他挠了挠头:“本来想前两天给你的,不过你一直不在……也不值什么钱,就是白捡的。你不喜欢的话,扔了也没事……”   “……不不不,我正好想要这么一块!来的正是时候!”杨老师连连摇头,又连连点头,“林老师有心了,在珠峰上还记得我……我的盆景……”   她抓着那块小石头,飞快转头望向窗台上自己的多肉,二话不说,马上往最大的那个花盆里一戳:“你看!正合适!谢谢林老师!”   ……行吧,李珍檬想,反正多肉不会喊疼。   但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目睹这番古早校园言情剧般的场景?   然后两人又(在她面前)聊了几句。杨老师说自己在新西兰买了些护肤品,林落焰晒伤了正好可以用得上;林落焰当然推辞说不必客气。一番你来我往放在电视剧里李珍檬会怀疑编剧恶意水时间的对话过后,两人已经约好周末一起出门——因为开春了,杨老师“想买些新的小盆栽,来配这块石头”。   ……可能这人真的在山上遇到什么仙人点化,突然开窍了吧,李珍檬想。   然后林落焰告别杨老师,带着李珍檬去了楼上他的独立办公室。   还是那么小,那么窄,那么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几天的通风,那股霉味散了不少。   “话说林老师你为什么不搬回那间办公室去?”李珍檬顺嘴问了一句,“孙老师应该不来了吧?”   “学校没提啊,”林落焰说,“而且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挺好的,搬来搬去多麻烦。”   一个人也挺好的……李珍檬朝楼下杨老师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   “哦对了,刚才那个石头你要吗,”林落焰说着,走到办公桌前,“我还有好多呢。”   他拉开抽屉,里面顿时传来“哗啦”一响。   “自己挑块喜欢的吧。”林落焰说。   李珍檬凑过头去一看——大大小小,五花八门,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喜马拉雅山石……满满地放了一个饼干盒。   “原来你不是特地给杨老师捡的?”   “啊?”林落焰很莫名地反问了一句,“不是啊,我是觉得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留个纪念。但山上除了雪就是石头,我就挑了几块大小合适形状别致的带回来——前两天给身边同事都分了一圈,杨老师她一直没回来,所以今天才给她。”   ……行吧,李珍檬想,可能有些人命中注定没有女朋友吧。   不过只要杨老师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还有救!   于是李珍檬马上摇头摆手:“不要不要,我又不种花。”   “不一定要种花啊,我还捡了几块大的,带回去给房东先生压咸菜缸了。”林落焰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李珍檬只想对着窗户翻个大白眼来表达内心的感慨。   “那林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在脑内翻完这个白眼之后,李珍檬想起正事来了。   “哦,是这样的,”林落焰把抽屉推上,里面的石头又是“哗啦”一响,“响剑要请假几天,你帮他把作业带去吧。”   “请假几天?为什么请假呀?”李珍檬脱口而出,说完了又反应过来,“……为什么是我给他带作业,你又是班主任,又是师兄,难道不应该你去关心一下嘛……”   “他说家里有事,”林落焰说,“具体什么事反正问了也不说,我就给他批了两天事假,”说着他朝李珍檬一望,“我给他送去的话,弄得跟家访似的,他妈妈还要费精力招待我,平白无故给人家添麻烦——我看你和他比较熟,也去过他家了,就顺便带一下呗。”   虽然后半段话槽点众多,但李珍檬的注意力全被第一句吸走了。   家里有事……她大概知道是哪个有事。   难道段响剑去筹钱了?可是他现在在法律上只是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他能做什么?   “怎么了?”林落焰看着她的表情不对,问了一句。   李珍檬看着地板,皱了皱眉。   ……要不要把段响剑家里的事告诉他?   但是就算告诉了林落焰……他又能做什么?难道和段响剑一起,师兄弟两个手持利器上门踢馆,逼着高利贷销账?   那不成了黑吃黑了?   “……没什么,我知道了,”李珍檬说,“那我先把今天的作业给他带去吧。”   林落焰点点头:“麻烦你。”   “对了,林老师,”李珍檬又想起一个事来,“上次我从斩沧嘴里听过一个名字……他说——”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李珍檬回头一看,班上的学习委员陈俊文推门要走进来。他也看到她了,脚下一个迟疑,犹豫着就要退出去。   李珍檬赶紧从办公桌前退开:“那我先走了,林老师你忙吧。”   然后上午的课结束了,下午的课结束了,自习课结束了……李珍檬在教室里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背着书包走出门去。   要是走得早,被其他班的同学看见——   “就是她……”“上次那个……”“哈哈哈哈……”“还有公告栏里那篇作文……”   烦死人,李珍檬对天白眼。她宁可留下来背诵数学课本。   总算磨蹭到了五点半,李珍檬背着书包走到车棚——发现自己昨晚忘了给电瓶充电。   现在电驴暂时歇菜,并且要一直歇上好几个小时。   李珍檬给段响剑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儿——当然没有回复,他们紫阳宗弟子,手机只能在聊天打游戏时开机。   ……要不今天先回家再说?李珍檬看看屏幕,又给“剑在匣中”发去一个[抓狂]。   然后,在她决定推车回家的下一秒,天上下雨了。   并且在10秒内,从“滴滴答答”变成了“稀里哗啦”。   “轰——”,春雷都打起来了。   ……下次出门前,天气预报或者黄历,至少看一个,李珍檬想。   ——“李珍檬?”身后突然有人叫她,女孩子的声音。   李珍檬回头一看,是班上的叶黛大小姐;她好像也刚从教学楼出来,身边跟着一个不知道是秘书还是助理还是管家的人,一手为她提着书包,一手为她打伞。   “你今天倒是挺晚,”叶黛过来两步说,“没带雨衣?”   “……车上带了,”李珍檬说,“但是车没电了……我还得推着走。”   叶黛扬眉一笑:“那你运气可真好——上我家的车吧。”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节课   李珍檬也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一直都很好 。   小时候爬高摸低砸碎了很贵的花瓶,结果花瓶里掉出妈妈丢了很久的戒指,让她免了一顿骂。   幼儿园的时候因为午睡太皮被老师罚站不许吃点心,结果当天的点心不干净,除了她以外的小朋友全拉肚子了。   小学上学忘记带课本,幸亏那节课讲试卷,而自己因为全对满分的成绩被实实足足表扬了一节课。   初中逛街丢了钱包,自己的钱包哭唧唧没找到, 找到一个装了巨款的密码箱, 交给警察叔叔之后没两天,失主带着锦旗来学校谢她了。   还有最近, 不幸被一个千年熊孩夺舍, 然而对方对女高中生生活意外充满热情, 不但替她收拾房间,哄好亲妈, 还一不小心考了个年段前十。   ……虽然仔细想想,好像都是先祸后福, 因祸得福的样子——不过总比光有祸祟没有福强。   这一次也是, 虽然电瓶车没电,又天降大雨,还肩负着要给失联的绯闻对象送作业的艰巨任务——但正好就遇到了又善良又有钱的大小姐。   大小姐还让她上了自己家几百万的豪车,从车载小冰箱里拿出印着外文标签的饮料给她喝, 并且亲切询问她家住哪儿, 怎么走。   “那就先送你回家吧, ”叶黛转向前面的司机说,“去完那个小区,再去小吃街。”   大奔的车灯在雨幕里亮起,安静平稳地驶上马路。   “这么大的雨,还去小吃街呀?”李珍檬“滋溜溜”地吸着果汁,顺嘴问了一句。   “对呀,黛黛你先回家去吧,”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说,“小吃街那儿我去一趟就行了。”   “也行,那麻烦周叔叔了。”说完,叶黛往椅背上一靠,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是有什么事?”李珍檬又问。问完她也觉得这话有些多余——明明跟叶黛也不是太熟,又瞎打听什么八卦。   “一点小事,没什么,”叶黛说,“前两天家里另一辆车被人蹭了,对面赔了钱,车也已经返厂补漆去了——结果不知道谁告诉我爸,说蹭车的是个摆小摊的大姐,家里就几千块的积蓄,这十万还是找高利贷借来的。”   李珍檬被果汁噎了一下。   “我爸听说之后,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把这十万块还给人家,”叶黛说,“对面非不要,他非要——所以今天让周叔叔直接给人当面送支票去了。”   副驾驶座上的助理弯了眉毛笑笑:“董事长就是心善。”   “……那,你们现在是去小吃街送钱?”李珍檬问。   “我下班正要过去,突然天下雨了,黛黛来电话说今天放学被老师留了一下,比平时走得晚,让我顺便去接她,”助理说着,从后视镜里朝李珍檬一望,“没想到还能顺便再捎上一个小同学。”   “黛黛这方面也像董事长,心地好。”两头夸的双效马屁,但听起来十分真诚。   只是小同学完全没听见后半段话,弄明白这件事之后,她差点要从车座上跳起来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但她又想了想——不管这会儿在摊上的是段响剑还是他妈妈,自己出现……好像都不太合适。   毕竟这种事,少一个熟人看见,就少一分尴尬;段响剑想必也不愿意在她面前接过那张支票。   “现在还真有这样的家庭啊,连十万块闲钱都拿不出?我以为有本钱摆摊做生意的,至少也是小康以上了吧。”叶黛突然冒出一句。   “……小本生意没多少钱的,”李珍檬说,“还要起早贪黑,又辛苦,又难赚。”   “这样啊,”叶黛点了点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不能要他们的钱——我们这儿‘哧哧哧’喷几下漆,人家好几年就白干了。”   “黛黛真是懂事又体贴,到底是董事长的女儿。”助理不失时机地夸赞道。   ……虽然说起话来总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但这姑娘本心不坏,李珍檬想。   毕竟对她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来说,早出晚归摆摊谋生的单亲家庭,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无法想象。   像之前说的一样,大奔先把李珍檬送到了家,然后载着叶黛转头回去了。李珍檬上了楼,放下书包拿出手机,从林落焰的扣扣群里找到叶黛,给她发了条信息,谢谢她的“顺风车”。   叶黛40:客气什么[ok]   虽然只是普通的简单客套,但脑中浮现出叶黛浅淡的笑容,平静到有些高傲冷漠的眼神之后,李珍檬还是觉得——似乎被她从云端俯视了。   不行,不能这样,李珍檬想,只是生活环境不同而已,为什么要对别人有这种毫无根据的猜忌呢,过分,不行,不可以!   何况人家今天才刚刚做了件好事呢!   想到这里,李珍檬又看了一眼聊天列表——段响剑还是没有回复。   元气小柠檬:你的作业在我这里,本来今天要给你送去的,结果下雨了,我的车也没电了[尴尬]   元气小柠檬:明天你去学校吗?或者我给你送到摊上去?   李珍檬等了会儿,没等来回复,只有妈妈在楼下催自己下去吃饭。   元气小柠檬:[敲头][敲头]   12小时过去,最新一条信息还是[敲头][敲头]。   教室里,小结巴旁边的位置依然是空的,昨天放学的时候什么样,今天上学来还是什么样。   ……也许他是觉得,反正自己请了两天假,要是提前回来,岂不是吃亏?   李珍檬又朝教室另一边望去,叶黛倒是来了,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吸溜杯装酸奶。   (但她总不能直接过去问:你昨天见到段响剑了吗?)   李珍檬扁扁嘴,刚要回头继续看书,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剑在匣中:谢谢你,你把作业放我桌上吧   剑在匣中:我下午回学校   元气小柠檬:[惊讶][惊讶]   元气小柠檬:大哥你昨天做什么去了?   剑在匣中:已经没事了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你现在在哪儿?   剑在匣中:没事,已经解决了,我下午就来   剑在匣中:[摸头][摸头]   元气小柠檬:???   然后对话中断,李珍檬再刷更多的问号,那一边也没动静了。   李珍檬把上面这几句话来回看了几遍,除了段响剑下午回学校,什么也没看明白。   她都还没说是什么事,他就说已经解决了?   李珍檬放下手机,想不出来。   (但脸上好像有点热……难道因为那两个[摸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前,段响剑终于出现了,正好和午自习下课铃声一前一后。   他刚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马上有后排男生大声起哄:“欢迎大哥回来!”   “好。”段响剑说。   表情十分冷淡,仿佛在跟路灯说话。   “……大哥昨天干嘛去了?”有不怕死的继续追问道。   “没。”   “大、大哥……你的,作业……”小结巴把李珍檬放下的本子递给他。   “嗯。”   ……只剩一个字了。   他刚转学来的时候至少还能说上两个字。   李珍檬转头看看他的表情——从额头到下巴,整张脸都在说“滚”。   已经不是“老子很酷”,而是“老子很凶”。   看来事情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好像更严重了?   很凶的那个人刚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突然又站起来,朝李珍檬一望。   李珍檬下意识地一缩脑袋。   对方的眼神比刚刚的“老子很凶”稍微缓和了一些,变成了“老子偶尔没那么凶”。   然后他走过来,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把一个东西放在她桌上。   “你的手机,我帮你拿来了,”段响剑说,“壳也有点裂开,但是型号太旧了,店里没有合适的替换壳……我就给你贴了一下。”   “……哦,谢谢。”李珍檬把手机翻过来,看到背壳上贴了一只小猪佩奇。   还难为他特地去买这猪头的贴纸了。   旁边的偶像小姐姐突然凑过头来,朝那贴纸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你们——”   “没有!”李珍檬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说都没有,说了更没有!”   蒋雨辰眯了一只眼,从眼角里看她,然后轻“哼”一声,转回头去了。   下午的两节课上完,还是没有人敢去和段响剑搭话。   他也什么话都没说,眼睛看着窗外,手里转着钢笔——和刚来的时候一样,明明和大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却仿佛身处不同的空间,无法进行信息交流。   李珍檬拿到小猪佩奇限定版诺基亚之后,也再没有和他说过话。   虽然她倒是有很多事想问。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晃来晃去晃了一圈,还是决定点开那块空白的扣扣头像。   元气小柠檬:大哥[尴尬]那天你走了之后,顾叔叔跟我说了些事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没什么   剑在匣中: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用管   李珍檬还在输入的手指顿时就停了下来。   说的也是。   她只不过正好路过,正好在场,正好知情罢了……干嘛对人家指手画脚问东问西。   还真以为自己是……哼。   李珍檬掀开桌板,要把手机扔进抽屉去,一瞥眼看到抽屉角落那本书——《沉默之道》。   ……哼!   自习课的铃声响了,李珍檬抽出课本翻开练习册,“咔哒”一声按下笔头,在空白的练习试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别人家的闲事,哪有自己的作业重要。   她一口气“唰唰”写完一面试卷,刚要停笔看看时间,突然听到教室后门“吱呀——”一响。   然后旁边的蒋雨辰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你看外面……段响剑怎么和叶黛出去了?”   听到这话,李珍檬想都不想地抬头朝走廊上一看——只看到一前一后的两个背影。她又回头看看教室,段响剑和叶黛的座位确实空着。   “就正好一起出门,有什么奇怪的?”李珍檬说。   “就是奇怪。”蒋雨辰说。   “可能……可能一起被老师叫了?”   蒋雨辰不说话,转头看她。   眯着眼睛看,挑着眼睛看,左看右看。   “……你干嘛?”李珍檬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蒋雨辰说。   李珍檬确实想了什么,但估计多半不是蒋雨辰以为的那个什么。   ……也许也有一点那个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空间墙里那个视频,你和大哥他——”   “……别说了,要脸!”   李珍檬立刻捂住耳朵转过头,做作业。   又过了一会儿,段响剑和叶黛一前一后一起回来了;再过一会儿,自习课结束,放学铃响,李珍檬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段响剑走到叶黛的桌子前,正在和她说话。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看到叶黛眉梢一扬,唇角一勾,笑着说了声“好”。   ……什么“好”?他们在说什么?   她可极少看到这位大小姐这样笑,笑得弯眉细眼……好像屈尊从云端下落凡间。   然后两人又一起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所以……叶黛已经知道蹭了她家宾利的是段响剑的妈妈了?   段响剑也知道……日行一善地免了那十万块补漆费的,帮他妈妈解了燃眉之急的,是叶黛家了?   讲道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李珍檬感觉十分奇怪,一点都不好。   然而这个“不好”又来得飘忽莫名,既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也不知道能放到哪儿去……既不理直气壮,也不名正言顺,偏偏又强硬又蛮横,仿佛一蓬被风吹来的蒲公英,随随便便地就往她心上一落,生根发芽,赖着不走了。   于是李珍檬感觉更不好了。   就连晚上段响剑发消息给她,说有张昨天的作业试卷没找着,是不是被她夹在哪儿了——她都懒得回复。   剑在匣中:[疑问][疑问]   剑在匣中:人呢?   剑在匣中:不在?   剑在匣中:我去问问周亮,你忙吧   李珍檬看着这几行字,一直看到屏幕自动熄灭,然后她在书包里找了找,发现那张试卷已经被自己写上名字做完了。   (一模一样的试卷做了两遍都没发现……感觉超级不好。)   之后的两天,李珍檬还是看到那两人一起在自习课消失,一起在放学后出门……蒋雨辰“哼哼唧唧”地说了不少莫名其妙的话,李珍檬到宁可她来检查自己的作业。   她感觉那些蒲公英们似乎长出荆棘,长出倒刺,枝干日益粗壮,叶片间淌下浓稠的毒汁——根本就是遭受核辐射的变异物种,仿佛再过一天,就会进化出血盆大口,“啊呜”将她吃掉。   偏偏她还做不了它们的主,只能任由它们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她本想找个什么理由和段响剑搭话,顺便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但头顶的八卦天线有点立不起来。   聊天框里的内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还是手指一点,退出扣扣。   太奇怪了,明明她平时超喜欢打听别人的八卦的。   直到周末,李珍檬这种不好的感觉才被短暂的假期稍微缓解。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看不到让她感觉不好的人了,蒲公英们暂时枯萎,不能作妖。   当前时间是上午9点,不对,是9点——至少要从10点以后,周末的“上午”才算开始。   李珍檬躺在床上,大脑和天花板一样空白,整个房间里心情最好的可能是窗帘上的粉红色猪头。她左右翻滚了十几个回合之后,无所事事,只好起床。   起床前的又一个翻身,她看到床头的那本线装风格旧小说。   《响剑传》。   里面记录了某个人过去的一生。   要说八卦……这本书里大概满是他的八卦。   老实说,李珍檬最开始是因为林落焰才对这本书产生好奇,然而当时她被竖排的繁体字,还有佶屈聱牙的文言文劝退,看完“林落焰”出场的部分之后,就翻不动书了。   这段时间里,虽然她又因为各种原因,几次重新翻开这本书,但每次都是“唰啦啦”扫过,一目十行地搜寻自己需要的信息,从未认真看过“林落焰”离开之后的剧情。   李珍檬下意识地伸手拿书过来,随意翻开一页。   ……但之后的剧情又能怎样?无非是“段响剑”刻苦修炼,提升境界,间或下山降妖除魔,一步一步扬名立万——还是从回忆录的角度来写的,想来也和普通老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在饭桌上杯盏间,打着醉嗝剔着牙,得意洋洋的吹牛产物没有多大区别。   哼,老东西。   ……对,他就是个活了几百岁,又死板,又孤僻,又自称长辈倚老卖老……又和林落焰一样直男,情商欠费的老东西。   年纪都能做自己祖宗的祖宗了呢!   竟然还能想出“给你买小猪佩奇奶片”这种傻到极点的道歉手段——什么意思?觉得她还在吃奶?   李珍檬上小学之后,大人都不会这么哄她了呢!   也就他能想得出,反正全班同学在他看来都是小他几百岁的小孩子!   所以……所以自己又有什么好“不好”的。   想到这里,李珍檬把刚刚翻开书页的手缩回来了。   有什么好看的,起床!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前方线报,杨老师发现阿林送给自己的喜马拉雅山石在年段里几乎人手一块之后,雷霆震怒,当场决定鸽掉原定于明天下午出发的花鸟市场之行   小福蝶:截至发稿,阿林还在监考,暂时对此事一无所知   小福蝶:[推眼镜]   小福蝶:……   小福蝶:人呢!周末都还没起床吗??   天道酬勤:今天补考吧,常冒泡的那几个看来都不及格[抠鼻]   天道酬勤:我就说聊八卦影响学习成绩[抠鼻]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做几道题   微风泡泡:这么看来小福蝶不在补考名单当中[推眼镜]可以排除好多人了   小福蝶:……   元气小柠檬:阿林这个事我差不多早猜到了,并不意外也不惊喜   小福蝶:……   布拉德汪:速报速报!   小福蝶:……   小福蝶:[大哭][大哭][大哭]   布拉德汪:刚刚从考场得知的消息,我们班真有作死的,补考还作弊,当场被抓!   生鱼片:!!   微风泡泡:!!   小雨滴答:!!   血之写轮眼:!!竟然作弊??   钢铁白兔:!!竟然还有小福蝶不知道的事??   小福蝶:……   小福蝶:[大哭][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怎么一下子全冒出来了,你们刚才在潜水吗   甜甜甜桃子:不许欺负小福蝶!   甜甜甜桃子:[摸头][摸头]   小雨滴答:补考已经结束了?是谁作弊?   李珍檬看了一眼时间,上午11点——虽然她刚刚开始吃早饭,但这半天的补考科目应该已经考完了。   据说这次虽然是补考,但比前一次的正式考试更加严格,分数和前次摸底考一样,计入平时成绩。因为补考人数不多,每个考场只坐10个考生,配置2名监考老师,教室前后都有摄像头——虽然不能一次性杜绝,但旨在震慑考场作弊行为。   并且作弊名单(如果有的话)会在家长会前发放到各班班主任手中,要求各班在家长会上点名公布,同时写入该名学生学籍档案,算作记过。   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冒死作弊?   李珍檬顿时坐直了,把杯子里的牛奶一口气喝干。   天道酬勤:@布拉德汪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微风泡泡:我也觉得,我们班同学虽然蠢……但也不会蠢到顶风作案吧?   布拉德汪:……说来惭愧,我上午在补考[冷汗]   布拉德汪:我的位置靠走廊,试卷快做完的时候听见外面有老师说作弊的事   布拉德汪:一个老师说小林这不是你们自己班的吗 [冷汗]   甜甜甜桃子:……   小雨滴答:……   血之写轮眼:……所以是谁?   布拉德汪:不知道……   布拉德汪:他们是边走边说的,我没听见他们说名字[冷汗]   微风泡泡:……   天道酬勤:……   张彦明01:……这不是给阿林当场难堪了吗   甜甜甜桃子:谁呀这么不要脸![抓狂][抓狂]   钢铁白兔:家长会什么时候呀?好像作弊的人要通报?   张彦明01:下周五晚上   张彦明01:到时候等着阿林报名字吧   生鱼片:[叹气]   血之写轮眼:[叹气]   李珍檬也放下手机,叹气。   本来想刷群开心开心的,没想到刷完更不开心了。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李珍檬过得比上学期期末还要低沉。这一下午,她帮着妈妈打扫房间,又替爸爸收拾阳台上的花,书房里的书,还把家里三个人专用的杯子和碗筷都洗了刷了消毒……她把平时爸妈不催她就不会干的活全都干了一遍,听了足足一下午的表扬,甚至还得到了晚饭吃炸鸡腿的奖励——   但她还是丧气得像只被太阳晒瘪了的青蛙。   谁说不高兴的时候做家务就会高兴起来的……李珍檬只想打爆鸡汤酿造者的狗头。   不知是自己垂头丧气得太过明显,还是突然勤快得太过反常。吃饭的时候,爸爸问她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太开心?   “朋友家里有事……都不跟我说话了”。李珍檬随口说道。   ……不对,这是什么鬼原因?毫无逻辑毫无关联,简直就像一只随手捡了尸块拼凑起来的缝合怪。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之后,李珍檬只想用鸡腿噎死自己。   “这样啊,”爸爸说,“那还真是不好说……不如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   “……还能这样的吗?”   “人家没说,就无事发生;人家说了,向你求助了,就尽力帮助——这不就行了?有时候不管闲事也是对别人的尊重,”爸爸说,“人家不想说,可能是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觉得说不出口。”   “那如果我非要知道呢?”小声嘟囔。   爸爸一挑眉:“怎么,难道你是因为‘不过是家里有事而已,居然就不理我了’这种糊烂原因,在发脾气?”   ……不幸,大概是被言中,至少是被言中了一半。   李珍檬恼羞成怒得又吃了一个鸡腿。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反正明天还有一天假期,不做作业也没关系的时间段。   李珍檬躺在床上,前思后想,决定还是照爸爸说的,假装无事发生过。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希望自己听话。不要因为这段时间里过于密集的……那个什么胡说八道,就有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确实挺乱,比你房间还乱。”   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十分熟悉,并且在听到的瞬间就让李珍檬皱了眉头。   “……又是你,”李珍檬压低声音说,“你来干嘛?!”   说完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玉珠链子还在,不怕!   “我帮你收拾房间,帮你考了个高分,你不提要谢,竟然还朝我发脾气,”斩沧一声冷笑道,“没规没矩的——林落焰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珍檬刚要说话,门外传来妈妈上楼的脚步声。她赶紧跳下床掩上门,飞快地闪身到书桌前,正襟危坐。   希望妈妈从门缝里看见的是一个专心用功的背影——并且因此而悄悄离开。   果然,脚步声在自己门外停了一停,然后朝主卧过去了。   李珍檬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到底有什么事?”对着空白作业说的。   “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口气十分嚣张,比起“商量”来,更像是“有个任务要吩咐你去做”。   “借你之口,帮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斩沧说。   李珍檬马上想到了一个名字:“翔光?”   ——“翔光也是你叫的?!”斩沧立刻毫不犹豫地喝断她,嗓门大得李珍檬脑壳里都快有回音。   “……哦,那我不帮了,”李珍檬说,“你自己去问段响剑吧,反正也不管我的事。”   斩沧不说话了,声音消失,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李珍檬“啪嗒”“啪嗒”按动圆珠笔的声音。   这安静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之后,李珍檬面前的空气突然开始波动,有一个淡淡的人形逐渐从空气里显现出来,仿佛白纸被水打湿后,显露出纸面下的底纹。   一个小小的孩童的身影出现在李珍檬面前——身着白衣,高束黑发,眉间落了一点朱砂,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雌雄莫辩,玉雪可爱。   如果只看脸的话。   “是斩沧冒犯了,”斩沧低头拱手,似乎作了一揖,“姑娘恕罪。”   “……你还是像刚才那样跟我说话吧,”李珍檬说,“我是指……用词上。”   斩沧本能地就要翻出一个白眼,眼皮都抬了一半,又被他咬牙忍住,转化成一个温文有礼的微笑。   “姑娘说得对,我确实放心不下翔光……但眼下只有响剑一人知道他的下落……”斩沧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所以麻烦姑娘……”   这才是“商量”的正确态度,李珍檬“哼”了一声,瞥眼看那个小人儿。   “那翔光是谁?”   “……翔光是你叫的吗!”小人儿顿时横眉竖目,像只超凶的奶猫。   “哦。”李珍檬“啪嗒”按出圆珠笔,低头做作业。   斩沧吸了一口气,眉头皱得像肉包的褶子,那粒朱砂仿佛都要掉下来了。   “……我是说,麻烦你帮我向响剑打听一下,”嘴巴一扁,委委屈屈的语气,“就是关于……”   “关于翔光。”   “……对,关于翔光……”   “知道了,”李珍檬放下笔说,“可是就算我去问,段响剑也不一定会告诉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斩沧拢了双手,对着李珍檬长作一揖。   “那就拜托姑娘——事成之后,斩沧愿受姑娘差使……三次。”   他的身影又慢慢消失了。   ……行吧,李珍檬想。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能做什么,但有总比没有好。   李珍檬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手机,想了想,又想了想,拿过来,给“剑在匣中”发了一个[尴尬]。   元气小柠檬:大哥,刚才斩沧又来了   这句话等了24个小时,李珍檬都把假期作业做完了,也没等到回复。   然后新的一周就开始了。   这一周的气氛注定无法欢快——摸底考,家长会,还有那个“丢尽我们班的脸”的作弊者。周末的时候,有人把参加补考的全员名单贴在群里,然后直截了当甩了句话:全是作弊嫌疑人。   群里当时就炸锅了,骂的闹的拉架的吵成一片。一群人表示我清清白白端端正正去考个试,怎么就成嫌疑人了?另一群人表示你清清白白那这么心虚跳出来做什么,考场上抓到的作弊的,总不可能是没去考试的人吧?   两群人结结实实吵了半来个小时,都是真动了气的。班长出面卖了个哭唧唧的萌,也没能让大家安静下来。   元气小柠檬:你们这样不好吧?阿林从来不乱怀疑人的,别的班级猜疑我们,他还要帮我们喷回去   元气小柠檬:怎么我们自己人反而互相泼起脏水来了?   微风泡泡:就是说!连具体怎么回事都还没有证实,一个个都在兴奋什么??   微风泡泡:再怎么吵,家长会就知道结果了呀   圆圆朵朵:如果阿林又冒出什么奇怪的想法,不在家长会上点名呢?   微风泡泡……   钢铁白兔:反正都是那个人的错——丢大家的脸也就算了,现在还破坏班级团结!   钢铁白兔: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吊起来,打死!   当时群里倒是安静下来了。只是李珍檬睡前又刷了一下扣扣,发现班级群的群员人数只剩下二十几个。   补考的没补考的,退了不少。   “剑在匣中”也不见了。   ……有时间退群,没时间回信息?   李珍檬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一肚子怒火都化作一声“哼”。   ……哼!   当前时间是早上7点,这学期年段里调整了值日轮流表,18班又增加了一块班级包干区,所以每个同学每个月都要轮到至少一次打扫包干区。   包干区的值日工作两人一组。李珍檬这一组,另一个值日生是“剑在匣中”。   “周亮有事,我替他来,”段响剑说,“不高兴的话怪周亮吧。”   “……我不是‘哼’这个。”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默默扫地,默默地把学校图书馆前的小草坪都扫秃了。   李珍檬对自己说了二十几遍“假装无事发生过”,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地开口:“大哥,前天晚上我在家,斩沧又来了。”   “我看见你的留言了。”段响剑说,面无表情地边扫地边说。   “……那你是故意不理我了?”   “我看见的时候都过去好几分钟了……我想你没有后续消息过来,应该没事吧。”段响剑说,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平直。   ……明明之前还说过,“要是斩沧再来就联系我”。   李珍檬又气哼哼地扫地,扫得草叶乱飞。   “……对不起。”段响剑说。   李珍檬发现他这三个字说得倒是挺溜,可能紫阳宗还有一条门训是“遇事不对先道歉”吧。   面前的人也默默扫地,“哗啦啦”“哗啦啦”。   李珍檬转头看他。   “大哥,你那两天为什么请假,”李珍檬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把扫帚停了停,又继续“哗啦啦”。   “没事了,”段响剑说,“上次那笔钱……已经没事了。”   李珍檬跑到他面前,用眼睛盯着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没有看,半垂的凤眼中仿佛弥漫着一片雾气。   “那你为什么比之前更不高兴了?”李珍檬说。   虽然爸爸说过,不管闲事是对他人的尊重……但她还是想知道。   想知道他为什么皱着眉,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突然就不理她了。   为什么前两天的时候,和叶黛——   “原来你今天值日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学校了。”身后响起一个女声,就是李珍檬刚刚想到的那个人。   叶黛从小路那一边走过来,一直走到跟前,才好像刚刚看到这儿还有一个人。她朝李珍檬意外地一扬眉,然后淡淡一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啊,”李珍檬说,“只要不故意来扔垃圾,就不打扰值日生做值日。”   叶黛没有理睬这句话,目光一转,望向段响剑。   “既然今天来了……那等会儿段响剑你去和林老师解释吧,”叶黛说,“具体的事,之前周叔叔也跟你谈过了,如果有什么后续要求,也可以提,没关系——这个主我能做。”   “……知道了。”段响剑说,手里的扫帚一刻也没有停下。   叶黛笑了笑,惯常的高高在上的笑容。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说,“阿姨也是好人,你们将来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嗯。”   然后叶黛又朝李珍檬笑笑道别,转身就要去教学楼。   “……叶黛,”李珍檬忍不住叫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叶黛的脚步一停,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她转来。   “没什么,一点小事,”叶黛说,“互相帮助,人情来往。”   说完她继续朝前走去,很快拐了个弯,看不见了。   “……什么人情往来?”李珍檬转头问段响剑。   对方不说话,扫地。   “我知道那辆车是叶黛家的,她爸爸也确实人很好……”李珍檬说,“所以你帮她什么忙了?”   其实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但有些话非得从本人口中听到,才能让自己信服。   段响剑微微抬头,朝她一望。   “……她说周末的补考要计入平时成绩,她申请留学的那所学校,很看重高中阶段的分数……”段响剑说,“所以……所以我说我可以帮她订正错题……”   “我才不信,”李珍檬说,“光是订正错题,为什么要跟林老师解释?”   段响剑不说话了。   “还有她刚刚说,有什么要求可以继续提……”李珍檬说,“这是人情往来?什么人情往来?”   段响剑不说话,把自己面前的落叶都扫进簸箕里,又上前两步,把李珍檬的那堆叶子也扫进去。   “……大哥你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吧?”李珍檬低头凑到他面前,看他的眼睛,“因为那十万块钱……?”   段响剑也抬起头来看她。   “钱是这个俗世上最好的东西,”段响剑说,“最大的好处不是能让你得到想要的,而是能让你拒绝不想要的。”   “……我没钱,那就只能接受了。”他说。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节课   有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 更可以拒绝不想要的东西——李珍檬离实现前一句话都暂时有段距离,要她理解后一句, 实在超出她目前所掌握的知识范围。   “这是什么意思?”李珍檬皱着眉头说,“你不要跟我啰啰嗦嗦讲道理, 就直接告诉我,她……叶黛她让你做什么了?”   段响剑划拉几下扫帚, 把最后的叶子扫进簸箕。   “你管这个干嘛?”他抬头看李珍檬, “你这么想知道,是对别人家的闲事感到好奇,还是对遭受不幸的同学表示同情?”   李珍檬一时语塞,只觉得心头冒火,但又说不清楚。   段响剑看她一眼, 接过她手里的扫帚, 收拾了剩下的清扫工具,转身走了。   “小孩子, ”边走边抿着嘴小声说,“一辈子那么长, 要想活得好看……往后还有的是迫不得已, 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之后又说了几句,但李珍檬只听到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   李珍檬同学,到今天为止,大约16年零3个月大, 这一位两世为人的修仙者看她, 恐怕就和她看一只满地打滚的小狗, 一样一样。   不,狗还能活十几年呢——在他眼里,她恐怕压根就是一只“叽喳”乱跑的鸡仔。   什么都不懂,脑子空空,嘴里还要“叽哩哇啦”吵个没完。   人家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她还要像狗仔队似的追着问他。   问到了又能怎样?满足了恶俗的好奇心,还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心?   前面的人已经走出几步了,又停下来看她:“不走?马上上课了。”   鸡仔吸了一口气,蓄力,冲刺——冲到段响剑面前提腿就是一踹!   踹在他膝盖窝上,踹得他措不及防地脚步一晃,差点摔倒。   “……你干嘛?”   没给他说第二句话的机会,李珍檬又“哒哒哒”一溜烟飞快跑走,像只鸭子,屁股上着了火。   然后上午的课开始了。 第一节 课,强制重播叶黛刚才说的话,逐字分析主要内容,提取中心思想。 第二节 课,强制重播段响剑刚才说的话,但因为实在令人恼火,放弃分析主要内容,放弃提取中心思想。   虽然李珍檬现在已经稍微冷静一些了,也知道自己是乱发脾气,毫不占理——也知道段响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或者说……有道理极了。   李珍檬迄今为止16年多的人生中,面对过的和即将面对的大小麻烦,绕来绕去也没绕出“学校”这一方井口。她经历过的最难受的“身不由己”,是来这个18班;最严重的“迫不得已”,是名字被写到“体育特招生”下。   当时她还觉得天要塌了。   她站在眼前的起点上,所能想见的最大的难题,对未来生活的最大的担忧,也不过是在两年后的那一场决定人生的考试。   对,她甚至觉得那一场为期两天的考试就能决定她剩下几十年的人生了——毕竟父母老师都是这么说的。   也许是坐井观天,但这井里至少不会有风浪,不会有毁天灭地的灾厄降临。   而这一位丹凤眼的剑修,在数倍于她的漫长的年岁中,所经历的“身不由己”“迫不得已”……也许是她根本没有听说过,也无从想象的。   所以他说她“小孩子”……还真的没有错。   ——但李珍檬就是生气。   就是要发脾气。   理解和接受,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刚才那一脚踹的,虽然不占理,但她不后悔。   ……不过是不是应该跟人家道个歉?   李珍檬转头朝教室那边一望,段响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黑板;也许是感觉到了这一边的注视,他突然也朝李珍檬望过来——   然后飞快地斜眼,转移视线,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白眼。   ——不!不但不想道歉,甚至还想再踹一脚!   李珍檬气哼哼地上完两节课,气哼哼地排队,气哼哼地下楼课间操……伸胳膊伸腿的时候一度妄想不小心打到隔壁队伍里的什么人,然而那个什么人没来做操,算他走运。   然后课间操结束,她气哼哼地被蒋雨辰拖着一起上楼去了;毕竟女高中生都是以连体婴的姿态行动的。   “你们怎么吵架了?”连体婴姐妹说。   “没有。”   “我都没说‘你们’是谁。”   “……不管是谁,没有吵架,”李珍檬说,“我这么与人为善,怎么会吵架。”   本来就是单方面的发脾气而已,不叫吵架。   “我是说班级群里那些人,”蒋雨辰看了她一眼,“我昨天就半天没看群,怎么‘呼啦啦’退了一大片?”   “……哦,可能是吵架了吧,”李珍檬说,“就为那个作弊的事……”   这么说完李珍檬才意识到,今天教室里意外安静,平时做完课间操回教室这一路,班上那几个男生简直吵得像猴子回山,但今天一个个板着脸,目视前方,互不搭理,仿佛身边是一个会走路的假人。   “作弊的那个到底是谁呀,真烦,”蒋雨辰嘟囔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周五家长会上不是要公开点名嘛,这几天都忍不住?有什么好吵的。”   “公开点名是学校的要求,”李珍檬扁扁嘴说,“但阿林他……”   她才说了一半,旁边的人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说的也是。”   学校是这么要求的,但林落焰无视要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两人路过大厅的时候,李珍檬一转头,看到班上的陈俊文站在公告栏前,拿着手机,看一眼公告,又看一眼手机,好像在校对什么东西。   她撞了蒋雨辰一下,连体婴姐妹的八卦天线同时竖起。   “陈俊文,你看什么呢?”偶像小姐姐出声问他。   学习委员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们,又低头看一眼屏幕,把手机揣回兜里。   “我在看……班上有哪些人第一次考试分数及格了,但还是参加了补考,”陈俊文说,“我想这样核对一下,应该可以找到作弊的人。”   他这么一说,李珍檬也想到了:所有人的分数都公布在公告栏,及格没及格一目了然;昨天班级群里又有人发了补考名单——两相对照之后,马上就能知道哪部分人是因为“分数异常”而参加的补考。   “但如果这个‘分数异常’里,本身就包括了没及格的人呢,”蒋雨辰说,“辛辛苦苦作弊了还是没及格——以我们班同学的智商,也有这个可能啊。”   陈俊文点点头:“我也考虑到这种情况了,所以等会儿回去还要再具体分析。”   “你不会是小福蝶吧?”李珍檬说。   “……怎么可能,别瞎猜,”陈俊文很是嫌弃地皱了眉头,“我是根据具体数据客观分析的,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八卦消息。”   “他肯定不是小福蝶,”蒋雨辰说,“小福蝶没有补考,陈俊文周末可是去补考了的。”   “噢,对,”李珍檬也想起来了,“补考名单上有你——”   说完她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立刻绕过满脸通红,拼命说着“我那是意外”“意外”的陈俊文,几步走到公告栏前,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名字。   找到了——叶黛,091840,年段排名631。   虽然基本算是垫底的名次,但她全科及格了,擦线及格。   李珍檬又拿出手机,打开班级群,翻到那张掀起腥风血雨的补考名单。   全班有11个同学参加了补考,其中一人就是叶黛。   “大哥,你是不是帮叶黛补考作弊了?”   才刚输入“大哥”两个字,李珍檬的手指一顿,在屏幕上悬着,点不下去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这么去质问他?   她按下发送键的出发点,是惩恶扬善的正义感,还是非要揭开谜底的使命感?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第三节 课正在进行;这节课的主要内容是整理消化分析目前为止获得的情报,并推理找出事件真相。   ——还推理个蛋蛋,如果真是和李珍檬猜测的一样,那所谓的“真相和谜底”真是简单极了。   助理去送支票的时候,认出了这是董事长千金的同班同学——毕竟大家曾经一起去过叶黛家的酒店;然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叶黛,叶黛又正好担心补考成绩影响留学申请……于是就和班上成绩最好的学霸“人情来往”“互相帮助”。   然后叶黛又在考场上被自家班主任抓了现行。   然后……也许还会牵扯到班主任的师弟。   李珍檬记得之前群里讨论过,这次考试的分数会计入平时成绩,作弊行为也会做记过处理。在这种情况下,明明可以做个洁身自好的全班第一,却要铤而走险,帮着别人作弊……实在不是聪明人的举动。   ——但如果换了是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上,李珍檬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段响剑说得对,钱最好的地方不在于能让人轻松得到想得到的——而是能果断拒绝想拒绝的。   如果有钱,他就可以拒绝自己不想做的事了。   那些能说出正气凛然的漂亮话的人,多半只是因为事不关己。   李珍檬把输入框里的字删了。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聊天界面左上角的消息数显示“1”。   李珍檬一愣,马上退出和“剑在匣中”的聊天,回到列表主界面。   一条来自“陈俊文09”的临时会话。   陈俊文09:李珍檬,我把两份名单核对了好几遍,分数及格,但还需要补考的人……只有叶黛一个[尴尬]   陈俊文09:虽然蒋雨辰说的也有道理,可能有些人作了弊也没及格……或者摸底考没有作弊,补考的时候背水一战决定作弊   陈俊文09:但这两种情况怎么想……也不如叶黛的可能性大啊[尴尬]   陈俊文09:而且你还记得吗,上学期期末孙老师那个事,叶黛也说孙老师联系她要卖答案   陈俊文09:[尴尬][尴尬]   陈俊文09:你觉得会是她吗   元气小柠檬:……我不知道   元气小柠檬:你先别说出去   陈俊文09:嗯,我知道   李珍檬放下手机,转头朝教室那边望去。   课间操缺席的那个人,第三节 课依然缺席中。   ——不太对,他去哪儿了?   李珍檬突然想起早上叶黛还说过一句话:等会儿你去和林老师解释。   如果被抓的是叶黛的话……为什么是段响剑去解释?而且听她的语气,反倒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刚刚第二节 课就是语文课,所以段响剑没去课间操,是去“解释”了?   她又回忆了一下,确实课间操的时候也没看到林落焰出现……   ——不太对,更不对了。   李珍檬赶紧看了眼时间——这节课才上了一半,距离下课还有将近20分钟。   啧!   旁边的蒋雨辰突然拿胳膊肘悄悄撞了她一下:“快看群。”   李珍檬一愣,马上低头去看手机。   班级群里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了,比昨晚似乎还少了一些;但是群里的消息正刷得飞快,李珍檬直接点了查看全部,马上跳转到第一条信息。   ——小福蝶:同学们,出事了!   小福蝶:大哥好像要去找阿林自首了!   微风泡泡:???什么自首?   小福蝶:他说作弊是自己的锅,因为这次成绩要记入平时成绩,他看不下班上同学不及格,所以主动发消息报答案!   甜甜甜桃子:???   钢铁白兔:真的假的??   天道酬勤:……不过大哥平时也是面冷心热……会很认真帮我们改错题……   天道酬勤:……搞不好是真的……   圆圆朵朵:我不信,不可能   ——后面的内容不用看了,李珍檬二话不说,高高举手:“老师,我不舒服!”   然后她不等台上讲课的老师说话,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中,直接大步跑出教室去。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过半,距离下课还有15分钟。李珍檬出了教室,直接大跨步爬楼梯上楼,去找林落焰。   林落焰的办公室门关着,里面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不是段响剑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成年男人,然而这声音李珍檬也觉得有些熟悉,应该在哪儿听过。   但眼下没心情回忆这个。   李珍檬在林落焰办公室门口站了站,往台阶上一屁股坐下,决定等门一开,马上冲进去。   虽然不知道段响剑去哪儿了……但他师兄肯定有办法!   办公室里的声音小了一点,隔着门有些听不清了。于是李珍檬拿出手机,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聊天记录。   微风泡泡:所以大哥现在在阿林那儿?   甜甜甜桃子:我还是不信[抓狂][抓狂]   小福蝶:大哥在杨老师那儿   圆圆朵朵:??   小福蝶:他下课去找阿林,但是阿林正好有客人,他就在走廊上站着等,被杨老师看见了   小福蝶:杨老师问他怎么不去做操,又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些事   小福蝶:现在他应该还在杨老师办公室里   ……已经被杨老师知道了?李珍檬不由吸了一口气,立刻从台阶上站起来,要冲下楼去找杨老师。   身后办公室里的说话声突然提高了一些。   “我觉得不会,”林落焰的声音,“我对这位同学的了解,可能比你对叶黛的了解还深——他不可能会干这种事。”   “那如果他自己承认了呢?”   李珍檬停下脚步。   “那我也不信,”林落焰说着,声音顿了一下,“哦,我是不信他会作弊——但你要说他替人背锅,这个我是信的,他就是个傻小子。”   ……虽然听明白了在说什么事,但他在跟谁说话?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那个声音——是那天的助理,叶黛叫他“周叔叔”的那个男人。   她立刻走到办公室门前,贴着门板仔细听。   周助理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所以林老师是不考虑了?”   “为什么说‘考虑’?”林落焰说,“难道我还需要考虑?根本想都不用想啊。”   “自己班上的学生作弊被抓,说出去,林老师你也没面子吧?”周助理说,“当然我们也不想看别的同学被连累……所以不如彻底息事宁人——你放心,学校那边,我们会处理。”   “这话不对,”林落焰说,“我那天确实很没面子——但没面子不是因为我班上有学生作弊被抓……是因为我班上有学生作弊。”   周助理又顿了一下:“如果林老师坚持的话,那第一个受影响的,可能是那位男同学——”   “他不会这么干的,”林落焰说,斩钉截铁,十分笃定,“如果他一时糊涂,还要替人背锅,那我就只好从另一方面打醒他——顺便要求学校彻查。”   “正好校方还有一个集体作弊的事没有查明白,说不定两件事放在一起,会有新的线索。”之后的补充,听起来像是威胁。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周助理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转向门口。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李珍檬来不及躲,和周助理打了个照面。   对方十分烦躁地朝她瞥了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来,然后他侧头冲屋里说了声“告辞”,就匆匆忙忙朝楼下走去。   ——“李珍檬,”屋里那个人叫她,“你又听墙角。”   李珍檬扁扁嘴,认了:“对不起。”   “为了响剑的事?”林落焰朝她望了一眼,“进来吧。”   李珍檬马上一步走进他的办公室,林落焰跟着带上了门。   “林老师,刚才那个人来干嘛?”李珍檬说,“是不是叶黛作弊被抓了,说是段响剑干的?”   “他让我把叶黛的事抹了,说就算我不肯,他们也能让学校高层压下来,反而弄得我不好看,”林落焰说,“骗鬼呢,如果他们上面有人能摆平,还特地来找我这实习班主任干嘛?我才不怕!”   ……好像有几分道理,李珍檬稍微放心了一点:“那刚才你说另一件集体作弊的事,是孙老师那个事?你有把握了?”   “没有,我瞎猜的,”林落焰十分干脆地否认了,“我只是觉得,能得到家长支持的作弊,还能让家长发动下属来找老师说情——那肯定不是第一次,我对这个瞎猜很有把握。”   ……好吧。   李珍檬刚要开口,问他知不知道段响剑正在杨老师那儿的事,外面突然传来下课铃声——第三节 课上完了。   楼下很快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各班的学生都出来放风了。   “李珍檬你回去吧,一会儿就上课了,”林落焰说,“我等下找响剑聊聊——再找叶黛聊聊,先把事情弄清楚……不管怎么样,总能有办法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珍檬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林老师肯定有主意能解决!”   “那是自然。”   “‘尔等无需操心,林某自有办法’。”   “过奖过奖。”   “林老师你怎么那么厉害,早知道我就先来找你了,”李珍檬说,“搞不好段响剑妈妈也不用背那十万块的债了!”   “……什么,什么十万块钱的债?”林落焰一愣,得意的笑也僵了一下。   “林老师。”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18班的物理老师。   “怎么了,徐老师?”林落焰一转头,脸上僵硬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   “你赶紧去教室看看吧,”徐老师皱着眉,翻了个能反光的大白牙,“你们班学生要造反了。”   李珍檬跟着林落焰急急忙忙地下楼,还没走到18班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怒气冲天的叫骂声。   “您可真了不起!有钱能使鬼推磨!”   “花钱让大哥给你背锅?多少钱?我也能背啊!”   “酒店大亨家的白富美还在意一个补考成绩?直接捐楼入学不就行了,这么麻烦干嘛?”   骂声里有男有女,有成语有俗语,还有些更难听的话夹在里面。   李珍檬脸色一白——难道陈俊文没忍住把事情说出来了?   两人马上跑到教室门口,林落焰一拍大门,“咣”的一声,教室里的骂声被盖过,安静下来了。   李珍檬站在他身后,看到班上同学围在一起,乌压压一个圈。看到林落焰来了之后,其他人朝边上让了让,让出圆圈中心的叶黛。   叶黛双手抱胸,靠坐在椅背上,撇头看着窗外的方向。   看上去还是又高傲又默然,但眼眶有些红。   抱着自己的双手,指节发白,校服被抓出又深又长的衣褶。   “林老师!叶黛考试作弊!”有女生尖着嗓子报告道。   “我知道,”林落焰说,“是我抓到她作弊的。”   “……她让段响剑给她背锅!”另一个男生说。   李珍檬飞快地四下一看,没看见段响剑。   “我也知道,”林落焰说,“你们先回座位吧。”   没人动。   林落焰又说了一次,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坐回到座位上。李珍檬也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了。   叶黛还是撇头看着窗外,视线像焊死在窗棂上。   上课铃响了,徐老师在门口探头进来:“林老师……”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段响剑急急忙忙地从那一头跑来,跑到门口的时候,他看到教室里的阵仗愣了一愣,然后似乎反应过来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老师……”徐老师又说,“可以上课了吗?”   “叶黛,你来我这儿一下。”林落焰说。   叶黛再回教室的时候,午自习已经快要下课。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就像平时一样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掀开桌板——然后措不及防的一声尖叫。   抽屉里大概被放了些虫子,或者别的吓人的东西……刚才李珍檬看到班上几个男生围在她桌前,原来是在干这个。   “……幼稚!”叶黛的嘴唇抿了半天,只憋出这两个字。说完她“啪”一声摔上桌板,往椅背上一靠,生了会儿闷气,还是开口:“谁干的?”   “我干的,”后排一个男生高高举了手说,“我干的,我敢认——你干的,你敢认吗?”   “我也干了。”另一个男生举手。   “天冷虫子少,抓了好半天呢!”又一个。   教室里“呼啦啦”地举起好一圈胳膊来。   “对不起,叶黛同学,”蒋子迪也靠在椅背上大咧咧地说,“吓唬你是我们不对,我们道歉——那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要对我们大家,对大哥道歉?”   “有吗?什么事需要道歉?”叶黛哼笑一声,“你说作弊?作弊违反的是学校制度,学校如果查明了,自然会处理我——你们又代表什么要我道歉?代表校规?我看你们平时也不怎么在意校规嘛。”   蒋子迪那几个说不过她,只能瞪着眼哼哼唧唧。   “你们是来给段响剑出头?那怎么不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叶黛说,“我可没有拿刀逼他——要记过的事,他要是不愿意,谁还能强迫他?”   说完,她站起来,大步走出教室去了。   “尔等无需操心,林某自有办法”。   “区区小事不足为虑,林某自有办法”。   “今日暂且退下,林某自有办法”。   ……   李珍檬又把《响剑传》的前半本翻了几遍,满眼都是这样的台词。   不管遇到怎样棘手的敌人,出现如何凶险的状况,只要林落焰出场说完这句话,就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出奇制胜。   他就是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阵,大家就不慌不乱,也不害怕,仿佛什么问题都可以克服。   第一次看的时候,李珍檬完完全全把这“林落焰”当成小说人物,   后来知道了这个“林落焰”就是那个林落焰,她又想,这之中肯定有作者美化的成分——出于对逝者的缅怀尊重,或者其他死心。   她想,也许林落焰自己心里也很没底……为了维持“大师兄”的牌面,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吧。   她一度是这么想的。   现在她发现,自己也成了“林某自有办法”的信徒。   ……林老师肯定有办法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办法。   叶黛的事过去已经两天——但只是“过去”,并没有“解决”。   没人去找叶黛的麻烦,也没人再和她说话。不过她本来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上下学都是车接车送,有没有被冷落,有没有被孤立,对她来说,也许还不如明天的天气对自己的影响更大。   李珍檬原本以为她会不来学校,没想到她根本不受影响,第二天又来上学,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有把旁人的冷眼放在心上。   也许从她的角度,是她冷落了其他同学。   那些退群的人倒是陆陆续续加回来不少,但班级群里还是死气沉沉;大多数时候都没人说话,就算有人主动挑起话题,也极少有人接茬,三四回合之内就能结束对话。   ……所以叶黛的事现在处理到哪一步了?   作弊名单报上去了?马上要出通报公告了?   李珍檬下意识地朝外面望望,走廊上只有几个男生在追逐打闹。   当前时间是周五上午7点过半,距离家长会还有12个小时。   家长会的通知两天前就发送到家长手机,所有同学的监护人都要出席;除此之外,因为在期末考以及前次的摸底考中表现突出,李珍檬还要作为学生代表在家长会上发言。   这件事让爸妈知道之后,又是好一顿夸,从家里夸到单位,夸得隔壁科室的同事都知道了。   要不是一来考试成绩不能算真实,二来——   反正……反正李珍檬差点被夸得飘飘然。   李珍檬悄悄转头,另一个学生代表正转着笔看窗外;小组长收作业收到他,刚要出声,他旁边的小结巴就把他的作业递过去了。   小组长拿了作业本立刻就走。   “剑在匣中”一直没有加回群里,可能有不少同学已经拉了他……但他就是没有加进来。   也没有跟班上的其他人说过话。   晚上家长会一开……他的妈妈会不会和叶黛的爸爸碰面?   助理都来过学校了,叶黛的爸爸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他会不会和段响剑的妈妈……有什么冲突?   而且也不知道林落焰的“点名公告”会讲到什么地步——这个人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的本事,李珍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如果事情被他弄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算了,李珍檬感觉自己简直操碎心,有这工夫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发言稿;何况,就算林落焰要故意找事,凭自己的一己之力也是阻止不了的。   就当林某自有办法吧。   一上午心不在焉地过去了,一下午又心不在焉地过去了。李珍檬感觉自己的心思比老房子梁上的蛛丝还飘忽,老师在上面讲,她在桌子底下翻翻自己的发言稿,刷刷手机,什么都干,又什么都干不下去。   她的发言稿大概八百来字,平时只要读几遍就能记住的文字量,这一次怎么也没法流利地背出来。   “别紧张呀,”偶像小姐姐说,“就当等会儿上去吹个牛给大家听呗——你想想你爸妈是怎么跟别人吹你的。”   ……又不是紧张这个。   不对,不光是紧张这个。   又一节下课铃声响了,下节是自习。李珍檬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个懒腰,出去溜达。   但也没什么好溜达的,放风范围无非是楼上楼下。   李珍檬沿着走廊走了一圈,看到隔壁班几个男生挤在一起校对试卷,看到楼下班级的学生正进进出出地布置教室,再往前走一段,看到16班的化学老师在讲台上一边拍桌一边训话,“啪啪啪”震天响,她都看得手疼。   距离家长会还有2个多小时,这栋楼就仿佛雷雨到来前的蚂蚁窝,忙忙碌碌,坐立不安。   李珍檬看到杨老师的窗台上晒出新的多肉来了——盆子挺大,各种圆嘟嘟的叶片众星拱月似的围簇着那块石头。   ……不是说都雷霆震怒了吗,怎么还供着这东西……李珍檬想。   她就在杨老师门口附近站了那么一会儿,办公室门开了,李珍檬赶紧挪开步子要走——   出来的是段响剑。   李珍檬脚步顿了顿,看他走到面前了,叫了他一声“大哥”。   “嗯。”一个字。   “你在杨老师这儿啊……”李珍檬说,“她……跟你说什么了?”   “嗯。”就是不说。   “大哥你……你晚上的发言准备得怎么样了?”想来想去,只想出这句话来。   这一次没有“嗯”,段响剑直接往前走,朝着教室的方向。   算了,有啥好问的,李珍檬想。   爸爸不是讲了——“人家不愿说的事,就当没有发生”。   于是她继续踱着方步放风。   ——“段响剑。”前面的人突然被叫了名字。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身一看,叶黛在楼梯口把他叫住了。   “马上就开家长会,你跟老师讲了吗?”叶黛走到段响剑面前,直直地看他。   “……我知道。”段响剑说。   “赶紧去说吧,”叶黛说,“再拖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了。”段响剑说,语气有些不耐。   ……什么情况?李珍檬刚要过去,叶黛突然朝这边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叶黛似笑非笑地眯了眼,似乎“哼”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开了。   李珍檬没管她,直接走到段响剑面前:“难道你还要替她背锅?”   段响剑不说话,看她一眼,看“小孩子”的眼神。   “阿林不会信的,”李珍檬说,“你……你小心他打死你!”   “我等会儿去找年段长,”段响剑说,“名单要汇总给年段长才上报的。”   ……竟然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妈妈会来啊,”李珍檬说,“难道你要让她听到阿林报你名字,说你作弊记过?”   段响剑眼神一怔,立刻皱了眉头:“……你别说了。”   昨天的时候,李珍檬悄悄去过一趟小吃街,在段响剑肯定不会出现的时间段。她站在街口,远远地看到段响剑的妈妈在摊位上,手势熟练地翻动铲刀,煎炸烹煮……脸上的笑容很淡,但十分轻松。   她大概还只知道那十万块补漆费被好心的车主免赔了的事。   “你妈妈如果知道你为了还那十万块的人情,自愿替人背黑锅,她会心安理得地收下支票?”李珍檬继续说道,“这可是要记过的!你这不是让她更为难?”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段响剑说,“我会没想过?我是当事人,我会没想过?用得着你好心好意提醒我??”   李珍檬闭嘴了,比他更快地转身离开。   距离家长会还有1小时。   教室里已经彻底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黑板上画了装饰画,写了艺术字,两边墙壁上贴着班上同学的书画作品,优秀作业;教室后面的展示墙上是上学期教学活动的照片集锦——本来大家还高高兴兴地讨论过,要不要把林落焰的裙装照偷偷放上去……   现在……算了。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托腮,感觉自己一撒手,脑袋就会“骨碌”滚下来。   教室里还有其他三四个同学和她一起留下来,他们要做家长会的接待工作。   大家都很沉默。   李珍檬看过了,另一位要发言的学生代表不在教室里,可能正在对年段长陈情——管他呢,别人家的闲事。   距离家长会还有30分钟。   第一个到教室的是班长的妈妈,班长和她一起来的。到了之后她和在场同学挥手致意,恍如太后凤驾出巡。   第二个到教室的是刘一墨的爸爸,看到教室里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在,他又转去走廊上抽烟了。   第三个是唐卿卿的妈妈。   蒋雨辰的妈妈。   萧云的爸爸。   ……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女士们恰到好处地珠光宝气,香气袭人;男士们个个西装革履,袖口还必然露着一环亮闪闪的名表。   李珍檬的爸爸也在开始前15分钟的时候到了教室,然后用音量不大,但正好能让教室里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喊了她一声:“檬檬,你等会儿什么时候上台发言啊?”   李珍檬默默站起,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爸爸。   “所以你什么时候上台发言?”爸爸坐下说,“我给你录像!”   “……别了吧,又不是小学生文艺汇演……”   又过一会儿,林落焰也来了——特地收拾了西装和发型,很是器宇不凡,仪表堂堂。他和教室里的家长简单招呼了,然后让几个接待的同学去走廊上候着。   李珍檬也跟着一起出去了。她站在走廊上朝教室里扫了一眼,感觉似乎没看见段响剑的妈妈。   倒是一眼就看见叶黛的爸爸了,难为叶董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小小家长会。   “时间还早,”里面的林落焰说了一句,“还有几位家长没有到场,我们再稍微等等就开始吧。”   七八分钟过去,又有两位家长急急忙忙地赶来教室,一边和班主任打招呼,一边连声抱怨车位都满了,停车就停了半天。   教室里的座位差不多都满了——段响剑的妈妈还没有来。   林落焰看了看时间,说了声“那我们先开始”,然后朝门口走去,准备关门。   ——走廊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的。   李珍檬转头一看,一个人影几步跑到18班门前,伸手挡住了即将合上的门板。   “……不好意思,家长会没开始吧?”   林落焰愣了一下:“你是……?”   来人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身上半新不旧的西装。   “我是……段响剑的……叔叔。” 第八十章 第八十节课   教室的灯光从敞开的门口投落下来, 李珍檬看清面前那个来晚的男人了。   是顾叔叔,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喘, 可能是赶时间来的,上楼的时候跑得急了。   林落焰“噢”了一声, 目光在顾叔叔脸上停了一停,然后就点点头,把他让进教室:“请进请进。”   说完他又朝外面走廊上扫了一眼,视线一一掠过在场的几个学生。   李珍檬知道他在看谁——段响剑还没来。   “你们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林落焰说,“外面冷,别站着。”   然后教室的门终于关上,里面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些。   “等会儿不还是要下来端茶送水,就不能放几个热水瓶让他们自己倒嘛……”旁边的女生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你们谁看见大哥了?”另一个男生说,“他等会儿不是还要上台发言吗?”   “没看见, 我吃饭回来看他在走廊上打电话,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我去找找。”   “我也去。”   两个男生立刻跑下楼去了, 李珍檬和另一个女生互相望望, 摇头。   家长会暂时还在校长讲话阶段——各班通过视频转播,在各自教室收看。七八分钟后, 校长说完了, 镜头换成了各年段的年段长, 在不同的视频信号里开始针对上学期的本年段教学工作做总结发言。   五分钟后, 年段长也说完了, 段响剑还没来。林落焰开始汇报班级教学工作了。   李珍檬想给他打电话, 但又一想,找他的人都去了两个,他们会没打电话?   她又把手机揣了回去。   又是五分钟后,林落焰的汇报结束,教室的门开了,他朝外探出头来:“李珍檬,你先上。”   李珍檬一愣,急急忙忙地走进教室去。   教室里的位置都坐满了,家长们或者百无聊赖地仰着脑袋,一会儿看看黑板,一会儿看看屏幕;或者低头盯着手机,表情有紧张有轻松,反正手指都“噼噼啪啪”动得飞快。   ……和他们自己孩子的课堂表现,没有什么区别,李珍檬想。   她看到爸爸在台下举着手机对着自己——还真要录像?于是李珍檬赶紧吸了一口气,开始发言。   从小到大,李珍檬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各种场合做的发言,可能比部分老实内向的同学的课堂举手次数还多,这之中的套路她熟到不能再熟——先自我介绍,然后谦虚地吹一顿牛,然后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感谢家长让自己有了能够吹牛的成绩和机会,再介绍一些临时编造的学习经验……从小学到高中,无非就是往这样的框架里填内容,这样一份发言稿,她十分钟就能写完,再十分钟就能背熟。   之前虽然有些紧张,迟迟背不出稿子,但一到了正式场合,她又恢复了学霸的自信。   什么发言,小菜一碟。   三分钟后,这碟小菜上完,台下家长在爸爸的带领下掌声如雷。   李珍檬轻轻出了一口气,走出门外,看到段响剑还不在,倒是找他的两个同学已经回来了。   “没找到?”李珍檬问。   “找是找到了……”一个男生说,“大哥说他妈妈有事要迟一会儿来,他要接她。”   “他妈妈?他家长不是在教室里了吗?”另一个女生说,“那个说的是他叔叔?”   “我们也告诉他了,不过他好像不知道这个事。”   李珍檬一愣:“那他现在人呢?”   “刚才跟我们一起上楼来了,走了两层又停下来打电话,”那男生说,“我们催他快点回来,他还有节目,他就说马上来……”   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顿时一起回过头——   看到叶黛从楼梯口款款而来。   可能是回家了一趟,她已经没穿着校服了,身上是一套全黑的丝绒连衣裙,头发柔顺又整齐地披在肩上,看起来比其他同学都要成熟稳重。   李珍檬旁边的女生响亮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其他两个男生也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干自己的事。   “你来做什么?”李珍檬说,“阿林让你当众作检讨?”   叶黛笑了笑:“我来接我爸爸啊——我们等会儿还有个聚会,得早点走。”   “哦。”李珍檬也转头不看她了。   教室里,林落焰又上台讲话了。他站在讲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腰身笔挺,温文尔雅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有模有样。   比起老师,甚至更像是t台男模,时装片男主。   刚才李珍檬还看到有谁家妈妈拿出手机来偷偷拍照了。   这么一想,在家长心目中,林落焰也许确实是个不错的年轻教师:上学期他带班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待人接物又颇有教养风度,说话时偶尔忘了改掉的文言用词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搞不好还有同学回到家里,还在隔三差五地提起“我们林老师”。   如果李珍檬是家长,她也会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不错。   哪怕是现在,这一番发言也讲得亦庄亦谐,幽默生动,讲得台下家长不时轻笑;间或还停下来,点名表扬一下谁家的孩子,让那些不笑的家长都笑了。   ——然后他就这么讲了五分钟。   七分钟。   十分钟。   ……   走廊另一边已经有个班级散会结束,家长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室里出来了——但18班的林老师还没讲完。   接待的同学已经进去给家长们添过一次水了——林落焰还没讲完。   他也没讲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寻常老师都会讲的那些事:阐述了本班存在的共性问题,报告了同学们上学期在校园活动中取的成绩,展望本学期的工作计划……全都是车轱辘话,甚至有些话题他刚刚都已经说过一遍了,拖时间的目的十分明显。   李珍檬等着他说作弊的事,他偏偏一个字都没提,就像故意绕着蚊子包挠痒痒,越挠越痒。   但再有趣的包袱也有抖完的时候。林落焰的车轱辘话讲到第十五分钟,终于有些家长明显坐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李珍檬转头看看身边那位“等会儿还有聚会”的同学,她皱着眉撇着嘴,一脸不耐。   “怎么那么啰嗦……”叶黛嘀咕了一句。   教室里有位家长也举了手:“林老师,还有没有别的事要说了?我还要赶回单位去值班,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了……”   “有倒是还有,不过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林落焰停了停说,“其实正事已经差不多说完了,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些抱怨。”   个人的抱怨。   李珍檬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应该做好冲进去打断他的准备。   “从老师的角度,这些话我来说可能不太合适,”林落焰说,“不过我觉得,现在学校的教育模式,实在有些太重功利。”   ……搞了半天是要说素质教育那一套,李珍檬“呼”地松了一口气。   “就因为过于注重分数和成绩,所以让学生也变得急功近利,”林落焰说,“就为了成绩单上一个好看的结果,投机取巧,不择手段——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觉得这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   台下的家长纷纷点头附和,这个话题很明显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只是李珍檬松到一半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原来刚才那大段内容……都是为了讲作弊这件事的铺垫。   ——“讲到哪儿了?”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失踪多时的那位大哥——他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回来了。   “大哥!”“大哥你可回来了!”“还没到你,林老师还在说话呢。”旁边的同学说。   李珍檬动了动嘴,没出声。段响剑直接走到她旁边,于是她给他让出窗户前的空间,让他朝里看。   “这学期刚开学,学校组织了摸底考,考试中发现,有部分同学存在作弊行为——”   “林老师。”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是叶黛的爸爸。   “林老师要说的是我们黛黛的事吧。”叶黛的爸爸站了起来。在在场所有家长当中,他的穿着品味也好,体型气质也好,都十分引人注目。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林落焰微微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毛,倒是没有接话。   李珍檬悄悄撇过视线,自己旁边这一位没有什么反应。   “关于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叶黛的爸爸说,“我同意你说现在学校的教学方式过于功利,过于注重目的——尤其是给所有的学生定下了同样的目标。”   教室里的其他家长稍微静了一静,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这所学校里几千个学生,都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社会阶层,将来肯定也有不同的生活道路——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在这三年里,奔着同一个目标去?”叶黛的爸爸说,“我就觉得,我们家黛黛不需要学习——当然,我是指课本上那些考试内容。”   “那就不要来读书么好了咯。”有个家长这么说了一句。   “来学校不一定就是为了学课本上的东西,”叶黛的爸爸说,“我希望黛黛在和同学相处的过程中,在学校这个社会微缩模型上,能学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妥善处理人际关系,以及试着对各项资源展开规划配置——这才是她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林老师你要说的那件事我知道,”叶黛的爸爸接着说,“针对这件事,我也认为黛黛确实做错了,应该向那位同学道歉。”   针对这件事……?李珍檬悄悄转头,旁边穿着丝绒连衣裙的大小姐双手抱胸,耷拉着嘴角,很不开心。   林落焰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叶黛爸爸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宣读学校的处理结果——我们班的叶黛同学,因为在学期初的摸底考试,以及之后的补考中,通过手机通讯的方式接收答案——”   叶黛的爸爸再次打断他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林落焰一愣,皱起眉头。   “我家黛黛不需要学习,所以我不介意她用什么方式通过考试,”叶黛的爸爸说,“不是都说,考试考的是综合能力——那获取信息的能力,也是其中之一;她被抓,是她这方面的能力太差,没什么好说的。”   家长的议论声更大了,教室里仿佛飞进了一群马蜂;坐在叶黛爸爸附近的家长纷纷朝他侧目,然后翻起会前发到手里的小册子——上面有全班同学的上学期综合成绩排名。   “学校学的这些课本知识,到底有多少用处,其实在座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只是怕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没说出来罢了,”叶黛的爸爸说,“三年后就会变作废纸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花三年去学?我的女儿有条件跳过这一步骤,为什么不跳过?她将来的人生不需要这些数理化公式,也不需要记得唐宋元明清……即便需要,她也可以用资本换资源。”   “说白了,你们的孩子在学习数理化,学习近现代史的时候,黛黛要学会的是怎样优化资源配置,怎样让那些精通数理化,熟读近现代史的人,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这才是我希望她在学校掌握的知识,”叶黛的爸爸说,“对她来说,这些知识的有效期,可比数学公式长得多。”   这话的意思是,有钱人可以用资本换取资源——而没有钱,就只能成为被配置的资源?   这番话立刻引起在座许多家长的不满,但也有几位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李珍檬悄悄去看段响剑,对方的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情绪。   也许他也认同这样的观点,所以才会接受叶黛的条件。   “那么你刚才说,叶黛做错了,需要道歉的事……?”林落焰问。   “我认为黛黛这次的错误在于,她把我的善意,转化为自己的交易,”叶黛的爸爸说,“这不是我教她的东西,针对这件事,我会让她道歉。”   说着,他的视线朝窗外一扫。李珍檬感觉叶黛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开了。   “我这么讲,林老师能理解吗,”叶黛的爸爸说,“学校是学习的场所,我也赞成学生应该认真学习的观点,但学习的内容不应该千篇一律——考试成绩也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   “我能理解,”林落焰说,“但我倒不觉得……只因为家里有钱,未来的人生有资本铺路,就可以放弃课本知识了。”   叶黛的爸爸笑了笑,十分善意且真诚的笑容:“你不会要说,学到的知识都是自己的财富这种话吧?知识确实是财富,也是立身于社会的资源,考试也确实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但既然有了资本,完全可以绕过这一道弯——我想吃苹果的时候,不需要种树,可以直接向果农购买,我得到了苹果,果农也得到了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不不,”林落焰连连摇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又挠挠头,“也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   叶黛的爸爸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稍微有了些轻蔑。   “林老师,你不会是要说‘千金难买真善美’这一类鸡汤吧?善意也是要靠金钱去支撑的,要不是我不差这十万块钱,黛黛怎么会有机会——”   “不是,不是这个,我被你带偏了,你先听我说,”林落焰还是摇头,然后皱着眉头停下,“我要说的是……好奇心。”   叶黛的爸爸抿了抿嘴:“请讲。”   “我一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个,”林落焰说,“学校和老师的作用,是传道受业解惑——也许很多人觉得这三个词指的是灌输知识,但我觉得,比单方面的灌输更重要的是,激发起学生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但现在的学校教育太过于看中结果——学生又不是水桶,只要往里倒水就行了,”林落焰说,“好奇心才是驱动他们去探索和学习的原动力。为什么太阳会东升西落,为什么会有风霜雨雪,为什么1+1=2,为什么苹果会落到地上……是人类的好奇心推着时代前进,学校和老师要做的,是用一些简单的已知的知识,激发起学生对更大的未知世界的探索欲——这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叶黛的爸爸“嗤”地笑了一声:“林老师,你来这儿之前,是教小学的吗?”   议论声又碎碎地响起了,这一次更多的是附和,以及附和的轻笑。   叶黛的爸爸笑完了,开口道:“可能有同学会通过学习,对这些专业知识感兴趣吧,或许未来也会成为科学家,艺术家……都很了不起。我家黛黛如果喜欢,我也会全力支持她去学——但她说过,没有兴趣。何况有些人天生适合搞科研,有些人天生适合搞艺术,又何必强迫孩子,学既不适合又不喜欢的东西?那跟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我希望让黛黛过上尽可能随心所欲的生活,有什么不对?赚钱不就是为了这个?”   这话一说完,笑的人更多了。   “叶黛爸爸,叶黛平时在家都有些什么爱好?”林落焰突然问道。   叶黛的爸爸愣了愣:“……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和普通女孩子一样,看看电视剧,逛逛街……还有……有时候会突然想学什么乐器,不过两三天就腻了——没关系,不想学就不学,又不用靠这个吃饭。”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那种忙于工作不关心孩子的家长?”   林落焰摇摇头:“我们班的其他女孩子,有些喜欢看动画,有些喜欢追星,有些喜欢种点小植物,做点小点心……还有喜欢研究军事知识的……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一两项爱好,有些特别喜欢的,还成了特长。”   “……你想说什么?”   “好奇心的起点是不满足——对于现有资源的不满足,对于已知知识的不满足,都转化成好奇心,然后发展成兴趣,爱好,特长。”林落焰说。   “苹果是买来的,面包是买来的,想要的东西,喜欢的东西,只要花钱,都能得到——谁还去想苹果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地上的?”林落焰顺着叶黛爸爸的话说道,“当资源唾手可得,想要什么都很容易的时候,孩子就不会去珍惜,也不懂坚持,不想去探究事物背后的东西。”   “这样不对?”叶黛的爸爸皱了眉。   “倒不是不对,”林落焰说,“我只是觉得……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不想探究的人生……也太没劲了吧——还算得上是随心所欲?我看根本就是清心寡欲。”   有人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很是同意。   “……那看来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不能达成共识了,”叶黛的爸爸说,“不过我尊重你的意见,也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意见,谢谢林老师今天的话——”   “还有一件事,我也无法与你达成共识。”林落焰说。   叶黛的爸爸眯起眼睛。   “你刚才说——考试考的是综合能力,获取信息的能力也是其中之一,这句话,我不能同意,”林落焰说,“考试是为数不多的,能相对公平公正地分配资源的方式之一——所以它最起码的要求,就是真实和诚信。”   “可能吧,”叶黛的爸爸笑了笑说,“但林老师你得知道,你眼前这些乖巧老实的学生,将来可都是要走上社会的——这社会可不会有那么多机会,让你讲求‘真实’‘诚信’。”   他又笑叹了口气:“我自己读书的时候,可还是班上的纪律委员——但有什么办法?这世界就是这样,出了校门,有的是明枪暗箭,尔虞我诈。”   “既然迟早要去感受明枪暗箭尔虞我诈,为什么还要把校园之内这段短暂的清净时光给破坏了?”林落焰说,“我希望我的学生在被社会变成狡猾的大人之前,能尽可能久的‘乖巧老实’一些——至少能让他们几十年后,回忆起过去的时候,有故事可讲……比如曾经还做过班上的纪律委员。”   叶黛的爸爸眉头一皱,倒是坐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林落焰拿过讲台上的稿纸,继续最初的话题:“那么我宣读一下学校对于摸底考试中出现的作弊情况的处理结果——我班叶黛同学,在学期初的摸底考试,以及之后的补考中,通过手机通讯的方式作弊,经校方查实,为她发送消息的手机号码属于高一(1)班赵珊同学;经校方研究后决定,对两人做出记过处理,望引以为戒。”   说完,他把手里的纸拍放到桌面上:“本来还有一位同学要发言……不过今天不早了,不继续耽误大家时间,反正优秀学生发言也就那个模板,可以参照刚才李珍檬的发言内容——家长会结束,谢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拨冗参加。”   然后林落焰转身,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处理结果里竟然没有段响剑的名字?   叶黛早就走了,李珍檬又转头去看旁边的人,对方一直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看他这个样子,如果刚才林落焰没有强制跳过他的发言……他也许是准备上去说些什么的。   但现在通报已经宣读完毕,家长会也结束了,教室里慢慢浮起了议论声,又小又碎。   关于作弊,关于资本,关于叶黛爸爸和林落焰刚刚的交谈。   议论持续了四五秒之后,家长们才像刚刚反应过来,陆陆续续地站起身,离开教室。   李珍檬等在教室外面,等着人走完之后,进去和其他同学一起收拾杯子和茶水。她看爸爸被前后桌的几位家长拉住了,又是夸他女儿懂事聪明漂亮,又是请教有没有什么管教孩子的方法——所有此类提问,爸爸都十分乐于解答,看来还能再聊上几句。   她看到顾叔叔也从位置上站起来,跟着散会的人群走了出来。他被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们夹在中间,视线在人群里晃来晃去,表情有些慌张和局促,也许是在找段响剑。   段响剑也看到他了,动了动,然后转身,快步赶去教室门口。他边走边喊他:“顾叔叔——”   顾叔叔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转向段响剑。他又往前赶了几步,伸手拉住一件阿玛尼西装的袖子。   “……叶老板,你等等。”   叶黛的爸爸停了停,转过身:“你是?”   顾叔叔张了张嘴,没说出声来,又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纸。   “这是上次那位先生送来的支票,”顾叔叔说着,把它递给叶黛的爸爸,“淑芬她说……谢谢你,你是好人,不过这个钱……她想了想,还是还给你。”   叶黛的爸爸皱了皱眉:“你是……那位段同学的亲戚……?”   “响剑家里是有些拮据,不过淑芬说,不想让孩子操心这个,他只管读书就行了,”顾叔叔说,“本来她已经觉得很委屈响剑……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只能靠读书出人头地……她不想再给孩子什么压力,所以钱的事,我们来想办法。”   他说着,见叶黛的爸爸没有收下,又把支票直接塞到他手里,又笑笑:“您就拿着吧——就算这次不拿,下次我们也直接打20万过来。”   叶黛的爸爸看看他,没再说什么,收回支票,转身走了。   ——“檬檬,走了,回家。”爸爸正好传授完家庭教育经验,和最后几位家长一起,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哦,”李珍檬应了一声,“你先去开车吧,我还要和同学收拾一下教室。”   听到她的声音,顾叔叔转过头来,刚刚笑了笑要与她招呼,突然看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段响剑。   “顾叔叔。”段响剑叫他。   顾叔叔顿时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又挠挠脑袋。   “……你妈妈怕自己不会说话,所以让我来,”顾叔叔说,“你……你别见怪……”   他一边说一边又是抓鼻子又是抓脸,视线也无处安放地飘来飘去。走廊上的人很快就走完了,顾叔叔也没想出什么好说的话,于是说了句“那我走了,你早点回家”,就转身逃走。   其他几位同学已经进教室去收拾东西了。段响剑转身望望李珍檬,李珍檬也瞥眼看看他。   其他班级的家长会早就结束了,整层走廊,只有18班门口的灯还亮着。   也刚刚只够看清面前这人皱紧的眉头,和低垂的眼帘。   “你本来准备当众上去发表背锅宣言?”李珍檬问。   “……没有,”段响剑说,“不过……”   “不过”没说完。   “你妈妈还是知道了?”李珍檬又问。   “……可能是杨老师告诉她的吧,”段响剑说,“女人就是多事……”   这话被那位“女人”听见,怕是林落焰也保不住他。   “哦。”李珍檬点点头,要走进教室里去。   “……叶黛本来是来找我给她发答案的,”段响剑突然说道,“我说这个不行,不过我可以帮她订正摸底考的错题……结果她说试卷都不是自己做的,订正错题也没用……”   李珍檬停下来,侧头看他:“然后她想来想去,你就只有‘背锅’这个用处了?”   毕竟十万块都给了,总得有点水花。   “那你之前请假那几天干嘛去了?”李珍檬说。   “……想找找有没有我能干的兼职……”低着头小声说的,“结果都说我一看就没成年……”   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但李珍檬突然想“噗”。   虽然还没“噗”出来,但对面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想法:“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干嘛,我还要收拾教室呢。”   “……反正……反正你走开!”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推她,语气十分不耐。   李珍檬叉腰往路中间一站:“你赶我,我偏不走!”   “走开!”段响剑说。   “干嘛啦!”   “……紫阳宗的弟子,不能在女人面前哭!”说得又急又凶,又轻,不能让教室里的人听见。   李珍檬愣了愣,不知该从哪里吐槽起好。   “……你现在倒是当我女人啦?”想来想去,先说这个。   “……那你可以自己找个地方偷偷哭啊,为什么要我走?”然后又说了这个。   “……住口!”   “哦。”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走吧。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折回身,掏出口袋里的半包纸巾,塞到那个未成年手里。   “不哭不哭~左手一块糕~右手一匹布~”拍拍头说的。   然后飞快地转身逃走,仿佛屁股上着了火的鸭子。   【[剑在匣中]加入了群聊】   血之写轮眼:欢迎大哥!   微风泡泡:欢迎大哥!   生鱼片:欢迎大哥!   剑在匣中:……[尴尬]   天道酬勤:惊了,大哥竟然卖萌!   钢铁白兔:已截图   元气小柠檬:[抠鼻]   张彦明01:[大笑][大笑]这样才对嘛,都是一个班的,吵什么架 ,退什么群   张彦明01:来来来大家趁这个机会把群名都改过来,整整齐齐截图留念[可爱][可爱]   钢铁白兔:自己去阿林的群里截图不就行了[抠鼻]   张彦明01:……[委屈][委屈]   李珍檬看了看旁边的群员列表,46个人,谁也不缺。   叶黛也加回来了,或者一开始就没走?   李珍檬有点猜不懂她的想法……看着班上的同学为了作弊的事吵到退群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被班上同学当面指责,鼓励冷落,甚至搬出小学生那一套欺负人的手段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想的?   而且经历了这些,她还能安然待在班级群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珍檬想来想去……以自己的脑瓜,暂时只想到两种可能:要么一点都不在乎,要么其实很在乎,默默在乎,偷偷在乎,悄悄在乎。   家长会之后,学校公告栏上贴出了处理通报——听说叶黛的爸爸还真的去找过学校高层,还找过几位董事,但因为这次事件就挨着期末考试试卷泄露的事发生,校方十分重视,没有半点求情可能。   所以这个“记过”是抹不掉了。   可能还会影响她申请留学的计划。   叶黛连这都能当做一点事都没有?   李珍檬很是猜不懂。   但猜不懂就不猜了——猜懂了又能怎样?李珍檬“嘎吱”嚼了一块奶片。   这奶片是某个未成年人买来道歉——小猪佩奇季节特别版,穿着花裙子的小猪佩奇,限量发售,不是随便哪个小朋友都能拥有的。   虽然不知道道的是哪个歉,但反正白送,吃了就是。   当前时间是周六下午2点,大好时光怎么能做作业的时间段。   李珍檬退出扣扣,一边嚼奶片一边点开《甜点消消乐》——自从林落焰加入这个游戏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称霸过榜首,真是令人不快。   这一周当然也是,好友榜第一名——林落焰,分数拉开第二名的李珍檬大概也就三万多分。   ……大男人还玩这种花里胡哨的小游戏,李珍檬不屑地扁扁嘴,点击启动。   ——“玩游戏玩游戏,成天就知道玩游戏!作业做完了吗!”   脑后突然有声音炸响——是妈妈!   李珍檬吓了一跳——吓完之后立刻熟练地松开握着手机的手,手机“噗”的一声准确落进拉开一条缝的书桌抽屉,与此同时李珍檬扯过书桌上摊开的课本,胸口一顶关上抽屉,一手握笔一手托腮,眉头深锁目光低垂,2秒之内就进入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状态。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本事。   但妈妈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了。   李珍檬也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妈妈过来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她还是关了门的呢!   又等了一会儿,有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高兴得像小老鼠掉进米缸。   李珍檬顿时眉头一皱,转过身去:“你又来干嘛?”   “我倒要问你,你在干嘛?”斩沧把脑袋一扬,抬头瞪她。   “你还能变声?”自己当天怎么没发现。   “雕虫小技,”斩沧得意地撇嘴一笑,“你以为我只会用‘障目’吓唬人?”   “是啊,”李珍檬坦诚地点点头,“那你今天来干嘛?”   斩沧“哼”了一声:“我且问你,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托你问的事,怎么连个响动都没有?”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哦……你是说翔光的事啊。”   “……翔光也是你叫——对,翔光的事……”斩沧的表情也在2秒内从气急败坏转化成和颜悦色,看来他也成长了很多。   “前段时间事情太多了,没机会,没顾上。”也没心情。   斩沧皱了皱眉:“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问响剑?我想尽快知道他的下落,越快越好!”   “我能怎么办?难道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问他,‘大哥,翔光最近怎么样了’?”   “可以啊。”斩沧说。   李珍檬一愣:“……那我打了?”   “……不不不,还是别了,”斩沧又连连摇头,“这么问,太明显了,他一下子就会知道是我的。”   ……要求真多,啧。   “啧”的表情还有30%残留在脸上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是电话。   李珍檬拉开抽屉一看——“段响剑”。   ……这个人是感知到孽障的气息了?李珍檬看看斩沧,看到他在拼命摇头,于是果断接了起来。   “什么事啊大哥?”   “你看群了没有?”   李珍檬一愣:“怎么了?我10分钟刚看过,大家还在热烈欢迎你的回归。”   “……不是这个事,”对面的声音似乎稍微害羞了一下,“班上的人在讨论……讨论这学期的第一次班级活动。”   “哦,肯定是考完试了开完会了,他们又按捺不住春天里躁动的心情了。”   “刚刚讨论的结果是,明天下午一起去看电影,”段响剑说,“班长组织的,看最近刚上的那个电影。”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最近刚上的电影名单,没想出来——不过反正班级活动到最后都会变成联机开黑,看什么都一样。   “所以……”段响剑的声音顿了一下,“你去不去?在统计订票了。”   李珍檬刚要回答,转头看到斩沧拼命冲她点头。   “去!去!”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小拳头,“去了当面问他!”   “哦……不太想去,”李珍檬看着斩沧说,“你们好好玩吧。”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节课   新学期兼农历新年的第一次班级活动, 李珍檬最后还是去了。   在斩沧气哼哼地消失之后,她打开班级群一看, 发现大家选的那部电影正好是她非常喜欢的片子的续作——第一部 就喜欢得要命,这第二部更是从公布开始, 就心心念念等了很久。   要是为了一个千年熊孩,放弃自己心爱的电影——这岂不是让他很得意??   元气小柠檬:我我我!我要去!   剑在匣中:[抠鼻]   张彦明01:好的,那加上一个李珍檬   张彦明01:还有人要来吗[可爱]   剑在匣中:我   生鱼片:大哥刚才不是说不来的吗[疑问][疑问]   布拉德汪:……大哥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布拉德汪:别问!   微风泡泡:别问!   钢铁白兔:别问!   生鱼片:[闭嘴][闭嘴]   最终人数统计的结果,全班共有25名同学参加新学期也是农历新年的第一次班级活动——人数竟然过半,是个好的开始。   因为人多,所以大家索性就交给班长一起订票,再由班长一次性取票,在影厅门口发放。   希望……是人到齐之后再进场,李珍檬一边冲一边想到。   不然自己怕是只能坐对角线的位置了。   她路上不幸被连环红灯滞留, 又因为购物广场的新品试吃耽误了宝贵的五分钟,此刻正急急忙忙赶往影厅——然后发现门口只有班长和检票小哥在等她。   “你可总算来了, ”班长说着把最后一张票递给检票小哥, “快去里面吧,后半个厅都是我们的座位, 随便坐。”   随便坐。   李珍檬看着全场唯一一个空位——背靠墙壁, 旁挨走道, 反思自己为什么要留恋那一小口试吃的芒果蛋糕。   在这位置上看完一场电影, 怕是今晚得反向落个枕, 才能把脖子负负得正。   “……我跟你换换?”看她一脸不悦, 旁边位置的段响剑说。   “不用了……”李珍檬说。隔壁邻居,一左一右,换了又能好到哪儿去。   说完,李珍檬直接在他旁边坐下:“大哥你也这么晚?”   “没有,我提前十分钟就来了。”   “那你怎么给打发到这个位置来了,”李珍檬说,“他们竟敢跟大哥抢座位?”   “……不是,”段响剑说,“我没看过前作,不是忠实影迷……中间的位置就让粉丝去坐吧。”   他停了停又说:“而且——”   电影开始了,忠实影迷李珍檬立刻转头,不和他闲扯。   ——电影好看极了,哥特恐怖元素结合现代喜剧剧情,又吓人又搞笑,每分每秒都在上演意外的反转。每个角色都性格鲜明演技在线,随口说来都是能成为流行语的金句。剧情发展到高/潮时全场提了一口气,连吃爆米花的声音都没了,紧接着又因为谜底的惊人逆转爆发出恍然大悟的笑声,笑到喷水,笑到咳嗽。   啊,不愧是自己等了一年多的续集,真想为它洋洋洒洒吹上几万字的彩虹屁——李珍檬在椅子上“嘎嘎嘎”笑成一滩史莱姆,这样想到。   但旁边的人十分安静,不但没有笑,连半点表示惊讶的感叹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穿越来的意识差异,不能理解这电影里的笑料包袱?   但他是个胎穿啊,也算半个土着了,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所以还是因为不喜欢这类型的片子……?   李珍檬悄悄转头,发现段响剑正襟危坐,腰身笔直,放映厅松软的靠背椅都不能让他暂时放下身段。   大荧幕上的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他紧紧皱起的眉头,紧紧绷实的嘴角;他看上去比在林落焰办公室里拔剑还要严肃。   ……有这么不喜欢?   又一个笑点抖开,段响剑绷直的唇线差点就要扬起,他赶紧伸出手指往两边嘴角一按,几乎把自己的嘴拉成马蹄形,这才保住了“老子很酷”的人设。   但隐隐抖动的双肩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大哥。”   “啊?”   “想笑为什么要憋着呢?”   “……哦……没有。”段响剑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正好剧情又到了一个笑点,放映厅里哄堂大笑,段响剑赶紧跟上集体的脚步,放声大笑,笑声朗朗:“哈——哈——哈——”   每一声拖长的“哈”都自带凌然正气,仿佛上个世纪老武侠片里的大侠一身白衣飒爽出场。   ……好吧。   李珍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决定不再干涉他——还是憋笑比较自然。   令人愉悦的两个小时过得比被老师占课的10分钟下课还快,放映厅的顶灯亮起的时候,李珍檬意犹未尽,仿佛一块粘在座椅上的口香糖,根本不想起来。   “才三点,要不再去哪玩会儿吧?”有人提议道。   大家纷纷表示附和,也有同学表示家里有事,得早点回去。   “大哥走呀,我们去开黑。”旁边有人招呼段响剑。   “你回去吗?”段响剑问李珍檬。   “我没事啊,”李珍檬说,“回去也是做作业……作业什么时候不能做啊。”   于是二十几个人继续分成“回家组”和“继续组”,兵分两路,挥手作别。   ——挥手作别了不到5分钟,李珍檬就开始后悔。   女生们说的“去哪儿玩”往往意味着逛街,聊天,吃东西,以及等等其他各种消磨时间的活动;而男生们说的“去哪儿玩”——大多数情况下,就真的只是找个地方,玩(游戏)。   一定是因为电影剧情带来的欢乐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李珍檬想,如果是平时,她一定可以看穿这问题的本质的。   当前时间是周日下午三点,李珍檬无所事事地瘫在小咖啡店(18班班级活动指定聚会场所)的沙发上,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爸爸去乡下走亲戚,结果爸爸把自己往小凳子上一放,和亲戚搓了一下午麻将的童年往事。   也是一样的无聊,一样的度日如年。   此刻自己旁边的长沙发上坐着五六个男生,轮流带班长上分。   (段响剑在苦练辅助技术,大概准备到时候去抢林落焰的人头。)   ……要不干脆也早点回家了吧?李珍檬和同样留下来的几个女生交换了一下眼神。   ——“有情况!”落地窗前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几个女生立刻聚集到窗前,仿佛蹲守三天三夜终于看到影帝出门的狗仔。   “什么?什么情况?”   “那边那边,”说话的人点着窗户说,“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阿林啊?”   “……还真是。”   距离小咖啡馆大概两百来米的地方,一个年轻男人一手揣兜,一手提着个纸袋子,不紧不慢地溜达过来。   连帽卫衣,牛仔外套,多口袋工装裤——虽然还是大卖场出品的便宜过时货,但他硬是靠颜值穿出了大牌新款的效果。   “他怎么在这儿?”名侦探李珍檬搓起了下巴。   “阿林双休日逛个街也很正常吧。”一个玩游戏的拨冗抬起头来说了句。   但窗边的狗仔们已经完全进入状态,打开八卦模式。   “他怎么是从女装专柜过来的?”   “手里那个是女装的包装袋!”   “……难道是给杨老师买礼物?”   “等等,不对”唐卿卿伸手一点,“他旁边那个妹子是不是跟他一起来的?”   狗仔的讨论瞬间安静,顺着唐卿卿的指引,把脸往窗前凑近几分。   林落焰旁边确实走着一个姑娘,但从咖啡厅的角度望去,她的正脸被商场广告牌挡住了,只能看到及肩碎发,和纤细苗条的侧影。   “杨老师吧?”玩游戏的又拨冗抬头发言。   “不是,不是杨老师,”名侦探李珍檬眯了眼睛,以2.0的视力笃定地说道,“这妹子比杨老师高,比杨老师瘦,腿比杨老师细……不过我还是喜欢杨老师的穿衣品味。”   她才说到最前面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扔了手机,围到窗口来了。   林落焰走过一个专柜,左拐,那妹子也跟着他左拐;林落焰在一个柜台前停下,指指点点,那妹子也跟着停下,看他指指点点。   ——就是一起来的,没得辩!   “啊,这是那天那个来采访他的记者!”李珍檬突然想起来了,“我记得姓苏!”   “姓苏?”唐卿卿顿时一拍桌子,“这下糟了!小说里姓苏的如果不是主角,那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人家也还没干什么吧?”   “只是一起逛个街……可能还是半路遇上的。”   “以阿林那个智商,你觉得他会主动约妹子出门?”   “不行,就算他是被约的也不行,”唐卿卿说,“我不能接受!”   “别胡说八道,他又没和杨老师交往,”李珍檬说,“再说……就他那个直男脾气,我还是希望他别祸害杨老师了。”   这话意外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在座的各位纷纷点头,表示有理。连唐卿卿也想了想,默认接受。   “再说搞不好杨老师也在这儿呢,”李珍檬说,“可能人家自己都还没觉得怎样——”   话音未落,小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   “呀,你们18班今天班级聚会?”隔壁班的英语老师在门口站了一站,扬起笑脸招呼道。   李珍檬觉得,可能自己确实身怀言灵之类的超能力吧。   或者叫随口插旗?曹操召唤者?   总之今后还是别乱说话了。   杨老师是和朋友一起来的,看到他们整整齐齐地坐着,她和闺蜜转身就准备换个地方,以免打扰他们。   ——但她这时候如果出去,搞不好会和某个剑修打上照面。   虽然刚刚自己才亲口说过,希望林落焰别祸害杨老师;但突然天降修罗场,李珍檬的第一反应还是——   “杨老师,请坐——”李珍檬立刻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她——想了想又不对,自己的位置临窗,一转头还是会看见林落焰,于是她一把拉起坐在角落的段响剑:“请坐这里!”   ——替他兜着!不能让杨老师看到!   “杨老师你来了呀,”马上也有别的同学反应过来,“我们不是聚会,我们……就随便约出来打游戏。”   “对对对,杨老师你坐吧,我们马上走了。”   “这把也输了,你们这群水货,回家回家。”   杨老师看看闺蜜,闺蜜笑笑,和她说了句什么,于是两人去里面找了张桌子坐下了。   十分幽静的位置,基本看不到购物广场。   李珍檬们松了一口气。   ——“坏了,”又有人小声说道,“阿林他们过来了。”   李珍檬飞快地转头一看:真的,林落焰和苏记者有说有笑地朝咖啡厅走了过来。   有说有笑,具体来讲,林落焰在说,苏记者在笑。   笑得满脸倾慕之色,就算是李珍檬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洗地的角度。   而从他们前进的方向看来——   “老板,榛子拿铁,冰美式,再一块抹茶千层。”本来已经坐下的杨老师,又走到吧台前点单了。   李珍檬当机立断,拉住窗帘挥手一扬——“唰啦啦”,落地窗被拉上。   “怎么了?”杨老师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没什么,”李珍檬说,“这儿反光,看不清手机屏幕了。”   “那要不你们坐里面吧?”杨老师笑了笑说,“我和我朋友也是稍微坐会儿就走。”   “不用啦杨老师,”唐卿卿马上切换到软妹状态,伸出胳膊,娇娇俏俏地拉了杨老师,拽着她往里走,“你们聊你们的,别理这帮人~”   杨老师暂时被带离现场,但李珍檬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微微转头看去,然而窗帘拉上之后,就彻底看不到外面的动静了。   啧,李珍檬感觉仿佛自掘坟墓。   “哗啦——”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   ——“我就比较看不惯这种事,就算是学生家长,我也得说他。”林落焰的声音。   ——“哈哈哈那毕竟是林老师嘛~”苏记者的声音。   ——“小姐,你的冰美式和榛子拿铁好了。”咖啡厅老板的声音。   ——“好的,我来拿。”杨老师的声音。   ——“……完蛋了!!”李珍檬内心的声音。   进门的转身的站起来的都在同一秒内发生,这短短的一秒就像一条皮筋似的被向两边无限拉伸。   林落焰和苏记者迈步走进房间。   杨老师转身走向吧台。   李珍檬站起来想拦住林落焰。   ——一秒结束。   皮筋的两头被松开,时间的宽度恢复正常。   “咦,你们怎么这么多人在这儿?”林落焰看着一屋子的人,十分惊奇地抬起眉毛。   “你们班的学生?”苏记者也看看大家,然后朝段响剑李珍檬笑了笑,“噢,这两位我认得,那天的小模特。”   李珍檬“嘿嘿”傻笑,然后悄悄瞥眼去看杨老师。   “……杨老师?”杨老师身边的唐卿卿也试着小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杨老师拿了托盘,转头看她。   唐卿卿看看这一边,又看看那一边,嘴巴动了动,过于紧张,没说出话。   杨老师顺着她的视线一望:“门口怎么了?”   ……诶?   李珍檬一愣。   虽然吧台和门口之间有一丛矮矮的绿植,但也不至于完全遮挡住视线——那为什么杨老师好像压根没看到某个人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进来?   “……没什么,杨老师你们慢聊。”唐卿卿扯着嘴角笑着说。   杨老师端着托盘走去里面了。林落焰和苏记者也站在了大厅中间。   两边的人好像谁也没看见谁。   ——这种熟悉的感觉。   李珍檬转头去看段响剑,段响剑也正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谢谢你,斩沧师叔……李珍檬在心里默念道,真心诚意。   ——“你应该叫师叔祖!”   谢谢你,师叔祖。   “今天大家约好了出来玩?”林落焰说,“这么巧啊。”   “林老师……”班长的小圆脸红了红,“嘿嘿”笑着和他招呼,大概是怕被杨老师听见,他的声音也没敢放得太大,“我们刚刚一起看完电影……就……大家说还早,要不再找个地方坐会儿玩玩……”   “不错,”林落焰点点头,“班级是一个整体,就应该多一些这样的团体活动——话说你们的周末作业都做完了吗?”   原本还在“嘿嘿”尬笑的几个人,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林老师也真是的,人家放假出来玩,你提什么作业啊。”苏记者嗔了他一句。   嗔。   一边说一边还用手轻轻搡了一把。   杨老师都没搡过他。   唐卿卿当即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过来,眨巴着一双黑溜溜水光光的大眼睛,看看苏记者,小嘴一张:“林老师,你今天怎么和这位不认识的小姐姐一起逛街呀?”   “不认识”重音。   “噢,这位是之前采访我的苏记者,”林落焰像刚想起来似的介绍道,“她说想买些登山用品,找我帮她介绍一下……其实我哪儿知道什么登山用品啊,都是随随便便买的便宜货。我这次也是因为装备不行,才没爬上顶——”   “这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苏记者马上接话道,“我听你这么说的时候都傻了——连氧气瓶都不背就上山,还能一气爬到半山腰,林老师你完全可以申请世界纪录!”   林落焰“哈哈”大笑——虽然他可能不知道“世界纪录”是什么东西。   ……完蛋了,李珍檬想。   不管哪个时代的男人,都喜欢听人吹捧自己;在这件事上,杨老师那种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怎么能比得过八面玲珑的记者?   完蛋了杨老师,要输于马屁技巧了!   (……不过仔细想想,林落焰就一个死脑筋的直男,又不是啥宝贝疙瘩,完了就完了吧。)   ——“那林老师你和同学们在这儿聊着,我自己再去转转,”苏记者说,“谢谢林老师今天陪我买东西。”   “客气什么,”林落焰说着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他的话突然一顿,然后飞快地回过头,朝着咖啡厅里侧望去。   里侧的一张桌子旁,坐着杨老师和她的闺蜜。   ……难道他察觉到“障目”了?李珍檬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转头去看段响剑,对方也正紧张地盯着林落焰。   “怎么了林老师?”苏记者问,“里面还有认识的朋友?”   “……不是,”林落焰回过头来,眼神十分困惑,“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苏记者想了想,然后一笑,“那要不……我们一起换个地方去坐会儿?”   ……厉害,李珍檬想,不愧是记者,见多识广,见招拆招。   林落焰还是摇摇头。   苏记者也没再坚持,就笑着和在场的人道了再见:“那我先走了,同学们慢聊——你们林老师的访谈这两天就会出来,到时候记得看。”   说完她推门走了出去,米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子扬起又落下,仿佛鸽子的翅膀。   多好的姑娘,李珍檬想,为啥偏偏想不开……要跳林落焰这个坑。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是找林落焰帮忙挑个登山装备的话……好像也十分正常,也算不上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毕竟一般人看到从珠峰归来的勇士,肯定会以为对方是这方面的行家——那请人帮着选个装备,也是人之常情。   对,一定是这样的!   “你们还不回家?”林落焰突然问。   “回了回了……正准备回去呢。”班长赶紧说。   “要是不忙着回家的话……不如一起打个游戏吧,”林落焰说着掏出手机来了,“这次我不要和段响剑一起走下路,他太碍事了。”   “……哼。”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就在苏记者刚刚离开的方向。   ——好像就是苏记者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林落焰已经收起手机,一步窜出咖啡厅去。   段响剑也跑出去了,李珍檬左右看看,也赶紧跟着出去。   她刚跑出门外,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还不到三秒,等她跑到现场,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现场是咖啡厅隔壁的一条狭窄冷僻的过道。   林落焰一手扭住一个地痞,把他们按倒在地。苏记者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旁边,手里的东西全摔在地上。   地上还掉着两把小刀。   “……什么情况?”李珍檬问。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找过来了。   “我刚刚……走出店门口……就看到他们……”苏记者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气来,“他们是附近的黑商贩……我之前做过他们的曝光新闻……”   “原来是这样,”林落焰说着,把那两个还在挣扎扭动的男人提拉起来,“记者也是行侠仗义的侠士,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为上——不过这次已经没事了,我现在送他们去警察局。”   “臭小子你给我记住!”其中一个男人不死心地大吼,“我下次就来找你算账!”   “尽管来,”林落焰朗朗道,“随时恭候。”   ……完了,李珍檬想。   之前让林落焰帮忙挑装备,也许确实不能说明什么“非分之想”。   但现在……   现在,旁边这位记者小姐亮晶晶的眼睛里,微微飞红的面颊上……差不多满是非分之想了。   布拉德汪:出事了朋友们!   布拉德汪:你们看到学校攻众号了吗??昨天推送了一篇阿林的专访!   生鱼片:??什么情况,说说说,我没关注那个号   微风泡泡:我也看见了,什么传播正能量之类的,感觉就是一般的vx鸡汤,写得黏答答的,老恶心了[流汗][流汗]   血之写轮眼:正能量是正能量……不过感觉阿林的正能量和他们以为的正能量不太一样吧[流汗]   钢铁白兔:+1,可能出发点是正能量,但在行动的过程中完全只是凭借直男的直觉[抠鼻]   生鱼片:正直,又正又直[拇指]   甜甜甜桃子:可是你们不觉得上面的照片很好看吗!   甜甜甜桃子:阿林真帅![抓狂][抓狂]   布拉德汪:重点不是这些!不要歪楼!   布拉德汪:重点是那篇专访,是昨天那个女记者写的啊!   当前时间是周一中午12点,吃饱午饭就该睡午觉的午自习时间。   昨天的集体活动中遇到林落焰修罗场的事,早就在班级群里传开了,虽然有人感慨“杨老师没看见阿林?他运气也太好了吧!”,并对“那阿林难道也没看见杨老师?”表示质疑,但更多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苏记者”身上。   生鱼片:本舔狗认为,苏记者虽然不如杨老师有气质有品位,但举手投足更落落大方,是个亲切的小姐姐   生鱼片:而且我喜欢短发的女孩子……[害羞][害羞]   钢铁白兔:我不喜欢她![抓狂]我支持杨老师!   圆圆朵朵:人家都还没做什么呢[抠鼻]怎么你还站上cp了   血之写轮眼:说了半天人家也未必喜欢阿林吧[抠鼻]虽然阿林的外表具有欺骗性,但一般来讲没说上几句话就会被他气死,好好的大姑娘干嘛想不开   钢铁白兔:不,就是看上了!肯定是看上了!   布拉德汪:真的看上了……吧   布拉德汪:不信你去看那条专访!   ……说得李珍檬都有些好奇起来了。   于是她打开vx,搜索学校攻众号,关注——最新文章就是林落焰的那一篇专访。   还是转载其他媒体的稿件。   《行走与思考——林落焰老师与他的自我锤炼之旅》。   版头第一张照片,是林落焰的侧面大特写。   眼睫低垂,目光微敛,高挺的眉骨下落着淡淡的阴影;日光从他另一侧照来,让他的侧面轮廓更深刻鲜明,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完蛋,还真的挺帅……   尤其照片本身是黑白的,多余的色彩被剔除之后,读者目光的焦点完全集中在林落焰的脸上,更显得他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李珍檬有点不敢直视,不是不好的那种不敢直视——她觉得自己多看一秒,仿佛就要被这等绝世容姿逼退。   于是她赶紧把手指一划,略过这张照片。   然后是采访正文,图文交错,光看排版都能感觉到用心。   “林老师说,灵魂需要打磨,需要洗滤;筛去那些纷扰繁乱的杂质之后,才能看清真正的自己”。   “这时我问林老师,为什么选择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候前往这方圣地。他有些腼腆地笑了。他说,想把过去一年里遇到的烦恼与困惑,用这种方式挥手送别;每攀登上一个新的高度,在更稀薄又更纯净的空气里,都能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呼吸落下世俗的尘埃,绽射出新生的洁净的光芒”。   ……这个文字,比他的照片更无法直视。   倒确实是vx风格的没有错……吃这一套的人,应该很吃这一套。   李珍檬眯着眼睛,飞快地划动页面,划过一段两段三段四段的类似内容,感觉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都要渗出鸡精来了。   (而且为什么要在新年的时候去……完全是因为寒假吧?其他时候他没时间啊!)   微风泡泡:本追星女孩认为,要把人拍得这么好看,除了过硬的专业技术,还需要相当程度的粉丝滤镜[推眼镜]毕竟,要把人拍出美感,首先你要坚信他是美的,然后努力突出他的美[推眼镜]   微风泡泡:而且新闻照片是不能做太多后期的,最多裁剪大小调整颜色,这是职业道德[推眼镜]但这些照片把本来可能四舍五入80分的阿林,彻彻底底拔高到了95分的天人之姿——只有忠实粉丝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钢铁白兔:附议!   小雨滴答:附议!经本偶像专业鉴定,这组照片的粉丝滤镜厚得至少能抗十级地震!   李珍檬转头看同桌小姐姐,对方双手握着手机,鼻孔里“呼哧呼哧”喘气,神情十分激动。   “怎么就没人给我拍这种自带滤镜的照片!”蒋雨辰忿忿道,“我就不配有这么忠实的粉丝吗!”   李珍檬正要安慰她,突然一瞥眼,在手机上看到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林落焰站在花坛前,一手拿着翻开的课本,一手托着英俊的下巴;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并肩站在他面前,仿佛正在聆听教诲。穿着西装的林老师眉头轻蹙,双唇微张,虽然是烂大街的摆拍pose,但在他的颜值支撑下,在摄影师高超的拍摄技巧的塑造下,竟然也拍出了偶像剧剧照的效果。   这是摸底考那天来学校拍的那组照片!“自己”也出镜了!   李珍檬立刻“哗啦啦”往后翻,往后翻,想看看自己在这钢板滤镜的镜头下是怎样的美貌。   ——然而那一天拍的所有照片,镜头都是从林落焰正面取景的。   完全避开了那个男同学呆滞的眼神……和那个女同学可爱的表情。   “……怎么就不把我的正面拍出来!”李珍檬愤愤道,“我就不配露脸吗!”   甜甜甜桃子:这么一说,杨老师要有对手了?[吸鼻涕][吸鼻涕]   布拉德汪:……也还不一定吧   微风泡泡:我觉得不是对手,是难友   小雨滴答:是难友[喝茶]   钢铁白兔:希望她们早日看清,回头是岸[喝茶]   但没想到的是,这一篇专访仅仅是个开始。   林落焰帮助苏记者制服那两个地痞混混之后,苏记者把他的事迹反馈给了学校。于是林落焰又多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荣誉。   一周后,学校网站首页版图出现了林落焰的大头。照片上,他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眉峰像山脊一样遒劲,眼神像寒泉般清澈坚定。   不用问,图片来源苏记者。   紧接着,学校对外的宣传窗上出现了林落焰的照片……不,写真集。虽然是作为优秀青年教师代表对外展示表彰,但因为照片拍得过于出色,再加上宣传窗红色的底板,看上去简直就像征婚广告。   不用问,图片来源苏记者。   学校的空间墙上再度出现对高一(18)班林落焰老师的表白投稿——虽然之前也没少过,但再惊人的盛世美颜,看了一个学期也该看习惯了,所以那股热情原本已经渐渐淡下。   没想到这学期刚开学,林落焰老师的各种新闻就喜报不断,家长会上他对叶黛爸爸说的那番话,又被人偷偷录下,剪辑之后在各种群里转发,再度引起一轮新的讨论热潮。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阿林继续蝉联“最佳人气老师榜”第一名!迄今为止是第四期!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开心][开心]   下午两节课下课后,李珍檬去林落焰那儿交一份“我记得我早就做好了,但偏偏就是找不到,辛辛苦苦找了一节课,结果你猜怎么着?它自己从书包里掉出来了”的作业。   沿着楼梯上到半楼,李珍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是段响剑。   “大哥好,大哥先走。”李珍檬马上停下脚步,为段响剑让出过道。   “……不要闹。”段响剑皱了眉头。   “哦。”于是李珍檬继续上楼。   “你又去交作业?”身后的人赶了两步,走到她旁边,“又是昨天没做完?”   “对呀,”李珍檬说,“最近林老师风头正劲,人逢喜事精神爽——应该不会跟我计较这点小小的拖延。”   “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段响剑突然说道。   “大哥但讲无妨。”李珍檬说。   段响剑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们对林落焰的态度,好像不太像是对老师。”   “啊?”李珍檬停下来看他,“那像是对什么?”   段响剑想了想:“说不太上来……”   “是你多心了,”李珍檬说,“不是老师还能是什么?林老师除了直男了点,说话蠢了点,其他方面还是很靠谱——”   “我想到了,”段响剑突然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确实不像是对老师——你们对他的态度,好像是那种……班级里一起养的小兔子,小老鼠……哦,就是班宠。”   李珍檬在楼梯上停下,又看他一眼,表情十分平静。   但内心已经“骨碌碌碌碌”滚下了八楼。   (小兔子,小老鼠……这块头也太大了吧?)   她原本要张嘴反驳,又仔细想想——大家日常在群里操心阿林这个操心阿林那个……心情上确实比较类似……“兔兔三天没喝水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李珍檬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对吧,”段响剑说,“所以说他运气一直很好——做个老师,能让学生反过来操心他。”   “那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李珍檬说,“他以前做你们大师兄——”   等等,她想起一件事了。   那件事被她忘了很久,也幸亏事主最近没有来催。   段响剑哼笑一声:“他以前——”   “大哥,我有问题要问!”李珍檬立刻打断他,“翔光是什么人?”   段响剑的哼笑顿时一僵。   然后眉头皱拢,嘴角收起。   “翔光也是你叫的?!”   “……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都是这个反应,但总之先道歉再说,“所以翔……到底是哪位?”   “这是我们掌门的名讳,”段响剑说,“你在林落焰面前提这个,怕是抄一百遍课文都不够。”   李珍檬一愣:“那他……后来怎样了?”   斩沧急着想要知道,还不惜搞出这样那样的事来,就为了打听这位掌门的下落?   ……奇怪,为什么会是“下落”?李珍檬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段响剑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凤眼眯起,一丝多余的目光都不漏下。   ……这么难以启齿?李珍檬扁扁嘴,那还是先不问了吧。   ——“哟,你们俩都在啊,”楼梯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正好要来教室找人。”   李珍檬抬头一看,林落焰“唰唰”走下楼来。   “下个月学校要组织一个学科知识综合竞赛,”林落焰说,“每班五个人组队竞答,我们班你俩肯定跑不了——先来我办公室。”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节课   “学科综合知识竞赛——他们跟我说的是, 一个班派五个人组成战队,三个班级一组, 同场比赛,抢答计分, 分数高的就算赢……然后还有什么九强三进一之类的……我听着糊里糊涂的,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 ”林落焰把手里的文件发给面前的几个学生 ,“具体规则和比赛时间,比赛内容, 这上面都写了,你们自己回去看吧。”   非常符合他一贯风格的说了等于没说的解说。   也还好,在座的各位并不是没见识过所谓“学科综合知识竞赛”的人。   李珍檬转头看看旁边几个,刚刚被林落焰从教室里喊来的人——蒋雨辰, 唐卿卿,陈俊文;加上自己和段响剑,正好五个。   “我觉得你们几个的综合素质和学力水平在班级里比较优秀, 所以考虑选择你们代表班级参加比赛,”林落焰说,“当然最终还是尊重你们的个人意见, 如果你们自己不愿意参加——”   “林老师, ”陈俊文小声打断他,“我……我就不参加了吧。”   “……如果你们自己不愿意参加, 那么我就说服你们参加, ”林落焰说, “陈俊文,你为什么不想参加比赛?”   陈俊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迟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我……身体情况不允许,有医院证明的。”   “那个证明我看了,我觉得知识竞赛不属于医生列出的需要注意的情景,”林落焰说,“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不批准。”   “我上场就会紧张……会焦虑,”陈俊文说,“一焦虑我就犯病。”   ……犯病?听到这个词,其他几个人立刻不约而同地朝他一望,望了之后又立刻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又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   “没啥好紧张的,”林落焰说,“我给你们配置的任务是这样的——李珍檬,段响剑,蒋雨辰,你们三个基础扎实,知识面广,负责应对综合型问题;唐卿卿,陈俊文,你们俩都有自己擅长的学科领域,比较偏门刁钻的专业知识就交给你们。”   和李珍檬之前猜想的一样 :唐卿卿负责理科部分,陈俊文负责文科部分——毕竟他在政史地课堂上的表现十分突出,几位老师都相当欣赏他,上学期的时候,历史老师还帮他在省级刊物上发表过小作文。   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几次大型考试,陈俊文的分数都不怎么理想,原本的优势科目也完全没有体现出来。   “所以说白了,陈俊文你就是个补位的,”林落焰说,“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天塌下来——李珍檬这么高,有她顶着。”   李珍檬极有涵养地忍住了一个白眼。   “你再想想,我们是18班,难道谁还指望我们能拿第一?”林落焰说,“随随便便混个分,就算完成任务了——这能有什么压力?上去走个过场而已,有什么好紧张,好焦虑的?”   ……被他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连最该指望本班取得好成绩的班主任都这么说了……那还有什么好紧张的?陈俊文也扁扁嘴,盯着地板看,不说话了。   “就这样吧,你们五个的名单我先报上去,”林落焰说,“明天开始你们每天要多做一套练习卷——哦,明天起每天晚上上两节晚自习,放学后别走了。”   ——这真是本月最大的坏消息。   李珍檬过去也参加过一些学科知识竞赛。最初的时候是出于好奇,以为是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又听说参加赛前集训的话,就可以不上课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当然就十分积极地报名参加了。   然而没想到所谓的赛前突击集训,不过是做做试卷讲讲题的形式,根本就是课堂的延伸,无聊极了。要不是为了上领奖台那一瞬间的风光与虚荣……不是,要不是为了增加课外知识,增长见闻,她压根就不想参加这种闷死人的活动。   这一次的竞赛多半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因为又要上课又要晚自习,导致双倍的痛苦。   唉……早点比完,早点结束吧,李珍檬想。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心情过于沉重不想做作业的时间段。李珍檬瘫痪在床,懒得动弹。   一想到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已经在学校里上晚自习了——她就更不想动了。   等等,一个月后才是比赛,也就是说,晚自习要上一个月?   ……行吧,别说动弹,李珍檬连呼吸都想停止。   “瞧你那点出息,上个晚自习怎么了?你看看全市除了你们学校,哪所学校高一不开晚自习?就算现在不上,高二还不是照样得上?就算不上晚自习,在家也要好好学习——今天的作业做了吗?!”   妈妈的声音,妈妈的语气。   李珍檬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然后懒洋洋地开口:“我替你问了,但是大哥他不肯说……刚才在林老师办公室,我本来准备问问他,结果他‘嘚吧嘚吧’说了一堆话……我就又给忘了。”   现在想想,如果自己当时开口就是“翔光”,恐怕别人做竞赛试题的时候,自己还在抄课文。   “这样啊,”妈妈的声音若有所思,“那你能不能再找个机会……”   “大哥都不肯说,难道我还能找个机会逼他说?”李珍檬从床上坐起来 ,“话说你为什么要找……要找掌门?”   虽然自己不是紫阳宗的弟子,但总得尊敬一下武林前辈。   “……没什么,”斩沧说,他已经转回了自己的本音。   “难道你怕他会发生不好的事?”李珍檬又问。   “不是这个,你别问了”斩沧说,“既然段响剑不肯说出来……那我再想想办法。”   李珍檬还要追问,斩沧已经先一步离开,怎么问都不出声了。   (话说……原来那一位竟然是掌门,怪不得《响剑传》里一次都没出现过这个名字。)   李珍檬又拿起枕边的《响剑传》翻了翻,发现“掌门”这个角色本身出场就极少,有时候只在别人口中被提起,偶尔有几次直接出场,也是一两句话就匆匆带过……直至把斩沧剑传授给林落焰之后,这角色就几乎再也没在文字中出现过了。   李珍檬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当时段响剑位分太低,没有什么见到掌门的机会,更不用说与他交流,推动剧情。   她又翻了几页,没翻出什么特别的来,于是把书往床头一扔——   等等,李珍檬突然意识到一个之前从没想过的问题。   这本书是当时的段响剑的自传……那又为什么会在当今这世代,被拿来出版?   是谁把这本书投稿出版的?   他是从哪儿得到原稿的?   “……我也不太清楚,”作者本人说,“我以前也觉得奇怪,还把身边的师兄弟一个个怀疑排除过……但到最后还是想不出来能是谁干的。”   “当时都有谁知道你在写这个啊?”李珍檬说。   “……你写自传会让别人知道?”   “说的也是……”还是这种走爽文路线的升级流自传……   “那个时候,与我同期的师兄弟,早就一个个失散分离了,”段响剑说,“我本人后来也离开紫阳宗,独自出去闯荡江湖。”   李珍檬也想起来了,段响剑先前说过,他是在人生的最后,自觉寿数将尽,想记录下这一生的漫漫修仙路,才一笔一笔写下的这本回忆自传。   (竟然还能写成这种中二升级流风格,也不知道当时都在看些什么书。)   “写完之后没多久,我就顺应天命,羽化辞世了。”段响剑说。   李珍檬还在试图想象他口述自己去世的心情,并且心里涌起那么一点同情的意思,段响剑眼中又泛起凶光——   “反正不管是谁把我的自传拿去出版的,让我知道了,我都要杀了他……”   “……可以理解,感同身受。”李珍檬拼命点头。   谁要是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的花季少女小日记拿去出版了,她也肯定也二话不说当场拿起圆规捅死对方。   ——“你们俩这么早就来晚自习啊?”门口晃进一个人来,是林落焰。   “……不是你说的吗?”段响剑瞪他。   当前时间是傍晚六点,学校食堂的晚饭并不值得让自己消磨时间的时间段。   “什么事情啊林老师,”李珍檬说,“不是反正还有晚自习嘛,还让我们早点过来。”   “反正还有晚自习”重音。   林落焰笑笑,压低声音:“我跟房东老先生说了这个什么‘竞赛’之后,他帮我弄到了一些旧题库——别的班不一定能搞到,当然要趁着学校里没人的时候发。”   “……不是说随便混混,不要有压力吗?”   “那是我说来骗陈俊文的,你也信?”林落焰看了她一眼,“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赢——否则毫无意义!”   ……好吧。   又过了一会儿,蒋雨辰和唐卿卿也来了,陈俊文最后一个到,脸色很差,心情也很差。   不知道他生的是什么病……李珍檬想,平时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人都到齐了之后,林落焰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文件夹,上面贴着“请勿外传”的条子。李珍檬摸了一下,发现试卷并不多,如果要做一个月,怕是三天一张都来得及——当时她就要“嘿嘿嘿”地笑出来。   “这是今天的份,”林落焰说,“晚自习下课前做完交给我。”   ……好吧。   然后训练就开始了。   白天上完一天的课之后,在学校食堂吃完晚饭,继续来教室上两小时的晚自习,九点离校回家——在校时间长达令人绝望的14小时。   每套练习卷都有满满200道题,内容除了正常的学科知识之外,还涵盖社会时事,名人故事,文体艺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李珍檬的田径训练当然推了,段响剑的课余出摊当然也推了,蒋雨辰的演出活动……她自己说没什么演出活动。总之每天晚上这五人就留守在空荡荡的教室,一题一题往下做。   这是第三天。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因为食堂晚饭很不好吃,十分思念自家的红烧排骨的时间段。   “我觉得阿林这种安排不合理,”唐卿卿忿忿地说,“既然我和陈俊文是补位的,为什么我们也要把试卷全做了?”   “难道你还想丢下我们偷偷逃跑?”蒋雨辰顿时警觉地眯了眼睛。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只做一半。”唐卿卿撅了嘴说。   “安心做练习吧,”陈俊文说,“据我观察,我们这套试卷的题库和别的班的都不一样,涵盖范围比他们的要全——虽然题量多了点,但如果能全部做熟做会,肯定能转化成我们的优势!”   ……林落焰不惜骗他“随便混混”的那个人 ,现在反而比谁都投入。李珍檬打了个呵欠,转笔提神。   “这几天我也把别的班的情况了解过了,这次其他班级派出的选手都以考试型学霸为主——就是那种考纲记得滚瓜烂熟,但超出考纲的题一道都不会背进去的人,”陈俊文说着,镜片闪闪发光,“我觉得我们在这方面很有优势——毕竟像唐卿卿这样的,虽然考试成绩一塌糊涂,但考纲以外鸡毛蒜皮的小知识可是瞎懂一堆。”   “……就你话多,”唐卿卿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是小福蝶?”   “……我哪里像小福蝶了,我这都是根据客观事实整理分析出的结论。”   之后陈俊文又絮絮叨叨地列数了几个班级的选手特点,往期大型考试的平均成绩,擅长科目等等;可能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没人在听,他说的那些人也没人认识。   “那根据你整理的情报,我们班目前排在什么水平?”段响剑插嘴道,不知是给他面子接个话题,还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打断。   “我们班……”陈俊文想了想,眉头一皱,“目前来讲,如果根据摸底考试成绩进行客观评估的话……我觉得是年段前五。”   年段前五?李珍檬想了想,倒是和自己以为的差不多。   毕竟参赛的五个人里,有三个是(四舍五入)年段前十的水平。   “但竞赛题库的范围不是考试范围,”陈俊文说,“所以排名还不好说……也搞不好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你刚刚不还说我们很有优势嘛。”蒋雨辰转着笔说。   “优势的前提是把试卷做熟,把题目背会啊,”陈俊文说,“就算我们有题库,放着不做,优势在哪儿?”   这一番话很有道理,但在座各位并不想听。   (甚至让李珍檬想到了班级群里的某个人。)   “……淘汰就淘汰吧,”唐卿卿说,“第一轮淘汰的话,也省得参加后面的比赛。”   ……这话就更有道理了!李珍檬立刻闭嘴,决定不转达林落焰早上说的话。   “这怎么行?”陈俊文皱了眉头,“既然参加了比赛,那就要认真对待,怎么可以——”   “铃——”   晚自习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响了。   李珍檬立刻把笔一丢:“走走走,下课下课,咱们去超市去。”   于是在学习委员张嘴继续说教之前,三个女生飞快地结成连体三胞胎,并排小步蹿下楼去。   本校的高一学生不需要上晚自习,所以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校园小超市里全是高二高三的学生。但这几天里,李珍檬也偶尔见过几张同年段的熟面孔,大概都是被强行拉来参加知识竞赛,同病相怜的倒霉蛋。   三个女生每人买了杯酸奶,“滋溜滋溜滋溜”嗦起。   “陈俊文真烦。”   “我也觉得。”   “你说他会不会是那个‘天道酬勤’?”   “不太像,”蒋雨辰说,“‘天道酬勤’没补考。”   “……你就这么惦记他补考的事啊?”   “学习委员还补考,太不像话了吧?”   三人一边说一边嗦一边往教学楼走,并对“随便混混得了”的策略达成初步共识。   “就跟阿林说的,走个过场得了,”唐卿卿说,“谁还真的——”   “王林,要喝什么?”   “随便吧,我看看有什么。”   旁边突然有说话声响起。   三胞胎的讨论顿时停止。   李珍檬瞥眼一看——果然是那张毫无特色但一看就让人想拔出拳头的脸;她几乎想都不想,趁着对面还没发现这里,立刻上前一步,把唐卿卿挡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不明真相的蒋雨辰问道。   “别问……回去说。”   然而几米外的那几个男生说着说着,突然转过身来:“……哟,王林,你看那不是唐卿卿吗?”   李珍檬听到身后传来“嘎吱”一声,似乎是谁把酸奶杯子捏皱了。   王林站在原地,借着小超市的灯光,眯着眼睛认了一会儿,笑笑,晃悠晃悠地走过来了:“还真是……卿卿,你怎么来上晚自习了?”   李珍檬又往唐卿卿身前站了站,居高临下地对那个不到一米七的小矮子施以长腿的蔑视。   然而王林看都不看李珍檬一眼,直接望向她身后的唐卿卿:“难道18班这么热爱学习,笨鸟先飞,现在就开始准备期中考了?”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哈哈”笑了起来。   “对呀,”李珍檬说,“不早点准备起来,怎么能把那些垃圾班踩在脚下。”   “哈哈”声停了停。那几个男生里有人小声议论:“这是他们班那个体训生?”“好像还是学霸……这次年段前十呢。”“旁边那个也是……”“难道她们也是为了竞赛在集训……?”   王林看看李珍檬,视线又回到唐卿卿脸上:“我说,卿卿你该不会也要参加那个知识竞赛吧?”   “……怎么,不行?”唐卿卿一步迈上前,仰头盯着王林,“我们班主任说唐卿卿你真厉害,我们班不能没有你——他吵着嚷着非要我参加,烦死了~”   “那我看你们班是真没人能打了,”王林低头看看她,又看旁边两个女生,“连你都被拉出来凑数。”   李珍檬正要回嘴,唐卿卿“嘻嘻”一笑:“对呀,我被拉来凑数,所以要参加赛前集训,很忙的,没有作业给你抄了——你再有题不会做,自己去问百/度吧!”   王林顿时脸色一变,还没开口,旁边那几个男生已经帮腔上了:“你听她年段几百名的吊车尾在这瞎吹呢。”   “女的成绩好都是靠死记硬背,真去了抢答比赛还能扑腾出什么浪花来?她们就算参赛了,也是第一轮就被淘汰的货。”   “他们18班前两次考试运气好罢了——就算运气这么好了,唐卿卿她不还是照样有不及格的?”   唐卿卿气得脸上“唰”地红了,想回怼,但不及格是事实,再气再急,一时也想不出话来。   ——“原来你在这啊,卿卿姐,”身后突然有人开口说道,“刚才那道题怎么做的,你没说完就走了,我自己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李珍檬回头一看,是段响剑。   对面那几个人嘴里的议论停了一下,好像也认出他来了。   “那个学霸转学生?”“好像是他。”“期末考年段第三名的那个……”   “卿卿姐,”段响剑走过来说,语气又轻,眼神又软,十分讨好,“你回去再帮我讲一遍吧。”   唐卿卿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噢……那道题呀,我不是说过一遍了吗?”   “没听懂。”   “你怎么这么笨!”   “对不起。”   “回去吧,卿卿姐,”蒋雨辰也把唐卿卿一拉,“你可是我们技术指导,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走呀,卿卿姐,”李珍檬跟着起哄道,“有人抄你一张没用的废稿,都能混上个第一名,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周围的路人围观到现在,终于被李珍檬的话点醒记忆:“这就是高一那次比赛抄袭图纸的?”“这男的抄了这小姑娘?”“哈哈哈想起来了,国旗下道歉的!”   舆论顿时有了明确的风向。这一次轮到王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于是三个人簇拥着“这小姑娘”,得意洋洋地扭头走了。   “……那就赛场见吧!”王林朝着四人的背影说,“等着瞧!看你们还能走多久的狗屎运!”   “你也要参加?”唐卿卿回过头,十分夸张地一挑眉,“那我们怕是见不到了~”   “你还有点数,”王林得意地笑笑,“就凭你们——”   “我的意思是——带着你,你们班还想进决赛?”   “……怎么说话呢?”旁边立刻有个男生上来要给王林出头。   “唐卿卿……卿卿姐没说错呀,”陈俊文从后面过来说,“王林的年段综合排名虽然比唐卿卿高,但是理综单科不管是学期平均分还是单次考试成绩,都差唐卿卿一大截——这次摸底考,我记得你理综在年段200开外吧?我们卿卿姐的理综可是年段前50!”   “牛逼啊卿卿姐!”李珍檬不失时机地鼓掌。周围的人群里响起各种音调的笑声。 第二节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很识相地响了,7班那几人“哼哼唧唧”地骂了几句,走了。   临走前王林还阴阳怪气地甩下一句:“那卿卿姐你可好好集训,为班争光——也别训得太晚,这教学楼里可是有鬼的!”   “我们卿卿姐又没抄图纸——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李珍檬冲着王林的背影喊道。   啊,这种朝着落败野狗丢石头的感觉——真棒!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李珍檬意识到一件不太妙的事。   这次知识竞赛,怕是不能“混个过场”了。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在本人的强烈要求下,7班上报的竞赛战队名单改了,把原来的另一个同学换成了王林   元气小柠檬:……本来队伍里没他?   小福蝶:本来他是替补,现在成正选了   钢铁白兔:哈哈哈哈我就说那个水货怎么可能会中选!   钢铁白兔:之前7班搞不好还有戏,现在加上他,自寻死路![转圈圈][转圈圈]   生鱼片:唐卿卿加油!碾压他们!   天道酬勤:碾压他们!   布拉德汪:说起来……我们班有替补吗?[流鼻涕]   微风泡泡:好像没有吧?感觉能凑齐五个像样的正选都不容易了……   天道酬勤:……大家都很厉害,要什么替补!   布拉德汪:我是说……万一现在的五个同学,到时候有谁出了什么情况,不能上场……总得有人能顶上吧?   甜甜甜桃子:呸呸呸,别乌鸦嘴![大骂][大骂]   布拉德汪:[尴尬][尴尬]   张彦明01:[大笑][大笑]好啦好啦,大家不要吵嘛   张彦明01:同学们加油[大笑]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看到这句话,李珍檬立刻放下手机,物理下线。   当前时间是周日晚上7点,第一周赛前集训已经结束。   多亏了王林前来找茬,大家原本还有些不情不愿,但敌人和仇恨是最好的激励者,这么一来之后,根本不用林落焰催促,五个人每天一吃完晚饭,马上自觉到教室开始晚自习。   按每天一套练习卷计算,截至目前,他们每人都做完了至少一千道题。   李珍檬翻了翻今天的试卷——又是200道完全不同,全无重复的练习。   旁边传来“咔哒”“咔哒”按笔的声音。   李珍檬转头看看,蒋雨辰一手托腮一手握笔,使劲皱着眉,看两行题目,再下笔写个字,再看两行,再下笔写个字——看起来十分烦躁。   她又转头看看整个教室:前排的唐卿卿已经趴在桌上写字了,中间的陈俊文挠头的速度堪比蒋雨辰按笔的速度,后排那位大哥倒是比其他人淡定许多——   “啪!”,然而还是被不小心按断的自动铅笔笔尖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大家看起来都不太愉快。   “……这题量也太大了吧。”前面的唐卿卿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李珍檬也有同样的看法。   虽然这类题目和平时的考题不同,绝大部分都不需要理解,只要机械地记住答案便行——但这题库实在是太大,题目数量实在太多。   虽然一个月后才是正式比赛,虽然李珍檬倒是有把握记住所有做过的练习——但靠着每天晚自习的两小时,她怀疑,做到比赛当天都不一定把所有题目做上一遍。   但偏偏已经背水一战,不成功便被嘲。   “别的班做的试卷是什么样的?”蒋雨辰说。   “……最多的好像一共也只有七八百题吧,”陈俊文说,“都是前两届的竞赛题库,以学科知识为主,穿插一些时政新闻什么的……不知道我们这一份是阿林从哪儿弄来的。”   “……七八百?我估计照这么做下去,我们的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十倍,”李珍檬说,“这要做到什么时候——”   教室的门被推开,林落焰从外面走了进来:“你们的练习做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李珍檬说,“林老师,这份题库到底靠谱吗?”   可别是她们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月,结果还没人家七八百道的押到的多。   林落焰没有回答,视线往教室里几人脸上一扫,看到一个个都是皱眉瞪眼的样子,他笑笑:“那今天先把题放一放吧。”   “可以回家了??”唐卿卿提着书包就要站起来。   “不回家,”林落焰说,“我和杨老师商量了一下,今晚咱们和她们17班先搞个练习赛,一起试试手感。”   李珍檬倒是第一次听说,抢答竞赛还有“试试手感”的。   “你们把书包收拾一下,我们直接去隔壁教室。”林落焰说。   虽然只隔了一堵墙,但17班和18班平时很少来往——也许是基于“就算只差1分,但60分和59分还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想法。   18班五个人背着书包走进隔壁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几道充满蔑视和敌意的目光。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李珍檬想,只怕你班在场所有人的分数加起来都没……都没段响剑高。   17班的桌椅已经排成了左右对抗的阵型,两边人简单礼貌地问候之后,18班的几人在另一边坐下了。   “李珍檬!”对面突然有人叫了李珍檬的名字。李珍檬抬头一看,是个短发女生。   虽然一时没想起来这人叫谁了,但李珍檬出于条件反射地眉头一皱——可见不是什么好朋友。   “李珍檬你也要参加比赛啊~我也是啊,诶我就说嘛,咱们初中班上的同学,个个都那么优秀~”   ……虽然不太合适,但李珍檬看到眼前的周楠楠,突然想起几天前王林说过的那句话来——“你们班真是没人了,连你都拉出来凑数”。   “这几个人……实力怎么样?”蒋雨辰悄悄问陈俊文。   “……不知道,”陈俊文说,“15班以后,我都没有调查——根本不可能会输啊。”   李珍檬也是这么想的。   别的班级也就算了,要是连这区区17班都输,简直不用混了。   林落焰在门口和杨老师说了几句,然后两人走进教室。杨老师与自己班同学交代几句,又转向18班。   “今天还是你们林老师说起,说大家都准备了一星期了,可以试着练练手——所以我们合计了一下,不如就今晚来个友谊赛吧。”   你们,我们。   李珍檬悄悄看了看唐卿卿,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仿佛看到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贾宝玉与林黛玉……等等一切cp在面前幸福圆满地he。   “规则就和正式比赛一样吧,”林落焰说,“出题就能抢答,不用等念完;答对加2分,打错扣1分,不答不得分。从0开始,满分100。”   当然没问题,李珍檬摩拳擦掌:“那抢答是举手吗?”   杨老师很奇怪地看了看她:“当然是抢答器啊——举手效率多慢。”   ……抢答器?   说着,杨老师点了点讲台上的电脑,投影幕上瞬间跳出一看就花了很多时间做的精美字幕——“外国语学校高一(17)班与高一(18)班首届学科综合知识竞答友谊赛”。   