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作者:乔家小桥   文案   世有乐修一系。   乐修甲:我的笛音能召唤妖兽。   乐修乙:我的箜篌能治疗内伤。   乐修曲悦默默不语,拨了拨弦,正屠城的魔君、正除魔的剑仙、正沐浴的道长……一个个从琵琶里钻了出来。   排雷:   1,不升级不打怪不夺宝,女主白富美团宠人设,男主是个技术宅男以及舔狗(不是忠犬,是无脑舔狗,毫无原则跪舔那种,非常雷),沙雕小白文,作者一拍脑袋瓜子写出来的消遣货。   2,稍偏群像,女主智慧开挂,武力一般,作用点到即止,不会吃亏,也拯救不了全人类。   3,“曲氏春秋”第一部,非快穿,非单元剧。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爽文   主角:曲悦 ┃ 其它:仙侠,玄幻 第1章 一颗蛋   早晨刚睡醒的曲悦,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打开微博,热搜#太平洋上空惊现白龙王#,点进去是一段仅有十秒钟的短视频。   模糊的影像中,依稀可见有一长串乳白色的虚影,在云层里蜿蜒穿梭。   视频来源于一位从华夏国前往美国的游客,当飞机飞跃太平洋上空时,这名游客正拿着DV拍摄云海,恰好拍下这一幕。   可惜短短几秒钟,那一长串虚影就沉入云海下方,消失不见了。   昨晚睡觉前,曲悦就看到了这条微博,当时排在热搜最末尾,一夜的功夫,已经挤进热搜前十,评论也是爆炸式增长。   “转发这条神龙,下半年交好运!”   “这辣鸡特效最多五分钱,不能再多了。”   “太平洋有鱼,其名为龙。龙之大,一锅炖不下。”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仙侠剧要播,提前炒热度?”   评论一边倒的认为是特效,不过曲悦知道视频没有造假,那条不明物体的确是生物——但不是龙,是雪蛟。   蛟形似龙,血统却比龙低的多。然而,在灵气日渐匮乏的地球,也已经非常少见了。   曲悦之所以懂得这些,是因为她并非普通人,她是修道者。   在华夏国,修道者的数量不多不少,混迹于异人圈子里,倘若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将会受到严厉惩罚。   譬如热搜里这条雪蛟,修道者多半都能认出来,但没有人敢在评论里“科普”,否则前脚发出评论,后脚就会被特殊部门请去喝茶。   特殊部门,全称是特殊事件调查部门,曲悦的工作单位,专门处理灵异事件和管理华夏所有“非普通人”。   三年前,她在执行任务时捅了一个大篓子,眼下正处于无期限停职中,不然也不会闲着无聊刷微博了。   “叮——!”   曲悦看评论正看的出神,电话响了,来电显示备注的是“老古董”。   她按下通话键:“曲部长。”   曲宋,她的二哥。   同时也是特殊部门的部长,她的顶头上司,一个出生于宋朝末年、将近八百岁的真·老古董。   “才起床?”听筒里的声音透着不满,不等曲悦回答,“来总部。”   “我的处分结果出来了?”   “先过来再说。”   “好的部长。”   挂断电话,曲悦赶紧起床梳洗,飞快出了门。   曲家的宅子位于郊区,三层的带院自建房,占地面积广阔,能住下他们一大家子人。   曲家算是个修道世家,她爹妈生了六个孩子,老大生于唐朝,取名曲唐,老二生于宋代,就叫曲宋。   于是曲悦的五个哥哥,依次是唐宋元明清。   也不怪她老爹起名字太随便,这大概是曲家祖传的,因为她老爹叫做曲春秋。   按照他们曲家的传统,她该叫曲华夏才对,可身为老曲家八代以内唯一的女性后人,有些特权不算过分。   ——   特殊部门会议室内,部门高官们围桌坐着,一个个愁眉不展。   “曲部长。”曲悦入内站定,望向主位上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英俊男人。   手里的钢笔点着桌面,曲宋问:“看过视频没?”   曲悦心知他指的是雪蛟,点点头。   “阿悦,你瞧这个。”白秘书捧了个巴掌大的玉盒走上前,里头盛放着一片冰晶状的鳞,是雪蛟的鳞片。   感知过后,曲悦脸色微变。   灵气浓度达到七级,不是地球生物,这条雪蛟来自三千世界中的……古修仙世界!   加个“古”字,意味着世界内没有任何科技,只存在冷兵器和法术,与一些古典仙侠小说里描绘的世界相似,遍地都是修仙者和妖魔鬼怪。   “我们看到那条微博视频后,立刻调取了卫星监控。”白秘书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曲悦看向会议室墙上的荧幕。   只见平静的海面上方,突然出现一个蜈蚣状的巨大裂口,雪蛟便是从这裂口中钻出来的。   这应该是某种破碎虚空的高级法术,但令曲悦意外的是,雪蛟脑袋上竟然还站着一位容貌昳丽的古装男人。   他的掌心上,托着一颗足球大小的蛋状物。   随着他手掌一翻,蛋状物下坠,落入太平洋里。   “意识到事态严重,曲部长连夜前往事发地,将这颗蛋捞了上来。”白秘书指指摆在会议桌上的木盒子。   竟是用于镇压邪祟的千年雷击木,曲悦看向自家二哥:“部长,这颗蛋是什么?”   “不知道,稍后会请几位‘专家’一同研究。”曲宋意味深长的回望她,“这事儿有很多种可能,或许是丢垃圾,或许是侵略前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颗蛋是个极度危险物,若是迟个十天半个月打捞上来,太平洋里大半生物都会丧命,绝非小事。”   曲悦了然,停职结束,她有了新的任务,潜入这个古修仙世界调查此事。   她神采奕奕:“我什么时候出发?”   曲宋:“立刻,直升机在楼顶候着了。”   曲悦摩拳擦掌,扭脸准备走人。   那入侵者虽然立刻就离开了,撕裂的空间想要完全复原却需要时间。因为无意中被游客拍到,发现的及时,特殊部门有种秘密手段,能反向追踪到裂口对面,将人送过去。   又因那裂口已是缩的极小,通行者的修为不能太高,还必须有着极强的生存能力和丰富的侦查经验。   放眼整个特殊部门,没有比曲悦更适合的人选。   “等等。”曲宋喊住她,“那道裂口可以容纳两个识海境界的修士通行,你带他一起去。”   曲悦朝他钢笔指着的角落望过去,那里坐着一个白净斯文、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   见到曲悦打量他,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的伸出手:“曲师姐,你好,我叫江善唯,往后可以叫我小唯。”   “你好。”曲悦与他握手,嗅出他身上有股经久累积出来的药草味儿,是位丹药师。   “部长,您知道的,我一贯独来独往,不需要帮手。”曲悦暗暗撇嘴,不想带个累赘。   “他不是去帮你的。”曲宋不咸不淡地说,“他主要负责监督你,省的没有人证,你总有各种说辞。听好了,这一次若是再乱搞事情,回来等着上异人法庭吧。”   曲悦:“……”你真是我亲哥吗?   她悻悻然转身。   “阿悦。”曲宋又喊住她。   曲悦扭头:“部长还有什么指示?”   曲宋犹疑了下,放软声音:“诸事小心。”   曲悦抿嘴笑,露出两个深深甜甜的酒窝,比出一个“必胜”的手势。   ——   曲悦带着江善唯走出会议室,乘电梯直达顶楼停机坪。   两人坐在后排,直升机起飞后,曲悦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个眼罩带上,仰头休息。   直升机在国境内时正常飞行,进入太平洋后速度堪比火箭。   眼见即将抵达目的地,江善唯小声询问:“曲师姐,咱们要把身上的衣服换成长袍么?”   “先不用。”曲悦伸了个懒腰,“但你的短发不行,会被认为是妖怪。在古世界,人族认为头发是人之精华,不能剪的。”   “看样子师姐经常前往异界。”江善唯摸出一颗生发丹吃下,原本一头短发似海藻疯长,浓黑且茂密,瞬间成了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对了,曲部长是开玩笑的,我没有收到监督你的任务,我……不是特殊部门的人。”   “我知道。”   曲悦心里清楚,这是位带资进组去异界旅游的阔少,她是给他当保镖的。   曲宋即使派人监督她,也不会派个修道者中最弱鸡的丹药师。   姓江,应是药神谷的少爷。   特殊部门跨界域查案子,总有不少修道世家想出钱将子女送来,一起去历练,统统被拒绝了。   但药神谷不同,在全球异人财富榜上排名前十。   她忍不住问:“你们药神谷许了曲部长多少好处?”   江善唯显出几分难堪:“免费为特殊部门提供十年丹药,若我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再追加五十年。”   曲悦微讶,难怪二哥会同意,谁不知药神谷一丹难求,这是下了血本了,将他视为继承人培养的?   “放心,你会平安回来的。”曲悦拉起眼罩,认真看向他,“前提是你得听话。咱们这一去,快则两三个月,慢则两三年,运气不好,几十年也有可能。而且咱们在那里无法与家中联系,你想回来,只能依靠我,明白么?”   江善唯回以微笑:“我没有经验,自然全听曲师姐的。”   曲悦笑着放下眼罩:“那就没问题了。”   江善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的礼貌源于修养,其实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他不懂,想去异界历练,家族里就有能破碎虚空的法宝,有必要花重金求着特殊部门来当小弟吗?   更令他咋舌的是,一贯眼高于顶的爷爷,竟然千叮万嘱的让他乖乖跟在曲悦身边学本事。   论年纪,曲悦只比他大三岁。   论修为,两人同为识海境巅峰,不相上下。   论家世,她父亲曲春秋虽是能与他爷爷比肩的高手,但曲家不收弟子,只靠血脉传承,总体实力和财富积累都与他们药神谷天差地别。   从曲悦身上,能学到什么本事?   然而,面对他的百般不服气,江老爷子只是翻了个白眼:小兔崽子,你对曲家和曲悦这小疯子一无所知。   直升机速度骤减,曲悦知道到了。   等停住后,她探头往下看去,海面上停着四艘船,是他们特殊部门的船。   四船中央偏上方的位置,有个直径十几米的漩涡。正是乘蛟之人先前开辟的空间裂口,被阻断愈合,并强行扩大。   “快,裂口快要合拢了!”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有人朝她挥臂。   “辛苦师兄们了!”曲悦也挥了下手臂。   吹声口哨,一条荧光绳从储物镯内飘出,她将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则系在江善唯手腕上。   边系边解释:“这是平时抓犯人用的,有它牵着,待会儿通过空间裂隙,咱俩才不会散。”   江善唯点头,望一眼下方的漩涡。   漩涡的这一侧是海,另一侧,却是一个未知的、超高级别的古修真界。   他心头难免生出几分不安。   “别怕,你只当出国游玩就行了。”系好荧光绳后,曲悦安抚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推出机舱,自己也紧随着跳了下去。 第2章 自来卷   曲悦掉落进海水里,摔出一蓬浪花。   她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地球。   从水面露出头,顺着手腕上的绳子,她瞧见不远处的江善唯。   江善唯先她一步掉落,正浮在海水里,试图从储物镯里召唤飞行法器,却听“啪嗒”一声,储物镯竟然碎了。   曲悦朝他游过去,他目露惊恐:“师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储物镯碎裂,镯子内的一切物品都将归于虚无。   化虚无的意思是,即使镯子修补好,物品也找不回来了。   “你镯子里都放了什么啊?”曲悦诧异。   江善唯心痛的无法呼吸:“一套二十四个炼丹炉,三百多瓶丹药,几十件防身法器……”   曲悦眼皮儿一跳:“江大少爷,你家长辈难道没有告诉你,空间裂隙内压力极强,只能携带少量物品?”   这是常识,以他的家族背景,曲悦压根儿没想到提醒他。   江善唯一愣,爷爷没有说过,反而叮嘱他出门在外,有备无患,劝他将能带走的都带走,他才将镯子塞的满满当当。   老爷子是故意的??   曲悦见他这副七窍冒烟的模样,懂了。江家是怕他恃宝生骄,不服管教,索性令他一无所有,往后只能仰仗她。   果然财大气粗,不走寻常路。   “师姐,咱们先上岸吧。”水里泡着冷,江善唯稳住心态,期待的目光看向曲悦,等着她取出飞行法宝。   曲悦好笑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去到一个陌生的新世界后,因为灵气属性不同,短时间内,咱们是无法使用法术的?”   说完,瞧江善唯一脸懵怔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   她真心疼自己,不仅是给这位大少爷当保镖,怕是还要当保姆。   江善唯尝试催动法力,证实果真如此,连神识都放不出来。   他正慌着,瞧见曲悦一个猛子钻下水,在水下面待了一会儿,浮上来后笑道:“附近有一头蓝鲸。”   “师姐难道是在和鲸沟通?” 江善唯惊讶。   “对啊。”曲悦揉着酸胀的腮帮子,“我以前坠海,通常都是找海豚帮忙的,海豚更好说话些,不过这附近没有,只联系上了头鲸鱼。”   江善唯没有惊讶太久,江南曲家本就是乐修世家,乐修和丹修一样,都是极讲究天赋的,比丹修的数量还更稀少。   正想着,感觉到水下有一股力量在澎湃涌动。   一头巨鲸猛地从前方海域中破水而出,海水剧烈波荡,两人被卷入浪中,若非手腕牵着绳,便要被这股力量给冲散了。   但很快两人就被巨鲸从海浪里托了起来,待两人站稳后,巨鲸庞大的身躯紧贴水面,追着落日游去。   ——   上岸时,已是第二天傍晚时分了。   曲悦从储物镯里取出两套男装长袍出来,将旧衣服扔进海里去。   岸上不远处有座荒废已久的小渔村,曲悦抓了几条鱼,带着江善唯在村子里过夜。   江善唯在火堆前坐着,看曲悦熟练的烤鱼,自己却像个废人,心情很不美妙。   曲悦将烤鱼翻了个身:“江少爷……”   “叫我小唯就行。”他满心歉意:“师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这是我的职责。”曲悦将烤好的鱼递给他,“炼丹师原本就喜静不喜动,而我是一个乐修,修习天地万物之音,自小就在外头野,咱们不一样。”   江善唯接过烤鱼,心情舒服些:“多谢师姐。”   曲悦莞尔,再串一条鱼接着烤。   虽然不谙世事,好在并不骄纵,带在在身边也不算麻烦。   江善唯咬一口鱼肉,暖了胃的同时,心中同样升起一股暖意。   通过这一天一夜的相处,他发现曲师姐真是非常和善的一个人,十分懂得照顾他的情绪。   相貌也很出众,蜂腰长腿,不笑的时候五官清秀,笑起来便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有些可爱憨态。   但他打听来的消息,曲师姐虽很强悍,在异人学院念书时却常被记过处分,连毕业证都没拿到。   进入特殊部门以后,同样是大过小过不断,三年前更是差点儿被关进异人监狱。   完全看不出来。   他好奇曲悦,曲悦也好奇他:“你炼制的生发丹很奇特啊,竟能生出一头卷发?”   江善唯的大波浪卷发像是烫过一样,乌黑浓密,散在靛蓝色斜襟长袍上,有些妖异。   他吃着鱼支吾道:“与丹药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曲悦微微一愣,哦,原来是个自来卷。   江善唯纳闷:“有什么不妥?”   曲悦摇摇头:“我从没见过修道者之中有自来卷的。”认真想了想,“见过树妖,一头绿色的长卷发,也没你卷。”   “怎么会,如来佛祖就是卷发。”他的手指在头顶上画着一个个小圆圈,“卷的还很厉害,比我厉害。”   曲悦被他逗笑了,佛祖头上那可不是头发,是佛祖的肉,佛家三十二相之一的顶肉髻相。   “师姐,我出去下。”   吃完烤鱼后,江善唯站起身,神色带着几分尴尬。   曲悦看出他内急,周围她都打探过了,没有异常:“别走太远。”   江善唯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屋子。   曲悦收拾完鱼骸以后,便开始围着火堆打坐。   估摸着过去一刻钟,江善唯如厕回来了,左看看,右看看:“师姐,屋里只有一张床,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曲悦慢慢睁开眼睛,凝视着他:“好。”   虽然无法使用神识,但她听力惊人,放心江善唯独自出门,自然一直听着他的动静。   他如厕之后一直在屋后不远处打转,起初她不懂,现在知道了。   江善唯被困住了,眼前的似乎是一只……小妖怪?   曲悦不动声色的走去床边,脱鞋躺好。   妖怪则在角落里的干草堆里躺下,先前,当它经过火堆旁边时,原本欢畅跳跃的火苗似被电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屋内光影一个明灭。   曲悦恍若不知:“小唯,你睡觉不脱鞋么?”   妖怪头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睡地上哪有那么多讲究。”   曲悦闭口不语,从腰间的小布袋里取出一片竹叶,捏在指间把玩。   这是她先前在查探周遭环境时,从地上捡来,留着防身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屋子内沉默下来,妖怪一直等到火堆完全熄灭,才开口说话:“曲师姐,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你想听什么故事?”黑夜中,曲悦的声音十分轻缓,像夜风温柔拂过脸颊。   “随你,但故事必须精彩,不精彩的话,我会吃掉你哦。”妖怪舔舔嘴唇,“真的吃掉你。”   “调皮。”曲悦轻笑一声,“那师姐给你讲一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   宛如说书人一般,她饱含感情的将《梁祝》讲了一遍。   讲完后问那妖怪:“怎么样,故事精彩么?”   妖怪没有回答,惆怅着微微叹了口气。   “这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曲悦说着话,手里的竹叶缓缓凑到嘴边,吹出一连串的音符。   其实妖怪觉得这个爱情故事特俗,真的俗。   它依稀听过类似的故事,比这个更加波折重重,愁肠百转。但曲悦讲故事的声音太具有感染力,每个字都充满了力量,令它不自觉沉浸其中。   此刻听她吹响竹叶,旋律凄凄惨惨,更使它心中涌出无尽悲意。   咦,怎么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它伸出手一摸,竟然满脸的水。   这是眼泪吗?   妖怪怎么会有眼泪??   太惊悚了,妖怪被吓的跳了起来!   便在此时,曲悦咬破舌尖,竹叶顷刻染上舌尖血。   她身影似蛇一般窜下床去,一个箭步冲到妖怪面前,将染血的竹叶贴在妖怪眉心。   妖魔鬼怪为阴,人为阳。舌尖血乃至纯至阳之血,何况她还是个修道者,舌尖血的力量更是不容小觑。   妖怪骤然中了一击,浑身剧痛,变幻而来的身体瞬间崩溃,不可思议,这明明是个没有法力的小姑娘!   它灵智已开,旋即明白自己没能蛊惑住她,反被她一步步给蛊惑了!   究竟谁才是妖怪啊!   无耻的人类!   “臭丫头,你给我等着!”妖怪艰难的撂下一句话,化为一缕白烟哧溜飞出竹屋。   它刚一离开,困住江善唯的阵法旋即消失。   江善唯脱了困,心急火燎的跑回来:“师姐!”   他一叠声的喊着,瞧见曲悦好端端蹲在火堆边添柴生火,放下心来。   走到火堆边坐下,他喘着粗气:“我被一个小迷魂阵困住,见你也不出来寻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曲悦拍拍手上的灰:“此地破败,不会有大妖怪的。”   一般的小海妖,没法力她也能收拾。”   江善唯嗅到屋里有血味儿:“是个什么小妖怪?”   “喏,就是那个。”曲悦指向角落里的干草,草堆上有一双运动鞋。   “我的鞋?”江善唯吃惊,这是他来时穿的鞋子,上岸后换成了长靴,这双鞋便扔进了海里,“我的鞋子何时成精了?鞋子依靠吸收什么灵气成精?脚气吗?” 第3章 琉璃罩   脚气?亏他想得出来。   曲悦又一次被他逗笑了:“不是鞋子精,是‘汐’。”   江善唯诧异的看向她,没听说过。   “‘汐’是一种海妖,由潮汐灵气凝结而成,没有实体,无法上岸。”失了舌尖血,等同泄去不少阳气,曲悦感觉到一丝寒意,伸手烤火,“汐最喜欢听故事,若在海上碰到它,它会缠着你给它讲故事,讲的精彩,就会得到它赠送的海宝。”   江善唯问道:“若是不精彩呢?”   曲悦挑眉:“不精彩,就会被它拖入海底吃掉。”   怪不得渔村会荒废,看来是受了这只汐的影响,举村搬迁了。   江善唯又问:“可师姐不是说,它不能上岸?”   “平时是不能。”曲悦觑一眼那双鞋子,“穿上人类的鞋子,就可以上岸,走不了太远就是了。”   “原来如此。”江善唯夸赞,“师姐懂的真多。”   “《三千世界之妖怪志》里看过介绍,实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呢。”曲悦眼睛亮闪闪,对这只海妖很感兴趣。   爱听故事,好奇心旺盛,对世事知之甚深,非常方便她了解这个世界。若是能抓住它,可以省去自己许多功夫。   “妖怪志?”江善唯想不起来,“什么书?我怎么从未在异人书店见过?”   “我老爹写的书,不对外出售。”曲悦起身指床,“睡觉吧,夜深了。”   江善唯忙不迭道:“师姐睡床。”   曲悦却朝外走:“我今夜不睡,我需要去附近找一些材料布个法阵,汐的心眼针尖一般,刚才被我所伤,恢复以后会来找咱们寻仇呢。”   江善唯想说那连夜离开不就得了么,为何要布阵呢?   “师姐是想抓住它?”应该是了,他也站起身,“我去帮忙。”   曲悦实在不想他跟着添乱,想了个理由:“曲家法阵不外传,恐怕不太方便。”   江善唯忙收住脚步:“那我先睡了,师姐不要走太远。”   “放心,即使我走远了,也能听见你的一切动静。”曲悦走出屋子,轻轻阖上门,“好梦。”   ——   她忙活大半宿,布下一个捕妖阵。   无法使用法力是真的苦逼,不然就这种等级的海怪,根本不够她一指头戳死的。   围着捕妖阵转了好几圈,她依然有些不放心,怕殃及江善唯,又去竹林里挑挑拣拣,撅一根竹子,做一支笛子。   竹叶能吹的曲子终究还是太少了。   将笛子别在腰间,曲悦便在海边听着潮涨潮落的声音,盘腿打坐。   其实,本不必如此麻烦。   她的本命乐器即使没有法力也可以取出来,但她不想,不到万不得已,本命乐器还是放在识海内蕴养着比较好。   在华夏国,修炼的等级分为凝气、识海、脱胎、出窍、渡劫这五个大境界。   渡劫失败,会遁入归虚,就像江善唯储物镯里的物品,并未损坏,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若是渡劫成功,便能与天地合道,得天地之力,跳出五行轮回,得大自在。   合道,是所有修道者毕生的追求与理想,有些是为了力量,有些是为了长生,也有些智者,是想要脱离蒙昧,看清天地万物的本质。   乐修,在有的世界又被称为音修,是公认最容易参悟天道的修行者。   天道看似无形无相,实则是有声音的,虫鸣鸟啼,落雨惊风,这些都是天道的声音。   超高天赋的乐修,那是直接可以与天道对话的存在。   说起她父亲曲春秋,早在曲宋出生那会儿,就已经步入渡劫期许多年了,尽管华夏国内渡劫期大佬并不少,但若说曲春秋乃是合道之下第一人,那些大佬们即使吹胡子瞪眼,咬碎一嘴的牙,也不会张口反驳一个字。   然而曲家人一个比一个低调,现如今没点儿底蕴的门派和家族,对曲家的事情知之甚少。   二十八年前,曲春秋自觉境界圆满,准备等曲悦出生以后,他便闭关渡劫,尝试合道。   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曲悦一出世便有异病,昼夜哭闹,声嘶力竭,连药神谷老祖都束手无策。   直到有一天,襁褓中的小不点突然一声尖叫,眼球凸起,两只小小的耳朵流出血水,曲春秋震惊之余,终于明白症结所在。   他这小女儿天赋异禀,能听到许多人类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对于乐修而言,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是神通!   但放在一个没有任何意识,无法控制五感的婴儿身上,这些杂乱甚至狂暴的声波,会要了她的命。   曲春秋以隔音罩封住她的耳识,并不能完全阻隔,只能一步一叩首的攀上万丈峰顶,借来大无相寺的至宝金光琉璃罩,将她罩在里面,才算止住了她的哭声。   童年时期的曲悦从未出过家门,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两平米大的罩子里,家里人谁想和她说话,都得钻进罩子里来。   她每天除了看书,就是修炼。   想要从罩子里走出去,她必须有本事操控自己的五感。   曲春秋自然也将闭关合道一事完全抛去脑后,待在罩子里手把手的悉心教导她。   渡劫期名师指点,再加上天赋过人,当同龄的小修者还在每天练习呼吸吐纳之时,她已经修炼到凝气巅峰境界,成功操控五感。   十岁那年,在父亲的鼓励下,她惴惴不安着、第一次走出了金光琉璃罩……   咦,不对啊。   往事令人伤感,她觉得心痛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股想流泪的冲动,这也太不正常了。   收敛心神,曲悦认真倾听,发现果然有些奇怪的音波夹杂在海潮里,是鲛女的哼唱。   鲛女鲜少在浅滩现身,是冲着自己来的。   曲悦一时间有几分啼笑皆非,老爹书上写的没错,“汐”的性格三个词形容足矣:“投桃报李”、“以牙还牙”、“至死方休”。   她让它流了泪,它也要让她流泪才算完。   原来让它流泪,比用舌尖血伤它灵体更令它记仇。   曲悦站起身,纵身跃上一块儿礁石:“呀,打不过我,竟还请帮手?”   话音落下好半响,听见海妖恼道:“我是没有防备!”   曲悦冷笑:“那你上岸,咱们再比过。”   半响,海妖咬牙切齿:“有种你下水啊。”   “有种你上岸啊。”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布好了阵,等着瓮中捉鳖!”   曲悦摸摸下巴,这海妖比自己想象中聪明,看来道行不浅。   空气突然安静良久,她微微侧耳,听见百十丈外的水下,有几个声音。   女人:“她不是个善茬,我们打不过,你又正在化形的紧要关头,就不要节外生枝。”   老人:“是啊波哥。”   男人:“不行,我一定要她也流泪,不然一定会成为我的心魔劫!”   小孩儿:“哎,小波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抓了我好些个龟孙子去布阵,我都闭着眼呢。”   老人:“是啊波哥。”   被劝了一通,那潮汐海妖“啊啊”怪叫几声,表达自己好气好气的情绪,忽地破水而出,卷起一道龙卷风般的水柱,高十余丈,朝着岸上的曲悦风驰电掣的奔袭。   曲悦忙不迭抽出腰间竹笛,却见那涌动的水柱砰地散开。   水珠下坠,仿佛满天星子坠落海中。   星雨里,水气渐渐凝结成一个周身泛着银色光泽的人形虚影,咬牙切齿地道:“磐龙海汐妖幻波,只知你姓曲,敢不敢告知全名?”   感觉不到对方的战意,曲悦将竹笛收起来。   看它的修为,想抓它不太现实,不如趁机问一问那颗蛋的来历:“告诉你可以,不怕你找我报仇,但你必须先回答我几个小问题。”   幻波似乎很习惯“交换”信息:“几个?”   “五个吧?”   “成交。” 第4章 一滴泪   曲悦一口气说了三个:“第一,这个世界的名称。第二,雪蛟是否稀有。第三,当今都有哪些高阶修道者的坐骑是雪蛟?”   幻波回的同样不拖泥带水:“第一,这里是覆霜国边境。第二,雪蛟不稀有,我更稀有,绝无仅有。第三,当今除了覆霜国摄政王君执敢拿雪蛟当坐骑,谁也不敢,因为雪蛟是覆霜国的图腾。”   覆霜国,摄政王君执,图腾。   曲悦记在心中,看来这里是个修真国。   根据曲悦的经验,大部分的修真世界都是以门派和家族为主,这是由“道法万象”和“道不可轻传”决定的。   但也存在修真国,本质意义上来说,修真国就是一个超大的修真门派。   通常修真国存在的地域,都是非常凶险的,生存环境极度恶劣。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且敌人数量庞大又十分彪悍,才能让“道不同不相为谋,道相悖不死不休”的修道者们摈弃成见凝聚起来。   她又问:“第四,你可知道君执的相貌?”   幻波似乎抱着手臂:“我只听故事,不看长相。”   曾经它听了一个故事,被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感动的辗转反侧,忍耐不住,冒着干涸的危险跑去岸上,找到了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   尔后它从满心感动,变成满脑子问号:女主人公眼睛是不是瘸了?   从那以后,所有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它都脑补成它自己。   曲悦再问:“第五,覆霜王城怎么走?”   “此地向北三十里,有个望海城,那里有直通王都的官道。”幻波顿了顿,“我瞧你们的衣裳不伦不类,应该不是覆霜国人,你没钱买代步兽的吧。在国境内,平民是没有资格御宝飞行的。”   曲悦正要说话,只见虚影一抬手,一枚硬币大的透明结晶体落在岸上,“这是覆霜币,你拿去吧。”   曲悦跳下礁石,将那枚湿漉漉的钱币捡起来,有些纳闷它的态度。   “今晚你讲的故事精彩,这是你应得的。但……”它话锋一顿,海面升腾起阵阵雾气,涌向海岸。   曲悦被那团雾气包裹住,氤氲中瞧见一张貌美精致的脸。   听它继续说:“记清楚我的相貌,等着,欠我的眼泪,待我完全化形可以长久上岸,一定去找你讨回来。”   说完,雾气顷刻间散去。   曲悦想起一件事,连忙喊住它:“哎!等等……”   幻波早已沉入海中,离岸很远了。   它听见了曲悦那声“等等”,得意的很,自己这张即将化形的脸果然极品,绝对是故事中风华绝代的男主人公的脸。   呵呵呵。   “惊鸿一瞥”,“一见幻波误终生”这些故事里的词句,似娟娟溪流,从它脑海里流淌过。   它开心的化为一条小鲤鱼,在海中哼着小曲,摇头摆尾。   摇摆了小半个时辰后,鱼尾僵住,它忽然想起来,啊,只顾着营造惊鸿一瞥了,她的名字!   ……   曲悦之所以喊住它,正是打算如约告诉它自己的名字,不曾想它居然跑的那么快,生怕她追上一样。   她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见它回来。   这就不能怪自己失约了,她折返竹屋,将睡梦中的江善唯叫醒,去往北面的望海城。   ——   接近望海城,古修仙世界的底蕴,终于慢慢展开了它的一角。   时不时有骑着异兽的人从旁经过,这些异兽中的大多数,地球上要么没有,要么早就灭绝,江善唯看的眼花缭乱,曲悦在旁一一解说它们的名字、习性和力量。   既保镖和保姆以后,曲悦开启了自己的第三个属性,导游。   不给涨工资天理不容。   入城时不需要出示任何身份证明,但曲悦发现城门上挂有一面铜镜,应是个照妖镜,若有什么异族入内,会发出警报。   进了城,曲悦就不准江善唯再问东问西,她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打量环境上。   从一座城市能管中窥豹,了解覆霜国的基本情况。   与她曾经去过的修仙国差不多,覆霜国同样是凡人和修道者混居,因为是边陲城市,此城里的凡人所占比重很大。   “师姐,咱们要留在这里打探情况么?”   “不用,咱们直接前往王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曲悦用幻波付的故事钱采买了两头据说身怀龙血的麋鹿,还被店家找回一袋子颗粒状的钱币,这才知道那枚币是覆霜国流通的最大额钱币。   骑着麋鹿顺着官道一路走,途径二十几座城,曲悦对这个世界也差不多有了一定了解。   距离王都不远时,她手里的钱币所剩无几,不能坐吃山空,便放缓步子,做了个琵琶,换回女装,去街头卖艺。   原本花销使用的钱是妖怪给的,江善唯没有感觉,如今依靠曲悦卖艺赚钱,他心里难受。   法力虽然稍稍恢复一些,但他只会炼丹,储物镯又碎了,没有丹炉和灵植。   爷爷常说“不劳动者不得食”,所以他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曲悦与他相处也有十来天了,自然知道原因,于是街头卖艺的时候带上他,让他躺在自己脚边,用仅有的那点法力调控呼吸,装尸体。   蒙上一层白布,再竖个“卖艺葬弟”的牌子,赚来的钱旋即翻了一倍。   曲悦虽有一些不齿欺诈,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还能做些什么。   而江善唯完全不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羞耻,每次装过尸体,便露出满足的笑容,吃饭都能多吃一碗。   排队进入王都之时,他还在说这事儿:“师姐,有些路过的修道者明明看得出来我是装的,为何不拆穿?”   “因为不屑。”曲悦轻声说着,抬头打量着恢弘城门上悬挂的铜镜,王都的铜镜与其他城市果然不同,铜镜边框盘着两条蛟龙。   江善唯又问:“进城后,咱们是先去卖艺,还是先找客栈投宿?”   曲悦道:“去覆霜学院。”   江善唯一时没想起来是个什么地方,倒是周遭排队者听到,纷纷惊讶的看向她,上下打量。   江善唯终于想起来,覆霜学院是此国的国立学院,是个培养修道者的地方:“我们去做什么?”   曲悦小声道:“投考。”   经过她了解的情况,想尽快接触到君氏王族,最快的方式就是进入覆霜学院。   而且想迅速掌握高端信息,没有比国立学院更好的地方。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是以美人计直接攻略君执。   曲悦年少无知时曾用过这个办法,那人如今被囚禁在异人监狱地下十八层,不但成了她的黑历史,更成了她的一块儿心病……   “姑娘,现在不是投考的时候。”她正陷入回忆,排队者中有人好心提醒,“每年四月才是。”   “不是可以破格录取么?”曲悦回过神,微笑着望过去,“我听闻只需搬动学院外的一口水缸,便能破格入学?”   那人愈发打量她:“莫非姑娘搬得动?”   越来越多的人朝她看来,包括几个守城官。   这正是曲悦想造成的效果,她摇摇头:“搬不动。听闻那水缸里装了一整片海,我怎么可能搬得动。”   江善唯眼皮跳了跳,莫说现在修为没有恢复,便是恢复了,他们也不可能搬得动。   那人无语:“搬不动水缸,是没办法入学修习的。”   曲悦无辜的眨眨眼:“这位大哥,我没说去做学生啊。”   那人楞了楞:“姑娘去做什么?”   曲悦牵着麋鹿跟着队伍前行,再次抬头看一眼那蛟龙图腾,微微笑道:“我去投考夫子。”   人群静了一瞬,有些轻笑声传出,并不是嘲笑曲悦不知天高地厚,反而认为她有趣极了。   队伍排的长,难得有人说笑话解闷。   但在进城时,曲悦询问过守城官学院的位置后,直奔学院而去,众人才惊觉她不是开玩笑。   江善唯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曲师姐,你是认真的?”   “你见我开过玩笑?”曲悦侧着脸,眼尾余光瞧他惊诧的模样,笑道,“小唯,莫说水缸搬不动,搬得动也不搬,去投考夫子,比投考学生不知简单多少倍。”   江善唯茫然不解。   曲悦不答反问:“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去你药神谷,是想学习你们的丹方容易,还是送你们一张丹方容易?”   江善唯一怔,眼瞳里的困惑慢慢散去:“我懂了,赠予比索取更简单。”   曲悦莞尔,大少爷阅历少,却并不蠢。   江善唯忽又僵住:“可是师姐,覆霜学院的夫子,应该都是覆霜国最顶尖的修道者,你的修为……”   在这个世界里,修行等级分为下三品、中三品、上三品。   学生都是下三品,突破中级才能毕业。而在学院教学的夫子,自然都是上三品。   他和曲悦算是四品,勉强刚毕业的水平,更别提现在只能使用一点点法力。   曲悦截断话茬:“小唯,这一路你见过的修道者中,哪一道人数最多?”   江善唯想了下:“剑修,十人里有九人是剑修。”   曲悦问:“由此可知……?”   江善唯试探着道:“覆霜国很穷?”   修道者圈子里有这样一句话:穷的只能去修剑了。   曲悦点头,覆霜国非常穷,这是她逛过大小符箓、法器等店铺,结合覆霜国物价得出的结论。   连入门级的补气丹都很贵,而所谓的高品质,连华夏的中级品质都比不上。   曲悦猜测,覆霜国可能出现过什么大灾难,断绝了大量道统传承,才会导致眼下的局面。   相比较华夏,地球虽然灵气日渐稀薄,但数千年道统延续至今,修道者虽少却精。   江善唯眼睛一亮:“如此说的话,我也能当夫子,我手里的丹方……”   “我正要与你说,丹药是修道者必需品,可大可小。往后除了我要求的,你最好不要轻易炼丹。”曲悦提醒他。   江善唯是药神谷老祖的亲孙子,自小跟在老祖身边培养。江老祖比她父亲年纪还大,也是个游历三千界尝尽无数灵植的渡劫期大佬。   “我记住了。”江善唯连连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反正曲师姐肯定是对的。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覆霜学院大门外。 第5章 证我道   学院坐落在王都右下角,面积不大,既不背山,也不靠水,外墙足有两层楼高,像是监狱一样暮气沉沉。   江善唯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来到古修仙世界,可以看到爷爷说的浮空岛和桃源仙境呢。”   “可你不要小瞧了这里。”曲悦打量了一圈,小声对他说道,“瞧见了么,学院是呈八角形的,根据一种很古老的法阵建造,里头是多层空间。这学院,应该是个可以伸缩移动的极品法宝。”   她的眼睛,注视着大门外左侧靠墙放着的一口烟灰色水缸。   江善唯也看到了,忍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水缸只到他腰间,双臂展开恰好可以合抱住。   他憋足了劲儿,使出全部法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缸内的水面甚至没有激荡起一丝涟漪。   他赞叹:“这一缸水,果然是一片海啊。”   旋即又担心起曲悦来,即使覆霜国断了大量道统传承,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未必看得上曲家的曲谱。   曲悦却没有任何忧色,她闭了闭眼睛,伸出手,手心中浮现出一柄红木琵琶。   造型朴素,四根弦却流光溢彩。   江善唯盯着那琵琶,知道这是她的本命乐器,这一路都没见她拿出来过。   怕被人抢夺么?   本命琵琶又不怕被抢,离开了主人,就成了废品。   曲悦将琵琶抱在怀里,走到正门口,对着紧闭的学院大门鞠了一礼:“乐修曲悦,冒昧来投考老师。”   门内没有动静,曲悦也不动。   站了很久之后,江善唯道:“师姐,他们是不是听不见?”   曲悦摇头:“不会的,我在城外时就曾说过来投考老师,作为国立学院,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那就是不屑一顾咯,江善唯提议道:“也怪不得他们,师姐不如先弹奏一曲……”   “需要弹奏么?”曲悦随意拨了几下弦,响起一阵悦耳的音符,有些苦恼,“我以为只需将琵琶拿出来,他们就会认得……”   话未说完,两人面前的大门被人从内拉开。   曲悦松了口气,她手中琵琶所用的材料皆是天地灵宝,出自她父亲之手。以学院高层的修为,应该可以看出琵琶并非滴血认主,而是铸造者采了她刚出生那一刻的先天真气,为她量身定制的。   比滴血认主更易与主人心意相通,甚至于说,琵琶就是主人身体的一部分。   能在出生时就得到如此宝物,主人必定出身不凡。   所以学院大门开了。   一位穿着滚蓝边雪白长袍的男人从门后走了出来,淡淡一笑,丰神俊朗:“两位,我们掌院有请。”   曲悦忙不迭回礼:“有劳师兄引路。”   江善唯也跟着拱了拱手:“多谢师兄引路。”   ……   进入学院大门时,江善唯明显感觉到一层阻隔屏障。   当穿过那道屏障,眼前豁然开朗的场景令他瞠目结舌。   这!   果然和曲师姐猜测的一样,从外面看着简单古朴的书院,内里别有乾坤!大广场、浮空岛、天上城、层叠缭绕的灵气、成群的仙鹤、满天的剑……   这些爷爷口中描绘的场景,几乎展现了大半。   原来桃源不在世外,而是大隐隐于市!   曲悦见的多了,并不在意,专注打量那些正在练习御剑飞行的书院学生。   他们统一穿着滚蓝边的白袍子,有三道蓝边,也有两道蓝边。   而为他们引路的男修,却只有一道蓝边。   “两位请在此稍后。”引路者在一栋木楼前停下,独自入内。   得到准许后,曲悦才抱着琵琶带着江善唯走进一间花厅。   上首坐着一位正喝茶的男人,正是覆霜学院的掌院,居不屈。   三十出头的外貌,蓄了些胡子,穿着同样制式的袍子,但却是纯白色的,并没有滚蓝边。   居不屈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尔后打量曲悦:“小姑娘,本座观你骨龄只有二十五六岁,修为也才四品,就想来投考我们学院的老师?”   准她进来,的确是因为不想得罪她背后的高人。   能有这样的本命乐器,小姑娘家族势力不俗。   曲悦点头:“是的,前辈。”   居不屈凝眉:“你是哪国人?”   这片大陆不只覆霜一国,曲悦垂首:“家父是个散修,避世以久,数年前闭关合道,特派我携着弟弟出门历练。”   即使各世界境界等级划分不同,“合道”这两个字却是通用的,居不屈目色一震:“曲姑娘,我覆霜学院求贤若渴,可惜并没有几个有乐感的弟子,而且已有一位乐师,名叫妲媞,你应该有所耳闻。”   “如雷贯耳。”曲悦是认真的,一路上没少听见“妲媞”两个字,覆霜国第一美人,国宝级的女乐师,追捧者无数,“居前辈您误会了,晚辈并不是来投考乐师的。”   居不屈一怔:“那你来做什么?”   曲悦沉默片刻道:“晚辈行这一路,了解到每十年一次的九国联盟试炼,还有八个月就将召开。”   提起这个试炼,居不屈的额角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他没有阻止,曲悦便继续道:“晚辈看了下历年来的成绩,发现贵国在单项试炼上,通常可以取得较好的成绩,比方说剑道,前三都被贵国摘入囊中。”   居不屈嘴角微抿:“我覆霜以剑道立国。”   曲悦甜甜一笑过罢,又道:“其他虽不及剑道,却也还算可以,唯独在分数占比最大的团队试炼上,贵国就有些……”   居不屈示意她继续。   曲悦收回琵琶,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一沓纸来:“这是晚辈关于如何提高团队协作能力,所写的一套方案。”   江善唯惊讶,住客栈时师姐房里整晚亮着灯,原来是在写这些。   居不屈一怔,微勾手指,那一沓纸飞到他面前,被他拿过手中。   字体有些丑,像是刚学字的娃娃写的,但所写的内容,却令他微微动容。   曲悦诚恳道:“居前辈,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方案,因为晚辈一直随家父隐居,对世事知之甚少,还需要详细了解过贵校的学生状况,亲自挑选合适的人选,再由晚辈亲自培养。”   顿了一顿,补充一句,“晚辈有把握令贵国进入前三,倘若做不到,任由贵国处置。”   居不屈从纸中抬头,望向她的目光深邃了几分:“曲姑娘,你可知道兹事体大,距离下一届联盟试炼开启,只剩下八个月的时间。”   他绝对有理由怀疑,她或许是别国派来捣乱的,故意打乱他们的节奏。   这种事情他们也对别国干过。   “前辈,即使晚辈真是其他国家派来捣乱的……”曲悦拱手,微微垂头,不去看他的神色,“贵国因为团队试炼成绩太差,已经蝉联了六十八届倒数第一,还能更差么?”   居不屈:……脸有点疼。   他问:“那本座实在想不通,姑娘来我覆霜国传道,图的什么?”   曲悦道:“对于修道者来说,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证道。”   居不屈凝眸:“姑娘证的什么道,是否方便告知?”   “自然方便。”曲悦仍是一派谦恭的模样,温吞吞地说道,“晚辈证的道是,夫子本领强,烂泥扶上墙。夫子本事高,朽木亦可雕。”   居不屈:……脸更疼了。   小姑娘,你究竟是投考夫子,还是上门来打脸的? 第6章 第一剑   居不屈此刻脸疼心里苦。   若是拒绝了曲悦,像是怕她来证道,不打自招是他们为人师本事不够。   若是收下她,万一她证道成功,同时证出了他们是真的没本事。   可你能盼着她失败吗?   不能。   这说明他们覆霜学院的学生的确是烂泥和朽木。   无论哪一种,都是啪啪打脸。   不过她若真能化腐朽为神奇,即使被打了脸,他也是无妨的。   见居不屈闭口不语,似在考虑,曲悦趁热打铁:“以晚辈的修为,便是包藏祸心,在学院诸多前辈们的眼皮子底下,又能翻出什么浪来呢?”   居不屈手指点在桌面上,依然不语。   稍稍停顿片刻,曲悦不疾不徐地说着:“晚辈在学院内的一切动静,都愿接受前辈们的监督。前辈们若认为晚辈的行径不妥,随时可喊停,随时可押晚辈下狱,或将晚辈驱逐出国境。”   该说的说完,她便谦恭的立于下,不再多嘴。   居不屈面露愁容,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扬了扬那一沓纸:“曲姑娘,此物留下,本座先安排你姐弟住下。”   曲悦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有戏。   她并不是完全有把握的,毕竟以她的修为来覆霜学院任教的确是有些惊世骇俗,一般人接受不了。   但这条捷径必须先来尝试一下,万一运气好走通了呢?   走不通再走别的路。   ……   为曲悦两人安排住处之人,依然是先前打开学院大门为两人引路的男修。   将两人交给负责客舍的执事后,他本欲走,被江善唯喊住:“这位师兄,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男修微笑道:“请问。”   江善唯看向他身上穿的衣裳:“我瞧你们白色修道服上镶着蓝边,一道两道三道都有,是不是代表着一品二品三品?”   就像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   他实在太好奇,想来也不算机密问题,忍不住问了出来。   问完偷偷看了曲悦一眼,生怕她认为自己多嘴。   曲悦并没有不悦,她也看向那男修,等着听他的回答。   “哦,是这样的。”男修温文尔雅,“三道蓝边代表着平民子弟,两道蓝边是十二姓贵族。”随后微微抬手,也看向自己宽袖上的一道蓝边,“一道则是王族。”   王族?   江善唯嘴唇颤了颤,他本以为面前此人只是个一年级的杂役弟子。   曲悦态度未变:“师兄姓君?”   男修大方道:“君舒。我是学院的学生,也是居掌院的亲传弟子。”   曲悦点头,“夫子”和“师父”是不同的,“学生”与“弟子”也是不同的。老师与学生之间并没有缔结太深的渊源,师父与弟子之间却有着道统传承的亲密关系。   在这学院里基本都是吃大锅饭,但也有一些身份特别或者天赋突出的学生,会被掌院和长老挑中,收为亲传弟子,享受开小灶的福利。   君舒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我还是覆霜国的王。”   江善唯直接愣住了。   连曲悦都不免有些动容。   百姓是不能妄议王族的,一路上曲悦没有打听到多少关于王族的消息。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她此行来王都要调查的“嫌疑犯”君执,是覆霜国唯一敢将图腾雪蛟龙当成坐骑的人,是覆霜国真正的掌权者。   通常一个国家有摄政王,意味着君主未成年,观君舒的状态应是早已成年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君舒尚未突破四品,尚未从学院毕业。   江善唯从愣怔中苏醒,抽着嘴角低声询问曲悦:“师姐,咱们是不是要向王上请安?”   “不必。”君舒笑着制止,“在学院内我只有前两个身份。”   说完颔首示意了下,施施然转身,离开了客舍院子。   “完全瞧不出是个王者。”江善唯啧啧嘴,“对了师姐,十二姓是什么?”   曲悦收回看向君舒背影的视线,一秒切换成“导游”属性:“覆霜之所以成国,是由十三个大世家结成联盟,再共同收服其他世家和门派,最终确定了现在的版图。”   十三世家,君家称王,另外十二家自然是贵族。   江善唯皱起眉头,忽不耻道:“还说覆霜学院有教无类,结果学院内连学生的贵贱身份都要凭借衣裳表现出来。”   曲悦捏捏眉心,好笑道:“已经很不错啦,道不可轻传,越大的修仙门派分的越是细致,亲传、精英、内门外门杂役之类的,你们药神谷不就是个例子?”   江善唯还真不知道,他自出生起就跟着爷爷住在山上,没去过谷里,山上除了他和爷爷,只有几个又聋又哑的药仆。   往屋里走时,他又问:“师姐,你说学院会留你执教么?”   “应该会吧。”曲悦关门之前说道,“毕竟,他们真的不会更差了啊。”   江善唯瞧见她在说这话时捂了捂嘴,似乎在偷笑。   曲师姐真是既漂亮又聪明又可爱啊,他在心里默默想。   越来越不懂那些“疯子”、“神经病”、“迟早进异人监狱”的形容词是哪里来的。   人红是非多,统统是污蔑。   ——   曲悦的到来,像是在覆霜学院丢了个炸弹。   最先爆炸的是长老会。   看出居不屈有留下曲悦的意思,一大半长老都跳了起来,毕竟他们中有一些同时担任老师。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表示赞同,与他们争执的厉害。   “区区一个四品,简直是胡闹!当我们国立学院是什么地方,撵出去撵出去!”   “四品怎么了,术业有专攻,人家小姑娘有这样的魄力找上门证道,咱们的魄力莫非还不如她?”   “这不是魄力的问题,她挑来参加试炼的学生都是咱们覆霜日后的肱股之臣,万一被她教歪了……”   “哈哈,若短短八个月,区区一个四品,能将咱们悉心培养二十几年的苗子教歪了,咱们也别修炼了,一起去乡下种田吧!”   居不屈完全没有听他们争执些什么,等他们传阅完曲悦写的那份简略方案后,他喊来一个亲传弟子,命弟子送去给摄政王君执。   