bgm也跟着响起,欢快又不失庄重。   ……为了林老师随口说的一个“练习赛”,她竟然还去做了ppt?   杨老师往讲台底下摸索了几下,怀里抱出十个小铃铛,按一下会“叮——”的那种。她把十个铃铛依次放在两边的桌子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   李珍檬伸手戳了一下,“叮——”。   “急急忙忙临时去买的,那种无线的我不会组装……凑合一下,用这个原始的吧。”杨老师不好意思笑笑说。   ……不但做了ppt,还专门去买了按铃做抢答器……   杨老师又往两边桌子上放了两个崭新的记分牌,用手翻的那种。   ……还专门去买了记分牌!   李珍檬忍不住就想去瞪那个站在旁边全然不知杨老师为了自己一句话有多用心的人——何德何能?此人何德何能?   这么一来,就算是练习赛、友谊赛,与正式比赛的区别,恐怕也只有——   杨老师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两包彩带灯牌荧光棒之类的东西,左右一边,一边一包。   “没有现场观众,只好你们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了……凑合凑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的。   李珍檬翻过那个灯牌:高一(18)班[爱心]加油[叹号]。   她这是准备多久了……?   “……杨老师准备得这么认真,咱们也得好好表现啊……”唐卿卿和蒋雨辰悄悄议论道。   “还有问题吗?”杨老师站在讲台上试了试话筒,“没有问题的话,我们——”   “等……等一下,”陈俊文突然高高举起手,“我……想上厕所。”   李珍檬看到林落焰皱了下眉头。   “陈俊文,不要紧张,”林落焰说,“只是练习赛。”   陈俊文犹豫地朝他望了望,又重新放下了手。   “什么只是‘练习赛’,”对面17班的同学说,语带不满,“我们杨老师可是准备了很久的。”   “她说虽然只是两个班之间的练习,但也要当做真正的竞赛——不能松懈不能轻视,要有比赛精神。”   “我们这么认真,你们也认真一点好不?”   杨老师朝说话的几人看了一眼,对面的人都闭嘴了。   “没事,这位同学你先去厕所吧。”杨老师说。   陈俊文又犹豫了下,看看林落焰,没等他说话,赶紧站起来跑了出去。   ——跑了两步又退回来,低着头垂着眼,倚在门口说:“我……可能比较久,不用等我了。”   说完,他“嗒嗒嗒”就跑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李珍檬稍微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想想,除了在隔壁班面前比较丢人,其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不用等他了,”林落焰说,“直接开始吧。”   杨老师有些奇怪地朝他望了一眼,见他坚持,于是点点头,笑脸一扬,对着话筒说了一段简单的开场白——她连开场白都准备了。   “那么先看第一题。”杨老师一边说着,一边点了一下鼠标。投影幕上马上出现了下一张ppt。   李珍檬马上忘了吃坏肚子的陈俊文,全神贯注地盯着幕布。   幕布上的问题是一个字一个字显示出来的,节奏不快不慢,正好配合杨老师读题的语速:“才高八斗——”   ——“叮!”   有人抢答了,在才出现了四个字的时候。   是对面的铃声。   “周楠楠。”杨老师马上停下读题,转而报了她的名字。   “才高八斗指的是曹子建嘛~”周楠楠说。   杨老师点了点鼠标,剩下的题干和选项加速滚动出现在幕布上;再点一下,正确答案以标红显示——“曹子建”。   周楠楠“嘻嘻”一笑,把自己班级桌上的记分牌翻了一个“2”。   不知道为什么,李珍檬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关于丢人现眼的不祥的预感。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节课   凭良心说, 十几分钟前,林落焰刚刚说起“和17班的练习赛”的时候, 李珍檬的第一反应是——   “万一把17班虐得太惨, 杨老师岂不是很没面子……?”   “哎那要不试试控分吧,意思意思就行, 不要赢得太过分了。”   “而且一个不小心, 过早暴露我们的实力, 还让17班赚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 就算暴露又怎样?难道他们还想干得过我们?”   在从墙壁这一头走到墙壁那一头的短短几米的距离中,李珍檬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并且飞快地制定出针对各种情况的处理办法, 在进门前的最后一秒她决定——“适当控分, 差不多得了”。   十几分钟前,她的想法是这样的。   “叮——”   “京杭大运河!”   “叮——”   “《狂人日记》!”   “叮——”   “我国记者节是11月8日!”   “叮——”   ——李珍檬拿出三消小游戏最后1秒丢□□的手速成功抢到一“叮”刚要站起来回答,不巧同一时刻对面也响起一声“叮——”。   没有精确的电脑计时, 一时分不出哪个先哪个后。   “……哎呀,那李珍檬你来吧, ”周楠楠挤了眼睛笑笑, 一边说一边坐回到椅子上, “你们还差点分数嘛, 请请请。”   还差点分数。   当前比分, 42:30。   18班是那个30。   比赛进行到现在, 没想到居然让17班“适当控分”了。   “李珍檬, 答题?”杨老师催促道。   李珍檬赶紧从“请请请”的施舍中缓过神来, 抬头看了一眼投影幕上的问题。   上面只有7个字——“美国的国土面积”。   ……鬼才知道美国的国土面积是多少啦!   刚才那一下“叮——”,李珍檬纯属冲动抢答,看到自己班分数落后急得要命,只听了几个关键词就急急忙忙按了铃——事到如今……   “好、好像是……960多万……”   “回答错误。”杨老师点了一下鼠标,完整的题目显示出来——“美国的国土面积的世界排名是?”   正确答案:第四。   唐卿卿气哼哼地把面前的记分牌往前翻了1分,当前比分42:29。   ……没关系,不要紧,李珍檬拼命对自己说。   这么一来就会成功给17班留下“18班都是弱鸡”的印象,让对方从心理上轻视自己,到正式比赛的时候才会有弱鸡逆袭打脸的快感!   对……一定是这样的,小说套路都是这么写的!先抑后扬!   (但仔细想想,眼下自己班不就正在被这样打脸吗……)   李珍檬抱头叹气,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知道蒋雨辰是课本专精的学霸,但没想到这个“专精”的意思是对课外知识一无所知;而唐卿卿虽然知道很多“鸡毛蒜皮”,然而她的反射弧与身高成反比,题目一出来,卿卿姐少说要过个一秒才会反应过来去按铃抢答——早就被人抢先了,哪还有什么机会。   大家默认的全队c位段响剑,也确实有实力有手速,目前的29分中有将近20分是他拿下的;但不知道他在害羞个什么劲,按铃成功了,抢先站起了——然后小则脸红,大则结巴,更大则脸红结巴了还答错,引得对方笑声连连,教室里充满了(单方面)快活的气氛。   ……这两天别跟小结巴玩了!气得李珍檬差点想掐他胳膊。   至于陈俊文,他自从跑去上厕所就没回来过,全程下线,在与不在一个样,不提也罢。   30分钟后,练习赛结束,在17班的合理控分下,在18班的努力赶超下,最终双方比分——100:97。   “不错啊,李珍檬,”周楠楠笑嘻嘻地说,“你们挺厉害的呀,再努力一点就能赶上我们啦!”   “咔嚓”,李珍檬听到有人掰断了“18班加油”的灯牌;从手劲判断,可能是唐卿卿。   怎么办?做了一星期的练习题,连17班都赢不了,还吹了牛要进决赛?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一直站着袖手旁观的人出声了,“谢谢兄弟班级同学的指教。”   在座四人立刻齐刷刷地转头瞪他,仿佛屋顶上列成一排的风信鸡。   仔细想想,刚刚将近一个小时的比赛中,林落焰发下来的那一千道练习题……几乎没有出现过。   偶尔有几道眼熟的,也是课本上的知识,有没有他的练习卷,都没差。   ……肯定是他的题库有问题!李珍檬恨不得把他瞪成筛子。   然后,在庆祝比赛结束,欢送兄弟班级的热烈掌声中,几个人垂头丧气地从17班走出,连杨老师的“继续加油啊”听来都格外刺耳,仿佛被洗试管的刷子捅进了耳朵眼儿。   “林老师,你那个练习卷到底靠不靠谱啊?”回到自家教室之后,唐卿卿忍不住开口,“我怎么觉得大家一星期白做了?”   “我认认真真把做过的题都背了一遍,还以为这次总会扩大知识面了……结果还不如光看课本……”蒋雨辰郁郁不欢。   段响剑没有发言,但“老子超凶”的表情已经足够表态。   “林老师,你这题库的来源是哪儿啊?”李珍檬说,“还有没有……别的可以让我们看看?”她记得林落焰提过,这题库是房东老先生给的;她倒是不质疑老先生给的题库的真实性——但那一位房东老先生,少说也是好几年前的老教师了。   那他手中题库的时效性……?   “……没有了,”林落焰说,“杨老师那儿倒是有另外一套……不过她不肯给我看。”说着还不满地拧了眉毛。   完蛋了。   这次知识竞赛还没开始,18班已经折于题库。   现在转头低调认怂跪求原谅还来得及吗?   “反正……反正大家先做着吧,做了总比不做强,”林落焰说,“上星期大家比较辛苦,又要上课又要上晚自习——下周起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不用晚自习了?”李珍檬眼前一亮。   林落焰摇摇头:“不,不用上课了——下周起,你们每天去实验楼2楼,封闭式集训。”   实验楼2楼2204,据说是林落焰好不容易申请来的闲置实验室,18班诸位要在这里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式集中训练。   也就是关起门来做试卷,做一天的试卷。   “谁说的,”林落焰说,“上次的练习赛你们还没发现?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是题库。”   “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临场反应,”林落焰说,“明明知道的题,却来不及抢答,明明可以答对的,却因为紧张说错了——所以这次集训还有一项内容,要练习你们的抢答速度,和正常的临场心态。”   说着林落焰打开了面前试验教室的门。   当前时间是周一上午8点,在班主任的要求下,高一(18)班的五名同学准时到达2204。   教室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空旷的房间;靠着墙有一溜洗手池,水池底上残留着一些化学药品的颜色;黑板虽然已经被擦过了,但依稀还能看到几条化学式的痕迹。   看样子不是闲置教室,前不久还有人用过——这说明林落焰老师在校内开始有面子了?李珍檬看着墙壁上几位大胡子小胡子们泛黄的画像想。   然后林落焰走到讲台上,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掏出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电子屏,还有一个塑料开关;开关上巨大的红色圆形按钮十分醒目。   “抢答器。”林落焰说着,熟练地插上电源开关,电子屏幕顿时亮了,开始飞快地交错出现“o”和“x”。   “要看清楚,出现圆圈的时候才能按抢答器,不然就是失误。”林落焰说着,一按塑料开关,顿时“叮——”的一声,电子屏的画面准确地停顿在一个“o”上。   他又一按,屏幕复位,o和x再次开始跳动闪烁。   “这么高科技?”李珍檬忍不住说了一句。   “杨老师跟朋友借来的,”林落焰说,“她不会组装,我说我可以帮你装,不过你得帮我也借一套。”   ……好吧。   于是18班诸位的封闭集训开始了,还是从早到晚,含两节晚自习。虽然大家都对林落焰的题库表示不满,但就像他说的,“做了总比不做强”;除此之外,做练习卷的间隙里又加入了抢答训练,这倒是比光做题要有趣得多,甚至很快成为“今日值日生”的选拔手段。   错得最多的那个,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化学教室。   (虽然五人只是坐在这里做做题,按按键,但有女孩子的地方就会有零食,垃圾桶里就会有垃圾。)   封闭集训开始了四天,目前为止的值日生是陈俊文、唐卿卿、陈俊文。   “嘟——”抢答错误的红叉再次亮起。陈俊文顿时眉头一皱脸上一红,“唉”了一声,放下抢答器:“你们来。”   目前为止他抢答的正确率大约是60%,反应速度仅次于唐卿卿。   幸亏练习赛的时候他没来……不然怕是会让17班有更多欢乐,李珍檬想。   “我觉得这种方法不公平,”唐卿卿撅了嘴说,“要一直这么分的话,干脆我和陈俊文轮流做值日好啦。”   “那今天我来吧,”李珍檬说,“下周开始大家还是轮流,反正只是倒倒垃圾扫扫地——正好五个人,一人一天。”   剩下的两人都表示赞同。   “……我也不是不想做值日,”唐卿卿扁扁嘴说,“但是晚上这间教室……真的有点吓人……”   “化学教室有什么吓人的,”蒋雨辰说,“难道门捷列夫现身押着你背元素周期表了?”   “……不是,”唐卿卿的表情有些奇怪的紧张,“我那天留下来倒垃圾,就想起……王林说这教学楼里有鬼什么的……”   李珍檬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不是,我就真的听到什么动静了!”唐卿卿说,“李珍檬你不要不信!要不今晚你留下来仔细听!”   李珍檬面无表情地“哦”了第二声。   “那今晚就我做值日吧,”李珍檬说,“我可是会背元素周期表的。”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节课   但事情往往是这样的:你原本并不在意, 并不害怕的东西,无意间被人提醒之后,突然就会从小老鼠变成大白鲨, 瞬间令人在意,令人害怕起来。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30分, 因为林落焰说大家封闭集训已经很辛苦了, 晚自习可以早点走,所以化学教室里只剩下值日生的时间段。   李珍檬望了望墙上的门捷列夫画像, 以及周围一圈大小胡子们, 感觉他们油墨印刷成的双眼中仿佛流露出几许莫名诡异的生气。   就是那种几百年前的学科之神对几百年后的学渣施以居高临下的蔑视的感觉。   唐卿卿说, 她也是晚上留下来扫地的时候,听见走廊上……   不行,打住, 不能想了。   自己五分钟前才嘲笑过唐卿卿的!   (何况自己也并不是学渣!)   李珍檬立刻握紧扫帚, “唰唰唰”响亮地扫了几下, 以为壮胆。   ……不, 根本就不怕,不需要壮胆!   根本不怕的人五分钟就迅速扫完了地收拾完了垃圾桶,然后背上书包提着垃圾袋走出教室, 关灯,关门。   整栋实验楼里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教室暗了。   接下来,只要把这袋30%由自己制造的垃圾丢进走廊那一头的垃圾桶……   李珍檬转头朝走廊那一头望望。   全长大约30米的走廊, 有一半沉没在黑暗中。   垃圾桶就在黑暗的尽头。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往前迈出一步。   “哒”——整条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可能整栋楼里也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走廊窗户没有关紧, 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头顶天花板上传来“骨碌碌”的小动静,好像有个孩子在楼上打弹珠——   不行,打住,不能自己吓自己!   李珍檬又吸一口气,在满走廊的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居里夫人们的注视中用50米冲刺的速度揪着垃圾袋朝着垃圾桶狂奔而去,垃圾桶大敞开的口子出现在视线中的第一时间她猛地一扬手——“噗”,令人安心的塑料袋落地的声音。   李珍檬这一口气终于呼出,然后一个90°转身——   走廊那一头,自己刚刚离开的教室,灯亮了。   没有记错的话,半分钟前,自己亲手按下了电灯开关。   李珍檬感觉有个气泡从自己胸口升起,顺着气管穿过咽喉,即将破口而出。   ……不,不能喊。   根本一点都不害怕!   李珍檬忍住那一声“啊——!”,仿佛盖上沸腾的开水壶的盖子;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到教室后门,躲在窗侧,屏住呼吸探出脑袋,朝里看。   没看见有人,但听见里面有一些细微的响动。   开水壶的盖子被水蒸汽顶着“叮叮当当”地乱跳。   李珍檬又试着往前迈了一步,朝窗里望去。   ——玻璃的那一边突然“呼”地闪出一个人影,光线立刻被挡去一块。李珍檬眼前落下一片人形的影子,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身体已经擅做主张地呼吸一滞,心跳骤停。   “吱——!”   水开了,水壶盖子终于盖不住了。   “……不要吵。”皱着眉头的抱怨。   然后是“哗啦”一响,李珍檬面前的窗户被拉开。李珍檬截停这个“啊”,睁开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松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住眼睛的手指缝,朝外看。   “……大哥你在这儿干嘛?”   “我走到校门口,想起有东西忘带了。”段响剑说着,举起手里的文件夹示意。   “……那你也不先告诉我你在这儿。”   “我都没看见你,怎么告诉你。”   ……好吧。   于是在一走廊的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居里夫人们的注视下,李珍檬和段响剑一前一后地下楼去了。   虽然楼道里的灯坏了,但李珍檬并不是出于害怕,或者让人开道这种原因,才坚持让段响剑走前面的。   嗯,不是的。   “你刚才不是说不相信不害怕的吗,”前面的人说,“那一声叫得,跟见了鬼似的。”   “……我不是被鬼吓,我是被你吓,”李珍檬说,“人吓人吓死人!”   “人有什么好怕的。”   “对嘛,人有什么好怕的——那大哥你当初是在怕什么?”   人群恐惧症患者不说话了。   这一局吵赢,李珍檬得意洋洋,刚要趁胜追击,窗外不知道什么东西“哗啦”一响,她下意识地就“啊”了一声。   “别怕,那个不是人。”段响剑说。   这句话不管从哪个角度理解……不是吓人,就是气人;李珍檬想了想,乖乖闭嘴,继续缩在段响剑后面,安静低调地往前走,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转眼间,短短两截楼梯就走完了,两人到了实验楼一楼的大厅;不远处高二高三的教学楼还灯火通明,照得半个学校都是亮的。   李珍檬抬头望望楼上黑咕隆咚的走廊,刚才的惊吓过去之后,她开始感觉一惊一乍的自己十分丢人。   都怪唐卿卿,跟她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害得她……大失水准。   她以前可是能一天连刷三部恐怖片的人!   “好奇怪啊,”旁边的段响剑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大哥你也来这一套?”李珍檬瞪了他一眼,“别吓我,我已经对这个免疫了。”   段响剑皱了下眉头:“你真没听见?”   “没有,”李珍檬说,“如果这里有其他的声音,那一定是我家中的母亲因思念而在呼唤我的名字。”   段响剑又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直接朝实验楼大门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伸手从书包里抽出他的笛子,紧握在手里,然后才上前推开大楼正门。   “快点,回家去见思念你的母亲。”倚在门边回头说的。   李珍檬本来还想再耍个嘴皮子,但看他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背后发凉,楼上黑漆漆的走廊里仿佛又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了。于是李珍檬扁扁嘴,赶了两步跑出大门去了。   “刚才到底是什么声音?”   “没听见就算了。”   好吧。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又聊了几句关于题库,关于练习,关于下周的初赛的事;只是其中一个显然心不在焉,没说两句就不停地四下张望,搞得李珍檬也十分紧张,没说几句就又闭嘴了。   今晚多云,无星无月,四五十米长的校园小路,只有路灯断断续续地亮着,照得地上的两个影子也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深一会儿浅。   “我去车棚了,大哥再见。”李珍檬说着,朝车棚的方向拐了个弯。   “再见。”段响剑说,然后跟着她朝车棚过去。   “……大哥今天骑车来了?”李珍檬问。   “没有,”段响剑说,“不过你自己敢去车棚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李珍檬顿时一仰脖子,“小看我?!”   “哦,”段响剑看她一眼,点点头,“那我走了。”   “大哥再见!”   “再见。”   ——“啪嗒,嗒,嗒……”   好像是小石头扔在地上的声音。   不对,确切来说,是像打水漂似的,把小石头扔在地上的声音——甚至还有打水漂似的回音。   不知道刚才段响剑听见的是不是这个声音,但李珍檬现在听来……有些发毛。   又是一声,“啪嗒,嗒,嗒……”   就在不远处。   但路灯的光线所能照亮的范围之内,没有其他人。   刚朝另一个方向走开两步的人也停下了。   “……大哥,”李珍檬犹犹豫豫地叫他,“你……”   “这次你也听见了?”段响剑说,“扔石头?”   李珍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别怕,”段响剑朝她走近两步,又转头四下看看,“你戴了那串链子吧?”   李珍檬连连点头,紧紧抓住左手腕,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应该不是太凶险的东西,”段响剑说,“你快去取车,早点离开这里回去——”   话音刚落,又是一串打水漂的声音,好像有人往黑暗处看不见的水面里丢了一块石头,最后一声“嗒”一直传到很远。   如果真是打水漂,这一位可能是冠军。   “……斩沧……师叔祖?”李珍檬努力挤出几个字来,“你……你别吓人……”   没有人应她,也没有人回答。她转头去看旁边的段响剑,但对方眉头紧皱,全神贯注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李珍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上的玉珠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她试着朝车棚走去,照着段响剑说的尽快回家,但这一步刚刚迈出,小路前方的路灯闪了几闪,“啪嚓”一声,烧坏了,灭了。   视野顿时暗了一半。   “啪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串比刚才更长的水漂声。   李珍檬马上收回刚刚踏出的那一步,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立刻怂回段响剑身后——   “蹲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喊。   没有思考的余地,听到两个字的第一时间,身体自动就做出了反应。然后是一记裂破空气的出鞘声,有剑刃在夜空中震响,落下铮铮回音。   “啪嗒,嗒——”   下一秒,李珍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脑袋上方飞掠而过,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她赶紧抱住自己的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无光的黑暗中,远远传来“啪”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刺破——那声音和质感,似乎是布。   打水漂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快走,”段响剑一把拉起地上的李珍檬,拖着她往车棚小跑过去,“快回家去!”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节课   李珍檬回过神来的时候, 小电驴已经“噗噗噗”地上路了。   车轮碾过路灯下金黄色的水泥路面, 碾过地上凌乱的树影;熟悉的街景陆陆续续从眼前掠过, 李珍檬也终于从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一度断片的记忆慢慢苏醒……她想起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那莫名其妙的打水漂的声音被段响剑一剑截断之后,车棚的路灯重新跳亮,操场上的光线亮了一度,教学楼里跟着响起下课铃声, 整所学校在铃声中回到现实世界,刚才短暂的惊恐经历仿佛只是一刀不小心剪入的画面。   那声音也在没有出现过, 仿佛被愤怒的邻居拍门打断的独唱。   现在,正红色的小电驴正“噗噗噗”地往家赶。   李珍檬坐在后座, 前面握着车把的是拉着她逃跑的那个人。   “……谢谢大哥搭救。”她也终于记得要道谢了。   “不客气。”对方的语气十分平静。   “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   “这一类的我也没见过太多, ”段响剑说,“不过……可能是某个人的‘恐惧’。”   “……你又来这一套, ”李珍檬说, “到底是什么?”   “我认真的,没骗你, ”段响剑说,“我猜那个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更敏锐, 甚至能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到现实中……要是在我们那时候,这多半是个修仙之才。但在现世, 他的天赋和资质得不到合适的引导……平时倒也没事, 但如果他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 就会对身边的环境造成干扰和影响。”   “就像刚才那声音一样, ”段响剑说,“那人未必就是有意吓唬你,他自己也很慌张。”   ……就是说,是某个人的“恐惧”反过来把自己吓到了?   李珍檬听不太懂,总之就是异能那一类吧。   “现在还怕吗?”前面的人突然问道。   “……还行。”考虑了面子和现状之后的回答。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别怕啊,”段响剑说,“一般情况下,这种情绪波动的产物害不到人——跟小孩子发脾气似的,也就只能吓唬你一下。”   “……那你刚刚那一剑,劈到的是什么东西?”李珍檬说。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紧绷的布料被刺破了。   段响剑没有回答,也许是没有听见,也许是觉得不适合说出来。他在一个路口扭转车把,电驴拐了个弯,驶上另一条小马路。   李珍檬当然认得这是回自己家的方向。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李珍檬说。   “我不是去过吗。”   ……哦。   “那大哥你等下怎么回去啊?”李珍檬又说。   “现在还早,走两站,有公交车,”段响剑说完,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回去之后你给林落焰发个消息,把今晚的事告诉他……今后没事的话,放学后不要闲逛,早点回家吧。”   “……哦。”   小电驴在小区门口停下,然后两人下了车,道别,一人接过车把,另一人转身朝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虽然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但那支“剑囊”上喜羊羊的图案被夜色模糊之后,背影看上去……还确实与负剑而行的侠士有几分相像。   反正李珍檬是这么觉得的。   刚才两人跑到车棚,她几乎慌到死机,段响剑问了几次,才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对方看她这样子,直接伸手拿过钥匙,发动电驴:“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快。”   快。   李珍檬想了想,抬手拢在嘴边,朝马路对面大喊:“大——哥——!”   前面的人站住了,转过身来。   “路——上——小——心——!”   夜色太暗,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看到他挥了一下手,然后转身,继续朝前走了。   林落焰:这可不妙   元气小柠檬:啊?   林落焰:明天起还是别上晚自习了   元气小柠檬:……这么严重??   当前时间是晚上9点,李珍檬回到家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慌张又激动,她在床上滚了一阵,终于记得要拿起手机,把事情汇报给某个剑修。   元气小柠檬:等等,所以林老师你早就知道晚上会发生这种事?   林落焰:……   林落焰:学校里那么多人,总难免遇上这么一两个……   元气小柠檬:[鄙视]   林落焰:明天我会来通知其他人的,集训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白天提高效率,晚上就不要留校了   林落焰:下周就是初赛,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   有这么严重?   元气小柠檬:……可是段响剑说,这只能吓唬吓唬人,不会有什么伤害的   虽然不用上晚自习这件事让她非常高兴。   林落焰:他懂什么   元气小柠檬:……   元气小柠檬:……讲道理,段响剑好歹是修行完了一辈子的呢!   元气小柠檬:见识得比你多,怎么就不懂了!   林落焰:我又没说这个,你这么激动干嘛   元气小柠檬:……[左哼哼]   林落焰:确实一般来讲,得不到正确培养的天赋会自己慢慢熄灭,但如果在压力的刺激下,可能会朝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林落焰:就像一支点燃蜡烛,不去管它,它自己烧着烧着也就烧完了,但如果这时候来一阵妖风,对着一吹——也许就会把不得了的东西烧着了   林落焰:响剑一心修行剑法,这些情况恐怕没有遇见过太多   ……确实段响剑昨晚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李珍檬扁扁嘴,接着打字:那在校的同学岂不是都有危险?   林落焰:那倒不会   林落焰:……应该不会   元气小柠檬:……?   林落焰:总之……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明天起大家不用上晚自习了   林落焰:对了,你可别到处乱说,引起同学们不必要的恐慌   元气小柠檬:知道了[抠鼻]   “所以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李珍檬说。   “知道了。”蒋雨辰点点头。   “唐卿卿也是。”   “知道知道。”   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班主任老师刚刚过来宣布过不用上晚自习的消息之后,就急急忙忙赶去上课的时间段。   林落焰走了,两个男生又组队上厕所,剩下的人当然可以合情合理地交流八卦。   “不过林老师就因为这个,让我们不用上晚自习了?”蒋雨辰有点奇怪地皱了眉毛,“感觉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什么小题大做,”李珍檬气得一拍大腿,“昨晚上可把我给吓坏了!你是没听见,那个声音超吓人的!是不是啊唐卿卿?”   “对呀对呀,”唐卿卿撅了嘴说,“我那天也是,打扫完教室刚刚要走,就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吓死我了。”   “是不是好像扔石头?”李珍檬问。   唐卿卿一愣:“扔石头……?”   “哗啦——”,试验教室的门被拉开,两个男生从外面进来了。   连体三胞胎立刻闭嘴,低头做练习卷。   然后上午的集训开始了,上午的集训结束了,下午的集训开始了,本周最后一天的集训结束了。   本周集训结果是,每人又刷完2000道不知有没有用的练习题,唐卿卿和陈俊文各自把抢答正确率提高到了65%和67%。   总而言之,不算白干。   然后林落焰过来通知了一下下周三初赛抽签,周六上午初赛的相关事项,这一周的全部日程就全部结束,可以各回各家了。   “这个周末大家好好休息吧,”林落焰说,“毕竟是赛前最后的休息日了,不要有压力,记得劳逸结合。”   ……集训占用正常上课时间,比赛占用正常休息时间——他还要人“好好休息”“劳逸结合”?   真是令人不快。   李珍檬忿忿地想,然后她收拾了书包站起来,一转头,看到陈俊文还在慢慢吞吞地做练习卷。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参加,但态度倒是比谁都认真嘛,李珍檬想。   “陈俊文还在用功啊。”唐卿卿也说。   “没办法,都吹了牛了,”陈俊文说,“不成功便丢人——你们也认真一点啊。”   ……不成功便丢人,虽然道理是没错,但这话实在是不太中听;李珍檬怀疑自己班上的男同学是不是受到了林落焰直男光环的辐射——一个两个的,都说不出一句让人高兴的话来。   “陈俊文,”直男光环突然也朝这边望了过来,“你跟我过来一下。”   实验教室里的人终于走空了。   阔别已久的亲妈晚饭后,李珍檬照例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照例开始确认并巩固自己在三消小游戏排行榜中的地位。   然而手指还没点到那个图标,手机先震了一下,状态栏里弹出一条消息。   剑在匣中:[抠鼻]   剑在匣中:你没把昨天的事告诉别人吧?   元气小柠檬:……当然没有   蒋雨辰和唐卿卿是“自己人”,不是“别人”。   元气小柠檬:什么天赋什么修仙之人,说出去别人会信吗   何况这两件事她也是真的没有说。   剑在匣中:那就好   剑在匣中:我怕传来传去,被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元气小柠檬:……当事人知道了会怎么样?   剑在匣中:你果然告诉别人了??   元气小柠檬:……不是,我是说 ……万一,怎么办?   元气小柠檬:毕竟他如果一直在学校的话,肯定不止我们听见那个声音啊!   元气小柠檬:你看……唐卿卿也知道呢!她也可能会告诉别人啊!   剑在匣中:[抠鼻]   剑在匣中:如果对方是那种非常敏感的性格,恐怕会有更大的负面影响   元气小柠檬:……那怎么办   剑在匣中: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说出去   元气小柠檬:……[委屈]   ——[投稿]今天到处在传的,我们学校的鬼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吗!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节课   [投稿]今天到处都在传的那个, 我们学校的鬼故事, 大家都听说了吗??   “墙墙墙墙, 我也是从别的班朋友那里听来的,说学校实验楼在闹鬼!”   “大家都在说,晚上的时候不要去实验楼,如果去了,先看看二楼走廊的灯有没有亮;如果灯没亮, 按了开关也打不开,赶紧踮着脚从那里逃走——灯打不开, 是因为走廊上有看不见的小朋友在玩!不能打扰他们!逃走的时候要轻轻的,被他们听见了会被拉去一起玩;走也只能走右边的楼梯, 因为左边是给那些小朋友走的!”   “如果听到有人扔小石头的声音, 假装没听见,该干嘛干嘛, 千万不要问‘是谁啊’——谁问了就找谁, 是真的!高一(18)班有个女生试过了,今天都没来上学!”   “听说有间实验教室的门捷列夫画像会显灵, 如果晚上9点以后还留在教室里,他会押着你背化学元素周期表, 背不出来就出不了门!也是真的,我朋友说亲耳听见18班一个女生这么说的!”   ……   虽然这些故事的雏形似曾相识……但事到如今, 李珍檬也很难确认, 这些煞有其事编得跟真的似的的校园传说……到底是不是跟自己有关了。   可能就像孩子到了青春期, 几天不见就会变得连妈妈都认不出来吧?   (作为18班女生她可是压根没听说谁没来上学!)   元气小柠檬:……我感觉这些不是我传出去的   元气小柠檬:我只跟蒋雨辰和唐卿卿说, 晚上听到奇怪的声音!这些肯定是别人说的,跟我没关系!   元气小柠檬:[可怜][可怜]   剑在匣中:[抠鼻]传来传去传成这样了吧,添油加醋三人成虎   元气小柠檬:[大哭][大哭]   剑在匣中:说都说了,也没办法   元气小柠檬:那怎么办,祈祷那个人不会看空间墙……?   剑在匣中:看看情况再说吧   元气小柠檬:[尴尬]   剑在匣中:[抠鼻]元气小喇叭   元气小柠檬:[委屈][委屈]   然后李珍檬提心吊胆地过完赛前最后一个周末,又提心吊胆地背着书包开始赛前最后一个周一。她到实验教室的时间前所未有的早,早到整个实验楼里都还空空荡荡,走廊上的诸位学科之神都仿佛睡眼惺忪。   熬过这一周就好了……李珍檬想,等比赛一结束,就离这栋楼远远的。   管他成不成功丢不丢人呢。   刚刚走到2楼楼梯拐角,李珍檬突然听到一阵“叮——”“嘟——”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传来,格外响亮。   一听就知道是抢答器,看来还有人比她更早。   于是李珍檬大步走到教室门口,伸手一推:“早早早!”   ——门开了,教室里没人。   抢答器的电子屏上飞快地闪动着o和x,仿佛一张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嘴;然后“叮——”的一声,画面一顿,准确地停在了绿色的“o”上。   大红色的按钮就放在讲台上,并没有手去按它。   李珍檬一怔,那半句“早早早”停在嘴边,说不出来。   电子屏又开始闪烁了,红红绿绿的图案交替出现,比刚才更快,根本无法看清。   “嘟——”   画面又是一顿。   这一次,那只看不见的手按错了,屏幕上是一个鲜红的“x”。   鲜红的,闪亮的,此时在李珍檬看来,莫名带着一点警告和恐吓的意味。   她立刻抽了一口气,后退一步,退出门口,随手关门。   她不知道怎么解决,她还不知道怎么逃跑吗?   李珍檬一个原地向后转,飞快地跑向楼梯口。   ……等等,空间墙那个帖子怎么说的来着?左边的楼梯还是右边的楼梯?李珍檬一皱眉头,想不起来,算了,随便挑一个——   “李珍檬?”   楼下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冲下楼去了。楼下那人正好走上拐角,两人措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险些就要撞上。   李珍檬连连朝旁退开两步,这才保住了自己高挺的鼻梁没有受到损伤。   “……陈俊文?”她看清了来人,“你这么早?”   “你不是比我还早……”陈俊文说着,正了正肩上的书包。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珍檬看看楼上走廊,又看看他:“我们快走吧,楼上有……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陈俊文眨了眨眼,并没有听懂。   “就是……空间墙里说的那个东西!”   陈俊文一愣,“哈哈”大笑:“你还信那种东西啊,都是闲人编出来的吧!你也不想想,我们就是18班,就在实验楼,怎么帖子里说的事,一件都没遇上?”   ……那是你没遇上!李珍檬又气又急,马上把教室里抢答器的事告诉了他。   “快走快走,我看这事真的不对劲,”李珍檬说,“等林老师来了再说。”   “可是现在没你说的那个声音啊。”陈俊文说。   李珍檬一愣,突然意识到过去的这几分钟里,楼上既没有“叮——”,也没有“嘟——”。   “我看就是抢答器坏了,”陈俊文说着,朝楼上走去,“这种简单的电子设备,很容易出问题——不过修起来也不难,我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了。   李珍檬想了想,跟他一起上去了。   跟陈俊文说的一样,他摆弄了几下抢答器之后,抢答器就恢复如初,乖巧听话,怎么按怎么灵。他又顺便试了一下自己的抢答速度——比上周又提高了不少,完全可以无压力完虐唐卿卿。   “周末在家的时候,我自己用电脑和鼠标模拟了一下,练了很久,总算习惯这个反应速度了,”陈俊文说,“毕竟我是我们队的短板,不能因为我拖了大家的后腿。”   “……你这么认真的吗?”李珍檬挠挠脸,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偷懒了。   陈俊文很奇怪地看了看她:“既然是比赛,当然要认真对待了。阿林选我们参加,是信任我们的能力——虽然他说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但如果我们真的随便应付一下,岂不是辜负他的信任了?”   这话很有道理,而且……而且也找不到不想听的点。李珍檬点点头,刚要应和他,看到陈俊文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练习卷:“我把前几天的试卷都复印了一份,带回家好好看了——还另外找了一些竞赛题,毕竟阿林在这方面也不一定靠谱,只能靠我们自己来拓宽题库。”   ……太认真了,李珍檬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又认真又严肃的人。   “李珍檬你回去之后看题了吗?”陈俊文又问她。   “……看了啊。”随口瞎说。   学习委员满意地点点头,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又开口道:“阿林还说让我不要这么在意比赛——我当然知道他只是安慰安慰我,让我放轻松;毕竟不在意输赢的比赛,根本没有意义。而且我调查过,前几届18班都是第一轮就被淘汰,或者直接弃赛了——我们可不能和他们一样,就算进不了决赛,也至少要拿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成绩。”   “等等,”李珍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冒昧地问一下……陈俊文你是不是——”   “哟,陈俊文这么早啊。”门口突然传来林落焰的声音,陈俊文立刻转头朝他望去:“林老师。”   林落焰站了一站,看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意外地一挑眉:“……李珍檬你也这么早?这两天总没有作业要做吧?”   “……我突然涌起对比赛的热情,想早点过来准备,为了能以最好的状态为班级争光。”李珍檬说。   林落焰不置可否地眯了眼,点点头,然后转向陈俊文:“你过来一下。”   学习委员跟着他走出教室去了,李珍檬总算从“被迫认真”的枷锁里挣脱出来,仿佛一块蛋糕“噗”一声脱了模。她吐了口气,瘫坐到椅子上。   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对不对,但她刚才突然觉得,陈俊文也许就是“鬼故事”里说的那个人。   段响剑说,那个人是因为“恐惧”才在无意间把自己的情绪投射到现实中——但这份“恐惧”,很有可能是由压力造成的。   或者说,和压力互相影响,互相作用。   李珍檬想起陈俊文之前对林落焰推辞的理由——“有医生证明”“参加比赛会让自己焦虑,会犯病的”。   ……到底是什么病?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电子噪音,“沙沙沙”,仿佛有台电视机接收不到频道讯号。   李珍檬一愣,循声抬头,看到讲台上的抢答器的电子屏上突然一片模糊,led小灯珠红红绿绿闪个不停。   ……又来了?   “叮——”屏幕全绿。   “嘟——”屏幕全红。   抢答器好像疯了,电子屏上的红绿光快速闪动,两种声音不停地交替响起,最后汇聚成一声尖利的噪音,好像用指甲狠狠地刮过钢板。   李珍檬猛地一闭眼,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耳朵——   下一秒,那声音停了,一股塑料烧焦的气味在空气里漫开。   李珍檬睁开眼睛,看到讲台上的抢答器正冒出缕缕青烟,黑色的塑料外壳几乎化成一滩软泥。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节课   ——“什么东西烧焦了?”   李珍檬刚要站起来跑路, 听见门口传来段响剑的声音, 她立刻转头一望,看到对方耸着鼻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怎么回事?”段响剑也发现讲台上的抢答器了, “短路起火了?”   李珍檬仿佛在手机电量1%的时候终于找到充电器,在限时购买的最后一秒终于刷开app, 在连续拖堂三节课后终于听见放学的下课铃,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自己的妈妈终于来了……她几乎一步冲到教室门口, 伸手就把刚刚进门的人往外推。   “……怎么了?”段响剑盯着她,十分莫名地皱了眉。   “说来话长,”李珍檬说着又把他朝门外推去,“走走走, 出去说,在这儿待着我心慌——”   话音刚落, 教室里传来“哗啦”一响, 后墙上一整排大小胡子画像同时掉了下来, 玻璃相框摔得粉粉碎。   李珍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用不着再多解释,被她推着的那个人十分自觉主动地走到了走廊上。   当前时间是上午7点20分,再过一会儿,蒋雨辰和唐卿卿就该来上早自习了。   李珍檬把早上抢答器的事, 还有她认为陈俊文可能是“鬼故事”里的那个人的事, 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说得对面的人眉头紧皱, 脸色比墙上挂着的列文虎克特斯拉更难看。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段响剑说, “这几件事都是在我们身边发生的,多半也是我们身边的人引起的……而且陈俊文确实很容易焦虑,现在初赛还没开始,我们和17班的练习赛又输得那么难看……他压力一定很大。”   “那怎么办,”李珍檬说,“难道要和林老师商量一下,让他不要参赛了?”   “我觉得不行,”段响剑摇摇头,“陈俊文为了这个比赛准备了那么久,这个时候如果让他退出——是你,你怎么想?你会高兴?会觉得松一口气?”   ……会松一口气,李珍檬想。   但也是想想而已,她毕竟不是陈俊文。   对方为了这么一个赶鸭子上架的知识竞赛,认认真真地调查数据,搜集题库,周末在家还拼命练习抢答速度……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与努力,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考虑请你退队——   就算事后真的觉得轻松了,但在当下,肯定不会高兴。   “和以前一样,当做不知道吧,”段响剑说,“再加把劲,让他觉得我们稳赢,他就算稍微松懈一下也没有关系,就算输了也不是他的错——这样多多少少能减轻一些他的压力。”   他停了停又说:“别的事我们也管不到……先保证这次的比赛平安无事,毕竟他也是为了这件事在努力。”   李珍檬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陈俊文现在人呢?”段响剑问。   “刚刚被林老师叫走了,”李珍檬说,“他走了之后没多久,抢答器就烧了——”   说着她话头一顿,对面的人也反应过来。   这种熟悉的“大事不妙”的感觉。   “……林老师不会又说了什么直男——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吧?”李珍檬皱起眉头。   “以我对他的了解……可能性很大。”段响剑也皱起眉头。   ……那岂不是完蛋?   凭林落焰那个颠倒黑白,粉碎逻辑,摧毁自尊,磨灭意志,什么难听说什么,让人只能单方面被他气死却毫无还手余地的说话习惯……区区陈俊文,根本不堪一击。   李珍檬二话不说,马上转身下楼去找人。   刚才她没注意两人是朝什么方向去的,但如果只是普通的“过来一下”,应该走不了多远。李珍檬一口气跑到一楼,往两边走廊望了望,没看见人,也没听见说话声;她稍微想了想,直接跑出实验楼去。   “他们去哪儿了?”段响剑也从身后赶上来了。   “不知道,”李珍檬说,“不过我觉得——”   不远处突然传来说话声,李珍檬顿时闭了嘴,伸长脖子循声看去 。   林落焰正从实验楼的另一个门口走出来,身边还走着一个中年男人;对方西装笔挺,手里夹着公文包,步子又大又快,一边走还一遍抬腕看时间。   “谢谢林老师那么照顾我们俊文。”那男人说。   “哪里,”林落焰说,“陈俊文爸爸昨天打完电话,今天还特地一大早过来,才是真的关心孩子。”   那男人笑笑,叹了口气:“俊文他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很上心。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希望他能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这是陈俊文的爸爸?两人在说什么?李珍檬听着感觉方向不对,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那男人脚下一停,转过身来对着林落焰:“要不是赶着去机场,我倒是还想和林老师再聊几句——林老师留步吧。”   “我再送你到前面那个路口。”林落焰说。   他们又继续朝前走去了。   “……我有不太好的预感,”名侦探李珍檬皱了皱眉,“我们快去找他。”   两人沿着小路跑到主干道,又沿着主干道跑过操场,跑过球场,跑过逐渐变满的车棚……学校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但两人绕着学校里的几个主要场所跑了一圈,没找到要找的那个。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也没听说新的校园鬼故事。   ……说不定他已经自己想通了,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珍檬想。   “你去教学楼找,”段响剑说,“我去超市看看。”   “好。”   两人在岔路口左右分头而行,李珍檬大步跑去教学楼。早自习马上就要开始,楼道里背着书包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每个班级的教室里都吵吵闹闹。   ……希望他不要在这里,李珍檬想。   她想起实验教室里突然掉落的玻璃相框,和自行烧坏的抢答器。   现在教学楼里的学生非常密集,如果陈俊文带着那种负面情绪回到教室……   ——不行,自己是随手插旗的flag体质,不能往下想了!   李珍檬及时醒悟,并且就此打住。   她突然看到前面大厅的公告栏前站着一个人,虽然逆着光有些看不清,但侧影十分眼熟。   “……陈俊文?”李珍檬试着叫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了。   “你怎么来这儿了,”陈俊文说,“快回去训练。”   李珍檬跑到他跟前,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公告栏——上面还是上次摸底考的成绩,一直没有撤换,也许要挂到下次大型考试为止。   年段的前十名和倒数后十名的学生姓名都是用鲜红色的加粗字体写的,十分醒目,相当无情。   “……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李珍檬说,“你也快回实验楼去吧,大家都在了……就是他们让我来喊你的。”   陈俊文有些奇怪地一挑眉:“怎么,阿林还没告诉你们?”   “告诉我们什么?”   “我不参加了,”陈俊文笑了笑说,“刚刚阿林就是跟我说这个事——我爸爸亲自过来说的,说我参加比赛会焦虑,医生也建议我尽量避免这样的场合……所以大概要换人了。”   医生。   可能真的和李珍檬猜测的一样。   “……可是你都准备了这么久了,”李珍檬说,“我们谁都没你认真……你不参加的话——”   这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段响剑刚刚交代的“别给他压力”,于是赶紧刹住话头:“不参加了也好……就是个浪费时间的玩意,我也不想参加了——一点都不好玩,还耽误半个多月的正常上课。”   陈俊文不说话,又转头去看公告栏。   “我想也是,”他说,“我什么都不行……参加了也只会拖累大家。”   李珍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的尽头,还是他自己的名字。   “陈俊文091815”,虽然不是最后10名,但这三个字在名单上也几乎已经沉底,仿佛在杯子里浸泡了一夜的茶叶。   “……偶尔一次发挥失误也是难免的,”李珍檬说,“而且这次摸底考也不影响什么……分班考在期末呢,这次随便考考,下次努力嘛。”   ——“咔”。   极轻极轻的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李珍檬一愣,刚要细看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又是一声“咔”。   还是极轻,但比刚才稍微明显了一些。   “大家都这么说,”陈俊文突然开口道,“可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是学习委员,结果摸底考还能考出不及格来——就算再怎么发挥失常,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   “……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李珍檬说,“可能放松一点,别把它当回事,反而能考得不错——而且学习委员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总统都能犯错,区区高中学习委员……”   “大家也都是这么说的,说我太容易给自己压力,”陈俊文说,“我不适合比赛,可以让我退赛;我不适合做学委,也可以让我辞职……但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他说着叹了口气,转向李珍檬。   “我倒是挺羡慕你的,”陈俊文说,“什么事都能简简单单搞定,哪怕遇上点麻烦,也能自己努力一下克服。”   “……你想太多了,”李珍檬说,“没有什么简简单单搞定的……我也和你一样,有时候遇到麻烦就头疼得要死……只是好面子,才一直在努力。”   “但正因为你能努力出结果,所以也没人来劝你不用努力,”陈俊文接着说道,“我如果想努力干点什么……”   他再次转过头,望着自己沉没的名字。   “搞不好,我最不适合的是……”   ——“咔”。   又一声脆响。   这一次,李珍檬清楚地看到两人面前的公告栏上,玻璃裂开了一条缝。   那道缝隙飞快地蔓延扩张,转眼间,整面玻璃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痕,仿佛被覆上了一张蛛网。   玻璃窗开始震动,越来越急促。   “……这是什么?”陈俊文也发现了异样。   李珍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危险。   “快走!!”   然而这两个字刚一出口,瞬间被玻璃炸裂的爆响吞没,连李珍檬自己都听不到了。慌乱中,她只记得自己凭本能一把推开旁边的人,然后死死地闭上眼,又好像有人用力把她一按,她脚下一滑,猛地朝前扑倒下去。   来不及了,绷紧的神经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一场倾盆而落的暴雨。   ——但短暂的巨响过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节课   什么也没有发生, 甚至没有因为重心失衡而摔倒。   李珍檬只觉得腰上突然被人一揽, 前冲的惯性被强行截停。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抛起又被接住的枕头,瞬间短暂的失重之后, 肩膀碰到另一人的肩膀,手臂撞上另一人的手臂, 接住她的那人踉跄了一下,然后稳稳站住了。   再然后, 尖叫声和脚步声远远近近地响起。   “怎么了?什么情况?什么东西炸了?”   “玻璃碎了,去拿扫帚畚箕来!”   “无关的学生不要靠近,都回教室去!”   “你们没事吧?……怎么有血??快叫救护车!”   ……有血?   李珍檬睁开眼睛,发现光线很暗, 自己头上罩着一件宽大的校服。她本能地抬手去挡开,不料被碰到的那人吃痛地哼了一声, 李珍檬赶紧收了手:“……大哥?”   段响剑轻轻应了, 然后慢慢收回撑着校服的双手。落在衣服上的碎玻璃“扑簌簌”地滑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 稍微多动一下就要抽一口气。   有一块玻璃碎片插在他右臂上,正好是抬手举起的角度,又正好没有被衣服盖到。   浅灰色的薄毛衣下正不断渗出鲜血。   李珍檬又低头,看到满地都是碎玻璃;陈俊文被自己朝旁推开之后, 避过了这一波爆炸, 除了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似乎没有受到其他影响。   “那几个同学, 你们别乱动, 小心踩到碎片!救护车马上来!”几个老师和校工一边小心翼翼地扫开地上的碎玻璃,一边大声朝他们喊道。   李珍檬转头去看那公告栏——整个公告栏只剩了金属架子,一片玻璃都没留下。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三个人都去医院检查完了,李珍檬陈俊文没有受伤,大哥的右手被割了三条口子,还有两块玻璃碎在里面,要做清创手术   甜甜甜桃子:大哥不要死![大哭][大哭]   钢铁白兔:[擦汗]   小福蝶:几分钟的小手术,什么死不死的[擦汗]阿林已经过去了   血之写轮眼: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告栏自己炸了?   小福蝶:学校初步调查结果是,因为公告栏框架老化挤压,还有气温变化的原因,使玻璃受力不均,导致的开裂   小福蝶:然后当时正好有风,风一吹就掉下来了   微风泡泡:……   生鱼片:……   小雨滴答:……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小雨滴答:空间墙里那个鬼故事……   钢铁白兔:不要说了!   小雨滴答:[尴尬]   圆圆朵朵:等等,这周你们是不是就要初赛了?   血之写轮眼:……周六比赛的话,大哥能参加吗?   甜甜甜桃子:大哥不要走[大哭][大哭]   张彦明01:[冷汗]林老师应该会另外找人吧   张彦明01:@剑在匣中大哥好好养伤[可爱]   ——竞赛应该会另外找人,但这么一来……五个人的队伍,一下子就要换掉两个。   这半个月的集训,可能就白费了一半。   李珍檬放下手机,转头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我觉得我可以上场,”段响剑说,“只是左手抢答……可能反应没有这么快。”   说这话的时候,他在长椅上坐得格外端正——右肩刚刚缠了纱布上了药,稍微动一下,就要龇牙咧嘴。   当前时间是上午10点,林落焰和急急忙忙过来的家长们刚刚才问完话离开。刚才林落焰和他们统一口径,都说玻璃是被风刮的,是意外;就算父母们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疑点。   陈俊文也已经回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反过来安慰他被吓坏了的妈妈。   李珍檬和段响剑还留在医院,两人一起坐在医院大厅的长椅上,等着拿药——拿受伤的那个人的药。   “……你还是直接休息把,”李珍檬说,“又不是什么重要的比赛……输了就输了,反正又不是没丢过人……”   段响剑似乎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珍檬停了停,低下头揪了自己的衣摆:“对不起……我没把他劝住……”   “这怎么能怪你,”段响剑说,“你以为我就能把他说得心平气和了?换了是我,搞不好会当场和他吵起来。”   “……说的也是。”李珍檬本能地一接,反应过来之后,倒是“噗”地笑了。   “你别笑呀,”段响剑挠了挠脑袋,“说实话,我挺不会和人聊天的……刚才还在发愁,要是我找到了陈俊文,该怎么和他说话……”   ——“真没用啊响剑。”   ……自己的声音?李珍檬猛地闭上嘴。   ——“居然被几片碎玻璃伤了,你可真是白枉了前世那几百年修为。”   闭嘴已经不够了,李珍檬“啪”一下扇上自己的嘴巴,紧紧捂住。   “……你又没戴那串珠子?”段响剑立刻找到了问题关键所在。   李珍檬捂着嘴摇摇头,抬起左手给他看。   ——“没用的,那东西也就只能暂时防我一阵——你们还指望一个绊子把我绊倒两次?”斩沧得意地说,虽然因为被捂了嘴,导致发音闷声闷气,不太威风。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段响剑皱着眉头说。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松开手,让斩沧自己说话。   “那个娃娃资质十分优秀,如果继续放任不管,未免太过可惜;但现世又不可能让他修仙寻道——何况就算他想,这碌碌俗世也没有仙道可寻,”斩沧说,“你们想必也在烦恼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不妨直说。”段响剑说。   “我知道怎么解决。”斩沧说。   “但有条件?”段响剑说。   斩沧“哈哈”一笑:“不能叫条件吧——毕竟这也不全是为了我。”   段响剑皱了眉头,习惯性地要目露凶光,一看到是李珍檬的脸,稍微收敛了一下,目露不太凶的凶光。   “那娃娃身上的灵根在现世没有半点用处,不如直接去了他,一了百了。”斩沧说。   “……这不行吧!”李珍檬脱口而出,才说了一半又觉得嘴上一麻,嘴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怎么不行?不然还能怎样?”斩沧说,“你们想的那些法子,什么安慰,什么开解,都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说一世这么远,你们难道能保证他一年半载的开心快活?哪怕在学校这短短几个小时,你们还能处处跟着他守着他,保证他不受半点委屈?”   当然不能。   但李珍檬还是觉得不行。   就算这所谓的“灵根”在现世只是无用的累赘,就像落难皇帝的玉玺,只是听起来厉害,却没有半点实际意义……但那毕竟是陈俊文自己的天赋,说去了就去了,说拿走就拿走……这不就和他的父母,为了不让他焦虑,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的处理方式一样了?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没收掉原本的天赋?   这跟不经人同意,强行把人按住把钳子塞到嘴里硬拔智齿有什么区别?   “……去灵根不是那么容易的,”段响剑说,“我做不到,林落焰也做不到。”   “凭你们这些小辈当然不行,”斩沧说,“但翔光可以。”   段响剑顿时眉头一紧,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倘若翔光在此,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斩沧说,“去了那娃娃的灵根,也省得日后生出更多祸患。”   “这就是你的条件?”段响剑说,“让我告诉你掌门的下落?”   “不错,”斩沧说,“不光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们那个同学——”   “不……行……”李珍檬使劲掰过自己的嘴唇,“不行……不可以!”   唇上又是一阵酥麻,蠢蠢欲动地要说出什么话来,李珍檬赶紧用手指一捏:不许说了!   ——“段响剑请来2号窗口取药。”   医院大厅的喇叭及时地响起,段响剑愣了愣要站起身来,李珍檬抢先一步起立,抓过他手里的凭条,跑到窗口去领他的药。   等她回来的时候,嘴唇上的酥麻感消失了,那个自说自话的剑灵也消失了。   李珍檬下午没去学校,直接请了半天病假回家躺着。   无所事事的半天病假,但一点都不开心。李珍檬在床上滚了几圈,感觉脑子比小丑的假发还乱。   斩沧说得对,对陈俊文来说,什么安慰什么开解都是权宜之计,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何况她们终究只是旁观者,话说得再好听再漂亮,也只是包在药片外面的糖衣——只是糖衣,没有药用价值。   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布拉德汪]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元气小柠檬:我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开始聊天吧!   布拉德汪:李珍檬,我是陈俊文   元气小柠檬:我知道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你怎么知道?   元气小柠檬:我只是善于观察   布拉德汪:……   元气小柠檬:你有什么事吗   布拉德汪:刚才谢谢你推我那一下,不然我多半是要挂了   元气小柠檬:夸张了,还是谢谢大哥吧   布拉德汪:嗯……   布拉德汪:阿林让大哥也退赛了   元气小柠檬:他手受伤了,没法抢答   元气小柠檬:所以这么一来……我们只剩三个人了   布拉德汪: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我又去跟阿林说了,我要继续参赛   布拉德汪:我回去之后想,你说得对,我都准备了这么久,说退赛就退赛……对不起我花的时间   布拉德汪:所以我决定继续参加竞赛   布拉德汪:正好我爸爸也出国去了,管不到我[大笑]   元气小柠檬:……那你不紧张了吗?   布拉德汪:不可能不紧张的……   布拉德汪:我去检查过,医生说我这是官能神经上的问题……不是想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   布拉德汪:所以我一到重大考试就要跑厕所……试卷都做不完   布拉德汪:我妈妈找医生给我开的证明就是这个,希望老师能参考一下   ……怪不得开学后的几次考试都考砸了,李珍檬想起陈俊文看着年段排名的眼神。   元气小柠檬:……嗯,那你也别有压力,我们随便搞搞,不用怕什么丢人,对得起自己就行   布拉德汪:不行啊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阿林说了,本来只是想随便走个过场的,但是把杨老师的抢答器烧坏了,过意不去,必须好好比,才能对得起她   布拉德汪:他说蒋雨辰是个书呆子,唐卿卿又偏科得厉害,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太偷懒,不爱做题   元气小柠檬:……   布拉德汪:他说……只能靠我拯救世界了   布拉德汪:我一定会努力带你们飞的!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节课   当前时间是早晨8点, 今天的实验教室只坐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分别是——书呆子的蒋雨辰,偏科还反应迟钝的唐卿卿, 仗着有点小聪明就大胆偷懒的李珍檬,以及全靠他拯救世界的陈俊文。   ……林落焰他有本事把这些话当面说一遍啊?!   李珍檬对着摊开的练习卷气成河豚,根本看不进去。   昨天她被陈俊文转述的班主任(背后)评语气得升天, 一直到现在也没落地。   (虽然林落焰说的都是实话……但怎么可以背后说人?他们紫阳宗就是这么教的?!)   然而想想如果真的偷懒不练习,岂不是被他说中?李珍檬又强压下怒火, 忍辱负重,把视线挪到纸上,开始看题。   ——看了没两页之后她又想, 如果因为被林落焰说了所以开始练习,岂不是让他得逞??   李珍檬进退两难,气成飞天大河豚。   教室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   “哟,连李珍檬都在看题,今天大家很认真嘛。”迎面就是一句不中听的话。   李珍檬气哼哼地抬头一瞥,看到林落焰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圆脸。   “林老师!”立刻有人大声招呼他,被他钦点拯救世界的那个。   林落焰朝他点点头。   “段响剑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他身体倒是没有大碍, 今天也回来上学了……不过估计周六还是没法参加比赛,”林落焰说,“所以我找了张彦明代他, 到时候初赛就由你们五个去参加——加油。”   班长在旁边“嘿嘿”地挠了挠头。   “林老师你放心吧!”陈俊文大声说道, “我分析过, 初赛分六组,每组三进一,我们只要能保证年段前1/3的实力,胜出的概率就很大!”   李珍檬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只是被林落焰夸了一句“拯救世界”,整个人就仿佛从青春疼痛小说穿越到了热血少年漫,不但两眼炯炯有神,闪闪发光,连被睡塌的头发看上去都像少年漫主角的主流雷劈发型。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鼓励他,想让他减轻压力的方向都错了?   就不应该告诉他“你别担心”?   李珍檬摇摇头,不太懂他们直男。   不过……他不紧张就好。   “好!”林落焰也同样大声回应道,“现在段响剑不在,陈俊文你就是队长!要带领大家走向胜利!”   “没问题!”   “前几届的18班都是初赛就被刷下,或者干脆一开始就弃赛——我们只要能通过初赛,就已经比那些前辈们厉害了,”林落焰说,“这就是我们的初步目标——先成为历代18班中最强的!”   ……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被他这么一说,尤其是加上“历代”和“最强”之后……突然莫名就觉得十分伟大。   “好!”果然,教室里的两个男生跟着林落焰振奋了起来。   “然后再争取成为高一所有班级里最强的,好好赢一个给他们看!”林落焰说,“我们是垫底班,但这一次我们要站到第一的位置上!”   “好!”旁边的蒋雨辰也跟着大喊,也许是对“第一的位置”有所共鸣。   “虽然段响剑他不在了,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更要拿到一个好成绩,让他安心!”   ……也没有不在吧!现在就在教室上课呢!   李珍檬转头去看唐卿卿,她想见多了巨舰大炮的钢铁白兔总不至于被这种粗糙又简单的热血口号煽动——然而对方十分认真地瞪大眼睛,紧皱双眉,娇俏的小脸上飞了两片红霞,两个小拳头紧紧握起:“一定要赢!把7班那个混蛋踩在脚下!”   ……好吧,忘了最初最想赢的就是她。   事到如今,李珍檬也只好跟着大家一起举了手:“好——!”   林落焰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点远……总之,大家先齐心协力,拿下第一场比赛!”林落焰说,“这么一来,杨老师跟我追究那只烧坏的抢答器的时候……我也能有点底气。”   最后一句小声。   “好——!”教室里又是一声整齐的呼喝。   “明天要抽签决定第一场的对手——所以现在马上就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林落焰说,“大家集思广益,一起来想个威风凛凛的队名吧!”   “好——!”   24小时后,抽签结果出来了:高一(18)班,高一(13)班,高一(10)班——这一组的比赛在周六上午进行。   根据陈俊文调查的数据结果——本班胜算在70%以上。   张彦明01:周六上午的初赛我们班有15个现场观看的名额,想来的同学来我这报名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可爱]   甜甜甜桃子:坐着看就行了吗[疑惑]   张彦明01:哦,还要做拉拉队,挥一下横幅灯牌什么的,这些我们都准备好了,直接来人就行   微风泡泡:我们班的队名叫什么?   元气小柠檬:……   剑在匣中:?   张彦明01:[尴尬]   小雨滴答:对不起,当时比较激动,没拦住阿林   钢铁白兔:冷静下来想想……不但一点都不威风,甚至还想退赛   布拉德汪:[冷汗]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看到林落焰认认真真落笔填写那份报名表的第一时间,李珍檬就失去了顶着这个队名参加比赛的勇气。   高一(18)班·冰封无影剑无痕叶落无声水无恨他山之玉我不羡我自仗剑向天横队   血之写轮眼:……我们班的灯牌都比别人家的费钱吧?   当前时间是周六上午9点,学校艺术活动中心3号大厅座无虚席。每个班级的啦啦队各占一方坐席,拉着横幅,挥着灯牌,还时不时喊几嗓子口号——虽然比赛还没开始,但首先不能从气势上输给对手。   18班的位置也坐满人了,然而悄无声息,连个牌子都没举起来。   整理场务的校工路过,以为这里坐的是别的班的同学,还提醒他们不要占位。   “……不是,我们就是18班,就是坐这里的,”段响剑红着脸说,“牌子什么的……等开始了再挥。”   无论如何……感谢那15位同学的爱和勇气,李珍檬想。   (对同学的友爱,和对队名的勇气。)   ——“李珍檬,准备完了吗?”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到陈俊文睁大眼睛望她。   两眼放光,神采奕奕,仿佛下一秒就要披上斗篷飞上天去主持正义。   “准、准备好了呀,”李珍檬说,“我就……开场前随便看看——”   “你别紧张啊李珍檬,”陈俊文直接打断她的话,“初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万事有我顶着,你就随便抢答,别有压力,错了也没事,别怕!”   ……怎么反过来被他安慰不要紧张了?   李珍檬点点头:“……哦,知道了。”   陈俊文朝她笑笑,又转去找唐卿卿说话;神情十分自然,也没有表示想跑厕所。   李珍檬掏出手机,打开扣扣。   元气小柠檬:[拇指]一切正常   剑在匣中:[ok]   剑在匣中:加油   然后比赛开始了。   主持人简单开场,介绍了本场比赛的三支队伍(念18班队名之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忍住笑),然后三队选手陆续进场,各自站位;每人的小站台上都有一个抢答器,一个小灯,显示分数的是电子看板——一切设备都有模有样,李珍檬感觉自己在参加电视台的综艺节目。   然后大屏幕上的欢迎文字和图案淡下消失,“第一题”的图标开门见山地跳了出来。   ——开始了,李珍檬顿时打起精神,右手虚悬在抢答器按键上,随时准备按下。   “请听题,”女主持笑盈盈地望了一眼手里的题卡,“形存则——”   ——“叮!”有灯亮起了。   李珍檬一愣,立刻转头去看——是陈俊文。   正式比赛规则和练习赛的时候一样,答对一题+2分,答错-1分,先得到100分的队伍胜出。虽然说读题开始之后随时可以抢答,但主持人才念了三个字,他就按铃……不会又紧张得瞎抢了吧?   李珍檬甚至还没听清是哪三个字,屏幕上的字幕也只显示了两个半。   ……难道刚开场一分钟,自己班就要拿个负分?   “高一(18)班,请回答。”女主持马上掉转话头,摄像机也对准了陈俊文。   陈俊文吸了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红。李珍檬看到他按抢答器的手也在抖。   ……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李珍檬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全场一片安静,开场后之后,第一题,第一个得分花落谁家,完全能带动整场比赛的节奏。   “请回答。”主持人催促道。   陈俊文又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是范缜说的。”   大屏幕上的字幕继续滚动了——“‘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是由谁提出的?”   “叮——”一声效果音后,下方的四个选项,“范缜”被标红了。   “回答正确,18班+2分!”   李珍檬大松了一口气。   接下去的十分钟,是18班陈俊文同学的表演专场。   再接下去的十分钟也是。   就像林落焰之前对他说的一样,他肩负起了carry全队拯救世界的任务。多数情况下,主持人只刚念出四五个字,陈俊文便出手按下抢答器——而他一旦出手,便必定拿下2分。   他脑内仿佛存在一个题库,只需要键入一个关键词,就能瞬间搜索到正确的问题和回答。   在陈俊文的连续攻势下,其他两方甚至有些选手开始放弃作答。   上半场结束,18班以58分的成绩遥遥领先。   中场休息开始,舞台上的灯光暂时暗下,李珍檬喝了一口水,想去看看陈俊文的情况——但看他状态这么好,想来也是不用问。   ——“加油!18班!”观众席上传来班上同学的呼喊。   其他两班的学生如梦初醒,立刻不甘示弱地开始喊口号,还把队名编成顺口溜,荧光棒和花球一起挥舞,声嘶力竭地为自己班级打气。   “加油——”段响剑猛吸一口气,提着嗓门大喊,“冰封无影剑无痕叶落无声水无恨他山之玉我不羡我自仗剑向天横队!”   对手两个班级的队名叫“胜利冲锋”和“智慧女神”。   虽然简单好记也不羞耻,但他们的口号喊完,停顿换气的时候,18班粗长的队名直接占领大厅,不给他们再次出现的机会。   甚至横幅和灯牌也因为字数太多光效太炫,抢足了镜头。   然后下半场开始了,战况没有任何区别。20分钟后,高一(18)班直接以大比分碾压胜出,毫无悬念地晋级半决赛。   任何意义上的大获全胜,被带飞躺赢的李珍檬同学这样想到。   但她还是因为没有得到表演的机会,感到有点生气。   哼。 第九十章 第九十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7班在初赛惨遭淘汰, 没法和我们决赛见了[大笑][大笑]   钢铁白兔:告诉我比分!   小福蝶:上半场王林没上,7班的半场得分是41分   小福蝶:下半场王林替换上场后,7班得分38分   元气小柠檬:又拿了38分?那还可以啊   小福蝶:不是, 是一共38分,全场总分38分   生鱼片:……   钢铁白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钢铁白兔:[转圈圈][转圈圈]   微风泡泡:[鼓掌][鼓掌]   小福蝶:截止目前, 参加半决赛的6个班级是1、3、6、8、9、18   布拉德汪:只有我们班是两位数的编号, 真是太不整齐了[推眼镜]   小雨滴答:还和1班首尾呼应,真是好大的胆子[推眼镜]   钢铁白兔:好烦哦周六还要来学校, 真羡慕王林有双休了[推眼镜]   张彦明01:这周六半决赛, 周日决赛,大家继续加油![可爱][可爱]   ——确实要继续加油, 不能再让陈俊文一个人出风头了!   当前时间是周一上午8点,新的一周已经开始, 冰封……队的队员们继续留在实验教室,做“决赛前的最后冲刺”。   李珍檬放下手机,朝教室那一头一望——陈俊文还在对着屏幕“嘿嘿”傻笑,眼镜镜片反射手机的光, 看上去仿佛某个动画里的邪恶大反派。   赛前准备期间, 李珍檬的心态一直很平和,就像她劝陈俊文的一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比赛, 随便玩玩, 应付一下得了。   然而一站上舞台, 站到聚光灯下, 摄像机前, 多年来的学霸思维顿时让她进入比赛状态,全神贯注,气场全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如果非得有一人来主宰赛场——那个人必须是自己!   然后,身边的人“叮——”地抢答了,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按钮的万分之一秒前。   仿佛刚刚端起牙刷,挤好的牙膏就从刷头上无情滚下——令人憋屈,令人不快,令人扫兴,令人十分生气。   万万没想到,阻碍自己大放光彩的对手,竟然是几天前还在接受自己安慰的队友。   “陈俊文。”李珍檬忍不住叫他。   被叫的人瞬间收起傻笑,皱起眉头拉直嘴角,一本正经地朝她望来:“什么事?”   “你比赛那天怎么反应这么快,”李珍檬说,“主持人才念三个字,你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我也想说这个,”旁边的蒋雨辰也回过头来,“一般人都至少要听个半句话再抢答,才比较保险吧?万一后面的题干和我们以为的不一样,岂不是超丢人?”   以为问的是国土面积,结果问的是国土面积的世界排名——李珍檬(在周楠楠面前)吃过这种亏,记忆犹新。   然而陈俊文的神情意外地严肃起来了。   “不会,”他说,“第一题那时候,我确实是有些紧张,条件反射抢快了,反应过来之后还有点慌……不过马上一想,抢都抢了,就凭感觉拼了一下运气。”   然后被他运气很好地猜中,又答对了。   “……难道你后来都是拼运气?”李珍檬说。   “不是,”陈俊文摇摇头,“后来出的题越多,我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什么感觉?”   陈俊文张了张嘴,换了话题:“先不说吧,毕竟暂时还只是一个猜想,没有更多数据来证实……反正只剩一星期了,大家尽量多做练习——这说不定是我们的优势!”   李珍檬一愣:虽然陈俊文没有明说,但这话的意思……好像已经很明白了?   ——尽管和17班比赛的时候,林落焰提供的那套卷子上的习题无一命中……但搞不好,那套练习卷和正式比赛的选题重合率极高?   甚至可能正好是竞赛题库本库?   “可是,别的那几个班做的肯定都是往届比赛出过的题啊,”唐卿卿说,“人家是竞赛真题,我们怎么会有优势……”   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反应过来了。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   别的班做的是往届比赛“已经出过”的题,而林落焰给他们的,可能是同一题库中,“没有出过”的题。   知识竞赛又和普通考试不同,问题的新鲜感也是一项重要参考标准;已经出过的和没有出过的,押题命中率哪个更高,自然无需言表。   “……林老师上次说,他那个练习卷是谁给的?”蒋雨辰问。   李珍檬考虑了一下,选择性回答:“听说是租房子给他的房东。”   “我的天……他的房东是什么人啊?”唐卿卿说,“摔下悬崖之后送秘籍的神仙?”   “……难道是专门搞高中生知识竞赛的老师?”   “不太清楚,”李珍檬摇摇头,“只知道是个老教师。”   其他几人都不说话了,也许各自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世外高人。   “总之……总之今天开始大家继续做题,既然阿林的题库这么靠谱,那我们更加要多记住一些!”陈俊文说,“大家能记多少记多少,这次我们很有希望夺冠!”   “好!”   “阿林对我们的要求是历代18班里最强的,这一点我们已经做到了;接下去要做这一届高一里最强的!”   “好!”   赢下第一场比赛之后,林落焰随口吹出的蓝图仿佛都成了可以实现的目标,连李珍檬都忍不住跟着兴奋起来了。   不但要夺冠,还是以18班的名义夺冠——以垫底班的身份,打败一个个排名前列的对手,最终站到第一名的领奖台上,这简直就是校园少年漫的剧情。   陈俊文又是一挥拳头:“加油——!”   三个姑娘跟着挥拳:“加油!”   “必胜——!”   “必胜!”   “冰封无影——”   这几个字一从他口中说出,其他三人张了一半的嘴立刻闭上,然后纷纷低头,看书,不再说话。   教室里再次归于寂静,仿佛谁也不在,谁也没来。   毕竟,赛后学校网站记者采访林落焰,在他激情朗诵队名的时候都忍不住打断,问他,能不能就简写成“高一(18)班”?   “当然不行,”林落焰说,“报导中写上全名是对我们班级,我们班参赛同学的尊重!”   “字太多了,简讯一共就没多少篇幅,写个队名就占了一半——放进表格里还不好看。”   “……那好吧。”   距离半决赛还有5天。   距离半决赛还有3天。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大型考试前最后的倒计时一样,翻翻练习卷也只能巩固已有的知识,没剩下太多提升空间了。   林落焰又厚着脸皮从杨老师那里借来了另一只抢答器,让大家再熟悉一下抢答的手感。   借抢答器的理由是“反正你们班也被淘汰了,放着也用不上”。   可能杨老师真的是菩萨吧,李珍檬想,不然光是用“好感”“倾慕”已经没法解释她对此人情商巨壑的包容度了。   截至目前,四名固定队员的抢答正确率都稳定在70%以上;单看反应速度,最快的是李珍檬,其次是陈俊文,然而在模拟问答中,陈俊文的速率更高,并且又快又准,就像用电脑检索关键词,题干的核心词语出现的第一时间,他立刻就能做出正确回答。   李珍檬一直自诩过目不忘,然而面对陈俊文数据库般的记忆力,也只能甘拜下风。   她也完全不担心陈俊文又临场紧张了——事到如今,她只担心自己在下一场比赛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毫无发挥的余地,看上去太像混分的菜鸡,全程抱着大腿被带飞,略显丢人。   (那可不行,士可杀不可辱!)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30分,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了。   “今天辛苦大家了,明天保持这个状态,继续努力,”陈俊文说,他差不多已经完全代入“队长”的身份,林落焰不在的时候也十分自觉地安排起小队的日程,“今天是唐卿卿值日——你等会儿可别忘了。”   “晓得了。”唐卿卿说。   于是李珍檬和蒋雨辰背了书包,结成连体婴,走下楼去;走到半路的时候蒋雨辰接了个电话,说是家里车子在门口等着,急急忙忙要先走一步,于是连体婴又原地解散,李珍檬自己背着书包,走去车棚。   ——手机震了一下。   剑在匣中:今天下午吃的是牛奶味pocky?   元气小柠檬:……你怎么知道[疑惑]   剑在匣中:可能是因为有人忘了扔包装盒吧   李珍檬一愣,停下脚步放下书包——真的,书包口子半开着,露出里面的牛奶味pocky空盒子。李珍檬扁着嘴唇吐了口气,把空盒拿出来捏扁,又重新拉上书包拉链。   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头朝身后看去。   果然,人群中高高矗立着……一支喜羊羊的剑囊。   “大!哥!”李珍檬踩着弹簧似的一蹦,单纯字面意思上的雀跃。   段响剑背着书包,朝她赶了两步,走过来了。   “大哥你手还疼吗?”李珍檬看他单肩背的书包,“你们紫阳宗有没有什么……内功修炼的心法,可以让伤口好得快一点?”   “有是有,”段响剑说,“不过那个快是相对当时的医学水平而言的,现在嘛……还是用药比较快。”   说着他甩了一下右手,转转肩膀,挥挥胳膊,表示已经不疼了。   “那你周六的半决赛……”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别参加了吧,养伤要紧。”   段响剑“嗯”了一声:“今天林落焰也来跟我说过这个事,我看陈俊文表现这么优秀,多半也不需要我上场了。”   一听见“陈俊文”三个字,李珍檬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突然发力,搞得我们都像抱大腿似的。”   “可以省点力气,不好吗?”段响剑很奇怪地说。   “……虽然我很喜欢偷懒,但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在偷懒,”李珍檬说,“而且自己一点力都没出,就轻轻松松拿了奖……感觉多奇怪……我不喜欢,不喜欢。”   段响剑笑了笑,没说话。两人一起走了一小段,然后一个准备拐弯去校门口,一个准备拐弯去车棚。   “那你们继续加油,”段响剑说,“不想被当成抱大腿的话,你就努力赶上他啊。”   “……知道了。”李珍檬扁扁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不知道是谁急吼吼地来了电话。   李珍檬掏出来一看——钢铁白兔。   电话接通了,李珍檬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不料那一头的声音又轻又急,还带着一点哭腔。   “李珍檬!”唐卿卿压着嗓子说,“你……你在哪儿呀?快回来!”   “怎么了?”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又来了!”唐卿卿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节课   又有动静?什么动静?初赛已经结束, 半决赛暂时还早, 而且自己班目前的状态十分出色,刚刚大家还踌躇满志地一起加了油打了气——又出现什么意料外的状况了?   而且现在这个时间……陈俊文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   “唐卿卿你别怕,慢慢说,”李珍檬对着电话说, “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听得清楚吗?又是扔石头?”   “什么扔石头, 不是扔石头啊!”唐卿卿急得要哭,哪还能慢慢说, “我上次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声音就是……好像有人在窗外走来走去”   ……有人在窗外走来走去?   可是教室是在2楼?   李珍檬一愣,刚要发问, 电话里传来“哗啦——”一响, 唐卿卿顿时惊叫出声。   “怎么了?”   “不知道……”唐卿卿哭哭啼啼地说,“外面突然有声音……你在哪呀!快来!我一个人不敢走……”   “你就在教室待着, 别动, 别出声, ”李珍檬说,“也别挂电话, 我马上过来!”   然后她立刻叫上段响剑, 一起跑去实验楼。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沿路都是背着书包放学的学生, 三五成群,吵吵嚷嚷;眼下正是全校人流量最密集的时间段之一, 如果又和上次一样, 出现什么杀伤性的意外……   “大哥, 如果到时候情况真的紧急……你能把他敲晕吗?”李珍檬捂着手机的麦克风,小声问段响剑,“把他敲晕的话,还有没有情绪波动了?”   “……不知道,应该没了吧,”段响剑说,“先过去看看再说。”   两人很快跑到实验楼门口。李珍檬抬头朝二楼教室望去,18班占用的那间的窗户开着。她又拿起电话——通话还在继续,但那一头只有唐卿卿“呜呜呜”的抽泣声。   “唐卿卿……?”李珍檬喊了她一声。   电话里还是“呜呜呜”,抽抽噎噎的,没有其他声音。   “我们上去吧,”李珍檬说,“搞不好陈俊文——”   她的话还没说完,迎面突然来了一阵乱风,没头没脑,气势汹汹,两旁的行道树顿时“哗哗”作响,好像被按不见的手抓着使劲一阵摇晃。   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冷风扑了一脸,立刻打了个喷嚏。等她回过神来,那风已经干脆利落地溶解在了空气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不是行道树还在“沙沙”摇摆,真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先上楼去,带唐卿卿出来,”旁边的段响剑说,“我去附近看看。”   “怎么了?”听他的语气不对,李珍檬马上反应过来,“是不是刚才那阵风……?”   旁边的人已经跑远了。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跑进实验楼。   楼道和走廊里一如既往十分安静,李珍檬在牛顿爱迪生爱因斯坦居里夫人们的注视下径直冲到教室,没顾上注意什么奇怪的动静奇怪的人,她直接推开大门:“唐卿卿?”   “呜……”教室角落里传来小狗似的呜咽声。   李珍檬大步跑过去,看到唐卿卿缩在最后一排的桌子底下,勾着脑袋蜷起肩膀,快要把整个人都塞进墙角去了。   “李珍檬……”墙角的小狗两眼红红,脸上还挂着泪痕。   “别怕别怕……你听见什么都是假的,”李珍檬跑过去,蹲下/身把她拉起来,“没事吧?走走走,我们回家去!”   唐卿卿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才刚走了一步,小细腿摇晃着一歪,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李珍檬赶紧把她扶住,看她也是吓慌了的样子,索性把这小个子的姑娘拦腰一抄——公主抱。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唐卿卿都被彻底吓住了。   “没事,别怕,我们下楼去。”李珍檬说着,挺起腰转过身,朝教室门口迈去一步。   ——她看到林落焰站在门口。   对方脸上的表情比唐卿卿更惊慌。   “……林老师。”稍微有些尴尬的招呼。   “……李珍檬,”林落焰眯起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唐卿卿,“你力气可够大的啊。”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其他三人都离开教室之后,唐卿卿也扫地,倒垃圾,然后收拾了书包,准备出门。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什么声响。   “踢踢踏踏”,好像有人踮着脚走在木地板上。   “我一开始以为是别的班的学生路过,但是仔细一想……这里是二楼,哪来的脚步声呀……”唐卿卿说,“然后我以为是听错了,那脚步声正好也停了,我就背了书包准备走……”   没想到脚步声突然一急,然后又突然刹停,仿佛那人在地板上练习冲刺。   “我本来是不怕的……”唐卿卿争辩道,“就……突然想起空间墙上说的那些事……”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45分,按照平时情况,李珍檬已经到家了。   但今天有突发事件,不能按照平时情况来算。   “我懂了,”听唐卿卿说完,林落焰点点了头,“你们早点回家吧。”   看他的意思,既没有相信,也没有当真,甚至也没有提出质疑。唐卿卿脸上红红,嘟嘴争了一句:“那我听见的是什么呀?真是听错了吗?”   “是风声吧,”林落焰说,“换季的时候风大,窗又没关紧,吹起来就让你听错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平静,淡定又坦然,好像只是对着课本报答案。   李珍檬对此非常熟悉——这是他一贯的撒谎搪塞的表情,也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们快回家去,”林落焰说,“放学后不要在学校逗留。”   唐卿卿还要说什么,李珍檬推了她一下,于是她也闭了嘴,两人背着书包一起走出实验楼,走出学校。   走到校门外的时候,唐卿卿又停下来,忍不住开口问:“李珍檬,你也觉得是我听错了?”   “……我不觉得你听错了,”李珍檬说,“但空间墙那些帖子……你也别信。”   “都是编的,”赶紧又补充道,“你看还有一大半是我们自己编的呢。”   唐卿卿又一嘟嘴:“哦。”   “刚才陈俊文什么时候走的?”李珍檬假装顺口问道。   “陈俊文?你们前脚后脚走的呀,”唐卿卿说,“他要是晚走一会儿,说不定不止我一个人听见!”   李珍檬皱了一下眉头:陈俊文早就回家了……那刚才的动静是谁?   难道像他这样的定/时/炸/弹还不止一个?   两人又走了一段,唐卿卿和她道了别,转头朝公交站过去了。李珍檬刚要跨上电驴,手机震了一下。   两下,好几下。   剑在匣中:你们不在教室里了吗?   剑在匣中:我刚刚上楼去找你,只看到林落焰   剑在匣中:明天开始我也回来训练吧   剑在匣中:反正也没几天了   剑在匣中:你快回家吧,路上小心点   这几句话接连不断地弹出,对面的人看来很急。   也许真的比自己以为的要严重……?   元气小柠檬:……刚刚那阵风是什么情况?   剑在匣中:不是陈俊文   剑在匣中:有点麻烦   剑在匣中:我能感觉到有人来过,但查不到是谁   元气小柠檬:什么有人来过?   剑在匣中:……   对面的回复突然停了,李珍檬还要追问,突然感觉有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身前。   她抬头一看——看到一支喜羊羊的剑囊。   “快回家去,”段响剑说,“天都要黑了。”   “……哦。”   距离半决赛还有2天。   还有1天。   和段响剑自己说的一样,他确实重新回归了竞赛队伍,和大家一起坐在教室里背习题,练抢答。他自告奋勇地包下最后两天的值日工作,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但那个“来过的人”,好像再没有来过。   半决赛的分组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18班对手是1班的“遇事不决就选c”队,和9班的“60分刚刚好”队。   根据陈俊文的调查数据显示,这两班的综合能力和初赛时遇到的两个对手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级别。   学力成绩年段排名第一的班级自不必说,9班在初赛时,仅仅半个多小时就打败两名对手,一马当先地夺得满分,是目前为止本届比赛中最快夺得满分的队伍——这件事也在空间墙上被被吹了很久。   “毕竟已经淘汰过一轮,菜鸡都刷下去了,”陈俊文说,“也就是说,和我们一起出线的班级,都有年段前1/3的实力。”   李珍檬看他,说话的时候脸颊微红,手里紧紧握着一支笔,似乎比前几天要紧张许多——但也没有显得太慌张,大概还在可控范围内。   “所以我们也是年段前1/3的班级了。”段响剑说。   陈俊文一愣,眉头缓缓松开,嘴角挑起,露出一个笑容。   “对,我们能和他们同场比赛,说明我们也有这个实力,”陈俊文说,“大家加油。”   “比队名长度我们都赢了呢。”唐卿卿说。   “……上一次的报导里没写全名,阿林好像很失落啊,”蒋雨辰说,“如果我们拿冠军的话,总会写全名吧?”   虽然一想到那个队名瞬间有些不太想干,求胜欲望也受到不可避免的打击……但再仔细想想,如果学校网站的版头新闻上出现这么长一串名字——   “好像还蛮嘲讽的,”李珍檬说,“加油!想看!”   然后半决赛开始。   开始了10分钟。   当前比分——   高一(1)班:15   高一(9)班:12   高一(18)班:8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节课   比赛进行到第20分钟。   当前比分——   高一(1)班:21   高一(9)班:20   高一(18)班:14   和初赛时完全不同, 没有所谓的碾压赛况出现, 没有谁能一马当先,队伍之间的比分咬得很紧,互不相让,谁也甩不开谁。   “叮——”1班选手站台上的灯泡亮起, 梳马尾辫的小姑娘对着话筒开口了:“d, 故障。”   发音清楚利落得像公交车的报站音,语气又笃定得仿佛言情剧男主角对天发誓。   “回答错误。”主持人身后的大屏幕上, 正确答案被清楚地标红示意:“火车连续发出两声长鸣,表示——c, 倒退”。   1班的分数瞬间往下掉了1分, 与9班持平。   这样胶着的赛况没有容错率可言,1分的差距可能就会成为崩盘的裂口。答错的小姑娘愣了一愣, 皱眉咬唇, 红着脸把尴尬咽下, 重新进入比赛状态。   新一轮的抢答开始了,“叮叮叮”的铃声接连不断, 队伍的分数此消彼长——但这种针锋相对的战局, 仅仅存在于1班和9班之间。   ——18班只是个陪跑,甚至没有把分数差距拉近到5分以内过。   李珍檬感觉自己似乎出了一层手汗。   目前为止, 上半场出现的题目所涉及到的知识,大多在学科范围内;在场的大部分选手本来就是校内学霸, 经过这段时间的集训之后, 更是对课本知识了如指掌——也就是说, 目前为止的题目,对所有人来说,都在守备范围之内,不存在知识盲区。   这种时候,比赛制胜关键只剩下——抢答的手速。   但光快还不够,抢到之后的答题不能出错,不然只会把差距越拉越大。所以初赛时那种读了几个字就有人抢答的情况很少出现,大家都耐着性子听主持人念完至少半句题干,然后才出手按键。   然而这么一来,原本手速就不快的选手,更容易受到情绪和心态的影响,导致落于人后。   刚刚的10分钟里,18班已经连续5题没有抢到回答的机会了。   李珍檬非常着急,大家都非常着急。   上半场还剩下不到10分钟,当前比分24:25:19;虽然只要答对三题就能迅速拉回比分……但万一错了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今天林落焰有事,不能来现场观看比赛——不然只怕有人要加倍紧张。   “大家不要冲动,冷静,确定有把握了才抢,”陈俊文小声说,“我们现在已经落后了……一题都错不起。”   “请听题,”主持人又换了一张题卡,“日军偷袭珍珠港——”   “叮——”横里冒出的一记铃声,主持人顿时停住话头,大屏幕上的字幕也停了。   抢到了?李珍檬感觉指尖已经碰到了抢答按键。   这题她本能地猜到要问什么,几乎是靠着神经自然反射按下的按键,手指动得比思路还快——所以这一声“叮”……是不是自己?   “18班请回答。”主持人说。   抢到了!李珍檬顿时一个激动,然而开口前的0.1秒她又是一顿——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18班已经落后了,一题都错不起——   “1941年12月7日。”旁边的人先一步回答道。   大屏幕上立刻滚完了剩下的一半题干——“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时间是?”   b,1941年12月。   高一(18)班的电子屏上终于再次+2,观众席上顿时响起长长一片舒气声,15名同班观众一起放下心来。   “加油!”有个女生小声喊道。   李珍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微微转眼望向旁边的人。   刚刚抢答的是段响剑,他站台上的灯亮了,比李珍檬快了半秒。   “大家不要慌,”段响剑说,“别想太多,想抢就抢——这些题我们都会,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反而错失机会。”   他话音刚落,主持人又开始读题,一道非常简单的鸡兔同笼应用题,最后一个数字念完的瞬间,段响剑立刻按下抢答键,“叮——”。   又答对了,18班再次+2。隔壁9班一个慢了半拍的男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对,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想抢就抢——反正现在已经是第三名了,难道还能更坏?一想到这一点,李珍檬顿时觉得心上一轻,当机立断地按下抢答——“叮——”。   18班+2。   连续3题正确,当前18班得分25,转眼已经追上了目前最高分的9班。   顾虑暂时被打消,抢答的节奏和情绪都被带起来了,接下去的几分钟里 ,18班的每个人都至少拿到一次分数。距离上半场结束还有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三个班级的分数再次持平——58:58:58。   还有最后一分钟,主持人手里还有最后一张题卡。   在三队分数持平的情况下,如果能够得到上半场最后一个2分,毫无疑问会给下半场比赛留下一个优势开局。   但如果答错了……就会成为这里唯一的落后队。   “上半场的最后一题,请听题,”主持人脸上挂着熟练的笑容,目光落到题卡上。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手指虚悬在按钮上方。   这才是不成功便丢人!   主持人开口了:“唐代的三省六部——”   “叮——”   提问再次被截断,铃声是从18班的站台传来的。   李珍檬转头一看,陈俊文位置上的灯亮了。   “18班请回答。”主持人也转向了他。   这一题李珍檬没在课本上见过,也许林落焰的题库里有,她不太确定。   但陈俊文这么稳健,肯定是有了把握才抢答的,李珍檬想。   “三省指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果然,陈俊文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六部指尚书省下属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确定?”主持人多问了一句,笑容里有点不怀好意。   陈俊文想了想:“……确定。”   主持人点点头,也是一笑。   “嘟——”。   回答错误。   大屏幕上出现了完整的题干:唐代的三省六部中,不在三省之内的是——   b,直隶省。   电子屏上,18班的得分跳成了57。   上半场结束。   舞台上的灯光瞬间一暗,只剩了边角的几盏小灯还亮着。台上的选手纷纷打呵欠伸懒腰地下场休息,主持人也转身去了后台。   电子计分器还亮着,只有18班这一边的分数差了1分,鲜红的数字醒目又刺眼。   “……没事,还有下半场,”李珍檬说,“我们继续加油,有的是机会!”   蒋雨辰和唐卿卿都拖着音调应了,只有陈俊文低头站在原位,没有说话,也没有挪步。   段响剑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下场休息。   “陈俊文你别想了,是那道题目太狡猾了!”唐卿卿说。   “连题干都是病句,摆明了是来坑人的,”蒋雨辰说,“正常的语序哪会这么说话!”   陈俊文好像这才听见有人在说话,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舞台上的光线太暗,李珍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开心的表情。   “是我着急了……”陈俊文说,“我应该听她念完……”   “哎呀你别想啦,”唐卿卿说,“丢都丢了,想又没用!”   段响剑又拍拍他的肩:“没事,追得回来。”   陈俊文稍微顿了顿,似乎点了一下头。   “……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他从站台后走了出来。   “……没事的,陈俊文,”李珍檬看他的情况有些不太妙,忍不住又说道,“1分而已,等下随随便便就——”   “我知道,”陈俊文突然打断她,“你们一个两个都让我别担心别紧张,别往心里去——这话里的意思我会听不出来吗?”   李珍檬一愣。   陈俊文张了张嘴,又闭上,不说话了,转身朝台下走去。   ——他转身的瞬间,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坠落,“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舞台上,无数小碎片“稀里哗啦”地四散飞溅。   现场顿时响起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工作人员从后台,从大厅外跑了进来,整个厅里的灯都亮起来了,把舞台上照得清清楚楚。   ——那坠落的黑影是一盏追光灯,它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几乎擦着陈俊文的肩膀砸落。   他要是晚走那么一秒半秒,说不定就要被砸中脑袋。   陈俊文傻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点要坐倒下去。   更多的人从外面进来,碎片和残骸马上被收拾干净,18班的几人也被赶下舞台,在台下坐着休息。   “别担心,等收拾完了,下半场继续”——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   林落焰也被通知到,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然后段响剑把情况简单地告诉了他——也确实很简单,不过是有个灯掉了下来,算演出事故,但还好没砸到人。   “我知道了……”林落焰点点头。   他的视线落在电子记分牌上,停了一秒。   “……有个小失误,”段响剑立刻注意到了他注视的方向,“1分而已,马上就能追回来。”   “陈俊文,”林落焰没有理他,直接点了名,“你下半场休息一下吧,让张彦明替你上场。”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节课   舞台很快被收拾整理完毕, 下半场比赛如期开始。   当前比分58:58:57。   当前比分59:62:60。   当前比分63:64:63。   当前比分69:66:70。   ……   和上半场几乎无二的赛况,不过这一次,是三支队伍的同时竞争。18班的分数稳定上升, 甚至几度领跑全场。替换上场的张彦明虽然有些怯场,小圆脸绷得通红, 但进入状态之后, 他表现出惊人的稳健,目前为止, 一分未丢。   “叮——”,又被抢到了。李珍檬转头一看,班长两眼放光,刚刚收回按在抢答器上的手。   “d, 海岸线最长的国家是澳大利亚。”班长说, 小圆脸兴奋得泛红。   回答正确,18班2。   “叮——”,这一次是唐卿卿——“英国第一艘航空母舰是暴怒号,1918年4月由暴怒号巡洋舰改装而成,。”   虽然提问的没有那么详细, 但正确答案也包含在她的叙述当中,18班2。   半决赛中还出现了视听题, 播放一段音乐或者画面,由此抢答作者或者出处。   “叮——”, 音乐被打断了。   “你们选题也太不讲究了, ”蒋雨辰说, “作词我,作曲我——这是我写完发在网上的小练习。”   回答正确,18班2。   下半场的题目明显以课外知识为主,并且正如赛前所预计的,有很多问题都曾在林落焰的练习卷中出现过——从其他两班时常慢半拍的反应看来,确实是18班的独家优势。   又一番你追我赶的角逐之后,三个班级的分数先后上了80。   然后是90。   然后是95。   距离终点线越来越近了,停顿的间隙里,李珍檬转头看了看台下。   舞台的光线太亮,从这往下望观众席,她只能看到暗蒙蒙一片影子。   不知道陈俊文在不在这片影子里。   “叮——”,1班抢到了一个问题。   “人的全身有……206块骨头,”戴眼镜的男生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改口,“不对,是207块。”   “确定吗?”主持人问。   “……确定。”   “嘟——”,回答错误。   当前比分94:96:94。   阴影中的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遗憾的嘘声。   距离终点越近,错误的影响越大,一分之差,可能直接导致出局。   又一声“叮——”之后,94:96:96。   96:97:96。   98:99:98。   三个班几乎都贴在了终点线之前,下一题不管是哪一边抢到,都只有两种可能——一击制胜,或者无缘冠军。   “请听题。”主持人的笑容虽然熟练,但维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也显露出一丝疲态。   台下前所未有的安静,舞台灯光也适时转换,只剩下最中央的几盏照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舞台上。   然后主持人开口,念出了本场比赛的最后一道题:“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么有名的句子?李珍檬一愣。   这一题也在林落焰的练习卷上出现过,如果她没有猜错,接下来问的就是金庸小说的内容!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李珍檬的手指条件反射地往下一落——   没有声音。   她一愣,又按了一下——还是毫无反应。   抢答器坏了?   主持人已经念到了第二句话:“直教生死相许——”   ——一模一样!肯定是那一题!李珍檬又气又急,她抬头看看对面,1班的五个皱着眉眯着眼,旁边两个已经把手贴在抢答器上,眼看就要按下去了。   ……要不干脆举手抢答?   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李珍檬当机立断地就要举起手来——   “金庸笔下的李莫愁时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主持人突然话锋一转,“那么它最初——”   “叮——”   全场比赛最关键的一题,被抢到了。   李珍檬几乎心跳一停。   那一声“叮”……是从自己旁边传来的!   “摸鱼儿,雁丘词,”段响剑说,“作者元好问,原句是感慨大雁殉情的故事。”   大屏幕上,题干已经全部显示完毕。段响剑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选项也被一一列出。   “叮——”,正确选项被标红:a词人赶考途中,路遇大雁殉情而死。   这一番简洁又全面的回答直接避过了两个设题陷阱——回答正确。   电子屏上,高一(18)班的分数率先跳成了三位数——赢了!   舞台灯光“唰——”的大亮,庆祝胜利的音乐骤然响起。   半秒的停顿后,观众席上炸开一片欢呼和掌声,直接盖过了主持人的声音。1班和9班的选手神情复杂地从站台后走出,互相说了几句,过来与18班一一握手。   李珍檬还在看着电子屏发呆,旁边的蒋雨辰推了她一下:“走呀,来握手了!”   “……哦!”李珍檬赶紧跟着她走出站台,抬头挺胸,换上胜利者的微笑,接受面前的对手们不情不愿的祝贺。   “恭喜恭喜”“哪里哪里”——这一类的交流,总是令人愉快。   大厅里欢腾的庆祝持续了大约3分钟,就渐渐散场了。选手和观众陆续离开,很快有工作人员上来打扫场地——下午还有另一场半决赛,稍微打扫就行,不需要太大的收拾。   “走吧,”唐卿卿说,“明天还要来学校参加决赛,好烦哦 ~”   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几个还没离场的别班同学听见——顿时引来几束怨恨的目光。   “林老师怎么没来?”班长突然说了一句。   “没看见他,”段响剑说,“可能又去哪里溜达了吧。”   他们说着话就前前后后地走下台去。李珍檬刚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转身折回到自己的站台上,试着按了按抢答键。   灯亮了,站台小桌上的音箱传来“叮——”一声脆响。   “干嘛呢 ?”蒋雨辰回头看她。   “……没事。”李珍檬赶了两步,跟着她一起下去了。   出了艺教中心之后,18班的小队原地解散,各回各家。虽然一时没找到林落焰,但明天上午就是最终决赛,他肯定会主动联系。   于是李珍檬和大家道了别,径直朝车棚过去。   ——刚刚试过了,抢答器正常工作,完好无损。   ……那最后一题抢答的时候,是临时的突发故障?   无论如何,多亏那一下故障……李珍檬松了口气,不然这第一名怕是要毁在自己手里。   ——“谢抢答器做什么,为什么不谢我?”   脑内突然就冒出这个声音来了,好像有条鱼吐了个泡泡。   “……谢谢斩沧师叔祖。”李珍檬小声说。   ——“要谢就好好谢,认真谢,别口头上说几句漂亮话就算谢了!”   这鱼还挺不高兴。   “我是真的不知道翔……你们掌门的事,”李珍檬说,“我也帮你问了,段响剑他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哼。”   “不过你怎么知道下一题是什么……”李珍檬说,“你还知道我会答错?”   ——“我不知道。”   李珍檬皱了皱眉。   ——“我只是不想把最后这出风头的机会留给你。”   李珍檬的眉头更紧了。   ——“虽然响剑是个傻的,但好歹也是我们紫阳宗门下弟子,怎么可以输给你?!”   ……好吧。   李珍檬不理这鱼,继续朝车棚过去。   突然又是一阵狂风大作,两旁的行道树“哗啦啦”地摇晃,落了一地树叶。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吹来的沙子迷了眼,只好站住揉了揉。   ——“这风……有点奇怪。”   脑子里的鱼又说道。   “你也觉得奇怪?”李珍檬眯着眼睛说,“不会是什么妖风吧——”   她突然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声音被风吹来,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听得清清楚楚。   “重要”……“能力”……“别怕”……   是林落焰的声音。   李珍檬一愣,然后立刻循声转头,看到灌木树墙的另一边,林落焰正站着和什么人说话。   她又朝旁边走了两步——看清了,是陈俊文。   ……比赛都已经结束了,两人又在这里说什么?   李珍檬想了想,左右看看,没有别人。   ——“你又要听墙角?”   “闭嘴!”   李珍檬猫了腰,轻手轻脚地朝树墙靠过去,走到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两人说话的声音就非常清楚地传来了。   “医生说……这个短时间内没法根治。”陈俊文说。   看来两人在讨论他的焦虑症。   “那你想治好吗?”林落焰问。   “……我当然想,但是大家都劝我不用管,慢慢来,不用逼自己……”陈俊文说,“我稍微努力一下,马上就有人劝我放弃……”   “我知道,他们都是嫌我没用,所以才这么安慰我……”陈俊文说,“努力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努力,至少有块遮羞布。”   说话的声音停了一下。   李珍檬想起之前对陈俊文说的话……“放轻松”“不要紧”,这一类的安慰,也许对他来说,就像宣告无能的鉴定书。   所以他才对林落焰的嘱托那么开心?   ——“那个人想要干嘛?”斩沧突然在脑内开口。   李珍檬一愣,轻轻扒开面前的树枝,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人面对面站着——   不对,林落焰的一只手好像正在发光,淡淡的银白色光芒。   ……这种时候,他亮出这五毛特效来做什么?   陈俊文又开口了:“林老师你上次说要靠我拯救世界,我很开心……但是果然靠我还是不行的……”   “我没有说错,你本来可以更出色,”林落焰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有些东西阻碍了你。”   陈俊文一愣。与此同时,他那只微微发光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李珍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想都不想地直接大喊出声:“住手!”   树墙对面的两人顿时一愣,纷纷转过头来。   “李珍檬?”林落焰顿时皱了眉头,“你在这儿干嘛?”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节课   事后想来, 在迈步出去的当时,李珍檬并不知道林落焰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她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在“不好的预感”上,她几乎从未出错过。   被她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喊之后, 对面的人先是诧异的一愣,然后立刻拧起眉头, 面露不悦。   “李珍檬, ”林落焰朝她望来一眼,“别人在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也不要偷听, 太不礼貌了。”   “……我正好路过,正好听见……”李珍檬低头抿嘴,小声搪塞了一下。   确实不在理,但她也没忘了若无其事地横到两人中间, 把林落焰的手隔开。   “比赛已经结束了?”陈俊文问。   “结束了呀, 我们——”李珍檬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话头顿了顿,“我们……最后关头总算赢了。”   “那明天就要进行决赛了,”陈俊文说, “大家加油啊。”   “半决赛对手都这么强,决赛肯定更麻烦, ”李珍檬说,“陈俊文, 你明天……你明天可得早点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 面前的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我就不了吧, ”陈俊文说,“我怕是要在厕所里待到比赛结束……”   “而且……就算没有我,大家不也都发挥得挺好……”小声说的。   ……按照一般情况来讲,对方说出这种话,多半是在期待别人来一句——“哪里!你最棒!我们不能没有你!”   李珍檬也确实张嘴就要来。   但话到嘴边她又想了想,转了话头:“没错,没有你,大家也确实都干得很好,下半场也都赢下来了——本身大家就都很优秀,随便拉一个出去都能打,没什么好慌的。”   陈俊文扁扁嘴,转过头去。   “所以林老师说靠你拯救世界的意思,不是说让你带飞全队,”李珍檬说,“是你来了,我们才能组成最佳阵容——才能发挥出最好的实力。”   林落焰皱了下眉头:“李珍檬你……”   李珍檬瞥眼去看他的手——那只手已经收回到身后,淡淡的光芒也消失了。   “……你又是说来安慰我的吧,”陈俊文说,“什么最佳阵容……把我换成别的什么人,不是也能行吗?”   李珍檬吸了口气。   “不好意思,恕我直言,”李珍檬看着他说,“陈俊文,你也太婆婆妈妈了吧?”   陈俊文那点犹豫忧伤的小表情顿时一僵,他立刻就转过头来,瞪了眼看李珍檬。   “你还说羡慕我,努力了就会有结果什么的……我跑步的时候可从来不去考虑,万一输了怎么办,”李珍檬说,“我怎么可能会输?不可能发生的事,为什么要担心?”   情势所需稍微吹个牛……也无伤大雅。   (再说了,第二名哪能叫输?这可是林落焰说的!)   “林老师有一句倒是说的没错——你本来可以更优秀。我也觉得,你平时上课时候的表现,还有在杂志上发表的小论文都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实力,”李珍檬说,“我想想都替你可惜!你应该更出色才对,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你又不可能会输,干嘛去想输了怎么办!想又有什么用?只会碍手碍脚!”   陈俊文一时没有话说,只是睁大眼睛看她。   “你让我们大家别老是担心你——我们也不需要你一直担心呀,”李珍檬说,“你也真是把我们看太扁了,我们这么牛逼,一两分的小失误——带得动,拉得起!”   “就算答错又怎么样,天又不会塌,”李珍檬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算塌了……我个子高,我顶着!”   ——“哇哦~”脑子里响起斩沧的声音了。   ……这人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李珍檬忍不住皱了下眉。   陈俊文还是没说话,只是看她。   但脸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我也不是让你明天一定要来,”李珍檬说,“我只是觉得……决赛这么重要,我们一定要拿出最佳状态,最佳阵容——你如果能来,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我们的胜算大概是在20?”陈俊文突然开口,“根据前几场比赛的情况来说,就是这样。”   “……你来了就有50%……不是,80%了!”   “你这才是胡说……”陈俊文红着脸皱了眉头。   “我说有就有,”李珍檬说,“你不来,我们的决赛就是hard模式……虽然也不是不能赢,但你忍心看我们苦苦挣扎求胜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学着唐卿卿的样子抿了嘴,眉眼一垂,看上去(大概)有几分楚楚可怜。   陈俊文的脸更红了。   “行吧,”旁边的班主任老师突然开口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啊?”李珍檬转头眯了眼看他。   什么说定了,怎么说定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林落焰说着转身朝校门走去,“你们早点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的比赛9点开始,都记得早点来。”   李珍檬还没来得及再问上一句,他已经背着手走远了。   “……那我也回家了,”陈俊文说,“谢谢你……”   “……啊?”李珍檬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你可别当我又是安慰你——我是真的觉得,你这个样子……太可惜了。”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太可惜了。   旁边的树丛又是“沙沙”一响,李珍檬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看到在风里摇晃的枝叶。   似乎有一个人影从那里闪过,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我知道,”陈俊文说,“所以……所以谢谢你。”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明天我们班决赛的对手是3班!他们半决赛的成绩非常好,甩开第二名整整10分!   甜甜甜桃子:真的假的?[疑问]我们班呢?我们班半决赛甩他们多少分?   微风泡泡:……分别是1分和2分   甜甜甜桃子:[惊恐][惊恐]   甜甜甜桃子:那不是完球??   钢铁白兔:[尴尬]   钢铁白兔:不会完球的!   钢铁白兔:对手越强大,才会显得主角越厉害!升级流小说都是这样的!   生鱼片:那万一我们才是那个对手配角呢……   钢铁白兔:打败18班和打败3班,你觉得哪个听起来更厉害?哪个更像是主角干的?   生鱼片:……说的也是哦   小福蝶:现在学校空间墙里正在进行决赛胜负的投票,大家没事可以去看看   血之写轮眼:这种投票有什么意思,而且人家是3班,我们这种垫底货在年段里没多少支持率吧?   小福蝶:建议你自己去看看[抠鼻]   小福蝶:虽然不影响比赛结果,但牌面不能输啊[推眼镜]   ——看这话里的意思,难道18班还有拥趸了?   李珍檬马上点进空间墙——果然,第一个帖子就是关于明天上午决赛的竞猜投票。   目前投票选项百分比:   高一(3)班·一点寒芒先到队:25%   高一(18)班·冰封无影剑无……(名字太长被系统缩略)队:22%   吃瓜观望:53%   ……竟然还不如吃瓜票数多?   而且和3班的票数差距……好像也不是太大?   吃吃吃就知道吃:惊了!我没看错吧,18班进决赛了?   瘦橘子:你们也太不中用了吧[抠鼻]竟然输给18班   银色陀螺:我看1班也不过如此[涂指甲]   白日梦的胖次:辣鸡[呕吐][呕吐]   番茄蛋黄酱:楼上几个什么意思?排名靠后的班就该输?排名也只能说明入学摸底考的成绩先后吧,都过了一学期了竟然还有拿这个说事的xswl   透明蜡烛:开学摸底考的名单还在橱窗里贴着呢,去数数自己名字前面排了几个18班[抠鼻]   美少女厨子:等高二分了班,还不知道谁在18班呢[可爱][可爱]   香槟绿茶配肉桂:18班加油![爱心][爱心]   ……   李珍檬一路往下划,看得眯了眼咧了嘴;她原本还想,如果骂的人太多,大不了自己开个小号上去和他们对掐——没想到根本用不着自己班的人出手,有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   骂得好,再骂响些!李珍檬简直要拍腿大笑。   ——[林落焰]发来了一条信息。   不笑了。   林落焰:李珍檬,你上午的时候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珍檬一愣,马上想起那件事来。   元气小柠檬:林老师你才是!我要是不过去,你原本想做什么??   元气小柠檬:段响剑跟我说了,陈俊文身上可能有灵根,所以他的情绪波动会对外界产生影响   元气小柠檬: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了他的灵根吧   林落焰:不然呢?   林落焰:他的天赋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用处,还有可能成为安全隐患   林落焰:我本来想让他慢慢稳定下来,但你也看到了,上一次是炸玻璃,这一次是摔了灯,都差点伤到他自己   元气小柠檬:……你不能收他为徒什么的吗   林落焰:我还没有出师,不能收徒   ……还没有出师,大概也不可能出师了。   毕竟他已经穿越到了现代。   李珍檬想了想,又打字:但是斩沧说,你也没有去灵根的能力   林落焰:……   林落焰:不提这个,你为什么那么抵触这件事   林落焰:一来灵根对他没有用,二来跟你也没有关系   元气小柠檬:[抠鼻]   元气小柠檬:我不是抵触你去了他的灵根,我是不希望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拿走了自己的天赋   元气小柠檬:就算这个能力现在用不上,也该让他自己来决定要不要   林落焰:……   林落焰:跟段响剑一个说法,你们串通好的吗   元气小柠檬:……没有   林落焰:[抠鼻]   林落焰:但我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   林落焰:如果说了,要解释的事只会更多   元气小柠檬:嗯……   元气小柠檬:要是翔光在就好了   元气小柠檬:要是翔光前辈在就好了,斩沧说他肯定有办法处理   林落焰:……[抠鼻]   林落焰:这还用他说   元气小柠檬:对了林老师[小纠结]   林落焰:?   元气小柠檬:你觉得我有灵根嘛……[小纠结]   林落焰:你灵根全无,安心读书吧   元气小柠檬:……[左哼哼]   林落焰:先这样吧,我们毕竟只是外人,帮也帮不到底   林落焰:但如果明天他又出状况,我只能采取行动了   元气小柠檬:……比如?   元气小柠檬:???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节课   钢铁白兔:大事不好了!   甜甜甜桃子:??   生鱼片:决赛出什么事了?   圆圆朵朵:现在时间还早吧, 不要急, 有什么事慢慢说, 大家一起想办法   微风泡泡:我正要去学校, 有什么要帮忙的?   钢铁白兔:那个记者来了![抓狂][抓狂]   钢铁白兔:我不想看见她![抓狂][抓狂]谁来把她弄走!!   微风泡泡:……[擦汗]   当前时间是周日上午8点, 距离决赛还有一个小时。   艺教中心大楼暂时还没有开放,里面大概正在做决赛前的最后整备。   决赛是两个班级之间的战斗,参赛选手都在自家教室集合, 等待班主任带队出发, 前往现场。   18班的选手也陆续到了教室。蒋雨辰郑重地画了全妆, 唐卿卿的齐刘海一丝不乱, 就连元气小柠檬今天出门前也花了5分钟才决定应该用哪个发圈绑头发。   李珍檬又转头朝教室另一边望望,目前为止教室里唯一的男生, 正一手托腮,一手转笔,和他剑囊上的喜羊羊一样若无其事, 仿佛和平时的早自习没有二样。   但看得出来, 此人昨天新去剪了头发。   (并且校服是刚洗过烫过的,衣褶笔挺, 简直锋利得能割出血来。)   大家都在各种意义上做好了充分准备——毕竟今天是最后一战,不成功便丢人。   而且是在全校面前丢大人。   ——“同学们。”班主任来了, 一本正经的招呼。   一本正经的西装,一本正经的笔直的领带, 比他的情商还直。   “林老师!”教室里的人纷纷回应。   “今天是最终决赛了, ”林落焰说, “大家要对得起这一个月的辛苦付出。”   “好!”教室里的人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一名记者从林落焰身后探出头来。   “我觉得这个情景就不错啊,等会照着再来一遍吧,我来拍,”苏记者说,“不过教室里光线有点暗——那个女同学,你把窗帘拉开一点。”   那个女同学的铁皮刘海出现了一丝裂纹。   钢铁白兔:她来干嘛呀![抓狂][抓狂]   圆圆朵朵:[擦汗]人家来拍个新闻图片也很正常吧……毕竟都到决赛了   微风泡泡:好像是我们学校邀请她来的   钢铁白兔:[抓狂][抓狂]   生鱼片:唐卿卿你也太紧张了,搞不好当事人都没当回事   元气小柠檬:再说杨老师又不在[抠鼻]就算在又怎么样,成年人工作上的正常来往啊   天道酬勤:大事不好了!   微风泡泡:又怎么了??   天道酬勤:杨老师也来看比赛了!   元气小柠檬:……   天道酬勤:我在走廊上遇到她了,她可能是去找阿林!   ——这条提示来得毫无意义。   因为所提到的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林老师,”笑盈盈的招呼声,“今天决赛了,你们班同学准备得怎么样?”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但静默中有(单方面的)暗流汹涌。   “哟,杨老师,你也来看比赛啊。”林落焰招呼道。   坦然自若,浑然不觉。   “毕竟兄弟班级嘛,”杨老师也笑笑,然后视线果然落到了林落焰旁边那人身上,“这位……好像有点眼熟?”   “噢,我是本地晚报的记者,我姓苏。”苏记者马上上前,与杨老师伸手一握,然后翻了一张名片出来递给她。   杨老师落落大方地双手接了,视线恰到好处地在纸上一停,然后抿嘴一笑,把名片放进随身小包里。   “原来是苏记者,你好你好,”杨老师说,“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平日里一些大型活动确实经常看见你——你也是我们这的名人了。”   到底是大家闺秀,李珍檬想,虽然平时看人眼光不太行,但一到这种社交场合,就显示出风度和素养来了。   苏记者也笑了:“你们学校宣传部昨天通知我说,今天有这么一个比赛,希望我能写个报导——所以我今天过来拍些照片。”   “对,我们学校确实很重视这次活动,”杨老师说着,话锋一转,“3班就在楼下,苏记者你去看过了吗?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厉害,李珍檬点点头,不但接了对方的话头,还顺势往楼下抛了个胡萝卜,又是试探又是支使——厉害!   “噢,3班当然也是要去看的,不过听说这次18班一路逆风翻盘,话题性比较强,”苏记者笑笑,尾音微微扬起,“而且我跟林老师是熟人,就先过来这儿见见老朋友。”   一边说一边还朝老朋友望了一眼。   李珍檬想了想,从认识第一天开始算的话,应该没人敢在段响剑面前,自称是林落焰的“老朋友”。   “……这倒是,”杨老师点点头,“林老师他们班这次真的很厉害了——可能是最近几年里唯一一届杀进决赛的18班吧。”   “可见林老师教得好啊。”苏记者说。   “那肯定啊,林老师平时做事很认真的——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马上就会来问我,”杨老师说,“这次为了这个比赛,还特地找我借了两次抢答器,真的很上心了。”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林落焰说,“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同学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人家在过招的时候,有你什么事?李珍檬使劲瞪他一眼。   “时间差不多了吧,”角落里那位男同学终于忍不住开口,“陈俊文怎么还没来,你们谁有他联系方式,催一下?”   被他这么一说,沉迷看戏的几人立刻各自看了看手机——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26分,虽然距离正式比赛还有半个多小时,但选手得提前进场,确实不是坐在这里聊天的时候。   “李珍檬,你打个电话给他,”林落焰说着,自己也拿出手机,“我联系张彦明——万一有点什么事,多个人做后备比较好。”   李珍檬应了一声,马上翻出陈俊文的号码,点击,拨打——“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   “林老师,他电话打不通,”李珍檬说,“你要不……”   林落焰皱了眉头,又看看时间,点点头。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40分钟。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20分钟。   还有10分钟。   18班后台休息室里,所有人都拿着电话联系陈俊文。扣扣也发了消息,vx也留了言,几个人轮流打电话,就是找不到他。   电话那一头回答的永远是机械的电子音——“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总不至于在决赛当天的早上,开始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吧?李珍檬想。   还有5分钟,工作人员来催人了。   “先这么上吧,”林落焰说,“大家放松心态——我们这么厉害,不要被这点意外影响情绪。”   “……但是,林老师……”李珍檬总觉得有点不太放心,“陈俊文他——”   “他不会出事吧?”蒋雨辰说。   林落焰话头一顿,想了想:“……我去校门口等他,你们加油。”   他这么一说之后,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仿佛林老师一出马,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搞定了。   “我会加油顶上缺的。”班长鼓着小圆脸说。   “等陈俊文来了,把他吊起来打屁股!”唐卿卿说,“这种日子都迟到,狠狠地打!”   林落焰笑了笑:“好,狠狠地打。”   然后五人各自在领口上挂好小型麦克风,跟着工作人员上台了。   决赛只有两个班级,所以站位一左一右,看上去更是针锋相对。   对面三班的五个选手已经就位。李珍檬看着他们都有些眼熟,大概先后在橱窗里曝过尸——其中一个的照片,这会儿应该还在橱窗里挂着。   他们也朝这边看过来了。   五人的眼神十分复杂,有认真,紧张,试探……还有意料之中的不屑一顾。   站在1号站台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斜着眼睛瞥来一眼,然后转头,对旁边的女孩子耳语几句。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引得对方“咯咯咯”笑个不停。   还一边笑一边朝这边看。   “……大家抬头挺胸,不能输气势!”李珍檬小声说。   “嗯。”“当然。”“好。”“比颜值都是我们赢!”   然后舞台中央的灯光亮了,音箱里奏起音乐,主持人翩翩而来,台下观众席上挥起一片五颜六色的灯牌——决赛开始了。   苏记者端着相机走到台前,对准舞台全景,“咔嚓”。   生鱼片:你们谁在现场?比赛已经开始了吧?怎么没有转播[疑问][疑问]   天道酬勤:……我在   血之写轮眼:比分怎么样?   微风泡泡:不太好……   生鱼片:???   天道酬勤:大家都很努力了[尴尬]但对手真的很强   微风泡泡:[叹气][叹气]   血之写轮眼:到底怎么了??   天道酬勤:刚开始的时候是我们领先,但是对面好像是在试探,故意放水不抢答……   天道酬勤:10分以后,完全被他们赶超上来了   微风泡泡:根本抢不到题,就算抢到了,下一题也会被对面抢走   微风泡泡:现在我们差他们22分……赶不上了   生鱼片:……   圆圆朵朵:我觉得班长有点怯场了,可能还是陈俊文比较熟练   血之写轮眼:陈俊文不在?他人呢?   天道酬勤:阿林去找他了,但是两人都没回来   生鱼片:……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节课   上半场比赛结束, 双方比分46:27。在差距一度被拉大到25分的情况下,18班奋起直追, 连续抢到3题,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勉强把局势控制在相差20分以内。   ……这样下去可不行, 李珍檬坐在后台,又急得要拔头发。   决赛的中场休息比前两次略长一些,但以18班眼下这种情况,除了让人多担十分钟的心,没有任何正面意义。   “大家不要太着急,冷静……”班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试图缓解气氛, “冷静下来想想,总会有办法赶上的……”   “还冷静什么呀!”唐卿卿说,“再冷静下去,人家‘唰唰唰’就满分了!”   “对面脑子动得快,手速也快……我们这样, 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蒋雨辰说,“就看下半场的题库会不会对我们有利了……”   和昨天的半决赛一样,在上半场比赛中出现的问答题, 大部分以课内知识为主——18班知道的,3班只会知道得更多。   他们还艺高人胆大, 听没几个字就敢按铃——偏偏失手率极低, 极少犯错。   而18班恰恰因为接触的题量太多, 听到题干之后,脑内总会跳出好几个接近的选项,稍微犹豫一下,对面的铃声已经“叮——”地响起了。   “下半场我们也要积极一点,”段响剑说,“再保守下去,就真的赢不了了。”   其他几人各自叹气,然后默默点头。   李珍檬也点头,只是忍住了没叹气——不然就感觉已经输了。   “李珍檬,”段响剑突然叫她,“下半场你主攻。”   “……啊?”李珍檬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来带节奏,”段响剑说,“对面非常聪明,虽然看起来好像什么题都抢,但我刚才留意了一下,他们的抢答是有针对性的。”   其他四人都凑过头来了。   “最开始他们放水的那几题,是在等我们每个人都至少出手一次,来了解我们各自的守备范围,”段响剑说,“举个例子,如果出现了一道军事相关的问题,我们大家都会把机会留给唐卿卿,因为一来我们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二来我们相信她肯定能回答正确。”   “那肯定啊!”唐卿卿说,“我错过吗!”   “所以这种时候,我们四人的反应就会下意识地放慢,”段响剑说,“他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你,五对一,抢到的概率大得多,就算抢到了没有答对,但回答错误只会损失1分——而让你答对,我们就会获得2分。”   唐卿卿一愣。   “如果出现的是综合学科知识,那么唐卿卿又会默认不抢,把机会让给胜算更大的蒋雨辰和我——我们抢答的人又少了,对面几率还是比我们大,”段响剑说,“我怀疑他们已经摸清我们的分工了——重点针对我们这边只有一两人守备的专业问题,抢答目的不是为了得分,而是阻止我们得分。”   “就这么几道题的工夫,怎么可能就摸清了……”班长皱着眉头说。   “不只是开场那几道题,”段响剑说,“我们之前两场比赛,都有视频录像——空间墙上不是都发了吗?有心的话,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李珍檬想起来了,从初赛的时候开始,空间墙也好,朋友圈也好,到处都有比赛实况的视频传播;虽然大多只是一分钟左右的小片段……但就像段响剑说的,“有心的话,该知道的都能知道了”。   “开场放水,只是在验证他们的判断。”段响剑说。   “那……3班应该也有视频的吧,”蒋雨辰说,“你们谁看了他们的……?”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出声。   没人想到这一点,因为平时有专人收集数据。   而那个人现在不在。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机,班级群里一片安静,上一条消息是5分钟前发的,“加油”。   “总之,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大家找3班的视频来看吧,”段响剑说,“下半场,李珍檬你来带节奏——你反应快,主持人一读题,你先别管会不会,一定要在对面之前抢到。”   李珍檬想了想:“我倒是没问题……不过你的手速比我还快啊?”   “……我还有些事需要确认一下,”段响剑说,“希望你能帮我争取一些观察的时间。”   “懂了,没问题。”李珍檬点点头。   “陈俊文到底去哪里了呀……”班长小声嘟囔了一句。   休息室里又静下来了。   虽然并不是把目前的情况怪罪在他头上……但如果有他在场,至少也多一分助力。   距离下半场开始还有10分钟。   李珍檬又看看手机,再一次拨打陈俊文的电话。   “嘟——嘟——”的脉冲音响起。   然后——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李珍檬一愣:提示音变了?   不是“不在服务区”了?   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们抓紧时间看视频!我去林老师那里一趟!”   说完,没等其他人回应,李珍檬揣着手机冲出后台,大步跑下楼去。   周日的校园里人并不多,李珍檬一路跑到校门口,除了两只散步的小猫,谁也没遇上。   也没看到林落焰,校门口只有保安背着手晒太阳。   ……现在两个人都不见了?   李珍檬大叹了口气,眉头紧皱,想打电话找林落焰,但再一想想,就算找到他,又有什么用?   还赶得上比赛吗?   仔细想想,自己昨天对陈俊文说的话……要说过分,也是挺过分的。   虽然他当时没有表现出来,但有哪个男生,会在听到别人说自己“婆婆妈妈”的时候感到高兴?   ……他不会就是因为生气了,所以逃跑不来了?   李珍檬越想越觉得不安,只能踢石头来出气。   “李珍檬——!”   马路那头突然有人叫她,嗓门很大,声音很高。   李珍檬几乎跳着转过身去——她看到林落焰飞快地踩着自行车朝这边过来,整个人都在车座上弓起,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腿上。   “……林老师?”李珍檬愣了一下,然后看到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男生,正高高朝她挥手。   “对不起——!路上堵——!”陈俊文大声喊道,“没耽误吧?!”   “赶紧赶紧!”李珍檬也跳起来喊他,“下半场快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李珍檬立刻接起来,对着那头的蒋雨辰大喊:“来了!陈俊文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欢呼声。   李珍檬拔腿朝艺教中心跑去;身后传来门卫大喊大叫“下车!”的声音,然后自行车铃“叮铃铃”地由远及近,陈俊文倒是先她一步到了大楼门口。林落焰还没停下车,他直接从后座上跳下,大步冲上楼去了。   下半场决赛即将开始。   18班的名字很长队换人了,新上场的同学还大口大口喘着气,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汗光——这又惹得三班那个女生“咯咯咯”笑了半天。   “……怎么落后这么多?”陈俊文看着电子记分牌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大家别慌,对面五个我都记过数据——他们只是看起来凶,其实综合实力比我们差……比我们大哥差远了!”   “可是他们的手速很快……”唐卿卿小声说。   “我看过他们前几次比赛的视频,”陈俊文说,“主持人刚开始读题的时候,你们注意看3号的左手——那是抢答策略的信号。”   “……真的假的?”   “现在来不及细说了,”陈俊文抬头看看大屏幕,“总之,要对付他们……就积极应战,宁可答错,不能漏过!”   ——和段响剑刚刚说的策略一样,其他几人立刻小声答应下来。   “至于刚刚笑我的那个……”陈俊文突然也嘴角一勾,“她前次摸底考有五门课在年段排名没进前100,历史低于年段平均分整整10分,政治甚至没及格——只是个补位,不足为惧!”   舞台主灯突然大亮,背景音乐渐渐落下,主持人试了试麦克风,对着台下盈盈一笑:“那么……下半场比赛正式开始。”   两边的站台和观众席都安静下来了。   “请听题,”主持人扫了一眼手上的题卡,“心理咨询——”   “叮——”   第四个字甚至只发了半个音。   追光灯立刻落到18班的场地,下半场的第一题被这一边抢到了。   陈俊文桌上的小灯亮了。   “18班请作答。”主持人说。   陈俊文看了看大屏幕上仅有的四个字,又看看对面的五个人,调整了一下领口上的小型麦克风,吸气,开口——   “现代心理咨询起源于1896年,美国人赖特纳韦特默提出了‘临床心理学’的概念,他是世界上第一位临床心理学家,他创建了世界上第一所心理诊所,也是第一所儿童心理诊所,”陈俊文说,“这个知识点我在10份练习卷上做到过,它被从7种不同的角度提出,其中包含的4个主要得分点我都已经说出来了——应该对了吧?”   题干剩余的词语依次出现在大屏幕上,“叮——”一声后,正确答案被标红显示。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节课   生鱼片:现场怎么样了??   天道酬勤:好好好!   天道酬勤:分数虽然涨得慢, 但是好歹开始涨了!   微风泡泡:李珍檬很厉害啊!刚才连续好几道都是她抢到的![拇指][拇指]   张彦明01:陈俊文也牛逼[可爱]他来了我就放心了!   甜甜甜桃子:牛逼![鼓掌][鼓掌]   生鱼片:所以现在到底多少分??   天道酬勤:50:34   微风泡泡:50:36!   甜甜甜桃子:49:36![抓狂][抓狂]   ——“叮——”, 李珍檬桌上的小灯再度亮起。   “甲骨文、小篆、隶书、楷书、行书,”李珍檬看着大屏幕上仅有的“汉字形体”四个字, 振振有词地开口, “这是汉字形体发展演变的顺序。”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大屏幕上的字幕也全部显示出来——“汉字形体演变的正确顺序是以下哪一项?”   又是“叮”一声后, 正确选项被标红——和李珍檬说的一字不差。   当前比分49:38。   李珍檬朝对面的站台瞟去一眼。   陈俊文说得对,对面的3号是他们每次抢答策略的发起者——主持人开始读题的时候,他就会做出手势:握紧拳头表示尽快抢答,重点抢答,一定要抢到;松开手掌表示暂且放放,各自发挥。   不过——   对面那个总是“咯咯”笑的女生察觉到李珍檬的视线,转头瞪了她一眼;李珍檬立刻嘴角一挑,露出一个“看不惯又干不掉”的气死人的笑容。   管他什么策略,反正对自己来说,都没差!   这一场, 李珍檬的任务是“主攻”,只管抢就是——对面出的是剪刀还是石头还是布, 跟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还能比她这发令枪下练出来的反应更快?   “叮——”, 李珍檬桌上的小灯又亮了。   “叮——”, 18班的记分牌再次+2。   这2分一加上之后, 两班差距已经被缩小到10分以内。   对面几人明显有些沉不住气了。接下去的三题, 李珍檬抢到两题, 答对一题;对面侥幸捡了个漏, 又不幸没有答对,浪费机会。   这种在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自己扣一分总比对面得两分来得好”的战略方针已经失效,如果继续为了控制得分而贸然抢答,只会让赛况进入胶着状态。   1分都输不起的胶着状态。   当前比分48:44。   49:46。   ……越来越近了,李珍檬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咚咚咚”的快要撞上胸腔里的骨头。她吸了一口气,克制着缓缓吐出,努力镇定下来,尽量不去想比分差距的事。   “别紧张,”陈俊文说,“对面有两个人已经连续四次没有按铃了——他们比我们更紧张,我们只要稳住,胜率就很大。”   李珍檬点点头。   “还有那个3号,”陈俊文压低声音,“他擅长的学科领域和我差不多,都是文史类……所以……我想来试试看。”   “试试看?”   “试试看,能不能崩了他的心态。”陈俊文说。   “叮——”说话间,他已经抢到了这一题。   大屏幕上只有四个字:儒家思想。   “汉朝,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尊董仲舒改造后的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的儒术。”陈俊文简明扼要地报出几个词语,虽然只是词语,但似乎又连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很难说他是在强行踩点。   虽然也确实被他踩到了。   大屏幕上逐字显示出完整题干——“儒家思想在汉朝时的主要主张和表现特征为?”   正确答案: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当前比分49:48。   陈俊文咧嘴笑了笑,接受对面怨怼的目光。   在这样的比赛中,18班巨大的练习量不应该成为碍事的干扰选项。如果猜不到出现的是哪一题,摸不准问的到底是时间还是地点还是人物——就把时间地点人物全都说上。   这些话来不及在赛前交代,但其他四人已经从陈俊文的亲身示范中明白了。   想来也是,“吭哧吭哧”做了这么半个月的题,如果不多说几个字,哪对得起自己?   又是一声“叮——”,51:50。   50:50。   ——平分了!   这一次,观众席上也开始传来轻轻的骚动声。对面的五人一个个都绷紧了脸,齐齐朝3号瞪去,眼里冒着火。   刚刚就是3号的男生丢了这关键的1分。虽然只有1分,但整个团队的气势瞬间垮了下来。   “……我确定了。”段响剑突然开口。   “什么?”李珍檬想起他在中场休息时说的话来。   “3班手头的题库很小,但非常有针对性,命中率极高,所以他们几乎不会出错,就算是不熟的题也很有底气和我们争抢,”段响剑说,“但他们一旦出错,就要承担数倍于我们的压力。”   “因为在几乎被剧透的情况下,犯错是不可原谅的。”段响剑看着对面说道。   “郑立,你怎么回事?”“这题做了几遍了,这都能错?!”对面有人小声吼道。   3号的男生脸上红红白白,额角泛出汗光。他拧了眉头朝陈俊文一瞪,稳住呼吸,把左手放回到原位。   手是虚握着的,等待主持人读题之后做出反应。   “下一题,请听题,”主持人扫了一眼题卡,“世界最早的飞行器——”   3号的左手松开了——放题不抢的信号。   “叮——”。   “世界最早的飞行器是中国的风筝和火箭,”陈俊文朗朗道,“这句话写在美国国家航空博物馆。”   50:52。   ——反超了!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和掌声,18班巨大的灯牌被摇疯了,长长的队名晃花人眼;虽然知道会影响比赛,还是有人情不自禁大喊——“18班加油!”   “加油!”   “稳住!我们能赢!”   比赛节奏稍微停顿了一下,主持人也被感染得笑了。李珍檬跟着台下一起鼓掌,一边拍手一边瞥眼看对面。   “郑立你不是吧?瞎指挥?”   “这题不是一模一样做过,为什么不抢?!”   “这不是你擅长的科目?你自己都不抢?”   对面几人咬牙切齿地快要吵起来了。   “……行吧!你们自己看着办!”3号甩下这一句话,就把左手藏到了桌子底下。   ——“我们的机会来了,”段响剑说,“开始反攻。”   18班在“加油”声中点了点头。   比赛继续进行。   当前比分55:56。   67:71。   75:74。   81:83   ……   比赛节奏完全被控制住了,对面虽然实力强劲,但团队气势垮散之后,每个人都在凭直觉抢答——甚至凭心情,凭脾气。3号被队友责骂之后,急于抢答证明自己,然而会的都被抢了,捡漏又答错;那个爱笑的女生连续错了三题,终于被旁边的1号白了一眼:“求求你,闭麦吧。”   那女生不服气地又按了铃——抢到了。   答错了。   当前比分89:93。   91:95。   95:98。   还剩下1题。   再答对1题——就赢了比赛。   “准备冲刺,先别高兴得太早,”段响剑说,“稳住,别莽。”   “嘟——”,刺耳的错误提示音紧接着他的话响起,唐卿卿红着脸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   “别急,我们还有机会,”陈俊文说,“而且这么一来,对面的心态会比我们更乱——在着急绝望的时候给一点希望,没有比这更令人烦躁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具体?”蒋雨辰问,“连他们的心态都揣摩到了。”   陈俊文笑了笑:“我毕竟是……资深焦虑症。”   ——98:99。   不管哪一边,都还剩下1题。   bgm换成了紧张的鼓点,主持人笑眯着眼环视台下,深吸一口气,放慢语速,悠悠开口:“请听题——”   大屏幕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浮现题干。   第一个是“世”。   然后是一个“界”字。   与此同时,主持人清亮的声音已经吐出了第一个词语:“世界第一——”   “叮!”   这一声铃响,在现场所有人的脑中震开一片回音。   主持人也愣住了,换了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能在仅仅读出两个字的时候就下手抢答。   全场的视线都聚集起来,仿佛被凸透镜汇聚的太阳光,全部集中在那盏亮着的小灯上。   “那么……高一(18)班,请作答。”主持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珍檬落眼一看,自己桌上的灯亮着。   刚刚是自己抢到了……?   也许身体已经养成了机械的条件反射,在听到“下一题”之后本能地有所反应,李珍檬也做好了用长篇大论来踩点得分的准备——但现在题干都只有“世界第一”四个字……应该怎么踩点?   能怎么踩?就算把全世界各行各业各个方面的“世界第一”通通拉来,再开个压路机来回碾上几遍,怕是也不能落到得分点上。   “请作答。”主持人催促道。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视线左右一扫,两边的队友都正转头望着她。   这一题如果答错,自己班倒是还能有一次机会——但对面未必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又抬眼朝前望去,那边的五人仿佛已经笃定了这倒扣的1分,那爱笑的女生又笑了,还拍拍胸口,仿佛心中大石落地。   “18班,请作答,”主持人再次催促道,“如果不答,可以跳过——同样扣1分。”   李珍檬点点头,事到如今,为了面子也得硬着头皮说点什么。   ——她的视线余光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   李珍檬下意识地撇头一看,林落焰正推门进来,也是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胸口微微起伏,还在喘气。   “不好意思,比赛没结束吧?”他的口形在这么说。   李珍檬转过头,重新望向大屏幕。   上面是“世界第一”四个字。   “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高度8844米,喜马拉雅的主峰,在中国与尼泊尔的交界线上,”李珍檬说,“也是我们班主任老师挑战失败的山峰——虽然这一次失败了,但我们都觉得,他还是一个超级厉害的老师。”   “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他能再接再厉,下一次挑战成功,好让我们也跟着吹吹牛。”李珍檬说。   “叮——”   比题干显示得更快的是电子记分牌。   98:100。   “恭喜高一(18)班冰封无影剑无痕落叶无声水无恨他山之玉我不羡我自仗剑向天横队!!”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节课   [现场]竞答比赛结果出来了!这一届的冠军竟然是   ——“什么‘竟然是’, 应该是‘当然是’!”唐卿卿看着手机鼓着脸说, “我们拿冠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旁边几人大声应道,一边玩手机一边应。   “而且为什么不把我们队名放出来?这是区别对待!”   “队名太长放不下吧。”蒋雨辰说。   “太长——!”   当前时间是周日下午3点, 颁奖典礼已经结束,冠军庆功宴已经开完, 此刻18班十几人正在那家(班级活动签约商户的)咖啡厅里召开庆功开黑大会。   本来只是庆功,没有开黑,但按照惯例来说, 只要有4名以上男生同时在场,不管什么活动最后都会变成开黑大会。   只是这一次林落焰有事先走,少了一个抢人头的, 难免令人寂寞。   被开黑组嫌弃的李珍檬歪在沙发椅上,嘴里含着甜点勺子,手指“唰唰”划过手机屏幕, 不时“嘿嘿”傻笑。   屏幕上是几张上午比赛的现场照片。空间墙的帖子,照片来源多半是现场观看的学生,不能强求拍摄水平和质量——但就算如此, 灯光下自己美丽的容颜,自信的微笑,明亮的双眼……还是让她十分满意。   对面五人气急败坏, 又是恼怒又是灰心又是你怨我我怨你的表情更是捕捉到位,令人愉快。   李珍檬手指一划, 回到开头, 第一张照片是大家和林落焰的合影;班长笑眯了眼, 陈俊文的镜片反光反得一片亮白,段响剑的凤眼在强光下只剩了一条略粗的黑线……幸好三个女生十分争气,用过人的颜值撑住了场面。   中间那位捧着奖牌和证书的林老师倒是被拍得玉树临风,人模人样;只是身上原本挺括的衬衣变得皱巴巴的,袖口挽起,领带扯了,领口的扣子也松开两个——想必是骑车赶了很远的路。   要不是他及时把陈俊文送来……这照片上的恐怕就要换一拨人。   恐怕又要看那个女生“咯咯咯”地笑出牙龈。   “陈俊文,你今天怎么那么迟啊,”旁边的唐卿卿突然说道,“林老师还答应了要打你屁股的——他打了没有呀?”   “没打现在打!”马上有人起哄道。   “我在高架上堵车了,”陈俊文放下手机说,“前面路段出了车祸,后面堵死一长串——急死我了,动都动不了,还不能下车。”   “那为什么电话打不通,”李珍檬也问他,“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陈俊文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我那时候就在大马路上啊。”   说着他拿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递给李珍檬看。   上半场比赛的时间段,陈俊文的手机上没有任何来电记录;最新一通未接来电是李珍檬最后拨打的“无人接听”。   “你这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和林老师在路上,”陈俊文说,“车来车往的太吵了,我就没听见手机响。”   李珍檬看着也愣了,马上拿出自己的手机——17个拨打记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陈俊文在镜片后皱起眉头。   看见两人在犯愣,旁边的人也纷纷伸了脑袋凑过来看——但大多只看了一眼,说声“奇怪”,又都低下头继续打游戏了。   “突然信号不好吧,偶尔就会出现这种状况——还好没耽误事,”班长说,“快快快,打团了!”   “……可能吧,大概是高架上信号不稳定。”陈俊文说。   李珍檬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转头朝段响剑一望,对方目光一转,正好也朝她望来。   “不过刚刚在车上遇到的那个叔叔,人还挺好的。”陈俊文又说。   ——“叔叔?”李珍檬有些奇怪地问了句。   “我早上实在打不到车,就用‘哔哔’叫了辆车,车来的时候,前面副驾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陈俊文说,“我还想怎么是拼车,不过看看时间来不及了,也就不计较了。”   他说高架堵车的时候,自己非常烦躁,不停地看时间,怕比赛迟到,又怕自己这个状态,就算到了赛场,也顶不了什么用。   “说实话……昨天回家之后,我老是想起……你说我婆婆妈妈……”陈俊文低了头,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小声说道,“我确实不太干脆……要是做事能果断利索点,我想……也比现在好很多。”   “……没有,是我太刻薄了,没顾及你的感受……”李珍檬也小声说,“对不起。”   陈俊文抬头朝她笑笑:“不,你说得挺对的,这个样子确实不行,我也决定要做一个果断的人。”   他说自己在车上急得冒汗的时候,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人看他又是看时间又是看窗外,一脸焦躁,就和他搭起话来。   那叔叔问他星期天一大早是急着上哪儿去。陈俊文说学校有比赛,已经是决赛了,为了这个比赛准备了很久,队友也一定都在等自己了。   “要是你不去,你们就要输了?”听他这么说了之后,副驾驶上的叔叔问他。   “……那倒不会,”陈俊文说,“我相信他们没有我也能赢——但我想和大家一起获得胜利。”   那叔叔就笑了。   他说,那你着急的不是比赛啊。   “既然你去不去都不影响比赛结果,那你现在着急和担心的,只是自己这段时间的付出,能不能得到一个期待的结果。”那叔叔带着笑说,“你怕自己的努力落空——而且落空得没有价值。”   他的声音非常温厚,语速平和轻缓,听得人不由自主就静下心来。   那叔叔说,没什么好着急的,时间不是黑洞,任何经由时间付出的努力和积累都不会白费——虽然努力的价值不一定是以设想中的方式实现。   “结局是从当下出发的延伸,是唯一必然的答案;时间不会辜负人,你在当下付出的时间,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节点回报与你”——他是这么说的。   “虽然他说得玄乎乎的,不过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有点想明白了,”陈俊文说,“他说得对,慢慢来,没什么好急的——我之前的焦虑,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急着想证明自己。”   “这一点倒是和你之前说的差不多。”他又朝李珍檬抬眼一望,然后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啊?”李珍檬一时没想起来,自己除了“婆婆妈妈”还说了些啥。   “你说,你相信自己肯定能赢,所以从来不考虑当下的比赛输了会怎么样,”陈俊文说,“我要向你学习,我的实力不需要这一时的证明——反正迟早都是会赢的。”   ……可能和自己吹牛的初衷有点出入,不过他明白了就好,李珍檬想。   陈俊文说,车子在高架上爬了一会儿,副驾驶座上的叔叔一直和他聊天。终于快下高架的时候,那叔叔转过身来,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后来车子总算下了高架,但前面还是堵着。我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就赶紧让司机师傅在路边停下,”陈俊文说,“本来我都拿出朝食堂冲刺的本事跑来学校了,还好半路遇到阿林骑车来找我,我就上车和他一起来了。”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那儿?”李珍檬问。   “我也问了,阿林说他突然心有所感,然后跟校园超市的老板借了自行车,就这么来了,”陈俊文挠挠头,“他也玄玄乎乎的,搞不懂——反正我来了。”   “阿林就是这样的啦!狗屎运好得很!”“好得很——!”旁边打游戏的人听到这半句话,又大声插嘴道。   “你车上遇到的那个叔叔长什么样?”段响剑突然开口,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陈俊文旁边来了。   陈俊文眨了眨眼睛,嘴巴一张,刚要说什么,话到半途又皱了眉头。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不起来了,”陈俊文说,“我记得我还在后视镜里偷偷瞄过一眼,看到他半张脸的侧影……他还转身过来跟我握手,跟老干部似的……但我连他穿什么都不记得了。”   “……稍微想想?”李珍檬说,“你叫他‘叔叔’,那他大概是几岁的样子?”   陈俊文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摇摇头。   “不记得了,”他说,“好奇怪……我还记得司机师傅穿的是灰色夹克,长了张胡渣胖圆脸……但那个叔叔什么样,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李珍檬朝段响剑一望,对方微微皱了眉,但没有继续追问。   “对了,李珍檬。”陈俊文突然叫她。   李珍檬转头看他——对方脸上又红了,和比赛时那种激动的红不太一样。   “你……觉得我今天表现得好吗?”陈俊文小声说,“还婆婆妈妈吗……?”   “……别惦记那个‘婆婆妈妈’啦!”李珍檬说,“你今天一级棒!超级棒!当然大家都很厉害,但你来了之后,我们是厉害plus!你看是不是和我昨天说的一样?不是不能没有你,而是有你在场,我们才能发挥最佳实力!”   陈俊文被她说得脸更红了,只会“嘿嘿”笑,笑着挠头。   “你尽管自信点,本来就超牛逼的!”李珍檬说。   “超牛逼——!”旁边打游戏的人又大声应和道。   陈俊文抿了嘴,没抿住笑。他又用力点了一下头:“嗯,你说得对。”   说完他急急忙忙站起来,坐到联机打游戏的那一撮人里去了。   ——“他身上的灵根已经融合了,”他走了之后,段响剑压低声音说,“和他自身的气息一起融合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珍檬问。   “你就理解成……之前是独立在灵魂之外的东西,现在被灵魂吸收了吧,”段响剑说,“将来也许会化成他人格的一部分,让他成为更优秀的人。”   李珍檬转头看去,陈俊文整张脸都红彤彤的,从耳朵到脖子,看起来十分高兴。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节课   周一开学后, 高一(18)班获得本年度百科知识竞答比赛第一名的通稿正式发布了。一天之内, 学校网站也好, vx攻众号也好,哪怕是班级家长聊天群——凡是能接受传播校内信息的平台, 纷纷无一幸免,再次被18班霸屏。   并且按照以往规律, 这般霸屏会持续至少一周。   虽然确切来说, 是被林落焰的脸霸屏——新闻配图的四张照片,三张有他的大脸;攻众号的文章直接用他的脸做推送封面,点不点开都能看见。   连李珍檬的妈妈都说哟你们林老师又上新闻了?全然没有发现在林落焰大脸下方,还有自己女儿小小的身影。   没办法,照片是苏记者拍的, 稿子是苏记者写的, 她说了算。   然而李珍檬还是对此十分满意,毕竟专业记者镜头下的自己, 比空间墙上手机拍的模糊朦胧的现场照更要美丽百倍。   她不知道第几次在自习课上掏出手机看着屏幕这样想到。   ——“又玩手机又玩手机,自习课能不能好好做做作业, ”旁边的蒋雨辰说,“落下这大半个月的课, 下个月又要期中考——我看你到时候可怎么办!”   “……知道了妈妈。”   竞赛结束之后, 几人就离开传说中会闹鬼的实验楼, 回到阔别几百年的自家教室, 重新开始正常课业学习。虽然落下了很多课时, 但幸好竞赛习题里本身就包括了许多学科的知识, 这么多题做下来,倒也没有完全和大部队脱节。   反正李珍檬不觉得脱节,上课都懂,作业都会——甚至还能分心玩手机。   “快做!”   “哦……”   李珍檬说着就要放下手机,然而视线又忍不住朝屏幕上一瞥,最后一瞥。   照片上,陈俊文站在林落焰旁边,昂头微笑,笑得比以往都要开心。   也许是昨天听到段响剑那一番话之后,心里有了些印象,李珍檬总觉得,照片上的陈俊文和过去相比有些不太一样。   并不是外貌改变这类直观的不同,但他确实不一样了。   照片上,陈俊文迎着光清朗朗地笑,眉梢眼角里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看上去就像春天雨后破土而出的一株竹子,正在褪去粗厚丑陋的笋衣,在阳光下安静平和地生长出翠绿的枝叶。   和他过去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比,判若两人,自信得仿佛浑身都在发光。   ……可能确实像段响剑说的,修仙的灵根被灵魂融合吸收了之后,成为他成长的养分了吧,李珍檬想,真是羡慕他们有灵根有天赋的人。   她又想了想,自己的天赋……除了跑得快,好像也只有这点小聪明了。   (不过至少现在,在同样耽误了半个月课程的情况下,自己是五人里学得最快的呢!)   小福蝶:速报速报   小福蝶:本季人气老师排行榜,阿林继续蝉联第一[推眼镜]   布拉德汪:太不像话了,竟然持续霸占榜首[推眼镜]   生鱼片:给别人一点机会嘛[推眼镜]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鼓掌][鼓掌]   微风泡泡:想采访一下第二名的那位老师[阴险]问问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小福蝶:哦,心情不太好   血之写轮眼:……?   小福蝶:第二名是心理辅导室的周老师   钢铁白兔:……原来是周老师啊[尴尬]   微风泡泡:不了吧……我也挺喜欢周老师的……   ——李珍檬也想起来了,之前她偶尔会去一眼空间墙那个人气投票,她印象中的第一名确实是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   那位老师长得白净斯文,高高瘦瘦,很有几分文弱书生的儒雅气质。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为人没什么架子,一周一节的心理课也讲得妙趣横生(并且没有作业),在学生当中很受欢迎。   他的办公室也是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时常有学生过去找他,读作咨询,写作聊天。   小福蝶:在阿林霸榜之前,周老师长期是人气第一,几乎没人动摇过[尴尬]   小福蝶:本来上一期他的票数已经快要赶上来了,结果我们班拿了竞赛第一,阿林的照片又被苏记者拍得这么好看……[尴尬]   生鱼片:[尴尬]   微风泡泡:[尴尬]   钢铁白兔:又是那个女人坏事![抓狂][抓狂]   小雨清晨:[擦汗]不能这么说吧,难道阿林掉下去你就高兴了?   元气小柠檬:我觉得周老师自己都未必在意这个吧[抠鼻]他脾气那么好,再说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不会把这种小女生玩意当回事的   布拉德汪:李珍檬说得有道理![鼓掌]   ——有道理个球球。   当前时间是周二中午12点,李珍檬坐在学校食堂,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和人群中的两位老师……只想一口汤噎死自己。   一直以来,自己对自己误会真是太深了……李珍檬想。   什么没有天赋没有灵根,她明明就有一个过人的天赋——随口插旗。   凡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都会成为flag。   “……你下次说话还是小心点吧?”对面的蒋雨辰说。   “好的妈妈。”李珍檬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   10分钟前,她刚和蒋雨辰下了课从教室出来,一起买了饭在食堂坐下,还没吃上几口,就看到不远处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开始只是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说话,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惊讶的欢呼,还有人开始鼓掌。   还有人笑嘻嘻地喊——“周老师,你今天怎么来食堂吃饭啊?”   然后,有一个声音从那头传来,穿过吵吵闹闹的食堂,仿佛一缕清风吹动风铃。   “每天除了上课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大家,再不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我都要老了。”周老师说。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滴滴——”   李珍檬和蒋雨辰头顶的八卦天线同时翘起。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多言,同时端起各自的餐盘,朝周老师的方向挪了一位。   “周老师,我看空间墙上那个人气老师排行榜,你名次下跌了呀,”有个好事的拿腔拿调地说,“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放着女朋友不陪,来学校食堂和我们这群小屁孩子一起吃饭吧?”   “……怎么会呢,我可是成年人了,你们那个什么人气排名,你们投着玩就行了,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周老师说,“当然……当然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声——“到底是周老师~”“很有风度嘛~”“那个林老师虽然很帅,不过只教18班,都没怎么接触过,还是周老师和我们亲~”“当然是周老师好啦~”   周老师“哈哈”一笑:“那你们可要记得下次投票给我——当然,不投也行,我也不在意这个。”   “投你投你~当然投你~”   “滴滴——”   李珍檬和蒋雨辰对视一眼,不需多言,再次端起各自的餐盘,挪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位周老师倒是有趣,原来是来拉票来了,李珍檬想。她也是没想到,原来大人也会这么……口是心非,口嫌体直。   还是在空间墙人气投票这么幼稚的事情上。   没意思,吃饭吃饭。   于是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有意无意,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听那边说话——也没什么好听的,无非是女生们和英俊的年轻老师攀谈聊天,说点小烦恼小困扰,然后对方开解几句鼓励几句,又引得一片“周老师真好~”的感慨。   当然,这么好的周老师也没忘了在说完之后加上一句“觉得我好就要投票给我哦——我随便说说的,开个玩笑啦”。   ……完了,李珍檬想。   她开始觉得自己都比这位心理老师成熟了。   连空间墙投票这种一点都不官方的娱乐榜单都要拉票的人……真的适合给高中生辅导心理问题吗?   (不过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还意外地觉得有点萌?)   “周老师,下个月就要期中考了,我好紧张哦~”又一个女生说,“已经没日没夜地做数学题了,还是不及格——是不是我太笨了?”   “怎么会呢,”周老师笑笑说,“量变到质变是需要积累的,不要在黎明前夜放弃希望——而且这不是还有一个月嘛,不要着急,制定适合自己的学习计划,踏踏实实地来。”   那女生“嘿嘿”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继续加油吧,当然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周老师说,“考个好成绩,这才对得起自己没日没夜的努力。”   “周老师好温柔哦~”旁边马上有人应和道。   虽然好听……但还不是那几句大套话,李珍檬想。她都能随口说上几句。   正好蒋雨辰也吃完了,于是两人收拾了自己的盘子,站起身来准备回教室。   ——“我觉得不必努力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也是从周老师那一桌的方向。   “嘀嘀——”八卦天线又竖起来了。   李珍檬和蒋雨辰对视一眼,不需多言,放下盘子重新坐好,侧耳倾听。   “如果实在是努力了没效果,自己也觉得只能这样了,那不如干脆就放弃吧,”林落焰说,“难道事倍功半是什么好事吗?同样的时间,不如花在自己喜欢的擅长的科目上,还能多拿几分——还能让自己更有成就感,更高兴点。”   他手里端着一个空盘子,大概也正好吃完饭,正好路过,正好听见——然后插嘴说了句不太好的话。   桌边的人,桌边的桌边听八卦的人,顿时安静下来了。   周老师也抬起头来,笑眯着眼,朝他一望。   “林老师的想法总是很……新奇,”周老师说,“虽然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高中阶段,学生还是得全面发展的——毕竟高考要考这么多科目,哪一门差了都不行。”   “高考不是看总分的嘛,一门课差了点,其他科目补上不就行了?”林落焰说,“所以我才建议,如果花了很多时间在一门课上也没见起色,不如直接放弃算了——这工夫干点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非要在弱项上死磕?搞不好还把本来的优势科目弄没了。”   那女生本来只是想找个话头跟周老师聊几句,如自己所愿地被安慰之后,也准备笑嘻嘻地收拾走人。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没眼色的直男。   李珍檬替她叹了一口气。   她看她皱了眉头撅了嘴,委委屈屈地坐在桌子边上,一脸不高兴,还偷偷打量旁边的周老师,神情十分尴尬。   “哦,同学你别难过,我也没别的意思,”林落焰说,“我就是想说……努力也得找准方向,不然再多的时间花下去,都是白费。”   ……这才有点像人话,李珍檬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林落焰继续开口:“所以我劝你,努力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第一百章 第一百节课   小福蝶:速报速报   微风泡泡:不用报了   钢铁白兔:不用报了[抠鼻]   甜甜甜桃子:阿林……怎么那么傻……[委屈][委屈]   小雨滴答:那天那个妹子后来红着眼睛出门的……心疼   元气小柠檬:可见我们平时对他有多宽容[抽烟]   剑在匣中:以德报怨[抽烟]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我错过什么了?怎么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小福蝶要说什么?   小福蝶:[不高兴]   小福蝶:不行, 我还是要报![左哼哼]   小福蝶:阿林掉出人气老师榜前十名, 同时再次荣登“气人老师排行榜”榜首!   小福蝶:在他的大力配合下,周老师重回人气第一宝座![鼓掌][鼓掌]   甜甜甜桃子:恭喜周老师![鼓掌][鼓掌]   钢铁白兔:这一期我给周老师投票了   微风泡泡:我也投了   元气小柠檬:我也[抠鼻]   ——“李珍檬, ”讲台上的人突然出声叫她,“第三题, 浅蓝色的窗帘在这个段落里有什么寓意?”   当前是是周二上午10点, 语文课,距离高一下半学期的期中考还有正好两星期。   “浅蓝色暗示了作者内心的忧郁,窗帘隔绝阳光, 意味着作者的前途迷茫不明。”李珍檬不慌不忙, 面无表情地站起回答道。   久经考验的摸鱼战士, 根本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乱了阵脚。   何况旁边还有队友帮忙划出答案。   “可以, ”林落焰点点头,“不过你既然知道答案, 为什么昨天的作业卷上空着不写?”   “……昨天的作业有这道题?”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偷偷摸摸,幸灾乐祸。   林落焰挥手让她坐下, 又加上一句“把手机放放好,快从口袋里滑出来了”——他的话音刚落, “啪嗒”一声, 李珍檬的手机十分应景地掉了。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局部地区除外。   ……哼。   李珍檬摸摸弯腰, 捡起手机, 决定下一期的票也要投给周老师。   反正, 像林落焰这样成熟的修仙者,想来也肯定不会在意空间人气榜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但林落焰重登气人榜榜首的消息,比李珍檬想象中传播得更广更快——可能是有很多人奔走相告吧。反正她重新回到田径队开始日常训练的时候,还没做完热身,高翔就走过来问她——“听说你们林老师,又成全校最气人的老师了?”   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又”,“最”。   “这肯定啊!”李珍檬立刻换了一副鄙夷的表情,“就他那张臭嘴,我看全校就没人能受得了——连杨老师这么温柔的人,都天天甩黑脸给他看!我们班同学能忍到现在,也是我们脾气好!”   这一番话说得高老师露龈大笑,十分开心。   李珍檬也十分开心——看来今天不用加训了。   “忍忍吧,马上就出头了,”高翔说,“这学期期末就有分班摸底考——听说你成绩不错?到时候好好发挥,肯定能分到尖子班去,就不用听那个林老师说傻话了。”   李珍檬陪笑的脸稍微怔了一下:“……说的也是。”   距离期中考都只有半个月了,期末考……期末考之后的分班……虽然现在看着还早,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是一眨眼的事。   也许马上就要和这个张嘴气死人的直男说再见了?   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就只能从往日的同班同学口中,听说这位老师新近发表的直男言论了?   仿佛天降暴雨时,坐在咖啡馆里一边啜饮热饮,一边看着外面的路人狼狈不堪,仓皇逃窜。   明明是十分幸灾乐祸的场景,但李珍檬稍微有点开心不起来。   “热身完了就来训练。”高翔拍拍手,自己先去了跑道。   今天加了个练习赛,还是800米,李珍檬跑了第二——许久不见,第一名的夏巧快她将近10秒。   毕竟她在实验楼与世隔绝,全心准备竞赛的这段时间里,田径队的训练一直没停;夏巧又是特别认真的那一拨,也许自己私下还在偷偷加练。   “还是你厉害,”李珍檬说,“我搞不好马上就要追不上你了。”   发自内心的,她是真这么觉得。   夏巧也笑笑:“你不也刚拿了第一名?这是术业有专攻——你们学霸会读书,我虽然脑子笨,考试不行,但是好歹还有个特长,当然要抓住,努力到底。”   李珍檬想了想:“那你家里……?”   “我妈算是松口了,说要是能考上体育大学,出来也是正经大学生,”夏巧说,“我就跟高老师说了一下,他说会帮我留意相关政策,让我在校期间多参加几个比赛,尽量多拿几个奖,到时候方便报个好学校。”   “哦,那你要好好加油了,”李珍檬很高兴地点点头,“不过我看你这么能努力,肯定没问题的!”   夏巧又是一笑:“你也加油——体校也有211,到时候,你的学校可别还不如我。”   说完,她活动一下膝盖,继续跑去了。   李珍檬扁嘴笑笑,扁出一个“哼”:“你才是别在选拔赛就输给我!”   已经跑远了的那个人冲她挥了挥手,表示收到,以及“小意思”。   天气转暖之后,衣服薄了,白天长了。训练结束的时候,天色还是大亮,只微微烧了几朵晚霞。李珍檬和田径队的朋友道了别,背着书包拿着外套去车棚推了车出来,迎面就看到段响剑也从教学楼那儿过来了。   对方一转头,正好也看到她。   “大哥!”李珍檬立刻挥了挥手。   段响剑“唔”地点点头,老气横秋的。   然后老气横秋地朝她过来了。   其实李珍檬的本意只是打个招呼,并没有“你给我过来”的意思。   但来都来了……   于是李珍檬也朝他赶了两步,两人一起朝校门口走去了。   “大哥你今天做值日?”   “是啊,做完值日又被林落焰捉走,帮他改了半打作业,”段响剑说,“还好最近顾叔叔经常帮着看摊,我放学后可以稍微清闲一点。”   李珍檬下意识地“噗”了一声:“那你妈妈——”   “你笑什么?”   “……没有,”李珍檬说,“我只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替我妈妈高兴?”   “替你高兴。”   段响剑稍微一愣,然后“哼”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李珍檬推着车走在旁边,歪头看他,看他脸上慢慢浮起一层红晕——就像从湿纸底下印出来的颜色似的,十分有趣,于是没忍住又“噗”了一声。   “……又笑什么?”   “没有,”李珍檬说,“这次是发自内心觉得好玩。”   段响剑看她一眼,想还嘴又闭了嘴,又是一“哼”,然后稍微低了头,接着走。   “对了大哥,”李珍檬看到不远处校门口停着的豪车们,想起一件事来,“那天陈俊文说,在车上遇到的叔叔……”   “怎么?”   “是他把陈俊文身上的灵根融合了吗?”   段响剑停了脚步,朝她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是不是那个叔叔对陈俊文做了点什么,所以他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李珍檬继续说道,“之前我没顾上这件事……这两天闲下来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可疑——”   “那你想知道什么?”段响剑紧接着她的话头说。   听他的语气不对,李珍檬转过头,看到对方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脸上的红晕也消失了。   凤眼微微眯起,目光锐利得有些疼。   李珍檬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叔叔,会不会也是你们的人?”   段响剑看着她,默了片刻,再次朝前迈开脚步。   “跟你没有关系,”段响剑说,“如果只是出于好奇,闲着没事想打听一下——那我劝你还是别了。”   这句话正好戳到李珍檬,她顿时耷拉了嘴角,不说话了。   见她没有跟来,段响剑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你非要知道的话……我只能说——”   “不用说了吧,”李珍檬打断他的话,“确实跟我没关系……我也确实只是随口打听……”   但也只有一半是——还有一半不是。   李珍檬扁扁嘴,挤出一句话来:“我也知道,这种心态……就是旁观者吃瓜,对你们当事人不太尊重。以前可能冒犯过你,你别介意……以后我就不瞎打听了……刚才我也是没想到……”   这一次是段响剑愣了。   “我们……我们还是说期中考吧,”李珍檬说,“去年你来的时候,可给我们帮大忙了,我想今年林老师应该不会跟别人瞎打赌——”   “我那本书上,有些事没说实话。”段响剑突然说道。   “……啊?”李珍檬有些意外地一顿,想了想,明白他在指那本自传,“我知道啊,斩沧说过,你小时候尿炕什么——”   “不是那个。”段响剑说。   李珍檬立刻闭了嘴,等他往下说。   “其实……林落焰失踪之后没多久,有一日,门下弟子发现掌门真人也不在洞府,”段响剑说,“和林落焰一样,音信全无。”   李珍檬一愣:“掌门也不见了?”   ——难道斩沧已经知道掌门出了事,所以才一直挂念着,要打听他的下落?   “不见了,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段响剑说,“虽然大家明面上没有说出来,但私下都各自有些想法……只是我不敢去细想,也没和人说起……所以也没写进书里。”   “……怎么?”   段响剑朝她一望:“如果掌门真人和林落焰的事有关……”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话头猛地一顿,就此打住。   “就到这吧,别再提这事了——期中考加油。”段响剑说。   然后,他直接过了马路,朝公交站牌走去。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节课   ——如果掌门真人和林落焰的事有关。   怎样有关?   有关又会怎样?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 也许是该好好做作业了的时间段。   只是李珍檬集中精神填了半张试卷, 又忍不住停下笔来,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放了一张乒乓球桌, 那两个问题在桌子上“乒乒乓乓”来来去去,吵个没完。   她想起段响剑当时的神情——满脸纠结, 还是那种“好像是知道些什么, 但又宁可自己不去知道”的纠结。   李珍檬“咔哒”按了一下笔。   难道是那位叫翔光的掌门真人……让林落焰穿越到了现世?   那个天雷劈落的夜晚,去林落焰闭关的山洞里和他打斗的就是翔光?   自己之前确实怀疑,陈俊文遇到的“那位叔叔”会不会也是紫阳宗的门人, 但只是这么提了一句, 段响剑马上就说到了掌门的事——难道他已经猜到, 那位叔叔就是掌门?   李珍檬越想越觉得乱, 脑子里的小球“乒乒乓乓”,手里的笔“咔哒咔哒”……终于, “砰”的一声轻响, 圆珠笔的笔握裂了,笔芯像箭一样弹射出去, 在雪白的墙壁上划了一道印子。   李珍檬“唉”地叹了口气,放下圆珠笔, 扯了一张纸巾, 沾沾水,蹲下来擦墙。   比起修仙门派的恩怨来, 还是想想这条越擦越大的笔印……会不会被妈妈骂的事吧。   李珍檬又擦了几下, 油性的印子实在擦不掉;按照以往惯例, 怕是只能用一张期中考的成绩单来当免死金牌——   期中考,然后是期末考。   然后就要分班了。   李珍檬擦着墙的手放下了。   唉,管别人修仙求道做什么……自己就有的是事可以烦。   这一次的期中考,林落焰总算没再和别人打什么赌,让大家能安安心心太太平平地复习迎考。年段的其他班级大概也接受了这一届18班是历年最强的事实,所以成绩一出来,18班总成绩考了年段第8,学生个人排名有4个进了年段前50——也没人再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有几天做课间操的时候,李珍檬甚至还听见别的班的老师和林落焰搭腔,说你们班可真是被小瞧了,你们班进步怎么这么大,你们班成绩这么好,林老师前途可期啊。   林落焰也笑笑,客气几句,接受恭维。   这次考试,段响剑考了年段第一,蒋雨辰年段第六,李珍檬自己刚卡在年段第十,和前面的第九名仅仅半分之差。   李珍檬倒是悄咪咪地盘算过,就算要分班,自己这三个,也许还能在一个班里。   但其他人呢?就从此楼上楼下,互不相干了?   她又想起去年运动会的时候,班长站在讲台上,红着一张小圆脸,说虽然这个班只能存在一年,明年大家就分班离开了,但还是希望能在这一年里,和大家互相认识互相了解……而不是一年过去,彼此之间还是毫不熟悉的陌生人。   ——现在倒不是陌生人了。像李珍檬这样的话痨,坐在教室里随便抬头朝哪边望,都能和那一桌的人聊起来;班级群也从一开始只有班长哭唧唧地发布任务,到现在一会儿不见就错过一个99+,虽然至今不知道有些名字后面都谁是谁……但把教室里的每个同学,都当成群里聊得来的那个人,不就行了?   所以一想到再过几个月,这个班级就要打散重组,李珍檬实在有些不太高兴。   一不高兴,就不想做作业,就想刷群。   当前时间是下午4点,期中考都考完了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不玩手机还能干嘛?   李珍檬当机立断打开扣扣——   血之写轮眼:你们说,如果我们大家集体交白卷,全考年段垫底……会不会还在一个班?   钢铁白兔:[擦汗][擦汗]拒绝,我会被我妈打死   天道酬勤:都过去一学期了,怎么这方面一点长进都没有,尽出这种蠢主意[擦汗]   布拉德汪:而且就算我们还在一个班,阿林也不一定还带这个班吧   血之写轮眼:[对手指][对手指]   微风泡泡:我听别的班的朋友说的,阿林好像挺有后台,今年带我们班也带得不错,所以下学期大概能转正吧   生鱼片:转正之后会去教哪个班?   圆圆朵朵:不管教哪个班……肯定不会教垫底班[委屈]   甜甜甜桃子:阿林不要走[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你们就不能争气点,往积极的方向想想?   生鱼片:比如?   天道酬勤:……比如……大家一鼓作气势如虎,期末考考个年段第一   【[天道酬勤]撤回了一条消息】   天道酬勤:算了,我自己都不相信   甜甜甜桃子:我这么笨,只能被阿林抛弃了[大哭][大哭]   张彦明01:同学们!有好消息![可爱]   微风泡泡:什么好消息?   圆圆朵朵:不分班了?   钢铁白兔:阿林不能转正了?   布拉德汪:……   张彦明01:我现在在林老师办公室,他人不在   张彦明01:我看到他电脑上的文件了!   张彦明01:下周五学校组织春游![大笑][大笑]   生鱼片:……   血之写轮眼:……还行吧   甜甜甜桃子:春游去哪儿[疑问]   张彦明01:……   张彦明01:绛阳山[尴尬][尴尬]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切——”,李珍檬也歪了歪嘴角,十分鄙夷。   绛阳山,本市着名景点,不但靠近市区,而且免费开放,景区开发率高达99%,据说3个小时就能从山的这一头翻到那一头。   换句话说,又便宜又省心,实在是本市各大中小学校春游秋游的首选场地。   ——也就是说,只要是在本市上学的学生,从小到大,肯定没少去过绛阳山。   简直就像自家后院,毫无新鲜感。   果然,班级里已经有人出声议论了。   “读了六年小学,三年春游都去的绛阳山,半小时走路半小时爬山,在山上坐半小时再下来——有什么意思啊?”   “你才第三年,我小学初中加起来,去了五年!”   “挑什么挑,高中还有春游就偷乐吧!我二中的朋友,连运动会都只开一天,开完就得考试!”   “春游去绛阳山还不如坐在操场上吃零食呢!反正最后都是吃!”   ——“别吵了,马上就要分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一起和阿林玩的机会了,”突然有人说道,“我们自己同学之间,今后还能找机会聚聚——阿林呢?他不是我们班老师了,我们怎么找他玩?”   “……为什么不能找他玩了?我们去约他,难道他不来?”有女生不服气地反问。   “到时候他还有另外四五十个学生要管,哪来的时间对付我们?”   这话一说出来,教室里瞬间静下来了。   “……绛阳山其实也挺好的,”有人小声说道,“现在天暖了,山上花都开了,一定很好看。”   正式的春游通知在当周周三发布了,林落焰交代完相关事项,看看台下的人兴致似乎不高,于是又加了一句:“听说这景点,本地孩子经常去,所以都不太喜欢……?”   “没有没有,我们很喜欢!”马上有人回答道。   “太高兴了,好久没去绛阳山了!”   “林老师你也要来啊!”   林落焰点点头,咧嘴一笑:“那就好。我本来还想着,如果大家都不想去,不如我和学校申请一下,我们班自己找个地方去玩——既然大家都很期待,那就服从学校安排,去绛阳山吧。”   ……希望他下次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能提前和大家讨论,李珍檬想。   然后她朝货架伸出手,在小猪佩奇奶片和小猪佩奇软糖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隔壁没有小猪佩奇的同品牌薄荷糖,拿了扔进购物车。   当前时间是周四晚上6点,李珍檬吃了晚饭就来超市置办春游用品——也就是明天爬完山要吃的零食。   并不是故意拖到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才来买,而是周三买的那袋已经吃完了。   ——“买奶片。”   脑子里突然又响起这个声音来。   李珍檬顿时眉头一皱。   ——“买奶片,奶片好吃!”他还不依不饶地吵上了。   “不买,”李珍檬在心里说,“都是高中生了,还整天小猪佩奇奶片——又不是没断奶。”   搞得别人遇事就送奶片,还以为自己有多喜欢。   哼。   李珍檬转身推了车就要走——然而腿突然迈不动了。   ——“买奶片!”   不但迈不出腿,还控制不住地朝货架转过身,伸出手。   ——“买奶片!我要吃奶片!”   “……不行……”李珍檬皱着眉咬着牙,使劲把胳膊往回收,“……不买!也不会让你吃!”   怎么可能买?想吃的这位,自己是尝不出味道的,要是真听他的买了那包倒霉奶片,怕是付了账他就要上身,用自己的嘴嚼吧嚼吧吃起来。   李珍檬憋红了脸和某个剑灵较劲,然而脚步跨不出去,胳膊也收不回来,她硬邦邦地僵在糖果货架前,几乎站成一尊雕塑。   偏偏这个时候超市里还有不少本校的学生——都是在春游前来置办军/火的,李珍檬只能使劲低了头别过脸,以免被认出来。   “……李珍檬?”   完了,还是被认出来了。   李珍檬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解释,叫她的那人已经走到她身后。   然后,他把她的手腕轻轻一捏,本来还动不了的胳膊竟然轻而易举地收了回来。   李珍檬顿时觉得身上一松,脑子里那声音也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李珍檬晃晃胳膊,吐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来:“林老师。”   林落焰点了点头。   “斩沧师叔,你就别欺负我们班小姑娘了。”林落焰恭恭敬敬地小声说道。   ——“我这是给她建议,怎么能叫欺负?”   “有没有办法把他赶走?”李珍檬也小声对林落焰说,“他老是时不时冒出来,又烦又吓人。”   ——“我哪吓人了?胡说八道!”   ……他倒是没否认自己烦人。   “我觉得不必,”林落焰说,“就让斩沧师叔跟着你吧,万一遇到什么事,他也能保护你——这可是守护灵,一般人哪有这样的福运?”   这话刚一说完,李珍檬又觉得身上一轻,脑子里再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原来还能这样欲擒故纵?   “……谢谢林老师。”李珍檬真心道谢。   “不客气。”林落焰真心接受。   李珍檬看他手里提着购物篮,这次居然不是柴米油盐瓜果蔬菜——居然塞了满满一篮的饼干糖果,最上面还放了一包糖豆,上面印着喜羊羊的大脸盘子。   林落焰见她盯着篮子看,于是解释了一句:“给响剑买的——我看他似乎喜欢这个。”   李珍檬十分意外:“原来林老师你对他这么好?”   “……什么话,那毕竟是我师弟。”   “竟然还给他买这么多吃的!”   “哦,这倒没有,”林落焰说,“只有那包糖是他的。”   ……好吧。   “剩下的是分给你们的,”林落焰说,“以前我有事下山去,总习惯给师弟妹们带些吃的玩的……现在要是空着手和你们一起出去,总觉得不像个道理。”   说着他从篮子里掏出一盒奶片,上面的小猪佩奇抱着她心爱的小恐龙:“这个是给你的。”   李珍檬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购物车,翻了翻,把刚才那包薄荷糖塞到林落焰的篮子里。   “那这个给林老师吧,”她咧了嘴“嘿嘿”笑,“我请你吃。”   “那能不能结了账再给我?”   “……哦,忘了。”   于是两人一边聊着,一起去收银台结账了。李珍檬倒是很想问问林落焰关于下学期,关于转正和分班的事——但问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考试?   还不是得走?   ……也许明年,他就要给另外一个班的学生买零食了。   ——“那就再见,你早点回家。”林落焰站在超市门口,与李珍檬道了别,直接转身就要走。   “林老师。”李珍檬在原地站着叫他。   林落焰停了脚步,回过身来:“怎么了?”   “林老师,我之前也问过你几次,不过你总是没说,”李珍檬低了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当初……为什么要做老师?”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节课   ——为什么要做老师?   这个问题, 光是李珍檬自己记得的,就至少问了三遍。   但没有一次,从提问对象的口中得到过完整的回答。   “……我怎么记得好像告诉过你, ”林落焰挠挠头,“当初要来代课的,其实是我的房东老太太, 不过老先生和学校说, 太太身体不好,上不了课,就没有答应下来。”   这部分内容, 李珍檬确实已经半听半猜的知道了。   “当时我正好被他们收留,帮着做点家务杂事,来抵充房租。谁知道没过两天,老先生突然找我说, 希望我能暂时代他太太, 去做个高中老师, ”林落焰说着,笑了笑,“虽然那时候我也不知道高中老师是做什么的……不过他们于我有恩——恩人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原来只是为了报恩?李珍檬本来还以为,会是什么“教书育人”“拯救迷途羔羊”之类的崇高的理由。   (不过仔细想想,林落焰也不是那么崇高的人。)   (话又说回来……老先生老太太也是够莽的, 竟然就这么让一个穿越户混进学校做了老师。)   林落焰说, 他答应下来之后, 老夫妇两人对他进行了一个短期的紧急培训,教他备课,教他写教案,教他现世的说话用词方式;他平时和他们一起住着,耳濡目染就受到了不少熏陶,所以学起来也不算太难。   然后他们又为他置备了一身上班的行头——他就被这么赶鸭子上架了。   “我听他们跟我解释说,班主任的工作除了日常上课的传道授业之外,最重要的是‘解惑’;他们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许多事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但又很容易受到各方面的影响,这一秒形成的观念,也许下一秒就被颠覆——所以需要有人随时解答他们的困惑,”林落焰说,“这么一讲我就明白了——这不和门派大师兄干的事一样吗?”   ……还是不太一样的,李珍檬想。   “不过,当时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林落焰说,“毕竟我和你们差了不知道多少世代,有些想法不一定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老先生说,老师本就不能要求学生绝对听话——老师也是你们要认识的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绝对正确的标准答案;所以我要做的,是为你们提供多一种思考的角度,以及多一种理解的选择。”   李珍檬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年轻人在暮色里,路灯下,笑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   “我当然也知道我有时候说的话未必正确——不过,让你们知道了我这样是错的,至少就不会犯和我一样的错误,”林落焰笑笑说,“那目的也就达到了。”   说完,他看了看时间,说了句“不早了”,又朝李珍檬一挥手,道了声“再见”,就转身朝马路那一边走去。   李珍檬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路灯下的影子也越拖越远,终于消失在暗沉的夜幕里,看不见了。   刚才林落焰说了一堆话,但她只想起林落焰第一天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过身之后,是怎么看台下的他们的?   他们是他为了报恩所以不得不接手的小羊羔?   他做了他们一学期的牧羊人,用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思想,为他们展示看世界的另一种角度……都是为了报答于他有恩的房东?   李珍檬想了想,为了报恩,他都能豁出去,做出帮人抄作业这种违背自己道德观念的事——相比之下,做老师教书什么的,可是简单得多了。   想来房东老先生应该也十分欣慰,毕竟林落焰如今已经是校内公认的好老师了。   ……在校外也是。除了偶尔说些不太中听的话,没人对他有什么不满。   房东老先生应该很开心,他布置给林落焰的任务被这么漂亮地完成,也许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他当初……可真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李珍檬想。   林落焰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天色也已经黑下,16岁的女高中生应该回家了。   李珍檬转过身,朝自己的小电驴走去。   她想,也许未来不远处的那次小小的离别也就像这样,只不过是时间到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能老是停在一个点上不动。   ……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妥帖,不太舒服,就像课本翘起了一个小角角,怎么按都按不平。   算了,不想了,回家吧,李珍檬低头看看手里那一大袋零食。   毕竟明天要春游呢,春游总是开心的。   春游总是开心的,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都一样。   哪怕事前百般嫌弃,但光是不用上课,不用穿校服这两件事,就足够让人不计前嫌——不计较之前的嫌弃。   大清早在校内集合之后,每个班级上了一辆大巴车,排着队驶上马路,朝绛阳山开去了。林落焰上车后就开始一个个发放小零食,大家都很惊讶——他不但知道每个人喜欢吃的东西,而且全班46人,各自拿到的还都不重样。   “林、林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小结巴晃了晃手里的牛肉干。   “值日生扫地的时候,我看你桌子底下总能扫出这个包装袋来,”林落焰说,“段响剑是不吃牛肉的——那肯定是你了。”   小结巴愣了愣,然后“嘿嘿”笑了。   “……林老师还这么细心的吗?”蒋雨辰小声说。她拿到的是巧克力饼干,上面还有小黄人。   李珍檬点点头:“我也是没想到……简直不像是他平时的直男行径。”简直比夕阳红旅游团的导游小姐还细心。   车上的其他四十几个人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十分感动,纷纷拿出自己的零食和林落焰交换。   但面对他紧接着提出的“不如我们来唱歌吧,我听杨老师说,在大巴上就应该唱歌”的提议,大家又纷纷收起感动,假装四处看风景。   ——“既然如此,那我来献丑了。”后排和男生们坐在一起的那位老师笑嘻嘻地开口道。   因为是野外活动,各班学生人数又比较多,所以在本班班主任之外,学校又给每个班级配了另外一位老师,协助班主任带队,方便管理。   十分不幸——或者说十分幸运的是,18班班主任的副手是周老师。   就是那位连空间墙的排行榜都要……不是,就是那位人气第一的周老师。   也许是林落焰发零食的举动,让他感觉自己的人气又要被动摇,所以有了危机感……?李珍檬和蒋雨辰对视一眼,晃着头顶的八卦天线,带头鼓掌。   “好的呀~周老师来一个!”马上有人大声起哄。   周老师笑了笑,往身上的名牌登山包里一掏——掏出一支蓝牙麦克风,连上手机,打开app,准备就绪。   ……竟然还是有备而来,李珍檬不由佩服了一下。   然后周老师试了试音,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最近流行的网络歌曲——唱得确实不错,远高于ktv平均水平;一时间,大巴车厢里掌声雷动,林落焰带头鼓掌:“好!唱得好!”   周老师微微一笑,点头致谢,然后又转向林落焰:“不如林老师也来一首?”   ……不了吧?李珍檬顿时皱了眉头。   她四下望望,大家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曾经也有人在班级活动的时候这么撺掇过林落焰,当时林落焰表示,虽然自己不会唱歌,但既然大家热情难却,他也得表示表示。   所以……   所以他站起来饱含深情地朗诵了一首《满江红》。   虽然也不能说他朗诵得不好……但当时是在ktv包厢里。   把进来送水果的服务员小哥都吓得笑出来了。   那之后就再没人起哄让林落焰唱过歌,以免大家都很尴尬。   “林老师,不要害羞呀,都是自己班的同学。”周老师还在戳他。   林落焰有些为难地笑笑,轻轻皱了眉头:“我倒不是害羞,只是不会——”   “不会可以学嘛,”一听他不会,周老师更开心了,“要不大家点个歌,让你们林老师现学现唱?”   林落焰想了想:“这个倒是也行……”   “——不用不用,周老师唱得这么好,我们非常开心,非常满意。”班长马上出来打圆场。   “给林老师留点面子吧!”   “都开了这半天,大家吃吃东西聊几句,很快就到山脚了!”   “林老师不用唱了!别班门弄斧!”   林落焰眨眨眼睛,还想说什么,萧云挺身而出,抢过周老师手里的话筒:“突然想唱歌,不如让我来吧!”   说完他直接开嗓清唱——以免拖拖拉拉,夜长梦多。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继续该干嘛干嘛了。   “……林老师和你们班同学关系可真好,”周老师突然小声说了句,“真是令人羡慕。”   萧云唱完的时候,大巴也正好穿过最后一座隧道,即将到达绛阳山。车厢里再次掌声雷动,欢呼震天——除了因为他唱得好,还有另一种“感谢救场”的意味。   “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下车爬山。”林落焰说。听他语气,似乎有些惋惜。   18班的大巴在车队最后,等这一车人下来的时候,其他班级早已经背包上山了。   李珍檬跳下大巴,抬头朝山上望望——上山的小道上全是学生,花花绿绿吵吵闹闹,仿佛放猴归山。   ——“林老师,你们可来了呀?”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   李珍檬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林落焰也是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来。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节课   钢铁白兔:她又来做什么![怒火][怒火]   微风泡泡:好啦好啦[摸头]人家又不是坏人   钢铁白兔:我们班自己人出来玩, 她一直跟着做什么![抓狂][抓狂]   生鱼片:我们自己班人出来玩……这不是还有一个周老师嘛[抠鼻]   张彦明01:别玩手机了,快点爬山,到时间要在山顶集合点名的[小纠结][小纠结]   当前时间是上午9点, 高一最后一个班级已经上山。   以林落焰为首,三五成群,前前后后, 仿佛一团大水母在山路上蠕动前进。   从高度上来讲, 绛阳山只是个小山包,但对于平时缺乏锻炼的高中生来说,要爬到山顶也得费上一番力气。   刚从山脚出发的时候, 全班人马还健步如飞,还能一边扯皮八卦,一边打打闹闹,一边摆拍自拍偷拍, 拍完了p个图顺手发到朋友圈;然而半小时后, 女生组开始出现掉队成员, 此时男生组尚且有力气报以嘲笑和同情;又是半小时后,男生组气喘如牛,寻找各种机会暂停休息,整体行进速度被进一步拖慢。   而山顶尚在视野那头,远在天边,比半小时前仿佛只挪近了一个指甲盖那么点的距离——这就难免令人灰心丧气, 走得更慢了。   李珍檬背着书包走在队伍中后段——她是少数几个依然能健步如飞的人之一;但偶像小姐姐已经开始走不太动, 确切地说已经累得只有眼珠子能动, 于是李珍檬也放慢速度,和连体婴姐妹一边若无其事地四处看风景,一边用八卦天线交流信息。   刚才,两人从(偷听)苏记者和林落焰的聊天中得知,她是来这里拍照采风的——结果正好遇到外国语学校秋游,她在山脚下和人说了会儿话,林落焰就带班来了。   这是苏记者的自述,名侦探李珍檬对此存疑。   顺带一提,苏记者也是目前仅存的几个有生战力之一——反正比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周老师走得快多了。   并且她背着相机背着镜头,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上林落焰大步流星的速度——实在不是等闲之辈。   “刚才我也遇到你们隔壁班那个女老师了,她和她们班同学说说笑笑的,也是个亲人的老师,”苏记者说,“我看她爬个山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就问她,要不要帮她拍几张照——她还害羞了一下,红了脸跑了。”   “什么,杨老师还会害羞?”林落焰十分惊奇,“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李珍檬和蒋雨辰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没救。   果然,这番话说得苏记者“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软声软气地开口道:“说起来,上一年度的人文摄影大赛,我有张照片入围了——林老师能不能卖我个面子,帮我投投票?”   “可以啊,你把地址发给我,”林落焰说,“我看看其他照片,如果你那张确实不错,那肯定给你投票。”   李珍檬和蒋雨辰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同样没救,但这一波操作令人喜欢。   “地址发过来呀,苏……苏记者,”旁边稍远处的周老师突然插嘴道,一边说一边喘气,这座小山包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高了,“我、我来……帮你投——哦,还、还可以,让这边的同学……一起,帮你投嘛,反正……大家都在,机会难得。”   “那多不好意思,”苏记者说,“还是林老师说得对,得先交作业,再批成绩——你们要是不喜欢,就算投了给我,也是弄虚作假。”   说着,苏记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林老师,你们班有群吗?加我一下呗——我进来发个投票地址。”   ……李珍檬和蒋雨辰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这一波可能要输。   对方道行高深,区区高中生根本不是对手,还是置身事外,安心吃瓜吧。   ——“你们快看,那里有滑草场!”突然有人适时大喊。   蠕动的水母立刻停了下来。   “哇,真的!”“新开的?”“好像挺有趣!”“去玩呀去玩呀!”刚才还筋疲力尽,仿佛分分钟就要猝死在山路上的人顿时一个个精神起来,仿佛一群被吵醒的麻雀,在电线杆上活蹦乱跳。   李珍檬也伸长脖子一看——果然,这开发率高达99%的后院山上,不知什么时候新开辟了一块滑草场,绿草如茵,面积广阔,很是有些规模。眼下春天已经过半,草坪已经生长成形,毛茸茸的,郁郁葱葱,十分喜人。   再加上今天是工作日,游人极少,显得场地更加空旷——让人更想过去玩了。   “林老师,我们想去那里玩!”唐卿卿不失时机地举手申请——申请是其次,重点是打断某个记者想进群的念头。   林落焰朝她一望,皱眉笑了笑:“不是连爬山的力气都没了?还玩什么?”   “爬山是爬山,滑草是滑草!”   “想滑草!反正上去也是坐着吃东西,不如在这儿玩玩算了!”   “不行,”林落焰说,“先到山顶上签个到,年段里要点名的——点了名我再带你们下来玩。”   “有……有什么关系,学生想玩嘛,”一听林落焰不同意,周老师马上出来帮着说话,“反正这山,就……就这么大,难道……还能丢了人?”   “就是嘛!这山我熟得很,闭着眼都能下山!”“周老师真好!”“周老师真好!”“我们下期也投你票!”   最后一句小声。   周老师立刻笑了笑,喘了口气继续说:“同学们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大不了……林老师你带队,爬山去山顶签到,想滑草的……跟我走,我看着,总……总行了吧?”   连李珍檬都想喊“周老师真好”了。   “我也觉得不碍事,”苏记者也帮腔道,“现在孩子身上都带着手机,真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啊。”   林落焰又想了想,看看周老师,看看苏记者,看看面前活蹦乱跳的麻雀们,皱着眉考虑了会儿,点点头:“那好吧,我去和年段长说一声一——周老师你也给年段长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情况。”   “知……道。”   说完,林落焰朝大部队一挥手:“继续爬山的和我走,想玩的人就跟着周老师——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单独行动,保持联系!”   46人的班级顿时“哗啦啦”分成两组,各自上路。   蒋雨辰在看到滑草场的第一秒,立刻就从只有眼珠子能动的假死状态中复活,整个人滑溜得像条雨天里的泥鳅,直接拉着李珍檬去租设备了。   李珍檬一边跟着她跑,一边朝左右看——一起来滑草场的有十七八个人,唐卿卿迈着小短腿冲在最前面;带队来的周老师虽然已经累得快要原地躺下,但可能是因为刚刚从林落焰那里赢了半分人气,现在他一边抚胸喘气一边笑眯了眼,仿佛望着一群撒欢的小鸭子的老农,满脸欣慰,十分得意。   “你们……注意安全,别跑远,”周老师说着,在管理处的躺椅上坐下,掏出他的蓝牙话筒,对学生喊话:“我……在这儿歇会儿,有事,就叫我……唉,年轻人,精力、精力就是好……”   “对,别跑远!”看场子的老板也大声喊他们,“春天泥土松,东边那一块还没修整过,别过去!小心塌方掉坑里!”   年轻人不但精力好,年轻人还很明事理——“注意安全”“小心掉坑”这种轻飘飘的嘱托,就像“早点睡”“多喝水”一样,大家谁不知道?   所以心里有数就行了。   李珍檬戴上头盔,装上护具,穿上轮滑鞋,感觉自己分分钟变身追风少女;慢慢滑了一段,适应操作之后,她马上就和几个同学在滑道里追赶起来——虽然自己之前从没滑过草,但有什么关系?其他人也没滑过啊。   何况在同样没滑过的那些人里,她还是学得比较快的那一批。   十几分钟后,大家纷纷熟悉了操作,于是友谊第一的平和比赛立刻升级为父子局,输的人得管赢的叫“爸爸”。   于是又一个十几分钟过去后,李珍檬子孙满堂。   这来来去去大半个小时里,18班的滑草团已经差不多探索完了整片滑草场,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期间林落焰来过一次电话,询问情况——除了有两个倒霉蛋摔了手机之外,大家纷纷表示比坐在山顶吹风聊天吃东西好玩多了。   “林老师一起来玩呀!”几个男生冲着电话那头喊。林落焰“哈哈”笑笑,说还要照看班级,就把电话挂了。   “我们把手机拿去给周老师吧,”有个女生说,“放在兜里,再摔了丢了怎么办?”   大家都觉得有理,于是纷纷把手机交给小结巴,让他带去给周老师看管。   “那里有只小兔子!”唐卿卿突然喊道,“这山上还有兔子?”   李珍檬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花白的小毛球仓惶逃走的背影。   那一边也是一大块草坪,边界上种了整齐的杉树和灌木;从这里望去,还能从树枝间隙里望见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鲜丽小花,挨挨挤挤的,像铺了一块织花地毯。   “是野兔吧,春天出来找吃的。”蒋雨辰说。   “我想去那边看看!那边花都开了!”   “老板不是说那一片没修整过吗?别过去,可能会掉坑的。”   “我们慢慢走,轻轻走,就在边上望一望,”唐卿卿撅了嘴说,“就在边上,不过去。”   “就算有坑,最多也就是烂泥弄脏鞋子吧?”另一个女生说,“我也想去看看。”   于是几个姑娘商量了几句,就一起朝有花有树有兔子的那边过去了。   李珍檬也跟着她们一起走——倒不是觉得滑草没意思,只是这场子里已经没人能赢她,也没人想跟她比赛了。   女生们都穿的滑草专用轮滑鞋,一旦开始加速,就不太容易停下。所以靠近灌木丛之后,大家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   “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吧,”李珍檬说,“再过去就是山崖了。”   虽然想看的小花还在稍远处,但四人站的地方已经是一个小山坡,再走十几米,就是山崖,确实不能再过去了。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山景。虽然绛阳山只是一坨小山包,但春天里就没有不漂亮的山。站在高处朝下望去,漫山遍野深深浅浅的绿色,和点缀其间的各色野花,怎么看怎么精巧秀美。   “这花开得可真好看……”另一个女生说,“等滑草场收拾完了,这里也会开放吗?”   “应该会的吧……到时候再一起来?”   “好呀!”   大家就站在灌木丛边上,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山坡上的小花。可惜手机没有带来,不然到时能拍上几张照片。   “我听我奶奶说,古代的时候,这座山比现在大得多,”一个女生突然又开口说,“山上还有神仙。”   “……古代的时候,哪座山上没神仙?开局一座山,神话全靠编,”李珍檬说,“回去吧,再过一会儿就要去山顶集合了。”   于是四人又“嘻嘻哈哈”地转了身,准备往回走。   ——第一步刚刚迈出,李珍檬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呼”地凹下一块,轮滑鞋像踩在熔岩蛋糕的皮上,脚底一软,整块地面朝着柔软的内芯塌落下去。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节课   ——糟了。   这变动来得措不及防, 李珍檬的脑中只来得及冒出这两个字。   瞬间的惊慌失措后, 她过人的反射神经立刻做出反应——掉下去了, 会死, 要停下!   李珍檬凭着本能伸出手去一顿乱抓,终于抓住一条从黄泥山壁上伸出来的树根;然后她飞快地抬起腿, 拿又长又大的轮滑鞋往山壁里狠命一踹,烂软的黄泥立刻被凿出一个小洞来,总算让自己勉强有了能站住的着力点。   滑落停止了, 李珍檬抓着树根, 踩着土洞,在山壁上几乎摊成一个“大”字。   “大家小心!”李珍檬使劲大喊,“你们在哪儿?还好吗?!”   不远处传来其他三人的应答, 声音颤微微的,还带着一点哭腔。   李珍檬稳住身体,微微撇过头去, 看到三个女生各自抓着什么靠着什么, 紧紧贴着烂软的黄泥山壁, 不敢多动弹一下。   虽然十分狼狈, 身上脸上头上都糊满了泥巴——但总算还是安好。   暂时安好。   “……怎么办……?”唐卿卿小声说, “我们……还上得去吗?”   李珍檬垂了眼睛朝下望望——绛阳山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一座山;从几人目前在的地方,距离地面少说也有几百米的高度……不可能就这么松手落地。   她又抬头朝上看看, 自己是四人中距离山坡最近的, 但也有一米多的距离。   从自己的位置, 再往上爬一段,应该能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李珍檬想。   只是不知道这湿烂的黄泥还能支撑多久。   这会儿工夫里,李珍檬觉得自己抓着的那条树根似乎又松动了一下。   “我手好酸……”旁边一个女生小声抽噎着说,“我要抓不住了……”   “坚持住!”李珍檬说,“我们离大家不远,他们肯定马上就会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去找老师来的!”   也只能这么想……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   手机全都放在周老师那里了——就算没有放,这种情况下,也不一定还留在身上。   ——“活该,”脑内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早跟你们说了别过来,现在出事了吧?”   李珍檬一愣:“……你怎么还在?”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呀!”李珍檬在脑内大喊起来,“……对,你快去找林老师!告诉他我们掉下来了!”   ——“我才不去,”斩沧拿腔拿调地说,“他不过是这一代接手我的人,就自以为能对我发号施令;他昨天让我保护你,我跟着你到现在,已经算仁至义尽——”   话音未落,几人脚下勉强踩着的山壁又是“哗啦”一声,松脱一大块,把唐卿卿吓得哭了出来。   ……仔细想想,就算上面的人已经发现她们出事了,要通知林落焰,再找人来救援,也要再过一段时间——照眼下这土质的情况,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   就算这黄土能撑到……这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子呢?   ——“啧啧啧,小姑娘真可怜~”语气里并没有怜悯的意思。   李珍檬又气又急,刚要回嘴,突然眼前一亮。   “林老师昨天晚上说,让你跟着我保护我,所以你就算不情愿,也只能跟我到这儿来?”李珍檬对脑内那个声音说,“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林落焰只是随口一说,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但不管怎样,他是斩沧这一代的主人,他的命令,剑灵无法违背。   果然,斩沧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那……斩沧师叔祖,你现在是我的守护灵,”李珍檬在脑内放缓语气,“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别让我出事。”   ——“……你想干嘛?”   “大家别慌,听我说!”李珍檬出声喊道,“我这里离山坡最近,你们小心到我这儿来,踩着我的肩膀,爬到上面去!”   说着她朝旁边一望——正好左手边有一块凸出的大石头,一两个瘦精精的小姑娘踩下去的劲,它应该承受得起。   “……那你怎么办?”蒋雨辰说,她就在李珍檬右边,要是抓着两人之间的那蓬树根,也许也能爬到李珍檬这儿来。   “你们先上去,上去之后把我拉上去……我想那时候林老师他们应该也来了,”李珍檬说,“别担心,我站得很稳,不会摔……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竟敢要挟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已经明白了。   “这样不行吧,”唐卿卿说,“这样你太危险——”   她的话还没说完,脚下又有一大块黄土“哗啦”地滑落下去,能站的地方更少了。   “抓紧时间,”李珍檬说,“不然我们大家都很危险!”   “等我安全上去了,给你买好多好多奶片吃,随便吃!”——这一句是对守护灵说的。   没有时间犹豫考虑,三个姑娘都同意了李珍檬的提议。她们各自想办法脱掉脚上糊满泥巴的轮滑鞋,减轻重量,也方便攀爬。   几只鞋子接连掉下山崖去——听不见落地声,只有树枝被沉重的轮滑鞋砸过,发出“莎啦啦”的声响。   然后,体重最轻的唐卿卿第一个朝李珍檬爬了过来。她死死抓住嵌在山壁里的石头,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又怕步子大了踩松山泥,又怕步子小了耽误时间;她又慌又紧张地皱着眉头,脸上早被眼泪泥水糊花了。   李珍檬吸着肚子紧紧贴在崖壁上,等她靠近了,放平肩膀,让唐卿卿能搭上手,然后踩着自己上去。   “……没事吧?真的可以?”唐卿卿又不放心地问她,“我们两个一起摔下去怎么办?”   “别担心,不会的,”李珍檬说,“再不抓紧,就是我们四个一起摔下去了。”   唐卿卿点点头,伸手抓住她的肩,借了个力,另一只手抓住更高处的一丛树根,然后使劲朝上一攀,满是烂泥的脚丫踩上了李珍檬放平的肩头。   李珍檬已经做好了吃重的准备,然而没想到唐卿卿这一脚踩下来,几乎没有半点重量。   轻飘飘的,就像一团有形体的空气——李珍檬差点想伸手摸摸看,这到底是不是唐卿卿本人。   ——“哼!”   “……谢谢斩沧师叔祖!”   唐卿卿在其他三人的注视下,踩着李珍檬的肩,一步一步爬到山坡边沿。李珍檬抬头盯着她,看着她朝上面伸出胳膊,使劲朝前一探,一伸,一抓——好像抓住了什么?   唐卿卿把另一只胳膊也朝上伸去,然后双手使劲一撑,左腿趁势一抬,跨到地面上——她爬到山坡上了!   “……我爬上来了,”唐卿卿小声嘀咕了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朝山坡下探出脑袋,更大声地重复道,“我爬上来了!你们快上来!”   “你快跑去找人,”李珍檬说,“别在这里待着,小心又塌方!”   唐卿卿点点头,马上像只兔子一样跑没了影。   剩下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   “蒋雨辰你来,”李珍檬说,“我们也不能傻等着。”   蒋雨辰爬到山坡上的时候,山坡塌方的范围果然又大了一些,还好周老师已经带着男生们过来了,顺利把她接了过去。   滑草场老板带来了救援绳梯,但因为地势阻碍,没有办法一次性直接够到山坡下的两人。   “先拉赵倩倩,”李珍檬说,“我不会有事的!”   她有剑灵护体,不会有事。   赵倩倩也爬到安全的地方了,但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绳梯又被抛下来,这一次稳稳落在李珍檬手边。   “李珍檬,快点抓住,爬上来!”周老师在上面冲她喊道。他手里还是握着那个话筒,让现场气氛看上去像是一场综艺真人秀。   李珍檬正要去抓绳梯,另一只手里抓着的树根突然“咔嚓”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虽然她没有感觉到重量,但这把树根可是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几个人的体重,也许终于到了临界点。   ……要抓紧时间了,李珍檬立刻朝绳梯伸出手去。   ——一阵风从山崖下方吹起,吹动绳梯,让它正好离开李珍檬能够到的范围。   李珍檬一愣。   这风势十分古怪,是由下而上吹起来的。她下意识地朝下面望望——只看见层层叠叠的树冠,和纵横交错的草叶。   “咔嚓”,树根又绷断了一点。   李珍檬马上去抓绳梯,然而那绳梯又被吹开,好像故意让她够不着。山坡上的人还在一个劲地催她,为她加油;李珍檬却有些慌了——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学校里见过的那阵妖风。   也是突然地来,突然地走,毫无征兆。   “……斩沧师叔祖?”李珍檬试着在脑内叫他,“你在吗?”   安安静静,脑子里什么怪声都没有。   “快点,李珍檬,”周老师又催促道,“快爬上来,别发呆了!”   李珍檬应了一声,再次试着伸出手去抓住绳梯——够不到,那阵风总能在最后一刻吹来,吹走她的救命梯子。   “咔嚓”,不祥的声音再次响起。李珍檬觉得身子一沉,脚下的地面也松动了。   必须抓紧时间……赶紧上去。   ——“李珍檬?”山坡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还没上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要不我下去找你?”   “我没事,”李珍檬抬头朝上面的人说,“林老师,大哥,你们别下来,这里危险!”   话音刚落,又一阵妖风平地而起,把绳梯吹得彻底翻卷起来。   与此同时,最后一条树根“咔嚓”绷断,李珍檬用轮滑鞋踢出来的土坑也应时溃散。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节课   一般来讲,武侠小说的主角掉下山崖, 往往意味着即将触发奇遇。   或者是被避世隐居的前辈高人多管闲事捡回了家, 或者是各大门派争得头破血流的神兵秘宝正好刷在了自己脸上,或者无意中发现了洞天福地……最最起码, 半路也应该被什么树枝挡一下, 拦一下, 不可能“噗通”一声摔到底。   但生活毕竟不是武侠小说。   就算是, 自己也未必就是主角。   李珍檬听到枝叶在风里轻摆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她本能地想要睁眼,但意识恢复的瞬间,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双手, 双腿, 腰,背,脖子……自己可能是被一堆碎片拼起来的,接缝里涂了胶水, 关节里穿着铁丝;李珍檬想试着抬起手臂,知觉和痛觉一起顺着神经一寸一寸传递, 最后只有手指尖微微挪动了一下。   指尖的触感也苏醒了,手指抚摸到的东西湿润柔软, 像是泥土。   ……泥土?   又是一阵“沙沙”的枝叶轻晃声, 有风贴地而来, 吹过自己脸颊, 鼻尖, 带着一点凉飕飕的水汽。   李珍檬睁开眼睛了。   头顶是一片碧绿的竹荫,遮天蔽日;她转头朝两旁看看,视野中尽是挺拔高耸的竹子,眼前最近的那几株,比自己的腿还粗。   有鸟雀在枝叶间“叽喳”蹦跳,不远处似乎还有潺潺水流声。   这里是山脚下?   自己从山壁上滑下,掉到山脚下了?   山脚下还有这样的竹林?   李珍檬一点一点从地上坐起来,换了个姿势之后,身上的疼痛竟然减轻了一些。   她渐渐想起刚才的经历了。   ——山坡垮了,斩沧不见了,绳梯被吹走,自己抓住的树根在最后一刻绷断……然后自己从山壁上掉了下来。   (……应该是在“刚才”发生的吧?)   那现在的情况是……?   理顺思路之后,李珍檬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手没断,可以晃,可以抓;脚没断,可以站,可以走;她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扶着竹子朝前稍微走了一段——神奇的是,刚刚浑身的剧痛在差不多一分钟之内就全部消失了。   她一点都不痛了,只有糊满一身的黄泥能证实她确实从山坡上滑了下来。   李珍檬走出竹林,看到一条蜿蜒的山路,用鹅卵石铺的,宽阔又平坦。   远处还有一条小溪在阳光下亮闪闪地流淌。   李珍檬站在山路中间,朝路的两边看去——卵石路的一头缓缓没入山下,一头顺着山势盘旋而上。她不太清楚自己现在在哪儿,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系的设备。她抬头看看天空,从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似乎是正午;站在山路中间大喊一声,只有回音在和自己说话。   连脑子里那个吵死人的剑灵都不出声了。   再远处倒是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群聚而建的房子,都是古朴的制式,白墙黑瓦,很像她印象中的“山里人家”。   ……不过市区附近,还有这样的山里人家?   难道自己没有主角的命,还偏偏犯了主角的病——一掉就掉到人迹罕至的山谷密林里来了?   李珍檬顿时有些害怕,但又一想——既然这里有山路,就代表会有行人来往。   她立刻冷静下来,稍微松了口气。   何况现在几位老师都已经知道自己掉下来了,应该马上就会有救援人员来寻找;如果顾自在山上乱走,反而会走丢迷路。   那……就在这里休息,等待救援吧。   打定主意之后,李珍檬左右看看,想找一块干净显眼的地方坐下。   她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急急忙忙,由远及近。   李珍檬一下子跳着转过身去。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那头疾步跑来,神色慌张。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短打,嘴里咬着一块面饼,怀里似乎还揣着几个。李珍檬刚要招呼他,对方像风一样从她身边掠过,停都不停,看都不看;李珍檬含着一声“喂”没说出来,少年的背影早就消失在山路那一边了。   这匆匆一瞥的工夫里,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样貌……热乎乎的面饼香气,倒是还在空气里萦绕不去。   不过李珍檬倒是看到他脑后高高束了一撮又粗又短的小辫子,像个撅起来的鸭屁股。   这么一想,那少年浑身的打扮也有些怪怪的……也不能说是难看,甚至算得上利落帅气。   ……不过,总觉得那人有点眼熟?李珍檬想。   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哪里眼熟,更多的脚步声从山路那一头传来。转眼间,七八个年轻人蜂拥而至,来势汹汹。   他们身上都穿着类似的粗布短打,脑后的发辫长长短短,高高低低;不能说个个长得一表人才,但这么聚在一起,自有一股非同一般的气势。   李珍檬一时被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就要朝旁边让开一步——   “这山就这么大,他跑不了多远,”有一个为首的高个男人边跑边说,“我去书库看看,你们跟着卓毅师弟去校场!”   ——这熟悉的声音?   这几乎天天都要听到的发号施令的语调?   李珍檬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林老师?!”   人群中最高的那个,带头的那个,虽然也是一样的马尾,一样的短打,但只有他的衣领滚了一道黑边,稍稍显出一些身份上的区别。   李珍檬再次确认了,她朝着人群赶上一步:“林老师!”   但没人理会她。   她在这伙年轻人面前接连大喊了两次,但他们好像听都没听见似的,只应了林落焰的话,然后穿过李珍檬,继续踩着卵石山路大奔向前。   字面意思上的穿过。   李珍檬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她看到人群中的林落焰停下脚步,微皱起眉头——似乎朝她望了过来。   平日里穿着西装制服,林落焰的长相只让人觉得清秀英气,现在换上这身合适的装束,他瞬间显得丰神俊逸,器宇不凡。   但仔细多看了两眼之后,李珍檬发现这一边的“林落焰”比在学校里见到的要年轻许多,从外表看,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眉宇间还满是少年人的傲气。   所以……这里是过去的紫阳宗?   林落焰朝她走了过来。   “……林老师,”李珍檬也朝他迎上去,“你能看见我——”   林落焰穿过她而去,就像刚才那群年轻人一样。   李珍檬一愣,转过身,看到林落焰站在前面岔路口望了望远去的人群,然后原地一转,朝另一边的山路跑过去了。   跑得又轻又快。   ……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不过李珍檬决定跟上。   李珍檬无比庆幸——幸亏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没有疏于训练,这才能勉强跟上林落焰近似贴地飞行的速度。