尔后,他木然的在议事厅里坐了半个下午,直到弟子带回一个口信,最终坚定了想法。   “各位,本座有话说。”居不屈一撩袍子,站起身。   众长老都将目光投向他,他用一句话结束会议:“摄政王说,哪位敢以心魔劫立誓,这次九国试炼咱们覆霜不再是倒数第一,就立刻撵那小姑娘走。”   ……   长老院炸完之后,轮到学院炸。   毕竟覆霜学院基本算是个剑修学院,绝大多数都是糙老爷们。   而那些占少数的女剑修,比他们更糙。   如今来了个女修,女乐师,大美人,学院不炸是不可能的。   听闻美人明日将在广场上摆下一个台子,请众人前去报名之后,几乎整个学院的男修都蠢蠢欲动。   八个月后参加试炼的人选早就定好了,如今推翻重选根本来不及,更何况她的修为只比他们高了那么一点点罢了,不知掌院是出于什么考虑,但他们图个好玩,还是想去报名。   但却在当晚纷纷收到“上头”的秘密警告,不许他们参与。   曲悦一大早便在天上城下的大广场上,摆好了桌椅,竖起了大旗,写上“报名处”三个大字。   但等了一天也不见一个人报名。   莫说平时在广场上练习御剑的学生,就连仙鹤都不见一只。   曲悦可以感受到很多神识在她身上打量,不必侧耳听他们窃窃私语,她也知道是学院有人不想自己留下,故意给自己难堪。   江善唯再不谙世事也明白有人使坏:“师姐,要不要去告诉居掌院?”   “你以为掌院不知道么。”曲悦原本也没想过会一切顺利,她托腮,手指哒哒点在名册上。   “那怎么办?”江善唯等的有些焦急。   曲悦沉吟片刻,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她起身在旗帜上写下四个字:“但求一败。”   正关注她动静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是生气了,改踢馆了?”   “啧,美人生气的模样都是这样令人赏心悦目。”   “也未免有些狂妄,觉得自己是四品,以为能赢过咱们这些三品?”   “哇,夏孤仞!”   曲悦听见“夏孤仞”三个字,唇角微不可察的轻轻一提。   此剑修出自十二贵族,是覆霜学院这一代的第一剑,一个极端好战分子。   曲悦想引出的正是他。   只要他肯签下名字,便会打破“那人”的封锁局面,接下来便好办了。   耳闻剑鸣铿锵之音,她慢慢抬起头,目望一道白影自天上城御剑而下,潇洒落在她竖起的旗帜面前。   脚下的飞剑归鞘后,被他抱在怀里,睨着她道:“韦师尊座下弟子夏孤仞,接受你的挑战。”   见到曲悦坐着不动,他皱眉:“曲姑娘?”   曲悦打量他:“你不是我对手。”   穿着滚两道蓝边的白袍,夏孤仞微一歪头,不怒反笑:“你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曲悦不失时机地推了下纸笔,“你报名我就知道了。”   夏孤仞置若罔闻:“不知我是谁,你凭何这样大的口气?”   曲悦笑道:“当然是凭本事,所以无论你是谁。”   夏孤仞收紧笑容:“原来你就只会耍嘴皮子?”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只想耍嘴皮子。”曲悦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仰头与他四目相对,依然回以微笑,“我若不想耍嘴皮子,你此刻已经趴下了。”   ——这是心里话。   周围人却深深吸了口凉气。   有些怜香惜玉的男修甚至想要提醒她,对方可是夏孤仞。   夏孤仞的笑容越收越紧:“来,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曲悦眼睛亮闪闪:“那你报名,报了名就能看到我的本事。”她继续上下打量他,“但我觉得,你可能连我设下的初选都通不过。”   “好大的口气,我若通过了如何说?”   “那自然能够见识到我的本事啊。”   “好,报名就报名。”夏孤仞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大名,再次斜她一眼,御剑升空,折返回天上城。   曲悦拿起名册,心满意足着拍拍江善唯的肩膀:“小唯,我最喜欢剑修了,真的。” 第7章 不要脸   江善唯听不懂她话中“深意”,不高兴了:“难道师姐不喜欢丹修?”   他们丹修是救命的,剑修只会杀人,“爷爷说过,全修真界都喜欢我们丹修。”   “没错,都喜欢。”不能当着学院众多剑修的面和他解释原因,曲悦失笑过罢,集中精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夏师兄是不是报名了?”   “夏孤仞都报名了,咱们还等什么?”   “走走!”   说走就走,几个瞬息的功夫,一道道剑光嗖嗖嗖的从四面八方射来,下饺子一般,先后落在广场上。   曲悦身处的半尺高台周围俨然是挤不下了。   “白师兄,我下不去,帮我报个名。”   “哎哎!周师弟,你也帮我报个!”   曲悦和江善唯顿时忙成陀螺。   这在曲悦的意料之中,剑修是众道中最听话又最不听话的,只需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带头,想压制住他们的“本性”是不可能的。   诚然,覆霜学院在团队试炼取得倒数第一的原因很多,但覆霜剑修太有“个性”,绝对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覆霜气候环境恶劣,又贫穷,国民在九国中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   来王都的路上,途径一片雪原,江善唯看到几个毫无法力的普通百姓,竟能联手打死一头一级异兽,当场就惊呆了。   连普通国民尚且如斯彪悍,更别提国立学院倾注心血培养的拔尖人才。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覆霜传承的剑道。   虽因修剑者剑骨不同,剑意剑决也千差万别,但覆霜的剑道从总体呈现出一种状态:刚正。   是曲悦喜欢的道,能看得出风骨。   但过刚易折。   ……   报完了名,曲悦让他们明日一早来大广场集合,参加她设下的预选。   晚上在客舍内,她翻看着从居不屈处借来的资料,江善唯敲敲门入内:“师姐,我刚才听说,今天那些三品弟子不敢报名,是受到一个叫做云剑萍的女修警告。”   “云剑萍出身十二贵族,自恃貌美,十分张狂,在学院里有许多追求者。肯定是嫉妒师姐的美貌,故意找师姐麻烦。”   看他说的义愤填膺,口干舌燥,曲悦倒了杯茶递过去,笑着道:“她一个弟子,在学院里有这样大的能耐,压制所有三品?”   江善唯咕嘟嘟喝了几口茶:“那就是妲媞前辈干的?听说妲媞师尊是她的小姨。”   他自说自话,“有可能!毕竟在师姐到来之前,她是学院唯一的女师尊,一定是将师姐视为了竞争对手。毕竟现在到处都在谈论你俩。”   曲悦好奇道:“谈论我俩?”   江善唯倒豆子一般:“我去食所吃顿饭的功夫,听见学生们都在谈论你俩。有的说师姐比不上妲媞,有的说师姐不施粉黛,若也好好打扮起来,未必比不上之类之类的。”   末了忿忿不平地道,“好歹是位七品修道者呢,也太没肚量了。”   “是啊,一位七品修道者,岂会这样没肚量?”曲悦支着头看向江善唯,眨了下眼睛,“所以小唯,看事情不要看表面,也不要听风就是雨。万一有个第三人,故意在学院里挑拨是非呢?”   “师姐的意思是?”江善唯茫然。   “你想想看,在这些流言蜚语中,云剑萍若也像你为我抱不平一样,为她小姨恼火,认为我来学院证道是假,实则是想踩着妲媞前辈扬名,往后处处针对我……”   曲悦淡淡一笑,“这事儿若是闹大,旁人不会指责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我,只会去嘲讽妲媞前辈没有容人之量。”   江善唯似懂非懂:“所以对方是冲着妲媞前辈来的?”   曲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都有可能,有人不想我留在学院,放出风声不准弟子报名。有人就浑水摸鱼,煽动舆论,将脏水泼在妲媞前辈身上。当然,也有可能的确是妲媞前辈看我不顺眼……”   “总之,人多的地方免不了是非。咱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旁的由着他们去。”   ……   客舍上行的一座浮空岛上,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正倚着一株桃花树昏昏欲睡。   似是饮过酒,带着几分慵懒,伸出半截粉白的手臂随意拨了拨散乱的头发。   举手投足,动静之间,媚态天成。   “小姨,您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云剑萍涨红着脸,气愤不已。   “知道我没听,萍儿又何须继续喋喋不休?”妲媞被她吵醒,伸了个懒腰,不满的嗔她一眼。   微微一个侧身,披着纷扬飘落的桃花瓣,竟又睡了。   ——   翌日一大早,曲悦换上执事拿来的衣裳,与众人的白袍子款式相同,没有蓝边。   客舍内备的有胭脂水粉,她揽镜悉心妆扮一番。   出门时,站在门外等待她的江善唯眼睛骤亮,赞叹道:“师姐真是适合古装。”   不过为何突然打扮起来?   若非曲悦昨晚教育了他,他怕要以为她是去向妲媞前辈宣战的。   不解其意,他张嘴就想问,忍住了,动脑筋思考。   他们虽还未曾见过妲媞前辈,但听闻是位极妩媚的美人,曲师姐虽也美,却是属于小家碧玉类型的,两人并没有可比性。   那些有心人既然拿不施粉黛说事儿,师姐便打扮起来,平息这场风波。   此刻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但与昨日报名时的乱象不同,剑修们站的整整齐齐。   曲悦一眼望过去,前面七八排都是十二姓贵族,再往后则是滚了三道蓝边的平民。   夏孤仞站在第一排。   曲悦侧耳倾听,除了广场上等着接受她试炼的剑修,还有许多人窝在不同的地方注视着广场。   曲悦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最高处的天上城,出入那里的,都是学院“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今也很嘈杂,声音纷乱的涌入耳中。她的法力只恢复两成,无法分辨的很清楚。   只知“嫌疑犯”君执此时应该在场,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孤”。   摄政王自称“孤”,啧。   曲悦的耳识达到极限,再追踪下去恐遭反噬,便将注意力回归眼前。   一广场的剑修们见到悉心打扮的曲悦,多半一副花痴脸。   但当曲悦在高台站定后,他们无需任何人带头,双脚稍稍分开,与肩齐平。再将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整齐的喝道:“曲先生!”   神色肃穆,震耳欲聋。   学院里老师都被称呼为“师尊”,曲悦情况特殊,他们应是商量过,只喊了“先生”。   曲悦并不在意,心道年轻的剑修们果然是朝气蓬勃。   她正要夸一句,却听夏孤仞旁边的貌美女修冷笑道:“就别摆什么高人架势了,有什么能耐快点儿拿出来吧!”   夏孤仞皱眉,他也着急等着看她能耐,但在这种场合下突然插嘴,实在是没教养,于是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那貌美女修毫无畏惧,直接瞪了回去。   不必询问,曲悦也知道她就是云剑萍,十二贵族里云家的大小姐。   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女剑修,也是今次唯一报名的女剑修。   曲悦依然是不紧不慢地态度,微微笑着道:“我知道,诸位对我这区区四品境界,竟妄图想要来教导你们这些天子骄子感到好笑。”   底下果然有些人偷笑了几声。   曲悦接着道:“我知道这事儿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整个王都全在笑,相信很快会传遍整个覆霜。随后,再传去其他几个国家。我昨夜琢磨许久,猜测他们都会笑些什么。”   她也学他们背着手,在高台上慢慢渡步,冥思苦想,“他们会笑,区区四品,竟想任教覆霜学院?就覆霜学院那群连续六十八届垫底的垃圾,莫说四品,哪怕来一群神仙也教不好吧?”   笑声戛然而止,一群被挫伤了自尊心的年轻剑修们,开始对曲悦怒目而视。   那些怒意几乎要凝结成剑,一柄一柄,想将她扎成刺猬。   曲悦挑挑眉,浑不在意:“我非剑修,不懂剑道。居掌院准我来覆霜学院证道,主要是为了八个月后的九国试炼,那么,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赢。”   “除了赢之外,旁的我一概不管,什么剑骨剑心,剑意剑境,那都不是我考虑的问题。”   “所以我要从你们中挑选的五个人,在这八个月内必须与我的目标相一致,赢。”   云剑萍再是一声冷笑:“你这不是废话么?诸道之中,我们剑道的胜负心最重。不想赢,我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怕你们并非真的想赢。”曲悦也不再废话,面向众人竖起两根手指,“我今日只有两点要求,能做到就能进入我的最终考核。”   年轻剑修们的脊背挺的更直了。   曲悦却面有愁色:“但我觉得,你们中能做到这两点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这次连夏孤仞都有些无法忍耐:“曲先生,你实在太小看我们覆霜剑修。”   底下一众附和之声。   “是啊,我们虽然连连垫底,却不是师兄们技不如人,而是对手太狡猾。”   “没错,尤其是天风国,团队赛中总是各种下三滥。”   “炙炎国也一样卑鄙无耻!”   曲悦由着他们嚷嚷完,笑了笑道:“见你们如此有信心,我甚欣慰。我的第一个考验是……”故意停顿了一下,“脱下你们身上的弟子服。”   底下愣了愣,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   曲悦解释:“女修只需脱一件外袍就好,男修给我脱的只剩下一条裤衩。”   底下众人:……   云剑萍怒目道:“你这女子,是来羞辱我们的吧!”   夏孤仞也直勾勾盯着她:“脱可以,曲先生给个理由。”   ……   天上城。   一众长老们又要跳起来:“她一定是天风国的贱人派来羞辱我们的!”   居不屈额头也有些冷汗渗出,但他觉得自己似乎领悟了点什么道理,挥挥手:“摄政王面前,保持点仪态。”   长老们忍着怒意安静下来。   居不屈摸着胡子,老神在在地道:“你们啊,境界不行啊。小姑娘有见识,她让孩子们脱衣服,是让他们脱去那几道蓝边,脱去贵族和平民的身份,方能真正合作。”   长老们仔细一想,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但很快,他们听见下方广场上的曲悦道:“想要赢,第一要素就是不要脸!对,不能要脸!”   长老们抽着嘴角,齐齐看向居不屈。   居不屈:……   这小姑娘果然是来打脸的。 第8章 天魔火   “真就这样由着她胡闹?”   长老们现在根本无心去挤兑居不屈,他们只想尽快结束眼下的闹剧。   想赢想疯了吧。   活到这把年纪,头一次经历如此疯狂不靠谱的事情。   但身为掌院的居不屈不吭声,背后亭子里的摄政王也不制止,他们唯有继续观望。   从紧盯着曲悦,到紧盯着自家亲传,今日谁若敢脱,立刻逐出师门去。   ……   当曲悦话音落下以后,广场上一众剑修们从义愤填膺再到鸦雀无声。   包括高台右侧站着的江善唯,都是瞠目结舌。   曲悦若无其事的道:“你们也说了,你们的前辈们、师兄们之所以会输,并非实力不济,是没有对手阴险。往白了说,就是没他们不要脸,所以……”   “曲先生!”夏孤仞最先反应过来,打断了她。   斜飞入鬓的剑眉紧紧皱起,他微微透着古铜的肤色都能看出些红晕,气的,“我辈剑修当心存道义,若因与小人争一时长短,便丢掉羞耻之心,那我辈与小人何异?”   云剑萍紧随着嗤笑,脸上漫着不屑,连与她争论都已欠奉。   曲悦依然是脸不红心不跳:“所以我才说,你们并非真的想赢。”   夏孤仞转身便走:“如此得来的胜利,不要也罢!”   曲悦喊住他:“夏公子,我且问你一言。”   夏孤仞虽未回应,但却停下了脚步。   听曲悦在身后问道:“若有一日天风国兵临城下,你可愿为覆霜国民献出生命?”   夏孤仞回的毫不犹豫:“万死不辞。”   曲悦笑道:“那若是脱衣裳便能平息一场干戈,夏公子脱是不脱?”   夏孤仞无语:“我当以手中利刃护国,与衣裳何干?”   曲悦淡淡道:“区区试炼中你们尚且不敌对手‘阴险’,你认为真正打起仗,他们会与你们讲道义么?你们赢得了?夏公子,丢掉脸面并不意味着丢掉道义。家父常对我说,兵者诡道,‘阴谋诡计’一词绝非贬义。”   夏孤仞稍稍一怔,睫毛微垂,似在思考。   众人见他思考,也纷纷思考。   “夏师兄。”便在此时,云剑萍哼笑道,“你今日若是敢脱,待韦师尊出关,你说他是会直接打死你,还是来扒了她的皮?”   夏孤仞眉头一皱,大步离去,以行动表示自己退出这场甄选。   云剑萍仰头睨一眼曲悦:“我高估了你,凭你,便是妲媞师尊弯下腰来给你踩,你也踩不上去。”   言罢扬长而去。   其他剑修们原本就难以接受当众脱衣,如今失去带头的,自然也不敢跟着胡闹,一个个无声的离开。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人山人海的广场只剩下寥寥六个人。   这六人,都是三道蓝边的平民,没有一个十二姓贵族。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离开的意思,却也不动手脱衣裳。   其中有一人大着胆子喊道:“曲先生。”   人多时,他们站的十分靠后,此时与曲悦之间距离极远。曲悦招招手,示意他们走上前来。   “曲先生,您能不能提前告知一下,您的第二个考验是什么?”那人上前后问道,“我们想判断一下,若是第二个考验做不到的话,我们就不脱了,若不然……”   他抬头看一眼天上城,目光流露出畏惧。   其余五人也附和着点头。   今日来参与选拔的剑修们多数是凑热闹,但也有些人是不想错过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他们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过于出众的天赋,也不是师尊们的亲传弟子。   他们,只不过是学院这片汪洋大海里最不足道的小浪花。   以往参与试炼的人选都是直接选订的,难得有一次公开选拔,即使看上去像是一场闹剧,他们也想试试,赌一把。   带着探究的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个掠过,曲悦道:“第二个考验,是脱的只剩下一条裤衩之后,离开学院大门,去都城内沿着街道跑一圈。”   几人的脸色惶然一变。   脱衣裳丢的还是自己的脸,出门丢的便是学院的脸了。   既然是赌,便要衡量风险和利益。很显然,与他们要承担的风险相比,面前来历不明的四品女乐修根本不值得。   六个人又走了五个,只剩下最后一人。   曲悦走到高台边沿,抱着手臂蹲了下来,有趣的打量仅存的一颗硕果。   是个瞧着不满二十的男修,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眼底明明透着一抹挣扎,但脸上却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曲悦微笑:“你为何敢留下来?”   男修看一眼离开的几个同伴:“我比他们更不怕输,因为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输的了。”   说着,他伸手去解自己的弟子服系扣。   “不必了,你通过了我的初选。”曲悦站起身,示意江善唯拿笔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修一愣,忙不迭道:“逐东流。”   ——   “逐东流不行。”居不屈劝曲悦打消这个念头。   学院内六千学生,他根本不知道逐东流是谁,事后仔细问了问,才得到一些信息,连忙命君舒将曲悦找来,“此子祖上曾被魔火侵体过。”   曲悦隐隐听过“魔火”,但覆霜百姓对“魔火”两字惊惧万分,鲜少谈论。她拱了拱手,疑惑道:“居前辈,请问魔火侵体是什么意思?”   居不屈面色一滞,似乎对她不知“魔火”为何物感到诧异:“令尊不曾告诉过你?”   “不曾。”曲悦回的利落。   “每隔几百年的大天劫,你真的不知?”居不屈觉着不可思议,不过倒也真证明了她的确是一直跟着父亲避世清修。   居不屈对她有个正在“合道”的长辈这一点深信不疑,因为通过几次与她交谈,看得出她学识极为渊博,便是有些上三品的散修,若没有亲身经历过,也难有她这般见识。   包括她那位世交师弟,瞧着不太机灵的模样,试探过罢,惊觉他对丹药一道见解不凡。   这是居不屈愿意支持她“胡闹”的一个原因。   覆霜已是一代不如一代,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不然还能咋地。   “是这样的……”   随着居不屈的讲解,曲悦终于知道了“魔火”的意思。   原来每隔几百年,此界就会有流火从天而降,这些流火宛若流星雨一样,散落在大陆各地。   被流火击中的兽族,如同被催熟的草药,将会体形暴涨、力量倍增,但伴随而来的是性格突变,狂躁嗜血。   哪怕原身仅仅是一只小白兔,吸收流火过罢,也拥有了手撕豺狼的能耐,成为一品魔兽。   故而流火也被称为魔火。   再说魔火对人族的影响,远没有对兽族那样大,各城都有护城大阵,当魔火大天劫到来之时,只需启动大阵,城市上空的结界屏障完全可以将流火隔绝在外。   天降魔火并不是持续性的,只有一波,落地便会熄灭。在屏障保护下,人族躲过一劫,再得数百年安稳。   曲悦连连点头,怪不得这个世界的修道者要以“国家”的形式存在,只有“国家”才能拥有足够的组织力。   她问:“那您说逐东流祖上曾被魔火入侵过,又是什么意思?”   居不屈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长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我们为了抵抗大天劫准备的极是充分,但也阻挡不了一些人和妖物,他们想要成魔啊。”   曲悦明白了,魔火是灾难,也是机缘。   是正道的毒药,亦是魔道的狂欢。   魔道原本就比正道容易修炼,四品的正道通常斗不过三品的魔道,这是公认的事实。   而魔火入体之后,没有修炼天赋的人也能烧淬出一具魔体,开魔府铸魔丹,走上修炼的路。   如斯诱惑,的确不易抵抗。   “那些甘愿被魔火侵体之人,皆为意志不坚之辈。”居不屈提起此事,目光先冷三分,“每次大天劫过后,九国便会联手扫荡,但那些魔人越来越善于伪装……”   曲悦想起这一路城门上悬挂的铜镜,竟是为了防止魔人入城。   “逐东流的祖上,就曾有人被魔火侵体,处死以后,族中后代便要受到密切监视,若三代内的婴儿都没有魔火传承,就会解除对他们的监视。”   “魔火会通过血脉传承?”   “通常不会,仅仅有一定的小几率。经过数千年的经验,若是会通过血脉传承,也仅限于三代以内。”   曲悦皱眉:“逐东流是第几代?”   “第九代了。”   居不屈说到这里,目色深了几分,“似逐东流这般祖上被魔火入侵过的孩子,学院内每一届都有好些个,我们也都一视同仁。但在六百年前,天风国的国立学院,有一位惊采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他祖上也有魔火,他是第七代,得天风学院全力培养……”   “最后,此子入了魔,如今乃魔道三大祸害之一。在此以后,我们依然会收这些孩子入学院,但不会倾注过多心血去培养他们。”   曲悦摩挲指腹,寻思着问:“前辈,只这一个例子么?”   居不屈颔首:“目前为止,只这一个。”   曲悦再问:“确定他是体内魔火觉醒,而非其他原因?”   居不屈皱眉:“不然呢?已在正道修至七品,却突然叛入魔道,这根本闻所未闻。除了体内传承的魔火苏醒,还会有什么理由?”   曲悦在心中默默道,那可说不定啊,也未免太过武断。   居不屈道:“所以逐东流不行,你再换一个吧。本座知道你看中了夏孤仞,他容易搞,可他那个师父韦三绝难搞,你负责搞夏孤仞,本座替你去搞……”   曲悦连忙拒绝:“居前辈,既是晚辈挑人,任何问题由晚辈去解决,多谢前辈好意。”   居不屈也就不强求了,提醒道:“你就只有八个月的时间。”   心里道:本座最后的脸面可全砸在了你身上。   曲悦本还想再说一说逐东流的事情,又咽下了。   ——   她从天上城的掌院阁出来,心事重重。   不知魔火大天劫,和“嫌疑犯”君执破碎虚空扔进太平洋的那颗蛋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   乘着仙鹤落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客舍,刚进入院子,就瞧见站在角落里的逐东流。   落日余晖为他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见到曲悦从月亮门拐进来,他收起局促,依然是一副得体的笑容:“曲先生。”   曲悦在门前驻足,一对儿清澈的眼眸与他对视。   看到他眼底正极力压制的不安与希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第9章 一线牵   准允魔火后代入学,但不悉心培养,是九国学院共同的决定。   在曲悦看来,这个决定是可以理解的——前提是六百年前,那位七品修道者确实是因为血脉魔火觉醒,才转修魔道。   若是其他原因,那么六百年来,不知多少如逐东流这样的孩子,遭受了极端不公平的歧视。   然而,曲悦是个外来者,她对当地情况并不十分清楚。   她不能与居不屈辩什么道理,那是无知之言。   但曲悦是很欣赏逐东流的,夏孤仞虽是她的猎物,可今日她设下这个选拔,想要选出的正是逐东流这样有野心、有魄力的平民子弟。   不满二十的年纪修到三品,他天赋不低。不得名师指点和高级功法,他也能突破四品,但在这个道统断绝了大半的世界,有九成几率此生只能在中三品徘徊,无法进入上三品。   所以他孤注一掷的想要抓住机会。   曲悦给了他希望,若是打破,他往后很可能会一蹶不振。   曲悦斟酌着,提步向他靠近:“逐公子,你应该明白,即使你今日脱衣游街,可能也是一场空欢喜,甚至因为丢了学院的脸面而被逐出学院,为何还要坚持?”   似乎早已自问多次,逐东流回的不假思索:“弟子想输在‘我不行’,而不是输在‘我不配’。”   “好。”曲悦已经走到他面前,从储物镯内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玉葫芦瓶,“将你的真气全都汇聚到舌尖,咬破舌尖,给我些你的舌尖血。”   逐东流微讷了下,也不问原因,接过玉葫芦瓶,按照曲悦说的做。   放出舌尖精血后,他脸色一瞬煞白。   曲悦拿回玉瓶,在手心里抛了抛,笑道:“先在这等着。”   逐东流不明所以,只拱手道:“是。”   ……   曲悦回到房内,启动房禁封印,去打坐台坐下。   将小葫芦放在面前,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腕。   她的左手腕上戴着储物镯,右手腕则是一条红绳编制而成的手链,手链上还有一颗黄金色的椭圆形镂空雕花珠子。   看上去和金饰界流行的转运珠相似,但其实是一件高阶法宝——一线牵。   这一套法宝有一母珠和九子珠,特殊部门超高级外勤人员,就比如她曲悦,出去执行任务时带上一颗子珠,无论走到哪里,留在总部的母珠都能有所感应。   即使破碎虚空进入其他世界,她二哥曲宋照样能够通过母珠锁定她的位置,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长短和许多因素有关系。   锁定曲悦的方位,等于锁定这片大陆在三千世界内的坐标,曲宋就能亲自、或者派高手前来这里抓捕“嫌疑犯”,接她和江善唯回家。   除了用于锁定方位,自然也有其他的用处,子珠可以与母珠沟通。   只不过沟通一次消耗极大,曲悦通常等到法力完全恢复,或是调查有什么重大进展时才使用。   今次算是破例一回。   她以法力催动红绳上的珠子,珠子散发出盈盈光泽,是在召唤母珠。   母珠由曲宋看管着,她在外时,曲宋肯定是会日夜盯着的,所以很快有了回应。   只见手腕上的珠子慢慢逸散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光芒似藤蔓,顺着她的手臂游走,攀上她的脖颈、脸庞,最后钻入她的眼睛里。   黑光入左眼,化为一条黑鱼。白光入右眼,化为一条白鱼。   倏然间,黑白双鱼跳出眼眶,在她面前的虚空中互相咬尾,旋转出一个小漩涡。   曲悦不怕被人偷窥,入眼再出,这小漩涡唯有她才能看到。漩涡里慢慢凝结出一个虚影,瞧着和她一样,也在盘腿打坐。   “怎么了?”曲宋的声音,“就查出来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稍微有些眉目,嫌疑犯可能是覆霜国的摄政王君执。”曲悦将这些天的经历,以及她了解的情况讲了一遍,“君执很神秘,只知他是覆霜前任君主唯一的亲弟弟,年少时曾被先王撵出王都,下落不明两百年。”   “三十多年前,先王在抵抗魔兽的战场上遭受重创,膝下仅有一个幼子君舒,年仅三岁,先王便将君执重新找了回来,托孤于他。”   “先王留下遗诏,君舒需突破四品,自覆霜学院毕业之后,才有处理国事的资格。不过我偷听学院男修在寝室里夜谈,君舒十岁便突破三品,却在三品巅峰卡了二十几年,原本是一代天才,如今却越来越悄无声息。覆霜国眼下只知有摄政王,不知有王。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曲宋认真听了半响:“你怎么看?”   曲悦摇摇头:“我与君舒只见过两面,更是一次也没见过君执,不知道。”   听进耳朵里的话,曲悦从来只当信息采集,不会轻信。   她问:“二哥,那枚蛋研究出来了没?”   曲宋也摇了摇头:“毫无进展。”   曲悦提到正题:“那先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做个分析。”曲悦说着话,将面前的小葫芦捏起来,拔开瓶塞后,她微微仰起头,像点眼药水一样,点进自己眼睛里,左右各三滴。   就见漩涡里曲宋的虚影也微微仰头,似乎有液体也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片刻后,一贯沉稳的曲宋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曲悦,你有病吧,男人的舌尖血滴眼睛里??”   通常他们都是以这种方式来传递江海之水,用来分析灵气属性。   曲悦催促道:“二哥你快去分析,看看血里有没有潜藏的魔性。我的法力支撑不了不太久,下次能开启一线牵不知道是何时,我着急用。”   “你这臭丫头,等着。”   曲宋的虚影流着两行血泪起身,消失在曲悦面前的漩涡中。   曲悦掏出个手绢擦了擦眼角的血渍,想知道逐东流日后会不会有什么魔血觉醒,分析一下就清楚了。   用来做分析的法宝混元鉴真仪,是华夏修道界一位铸器师大佬受到现代医学启发炼制出来的。   混元鉴真仪前身叫做测灵石,几乎每个修道界的门派都有,用来测试入门弟子有无灵根,以及灵根属性的。   改造之后,测的更准更全面,连十几代往上有一脉妖血都能测出来。   提起来,曲悦又想吹一吹自己国家的修道者,末法时代道门不昌又如何,照样人才遍地。   就比如手腕上的一线牵,就是她父亲炼制出来的。   最初时,一线牵并不是一母九子,而是一公和一母,很显然是她父亲为了追求她母亲才炼制的。   提起母亲,曲悦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她出生至今,从来也没见过母亲,即使她出生后患有异病,母亲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母亲倒也不是针对她,在她看来,父母的相处方式颇奇怪。   母亲出身一处古修真界,父母不常见面,见面就生一个孩子,生完就潇洒离开,将孩子扔给她父亲照顾。   父亲只说这是母亲族中习俗,该是男人养孩子的。而她母亲需要四处游历,历劫进阶,希望她可以谅解。   有父亲和哥哥们在身边,曲悦反正是无所谓。   倒是有了几个崽子以后,父亲便将一线牵改良,从情人牵改成了母子牵。   当她的哥哥们都长大成人,独当一面后,一线牵便被曲宋上交给了国家,提议成立特殊部门,并且捞了个部长的位置。   曲悦正回忆着往事,漩涡里曲宋的虚影重新坐回来:“测好了。”   曲悦忙问:“怎样?”   曲宋似乎一直在眨眼,眼睛很难受:“没有魔性残留,金火二灵根,血气精纯,是个好苗子。”   曲悦松了口气:“那就好。”   又与曲宋聊了两句,准备熄灭一线牵时,听曲宋叮嘱:“照顾好江善唯,教导他你能教的一切。”   “没问题。”   ……   曲悦解开门禁走了出去。   逐东流仍老老实实站着原地,脸上原本得体的笑容随着时间流逝,俨然是快要绷不住了。   曲悦不等他说话:“逐公子,你通过了我的复选,是我收下的第一个学生。”   逐东流怔住了,好半响露出一个想笑却不敢笑的表情,旋即又有浓浓不安爬进眼底:“掌院和长老会……”   “那是我的事情,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曲悦打断了他,淡淡笑道,“你先回去修炼吧,这里是客舍,我亦是客人,多有不便。居掌院稍后将会拨给我一座浮空岛,待我安顿下来,你再搬来与我同住。”   “曲先生……”这本是逐东流希冀的,可真听曲悦说出口,他反而不敢相信。   曲悦挑挑眉:“剑修当一往无前,不要总是露出这幅挣扎的模样,你乃有大气运之人。”   逐东流苦笑:“大气运……”   曲悦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膀按了下:“你于少年得遇曲先生我,莫非不是大气运?”   逐东流微微愣了下,目色一瞬坚定,拱手道:“先生教训的是。”   ……   “曲师姐,你要怎么去说服居掌院和长老会?”江善唯听她说完魔火大天劫的事情,惊奇许久,“咱们的混元鉴真仪,他们怕是不认。”   “那是当然。”曲悦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嗑着瓜子道,“只能调查一下那位魔修为何入魔,将原因摆出来。”   “六百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调查?”江善唯在旁端茶倒水。   曲悦扬起手臂指了指南面:“小唯,要学会不懂就问。”   江善唯也朝南面望去,那个方向是他们抵达覆霜时的掉落之地,愣了愣,惊讶道:“师姐是要去问那只海妖。”   曲悦眨了下眼睛:“不只问,我还要将它骗来王都。”   从灵体修出实体,起码需要八百年的时间,爱听故事的海妖幻波对这八百年内的各国事情,应都知之甚多,就是一部活的百科全书。   以曲悦眼下的处境,实在是太需要它了。   甚至连栖身之地都已为他选好。   不能离开海?   巧了,书院门外那口小水缸,刚好装着一片海。   “喊它来看大门,它不肯吧?”   “小唯,说话是门艺术,什么看大门,是请它来做覆霜学院的吉祥物。” 第10章 观魔镜   曲悦出门之前,先解决住处问题,从客舍搬到了浮空岛上。   覆霜学院是个多层空间,底座呈八角形,是学院弟子的地盘。   在距离地面八十丈至一百二十丈之间的位置,遍布着近百个浮空岛,住着各位师尊。   浮空岛再往上,则是居于学院正中、一枝独秀的天上城。   居不屈分给曲悦的浮空岛位于西北角,已经荒废许多年了,据说以前住过一个超出上三品步入渡劫期的剑道大佬,莫名其妙突然失踪,怀疑是合道失败遁入了归虚。   这座岛为他保留千年,随着他本人设下的门禁彻底消失,学院将遗物收好以后,又为他保留数百年至今。   曲悦住进去时,岛上的屋舍已是焕然一新,找不到任何那位前辈留下的一丝痕迹。   屋舍有着主院和偏院,她带着江善唯住在主院,将逐东流安顿在偏院。   逐东流来的时候除了背上的剑,只提个小包袱,里头装着两件替换衣裳。   在覆霜国,储物法器是很昂贵的,贵族才用的起储物戒,寻常人能有个储物袋已经很不错了。   故而,当曲悦从镯子里取出个戒子送给他时,他犹豫许久才双手接过:“多谢先生。”   曲悦问:“你就这么点儿东西?”   逐东流道:“剑修只需一柄剑,旁的都是身外物。”   曲悦点点头,看他将戒子带在手指上,眼神时不时瞄过去,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欣喜的很,却非要强迫自己装作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微微抿了抿唇。   少年老成,但总归是少年。   曲悦安顿好他,从偏院里走出来,忽有琴音飘进耳朵里,流转舒缓,似是海棠春睡醒,带着几分醉意朦胧。   弹琴之人造诣极高,曲悦听的痴醉,但琴音中突然响起云剑萍的声音。   “小姨,您说那个女人安的到底什么心,先前一直拉踩着您,现在还住来了您附近!”   曲悦这才知道,西北角挨着的两个岛,另一个岛上竟住着妲媞。   想来居掌院是觉得他们两人都是女子,住的近方便些?   曲悦捏捏眉心,有点儿头疼。   她自幼不曾见过母亲,十岁前都在罩子里,家里来来去去全是些大老爷们,如何与女子相处是她的短板。   “掌院和君执叔叔是被迷了心窍吧,看不出这女人是个骗子,根本没什么本事,只会故弄玄虚去凸显自己特立独行!”   “挑来挑去,挑了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魔火后代,还一副世人皆醉她独醒的嘴脸!”   云剑萍的声音中气十足,两岛相距几十丈远,依然听的清楚,摆明着就是说给曲悦听的。   江善唯正在收拾自己的小窝,闻言气冲冲的跑出来,撸袖子准备骂回去。他长这么大从未与人红过脸,独独这个云剑萍特别讨厌。   曲悦好笑着劝阻他:“行了,你没经验,骂不过她,待会儿更要气了。”   江善唯尴尬,鼓动着曲悦:“那师姐你快骂回去!”   曲悦摆摆手:“我也不行,而且没必要与她一般见识。”   “不行。”江善唯从没受过这气,“实在太聒噪了,听着心烦。”   “这倒是。”曲悦摸了摸下巴,面朝那座岛鞠了一礼,催动丹田真气,以法力将声音传过去,“妲媞前辈,您的琴下有一片花瓣很是调皮。”   ……   附近岛上。   妲媞听罢曲悦的话,琴音戛然而止。她将碧玉台上的古琴抬起来,看到古琴一处垫脚,压到了一片桃花瓣。   云剑萍怒目:“她偷窥咱们?”   妲媞将那片花瓣拾起来,搁在手心里:“你当岛上的禁制是闹着玩的?”   云剑萍一讷:“那她……”   妲媞轻轻笑道:“她听出来的,区区一片花瓣也可以影响音准,但这点细微差别,连我这个抚琴之人都不曾听出来。”   云剑萍瞪大了眼睛,旋即皱眉:“她在挑衅您!”   “不,她是让你闭嘴。”妲媞朝手心吹了口气,桃花瓣悠悠飘飞,“你吵着她听曲子了。”   云剑萍的脸色骤然黑沉,嘴唇掀动半响,最终还是沉默了。   ——   安顿好以后,曲悦离开覆霜学院,去往边境幻波所在的盤龙海域。   她把江善唯留在了学院里,因为平民没有资格御宝飞行,她去求居掌院派个十二姓贵族送她前去。   万万没想到,被派来的“轿夫”竟是君舒。   君舒将剑伸长几倍,站在前端控剑,转身微微欠身:“曲先生,请。”   曲悦去往剑的尾端坐下:“多谢。”   不太清楚怎样称呼这位覆霜君主,索性不称呼了。   君舒控剑升高,穿破学院穹顶屏障,在万丈高空上停顿了下,以剑气在两人外围凝结出一层透明的保护罩,随后按照曲悦“全速前进”的指示朝着南面边境飞驰而去。   曲悦从盤龙海来时骑鹿走了十来天,飞行只需要三天。   白天在天上没下来过,傍晚时便去附近的城里休息。   第三日准备出城时,却见城门半边封锁,只准出不准进。   曲悦狐疑着走出城门,瞧见门外五六十个百姓被守城兵士们团团围住。   那些百姓手无寸铁,统统是些普通人,但兵士们手中拿着的却是闪着金光的降魔鞭。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曲悦停下步子,看向君执。   “应是他们排队进城时观魔镜发出了预警,说明他们中有魔人存在。”君舒回头看一眼城门楼上悬挂的铜镜,“现在魔人越来越狡猾,层出不穷的新手段,然后前来试验。”   曲悦懂了,城门上的观魔镜从前能直接辨别魔种,尔后二话不说一道法力劈过去,道行不高的魔人甚至会被当场劈死。   可这么些年过去,观魔镜还是以前的观魔镜,魔人的手段却在不断升级。有很多时候观魔镜只起个警示作用,无法具体分辨。   “没事的曲先生。”君舒指了下铜镜,“预警之后全扣下来,一个个分开照,终究还是逃不过。”   同样在旁看热闹的一位修道者摇摇头:“小兄弟,此次不简单,观魔镜示警过后像是坏掉了,已经一个个单独照过,没有动静。让他们集体再通过一次,也没动静。所以只能拿降魔鞭抽一抽,哎,就怕没把魔人抽出来,凡人被抽成重伤,故而一直僵持着。”   君舒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对曲悦道:“咱们走吧。”   曲悦倒是微微一个愣神,身为国君他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太正常吧。   她试探着问:“不帮着看一看?”   君舒淡淡道:“城主会处理的。”   他这幅漠然的态度,令曲悦觉得他是刻意做给别人看的。   自从他们离开王都,就有人一直尾随。   曲悦起初并不在意,毕竟君主外出,有人尾随着保护是非常正常的程序。   如今看来是保护还是监视很难说。   曲悦背着手朝人群走:“我还不曾见过天魔火魔人。”   一边走,一边稍稍侧耳,略放一些耳识。   周围各种复杂的声音涌入,她将范围固定在被围起来的人群里。男女老少都有,三三两两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走到兵士的包围圈后,她被拦了下来:“里面有魔人,退后!”   曲悦老实停下来,一伸手祭出琵琶,小指勾在弦上,拉弓一般拉出一个微弯的弧度。   “嗖!”   当她松手那一刻,弦波射出一道光刃,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火红烈光。   那光似正午骄阳,刺的场中众人纷纷闭目。   等再睁开时,场中瞬时一阵惊叫!   只见一位正被儿子搀扶着的老妪只剩下身子,血淋淋的脑袋滚出一丈远。   兵士惊愕过后,纷纷转身以手中降魔鞭抽向曲悦,骇然道:“她才是魔人!”   “退下!”君舒人未动,背后剑匣一阵嗡鸣,三道剑光飞出,噼里啪啦环绕在曲悦周身。   兵士们的鞭子非但没有打在曲悦身上,反被剑气绞断大半。   “啊!”   背后又是一叠尖叫。   兵士们回头,手中剩下的半截鞭子险些吓掉。   那被砍了头的老妪,身体竟然迅速干瘪,宛如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整张人皮脱落在地。   众人惊悚的目光中,曲悦走上前,弯腰提起那块儿沾着血的人皮,“啪嗒”,自人皮里滚出一个木制的小人。   “偃术?”曲悦的目光微微透出些冷意,“怪不得观魔镜窥探不出来。”   偃术是一种操控机关的法术,本身算是正道,但这位偃师竟剥了人皮来给木偶做衣裳,俨然已成一门邪术。   曲悦将那块儿木头塞进了储物镯里,回去谢过君舒刚才出手相助:“走吧。”   君舒从惊骇中回神,控剑升空,带着曲悦继续南行。   行了十数里后,他忍不住问:“先生是如何判断的?”   “用耳朵听出来的,那老妪的血液流动速度与人族不同。”曲悦将木偶取出来,拿在手里反复的看,很感兴趣的模样。   ……   日暮时分,两人最终抵达了边境盤龙海。   曲悦寻思着该怎样找到幻波,要不要和海里的鱼类沟通沟通,让鱼类去给幻波报个信,说自己在海岸上等他。   可她才将耳识放出去,竟听见附近海域有“人”的声音。   曲悦指着东北方,示意君舒御剑渡海。   君舒放出神识一瞧,不远处一座小小的海岛上竟围着密密麻麻的虾蟹蚌精。   钳子里还夹着夜明珠在有节奏的左右挥舞。   再飞近一些,君舒听见有“人”吟诗——   风满云盈   我是九重天上孤傲的星   孤帆月影   我是沧海里看透尘世的冰   啊   诗人幻波是我   莫要迷恋我   也莫要问我是谁   我不过是天与海之外一抹清冷背影   是人与妖之间的第三种类型   幻波正陶醉在一众虾兵蟹将奉承的眼神儿里,突听头顶上曲悦好奇着问:“人与妖之间的第三种类型?你是人妖?” 第11章 寄魂木   曲悦已经离的很近了,原本幻波早就能够感知的到,因为赋诗赋的太投入,它愣是等到曲悦开口,才感应到曲悦的位置。   “是你!”意境被打破,幻波恼火抬头,“姓曲的!”   虾蟹们纷纷钻回海里去,留下满海岛的夜明珠。瞧着是受到了惊吓,实则一个个心头窃喜,终于不用再配合着老大演戏了。   幻波脚上穿着人类的鞋子,幻化出的身体和人类一般无二,并无妖气。君舒思考过罢,震惊着道:“是汐妖?”   曲悦笑着道:“是汐妖。”   “没想到我们覆霜内竟还有汐妖存在。”君舒感叹,汐属于灵体,只孕育于水灵气充裕之地,上古时比较多,基本一片海就能孕育出好些,现如今已经很罕见了。   曲悦侧坐在剑上,垂着双腿低头笑:“你觉不觉着,你的诗最后一句有些奇怪?”   “这是韵脚,韵脚你懂不懂?”幻波也知道最后一句很牵强,完全是为了押韵。   它又不是真的诗人,只是今日恰好扮演吟游诗人而已,没必要这么讲究吧?   它闲着无聊扮演的角色多了去了,千里独行的剑客、满腹经纶的书生、吃喝嫖赌的纨绔、嚣张跋扈的恶霸、主宰天下的帝王……   反正海里鱼虾多,它想演什么都行,一天换一个故事,演尽人生百态,悲欢离合,随它高兴。   被曲悦拆穿后恼羞成怒,原本想要卷起海浪将他们从半空卷下来,狠狠拍进水里。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心态又平和下来。   她啊,一定是因为先前的“惊鸿一瞥”思之不忘。才不过十几天而已,便迫不及待的前来寻它了。   幻波清清嗓子,嘴角好几次因为内心得意笑的差点咧开,被他强行收回去,从容道:“你不是要去王都,为何还没走?”   “我正是从王都来的。”曲悦摸不准它阴晴反复的性格,不敢从剑上下去,坐在高处与它聊天,“前辈应该尚未得到消息,我进了覆霜学院。”   “眼下不是学院……”幻波一怔,“你搬的动学院门外那口水缸?”   曲悦给君舒使了个眼色。   君舒忙不迭拱手:“曲先生已是我们的师尊,承诺在八个月后的九国试炼会中,我们会进入前三。”   幻波愣了两三息后,笑的五官疯狂扭曲:“这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故事。”   曲悦刚从裂隙穿越过来那会儿半点修为也无,它看不透,现在看明白了,她才区区四品。   曲悦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鼻翼:“是吧,我很快就会成为全覆霜,不,是九国笑柄。”   幻波问:“你知道覆霜学院已经拿了六十八届倒数第一了么?六百八十年了,书院那群老不死的狗急跳墙了?”   闻得此言,君舒背后剑匣嗡鸣,英俊的脸上泛起怒意,却被他死死压制住,慢慢恢复往常的淡然。   曲悦切入正题:“前辈认为我不行?”   幻波摇摇手指:“不仅你不行,换了谁都不行,那群剑修脑袋是空的,肠子是直的,脾气却不小,一个个目中无人。”   曲悦颇为认同的颔首,问道:“倘若我做到了呢,会不会引为一段传奇?”   “那是自然。”幻波道,“覆霜此次若真进入前三,在九国史上都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前辈不觉得这个逆袭的故事很带感吗?”不知觉中,曲悦的声音激昂了几分,“从前,有个连续垫底、宛如一潭死水的国家,来了一位四品小女修……”   她绘声绘色的讲诉起来,将她看过的所有逆袭装逼打脸桥段全都融入进去,使整个故事跌宕起伏波折丛生。   君舒听的直抽嘴角,幻波却沉浸其中,更是随着她的讲诉,脑海里慢慢构建出一套完整场景。   它正随着剧情热血沸腾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前辈,您愿意与我一起创造这个传奇吗?”   幻波几乎是没过脑子的立刻答应下来:“我愿意!”   曲悦一拍巴掌:“行!我准您加入!”   幻波:……等等,什么鬼?   幻波满脑子都是懵的,慢慢从故事里走出来以后,脸色阴沉的能掐出水:“你又阴我?”   他们汐妖言必行,行必果,更何况修行者当一言九鼎,不然便容易生成心魔劫。   曲悦无辜地道:“前辈,我是在给您一个创造传奇的机会。”   幻波恼道:“我才不稀罕。”   “汐妖其实与我们乐修所修之道相近,修的亦是天地自然。由灵体修出人的实体,需要收集人的七情六欲。”曲悦娓娓道,“所以听故事,从故事中提取七情六欲,是前辈您的修行方式。可是前辈,您修行数百年,真的只甘愿于做一个听众么?”   幻波皱了下眉。   曲悦指一个方向,示意君舒御剑离开。   君舒没有半句废话,并拢两指,默念法诀,飞剑在半空转了个弯,剑尖戳向曲悦所指的方向。   飞剑载着两人迅速渡海,只留下曲悦的一串声音。   “我此番前来是请您出海相助,学院外那口缸里有海,十分宜居。您若答应,我承诺每七日为您讲一个您认为精彩的故事,且在九国试炼会结束后,赠您一颗造化丹……给您一夜的考虑时间,我在岸上渔村等您,明日一早我便会离开。”   这段话说完时,飞剑已经载着两人飞出了十数里。   “造化丹”三个字不断在君舒脑海里徘徊,那是一种可以提高妖修化形几率的七品丹药,覆霜只有一位七品丹药师,并非学院中人,她找谁炼?   她那位姓江的师弟?   不可能吧,江善唯也才四品,至多炼出四品丹药。   八成又是忽悠这只海妖,君舒心里想,毕竟这只海妖也真是太容易被忽悠了。   ……   “老大,你不会真想去王都吧?”鲛女从水中露头,趴在礁石上看着它,氤氲着水汽的美丽面容染上一层忧色,“再有十年你就可以化形,根本不需要造化丹。”   幻波并未将“造化丹”三个字放在心里,它潜心修行九百年,懵懂时便不提了,自开灵智以后,缠着人讲故事是真,却从未害过一人性命。   它自问化形成功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无需任何外力。   但它确实答应下来了,曲悦每七日一个故事的条件也确实令它心动,她真是它所遇到过的最会讲故事的人类呀!   ——   上了岸之后,还是曲悦初来乍到时住过的荒废小渔村。   先前拾掇过的屋子还能住,她去抓了鱼回来,君舒已将火生好了,并且接过她手里的鱼,熟练的开膛破肚,串起来烧烤。   一国君主,竟比药神谷的大少爷还更容易伺候,曲悦不由问道:“你很有经验?”   “小时候二叔教我的。”君舒提起君执,目光微微黯了下,不再多说。   即使君执是目标人物,曲悦也不多嘴询问。   刚才在海上讲故事时,她隐隐听到了蛟龙的声音。原来自出了王都一直尾随他们的人是君执。   看君舒的模样,应该知道他被人跟踪着,那么君执的目标就不是她。   但许是知道她耳力惊人,君执七品的修为却躲的很远,以至于曲悦在法力没有完全恢复以前,听不到他的方位。   不过,以君执的修为,他的神识能够将他二人看个一清二楚。   曲悦不动声色的坐了会儿,从储物镯里拿出早上得来的木偶,反反复复的研究。   君舒翻烤着鱼,视线也落在那木偶上,张了几次口想要询问,但顾忌着什么,又咽下了。   “我想不通。”曲悦把玩着手里的木偶,凝眉神思。   “先生想不通什么?”君舒恰好可以询问。   曲悦盯着木偶,木偶的脸雕琢的惟妙惟肖,像活的一样:“这位偃师剥了人皮给木偶穿上,用木偶去试探观魔镜,他的目的是什么?”   君舒微微皱眉:“还能有什么目的,魔人一直想突破观魔镜的预警,这样才能进入城中破坏掉护城法阵,等下次大天劫到来时,魔火落入城中,人与妖兽无处容身,到时候遍地都是魔种。”   曲悦道:“可是这种木偶只能远程操控,通常有些道行的修道者很难扒皮,凡人和低等级的修道者,即使入了城,能杀进城主府毁坏掉护城法阵么?”   听她一说,君舒也有些想不通了,拧起眉头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曲悦其实知道原因,此木偶所用的木头不是凡木,是寄魂木。   通常是用来做分身的,她若是没有猜错,木偶里现在应该藏着一个魔人的分身。   所以在进城时观魔镜才会响了一下,毕竟人皮包着木偶,本身并无魔性,观魔镜不该示警才对。   随后,附身此木的魔人收到偃师指令,立刻使自己陷入沉眠,于是观魔镜像是坏掉似的照不出来了。   若能蒙混进城,偃师就会解开人皮,将寄魂木取出来,苏醒这个魔。   不巧的是,寄魂木被曲悦拿走了,还走的航空线,平民偃师是追不上的,他需要等曲悦停下来再锁定方位。   曲悦原本准备忽悠了幻波立马就走,将木头带回学院交给居不屈,感觉到君执尾随以后,她选择留在渔村里。   现如今,曲悦只需将手中木偶扔进火堆里,附身在内的魔便会苏醒。   以她和君舒的修为,不是此魔的对手。   这或许是一个接近君执的好机会? 第12章 伪君子   但是曲悦非常犹豫,能够注魂进入寄魂木的魔人已经步入了出窍期,也就是这里的七品巅峰。   哪怕仅仅只是一道分魂,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她有防备可以躲开,坐在对面的君舒怕是不行,很容易被魔人突然爆发的力量伤及。   曲悦对君舒的应变能力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尝试,最好想个稳妥的法子。   正当她绞尽脑汁之际,一道无形的力量骤然击在她胳膊肘上,手臂瞬时麻痹,木偶自手中脱落,“啪嗒”一声滑进面前的火堆里。   曲悦吃了一惊,不知是偃师已经追来了,还是君执下的手。   君执的可能性较大,她并不曾听见周围有什么异常响动,这股力量应是君执的神识凝结而成。   “小心!”曲悦挥出另一条没有麻痹的胳膊,灵气凝成一道罡风,击向君舒面门。   正在边思考魔人意图边烤鱼的君舒毫无防备,高挺的鼻梁像是被壮汉重重锤了一拳,仰倒在地。   眼冒金星中,听见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浓浓硝烟里,他定睛一看,只见火舌内拔出一道魁梧人影。   “魔人!曲先生?!”君舒翻身而起,一面掐诀操控剑匣,一面放出神识去打量曲悦,窥见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应是只顾着救他,被突然爆裂的魔气击晕了。   曲悦不过是在吸入魔气那一瞬逆行了经脉,强行进入昏迷状态而已,其实她的意识是十分清楚的。   这是门绝学,她炼的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情况不明,装晕观望最好,不然她要不要努力打?万一这魔人是个废物被她打趴下了君执不出手了怎么办?   再说火光里的魔人初初醒来,先是微微一个愣神。咦,他身边该是偃师才对,为何是两个小修道者?   再一看随着君舒掐诀,墙角竖着的剑匣嗡嗡作响,他目光骤然一亮:“剑三千?”   随着他手掌一开一合,剑匣便已入手。   “剑匣还我!”君舒满头冷汗,继续念诀。   剑匣在魔人手中激烈的颤动挣扎,却如被扼住咽喉的家禽,毫无翻身余地。   原来君舒背在背上的剑匣就是“剑三千”啊,曲悦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剑三千”不是一柄剑的名字,是一套法宝的名字。   覆霜君家有本事统领另外十二家族,凭借的正是驭龙术和法宝“剑三千”。   据说君家祖上并非剑修,而是铸剑师,小小一方剑匣内,藏着君家先祖所铸、所收集来的三千柄名剑。   曲悦觉着这里的“三千”,应与“三千世界”的“三千”一样,只是一个概数。   君舒三品的修为,竟带着传家宝出门,君执才会跟着?   方才经过她的提醒,君执应也想到木偶里或许附身着一个魔人,以神识攻她,估摸着是想试探一下君舒的反应能力。   肯定不是合计着借魔人之手杀了君舒,不然君舒活不到今日。   曲悦第一次对“嫌疑犯”君执做出判断。   传闻中,摄政王君执想要取君舒而代之,又怕学院那群长老,尤其是已步入九品的覆霜剑神韦三绝反对,便刻意压制住君舒的修为,令君舒迟迟无法突破四品从学院毕业。   这个说法应是不成立的。   所以,君执该出手了。   “承蒙阁下见笑,阁下抢来之物并非剑三千,只不过是我君家拿给小孩子练手用的剑三百。”   听着温润有礼的男子声音从半空压下来,君舒的神色先松后紧:“二叔!”   魔人抓着手中的剑匣,分辨了下声音,心中一骇,竟是那个出了名的伪君子!   他忙不迭笑道:“哈,君执兄弟,原来你也在啊。咱们打个商量,我还你法宝,你放过我这道分身如何?”   没有得到回应。   魔人抓着剑匣的手越来越紧:“我这只是一道分身,损坏以后,我的本体顶多受些伤,养个几年会好。你这匣子里有三百剑,若是损毁了,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吧。”   “那便依阁下所言,阁下留下剑匣,君某人绝不出手。”   “修道者一言既出?”   “若违背,易成心魔劫。”   魔人稍稍放了些心,化为一道黑光飞出屋子。   剑匣掉落在地。   然而不过一瞬,便听见一声蛟龙低吟,和魔人的咒骂:“老子信了你的邪,你这狗娘养的果然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也是他大意了,忘记君执还有条雪蛟,果然和君执交手,得长一百二十个心眼啊!   屋内压力骤减,君舒先跑去曲悦身边:“先生?”   房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双白底黑靴子先踩了进来,君执着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衣,踱步徐徐走到剑匣前。   低头瞟一眼剑匣,君执并未捡起来:“她无碍,被魔气冲撞的有些经脉逆流,慢慢回转过后便会醒来。”   君舒松口气,道了句:“先生,冒犯了。”   他小心将曲悦抱去床上,慢吞吞朝着君执走去,撩开衣袍下摆,跪在剑匣前,脑袋低垂。   “今晨在归云城,为何对观魔镜示警一事漠不关心?”君执居高临下睨着他,语气温温柔柔,却难掩其中失望。   君舒低着头不答。   君执再问:“烤鱼之时,为何将剑匣解下来?”   “魔人现身时,为何召唤剑匣的速度如此之慢?”   “为何在剑匣被抢之后,还不出剑?”   “为何让剑匣落地?”   君舒一句也不回,以跪地之姿,双手将剑匣托了起来,撩开匣子上的皮带,背在身后。   曲悦悄默默在心里琢磨,她原本以为剑匣里是君舒的剑,原来不是。   剑修剑不离身,从不放进储物法器里,君舒一路只使用飞剑和法剑,曲悦从未见到过他的剑。   “为何不说话?”君执的声音依然温和,春风拂面一般,“你原先还会试图与我争执几句,现如今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么?”   “二叔,您就不要在逼迫侄儿了。”君舒终于开了口,带着些不耐烦。   “我不逼你怎么办?”君执眉头微微一皱,“如今人人嘴上不说,心中都认定是我想要夺你的王位,我这不白之冤,何时方能昭雪?”   “那求求您赶紧夺了吧,别顾着什么名声了,您真以为您的名声很好么?”君舒小声嘀咕着,“或者我写个诏书,我心甘情愿让位于您,韦师尊没有理由阻止。”   君执捏捏眉心,颇头疼的模样:“我当初对你父王立下的心魔誓是教导你,不是取代你,你是想让我生出心魔劫?”   君舒沉默片刻:“父王当年怕您取代他,将您驱逐。用到您了又召您回来,逼您立下心魔誓,这种兄长您理他做什么?”   “莫要妄言,有些事情你还小,并不懂。”君执摇了摇头。   “那侄儿如今不小了,您倒是告诉我呀。”君舒仰起头。   君执淡淡道:“告诉你可以,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藏剑,为何再也不肯出剑,你的剑呢?”   君舒又垂下头,抿唇不语。   尽管两人认定曲悦已经昏过去了,君执依然在两人外设了一层隔音屏障。   不过这屏障对曲悦没多大作用,她默默听着,明白了君舒境界止步不前,应是生出了心魔劫。   三品虽不高,但境界之所以分为上中下三品,正是因为每隔三品是道坎,最容易出问题。   曲悦不由想到了她自己,她和江善唯同为识海境巅峰,但江善唯是依靠丹药堆上去的,她则是一步步修炼出来的。   年幼时为了从金光琉璃罩里走出来,她十四岁就已经修到现如今的境界。   十三年了,她卡在这道坎整整十三年了。   她也有一个心魔劫走不出去:父亲为了她错过了最佳的合道时机,并且一拖再拖。十三年前去闭关合道,基本凶多吉少,有九成几率会遁入归虚。   父亲劝她生死看淡,哥哥们也都十分淡然。   但曲悦知道,他们的淡然不过是表现出来的,怕她自责而已。   父亲说年岁大了,经历的多了,心胸自会开阔,所以她入了特殊部门,希望自己能在历练中真将生死看淡,破除自己的心魔劫。   曲悦收敛情绪,寻思着是继续听下去,还是醒过来。   她不敢放出神识,需要醒来才能看到君执的相貌,是不是和“入侵者”一个模样。   但她还想再偷听一阵子,指不定会听出什么线索。   “行了,你起来吧,我不想每次与你见面,都与你闹个不欢而散。”君执走去火堆旁,燃烧着的木偶从火堆里升了起来。火熄灭后,被他收入储物戒中。   他看一眼地上已经烧焦的鱼:“你我叔侄许久不曾一起用膳,你去海里捞些吃的来。”   “好。”君舒站起身朝外走,走到门口时又看向床上的曲悦,“二叔,曲先生……”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君执从储物戒里取出个蒲团,盘膝坐在火堆前。   君舒心里道,正是您在这里我才不放心:“那您帮忙照顾一下。”   他对曲悦在危急关头先舍身护他一事心存感激。   君执应下:“她是咱们学院的先生,我自会护着。”   柴火“噼啪”,曲悦听着君舒离开的声音,准备慢慢解除气血逆行的状态,醒来瞧瞧君执的长相。   君执却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曲先生果然是名门之后,这门功夫精妙绝伦,君某险些被你蒙骗过去,但方才君某提及君舒藏剑不出时,先生气血逆行速度明显加快,似乎略有些感同身受啊。” 第13章 韦剑神   听了君执的话,曲悦浑身紧绷。但她很快调整过来,解除气血逆行,从床上坐起身后直接扭脸朝着君执望过去。   君执也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他的眉毛不浓不淡,眼波不深不浅,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是完美诠释了微笑只是一种基本礼貌。   他是个剑修,却毫无剑修的锋芒,更像个善于“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儒生。   曲悦的记性很好,他与那位入侵者的脸型、五官几乎是一样的,再加上覆霜只他一人能控雪蛟,初步判断是同一个人。   之所以是初步判断,因为她还得确定一下同案犯——那条雪蛟。   曲悦翻身下床,礼貌拱手:“君前辈。”   君执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火苗上:“曲先生真是屡屡令君某刮目相看。”   曲悦忙不迭道:“晚辈在乡野恣意惯了,不太懂得规矩,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君执问道:“那为何要装晕呢?”   这个……   曲悦脑壳疼,眼前这位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善茬,好在她常年战斗在第一线,说谎经验丰富:“不瞒您说,晚辈其实听到了您在附近,觉得应该没有危险,想让您和君舒公子承晚辈这个情,往后晚辈在学院里做事也方便些,不曾想竟被您抓了个正着,实在是……”   她低头看脚,表现出窘迫的神态。   “你的理由真是令人无法反驳。”稍稍沉默过后,君执看向她的耳朵,“曲先生的耳力实在惊人,我先前听妲媞说,你能从琴音中听出她琴下有片桃花,我本还不信。”   “家族世代乐修,晚辈有幸得此天赋。”既然已被他发现,曲悦没必要藏掖,这不是身怀宝物怕被抢,天赋没人抢得走,正好证明她敢跑去覆霜学院证道,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将自己抬的越高越神秘,越是有利处。   君执点头:“请坐。”   曲悦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簇簇窜起的火苗,各怀心思沉默许久后,君执忽然开口:“可是你不小心知道了一个秘密,这该怎么办?”   曲悦回的认认真真:“这算是秘密么?”   君执道:“不算?若是让别国知道我覆霜君主不能出剑,岂不是个笑话?”   曲悦先笑了笑:“贵国的笑话不少,也不差这一个吧?”   君执本以为她会指天誓日的保证不会泄露出去,不防她竟这样回了一句,微微一诧。   过了半响,他突兀的转了话题:“你来找汐妖,是想从它口中问出六百年前魔火后人叛道一事吧?”   曲悦道:“是的。”   君执再问:“是为了逐东流?”   曲悦又道了一声“是”。   “曲先生是位好老师。”君执夸赞一句,“你需要五人,如今只寻到了一个。夏孤仞是你的第二个目标,第三个不妨考虑考虑一下我家君舒。”   曲悦微微拢起眉:“君公子不合适。”   君执语带不满:“怎么,我家君舒不如逐东流和夏孤仞?”   曲悦摇摇头,本想说君舒是一国君主,在试炼中若是输了会贻笑大方。   但她信誓旦旦的保证要进入前三,就不能说这话来打自己的脸。   而且,这个反败为胜的传奇若是君舒创造的,等于是为君舒树立威信。   曲悦认为君执没有想得这么长远,他目前只是想要借她的手搞清楚君舒为何藏剑不出。   输赢角度讲,君舒作为人选不符合她的要求。   但将君舒收下,从君舒入手和君家叔侄打好关系,对她的调查是大有益处的。   曲悦问了一句:“晚辈修为浅薄,来历不明,前辈何以信任?”   君执好笑道:“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试图说服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么?我不知道你来我覆霜的真正目的,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做的某些事情对我有利,我就不会拦着你,甚至会帮你。至于你的目的,待你触犯了覆霜律法之后再说不迟。”   曲悦礼貌微笑:“那晚辈会努力成为一个对前辈有用的人。”   心里道:你这个触犯了地球安全罪的嫌疑犯还有脸和我谈律法,待我查清楚之后,你等着被我二哥抓回异人监狱里将牢底坐穿吧。   又补充一句:“君公子的事情怕是有些难办,晚辈或许需要前辈的配合。”   君执一口应下:“必定配合。”   两人便无话可说了。   “先生醒了?”没过多久,君舒提了几条已经开膛破肚清洗干净的死鱼回来,先对曲悦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随后便坐在君执身边开始烤鱼。   两只手举着三根串着鱼的树枝,翻烤动作娴熟的很。   先烤好的一串递给曲悦,曲悦尝了几口,的确美味,开始借题与君执套近乎:“听君公子说,他这门手艺是年幼时跟随前辈您学习的,想来前辈应该深谙厨艺。”   君舒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有所不知,我二叔只会用嘴教我,从来不亲自动手的。”   曲悦:……   君执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轻易莫要杀生。”   是嫌杀鱼腥臭吧,曲悦在心里想,口中恭维道:“君前辈只靠言传便教导的这样好,实在厉害。”   君舒又笑:“我二叔就只教了我四个字而已。”   曲悦:“恩?”   君舒清清嗓子,学着君执的微笑脸,指着手里的鱼慢条斯理地道:“难吃,重烤。”   曲悦:……这近乎没办法套了。   ——   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幻波始终没有出现,曲悦有些失望,但她该做的已经做了,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   君执没有与他们一起回去,似乎要去调查那位偃师。   曲悦静静看着他比了个手势,随后,蜷在云海内正酣睡的雪蛟龙蜿蜒而下,用尾巴将他接来自己头顶站着,驮着他腾空而去。   雪蛟龙都长的一个样子,曲悦单靠眼睛分辨不出来。想要完全确定的话,需要拿到这条蛟龙的一片冰晶鳞,化成水,通过一线牵滴进眼睛里传递给她二哥,一比对就知道了。   “先生,咱们走吧。”君执离开后,君舒便也没了在亲近长辈面前毫无顾忌的模样,恢复之前的温和有礼。   “好。”曲悦坐上飞剑时,还在寻思着目标人物已经锁定,该从哪里入手的棘手问题。   一路回到学院又用了三日。   傍晚时分,曲悦刚随着君舒走近学院大门,明显感觉到学院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静,出奇安静。   广场上练习御剑飞行的剑修们一个个表情严肃,连脊背都比平日里挺的直,像是领导即将来视察工作一样。   君舒见状神色也是一紧:“韦师尊出关了。”   曲悦恍然。   覆霜学院只有一个韦师尊,覆霜国只有一个韦剑神,便是夏孤仞的师父韦三绝。   这片大陆上的九国,无论穷富鲜少会起什么大争端,正是因为每个国家都有两三个九品修道者坐镇。九品,那是接近渡劫期的大佬。   覆霜国仅有一个九品,但韦三绝一个能顶别国三个。   他是学院里的大长老,平日里不怎么管事,除了亲传也不怎么教弟子。他留在学院更多是一个被供奉起来的招牌,若非与居不屈交情好,他还不屑来接受这份供奉。   “韦师尊每年六月都去大雪山钓鱼,九月才回来,今次竟然提前了两个月。”君舒忧愁的看了曲悦一眼,“先生要有个心理准备,这是最难过的一关。”   曲悦顿时明白了,有人特意跑去大雪山请了韦三绝回来。   不知是看不惯居不屈惯着自己,还是不想学院的格局有什么变动。   有一处她更是想不通:“我还没有朝夏孤仞下手呢,韦师尊找我麻烦做什么?”   君舒压低声音道:“韦师尊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不但自己守规矩,目过之处一切都要守他的规矩,接受不了任何一丁点的出格。先生瞧一瞧夏师弟的性格就知道了,夏师弟年幼时是个特别活泼的小可爱,自从被韦师尊收为亲传,如今已经成了……”   君舒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总之,韦师尊与我师父的性格完全相反,平日里从不给我师父这个掌院留一丁点儿面子,我师父也都让着他。”稍稍一顿,低声补一句,“因为打不过他。”   曲悦点头:“韦师尊是觉得我破坏了学院原本的规矩?”   君舒欲言又止,想起曲悦的相救之恩,还是道:“不仅如此,韦师尊对天魔深恶痛绝,一贯厌恶魔火后代,但准允魔火后代入学是一直以来的传统,他才不得已隐忍。如今先生却抬举了逐东流,还试图为魔火后代平反……”   “抬举”, “平反”,这两个词听的曲悦眼皮儿微跳。   她正想着,听见夏孤仞的声音:“曲先生,君师兄。”   这才刚进门,君舒看着夏孤仞像是一早堵在门口的模样,眉头深深一蹙:“夏师弟是在等我们?”   夏孤仞从房顶上跃下来,怀中抱着他的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韦师尊派我来请曲先生。”   侧身让出道,“请。” 第14章 立赌约   君舒拦了一下:“去哪里?”   夏孤仞仰头看向天上城:“掌院阁。”   “那还好,师父也在。”君舒松口气,示意曲悦不必怕可以去。   曲悦原本也没有害怕过,因为看中了夏孤仞,她心里有谱,早晚得和韦三绝交手。   不过类似韦三绝这样的老古董顽固派,曲悦说不头疼是假的,曲宋就是这种人,全家连她老爹在内都对曲宋很头疼,怀疑他是隔壁老王生的,根本不是她曲家人。   踩在鹤背上前往掌院居时,夏孤仞在背后道:“君师兄,往后你可不可以别在外人面前提从前的事儿了?我不喜欢。”   他是要求君舒,也在警告曲悦不要多嘴乱说话。   君舒假装听不懂:“什么事儿?”   “就是……”夏孤仞的神色隐隐透着不自然,给他个“你懂”的眼神。   “哦,你是说你年幼时喜欢粉色和小猫,自己也爱装扮成粉红色小猫崽崽,拖着长长的小尾巴,每天嚷嚷着求师兄们将你举高高要抱抱的事情啊?”   夏孤仞的脸色一刹就黑了几个色号。   君舒见他不接口,回忆着又道:“亦或是你见着糖葫芦走不动路,不给买就坐在地上抱师兄们大腿哭鼻子的事儿?”   君舒继续:“不是吗?难道是……”   “君师兄,我错了,我不该要求你。”夏孤仞出声打断他,真真是带着满腔的悔意。   虽然常常被挤兑,但君舒在外人面前是非常护短的,如今却当着曲悦的面揭短,说明出去一趟回来俨然与曲悦熟悉了。   夏孤仞的手在抖,曲悦可以听见剑格碰撞剑鞘的声音。他的剑是一柄盘着龙纹的黑剑,黑的发亮。   “小黑猫么?”曲悦也微微抿了抿唇,有些难以想象看起来满脸写着“我超酷”的夏孤仞,小时候这样萌的,只不过十来年的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曲先生有所不知,以前夏师弟白白嫩嫩,像个糯米团子似的,能气死小姑娘,可惜后来韦师尊……”君舒叹气。   “原来是晒出来的古铜色。”肤色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气质,曲悦恍恍惚惚想起来,“夏公子是不是连名字也改了?”   夏孤仞的脸色已经比他手里的剑更黑了。   君舒夸赞曲悦聪明:“是的,夏师弟在家族中是‘天’字辈,本名叫做夏天真,韦师尊觉得难听,给他取了个有内涵的新名字,‘孤仞’,取自‘苦心孤诣’和‘壁立千仞’。”   曲悦牵动嘴角:“我私以为夏天真更好听。”   君舒附和着点头:“除了韦师尊,我们都如此认为。”   说,随便说,能把我说哭了算我输。夏孤仞抱剑冷笑一声,不理会了。   ……   仙鹤在天上城降落,三人先后走进掌院阁。   尚未迈进房门,曲悦瞬时感觉到危险,只见一道剑光直朝她面门袭来。   情况不明,夏孤仞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拔剑,君舒也召唤背后的剑三百出来抵挡,但那原本仅有一道的剑气,倏地化为一只凤凰,生出两边翅膀。   双翅扫向他二人,轻而易举便将他们打飞出去。   面对这道不偏不倚攻向自己面门的剑气,曲悦做出了一个简单判断。她站着不动也不会有事,因为韦三绝是想逼着她使用本命乐器抵抗,从而窥探她的底蕴是正道还是魔道。   曲悦如他所愿,一伸手琵琶浮出,被她抱在怀中,纤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波,在面前一尺之远处结成一个弧形罩。   刺啦——!   罩子被凤凰虚影撕裂,曲悦侧身躲过剑气横扫,手指灵动拨弦,声纹似一道一道软绵绵的波浪,以柔克刚,与那剑气不断碰撞。   琵琶是混了她先天真气的本命乐器,功法是她主修的《春秋十三曲》第一曲,侧重于防御的高山流水。   倏然间,那道剑影散了。   压力消失后,君舒与夏孤仞从地上爬起来,入内向韦三绝和居不屈请安。   九品剑修的剑气岂是闹着玩的,曲悦胸口闷疼,深吸一口气,收了琵琶也走入阁内,拱手请安:“居前辈,韦前辈。”   韦三绝问:“你的功法是家传的?”   曲悦:“家父自创。”   韦三绝便不再说话了,听居不屈冷笑:“怎么样?相信人外有人了吗?你没听过世间有位即将合道的曲姓乐修前辈,就怀疑不存在?”   韦三绝淡淡道:“我不过是合理怀疑,能修到如此大境界,不可能一直避世,不可能不在俗世里留下任何痕迹。”   居不屈又冷笑一声。   他抄手坐在主位上,脸色难看的很,在曲悦没有来之前,他已经被韦三绝给气了个半死。   两人争执时,曲悦微微抬头朝韦三绝看去,外貌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银灰色的长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眉眼都透着冷漠。   看着实在太年轻了,有身份的大佬通常并不喜欢过于年轻的外貌,会显得不够庄重。就比如居掌院,将相貌保持在三十岁出头,还刻意蓄了点儿小胡子,瞧着很有一院之尊的派头。   再说韦三绝并未落座,他坐不下去。上三品的剑修,剑可以放入识海中蕴养,但韦三绝没有。他的剑也不是在手里提着或者在背后背着,而是在腰后横挂着。   与夏孤仞的剑鞘相似,盘着龙纹的纯黑色。   韦三绝察觉到曲悦的目光,望过去,视线像是两道冰溜子:“曲姑娘敢来我学院证道,勇气可嘉,本尊喜欢有魄力的后辈,但人需量力而行,否则自取其辱便罢,还搅的旁人不得安宁,便是罪过。”   曲悦沉默不语。   韦三绝再冷冷开口:“你也莫怪本尊看不起人,本尊活的久,看的人也多。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你父亲教导你再多,以你这等低微的修为与阅历,不过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纸上谈兵罢了。”   曲悦依然保持沉默。   居不屈纳闷的看向曲悦,说话啊。   他自己总被曲悦三言两语啪啪打脸,还等着看她如何打韦三绝这老王八蛋的脸,怎地突然哑巴了?   “您既然觉得晚辈是纸上谈兵。”曲悦终于开了口,“那咱们便在纸上谈一次兵如何?”   韦三绝没有听明白,示意她解释。   曲悦拱手道:“咱们模拟一次九国试炼的团队赛,有两点不同,一是将五人改成三人,二是他们充当棋盘上的棋子,一切行动听从咱们的指令,试一试这纸上谈兵,您与晚辈谁胜谁负。”   韦三绝听是听懂了,也听愣了一瞬:“你是要与本尊比试?”   曲悦点了点头:“韦前辈莫非只懂得真刀实剑,不擅长纸上谈兵?”   “不擅长。”韦三绝道,“但对付你依然是欺负你。”   “晚辈不怕,斗胆约战前辈。也请前辈莫要在意什么胜之不武,认真将晚辈视为对手。”曲悦长施一礼,是她父亲所教的一种很古老的请安方式。   “好,本尊接受你的挑战。”韦三绝答应的也很痛快。   “既是比试,自然需要彩头。”曲悦不失时机的再道,“晚辈若是输了自会离开学院,但若是侥幸胜出,希望您往后莫再干涉晚辈在此证道,并将夏孤仞交给晚辈。”   韦三绝没想过会输:“可以。”   一旁看戏的夏孤仞:……自己怎么就成货物了?   韦三绝补充:“但曲姑娘绝不可用逐东流,或者说,绝不可选用魔火后代!”   果然是对魔火后代充满了排斥,曲悦不由暗暗皱眉,先前数落自己的时候,数落的虽然难听,但语气是正常的。   说到魔火后代时,整个人都锐利了几分。   曲悦可以不选用其他魔火后代,但她不会放弃逐东流,人是她选的,是她的承诺,即使是个大麻烦她也兜着。   正准备说话时,有弟子在门外道:“掌院,学院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咱们学院请来的贵客。”   “贵客?”居不屈一拂袖,面前出现个水镜,显示着学院外的动静。   大门口站着一个英俊不凡的男人,撑着一柄蔚蓝色的油纸伞,伞架是以鱼骨制成的。   伞下,发髻上插着一根极品血珊瑚簪,腰间还挂着一连串夜明珠,颗颗饱满,价值连城。   “这是谁?”居不屈压根儿没见过此人,哪来的暴发户。   曲悦眸色一动,是幻波。   穿上人类的鞋子以后,它能够幻化成鞋子主人的模样,身上毫无妖气,唯有照妖镜方能照出来。   “汐妖!”九品的韦三绝,神识堪比照妖镜。   “是晚辈请来的,边境盤龙海汐妖幻波。”曲悦忙不迭道,“此妖修为不高,但胜在见多识广,又精通幻术,非常适合训练参与试炼的弟子。”   之前曲悦与居不屈提过,居不屈明白了:“请它进来。”   韦三绝阻止:“慢着!学院何时连妖物也能随意进出了?”   居不屈真是烦透了,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回大雪山去,当初自己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请他回来当招牌:“咱们学院可没说不准妖怪进出,曾经还有妖怪入过学呢,只是北地荒芜,妖怪越来越少了而已。”   “但是……”韦三绝话音一顿。   因为通过水镜,他看到幻波一抬手,学院门外那口水缸里的水突然喷出一道水柱。   曲悦也看着那水柱分裂成两条,像螺旋桨一样转动,水缸慢慢被这股力量给拽离了地面,拽去了半空。   大抵是不好玩,幻波索然无味着又放下了。   居不屈摸着胡子看向韦三绝,好笑道:“学院有规矩,搬的动水缸可以入学。而且学院守则上没有提过歧视妖怪。”   韦三绝闭口不言。   稍后,幻波被请了进来。   它刚入内,曲悦便询问道:“前辈,您可知道六百年前那位叛道者的事情?”   幻波想了想:“你说的是剑魔牧星忱?”   曲悦:“正是此人。”   幻波将鱼骨伞收起来,夹在腋下:“知道一些,怎么了?”   曲悦忙问:“您可知道他叛道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血脉魔火苏醒?”   幻波笑了起来:“他都是第七代了,哪里还有什么魔血?”   曲悦就知道是这样,韦三绝却冷笑:“就凭你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幻波看一眼韦三绝,估揣他的身份,恍然大悟地道,“这位就是韦剑神吧,我也有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关于您为何特别讨厌魔火后代的传闻,要不要我说出来,找你当面证实一下我是不是道听途说?”   韦三绝的脸色隐有一变,抬步准备离开:“即使牧星忱转魔道不是因为魔火觉醒,也是因为他祖上的劣根,桃树开不出梨花,祖上是什么货色,子孙也会是一样的货色,总有入魔的可能。”   言罢他大步离去,也没说究竟准不准曲悦启用逐东流。   ……   走出掌院阁,曲悦微微笑,乍看见幻波还是有几分亲切的:“我以为前辈不来了,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幻波夹着伞慢慢走:“我可没有改变过主意,原本就是要来的。”   曲悦一愣:“那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还没办法化成我自己的模样,于是得一双双试鞋子,找出一个合心意的。”幻波撩开袍子,展示脚上的靴子。   曲悦瞧一眼鞋子,再瞧它的扮相,幻波的审美是没有毛病的:“所以前辈是因为找鞋子错过了时间?”   “鞋子子时就找好了。”幻波啧啧嘴,“但我还需要想一想衣裳和配饰吧?”嫌弃的看一眼曲悦,“总不能像你一样不修边幅。”   曲悦:……“所以是搭配衣服错过了时间?”   幻波摇头:“哪用得着这么久,我一早就出海了。然而清晨的太阳便那样大,若是晒伤我白皙水润的皮肤该怎么办?”   虽说身体是别人的样貌,但却是它的精气,会影响它化形以后的容貌。   看一眼飞远了的夏孤仞:“黑成他这样,我宁愿死哦。”   夏孤仞:……是不是在说我?   曲悦笑道:“无论如何,前辈肯来我很开心。”   她去召唤仙鹤,幻波则站在天上城的边缘处,看着下方的浮云缭绕和浮空岛,只觉得心旷神怡。   “前辈走了。”曲悦站在仙鹤背上喊它一声,却见它背对着自己,展开双臂向后仰躺,自天上城向下坠落。   江山如此多娇   我是翱翔九国的雕   历史波澜壮阔   我是上下求索的鹤   啊   浪荡不羁是我   壮志满怀是我   啊——!   “曲悦快来救我,我忘了我穿着人类的鞋子时不能飞!!” 第15章 生命体   来到学院统共也才没几天,曲悦还不能很好的驾驭仙鹤,连忙召唤出琵琶,快速拨动琴弦。   琵琶激射出的灵风旋转成一团棉花云,曲悦御风而下,快了自由落体的幻波一步,赶在它落地前将它稳稳接住。   幻波吓白了脸,好半响说不出话。   “前辈不会脱掉鞋子?”曲悦驾驭着风卷云慢慢落地。原本她的修为只恢复了两三成,被它骤然间来这样一出,一下突破六七成,反倒是因祸得福。   “我脱鞋穿鞋不容易,需要消耗大量水灵气,如今离了海更是艰难。”幻波抚着胸口道。   “那前辈先去歇着吧。”曲悦原本有几件事情想要询问它,但看它受惊吓后显露出的疲态,得让它先回海里充充电。   她送它去往学院门外,看着它进入那口水缸里,才回到自己居住的浮空岛上。   “师姐你回来啦。”江善唯从药田里站起身,满手的土,看到曲悦以后他喜笑颜开,旋即想到一些事情又紧张兮兮地道,“师姐你知道吗,那位姓韦的……”   “我见过韦师尊了。”曲悦看着他在院子里开辟的一方小药田,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种子,才离开六七天的功夫,已经抽出一片绿油油的嫩芽。   江善唯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依旧和往常一样淡定,他揣着的心也就放下了,继续蹲下身子去捣鼓他的小药田:“师姐,我发现覆霜炼丹师不识货,很多宝贝药材他们竟然当成杂草,这是炼制大回气丹的灵植,等我催熟了以后炼几炉出来,咱们的法力可以恢复的很快。”   曲悦还没来得及说“好”,眼尾余光瞥见逐东流提着剑来到院外,不曾跨过主院的院门,垂眸拱手:“曲先生。”   “继续练剑去吧。”曲悦回岛时就听见了他在屋后那片树林里练剑,“我这来来去去,你不必每次都过来请安,我若有事会找你的。”   逐东流微微抬头看她的神色,韦师尊提前从大雪山回来,他提心吊胆,再听曲悦对江善唯说她已经见过韦师尊了,更是忐忑不安。   如今看到曲悦像是没事儿发生,云淡风轻的微微笑着,他心里的乌云也仿佛被一扫而空。   无论曲悦最后能不能坚持选择他,他都会感激她。   “是。”逐东流应了一声,提着剑转身继续回树林里修炼。   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曲悦捏捏眉心,她来学院并不是证什么道,为了方便调查而已,收下逐东流是自找麻烦,不过她从来都不是个怕麻烦的人。   “小唯,我需要闭关三日,你多费点儿心。”她方才为了救幻波倏然恢复了大量法力,需要稳固一下,不然真气会在体内乱窜。   “好的师姐。”   曲悦回到房间里,开启门禁,服下一颗君舒赠的辟谷丹,开始心无旁骛的梳理体内奔流的真气。   一打坐就是四日,将真气全部聚拢于丹田内以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从入定状态中醒来,感觉不到一丝疲惫,充沛的精力令她蠢蠢欲动着想冲出去找人打一架。   曲悦伸个懒腰,启动一线牵。   很快得到曲宋的回应:“案子有什么进展?”   听着他公事公办冷冰冰的嗓音,曲悦撅撅嘴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二哥,你就不能先关心一下你的亲妹妹?譬如问一问她法力恢复多少了,有没有被人欺负,一张口先提案子很没有人情味儿啊。”   漩涡里曲宋的虚影稍稍沉默了会儿,大抵也觉得欠妥,声音温和了一些:“你法力恢复多少了?有没有被人欺负?案子有什么进展?”   曲悦:……有些人母胎单身八百年真是有原因的。   曲悦没好气地道:“我已经和目标人物碰过面了,初步判断是个阴险虚伪老谋深算的狠角色,只不过对他侄子倒是挺好的……”   她将此行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曲宋。   听罢之后,曲宋道:“依照你的说法,君执将这枚蛋扔过来应与侵略无关。”   曲悦琢磨着道:“反正我觉着不像侵略,九国里最强最富有的是覆霜的邻居以及死对头天风国,排第二的是炙炎国,覆霜依仗着剑修强悍,在综合实力上排第三位,而且根据覆霜国的民风来看,覆霜剑修们彪悍善战不假,但剑道刚正,企图心和侵略性都不强,不然也不会在试炼上蝉联倒数第一了。”   倘若不是侵略前兆的话,余下最大的可能就是祸水东引。   几年前就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子,一个六级左右的修真界出了一柄魔剑,引发界内一场腥风血雨,最后此剑落入一位正道老祖手中,销毁不掉,他便灵光一闪破碎虚空将剑扔来了地球。   魔剑葬身之地不断溢出魔气,令上方的国家爆发了一场可怕的瘟疫,该国请了一堆的巫师术师,最后还是华夏特殊部门给处理好的。   魔剑没有给他们扔回去,替他们销毁了,但扔剑的老祖被抓进异人监狱,判了个终身监禁。   总有些高级世界的修道者一来到地球,就觉得地球灵气稀薄没几个修道者肯定好欺负,便肆无忌惮的扔垃圾,最后脸都被打肿了。   曲宋道:“你想法子接近君执,看看能不能进一步精确这颗蛋是何物体,我会继续追踪你的位置,随后亲自去与君执交涉。”   曲悦的脸色凝重几分,曲宋很少会亲自出马:“二哥,那颗蛋是不是有头绪了?”   “有一点。”曲宋轻轻嗯了一声,“我们一直认为这颗蛋是种物质,因为根本窥探不出任何属性,但隐约发现,蛋内存在着生命体。”   “生命体?”曲悦惊讶,“你的意思是它并不是蛋状物体,真是一颗蛋?能够孵化的蛋?”   “倘若真能孵化,那也是咱们从未见过的危险物种。”曲宋的声音愈发严肃,“破坏力会是先前魔剑的数十倍。”   曲悦深吸一口凉气,所以必须加快调查进度,赶在自然孵化前摸清楚是个什么物种,做好应对的准备。   曲宋叮嘱道:“在我锁定你位置以前,莫要暴露自己。”   “我知道了。”   掐断一线牵,曲悦顿觉压力重了几分。   忽然听见隔壁妲媞的琴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她放出更多耳识,分辨出这是一首疗伤曲,而且听曲的人受伤不轻。   曲悦好像还听见了君执的声音,听不抬真切,两人估摸着是密语传音。   君执受伤了?   抓偃师时受的伤?   曲悦集中所有注意力,释放出全部耳识。往常她将听力固定在一个范围内,杂乱的声音像是一团毛线,若想听远一些,必须取一条直线,不断放线出去。   弊端是周围其他声音就听不到了。   此刻,她的耳识顺着妲媞的琴音延展捕捉,穿破浮岛隔音罩,又穿透君执布下的隔音罩。   这是防着自己?   都设下好几层隔音罩了,竟然还密语传音?   然而以曲悦现如今的法力,的确听不清楚。   她仔细听了整夜,一无所获,只知道君执似乎受了重伤,留在隔壁岛上没有离开。   ……   翌日一早,她解开门禁出去,瞧见江善唯正盘腿坐在小药田前面,两手掐着诀,口中念念有词,应是以法力催熟药草。   这些药草四天前抽出了嫩芽,现在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等他催熟到可以拿来炼制大回气丹,她的修为估计早就自然恢复了。   江善唯听到动静睁开眼,张口就问:“师姐,你真的挑战了韦师尊?约他在十日以后纸上谈兵?”   “传开了?”曲悦倚着门问。   “不是传开了,是炸开了。”江善唯连珠炮似的道,“学院到处都在谈论,还开了赌局。”   曲悦笑着道:“哦,那是买谁赢的多?”   江善唯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不是废话吗:“我反正拿着仅有的覆霜币全买了师姐赢。”   曲悦竖起拇指赞叹道:“江少爷慧眼识英雄,厉害。”   江善唯噗嗤一笑,问道:“除了逐东流,另外两个人选师姐定了没?韦师尊还是很有长辈风范的,他没选夏孤仞。”   这在曲悦的意料之中,他一个九品与自己一个四品比试,即使选的只是棋子,也不会选名声太盛的,不然会被说是欺负小辈。   当然,在韦三绝眼睛里随便闭着眼睛挑三个人,对付她已是足够了。   “他都选了谁?”   “去年年尾的成绩排名榜上,韦师尊随口点了三个数,第三十名,第三百名,第三千名。然后放出话,其他随便师姐挑选。不知道师姐可有人选?”   “有。”   逐东流自然要牵出来遛一遛,第二个选择君舒,第三个……   曲悦正琢磨着,隔壁浮岛上云剑萍凌厉又讥诮的声音再一次飘了过来。   “呀,我真的是被上了一课,先是拉踩咱们覆霜的第一美人,如今又赖上了咱们的覆霜第一剑,短短时日内已经扬名九国。”   “所以啊,长得丑没关系,修为低也没关系,只要脸皮足够厚就行了,母猪都能变珍珠!”   江善唯气的跳起来:“这个讨厌的女人!”   “淡定。”曲悦招招手,示意他不要激动。   “师姐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闲了就在隔壁对着逐东流冷嘲热讽,还喊我狮子狗卷毛怪!”江善唯已经暗下决心,等法力恢复,一定要去揍她一顿!   却听曲悦以法力将声音传过去:“云姑娘,我与韦师尊的比试需要三个人,还差一个,你要不要加入?”   对面的云剑萍显然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开口说话。   江善唯吃惊:“师姐你疯了吧?”   曲悦继续邀请:“我听闻在我没有来到学院前,云姑娘最喜欢怼的人是夏天真,因为你年幼时也想拜韦师尊为师,却被韦师尊痛骂一顿,说女人就不该修剑,对剑是一种侮辱。”   江善唯明白了些,但依然不满:“师姐,我看了她的成绩排名,不多不少刚好一百名,我瞧她怼人比剑法更厉害。”   曲悦笑道:“要的就是会怼人。” 第16章 乾坤定   云剑萍反应过来:“你在羞辱我?让我与那魔火后人一起?”   曲悦强调:“还有君舒。”   云剑萍噎了下:“想拉我一起下水,想得美。”   曲悦笑道:“随你怎样想我,不过云姑娘,与韦师尊过招,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机会。”   正准备回房去的云剑萍脚步一顿。   “乖乖种田。”曲悦的话说到这里,嘱咐江善唯一声,出门溜达去了。   自从她搬进这座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浮空岛,还没有认真观察过周围的环境。   绕了一圈,绕去了屋舍后方一片不经修剪很原始的树林里。林间鸟语花香,雾气缭绕,肥美的仙鹤在潺潺溪流上戏水,令曲悦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除了闭关和实在没有食物吃,她从来不辟谷,乐修体验人生百味,舌尖味便是最容易感受且最激烈的一种。   她正砸吧着嘴,想着杀一只仙鹤会有什么罪名,感觉到一抹神识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身上打量。   曲悦抬头看向对面的岛,这道神识来自妲媞的岛。她与妲媞是邻居,后院对着后院。   顺着那道神识,曲悦看到了君执。   他盘腿在小瀑布旁的大石头上打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蚕丝中衣。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果然是受伤了。   但瞧着更像是旧疾复发。   君执睁开眼睛,莞尔:“曲先生。”   “君前辈。”曲悦行了个点头礼,“您受伤了?”   “看出来的?”君执恍然,“哦对,你是乐修,乐修也通医理。”   “那倒不是,晚辈昨夜听见妲媞前辈的琴音,是治疗内伤的。”既然这样防着自己的耳朵,曲悦便直截了当的说。   “那何以认定是为我弹奏的?”君执辩了一句。   是在试探她能不能听见两人传音?怕她偷听怎么不回自己的王府去?   “晚辈也不知为谁弹奏,眼下您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妲媞前辈的岛上,若不是来找妲媞前辈治伤,那是……?”   曲悦露出些八卦的神色,覆霜第一乐修与摄政王之间的确有着许多传闻,妲媞时常出入摄政王府,一住便是小半年。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为君执稳固旧伤。   不过两人郎才女貌,是情人关系也不奇怪。即使妲媞已经七百多岁了,君执才两百出头,在修道者的世界里,年纪从来不是问题。   可巧了,正想着妲媞,妲媞便缓缓走进她的视野里,手臂上搭着一件玄色织金袍,走来君执身边站着:“该回了。”   曲悦看着她,呼吸露了几个节拍。只觉得萧索冬日里,眼前有一园牡丹骤然盛放。当真是位绝代佳人。   君执取过她臂上的长袍披上,从石头下来,面朝曲悦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了下,转身随着妲媞离开。   想到那颗蛋,曲悦本能的想要喊住他。   她有个接近君执的绝佳机会,《春秋十三曲》中的“阳春白雪”,疗伤效果远远超过昨晚妲媞所奏的曲子。   现在说出口,有些当着妲媞的面勾搭她情人的意思。   曲悦先忍住了。   妲媞陪着君执往回走,默默传音:“太师伯,媞儿不擅乐医道,她手中或许有更适合您的……”   “不急。”   ——   接下来七八天里,曲悦都待在自己的岛上修炼,将法力恢复到了八成左右。   每晚子时,她都能听到妲媞的琴音,看来这是君执固定的疗伤方式。   第九日时,她与韦三绝的比赛之期只剩下一日,她去了天上城掌院阁找居不屈。   听她说明来意以后,居不屈摸着小胡子纠结道:“君舒怕是不行啊……”   “晚辈知道他藏剑不出的事情。”见他欲言又止,曲悦挑破,“是摄政王的要求。”   她解释罢,居不屈惊奇道:“你还真是特别喜欢自找麻烦。”   曲悦自己也很头疼,但还得继续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我辈证道之路。”   年轻真好啊,居不屈在心里默默感慨,遥想当年的自己,也是一样的傻缺。   “对了居前辈,您知道君舒藏剑是怎么一回事吗?”她问。   “不知道。”居不屈摇头,“只知道十七岁那年,他独自外出去历练,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回来后意志消沉了一阵子,便再也不出剑了。”   君执也是这样说的,曲悦心里有了个谱。   走出掌院阁,夏孤仞背着剑站在门口,曲悦打了声招呼之后,瞧见已是中午,便去往食所吃饭,顺道给江善唯带些吃的回去。   那小子每天泡在药田里催熟草药,毫无成绩,曲悦搞不懂他在做什么,也没有理由阻止他。   走进食所里时,瞬时有许多道神识凝在她身上,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声音涌进耳朵里。   “她就是才四品的曲先生?”   “同样的年纪,人家已经惊世骇俗了,咱们还在练习御剑飞行呢。”   “你押了谁赢?我反正押的曲先生,你去看看赔率,即使押韦师尊也赚不到什么钱,不如押曲先生,万一她赢了那我就发财了,梦想总是要有的,你说是不是?”   “我去!夏孤仞竟然来吃饭了!”   曲悦抬眼,瞧见夏孤仞坐在自己前方,与自己隔着两个饭桌,拿了些清粥小菜,却并不动筷子。   曲悦又和他打了声招呼:“你也来吃饭?”   夏孤仞点头:“对,吃饭。”   “吃个屁啊,他不是辟谷多年了?”   “他干嘛呢,我瞧他早上开始就踩着仙鹤在曲先生的浮空岛附近溜达。”   “他该不是韦师尊派去刺探军情的吧?”   “韦师尊还用刺探军情?不对,即便要刺探军情,韦师尊脑子抽了才会派夏师兄吧?”   曲悦置若罔闻,吃完饭又打包了一份。   见她起身,夏孤仞也起身跟了出去,并走快一步,走去曲悦前面。   曲悦看着他的背影直皱眉,停下脚步:“夏公子,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难道不是先生有事找我?”夏孤仞也停下脚步。   “我没事找你啊。”曲悦莫名其妙。   “先生和师父比试,需要三个人。”夏孤仞比出三根手指,眼神里写着“你懂”。他这些天一直等着曲悦来求他参赛,然而明天就要比试了,她竟然这般沉得住气。该不会忘记了吧?   “我知道呀,三个人已经确定。”曲悦回望他,“君舒,逐东流,云剑萍。”   夏孤仞愣了,甚至有些恼怒:“我是学院里最强的,先生竟然不选我?”   逐东流能够理解,君舒也算脸面,云剑萍???   曲悦恍然大悟,连忙安抚他道:“我没有瞧不上你的意思,九国试炼的五人赛肯定有你,但明天的小比赛用不着,杀鸡焉用牛刀。”   夏孤仞一怔。   身后食所里一阵抽气声:也太狂了吧!   ——   这厢居不屈派人喊来君舒。   君舒一口拒绝:“师父,您是知道的,徒儿不喜欢与人争斗。”   居不屈道:“是曲丫头和韦三绝争斗,你不过是去当一枚棋子罢了,这也不行?”   “这……”君舒为难,的确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曲悦是他的恩人。   “教训韦三绝那王八蛋,为师是一定要出一份力的。”居不屈举了举拳头。   “莫非您认为曲先生会赢?”无论君舒怎样想,曲悦都没有赢的可能性。   “为师砸了一千灵珠买她赢,算是精神上支持她。”居不屈指指君舒,神情严肃,“你去助阵,便是物质上的支持。”   君舒翻个白眼,也不问原因了。反正只要能怼韦师尊,师父砸锅卖铁也要上。   说来也是奇怪,师父和韦师尊性格迥异,见面就互吵,吵恼了直接大打出手,掌院阁都已经重建许多次了,可传闻中两人竟是好友。   君舒一丁点儿都没看出来“好”在哪里。   “掌院!”一名执事急匆匆跑进来。   “怎么了?”居不屈皱眉。   “您快瞧瞧咱们学院大门口!”执事冷汗冒了一头。   居不屈忙不迭挥手打开了水镜,只见门口围着密密麻麻的人,门外整条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   居不屈吓了一跳:“他们这是干什么?”   