她跟着他沿着山路径直往前,只觉得地势越来越高,地面却越来越平,视野越来越开阔,两边的房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片刻之后,林落焰在一栋朱漆小木楼前停下,左右看看,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李珍檬不知道这是哪里,反正跟上。   反正也没人能看见她。   门后是一个安静的房间,光线很暗,但足够看清屋子里的陈设:绣花屏风,雕工精美的桌案和椅子,桌上似乎还摆着一套文房四宝。   ……这是哪儿?是林落焰刚刚说的“书库”?   “响剑。”林落焰突然低声开口。   开口叫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珍檬顺着林落焰的视线朝屋子的阴影处一望,有人从那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是刚才她看到的那个面饼少年。   和林落焰相比,段响剑的年纪和李珍檬在现世看到的倒是相差不多——也是十五六岁,只是脸上的气质神采比现世更凌厉一些,眼神也凶得很,像一只护食的狼崽子。   尤其是他嘴里还叼着半个饼。   林落焰朝他迎了两步,把手掌一伸。段响剑看了看他,没动,没说。   “……你没全吃了吧?师兄也饿着呢!”林落焰说,“要不是我帮你支开那些人,你哪能在这儿太太平平吃饼?”   说着他又一伸手:“来来,饿死我了。”   段响剑“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面饼,左右一掂,分了一个给林落焰。   然后两人窝身躲在房间角落,安静地嚼了起来,仿佛两只偷米归来的老鼠。   到此为止,李珍檬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   ……原来这个大师兄是这样的啊?   那他是怎么觉得,做班主任和做门派大师兄是一回事??   话又说回来……紫阳宗有这么缺衣少食,需要师兄弟联手偷东西吃??   她朝墙角的两人走近几步,仗着自己眼下是透明人,在两人面前一蹲,托着下巴歪了脑袋,凑近了看他们吃饼。   (段响剑嘴角还粘着几块碎屑,看得强迫症难受,真想替他擦了。)   “……师兄,下次我们别偷偷摸摸下山了,”段响剑突然开口道,“不然师父真生气了。”   “不会的,”林落焰说,“这都是小事,师父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不计较还罚我们不许吃饭?”   “你傻,罚是罚给掌门看的,”林落焰说,“不然,你以为你有这么容易就能弄到饼吃?”   这一边的李珍檬和那一边的段响剑同时愣了愣,只有林落焰一脸理所当然,继续啃饼。   ……决定了,李珍檬想,先留下来看看这个直男过去的嘴脸。   反正“来都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节课   掉下山崖之后, 没有遇到高人,没有捡到神兵,反而一睁眼到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年前的修仙门派……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珍檬左右看看, 目光所及之处, 尽是丹崖怪石, 苍柏翠松;稍远处,还有楼阁台榭矗立在烟雾缭绕之中, 赫赫巍峨。   这里是千年前的紫阳宗。   虽然不知道这所谓的“穿越”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李珍檬发现,自己走到哪里, 面前就会出现一些过去的片段场景, 就像感应式播放的幻灯片, 随机播放一段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但没头没尾,前后之间毫无联系, 甚至可能连时间线都是错的。   比如走到书库,看到被师父罚了不许吃饭的师兄弟,一个做了偷饼贼, 一个贼喊捉贼, 然后躲在一起“咔嚓”分赃。   比如走到校场, 看到个头蹿高不少的师弟,被师兄(单方面)要求切磋, 然后被师兄(单方面)按在地上摩擦。   比如走到后山花园,看到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师兄, 指着旁边的师弟说“我发现他跑了, 所以出来找他, 不是和他一起来玩”。   ……   在紫阳宗的山头逛了一会儿之后,李珍檬大概已经弄清,为什么段响剑在现世第一次遇到林落焰,就恨不得拔剑杀了他。   完全明白段响剑的感受了,李珍檬想,原来《响剑传》上写的都是真的。   小时候可能懵懵懂懂不清楚状况,但长大之后回想起来……迟早就会发现自己是被这位“待自己如同亲生弟弟”的大师兄,长期地欺负,持续地甩锅。   换了是她,她也想杀了林落焰。   (但单从“亲生弟弟”这个角度抠字眼的话,也不能说林落焰在撒谎——李珍檬觉得,这个人如果真有亲生弟弟,估计也是这么对待的。)   李珍檬站在山路中间,随意地一瞥眼,看到前面不远处一棵松树下,一团雾气正在渐渐凝聚成林落焰的身形。   之前那些画面都是这样出现的,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一幕里的林落焰正高高昂起头,朝树上望去。   李珍檬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一望——段响剑攀在一节树枝上,正使劲往前伸手,去够什么东西。   “小心点,”林落焰朝他喊,“别毛手毛脚地把蛋碰掉了。”   ……多大的人了,竟然还爬树掏鸟蛋,李珍檬摇头叹气。   “放好了,”段响剑说,“我找了段结实的岔枝放的,放在避风的地方,还给它们的窝加了个草盖——下次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风吹掉了。”   ……原来是把掉下来的鸟窝放回去?好吧,是自己小瞧他们了。   然后段响剑从树上跳下,两人一起离开;走了几步之后,两个身影渐渐淡化在空气里,直到完全消失。   这一幕也结束了。   稍停片刻后,山路另一边的雾气里再次浮现出林落焰的身形,他被五六人簇拥着走来;他们喊他大师兄,他与他们说话,且说且笑,几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   然后远处的回廊下响起脚步声,另一时空里的林落焰皱着眉头行色匆匆地穿过走廊,不料廊柱后突然窜出一个窈窕少女,提着一个食盒凑到他面前;林落焰被她一吓,顿住脚步。那少女眨着眼睛说了几句话,林落焰紧锁的眉头松开,嘴角扬起,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朝前走入过去的雾气中。   李珍檬感觉自己这一路,可能已经把林落焰的前半生蜻蜓点水地看了一遍。   在降临现世,成为老师之前,他是这个样子的。自己所认识的他是从他穿越之后的某一刻开始——但在那之前,他也有着足够长久的经历。   跟他在紫阳宗度过的时间相比,和自己,和自己班上的同学相处的一个多学期……根本只是弹指一瞬。   李珍檬又觉得有些不太开心了,心里那本小本本的书角“哗啦啦”翘起,怎么也抚不平。   ……不过,自己也差不多应该回去了吧,李珍檬想。   没有办法得知当前的具体时间,太阳的位置也并不准确;李珍檬粗略估计,自己跟着林落焰跑来这里之后……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   救援应该已经来了,大家可能正在漫山遍野地找自己。   所以……应该怎么回去?   “……斩沧师叔祖?”李珍檬试着叫他。   当然没人理她。   李珍檬叹了口气,撇过头,准备照着自己记忆中的原路返回——   余光撇过的视线那一边,她看到远处宏伟的主殿前围聚起了黑压压的人群。李珍檬有些意外地一愣,停下来,转身朝那里走了两步。   她站的这个山头和主殿之间隔着重重山峦,也许只有内门弟子才能登上那座山。李珍檬远远看到几百号人聚集在大殿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偌大的广场,连一块边边角角都没空出来。   那里似乎正在举行什么重要活动,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钟鼓歌乐声。李珍檬又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这一侧的山崖尽头,实在走不过去了,才停下来,踮起脚探出头,朝大殿遥遥望去。   大殿门前红烛高照,还有华服的仪仗分列两旁。然后乐声渐轻渐止,有人走上高台,对着集结的弟子们说了些什么;离得实在太远,李珍檬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说完话之后,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广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呼喝声。   喊的大概是“恭喜师兄”。   难道林落焰有什么喜事?李珍檬想。   看眼前这架势,简直就像……年度表彰大会?   (可能是直男宗选出了年度最直直男吧……她又忍不住促狭地想。)   然后高台上的那人后退一步,有另一人迈步走上台来。   李珍檬期初还以为是林落焰来领奖状了,但来人显然不是他。   从李珍檬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一身净白长袍,发白如雪;他负手走到台前,只轻轻一站,就让整片广场肃然安静下来。   好像连风都停下不吹了。   凭借丰富的电视剧和网文观赏经验,李珍檬立刻作出判断——此人一定在门派内位高权重   她刚这么想完,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呼”地矮上一截,所有人都朝着台上跪倒下去。   “拜见掌门——!”这声浪在山谷里激荡开来。   李珍檬一愣——就是翔光?   然后,那位掌门说了些什么,摆摆手,跪下的人们又齐刷刷立起。他又说了几句,广场上再次激起一片响亮的呼喝——“恭喜师兄!”   然后有两名弟子走上台前,手□□同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侍立在掌门身侧。   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上高台。   “恭喜师兄臻至金丹——!”台下再次齐声大喊。   林落焰走到白衣男人面前,恭敬地低头,作揖,单膝跪下。   白衣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林落焰朝他高高伸出双手来;然后白衣男人从两名侍童手中取过那锦盒,双手交托到林落焰手中。   “恭喜师兄荣获神兵!”这一次的呼喝重复了三遍,越来越响亮,气冲霄汉,回音也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不去。   ……这就是让林落焰风光无限的那个“授剑”,李珍檬想起来了。   根据《响剑传》上写下的内容,林落焰顺利结成金丹之后,掌门真人就把“斩沧”传授与他;这把剑是紫阳宗历代掌门都曾经用过的佩剑,虽然没有明说,但掌门这一举动也相当于在所有人面前,认可了林落焰继任下任掌门的实力。   怪不得这么郑重其事,还要弄出个仪式来……李珍檬想。   然而片刻间,对面山头上的幻景消失了,主殿也好广场也好,像散了场的戏院,瞬间空空荡荡,仿佛能听到山风吹过的回响。   李珍檬突然有种感觉,“消失”也是她所看到的幻景的一部分。   “消失”并不意味着这些幻景结束了——而是那些人真的不见了。   幻景里的故事并不仅仅在她面前终结。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莫名的难受,但这份难受又像被一口气吹上天的蒲公英,飘飘荡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落点。   她忍不住想,如果林落焰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是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顺利接任掌门之位?   他之前的努力也许是为了这个目标,又也许是为了惩恶扬善的心中大义;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在那个雷雨夜中止,他的人生换了轨道换了方向,过去所积累的一切都被全盘颠覆。   他日夜修炼得来的成果,只能用来震慑几个毛贼。   李珍檬回忆了一下《响剑传》的剧情,如果段响剑对于这部分故事没有刻意隐瞒和编造,那么林落焰得到斩沧之后不久,就去了后山闭关修炼,巩固境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天雷降临。   等到段响剑感知异动,赶赴他闭关的后山山洞的时候,洞里那个人似乎早已灰飞烟灭,什么都没剩下;门派上下也在一段时间的寻找之后,不得不接受大师兄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   而林落焰本人对于当时的回忆,只剩下突然劈落的“天雷”和在山洞里的“缠斗”。   ……等等,李珍檬突然心头一亮。   林落焰是在“后山”失踪的——如果主殿在那座山头,那么眼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算不算是“后山?”   李珍檬转头看看自己周围;刚刚她在这山上一阵乱走,只顾着看附近的建筑,还有寻找可能出现的林落焰的身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   只有树,花,石头……连鸟叫声都鲜有听见。   这里算不算后山……?   如果林落焰就是在这里闭关的,那自己现在赶去当时的山洞,能不能有机会看见……事情发生的经过?   最最起码,能不能看见那个和林落焰缠斗的人?   这个念头刚刚从李珍檬脑中划过,天色突然一暗,紧接着狂风大作,地上的枯枝落叶,碎石细沙,通通被风挟卷着吹上天去。   李珍檬赶紧从山崖边退开,靠紧了一棵树,死死闭上眼睛,不让沙子飞进眼里。   但狂风没有停止,反而愈吹愈烈,天边隐隐约约地滚来雷声。   ……雷声?   李珍檬努力迎风睁开眼睛,正好有一道闪电从天顶劈落,像一把极快极利的尖刀把整个天幕裂成两半。她一下子从树旁蹿开,拼命朝前跑去。   ——“那一幕”要开始了……要赶紧找到当时的山洞!   李珍檬不知道这里的环境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但天上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闪电一道亮过一道,暗沉的云幕上简直像要着起火来。她内心翻江倒海的都是恐惧,呼吸和心跳越来越快;然而又慌又急地在山上乱窜了一圈之后,她还是毫无头绪,什么也没找到。   ——又一道闪电劈下,一瞬间,视野被照得雪亮,岩石上的裂缝都清清楚楚。   李珍檬被吓得尖叫出声,一步都不敢靠近。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又亮又凶,像从一只巨手上掷出的飞刀,接连不断地指落向山崖的另一头。   李珍檬突然明白了什么:如果这就是天雷,那只能说明——林落焰就在那里!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火亮亮的电光再次从云端炸下,还是稳稳地劈在同一个方向。李珍檬像看到指路的道标,立刻迈开步子,追着闪电跑去。   山野在电闪雷鸣中明明暗暗,山石草木的影子被拉扯得如同鬼魅,但李珍檬完全忘了害怕,一点都不怕了——她想知道林落焰的人生脱轨的起因,到底是什么让他被丢到另一个世界。   虽然他的脱轨为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带来了一个好老师……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想知道,是什么让自己喜欢的老师失去了过往的一切。   ——“哗啦”一声爆响,又一道闪电炸落。借着这一瞬间的灼目光辉,她看到自己面前不远处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之后似乎是一个山洞。   大把大把干枯衰败的藤蔓枝条垂落在洞口,仿佛积灰的门帘。   ……就是这里?   李珍檬想都不想,立刻跑上前去。但洞门紧闭,她推不动,打不开;想贴在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但那块厚厚的石板仿佛隔开两个世界,她什么都听不见。   身后的雷声倒是越来越响,李珍檬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面鼓皮上,每次炸响一声雷鸣,脚下的地面都仿佛随之震动。   石门后也许正在发生什么事……也许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没有办法进去。可能就像林落焰和段响剑一次次告诉她的——只是一介凡人,不要多管闲事。   不要多管闲事。   ……哼!   李珍檬使劲捶了一下门板,又气又不甘心。   雷声炸落的间隙里,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异样的气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身回头,看到一个白衣白发的男人轻轻落在飞沙走石的山野之中。   眼下狂风大作,他的衣摆和发丝却没有被吹起半分。   李珍檬一愣——这是掌门真人?   又一道闪电炸亮山野,李珍檬看到掌门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石碑,眼睛亮得仿佛暗夜中的星辰。她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一望——   下一秒,那两束锐利的目光指向了她。   李珍檬只觉得呼吸一滞,像被人扼住脖子,差点透不过气来。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身体也僵住了,四肢无法动弹,李珍檬感觉自己成了一只小飞虫,措不及防地被一滴树脂包裹,一动不能动地被困在了这块琥珀里。   她保持着转身的姿势,费力地转动眼球。狭窄又模糊的视野中,李珍檬看到那位掌门真人迈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朝着山洞……还是朝着山洞前的人?   掌门越走越近,但他的每一步都像落在虚空的湖面上——没有踏碎一片枯叶,也没有踢飞一粒砂石。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   他走到她的面前了。   掌门真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眉目俊逸淡然。   他像是长身而立在这昏暗的天地之外,仿佛一座横亘在时间洪流中的山峰。   ——李珍檬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耳边惊天的雷鸣。   掌门站在三五步外,望着她。他平静如水的目光也许落在她脸上,也许穿过她而去;李珍檬不太确定,她甚至怀疑他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掌门真人锐利的薄唇轻轻一抿。   “不妙。”   这两个字隐隐约约地传入李珍檬耳中。   第二句话是——“出去。”   下一秒,一个巨雷轰然炸落,天地随之一震。李珍檬觉得整座山都要塌落下去了。仓皇之间,她看到面前的白衣男人似乎纵身朝前疾冲而去,自己的视野中只留下一道白茫茫的虚影。   然后意识中断了,大脑仿佛被切了电闸,李珍檬又落入安静的黑暗中了。   目前为止16年半的人生里,李珍檬摔过四五百跤,擦破过五六百次皮,碰出过上千次淤青;割伤、撞伤、烫伤、扭伤……这些林林总总的大小伤情加起来,也许次数能破万。   但摔下山崖,只有这一次。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辈子最多也只有一次。   仔细想想,在小说里,摔下悬崖会死的,那可只有反派。   真是不公平,李珍檬想,自己平时也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和反派一个待遇?   ——等等。   为什么她还能有机会发表这样的感慨?   这个念头一从脑中冒出,意识仿佛被磁铁吸引的铁屑,再度从黑暗的各处聚集起来。李珍檬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挂垂的双手和弯曲的双腿。   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轻轻抵着什么。   ……自己好像趴在一个什么东西上?   李珍檬试着动了动手指,这一次,指尖触过一片柔软又粗糙的表面。   还隐约有些温热。   “醒了?”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林老师?!”李珍檬瞬间从迷迷糊糊的半清醒状态中精神起来。   ——她被林落焰背着,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双手耷拉在他胸前;他架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视野中还是一片山景,林落焰特意绕开了坑坑洼洼的小路,还有那些过于低矮的树枝,连落叶堆都踩得小心翼翼。   大概是怕影响到背上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李珍檬顿时脑子一茫脸上一红——她上一次被这么背着,几乎是十年前的事了。   背着她的还是自己亲爸爸。   “大家都很着急,”林落焰说,“结果还是让我先找到了。”   李珍檬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林落焰的衣服——是那身难看的铁灰色,学校统一发放的教师运动服。   她稍微有些安心下来。   “别怕,”林落焰又继续说道,“这里只是半山腰,你也就‘骨碌碌’地滚了一点点路——救护车就在外面,等会儿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见李珍檬没有说话,他又开口:“我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刚才我用真气把你浑身的气脉过了一遍——没有大碍,一切正常,可能是斩沧在护着你。”   “……斩沧他突然就不见了。”   “那看来你本来就是个福大命大的。”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林老师……”   李珍檬叫他。   但叫了名字之后,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事没事,”林落焰安慰似的说,“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安心检查,我会通知你的父母,报个平安。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也可以让响剑去——”   “林老师,”李珍檬再次叫他,“我刚刚……好像去了一下紫阳宗。”   林落焰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有那么一下,还不到半秒;这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了。   “应该是紫阳宗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李珍檬说,“我看见你了……还有段响剑,你们俩都是一样的打扮——”   “不是一样的打扮,”林落焰说,“我穿的是门派大师兄的制式,怎么能和他一样。”   “……哦,”李珍檬愣了愣,反应过来,“所以你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我会去那里?”   被她提问的人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林落焰说,“只是没想到这座山变化这么大……竟然只剩了这一坨小土包。”   说着,他朝旁边一仰头,用下巴点了个方向。   “那里,以前是我们的紫阳殿,”林落焰说,“没想到现在整座山都没了——倒成了一块麦田。”   连绵的山脊被炸开,夷平,后人的刀斧锄铲比雨水和风来得更快更猛。这座山不知历经多少年岁多少代人的开垦攫取,终于连山门弟子都没法认出它来。   甚至连山的名字都在四季流转更迭中被遗忘,然后迷失。   “那我看见的那些……”   “是过去的残象吧,”林落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林老师,”李珍檬又叫他,“你……难过吗?”   背着她的人没有说话。   这意味着他明白她在问什么。   李珍檬也不说话了,她看到山路那头出现了一辆雪白的救护车,车顶上亮蓝色的警报灯闪个不停。   然后林落焰把她背到车前。两个白大褂急急忙忙地从车上跳下来,他们轻快又熟练地从车上拉下一张折叠担架,把李珍檬放上去,搬到车上。   “应该先联系我们,怎么能随便搬动伤员?!”其中一个朝林落焰吼道。   “……山里手机没信号。”林落焰随便糊弄了一下。   另一个是个女医生,她隔着口罩安慰李珍檬“没事”“别怕”,还用消毒湿巾帮她擦干净了手上脸上的泥巴。   其实李珍檬已经知道没事,也不觉得害怕了——应该说有别的事需要上心,顾不上害怕。   然后她被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当然没事,只是零星有几处擦伤扭伤挫伤——李珍檬对此经验丰富,不以为意。   但她还是被判了住院观察五天的有期徒刑,毕竟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医生也不敢打包票说完全没事。   爸爸妈妈十分担心,怪她乱跑,怪她莽撞,怪她不听指挥硬充好汉。   “给我好好躺着!你倒是担心同学出事,可是你出事了怎么办?!”妈妈一边说一边气一边抹眼泪,“出院之后,除了上学,哪都不许去!”   一天后的周日,班上同学都来看她了。门刚一开,当时和她一起的三个女生就先跑进来了。卿哭唧唧地抱着她谢;蒋雨辰给了她一大包零食,都是两人平时吃的;另一个赵倩倩也红着眼睛说,没事就好,可多亏了你了。   李珍檬一边和她们聊,一边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紫阳宗弟子。   “本来阿林也要来的,”陈俊文大概是发现她在找人,马上解释道,“都到半路了,他突然接了个电话,说学校有事,就急忙走了。”   “毕竟学生掉山底下这么大的事……”旁边的人接话道。   “周老师好像也被找了……”   李珍檬点点头,也有些懊悔——如果因为自己,给两位老师添了麻烦,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不过我觉得也不用太担心林老师,”班长突然说,“被学校叫走也不一定是坏事啊——苏记者不是还拍了事发当时的照片?可能调查清楚之后,林老师反而要接受表彰呢?”   李珍檬想了想,也有道理,毕竟这事的直接责任不在于林落焰——何况他的运气又一直都很好。   何况……何况他好像还有后台?   大家好像也纷纷认同了这件事,于是病房里的气氛又轻松下来,又有男生插科打诨地开玩笑了。   李珍檬一边“嘻嘻哈哈”地跟着笑,一边又朝人群一瞥——另一位紫阳宗弟子也不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的手机被没收了,这么一来,怕是只能等回到学校,才有机会和他们谈谈自己看见的事。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住院部的病房已经逐个就寝。16岁的花季少女当然不能八点就睡,但没了手机之后,病房里也没有别的事好做,李珍檬只能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里的霸道总裁刷卡买楼。   “李珍檬,早点休息。”查房的护士探头进来说了一声。   李珍檬应了,然后换台,看另一个霸道总裁要全村的人给女主陪葬。   ——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住院这几天,她满脑子里还都是那天的紫阳宗。   自己看见的最后一幕,真的就是林落焰穿越当时的情景?   为什么他们的掌门真人会在那里?   为什么……他好像还能看到自己?   他最后说的“不妙”又是什么意思?   她又想起自己问林落焰,难不难过……她没有加上任何前提,对方也没有说出任何回答。   这本身已经是回答。   李珍檬越想越乱,越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像起了一片浓雾;她索性不想,换台,看霸道总裁把女主按在墙上亲。   ——“喀喀。”   阳台上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   李珍檬撇头一望,阳台的窗户还关着——妈妈给她送完饭,临走前亲手关的,还把阳台和病房之间的玻璃拉门也严严实实拉上了。   那可能是外面风大了吧,李珍檬想。   屏幕上的女主已经羞涩地推开总裁,转身跑了,正好卡在电视剧审核时限之内,没让总裁多亲一下。   李珍檬扫兴地一皱眉,换台。   ——“喀喀。”   又是一声。   李珍檬停下了换台的手指,屏息凝神。   “喀喀”,这一次好像换了位置。   那声音并不响亮,但相当有存在感,好像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在窗户上……   ……好像有人在窗户上走路?   李珍檬莫名地想起唐卿卿说过的这句话,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她关小了电视机的音量,悄悄下床,躲在拐角的墙后,朝阳台望去。   阳台上一片昏暗,但灯光所能照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喀喀”。   这次的位置又换了,从阳台正对出的外面,转到阳台一侧。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不对,这声音不像是有人在窗户上走路。   这应该是……有人在窗外,勾起手指,轻轻地弹玻璃……?   ——“喀喀”。   在尖叫声冲破喉咙之前,李珍檬用最后一丝理智捂住嘴,然后猛地转身要朝门外跑去。   ——“别出去!”   熟悉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但李珍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本能地拧开门把,一步冲到走廊上——   走廊上非常安静,所有病房都紧紧关着门,熄了灯。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护士站里谁也不在,呼叫器上所有的灯都灭了。   ——“就在这,别乱走,我把你藏在‘障目’里了,”斩沧继续说道,“外面那个东西在找你!你千万别离开这块地方!”   “……找我?”李珍檬下意识地反问。   ——“它……它比我厉害,”斩沧小声说,“你再到处乱走的话……我就保不住你了……”   “那是什么东西?”李珍檬说着,反应过来,“它为什么要找我?”   斩沧没有回答,稍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都怪林落焰。”   李珍檬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喀喀”。   那个声音又来了,这一次是在走廊的窗外。   李珍檬被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躲回病房里。   ——“喀喀,喀喀喀喀”。   外面的访客好像已经不耐烦了,开始疯狂敲打阳台的窗户。紧接着,走廊的窗户也跟着一起震动起来;整栋大楼好像被一条巨大的黑蛇团团包围,每一扇窗外都是浓重的黑雾。   黑雾里隐约透出一点金色的磷光。   ——“糟了……”斩沧小声说了一句,“你快回房间里躲起来!”   没等他说完,李珍檬马上退回病房,反锁上门,稳住呼吸,视线飞快地左右一扫——   下一秒,一声巨响在屋内炸开。   阳台的窗户整个爆裂了,冲击波又震碎了落地拉门,玻璃碎片像冰雹像雪崩似的纷纷扬扬四散飞溅。李珍檬凭着本能飞快地一蹲,躲到床位下面。几乎紧挨着的一前一后的一瞬间,无数玻璃碎片在她身边落下,蹦跳溅落,仿佛下了一场豪雨。   李珍檬缩在床底下,一动不动,大气不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病房里静悄悄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一股冰凉的气息从阳台的方向流淌而来。   “斩沧……”李珍檬在心里喊他,“斩沧师叔祖……?”   没人回答她。   她感觉到那股寒气从脚下流过,仿佛水流漫过脚背。   然后逐渐朝上淹没。   李珍檬感觉自己半身都浸在了水里,浑身上下一片湿寒。她还是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弹,像一只冻僵的松鼠,在床底紧紧缩成一团。   有什么东西顺着背脊往上攀爬,快要摸到她的脸了。   ——“李珍檬!”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下一秒,那阵寒气骤然缩回,像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了舌头。   李珍檬又听到一阵爆裂声,又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寒气从那个破口散出,紧接着,新鲜空气随着夜风涌了进来。   “李珍檬!”有人大步踏进房间。   李珍檬一点点睁开眼睛,看到段响剑趴下/身来,探头朝她看。   “没事吧?”段响剑说着,伸手要来拉她。   李珍檬本想叫他,然而嘴巴一张,还没说话,先“哇”地哭了出来。   刚才有多害怕,现在就哭得有多响亮。   对面的人被她哭慌了,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傻愣了愣,伸手轻轻抓起她的胳膊,想把她从床底拉出来。然而李珍檬只顾上哭,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哭,像块石头滞在原地,根本拉她不动。   段响剑又想了想,索性也钻到床底下,和她一起蹲着。   “……别哭,别哭了……”段响剑说,“没事,那个东西走了……”   说着他又拍拍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脑袋,好像她是一台坏掉的老电视机,拍几下就能修好。   虽然没修好,但李珍檬回过气来了。   “……大哥,那个是什么东西?”李珍檬揉了揉眼睛,小声问他,刚说完这句,没忍住又抽了一声。   “……是从因果的裂缝里逃出来的东西,”段响剑说,“不知道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李珍檬当然不明白,但总之知道不是好东西就对了。   “它为什么要找我……?”李珍檬说,“找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找你……”段响剑皱了眉头,“刚才我替我妈收摊回家,突然感觉到它的气息,觉得不对,就追着来了。”   说着他朝李珍檬一望:“没想到它是来了你这里。”   “……那怎么办?”李珍檬说,“它还会来吗?”   “可能吧,”段响剑说,“它既然来找你,肯定有它的目的。”   李珍檬听着又害怕起来:“那……如果我戴上那个手链……能防住它吗?”   “那链子已经连斩沧都防不住了,还怎么防它?”   ——“李珍檬?”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还没睡?怎么我听见有哭声?”   李珍檬一愣,下意识地就要从床底下钻出来。然而旁边的人把她一拉,往她手里递了一个什么东西。   “这个你先留着,带在身边,”段响剑说,“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力……但这个总比那串石头靠谱些。”   李珍檬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握着那个喜羊羊的剑囊。   里面装着一支笛子,或者一把剑。   “这是你的——”   “等你上学了再来还我。”说完,段响剑从床底下闪出,一步上了阳台。李珍檬听到“呼”的一声,可能是他从窗口跳了出去。   紧接着,病房的门被打开,护士走了进来。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护士姐姐看看她,眉头一皱。   “……睡了睡了,”李珍檬说,“刚才看电视睡着,从床上滚下来,把自己摔哭了……”   虽然漏洞百出,但护士看样子也没想追究。她又交代几句,就带上门出去了。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阳台——窗户完好无损,地面上一块碎玻璃都没有。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节课   接下去的几天里,李珍檬起初还有些害怕担心, 怕“那个东西”又突然出现。她原本想求妈妈带自己出院, 但又一想:对手根本不是一个位面水平的,她去哪儿都能被找到追到——那去哪儿不都是一样?   不如就以不变应万变, 在病房里待着了。   她每天都把喜羊羊……不是, 把那把剑压在枕头下, 藏在衣服里, 寸步不离。一来是让自己安心,二来……对某个人来说,这毕竟是和性命一样重要的宝贝,他把它托付给她, 她当然也要好好保管。   虽然好奇, 但李珍檬也没有把剑囊解开看过——人家的东西, 有什么好看的?她太太平平地拿着放几天,等回到学校,还给他就行了。   也许这把剑确实起作用了,“那个东西”真的再也没有出现。   ——虽然每天都有别的客人前来探访。   班上同学来过之后, 三个女生的家长来了, 送来一堆水果零食营养品, 拉着李珍檬的手道了半天谢,有个妈妈还哭了;然后亲戚们来了, 也是送花篮果篮, 夸她是个小英雄;连爸爸妈妈单位的同事们都来了, 然而病房里已经几乎被花篮淹没, 他们带来的花篮只能放到阳台上。   虽然花多了看着热闹……但总觉得有点不太吉利?李珍檬没事的时候,看着阳台上的花想。   到了第四天,她实在想不出今天还能有什么人来——也许是时候准备收拾出院了。   这个念头刚一起来,病房门被敲了三下。   李珍檬赶紧坐正了,挺起腰:“请进。”   门被推开,握着门把的是一只纤细白净的手。   “李珍檬同学,”苏记者笑盈盈地探进头来,朝她打了声招呼,“气色不错?”   当前时间是离李珍檬刑满释放还有不到24小时的上午10点。   李珍檬非常意外,虽然她本人对这位记者没有什么看法,但毕竟——   “……苏记者。”李珍檬小声叫她。   苏记者走进门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小蛋糕的礼盒。她一看床头柜上堆满了大小盒子,于是直接把蛋糕塞到李珍檬手里。   “我来采访你一下。”苏记者说,笑得眉眼弯弯的,确实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让人忍不住就想对她打开话匣。   “……采访我干嘛呀?”李珍檬小声说。   苏记者又笑笑:“你和你们林老师这次的事,我想做个新闻——所以来当事人这里了解一点情况。”   李珍檬“噢”地点了点头,请她坐下,没等她问,就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说给她听了。   也就说了三五句话——滑坡,等待救援,自己掉下去,昏迷,被找到。   剩下的都是不能说的。   “苏记者,林老师会不会被处分?”李珍檬想起几天前,班上同学来看她的时候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他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要负责什么的?”   苏记者稍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你们学校会怎么处理……说实话,我也有点不太放心。”   听她这么一说,李珍檬也跟着急了起来:“那怎么办?”   “所以我想帮他扩大影响,”苏记者说,“做个新闻,吹一吹——你救了同学,他救了你。有舆论助势的话,我想你们学校应该不会太为难他。”   说着她话头一顿,朝李珍檬望来。   “你不会还不知道,你们林老师是怎么找到你的吧?”   李珍檬一愣:“他没细说。”   也没有别人对她细说。她从住院后就没见过林落焰,没机会仔细问他。   苏记者叹了口气:“当时我就在旁边——你们林老师也是个冲动的……你掉下去之后,其他人都傻眼了,没反应过来。他说了声‘不好’,然后就跟着你跳下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李珍檬整个人都呆了。   自己从山崖上摔下来,却什么事都没有,难道是因为这个?   “我们也都看傻了,马上联系了救援,一边找你,一边找他……”苏记者说,“当时一堆人快把整座山翻过来,你们年段长急得都晕了。结果他什么事都没有,自己背着你走出来,还找到了救护车。”   “你们林老师可真是个奇人……”苏记者又补充了一句,“我跟我同事说了说,他们都说他是怕你出了事,他要担责,所以一时脑子不灵清了——我倒觉得,他当时未必想到太多,就是想着要救学生。”   “苏记者,苏姐姐,”李珍檬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那你一定要好好吹……不是,好好写!你还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能记起来都告诉你!”   “你放心吧,”苏记者也笑笑说,“我也不能看着他吃亏。”   ——《为救学生,他纵身跃下悬崖峭壁》   ——《实习老师从崖底救出遇险学生》   ——《是什么让他跳下悬崖?一瞬间的勇气,还是为人师表的使命?》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划过,划过……看着这些标题,一种生理性不适让她猛地皱起眉头。   当前时间是下午3点,元气小柠檬出院后的下午3点。虽然医生已经放行,但妈妈还没有,李珍檬出了院就被扣留在家,直到下周回学校——在此期间,哪儿都不许她去。   但好歹手机是还给她了。   然而李珍檬一打开手机,发现微博也好,本地论坛也好,vx朋友圈也好……就连学校的空间墙都满是这些标题;她随便点进一个看看,迎面就是一张林落焰背着她,在山路上行走的照片。   照片上,林落焰头发乱了,衣服脏了,但是他朝着镜头扬起脸,牙齿白亮亮的,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他背上的那个人皱着眉,半张脸被林落焰挡住,没被挡住的那半边,也挂着一个心事重重的表情,又憔悴又狼狈,根本就是一头刚刚脱险的小羊羔。   ……这大概是在救护车那儿抓拍到的,李珍檬想。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注意到苏记者也在呢……   她又看了下正文,发现除了标题比较……之外,其他的文字描述都平实详尽,质朴动人;自己不太清楚的一些细节,也被苏记者从参与救援的角度一五一十地写了出来——完全就是一个热血少女勇于献身救助同学,热血青年教师再勇于献身救助少女的故事。   确实非常煽情,评论里几乎都在夸赞林落焰的勇气和责任心,转发和点赞数量也高得惊人;虽然有个别人质疑这样的行为是不是过于莽撞,但也并没有否定林落焰的出发点,和这举动的正面意义。   这样就能达到“扩大影响”的效果……让学校对失职的班主任从轻发落?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点开班级群。   元气小柠檬:[小纠结][小纠结]   甜甜甜桃子:李珍檬![可爱][可爱]   微风泡泡:你出院了?[疑问]   钢铁白兔:李珍檬……[快哭了][快哭了]   布拉德汪:恭喜出院![喝彩]   生鱼片:注意休息啊李珍檬   张彦明01:[可爱]大家都在记挂你   元气小柠檬:大家好,我没事,现在在家,下周来上学[大笑]   元气小柠檬:一不小心多放了几天假,真是好无聊哦[大笑]   小雨滴答:别担心,我会帮你补课的   元气小柠檬:……哦,谢谢妈妈   元气小柠檬:我刚拿到手机,阿林的事怎么样了[疑问]   血之写轮眼:你还不知道?   天道酬勤:竟然不知道??   甜甜甜桃子:天辣,你这都不知道??   元气小柠檬:……他被开除了?   布拉德汪:不是[擦汗]他又上电视了   然后陈俊文发了个链接,李珍檬点开一看,是一条专题新闻的在线网址。   ……原来短短两天之内,林落焰的新闻不但以文字报导的形式传遍网络,连电视媒体也没放过。继一年前的“勇斗歹徒救出偶像”之后,他的大脸可能要第二次登上全国新闻的荧幕了。   看来苏记者说的“扩大影响”……效率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高,李珍檬想。   元气小柠檬:这么牛逼的吗……   布拉德汪:截至目前,没听说学校要处理阿林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大笑][大笑]   生鱼片:这么一来,阿林的编制应该稳了吧?   微风泡泡:他一直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在社会曝光里的,好像校方对这个情况也很满意……所以他下学期可能要去带更好的班级了……   血之写轮眼:……阿林越来越牛逼[难过][难过]   甜甜甜桃子:[难过][难过]   生鱼片:肯定留不住他了……[难过]   天道酬勤:同学们,你们还不明白吗?   圆圆朵朵:??   天道酬勤:阿林越牛逼,我们越要好好学习,好好考完分班考!   钢铁白兔:……这种时候还来灌什么鸡汤[抠鼻]   天道酬勤:这样将来我们才能说,我们没拖他的后腿,不是被他甩掉的!   布拉德汪:……有道理!   布拉德汪:而且我们考得越好,对他下学期的分班应该越有利   甜甜甜桃子:你说这些我们都懂,就是让阿林可以有个更好的去处……[难过]   布拉德汪:不对!   布拉德汪: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吹牛说,是我们罩他的了![大笑][大笑]   钢铁白兔:……[吸鼻涕]   小雨滴答:对哦!   张彦明01:大家好好考,以后去别的班级也能和别人说,多亏了我们,阿林才能这么牛逼[大笑]   甜甜甜桃子:对,幸亏我们又聪明又争气![可爱]   生鱼片:换了个班,他都没有这么大的可以发挥的空间[大笑][大笑]   天道酬勤:大家加油啊!最后这半个学期,努力学习,罩他到底!   钢铁白兔:[ok]   血之写轮眼:[ok]   圆圆朵朵:[ok]   微风泡泡:[ok]   ……李珍檬有时候总会忍不住怀疑——这群人莫不是傻的?   毕竟古人云,什么什么欢乐多。   这四十几个人加起来,智商足够让草履虫进化成蜗牛了吗?   但再想想,自己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不然怎么能和他们玩到一起。   元气小柠檬:[ok]   元气小柠檬:要是大家都考得超好,说不定还能在一个班呢[大笑][大笑]   钢铁白兔:骗人!你肯定跟我们不在一起![左哼哼]   元气小柠檬:我可以等等你们呀[可爱]   周一上午,李珍檬再次回到学校,发现早自习的教室格外安静。   不对,应该说是平静,她都走到教室门口了,居然还没看到有人在追逐打闹。   一瞬间,李珍檬以为自己走错教室;她又抬头看看门牌——高一(18)班。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非常认真,翻着书读着课文背着单词;连往日里雷打不动要在这个时间点吃早饭的几个男生,也是一只手捏着牛奶盒,一只手拿着课本,磕磕巴巴地读文言文,听着都费劲。   但看得出来,他们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地学习。   类似这样的景象,李珍檬只在上学期期中考前见过——那时候,大家拼命学习的目的,是为了不让那个代课班主任被迫辞职。   现在想想,当时大家和林落焰也并没有太熟,但就敢为了他一句吹牛的话,“吭哧吭哧”地埋头啃书……不知该说是这群人心大,还是那个人运气好,遇上了一群没太多心眼的小傻子。   而这一次的悬梁刺股,大概是为了给几个月后的分离……   不对,是为了给几个月后的自己,一个吹牛的底气!   “李珍檬,你来了呀!”第一排的女生发现了她,马上大声招呼道。   “我来了,”李珍檬笑嘻嘻地说,“大家很用功嘛!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哦,刚刚大哥和蒋雨辰帮我们讲过一次错题了,暂时没什么不懂的。”   ……好吧。   李珍檬朝教室那一边的角落一望,段响剑一手握笔,一手托腮,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但手里的笔“唰唰”动得飞快。   他过去绝不离身的那把剑,现在就在自己书包里。这几天里,喜羊羊那张傻乎乎的笑脸,李珍檬看到熟得不能再熟。   (她还特地把书包拉直了一些,好让剑能完全塞进去……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么露出来……有点害羞。)   等下课……找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李珍檬想,想得脸上隐隐一烫。   ——然后就下课了,又上课了,又下课,又上课……一直挨到课间操,李珍檬也等到那个“合适的机会”。   她也没见到林落焰,做课间操也没见到他带队——倒是做到体转运动,扭着腰转着头的时候,看见周老师行色匆匆地从操场外走过,   ……不知道周老师有没有受到影响,李珍檬想。   毕竟当时是周老师一口答应带同学去玩,又保证不会出事的……结果出了事,而且是坠崖这么严重的事,他作为负责人之一,肯定要被问话。   但李珍檬又想,现在事情应该差不多已经结束,林落焰的先进事迹被宣传得大概连爱斯基摩人都知道了,而这个时候学校还没有公开宣布处理结果……是不是反而证明,不会对相关老师追究责任?   也就是所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体转运动结束,周老师的背影也消失在小路那头。   这一天的课间操之后是体育课,李珍檬对蒋雨辰说了句“有事回教室”,就转身朝教学楼跑去。   趁着教室没人……把那把剑塞回段响剑的抽屉里。   (唉,也不知道为啥要这么偷偷摸摸。)   教室里果然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没。李珍檬熟门熟路地翻窗进去,从自己书包里摸出喜羊羊的剑囊,然后径直走到段响剑的位置前,伸手要去掀他的桌板。   ——她突然看到他桌上那叠书堆里,塞着一本《响剑传》。   ……为什么上学要带自己的自传?李珍檬不禁有些嫌弃地皱了眉。   不过想想会给自己写自传的人,多半本身就有些自恋……可能他带着这书,本质上和女孩子上学带小镜子一样吧?   一个是欣赏自己当下的美貌,一个是回味自己过去的英姿。   ……应该是这个道理没错了。于是李珍檬立刻说服自己,不再琢磨这事,直接伸手掀开桌板,打开书包——   “李珍檬?”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李珍檬做贼心虚地一松手,段响剑的桌板“啪——”一声打回原位。   她转头一看,林落焰站在窗口,正诧异地眯着眼皱着眉,朝教室里看。   “……林老师。”李珍檬叫他,还是做贼心虚的语气。   林落焰点点头,还是站在窗前眯着眼看她:“你翻响剑书包做什么?”   “……不是,不是翻他书包,”李珍檬赶紧解释,“我就……把这个还给他……”   说着她朝林落焰举起手里的剑囊。不料里面装的那东西实在太长,她一个没留心,剑柄一划,桌上的书堆被“哗啦”碰翻了。   李珍檬赶紧伸手去扶,然而另一只手又碰到旁边小结巴的桌子,又是一声“哗啦——”,小结巴的书堆也倒了。   一阵“哗啦啦——”后,两张桌子干干净净,一本书都没剩下。   李珍檬,运动神经天生敏捷过人,反应速度远超常人。   ——但这些与她毛手毛脚的行为习惯并不冲突。   反而因为反应快,动作迅速,让她毛手毛脚的效率更高了。   李珍檬站在满地的书本练习册中间,感觉又丢人,又疲惫。   她叹了口气,弯腰要去捡书——然后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行吧……”窗外的人说,“我来帮你捡。”   体育课上课5分钟后,李珍檬终于在班主任老师的帮助下,收拾完了两张课桌。   “谢谢林老师……”李珍檬说。然后她小心翼翼掀开桌板,要把喜羊羊放进去。   “劝你拿着,亲手给他,”林落焰说,“不然他会生气的。”   “……啊?”   “紫阳宗的规矩,剑在人在——另一方面来讲,就是指剑不能离开人手,”林落焰说,“不管是谁的手。”   “……可我刚才做操没带?”   “……那就别告诉他。”   李珍檬点点头,把喜羊羊的剑囊收了回来。   她的视线又落在桌上那本书上,《响剑传》。   “……谢谢林老师。”李珍檬又小声说。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林落焰说,“你快去上课吧。”   “不是,”李珍檬摇摇头,“我是说……谢谢林老师,那天跳下来救我。”   林落焰一愣:“谁告诉你了?真是多嘴。”   李珍檬“嘿嘿”笑笑。   她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一要开口,又想起她问林落焰的那个问题——“你难过吗?”   算了吧……李珍檬想。   也许对林落焰来说,这个世界不过也是一件“来都来了”的事。   “那我去上课了,”李珍檬说,“谢谢林老师……林老师再见。”   她都转过身了,身后的人突然又开口:“等一下。”   李珍檬应声回过头。   “可能我有点啰嗦……不过响剑毕竟是我师弟……”林落焰挠挠鼻子,挠挠脸,看上去他要说的话题让他十分为难。   李珍檬点点头:“怎么?”   “所以……他为什么把剑给你?”林落焰说。   “哗啦啦——”   刚收拾完的书又被碰倒了。   李珍檬感觉自己脑中煮开一汪红油火锅,什么毛肚脆肠鱼丸蟹棒一股脑往里下……热气腾腾,乱七八糟。   “……怎么脸那么红?”林落焰眯了眼看她。   李珍檬第一次觉得他这种眼神和普通班主任也没啥区别。   她十分费力地从红油火锅里理清思路,把那天的事告诉了他。   林落焰立刻为难地皱了眉——另一种为难。   “林老师,那个到底是什么?”李珍檬说,“段响剑说,是什么因果什么的……我不太明白。”   林落焰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朝地上的书堆弯下腰,翻找几下,拿出那本《响剑传》。   “那是‘未果’,”林落焰一边说着,翻开《响剑传》,“它出现的时候……就表示有因果被改变了。”   他手中的书页“唰啦啦”翻过,李珍檬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她想了想又问:“那它为什么来找我?”   林落焰从书上抬起眼,朝她一望,没有回答。   李珍檬又想了想:“它还会来吗……?”   “应该会,”林落焰说,“你刚才该早些告诉我……不过,就算告诉我也没用。”   “……为什么?”   “因为我对付不了它。”林落焰坦然地说。   李珍檬一愣:“可是那天……段响剑一过来,那东西就被吓跑了。”   “不是被他吓跑,”林落焰说,“在‘未果’所处的那一条因果线上的响剑,也许是个足以击杀它的高手——所以它跑了。”   李珍檬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   “但它不知道,这一条因果线上的响剑已经成了个肉身凡胎——怕是连熊都打不过,”林落焰说,“如果它下次再来,我和响剑两人加起来……可能都不能击退它。”   “……那怎么办?”李珍檬说,“它来了会怎么样?”   “它出现意味着因果改变,所以它要按照自己的样子,修改其他因果线。”林落焰说完,也不解释,就是叹气,闭嘴,摇头,然后继续翻着手里的书。   见他不说话,李珍檬也抿了嘴,蹲下/身去,再次收拾起地上的书来。所幸这一次碰翻的书本练习册不多,李珍檬三两下就全部捡起,理齐,重新放回到桌上了。   她还小心地擦掉了封面上沾到的灰,假装无事发生,书们压根没有掉地上过。   ——“啪”,林落焰合上了手里的《响剑传》。   “李珍檬。”然后开口叫她。   李珍檬转头朝他一望。   林落焰又微微皱了眉,挠挠鼻子,然后试探着开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可以让一个人的魂魄暂时出体?”   “不知道。”李珍檬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是,你听我说,”林落焰解释道,“那天你能看到紫阳宗的残像……是因为你的魂魄出体了。”   林落焰说,其实他当时也看到了一些事——毕竟他是和李珍檬同时跳下去的。   “我的记忆也有一些缺损,只记得我用真气护住你,让你安稳落地……然后就不记得了。”林落焰说。   他说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和李珍檬一样,回到了往日的紫阳宗,也看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怪不得那天自己说看到紫阳宗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李珍檬想。   “那你看到什么了?”她问他。   林落焰皱了眉,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些事我还不确定……”林落焰说,“我想再回去一趟看看。”   再回去?就是说要重新出体?   “但不可能再去跳一次崖,”林落焰说,“这随机性太大了,时间紧迫,耽误不起。”   “……时间紧迫?”   又一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好吧。李珍檬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出体’是什么概念上的……不过,是不是跟冥想,催眠一类的东西……差不多?”   这一次是林落焰愣了愣,转头看她。   “你帮我详细讲讲,”林落焰说,“关于你说的这个催眠。”   小福蝶:同学们,大事不好了!   甜甜甜桃子:???   布拉德汪:这么严重??   小福蝶:周老师可能要被开除   生鱼片:……结果还是要追究他的责任吗?   张彦明01:[流汗]周老师好像也是实习的,没有正式编制   元气小柠檬:……   钢铁白兔:都怪我……我当时要是没说想玩滑草就好了……   钢铁白兔:说要去山坡那边的也是我……   钢铁白兔:[大哭][大哭]   微风泡泡:不怪你……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说的……   小雨滴答:唉……周老师……[难过]   甜甜甜桃子:[难过][难过]   小福蝶:阿林知道之后,主动跑去找年段长反映,说周老师只是协助他管理,他应该负全责,如果要处罚也应该处罚他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这才是你想说的大事不好的部分??   生鱼片:什么意思,阿林飘了,敢拿自己威胁学校了?   小福蝶:我觉得不是的……   小福蝶:我猜阿林的意思是……如果要开除,就开除他一个……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确实像是他会说的话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应该做作业了,但根本写不下半个字的时间段。   李珍檬刚想打字在群里说点什么,状态栏里刷出一条信息——“[剑在匣中]发来一条新消息”。   剑在匣中:你和林落焰说了什么?   剑在匣中:他刚刚找我,说要我帮他护法   元气小柠檬:……   李珍檬没有说什么,只是按照林落焰的要求,对他简单解释了关于“催眠”的一些事。   她自己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大部分相关知识来自电视电影和小说——她就尽量去掉了自己理解上的夸大的部分,把剩下的全都告诉他了。   她说完之后,林落焰想了想,问她,是不是只有心理学家才能做这个?   “应该是催眠师吧,”李珍檬说,“不是每个心理学家都会——”   话没说完,当时她自己就想到了什么。   现在群里说的那件事,又印证了她的猜测。   元气小柠檬:林老师说他只认识周老师一个学心理的,而且只是需要催眠帮助意识出体,剩下的他会自己努力   元气小柠檬:我劝他慎重,毕竟……   元起小柠檬:何况要怎么对周老师解释?   剑在匣中:我倒是不担心他会怎么对周老师解释理由,他的歪理多得很,他不想泄露的东西,谁也撬不开嘴   剑在匣中:但他要我护法   剑在匣中:我感觉问题有些严重   元气小柠檬:护法?   剑在匣中:旁边有人看着,防止走火入魔   元气小柠檬:……   剑在匣中:而且班级群里说的那件事……   元气小柠檬:难道是周老师要挟他?   剑在匣中: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他主动要求的   剑在匣中:他不习惯欠人情   ——“那学校同意了怎么办?”   这句话才打了两个字,李珍檬突然反应过来了。   元气小柠檬:……我也感觉问题有些严重   元气小柠檬:林老师他以前会做这种傻事吗?   剑在匣中:[叹气]   剑在匣中:多得很   当前时间是下午3点过半,自习课。   李珍檬一手握着笔,一手在兜里抓着手机,没写两行字,就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看一眼。   看一眼,然后皱眉,或者叹气。   教室里的叹气声此起彼伏,旁边的蒋雨辰也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唉”一声。   李珍檬也跟着“唉”了,虽然她们都是为同一个人“唉”的,但“唉”的原因有着微妙的区别。   ——兜里的手机终于震了一下,李珍檬手一抖,几乎把手机摔出去。   剑在匣中:我就位了,照着林落焰说的,藏在心理辅导室外面的树丛里   剑在匣中:林落焰进去在和周老师说话   剑在匣中:我打电话给你,开免提   剑在匣中:你小心点   元气小柠檬:好!   李珍檬立刻插上耳机,把耳机线穿过衣袖,用托腮的姿势掩护着,塞上耳塞。   昨天她要求跟段响剑一起去,被断然拒绝之后,段响剑提出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他说林落焰一定是预料到了会发生危险的事,所以才叫自己去护法——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让无关的人在场?   ……无关的人。   哼。   李珍檬听到耳机里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了,她把音量调高,听到周老师说,你真的要找我这三脚猫?   “不怕告诉你,我只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年的催眠理论,”周老师说,“而且我虽然是个三脚猫,但还是有点职业操守的……我没催眠师执照,不该我做的,我不想做。”   “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问题,”林落焰说,“我最近太累了,人生迷茫,想休息一下,找个安静的环境思考自我。”   ……虽然他可能是随口说来糊弄周老师的,但李珍檬竟然觉得,这话说不定半真半假。   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话,声音太小,杂音太吵,李珍檬听不清楚。这一段交流之后,周老师好像是答应了,说了句“那好吧”。   “老实说……你都帮我这么大的忙了,我不应该拒绝你的要求,”周老师又吞吞吐吐地说,“但是催眠这个活,技术性要求很高……”   “我相信周老师,”林落焰说,“你只负责引导,等我睡着……不是,进入状态了,你就离开吧。”   “那……引导你进入怎样的场景?”   林落焰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留恋怀念,但又回不去的地方。”   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杂音,接着,响起轻柔的音乐。   李珍檬听到周老师极轻极慢地说了些什么,也许就是催眠引导。又过了一会儿,门轴“吱呀”一转,然后耳机那一端完全安静下来了,只剩下“沙沙”的杂音。   ——“周老师走了,我现在要进去。”段响剑对着电话说。   “嗯,”李珍檬小声说,“你小心些。”   耳机里传来一阵比较剧烈的响动,片刻之后很快安静下来。李珍檬听了一会儿,但那一头只传来轻轻的电子杂音。   也许林落焰已经出体,回到那个“留恋怀念,又回不去”的地方了。   稍微过了一会儿,电话挂了,也许段响剑觉得一切稳定,不需要操心。   李珍檬又叹了口气,这口气引来教室各处此起彼伏的“唉……”。   “如果阿林……真的走了怎么办?”突然有人说,“如果学校让他求仁得仁呢?我听说他这事弄得校长挺不高兴的。”   “毕竟怎么看都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吧……这个先例要是开了,后面就不好管理了。”   “应该不会为难他吧……他现在都成我们学校正能量典范了,连我妈都天天说。”   “那要不我们再想办法帮他宣传一下?”   “他那张脸已经铺天盖地了,还能怎么宣传?而且就算弄到网上,他一不出轨二不吸/毒,除了直男了点,也没有什么极品行径可以撕逼——这情况,最多红个半天,马上被人忘了。”   “等等!”陈俊文突然大喊,“我在群里发个网址,你们快去看!”   这话一说出来,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掏出手机,打开班级群——   【[布拉德汪]分享了一个链接】   李珍檬马上点了,点开之后,跳转到了一个微信投票页面。   ——是上一年度的优秀人文摄影作品评选活动。   那天苏记者说要林落焰帮忙投票的,大概就是这个?   “你们看18号,是苏记者的作品,”陈俊文说,“快给她投票!”   “……这种时候还管这个干嘛呀 !”唐卿卿立刻喊道,“而且还是给她——”   她不说话了。   李珍檬也正好划到18号作品。   是一张集体照。   是一个班级的集体照,中间是女生们,男生们站在后面,蹲在前面……四十几个人把一个老师围在中间,还有人强行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的手垂下。   毕竟他腰间穿着一条轻飘飘的格子百褶裙。   照片上的所有男生都穿着一样的裙子。   每个人都在笑,开心的笑,害羞的笑,幸灾乐祸的笑,同归于尽的笑……中间穿着裙子的男老师满脸通红,但在镜头前还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结果却成了一副皱着眉,眯着眼,嘴角歪斜,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   李珍檬数了数,距离这张照片上的事,竟然才过去短短半年。   “大家投票吧,距离截止日期只剩5天了。如果这张照片能获奖,就能被更多的人看见,”陈俊文说,“我们也干涉不了学校的决定……但至少让学校看到,我们都希望阿林留下。”   ——“倒也不是不能干涉。”一个女生突然开口。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去。   说话的是叶黛。   “不一定成功,我尽量试试,”叶黛说,“毕竟,留下一个好老师,比留下一个坏学生要容易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节课   叶黛说完之后,教室里的声音静了一下。   因为段响剑那件事, 班上不少同学有些看不惯她, 女生们也几乎不与她说话。不过叶黛平时也是独来独往,似乎并不在意。   李珍檬一直觉得, 也许叶黛当时做的事, 对她自己来说, 并不在正常的三观范围之外——毕竟所谓的“三观”, 很大一部分来自生活环境,以及家庭教育的影响。   也许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思维习惯,做出了理所当然的决定——在她的阶层,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而眼下这个情况, 如果她愿意动用她的阶层的力量来施以援手……毫无疑问会是一项巨大的助力。   “谢谢……”教室里有人轻轻说道。   “为什么要谢?”叶黛说, “我也是18班的, 我也和你们一样,想帮阿林做点事——你们还真不把我当自己人?”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如果用这种方式,帮阿林免了事……”班长犹犹豫豫地说,“好像……不太好吧?”   “你想什么呢, 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么大的学校, 我还真能呼风唤雨?”叶黛说, “要直接干涉校方的决定,确实不太容易……但我可以试试让他们慢点决定, 仔细考虑清楚了, 再做决定——这段时间里, 大家为阿林多争取争取。”   其他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又开始细碎地讨论起来。   距离投票截稿时间还有五天,苏记者作品的票数排名,目前还在五名开外。   想要有更多的曝光,就要尽可能地多拉来一些票数——尽可能地推动排名!   “大家都往亲戚朋友的群里转发一下吧,”李珍檬说,“男生可能不好意思发自己的裙装照……但这种东西先放放,你们平时不是都挺不要脸的——”   “我转发好了!”陈俊文高高举起手机,“长得帅无所畏惧!”   “……你?你可给我往后捎捎!我也转好了!”刘一墨也“唰”地举起手机。   “转好了!”蒋子迪把手机一亮,“丑货才不敢转!”   一时间,教室各处齐刷刷地伸出一片胳膊,手里都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上都是“转发成功”的画面。男生们为了证明自己颜值耐打,链接扔得比女生都快。   “转了两个亲戚群!”“我初中群都敢转!”“怕你们?我转到两百号人的游戏公会群了——我是会长!”   ……真是一群快乐的草履虫,李珍檬想。   她也点击转发,把投票链接转到了亲戚群里。   元气小柠檬:叔叔阿姨行行好,给18号投个票[可怜][可怜]   ——“喀喀”。   这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李珍檬一愣,转头望向蒋雨辰——然而对方脸色如常,正在拼命地点击转发。   她又朝四周看看,别的同学都一个个该干嘛干嘛,似乎没人听见那动静。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喀喀”。   又是一声,从另一侧的教室窗外传来的。   李珍檬猛地循声转过头去。   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株高大的杉树在风里轻轻晃动。   李珍檬还是感觉有些不妙,她握着手机打开扣扣,给[剑在匣中]发了几条信息,等了等,没有回复。   ……也是,他正在为林落焰护法,可能顾不上看手机。   李珍檬放下手机,刚一抬头,突然发现陈俊文也正转头看着窗外。   ——他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皱着眉,嘀咕几句,看起来十分困惑。   ……他也听见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铃——!”下课铃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   李珍檬突然想到了什么,“唰”地从座位上站起,大步冲出教室去了。   斩沧说过,那个“未果”可能是来找自己的——那自己如果继续留在教室里,恐怕会波及到一整栋楼的人。李珍檬一边朝操场狂奔,一边抓着手机,给段响剑打电话。   顾不上什么护法不护法的,眼下这就是紧急事态。   电话接通了,那一头的人压着嗓子,声音很小:“什么事?”   “那个东西又来了!”李珍檬跑到操场最偏僻的角落里,对着手机大喊,“‘未果’!又来了!”   段响剑十分明显地抽了一口气。   “那糟了,林落焰还没有回体,”段响剑说,“这种时候我也不能叫醒他,不然他可能回不来了。”   “怎么办?”李珍檬说,“我现在在操场上,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段响剑停顿了一下。   “斩沧是不是在你那里?”他说,“他应该是跟着你的。”   “……是的吧?”李珍檬说。虽然那把剑目前为止还没出声。   “你来心理咨询室,”段响剑说,“尽快,不要被别人看见!”   得到指令之后,李珍檬二话不说,扭头冲向艺教中心。   心理咨询室在艺教中心一楼,所幸这个时间点,这整栋楼里几乎不会有人在。李珍檬小心翼翼地摸到门牌号,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去一看——林落焰躺在心理咨询室的躺椅上,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做一个不□□心的梦。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然而嘴角隐隐带笑,不知道在那个时光里看见了什么。   “我一直在旁边守着,目前非常顺利,”段响剑说,“但如果那东西来了……”   说着他话头一顿,凤眼微微眯起,这一瞬的犹豫之后,他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容。   “斩沧仙长,”段响剑对着空中作了一揖,“晚辈有一事相求。”   没有回应,没人理他。段响剑又喊了几次,语气越来越谦卑,几乎快要贴到地上——还是没有半句回应。   “……可能吓跑了吧,”李珍檬说,“我发现他胆子挺小的。”   ——“喀喀”。   玻璃窗上响了两声。   李珍檬一声尖叫还没出口,马上被段响剑伸手捂住了嘴。   心理咨询室的窗户是磨砂玻璃的,李珍檬只能看到一团浑浊的黑影在窗外逐渐汇聚起来,仿佛一朵浓密的乌云。   天花板上的壁灯忽闪了两下,窗户传来“咔嚓”一声,玻璃上绽开一道裂纹。   ……“未果”要进来了?!   段响剑抬手一挥,示意李珍檬退到身后,然后他的另一只手高高一扬,长剑出鞘。   一道凌冽的寒光裂破空气。   “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小声说完这一句之后,段响剑暴吼一声,“退下——!”   最后一个音落地的瞬间,磨砂玻璃从外至内轰然炸裂。那团涌动的乌云发疯似的从窗框外奔流而入,李珍檬只觉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她的双腿几乎被冻在原地,下半身转眼失去了知觉。   冰冷彻骨的烈风猛烈地打在脸上,这房间仿佛连通了极地。李珍檬睁不开眼了,她本能地护住头脸,弓起身子,在房间角落里缩成一团。她听见有利器在空气中呼啸而过,玻璃纷纷碎裂,眼皮之外的世界仿佛地动山摇。   ……林老师呢?李珍檬突然想起来。   他的身体现在无神无主,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骨……他不会有事吧?   李珍檬猛地睁开眼睛——   世界错乱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视野中所看到的画面 ,就像印在一张塑料膜上的印花,那薄膜被人拼命地撕扯,扭曲,绞弄……没有一寸线条是笔直完好的,李珍檬看到窗框扭成了一团麻花,天花板的四角像奶油一样缠绕流淌;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指仿佛融化了,正止不住地朝地上滴落下去。   ……“未果”来了,它在吞噬因果?   李珍檬的意识一滞,眼前的景象远远超过她的认知。   ……等等,林老师呢?!   李珍檬认不出那躺椅在那儿了,她使劲转头四下查看。一片凌乱的视野中,她看到有一个人影缓步踏来。   整个世界都在扭曲旋转,只有他巍然不动。他的每一步都稳稳落在虚无的平面,仿佛独立于这一切之外。   这样的人,她见过。   ——“退灭。”仿佛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声音。   一瞬间,癫狂的画面停住了,扭曲的瘫软的流动的线条和色彩像被冻在冰块里,一动不动。   “退灭。”那人重复道。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读出课本上的词语。   下一秒,李珍檬看到凝固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团浓重的黑雾,就像刚才她所见过的一样。视野逐渐恢复清晰,她看到段响剑正手执长剑,朝着什么东西奋力斩落。   “快!”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头,朝房间另一边望去——   林落焰睁开双眼,“呼”地一步上前,身形迅烈如电。他虚握的右手高高挥起,左手猛地朝前一伸,一拉,仿佛扼紧了什么。   然后,他空空如也的右手朝那虚空中的东西挥落,劈砍。   “吱——!”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   李珍檬眼前的空气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一股恶臭的黑烟从裂缝中冒出。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然而只过了这么一瞬,黑烟也好,裂缝也好,震裂耳膜的怪叫也好,通通消失不见了。   心理咨询室里一片狼藉,并不宽敞的空间里站着四个人。   “收起来吧。”刚刚到来的第四人说。   他刚一说完,林落焰“啪”地打了个响指。李珍檬觉得自己的视野仿佛被撕去一层薄膜,东倒西歪的椅子,四分五裂的玻璃……刚才被损毁破坏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跟着屏幕贴膜消失的划痕。   这层膜之下,心理咨询室的陈设完好如初,连周老师留在桌上的杯子都没被打翻。   这就是“障目”撤下之后的样子。   然后,段响剑收剑入鞘,屈膝半跪:“拜见掌门真人。”   李珍檬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还是不称呼吧。   她这时才看清了这位真人的衣着——浅灰色风衣,深色长裤,设计简单合体,但看得出做工考究。   除却那一头醒目的白发,和眉目间温润柔和的气质,这完全就是一个寻常的中年男子。   衣品比较好的寻常中年男子。   “翔光——!”突然有人大喊。   林落焰的声音。   李珍檬一惊,下一秒,就看到林落焰几乎是跳着冲到掌门面前,张开双臂把他紧紧一圈,以一米八十多的傲然身高,猛地低下脑袋,埋头在对方肩上。   还使劲蹭了蹭。   这场面过于令人不适,以至于李珍檬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翔光!”林落焰,或者说林落焰里面的那个……剑,扑在掌门真人身上,像个放空了气的气球似的,赖着他,缠着他,哭唧唧地喊他。   不适感迅速升级,李珍檬刚想转过身去非礼勿视,突然看到段响剑正拿着手机偷偷录像。   ……还是他狠,李珍檬想,等会儿跟他要吧。   “好久不见,”掌门真人拍了拍“林落焰”的头,“快把这身子还给落焰,他该回来了。”   “林落焰”十分乖巧地“嗯”了一声,马上跑到躺椅上坐好,躺下,闭上眼睛。   然后掌门真人捏了个手决,口中吟出两个词。尾音在空中震开,仿佛湖面上激荡的波纹。   少倾,躺在躺椅上的人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慢慢坐起,像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李珍檬怀疑,自己一辈子要见的大风大浪,可能都集中在这短短半年的时间里了。   半年前……不,初三毕业那个暑假里,怕是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到,未来会有这样的……   李珍檬想了想,算是奇遇吧?   就像一个开关,按下之前,并不能知道它的另一端连接着什么。   当前时间是下午4点,也许快要5点了,李珍檬没顾上看时间。   反正几人已经从心理咨询室离开了。   “李珍檬,”林落焰转向她说道,“你先回教室——”   “无妨,”掌门真人打断道,“这位小友我认得。”   李珍檬一愣,其他两人也十分意外地朝她望来。   掌门真人微微一笑,没有说下去。   李珍檬想了想,对方都这么说了,自己再不回应,未免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她学着段响剑叫斩沧的样子,又加上一码,叫了一声“仙尊”。   掌门真人还是笑着点头,然后转向林落焰。   “落焰,别来无恙?”   林落焰躬身抱拳,朝他行了一礼:“见过掌门。”   教学楼的方向传来上课铃声,最后一节自习课开始了,外面的熙攘吵闹逐渐归于平静,仿佛风止了的湖面。   李珍檬看到身旁的师兄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约是有话想问,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开口提问。   ……不对,李珍檬想了想,应该是碍于有她这个外人在场。   掌门真人先开口了。   “本来我倒是想说许久不见,但算了算,也不好说这个‘久’是多久,”掌门真人说,“不过你们都在,都好——这便行了。”   “前几日,我班上那个孩子得亏掌门照顾了。”林落焰说。   掌门真人笑了笑。   “不知掌门您……是何时——”   “闲话不提,”掌门打断道,“落焰你来,陪我过上两招。”   说着他右手虚晃一下,手中突然多了一支银头手杖。   风衣,手杖,修长挺拔的身姿,还有那头醒目的白发……李珍檬觉得,光是看这排场气势,一身学校制服的林落焰就输了。   几人沿着楼梯上去,一直走到艺教中心顶楼天台。掌门拿手杖敲了敲门锁,那金属链锁就“当啷”一声掉了地。   门开了,天台十分开阔,站在地面上很难发现这平台中心发生了什么;艺教楼又远离学校主干道,就算有什么剧烈的响动,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掌门真人提着手杖,径直走到天台的那一头。然后他手腕一转,那手杖顿时化成一柄宝剑,光芒四射。   林落焰自觉站到了掌门对面,然后朝段响剑伸出手:“借我。”   李珍檬听着奇怪,就看段响剑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解开剑囊的绳子,要把里面的东西递给他。   “斩沧。”掌门点名了。   ——“哼。”另一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滑过,仿佛一尾闪闪发光的流星,轻轻落到林落焰伸出的右手上。林落焰立刻握紧了,转腕一甩,挽了个剑花,空气中荡开“嗡嗡”的铮响。   他手中是一柄质朴的佩剑,剑穗略长,鲜红的丝绦顶上坠了一块细巧的玉佩;虽然不算华丽,但胜在洒脱大气。   ……这就是斩沧真正的样子?   李珍檬看得出神,没注意旁边有人动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站开点,”段响剑说,“这两人很凶。”   “哦。”李珍檬立刻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一直退到围栏边沿。   然后掌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落焰抱拳谢了,拉开架势。   “过上两招”开始了。   与先前和段响剑的“比划比划”不同,这一次,虽然看得出来双方都在极大程度地保留实力,甚至保留到了极致——但在来往气势上,毫不退让。   林落焰试探着进攻,突刺,寻找机会劈砍;掌门的步法宛若蜻蜓点水,总能与林落焰堪堪擦过。来去几回的试探之后,林落焰转变攻势,换了退避的身法——正好掌门也执剑反攻,于是又是一番你来我往。   掌门真人的风衣下摆随着动作舞起又落下,轻盈优雅,仿佛白鹤的羽翼。林落焰脱了西装外套,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衣;他又解了两颗扣子,挽起袖口,露出鲜明有力的小臂肌肉,整个人看上去充满跃动的生机。   两人的步子几乎踏过整个天台,但始终没有分出胜负。不止一次,林落焰手中的斩沧几乎能抵住掌门的喉结,都被他曲臂一挡,以巧劲化开。   好在他也没有吃亏,掌门真人的长剑几度蛇一样攀上他的胸口,他脚步一旋,又贴身撤开,反倒占据了有利身位,又能开始下一波进攻。   李珍檬悄悄问段响剑:“你们掌门在让他?怎么这半天也没有分出胜负?”   “没让。”段响剑摇摇头。   “……林老师就这么厉害?”   “……哼。”段响剑有些不屑地撇了嘴。   一直到斜阳西下,下课铃声不急不缓地响起,楼下渐渐传来学生的奔跑说话声,掌门真人才收住架势,朝林落焰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   “多谢掌门指点。”林落焰也收了剑,朝他拱手作揖。   “看你虽然身在山门之外,倒也没有疏于功课,”掌门笑笑说,“那我便放心了。”   “弟子不敢懈怠,”林落焰说,“毕竟——”   “毕竟”之后,他突然顿了一顿,微微蹙起眉头。   不知他原本想说什么,反正说出口来,成了一句“世事难料。”   “是,世事难料。”掌门又笑笑,然后右腕一甩,手中长剑再度恢复成手杖。他又道了声“先走一步”,就径直出门,走下楼去。   李珍檬转头去看林落焰,他还是提着剑,望着掌门离开的方向。   但他的目光里茫茫一片,视线的尽头也许落在远方。   也许落在另一个世界。   “……你刚才回去,看到什么了?”段响剑开口道。   林落焰回过神来,望他一眼,没有回答。   “师兄,”段响剑又说,“那个‘未果’还会来吗?”   林落焰还是没有回答。他抿了嘴,喃喃了些什么,李珍檬只听到一个“师兄”。   过了会儿,林落焰叹了口气,转向李珍檬。   李珍檬冷不丁被他一看,下意识地一挺背,站直了。   “……林老师?”李珍檬试探着叫他。   林落焰微微撇了嘴角,轻念一声:“老师。”   李珍檬和段响剑互相望望,又回头看他。   “……已经放学了,就早点回家吧,”林落焰说,“别在外面瞎游荡。”   然后他大叹一口气,仿佛从肺里呼出一团灼烧的热气。   主题: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了   发件人:the_honor_of_sword   内容:小友:)   李珍檬一惊,右手一晃,杯子里的牛奶都洒在桌上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7点,明明已经吃完晚饭,却因为心事重重,完全想不起来吃了点啥的时间段。   李珍檬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洒了半杯的牛奶,愣愣地站在桌前,忘了自己是刚站起来,还是正要坐下。   原来这个……一个月检查一次邮箱,尽用些上个世纪的复古颜文字,搞得她还以为是哪个和自己爸爸一样大的老书迷的……网友,就是那位掌门真人??   (说起来,他竟然连英语都会了?而且刚才浑身的打扮一看就很贵,不是林落焰穿的那种大卖场的打折货可以比的……所以看样子——他还混得不错?)   元气小柠檬:……仙尊好   the_honor_of_sword:多礼了   the_honor_of_sword:我还要多谢你,当初幸亏了你,我才知道落焰他们真的来了,而且还做了老师   李珍檬顿时想起,这位网友的上一封邮件,自己因为感觉不对劲,问了段响剑之后就放置不回——现在这么一想,真是令人尴尬。   元气小柠檬:……没有,客气客气   the_honor_of_sword:不过后来看到落焰的新闻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   the_honor_of_sword:怎么说,“竟然是你”的这种感觉吧,哈哈   the_honor_of_sword:但也让我知道,他在哪个学校了:)   ……这位掌门真人,在网上倒是挺活泼的,李珍檬想。   于是她也大着胆子放开了一些。   元气小柠檬:仙尊,您是怎么来的?   元气小柠檬:……我这样没有冒犯你吧?   the_honor_of_sword:;)   the_honor_of_sword:没有冒犯,不过上一个问题,你不是已经亲眼看见了?   元气小柠檬:没有……没看明白   the_honor_of_sword:落焰失踪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the_honor_of_sword:那夜,我感知会有天雷降至,于是赶去后山   the_honor_of_sword:不料看见落焰气脉逆行,戾气攻心,我情急之下,便出手打断了他的运功   the_honor_of_sword:大概就在此时,天雷劈落,我与他的真气又震动激荡,两相碰撞之下,也许改变了当时的因果线   李珍檬听得不是很明白,简单来说……就是在不巧的时间,不巧地触发了不巧的效果?   the_honor_of_sword:当时我见到有“未果”从裂缝中诞生,正要唤落焰与我一同阻止,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the_honor_of_sword:之后的事,你应该从响剑那里听说过   元气小柠檬:嗯……   the_honor_of_sword:我想来想去,那夜的事我必须担责,所以这些年来,我到处寻找落焰,同时也试图找到让因果线恢复的方法   the_honor_of_sword:那日与你在往日残像中相遇,我也是出体之身,想再看一次当时的情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元气小柠檬:那仙尊你当时说的“不妙”是什么意思?   the_honor_of_sword:因为情况好像还在继续变化   元气小柠檬:[疑问]   the_honor_of_sword:你手头是不是还有响剑写的那本书?   元气小柠檬:有的   元气小柠檬:我本来以为是段响剑自己出的,结果他说不是,他也不知道是被谁找到投给出版社   the_honor_of_sword:是我   元气小柠檬:……   the_honor_of_sword:我想用这个做探路石,看看落焰在不在现世——没想到倒是引来了小友你   李珍檬依稀想起段响剑曾经说过……不知道是谁把他的自传拿去出版了,让他找到,非得打死他。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李珍檬想。   the_honor_of_sword:你去把那书翻来看看   李珍檬一愣,立刻放下手里的牛奶,从书架上拿下那本《响剑传》,端端正正坐回到桌前。   the_honor_of_sword:34页,原本的剧情是响剑初次跟随落焰下山除妖,两人轻松凯旋   李珍檬马上翻到34页——剧情和掌门真人说的不同,两人错估了对手的能力,铩羽而归,还被其他师兄弟嘲笑了一番。   ……好像不对,李珍檬记得这一段自己也看过,剧情不是这样的——应该和掌门说的一样,段响剑首战告捷才对。   the_honor_of_sword:72页,言礼的三弟子娶亲,大宴宾客,彻夜酣醉   这一段李珍檬也看过,她记得当时是段响剑第一次喝酒,才两杯就不胜酒力地倒了。   但现在72页的内容,是那位三师兄的新娘在送亲半途为山贼所杀,红事变了白事。   李珍檬顿时一阵慌张。她一直嫌这书又是繁体又是竖排,看着累人,所以好几次兴之所至地翻开,努力想看上几页,但没看几页就又合上了。   整本书她最多只看了一半……可能还不到一半,现在信手翻去,她记忆中的那些剧情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变化。   李珍檬知道蝴蝶效应——她没有看到的后半本,会不会因为这些细微的改变,让整个走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怪不得段响剑要把这本书带在身上,也怪不得林落焰看了两眼,就脸色不对。   the_honor_of_sword:我在100页前后就已经来了现世,之后的事被改变了多少,我也不能确定   元气小柠檬:那怎么办呀?   the_honor_of_sword:小友莫慌   the_honor_of_sword:今日那头“未果”已经被我们合力斩杀,你暂且观察几日,看看书里的剧情有没有复原   the_honor_of_sword:至少也没有继续变化   the_honor_of_sword:如果恢复了,则说明因果线的异动已经被消除,天下太平   元气小柠檬:那如果没恢复,还在继续改变呢?   the_honor_of_sword::(   元气小柠檬:……tat   the_honor_of_sword:那就得另想办法   ……好吧。   现在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夜,李珍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剧情连贯又清晰,直到醒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紫阳宗,和许久前的另一个梦一样,她是林落焰的师妹,成天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   这一次她又多了一个同门,那人在脑后扎了一个又粗又短的小辫子,像一撮撅起来的鸭屁股。   梦里她跟着他们漫山遍野地跑,去了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事情,有好有坏,还有一些凶险之境。但她在梦里非常安心,什么也不怕,就算遇到再危险的事,总有人把她护在身后,总有人会为她拔剑,拉着她的衣袖要她小心。   她梦见另一个夜晚,林落焰站在竹林中央,月光泠泠,夜风飒飒。他的背影仿佛和竹子斑驳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她站在竹林这一头,望不清里面的景象。   她想叫他,但话到嘴边,不知该叫他什么。   他是紫阳宗大师兄,也是自己的班主任。   然而他只能选择其一,只能以一重身份继续接下去的人生。   ……李珍檬记得,梦中的自己,似乎最后还是喊了他。   她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竹林里的人回过身,月亮正好从云后飘出,明亮的月光落在他脸上。   她看到他眯着眼笑了。   ——然后她就醒了,在闹钟响起前半小时。   睁开双眼的时候,李珍檬仿佛还能听见竹叶轻摆的“沙沙”声。   她朝旁侧过头,看到《响剑传》就摆在床边。李珍檬伸手拿过它,翻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的剧情没有变化,和自己昨晚看到的一样。   李珍檬轻轻舒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换衣,下床,洗漱。   那之后的三天,《响剑传》的剧情一直非常稳定,没有任何变化——不管是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   但学校里的事似乎正在转。   校方迟迟没有公布春游事件的处理结果——叶黛的沟通起了效果,为大家争取了不少时间。   林落焰的新闻热度果然渐渐降下了,但苏记者作品的票数一直在飞速追赶。截至目前,那张穿着裙子的合影照已经杀进当届比赛的前三,在投票页面以大尺寸展示——这又让票数涨得更快了一些。   “现在我们和前两名的差距非常小 ,”陈俊文说,“本来……按照正常增长速度,有很大的把握能在最后截止之前冲到第一。”   如果没有“本来”两个字,这绝对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当前时间是周三下午4点,不用来开会还能干嘛的自习课时间。   这一次的会议没有在扣扣群,而是现场面对面地举行,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和大家对此的重视程度。   毕竟,距离摄影比赛投票截止还剩下不到48小时了。   “应该没问题吧?”一个女生说,“我看我们很稳啊。”   “稳就不用开会了,”刘一墨说,“我们现在是第三,但是从昨天下午开始,我看第四第五的涨势就赶上来了,比我们还猛!”   “我用模型计算过,形势有点不妙,”陈俊文说,“按照目前的情况,可能明天这时候,我们就被赶超了。”   前三名才能获得宣传曝光的机会,剩下的作品都是打包上线——也就是要点开一个链接才能看到完整页面。   但在这个网络快餐年代,有几个人会认真看完全部作品?   “为什么呀,那两个怎么突然就发力了?”有人问道。   “可能是发动了公司全体员工什么的,集体投票吧,”班长说,“这也很常见……”   毕竟很多作品都是以单位组织的名义参加比赛,所以投起票来肯定也是单位、组织,甚至系统内员工,全家出动。   班上又是一片唉声叹气。   “但影响我们票数增长的主要因素不是这个,”陈俊文说,“昨天下午,有条微博被到处转发,说的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有男子气概,说话娘娘腔,还喜欢奇装异服什么的。”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没关系,后来有人在热门评论里发了一张照片,”陈俊文说,“就是我们的裙装集体照。”   教室里一静,然后顿时响起一阵愤愤不平的讨论声。   “屁啊!穿裙子怎么了?穿裙子我也能一拳撂翻十个键盘侠!”蒋子迪拍桌大吼。   “道理大家都懂,”陈俊文说,“但这条评论被顶到热门第一,还被转发出去,然后阿林被扒出学校班级和姓名……说他为人师表没有做好榜样,教出来的学生也是废物点心……反正……反正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那这情况不是比照片没评上还严重吗?”蒋雨辰说。   教室里的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那……我们去和他们吵架?”唐卿卿突然开口,“都是键盘,谁怕谁啊!打几个字而已,谁不会骂人?谁不会放狠话?!”   “……那不是坐实了,阿林教出来的都是垃圾吗?”萧云说。   唐卿卿气哼哼地撅了嘴,不说话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大家都很不高兴。   ——教室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李珍檬抬头一看,门开了。   杨老师从外面走了进来。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短暂的窃窃私语,然后很快安静下来。   “……杨老师。”班长招呼她。   杨老师冲他点点头,然后走到讲台前。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嘴唇也因为紧张而半开半合。   “我们知道你们这些天都在忙什么,”杨老师说,“苏记者也跟我说过了。”   议论声又轻轻浮起,然后渐渐没下。   “有件事我一直没提过,连我们自己班都不知道,”杨老师说着,脸上又红了红,“其实我是你们学姐——我也是在这读的高中,也是18班。”   有女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我真是羡慕你们,”杨老师说,“如果我上学的时候,能遇到林老师这样的班主任……也许我会成为比现在更好的人。”   “至少的至少,我的高中生活会很快乐——而不是因为一个班级编号而受人白眼,班上同学之间也冷淡疏离。”杨老师说。   教室里非常安静,所有人都望着她。   杨老师甩了一下头发,露出天鹅般优美的细颈。   “我会联系往届18班的学长学姐来投票的,”杨老师说,“你们放心,虽然这个编号的班级确实历来不怎样,但只要自己足够出色,别人的看法如何,就不能左右你们的人生——所以你们的18班前辈里有不少厉害的人,他们能帮你们渡过这一关。”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节课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放学后的田径队活动时间。   距离年度优秀人文摄影作品大赛决赛圈投票截止时间, 还有5分钟。   18号摄影作品, 来自本地晚报社苏仰记者的人物群像照片,目前票数排名——全组第一。   微风泡泡:我紧张得不行……不会最后一分钟被反超吧!   血之写轮眼:如果在这里输掉, 叶黛就白为我们争取时间了……   甜甜甜桃子:苏记者加油![抓狂][抓狂]   布拉德汪:别担心, 不可能反超的, 我们票数超过第二名至少3倍, 他怎么反超?   布拉德汪:……应该不会反超的,我想[尴尬]   李珍檬跑完两圈,打了卡签了到,就躲在车棚看手机, 手指不停地戳屏幕, 扣扣和vx来回切, 没过几秒就刷一下投票页面。   杨老师那天说完那番话之后,十分靠谱地拉来了上万张票——每天上万张,持续了两天,一下子把苏记者的照片抬上了榜首。   分别据小福蝶和陈俊文的可靠消息, 这些票数里, 有很多来自各行业各领域的社会精英——也是一声令下, 全集团全公司全体投票的那种。   现在,距离投票截止还有3分钟。   各个参赛作品的票数几乎已经停止增加, 只有个别几个, 偶尔动一下, 动一下的, 也不过是迈着小碎步慢悠悠地走,成不了气候。   ……一定要赢,李珍檬捏紧了手机,比自己的比赛更紧张。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2分钟。   还有1分钟。   还有30秒。   10秒。   5秒。   1秒。   ——到了!李珍檬立刻点下刷新键,整个页面重新载入。再次刷出来的网页版式与之前有些区别,最上方“投票截止”四个大字鲜亮亮明晃晃。李珍檬赶紧手指一划,看到最后的票数排行。   决赛圈总票数第一——18号作品,全班同学和林落焰的大脸十分嚣张地挤占了屏幕中央。   李珍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全身的力气都从口中呼出。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垮下来了,垮成一个空壳,有风吹过的时候,她就被吹得“嘿嘿”傻笑。   班级群里也是一片欢喜雀跃。这件事大概算是结束了。   李珍檬放松地打了个呵欠,放回手机,跳下电驴,正要推着车离开车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头望望操场,没人注意自己。   于是李珍檬打开书包,摸出一本书,翻开,视线在文字上飞快地扫过。   那天之后,段响剑旁敲侧击地来问过她,怎么会与他们掌门认识。李珍檬原本想和盘托出,但是一张嘴又想起,把这一位羞耻的自传回忆录拿去出版公之于众的就是掌门真人本人……就又选择性地闭了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很奇妙,”李珍檬说,“谁能想到,在论坛上聊得来的沙雕……聊得来的网友,竟然会是一代掌门。”   段响剑当时虽然满脸狐疑,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倒是李珍檬又问他,什么时候发现书上的剧情改变了,能不能阻止,他又眉头一皱。   “当初实验楼里出现异动,我就察觉到了。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我又突然想到这回事,每逢‘未果’出现,肯定会有因果线出现变化,但我们身在因果线之中,除非这东西直接现身,不然我们没法去主动感知——我想到我当初写的书……就把书找出来看了看,”段响剑说,“果然,剧情变得不一样了。”   段响剑说,那个时候,只有开头一部分的细节被改变,没有什么大碍——无非是吃饭吃了一碗还是两碗,衣服穿了黑色还是白色的区别。   但等到李珍檬出院,回到学校的时候,剧情改写的速度突然加快,从一天一页发展到一天一章的地步。   “如果让它继续胡作非为,可能会直接影响到现世……至少会影响到林落焰和我,”段响剑说,“我也不知道那天那头‘未果’是不是已经被杀了,是不是最后一只……所以只能把书随身带着,随时观测。”   掌门真人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书中剧情没有变化,甚至开始恢复,就说明“未果”已经被成功击退了。   但如果没有——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把《响剑传》大致翻了一遍。   今天里的第25遍。   这本书她已经翻得比课本还熟,比当初抄了一百遍的课本还熟;几乎到了报个页数她就能背出剧情的地步。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原本只是翻来看过的小说内容,现在已经全部记在了李珍檬的脑子里。   虽然这些剧情都还没有恢复,依然停留在当时被改写过的版本。   这一遍也是,书上的内容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但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于是李珍檬把书放回书包里,推了电驴走出车棚,准备回家。   ——她一转头,看到段响剑正背着书包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   “大哥!”李珍檬挥起胳膊,使劲招手,仿佛车窗雨刮器。   段响剑抬头一望,看到是她,朝她一点头,然后脚步不停地走自己的路。   ……感觉有点奇怪?李珍檬皱了眉。   他不高兴?   但是刚刚才发生了一件大好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李珍檬推了车,大步朝段响剑跑过去。跑到他跟前的时候,她看到他书包上插着的剑囊换了,从喜羊羊换成了红脸蛋的皮卡丘。   ……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李珍檬忍不住“噗”了一声。   “什么事,李珍檬?”段响剑站住了,朝她一望。   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听得李珍檬一愣。   “……没事,就……看见你,招呼一下,”李珍檬说,“没什么事……”   段响剑好像皱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困惑。   “那我回家了,大哥再见。”李珍檬推着车转身要走。   “……不对,”段响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怎么感觉怪怪的……”   李珍檬回头一看,他拧着眉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今天脑子有点乱……”段响剑说,又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出了错……”   “……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家休息吧,”李珍檬说,“最近流感挺厉害的。”   段响剑皱着眉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他说。   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虽然话少但不会让人觉得疏远——而且还说了“我们”。   李珍檬于是“嘿嘿”一笑,扶着车倒退两步,和他一起走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关于苏记者的照片,关于杨老师拉来的那些学长学姐们的投票。李珍檬说没想到会有杨老师这样的天降奇兵,再加上叶黛的帮助,这么一来林落焰的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段响剑哼笑一声,说这个人运气可真好,每次都能这样化险为夷。   李珍檬扬天大笑,然后一抿嘴:“我们能遇上他,我们的运气也很好啊。”   段响剑望她一眼,摇摇头:“就因为老有你们这样的人,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傻事。”   “这前因后果不对,”李珍檬说,“就因为林老师是会做傻事的林老师,所以大家都愿意帮他。”   两人已经走出校门了,段响剑与李珍檬道了声别,就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大哥再见!”李珍檬朝他挥挥手。   她又看到他书包里插着的那支剑囊,喜羊羊换成皮卡丘之后,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不对。   李珍檬突然想起一个事来。   她记得,段响剑说过,这个剑囊是他小时候,妈妈做给他的竖笛袋子——他很喜欢,不会随便换的。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李珍檬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又想起刚才段响剑一瞬间的疏离神情。   李珍檬在校门口停下脚步,打开书包,再次翻出《响剑传》。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这些内容还是和刚才一样,以改写后的版本印在书页上。李珍檬觉得可能是自己预感错了,也希望是自己预感错了——但关于“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没有错过。   三五成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她身边经过。马路那一头,段响剑等的那辆车已经出现在拐角;几个和他一样等公交的学生停了打闹,朝车来的方向转过身,探出头。   李珍檬死死拧着眉,手指在书页上“哗啦啦”地翻去,越翻越快。她的视线由上至下地逐行扫视书上的文字,仿佛镰刀割过成片的麦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找到!   ——书页翻去的角落里,一个片段从她眼底掠过,仿佛从指缝间滑走的小鱼。   李珍檬停下手里的动作。   ——正月,年集,时年尚幼的段响剑和铮儿一道偷偷下山玩耍,却被人潮挤散;然后一个被人贩拐走,一个在寻找师妹的途中迷了路。   段响剑回不去,又不敢回去,只能缩在黑巷子里大哭。   李珍檬记得斩沧说过,就是从那次之后,段响剑才有了“这畏人的毛病”。   斩沧还说,“多亏了你师兄把你们俩救走——你怎么能记恨他?”。   但“未果”出现之后,这段剧情已经被改变了:段响剑与铮儿在年集失散,林落焰虽然赶来找到了师弟,却没能从人贩手中救出师妹;他们的师父师娘悲痛欲绝,双双归隐,不问俗事。   ——而现在,这一段落发生了第二次变化。   总角小童在冰冷的巷子里哭了很久,哭到日暮西陲,声音嘶哑,也没有等来那个救他的人。   ——新的“未果”已经从因果链的裂缝中出生了!   李珍檬猛地抬头,看到对面那辆公交车刚好到站,等车的学生正排队挤上车去。   来不及细想,李珍檬大声喊着段响剑的名字,飞快地穿过马路。两三辆车被她生生逼停,司机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李珍檬一边道歉,一边冲进排队上车的人群里,拼命找那张熟悉的脸。   “未果”出现了,必须马上找到它消灭它,不然——   但人群里好像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把排队等上车的所有人都盯着看了一遍,没有段响剑,也没有谁的书包里插着剑囊。   李珍檬愣了一下,立刻跳上公交,站在投币箱前,伸长脖子朝车厢里张望。   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还走伐啦?!”公交司机不耐地喊道,“不走下车去!”   李珍檬回过神来,又道了声歉,跳下车。   她在原地站了一站,看到马路对面,放学的人群川流不息地从校门里涌出;老师们也陆续下班了,推着车提着包,前前后后地从教学楼里出来。   李珍檬立刻想到了什么,转头冲回学校。   当前时间是放学后的下午5点45分,学校里已经空了一半。李珍檬背着书包一路狂奔到教室——林落焰不在;她又跑到他单独的小办公室——不在,门锁甚至生了锈;李珍檬心下一凉,但又抱着一丝侥幸地跑去心理咨询室——门窗紧闭,周老师都已经下班了。   校园里来去的师生越来越少,校工提着清扫工具走进教学楼,开始做每天的打扫工作。   李珍檬喘着气,站在校园小路上。出了一头汗,又被冷风一吹,她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是整个存在彻底消失……?   李珍檬想翻开那本书再仔细看看,但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等等。   那本书叫什么……?   李珍檬感觉自己的意识像嵌在水泥里的齿轮,只能一顿一顿地朝前转,转得越来越卡,越来越慢……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晕在田埂上的稻草人,思路乱得像一包稻草,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空洞地看着。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她揉揉脑门,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但几分钟前的记忆突然模糊了,那个刚刚和自己一起走出校门的人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都放学了,还不回家?”一个保安巡逻路过,远远地喊她。   李珍檬转头应了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还留在学校?   田径队的训练都结束了呀?   李珍檬看看安静的操场,远处天幕上的晚霞正在安静地燃烧。她又看看手机——快6点了,再不回家,又要挨骂。   李珍檬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跨上自己那辆脏兮兮的白色小电驴,回去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李珍檬躺在床上刷完一把三消游戏,顺利称霸好友积分榜。   反正她的好友榜上也只有两个人——[元气小柠檬],[元气小柠檬的小号]。   要不是为了互送体力,连这个小号她都懒得开。   退出游戏的时候,李珍檬看到班级群从聊天列表底下浮上来了——这可有些稀奇。她点开一看,是那个爱发表情的班长。   张彦明01:下周学校要重点抓环境卫生,大家都注意垃圾分类和个人包干场地的清洁,被抓到要扣班级分的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难过][难过]   当然没人回复,就像发送自上星期的上一条通知一样。李珍檬撇撇嘴,虽然觉得这位班长有点可怜,但群里其他43个人都没出声,她又干嘛做这个好人。   ——房门被敲了两下,妈妈推门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李珍檬又躺在床上玩手机,顿时皱了眉。   “还不做作业?你还想不想下学期换个班了?!”妈妈几步走到窗前,一把夺过李珍檬的手机,“我看你在18班待得也挺舒服的,就这么做三年垃圾,混吃等死好了!”   “当初谁害我进的18班?”李珍檬轻飘飘地顶了一句,“要不是为了你们那点破面子,我现在还是尖子班优等生呢。”   这句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说得自己都懒得发火了——发火又怎么样,还能拍着桌子让学校给自己换个班级?   但越是若无其事的语气,越能把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礼拜你都不用摸手机了!”终于憋出这一句之后,妈妈把门使劲一摔,拿着李珍檬的手机出去了。   她摔门的力气太大,把柜子顶上的喜羊羊玩偶也震了下来。李珍檬也懒得去捡,躺在床上生了会儿气,闷头就睡。   要不是为了他们那点破面子……她何至于和那群垃圾混在一起?   现在还来怪自己不求上进?   上午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教室里44个学生都很听话,没人和老师作对——后排那几个男生吆五喝六地在联机打游戏,前面那个矮个女生正和男朋友发语音,说着说着就“吃吃”傻笑。其他人也有各自的事要忙:有小说要看,有零食要吃,有燕雀安知的鸿鹄之志要抒发描绘……没空理会什么老师。   讲台上那个姓孙的女老师脾气很好,不为难人,她就拿着课本不紧不慢地念,念完这45分钟,下课走人,互不相干。   李珍檬没手机可玩,又不想和旁边那个结巴聊天,只好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还有田径队的训练……又要看到那个叫夏巧的黑妹对自己摆臭脸了。李珍檬“哼”了一声,想起上周训练的时候,两个女生假借热身的机会,穿着钉鞋来踩自己的脚;幸亏自己躲得及时,不然怕是没法参加下周的区运动会。   ……不对,也许应该让她们踩一下,李珍檬想,那就可以直接不参赛了。   她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然后下课铃声终于响起,语文课结束。李珍檬揉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到那姓孙的班主任笑眯眯地走出教室。   隔壁班高挑漂亮的英语老师也正好上完课出来。班主任朝她打了声招呼,英语老师似笑非笑,从微微眯起的眼角睨来一缕似有若无的目光,也没回话,径直朝办公室过去了。   李珍檬不喜欢那个英语老师。也许因为那是个海归白富美,李珍檬总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居高临下。她有幸与她说过几句话,对方每个字都像从鼻子里喷出来的。   不过这位老师在年段里倒是人气很高,所以……她大概是只对18班这样吧。   毕竟年段里的其他老师,对18班也都是这样的。   下一节是数学课,李珍檬懒洋洋地换了桌上的课本,趴下继续睡觉。   睡前哪管睡后事,混得一日是一日。   班上倒是也有几个和她一样,一时失手被分到18班来的——比如那个戴眼镜的学习委员,整天一股鹤立鸡群,睥睨苍生的腔调,谁都看不起,谁都懒得搭理,区区学渣,不配和他说话。   平时上课他就低着头管自己做练习,做完一张又一张,等放学后带去补习班,找那里的老师批改——毕竟,会被打发来教18班的老师,也不配和他说话。   李珍檬当然知道他也看不起自己——她可是个“体育生”,身处校园鄙视链最下层,比“学渣”和“艺术生”还要下层。   不过也没关系,她也看不起这班里的任何人,扯平了。   第一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李珍檬被周楠楠气到,也踌躇满志地决定要好好学习,出淤泥而不染,抓住一年后分班考的机会浴火重生,去她该去的地方。   但在这样的垃圾堆里待了一个多学期,她那点指甲盖儿大的自律心和自制力,早就被蚕食得干干净净。到了现在,李珍檬和身边那些人区别,也只剩下“体育生”这个标签。   以及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每次考试都能在及格线上堪堪掠过的成绩。   及格就行了,就算是高考,不也是只要过了线就行?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谁不知道,高中三年“吭哧吭哧”背的书做的题,只是为了换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进而再换一张毕业文凭,再换一张大公司的offer或者一份体制内的工作——用现在浪费的时间换来将来能浪费时间的权利,这不就是读书的根本目的?   何况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架不住有人出生在罗马——班上那几个富二代,早就万事俱备只等毕业了。   站在当下朝前望,李珍檬觉得,自己面前的道路的终点和大多数人一样,那块巨大的站牌上只写了一个“平”字。   平凡,平淡,平庸——过程也许会有曲折变化,但百川奔流终到海。   所以还不如直接到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省得那些折腾麻烦。   “李珍檬,昨天的数学试卷!”小组长来收作业了。   李珍檬的人生哲理时间被他打断,很不高兴。她没理他,继续趴着睡。   小组长也不多说第二句,直接跳过她,去收前面的人。   李珍檬听到周围的声音来来去去,起起落落,上课铃下课铃接连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睡了,意识被盖了一层浓雾,眼前一片混沌,自己可能成了一只浮在海面上的塑料袋,随着浪花飘飘荡荡。   她想那就这么躺着吧,反正也没别的事好干——反正总会醒的。   ……不对。   体内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这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未来——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那个声音还在说话,李珍檬听不清,她试图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但那声音好像飘在空中的蛛丝,只能感知,不能捕捉。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人打来电话。   李珍檬奇怪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明明被妈妈没收了——那兜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而且这铃声……李珍檬皱了一下眉。   ……铃声是一个男人抑扬顿挫地朗诵《满江红》的录音,他朗诵得实在是饱含深情,听得李珍檬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   自己怎么可能用这种智障东西做铃声?   ——下一秒,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   这是她给某个人专门设置的来电音。   李珍檬一下子从昏睡的梦境中醒转,她猛地抬起头来,把讲台上正在说话的老师吓了一跳。   “什么事……李珍檬?”圆圆胖胖的班主任看着她,客气地笑了笑。   李珍檬没管她,直接伸手往口袋里一掏——真的有一只手机在响。她试探着拿起电话,屏幕上是一通未知来电。   有一个名字沉沉浮浮地要从口中跳出来。   “李珍檬?”班主任又叫她。   李珍檬犹豫了一下,敲了屏幕,接通。   “……林老师?”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脚下的地面猛地震动起来。紧接着,“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从四处响起,教室的水泥地板像被掰开的脆饼,随着震动一块一块地碎裂开来。   房梁塌落,玻璃粉碎,各处的裂缝里升腾起袅袅黑烟,黑烟又互相缠绕着汇聚到半空,转眼遮天蔽日,仿佛夜幕突然降临。   教室里响起疯狂的尖叫声,有人吓得瘫在原地,有人在慌乱中跳窗而逃。李珍檬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说话,在大喊,但她听不清了,她看到窗外,滚滚黑烟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汇聚,隐隐闪烁着金色的鳞光。   ……是一条黑色的大蛇。   那巨蛇吐出了银灰色的蛇信。   李珍檬的意识被切断了,求生欲在脑子里爆开一朵蘑菇云,她立刻从座位上跳出来,夺路而逃。   到处都是黑蒙蒙一片,自己仿佛被一团乌云吃进了肚子。原本的走廊看不见了,楼梯看不见了,李珍檬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但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油腻的腥臭味。   她猛地捂住口鼻,然而脑中好像被塞进了什么,又被猛地抽出了什么。李珍檬觉得自己的记忆在飞快地变动跳闪,无数陌生和熟悉的面孔从脑中闪过,一个个名字亮起又熄灭,各种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她想要停下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意识无法控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脑袋仿佛暴胀成了气球——   有一道清朗朗的嗓音突然破空响起。   ——“别欺负我们班女同学。”   猎猎风声中,她听见有人这样说道。   下一秒,一股猛烈的气浪由上至下地激荡开来,李珍檬听到金属裂空的铮响。她脚下突然踏空一步,整个人往下跌落,仿佛从枝头掉下的雏鸟。她在下坠中努力回过头,看到上方烈光爆绽,好像有一颗星星在星云破碎的爆炸中诞生了。   “谢谢你帮我纠错,”林落焰说,“但这种未来,对我的学生不太好。”   整个世界被这光芒刺破。李珍檬看到林落焰高高跃起,那条黑色的巨蛇低伏着像要蓄势扑来。然而林落焰手中的宝剑流光闪烁,他像握着一束烈火,朝着那巨蛇的头颅奋力一斩——   滚滚浓烟从裂口中汹涌喷溅,仿佛那是巨蛇的鲜血。李珍檬猛地扭过头闭上眼,然而身体的坠落并没有停止,她还是像颗石头一样直直地往湖底沉落。   ——坠落停止了,有人一把接住了她。   李珍檬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才刚刚看清面前的人,视野中突然出现一颗狰狞的蛇/头——那颗被林落焰斩落的头颅直直地朝她砸落了下来。   李珍檬快要叫出口的那个名字瞬间变成一声尖利的惊叫。   ——下一秒,剑锋的寒光流星般划过。黑烟也好头颅也好,油腻的腥臭味也好,通通在剑气卷起的疾风中消失殆尽。   脚下踩到了坚实的地面,李珍檬觉得双腿一顿,自己又能站住了。   面前的人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一甩,手中长剑化为一柄紫竹笛。   “我就觉得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段响剑说,“虽然晚了一点……但还不是太晚。”   当前时间……可能是,“那一天”的傍晚。   年度优秀人文摄影作品大赛投票截止的那一天。   李珍檬坐在学校操场冰凉的水泥看台上,感觉有只小猫在自己脑子里乱抓乱挠,挠了一地的碎布线头,根本拼凑不出完整的东西。   那条黑色的巨蛇消散之后,她发现自己就站在操场上,夕阳西下,面前是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的同学。   仿佛一个寻常的傍晚。   李珍檬不知道真正的时间过去了多久,唯一能看到的是,手机屏幕上的“17:25”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哦,17:26了。   再过4分钟,投票截止,如果结果没有被改变,那班级群里就该迎来又一次狂欢。   李珍檬看看旁边的两位紫阳宗弟子。一个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一个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甚至还背着书包,还插着那支喜羊羊的剑囊……看来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眼下,三个人一起坐在操场看台上,试图理清来龙去脉。   “和来的时候差不多,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在当初闭关的山洞里。”林落焰说。   “我是在后山。桃花开了,回过神来发现我头上肩上全是花瓣。”段响剑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珍檬说,“刚才那个也是‘未果’?因为你们当时的因果线改变了,所以影响到了我们的现世……所以你们也不见了?”   林落焰点了点头。   “那天我出体回到紫阳宗,追本溯源,看到了我最初来时的情景。”他说。   旁边两人都转头看他。   “我气脉逆行,掌门出手打断我运功……然后我意识不明之中,与他缠斗起来……”林落焰眯着眼说,“正好又有天雷劈落……可能两相作用之下,打开了因果的裂口。”   李珍檬想起段响剑说过,“未果”就是从因果的裂缝中生出来的。   “所以就算在现世一次次击退那丑东西,还是会有新的源源不断地诞生,”段响剑说,“今天算是结束了……下一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但李珍檬想的不是这件事。   “为什么那个东西总是来找我?”李珍檬说,“我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你是不是曾经见过它?”段响剑看着她说,“它会优先攻击见过它的人——就是杀人灭口。”   李珍檬摇摇头。那种大黑蛇,如果真的见过,怎么可能会没有印象。   “不是来找李珍檬的,”林落焰说,“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接触的人,它都会一一找到,然后修正。为什么两次三次都是找她,可能是因为……她认识我比较早吧。”   李珍檬朝他一望,林落焰皱着眉眯着眼,看起来是经历了一番思索才郑重说出的结论。   ……但这似乎也是他惯有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表情。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连名侦探李珍檬都无法确定这话的真伪。   那就姑且信他吧。   “那现在怎么办?”段响剑说,“我们难道要一次次守株待兔,来一个杀一个?”   “不可能,”林落焰说,“‘未果’每被杀灭一次,都会从裂缝里新生出更强大的个体。”   段响剑张了嘴刚要说话,稍微一迟疑,又把嘴闭上了。   但李珍檬还是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   “我会去联系掌门,”林落焰说,“你们先回家吧——至少现在,你们俩还是我的学生,得听我的话。”   说完,他先站起身来,走下看台去了。   李珍檬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旁边的人也没有动。她转头去看他,对方微微皱着眉头,不说话。   “……你怎么好像长高不少?”同样坐在看台上,他的肩膀都比自己高了很多。   “可能是回来的时候,又有什么细节改变了……造成这条因果线上的我比较高吧。”段响剑说。   李珍檬点点头,话题结束。   “那……刚才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是林老师没有来的情况下,会发生的事?”另一个话题开始。   如果当时林落焰没有来,班上的大家互不搭理,用不着等到高一结束就形同陌路。   自己也自暴自弃,不思进取……被环境和惰性消磨了斗志。   虽然这样的情景只持续了不到一天,但已经完全可以想见未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段响剑说,“我不在那儿。”   李珍檬想了想,又点点头,话题结束。   “那林老师会怎么办?”她又问。   按照她从电影小说中看到的那些案例,如果林落焰回去了,因果线复原……也许现世的情况就会变成刚才她看到的那样——自己的未来也会发生变化。   但如果他不回去,“未果”会接连不断地出现,一次比一次强大,最终强行修复破裂的因果链。   “……看掌门的决定吧,”段响剑说。   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如果林落焰回去,一切复原……那他应该能成为下一任掌门。”   李珍檬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林落焰和掌门真人的对招她也看到了;林落焰还说,虽然身在现世,但也一直没有懈怠练功。   毕竟世事无常——万一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做他的大师兄呢?   两人又不说话了,默默地坐了会儿,直到校工远远地喊话赶人,才一起站起来,走下站台,各回各家。   当前时间是上午7点过半,早自习正在进行。   李珍檬背着书包到了教室,拿出包了书皮的《响剑传》,翻开,准备从头开始看。   裂缝还没有填上,异动随时可能发生——她还是要继续观察。   但今天的教室里实在是吵。本来这群人应该已经进入“为了吹牛好好学习”的状态,不知怎么,今天一个个躁动得都像地震前的泥鳅。   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还有几个男生跑前跑后,仿佛一群互相追逐的狗子。   “……有什么事这么开心?”李珍檬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还不知道?”蒋雨辰说,“昨天没看群吗?”   “……苏记者的照片投票第一名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李珍檬说,“那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昨天晚上小福蝶来速报过了,”蒋雨辰说,“学校不准备处分林老师,周老师也不用担责——而且林老师又要去国旗下讲话,作为优秀教师代表。”   李珍檬一愣:“已经确定了?”   “阿林的编制这次肯定稳了!”前面的男生也转头过来说,“真是羡慕他!傻人有傻福!”   “不知道他下学期会带哪个班,”另一个女生说,“要是还能在他班上就好了。”   “不用猜了!这个幸运鹅肯定是我!”“是我!”   他们又吵吵闹闹地聊开了。但李珍檬脑中全是昨天说的那些事。   如果林落焰留下来,因果链的裂缝就一直存在,凶猛的怪物会持续出现,强行修复因果的异变。   他会成为前途无量的青年教师,会影响越来越多的学生,这个班级的人会因为他而走向更好的未来——与这相比,分班带来的短暂的分别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林落焰回去……因果链可以被修复,这个世界不会出现危险的巨蛇。   但大家的未来,可能会变成自己匆匆一瞥的那个样子。   ——但林落焰本人……可能会更想要回到那样的世界。   “既然如此,暑假的时候大家多一起出来玩吧!”班长红着小圆脸兴奋地说,“叫上林老师!”   “对,叫上阿林!”“聚一次少一次了!”   “……别吵了!”李珍檬下意识地出声喊道。   教室里意外的一静,其他人纷纷朝她望来。   李珍檬想了想,站起来。   “关于林老师……有件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说……我觉得不应该说出来,”她看着面前的同学,“不过现在,我想说出来告诉大家……毕竟,也许下一分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什么事呀?这么严肃……”有人出声问道。   “阿林又不是没了……”   “林老师他……”李珍檬顿了一下,朝段响剑望去,对方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也皱着眉头看她。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表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林老师他……”   “说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李珍檬说,“但林老师他……是个剑修。” 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节课   李珍檬有时候会想,半年前的那一天, 如果自己没有和周楠楠去看电影, 没有在回家前又去了一趟超市,没有在看到那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站在存包柜前的时候, 上去多管那个闲事——是不是自己就会错过许多……以前的自己根本无从想象的发展?   她不会在赶着去抄作业的上学途中被半路叫住, 当然也不会让新来的代课老师帮自己做试卷, 更不会因此成了杀给猴看的鸡, 当着全班的面被要求抄一百遍课文。   不会因此在班级群里说第一句话,不会因为在班级群里说话而掉马,不会因为掉马而和这些人逐渐熟识,然后渐渐发现他们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样子。   就算转学生如期而来, 她大概也不会和他有太多交流——毕竟她不知道有本书叫《响剑传》, 即便知道, 那也不过是爸爸书房里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印象。   以李珍檬所能想到猜到的,如果那个剑修没有来——如果那天自己没有上前说那句话,她多半真的会变成在另一个未来中见到的样子。   幸亏管了这个闲事, 李珍檬想。   虽然这半年过得未免太过热闹, 甚至有些鸡飞狗跳——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幸亏管了这个闲事……幸亏认识了这位老师。   幸亏他来了, 这一刻的自己才没有被抹消。   “——林老师他是个剑修,”李珍檬提高嗓子, 对面前的同学说, “他生活的时代在距今不知道几千年前, 他在门派里是受人爱戴的大师兄……非常努力, 非常出色,也很照顾师弟师妹。”   教室里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她。   “他是那一代弟子中第一个结丹成功的,本来可能会接任掌门——掌门还把佩剑传给了他,但是……”李珍檬被看得有些紧张了,从脖子到脸缓慢地红起,她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但是因为一个意外,他穿越到我们这里来了。”   教室里非常安静。李珍檬原本做好了被嘲被笑,甚至被抬杠的准备,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默默地听,连个打岔的都没有。   ——陈俊文举手了。   李珍檬稍微一愣,然后点点头。   于是陈俊文“唰”地站起。   “我知道,可能有些同学根本不会相信,毕竟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可以证明,李珍檬说的都是真的!”陈俊文说,“林老师也这么对我说过!之前我一到考试就紧张,他就安慰我说……说他是穿越来的剑修!以前每次下山降妖之前也会紧张,但是越是紧张,越要努力战斗——只要一鼓作气把敌人打败,就没必要紧张害怕了!”   ……啊?   “怎么你也知道?”蒋子迪突然开口,“我还以为就我知道!他说他刚入师门的时候也被当成刺儿头,什么坏事都算到他头上——最后他还不是成了大师兄!”   “……原来你们都知道?阿林还让我不要说出去……”唐卿卿说,“他跟我讲他以前捉妖被人抢了功劳,他就又下山捉了一只来,放在那人院子里让他再示范一次——他说怀璧其罪都是屁,贼骨头自己才会说这种话!”   ……等等??   “大家都知道了……?”李珍檬感觉自己反倒成了那个不信的。   “知道了。”   “大概他来了之后一个月的时候吧?那时候知道了。”   “我觉得好厉害啊,偏偏不能跟朋友吹牛,憋死我了!”   “他跟我说别觉得一门科目现在不感兴趣就不想学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突然爱上了呢?他说自己一开始嫌剑修好土哦,原来还想做魅修的!”   “……不愧是阿林!”   “什么呀,原来林老师自己都告诉你们了呀?”蒋雨辰说,“当初他来医院看我的时候,还说得神神秘秘的——结果我可能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李珍檬瞪大眼睛转向段响剑,对方也正在诧异中——然后转头看她,摊手,耸肩。   ……好吧,看来不管半年前的自己有没有叫他,将来该知道的时候还是会知道的。   “林老师也真是的,”班长说,“早说大家都知道了嘛……我还替他瞒着,”说着他扬起小圆脸朝李珍檬一望,“李珍檬你刚才想说什么?”   ……对,差点忘了。李珍檬赶紧捡起这个话题来。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们都很喜欢林老师。虽然他有时候比较……比较那个,”李珍檬说,“但他确实让这个班级比最初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不说别的,如果不是林老师,我们现在的考试成绩怕是还被别的班按在地上锤,”李珍檬说,“班级综合成绩年段前十,当初谁敢想?我看这里很多人连前十的班都没待过吧!”   其他四十几个人一起拖长音调“嗯”了一声,点头。   “……上个月期中考,我竟然全及格了……还有两门考了80多……”一个男生小声说。   “大家都进步了都变好了——但这只是对我们自己来说,”李珍檬说,“对于林老师……他在来这里之后,过去那么多年的努力和积累,等于全都白费了。”   教室里稍微静了一些,有女生轻轻说了句“对哦……”。   他们想必和李珍檬一样,都是第一次在小说电影电视剧之外,亲身接触到所谓的“穿越”案例——每个穿越者都有自己完整的人生,他们并不是从在另一个世界睁眼那一刻起出生的。   接受一个新身份的同时,势必要失去过去的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几个字背后的经历,远比一页小说要厚重。   安静的教室里渐渐又响起议论声。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从林老师那里听说了,”李珍檬说,“关于……关于林老师之所以会穿越到这里的原因。”   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林落焰的身份,交代起来龙去脉来,也就没那么麻烦了;李珍檬略去“掌门”“师弟”和“剑灵”的部分,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以及她在另一条因果链上看到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如果阿林不回去,我们就可以照目前的轨迹发展下去,但是随时有可能被那种妖怪攻击……而且阿林也会失去他原来的人生,”陈俊文说,“如果他回去了,妖怪会消失,他会成为掌门……但我们可能就会变得和别人印象中的垃圾班一样了?”   李珍檬点点头:“我看到的那个片段里,你可臭屁了,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哦,那肯定不是我。”   “班上剩下的人也都差不多,”李珍檬说,“每天都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同学之间也互相看不起……不团结,不和睦,也不参加什么活动,班长在群里说话,谁也不会应。”   “啊……那可不行!”班长马上叫了出来。   “如果阿林回去了,我们可能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李珍檬说,“虽然也不一定……但很大几率会。”   刚开学的时候,她对班上同学的看法,确实有些……   “我说这些话的用意,就是想先告诉大家一声……”李珍檬说,“虽然走不走是阿林一个人的事,但我们现在还是他的学生,会受到他选择的影响——我们也是当事人。”   “你是想让我们选,该不该让林老师回去?”旁边的蒋雨辰说。   李珍檬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就是想——”   “这还用问?”蒋子迪突然提了嗓子说,“让他回去啊!”   他的语气过于坚决果断理所当然,让李珍檬实在有点意外。   “难过肯定会难过,但如果林老师因为这个原因,过去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我也不好受。”蒋雨辰说。   “而且你看到我们没出息的样子,只是一种可能吧,”萧云说,“万一他回去之后,情况改变,我们又出息了,更出息了呢?”   “而且林老师就算留下了,也只能再教我们几个月,”陈俊文说,“万一到时候换了新的班级,大家又开始自甘堕落……那还不是一样?”   “对呀,自己的事还是得靠自己争取嘛!”   “就算队友打下了个好开局,自己太水的话,也是要中道崩殂的……”   “仔细想想,如果从头来一遍,我可能还真的不想搭理你们这群蠢货……”唐卿卿说,“不过你们可以来理我啊!我心很软的,多理理我!”   “我也是!如果大家真的变得不认识了,一定要来和我说话!”   “一定要在群里讲话,还要回我信息!”班长红着小圆脸说,“还有,把id改成名字和学号!”   李珍檬站在教室里,看着大家纷纷开始制订各种重生计划——除了“一定要理我”之外,还包括“期中考前一定要把课后第三大题做了,试卷上一模一样啊!”“英语也不难,要是从第一学期就开始背单词,一定能比现在更好!”“如果又看到我上课玩游戏,求求你们一定要来打醒我!”等等什么都有的内容。   ……因果线恢复之后,现状会按照没有林落焰的情况往下走,也就是说——大家可能压根就不会记得这些事。   虽然有点傻……不过傻就傻吧,李珍檬想,也挺开心的。   她看到段响剑也在笑,捂了嘴转过头偷偷笑。   “好的!到时候我一定记得,一个个找你们说话!”她也咧嘴大笑,“不过你们可别因为我是体育生就不理我!”   早自习的讨论结果是,大家一致决定,不管因果线恢复之后,是不是还能记得这些事——总之先把自己的“重生计划”写在一张纸上,签上名字,然后统一放到一个盒子里。   “写上学校的地址,把盒子寄出去,逛一圈,再以密封包裹的状态回来——到时候我们肯定已经忘了,这时候再打开,给自己一个惊喜,怎么样?”   “万一半路丢件了呢?”   “……那就埋在绛阳山上吧!再留下线索,到时候去挖出来!”   “哇!那不是像寻宝一样!”   然后早自习的下课铃响起了,班长收齐了大家的“重来一次好好做人计划”,放进了蒋雨辰的饼干盒。   走廊上,传来别的班级的同学追跑打闹的声音,18班的教室里倒是渐渐静了下来。   “如果阿林真的走了……我一定会想他。”唐卿卿说。   “到时候也可能不记得他了吧?”   “说不定他其实又来了,又在我们身边做了老师,只是我们都忘了!”   李珍檬想了想……还真是有可能。其他人好像也接受了这样的假设,又“嘻嘻哈哈”地走出教室去活动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抠鼻]   元气小柠檬:[抠鼻]   剑在匣中:比我以为的要厉害   元气小柠檬:啊?   剑在匣中:我是说林落焰引起的因果变化   剑在匣中:大家竟然都已经知道了,可能他们在各自的因果线里,都和他经历了一些事,都各自有不同的冒险   剑在匣中:你这条线只是故事之一   剑在匣中:班上四十几个人,都是不同因果线的主角   元气小柠檬:真的吗……   剑在匣中: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剑在匣中:毕竟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也一直都能影响身边的人   元气小柠檬:[小纠结][小纠结]   元气小柠檬:要是林老师回去了,那你还会在吗   剑在匣中:……   剑在匣中:我不知道   ……也是,李珍檬扁扁嘴,放下手机。   说起来,当初他好像也没说过,为什么自己会魂穿?   然后预备铃响,上课铃响,第一节 语文课开始了。   林落焰来得比以往稍微晚了一些。铃声响完过了1分钟,他才夹着课本走进教室。   身上穿的还是学校发的西装制服,领口上端正地别着校徽,他寒假时被晒黑的肤色已经渐渐恢复了,头发也稍微长长了一些——比苏记者用粉丝滤镜拍的充满欺骗性的美照……还更好看了点。   稍微更好看了点。   林落焰走到讲台上,放下课本,没有急着拿粉笔写字。   “今天上课前有些事想和大家说,”他望着台下开口道,“关于……下阶段的教学安排。”   教室里四十六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一齐抬头看他,仿佛一大丛迎着太阳的向日葵。   “其实当初我会来这里,是阴差阳错,”林落焰说,“也幸亏学校对这个班的要求不严,所以没有在意我的身份。”   “……我们都知道了。”班长小声说了一句。   林落焰微微一愣,然后扬眉笑了。   “都知道了呀?”   “都知道了!”向日葵们一起回答道。   “……也好,”林落焰挠挠头,“那……我长话短说吧。”   向日葵们一起“嗯”了。   “我要走了。”林落焰说。   向日葵们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有女生小声开口:“林老师加油。”   然后各处都冒出了细小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春天从泥缝里钻出的小芽。   “加油啊!”“我们也会好好干的!”“林老师牛逼!”“牛逼!”   “林老师……我们刚才一直在说这个事,”唐卿卿说,“等你回去了,我们还能不能记住你?”   大家都静下来了。   林落焰眉头轻轻一拧,然后笑了笑。   “昨天我和掌门彻夜长谈,聊了很多,”林落焰说,“我们想来想去,也许在‘重置’和‘继续’之间,还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选择?李珍檬瞪大眼睛。   “我之前出体回溯的时候,看到了那条裂缝本身,”林落焰说,“并不是非要重置过去,才能把它修复。”   “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意思就是,我以我现在的状态回到当时,去修复因果链,”林落焰说,“这么一来,‘未果’不会诞生,过去不会重置——你们的现状也不会被改变。”   李珍檬努力理解了一下——就像水管已经裂开之后,再去修补缺口,并不会影响已经从这个裂口中通过的水的流向?   “未果”是从“过去”开始修补,而林落焰是以“当下”的身份回去;所以就算他离开了,大家也还会是现在的样子?   “不过掌门也说,这只是我的构想,以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也不一定能成功,”林落焰说,“但总得试试——我打开的门,得由我去关上。”   “林老师,”一个男生举手了,“如果是这种情况下,你回去之后……还能回来吗?”   林落焰微微一愣。   他没有说话,教室里也没有其他人说话。这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李珍檬吸了一口气——   “恭喜林老师继任掌门!”   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跟着喊了起来:“恭喜林老师继任掌门!”“恭喜林老师继任掌门!”   大家喊着喊着又拍起手,掌声“噼噼啪啪”,把天花板上的灰都震了下来。   林落焰站在讲台上,薄唇抿起,嘴角微勾,眼里闪闪烁烁。   名侦探李珍檬看不清他这是什么表情——反正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也许还会见面吧,毕竟世事难料,”等教室里稍微静了一些了,林落焰开口道,“希望……不对,到那个时候,大家肯定已经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养自己了。”   “希望你也已经是掌门了!”   “……那肯定呀!”   “林老师跟我们一起拍张照吧,”班长说,“总不能……将来我们大家想看和你的合影,结果翻来翻去,只找到你穿裙子的那一张!”   林落焰顿时皱了眉:“这确实是个问题……等下了课,我们去楼下花坛边拍!”   这节语文课大家听得十分认真,不少人拿了手机录像,录音,一个个摄像头盯得林落焰不好意思,又红着脸皱着眉喊,你们都给我收起来!   但再长的课也只有45分钟。   下课之后,大家一起去花坛边合了影,拍了好几张。还有人搞事地提议,要找杨老师一起来拍。   林落焰倒是意外地摆摆手,说不必了。   然后一天的课全部上完。最后两节自习课的时候,教室里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低着头认真写字,比考试都认真。   虽然林落焰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走……但大家都隐约有种感觉,也许今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过一会儿,下课铃响起,也许这个世界就要变成另外的样子了。   ——“你们说,会不会阿林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突然有人开口,“他知道杨老师喜欢他,但他觉得自己可能迟早要回去……所以才一直装傻,说那种煞笔兮兮的话?”   “……我觉得就算是演,也是他的本色演出。”马上有人回答道。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就像风吹过秋日的麦田。这阵麦浪似的笑声很快沉默下去,归于平静。   最后一道下课铃终于响了。   “好了,值日生打扫教室,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林落焰从教室门口探进半个身子说,“早点回家,记得做作业,没事别在外面逗留。”   语气十分自然,就像是一段寻常的放学时间。   于是大家也纷纷收起课本纸笔,亮着嗓子朝他喊:“林老师再见!”   “再见。”他站在门口笑着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前时间是下午5点过半,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完了。   只有值日生还握着扫帚,一下一下地划拉。   ——“你怎么还不回家?”   听到他这么说,李珍檬放下手里的书。   “林老师是今晚就要走吗,”李珍檬说,“他走了之后,虽然我们不会被影响……但你呢?”   被她提问的人微微皱了下眉,然后继续扫地。   “我今天一直在看这本书,”李珍檬望着桌上的 《响剑传》说,书的外面还包了一层喜羊羊的书皮,“虽然你好像没有写得太明白,但我感觉……你之所以会在生命终结之后魂穿到这里,是因为你还有一个执念未消。”   段响剑手里不停地应了一声:“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大概只能用这个解释了。”   “你上一世的执念是没能打败林落焰,所以现在才会出现在他穿越的这个世界……那他回去之后,你当时的因果线上又有了大师兄……”李珍檬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嗓子仿佛卡了帧。   “你会跟着他一起消失吗?”卡出来的话。   “……不知道。”段响剑说。   李珍檬也不说话了,继续看《响剑传》。   眼下,书上的剧情已经恢复成她最初看到的版本。也许再过一会儿,剧情又会发生变动:大师兄没有走,师兄弟两人继续斩妖除魔惩恶扬善,然后一个成为掌门,另一个也会有自己的江湖历险。   也许……再过一会儿就没有这本书了。   刚刚她还收到了掌门真人发来的邮件,新邮件,标题就一句话——“bye ;)”。   看来他是要和林落焰一起回去“关门”的。   “……我觉得你如果回到过去了,还是记得今后别写什么自传回忆录了吧,”李珍檬说,“万一又流传下来……”   她想笑一声,但没“噗”成功。   “我扫完了,”段响剑说,“你还不回家?”   李珍檬转头看他——背着书包,书包里插着那支剑囊,剑囊上印了成片的喜羊羊。   于是她也收起书,提了书包站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走出教学楼,又沿着校园小路走了一段……谁也没说话,也没什么话好说。   学校里的人几乎已经走完,体训队也大多结束了训练。这是一个安静又寻常的傍晚。   然后李珍檬要去车棚了,她停下来,和段响剑说了声“再见”。   “再见。”段响剑也点点头,回答以同样的话。   然后他转过身,朝校门口走去。   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李珍檬就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要穿过校门了,也许这也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   ——这一瞬间,李珍檬突然觉得心里一动,脑中紧跟着炸开一团白光,有一些画面飞快地从眼前闪过。   李珍檬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她又立刻明白过来——有人已经离开了。   有人回到他原来的时空,原来的世界去了。   就像一页书签从书中抽离——只是离开,并不破坏这本书的完整。   她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无法控制地顺着脸颊淌下。   几乎同时,前面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也跟着一顿,心有所感地停下了脚步。   ……真是太奇怪了,李珍檬想,明明自己还没感到悲伤……还没来得及开始悲伤,为什么眼泪会先流下来?她慌忙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但视野中还是绽开一片水膜,她眼中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李珍檬!”   她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脚步声响亮又飞快地传来,由远及近。   有人一边喊她一边朝她冲来。   李珍檬赶紧揉揉眼睛,要抬头去看他。然而措不及防的,胳膊被那人使劲一拉,她一下子扑到他身上。   “……林落焰走了,我可能也要走了。”段响剑说着,用手臂环住她。   “……哦。”李珍檬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   大脑卡顿了半拍,她觉得身体又自己行动了。就像眼泪擅自从眼眶中涌出一样,她的双手擅自抬起,擅自拥抱了面前的人。   他的心跳声瞬间变得很近,呼吸就扑在她的耳朵尖上。李珍檬觉得自己的灵魂大概汽化了,飘飘荡荡地要散在空气里。   她觉得真是奇怪,对自己来说,这个人原本也许只是书上的一个名字,她可从没想过他竟然真切地存在。   会和自己共度共享了这么多的喜怒哀乐。   也许……他也不会想过,自己会在千年之后的世界睁开眼。   ——但现在……促使他魂穿的原因已经消失了,他也即将跟着离开这个时空。   他要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去了。   然后……在那里在那里会有一段新的人生——   “哪个班的?”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搂搂抱抱了总有一分钟了!像什么样子!还不回家?!”   李珍檬转头一看,是个校工。她的意识瞬间回到现实,尴尬地松开手。   她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你怎么还在?”   “……不知道,”段响剑说,他的脸红得像煮过一样,“可能……可能还要过会儿再走?”   “还过会儿再走?”校工大着嗓子喊过来,“赶紧回家!”   两人立刻朝两旁退开一步,然后一个准备朝左走,一个准备朝右走。   第一步刚刚迈出,李珍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发现段响剑也正转身朝她望来。   两人的表情几乎一致——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是不是走不了了?”段响剑说。   “……不知道,”李珍檬说,“可能……可能就算林老师回去了,你还有别的什么执念,让你魂穿来了?”   “什么走不了!?赶紧走!回家去!”校工跺脚大吼。   “好的!”李珍檬大笑着喊道。   回家去!   当前时间是早晨6点。   新学期第一天的早晨6点。   李珍檬早早起床,刷了牙漱了口,在桌边坐下,开始吃新学期的第一顿早饭。   书包里是检查过好几遍,不但做完,并且全对的暑假作业——肯定全对,她找段响剑对过答案的。   毕竟新学期她就是1班的学生了,听说班主任相当严厉,不好糊弄,必须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不过还好,段响剑和蒋雨辰都和自己在一个班,就算干起坏事……不是,就算偶尔犯了错误,也能有人照应着,帮忙打圆场。   实在不行,隔壁班也有好几个熟人。