君舒也吃惊,覆霜学院是何等庄严肃穆的地方,百姓们平时都是绕路走,路过也要蹑手蹑脚,生怕冒犯了“仙人们”,此时闹哄哄的宛如菜市场。   执事擦着汗:“还不是那只海妖!谁给它讲故事它就给谁一枚覆霜币,没有好故事说秘密也行,谁的秘密都行,只要说的秘密令它感兴趣!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半个王都的百姓都来了。”   居不屈恼火道:“赶走赶走统统赶走!”   “师、师父!”君舒睁圆了眼睛,“那是咱们学院的水缸吗?”   水缸名叫乾坤定,是学院祖师爷放置的,学院内蓬勃的灵气正是取自于里面的海灵力。   原本乾坤定是烟灰色的,搭配着学院古朴严谨的建筑风格,显得极有档次,现在成个阔口大花瓶,还是花里胡哨农家乐审美,竖在大门廊柱旁简直了。   居不屈气的脸红脖子粗,想要撸袖子捏爆那只海妖。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海妖没什么斗法能力,却很难被抓。   尤其是“汐”,说白了就是一蓬海浪,随时可以与海水融为一体,除非把缸砸了,但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   “快去告诉曲先生!” 第17章 咫尺间   学院食所外。   在一众人“你可真够狂”的表情中,曲悦安抚完夏孤仞就离开了。   与韦三绝这样的剑神约战,哪怕只是纸上谈兵,她怎么可能会有必胜的把握,但她必须狂。   以她的修为来学院当先生,原本就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必须表现的足够狂才符合人设。   她本身就是做情报特务工作的,这些年各种柔弱小白花和装逼狂魔都扮过,深谙精髓所在。   “曲先生!”居不屈身边的周成执事从仙鹤上跳下来,“你快去管一管那只海妖吧……”   曲悦赶紧前往学院大门口。   门开那一刹,喧嚣涌入耳膜,她头痛欲裂,连忙封住耳识。   幸好百姓们不敢踩踏学院的青石台阶,她才有个落脚之地。仰起头,瞧见幻波坐在高耸的花瓶边沿上,周围布了个隔音罩。隔音罩内一次只容纳一名百姓,它正津津有味的听故事。   曲悦盯着被它幻化成花瓶的大水缸,从底座到瓶口,分别彩绘着缠枝牡丹、百鸟朝凤、五福捧寿、天女散花……   她纳闷:“除了和学院风格不搭调以外,很好看啊,哪里辣眼睛了?”   周成:姑娘你是认真的吗?   曲悦当然是认真的,幻波的审美是她见过最棒的。   “赶紧吧。”周成催促她,“再晚一会儿掌院要疯了。”   “前辈!”曲悦呼喊一声,招招手,“走,去我那,我给你讲故事。”   幻波闻言立马抬起头,论讲故事的水平还是曲悦更胜一筹。它来王都的条件,原本就是要曲悦每隔七天给它讲一个故事。   它想跳下地,然而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伸手往水缸里一捞,捞出一大把覆霜币抛洒出去。   趁着众人去捡的空,它跐溜跳下来,跟着曲悦进入学院大门。   随着大门关上,它笑眯眯:“王都的人类似乎都很喜欢我。”   曲悦抿唇一笑,没有接它的话:“前辈哪里来的覆霜币?”   “水缸里的。”幻波打量一眼学院,“许多没见识的凡人认为学院里住着神仙,偷偷跑来往水缸里扔钱币许愿望。”   “原来如此。”曲悦点点头。   “咳咳。”周成提醒曲悦,再不变回来掌院就要提刀出来砍人了。   “前辈,您将水缸变回原样吧。”曲悦央求幻波。   “原先的模样实在太丑了。”幻波拒绝,“你是乐修应该清楚,通常住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才会思如泉涌,充满灵感。”   住在丑陋的水缸中会影响心情,没有什么比心情愉悦更令它愉悦的事情,“修炼就是要得到快乐,不快乐干嘛要修炼。”   你快乐没问题,影响到别人就有问题了,曲悦心里想着,但她还没愚蠢到和一只海妖讲什么道德情操。   “咳咳咳。”周成又提醒。   曲悦也很为难,幻波的性格她摸不准,认真思忖片刻:“前辈既然可以将水缸变个样子,是不是也能挪动?”   幻波点头:“当然可以。”   缸仅仅是个法宝容器,沉的是缸内的海水,幻波可以轻而易举的操控海水,水缸对它而言轻如无物。   “那前辈带着水缸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住的浮空岛上有一片林子,曲径通幽,您一定会喜欢的,我还能随时给您讲故事。”曲悦提议。   “行!”幻波眼睛一亮,曲悦真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它在盤龙海时没办法带着海走,现在有个装了一片小型海域的宝贝容器,真是太方便啦!   幻波立刻开门出去,跳进花瓶里,用法力将花瓶缩小一些,变的只有半人高。   它将脑袋露在外面,驱使着花瓶飞起来,飞进院门内:“走吧走吧。”   学院众弟子们看着一个农家乐花瓶旋转着飞天,一个个瞠目结舌。   几个正在半空学习御剑飞行的弟子,乍见一个长出头的花瓶从身边“嗖”一声飞过,直接被吓的从飞剑上摔了下去。   整个大广场上都回荡着弟子的惨叫声和幻波魔幻的吟诗声。   我从你身边飞过   像吃到虫子的小鸟一样快乐   惊鸿一瞥间   你看向我的目光闪烁   啊   请不要爱上幻波   幻波属于大海   你注定伤心难过   ……   周成嘴角抽搐着:“曲先生,你让我怎么去和掌院交代?”   “掌院只是嫌水缸难看,有损学院的门面,不摆出去不就行了,水缸还在学院里,又没有丢。”曲悦认为自己的办法两全其美。   周成: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回去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居不屈。   居不屈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也行?”   君舒啼笑皆非:“怎么不行呢师父,反正水缸放在外面和里面没什么区别,想免试入学的修道者都在三品以下,从来没人搬的动,只不过是个摆设。”   “罢了罢了。”居不屈烦躁的摆摆手,“记得提醒曲姑娘好生看管那只海妖,莫要把缸给砸了。”   ——   曲悦将幻波安顿在屋舍后的原始树林里,给它讲了《西游记》。   十万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难,能讲几个月,她发现自己真机智。   一夜过去,到了她和韦三绝的比试之日。   为了不影响弟子们的学业,两人约的是中午。   大广场被一分为二,左侧站着韦三绝随口点的三名剑修。韦三绝还没来,三剑修提着剑,紧张中带着兴奋。   反观右侧,曲悦早早来了,身边站着惴惴不安的江善唯,背后站着君执、逐东流和云剑萍。   再说除了同为魔火后代的几十个人,其他弟子对逐东流并没有太多关注,毕竟在弟子们看来,曲悦这一切折腾都只是闹剧罢了,而逐东流更像是闹剧中的一个小丑。   “曲先生到底什么来头,掌院和摄政王这么护着,整个学院陪她玩儿。”   “没听说么,曲先生的父亲是位渡劫期的大佬。”   “渡劫期?那是超越九品了吧?怪不得呢,人家这是真公主,有资格任性啊!”   评论着曲悦,弟子们又将目光转到君舒身上。他们也不好奇诸事低调、相当没有存在感的君舒为何会参与。   毕竟君舒是居掌院的亲传,居掌院和韦三绝之间耐人寻味的关系众人都知道。   学院私底下有不少人入了两人的“邪教”,分分钟编排出两人数百年“相爱相杀”的大戏。   最令人想不通的就要数云剑萍了,明明一直以来骂曲悦骂的最响亮的就是她。   的确,云剑萍站在队伍里难掩尴尬,朝着曲悦的背影冷笑道:“我不是来帮你的,我不过想要和韦师尊对着干一次!”   曲悦没理她。   “你最好有些真本事,别让我输的太难看。”云剑萍警告。   “哦。”曲悦应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我可一直没有答应过你。”云剑萍问。   她是没有亲口答应过,然而在曲悦邀请她以后的这些天里,她嘹亮的骂人声消失了,曲悦自然就明白了。   “你说话啊。”云剑萍咄咄逼人。   “云姑娘是不是紧张?”曲悦扭头看她一眼,“所以才不停说话转移注意力?”   “我……”云剑萍哽住了。   站在她和逐东流中间的君舒安慰道:“云师妹莫要紧张。”   云剑萍俏脸微微泛出红晕,正等着君舒说一声“有我在”,结果却听到一句:“反正咱们也赢不了。”   云剑萍:……   曲悦再次扭头,用皱眉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君舒连忙赔笑:“先生勿怪,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弟子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怎么瞧着君舒师兄和曲先生很熟的样子?”   “哇,曲先生该不会是咱们未来的王后吧?”   “你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韦师尊来了!”   不知谁眼尖看到了韦三绝,学院内顿时人鸟寂静。   韦三绝的出场没有任何高人姿态,盘着黑龙的长剑横在腰后,左手搭在剑柄上,迎着正午的骄阳迈步走来。   强光照在他脸上,也没能令他那张年轻又冷漠的脸暖和几分。   夏孤仞跟在韦三绝身后,脸色黑沉沉的。他很生气,两方比试居然齐齐不选他,都嫌他太强。   强,竟会遭人嫌弃!   韦三绝虽有气势,步子却不大,走了很久才走入场中。在自己挑选出的三名剑修面前站定,等众人行过礼后,他半句废话也没有:“开始吧。”   周成执事代表居掌院主持比试,战战兢兢的捧着一副卷轴出来,卷轴内有一处空间,等下两方要进入卷轴中比试。   九国比试的团队赛,是置身于真实的环境内,成本不菲。各国在训练时也会实战,但通常都是拿空间法器代替。   周成展开卷轴的功夫,曲悦手腕上的一线牵突然勒紧,是曲宋找她。   曲悦现在没空,红绳却越勒越紧,紧箍咒似的,痛的她直咬牙。   最近短短时间内使用了两次一线牵,损耗是极大的,起码要再休息一个月才能使用。   曲宋明明知道,却还坚持开启,应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韦前辈。”曲悦出声,“能不能稍待晚辈片刻,晚辈想要回岛拿件东西。”   “可以。”每年都在大雪山钓鱼四个月的韦三绝,并不是个急性子,微微皱了皱眉,准允了她。   “多谢前辈。”曲悦召只仙鹤急匆匆回岛,钻进房间里,开启门禁。   当阴阳双鱼从眼睛里跳出去时,她因损耗过渡,额头布满汗珠。   “二哥,怎么了?”   漩涡里曲宋的虚影却半天没有吭声。   着急联络她,又不说话,更令曲悦心头咯噔一声,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是不是爹……”   “不是,不要乱想。”曲宋出声打断她。   “吓死我了。”曲悦抚着胸口,头部有些紧张过度的晕眩感。只要不是父亲合道失败遁入归虚的噩耗就好,“那是怎么了?”   曲宋声音低沉:“我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   曲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快?”   根据以往的经验,最快也要六七个月以上,如今才刚刚一个多月。   “因为你离我很近。”曲宋顿了顿,“你和江善唯,现如今就在我面前。”   “什么意思?”曲悦头一次听不懂她二哥说的话。   漩涡里曲宋的虚影微微弯腰,双手托起千年雷击木制成的盒子:“我的意思是,你和江善唯,如今就在我面前的这颗蛋内部。”   曲悦愣怔了几瞬,眼睛越睁越大:“你是说……我现在身处的世界,就是君执扔进咱们海里的那颗蛋?你感知蛋里有生命物体,是因为蛋里有一个世界?”   曲宋笃定点头:“是。”   曲悦一时不知说什么了,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没有相关的知识面,只能听着曲宋说话。   “我确定了你的位置,但用尽了办法也无法入内。”曲宋的声音越来越沉,“你现在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再试图接近君执,他绝对不是你口中的七品修为。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父亲不在,我已经通知了大哥……”   “那你想想怎么办,我先去比赛了。”曲悦道。   曲宋一愣:“你有没有听我说什么?我找不到办法接你回来,你懂不懂什么意思?”   “懂啊,可你不是在想办法么,我先去比赛,晚上回来再详谈。”曲悦调侃道,“你不是常说,既来之则安之,慌又不能解决问题。”   曲宋:…… 第18章 娃娃亲   曲悦难得将曲宋噎的说不出话来,揶揄道:“二哥原来也会担心我啊。”   曲家的“唐宋元明清”,除了在三千世界游历百年一直未归的三哥,曲悦还没来得及见,另外四个哥哥除了曲宋,都将她当女儿来养。   尤其是大哥曲唐,半步渡劫,搁在覆霜便是九品巅峰,胜过韦三绝一筹,打小就在金光琉璃罩里被她当马骑着玩。   四哥和五哥也一样,一个七品一个八品,旁人眼里的师尊人物,为了逗她开心俨然就是两个智障。   唯独曲宋,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一张棺材脸,冷冷冰冰的,曲悦打小最怕他。   当然他也不只是对曲悦不和善,对旁的兄弟也一样,和谁都不亲近。   果不其然,听漩涡里曲宋的虚影道:“我不担心你,我担心江善唯。”   “怎么,担心我没办法把他平安带回去,药神谷承诺的免费丹药没着落了?”曲悦撇了撇嘴。有时候都摸不准二哥是真无情还是装无情。   然而说起江善唯,曲悦突然想起来:“对了,爹不在,你怎么不去找江家老祖帮忙?”   她父亲是华夏合道之下第一人,江家老祖称得上第三,同样见多识广。   虽早已避世神隐,但自家孙子总得管吧。   “江家老祖去闭关合道了。”   曲悦一怔。怪不得江老祖突然扔了爱孙出来历练,竟是感知自己合道时机已至,又怕自己合道失败,想让小孙子快速成长起来。   听江善唯说他父亲只是妾室所出,在药神谷里没有任何势力,江家老祖独居清修多年,忽然有所感悟,想要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于是在孙子辈里挑一个养在身边,挑中了江善唯。   而江善唯本身资质非常一般,不过是江老祖看他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不知还手,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江老祖顿悟合道时机,应与养了江善唯关系重大。江善唯虽只是他顿悟的道具,却也被他真心疼爱着,不然也无法顿悟。   原来江老祖诓骗着江善唯碎掉储物镯,是怕万一合道失败,药神谷会为难江善唯。   跟在老祖身边长大,凭谁对会寻思着江善唯得了老祖不少好东西。   如今储物镯碎裂,他等同净身出户,虽然一无所有,却也得了安稳。   只不过……   曲悦皱眉:“我怎么感觉,江老祖是把小孙子扔给咱们家了?”   “这是父亲承诺过的,当年为了治你的病,江老祖不少出钱出力。父亲能从大无相寺借出金光琉璃罩,其中也有江老祖很大一份功劳。”曲宋停顿了片刻,“所以江善唯跟着你,除了让你带着他历练,还有别的意图。”   “什么意图?”曲悦抽着嘴角道,“该不是爹和江老祖定了娃娃亲吧?”   曲宋没有说话,等同默认。   “爹有没有立心魔誓?”曲悦嘴角都快要抽歪了,这消息可比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一颗蛋惊悚多了!   “没有。”   “还好还好。”曲悦宽了宽心。   “爹闭关前和江老祖的约定是,由着你们相处,若你二人能成,那咱们就帮扶着江善唯回到药神谷,坐上谷主的位置。”曲宋道,“若是你二人不成,那咱们曲家,往后便是江善唯的安身立命之所。”   “我懂了。”江老祖欠了江善唯顿悟之情,曲家欠了江老祖救命之恩,的确是要偿还的。   比起来“带资进组”,曲悦对江善唯更上心了一些。   ……   掐断一线牵,曲悦先盘腿调息一会儿,随后解开门禁走出去。   送她回来的仙鹤还停在院子里,曲悦刚站去它背上,一低头眼皮儿一跳。小药田里江善唯催熟了大半个月的嫩芽,竟然被仙鹤给啄了个稀巴烂。   完蛋,这孩子回来瞧见怕是要哭。   曲悦不忍直视,在仙鹤脑门上弹了一记:“真坏。”   心里寻思着找机会拐它去处无人的角落宰杀了,正好解解馋。   仙鹤毫无自觉,还颇得意的伸长脖子甩甩头,尔后驮着她飞出浮空岛,去往大广场。   曲悦站在仙鹤背上,冷风拂面。   七月,已经是覆霜一年当中最暖和的一个月了。   听说覆霜只有六月至九月是晴天,一入十月,便进入酷寒模式,整日大雪不停歇。   她忍不住仰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骄阳悬顶,谁能想到穹顶竟是个蛋壳?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颗小小的星球?   毕竟长的像颗蛋,不是真的蛋,曲宋说外壳极度坚硬,检测不出是种什么物质,却像是会呼吸一样,可以吸取外界的灵气,在太平洋底部只待了一天,附近的动植物多半都丧失了生命力。   仙鹤途径妲媞居住的浮空岛下时,曲悦恍惚听见一阵琴音。   这不是妲媞在抚琴,从琴音观奏琴之人的心境,用一个“乱”字足以概括。   曲悦放出神识,又瞧见君执穿着中衣盘腿坐在瀑布旁,腿上横放着一把琴。   气色没见好,反倒更差几分,也难怪他心情不佳。   二哥说他不止七品,可他身为君氏皇族,年纪做不得假,明明才二百出头。二百岁修至七品,已是天赋极为卓绝了。   琴音戛然而止,君执笑道:“曲先生,此时你应在与韦师尊比试才对,怎么逃回来了?”   气定神闲的神态,与琴境天渊之别。   曲悦掐了掐仙鹤的脖子,示意仙鹤停下来,朝上方拱手,仰头道:“您说笑了,晚辈回来取些东西,这就过去。”   君执勾起小指拨了下弦:“先生加油,我可是押了一个灵珠赌你赢。”   曲悦:……“多谢您信任。”   “可你还买了一万灵珠赌韦前辈赢。”说话之人是妲媞,她站在君执侧身后,手腕上搭着他的衣裳。   君执抿唇:“押韦前辈不过是出于尊敬和礼貌,我心里其实更看好曲先生。”   曲悦陪着笑了笑,礼貌施礼:“告辞。”   又在仙鹤脑袋上敲了敲,仙鹤慢吞吞展翅。   君执的琴音再次响起,不知为何,琴境听上去稍稍平静一些。   妲媞忽然传音给她:“曲姑娘。”   曲悦也以传音回复:“前辈有何吩咐?”   “曲姑娘系出名门,乃乐修世家,不知手中是否有善于疏脉导气的曲谱?”妲媞的声音带着希冀。   “有一些。”曲悦顺着她的话回答,猜到她的意图,心思一动。   “那,姑娘能否为摄政王调理一下身体?”妲媞的声音明显愉悦了几分。   “自然可以。”曲悦原本就想借用疗伤接近君执,怕妲媞对自己不满才搁置,如今她亲口提出来,当然是再好不过。“但晚辈手上疗伤曲谱很多,分门别类,需要知道摄政王受的是什么伤,不然怕是不对症。”   以曲疗伤虽比丹药效果慢的多,但吃丹药会在身体里积聚毒素。   曲疗适合顽固旧患,丹药则更适合急速救命,其实有些像中药和西药的差别。   “姑娘今晚来我岛上,你我再详谈。”妲媞提出邀请。   “晚辈担心稍后输给韦前辈,立刻就得离开学院。”曲悦显露出为难。   妲媞稍稍一沉默:“我告诉你一个韦前辈的弱点。”   曲悦等的正是这句话:“真是太好了!”   妲媞似乎一愣:“曲姑娘不觉着羞耻么?”   “原本就是韦前辈倚强凌弱,故意刁难。”曲悦的语气极为委屈。   她又不是个剑修,不需要刚正。为了达到目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任何手段她都不介意。   ……   乘着仙鹤重新回到广场上,落地后先向韦三绝请安,曲悦站回自己的位置。   江善唯小声问:“怎么了师姐?”   曲悦的东西都在镯子里,能回去拿什么?   “没事。”曲悦摇摇头,余光看一眼江善唯,决定先将“蛋”和江老祖闭关合道的事情瞒着他。   江老祖不过是未雨绸缪,倘若合道成功,江善唯依然是药神谷的大少爷。   云剑萍在她背后冷笑:“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   曲悦继续无视她,拱手对捧卷轴捧到手酸的周成执事道:“可以开始了。”   周成忙将卷轴展开,是一副描绘着崇山峻岭的山水画。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燃起一点星芒,骤然点在画卷上:“起!”   画中央一道金光射出,投影仪般在半空投射出一道光影,显示的是一片山谷。   曲悦看向头顶上的光影,第一次见,还不太清楚怎么玩儿。   “我先吧。”君舒站了出来,走到那幅画旁边,伸手覆在轴上,立时便被画卷吸入内部。   曲悦再一次仰头,瞧见半空光影里的山谷中,君舒已经安稳降落。 第19章 神识砂   君舒应是六人中唯一进去过的,他打了头阵后,其他五人纷纷效仿,先后被吸入画卷中。   云剑萍在入内之前,偷偷看了韦三绝一眼。   她的眸光极为复杂,掺杂着崇拜、受伤与浓浓不甘。   永远也忘不掉六岁那年生辰,她随着乳母外出游玩,护从全部被杀,自己险些被魔人掳劫。惊惧之时,韦三绝似神灵一般从天而落,以指为剑,一道剑气便震碎一众魔人的天灵盖。   看着十数个魔人的脑袋碎成齑粉,只剩下还站立着的躯干,迟钝了半响才从脖颈喷出血液,她非但不觉得恐怖,体内反而涌动着蓬勃的剑意,宛如雨后春笋,疯狂破土而出。   往后她再不贪玩,潜心修剑,终于在十二岁那年考进学院。   她想拜韦三绝为师,却只得他当众一声冷笑——“本尊的剑道从不传女子,否则,是侮辱本尊的剑。”   止住心绪,云剑萍收回视线,跃入画中。   “韦师尊,曲先生。”轮到他二人了,周成执事做出请的手势。   长幼有序,曲悦等着韦三绝先迈步子,才走到画卷前。   这画卷展开以后长约一丈,漂浮于她与韦三绝之间,两侧的木轴分别到她的胸口,以及韦三绝的腰线。   韦三绝抬起一条手臂,握住左侧木轴,曲悦则握住右侧木轴。   画卷被两人完全展平,身高有差距,画卷平面是倾斜着的。   两人闭上眼。   观战的一品小弟子中有人不懂,拉着师兄们的衣角问道:“师兄师兄,他们在做什么啊?”   师兄牵起师弟的小手耐心解释:“韦师尊与曲先生正以神识构建场景呢。这画卷名叫‘神造’,是个空间容器,里头装着大量‘神识砂’。握住两端木轴,将神识送进去,便能使用里面的神识砂构建场景。”   “和沙盘差不多,行军打仗使用的沙盘见过没?在‘神造’空间内,神识砂构造的场景和真实场景很像,只不过当韦师尊两人的手从画卷木轴上松开,没有他们的神识支撑,神识砂立刻会散,场景也会崩塌。”   曲悦听不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她正全神贯注的以神识催动神识砂造物。   “神造”是一种较为高级的法宝,需要耗巨资才能炼制一个出来,基本一国学院也才一个。   曲悦没有在华夏见过,因为她在异人学院上学那会儿,学院已经开始使用科技与玄学共建的“全息镜”来训练学生了。   再说她与韦三绝的比试很简单,两人互相给对方构建五道合理范围内的难关,哪一方先完成,就算赢了。   小弟子问:“九国比试也是这样吗?”   师兄们摇头:“当然不是啦,这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形式,九国比试艰难复杂百倍,一不留心就会送命。”   小弟子们瑟缩了下:“怪不得咱们六百年都是倒数第一。”   师兄们:……好想告诉学弟们真相,咱们每次都拿倒数第一不是因为难,是因为蠢。   仅用片刻,韦三绝已经构造完了,他睁开眼睛,手还握着木轴。   看到一丈外的另一端,曲悦因为灵力损耗过重而满头是汗。   他皱起眉,忽觉得自己可笑,都这把年纪了,与一个小姑娘争执什么,越活越回去了。   再扫一眼围观弟子,以及不知为何一直臭着脸的爱徒夏孤仞,又觉得这也算个好机会,给学院的孩子们上一课,也算尽一尽大长老的本分,省的居不屈整天骂他占着茅坑不拉屎。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曲悦才睁开眼睛,累的眼冒金星:“可以了前辈。”   “恩。”韦三绝微微颔首。   两人再一次闭上眼睛。   哗——!   伴随一声响动,头顶上画卷投射出的一丈见方的影像,突地一分为二,原本的清幽山谷不见了,各自出现两扇大门。   君舒、云剑萍和逐东流出现在左侧大门外,三人面前有一盏八角宫灯漂浮着。   韦三绝挑选的三名剑修,则出现在右侧门外,他们面前也有一盏八角宫灯。   呼——!   灯穗无风飞扬,宫灯骤然亮起。   神造内的云剑萍被这鬼火吓了一跳,逐东流也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唯独君舒波澜不惊:“别怕,此乃曲先生的神识。”   果然,飘在他们眼前的宫灯开口说话,正是曲悦清脆悦耳的声音:“我与韦师尊既然是纸上谈兵,他布的局由我来破,我布的则由他来破。但我们都不能亲自动手,只用神识指点你们。同时,你们即使知道破解之法也不能出声提醒,只需尽力完成我交代你们做的事情就好。”   君舒点头。   逐东流习惯性拱手,恭恭敬敬:“是,先生。”   云剑萍一言不发,倨傲的走去君舒另一侧站着,不与逐东流挨着,仿佛逐东流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逐东流习惯了,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这鄙视链真有趣。”曲悦说着笑了一声,甩着灯穗子飘去大门前。   其实这场比赛有七关,除了五道关卡,出入门同样上了机关锁,需要动脑筋开门。   既有一个“合理范围”的限定,机关锁也不会太过复杂,曲悦面前的大门上,是一个需要调整方位的八卦罗盘。   韦三绝精修剑道,旁道差强人意,曲悦只琢磨一刻钟,便让君舒去扭动罗盘。   咔咔几声,面前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了。   云剑萍一愣,她连看都还没看懂,三品和四品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逐东流眼睛里流露出钦佩,他果然是没赌错人。   君舒却道:“我觉得,韦师尊有可能手下留情了。”   曲悦认同着点头:“今日韦师尊会败的第一个原因,轻敌。无论是比试还是生死之战,给敌人留活路,就是堵死自己的路。”清清嗓子,故作深沉,“圈起来,划重点,稍后本夫子会考。”   云剑萍嗤笑:“不过开了个门,尾巴就翘上天了?”   ……   神造之外,广场上的弟子们通过半空中的投影,能够看清两边发生的一切。   听到曲悦说这话时,弟子们依然是那句“真狂”,尤其是她开门的短短一刻钟内,韦师尊早已连过两关。   曲悦建造的关卡,在堂堂韦剑神面前,宛如纸糊。   暗戳戳躲在天上城观战的居不屈,此刻心里难受的厉害。   哎,是自己想多了,即使曲丫头有渡劫期名师指点,学识渊博,韦三绝也还有些长辈风范,没有不要脸的出难题,但两人之间的差距始终还是太大了啊。   妲媞也难得关注着广场,不知道自己告诉曲悦的那个弱点,她会怎样使用,怎么瞧着完全没用到的样子?   神造内的曲悦几人是不知道外界情况的,也不知道韦三绝那边进行到哪一步了。   进门以后,曲悦正专注的破解第一关。   韦三绝有两大特征,一个是特别酷爱黑色,他的本命剑沉墨是黑色的,爱徒夏孤仞的本命剑晨曦不是黑色,也得给打造个纯黑剑鞘,更是连皮肤都让他晒黑了。   所以这关卡营造的也是死气沉沉,是一片乱葬岗,大大小小的坟头开满了黑鸢尾花。   至于他的第二特征,做事特别有条理,通俗点说就是一板一眼。曲悦猜他设下的五道关卡,一定分别对应着金木水火土。   但曲悦还是看不懂眼前的乱葬岗究竟是几个意思。   云剑萍见她一直也不出声,等的不耐烦,心道看能看出什么,直接让他们上不就行了?   等他们靠近,坟包里肯定出来鬼物,杀干净就可以了。   但曲悦非得站在乱葬岗外观望。   她几次三番想说话,被君舒用眼神制止,根据比赛规则他们不能提出任何建议。   云剑萍只能咬牙忍下。   “放轻松。”曲悦听见她一直在背后走来走去,吵得自己没办法专心。   “你这样慢吞吞的,是来郊游的?等你研究完这第一关,韦师尊怕是都已经出去了!”云剑萍话说的利索,其实心情复杂,她想赢,却又不想韦三绝输。   “放心,他没那么快出去。”曲悦继续观望眼前的坟包,和无风自动的鸢尾花,“出去的门锁他打不开。”   “哦?”君舒忍不住好奇,“不知先生设置的什么出门锁?”   “魔方。”曲悦笑道。   很显然背后三人都不知“魔方”为何物,曲悦简单解释了一下构造。   君舒恍然:“原来是六色骰啊。”   曲悦恩了一声:“对,就是你们覆霜的六色骰。”   君舒竖起大拇指:“的确是个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   另一侧。   “竖子无知,雕虫小技。”韦三绝通过第五道关卡后,冷淡淡说了一句。   入内至今,只过去不到一刻钟,摧枯拉朽,风卷残云,便带着三名弟子来到出口处的大门外。   三弟子着实体验了一把被大佬带飞的酸爽。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开门。   曲悦在进门设置的是个九连环,出门的锁则是一个被打乱了的六色骰,都在“合理范围”内。   “这个有些难啊。”三弟子在心里默默寻思,曲先生还是有些小聪明的,韦师尊只用眼睛看,不能自己动手,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才能将六个面全部转成一个颜色。   那就抓紧时间吧,一名弟子慌忙走上前,将六色骰取下来,拿在手中,看向宫灯,等着韦三绝指示他怎样扭转。   然而韦三绝如同被点了穴,一声也不吭。   时间流淌,静的可怕。   躲在天上城的居不屈愣了一愣。   看着韦三绝神识幻成的灯,停在六色骰前蹭蹭直冒火,居不屈拍着大腿笑的眼泪都被挤了出来。   他们覆霜学院有希望了,抓蛇抓七寸,打瘸子专打腿,曲丫头的贼精程度和天风国的贼贱国师有一拼——韦三绝是个重度色弱,丢给他个六色骰子玩儿,他能玩儿十年。 第20章 修道者   居不屈咂咂嘴,他都忘记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见过韦三绝动怒了。   其实这并不算是个秘密,至少韦三绝的同辈中知道的人很多。只不过以韦三绝的岁数,连居不屈九百岁的年纪,都与他称得上忘年之交。   他的同辈要么已是九品大佬,要么早就投胎过不知多少回了,故而世间知道他色弱之人没剩下几个。   即便偶然得知,也不会闲着无聊去嚼舌根,谁会指望拿这个短处去攻击一位九品剑神?   这片大陆上九品已是凤毛麟角,能被推崇为“剑神”的,仅有韦三绝。   谁敢戳他痛处?   上一个令韦三绝动怒之人,还是天风国师。   ……   广场上。   弟子们大都一脸茫然,不懂只差临门一脚时,韦师尊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那不就是个六色骰吗,莫非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夏孤仞是知道的,初见着六色骰子时他没想起来,自家师父一沉默,令他骤然打了个寒颤。   在弟子们都紧盯着六色骰时,夏孤仞转眸看向另一侧画面中的曲悦几人。   曲悦完了,她太不了解师父,通过这样的手段赢了师父,得以留在学院内,往后也会不得安宁。   曲悦不是不了解,她也没有办法,输了就要滚蛋,她没得选择。   不过她内心淡定的很,根本没有任何惧意。   她十岁走出金光琉璃罩,想让她多多融入外界,曲春秋送她去往异人学院上学。   因比同龄人的修为高出一大截,她跳了级,直接去了平均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中级班。   起初,同班的大哥哥小姐姐们很和善,争先恐后的辅导她这个小插班生。但随着曲悦问出的问题,他们根本解答不了,以及稍后的文武考试,次次被曲悦吊打,她便成了班级里一个奇怪的存在。   只过一年,她跳出中级班,进入高级班,依旧是文武比试无人敌。   曲悦赖在家中再不愿去上学了,忒无聊。   学院老师的水平连她最差的五哥都不如,她不懂自己到底能学到什么。   曲春秋没有劝她,只给她出了一道题,嫌老师教的没用,那就去挑战老师。   曲悦照着做,被吊打的很惨,哭着跑回来询问曲春秋赢的办法。   曲春秋则告诉她,想要赢过老师,就必须认真听老师授课,从而了解老师,探知弱点,再想出制敌之策。   修道者修炼修的不只功法心境,还有智慧。   武力拼不过,若能在某一方面胜过一筹,同样是胜利。   曲悦问他:“哪一方面?”   曲春秋揉揉她的脑袋:“任何方面。   曲悦咬着手指,满眼困惑:“比如呢?”   曲春秋笑着道:“比如惹冷静之人生气,令淡然之人感受到惊吓亦或惊讶,皆算。呐,阿悦每做到一次,阿爹就赏你一次。”   于是曲悦再不觉得学院无聊,但凡有空,任何老师的课她都不放过,开始了她的挑战计划。   每挑战成功一次,被学院警告处分一次,曲春秋就赏她一本秘籍孤本。   最终她变强了,也将学院里的老师包括校长在内全部得罪光了,连毕业证都没拿到。   所以,作为一名久经修罗场的老将,曲悦怎么可能会怕韦三绝。   再说了,韦前辈是一位讲原则讲道理的高逼格剑神,不是魔道,曲悦用不着怕。   曲悦安慰着自己,天塌下来居掌院会帮忙顶着,抛开杂念继续研究眼前的第一关。   她知道身后云剑萍三人都认为这是鬼冢,有鬼物存在,一路从乱葬岗杀出去就行了。依照韦三绝的个性,就是这样直接了当,不会有太多弯弯绕绕。   其实她也这样认为,但令她迟疑的同样是韦三绝的性格。   为何会在坟头上插满黑鸢尾花,他不像个浪漫的人。   灵光乍现,曲悦终于想明白了,关卡并不是韦三绝创造出来的,既然是比谁更快,他根本就没在关卡设置上耗费心思,随便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场景复制出来,与五行相生相克没有什么关系。   “坟内是艳鬼。”曲悦决定从常识出发破解关卡,不再考虑韦三绝的想法,“死了还这样臭美的,只能是艳鬼。”   身后利剑出鞘。   云剑萍厉声道:“管他什么鬼,杀了就是!”   真搞不懂这个女人,眼下又不是文考,还需要分辨一下鬼物的种类?   分辨出来又如何,不是照样得厮杀出去,白白浪费这么些个时间!   逐东流也犹豫着拔剑。   君舒手中无剑,背后的剑匣同样没有动静,问道:“先生是不是有不战而胜艳鬼的办法?”   “有。”曲悦化成的神识灯在三人面前转了一圈,“艳鬼怕三种火,两种人。”   “天火、地火、纯阳火。”君舒随着她的话说道,“但我们没有。”   “先生,两种人是什么人?”逐东流见曲悦没有让他们冲上去打架的意思,出鞘一半的剑又被他收了回去。   曲悦飘低一些,道:“乞丐和美人。”   三人俱是一怔。   曲悦解释:“艳鬼无论男女都是骚包,怕乞丐污秽,惹来一身脏臭。怕美人太美,他们会自卑的,自然要避着。”   云剑萍的剑已经饥渴难耐了,实在懒得听她一直废话,剑尖险些要戳到灯壁上去,急吼吼地道:“你说了半天不还是要打吗?你现在是盏灯,我们仨不是乞丐也不是美人!”   话音落下,瞧见君舒和逐东流齐齐转头看向她。   云剑萍一愣,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半天反应过来,微微一讷:“我、我也算美人?”   君舒好笑道:“我今日才发现,云师妹竟是这样可爱。”   曲悦也觉着自己有点儿喜欢云剑萍了,她是妲媞的外甥女,外貌有五分相似,虽没有妲媞的媚态,但却有着剑修的飒爽。   连江善唯都整天骂她“仗着美貌横行霸道”,可见她有多美,她自己倒是一点也没在意过一样。   曲悦笑道:“不过云姑娘还得披件色彩鲜艳的衣裳,至于你们俩,披件旧袍子,拿剑互砍,再抓把土抹脸上。”   君舒和逐东流都没有顾忌:“是。”   云剑萍正窘迫着,听到这里又竖起眉,想说话再度被君舒的眼神制止。   三人听从曲悦的吩咐,各自打扮。   曲悦被云剑萍提在手中,领头带着君舒和逐东流穿过乱葬岗。   一路上坟包没有任何动静,却能看到那些黑色鸢尾花转动方向,像一颗颗眼珠子,远远盯着他们看。   直到完全走出乱葬岗范围,背后的场景轰然崩塌,化为漫天飘散的神识砂。   通过第一关,下面便是第二关。曲悦已经摸准路子,更是没有压力。   在进入第二关前,云剑萍停住脚步:“我知道我们是棋子,必须听你的,但我不懂,憋的难受。”   曲悦:“你问。”   “你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吗?为何不让我们杀过去?”云剑萍看着君舒两人一脸土,憋屈的很。   “能走过去,为何要杀过去,神造中又不需要你来除魔卫道。”曲悦耐心回答她。   “可我们剑修的剑,原本便是这般用途,岂有畏战之理?”云剑萍依然不服。   曲悦没有回答她,与君舒说话:“记下来,这是你们覆霜在九国试炼中会输的第一个原因。”   君舒沉吟片刻,稍稍敛睫,拱手道:“记下来了,比赛的最终目的是取得胜利,前途未知,必须保存实力,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收益。”   曲悦也想给他竖个大拇指,奈何自己只是一盏灯:“孺子可教。”   云剑萍懵懵怔怔,逐东流则默默记在心里。   ……   广场上的弟子们起初都注视着韦三绝那一面影像,想从中学到些什么,但韦三绝被卡在了出门锁上,他们搞不懂,才将视线转移到曲悦这一方。   看着她不用动手就通过了第一关,多数人表现出了惊讶。   艳鬼他们很多人听说过,有些人也见过,但知道艳鬼怕三火的多,却不知艳鬼竟还怕乞丐和美人。   不只是他们,天上城观战的长老们也面面相觑,彼此确定他们中也无人知晓,也难怪居不屈张口闭口说她修为不济,但学识渊博,足以胜任“先生”之名。   ……   浮空岛。   “太师伯,这位曲姑娘果然是很不一般呢。”妲媞见她肯悉心教导云剑萍,对她也添了几分好感。   君执依旧是盘腿打坐的姿势,阖着眼微微抿唇:“以近合道之人的阅历,非你们所能想象。”   妲媞微微颔首,又蹙眉:“但她怎么知道韦前辈色弱的呢,我告诉她的,并不是这一处弱点。”   君执抬手指了下对岸:“海妖的记性,非我们所能想象。”   ……   此时,广场上一片沸腾。   曲悦通过第一关时用的时间久了些,第二关时只不过看了一眼,立刻就找出了破阵之策,君舒三人同样是连剑都没拔。   第三关也是如此,眨眼就来到了第四关。   再看韦三绝一方,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六色骰。   这样下去,曲悦怕是要赢啊?!   “师尊?”   神造空间内,捧着六色骰的剑修战战兢兢喊了一声,他怕师尊因为觉得太无聊睡着了。   寂静之中,听韦三绝冷静道:“拿出把匕首来,将六色骰每一格都刻上花纹,红色刻剑、蓝色刻刀、橙色刻弓……” 第21章 第五关   听罢韦三绝的话,拿着六色骰的剑修好一会儿愣神:“是!”   观战的众弟子们鸦雀无声,但内心都被这个消息震了一震:原来韦师尊分辨不出颜色!   怪不得呢。   “这老东西是不要脸皮了呀。”居不屈也微微惊讶,但旋即摸着小胡子笑眯眯,很难得看到他这幅认真有斗志的模样了呢。   韦三绝在指挥着弟子转动六色骰子时,曲悦来到第五关。   “猜一猜,这最后一关会是个什么鬼物?”轻轻松松走到这里,君舒禁不住开起玩笑。   在经历了艳鬼、饿鬼、食气鬼、欲色鬼之后,第五关八成也是鬼物。   “不要了吧。”云剑萍长这么大见过的鬼物,加起来也没有今日多。   逐东流在心里想,韦师尊是将他们当小孩子看么,专拿鬼物来吓唬他们。   曲悦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她在认真观察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座沐浴在晚霞下的村庄,阡陌纵横,炊烟袅袅,妇人们在灶屋忙碌,篱笆小院里摆放着不少木盆,盛放着晒了一天的谷类。   老人们聚在村中大树下聊天,身畔不远处是一些孩童玩着捉迷藏。   时不时有扛着锄头的壮年男子从田间归来:“婆娘,饭煮好了没?”   放下锄头时,孩童扑奔过去:“爹爹。”   男子便喜笑颜开着将孩童抱起来,进屋去了。   曲悦远远看着,瞧不出任何异常,周围并没有什么适合鬼物盘踞附身的五行物。   场景中出现的人物也不像鬼附身,此鬼若非不常见,便是有些道行。   最后一关的难度明显提高,看来韦师尊还是稍稍重视了一下,以示对她的尊重。   “走吧。”曲悦不再多想,飘回云剑萍手中。   “怎么走?”君舒已经习惯她的不战而胜,等着听她的破解之法。   “直接走进去,见机行事呗。”曲悦暂时没辙,“小心些,可能需要动手。”顿了顿,“时间不多了。”   韦三绝闯的阵,是她以神识砂凝结而成,闯阵时她感知不到,但当出门锁被转动时,她会有所感应,这是神造给她的提醒。   “走!”云剑萍一手提灯,一手攥住剑柄,兴奋,终于能够出剑了。   三人从荒芜之地迈进场景中,“啵”,明显感受到一层无形的屏障。   刚进入场景没多久,云剑萍便被一个玩耍的孩童撞了一下。   孩童被撞倒在地,嚎啕大哭。   云剑萍忙将手里的灯扔给君舒,将孩童扶起,却见一个年轻妇人匆匆跑来,一把将孩子夺走:“你们是什么人?”   那妇人生的妖娆美丽,警觉的视线扫过他们,也不等他们回答,抱着孩子匆匆走了,回到自己的屋舍内。   “这女人有问题。”君舒低声道,“瞧见那孩童的表情了么,似乎很害怕,被自己的母亲抱在怀里,为何会惊惧发抖?”   “莫非是食婴鬼或者是那种……”逐东流一时想不起名字了,“那种被迫失去孩子后,产生怨念的女鬼?”   “一剑刺过去,就知是什么鬼物了。”云剑萍又要拔剑。   君舒制止她:“万一她不是鬼物呢?”   云剑萍心烦,为何一个个都这么婆婆妈妈:“反正是些神识砂,杀了又如何?”   “云师妹,戾气不要太重。”君舒摇摇头。   岂料曲悦却道:“是个好办法。”   云剑萍难得被认同,眼睛一亮:“我这就去。”   听曲悦道:“如果是找出鬼物咱们就能闯关成功,的确是个好办法。但你想过没有,倘若这一关韦师尊设定的是,只有一次出剑机会,若不中咱们便输了该怎么办?”   君舒难以置信:“韦师尊不会这样设定吧?”   “韦师尊不会刻意设定,是这鬼物道行高深,很不一般,或许连韦师尊都险些吃亏。”曲悦已经判断这些场景都是韦三绝曾经经历过的,能被韦三绝放在最后一关,定是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冒然出剑,等同将背后留给真正的鬼物,咱们会遭它偷袭,然后被送出神造,一败涂地。”曲悦又道,“倘若发生在现实里,那咱们就没命了,云大小姐。”   云剑萍皱紧黛眉,认为曲悦说的有道理,没有反驳。   此时,曲悦意识海内已经出现“嘟嘟”声响,是神造示警,通知她韦三绝即将打开出门锁。   她不在意。   三人继续往村子深处走,那些村民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   三人也在打量着一众村民,以及周遭的环境。被曲悦提醒以后,他们都将眼前当成现实,想要窥探出鬼物究竟在哪里。   他们的异常,令村民们十分不安,妇人们纷纷出门将自家孩子抱回屋里去,关紧门窗。壮汉们则拿起锄头,站在窗后通过一道窄窄的窗边直勾勾盯着他们。   云剑萍心头莫名发毛,鸡皮疙瘩浮了一身,下意识靠近君舒和逐东流。   村庄那棵大树下,如今只剩下一个躺在藤椅上睡着的老婆子,和一个蹲在她脚边玩石子儿的小女孩儿。   这两人似乎没有别的家人了,彼此相依为命。   当三人逐渐靠近时,老婆子忽地猛睁双眼,云剑萍瞧见她眼眶里没有眼珠子,是一个黑沉沉的洞,吓的“哗啦”便拔了剑。   然而曲悦却喝道:“杀她脚边的小女孩儿!”   云剑萍剑已出鞘,势不可挡,攻向那老婆子。   然而那老太婆并未抵挡,云剑萍离近了才发现,她只是一个被挖了双眼的普通人。   怔愣的一瞬,藤椅脚边的孩童阴森森一笑,抓起正玩着的石子,朝着君舒和逐东流砸去,同时一手化为利爪,抓向云剑萍的心脏。   万幸曲悦提醒的早,君舒反应极快,掐诀催动背后的剑三百,一柄柄利剑飞出,如雨点般攻向恶鬼。   逐东流则拔剑横扫,剑气在面前拉出一道火弧,挡下那些属阴的小石子。他已经看出来了,若让小石子落在脚边,便会结成一个法阵,将他们困住。   如今,君舒操控剑三百结成剑阵。众剑悬顶,首尾相连,激荡起浓厚的剑气,旋风般向下滚动,将鬼物压制住。   “上!”鬼物不断反抗,君舒压制的吃力,喝了一声。   逐东流飞身而出,反应过来的云剑萍也杀过去。   鬼物本身并不难对付,只是无形无相,来去无踪,一不留神就容易着了它们的道。   一旦将鬼物困住,杀之简单,剑光激荡间,那恶鬼便被除掉了。   当前场景崩塌,第五关破!   “先生,这是个什么鬼?”君舒收剑归匣,转头询问。   “簸箕小鬼。”曲悦示意他们往前走,如今只剩下一道出门锁,“加个‘小’字,不是说它们不强。簸箕鬼是小娃娃鬼,因为意外夭折,死后若被簸箕盛放,扔去阴气重的荒野里,机缘巧合之下,会附身簸箕,成为簸箕鬼。”   这只簸箕鬼已成中级厉鬼,怨气极重,应不是自然夭折,估摸着死因与她身边那位被挖去眼珠子的老婆子有关系。   因为只是神识砂,它并没有太强的手段,若是在现实中,君舒他们三人根本打不过。   能让韦三绝印象深刻,想想也不简单。   “簸箕鬼……”逐东流再一次默默记在心里。   “你是怎么分辨的?”云剑萍还有些惊魂未定。   “刚才那村庄五脏俱全,然而家家户户没有簸箕,都拿洗脸的木盆来晾晒谷物,这不正常。”曲悦只从她父亲写的《三千世界之孤鬼志》中看到过,没见过真实的,一时没想到,背诵道,“簸箕小鬼虽附身簸箕,却也憎恨此葬身之物,常施法将簸箕变为木盆……”   ……   “曲先生太厉害了。”   广场中观战的弟子们的认知观被刷新了一回又一回,曲悦进入第五关时,因为找不出破绽,众弟子都在跟着找,也都看到了那些盛放谷物的木盆。   农家晾晒谷物,通常用筛子和簸箕,还真没见过几个用木盆的,但在“抓鬼”的场景下,没几个人会在意这点儿细节。   天上城。   居不屈摸着小胡子从厅里走了出来,走去一群长老身后,做作的清清嗓子。   长老们回头看他一眼。   居不屈洋洋得意,还不快来夸老子独具慧眼?快夸啊!   你们这群榆木脑袋,老子坚持要留下曲丫头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跳的十丈高,跳啊,怎么不跳了啊!   先前那些反对曲悦留下的长老,此刻的确是有一点点的脸疼,尤其是反对的最响亮的窦长老。   窦长老尴尬了下,冷笑道:“我们赞成还是反对有什么关系,你去和韦三绝说理去。”   这话说的居不屈脸一黑,的确不好办。   曲悦虽然通过此次比赛证明了她的实力,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们,从他们神色中可以看出,他们已经不再将曲悦要来任教的事情视为笑话,但曲悦输了。   比起韦三绝,曲悦慢了一步。   她才刚走到出门锁前,韦三绝已快要扭好六色骰了。   ……   “咔。”   随着小剑修的一次扭动,六色完成。   嘭的一声,骰子突然爆炸,冒出一股黑烟,烟雾凝结出一张恐怖的鬼脸。   小剑修吓了一跳,慌着就想拔剑。搞什么鬼,在出门锁上设置暗器,这是犯规的!   然而那鬼脸却只是嘿嘿一笑,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取笑韦三绝,旋即烟消云散。   大门开启,三名弟子被神造传送出去,韦三绝的神识也回归身体。   他睁开眼睛以后,不过一个瞬息,对面的曲悦也睁开眼睛。   两人的手还分别握着神造两端的木轴。   只慢了一步,实在是太可惜了,周成执事感慨道:“曲先生,你输了,按照约定,你要离开学院。”   曲悦并未接话,看向韦三绝,眨了眨眼睛,与六色骰爆炸时出现的鬼脸表情一模一样。   韦三绝那张年轻却冷漠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松了手:“孤仞。”   夏孤仞忙上前:“师父!”   韦三绝吩咐:“回去收拾一下,即刻搬去曲先生岛上,今日起至九国试炼结束之前,你是她的学生。”   夏孤仞呆愣住了,抱拳抬头,半响没有应答。   ……   此时,学院大门有几个弟子外出。   其中一人偷偷潜入城中一家客栈内,被护卫领进雅间里,对着帘子后正临窗赏景的男子道:“国师大人,比试的结果出来了。” 第22章 新鞋子   天风国师听完整场比赛的经过以后,蓦地笑了一笑:“看来这位曲先生的确有些本事,旁的不说,性格很适合参与九国试炼,难怪君执那伪君子会护着她。”   护从询问:“咱们要挖墙角吗?”   天风国师摇头:“挖不来,小姑娘若真想证道,就不会来我天风国。毕竟有她没她,我天风总是魁首,体现不了她的价值。”   护从明白了,眼底现出一抹狡诈:“那先解决了她,以绝后患。”   “啧啧啧,这是最愚蠢的办法。”国师向后微仰,倚着栏杆,欣赏覆霜美景,感慨道,“人生无趣,难得出现一个有趣的人,自然需要一个有趣的玩法才行。”   “那不知什么玩法才有趣?”   “她如今只有四个人选,还差一个。”   ……   学院内,韦三绝离开以后,广场上的弟子们也渐渐散去。   曲悦展现出的实力,令韦师尊改观,临时改了主意,并不难理解。   弟子们看向曲悦的目光变了,韦师尊的话等于拍板订钉,她真成了九国试炼导师。   看向逐东流的目光也变了,他不是小丑,真的代表学院参赛。   一些弟子后悔曲悦先前选人时,没有抓住机会。   不过,试炼需要五个人,如今有了夏孤仞、君舒、云剑萍和逐东流,似乎还差一个,他们还有机会。   “师姐,韦师尊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逐东流被允许进入剑阁从新选取一柄新的剑,江善唯则跟着曲悦回住处,一路不停问。   “韦师尊怕鬼物。”曲悦传音。   韦三绝色弱,是幻波告诉他的。   怕鬼,才是妲媞提醒的弱点。   怕鬼的弱点,也和色弱有关系。韦三绝并非生于修道世家,他出身平凡,生下来就分辨不出颜色,世界对他而言仅有黑与白。   但失去色彩的同时,算是天道给予了一些补偿,他不需要使用任何法术,便可以瞧见灵魂体。   如同曲悦过人的听力,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是种神通,小时候可就糟糕了。   一个凡人孩童,自小见鬼,能够想象他的痛苦。   会走上修道的路,也应与常见鬼的烦恼有关系。   江善唯不敢相信:“他是剑神,会怕鬼物?”   曲悦好笑:“是人总有弱点,我大哥曲唐半步渡劫的人了,特别感性,动不动就哭呢,还有我没见过面的三哥曲元,据说……”   “不对啊,倘若韦师尊怕鬼,他设置的五个关卡怎么都是鬼?”江善唯忽然想到什么,打断了曲悦,“不是该避之不及么?”   “正是因为怕,才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不然神识砂的复制场景,岂会这般惟妙惟肖?”   而曲悦在设置关卡时,并未针对他怕鬼的弱点。   色弱天生,世人不会取笑天残,相反还会觉得励志。   但怕鬼就是心魔了,是弱者的表现,若展现于人前,令他稍失分寸,便会贻笑大方。   曲悦不会这样做,只在魔方爆炸时露出一个鬼脸,是为了告诉韦三绝,她本可以设置的更难一些,五关鬼物加上六色骰,她未必会慢他一步。   韦三绝显然领了她的情。   他是很忌讳旁人拿鬼物来针对他的,尽管鬼物并不能伤害他。   妲媞告诉她时,也提醒了她。韦三绝平生除了厌恶魔种,最厌恶之人就是天风国的国师。   据说那位国师下作的很,常拿鬼物来触怒韦三绝,盼着韦三绝出手杀他,这样他就可以不顾九国共处条例,出兵攻打覆霜。   “恭喜曲姑娘。”   途径妲媞岛下,听见她的传音。   曲悦忙不迭道:“多谢前辈。”   妲媞道:“我帮你的,你并没有用上多少。不管怎样,曲姑娘能留下就好,今夜子时,还望曲姑娘来我岛上,与我商讨一下摄政王的隐疾。”   曲悦连忙应诺:“晚辈记下了。”   稍顿片刻,妲媞又道:“曲姑娘,参与九国试炼的五个人选你都定下来了么?”   “前辈是想问云剑萍?”曲悦领会了她的意思,“她对我一直颇有意见,此次也只是为了与韦前辈置气……”   “先前是有些误会,如今已经不会了。”妲媞语中带笑,“只不过萍儿有时候脸皮薄,先前骂过你,不好意思来与你说。”   “那要辛苦前辈,劝她脸皮厚一点。”曲悦没有直接答应妲媞,云剑萍的确是个人选,队伍里需要一个妹子,尽管这妹子糙的很,也能起到阴阳互补的作用。   但她并不是个大方之人,云剑萍骂了她十来天,不低头道歉就想来接受她的训练,不可能。   妲媞亦是一点就通:“我会劝她的。”   曲悦朝上行拱了拱手:“晚上见。”   ……   抵达了居住的浮空岛后,刚落地江善唯就瞪大了眼睛。   院门口一人拢手站着,容貌和江善唯一模一样,唯有发髻上的珊瑚簪子和腰间的夜明珠,证明它是幻波。   江善唯无语:“前辈又偷我鞋子穿!”   “又?”幻波睨着他,“先前是你自己将鞋子扔海里去的。”   “上次不算,这次是偷吧。”江善唯翻了个白眼,刚来到这里就被幻波假扮过,他对幻波没有任何好感。   余光一瞥间,突然瞧见院子里他的药田被毁了,遂不再理会幻波,满脸错愕着冲了进去,“我的白月草!”   曲悦怕他误会幻波是凶手,先解释:“是仙鹤干的,我在那只仙鹤脚上绑了红绳,你可以去报仇。”   江善唯果然红着眼睛冲了出来,袖子一捋:“我这就去杀了它!”   曲悦没有拦着,嘱咐一声:“杀完记得把尸体带回来,晚上加菜。”   江善唯已经骑着仙鹤飞远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曲悦走近幻波,下意识往它脚上瞧:“前辈怎么变了模样?”   幻波不满:“化形前我用不了储物法器,只有脚上一双鞋子,穿了快十天,我要换新的。”   它的海宫里有数不尽的鞋子,随时可以换着穿,从没有一双鞋子穿这么久的。   “我有双新鞋子。”曲悦想从储物戒里取出来。   “我要新鞋子干嘛?”幻波制止她。   “哦对。”曲悦一时忘记,忍俊不禁着扶额,“那前辈就穿小唯的吧。”   “我不。”幻波拒绝,江善唯的相貌它是很喜欢没错,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绝不能容忍有人和自己长的一样,学院弟子也不行,“走,去市集。”   于是曲悦连房门都没进,就被拽出学院大门。   幻波把乾坤定幻化为一只小小的花瓶耳坠,曲悦将耳坠带在右耳上,幻波变成绿豆大小,趴在花瓶边沿,仔细观察来往的人群。   曲悦在东市和西市之间溜达了将近两个时辰,腿快要走断了,满大街的盯着男人打量:“前辈,你瞧他怎么样?”   “丹凤眼不错,可惜嘴巴太大,一口能吞一条胖头鱼。”   “他呢,马车后面那个?”   “嘴唇形状不错,但鼻子不好看,太挺了,能抽出柄剑。”   “那他呢?”   “脸型和五官堪称完美,然而也太矮了吧,两条腿像是两根萝卜,真糟心。”   曲悦:……脸好看不就行了,你下半身泡在瓶子里你管他身高做什么?   海妖的脑袋真是令人费解。   “他!”眼睛骤然一亮,幻波终于发现目标,语气欢快起来,“唯有这等姿色,才配得上风华绝代的我。”   曲悦望过去,远远瞧见一名华服公子迎面而来,身姿秀挺,面如冠玉,走在人群中出类拔萃,的确是无可挑剔。   华服公子感受到有道灼热的视线打量着自己,举目一望,恰与曲悦对视,眼眸里也流露出惊艳之色,微微颔首示意。   “就他了。”幻波催促曲悦快上。   曲悦唯有尴尬着走上前,与他搭讪:“这位公子。”   美人主动,华服公子略有得意,驻足笑道:“姑娘有事?”   曲悦讪讪道:“请问公子脚上的鞋子卖吗?”   华服公子:??   曲悦:“我可以给公子钱财,或者拿双新鞋子来换。”   华服公子:???   最后在他“你神经病吧”的眼神里,两人结束了谈话。   曲悦无奈摊手:“前辈,人家不卖啊。”   能有这等姿色的美男子,多半是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哪个缺钱缺到当街卖鞋?   还不能告诉对方,有只海妖看中了你的脸,更不会卖了。   “打劫他!”幻波提议。   “这里是王城。”曲悦警告它别乱来。   “只打劫一双鞋子也不行吗?”   “不行。”   幻波不高兴了:“我想穿新鞋子,没有新鞋子我要回盤龙海了。”   曲悦头疼,但幻波这本百科全书她现在必须养着:“行,前辈再挑一个,我来想办法。”   又晃荡半个时辰,幻波再次发现猎物,语气更欢快了,简直要飞起来:“他他他!无论你是买是抢是夺,都得给我拿到手呀!”   曲悦再望过去,竟是一家客栈。   这个令幻波动心的男人,此时正坐在二楼临窗处恣意悠然的喝茶。他捏杯的姿势极为优雅,小指上还套着一个尖长的护甲。   的确俊美的不可方物,但怎么长得有点像她爹呢?   而在曲悦看向他之前,他的目光早已落在曲悦身上。   此人正是天风国国师,元化一。 第23章 元化一   客栈雅间有着禁制屏障, 曲悦感知不到他是不是修道者。   但直觉告诉她,此人绝非善茬。   曲悦迟疑, 除了任务相关, 不与目标世界内的人结下过多因果, 是基本工作守则。   她想劝幻波再换一个,又感觉自己若是不答应,幻波一定会去打劫他。   毕竟她都听见幻波吞口水的声音了。   与此同时, 二楼雅间里恭敬站着的覆霜学院细作,以神识看到了曲悦:“国……”   元化一微扬手臂,示意他闭嘴。   细作立刻噤声。   元化一手肘撑在雕花栏杆上, 托着半边腮,垂眸静静注视她,嘴角似笑非笑。   曲悦则站在他的窗下,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奇怪了,不知为何, 曲悦感觉他这幅悠闲的神态也很像她爹,总令她莫名生出几分亲切感。   “姑娘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在下, 会令在下生出误会。”元化一摇了摇手中的水晶杯,护甲稍稍翘起,挑了下眉毛, “不然,上楼来坐坐?”   “愣着作甚, 上去呀。”幻波传音催促, 它对他的相貌垂涎的很, 虽没有自己化形后的模样好看,也称得上极品啦。   “这合适吗?”平日里脸皮虽厚,曲悦也从未似今日这般,活脱脱一个变态女流氓。   “王都内守卫成群,禁止斗法,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幻波自信道,“再说了,有我在,只要不是上三品,我都应付的来。”   曲悦信它才怪:“可我先前修为尽失,前辈都能被我所伤。”   幻波气恼的踢着水:“我当时并无恶意,看江善唯长的好看,穿穿他的鞋子逗逗你,岂料你竟如此心黑手狠。”   曲悦连忙安抚:“是我的错。”   幻波的心情立刻阴转晴,笑眯眯:“放心,我现在有水缸,若遇危险,我将水缸打破,淹死他!”   曲悦额角青筋一抽:“千万别!”   水缸一破,能淹了整座王都。   罢了,就扮一次女流氓吧,心一横,她径直走进客栈里去。   自楼梯去往二楼时,听见雅间内有几人从正屋躲进隔间。   刚走到门外,门就开了,一名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道:“姑娘请。”   曲悦入内,拱了拱手:“公子,叨扰了。”   进入禁制屏障内以后可以感知,却依然不知他是普通人还是修道者。   “姑娘请坐。”元化一从栏杆前起身,走到屋内来,在会客桌前坐下。   “不必了。”曲悦开门见山,堆着笑道,“我是想问公子买双法靴。”看向他的储物戒,“旧物。”   “哦?”元化一颇感新鲜的模样,“姑娘要来做什么?”   “我养了一只宠物,有个怪癖,喜欢吃男子穿过的旧鞋子,尤其是如您这般英俊的男子。”曲悦说出口时,自己的嘴角都在抽搐,做好了被骂神经病的准备。   先骂她的却是幻波:“我是宠物?”   还是吃鞋子的宠物??   元化一笑道:“鞋子在下多的是,然而私人物品,姑娘若想取走,是不是得付出些代价?”   曲悦微怔,言下之意是有的商量:“不知公子想要什么?”   元化一打量她:“覆霜以剑道立国,姑娘不是剑修。”   曲悦点头:“乐修。”   “乐修么?”元化一抿着唇,护甲轻轻点在桌面上,“姑娘为在下弹奏一曲,在下便赠你一双鞋子。”   如此简单,曲悦正想说没问题,听幻波传音:“走了,鞋子我不要了。”   曲悦诧异不解:“为何啊?”   幻波冷笑:“他拿你当卖唱的歌姬,你不恼吗?”   曲悦不恼:“我来王都就是一路卖唱,在我的家乡,卖唱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幻波很恼怒:“不一样,卖唱赚钱凭实力,而他是在羞辱你!”   曲悦认为幻波想多了,眼前此人应是想要试探自己,而她也不怕他试。不过幻波既然不想要了,她正好省去麻烦。   “前辈想好了?”她怕它出门又反悔。   “废话。”不就一张脸么,是比一般美男子更英俊些,好吧,英俊许多,但还不足以令它折腰。   折曲悦的腰也不行。   曲悦再次朝元化一拱手:“打扰公子雅兴,抱歉了。”   言罢,她准备离开。   守在门口的黑衣护卫恼她不识抬举,拳头攥起,眸光冷沉,似乎等着主子一声令下,便要出手拿下她。   不是覆霜人,曲悦心里明白了,覆霜国民没胆子在王都动手。   元化一没有拦:“姑娘走好。”   黑衣护卫的手旋即松开。   曲悦转身时,无意瞥见元化一慢悠悠地,将喝净的水晶杯倒扣在桌面上,不由一怔。   她爹也有这个习惯。   怎么回事?   此人总是令她想起爹?   不应该呀,爹除了她和哥哥们这几只崽子,没有旁的血脉亲人了。   她禁不住嘀咕起三哥曲元,百多年前出门历练至今未归,她没见过,他也不知自己有个小妹。   没这么巧的吧?   而且曲元是曲家唯一一个剑修。   少年时在一处上古剑门遗迹中传承到一柄古剑,自此沉迷剑道,时常在外流浪。   百多年前大清还没亡,拍照摄影不流行,没有曲元的照片。曲悦只在小时候见过大哥画的一副丹青,有曲元的容貌,但早就记不清楚了。   哥哥们也都不怎么提起他,只说他是个剑痴。   可眼前此人不是剑修,身上连一丁点剑意也没有。   保险起见,曲悦决定试探一下。   她停住转身的脚步,反而向前一步:“能否向公子讨杯水喝?”   元化一从茶盘里再取一只水晶杯,提壶斟茶,向前一推,优雅至极:“请。”   曲悦取过杯子,仰头慢慢饮。   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粉白的藕臂,手腕上的一线牵明晃晃,若是她三哥,定认识。   元化一注意到了,但眼眸里毫无波澜。   不是三哥。   曲悦放下水晶杯:“多谢,告辞。”   目送她走出房门,元化一眉头微皱。   等她走远后,护卫询问:“主人,怎么了?”   元化一没有说话,再给自己斟一杯茶,这小女乐是在试探他,莫非认出他是天风国师了?   可她是如何试探的?   他平时都是以假的外貌示人,出门时才恢复真容,他这张脸,没几个人见过才对。   元化一摸不准她的路数,只给她贴了个“不容小觑”的标签。   护卫小心翼翼,生怕触怒眼前这位天风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喜怒无常的国师大人:“主人?”   “有趣,在我准备下狠手吃掉覆霜之前,覆霜竟出了这样有趣的事情。以近合道期前辈的女儿,是那伪君子请来的么?”   元化一轻笑,护甲弹了下水杯,“叮”一声轻响,“君执,你想玩儿,那我陪你玩儿。”   ——   曲悦离开客栈,因此人想起父亲,勾起了她的思念之情。   幻波不知缘故,却能感觉到她情绪突然低落,抬头瞧瞧天色,暗红的太阳快要落下地平线,夜幕将至。   它道:“小月亮,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曲悦打起精神,奇怪道:“不找鞋子了?前辈不是说没新鞋子就要回盤龙海?”   还有“小月亮”是几个意思?   幻波趴在花瓶耳坠边沿,双手托腮:“明日再找吧,你今儿和韦三绝比赛,也累了一天。”   曲悦呼出口气:“真是多谢前辈体谅了。”   幻波又道:“可回去你要接着给我讲故事。”   曲悦蹙眉:“前辈,咱们说好了每隔七天讲一次。”   幻波拔高声音:“你太坏了,你若一次讲完一个故事,我可以回味七日。但你讲的和尚取经有九九八十一难,我总会想着下一难是什么,和尚能不能取到经,想的睡不着。”   曲悦:……她只想到了长度,够讲几个月,却忽略了幻波追更的痛苦。   完蛋,她本以为自己机智,这是要从周更改成日更了?   “好吧。”曲悦最终还是答应了它,“若我得空闲就讲。”   看在它体谅她心情不佳,不再继续找鞋子的份上。   幻波拍拍手,喜笑颜开:“小月亮真好,我突然想唱歌。”   “别!”曲悦断然拒绝,今晨听它在林间放声高歌,真不如听云剑萍在隔壁骂街。   “那我吟诗。”   曲悦:……“行吧。”   幻波张口就来,说吟就吟。   我是正午的骄阳   我有光   我的光芒照在你身上   你心慌   啊   你心慌   听着这令人窒息的诗句,曲悦木着脸,抄着手往学院方向走。   从前只知诗词有豪放派、婉约派、花间派,自从认识幻波,才知原来还有自恋派。   ……   回到学院里,夜幕已经降临。   曲悦直接乘着仙鹤落在屋后的树林里,在小溪边摘了耳坠,看着耳坠变成大花瓶。   耗费半个时辰给幻波讲完故事,她回到屋前来,和妲媞约的是子时,还能再休息会儿。   却见偏院外,夏孤仞和逐东流像两尊门神站着。   曲悦朝他们走过去:“你们在等我?”   夏孤仞抱着他的晨曦,横眉:“先生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曲悦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见他冷着脸不说话,只能茫然看向逐东流。   逐东流拱手:“我请了夏师兄去我房中坐会儿,或者挑一间合心意的空房先住下,他不肯。不得到先生准允,不愿跨过这道门。”   曲悦恍然,不愧是韦三绝的徒弟,果然讲规矩。   “走。”她带头进入偏院。   夏孤仞这才跟着进去。   曲悦指向空着的十来间房:“你随便挑选。”   夏孤仞伸臂,以晨曦剑挡住她:“先生的地方,哪有我自己挑的道理?”   曲悦无语了:“难道你没有自理能力?”   夏孤仞怔住。   曲悦扔下他离开,逐东流又追上来:“先生。”   “怎么了?”   “我想请先生为此剑取个名字。”逐东流今日在剑阁得了一柄新剑。剑阁的剑都是名剑,通常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获取。   他原本是没有资格的,但因为今日曲悦获准成为九国试炼的导师,他作为参赛者,自然不能给覆霜丢人。   曲悦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柄剑:“剑阁的剑既是名剑,该有名字吧?”   逐东流点头:“原本叫见微。”   曲悦沉吟:“见微知著,名字很好,为何要改?”   逐东流稍稍沉默,拔剑出鞘:“见微有些瑕疵,已在剑阁蒙尘九百年,我今日将它取出,愿我之于它,似先生之于我,故而想请先生赐名,赐予它新生。”   曲悦看向这柄三尺青锋,在剑尖处竟有半片指甲盖大的豁口,难怪被搁置了九百年。   剑修得一名剑,通常伴随一生。剑阁内皆是名剑,又有谁会选择这柄有豁口的剑。   逐东流并非看中了它的锋利,而是惜它与自己同病相怜。   “那便不要改它的名字了,无论我之于你,还是你之于见微,都不是赐予新生,是命中注定。”曲悦伸手摸了摸锋刃,微笑道,“若改名字,等同改变初心,见微不再是见微,逐东流,也不再是逐东流。”   曲悦这番话,说的逐东流眼底雾气弥漫,一时无法理解。   曲悦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笑了笑,回去自己的主院中。   进房前神识往江善唯房间一扫,门禁以落,睡下了,也不知有没有杀掉那只仙鹤。   她回到房间里,开启门禁,踢飞鞋子直接趴在了床上。   精疲力尽。   她将脸埋在棉被里面歇了会儿,坐起身调整真气,强行催动一线牵。   曲宋一直在等着她似的,秒接。   “怎么样?”曲宋问。   “我可以留在学院里了。”曲悦没力气废话,“等子时去隔壁,为君执疗伤。”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接近他?”曲宋微愠,“此事蹊跷,这颗蛋并不像我们认知中的世界。”   “是他找的我。”虽是妲媞提出来的,但曲悦认为肯定经过了君执同意,“放心,我有分寸。”   曲宋停顿半响:“你心情不好?”   曲悦摇头:“刚才遇到一个人,让我想起了爹,若不是试探过他不认识一线牵,我差点儿以为他是三哥。”   “老三?”漩涡里的虚影一怔。   曲悦与他详细说了说。   曲宋突然打断她,语气难得急促:“速速回去客栈找他,他可能真是你三哥!”   曲悦惊的从床上跳起:“但是……”   “稍后再同你解释,先去找他!”   曲悦掐断一线牵,夺门而出。 第24章 隐剑诀   已过戌时, 王都内有宵禁,曲悦身上穿的是学院白袍, 巡城兵士不敢阻拦。   她冲去客栈, 却被告知雅间内那一伙人在宵禁前就已离开, 出城去了。   她跑去城门口,询问守城官。   守城官隐隐还有印象,指了个方向:“他们往西道走了。”   曲悦将平民不得飞行的规矩扔去一边, 祭出本命琵琶,乘着琵琶一路追出去。   放出耳识,听着周围的动静。   和妲媞的约定被她抛去九霄云外, 一连追出三座城,不见一行人半点儿踪迹。   最后不得不失望着回到王都,已快清晨了。   曲悦落在岛上,犹豫着要不要飞去隔壁道声歉。凝神倾听,隔壁没有声音, 许是歇下了。怕打扰到他们,她先回房间里, 等出太阳再去。   磕下一颗大补气丹,她打坐一会儿,苍白着脸催动一线牵。   曲宋的虚影刚出现, 她就迫不及待地道:“没有找到怎么办?”   曲宋已经冷静下来:“找不到罢了,倘若真是他, 也在这颗蛋里, 迟早会遇上的。”   曲悦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是三哥,即使他不认识我,也该认识一线牵啊?我明明试探过了。”   “有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老三不是游历未归,他是失踪了。”   “什么?”曲悦震惊。   曲宋道:“老三修的剑道强悍,也奇怪,共有十二层剑诀……”   曲悦认真听着,听的惊讶。   她三哥修的剑道不是一般的奇怪。   十二层剑诀层层递进,单数为阴,双数为阳。   单数是塑剑心、造剑骨,双数则是锻剑招、悟剑意。   每次突破单数,剑会隐入脊柱骨中,与脊柱骨融合。他将失去所有修为和记忆,变成一个普通人。   稍后悟道晋级,进入双数,骨中剑将破体而出,修为与记忆同时觉醒。   曲元起初怕自己剑隐后会死的不明不白,整天跟在曲春秋身边。   可随着他修为提高,一直跟着父亲,如同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进入剑隐的速度越来越慢。   剑修当百炼成钢,不经剑隐,怎能觉醒?   他便开始独自历练,寻找机缘。   曲元每次出门,曲春秋就刮他一点骨屑,造一块儿骨牌,写上他的名字、家族和功法简介,封印进他脊柱骨里。   每当他进入剑隐状态,骨牌遭受古剑排挤,便会从脊柱骨里掉落出来。   曲元突破时,通常是找个隐蔽之地闭关,剑隐后醒来便能看到骨牌在身边,根据骨牌上的信息,知悉自己是谁,不至于茫然无措。   砸了骨牌,内部法阵联通着曲春秋在家中设置的法阵,眨眼便能安全到家。   尔后在家中坐着悟道就行。   这样持续了数百年,从未出过问题。但在三百年前,他出去寻找剑隐机缘,一直未归。   魂灯灼灼燃烧着,生命力旺盛,意味着活的很好,但就是音信全无。   他手腕上戴着一线牵,却无法锁定位置。   猜测是剑隐时出了什么意外,闭关之地被某位高阶修道者发现,不但带走了他,还销毁了骨牌,封印了一线牵。   曲春秋和曲家兄弟都曾四处寻找,几十年未果。   曲春秋去求天机神算卜了一卦,卦象显示的是“劫”和“缘”两个字。   呆坐一夜后,曲春秋决定不找了,由着他去随缘渡劫。   “二哥,你们瞒着我做什么?”曲悦心头沉沉,气恼道。   “是爹不准告诉你。”曲宋的语气也很沉闷,“你人小心思重,原本就有心魔劫……”   曲悦袖下的手掌攥成拳头,明白爹的担忧不无道理。   她太在意亲情,又看不透生死,若知道三哥失踪一事,只会加重她的心魔劫。   “但如果你们早点告诉我,今日我或许能够认出三哥来。”曲悦痛惜懊丧。   真是三哥的话,如今应是处于剑隐状态中,是以凡人姿态在这里生活的。   在七国内寻找一个凡人,也不知姓名,上哪找去?   总不能随意画出他的画像,去贴寻人启事吧?   情况不明,可能会害了他。   曲宋沉吟道:“未必是老三,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你们俩都在这颗蛋里。”   “如果不是巧合呢?”曲悦的眉头紧紧皱起。   “你的意思是,君执或许认识老三,所以才知道地球,从而来到地球?”稍静,曲宋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   曲悦垂着眼睛:“事已至此,君执这个谜避无可避,必须要解开。”   牵扯到三哥,已不单纯是公事,还是至关重要的私事。   曲宋:“还是那句话……”   曲悦打断:“多斟酌,少冲动,情况不明,慢慢试探。”   ……   掐断一线牵,曲悦再服用一颗大补气丹,懒得打坐吸收,如一条死鱼躺倒在床上。   睁着双眼躺到阳光射进房间里,她爬起来出门去。   刚刚打开门禁,听见住在东侧的江善唯,慌里慌张钻进了房间。   躲着她?   曲悦纳闷,走去他房门前:“小唯。”   好半天才听见他回应:“师、师姐。”   “你怎么了?”   “没、没事。”   “出来。”   江善唯畏畏缩缩的开了门,侧着脸不敢看曲悦:“师姐找我有事?”   曲悦见他怪模怪样的,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扳正他的脸。左半边白皙的脸颊上,竟有一块儿硕大的伤口。   她微微一愕,看着像是被禽鸟啄伤的:“你昨天去杀仙鹤,反被仙鹤给啄了?”   真不可思议,江善唯虽是丹药堆起来的修为,也是修为。   四品修为恢复两成,不可能干不过一只鹤啊?   名叫仙鹤,又不是真的“仙”鹤,不过是些智慧稍高点儿的禽鸟。   江善唯自觉丢人,眼神闪躲:“那只仙鹤好厉害的,同别的仙鹤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曲悦骑过它,又岂会不知。碍着江善唯的自尊心,也不戳破:“师姐这就去替你报仇,把它分尸熬汤。”   “不要!”江善唯拽住她,忿忿不平,“我正努力恢复法力,我想自己打败它,一雪前耻。”   “有志气,加油。”曲悦鼓励。   “我会的!”江善唯竟真的挺了挺胸脯,回屋认真修炼去了,誓要与那只仙鹤决一胜负。   曲悦哭笑不得,真是个小可爱。   她的坏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便在此时,妲媞的声音传来:“曲姑娘。”   曲悦收敛心绪,朝隔壁拱手,带着浓浓歉意:“前辈,昨晚上我临时有些事情……”   妲媞道:“我听说了,你连夜出城,似乎是去追赶谁。因此触犯了覆霜律,被摄政王压了下来。”   曲悦正要说话,她又道,“不等晚上了,姑娘这就过来吧。”   “好。”   曲悦乘着仙鹤过去对岸,落在妲媞岛上。   清晨时分,君执常在小瀑布打坐,曲悦刻意绕了路,不去打扰他。   桃花树下,妲媞端坐琴前。云剑萍站在她身侧,见到曲悦后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曲先生。”   曲悦微笑颔首,明白妲媞让她此时来的原因了。   妲媞拨了拨琴弦:“萍儿,你不是有话对曲先生说么?”   “我……”云剑萍满脸的尴尬,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萍儿,看茶。”妲媞使了个眼色给她。   云剑萍绕去树后的石桌,端了两只银盏过来,一杯放在琴台上,一杯递去给曲悦。   原本是单手,瞧见妲媞摇摇头,她改为双手。   曲悦不接。   云剑萍银牙一咬,弓下腰,将银盏高高举过头顶:“曲先生,我先前受人挑唆,脑袋浆糊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能做到这一步,对于云剑萍而言已是很不容易,曲悦没有咄咄逼人,接过银盏:“岂会,云大小姐多心了。”   云剑萍撇撇嘴,真能装:“那我能入选吗?”   曲悦喝完整杯桃花茶,才慢悠悠地道:“你住在这里?”   云剑萍道:“我自入学院,就与小姨同住。”   曲悦将银盏递回去:“虽离得近,但也有些不方便。”   云剑萍一愣,听懂了,欢喜的接过银盏:“这个没问题。”   妲媞露出微笑:“行了,萍儿你先退下吧,我与先生有话聊。”   “好嘞。”云剑萍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回房收拾物品,准备搬去对岸。   “这孩子。”妲媞宠溺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拉着曲悦在自己身边坐下,“萍儿的生母,我的姐姐,在孕育萍儿之前就已寿元将至,生下萍儿后便逝去了,我那姐夫与姐姐恩爱情深,萍儿是他的掌上明珠,溺爱的厉害,养成她这幅骄纵的脾气,还望姑娘多多担待。”   “无妨,晚辈若对她有意见,不会选她。”曲悦收下云剑萍,并不为了讨好妲媞。   但妲媞看向她的目光又和暖了几分,站起身往后方的林子里走,示意曲悦跟上。   曲悦知道她要带自己去见君执。   妲媞边走边传音:“一百多年前,摄政王遭天风国师暗算,被他重创了神魂。”   提起来,她满目忧色,“原本养养早该好了,但他一直忙着另一件事,无暇顾及自己,这神魂之伤,才会积累的越来越重。”   “另一件事?”曲悦抓住重点。   妲媞美眸微垂,并未细说,低低叹息一声:“是关于阻断天魔火降世的事儿。”   世间没有几人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第25章 神演技   君执是为了天魔火在奔波?   妲媞只是提了一嘴, 觉着曲悦听不明白,但曲悦不由猜想, 莫非这颗蛋原本身在某处魔火山里, 快被烤熟了, 故而每隔几百年就降下魔火。   君执想法子跳出世界,将世界扔去大海里降温?   曲悦仰头望天,依据这个猜想, 那稍后天上是不是要下暴雨啦?   不对,这颗蛋现在被她二哥收进雷击木造的盒子里了。   可能会下闪电。   曲悦被自己的想法逗乐,见妲媞不再提此事, 她问:“九国间不是有和平协议么,天风国师岂不是犯规?”   随口一问罢了,她早已从幻波口中,得知君执与天风国师元化一之间的恩怨。   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修为, 分别出身南儒剑派和北儒剑派。听名字就知道,这俩剑派曾归属同宗, 因理念不和而分离。   既是理念不合,两人的师父自然也不和,每十年约战一次, 不分胜负几百年,最终元化一的师父战败, 自尽而死。   君执的师父获胜以后, 大抵觉得了无生趣, 没几年也死了。   元化一只能去恨君执,发誓要赢过君执,为师父和师门雪耻。   但君执始终不接他的战书,元化一恼怒之下,前往覆霜的死对头天风国,凭借他的阴险本事,坐上国师的位置,一门心思的针对覆霜国。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另有一种说法,元化一是个野心家,他想借与君执的仇恨掩人耳目,先干掉武力值最强的覆霜,再一统九国。   还有些风月传闻,元化一是个痴情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风国太后。   幻波说了许多可能,并没有定论,它对这些争权夺势的故事没有半分兴趣,懒得查证。   真真假假中,有两点铁板钉钉。   一:元化一与君执有师门大仇。   二:元化一有灭覆霜之心。   “那位国师大人从来不讲规矩。”妲媞提起他,语气寒似冰冻,“明着递战书,讥讽摄政王不敢接,暗地里时常布局谋害。我们甚至怀疑,他可能勾结天魔族,想破掉我覆霜各城的护城大阵。”   说着话两人来到小瀑布前。   驻足后,曲悦朝君执望过去,他依然只穿着中衣盘膝打坐,气色也是一样的差。   “曲先生。”他睁开眼睛,笑容是恰到好处的礼貌。   曲悦见了礼:“您是不是抓那偃师时,牵动了旧伤?”   君执微微颔首:“那偃师似乎知我神魂有损,一再攻击我的神魂。”   曲悦明白了,伸出手,琵琶浮于手掌上方:“晚辈检视一下,还请您莫要抵抗。”   不等君执答应,她以熟稔拨弦,一层层声纹似波浪,奔着君执的灵台涌去。   君执双手合抱,果然没有抵抗。   曲悦借着检查伤势,仔细观察他。骨龄的确是二百多岁,修为也应该是七品,神魂确实曾遭重创,没有夺舍的痕迹,一切正常。   可以破碎虚空,估摸着是借用了什么法宝吧?   见曲悦收回音波后眉头皱紧,妲媞显露出紧张:“曲姑娘,可有合适的曲谱?”   “有。”曲悦点头。没有也得有。   妲媞松了口气。   君执没有什么反应:“妲媞,你先回去。”   “是。”妲媞临走前,递给曲悦一个拜托了的眼神。   曲悦瞧着妲媞小心恭敬的模样,忽觉得两人不像是情侣关系。   君执问道:“曲先生,你岛上已住三人了,何时将我家君舒接过去呢?”   “君舒公子很抵抗出战。”曲悦抱着琵琶走近了些,在他面前停下,仰头看向他,“君舒公子很明白,他若是代表覆霜出战,势必要出剑。”   “可你先前答应了我。”君执合抱在丹田处的手松开,自然垂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垂头回望她,“若好办,我也不会头疼至今。”   长发随他姿势的改变,从背后滑落胸前,扫在石头下方的曲悦脸上。   曲悦朝一边挪了挪:“晚辈告诉了居掌院,先让居掌院帮着劝一劝。”   “没用。”君执摇摇头,叹息一声。   “此事急不来,前辈还是先想着自己的伤吧。”曲悦四处巡睃,想寻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她的精神也不是很好,站着耗费精力。   君执看出她的意图:“就坐这里吧。”   他指的是自己坐的这块儿石头,可容纳三个人。   曲悦已经选好位置,在距离他两丈远处:“曲疗之时,大夫不适宜与病人挨得太近。”   君执微微讷,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为何?”   曲悦哪里知道,信口胡诌的,反正不想和他挨着。   她知道挨得近更容易套近乎,但曲悦有块儿心病,和目标人物之间套近乎,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想她最初开始执行任务时,十五岁,远远不及现在的胆识和得心应手。为了接近目标人物,为了证明给二哥看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她无所不用其极,扮成一个瞎眼的歌姬,利用柔弱和美色与之周旋。   很有用,比来学院证道简单的多。   但只此一次,往后再没使用过。   那“目标人物”被囚禁在地下十八层重刑犯牢房里,十几年了,她从不敢轻易进入异人监狱,总觉得亏欠了他很多。   “前辈,请您集中精神。”曲悦准备弹奏《春秋十三曲》里的疗伤篇,“先试一试。”   “恩。”君执再次合抱双手,闭上眼睛。   音符自手中缓缓流淌,曲悦催动音波进入他周身大穴,为他稳固魂魄,梳理经脉。   却总是遇到阻碍,他身体里仿佛有只手,不停拨乱她的音符。   曲悦被迫停下:“前辈,您杂乱的心思实在太多,最好放空一些,使自己静下来。”   君执未曾睁眼:“抱歉,我尽量。”   待他将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后,曲悦继续弹奏,然而音符入体,与他的真气彼此拉扯,像在对打兵乓球。   她的修为不如他,自然打不过他,险些遭受反噬,及时收了回来,严肃道:“您若静不下来,晚辈治不了。”   君执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里闪着些无奈:“我若静的下来,也不劳烦你来治了。”   曲悦:……“依晚辈愚见,您的心病似乎比伤病更重一些,不如先解决心病。”   君执苦笑:“心病太多,无从下手。”   曲悦将琵琶横放在腿上:“那就从最简单的心病开始医治。”   君执一怔:“最简单的?”   “关于君舒公子。”   “那可不简单。”   曲悦不与他争论:“请您派个人,将君舒公子叫来这里。”   君执稍一思索,信手掐了个诀,半空出现一只纸鹤,晃悠悠飞走了。   不一会儿,君舒匆匆赶来:“二叔,您找侄儿有事?”   见到曲悦抱着琵琶也在,愣了下,彬彬有礼地拱手请安:“先生。”   君执看着他的目光,添了几分慈爱:“我正与先生说,让她将你收下,代表咱们覆霜参与稍后的试炼。”   又来?君舒深深皱眉,昨晚上才回绝了居不屈:“二叔……”   他刚要开口说话,听见曲悦凉飕飕的声音:“其实论你的品行,我根本不想收下你,是摄政王百般苦求,我才勉强答应。”   这话说的君舒茫然:“先生,我的品行怎么了?”   曲悦嘲笑道:“身为一国之君,你不思进取,将重担扔给摄政王,你觉着你的品行如何?”   君舒察觉曲悦心情不佳,说话小心翼翼:“我二叔比我更有能力,能者多劳……”   “可摄政王早年受了伤,经脉逆转,神魂缺失,原本还能再活五十年,因操劳过度,现在只剩下一年的命了。”曲悦胡诌的情真意切,看向他的目光异常严厉,“他想看到你在九国试炼上扬名,走也走的安稳些,你却还不思进取!”   君舒整个傻住。   君执的嘴角微微抽了下:“曲先生……”   曲悦扭脸训斥他:“摄政王也是糊涂,为何不告知他真相?您不愿给他压力,却不想您走后,他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左有天魔犯境,右有天风虎视眈眈,覆霜何去何从?”   “二叔?她说的、说的是真的吗?”君舒从懵怔中醒来,倏然转身直面君执。   君执僵在石头上,看到君舒身后,自己对面的曲悦不断眨眼睛,示意他尽量跟上节奏,不要破坏气氛。   君执唯有搅动周身气机,使之异常紊乱,猛地吐出一口血。   “二叔!”君舒慌张跃上石头,扶住他,“难道是真的?!”   君执微微垂头,露出一抹凄凉悲苦的神色:“哎。”   真正的演技不需要任何言语支撑,流转于眼角眉梢之间,糅杂在轻轻一声“哎”里。   君舒的眼圈瞬间泛红。   曲悦突然明白,自己遇见真正的对手了。 第26章 吐口水   君舒悲痛欲绝, 眼泪流了一筐,跪在君执身边忏悔。君执则拉着他的手轻声几句安慰, 劝他生死看淡, 努力做人。   遗言一样, 君舒全都一口应下。   若非知情,眼前的叔侄情深看的曲悦简直也想流泪。   “先生,还请您收下我。”君舒痛定思痛, 目光坚定,誓要在九国试炼做出一番成绩,让他二叔走的安心。   曲悦并未收回先前的严厉, 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君舒离开以后,君执施法抹去石头上他吐血染上的痕迹,重新盘膝坐好,看向曲悦的目光伴有赞赏。   曲悦先夸奖:“前辈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君执一派谦虚:“是先生引导的好, 我不过顺势而为。”   曲悦没有和他踢皮球,君执一瞧就是个闷头做大事的人, 没那些个虚荣心,不喜欢被人夸。   调整一下抱琵琶的姿势,她略带歉意的欠了欠身, 自责:“您不怪晚辈咒您短命就行。”   “岂会,以往我总想着遮掩旧伤, 不令他担心, 却不知暴露出来, 还有这等好处。”君执瞧着的确是不在乎,“先生总是另辟蹊径,令人刮目相看。”   曲悦赧然一笑,不太想和他继续商业互吹,凭他二人的本事,怕是能吹上一年。   然而君执仍有苦恼:“可惜,他还是没说他藏剑不出的原因。”   曲悦劝他放宽心:“这不重要,您想知道原因,也是想要知道症结所在,引导他战胜自己。”   君执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是我着相了。”   “前辈只是关心则乱。”这句是心里话,曲悦问,“您的心情可好些了?”   “好了许多。”君执连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先生是位好大夫,很懂得对症下药。”   “既然如此,咱们不妨趁热打铁,再试试吧?”曲悦表现出只对他伤情感兴趣的模样。   “好。”君执没有二话,旋即合抱双手,闭目引导真气。   曲悦隔着两丈远看着他,单用耳朵听,都能听出他经脉堵塞的厉害,已呈现出天人五衰的前兆。   方才对君舒说的话的确是谎话,但以君执如今的身体状况,他的修为不可能再有所提升,寿元也就还有两三百年的光景。   倘若他真是为了阻断天魔火降世,将自己耗损至此,堪称大仁大义。   曲悦是很尊重这种人的,但将自家的祸水,引去旁人家里去,危害到地球的安全,管你什么理由,异人监狱的刑罚是免不了了,寿元又要折损一半。   进入异人监狱,可不是养老闭关。他们特殊部门的监狱是一个法宝,一座天罗塔,入内后会丧失法力,也无法修炼,是真的坐牢。   和其他宝塔不同,天罗塔是倒悬着的,塔尖朝下。   共十八层,塔尖直插进地心岩浆里,酷热至极。   按照囚犯的危险等级,从上至下关押。十六到十八层,关押着重刑犯。尤其十八层,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被缚魂锁穿透琵琶骨,钉在方寸之间,丧失法力的情况下,微动身体,都会痛入骨髓。   君执这身体,关进十八层里去,估摸着十年也熬不住。   不过十八层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根据曲悦的初步评估,君执顶多第十层。   身侧瀑布哗哗作响,感受到他已经引导完真气,曲悦忙不迭拨弦,音符逸散出去,引动散在他周身的真气,进入他灵台中。   这一次疏导虽也有阻碍,起码进行下去了。   曲悦都不记得自己将曲子弹奏了多少遍,心无旁骛,引导着他体内的真气在经脉中运转一次又一次。   停下来时,已是傍晚。   君执脸上明显恢复了些血色,又称赞许久她的家传功法。   曲悦准备离去前,他忽地出声:“我险些忘记,昨日先生触犯了我覆霜律例。”   曲悦眼皮儿一跳,的确是自己有错,陪着笑道:“昨儿下午幻波想要新鞋子……”她如实讲诉一遍经过,“岂料回学院后,它后悔了,非要那人的鞋子,晚辈被逼的没办法,唯有连夜出城去追,却没追上。”   再补一句,“晚辈留下幻波,也是为了学院。而且晚辈免费为您疗伤,是否可以将功补过呢?”   身为公务人员,她第一件事就是熟读当地律法,闯宵禁和违规飞行,要被派去劳作十日。   她现在已经在劳作了。   君执点点头:“无妨,我只是随便问问,好奇那令先生夜奔的男子……原本以为是先生的情郎。”   曲悦将琵琶收回意识海里蕴养着,略显窘迫地道:“怎么可能。”   她怕是很难会有情郎了,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见惯了父亲和哥哥们,遇见一个男人,总下意识和他们比,哪里还会有令她另眼相看之人?   唯有的一个,如今还在监狱里。   君执笑了笑,妲媞没来给他送衣裳,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件氅衣披上。   自石头落下,儒雅拱手:“明日再会。”   “明日再会。”两丈远,曲悦隔空回礼。   ……   从妲媞的屋后,飞到自己的屋后,来到丛林小溪边,曲悦去敲了敲花瓶。   白天里幻波通常在睡觉,傍晚才开始活跃。   隔了好一阵子,它从花瓶里露出头,依然顶着江善唯的脸。江善唯一头卷发,它自然也是卷发,从水里冒出来时,弯曲的头发上挂着一些绿油油的草。   “小月亮,你这么自觉来给我讲故事?”幻波抬头看天,今儿的太阳没打西边出来,不信。   “我想问问前辈。”曲悦传音给它,“昨天咱们在客栈遇到的男人,您能分辨出他是哪国人么?”   幻波趴在边沿上,啧啧嘴:“你看上他啦?”   曲悦直截了当:“他或许是我失踪多年的三哥。”   幻波一诧:“三哥?你哥哥认不出你?”   “他如今处于剑隐状态,没有记忆。”曲悦知道不说清楚,好奇心重的幻波是不会回答她的,于是解释了一遍。,幻波眼睛亮闪闪:“好奇特的剑道,上古的玩意儿果然有趣。”   曲悦催促:“前辈。”   “好啦好啦。”幻波咬着唇,仔细回忆昨天在茶楼的情景,“他们是覆霜国打扮,连口音听着也没有破绽,但这些伪装不难。主人身上瞧不出异常……”   实际上是只顾盯着他的脸瞧,旁的根本没注意,“而守门的侍从,腰间挂了剑,瞧剑穗子的款式,应是天风国或者炙炎国人。”   幻波实在没有太多印象,“你若昨日让我仔细观察就好了。”   “我那会儿哪里知道。”与三哥擦肩而过,曲悦一想起来心里就怄的慌。如今将范围缩小了一些,心里总算有个安慰。   曲悦陷入沉默,天风和炙炎,抽空得过去一趟。   幻波被吵醒了,本想拉着她继续讲故事,但见她眼下青黑,泛着疲态,摆摆手催促她:“快回去歇着吧小月亮,瞧你这幅无精打采的模样,讲故事怕是要打哈欠,也太破坏气氛了。”   “恩。”曲悦笑着道了声谢。   她发现幻波虽然特别自恋,却不自私。任性,但有分寸。   即使是妖,毕竟也是活过一把年纪,未必不如人通透。   ……   曲悦回到屋舍前时,已经听见偏院里云剑萍吵吵嚷嚷,似乎是看中了夏孤仞的房间,想让夏孤仞和她换一换。   原本好好说话还行,但她偏偏喊了一声“夏天真”。   夏孤仞能理会她才怪了。   稍后君舒再搬来,这偏院更是热闹。   不过,曲悦心里发愁着最后一个人选。君舒见识多,逐东流稳重,夏孤仞是一柄利剑,云剑萍则是因为队伍需要一个妹子,不抬杠,修剑的妹子真的是不多。   至于最后一人,该选个哪种特质?   她头疼着回房里去,什么也不做,在门口挂上个“请勿打扰”的牌子,一颗丹药下肚,直接躺倒在床。   一觉睡到自然醒,已是第二天傍晚。   想起还要给君执疗伤,匆匆出门。   召唤来仙鹤准备去隔壁,原本脚都已经离地了,她又跳下来,去敲江善唯的房门:“小唯。”   江善唯慢慢吞吞打开门:“师姐。”   他头垂的很低,但身高摆在那里,曲悦恰好能看清楚他的脸。   本想瞧瞧他左脸上的伤好些没,一看吓一跳,右脸居然也被仙鹤啄了,两边对称,高高肿起,像是涂了腮红。   曲悦嘴角直抽抽:“还是那只鹤?”   江善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泛着泪花,揪着被抓了好几道伤痕的手,委屈的快要哭出来:“我本想修炼几日再去挑战它的,但昨夜里听见敲门声,我出来一瞧,它突然偷袭我。我不和它打,它朝我吐口水,我一时没忍住……”   “这么会玩的吗?”曲悦难以置信,这仙鹤成精了吧,可那天她骑着它的时候,听它气息,明明与旁的仙鹤没有任何区别,“我去找找它。”   “别啊师姐。”江善唯忙慌拉住她,“说好我要自己赢过它的,你若帮我出头,它更要嘲笑我,朝我吐口水了。”   曲悦反手拽住他:“我不动手,我不过是去瞧瞧这只鹤。”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鸡贼的鹤。 第27章 第五人   江善唯带着曲悦去了东北角的一处浮空岛, 岛上没有建筑,栽满翠竹, 随风微微倾倒。   一行行仙鹤低吟啾啾, 在竹林间来来往往, 有起有落。   “学院八角有八座这种岛,专供仙鹤栖息。”毕竟学院面积广阔,层次分明, 动辄需要仙鹤代步。   江善唯因为脸肿,说话不利索,连比带划, “鹤群都有各自的地盘,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只糟蹋我药田的坏家伙。”   解释着,他的眼睛又湿润了,“师姐,就是这里!”   曲悦望过去, 他所指的竹林里,一群仙鹤正金鸡独立着站在地上睡觉。有一只明显不太合群, 站在树杈子上,睁圆了眼睛注视着他们,目光炯炯有神。   筷子似的右腿上, 缠绕着曲悦先前随手绑的红线。   神识打量过去,她稍稍有些讶然, 这只仙鹤的灵气明显增强了, 灵智也开稍许, 已经筑了道基。   怪事,前天骑着它的时候,分明还是一只普通仙鹤。   仅仅筑了道基的仙鹤,也就是个二品,不可能在她面前隐藏修为啊。   曲悦会很多种动物的语言,但不包括禽鸟,不然真想问问它。   忽地,她想起那片被糟蹋的药田,那些江善唯不分昼夜催熟了大半个月的白月草,正是炼制筑基丹的一味药。   可筑基丹需要十二味药材,白月草是其中一味。   而仙鹤将白月草刨出来,只吃了草根。   退一万步,莫说生吃灵植了,直接吞一瓶成品筑基丹,也未必会使一只仙鹤筑基。   但是,只能是那些白月草的缘故。   曲悦正想问江善唯哪里来的白月草种,却见树杈上的仙鹤骤然亮翅,俯冲而下,直奔江善唯杀来。   呀,好凶的鹤!   曲悦下意识想要出手,被江善唯制止:“师姐,这是我与贱鸟之间的恩怨,你答应不出手的!”   曲悦连忙收势,施展轻身术躲去一边,以免被殃及到。   她远远观战,见江善唯并拢两指,默念法诀,指尖冒出一小簇绿光。   绿光拉长,幻化成一条荆棘鞭,气势汹汹的朝那仙鹤抽去。   仙鹤身形一闪,步伐轻盈,趁着江善唯收鞭再打的时候,已经绕去江善唯身后,在他后脑勺啄了一下。   曲悦更诧异了,这只鹤确实厉害,脚下走的竟然是一套蕴含易数的罡步。   就算得到机缘筑了道基,也不可能在两天内学会这般精妙的罡步吧?   江善唯没有斗法经验,不可能赢它,只啄他的脸,没将他啄瞎,都算仙鹤嘴下留情了。   然而下一刻,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占据优势的仙鹤,突然反守为攻。还特意留出空隙给江善唯,让他钻到空子,抽了它一鞭子。   荆棘刺勾过,仙鹤的羽毛雪片般扑簌簌飞舞。   仙鹤试图反击,但力不从心,江善唯的势头越来越猛。   曲悦沉吟,莫非它要以退为进,诱敌深入,再一招指敌?   曲悦想提醒江善唯小心,但想起自己不能插手,又乖乖闭嘴。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错误的,仙鹤没有任何反攻,被江善唯跳上它的背,狠狠拿荆棘鞭抽了一顿。   仙鹤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其他围观的同伴被吓的四散奔逃。   “让你啄我!”江善唯一雪前耻,激动万分,越打越起劲。打完之后又开始拔它的毛。   其他仙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人类太特么凶残了!   唯有曲悦搞不懂,原本稳赢的仙鹤,为何要收势挨打呢?   “我的羽儿啊!”突然一声暴喝从头顶压下,声音微颤,充斥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话音落下,一人御风而下。拂袖间,一道光刃攻向江善唯,将他从仙鹤背上击飞!   曲悦忙不迭祭出琵琶,信手一拨,音波交织成一张弹力十足的网,兜住江善唯。   曲悦疾步上前,将惊魂未定的江善唯护在身后,躬身拱手,先下嘴为强:“徐前辈,为何在学院内随意出手伤人?”   此人名叫徐励,也是学院里的老师,她没见过本人,但看过手册。   学院内有规定,除了比试和授课,不能私下里动手——当然,居不屈和韦三绝两人有特权。   仙鹤已被江善唯打晕,脑袋也秃了,徐励为它检查过罢,直接逮着曲悦骂道:“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虐待我的灵宠!”   灵宠?   仙鹤在学院内是坐骑,属于共用的,成为“灵宠”,则代表着归属个人所有。   江善唯躲在曲悦身后打了个哆嗦,曲悦皱皱眉:“前辈,是您的灵宠先动手的。”   “胡说!”徐励怒道,“我的羽儿出了名的好脾气,岂会先动手!”   曲悦侧身,将江善唯推出来:“您自己看。”   徐励一怔,他脸上的伤确实是被仙鹤啄出来的。   他横眉:“这不是今日的伤!”   提起来江善唯也恼了:“是它前天啄了我,昨晚上还偷袭我,今日我才来报仇的!”   “胡说八道!昨天一整晚我的羽儿都跟在我身边,岂有空闲去偷袭你?”徐励被气的发抖,指着周围的仙鹤,“这么多鹤,都长的一个样子,你分辨的出来吗?”   “它脚上绑了红绳。”曲悦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前两天晚辈与韦师尊比试,曾骑着它回了趟住处。它毁坏了我师弟的药田,晚辈那会儿心急比试,于是绑了条红绳上去,需要一些法力方能打开。”   “什么红……”徐励低头一瞧,仙鹤脚上果然绑着红绳。   他又是一怔,旋即摇头:“绝无可能!”   曲悦问:“为何?”   徐励冷笑:“它是我的灵宠,只驮着我,岂会听你差遣?”   曲悦迟疑:“请问您这只鹤筑道基多久了。”   徐励答:“四十年整。”   “的确不是它。”曲悦呼出口气。   “师姐……”江善唯瞪圆眼睛,“我认错了?”   徐励厉声道:“承认了吧,我知道原因,我将韦长老从大雪山请回来,你恼我!”   原来是他,他不说曲悦还真不知道。   她就没想过去调查,不在意。   她笑道:“前辈误会了。的确不是它,但并不是我家师弟认错了,是您的灵宠故意来挨打的,与我家师弟无关。”   “你……!”徐励指着她,气的手抖,“走,咱们去长老院说理去!”   ——   天上城,长老院内。   长老们恰好正在开会,坐了一屋子的大佬,独缺韦三绝。   当徐励将秃头仙鹤抱进去时,众长老都不忍直视。但瞅一眼江善唯的脸,又觉着仙鹤被打死也是活该。   毕竟人和鹤比,当然是人更重要。   听徐励讲完始末,坐在右一的窦长老点点头:“平时连我们都使唤不动白羽,不可能去给曲姑娘当坐骑的。”   长老们纷纷附和。   