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机扣扣,“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里又刷出一个99+。   最新记录是——   唐卿卿21:林老师,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们的新学期开始了,今后大家都是高二的学生了,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们非常想你[点蜡烛]   蒋雨辰44:……他又没死!   上学期结束后,大家不知不觉就转移阵地,纷纷换到林落焰的群里说话。但班长的群也没有冷下——毕竟有时候还需要匿名说说坏话。   也许是因为林落焰的修补成功了,也许是因为大家的“重生计划”奏效了;总之,在他回去之后,班上没有人失去关于他的记忆。   大家最后的合影上还留着他的脸,苏记者获奖的照片上了全国性的门户网站,李珍檬时不时还翻出《满江红》的录音,听着听着就笑起来。   就连她机里,那个三消小游戏的好友榜单上,都还留着林落焰的记录——李珍檬至今没法打破。   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地来过,并且影响了一个班的学生的小世界。不管他们将来会有怎样的人生,这一段经历始终会在记忆里闪闪发亮。   ——但似乎只有他们记得他。   学校里其他的老师和学生,谁也想不起来,照片上这个“嘿嘿”傻笑的人是谁。   “可能是因为他们与他的羁绊不够深切,所以很容易就被修正了吧,”段响剑这样解释过,“就像又细又浅的划痕,稍微打磨一下就没有了。”   “那杨老师……?”   “……不知道,”段响剑当时迟疑了一下,“要不你去问问她?”   “……不了吧。”   李珍檬觉得,杨老师这么优秀,今后肯定能找到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就像林落焰当时的小师妹一样,又何必非去逼问她呢。   (那人也不必非得比林落焰好……何况光是从直男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比他还差。)   “檬檬,吃完了赶紧上学去呀。”妈妈在厨房里催她。   “吃完了!我走了!”李珍檬马上把剩下的白粥吸溜光,擦了嘴,跑去卫生间最后梳了一把头发,背上书包就下楼去了。   她的小电驴也早就交给洗车店冲洗过,车头上被林落焰撞的那几条划痕也修好了,焕然一新。   李珍檬就“噗噗噗”地上路了。   又路过那个公交站的时候,李珍檬下意识地划眼一望——差不多一年前,就是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年轻人,当时他正在……   ……等等,现在那儿也有一个人。   信号灯正好转红,李珍檬“吱——”地停下小电驴,下车,朝公交站牌走了过去。   “这个充值机可能坏了,”李珍檬说,“急着坐车的话……我这儿倒是有几个硬币。”   说着她就去掏口袋。   被她喊了的人转过身来,朝她笑了笑。   “不必啦,我就是怕卡里的钱不够——毕竟他把这卡还给我的时候,也不知道还用剩下多少。”   于是李珍檬也朝他一笑,但她一时没想起来他姓什么,于是只能称呼了一声“老伯伯”。   “我记得你,你来过我家,”这位老伯伯说,“你是落焰的学生。”   李珍檬愣了一下,笑嘻嘻地点点头:“对。”   ——对于林落焰来说,房东老先生在这个世界对他有知遇之恩,何况双方相处的时间可比他教书的时间还长。   所以……老先生的记忆中依然存在着他的名字,应该也是理所当然。   “谢谢你啊,这么热心,”老先生说,“你快去上学吧。”   “不谢不谢,我才谢谢老伯伯,”李珍檬说,“要不是你,我们都不会遇到林老师……可能现在大家,完全是另一幅样子了。”   老先生“哈哈”笑了。   “他也要谢谢你们,”他说,“相处是双方面的,他用自己的经历教育你们,和你们相处的经历,又会教给他新的东西。”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李珍檬说,“我们都有点想他。”   “可能他现在也在想你们——是不是开学了,有没有好好做作业。”   “……我也觉得。”李珍檬笑嘻嘻地说。   她眼睛一瞥,发现老先生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雨伞。   今天是大晴天,并且已经晴了一整个星期,下午也不会有雷阵雨。   老先生把那把伞握得紧紧的,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紫阳宗弟子剑不能离身,剑在人在”。   李珍檬莫名就想起这句话来了。   “你上学去吧,”老先生对她说,“开学第一天可别迟到。”   李珍檬想了想,点点头:“嗯!”   她重新坐回到电驴上,老先生也走到人行道边上,笑着来送她。   李珍檬正要发动车子,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转过头:“老伯伯。”   “嗯?”   “你说……我们还能见到林老师吗?”   这个问题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房东老先生露出了“早知道你会这么问”的笑容。   “我教了几十年的书,带了不知道几百个学生——毕业之后会记得来看我的,也就这么几十个。”他说。   李珍檬一时语塞,她也很久没有去见过自己的初中老师了。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老先生又笑了笑,摇摇头。   “师生的缘分其实只是人生一瞬,求学这十几年也只是战斗前的准备阶段……你们今后的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人会慢慢出现,让你们慢慢认识——就像落焰突然出现,做了你们的老师,”老先生说,“所以我并不介意那些学生忘了我,不来看我——他们肯定是有了更精彩,或者更重要的人生,没有太多时间,一直看着过去的影子。”   “落焰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一直停在原处,”老先生说,“但我也不觉得那些不来看我的学生,就是忘了我这老头子——有些事,用脑子记住,反而比不动脑地做出来,能记得更久。”   李珍檬并不是太懂这番话,毕竟她离17岁都还有几个月。   “所以……我们见不到他了?”李珍檬说。   如果老先生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房东老先生只是大笑了两声,留下一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111章 课外活动   当前时间是傍晚5点。   8月31日, 傍晚5点, 绛阳山, 夏日的暑气还迟迟没有散去。   四十几个男女学生围坐在半山草坪上,神情肃然。   围坐的圈子中间摆着一张折叠式的床上电脑桌, 电脑桌上放着一个瓷碗,一把伸缩佩剑。   就是广场上太极老大爷用的那种伸缩佩剑。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们皱着眉闭着眼, 努力从蚊子的“嗡嗡”声中摒除杂念,额角淌下这个暑假最后的汗水。   ……到底是为什么, 要在开学前一天, 特地跑来山上舍身喂蚊子?李珍檬想。   她悄悄睁开半条眼,转头朝旁边看看——段响剑眼观鼻鼻观心地盘腿坐着,倒是坦然自若。   ……既然这位大哥也在, 说明他也觉得这事靠谱……?   那就……当做靠谱吧,李珍檬想。   然后她抬起手, “啪”地拍死一只在面前飞了很久的蚊子。   “不要分心,认真冥想!”马上有人出声喝道。   “……对不起。”   事情的起因是前一天, 8月30日, 有人在班级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是某一本时尚杂志的翻拍照——就是那种封面上有个漂亮大姐姐, 里面各种专栏介绍本季穿搭, 流行彩妆,总的来讲图片比字多, 想尽办法劝你掏钱的那种时尚杂志。   李珍檬过去可不知道, 这个班里竟然还有人看这类书。   (她一直以为他们只看沙雕漫画沙雕小说和写给沙雕看的游戏攻略。)   耳后刺青:这是这个月新出的《kiki薇珂》   微风泡泡:……说起来, @耳后刺青这位大哥好久不见了, 前段时间忙啥呢[疑问]   耳后刺青:……   耳后刺青:别管我,看这里![分享图片]   被重点截出的是半张内页,看起来像是个专栏,统共也就手掌大。李珍檬把图片放大到1:1,才看清上面那排绕着哥特风格的藤蔓花边,弄得鬼气森森的暗褐色标题。   ——“来自燃烧蛇之书的秘密召唤术!打开与异世界精灵的沟通之门!”   耳后刺青:就是这个   耳后刺青:大家觉得我们要不要试试?   甜甜甜桃子:……   钢铁白兔:……   生鱼片:……   元气小柠檬:你不会是想……   剑在匣中:那人也算精灵吗?[抠鼻]   当时是8月30日下午3点,距离高二新学期还剩不到48小时,那个名为“开学”的定时炸/弹已经蓄势待发,震你一下。   距离不知道算不算“异世界的精灵”的那人离开,已经过去三个多月。   确切来说,98天。   林落焰走后第二天,《响剑传》的内容几乎全书翻新:翌年,“落焰师兄”继任掌门,统领上下弟子,对内勤勉修炼,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对外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义薄云天……一时间,紫阳宗声名远播,威震江湖;而“落焰师兄”本人也在数百年后修成正果,得道飞升。   这一套一套的看得李珍檬都愣了——这书分明就成了一本正统修真升级流小说,虽然主角是看着掌门飞升的那一个。   (书名也变成了《响剑轶传》。对此,原作者表示——“可能是当时的那个我意识到写自传会是个隐患,不能给千年后的自己留下笑柄,所以换个书名,假装不是自己写的”。)   但另一方面,李珍檬(以及其他同学)最关心的一件事,似乎并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   ——林落焰出任掌门之后,门派上下事务十分繁忙,等他终于闲下一日来,铮儿红着小脸跑来告诉他,她要和师叔的某弟子结为道侣了。   落焰师兄抚掌大笑曰:好……好!恭喜!   ……真惨啊,李珍檬想。他们俩结婚,他又是掌门又是师兄,估计还得出个大红包。   然后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发呆的这会儿工夫,群里又刷过一大片聊天记录。   血之写轮眼:我觉得……有点靠谱!我们试试吧!   元气小柠檬:……???你认真?   布拉德汪:不是,等等,这种就是写来填充板面的都市传说吧,东拼西凑写着玩的,不算字数五块一条,你们居然还信?   耳后刺青:我觉得可以相信   耳后刺青:这本杂志我买了很久了,这个专栏确实发的都是都市传说,还有什么告白必成功的法术,让前男友孤独终老的法术……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是发出来的都是栏目责编自己亲身试过的,有时候还会有体验报告   钢铁白兔:所以发出来都是有效的?   耳后刺青:……   耳后刺青:发出来的都是试过的[抠鼻]   布拉德汪:……懂了[抠鼻]   生鱼片:那这个召唤术成功了没有啊[抠鼻]   耳后刺青:编辑说她本来想试的,不过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什么异界精灵,所以就算了[抠鼻]   微风泡泡:……这也行?   耳后刺青:你看那个步骤啊,上面写着必须要知道名字的   李珍檬马上滚了一下鼠标,看到专栏责编的名字——“池清”,再划了一下,看到图片的下半部分写着具体的召唤方法。   “仪式最好在新月或者满月进行,确保当天是个晴天”。   ……这个倒是不难,最近几乎天天都是热死人的大晴天。   “仪式地点可以在任何地方,但最好是与你要召唤的对象相关的场所”。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是学校?   (或者对方也许更高兴出现在打折中的大卖场里?)   “确保自己知道要召唤的对象的名字,就像要先得到电话号码,才能给人打电话”。   看样子编辑是被卡在这一步了……不过对于自己这一边,这个不是问题——这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叫“林落焰”。   “需要准备的东西:召唤对象的象征物,用来代表对方;十字路口的泥土,用来建立沟通;新鲜的花粉,用来传递消息;一撮海盐,用来屏蔽干扰”。   ……大型超市应该能买到海盐吧?   “操作步骤:先用仪式刀建立一个神圣空间,可以是一个魔法圆。然后用钵杵把泥土花粉和盐充分碾碎混合——如果有需要,可以倒入几滴圣水,或者白鼠尾草碎末加以净化。最后把混合好的粉末和象征物一起放在祭坛桌上,进入冥想,把你要召唤的对象可视化”。   ……等等等等,怎么突然变得中二了起来,甚至根本看不懂?   李珍檬直接把鼠标滚到底,发现全部内容差不多就是这些。   要准备的东西倒是不难,但问题在于——   天道酬勤:我觉得不行吧,这种杂志就是骗没脑子的蠢货的,女人才信   小雨滴答:……闭嘴!   钢铁白兔:给我撤回!   微风泡泡:撤回!!   【管理员撤回了一条[天道酬勤]的消息】   布拉德汪:虽然他说得有点……不过我还是同意他的看法   布拉德汪:哦我是指“不行”的那部分   耳后刺青:我觉得可以试试啊   耳后刺青:明天就是暑假最后一天了   小雨滴答:……对哦,过了明天,大家就要去不同的班级报到了[难过]   微风泡泡:哦……   生鱼片:也是……   圆圆朵朵:[难过][难过]   张彦明01:……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张彦明01:明天是高一(18)班最后一次班级活动!大家能来的都来!   甜甜甜桃子:好![鼓掌][鼓掌]   以上就是四十几个人顶着炎炎烈日,再次聚集在绛阳山上的原因。   8月31日,满月,晴天,而且正好是林落焰离开的第99天。   不管从哪方面看起来,都十分符合召唤仪式的要求——并且99这个数字还充满玄学要素,仿佛已经成功了一半。   唯一的存疑点是……杂志上没写举行召唤仪式的具体时间,但考虑到安全因素,所以大家把时间定在了傍晚——传说中的“逢魔时刻”。   高一(18)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主题是“试试就试试”。   虽然这件事感觉还是又蠢又中二……但既然都有过穿越来的剑修了,再来个“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谁知竟然成功了”的召唤术……应该也很合理吧?   正式出发前,大家分头查清了关于仪式过程中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仪式刀,神圣空间之类的专业中二词汇;经过一番整理之后,一起总结出了一份“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万一还真的有用呢”的简化版流程。   召唤对象的象征物——是剑修应该有佩剑,那就用爷爷的太极剑吧;祭坛桌——反正就是个放东西的小桌子所以用电脑桌应该也行;仪式刀——特地新买的白柄水果刀;研钵和杵——同样新买没用过的……捣蒜器。   虽然器具因陋就简了一下,但过程还写得有模有样,并且经由“耳后刺青”发到栏目责编的邮箱,希望能得到专业人士的指点。   然而至今对方都没发来回复。   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进一步把仪式地址定在绛阳山——因为“听说这里是他们门派的旧址”。   于是四十几个人就出发到了绛阳山,对抗35c的天气,和虎狼之势的蚊子。   “……说起来,万一阿林这会儿正有重要的事,比如正在拯救世界,或者在和妹子……我们这么把他召唤来了,会不会误他的事啊?”当时有人这样问过。   但马上就有人回答:“想得也太多了!先保证成功吧!”   说的也是。   于是那一包材料被用捣蒜器碾碎混合了。   象征物被放到祭坛桌上了。   据说“用仪式刀建立神圣空间”就是指用刀在空气里划个立方体……那么空间也建立好了。   然后大家围坐下来,认真冥想。   想象要召唤的那个人回来了,想象过去和他经历的画面,尽可能地详细,仿佛身临其境。   山坡上非常安静,除了草木在风里轻晃,只剩下蚊子在“嗡嗡”乱飞。   太阳还没下山,天空十分明亮。   远处的小树林里隐约传来知了的叫声。   所有人都皱着眉,闭着眼,使劲回忆,对着试卷上的空白大题的时候都没这么使劲过。   突然有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傻事,“噗嗤”一声,闷哼着笑了出来,周围马上响起更多的笑声,仿佛吵醒了一塘青蛙。   “……安静!别闹!”   青蛙们闭嘴了。   李珍檬想了想,自己上一次干这种蠢兮兮的事……大概是七八年前。   或者十年前。   反正就是拿着街边买的塑料变身器,大喊咒语原地转圈,嘴里还要哼着bgm,转完之后一撩头发假装自己已经成了美少女战士。   但没想到这些人都十六七岁了……竟然还……   李珍檬又悄悄睁开半条眼,发现周围三三两两的人也正眯着眼偷看。   几撮视线不意外地相撞——然后当事人立刻闭眼转头假装无事发生。   可能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李珍檬想。   毕竟,召唤什么的……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手机闹钟响了,10分钟冥想时间结束。在场的人缓缓睁开眼睛,一个个带着“神功大成”般的严肃表情。   按照杂志上写的方法,接下来就到了最后一步:诚心诚意地呼唤召唤对象的名字。   四十几个人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头。   班长咳嗽一声,小圆脸红得像颗糖苹果:“那么,那么我先来吧……大家跟着我喊,林——”   “说起来,如果仪式成功了,会不会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呀?”唐卿卿突然开口道,“比如……地动山摇,电闪雷鸣?紫气东来,祥云漫天?”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然而大家竟然直到现在才刚刚意识到。   ——那本杂志上,压根没写召唤成功会如何。   “……那我们要怎么判断仪式成功了?”李珍檬说,“阿林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呯咚!”   这一声钝响来得太及时,以至于现场气氛随之一滞。在场人员也许是想起了李珍檬往日里随口插旗的稳定发挥,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   但那只是一只不巧撞在树干上的倒霉山鸟,它晃晃脑袋,重新鼓起翅膀飞走了。   又有人“噗嗤”笑了出来。   更多的“噗嗤”接连响起,然后变成闷笑,轻笑,哼笑,大笑……青蛙们彻底醒了,“唧唧呱呱”吵成一片。   “我们这是在干嘛呀!”   “仔细想想……还真是挺傻的。”   “不过说实话,我确实信了那么几分钟。”   “哈哈哈刚才刘一墨还像模像样地建立什么神圣空间!我能笑一辈子!”   “我录像了!”   “……滚!删掉!”   现场气氛瞬间变得一点都不严肃,连活动发起人都红着小圆脸笑了。   “一开始就说了,只是大家一起出来玩嘛!”班长大声说道,“毕竟最后一次班级活动了呀!”   李珍檬想了想,也对。   “遇到来自修仙世界的穿越者”这样的神奇经历,对于这里的大部分人来说,也许人生中只有一次;现在那个人已经回去了,奇遇结束,大家的人生轨道也会逐渐回归日常。   今后……就要回到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日子了。   遇到什么麻烦,就再没有奇怪的法术,没有超乎常理的思维方式,没有虽然不太靠谱,但交给他肯定没问题的修仙者……来给自己撑腰了。   陆续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青蛙们渐渐安静下来,笑声比太阳更早地沉入地平线。   “来都来了……趁着天还亮着,我们去把盒子挖出来吧!”突然有人提议道。   “盒子?什么盒子?”   “就是上次,我们以为阿林走了,一切就要重来的时候,写的那个……‘重生备忘录’,”蒋雨辰说,“还是用我的饼干盒子装的,就埋在这附近。”   李珍檬都做好了喊“好”的准备了,没想到周围的人一个个都面有尬色。   “……就不急着挖了吧,”陈俊文说,“才过去三个月……回头看,也没什么意思……”   “感觉好羞耻哦……”   “那个时候还在热血状态,肯定写了什么难为情的东西……别看了别看了。”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类似于多年后重新回头看自己中二时期的扣扣空间状态?   而且还要把状态一条条当众朗读出来?   ……那还真是挺尴尬的。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么了,总之是类似“不要放弃”“和身边的同学多说话”之类的事……不过三个月前的自己,对重来一遍的未来的担心是“不能变得更糟”,至少不能比现在糟;而三个月后的现在,既没有重来,也有了一个更高的起点。   也就是说,当时的“重生备忘录”都失效了,自己不需要这些提醒,已经能沿着当初的轨道,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去。   “不如我们毕业了再来吧,”李珍檬说,“反正到时候有的是时间!”   “好好好,”班长飞快点头,“我也觉得可以过几年再来!而且……而且这么一来,这次就不是最后一次班级活动了!”   于是“试试就试试”主题活动到此结束,大家像来时一样一起下山——下山后部分没做完暑假作业的同学又自行组织了“开学第一天不能丢人”学习会,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以及前18班的尊严,一起埋头赶作业。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召唤术……倒是白喂了半天蚊子。”李珍檬推着电驴一边走一边说。   她趁着自己还没被一整个暑假的冷饮西瓜动画片消磨成废人,早早做完作业,现在才可以悠闲地回家吃晚饭。   当前时间是傍晚6点,虽然天还没完全黑,但是街灯已经亮了一路。   “不信你还来?”旁边的人说。   “……你不也来了,”李珍檬说,“我还以为,大哥你是觉得这个有效,才跟着一起胡闹的。”   段响剑笑了笑。   “我在紫阳宗的时候——我是说,林落焰回去之后的紫阳宗——那时候,常常看到他摆弄一个东西,”段响剑说,“当时他已经是掌门了,手上有我们没见识过的天才地宝也很正常,但那时候我总觉得,他摆弄的那东西……有点奇怪。”   “……啊?”李珍檬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好奇。   “是一个长条的方块,这么大,通体漆黑,线条纤薄,”段响剑说着,用手比划了起来,“一面是玻璃,一面是金属——当时我们谁也没见过。”   “……是手机?”李珍檬马上就明白了,“林老师走的时候,把他的手机带上了?”   段响剑又自说自话似的笑了笑:“他一直把那东西带在身边,时常拿出来端详把玩。我瞥见过几次,看到那玻璃上有动来动去的图像,还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   “……他拿手机看什么呢?”李珍檬说,“而且电又是哪来的……难不成他用真气发电?”   段响剑愣了一下:“这问题我倒是没想过……不过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吧。”   “可是你们那儿也没有网络呀,他能看什么视频?”李珍檬说,“就算手机能开机,也没有信号——”   说着她一怔,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今天这傻乎乎的召唤术,对那条因果线上的林落焰起效果了?   让他的手机有信号了?   那篇小段子的标题是“打开与异世界的沟通之门”……难道其实是这个意思?   但下一秒,李珍檬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太傻了,不可能。   要是被林落焰知道自己把这种段子当真,怕是能把他当场笑死。   ……但万一搞不好真的有效……?   李珍檬内心的小人吵架吵到第五回 合的时候,旁边的人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几下,拿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   是去年冬天,全班一起集中复习迎考的时候,在叶黛家酒店里拍的——当时说的是,“让阿林羡慕一下”。   画面上,班上同学的大脸特写依次晃过,一群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仿佛即将对后院发起进攻的僵尸大军;然后镜头一转,变成了大家围在一起的合影。   “林老师~你怎么不在呀~我们可真想你~”几十个人一起冲着镜头,拿腔拿调地说。   ……这就是林落焰回去之后,天天拿手机看的东西?   十几秒的视频播放结束,屏幕黑了,李珍檬看到自己呆愣的脸。   段响剑把手机收了回去。   “我感觉自己像绕了个圈,经过的都是他早已经过的地方,”段响剑说,“而他自己……一直在朝前走。”   李珍檬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啥,毕竟就算是《响剑轶传》上,最后的结尾,段响剑也没能得道飞升。   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不及他的“落焰师兄”。   “……那、那你也没必要羡慕他呀,”李珍檬想了想说,“林老师不是经常说嘛,各自的际遇不一样……什么的,没必要非强求自己和别人一样。”   “我没羡慕他,”段响剑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好吧,是自己多心了,面前这一个微调过的段响剑,不但长高了,还不记恨他的师兄了。   李珍檬刚要换个话题,旁边的人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把她拉得朝旁一靠。   “车,小心。”他说。   一辆出租车亮着前灯从两人身边擦过,笔直地朝前开去。   “你走里面吧,”段响剑说,“毛手毛脚。”   “……哦。”李珍檬红了下脸,和他交换位置,走到马路里侧去了。   虽然她早就可以说声“掰掰”,驾着电驴回家;段响剑的公交站也早已经过——光是李珍檬看见的,那路车就开走了两辆。   不过既然谁都没发现,那就……继续没发现吧。   然后新学期开始了,高二(1)班的李珍檬同学准时报到。   新班级也是46个人,开学第一天,大家都还没有露出本性,正在角逐影帝影后。   李珍檬亲切得体地问候了周围同学,并在前排女生发出“你就是那个年段前十的体育生”的询问的时候公主般微笑点头;某个找事的故意大声嚷嚷说那你还能考那么好,别是耍什么花招吧,也没能让李珍檬皱一下眉头。   “我不但分班考能考这么好,我次次考试都能考这么好,”李珍檬说,“至少能比你好。”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真是完美的表现,李珍檬想,这样荣辱不惊的自己值得一座小金人。   被顶回去的那人还不服气地要说什么,突然眼神一颤,闭嘴,转身,低头,开始认真预习课本。   李珍檬顺着他刚才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到后桌那位大哥正一手托腮一手转笔,假装无事发生过。   “……你刚才干嘛了?”   “没有啊,”段响剑说,“我就是看看谁在说话。”   好吧。李珍檬想了想,决定午休的时候把路上遇到那个老爷爷的事告诉他,也许他会有什么头绪。   然后班主任来了,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女人;临时班委被任命完毕,李珍檬是副班长。   然后有学号要排,有新课本要发,有大扫除要搞,有一大堆事需要一件一件去完成。   再然后,会有新的班级群,新的扣扣好友要依次加入列表。   毕竟还有一整个新学期等着从头开始。   所以,李珍檬短时间内怕是没法发现,被无数新对话新聊天压在底下的林落焰的群里,又出现了新的内容。   那一条接在唐卿卿的[点蜡]和蒋雨辰的“他又没死”之后的最新消息——   林落焰:[疑问]   林落焰:有信号了?   林落焰:[惊讶][惊讶]   林落焰:有人能看到我吗?? 第112章 同学会   李珍檬长到四舍五入的23岁, 人生的后悔列表用一整卷卫生纸都写不完。   要是当初选考化学就好了,要是那时候没改第一志愿就好了, 要是大一学个二外就好了,要是校长来巡察那天没翘课就好了,要是半年前决定考研的时候,多问一句——   不, 考研这件事先放放再说。   总而言之,虽然有那么多悔不当初的事, 但截至目前,在李珍檬的人生后悔列表上置顶加粗标红大字体显示的,还是7年前的那一条。   ——“要是高二刚开学那天,多玩一会儿手机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 没只顾着和旁边人招呼, 稍微留意一下手机,稍微多看一眼群……说不定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句话了,李珍檬想。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距离“高二刚开学那天”和“那个人说话”已经过去大约7年的晚上8点。   李珍檬吃完了晚饭, 正左手手机右手零食地瘫痪在床, 旁边小桌上还摆开一溜薯片可乐软糖水果;再过一会儿,妈妈可能会来敲门, 问她要不要吃这个, 要不要吃那个。   毕竟23岁的李珍檬隔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远香近臭, 她每次回来都能享受到这番坐月子般的待遇。   虽然爸妈有时候也会抱怨一句“都23岁了呀”, 但也许是青春期结束之后, 年龄的变化就开始显得缓慢起来,20岁和23岁之间的距离,远不像10岁和13岁的差别这么大。李珍檬总觉得从某个时期开始,自己的年纪就好像被固定在一个区间,不清不楚,不上不下。   就是看起来是大人了,但总觉得还差一点的那种不上不下。   上次妈妈在电话里说,家里的沙发桌椅旧了,换了套新的,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她还问李珍檬,要不要把她房间里的窗帘也换换,毕竟她也不能老是小猪佩奇。   李珍檬一时没拐过弯来:为什么不能老是小猪佩奇?   “那你毕竟是大姑娘了呀,”妈妈在电话里这么说,“再说万一下次小段来玩,看见你这一屋的猪,你不怕他笑话?这屋子里有你一头猪就够了!”   ……哼。   想起这件事,李珍檬转头望望已经换新了的淡紫色格纹窗帘,又扁扁嘴,“哼”。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新消息。李珍檬低头一看——“哼!”   剑在匣中:我们高一的班长刚刚来电话,说下周同学会,你去吗   李珍檬看完最后一个字,干脆利落地放下手机,不准备回;然而想了想她又拿起来,嘴巴一扁,伸出手指去点键盘;只是还没碰到屏幕,她又想了想,停下手来。   前两天她在家瘫痪的时候,突然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李珍檬一接起来,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喂,你好”,本能地就要说“不需要,不办理,不开通”。   “你好呀李珍檬,”然而推销员准确地报出了她的姓名,“我是你的高中同学张彦明。”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生分,但李珍檬一愣之后,立刻脱口而出:“班长?”   那一边的人“嘿嘿嘿”笑了,李珍檬脑内跟着浮起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   班长说,这几年大家天南地北地在各地读书,都好久没见面了;他和其他几位同学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现在大家都放假回家,把当年的18班召集起来聚一聚。   “当初我们不是还在山上埋了个盒子嘛,说好等大家大学毕业了再去挖,现在咱们差不多都毕业了,也该去挖出来了。”他还在电话里这么笑嘻嘻地说。   李珍檬顿时想起多年前的扣扣空间,心情动态,空间墙……等等一系列令人羞耻的东西。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但总归差不离就是这些。   (高考填志愿那几天她还匿名给空间墙投过稿,悄咪咪地说希望能和……哇真是超丢人的!)   “……大冷天的还要上山去挖泥巴吗?”李珍檬当时就熟练地搬出天气作为拒绝借口。   “不会啊,今年是暖冬,”班长说,“我查过了,同学会那几天,气温有十几二十度呢。”   好吧。   “而且我听说,那座山马上要扩大开发了,”班长说,“可能等我们大家下次回来,一整个山坡都没了。”   ……好吧。   说实话,当时李珍檬是有些犹豫的。倒也不是不想见到老同学……但毕竟中间已经过去7年。   搞不好,大家就像她的窗帘一样,从活蹦乱跳的粉红色小猪变成了云淡风轻的成年人的格纹。   何况古人不是还云……“近乡情更怯”?   但这近乡情怯只持续了大约5秒,班长还没说上几句,李珍檬马上答应下来:“去啊,我去的。”   [剑在匣中]戳了你一下   剑在匣中:你去不去?   剑在匣中:[疑问]   柠檬红茶:不知道,我要准备考试   剑在匣中:哦   剑在匣中:那你决定了跟我说吧   柠檬红茶:干嘛问我呀,你不自己有主意的嘛   柠檬红茶:再说你又不考研,有的是时间可以玩   剑在匣中:[抠鼻]   柠檬红茶:[抠鼻]   剑在匣中:那我代表你去?   柠檬红茶:我不需要你代表   剑在匣中:[抠鼻]   柠檬红茶:[抠鼻]   李珍檬一连看着那张动画小脸抠了24下鼻孔,确定对面没话要说了,才又“哼”了一声,把手机放下。   没有错,正在(单方面)吵架,吵架原因是……哼。   当前时间是同学会当天中午11点,李珍檬站在同学会的酒店门口,脑中字幕循环滚动播放全班同学名册。   从昨晚循环到现在了,简直快要能顺着学号默写出来。   只是不知道那些名字后面的人,现在是小猪佩奇,还是格纹窗帘。   这次的同学会在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举行——听说原本叶黛表示在自己家酒店办就行了,但班长他们非不答应,说大家毕业后第一次聚会,万一太闹,岂不是给她丢人?还不如随便找家小店,随便吃吃喝喝,大家也能放得开。   ……7年前的那伙人的话,确实挺闹的,李珍檬想。   但毕竟也是7年前的事了。   李珍檬跟着身穿红旗袍的迎宾小姐上了二楼,然后迎宾小姐在一扇门前停下,微笑示意她到了。李珍檬刚要进去,想了想又退了两步,回到楼梯口的玻璃屏风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确认了自己用生疏的手法扑的粉饼涂的口红都没有问题,又拉拉衣摆,掸掸裙角,调整项链的角度,然后才抬头挺胸,迈着一字步走向那间亮着灯的包厢。   来之前她给自己做的人设是“正在考研的名校大四生,洗去高中时的浮躁冲动,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大人”。   基本符合现实,没有任何夸大——所以应该……不会崩吧?   (她口袋里还揣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发言稿……不是,是这几天整理出来的,想在见面的时候和大家聊的话题——写了满满一张便签纸,手机备忘录当然也没落下,完全算得上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   于是李珍檬端起一个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笑容,款款走进包厢。   ——“元气小柠檬!”   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波动。   紧跟着这声招呼之后,一片笑声像蒸汽似的腾起,仿佛拔了热水瓶的塞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男男女女……几十道目光同时投来,还有几人高高伸长胳膊,朝她挥手。   李珍檬被看得一愣,脑子里的字幕顿时卡住,不动了。   她看到屋子里摆了两张大圆桌;灯光下,酒杯旁,挨挨挤挤地围坐着两大圈人。   (两大圈……不知道是小猪佩奇,还是格子窗帘。)   “好啦,你们不要这么叫李珍檬嘛,”一个漂亮的女生出声笑道,“小时候的q名还给人家记得那么久!”   这是当年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毛呢套裙,耳畔垂了两粒浑圆莹润的珍珠,显得淡雅又贵气,俨然一副名门闺秀的派头。   “李珍檬来呀,我这儿还有空位,你坐我旁边!”另一个女生朝她挥挥手。   这是李珍檬高一的小组长,无数次帮她的拖拉作业找理由打掩护,在实战中建立起来的革命情谊历久弥香。   “李珍檬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旁边位置上的高个男生说,“咧嘴巴笑起来跟只猴子似的。”   这是……算了,这是谁一点都不重要,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关键人物。   李珍檬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走过去挨着小组长坐下,然后视线在两张桌旁囫囵一扫——唐卿卿抿嘴含笑地坐在桌边,轻轻朝自己挥手,文静得李珍檬差点没认出来;陈俊文换了副无框眼镜,配着衬衣西服,显得过于眉清目秀,竟然有些斯文败类的调调;班长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察觉到她的视线,他马上转头朝她笑了笑,小圆脸虽然长开了许多,但红扑扑的苹果肌一鼓,还是当年的模样。   能叫得上名字的同学几乎都在了。只是蒋雨辰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她已经从团里单飞,正在奔波宣传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手头还有两部网剧同时在拍,还有学校论文等着要交;李珍檬上周在网上和她聊天的时候,她半小时里刷了四十多个小黄人,除了[暴躁]就是[心累]。   不过,她的事业和学业眼下都在飞速上升阶段……所以目前的这些“忙”,未来必定会有结果的吧——李珍檬是这么想的。   突然觉得被谁一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对面的圆桌边,有一对眯起的凤眼正在打量自己。   ……哦,这个人也来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差不多是半个月前的事——和这一次(单方面)吵架的持续时间相同。   哼。   李珍檬立刻把脑袋一别,和旁边的小组长说话了。   稍微聊了一会儿之后,剩下几个零零落落的空位也被陆续填满,班上的大家都到齐了。虽然眼前这些年轻人和李珍檬记忆中的形象相比,有人胖了,有人瘦了,有人长高了,有人晒黑了,有人留了长发,有人烫了小卷……但他们一说一笑一动起来,立刻被打回原形;李珍檬感觉自己像看到一群半大屁孩,穿着爸爸的西装,涂了妈妈的口红,正在认真地扮演大人。   她忍不住就要“噗嗤”一笑,但又转念一想——说不定别人看自己也是一样。   然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每个人的杯子都被倒入不同颜色的饮料,大家笑笑闹闹地准备开吃,仿佛回到7年前那次集中复习会。   ——班长咳嗽一声,站起来了。   大家纷纷配合地住手住嘴,突然有人带头鼓掌,于是更多掌声响起,弄得班长又红了脸,苹果肌闪闪发光。   “好了好了,别闹别闹,”班长连连摆手压下掌声,然后抿抿嘴,开口。   “当年同坐寒窗边,如今共聚暖桌旁——这是咱们高一(18)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会,”班长说,“谢谢在座的各位老同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大家相聚。”   这番发言实在是老气横秋得堪比结业大会,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吓得手里一抖,洒出几滴可乐来。   班长的开场白说了大约2分钟,除却最开始的脸红之外,接下去的每句话都说得老练稳重,稿子也写得面面俱到。李珍檬起先还有些意外,其他同学也在窃窃私语——这小圆脸竟然不是当年那个靠卖萌博取同情和支持的小圆脸了?   她朝小组长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对方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凑过来小声说:“听说班长毕业后就要继承家里的公司啦,不过他爸要他从最最基层的销售岗干起——所以他现在在各种意义上的锻炼吧。”   李珍檬“噢”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在电话里的语气跟推销员似的。   再一想想,7年没见,大家也确实该有些长进,有些变化了。   连她的窗帘都不是小猪佩奇了呢。   然后同学会正式开始,被班长这么一带,大家也像模像样地互相碰杯,边吃边聊。虽然以前在校的时候,彼此之间可能并不是关系多紧密的朋友,但7年不见,就算是当年教室里的一颗仙人球,看起来都能显得格外亲热。   桌边“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就像7年前的自习课。   李珍檬瞄了一眼手机备忘录——二十多个话题已经整装待发,随便哪一个都有实力掀起一阵热议高潮;于是她微微一笑,直接开口:“说起来,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校园传说——”   “你还惦记校园传说呀,都是骗人的!”出师不利,旁边的人马上拐了她的话头,“李珍檬你大学是学什么的?哎我那个倒霉专业,填志愿的时候是大热门,我走了狗屎运才擦着线进去,没想到四年都没学完,这玩意就成夕阳产业了!”   李珍檬一愣,刚要回答,另一个人已经顺着他说了下去:“那不如考公啊,旱涝保收!”   “就算考上了,谁知道要在基层蹲几年呢!”   “你至少能考,我的专业还不对口,想进都进不了!”   “我倒是拿到公司offer了,但是行业不景气,不知道会不会实习完了就把我踢了……”   “那你岂不是只能回家继承万贯家产?”   ……   李珍檬进门时的那股高兴劲,夹在左左右右的讨论声里,渐渐有些低落下来。身边的人聊得越热闹,她就越有种挡不住的失落,仿佛自己和屋子里的其他人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他们在那一头翘得越高,她在这一头落得越低。   ……没意思,李珍檬想。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捏了人设练了表情地跑到这儿来,可不是想和老同学们热烈讨论通货膨胀,国考真题,还有社保校招公积金的。   等到主菜上来的时候,李珍檬已经从背景音里知道了唐卿卿马上要作为交换生去美国,萧云拿到了世界top2的音乐学院的offer,叶黛和门当户对的豪门少爷订了婚(这件事还短暂地上了一下微博热搜),陈俊文在备考教师资格证,目标是高中老师,蒋子迪一边死磕二级注册建筑师,一边忙里偷闲地开了自己的小公司——运营一年,没有赔钱。   大家都很好,也许就像7年前的他们所设想过的那样好。   李珍檬坐在快要沉到底的跷跷板上,高仰着脖子望着那一头的年轻人们,这样想道。   她又下意识地转头,朝旁边的桌子瞥去一眼。   段响剑握着一个小杯,微微垂下视线,不知在看什么。旁边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抬眉轻笑,说上几个字——反正不管他说了什么,周围的人只会高呼“大哥”。   哼。   ……不过,7年前的时候,他眼中的将来是什么模样?   李珍檬忍不住这样想。   上一世的时候,他活过了数倍于此的时间,习惯了以十以百去计算岁月;相比之下,这寥寥几年的学生生涯,实在是短得像兔子尾巴上的毛——才轻轻一碰,兔子就一溜烟地跑了。   也许在他看来,凡人几十年的生命也太过短暂仓促,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年轻人的迷茫和犹豫——毕竟这一世太短,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哼,老东西。   李珍檬在对方转头之前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李珍檬你呢,”旁边的人突然问她,“你也要毕业了吧?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李珍檬筷头一顿,仰起脸,朝刚刚问她的那个女孩子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卡帧。   “就……考研吧,”李珍檬说,“暂时没打算工作。”   马上有人很老练地接过话茬:“对嘛,现在经济形势不好,还不如多读几年书,躲过这一波,再作打算!”   “那你考哪个学校啊?”又有人问她。   考哪个学校?   当然是……   哼。   “还没想好。”李珍檬说。   那一桌隐隐约约又投来两束视线,反正李珍檬假装没看见。   “说起来,为啥同学会不在扣扣群里通知啊,”有人及时打断话题,“那天班长打电话给我,还把我吓了一跳。”   “对哦,现在扣扣群都没人说话了,”另一人说,“你们不会都屏蔽了吧?”   包厢里瞬间尴尬地静了一下。   “……没有屏蔽啊,”班长解释似的开口道,“反正我没有。”   “我也没。”   “我没屏蔽啊。”   既然没有屏蔽,那就是单纯的没话说了吧,李珍檬想。   当时新学期一开始,大家很快纷纷找到了新的朋友,融入到新的环境中,和旧日同学之间的感情虽然没有变淡,但联系确实越来越少。   李珍檬想起多年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房东爷爷,他说他的学生没有回来看他,这也未必是坏事——也许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更好的老师,有了更充实的生活,没有时间来回望过去了。   何况对于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身前的路比身后的路要长得多,更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过去。   就算这一段大家共同经历的过去……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是再也无法重现的奇妙回忆。   李珍檬点开扣扣——“高一(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至今还在她的聊天列表上,高高置顶。   从那天之后,这个群里再没有人说过话。   最新的聊天记录依然能停留在7年前的那一句——   林落焰:大家看起来都很忙啊,加油![大笑][大笑]   李珍檬抿抿嘴,用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真可惜,今天林老师不能来。”   包厢里刚刚开始回温的气氛又冷了一下。   “……那也没办法啦,”唐卿卿说,“谁知道那个东西……居然,居然还真的有用呢……”   7年前的那一天,第一个发现林落焰活了的是小结巴,当时距离林落焰本人发言已经过去整整一小时。小结巴被吓得(据他自己说)大惊失色,他傻了两秒之后,立马对着群成员列表,一个个单戳过去喊人。   但大家纷纷凑齐的时候,“林落焰”却一声响都不出了。大家又去私聊他,弹他戳他——那个傻不拉几的自拍头像始终是灰的。   并且再也没亮起过。   那个“打开与异世界精灵的沟通之门”的仪式,在施法者的一生中,只能奏效一次,时长五分钟。   这是后来大家又去联系那个叫“池清”的编辑才知道的事。   沟通之门确实一度打开——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他们想要联系的那个人也确实真的出现——然后五分钟结束了。   奇迹曾经发生,只是已经错过。   “往好处想想,至少这么一来……阿林看到的是新学期第一天的我们……搞不好是我们最积极最阳光,最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后来有人这么说过。   大家纷纷表示他说得有理,毕竟当时那个群的聊天记录里,除了表达对群主的思念,剩下的都是对新学期的畅想,对未来的期许,以及各种“新学期一定要按时到校”“再也不拖拉作业了”“认真学习,消灭不及格”之类的flag。   林落焰这一次上线,看到的是(正打算)好好做人的他们,真是太好了。   只是事到如今,李珍檬又想起这句话来,却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林落焰匆匆上线的那5分钟里,看到的是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十几岁的大家……真是太好了。   “都过了这么久……林老师就算在,搞不好也不记得我们了。”隔壁桌的刘一墨说。   ……也是,李珍檬想。   细算起来,林落焰作为班主任和大家相处的时间,四舍五入,也只有短短一年。凡人眼中的一年都不算太长,更何况是寿与天齐的剑仙?   对于林落焰来说,这一年的工夫,也许不过是打了个呵欠。   而他们只是他打呵欠时从眼前飞过的小虫。   这片刻的安静结束之后,周围的人又一点点捡起之前的话题,包厢里再度热闹起来;李珍檬却觉得自己坐着的跷跷板快要落到海底,沉入地心。   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在参加一场集体过家家,和大家一起扮演大人——到头来,只有自己不是大人。   李珍檬眉头一拧,小声“哼”了下,点开手机备忘录,把精心准备的小抄整个删除。   “……那你们为啥在我的群也不说话啊?”班长突然说道。   包厢里又静了一静。   不单单是林落焰那个实名的班级群,连班长建的匿名群,也慢慢地冷清下来了。虽然大部分寻常班级群最后都会变成这样……但至少李珍檬一度以为,这个群不会。   毕竟,当时的18班可不能算是“寻常”班级。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也许年轻时的热血终会冷却,青涩的冲动终将平息——大家总得长大成人。   也许林落焰走的时候,把大家最后那点“不寻常”也一起带走了吧,李珍檬想。   毕竟,他的出现,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不寻常”的事。他走了,他们就又回到“寻常”的人生。   殊途同归,也和其他“寻常”大人没有区别。就像一块石头被丢进水里,只能掀起片刻的波澜,最终,水面还是归于平静。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群里谁是谁呢……”班长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些尴尬。   班长熟练地把嘴角一扁,眉头一垂,又要摆出那副卖萌博同情的表情。   “以前不想写真实姓名和学号,那也算了……现在大家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也不肯坦诚相待吗?”班长说,一脸委屈,和当年一模一样。   “……说的也是哦?”马上有人响应道。   “班长你都这么大人了,别哭嘛……”   “那要不……大家一起爆马?”   这话一出,包厢里又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我是‘钢铁白兔’啊,我早就说了!”唐卿卿第一个撅嘴说道,“下一个!”   “我是‘布拉德汪’,”陈俊文冷静地喝了一口饮料,“不过现在已经改名了。”   “……哦,我是‘微风泡泡’。”李珍檬左手边的语文课代表小声说,说完立刻低下头,和刚才的名媛气质截然不同。   “‘剑在匣中’。”段响剑淡淡接上。   转眼间,同学会已经变成时隔七年的网友见面会,在场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自报id,每每有人说完,桌边就会响起一片大大小小的议论——“原来是你?”   “……竟然是你?”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十分好奇,”id都爆得差不多的时候,唐卿卿插嘴说了一句,“当年就很想知道,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没能打听到准确的情报。”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大概是当年我们班最大的谜团了。”小组长点头道,她刚刚说了自己是“生鱼片”。   “大家说的应该都是一件事吧?”陈俊文镜片后的视线左右一扫,两旁的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当年的高一(18)班,除却班主任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之外,还有一个人,始终藏身于黑暗中,潜伏在迷雾里,天眼般俯视众生,却始终没人看穿ta的真实身份。   “那……小福蝶同学在这儿吗?”班长出声道。   没有人应,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旁边的人。   李珍檬都忍不住收起那点小失落小难过,认真观察在场人的表情了。   (她当初一度怀疑过,那个“小福蝶”搞不好会是林落焰另一个师弟,或者是在学校各处装了窃听器和摄像头?要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但截至目前,还没有人站出来。   又一分钟过去,还是没有。   陈俊文咳嗽一声,推了推斯文败类的眼镜。   “今天到场的有28位同学,剩下有18人不在;根据我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这18人里,大约10人已经爆马——也就是说,嫌疑人范围非常小,可以用排除法一个个推测,”陈俊文又推了一下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狡猾的光芒,“那么首先,我们来看看在场同学当中,还有谁没有自报id——”   “等等。”蒋子迪举手打断他——他是还没爆马的人之一。   “……难道是你?”   “不不不,我不是小福蝶。”蒋子迪慌忙摆摆手。   “那你吵屁,别打岔!”   蒋子迪有些尴尬地咂咂嘴:“我这不是……怕爆了马吓到你们嘛……”   “能有多吓人?”唐卿卿挑眉说道,“你讲讲看?”   数十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转向蒋子迪,还有几人掏出手机,对着群员列表开始主动排查。   “说吧,”陈俊文说,“就算你不说,我们最后排除下来,迟早也会知道的——那样才比较尴尬。”   蒋子迪咳嗽了一声,脸颊泛红。   “我是……‘甜甜甜桃子’。”   这句话说得还没中央空调的“嗡嗡”声大。   但在在场同学听来,振聋发聩。   甜甜甜桃子——当年在李珍檬心目中,可能是全班(群里)最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娇滴滴软乎乎,还动不动就要用表情刷屏,实在是呆萌娇俏,像一朵蜜桃味的棉花糖。   然而。   谁知。   万万没想到。   蒋子迪毕业后好像又稍微长高了一些,加上钢刷般的板寸头,看起来整个人接近两米。   包厢里十分安静,仿佛不一小心碰到遥控器静音键。   “……我都说了怕吓到你们……”蒋子迪满脸通红地说。   第一个笑的是段响剑。笑声朗朗,发自内心,十分真诚。   “好了,我爆完了!”蒋子迪红着脸使劲一拍桌子,“下一个!”   下一个——   “……‘血之写轮眼’。”   “‘毛毛酱’……”   “‘可爱的大宝’……不许笑!”   “耳后刺青。”叶黛撩了一下头发。   ……   在场28名同学,其中27人已经自报id,剩下的最后一个——   李珍檬抬眼望去,是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说她像猴子的那个男生。   他穿了一件街头风格的花哨卫衣,肩膀又宽又平,胸口隐约能看出一片饱满的肌肉弧度,四肢修长有力,身材体格矫健又匀称,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短刘海下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小麦色肌肤的映衬下,更显得目光炯炯。   ……等等,班上有这个人?   李珍檬忍不住就皱了眉头,和其他26个人一起。   “这位同学……”班长眯了眼睛,朝他凑过头来,“我记得你是……”   那男生眉头一拧,然后一扁嘴,一耸肩,下定决心似的吐了口气,点点头:“都到这份上,我也不瞒大家了——我是‘小福蝶’。”   所有人长长地“噢”了一声:原来是小福蝶啊。   “那么小福蝶,你到底是谁啊?”唐卿卿说。   “我也觉得没见过这人,”李珍檬一边盯着他,一边说道,“是我们班上的?”   那男生顿时皱了眉头朝她一望:“李珍檬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语气似乎跟自己很熟,但李珍檬实在想不起来,班上有过这样一个……呃,用时下网络流行语来说,日烧系美少年?   “这是周亮。”从旁边桌传来段响剑的声音——说完他还淡定地喝了一口水。   ……似乎也不是熟悉的名字,但隐约开始有些印象了。李珍檬在记忆深处使劲挖掘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之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因为比起“周亮”这个大名,她当年更多称呼他为——   小结巴。   “……骗人,小结巴有这么帅?!”果然,唐卿卿也和她一个看法。   “而且说话这么……这么流利了?”   小结巴又“嘿嘿嘿”地笑,露出满口白牙。   他说高考结束那年暑假,他姐姐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拉去做了口吃矫正,终于把这十几年的毛病给解决了;说话利索了之后,姐姐还给他买衣服,教他穿搭,让他丢了老土的框架眼镜,出门都戴隐形,她说这高高大大的骨架子,不好好收拾一下多浪费。   (据说原话是——“我要是不管你,凭你这德行,还想找得到女朋友?!”)   李珍檬想起来了,小结巴确实有个大他很多的姐姐——听说还很喜欢看武侠小说。   “我姐姐在淘/宝上开了家个人服装工作室,”不结巴的小结巴笑嘻嘻地说,“现在她一上新,就拉我去做男装模特——虽然从来没给过工资……”   “那你当年怎么什么都知道,消息那么灵通?”唐卿卿说,“而且连老师内部的事情都知道!”   “哦,这个啊,”小结巴又笑,“我姐姐和杨老师是闺蜜啊。”   一切的谜都解开了。   李珍檬的感觉就像终于等到一部几百集电视连续剧的大结局:《包青天》剧终了,《成长的烦恼》完结了,《老友记》散场了,新一和小兰官宣了……7年前最大的谜团终于水落石出——只是还带出了另一个问题。   “那……杨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呀?”一个女生说。   “哦,上周我看我姐跟她视频,杨老师胖了点,脸圆了,还在计划过年去迪拜玩,”小结巴说,“她们俩聊天的时候,她儿子一直在背景里吵,特别闹——可能下半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吧,我猜的。”   ……也好,李珍檬点点头,和其他26个人一起。   “一见杨过误终身”什么的,只在故事里——尤其是别人的故事里,才显得动人罢了。   (而且就那个直男……还能跟杨过比?)   马甲全部爆完之后,接下去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大家顺势又说起了当年班上的事,比起刚才讨论毕业,讨论前路来,下半场的话题更让人心情愉快。   毕竟大家可能会有不同的未来,但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他们有过一样的过去。   李珍檬伸手揣进口袋,摸了摸那张小纸条。   上面是和手机备忘录上一样的内容——是她整理出来,想和大家一起讨论的当年的事。   虽然现在看来又傻又幼稚,但7年前的他们,确实对这些傻事热衷过,投入过……认认真真地对待过。   李珍檬又把那张便签搓了搓,口袋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话说李珍檬,你在生大哥的气?”小结巴突然凑过来悄悄问她。   “……怎么你又知道?”李珍檬一时口快,说完才反应过来,“不是,什么生气?我跟他又不熟!”   “大哥跟我说的。”小结巴一脸“少来”的表情。   “……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的吗?”   “那毕竟同桌呀。”   李珍檬又瞥他一眼,张了张嘴,没说话。   原来那人都知道。   原来对“单方面吵架”的认知……也是她自己单方面的。   哼。   然后菜都上完了,饭也吃完了,餐后水果也被瓜分干净,剩下两桌光亮亮的空盘。   高一(18)班的同学会要进入最后一项议题了。   “那我们这就出发去绛阳山吧,”班长说,“挖盒子去!”   ——但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热烈响应。这话说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有人笑出声来。   笑得班长不知所措,脸上红红,苹果肌僵硬地鼓起,像两块亮亮的小石头。   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李珍檬想。毕竟这种类似公开处刑的事——   “好呀,挖盒子去。”唐卿卿带头站了起来。   “走走走,趁着大家都在,一起丢人。”陈俊文也跟着说道——虽然他的表情并不如语气那么洒脱。   有人起头之后,剩下的事就容易多了。于是二十几个人又一起出发,前往本地中小学生春秋游胜地。   自从7年前那次春游结束之后,这之中的许多人就再也没去过绛阳山。李珍檬倒是几度想回去看看,但不是没有时间,就是事到临头,又“近乡情怯”。   七八辆小轿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沿路开去,又浩浩荡荡占领了山脚停车场。二十几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齐齐下车,上山,一路“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就像当年的春游队伍。   但春游队伍才刚到了半山腰的景区门口,就被小屋里的管理员拦了下来。   “你们是哪个旅行社的团?”管理员大爷皱着眉头问,“这山正在开发,那边采石头呢,很多区域都不开放了。”   “……我们是本地人啊,就……放假了过来看看,”班长愣了愣说,“什么时候开始开发的?”   “前天,”管理员说,“前天开始炸山的。”   听见这个“炸”字,大家一下子围了上去。   管理员拧着眉头把人打量了一遍:“你们是本地的,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要再开发的事?”   班长扁扁嘴:“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那现在还能进去吗?”   “不建议你们进去,别去了,”管理员说,“太危险了,出事怎么办?”   说话间,远处又响起一片“隆隆”的炮声,还有隐约的山石崩裂声夹在其中。   “开放的区域最远到哪儿?”段响剑出声问道。   管理员大爷瞟他一眼:“你这小伙子怎么不听劝?我都说别进去了!”   “我们就进去看看,不走远,一会儿就出来了……”唐卿卿委委屈屈地皱了眉撅了嘴说,“就一会儿……让我们去看看吧……”   她的话刚说完,又是一声炮响,吓得她“啊”一声勾起脑袋,脚下的地面都隐隐有些震动。   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管理员不由分说地把一群人赶了出去。   从半山腰到山脚,上山只花了15分钟的山路,下山却变得格外难走——难走得都没人说话了。   李珍檬走着走着,在半路站住,转头朝着那边的山坡望去。她看到一大片半秃的山崖,像被挖走一勺的蛋糕。   就晚了两天而已,采石炮轰起来了,山坡被炸没了,她们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热血小浪漫,想必也早就在炮声里灰飞烟灭了。   ……也对,李珍檬想,7年前的那一次,也就只晚了一小时而已呢。   “咱们把今天的照片发到班级群去吧,”陈俊文突然说道,“就林老师的那个班级群。”   李珍檬下意识地转头朝他一望。   陈俊文也冲她笑笑:“那群我没屏蔽啊……我还把它置顶了。”   “怎么会屏蔽呢,”旁边的萧云说,“我也时不时就要点开看一眼。”   “今天出门前我还看了——群成员47人,一个没少!”   “阿林那个号我也没事就看看,真怕什么时候就被回收了……”   “……那你们干嘛都不在群里说话呀?”李珍檬说,“冷冷清清的。”   “因为……因为在那群里说话的话,阿林的留言不就被刷掉了嘛,”小结巴说,“所以那时候我也是一个个敲你们,没敢直接在群里圈。”   ……好吧,李珍檬抿抿嘴,自己又错了一次。   今天同学会的照片被发到林落焰的群里了,紧挨着他7年前的那张傻笑的脸。这一段聊天记录也许会一直停留到明年——然后被新的聚会照片刷掉。   大家一边慢慢聊着,一边慢慢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几辆运着砂石的土方车从工地开出,颠簸着朝这边过来。   旁边的人拉了一下李珍檬的袖子:“小心,站里面点。”   李珍檬朝他一瞥,对方也正好看他。   ……哼。李珍檬抿抿嘴,把自己的衣袖扯回来。   更多的土方车“轰隆隆”地从面前经过。大家就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目送这些满载的大车慢慢开走。   最后一辆土方车也从面前驶过去了,车队即将消失在山路那头。   “咱们也回去吧,”唐卿卿说,“再过会儿就天黑了。”   “……怪我,”班长说,“事先没有仔细查清楚,结果浪费大家时间……”   “不过也不一定,”唐卿卿说,“搞不好盒子其实还在呢?”   “不可能吧,”李珍檬说,“山都快没了,难道那盒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哗啦!”   从车队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动静,有什么东西从最后一辆车的车斗里掉出,摔到地上,又弹跳了几下,正好落在大家面前的这段山路上。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   盒盖上生锈了,满是尘土,根本看不清图案——但李珍檬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蒋子迪几步冲过去把那盒子捡起来,然后抓着盒子一晃,里面立刻传来“沙啦啦”的声音——像是许多纸片碰撞摩擦发出的声响。   ……完了,李珍檬想,自己这随口插旗的属性是洗不掉了。   “快!快把它打开!”班长也一边叫着一边跑了过去。   蒋子迪把盒子掸了掸,吹了吹,然后用手抠着盒盖使劲一掰——“哗——”的一声,满是铁锈的盒盖被掰开了,一股烟尘从盒子里冒出。   顿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盒子里是一个老化发硬的塑料袋,袋子已经没那么透明了,但还是不难看出,里面装了一包纸条。   大小各异,颜色不同,被对折,三折,风琴折……甚至折成千纸鹤的小纸条。   “糟糕,那只千纸鹤是我的……”语文课代表小声嘀咕了一句。   其他人也纷纷认出了疑似自己的手笔,人群里顿时有些骚动。   蒋子迪“哈哈”大笑着扯开塑料袋,伸手进去,抓了一张纸条,往空中一晃:“我们来看看是谁这么幸运——”   “不要念出来!”有人紧张地大喊。   但那张纸上是大片大片的水渍,和斑驳的墨印。   蒋子迪愣了下,又换了一张——还是一样,每一张都是这样,当年写下的文字被糊成不同颜色的墨迹,什么都看不清。   当初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大家只想着,也许因果线很快就会重启,很快就要去把这存档点挖出来,所以没有考虑太多。   没有考虑天气,湿度,时间……以及墨水本身的保质期。   所以7年后的现在,盒子里只剩了一包模糊不清的小纸片。   “还行……也不是啥都看不清……”蒋子迪皱眉眯眼,对着手上的纸条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大喊,“刘一墨!这张是你的!”   刘一墨在人群里“啊”了一声,伸手把纸条抓了过来:“还真是……”   “萧云!”   “哦……是我的。”   “这个……是小黄人的纸,是蒋雨辰的。”   ……   多亏当初少了个心眼,7年后的这番场面才没有过于尴尬。大家很快各自找到了自己的纸条,还顺带围观了一下别人的。只是一直等到塑料袋被掏空,李珍檬还是没有找到当年自己认真写下的“重生备忘录”。   她记得自己把那张纸条折了四折,还用小猪佩奇的贴纸封上口子,生怕被人偷看。   ……难道被谁拿错了?李珍檬想,不过反正字都糊成这样了,也不怕丢人。   于是她凑过脑袋,悄悄去看旁边唐卿卿的纸条。   ——一片蓝紫色的水渍中,只能隐约看到几道歪歪扭扭的横竖撇捺,就像被削下来的铅笔屑似的。   “……你这写的什么?”李珍檬忍不住开口问道,她只能勉强认出一个“清”字。   唐卿卿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几眼,然后突然把纸条揉成一团。   再然后,她朝着天空仰起脑袋,张嘴大喊:“林老师——!”   这声音清澈嘹亮,惊起旁边林子里的一片山雀儿。   其他人也是一愣,纷纷转头往这边看过来。   “林老师!”唐卿卿像没注意到似的继续大喊,“我没考上清华!但是,我现在要去比那更好的学校了,学应用物理!你还觉得我在吹牛吗!”   ……这就是她在“重生备忘录”上写的东西?   李珍檬正想问些什么,下一秒,碧澄的天空突然风起云涌。云絮汇聚成云朵,云朵又从四面八方围拢团聚,转眼间,这一方天空被翻腾滚涌的云海遮蔽。   重重云幕中,一个风眼旋转着敞开。   才不过下午三四点的时间,但天际竟然霞光四射,那些厚重的云团被映成深浅不一的玫瑰紫,仿佛旭日初升之时,海面上起伏的浪花。   “……怎么了?”   “什么情况?”   “……是那个仪式,”叶黛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道,“当年那个仪式我们没有完成——还差了最后一步,要叫出对方的名字!”   “可是……那时候不是接通信号了吗?”有人问她,“而且阿林还跟我们发了消息?”   “可能是因为我们自作主张地改了很多东西,”叶黛说,“我和那个编辑联系的时候,她说我们胡来——本来那个仪式的效果就是5分钟的沟通,但我们又是拼凑又是简化,所以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李珍檬说,风越来越大了,她的刘海被吹得扑在脸上。   “……他在。”段响剑吐出这两个字。   他在……?李珍檬抬头望向天空。那个巨大的风眼还在不停地旋转,仿佛其中正酝酿着一个风暴。   他在——他透过天空在看着这里?   他能看见,能听见?   7年前差了一声呼唤,而没有完成的仪式,在7年后阴差阳错地收了尾?   “林老师!”课代表突然也大声喊道,“我没给你丢人!我高考的语文成绩是全校最高分!”   又是一阵疾风贴地而来,在众人的头顶上方聚拢腾空,像龙一般盘旋而起,没入那个旋转的风眼。   两旁的树木在风中一阵摇摆,枝叶飒飒作响,惊起成群的鸟雀。   “林老师!”萧云把手拢在嘴边,对着已经被染成绛紫的天幕高喊出声,“你走了之后,我录了首歌给妈妈听——她终于夸我了!”   “我现在会三步上篮了!我……我还长高了!”另一人紧跟着开口,“可惜不能和你打球!”   “林老师,我也要做老师了,”陈俊文抬头朝着天空喊道,“你当年虽然说了不少傻话……但是少数那几句有道理的,我会教给我的学生!”   “林哥,我现在自己开公司,虽然只有四五个员工,但是大家都愿意跟我干!”蒋子迪说,“你说得对,那些老师烦我厌我,只代表他们和我合不来——世界这么大,总有人能跟我合得来,干嘛非得讨他们喜欢!”   “林老师!我不口吃了!”小结巴眯着眼睛说,“我上周还做了学校晚会的主持人!”   李珍檬突然觉得,这一段蜿蜒的砂石山路似乎独立在当前的时空之外——头顶的霞光也好,耳旁的松涛和鸟鸣也好,至少在眼下,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而面前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也只是藏在一具长高长大了的躯壳里。   “林老师……”班长伸手揉了揉眼睛,“我要继承我爸爸的公司,要带着几千号人赚钱养家……我有点怕……但我会努力的!”   “……我也没有那么想和那个人结婚,我还有些自己想要做的事,”叶黛说着,也抬起头来,“我会再去争取一下——就说是我们老师说的!”   ……这还是一场过家家,李珍檬想。   但不是扮演大人。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扮演7年后的自己。   确切地说,是7年后想成为的自己。   在这里的每个人也许长高了,长开了,穿上了成年人的衣装——但这具躯体里的内核,和7年前并没有多少改变。   虽然成长或许最终是一条殊途同归的道路,年少时的短暂经历或许无法改变注定的方向,某一人曾经来过的痕迹,也不过像石头落入湖底——但即便只能掀起短暂的波澜,这块石头也会一直沉落在那里。   只要有阳光落下,它就会在水面之下熠熠闪烁。   他曾经来过,就不会再离去。   “林老师!”李珍檬也抬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喊道,“蒋雨辰她现在可厉害了,又唱歌又拍戏,学校成绩也非常优秀!就像你说的,她对得起自己的努力!”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轻轻鼓掌。   “……还有我,”李珍檬停了停,更大声地说道,“我……之前有些想不明白的事,但现在……反正,我也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更高的天空!”   她吸了一口气,直直地仰起脑袋,视线深深地望入那个翻涌的风眼。   “林老师,我已经23岁了!”李珍檬说,“现在,要做个为自己而活的大人!”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手机同时震响。   李珍檬一愣,抓起手机低头一看——一条新信息。   林落焰:[大笑][大笑]   林落焰:加油   当前时间是晚上6点,正在讨论同学会是否需要续摊的晚上6点。   虽然大部分同学都准备留下来继续吃饭叙旧,但李珍檬说,来之前和家里招呼过,要回去吃晚饭;其他人挽留了几句,看她主意已定,也就放她回去了。   7年后的李珍檬,不骑小电驴。她穿上外套提着小包径直走到停车场,在一辆墨蓝色的摩托车前站了站,然后一屁股坐下。   “先起来,”段响剑说,“我还没插钥匙。”   小车穿过傍晚的街道,在车流中穿梭前进,就像一尾逆流而上的游鱼。   7年前的时候,李珍檬也坐过这个人的后车座——不过当时,还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   李珍檬想起刚才自己说要走,段响剑马上拿了钥匙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后知后觉地一愣:“你们什么时候……?”   “当初高一的时候,不早就是‘弄坏你房间的闹钟,所以赔你一个’的关系了?”马上有人代替回答。   ……哼。   “现在不生气了?”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你希望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段响剑说。   李珍檬想了想:“……不了吧,被你说出来的话,感觉很羞耻……”   “哦,那我不知道。”   摩托车拐了一个弯,驶上一条小路。这是当年李珍檬每天上下学的路;但她一连走了三年,直到有一次大学放假回家,才突然发现,这路两边种着的都是柚子树。   可能正因为太过熟悉,所以才没有特意留心。   现在,行道树的枝头已经挂满了金亮亮的柚子。   李珍檬想了想,还是开口:“当年填志愿的时候,我一直很后悔没填你的学校。”   “我知道,”段响剑说,“但你现在那学校不是更好?”   “所以这次考研,我也想去你的学校。”   “我也知道。”   “……那你还跟我说你不考了?”脱口而出之后,李珍檬马上反应过来,脸上一红,脑门一热,“当我没说,快忘记!”   “哦,已经忘了。”   摩托车在路口停下了,红灯;很快就有车流在眼前鱼贯而过。   “你上次面试的那家公司怎么样?”李珍檬说。   “比较凑合,”段响剑说,“我再看看。”   李珍檬“嗯”了一声,不说话了,默默等红灯。   生气也好,别扭也好,她这一回的小情绪,说来说去,不过是“我想去找你,你却已经先走了”。   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但今天闹了一番之后,她有些明白——没有谁找谁,谁等谁,谁为了谁;她的路是自己要走的,面前的这个人也是一样。   他没有等她,她也不必去找他。   同行并不是陪伴,而是“我正好也要去”。   “那你就准备考我们学校了?”段响剑说。   倒数结束,信号灯转绿,摩托车轰鸣着窜过白线。李珍檬在他背后撅了个他看不见的嘴:“考啊,你们学校那个专业对我比较合适——不过也是凑合,我就一边复习着,一边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前面的人好像笑了笑。   “虽然之前决定考研,是为了和你一个学校……不过现在,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李珍檬说,“越学越觉得天地辽阔,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未知的事……我想多看看。”   摩托车突然“吱——”一个急刹车,李珍檬措不及防,一头撞上前面那人的后脑勺,在头盔上磕了个响。   “……干嘛呀你!”   墨蓝色的摩托在路边停下了。段响剑也没回话,直接跳下车去,转身上了人行道。   李珍檬帮他扶着车,看他进了路旁的一家小店,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个什么,交给店员。   粉红色的,长条形的圆罐——综合以上情况判断,似乎是小猪佩奇的奶片。   ……呵。   “你醒醒!”,李珍檬对着他大喊,“虽然我已经不生气了,但生气也不是一管奶片就能哄好的!”   听到这句话,刚要出门的那人脚步一顿,然后转身折回店里,又拿了一管奶片。   ……呵。   两管粉嫩嫩的小猪佩奇,一只正在散步,一只坐在地上看云——7年过去,这猪精早成了过气网红,市面上很少再能看到它的吹风机脸了。   “你先拿着,”段响剑说,“等会儿在你妈面前别说我坏话。”   ……哼!   然后他跨上摩托,重新发动,小车又沿着马路“嗡嗡”地开去了。   李珍檬信手晃了晃糖罐,觉得声音听着和当年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于是她拆了一罐,三两块雪白的那片一下子滚了出来。   “现在别拆呀,”前面的人说,“车上晃。”   “哦。”李珍檬一边说,一边就要拧上盖子。   ——“哗啦”,一声极轻极细的金属声突然从罐子里滑出。   是一条灿亮的手链,像水一样滑落在李珍檬掌心。   细巧精致的银色链子上坠了几朵小花,几粒爱心,还有一个银光闪闪的……小猪佩奇。   “都说了别拆,”段响剑说,“掉了可不好找。”   李珍檬咧嘴“嘿嘿嘿”地笑,把链子套上自己的手腕,然后她把下巴往前面的人肩头一搁:“怎么,现在买奶片还能中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