坐在上首的居不屈则指着江善唯的脸,好笑道:“那你认为,江小友会为了报复,将自己脸搞成这样?”   长老们又纷纷附和。   窦长老望着房顶呵呵一笑:“那就不清楚了,鹤心亦猜,人心难测啊。”   曲悦知道窦长老讨厌她,先前就是他一直反对自己留下来。   因为九国试炼原先是由他主要负责的,是个大肥差,能捞许多好处。   曲悦来了以后,等同抢走他的收益进项。徐励会去大雪山请回韦三绝,八成也是受了他的指使。   曲悦并不打算反击,自己空降来此夺了别人的利益,被记恨是正常的。但想将江善唯送去戒律堂受罚,想太多。   她拱手道:“各位长老,毁坏药田、啄我师弟的,的确不是白羽。那只贼鹤没有白羽的修为。”   窦长老一眯眼:“你承认是你们蓄意报复了?”   曲悦沉吟:“晚辈以为,是那只贼鹤欺骗了白羽。知道我师弟今天会去报仇,处心积虑骗白羽过去故意挨打。主人与灵宠间存在感应,徐前辈寻着感应而来,恰好看到这一幕……那只贼鹤,是想陷害我师弟。”   徐励听的发笑:“真能胡扯,鹤若这般聪明还是鹤吗?我的阿羽已经是全学院灵智最高的鹤了!”   曲悦面向居不屈:“晚辈猜的对不对,等白羽醒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烦请居掌院将咱们学院负责教养仙鹤的前辈请来。”   居不屈特别配合:“去请周夫子。”   一刻钟后,周夫子来到长老院。   瞧见地上躺着的秃头白羽,猛吃一惊,狠狠剜了江善唯一眼,与徐励同仇敌忾的模样。   但当周夫子将白羽唤醒,与它交流过后,他的面部表情相当精彩。   “怎么说?”一众长老好奇的很。   “是这样的……”周夫子颇有些哭笑不得,“白羽呢,它夜半时见到一只叫做皮皮的仙鹤,原本非常不起眼,忽然筑了道基。它很好奇,询问皮皮原因,皮皮便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得了机缘……”   皮皮将脚抬高,让白羽瞧瞧自己脚上的红绳,说自己被曲悦的师弟挑中,每日陪他练功。   只要假装和他打架,打输了,被他揍一顿,就会赏它一颗丹药疗伤。   它吃了三颗就筑了道基。   曲悦的父亲是渡劫期大佬,她的师弟看着蠢蠢的,但手里肯定有好东西,于是白羽相信了。   它也想得到一颗灵丹突破三阶,就拿出一瓶珍藏许久的固灵水,和皮皮交换一次。   好说歹说了半天,皮皮勉强答应了。白羽便施法将它脚上的红绳解开,给自己绑上,跑去皮皮的窝里蹲着,等着江善唯上门。   才有了刚才那出。   众长老:……好鸡贼的鹤!   江善唯嘴角抽搐,怪不得自己今天能打赢!   秃头白羽可怜巴巴的看向江善唯,泪眼汪汪,自己都没毛了,被打的这么惨,丹药呢?   骗子哦。   “好聪明的鹤。”周夫子哈哈笑着离开,招呼门外守着的道童,去寻找那只仙鹤。   曲悦摊手:“看吧,晚辈说了,是它自己送上门来挨打的,不能怪我师弟吧?”   徐励窘迫,在白羽光秃秃的脑袋上锤了一记:“蠢货!”拖着它走了。   窦长老的脸色也黑如锅底。   居不屈想要拍桌子大笑,但还得保持庄重,抚着小胡子淡淡道:“一场误会,没事了。”   曲悦准备带着江善唯离开时,被窦长老喊住:“曲先生留步,我们正好在商讨与你有关的事情。”   曲悦驻足,给江善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回去。   窦长老问:“九国试炼团队赛的人选,你还差一人吧?”   曲悦答:“是的。”   窦长老看向居不屈,居不屈清清嗓子道:“窦长老推荐了一人,本座和诸位长老都觉得合适。”   曲悦点了点头,她原本就在发愁第五人,听听学院长老们的推荐也好。   “行知。”窦长老喊道。   自殿外走进一人,身穿滚了两道蓝边的弟子服,提着一柄银雕剑稳步上前:“掌院,各位师尊。”又转身正面朝向曲悦,“先生。”   “这位是?”第一眼给曲悦的印象不错。   “晏行知,窦长老的亲传。上一届九国试炼,他是剑道比试单挑组的魁首,一剑败了炙炎学院选送的弟子,就一剑。”居不屈竖起一根手指,特别骄傲,“同时,也参加了团队比试。”   输得很惨就不提了。   曲悦点头,个人实力很强,不输给夏孤仞。同时很有经验,的确是个好人选。   但九年前能拿到魁首,说明已是三品巅峰,怎么没突破?   居不屈知她疑惑:“他七年前就突破了四品,在外游历,岂料遭了天魔教攻击,受了伤,修为又跌回三品了。”   窦长老接着道:“昨日回到学院里来修养,我突地想起,你恰好还需要一个人。”   居不屈目露慈爱:“行知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无论各个方面,都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窦长老的话曲悦不听,但看居不屈的态度,以及一众长老满意的模样,此人的来历品性应是靠得住。   但曲悦没有立刻应下:“晚辈这两日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过几日吧,过几日晚辈需要考核一下。”   居不屈道:“没问题。”   ……   曲悦出了长老院,立刻去往妲媞岛上为君执疗伤。   一待就是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当她回来时,见到江善唯手里提着柄剑,卷发上满是晨露,看来站在院中等了她很久。   一见着曲悦,他便迫不及待地道:“师姐,周夫子说找了一夜没有找到,学院里的仙鹤少了一只,那坏家伙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曲悦不解:“那你提剑做什么?”   江善唯眼神坚定:“我要出去找它,天涯海角,与它不死不休!”   曲悦瞧他这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英雄气概,忍不住想笑:“别慌,它没有离开学院,师姐今晚就帮你逮住它。” 第28章 异人狱   正准备冲出去的江善唯闻言, 呆了一呆:“师姐怎么知道它没有逃跑?”   “它的机缘在此,当然不会逃跑。”曲悦领着江善唯往外走, 传音给他, “你若从学院离开, 它才会离开。”   江善唯提着剑跟在曲悦身后,懵懵懂懂,也不明白为何突然改为传音, 他也回以传音:“师姐的意思是,我是它的机缘?”   曲悦恩了一声:“对了,你手里还有没有白月草的种子?”   “有。”江善唯想了一下, 连忙将剑扔了,从曲悦送他的储物戒子里,取出一把芝麻粒大小的种子。   “你从哪里搞来的?”曲悦以神识扫过,并没有任何异常。   江善唯空出一只手指了个方向:“那边岛上有处大药田,是学院上丹药课的地方, 栽种了许多药草。咱们不适应覆霜灵气,法力使不出来, 白月草兼具补气和疏通经脉的功效,非常适合咱们的状况,所以我才挑了它, ”   “你在栽种和催熟的时候,有发现这些种子异常么?”因为花粉过敏, 曲悦各门功课都很优秀, 唯独对药草的研究少了些。   “没有啊, 都是些很普通的白月草。”江善唯认真想了想,非常笃定地道,“我在药神谷里种过很多,不会认错。”   “那就是你催熟的功效。”曲悦做出判断。   江善唯是江老祖挑中来悟道的,是江老祖的心肝宝贝心头肉。看他这幅不机灵的模样,傻乎乎的,平时对修炼也不怎么上心,修为却比夏孤仞几人高出一大截,就知道江老祖到底给他灌了多少极品丹药。   简直将他淬炼成了一颗能够直立行走的大药丸子。   先前,自盤龙海来王都的路上,江善唯去丛林里如厕时,曾被一只毒蛇咬了屁股。   除了伤口疼之外,他一点事儿没有,毒蛇却体内毒性全消,从花蛇褪色成白蛇,当场怀疑起蛇生来。   不过它没能怀疑太久,就被他们烤着吃了。   “你催熟白月草的时候,方法用的不对,使灵植的精华和你的灵气全部集中在根部了,皮皮才会将草挖出来,只挑根部吃。”   仙鹤之所以成为修仙门派必备物,正是因为它们天生自带灵气,属于一种超高智慧生物。   而皮皮确实比同类更加聪明,更加天赋异禀。来来往往那么多鹤,唯独它发觉了江善唯的小药田与众不同。   吞吃完蕴含江善唯精气的白月草根以后,它开了灵窍,智慧自然也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当江善唯第一次去寻仇时,它啄伤了他的左脸,沾了他的血,发现他的血竟然和丹药的效果一样,乃是大补之物。   才会有第二日夜半偷袭,吐口水挑衅,再啄右脸的事儿。   可惜啊,皮皮聪明归聪明,猛得机缘,灵智乍开,得意忘形,行事太过张扬。   这样的性格,不是再遇大机缘一步登天,就是早早夭亡。   眼下,曲悦必须抓住它,不能让它将江善唯是颗大药丸子的事儿泄露出去,不然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走出院子以后,她吹了声口哨,想从附近召唤来一只鹤。   哨音落下好半响,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白羽今天被揍成秃头,传遍鹤群,学院上千只鹤都知悉了此事。   江善唯已被仙鹤们贴上“辣手摧鹤”、“拔毛变态狂”的标签,对他避之不及。   曲悦只能召唤琵琶,飞身而起,亲手逮了一只下来。   她在鹤腿上绑一条红绳,将它牵进院子里。红绳另一端,拴在小药田旁的廊柱上。   仙鹤炸起一身毛,目露惊恐。   江善唯好奇,仔细打量:“师姐,这是那只贱鸟么?”   它们都长一个样子,若不经常接触某一只,一时间真的很难分辨。   “不是。”曲悦听它心跳,明白它快要被吓晕了,不可能是胆大包天的皮皮。   “既然如此,抓它做什么?”   曲悦没有回答,绑好以后,指着小药田传音:“今天白天,你继续捣鼓你的药田,重新栽上白月草,催熟,和先前一样。等到子时过后,回房睡觉。”   江善唯恍然:“师姐是想将它引出来?”   曲悦答:“是的,让它自投罗网。”   江善唯蹙眉:“可是师姐,它好聪明的,我怕它会看穿。”   因为这计策一点儿也不高明,连他都能想到,何况那只鸡贼的鹤。   曲悦笑道:“正是太聪明,才会上当。”   单独让江善唯重新催熟草药,那是赤裸裸的陷阱。   绑一只仙鹤在此,效果将大不相同。   皮皮会以为曲悦猜到了它突然进化的原因,想拿这只鹤试试,看看吃掉被江善唯催熟的白月草根,究竟会不会筑道基、开灵智。   以皮皮的鬼心思,它会怎么做?   它会趁着深更半夜,跑来将这只鹤放了,自己绑了自己,代替它站着这里,等着当试验品,吃白食。   故而曲悦压根儿不必费心思,第二天廊下被绑着的就是皮皮了。   曲悦先不告诉江善唯,他演技太拙劣,容易露陷。   “好的师姐。”反正江善唯是完全信任她的,她说能抓到肯定会抓到。   他开心的像个孩子,拿出把铲子去拾掇药田。   曲悦看着他收拾完,坐在小药田边开始施法催熟,才回房间里去。   ……   熬一夜帮君执疗伤,曲悦需要补个觉,等下午醒来再去考核一下晏行知,够不够资格成为第五人。   倏然想起来,倘若皮皮是个人就好了,这参与九国试炼的第五人绝对非它莫属。   曲悦慢慢想着,翻个身,放空思绪逐渐进入梦乡。   睡的正香时,手腕上的一线牵突然震动,将她震醒过来。   啊,好烦。   有点儿起床气的曲悦烦躁着抓抓头发,黑着脸坐起身来,盘腿解开一线牵的封印,张口抱怨道:“二哥,这么高频率使用一线牵,我的丹田真会爆炸。”   ——“小妹,是我啊。”   曲悦微微一怔,瞬间瞌睡全无:“大哥,你回来啦?”   她大哥曲唐娶了个外界媳妇,两口子经常两头跑,最近刚好在他老丈人家。   不,没回来。阴阳双鱼旋转出的漩涡里,仍是曲宋的身影。   曲宋手里拿的是母珠,可以同时和所有子珠联系,但子珠与子珠之间不能联系。   所以现在是曲宋同时联系了两颗子珠,她才能听见曲唐说话,却看不到曲唐的身影。   ——“大哥现在遇到点儿小麻烦,暂时抽不开身,还没回去呢。”   “什么麻烦?”能绊住他的脚步,麻烦绝对不小。   ——“是这样的……”   “大哥。”曲宋沉沉开口打断,“我同时开启两颗珠子,很辛苦。”   意思是让他说重点,少废话。   ——“行行行,我长话短说。小妹,你见到老三了?”   “客栈匆匆一面,不确定是不是三哥。”曲悦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稍后若再见着那人,你敲一下他的第三节 脊柱骨,凭你的耳力,若能听见剑鸣回音,那就是老三没错了。”   曲悦记在心里。   ——“还有啊,你别怕,大哥会尽快解决掉麻烦,回去瞧瞧那颗蛋是个什么玩意儿,救你出来。”   曲悦心里暖洋洋:“恩。”   ——“说起来,老二,你不会去天罗塔里问问吗?那里关押的囚犯,哪个见识少?”   曲宋冷冰冰道:“你觉得那些老怪物们会乖乖告诉我?不管知道不知道,都会故弄玄虚着先开条件,有那个与他们扯皮的时间,我可以做的更多。”   ——“那倒是,但是有一人不会。”   曲宋:“谁?”   ——“韭黄啊。”   曲悦心头一咯噔,“韭黄”正是她第一次出任务时的“目标人物”。   他没有名字,因为住在九荒山上,被他们那个世界的人称呼为荒山君或者九荒。   当年调查他攻略他的时候,特意给任务取了个代号,“收割韭黄计划”。   曲宋有些无语:“大哥,你能靠谱点么,他怕是天底下最想杀了小妹的人了吧。”   ——“不是我不靠谱,是你不理解曾被女人始乱终弃的男人,通常有种心理,就是‘贱人,你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中’,所以韭黄不可能看着小妹死在外面。”   曲宋面无表情:“对不起,我没被始乱终弃过。”   ——“……”扎心了老弟。   曲悦听他们聊了半天,许久才道:“问九荒是没有用的,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不是那种见识渊博的人。”   ——“这样么,那唯有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了。”   曲宋拦住:“父亲说了,要等她突破识海境才能告诉她。”   曲悦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秘密?”   ——“异人监狱其实有两个门,一个是咱们平时进出的,另一个门是可以移动的。”   曲悦一愣:“另一个门在哪里?”   曲宋又拦:“大哥!父亲叮嘱过不能提前告诉她,她还没有能力操控……”   ——“另一个门,是父亲怕合道失败,不能护你到独当一面,提前为你准备的礼物。”曲唐根本不搭理他,“就在融合了你先天真气的本命琵琶里。” 第29章 天罗塔   乍听之下, 曲悦惊诧:“琵琶里有个门,我为何从来没有任何感觉?”   ——“被父亲封印起来了,你当然察觉不到。”   听曲唐长话短说,曲悦大致知道了异人狱的故事。   这座倒悬着、塔尖直插地心的天罗塔, 存在于地球已经很久了, 久到现今存世的华夏修道者们,无人清楚它的来历,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它的。   只知它非同一般,人的力量在它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哪怕是罕见的合道期神隐者, 也无法将其缩小带走。   占为己有的办法,只能是在塔上方修建私人建筑。   五胡乱华时期,三千世界之间的阻隔屏障突然消失, 屡屡有外界修道者入侵, 华夏修道界原本的格局完全被打破——曲春秋便是在这个大变革时代, 结识了曲悦的母亲。   为了抵抗外界, 华夏修道者们成立修道者联盟, 这座天罗塔也从个人私有, 变成了联盟公有。   修道者联盟属于“民间组织”,和如今的特殊部门做着差不多的事儿,起初遵循着华夏一贯的和平传统,与外界好好沟通,但他们似乎有些小脾气,不爱沟通。   为了让对方“冷静”一下, 只好将他们请回来喝茶。   久而久之,外界人知道地球不好惹,也开始讲规矩,大家有来有往,尽量不干涉到凡人的生活。   但随着时代变迁,华夏修道者的数量锐减,联盟被几大世家和门派把持,早几百年就开始变味了。   ——“那会儿母亲被抓,父亲则是因为对天罗塔好奇,故意做了些事情,也被抓了进去,关在母亲隔壁……”   “大哥。”曲宋强调,“我在操控两颗珠子。”   ——“哦对,跑题了。”曲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总之,父亲在塔里待了三百年,发现许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天罗塔原来还有一个门,蕴藏在塔身内。”   许多秘密?曲悦愈发好奇起来:“还有什么秘密?”   ——“多得很,但咱们先说这个门。咱们这座塔不是扎入火里么,爹怀疑,在别的世界应该还有四座差不多的塔,不一定是监牢,可能是别的什么宝物,分别对应金、木、水、土属性,而这扇可以移动的门,或许是可以连通五座宝塔的门。”   既已暴露,曲宋也道:“所以赶在你出生之前,父亲想将那个门提炼出来,塞进你琵琶里去。”   曲悦皱眉:“我出生时?我还以为是父亲合道闭关之前。”   ——“母亲刚刚怀了你,父亲就感应到了合道契机。我们哥几个都是父亲陪伴着长大的,唯独你,生下来就没有爹娘,他自然要打造一个特殊的防身法宝送你。”   曲悦心情复杂:“有什么不放心的,凭大哥你们的修为,还能教不好我?”   ——“傻丫头,无论我们哥几个多有能耐,在父亲眼睛里,都和你一样是个孩子,他哪里会放心。”   曲悦:……无法反驳。   ——“说起来,父亲拿到这扇移动门,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曲宋难得赞同:“很不容易。”   那会儿,天罗塔还在已经变得唯利是图的联盟手中,曲春秋让曾在宋朝官场历练过几十年的曲宋出面与国家交涉,提议成立国有特殊部门,取缔“民间组织”。   如同朝廷招安悍匪一样,修道者们当然不同意,那些门派和家族的大佬们召开会议,商量着如何反抗国家。   开到一半,曲春秋和药神谷江老祖不请自来,强行终结了他们的会议。   一夜之间,联盟土崩瓦解,联盟资源统统收归国有。   特殊部门部长的位置,被曲宋理所应当的拿到手,成为天罗塔的掌权者。   曲春秋入内找出移动门,并分解出来,等待女儿出生。   而曲宋需要一直绑在这个位置上,守着这座塔。   他又是个很有责任感之人,在其位谋其政,做事从不含糊。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忙忙碌碌,修为不涨便罢,还倒退了一些。   更被华夏修道者们一致鄙视,指责他权欲熏心。   当然,关于这些内情曲悦毫不知情,兄弟俩很有默契的谁也不说。   ——“父亲不想让你提前知道,怕你操作不来,反受其害,但我认为还是早点接触的好。”   曲宋冷笑:“怎么着,你还能比父亲更有想法?”   ——“那当然没有,只不过父亲的思想是过于溺爱的思想,而我身为兄长……”   曲宋:“咱们家有谁比你更溺爱?父亲也没趴在地上给她当狗骑。”   搞的他们几个不趴地上,就不疼小妹一样。   目的就是为了让小妹觉得,几个哥哥里数大哥最亲她最疼她,旁的哥哥都是拿来凑数的,尤其是他曲宋,压根就是隔壁老王生的。   这个曲唐,瞧着风光霁月,实则一条心机狗。   ——“……”你以为你在心里骂我,我就不知道了吗老弟?   曲宋:你知道又能怎么着?   ——“……”你这小心眼子,活该你单身八百年,祝你一辈子单身。   曲宋:谢谢,愿承你吉言,省的被人始乱终弃。   ——“……”不扎心你是不是会死呀?   曲唐修为高,兄弟俩之间的一线牵不是虚影,像视频通话一样,故而两人能以眼神进行交流。   曲悦是看不到的,她还在想着监狱的事儿,忽地眼睛一亮:“那我岂不是可以通过这扇移动门回家了?”   ——“可以,但是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在穿越琵琶的时候,将琵琶一并带走。”   曲宋补充:“即使你能连琵琶一起带走,你也带不走江善唯。”   曲悦:……   那有个屁用。   ——“但是小妹,你在那个世界遇到危险时,这扇门可以帮你的呀。”   曲悦想了想:“我可以通过这扇门逃跑?那我的琵琶怎么办?”   这是她的本命琵琶,不能丢弃。   ——“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二弟啊,你稍后和她讲讲。”   事已至此,曲宋也是没辙:“你明天早上日出时通过那扇门回塔里,我去那里等你。”   曲悦问:“我怎么回去?爹不是将门封印了?   ——“我教你个口诀。”   曲悦记下了。   ——   收起一线牵以后,曲悦将自己的红木琵琶取出来。   闭上眼睛,将手平摊在琵琶上,按照大哥的教导,释放出自己的真气。   她认真感受着真气在琵琶上的流动,如涓涓流水,流淌过每一根弦。   来来回回十数次,“啵”的一声,她终于听到异常。   释放出更多真气,大致确定异响的位置,神识放进去,有一处黑色旋涡,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恐怖。   神识再近一些,意识海陡然一阵剧痛,那里应该就是监狱的移动门入口了。   她收回神识,又将琵琶收回意识海,继续睡觉。   ……   睡到傍晚醒来,她去往隔壁给君执疗伤,翌日天亮前回来,又去自家后林子里给幻波一口气讲了很久的西游记。   回到院子里,江善唯已经开始催熟草药了。   见到曲悦回来,他看向曲悦的目光充满疑惑,师姐说了夜里就能抓住那只鹤,但一夜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他不会质问,即使报仇很重要,他也不会去给师姐找难堪。   曲悦背着手走到药田前面,没有去看廊柱下被绑住的鹤,道:“我打算闭关几日,你今儿再催熟一天,晚上就喂给这只鹤吃一些白月草根,试一试。”   江善唯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师姐,如果真和我的精气有关系,只催熟两天怕是不够。”   曲悦忙不迭从储物镯里取出一个青瓷瓶,递给他:“你催熟时,用精气将瓶子里的精华化掉,融进白月草里去。”   江善唯接过手中,拔开瓶塞,里头是些液体,应是药剂,但他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   曲悦道:“能增强你的精气,成倍增长,你多用点。”   江善唯眼睛一亮:“那我直接喝掉不就行了?”   曲悦摇头:“不行,不能内服。”   江善唯收起来:“好。”   曲悦交代完,径自回屋,不曾看仙鹤一眼。   如她所料,廊下的仙鹤已经不是昨天那只了。缩成一团装的挺像,还很精明的收敛气息,伪装成普通仙鹤,怕曲悦检查它。   但心跳频率和昨天那只鹤完全不同,瞧见她拿出药水时,心跳还稍稍快了一些,有些兴奋呢。   曲悦忍不住想笑,吃,多吃点儿。   她给江善唯的那瓶药水,是以前在异人学院念书时,符咒系的同学送她的增肥符水,等吃完这顿白食,它就胖成球了,解开绳子让它飞都飞不动。   小家伙既然这么爱玩,她就陪它玩玩。   ——   锁了门禁,曲悦将琵琶放在床上。   凝神屏息,施展缩身术进入琵琶内部。法宝内部宛如宇宙,漂浮着无数类似星云的物质,来到那处黑色漩涡前,她一头扎了进去。   神魂仿佛被绞碎一般,痛的难以承受。   两眼一抹黑过后,她便来到一个光怪陆离的场景中,像是进入了万花筒,四面八方都是些色彩斑斓的破碎镜片。   这是天罗塔哪一层?   曲悦最远去过第八层,因为再往下太过炙热,她的肉身承受不住。   “曲悦。”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寻声望过去,只见镜中浮现出一道黑影。   哦,是守塔灵。   “狱长你好。”曲悦打招呼。   从联盟时代开始,它就在看守这里,曲悦久仰它很拽的大名,但不经常来监狱,没有见过它。   它不回应,似乎在打量她。   曲悦张望:“这里是天罗塔?”   “是的。”   “怎么瞧着不像?”   “你看现在像不像。”镜子里的黑影打个响指,除了它存在的一整块儿镜面,其他五个面的碎镜,慢慢浮现出图像。   每一块儿碎镜显示一处牢房,一部分牢房内有囚犯,但绝大多数是空荡荡的。   原来这里是监控室。   “部长。”它突然出声。   曲悦扭头,看到自家二哥也出现在一面镜子里,那张脸依然英俊,但就是像谁欠了他的钱。   “走。”曲宋站在镜子里对她勾了勾手指。   曲悦走过去,没有迟疑,钻入镜中。   再出去时,已经进入天罗塔内部的木质扶梯上。跟着曲宋绕着扶梯一路向下,遇到一位巡守的职员,见到曲宋立刻立正:“部长!”   曲宋只轻轻嗯一声。   “师兄好。”曲悦打了声招呼。   “师妹你不是……怎么回来了?”他见到穿着古装的曲悦明显很惊讶。   曲悦不能解释,指了指走在前的曲宋,用口型道:先不聊了,不然我要挨骂。   他连忙点头,也赶紧做事去了。   曲悦快走几步,跟在曲宋身后,小声嘀咕:“二哥,你也太迂腐了,先前你紧张我没办法从蛋里出来,我还小感动了一把……因为爹有交代,你是不是宁愿我困死在蛋里,也不违背爹的指示?”   “不是。”曲宋辩解一句。   曲悦心头才刚放暖,听他道:“我先前就说了,我紧张的是江善唯能不能回来,不是你。”   曲悦:……承认你担心我,到底有多难? 第30章 荒山君   曲悦跟在曲宋身后不说话了, 随着他一层层往下走,在他的防护屏障内,感觉不到地心的热浪,十分舒适。   路上遇到好几位办事的师兄, 乍见到曲悦都是一样的惊诧。   曲悦眼尾余光一瞥, 瞧见墙上除了她和曲宋的影子,竟然还有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一路跟着, 是塔灵。   “二哥。”曲悦倏地想起来一件事,传音给他,“我琵琶里既然有个门, 当我打不过对方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直接将对方收进来?”   “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天罗塔不提供这种服务, 只作禁锢使用。”说话的竟然是墙上的影子, “想送囚犯进去, 必须走实体正门, 人为押送。”   曲悦一愕, 她明明是在传音, 它竟然听的见?   看来只要是在塔里发出的声波,都瞒不过它的耳朵。   “那大哥为何说,这扇门能在异界帮我?”曲悦不懂了。   “你无法通过移动门收人进来,却可以将人放出去,为你打架。”它又说。   放人出去?曲悦思忖片刻,拽住曲宋的衣袖:“我能从移动门里回来, 二哥也可以随我过去?”   “不能。”曲宋抬了抬胳膊,想挣开她的手,没成功,又慢慢放下了,“那扇门是活的,它会跑,父亲抓了很久才抓到它,融合你的先天真气,将它强行定在了你的琵琶里,只能为你所用。”   “那我放谁出去替我打架?”曲悦无语。   墙上的黑影道:“犯人,被天罗塔烙下神魂印记的犯人,皆可被你放出塔去。”   “放他们出来干掉我?”曲悦哭笑不得。   它口中的神魂印记,是十八层重刑犯才有的特殊待遇。   印记一旦烙上,目前没有消除的办法,即使从狱中逃走,天罗塔也能隔空震慑神魂。   “有震慑囚犯的口诀。但你修为的确太低,怕是镇不住他们。需要再过一段时间。”   曲悦问:“多久?”   塔灵默了默:“五百年。”   曲悦:……   再见。   曲悦什么问题也不想再问了。   旋梯上,曲宋突然驻足。   曲悦差点儿一头撞在他背上。低头一看,下方竟然没有楼梯了,底部是一片汪洋火海:“我们走到最后一层了?”   “不是,这只是第十七层。”曲宋说着话,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落下去。站稳后,脚踩在火中,却感觉不到一丝热度。   曲悦观察完左右,便抬起头,瞧见数十个牢笼浮在半空中,每一个笼子上,都盘绕着金色的符咒锁链。   “第十八层到了。”曲宋道。   “其实天罗塔有十九层。”塔灵的声音。   周围全是红晃晃的火焰,曲悦寻着声音找了半天,才看到一簇火苗中有个黑影:“还有一层?”   它道:“在你脚下,火焰下方,有一间牢房,仅有一间。”   曲悦也低下头,好奇的张望:“那个单间里关着什么人?”   “不知道,自我被派来守塔,那个房间就是空的。”   曲悦的好奇心瞬间被打散。   同时又一愣,被派来守塔?原来它不是塔的原生灵体,是被以特殊手段困在这里的,类似于缚地灵之类。   这种,通常是冤死之人的魂。   曲悦收回看向火焰下方的目光,重新仰头,十八层牢笼被金色符文包裹的像是粽子陷儿,根本看不见笼子里的人影。   “至目前为止,十八层共囚禁九个物种。”塔灵尽职介绍道,“其中有六个是联盟刚成立时抓进来的,隔五百年,进来第七个,又隔三百年,进来第八个,第九个是十来年前进来的。”   曲悦沉默,第九个是九荒,他和“九”还真是有缘。   曲悦的视线在那些金色符文上巡睃:“这样日复一日被囚禁着,不说遭受地火刑罚了,能将人无聊死。”   “怎么会,天罗塔的创造者是很人性化的。”塔灵驳回了她的观点,“为了不使十八层的犯人们感觉无聊,也为了使他们老实点,别整天想着突破禁制,创造者别出心裁。”   “哦?”曲悦朝火苗里黑影看过去,目露不解。   “十八层的笼子,里头是真实又虚幻的空间。”塔灵道。   真实又虚幻?曲悦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什么意思?”   塔灵道:“你最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随着塔灵的话音,曲悦面前的一簇火焰嗖的窜起,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浮现出一副血淋淋的画面。   日暮黄昏,满地尸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背对着曲悦,五指化为利爪,一抓便抓掉一个人的脑袋。   是个煞气极重的魔修,曲悦皱了皱眉头。   单是看他一眼,都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塔灵的语气凉飕飕的:“这位,曾经是称霸一方的魔君,没别的喜好,特别酷爱杀人,连地狱都容不下他。于是就让他在幻境中不停杀人,屠满一万人,场景颠倒重来,接着让他杀。”   曲悦微怔:“永远杀不尽的么?”   塔灵道:“杀不尽,他也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变成他心头最畏惧,或者此生最痛苦的场景,陷入心魔劫中无法自拔。”   曲悦倒抽一口凉气。   头一次认为一个嗜杀的魔头竟然可怜多过可恨。   这是人性化?   这比穿透琵琶骨遭受地火刑罚可怕多了?   曲悦突然感觉怵得慌,倘若自己被收监十八层,或许更想一死了之。不,他们是不是想死都死不掉?   天罗塔的创造者,当真是正道中人么?   她心里升起一团疑惑。   安静中,塔灵慢吞吞问:“对了,说起来第九个犯人,你认识?”   曲悦敛目,有种不好的预感。   塔灵自顾自地道:“你想不想瞧瞧,他的幻境里都是些什么?”   “不,我一点儿也不想看。”曲悦摇头拒绝,甚至有些想要离开这里了。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呢?”塔灵突然笑了一声。   它的笑声听在曲悦耳朵里格外刺耳,念在它是个冤死魂的份上,曲悦没有理会它,定定看向曲宋:“二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告诉我这些?”   “不是大哥让我告诉你的么?”站着听他们说话,一直不曾开口的曲宋沉沉道,“所以我才说,现在告诉你究竟有什么用?十八层这几个,都是些杀业满身的大祸害,即使有震慑咒,凭你也降不住他们,知道和不知道没有多少差别。”   更差的是,往后危急时刻,若她情急拿来用,震慑不住,处境更糟。   父亲做事,总有他的考量。曲唐那条心机狗虽是半步渡劫,其实根本靠不住,做事仅凭喜好,比起父亲的深谋远虑差出一条银河系。   所以父亲宁愿给小妹抓个会跑的门当依靠,都不相信曲唐能将小妹照顾好了。   “你心里多少有个谱,我会尝试和这几个囚犯沟通一下。”曲宋想想都头疼,因为真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条件的。   往上十七层的囚犯,曲宋都能做主减刑或者放人——他接手天罗塔后,曾将塔里的囚犯一个个核查一遍,该放的全都放了,短短一年内,清空一大半牢房。   唯有十八层,他做不了主,神魂印记无法抹去。   离开塔太久,会神魂俱灭。   所以曲宋即使判人终身监禁,也只将他们关押去十六七层,顾念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除了九荒。   “恩。”曲悦答应下来。这扇门,其实只是父亲留给她保命用的逃生门,至于将这些囚犯召出去,若非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原因,她是不会使用的。   “没事的话,我回家去拿点东西。”先前是通过空间裂隙离开,不能携带太多物品,现在不知道行不行,她决定试一试。   “好。”曲宋抓住她的肩膀,准备带她离开。   塔灵却忽然喊住她:“曲悦,那第九个犯人到底叫什么?”   曲悦微微皱眉:“他没有名字,‘九荒’和‘荒山君’都是旁人喊出来的。”   至于韭黄,则是曲悦给他取的任务代号。   塔灵似乎迷惑很久了:“那他怎么在幻境里,反复强调自己名叫‘盖世’?幻境里的名字,是根据曲部长写下的标牌设定的,起初不称他盖世,他险些从笼子里挣脱出来。”   曲悦稍稍一愕,旋即沉默:“那只是一个玩笑。”   当年调查他的时候,她闲着无聊,给他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笑话里,有个男人暗恋一个姑娘,询问那姑娘可有意中人。   姑娘就满目憧憬的说,我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   男人便说,往后我做你的盖世英雄。   九荒听的很认真,问她:“那男人做到了没有?”   曲悦将这个笑话说完:“做到了,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盖世英雄,你说好笑不好笑?那姑娘也是哭笑不得,但最终接受了他的爱意。”   九荒沉默过后:“那你的意中人是谁?”   曲悦那会儿才多大点儿,搁在华夏国不过是个刚从初中毕业的女学生,哪里会想什么意中人的事儿,随口道:“自然也是盖世英雄,哪个姑娘不喜欢盖世英雄。”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九荒竟然举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喊来九荒山附近大半领主,宣布他从今后有了名字,叫做“盖世英雄”。   有个与他稍稍相熟的领主笑他不知抽什么风,取名就取名,还取这么中二的名字。   他当场便拧掉了那领主的脑袋。   出席宴席的众领主但凡喊的慢一些的,统统被他拔掉舌头。   不过几日光景,“盖世英雄”四个字传遍十九洲,人人都知道荒山君有了一个新名字。   众人谈论起他时,时常会将后面两个字省略,称呼他为“盖世”。   曲悦原本以为,“盖世”两个字对于这个疯子而言,早已是个耻辱。   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总是感觉欠了他没错,但他被抓进来囚禁受罚,与他犯下的滔天恶行相比,真的是一点儿不冤枉。 第31章 新比赛   曲悦从来不曾后悔联合部门的师兄们, 将他抓进来。   最初的起因, 是几条在地球内吸人精气的外来异种蛇, 专捕杀修道者, 短短半年内,死亡人数达到四位数, 这已算是百年内华夏修道界发生过最大的案子。   特殊部门通过跟踪异蛇,调查到十等最高级古修界内的一个邪修。   怀疑他修炼的邪功, 需要借用五毒异兽采集精气, 投放几条去往异界, 采集完了以后收回来, 供他修炼。   但他常年待在九荒山炼毒,山上遍地毒物, 莫说调查了, 连靠近他百丈内都难。   追踪了几年,才对他稍有了解。   他每隔半年出一次门,伪装成凡人, 去最近的城中采买物品。   调查者敏锐的发觉, 他有两个特点。   一, 颇喜欢听曲子, 每次走到茶楼或者妓馆外, 听到里面飘出琴音和歌声,脚步总会放慢。   二,杀人不眨眼,却对柔弱的小动物幼崽有点同情心。   于是他们需要去学院挑一个年轻小女乐。   曲悦那时候还在学院念书, 刚满十五,鲜嫩动人,学院老师一致推举她。   曲悦原本是有些胆怯的,但在她犹豫之时,竟有一条异蛇钻进异人学院害人。   再加上曲宋的坚决不同意,也激起了她的一些逆反心理,她义无反顾的去了。   想不出来柔弱该怎么扮,索性就扮瞎子,在师兄们的配合下,成功混到他身边去,待了将近两年。   九荒这个人,性格一言难尽。   他被抓进监狱后,还坚持使用“盖世”这个名字,是难忘旧情?   怕不是。   虽愧疚欺骗了他的感情,但曲悦感觉着,他对她也不是什么正经感情。   这家伙人狠话不多,却喜欢萌软柔弱的小可爱,没事嘤嘤嘤的那种,同他撒个娇,立马摸不着北。   他对她,和他在路边捡来的小奶猫小奶狗一个德行,被他捧在手心宠爱的很。但当这些小可爱长大一些,变的不再可爱,就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拿来试毒。   他记住“盖世”,或许只是强迫自己记住仇恨,欺辱过他的都得死。   曲宋冒着生出心魔劫的风险,将他关进十八层,正是明白他若是逃出来,她就惨了。   ——   曲悦回家拿了些普通的丹药符箓法器,放进另一只储物镯子里,再回到天罗塔的镜子室,闭眼感受自己的琵琶。   通过那扇小门,她重新钻回浮空岛的小屋里。   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倒,神识一绕,发现自己脸色惨白。   去时没感觉,回来的耗损竟是这样大,胜过开一线牵十几次,险些掏空她的丹田。   她嗓子眼腥甜,差点儿吐出血来,忙吃下几颗大补气丹,摸着床坐下,开始盘膝打坐。得了,原本以为有这扇移动门,她可以闲来无事回自己在地球的家里睡觉呢。   爹不告诉她是对的,她现在负荷不起。   调息了一下午,才算稍稍稳住,又得去帮君执治伤。   她的精神又抖擞了几分。   面对君执这个戏精,她会不自觉的集中所有注意力,生怕在他面前露出一丁点怯。   君执已在瀑布前的石头上坐好,见到她时多看了几眼:“曲先生,你的气色瞧上去有些糟糕。”   曲悦去往自己常坐的大石头上,盘膝抱琴,颔首笑道:“还好。”   君执提议:“不如今日便罢了。”   “疗程最好不要断,不然前功尽弃。”曲悦说的是实话,“何况晚辈的气色再差,还能差过您?”   君执笑了笑,不再多嘴了,合抱双手闭上眼睛。   曲悦开始弹奏疗伤曲。   对于帮君执疏导经脉,她已十分熟练。但引导一个小周天过后,忽然感受到君执体内真气的抗拒。   怕被反噬,她连忙收势:“前辈,您怎么了?”   君执睁开眼睛:“不是我的问题,是先生心不静,节奏时快时慢。”   曲悦微惊,她的节奏的确有一丁点紊乱,但只是一丁点,他竟然感觉到了?   君执又问:“先生有心事?可愿说出来,看我能否为你排解一二。”   曲悦在心里想:心事多得很,你告诉我为何扔蛋进太平洋,我心情就好了。   趁机和他似友人般聊天,多套近乎,减轻他的防备心:“晚辈是为了第五个人选发愁。”   君执微微蹙眉:“第五个人选,长老院不是推荐了晏行知?”   “晚辈认为晏行知并不是最佳人选,他和夏孤仞冲突了,五人赛并不需要两柄利剑。”   “那先生需要什么?”   “缺一个智囊。”曲悦一手抱琴,一手指指头。   “先生看中了何人?”君执见她露出惋惜的神色,应是已有人选。   曲悦颇有些难以启齿;“晚辈看中一只鹤。”   君执讷了讷,好笑道:“你是说那只坑了白羽的鹤?”   “您知道了?”   “九国试炼除了驭兽大比,旁的项目是不许带契约兽的。”君执提醒她。   “历年比试都有妖族参加,占一个名额。”曲悦游走在试探的边缘,“晚辈仔细研究了比赛规则,没有说兽不可以参赛,只说参赛者不许携带契约兽。”   她话音落下许久,不见君执露出任何表情,像是接不上她的戏:“先生的意思是,让一只鹤,占据学院一个弟子的名额,去参赛?让我覆霜的王上和骄子们,与一只鹤组成队伍?且由鹤担任领队智囊?”   曲悦将心一横:“是的。”   确实不太好意思开口,等于说覆霜全学院找不出一个长脑子的,不如一只鹤。   君执果然非常痛心,抬手捂住胸口:“我覆霜无人,令先生见笑了。”   曲悦看不出他是演戏还是认真的,劝慰一句:“并非无人,前辈您若年轻点,肯定比那只鹤强。”   “多谢夸赞。”君执唇角扯出的笑容,乍一看比哭还要难看,“但此事怕是不易实现,连我都有些难以接受,何况长老院。”   “所以晚辈才愁啊。”曲悦唉声叹气,“也怪晚辈定力不够,竟连为您疗伤,都无法专心。”   要挟的意味很明显,君执亦是非常上道。站起身,取出外袍穿上,指了下头顶的天上城:“为了孤的身体着想,走,由孤去给长老院提个建议。”   曲悦听他改变自称,看来是准备去以权压人了,忙跟着起身:“前辈有把握说服他们么?”   君执笑着摇摇头:“没有把握,他们尊重我君氏一族,但我年纪小,终究是他们的晚辈。”微微沉吟,“但我只是提个建议,给那只鹤一个机会,让那只鹤与晏行知比一场,他们应不会反驳我。”   原本,曲悦就是想让他去提比赛的建议,既然是要去参加比赛的人选,通过比赛选拔合情合理,只不过……   “该比什么呢?”   同类之间容易比较,一人一鹤比试什么才算对双方都公平?   比飞,对晏行知不公平。   比剑,对鹤不公平。   真是伤脑筋。   “这就得由先生费心想了。”君执带着她一起前往天上城,说着话,忽地想起来,“咦,那只鹤不是畏罪潜逃了?”   “没有,晚辈已经抓住它了……”   ——   学院弟子寝房里,晏行知从窦长老处归来后,立刻锁了门禁。   他取出一张符箓,抛洒空中,虚空一指。   符箓一角开始燃烧,且透出声音来:“怎么了?”   “国师。”晏行知垂着头,“事情有变。”   “哦?”元化一饶有兴味。   “摄政王带着曲先生去了天上城,提议让一只鹤成为第五人,实在匪夷所思,我想,摄政王是不是怀疑我了?”   “鹤?”元化一不明所以。   晏行知解释:“倒是一只很机灵的鹤……”   元化一听罢,轻笑道:“应与你无关,她是真的看中这只鹤了。”   晏行知听他这样一说,蹙眉道:“有摄政王撑腰,很有可能我会与那只鹤比试一场。”   元化一道:“无妨,那比试你若没有把握,捏碎我给你的魂符就好,我附身于你,代你去比。”   晏行知松了口气:“是。”   ——   江善唯见天色已晚,听曲悦的话,将白月草根从土壤里挖出来。   只催熟两天,白月草仅仅抽了嫩芽,根部从芝麻大变成了绿豆大。   他收集一大碗,走去廊下的仙鹤旁边,捏住仙鹤的脖子,掰开嘴,全给灌下去。   江善唯并不是个粗鲁的性格,也有爱护小动物的心,但他现在恨屋及乌,很讨厌仙鹤。   喂完以后,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仙鹤的动静。   忽听见夏孤仞在外道:“先生在不在?”   江善唯道:“师姐外出还没回来,夏公子有事找她么,进来呀。”   听见“进来”两个字,夏孤仞才提着晨曦剑走进来,走路带风,脸色黑沉。   夏孤仞刚要张开嘴询问,云剑萍也怒气冲冲的跑进来:“搞什么鬼,外面那些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逐东流追进来,额头有些薄汗:“云师妹,冷静。”   江善唯见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头突突一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了?”   “就是这只鹤吗?”云剑萍眉峰一厉,盯着廊下美滋滋吃罢白月草种,正在努力吸收的皮皮。   他们三人刚从课堂上下来,就瞧见外头的师兄弟们捂着嘴偷笑,逮了个人问一问才知道,原来曲悦跑去天上城舌战众长老,希望学院能收一只鹤为弟子,占一个名额,加入他们的队伍。   成为第五人便罢了,还是他们的智囊!   智囊意味着领袖,意味在比赛中,他们若有分歧,需以领袖的意见为准。   原本知道晏行知要加入,三人还在担心,是该听有经验的晏师兄的话,还是听身份最高的君师兄的话,   现在,听一只鹤的话??   突然被注视,皮皮心里打了个突。   刷!夏孤仞拔剑:“先让我瞧瞧,你究竟有多与众不同。”   剑尖画弧,未出内力,便朝皮皮攻去。   皮皮摸不着头脑,但面对夏孤仞的攻势,它衡量了下,院子里没有人会拦,也拦不住。   反正吃食已经混下肚了,它决定逃走。   低头啄断脚上的绳子,它一个亮翅,准备起飞。   咦。   翅膀扑闪扑闪,怎么感觉身体很重的样子。   “夏师兄!”云剑萍大喝提醒,“它要变身了!”   夏孤仞一怔,见它果然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成了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这是什么奇怪的功法?   ——————   题外话:29和30章重写一大半,设定部分大改,建议重看,写在正文里是怕有人屏蔽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29章和30章,也就是昨天的两章重写了一大半,把塔和门的设定改了,希望能重看下。当然不重看也行,我在这里讲一下。   一开始我就有两套方案,A线(塔是活的)和B线(琵琶里的门是活的)   我选了A,因为简单,女主将“塔”收为己用就行了。   但写完后我真是彻夜难眠,恋恋不舍B线,舍不得原本的设定,因为“随身门”后的世界更精彩,就是全文字数也会多出一些。   忍不住,还是决定走B线,连夜重写了,给大家在上带来的麻烦实在抱歉。   发红包发红包,来领红包哈! 第32章 小月亮   吃下的白月草根在身体里爆炸, 皮皮感觉到一股股热流在腹腔内横冲直撞, 肌肉组织“嘎吱”乱响。   像只充气的皮球,它越来越胖, 从两三百斤慢慢胖成五六百斤, 胖到伸长脖子都看不到自己的两条长腿。   又因为只长皮肉, 羽毛变得稀稀疏疏, 丑的不行。   我有神通了?   我快化形了?   我要成仙了?   不!   我成大胖子了!   别说展翅飞走了, 双腿负荷不住,皮皮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被迫伸直, 突然想明白是哪里出问题了。   那瓶药水,是那女人给这二愣子的药水!   江善唯张圆了嘴, 也想到那瓶药水, 师姐真聪明,拿这只鹤做完实验, 再杀吃掉, 能吃一年。   夏孤仞等着它变身之后发动攻击,已做好防备,却见它双眼呆滞着坐下了,不由一头雾水。   收回剑势, 他准备走过去试探一下。   背后逐东流提醒:“此鹤能被先生挑中,必有过人之处,师兄小心。”   夏孤仞脚步一滞,深以为然, 又将剑提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它。距离它半丈远时停了下来,拿剑尖戳了戳它的肚子。   锋利的剑尖竟没能戳出伤口,肉嘟嘟的很有回弹力。   “棒。”云剑萍原先的愤怒已经消失无踪,惊叹,“怪不得那女人会为了它去和长老们抬杠,原来这只鹤竟有变身神通。”   既能突然一屁股坐人,又能当流星锤扔出去砸人,超大面积的厚皮,还可以帮他们抵挡明枪暗箭。   “我看它确实比晏师兄有用多了。”云剑萍哈哈一笑,“这次我站曲先生。”   ——   天上城,长老院。   若不是被身畔两个长老拽着,窦长老几乎要跳去桌上:“臭丫头,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在说老夫的亲传弟子,还不如一只鹤吗?”   “当然不是。”曲悦连忙拱手,她这个想法确实太打脸,她本不想的,毕竟她来学院当老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气死这些长老。   她正要说两句好听话,与居不屈同坐主位的君执云淡风轻地道;“自然不是,曲先生岂会认为晏行知不如一只鹤呢,她是认为咱们整座覆霜学院的弟子们,都是没脑子的垃圾。”   一众长老的脸越来越绿,看向曲悦的目光充满杀气。   曲悦:……   递给他一个“???”的眼神:前辈真是来帮我的?   君执回她个“放心”的眼神:这叫欲扬先抑。   曲悦:你可拉倒,分明是不满我胁迫了你,蓄意给我使绊子。   君执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下浮沫,微笑:先生多心了。   居不屈抚着小胡子不语,心内复杂。   他一贯是站在曲悦这边的,但此事实在令他无法接受:“曲先生,不知你有没有想象过,稍后九国试炼,君舒他们带着一只鹤走上场,会被观战的九国修道者们如何嘲笑?”   曲悦拱手:“居前辈,您不妨换种角度去想问题。”   居不屈凝眉:“换哪种角度?”   曲悦道:“一个月之前,晚辈初来乍到,想任九国试炼的导师,被弟子们笑话的少么?可后来呢?”   居不屈所有所思。   曲悦笑了笑:“咱们学院一贯倒数第一,顶着如此成绩,进场也是被耻笑的,何不让他们笑的更大声些,稍后脸会更疼,这才是欲扬先抑的正确用法。”   说着扫了君执一眼。   君执挑挑眉,喝茶不语。   居不屈认真想,真挺有道理的。   其他长老也顺着想,确实有点爽。   窦长老冷笑:“那只鹤连人话都不会说,你让君舒几人怎样与它交流?”   皮皮年纪还小,即使筑了道基,至少也得三十年才能说话,三百年方可化形。   曲悦朝他拱手:“不成问题,幻波能够解决。”   居不屈道:“那你认为该怎样比试才算公平。”   “这个……”曲悦尚未想好。   “孤倒是有个主意。”君执开口。   长老们望向他。   等君执说完,曲悦点头:“晚辈认为可行。”   长老们也迟迟没有反驳。   居不屈拍板:“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比。”   ——   曲悦回到浮空岛上,夏孤仞三人已经接着去上晚课了。   江善唯站在院子里和皮皮大眼瞪小眼。   “师姐!”江善唯迎上去,“它是怎么了?”   “吃了增胖药水而已。”曲悦耸耸肩,“是咱家异人学院符咒系一位学长,糅杂魔法制成的。”   “好神奇。”江善唯眼睛亮了亮,想着自己能不能制成这种丹药。   皮皮愤怒的瞪着她。   曲悦走上前看着它:“三天后,我要你去和晏行知比一场,不论用任何手段,必须要赢。”   皮皮瘫在地上,鹤脸高傲的扭去一边。   让它去比试?江善唯微怔过后,瞠目:“师姐,这是那只贱鸟?!”   曲悦点头,继续和皮皮说话:“答应的话就叫一声。”   皮皮依然高傲着不看她,表示仙鹤也是有尊严的。   江善唯顿时火冒三丈,撸袖子:“师姐,等我揍它一顿,揍到它答应!”   “小唯,别那么暴躁。”曲悦啧啧嘴,制止江善唯的暴行,“打坏了,它如何去比试?”   江善唯委屈了,小声道:“那我的仇……”   曲悦从今日新带来的储物镯子中,摸出一兜网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递给他:“报仇不一定使用武力,喏,这里除了增肥药水,还有矮人药、打嗝药、痒痒药、跳跳药、羊咩咩药……”   她笑一声,“慢慢玩,玩到它答应为止。”   虽不懂这些药水具体有什么功效,但瞧曲悦嘴角的笑容隐隐有些奸诈,江善唯顿时开心起来,接过兜网:“好的!”   曲悦吩咐完江善唯,看也不看皮皮一眼,潇洒转身,去后山找幻波帮忙。   其实她可以利诱,像邀请幻波一样,开出令它动心的条件,比如每隔一阵子,给它一瓶江药丸子的血,保准它动心。   但它和幻波情况不同。   它刚开灵智,太猖狂,必须先压着打一顿,让它知道点儿天高地厚,往后才能走的更远。   “嘿嘿嘿。”等曲悦离开,江善唯笑的直抖肩膀,先取一瓶跳跳药,朝皮皮走过去。   ……   夏孤仞三人下了晚课回来岛上,就看到那只胖鹤高高跳起,落地后双腿劈叉。   再跳起,再劈叉。   夏孤仞疑惑:“它这练的什么功?”   逐东流不忍直视:“在跳鹤舞。”   云剑萍竖起大拇指:“好灵活的胖子。”   ——   曲悦来到后山,将幻波从花瓶里喊出来:“前辈,您有什么办法能让仙鹤提前开口说人类的语言么?吃催长的丹药行不行?”   幻波坐在边沿上,今儿换了君舒的脸:“你说那只鹤?它年纪太小了,根基太弱,吃这种药是拔苗助长,肯定不行。”   曲悦笑道:“前辈肯定有办法的。”   同为妖族,幻波对此必定深有研究。   “办法当然有,不过……”幻波眯起眼睛,“你要拿什么来交换。”   平时曲悦询问,它是不会提条件的。一说这话,八成是有看中的鞋子:“前辈看上谁了?”   “知我者,小月亮也。”幻波就知道她是个机灵鬼,指向对岸,“我要君执的鞋子。”   君执每天在对岸瀑布下坐着疗伤,幻波盯上他很久了。   还曾趁君执打坐之时,悄悄融进他身后的水潭子里,想偷走他的鞋子,却被他察觉。   君执没有拆穿它,但立刻将鞋子穿上。   往后打坐,再不曾脱过鞋子。   幻波心里越发痒痒。   “这……”曲悦眉梢一蹙,君执性格不别扭,问题应该不大,“可以,等明日再帮他疗伤时,我问他讨一双旧鞋子。”   他满意的眯眼笑:“一言为定,仙鹤提前说话的事儿,就包在无所不能的幻波身上。”   “那我用做些什么?”曲悦问。   “你带着我,我带着水缸,咱们去一趟冰月谷。”幻波道,“谷里有种果子,吃下可以催熟小兽,又不会伤到根基,只不过冰月谷不容易闯。”   曲悦研究过覆霜地图,却不记得有冰月谷,估摸着在哪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等三日后比赛结束咱们再去。”   “都行呀。”幻波无所谓,又提醒,“记得君执的鞋子,我要穿他那身皮衣出门。”   “好,我尽量。”   和幻波约定好之后,曲悦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疑惑的问:“前辈。”   “怎么了?”幻波正准备钻回海水里。   “前辈今儿怎么不念诗了?”不习惯啊。   幻波的眼眸绽放光彩,声音也透出雀跃:“我就知道小月亮绝非庸俗之辈,能够欣赏我的才华,迷恋我的诗句。”   曲悦嘴角微抽:“当我没问。”   她继续朝前走。   听见身后幻波又开始吟那令人窒息的诗句。   我的小月亮啊   你是那风中展翅的蝴蝶姑娘   在我身畔快乐的飞翔   我轻轻伸出手掌   你落在我掌心上   我将你一口吞下   你先入我心尖   再入我愁肠   啊   我的小月亮   曲悦忍不住回头怼一句:“入了愁肠之后呢,我就成了一坨……秽物,被排泄出来了?” 第33章 比三场   “曲月亮, 别想让我帮你去找果子了!”   肤浅!庸俗!对牛弹琴!   意境被破坏殆尽, 幻波恼火着瞪她一眼,钻水里去了。   曲悦忍俊不禁,哈哈笑了两声,也不去哄它。   反正等明天鞋子拿回来,它就会把今天的不愉快忘掉。   但第二日, 她在给君执疗过伤以后, 说起此事时,才发现她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这只戏精甚至都没有与她拉锯扯皮,直接拒绝了她:“怕是不妥,我好歹也是覆霜的摄政王, 扮成我的模样, 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是晚辈思虑欠周了。”曲悦本想解释, 幻波扮成他的样子, 也是待在海水里自娱自乐,没几个人会看到。   但感觉着君执的态度很坚决, 根本没得商量,她闭嘴了。   ——   又过两日, 约战之期到来。   上届九国试练剑道单人组的魁首, 和学院一只小仙鹤比赛。弟子们再是一片沸腾, 又有热闹可看。   而君执提出的比赛建议是连比三场,赢两场才算真正的赢家。   由窦长老出第一题,曲悦出第二题。   至于第三题,交给了韦三绝。他在学院有着最高权威, 是唯一一个全学院公认见多识广,又不会偏袒、泄题任何一方的人。   再说窦长老的题目,私心满满又合情合理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斗法。   仙鹤脖子上和晏行知脚腕上,各带着一个玉牌,谁的玉牌先被打碎,谁输。   于是大广场上早早摆了个离地半丈高的擂台法器,晏行知飞上擂台之后,利落的拔出腰间长剑,却扔给了与他同来的一位师弟。   “晏师兄只以剑鞘迎战啊!”   “不愧是上届剑试魁首,瞧这自信,瞧这君子之风。”   “当真是吾辈之楷模!”   围观的弟子们纷纷称赞。   “等等,你们谁还记得曲先生上次说什么了?轻敌,乃兵家之大忌。比赛时,除基本道义之外,眼里应只有输赢。”   “是啊,晏师兄一看就不适合团队试炼。”   “不适合团队试炼的人,估计也不适合在外生存,所以明明突破四品了,闯荡几年,竟又跌回三品。”   “我们要引以为戒。”   晏行知皱了皱眉。   天上城的长老们面面相觑。   窦长老气的手抖:“瞧瞧咱们覆霜弟子都成什么鬼样子了?风骨都快折了!”   君执坐在后方凉亭里喝茶,淡淡道:“相较折命,孤宁愿他们折骨。”   居不屈附和:“英雄所见略同。”   他们覆霜的弟子们,就是太过刚直了,明明武力值九国最强,年轻一辈的死亡率却是九国最高的。   尤其是每次抵抗天魔兽入侵,死在战场上的人数,其它八国加起来都比不上。   所以旁国如今有大量上三品,九品也有好几个,覆霜却少的可怜。若非有韦三绝这位剑神,覆霜怕是早被天风给灭掉了。   这与民风传统相关,也和学院一直以来的教育理念相关,居不屈接管学院后,一直在搞改革,但收效甚微。   “曲先生来了!”   曲悦来的晚了一些,落在广场上时,众弟子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她相貌清秀,人也清瘦,夫子的广袖白衫穿在身上,若一朵风中百合,瞧着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但当她迈步上前,身后并排跟着君舒、夏孤仞四人,莫名一股“大佬”气场扑面而来。   江善唯往常都是跟在曲悦身边的,这次不一样,他走在最后,手里牵着条锁囚犯用的荧光绳,另一端系在一只仙鹤腿上。   皮皮恢复了正常体态,双眼呆滞着被牵着走。   走着走着不自觉的蹦一下,落地时双腿颤颤,很想劈个叉,被它强忍住,硬生生走出魔鬼的步伐。   众弟子:果然是只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鹤。   “上去。”曲悦示意江善唯放开它,微笑,“三场比试,你自己斟酌着点儿,要赢两场。或者一赢一输一平局。若是输两场,晚上加菜哦。”   皮皮打了个哆嗦,展翅飞上擂台。   又是周成执事主持比赛:“第一局开始!”   话音刚落,皮皮便跳了起来。   晏行知愣了下,它的玉牌挂在脖子上,自己的则在脚踝上,正常情况下,它该俯身,保护玉牌的同时,去啄他的玉牌。   跳起来是几个意思?   愣的一瞬间,皮皮从天而降,有抓他头皮的意图。   晏行知旋即一个后仰,手中剑鞘高举,朝它胸前敲去。   但皮皮又落在他背后,啄了一下他的屁股,啄完之后立马撒丫子跑了。   晏行知眉头一沉,剑鞘横甩,内劲化为剑气,一道光刃飞出。   皮皮只管躲着他跑。仙鹤原本就身姿灵巧,步伐极快,擂台面积很大,足够它施展。   逮着空就冲去他身边。   它一靠近,晏行知下意识护着脚踝,但皮皮的目标依然是他的屁股,依然是啄一下扭头就跑。   “皮皮这是什么打法?”君舒看不懂。   “很明显啊,每次都攻屁股,让晏师兄慢慢不再顾着脚踝上的玉牌,随后它在出其不意。”云剑萍觉得自己真相了。   “未必。”夏孤仞看的最认真,且在脑海里想象将晏行知换成自己,该当如何,“凭它,即使晏师兄不顾着脚踝,也无法得逞。”   “是啊,差距太大。”逐东流沉吟道,“难道是消耗晏师兄?可它这样的满场跑,先精疲力尽的是它。”   只有江善唯不懂就问:“师姐,这贱鸟在干什么?”   曲悦解释道:“攻心。”   君舒四人齐刷刷看向曲悦,不懂这比拼谁拳头硬的比赛,攻心有何用处,是想将晏行知气死么?   曲悦笑道:“这一局它知道自己赢不了,上场时就放弃了,是在为下局攻心。”   几人茫然不解,继续看。   当众被啄了好几次屁股,晏行知俨然被它激怒,抛去君子之风,下手越来越狠。   差一丁点儿就打中皮皮时,它突然低头,自己将脖子上的玉牌啄碎,认输了。   周成执事立刻喝到:“停!”   晏行知招式放到紧要关头,硬生生憋回来,一步之遥,气的险些吐血。   皮皮低着头,悠闲的以爪子挠挠地,不去看他,不给他以眼神发泄的机会。   围观弟子们原本也不懂,听罢曲悦的解释,再看眼下的局面,瞬间炸开了锅,热烈讨论起来。   周成执事不留空隙:“第一场晏行知胜!现在,第二场比试开始!”   第二场是曲悦出的题目,下五子棋。   覆霜也有五子棋的玩法,规则简单,上手极快。皮皮是昨晚上实在熬不住了,答应比赛,才跟着曲悦学习的。   随着周成执事一挥袖子,一方硕大的棋盘落在擂台中央,两罐黑白子落于棋盘两侧。   上场晏行知获胜,由他先出棋子。   取回剑来,以剑挑一颗白子,击飞出去,落在棋盘上。   晏行知的手还在抖,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   他不傻,已知这贼鹤上一局的目的正是激怒他,令他情绪不稳。   而下棋最忌讳的,正是心浮气躁。   皮皮则飞起来,以两只爪子抓一颗黑子,飞去棋盘放下。   一人一鹤下起五子棋。   “它能赢么?”江善唯有些担心。虽很想看到这贱鹤出丑,却知道这关系到师姐的脸面,还是盼着它赢。   “下棋最需要一步三算,皮皮赢面本就大,再加上它提前攻心……”曲悦没有继续说下去,抿唇一笑。   江善唯安心了,又问:“师姐,这套路是你教它的?”   曲悦否认:“我选它是为了往后的比赛,若它今日输了,那就是我看走了眼,及时止损才对,岂会告诉它获胜之法?”   江善唯点头,忽觉着自己被它偷袭啄脸,似乎也没那么丢人。   果然,擂台上的棋盘只不过落了三十几个棋子,根本不等晏行知从恼怒中冷静下来,便已经结束了。   周成执事宣布:“第二场鹤胜!第三局开始!”   如今打个平手,决定胜负的,便是韦师尊出的第三题。   为了公平,前两题是一早就透露的,韦三绝出的题目却是个秘密,双方谁也不知道。   连主持比试的周成也一无所知,仰头看向天上城。   倏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   剑光在半空打了个璇,化为一封密信。   周成朝半空行过礼,才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来密信。   正要展开时,突听晏行知说话:“周执事,弟子需要冷静一下。”   “你想怎么冷静?”周成愣了愣。   “弟子想要回房换件衣裳。”晏行知脸色难看的很。   也是,他的屁股被啄了好几下,弟子服破了几个小洞。当众换衣不雅,周成答应了:“去。”   ……   晏行知回到房间里,祭出符箓,待符箓燃烧,他愧疚道:“国师大人,晚辈无能。”   “哦?”元化一显得饶有兴味。   晏行知讲了讲前两局的经过,朝着符箓垂眸拱手:“第三局还不知是什么,但晚辈怕误了您的大事,没有自信稳赢不输,心中压力甚大,未比先怯三分。”   “无妨,我亲自来。”元化一又问了句,“君执在不在?”   “应在天上城观战,毕竟这场比试是他出面提出的。”晏行知担忧道,“晚辈怕他会瞧出端倪。”   “怕什么,本座的独门秘术,除非渡劫期,无人可以堪破。韦三绝不行,君执那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更不行。”元化一提起君执来,语气带着浓浓不屑。   晏行知不再多言,捏碎魂符。   意识海一阵剧痛,仿若一条毒蛇钻进脑子里,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稍后,元化一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回响:“走,本座去会一会那小女乐,以及那只鹤。”   ……   广场上,曲悦目望晏行知回到擂台上。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轻一皱,说不上来,区区一个来去的功夫,换一身新弟子服的晏行知,心态转变巨大。   仿若请神上身了一样,眉目间透着不可一世的自信。 第34章 第三局   天上城的长老们, 当然也察觉出晏行知的状态恢复太快。但他们并未当回事, 毕竟这是被寄予厚望的精英弟子,一贯没令他们失望过。   迅速调整心境,斗志昂扬,是剑修本该具有的精神。   窦长老满意着颔首,面有得色。   君执俊秀的眉峰稍稍一拢, 神识在晏行知身上扫一圈, 还没来得急细看,听见不知身在何处的韦三绝传音:“借你法宝一用。”   君执一怔:“韦师尊何意?”   韦三绝:“我只出个范围,具体设置你来。”   君执不解其意:“哦?”   韦三绝:“你我二人联合出题,防止那丫头猜我心思, 给那只鹤通风报信。”   君执点头:“明白了。”   ……   广场上, 晏行知朝着周成执事拱手:“给您添麻烦了, 可以开始了。”   周成执事打开韦三绝的信封:“第三局比试, 是……??”   什么情况,信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等待执事宣布考题的时间里, 广场上围观的弟子们心头骤然生出寒意,提在手中或背在身后的剑, 不断震颤着, 如同百鸟遇见凤凰, 畏惧的厉害。   弟子们仰头一看,满目骇然!   只见高空缭绕的仙云中,快速浮现出一柄柄利剑。众剑柄部在上,剑尖朝下, 剑与剑之间的距离,按照一定的规则排列。   顷刻间遮天蔽日,光隐夜出。   “这是我家的剑三千。”君舒背后的剑匣与之产生强烈共鸣,发出嗡嗡声,“先生咱们快躲开。”   “快跑!”周成执事喝了一声。   弟子们恍惚回神,有的施展轻身术,有的御剑而逃,远离擂台。   曲悦也带着江善唯离开剑阵范围。   众剑悬顶,剑气激荡,剑意重逾万钧。皮皮的双腿直打哆嗦,晏行知一样骇然着站立不稳。   他询问意识海里的元化一:“国师大人,咱们是露陷了吗?”   元化一冷笑:“露陷?就凭他们?韦三绝明白自己太规矩,很容易被猜中心思,故而与君执联手,故弄玄虚。”   晏行知:“现在该怎么办?”   元化一“嗬”一声:“巧了,比起来韦三绝,本座更了解君执。”   嗖——!   剑三千落雨般直直下坠!   夏孤仞三人目露震撼,说不出话。   君舒对自家宝物没兴趣,问道:“曲先生,这一局韦师尊出的什么题?”   夏孤仞回神:“师父是想考验他们的定力?”   剑雨是垂直落下的,在高空时应就已经算计好了落下时的方位,肯定不会扎到皮皮和晏行知,只要他们能克服恐惧,站着不动。   曲悦摇摇头:“不对。”   她没解释,注意力集中在晏行知身上。   还是那句话,她是个“特工”,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晏行知短短时间内,表现出的状态,差别实在太大了。   就譬如眼下,他本和皮皮一样吃惊,摸不准考题内容,但毫无过渡的,眨眼间镇定下来。   如同写考卷时正抓耳挠腮,突然有人告诉了他标准答案。   “逃。”元化一吩咐晏行知。   “逃走?”晏行知重复一遍,瞧一眼对面的仙鹤站着不动,他有些怀疑,“您确定要逃?”   “天上下刀子,不逃是傻子,你们这场比试是要选出最强傻子吗?”元化一真不喜欢和蠢货聊天,总是要白费许多的唇舌。   晏行知懂了,立刻御剑逃走。   见他一逃,皮皮立马跟着逃,紧紧追在他屁股后面。   晏行知被它啄了好几次屁股,以为它又来,跑的更快。   元化一啧啧称赞:“此鹤果真聪明,根本不去猜出题者的心思,只盯紧你,你怎么做它就怎么做,这一局便能打成平手。一胜一负一平,它反正没有输。”   在剑雨落地前,一人一鹤都逃出了广场,进入安全范围。   晏行知皱眉:“那,如今平局了?”   元化一漫不经心:“着什么急,若方才可以分出胜负,那自然结束了。分不出胜负,当然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那些密密麻麻的剑并未扎入地面,在距离地面高半寸的地方停住,宛如凝固一般。   紧接着,剑光大作,剑与剑之间链接出气墙屏障,逐渐化为透明砖石,组成一座巨大的——迷宫!   又一封信自天上城飘落,被周成执事接过手中。他清清嗓子,对惊魂未定的众弟子说道:“这第三局,比试的是记忆力。迷宫有南北两个门,两位参赛者各自去一边……”   “鹤走南门,晏行知走北门,一炷香的时间,将地图背下来,谁先从对面出去,谁就获胜。”   说着话,迷宫上方,南北两侧各自浮现出画面,都显示出一连串符号:→↑←↓↑……   密密麻麻一大片,起码一千个箭头。   而且每显示完一行,上一行就会消失。   众弟子几乎吐血,云剑萍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些箭头,活生生将自己盯成斗鸡眼:“我去,这也太难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迷宫上方的符号全部消失。   周成执事看向仙鹤和晏行知:“可以开始了。”   晏行知气定神闲,直接去往北门,经过皮皮身边时,斜了它一眼:没法跟了?   皮皮确实有点儿头晕,那些符号对一只鹤来说,真是太难了,没记住多少,只能靠自己走出去了。   它还真不信晏行知可以全部记清楚,未必会输的。   它更在心里暗暗计较着,两人走对脸,必定会在中途碰上,自己就偷袭他,啄他屁股,多啄几次,令他分心走错路。   “国师大人,您全记下了?”晏行知入迷宫后才询问,他反正记不住,甚至都没用心思看。   “小意思,走。”元化一笑了笑,又补充一句,“那只鹤会在碰面时偷袭你,规则里,没说迷宫中不能动手。”   晏行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让自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是。”他眼底闪过一抹狠辣。   ……   “师姐。”江善唯惴惴不安。   迷宫内的一人一鹤看不到外界,但剑气是透明的,外头观战的人能将里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晏行知走的毫不犹豫,且方向完全正确。   再看皮皮,起初一百来个岔路,分辨的还算坚定,稍后便不行了,举步维艰,撞了好几次墙。   “晏师兄真厉害。”云剑萍已经倒戈,“不愧是我们学院上一代的第一剑。”   “我差的远。”作为这一代弟子中的第一剑,夏孤仞汗颜。   曲悦摩挲着指腹,询问君舒:“晏公子从前就这么厉害?”   君舒在学院待得久,又与晏行知差不多岁数,两人有些交情,点点头:“晏师弟一贯优秀,当年投考学院,便是同期魁首。更难得的是,除了剑道出类拔萃,他学识也极为渊博,懂得很多。”   曲悦转眸看向迷宫内的晏行知,几乎可以确定,此人有秘密。   他可能是天选之子,有个随身的金手指老爷爷。   这样的话,放弃皮皮,让他加入队伍真是再好不过,等于收进来一个外挂。   不对。   曲悦又问:“他既如此厉害,上一届团队赛,怎么还输的惨不忍睹?”   “原因太多。”君舒叹了口气。   心道输的惨不忍睹不正常么?他们连续垫底六百年了,又岂是区区一个优秀弟子就可以改变现状的?   有这样厉害的外挂,输这样惨根本不正常。曲悦沉吟着,此人身上疑点太多,不能让他进入队伍,跟在自己身边。   该怎么做?   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那些箭头她也没能全部记下来。   冥思苦想许久,她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剑阵迷宫隔绝传音,她召唤只仙鹤,飞高一些,传音给君执:“君前辈。”   君执回应道:“想找我行个方便?”   曲悦道:“是的,那是您的法宝,还请您替晚辈给皮皮传句话。”   “这样做不好。”君执迟疑,“再者,即使现在教着它怎么走,它已经落后晏行知太多,赢不过了。”   “没关系。”曲悦请求道,“晚辈只需您传一句话,一句就好。”   “你如此不喜欢晏行知?”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不过……”空口无凭,曲悦不好说,且有外挂本身不是错事,她是怕他别有用心。   “好。”君执本也不是拘泥之人,问道,“不知先生需要我传什么话?只传这一句。”   曲悦终于松了口气:“多谢前辈。”   而当曲悦说完要他传的话,君执整个人呆愣住。   还能这样钻空子??   ……   一刻钟过后,剑阵迷宫的南门处,晏行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步伐沉稳自信。   中途竟都没遇见那只鹤,可见它不知拐去了哪个犄角处,倒是可惜了,没能报复回来。   然而待他站定后,明显感觉周围气氛不对,众弟子们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鸦雀无声。   而那只鹤竟然没在迷宫里,此刻正蹲在周成执事身边。   周成执事尴尬道:“你输了。”   晏行知愣神。   元化一也有些摸不到头绪。   晏行知回神后,忙问道:“不可能啊,弟子没在中途遇见它,它怎么走过来的?”   周成执事越发尴尬:“它飞过来的……”   这正是曲悦让君执帮忙传的话——“皮皮,飞过来,韦师尊定下的规则,只说谁先从对面出去谁赢,没说不能飞。” 第35章 定输赢   “这是作弊!”   晏行知怒不可遏。   周成执事也觉得是作弊, 方才仙鹤从剑阵迷宫上行飞出来的时候,下巴都快给他惊掉了。   窦长老更是红着眼睛从天上城直冲下来, 和曲悦据理力争。   然而呢?   剑阵迷宫瞧着拉风炫酷却没有顶部,是君执之错。   规则没写禁止从上空飞行,是韦三绝之错。   没有提前指出比试存在一个漏洞,是居不屈与众长老之错。   皮皮何错之有?   人家是只长了翅膀的鸟,为啥不能飞?   最后窦长老被韦三绝两道剑气强行拽回天上城,一众长老们回去投票表决了。   瞧见晏行知不服气,曲悦上前一步:“晏公子,这在覆霜的习惯里是作弊没错,但根据九国试炼的规则,没有任何毛病。   她早将九国规则研究透了,才敢让君执通知皮皮这么干, “譬如让天风国师来判,肯定是过关的。”   元化一就是个死钻空子的人,所以才被骂又贼又贱。   “国师大人!”晏行知恼恨的脸色发青,却不知怎样反驳, 询问迟迟不说话的元化一。   许久, 元化一淡淡开口:“本座输了。”   晏行知错愕:“国师大人,您不恼吗?”   元化一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可恼的, 的确是本座因为轻敌而麻痹大意了。小姑娘有意思,呵,来日方长, 对手越强越有趣呢。”   这份气度着实令晏行知心悦诚服,他的心态慢慢趋于平和,脸色也和缓下来。   国师大人说的不错,来日方长。   他拱手:“是弟子输了。”   曲悦一直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微表情,笃定他有个随身老爷爷,且还挺有风度。   可能是她多心了,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心,否则不会这般坦然接受。   此时,天上城传来居不屈的声音:“曲先生,你来一下。”   曲悦连忙召了只仙鹤飞上去,进入长老院中。   这一次与往常略有不同,韦三绝竟然也在,解了沉墨剑,坐在君执身边。   “曲先生。”居不屈拧着眉道,“我们承认,这是我们的疏忽,那只鹤飞过迷宫没有问题。但,有弟子举报你曾中途离席,随后那只鹤便飞了出来……”   “你作弊!”窦长老死死抓住这一处,“空子不是仙鹤钻的,是你钻的,即使放在九国规则里,串通裁判官,也是违规的!”   君执苦着脸道:“窦长老是说,孤与曲先生串通?”   窦长老冷笑:“老夫可没说,反正传音能穿透剑气墙的,除了摄政王,就是老韦。”   韦三绝瞥他一眼,随后一双冷沉的眼睛看向曲悦。   怕自己被看穿,他特意想出了和君执合作的办法,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这是他最厌恶的行为,但他却没有生气。   因为他突然想看九国试炼上,曲悦与元化一那个贱人交锋,究竟谁能把谁气死。   “总之,老夫认为这场比试不作数。”窦长老态度坚决,“重比!”   “无聊。”韦三绝站起身,绕过众人离开了,表示自己不会参与重比。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因为韦三绝的态度等同认可了这场比赛的结果。   众长老一时无言。   居不屈再一次拍板:“哎,不要在折腾了,就这么定了,收那只鹤……叫什么来着?”   曲悦忙道:“皮皮。”   居不屈点头:“收皮皮入弟子册。”   自此,五位参与九国试炼团队赛的成员,齐了。   ……   曲悦走出长老院以后,心旷神怡。   君执在她身后笑道:“先生当如何谢我?”   曲悦忙不迭转身,拱手道:“道声谢可以,但晚辈也是为了覆霜忧心,最终的受益人还是您,所以您是帮了您自己。”   “先生真是……”君执以手指描了下眉峰,忍俊不禁,朝云间看了一眼,一团棉花云陡然变形,拉扯成一长条,化为一条雪蛟龙蜿蜒而来。   君执带着她落在雪蛟龙头上,一道回浮空岛。   雪蛟在云中穿梭,仙鹤纷纷避让,曲悦扶着蛟角站着,一言不发。   君执与她隔了一肩的距离,问道:“我很好奇,先生为何执意选择皮皮,弃晏行知。”   曲悦依然不好解释,赛后晏行知的反应,又令她犹豫起来。   但在有备选的情况下,她不喜冒险。   曲悦错开话题:“对了,晚辈明日将启程去往冰月谷,皮皮还不能说话,需要谷内一颗果子催长。”   君执微微一怔,蹙了蹙眉:“那在九国界外,还盘踞着几个魔门,来去皆不易。”   “晚辈打算带着君舒几个一起走。”曲悦已经拿定了主意,“刚好训练他们。”   “可以。”君执颔首。   “您若无事的话,不妨也与晚辈同行。”曲悦点出正题,“一来一回大概需要一个多月,为您疗伤的事儿不能断。”   “是为我疗伤,还是怕自己应付不来,寻个打手?”君执调侃一笑。   曲悦回的坦然:“都有。”   最重要的是,路上更容易套近乎,进一步去了解他。   疗程不能断,君舒的安全,有这两点理由,她相信君执不会推辞。   如她所料,君执稍作沉吟过后,应了下来。   ……   曲悦回到岛上后,先通知君舒几人去做准备。   进入主院的院子里,皮皮被江善唯锁在廊柱下,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曲悦走上去,睨着它道:“你想被清蒸,还是红烧?”   皮皮打了个哆嗦,眼神坚持:三打两胜,我赢了!   曲悦冷笑:“若无我的指点,第三局你会赢?”   皮皮眼神闪躲了下。   的确是,它那会儿怎么就没想到飞呢,是没有经验的缘故,往后它就知道了,规则是有空子可以钻的。   她好像确实比自己聪明了一丢,恩,就一丢丢,不能再多了。   曲悦背着手,不给它好脸色:“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皮皮看着她。   曲悦回望:“我尚未想好,你且先跟在我身边,听我差遣。”   皮皮眼神里透着疑惑,实在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真想让它去参与那什么九国试炼么?   为何会选择一只鹤呢?   不过栽在她手里一次,又被她指点一次,的确令皮皮生出了点畏惧心。它见识浅了,从未出过覆霜学院,还以为人类都是个性耿直的傻帽。   ……   天风国,国师府。   听着房间里瓷器破碎的声响,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从,战战兢兢,抖如筛糠。   “怎么回事?”自院外匆匆涌进来几十个环肥燕瘦,各具风情的貌美女子,七嘴八舌地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启禀夫人们,属下也不知道。”守门的黑衣侍从满脸茫然,“大人原本在园子里打坐,突然愤怒起身,回房便开始砸东西。”   国师动了大怒。   一动怒就控制不住自己发疯砸东西。   但他们家大人虽然喜怒无常,却极少怒到无法自控。   究竟是谁那么大能耐?   元化一将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个干净。   他输了。   他竟然输给了一只鹤。   不,他是输给了那个小女乐。   可以,不错,这很棒。   发泄完了以后,他阴沉沉勾了勾唇角,整整衣襟,将乱发一丝不苟的拂去背后,又慢慢取出护甲,套在自己的小拇指上。   掐个法诀,满屋狼藉恢复原样。   他倒了杯水润润嗓子,再将空掉的杯子倒扣。   拉开门出去时,已是一派风光霁月,优雅高贵的不可方物。   “夫君啊。”满院子的夫人担忧的看着他。   “没事,练功出了点茬子,惹夫人们忧心了。”元化一淡淡一笑,温润如玉,温柔的安抚着她们,又对亲随道,“走了,本座要去一趟学院。”   这一次的九国试炼不得不重视起来了,他决定亲自教导。   又传音给亲随,“写封密信散去其他几国,让他们都知道覆霜国请来一位了不得的导师。”   “遵命!”   “还有,派人去覆霜,为本座杀一只鹤。” 第36章 冰月谷   被他吩咐做事的心腹名叫北陌, 茫然不解:“杀一只……鹤?”   覆霜学院内,养着几千只鹤, 杀哪只啊?   元化一:“派人过去,就知本座指的是哪一只鹤。”   那只鹤绝不能留,尚且年幼便心思狡诈,再经那小女乐悉心调教,稍后必是天风弟子们的劲敌,真有可能让覆霜翻盘。   归根到底,厉害的还是那小女乐。本也并非覆霜人,去证道的而已。以证道之名招揽不来,不妨换种手段?   比如,色诱?   算了,形势还没严峻到逼着他牺牲色相。   “走。”   “是。”北陌前行引路。   元化一刚走出国师府, 坐上兽车,一道银光从天而降,钻入他车厢内。   是太后的信笺,估摸着得知大人动怒, 特意写信关心。北陌勒住缰绳没有动作, 不去打扰自家大人。   同时,心疼大人。   外头总是传言他与太后之间存着苟且,实乃子虚乌有。   分明是太后为了私心, 一直黏着大人不放。   大人是个弃儿,两百多年前被太后之父捡回家中,虽是当成奴仆养大, 但待他不薄,见他在剑道上有天分,还供养他前往北儒剑宗修习。   故而天风国动荡之际,太后一封求救信,他便孤身前来,拿下国师之位,步步筹谋,心机算尽,扶她孤儿寡母在天风站稳脚跟。   更为了平息外间那些流言蜚语,养了一府院的女人当做挡箭牌。   “发什么愣,走啊。”元化一催促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是!”   ——   曲悦启程出发了。   临走前吩咐江善唯继续催熟白月草,每隔十天挖出来喂给皮皮吃。   虽是让皮皮担当智囊,但修为高些总有裨益。   还吩咐他看好皮皮,别让它四处乱跑,或许会有敌对势力暗中对皮皮下手。   江善唯心里有点委屈,他想和曲悦一同去,不愿意待在家里照顾这只贱鸟。   但又明白自己现在仅有两成法力,跟着去是个累赘,师姐害怕保护不好他。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催熟白月草,尽心完成师姐交代的任务。   ……   冰月谷距离覆霜是有些遥远的,在这片大陆上,最北端除了覆霜之外,还有一个国家,名叫降雪。   两个国家之间,隔着一座韦三绝每年都去钓鱼的、绵延千万里的大雪山。   冰月谷就在降雪国国境另一侧。   他们前往此地,需要穿越大雪山,再横穿降雪国。   加上君家人身份特殊,不能随便进入他国国境,他们还得绕过去。   这一路君舒四个人御剑飞行,曲悦则跟在君执身边,与他同乘雪蛟龙。   风雪甚大,啪哒哒拍在他设下的防护屏障上,听着像是下冰雹。   曲悦盘腿坐着,听幻波趴在花瓶耳坠上生气:“说好的鞋子呢?”   曲悦尴尬:“君前辈身份特殊,扮成他的模样不方便。这样,您再看上谁,我一定将鞋子讨来。”   “你每次都这样说。”却没有一次实现,但幻波还是道,“说定了啊。”   “恩。”曲悦拿定主意,这次哪怕是抢的,也帮幻波抢到手。   提及鞋子,曲悦抬头看一眼负手在前的君执。   她隐隐觉着,君执对幻波想穿他鞋子一事十分抗拒。   莫非有精神洁癖,不喜欢旁人碰他用过的旧物?   “小月亮。”她正沉思,突听幻波传音,“你来覆霜学院不是为了证道,是为了君执?”   曲悦冷不丁吓了一跳,被看穿了?   幻波笃定:“你当初问我五个问题,曾问到君执,随后你就来到学院,同他厮混上了,你一定是垂涎他的容貌,对他图谋不轨。”   曲悦:……   “被我猜中了。”幻波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又教训她,“可你也未免太过迂回,喜欢他,何不直接表达出来?”   “若不敢当面表白,不如写情诗给他。”幻波眼泛桃花,陷入憧憬中,“一天一首情诗,如春雨般无声润物,哪怕是块儿石头,也会被捂热的。”   曲悦:“我不……”   幻波打断:“你不会写,我可以帮你呀,以我的才华,必定手到擒来。”   曲悦头疼着捏捏眉心,和幻波是解释不清的,索性不解释了,敷衍道:“不急,我曲家门风严谨,先考察一下他的人品作风再做决定,毕竟常听人称他伪君子。”   幻波不认同:“人人都知道的伪君子,便不是伪君子。”   曲悦趁机问:“对了前辈,您知道君执年幼时,为何会被赶出王都么?”   幻波摆了下手:“哪里是赶,君氏祖上是铸剑师,子孙多为火系灵脉,修的剑道也较刚猛。君执生来体弱,不适合修君家剑诀,才被他王兄送去南儒剑派修儒剑而已。”   “原来如此。”曲悦沉吟。君执的身份还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又想起来一件事情,“您知道咱们这个世界都有哪些能够破碎虚空的法宝么?”   “破碎虚空?”幻波目露懵怔,“什么意思?”   “就是突破此世界的屏障,与三千世界中的彼世界建立通道,抵达彼世界。”曲悦试探着解释。   幻波一诧:“闻所未闻。”   果然,曲悦也发现这个世界闭塞的很,似乎除了君执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三千世界的存在。渡劫期修道者自古以来便是凤毛麟角,更无一人合道成功过。   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身处的世界十分奇特,能被拎在手里扔来扔去。不像旁的世界都受某种磁场吸引,位置轨迹基本是固定的。   也不知君执是怎样发现,如何办到的。   “曲先生,咱们到了。”   雪蛟龙停在半空中,君执朝前方指了下。   曲悦站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银装素裹的高山峡谷一眼望不到边,面积真不小。   君执驱使着雪蛟落在一处山头上,随后君舒四人也御剑抵达。   整整御剑飞了十几日,四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曲悦却没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吩咐道:“你们进山摘果子去,那种果树和桃树一样,果子却类似樱桃,一树只结一串。”   云剑萍问道:“分布在哪里啊?”   曲悦摊手:“我也是第一次来,哪里会知道?不过果子只对一些普通幼兽有催熟作用,没多少人来摘,谷里应有不少,你们仔细找找看。”   “是。”逐东流拱手应下。   “不知有没有护果兽?”夏孤仞询问。   曲悦摇头:“没有,但一些品相好的大果子,或许会有妖兽看守,等待果熟以后摘给自家幼崽吃。你们没必要同它们抢,摘足够多的小果子,够皮皮开口说话就行了。”   “好!”云剑萍提剑下山,跃跃欲试,口中答应着,其实心里却想去挑战大果子。   “你俩看紧她。”曲悦一眼就看穿了云剑萍,吩咐逐东流和夏孤仞。   两人连忙跟上云剑萍。   君舒踟蹰着不肯走,忧心忡忡的看向君执:“二叔,您身子骨虚差至此,颠簸劳累的可以么?”   君执轻咳两声:“有曲先生为我调理,无碍的,你去。”   君舒侧步,朝着曲悦拱手躬身:“先生,有劳您照顾好我二叔。”   曲悦满口应下,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待他们走远后,曲悦调侃君执:“前辈不暗中跟着?”   “无妨,距离不远,剑三千可以感应到剑三百。”君执语气轻松,但目光一直追着君舒。   “前辈是位好叔叔。”   “他还是个孩子,我自然得多留意一些。”   “孩子?君舒公子比晚辈还大几岁。”   君执闻言一怔:“是么?”   曲悦的眼睛危险一眯,几个意思,是说她看起来老?   君执又补了一句:“原来只大几岁,我一直以为我家君舒大了先生十几岁。”   曲悦:……不知夸他会说话,还是求生欲强。   曲悦继续没话找话,与君执东拉西扯。   幻波趴在耳坠瓶子上,嘴巴像是上了拉链,一句也不插嘴,只时不时传音:“小月亮你真怂呀,这都扯的什么?”   “表白,念诗,你瞧今夜的雪和月亮,你懂不懂什么是风花雪月?”   曲悦一个头两个大,很想告诉幻波自己正在办案子,能不能不捣乱。   君执的目光倏然一沉:“君舒他们遇到了麻烦。”   曲悦紧皱眉:“过去看看。”   “恩。”雪蛟在云端休息,且山谷内蛟行不便,君执足下一点,扣住她的肩膀纵身一跃,跃入半空,直接御风而行,片刻便落在事发地。   只见一片荒谷内,十几个绿衫修道者将君舒四人团团围住。   君执低声道:“是降雪学院的弟子。”   “怎么会打起来?”君执在外不便暴露身份,曲悦站出来问。根据九国条约,各国修道者是不能随意斗法的。   弟子中有人冷笑:“是你们学院这位小妹妹先出手打人。”   云剑萍怒道:“是你们欺人太甚!”   君舒面色不虞着解释:“先生,是这样的……”   他们这一路,寻到不少曲悦口中的果树,但每一棵果树下都站着一名降雪国弟子。   见他们靠近,立刻将树上的果子摘下来,扔在脚下踩个稀巴烂。   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君舒几人忍下来,不信整个山谷里的果树都被他们承包了,果然在此地发现一棵没被守着的果树。   云剑萍刚要去摘,竟被匆匆赶来的降雪国弟子抢了个先。   她再也忍不住,才出手打了人。   曲悦听后好笑道:“冲着我来的?”   看来,她已经出名了。   “听闻覆霜来了位比狐狸还狡诈的女乐修,就是姑娘你么?”   只听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从对面山头飘了过来,旋即,几道身影瞬移而来。共五人,其中四人是抬轿子的,丝带飘飘的轿子里,坐着一位身披羽毛大氅的年轻男人。   柳叶眉,丹凤眼,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曲悦的第一反应是通知幻波:“您快瞧瞧,这双鞋子您满意不?”   她和幻波的审美差不多,她看着好看,料想幻波也会喜欢。   岂料幻波竟冷冷一笑:“皮囊虽好,奈何一身狐狸骚,我才不要穿他的臭鞋子。”   原来是只狐狸妖。   君执淡然自若地介绍道:“它和先生一样,是降雪国负责试炼的导师,我记不住它的名字,只知它是个瘸子。”   曲悦故作惊讶:“瘸子也能成为导师?”   那狐狸一愣,旋即恼道:“你听谁说我是瘸子的?”   君执疑惑道:“你不是瘸子,为何要人抬着?”   曲悦也疑惑:“是啊。”   那狐狸拔高声音:“我只是懒得走路!”   君执露出狐疑不信的神色:“那你下地走一走?”   演技太强,看在狐狸眼睛里没有半分破绽,活像自己在说假话一样。它立刻从轿子里出来,双脚落地,还重重踩在雪坑里:“瞧见没有,我并不是瘸子。”   君执点头:“哦。”   曲悦抿唇笑道:“原来狐狸不仅聪明,还很听话,让下地走一走就下地走一走。”   君执也微笑:“不过是一只被人族驯服后的狐狸,自然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  曲悦:我只想安静的摘个果子就离开的。三哥,别跳的太高,小心摔的疼。 第37章 雪灵雕   两人一唱一和,将狐狸气的下颚稍稍颤抖, 但它并没有跳脚, 轻飘飘打量一眼君执:“覆霜摄政王?”   “花先生好。”君执颔首承认, 礼貌的挑不出一丝毛病,好似刚才嘲讽人家的不是他一样。   花楠, 一只六百岁的狐狸精, 降雪国学院导师。因为几个月后可能成为敌手,曲悦对各学院的导师都有一定了解。   降雪国的综合实力,在九国只排第六, 但九国试炼的总成绩却是第三。   因为降雪是个多妖的国家,每次比赛, 队伍里基本有三只妖。而且保密工作堪称一绝,一直到进场比赛之前, 谁也不知花楠派了哪种类型妖孽参赛。   千奇百怪, 防不胜防。   花楠重新走回轿子里,懒洋洋的坐下:“我收到的消息里, 可没说摄政王您也会来, 看来贵国真是将曲先生当宝贝一样供奉起来了呀。”   君执照单全收,表明“没错, 是供奉起来了, 你最好掂量一点”的态度。   君执略微沉吟, 问道:“不知花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花楠给他一个“你应该知道”的眼神 :“关于‘覆霜证道’一事,原本咱们都是当笑话听的,但那位的重视, 让咱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君执了悟:“君某明白了。”   曲悦也懂了,是天风国师故意给她找麻烦,妄图拖住她训练学生的步伐。   行,可以的,她记下了。   花楠一伸手,祭出一方小木盒:“这里面是你们需要的智慧果,如今整座冰月谷,仅剩下此一盒。”   君执负手:“条件?”   花楠看向曲悦,眨了下眼睛:“曲先生,你我比一场,无论输赢,比完以后果子都给你。”   曲悦揉揉太阳穴,她的内心感受有点儿复杂。   从前在旁的世界,修道者们通常一言不合就开干,让修为不济的她很伤脑筋。   此界不是,因有天魔族这个共同的、强大的敌人,九国间存在和平公约,看你不顺眼,除暗杀外,只能约你比赛。比赛的内容,还要符合九国试炼的规则。   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要与人尬舞定胜负。   曲悦扫一眼那些将君舒几人围住的降雪弟子,清一水全是人族,“花先生以普通弟子,来与我挑出的参赛弟子比,算盘打的精明。”   花楠以袖捂嘴笑道:“曲先生既有自信证道,还怕被人看出深浅?或者与我一样,也想走出其不意的路线?”   “那倒不是。”曲悦盯着他手里装有智慧果的木盒子,“您说的,无论输赢,果子都给晚辈。”   “我堂堂一国导师,还不至于欺骗你一个小姑娘。”花楠微笑。   “那行。”曲悦应下,“您说怎么比。”   花楠道:“你这只有四个人,我也出四个……”   幻波突然出声:“你们不能在谷中动手,如今是冰月谷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沉睡于谷底的冰原巨狼很容易被你们吵醒。”   “谁?”花楠吓了一跳,警戒着四处张望。   “是晚辈的一位朋友。”曲悦指了指自己的耳坠,“一只汐妖。”   花楠眸光一亮:“汐妖?是那种汐妖?”   曲悦点头:“对,是那种汐妖。”   花楠从未听过冰月谷底沉睡着冰原巨狼,但若是汐妖之言,应是错不了。   幻波又道:“去半山腰找一处空地就行了。”   自然无人反对。   ……   一行人往山上走了走,按照幻波的指示,来到半山腰的空地。   君舒四人被放了回来,站在曲悦与君执身后。   花楠将盛着果子的盒子向上一抛,定在半空中:“比赛的规则很简单,你方仅有四人,我也出四人,咱们……”   长篇大论说了一通规则,几乎堵住了所有可以钻的空子,可见来之前,他做足了准备。   “听明白了?”说完后,他询问曲悦。   “懂了。”曲悦认认真真点头。   “那好,咱们开始。”花楠指派四人出列,走到中央。   曲悦则转过身,目光自君舒四人身上一一扫过:“有信心没?”   君舒四人抱拳:“有!”   尤其是云剑萍,握住剑恨恨道:“看我不打爆他们的狗头!”   曲悦皱皱眉,转头看君执:“晚辈需要一个隔音罩。”   君执挥手布下。   曲悦板起脸:“我是问你们,有信心钻空子没?”   四人愣住:“钻空子?”   曲悦催眠一样的声音:“现在,忘记你们是谁,将自己代入皮皮。你们不会说话,也不懂剑道,对手很强,动手会受伤,该怎样才能做到不动手就获胜呢?”   云剑萍听的满头雾水:“对手不强啊,刚才打不过是他们人太多。”   夏孤仞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攥紧晨曦剑柄:“先生,可以赢!”   曲悦叹口气:“不要和我抬杠,仔细回想花楠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   君舒冥思苦想,苦恼着摇头:“先生,花楠似乎知道了先前迷宫比试的事儿,将所有空子都堵死了,可谓滴水不露。”   “不。”因要上场比试,逐东流原本和夏孤仞一样,攥紧手中见微。然而在曲悦引导下,他想到了什么,身体慢慢放松,“是有空子钻的。”   三人齐齐望向他。   逐东流朝着曲悦拱手:“先生,您的意思是不是……”   曲悦扬手打断他:“无需问我,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逐东流微愣,眼眸疑惑不定:“但我怕自己想的不对,误了先生的事儿。”   “无妨。”曲悦安抚他,“任何结果,都有我……还有摄政王在。你只需证明给我看,你找到了空子,旁的无需操心。”   在她坚定的眼神下,逐东流恢复自信,点点头。   四人绕过曲悦和君执,也走到场中去。   花楠一抬手臂:“可以开始了。”   哗——!   夏孤仞拔剑而出,云剑萍紧随其后。   却见逐东流高举双臂,做出投降的动作,高声道:“我们认输了!”   夏孤仞的身体一个前倾,差点儿摔倒。   而云剑萍剑未完全出鞘,一个手抖,虎口处被割了一道口子。   君舒旋即领悟逐东流的意思,趁着对方错愕,目光都凝聚在逐东流高举的双臂上时,他飞身而起,将果盒子抢过手中。   “放肆!”花楠回神,恼怒着一挥袖,妖气化刃攻向君舒的手。   “锵”的一声,妖刃被君执凝气而成的剑影打散。   君舒拿到盒子后,立刻转身扔给曲悦:“先生接着!”   花楠喝道:“尔等竟如此不守规则!”   逐东流收回高举的双臂,改为拱手:“花先生息怒,我们并未不守规则,是您先前说了,输赢果子都归我们。如今我们上场了,觉得赢不过,主动投降认输,再将智慧果拿走,有什么不对么?”   “你们……”花楠被噎的说不出话,瞪圆了丹凤眼,“你们覆霜剑修的气节呢?傲气呢?风骨呢?!”   “我们只是来摘果子的。”逐东流表情沉稳,一本正经,“路上走了十几日,饥寒交迫,不想动手。”问旁边两人,“是?”   “是……。”夏孤仞木着一张脸。   云剑萍有话要说,被君舒瞪一眼,悻悻咽下去:“是啊是啊。”   曲悦将智慧果收入储物镯子里,满意着颔首:“君前辈,晚辈这个导师教的怎么样?”   君执抿唇,眨左眼的同时,竖起左手大拇指。   夏孤仞和云剑萍还没上道,但逐东流和君舒已经开始慢慢领会曲悦教导他们的思路:脸皮放一边,目标最重要,风度是什么,他们不知道。   “无耻!”花楠骂了一句。   降雪国弟子们也纷纷指着他们怒骂。   但骂着骂着,花楠又让他们停了下来。   因为以往都是覆霜剑修在赛后,逮着对手骂无耻。   现在的情景竟然反了过来。   花楠原本就是来试她深浅的,虽不曾动手,但他已从中窥出了些许门道。   他释然着放声笑道:“行,果子给你。七个月后,咱们九国试炼上见!”   曲悦微笑颔首:“但愿稍后有此荣幸,得与前辈切磋。”   九国试炼抽签决定分组,与他对上的几率仅有一半。   “会的,我有预感你我一定是一组。”花楠说着话,又朝君执拱了拱手,“走!”   轿子飞起,准备载着他离开。   降雪弟子们也纷纷祭出他们的飞行法器,一时间灵气流动,流光溢彩。   但他们却惊骇的发现,法器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扯着。   “糟糕。”君执瞳孔一缩,朝高空射出一道剑气。   曲悦也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力量,令人心慌。   抬起头,只见滚滚落雪,似雪崩一般。那些滚起的巨大雪球,逐渐生出了翅膀和脑袋,足有二十几只。   是雪灵雕,雪灵气凝结成的一种灵体妖物!   见君舒几人拔剑,君执阻止:“御剑离开,分不同方向走!”   几人立刻改拔剑为御剑,降雪弟子们也纷纷逃散。   雪灵雕们倏地展翅,追了上去!   灵雕修为并不高,但因在雪山里,又是雪灵气凝结,打散之后立刻再次凝结,非常麻烦。   曲悦祭出琵琶,拨弦打散了一只又一只,源源不断。   君执则飞身而起,双手结印,澎湃的剑意汹涌而出,试图将还在凝结雪雕的雪山封印。   但在这紧要关头,幻波突然从曲悦耳坠中飞出,一指点在君执后颈处。   曲悦猛地一惊:“前辈!”   君执释放的剑气迅速回流,人也晕了过去,被幻波给扛在肩头上:“走了小月亮。”   “您这是做什么?”   曲悦追着幻波进入一个山洞中,看着它将君执放在角落。   曲悦神色肃然:“谷底根本没有什么冰原巨狼,您是骗我们的,故意让我们来半山腰。利用人的精气,将雪灵雕给引了出来?”   “哪有什么雪灵雕。”幻波摆摆手,盯着君执的脸打量,“我让你们来半山腰,是这里雪多,方便我施展幻术。雪化了便是水,我能控水,自然也能控雪呀。”   曲悦松口气,原来那些都是幻化体,还好,君舒几人不会有危险。   但她又很无语:“您为了穿他的鞋子,至于吗?”   他得意:“我幻波想穿的鞋子,就没有穿不上的。”   曲悦发现自己小觑它了:“看不出来,前辈还挺有心机。”   “莫非在小月亮眼睛里,我是个傻的吗?”幻波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它哪里傻啦?   不过是平时不爱想事情,更不爱尔虞我诈,嫌累罢了,那会令它不快乐。   曲悦拧起眉头:“但他有伤在身,你这样做,会加重他的伤情。”   “不这样,是穿不到他鞋子的。”幻波弯腰将君执的鞋子脱了,眉梢一挑,“小月亮,我同你说,他很忌惮我穿他的鞋子,肯定是怕我发现他的秘密。”   “恩?”曲悦不解。   “很少有人知道,我穿人的鞋子,幻化出的模样,是人魂魄的模样,而非外表。”幻波眯起眼睛,“你说说看,他为何怕我穿?”   曲悦呼吸一滞,紧盯着幻波。   幻波得意洋洋:“你不是想考察他么,怎么样,现在还认为我为了穿他鞋子小题大做嘛?”   它开心的拿着鞋子坐去一边。   开心自然要吟诗。   你是骏马你有腿   我是鲤鱼我入水   你追   我呸   幻波念着诗将左脚的鞋子穿好,再去拿右脚的鞋子。它原本的身体隐隐已有崩碎的前兆。又换了首诗。   烽火狼烟,我刀戟在手,醉梦酣战意逍遥。   人世不值,我洗尽铅华,化龙乘风入九霄。   念诗念到一半,另一只脚也穿好了,幻波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38章 消灵箭   幻波在穿好鞋子那一刹,感觉到了古怪。   它立刻想要脱掉, 鞋底下似乎有个漩涡, 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力量, 将它牢牢吸住。   而曲悦在它坐地穿鞋子之时,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异常。   雪灵雕本身为水系灵体妖物, 幻波与之属性相同, 气息相近,的确不易察觉是幻术,曲悦也被蒙骗过去。   但君执若有秘密, 怕幻波穿他的鞋子,必定会防着它, 岂会这样轻易中计?   且在雪灵雕出现时,君执说了一声“糟糕”。接着, 他朝天空击出一道剑气。   曲悦那会儿以为, 他是在通知云海上的雪蛟龙下来帮忙。   六阶的雪蛟龙不只是他的坐骑,更是战宠, 先前在盤龙海渔村, 一口便能吞吃掉上三品魔头的一道分身。   但君执被偷袭至今,雪蛟龙一直没有现身。   所以君执那道剑气, 其实是在通知它继续在云海盘着, 别来多管闲事?   曲悦想到这里, 心头已是一骇。   幻波不善斗法,却无形无相,极不易抓。   尤其她耳坠上就有一片海, 可供它随时藏匿。   君执便将计就计,拿鞋子诱惑它。鞋子里一定有古怪,会将幻波的灵体束缚住。   然而当曲悦想通时,幻波已将鞋子穿好,制止它俨然是来不及了,她毫不迟疑的从储物镯里取出压箱底的宝贝。   正当幻波感觉到吸力,动弹不得那一瞬间,突地一道白光朝它刺来。   它本以为是君执出手,却见曲悦手中拿着一个类似弩的冷兵器。   击中它的力量,正是从这弩中射出来的。   比舌尖血不知厉害多少倍,竟能穿透它的灵体,使它灵魂过电一般震颤。但与此同时,鞋子对它的束缚力量也一并消失。   灵体溃散之后,幻波从鞋子里挣脱出来。   曲悦道:“快回来!”   未有迟疑,一团水雾似烟一般飞回她耳坠里,幻波恼怒道:“他想杀我!”   曲悦先关心它的身体:“前辈感觉如何?”   对哦,身体是大事。幻波先不忙着生气,仔细自检,庆幸道:“还好,只是短时间内无法穿鞋子,幸亏小月亮及时。”   “先生方才使用的,是什么法宝?”   君执坐起身来,从储物戒子里又取出一双新靴子穿上。   他面色如常,曲悦却不敢放松戒备,大弩化为小弹弓,握在她袖下的手中,随时准备启用:“是家父赠予的防身法宝。”   其实不是,这是他们特殊部门的消灵箭,算是科技与道法的混血产物。   能够影响五行磁场,令方寸内所有能量一息内全部消失。恩,很像信号屏蔽器,消灵箭就是一个灵力屏蔽器。   虽只能屏蔽一息,但一息对于修道者而言,能改变很多。   当年曲宋连同多少世家家主,抓了九荒十数日,最后还是她一箭扎过去,才最终放倒了他。   消灵箭制作成本巨大,一支只能用一次,她手里还剩下两支。   君执没有站起身,他看了原先那鞋子一眼,鞋子燃烧起来。随后盘膝调息:“先生的保命手段真不少。”   “那是自然,晚辈还有更厉害的保命手段。”曲悦以四品修为敢出门闯荡,凭的当然不只是胆量,显摆给君执看,也是让他掂量一点,渡劫期大佬的亲闺女,不好惹。   “君执,你等着。”幻波指天誓日,“你的鞋子我一定会穿,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前辈。”曲悦阻止它继续激怒君执。   “是你伤我在先。”君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九国只敌对天魔,对妖一贯是很友善的,但,伤人的除外,你已经触犯了覆霜律法以及九国公约,我完全有立场杀你。”   曲悦看他一眼,明明能躲开,偏要将计就计,这是钓鱼执法。   幻波从耳坠里露出头,冷笑觑他:“我不过想穿你鞋子,你便要下狠手置我于死地,这么怕我?”   君执的态度依然十分礼貌:“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况我是覆霜的摄政王。我想,我没有义务与你解释什么。而且我已经一再强调过,但你始终不死心,甚至出手伤我。若非看在曲先生的面子上,你在穿我鞋子那一刹已经魂飞魄散,方才,我不过给你一个教训,不会要你的命。”   幻波:“你……”   曲悦抢过话:“幻波好奇心重,冒犯了殿下,还请您莫要与它一般见识。”   君执笑道:“我自然不会与它一般见识,不过若再将手伸来我身上,必遭反噬。”稍顿,“无论是谁。”   “多谢。”曲悦拱手。她听懂了,他也在警告她。   君执看向她,目光中的打量之意更深:“我刚才听见幻波说,先生在调查我?”   曲悦心里一个咯噔,绷了绷唇线,这要怎么回答?   君执收回视线,双手合抱在丹田处,抿唇:“曲先生来我覆霜,来的确实突然。”   曲悦想不出说辞了,硬着头皮道:“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幻波误会了晚辈,觉得晚辈爱慕您,逼着晚辈向您表白。晚辈便随意扯了个理由,说我曲家的门不好进,得考察一下您的人品……”   君执闻言,又抬头看向她,却问一句:“那我的人品如何?”   “您的人品……”不对,曲悦险些被他套路进去,“都说了是场误会,晚辈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您的人品是好是坏,与晚辈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君执淡淡点头。   “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曲悦想了想,“晚辈是有心上人的。”   君执盯紧着她:“可你先前还说,你并无情郎?”   曲悦脸不红心不跳:“被迫分开了,自然也不再是情郎。”   君执表现出一个“懂了”的眼神:“走。”   刚站起身,他脚步一个虚浮,险些摔倒。   曲悦站着不动,只动动嘴皮子:“您可还好?”   “没事。”君执稳住身体,突地皱眉,做出“噤声”的手势。   曲悦也跟着蹙了蹙眉,放出耳识出去。   听见谷内上空有些杂乱的声音,隐有雪蛟愤怒的吼音。看来遇到了什么麻烦。   “是冲着我来的。”君执重新坐下,闭上了眼睛,“先容我调息片刻。”   “好。”   君执闭目调息,曲悦则去他对面,靠着山壁坐下。   她眉头紧锁,深谙此次的案子不好办。   不怕目标人物修为高,就怕心机深。   君执这弱鸡身体,和他的七窍玲珑心真是成反比。   不过以他这样的心思,先前竟能被天风国师算计损伤魂魄,元化一的心眼儿怕也不少。   “小月亮,他绝对有问题。我穿他鞋子时,感受到了他灵魂里充斥着戾气。他杀意很重,不像外表那样淡然。”   幻波传音给她,“我还从未试过在穿人鞋子时,感受到如此强烈又复杂的情绪。”   “嗯。”曲悦点头。   君执不是个小心眼,琐事上很大度,这样防备着幻波,肯定是有秘密的。叮嘱幻波,“前辈不要再轻举妄动。”   “我只是不经常用脑子,只用了一点点的智慧,才会着了他的道。往后我多多用点脑子,多用些智慧,他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幻波是真的生气,它常年在海里,很少与人斗心机。   头一次耍心机,就被打了脸。   “小月亮,我收回劝你表白的话,你还是换个人觊觎。先不说君执到底有什么秘密,就他这样整天算计人,和他相处不得累死?你还不如去喜欢你那傻乎乎的江师弟,当然最好的选择是我,可我太耀眼了你配不上。”   曲悦:……   她好笑:“前辈刚才还说,您要在算计上胜过君执。”   幻波一愣:“是哦。”   它和他比什么?   它才不要变成满腹心机的样子,想想都讨厌。   不过君执的鞋子,它穿定了。   曲悦明显感觉到它的气恼逐渐消减,恢复常态,心道幻波的性格是真的好。   “刚才多谢你。”幻波慢慢凝结出灵体,双手托腮趴在瓶口处,看不清五官,像一个小雪人一样,闪着白莹莹的光芒,“我宣布,从现在起你有资格做我的追随者了,往后你盤龙海波爷会罩着你的。”   “谢谢。”严肃气氛下,曲悦愣是被它给逗笑了,“您也是为了我考察君执,才会出手。”   “我发现小月亮很像我们汐族。”   “哦?”曲悦好奇。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曲悦笑道:“这不应该么?”   幻波道:“可是大部分人啊,都会把旁人对自己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甚至会恩将仇报。”   它虽心心念念化形,却并不怎样勤修苦练,大部分时间都拿来玩乐。   对于修炼成人,它没有很深的执念。   “人”在它眼睛里,是一种可爱又可怕的生物。   他们情感丰富,创造着各种它爱听又羡慕的故事。   但是……   幻波曾在海上救过一个冒险出海打渔的渔夫,得知他是为了救治爱妻才不顾性命,它很感动,赠了他许多财宝。   后来,那渔夫成为富商,谋害糟糠,娶回新的美娇娘。   也曾赠给一位落魄修道者机缘,但那修道者却贪得无厌,想将它占为己有。   “小月亮,我回海底稳固一下我的灵体,这几日你自己小心。”   “恩。”   幻波化为一条鲤鱼,沉水之前念起诗。   浮生多哀   恣意最痛快   幻波率真活泼人人爱   君执奸诈狡猾死的快   啊   死   的   快   好半响后,又传出浓浓一声:“哼”。   不多时,君执也站起身,脸上难得带了些忧色:“曲先生,咱们得躲一躲了,来的人我现在对付不了。” 第39章 旧仇怨   听君执这样一说, 曲悦也不由紧张的站起身。君执直言敌不过, 那对方的修为肯定超过了七品。   君执解释道:“还记得上次被先生截获的寄魂木么, 寄魂在内的魔人, 是天魔教八长老之一的红翼,正在咱们头顶上。”   天魔教, 是此世界最强的魔宗。   拥有一个九品宗主, 两个八品护法, 八个七品长老, 弟子无数。   凭一宗之力,能够与九国力量相抗衡。   “原来是他。”曲悦狐疑着问, “您先前毁了他的分身,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应该和您差不多才对。”   两个病秧子七品, 打起来不相上下。   即使红翼带来一群中三品的小弟, 君执还有条雪蛟龙,绝对是稳赢不输的。   君执忧心忡忡:“若只他一个上三品当然不怕,但天魔教的右护法也在。”   曲悦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这位右护法, 正是六百年前转修魔道的剑魔牧星忱。   “牧星忱已是八品巅峰修为,即便我如今无伤在身,也不是他的对手。”君执闭上眼睛,感知了会儿,“现在我的雪蛟绊住了他,引着他离开了, 但红翼带着天魔教徒依然在寻我,一旦发现我的踪迹,牧星忱便会回来。”   “是晚辈的错,晚辈不该喊您同来的。”曲悦没想到他们会追上来,因为天魔教位于西南,路上碰到这么多天魔教徒也是很不容易。   “估摸着是个巧合。”君执劝她无需自责,“天魔教位于西南,即使知道我出门,追来也需要半个月。他们应该恰好在附近有事做,察觉冰月谷雪崩,派人过来瞧瞧,却瞧见了我的雪蛟,才知道我在此。”   曲悦在心中暗暗思量,既然魔人在搜谷,为何他们还要跑出去,闭气躲在这里不行么?”   怕是不行,他们得将魔人从冰月谷中引走。   君舒几人逃散之后,在外围等不到他们,必会回来谷中,倘若碰上天魔教那就惨了。   “咱们往哪里走?”   “往南走。”君执已经拿定主意,“回我的师门,南儒剑宗。”   ——   “师尊!”一直追着雪蛟龙北上的牧星忱听到传音,“红长老发现君执踪迹,他往南逃了!”   牧星忱在半空停下,立即放弃追逐雪蛟龙,转朝南飞。   御风十数里,倏然又停下。   似一柄利剑,他双手负后,直直落于一座雪山顶上:“出来!”   无人回应。   牧星忱冷笑:“小子,我若出手,你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落下之后,一名年轻剑修解开符箓,从山壁里走了出来,攥着剑柄的手因为畏惧而在微微颤抖。   牧星忱一身玄色,眸似深井:“你可是覆霜学院那位天魔火后代,为了求个出头机会,宁愿脱光了去王都游街的,逐东流?”   年轻剑修点了下头:“是。”   牧星忱人不动,神识御风化剑,眨眼间刺去对面。   逐东流立刻拔出见微,剑尖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火光。但他区区三品修为结成的剑气屏障,在八品剑魔面前,脆弱的犹如初生婴孩儿。   呯——!   屏障破碎,逐东流被打飞出去。   虎口处的皮肤纹路层层开裂,但见微剑柄仍在手中。   牧星忱不过是小小试探了下,旋即收回剑意,满意颔首:“小子,你的机缘来了,我乃天魔教牧星忱,今日愿与你结缘,收你为我亲传,这就随我走。”   牧星忱?   这个自出生起就影响他命运的名字,他几乎刻进了骨子里。   逐东流震撼过罢,眉峰紧蹙,撑着剑起身:“前辈要杀便杀,无需戏弄我一个小辈。”   牧星忱睨着他:“我并未戏弄你,正如你之言,以我的身份,戏弄你一个小辈意义何在?我此行来北地,本也有去覆霜瞧瞧你的意思,不曾想先在这里遇见了,瞧上了,走!”   逐东流微微一诧,见他表情冷峻,果真不是开玩笑。   牧星忱道:“还不快跪下拜师。”   逐东流呼吸倏滞,但很快平缓下来,口中依然是那句话:“晚辈此生誓不修魔,您要杀便杀。”   牧星忱冷笑道:“在覆霜受尽冷眼,竟还向着他们,你脑子没病?”   逐东流亦冷冷回望他:“我们受人冷眼,也是前辈您造成的,先生说了,我们身体里的魔血,根本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而前辈您,也并不是因为魔血觉醒,才转修魔的。”   牧星忱凝眸:“不,我转修魔,与我身体里流淌的魔血息息相关。”   逐东流双眸一睁。   牧星忱道:“是我体内的天魔血,令我感悟到了天道真谛。孩子,我们的天道是邪魔,它害怕正道之气,怕的厉害,才会降下天魔火自救。正道不死,我们的世界迟早会崩溃,会湮灭,一切生灵都将跟着烟消云散。但天风学院没有人相信我,反而说我是个疯子!”   逐东流沉眸不语,看他的确像个疯子。   说话颠三倒四,完全不知所云。   牧星忱知道他听不懂,只是冷笑一声,也不再说了:“你想清楚,即使你赢了九国大比,你的处境能改变多少?待那位先生走了,你在覆霜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做我的徒弟,跟我走,才是你真正翻身的机会。”   “前辈,我从没想过翻身。”逐东流的惧意已经越来越淡,甚至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是天魔火后代,我绝不会入魔,我想成为像韦师尊那样的正道至尊,我要为所有被歧视的魔火后代正名,这,才是我要证的道!”   牧星忱稍稍一怔,哈哈笑了两声,剑气上涌,御风离开:“好,我等着看你能证出什么名堂!”   他真的走了。   逐东流觉得自己像是打鬼门关转悠了一圈,手心后背皆是汗,双腿也有些打颤。   他方才很怕,却也不怕。   他攥紧缺了一块儿的见微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毅:“我们一定会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咣——!   见微震颤着嗡鸣一声,仿若是附和他一般。   逐东流明白,自己终于得到了见微的认可。   ——   君执若运功,会被发现的更快,所以两人是乘着曲悦的琵琶在逃命。   曲悦也不知道南儒剑宗究竟在哪里,听他指着路,一直往南边走。   君执盘腿坐在琵琶上,一路不知在想什么,除了指路也不吭声。   “前辈是在担心君舒公子?”曲悦控着琵琶,寻个话题与他聊天。   “没有。”君执摇摇头,牧星忱很少会朝小辈下手,至于其他天魔教徒,已经追在咱们身后了。”   曲悦又问道:“花楠来挑战晚辈,是天风国师私下里传信,您确定这些天魔人出现在此,真的和天风国师无关?”   君执颔首:“元化一要杀我,也是亲自动手。”   曲悦道:“那位国师……”   君执打断:“先生似乎对元化一也很感兴趣。”   一是没话找话,二是这位国师都已经欺负到她头上了,她当然要提前了解一下:“国师虽不是天风学院导师,但那些参赛的弟子,都是他亲自挑的,晚辈确实想要多多了解一下此人。”   “他是个很难缠的家伙。”君执提起他来也是有些头疼的模样,“起初,他是拜在我们南儒剑宗门下的,与我是师兄弟,交情匪浅。但因为他的行事作风,不被师门所喜,便被赶出宗门,被北儒剑宗给收入门下。”   “所以您与他就反目成仇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师门不喜欢他,我挺喜欢他,此人行事虽不择手段,其实曲中见直。故而在师门敌对的情况下,我与他的关系一直十分融洽。”君执沉默了会儿,“后来,因为一个女人。”   曲悦嗅到了八卦的气味。   君执稍作犹豫,才道:“因为妲媞。”   曲悦微诧:“妲媞师尊?”   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方便她了解对手,君执告诉了她这段陈年往事。   君执幼年被送去南儒剑宗时,是妲媞一同前往,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充当着乳母的角色。   妲媞并不住在宗门内,只在南儒剑宗后山盖了个园子。元化一有一次去寻君执时,遇上了妲媞,尔后便害上相思病,一病不起。   那会儿妲媞已是六阶修为,差一步进入上三品,他还只是个刚刚步入四品的毛头小子。   年纪也是差了一大截,所以元化一怂的不行,见到妲媞连话都说不囫囵。   君执知道他的心思后,鼓励着他不要怂,去追求妲媞。   在君执的鼓励下,元化一努力修炼,投其所好,想尽办法的去和妲媞套近乎。   “忽有一天,我不知他怎么了,突然恼怒着跑来找我,骂我是个卑鄙小人,明明早和妲媞有私情,还撺掇着他去追求妲媞,只为看他笑话,可恨至极。”   曲悦沉默,她看的出来,君执和妲媞不是情人关系,但妲媞肯定是有些爱慕君执的。   不过听君执的口气,似乎并不是很清楚?   “原本只是绝交,没过多久,他师父与我师父约战,又死在我师父手中,他这个小心眼从此恨上了我,认为是我害死了他师父。”   这曲悦就不懂了:“这与前辈何干?”   “两位师尊约战几百年都不分胜负,他师父败的那场,我恰好去观战了。”君执提起来,忍不住感叹自己真是无妄之灾,“两位师尊一打就是一个月,而我恰好路过,去山顶看一眼他们比完了没有……” 第40章 天魔种   曲悦听的懵:“然后呢?”   君执答:“我上去瞅了一眼, 瞧他二人还在打, 我就走了。岂料两人这次竟分出了胜负, 他师父当场自尽。有传言我曾中途上过山, 元化一认定是我暗中使了诈。”   曲悦干笑两声:“真惨。”   君执问:“先生不信?”   曲悦抿抿唇,不答。   信才有鬼了, 君戏精嘴里十句有九句是谎话。   君执颇受伤的模样:“可事实真就是如此, 连先生都不信, 也怪不得元化一不信。”   君执很冤枉, 除了这具身体是君氏一族为阻断天魔火献祭给他,他是重修的以外, 他与元化一之间的恩怨,并未说谎。   关于妲媞,或许是被元化一发现, 他与妲媞之间举止亲昵, 因此产生了误会。   妲媞人前当他“儿子”养,人后时常小女孩儿似的亲昵黏着他。   他也十分宠爱妲媞,但, 如同宠爱君舒一样。   在他成为“君执”之前, 君氏一族上一具献祭给他的身体,是妲媞的太师伯,他看着妲媞出生,且还教养过她。   可他的真实身份是个秘密,不能解释给元化一听。   至于两人的师父,他说的也是事实。   只不过隐瞒了一丁点内情。   两人之所以打了几百年, 分不出胜负,其实是君执的师父,一直让着元化一的师父,故意与之打成平手。   因为君执的师父知道,以对方那刚烈的性格,一旦输了,八成要羞愤自尽。   两人理念不合,但曾有同门情谊,感情深厚,君执的师父当然不希望他死。   但那一次正比拼到紧要关头,天魔教突然攻打南儒剑宗,君执的师父感应到护宗大阵强烈波动,着急脱身赶回宗门救援,一不小心打败了元化一的师父……   而君执真的是中途路过,许久没见师父,上山瞅了一眼。   只远远的、默默瞅一眼,他便静悄悄的走了,什么都没做过。   然而碍着师父的遗言,不能将师父每次都故意相让的事情说出来,唯有背下黑锅。   总之,他与元化一因为这两件事,闹成今日这般局面,元化一小心眼子没错,他有口难言不能解释,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无论元化一怎样挑衅,君执都选择退让。   现如今在曲悦眼睛里,君执已经没有半分可信度,她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边催动琵琶,边注意着身后魔人的动向。   飞跃一处大峡谷时,手腕上的一线牵却突然震动起来。   曲悦皱皱眉,自从天罗塔回来,二哥已经很久不曾与她联系,应是案子有了新进展。   但她正在逃命,哪里有空与他连接一线牵。   “怎么了?”君执感觉到乘坐的琵琶趔趄了下,转头打量她,“灵气不支?”   “没。”曲悦手腕被一线牵勒的厉害,沉眸思忖片刻,“突然想起来,晚辈有一样宝物,能够帮前辈遮掩点气息,给身后的追兵增加点难度。”   说着,她一伸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古铜小钟。   君执看向她的手心,难掩惊讶:“佛家宝物?”   曲悦道:“此物名为金光琉璃罩,家父之物,您介意晚辈将您罩住么?”   君执毫不迟疑的道:“罩。”   曲悦便将罩子扔去他头顶上,罩子放大,将他整个拢住。   父亲当年从大无相寺借了一百年,未到归还之期,她一直戴在身边。   金光琉璃罩功能很多,但每个功能都需一道佛家真言开启。大无相寺只教了隔音真言,她只能拿来隔音,所谓隔绝气息,是骗君执的。   一线牵的影像出现在虹膜里,经过反复认证,哪怕渡劫期也看不到听不到。但保险起见,还是罩住他更安心。   装作打坐的模样,她开启了一线牵:“二哥,君执在我身边,不太方便,长话短说。”   沉默过后,曲宋:“你和他一起遇到麻烦了?”   不然应会寻个僻静的地方,再开启一线牵。   “恩,身后有一大群天魔人在追踪我们。”曲悦没解释太多,“你找我做什么啊?”   “我是想告诉你,盛着这颗蛋的盒子,被腐蚀了一个洞。”   曲悦惊讶:“不是?”   那可是千年雷击木。   “起初我将这颗蛋从太平洋捞回来时,只感觉它能汲取生命力,看不透它的属性。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它的属性隐隐暴露出来。”   曲悦急不可耐:“是什么?”   曲宋沉吟道:“请来的几位渡劫期家主,多数人认为,这并非正常世界,不归属于三千世界范畴内。它可能是一樽魔器,也可能是某种高等级魔物所化,总之,是一颗火属性的魔种。”   “先前,它吸收了太平洋里的水灵力。或者被扔来咱们这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海域,魔性被镇压已久。如今在雷击木盒子里待着,水灵力耗尽,便开始往外泄露魔气。”   曲悦听的云里雾里:“魔器?和神器对应的那种?魔物所化又是什么意思?既是魔种,内部怎么会有人呢?”   曲宋淡然道:“佛家常言一花一世界,一梦一浮生,任何物体存在的久了,自会分阴阳五行,自会衍化出生命,而生命总能为自己找到出路,这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   曲悦忙问:“什么?”   曲宋迟疑道:“魔种怕正气,世界内所有能够修出正气的物种,尤其是修道者,对于这颗魔种来说,应该都像身体里的病菌。所以,它生了很重的病,才会每隔几百年降下一波天魔火,试图清除一些正气,为自己疗伤。”   曲悦:……   什么鬼?她没听错?   修正道的成了害虫?成了致病菌?   简直匪夷所思。   “君执将魔种扔进咱们的太平洋里,应该是想让它休眠,即使无法阻断魔火降世,也可以减轻魔火的威力。”   “等太平洋的灵力差不多枯竭,他再取走,送去别的海洋里。瞧这颗魔种迟钝的样子,估摸着君执已经和它斗争好几千年了。”   曲悦木着脸扭头看向君执。   他虽盘着腿,却没有入定,眼睛睁的很大,手指还在金光琉璃罩的内壁上轻轻戳了戳,似乎在研究这件佛宝。   “二哥,事到如今,是不是可以和君执摊牌了?”曲悦认真思考,提出建议,“你的判断,加上我的了解,君执此人本身似乎不具有危险性,属于能够坐下来喝茶协商的那种。”   然而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君执肯定是要上异人法庭的,他触犯了危害地球安全罪,这一点毋庸置疑。   “棘手。”曲宋的声音听上去沉沉闷闷,“魔种在我们手上,可你和江善唯在他手上……”   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部长,木盒碎了!”   曲宋都顾不上和曲悦说话,直接离开。   母珠比较大颗,不易随身携带,所以还留在密室中。曲悦看着空荡荡的漩涡,心里也是干着急。   隔了一会儿,她眼尾余光忽地瞥见君执的身体猛然前倾,一口血喷在金光琉璃罩内壁上。   曲悦惊了一跳,忙解开罩子:“君前辈?”   手扶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他浑身滚烫,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君执捂住胸口,面色惊惶:“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下,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瞳孔渐渐变色,身体也从滚烫转为冰凉。   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曲悦心头骇然。二哥一定在封印那颗魔种,而君执一直在与魔种斗争,彼此间存在某种感应。   “二哥?”她朝着一线牵大喊,“二哥!”   眼瞅着君执已经失去意识,生命体征即将消失,曲悦一手扶住他,一手操控琵琶下落。   落入峡谷底部后,她将他随手一扔,结下个保护屏障以后便一头扎进琵琶里,从随身门回到天罗塔的镜子室内。   镜子里塔灵黑乎乎的影子道:“才十几日又回来了?你身体受得了?”   曲悦催促:“我要上去见部长。”   “哦。”塔灵眨眼出现在另一面镜子里,“从这里走。”   曲悦再是一头扎进去,眨眼出了塔,来到总部一楼。   飞速奔上楼,找到曲宋,见他贴了三道符在那颗魔种上,还准备贴第四张,忙制止:“别再贴了,君执要被你贴死了。”   曲宋捏着符箓愣住:“这是父亲留下来的水灵符,拿来镇一镇魔种,和君执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但你这边贴符,那边他就吐了血。”曲悦认定这两者间肯定有关系。   “这不可能……”曲宋说一半顿住,眉头深锁,“有可能,倘若他是这件魔器的器灵,是会伤到他。”   曲悦今天吃了很多惊:“器灵?”   曲宋一时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他若是器灵,轻易便可跳出世界,便能说得通了……”   “咦,不对。”曲宋又纳闷起来,“他若是器灵,镇压这魔器魔种,岂不是也在伤害他自己?”   “不必猜,有办法验证。”曲悦打断了他,“让幻波穿一穿他的鞋子,若真是器灵,幻波无法凝结出实体。”   符箓还捏在两指间,曲宋点头:“那你快去试试。”   曲悦想起幻波也受了伤,一时半会儿不能试:“现在没空试,你先将符箓揭了……揭了估计也没用,他伤的很重。”   她头疼的厉害,“这会儿还有个更麻烦的事情,魔人正在追我们,君执昏过去了,我完全不知道南儒剑宗在哪儿。”   搞的一团糟。   都怪曲宋。   曲宋看她焦急的同时,还暗戳戳瞥他一眼的样子,莫名其妙的生出几分愧疚:“那些魔人很厉害?”   “一个八品一个七品,还有一群中三品。”和魔修较量,动脑筋和嘴皮子是没用的,他们从来不讲规矩,不好套路。   曲宋眼中显出几分挣扎:“放韭黄出去。”   曲悦嘴角微抽:“二哥,你是嫌现在的情况还不够糟么?这要放个人出去,也不能放九荒。“   曲宋冷道:“你现在只能放韭黄出来,放别人你控制的住?不等你施咒收回,便将你给杀死了。”   曲悦无语:“九荒我就可以控制的住?”   “勉强可以一试。”曲宋思量着道,“我近来正在研究十八层那几人身处的幻境,总结他们可为你所用的弱点,尤其是韭黄的。你只需演戏,让韭黄以为他依然身在幻境中,根本没有醒过来,他应该不会反抗……”   曲悦目色一紧:“可我并不知道他幻境里都是些什么,怎么演?”   “往后再回来看,今日先见机行事。”曲宋教了她召唤咒和摄魂咒,又叮嘱她,“回忆一下你从前在他身边的状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千万不要露陷,不然,他抓住破绽就会清醒过来。”   曲悦张张嘴,想问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又咽下了。   以她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得心应手的操控,比起来那几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凶徒,九荒反而更容易控制一些。   “我懂了。”   ……   曲悦马不停蹄的又回到天罗塔,进入镜子室,经由琵琶回到君执身边来。   他的情况没有恶化,但依然昏迷不醒。   曲悦找了一处隐蔽山洞,将他拖进去。   随后走出山洞,掐咒念诀。   琵琶升入山谷半腰处,被她定在空中,等着魔人到来。 第41章 召唤术   峡谷上方。   “长老, 气息到这里中断了。”先前探路的魔人手持罗盘, 等红翼追上以后抱拳禀告,“可能沉入了峡谷。”   “不是两个人吗?”红翼询问。   上次雪蛟龙吞吃他分身这笔账, 他一定得找君执讨回来。还有与他同行的女子,极有可能是截获寄魂木之人, 都是他的仇敌。   “那女人修为不高, 探知起来不容易。”   “怕又是声东击西之计,你们继续追, 其他人随我搜山。”红翼迅速做出指令,又扭头瞧一眼身后, 嘀咕道,“牧星忱怎么回事,这么慢。”   他很不喜欢和牧星忱一起出门办事,由正道转修魔道者, 有个通病,总是带着浓浓优越感,一副清高装逼的模样。   看不起魔还来修个屁的魔, 红翼搞不懂这些脑子有坑的人。   但又必须仰仗着他, 不然敌不过满身都是心眼儿的君执。   ……   听着上行的动静,足有二十几个魔教徒, 曲悦手心稍稍捏了点儿汗。   稍许思虑, 她掐诀给自己换一个小丫鬟的双环髻,又将身上勾勒曲线的石榴红长裙,替换成娇俏的碧绿小荷叶裙。   放出神识自审, 看上去果然嫩了不少。   老黄瓜刷绿漆,真是要命。   随后,她开始默念曲宋教她的解封咒,十八层那些牢笼外的金色符文锁链,每个笼子都不同,像是一个牢笼配一把锁,她念的解封咒,正对应九荒的封印。   念了十遍,没有任何反应。   又念了二十遍,才听到了一声“咔”。   随后是召唤咒,将他从牢房里拽出来。   又是念了几十遍 ,琵琶在半空上下翻飞,打着趔趄,不断有流光从弦上逸散,倏地一蓬黑绿色的毒雾炸出。   琵琶被这股力量反弹,砸在山壁上,化为一道红光落下,钻入曲悦意识海里。   曲悦与它一体,也遭受反噬。原本通过随身门一个来回,已是耗损严重,这会儿眼花耳鸣,丹田更是痛到窒息。   她捧腹蹲在地上,压制丹田内的乱窜的真气。若只有她自己,多的是逃命手段,今儿全是为了君执在拼命。   没有结案之前,确保目标人物的生命安全也是她的任务。   等目色清晰一些后,一双棕色靴子出现在她视线内,衣袍下摆皱巴巴的,边角破烂,是入狱时穿的那件。   曲悦本想抬起头,回忆起自己应该是个瞎子,于是强行封闭目识。   “你怎么了?”九荒的声音。   许久不曾听到,曲悦沉默一瞬,不知该作何反应,当年她便是先施展的苦肉计,倒在他回九荒山的必经之路上。   他也是上前询问一句“你怎么了”。   那么现在他们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不,既然他以为自己身在幻境中,那么认识不认识都是可行的,只看曲悦怎样接他的话。   曲悦直接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崴着脚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另一条手臂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眼睛不好使,就莫要四处乱走。”   肌肉下意识绷紧,曲悦赶紧迫使自己放松。见他不奇怪身在何处,言语间也没有一丝戾气,平淡的似山涧溪流,不由松了口气。   一直在监牢幻境里浮浮沉沉,一时间的确不易分辨,而且他的幻境里,“她”估摸着没少出场,以至于没有疏离感。   九荒抱着她往最近的山洞走,脚步又顿住:“山洞里有人。”   当然有人,君执在里头昏着。   他判断:“神魂俱损,怕是活不了了。”   曲悦不说话,因为她听到高空的声音,红翼带着那些天魔人已经下来了。   她用耳朵听的距离,和九荒以神识窥探的距离差不多。但直到天魔人下饺子似的落在背后,九荒也没有回头。   “护法,君执就在山洞里。”拿着罗盘的人指着山洞。   红翼已经感觉到了,并且确定山洞内的君执气息涣散,用不着等牧星忱,自己就能干掉他。   但红翼迟疑着没有动作,因为洞门口站着一个邪修。   人族修道者的世界,存在一条鄙视链。修丹修符的,瞧不起修法的,修法的瞧不起修剑的,修剑的瞧不起修魔的,修魔的瞧不起邪修。   “魔”起码也是条大道,并非歪门邪道,故而邪修处于鄙视链的最底端。   分辨不出此人修为,相貌不错,但衣裳破破烂烂,像个乞丐,烟灰色的长发随随便便用根绳子绑在身后,瞧着不像什么大人物。   但本能告诉他,不可能是个善茬,最好谨慎些。   “兄台,麻烦让让。”都不是修正道的,红翼说话还算客气。   但九荒不搭理他,低头问曲悦:“你脚还疼不疼?”   曲悦半真半假的露出点紧张,拽了拽他的衣襟:“有人在和你说话。”   九荒蹙着眉转头,看红翼一眼:“你在和我说话?”   红翼诧异:“废话!”   九荒道:“你不曾叫我名字,我不知你和谁说话。”   故意的,逞什么口舌,红翼蠢蠢欲动着想动手,耐着性子:“那不知阁下是哪宗哪派哪一位?”   九荒自报家门:“十九洲界人士,居于南蛮洲九荒山,你可以叫我盖世英雄。”   红翼:???   身后的一众魔人的表情和他差不多。   红翼恼火,但依然保持客气:“盖世英雄是,天魔教抓人,烦请阁下让一让!”   九荒真就侧身,打算让道。   曲悦连忙道:“不要让。”   “为何?”九荒的步子又顿住,疑惑,“里面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曲悦可不敢说自己认识,摇摇头道,“不过这么多人追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她知道九荒要说“公平不公平,与我们没有关系”,人命在他眼睛里什么都不是,远不如小奶猫和小奶狗。   于是她先抢着说道:“可这魔人只请你让一让,都没问过我的意见。”   语气婊里婊气,她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在那会儿她才十五,少不更事,若让现在的她去攻略九荒,她可真是做不到了。   “说的对。”九荒重新堵住洞口,看向红翼,等着他询问曲悦。   这下红翼彻底被激怒,这两人分明是在戏耍他:“阁下执意护着君执,是要与我天魔教为敌是,呵,敬酒不吃吃罚酒。”   知道手下不是对手,红翼示意他们退后,红光缠绕手臂,手掌化为兽爪,虚空朝着两人上方的山壁一抓,直接拽下一大块儿巨石,砸了下来。   九荒抱着曲悦站着,动也没动,石头落在他头顶上方,便停住不动了。   红翼本想以爪子继续使力,手腕却不受控制。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光被一团黑绿光芒污染,极速消褪,他惊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这乞丐的修为起码八品巅峰以上!   “哗!”   牧星忱从天而降,以指代剑,斩向九荒和红翼之间的空地。   空地裂开一道深口,同时斩断了两人之间结成的一条无形纽带。如同绷紧了的皮筋突然断裂,红翼向后猛退了十几步,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心脏砰砰直跳。   若不是牧星忱,他可能会被吸干精气?   牧星忱落在众魔人面前,拱手道:“这位前辈……”   九荒打断他:“我不叫前辈。”   牧星忱微蹙眉,听见身后下属战战兢兢提醒了一句。   牧星忱也愣了愣,但很快回神:“盖世前辈,冒犯了,晚辈乃是天魔教右护法牧星忱,请问您有没有兴趣……”   九荒:“没兴趣。”   牧星忱:“晚辈还没说。”   九荒:“你说什么我都没兴趣,滚。”   牧星忱:……   红翼稳住内息,重新走上前,虽已畏惧,但有能与九品抗衡的牧星忱在,他多了点儿胆量:“你不是那什么九荒山人吗,这里又不是九荒山,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九荒问道:“这里是哪里?”   红翼答:“这里是……”   他话未说完,九荒抬头看向万丈山壁,神识凝气,数之不尽的飞刃削过山壁。   碎石滚滚掉落,山壁上被凿出巨大的字来——“九荒山第三百六十九座分山,擅闯者死。”。   落款是“盖世英雄”。   九荒收回神识:“现在这座山以及方圆五千里,全都是我的了,滚。”   红翼瞪大了眼睛。   九荒:“不走也可以,自己在脸上刺字,成为我的奴隶,就可以留下来。”   “你……”   “打扰了。”牧星忱拦住红翼继续找死,抱拳致歉,临走前又道,“盖世前辈,天魔教的大门,随时为您开启。”   他一走,红翼自然也带人离开。   红翼追上去磨牙道:“牧星忱,你怎么搞的,那乞丐也就是个八品巅峰,你连剑都没出,就认怂了?君执瞧着受了伤,就这么放过他啦?”   “休要看他与我同为八品巅峰,且修为似乎还被某种力量压制,我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他修的邪功十分奇特,似乎可以改变灵气属性,我的剑气攻过去,悉数被他转化吸收,为他所用。待我精气耗尽,他愈战愈强,这怎样打?怕是唯有咱们的教主,才有与他一拼之力。”   “不是?”红翼从没听过他的名号,打哪里来的?   “而且,根本没有必要和他打啊。”牧星忱毫无不敌的郁闷,双眸熠熠生辉,“我界能有如此厉害的邪道修者,委实令我开心。哈哈,只要不是修正气的,都是我的好朋友,哈哈哈哈……”   红翼目望他乘风扬长而去,醉酒般颠三倒四,嘴角不由一抽,妈的,还好朋友?这是神经病之间的惺惺相惜!   ……   “我将他们赶走了。”九荒心情不错,“你开心了没有?”   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演戏颇为艰难,曲悦皮笑肉不笑,闭口不语。心里默念咒语,想将他收回天罗塔内,一遍遍念着,却毫无用处。   “既然救了里头那人,顺便救活他。”九荒抱着她往山洞里走。   曲悦心里咯噔一声,要完。 第42章 体面人   九荒弯腰进入洞中, 在角落将她放下地。   “他在自我修复。”九荒走去君执身边, 以神识检视,“不必我出手, 他死不掉了。”   目识被封, 曲悦看不到君执现在的状况, 摸索着走过去。   九荒伸出手臂,横在她胸前:“能够自我修复,应该也会自我保护,莫要靠他太近。”   “哦。”曲悦听他这样判断,放心了不少。   竟能够自我修复, 莫非真是器灵?   “那我们走?”曲悦已经默念一百遍咒了,毫无卵用,不能留着九荒等君执醒来,万一君执刚醒接不上戏, 那就真的玩完了。   九荒肯定会拧断她的脖子。   他以独特手法断人颈骨时的清脆声响,她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但她这句话, 将九荒给问愣住了。   走?   他们要走去哪里?这里又是哪里?   他的意识海为何有些痛感?   眼白渐渐浑浊,九荒捏着眉心, 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   曲悦听见他轻轻一声闷哼,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赶紧喊他一声:“韭黄,我肚子饿了。”   眼白里的浑浊似潮水般退去,九荒又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吃果子还是吃兔子?”   “果子。”   “好。”他手掌摊平,掌心浮现出一个玉盒。里头盛着些小番茄大的红色果子, 他挑一颗送去她嘴边,等着她张嘴。   额角青筋微不可察的一跳,曲悦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假装不知道,自己伸手往盒子里摸。   九荒愣了下,拉着她的手放进盒子里,让她自己拿着吃。   这是遍地毒草的九荒山上,唯一能吃的食物,叫做香香果。   果子本身淡入白水,心里想着它是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所以曲悦吃了将近两年也吃不腻。   然而这批果子因为年份久了,虽有玉盒保鲜,维持着外表不腐,入口却已是一股子黄连味儿,苦涩的令她拧起了眉,忙不迭忍住,一瞬恢复常态。   幸亏九荒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被玉盒下层吸引住了。   这玉盒有两层,中间的夹层是透明的,上层放着果子,下层放着许多灵珠。   一颗颗灵珠被雕琢成一朵朵花的形状,栩栩如生。   好像是他雕的,还差一些没有雕完。   他原本是雕来做什么的?   怎么想不起来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曲悦已将盒盖子“啪嗒”一声阖上,想去角落坐着休息下。   九荒抱她过去,从镯子里取出个软绵绵的毯子,随她一起坐下,手臂圈着她,像头护崽子的狼。   曲悦瞧着是闭目养神,心里继续念咒。   对不起,她是真的演不下去,甚至佩服起十五岁时的自己,究竟是怎样演完“霸道山大王的瞎眼小宠姬”这场戏的。   现在的她,能够与一百个最强戏精对决,也演不来柔弱小白花。   似乎是她的咒语起了点效果,九荒有些昏昏欲睡,背靠着山壁也闭上了眼睛。   曲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又念了几十遍咒。   念到困顿,她一咬牙催动一线牵。   曲宋问道:“怎么样?”   “送不走。”曲悦头疼,“你教我的咒语是不是错了?”   听她念了一遍,曲宋再三确认:“没有错,或许是你精神力虚耗的太厉害,休息休息再念。”   曲悦没有回应,隔了好一会儿:“二哥,你不必再研究十八层那些囚犯的弱点了,我往后不会再用这一招。”   曲宋似乎猜到她会这么说,没接她的话。   曲悦慎重又坚定:“我起初只觉得,十八层的打手都是些独霸一方的大佬,我驾驭不住。现在想来,这根本不是我能不能驾驭的问题。二哥,这样做很不好,他们坐牢受罚天经地义,但他们不是我们曲家的奴隶,不是召唤兽,这对他们是一种人格上的侮辱。”   “你是心疼韭黄了?”曲宋问。   “我不否认,的确是从他身上才想到了这些。你想想看,他本就十分恨我了,待清醒过来,发现我曾拿他当打手,还不怄死?”反正曲悦决定,无论曲宋还会不会继续研究,她都不会再用这手召唤术了,“我从前不需要,往后更不需要。”   “我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对你的影响还是这样大。”曲宋沉默了下,“父亲闭关之前,嘱咐你加入特殊部门办案子,是为了什么?”   “父亲希望我多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   语气异常严厉,曲宋训斥道:“因有区区两年相处情义,你连惩治一个穷凶极恶的邪修都始终心怀愧疚,难以释怀,你告诉我,你将如何突破你的心魔劫?如何令父亲安心?”   曲悦不吭声。   怼不回去,她的修为卡在这里,任何辩解的话都是白搭。   她也想释然,但她每每闭关突破,一想起父亲为了她的病放弃合道时机,两千多年的修行有九成几率毁于一旦,她心里就堵得慌。   还有当年消灵箭扎进九荒身体那一刹,九荒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像根针一样,扎了她的眼睛。   良久的沉默,她不说话,曲宋也不说话,她知道曲宋对她很失望。   但她破除不了心魔劫,和决定不再使用召唤术是两码事。   她是不会妥协的,这是原则问题,即使父亲劝她也不行。   却突然听见曲唐的声音。   ——“小妹啊。”   曲悦立马恢复精神:“大哥。”   ——“老二你也别恼,小妹生于华夏文明时代,世道和咱们那会儿不一样了,你不懂。你将父亲的本意告诉她,她就能理解了。”   曲宋冷淡淡:“你同她说,我懒得理会她。”   曲悦凝眉:“本意?”   ——“是这样的小妹,十八层的神魂印记,凭借任何外力都无法消除。但父亲认为,这座塔也并非那么蛮横霸道,它烙下的神魂印记,压制他们的同时,也能感知他们的境界,当他们遭受过足够的惩罚后,再放下执念,参悟大道,得天罗塔认可,印记自会消除。”   曲悦似懂非懂。   ——“但一直沉浸在幻境中,他们哪里有机会自省悟道呢。偶尔放他们出去溜达溜达,若有个心思通透的小姑娘,好心帮他们解决一下心魔杂念,或许他们突然就顿悟了,你说是不是?”   “父亲是让我……”她嘴角抽了抽,“大哥,就我这点儿觉悟,卡在识海境的心魔劫里至今出不来,让我帮这群大佬解决心魔?”   太看得起她了。   ——“这可说不定,修炼讲究的是个返璞归真,爬的越高越容易迷失自我,有时反不如小辈们通透。你看江老祖,快三千岁的人了,还不是从二十几岁的江善唯身上悟出了合道机缘?”   曲悦若有所悟:“恩,这倒是。”   ——“所以呀,父亲赠你这扇随身门,是给你的保护伞,也是给你出的新考题,更是赠你一份大功德。同时,还是父亲给那些十八层囚犯们创造出的一线生机。”   听着曲唐循循善诱,曲悦狐疑:“真是如此?大哥你没骗我?”   ——“即使我会欺骗你,父亲岂是那种罔顾旁人意愿,奴役旁人的性格?你想想看,父亲为何不收弟子,是怕绝学外传么?”   曲悦摇头:“是觉得自己对待弟子,做不到像对咱们兄妹一样。”   她渐渐想通了,充满信心,“好,我接下这份考题。”   ——“乖。”曲唐笑眯眯夸她一句,接着开始数落曲宋,“你瞧,三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儿,为何到了你这,就变得如此麻烦?”   曲宋没接他的话,直接把曲唐那颗子珠掐断,问道:“君执情况如何?”   曲悦道:“九荒说他正在自我恢复,估计得一阵子。”   曲宋嗯一声:“这几日你自己留心点,我要闭关三日,封印这颗魔种,不然整个总部都会被腐蚀。等君执醒来以后,你与他摊牌,或者将一线牵给他,我亲自与他交涉。”   “怎么封印,别把君执给封印死了。”   “我有分寸。”   撂下这句话,一线牵被掐断。   曲悦思考着曲唐刚才说的那番话,天罗塔内的另外八个人,应该已经遭受过足够的惩罚,只差顿悟。   但九荒,估摸着还有好几百年的刑罚要承受,不然再顿悟也没用,天道不容。   曲悦微微仰头,想看他一眼。   目视封闭着,什么都看不到,倒是破烂的衣裳带着股烧焦的糊味,涌进了她鼻腔里。   曲悦皱了皱鼻翼,可以想象他现在有多像乞丐,当然平时也没有光鲜亮丽过。   说起来,当年她多希望调查错了方向,一切都是场误会。   九荒的师父,是第一代的荒山君,没有名字,以毒功闻名南蛮洲。有一日,心血来潮在路边捡了个婴儿回山上当徒弟,同样也不给徒弟起名字。   师父死了以后,徒弟便继承九荒山,成为第二代荒山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闻名十九洲。   他掐人颈骨,割人舌头,虽残忍,但那些能与他做邻居的领主们,也尽是些恶贯满盈的邪道中人。   有抓活人开膛炼尸的,有以活人灌水银炼丹的,对比之下,他独居在山上种草炼毒,只拿动物试毒,比那些领主们好多了。   而他狠辣占地盘的性格,也是因为生长在南蛮洲造成的。   十九洲界的南蛮洲,原本就是各大正道征讨伐诛的毒瘤之地。   那里没有任何律法与规则,不强势就会死。   曲悦越与他相处,越觉得他虽不拿人命当回事,却不像个嗜杀阴狠之辈,总怀疑那些猎杀修道者的蛇,并不是他放出去的。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说要闭关。   听到动静,她解开目识,亲眼瞧见他割裂虚空,将那些“吃饱了”的变异蛇从外界收回来。   几十条变异蛇,和闯入地球的那几条一模一样,不知猎杀了多少世界的修道者。   而他再出关时,修为猛上了几个台阶。   曲悦再也找不到理由为他开脱,将此事一五一十的报回总部,由总部定夺。   她正回忆着,九荒忽然睁开眼睛。   曲悦感觉得到,但假装不知道。   九荒慢慢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眸里布满疑惑:“奇怪,为何我总有一种,我正处于梦中的感觉?”   曲悦正要说话,他又倏地转头看向君执:“死了。”   曲悦心头一跳:“他死了?”   没有啊,心脏还在跳动,血液也在流淌,生机勃勃。   九荒道:“身体修复的不错,可灵魂突然失去生机。”   难道是曲宋封印之故?   不对,曲悦骤然想到一件事情。   君执应该已经知道他扔进太平洋的魔种,被人捞出来了,还试图伤害他。   所以他本尊出窍,离开魔种内部,去了外部?   糟糕,曲宋闭关封印魔种,君执突然出来偷袭的话,曲宋岂不是惨了?   曲悦催动一线牵,得不到应答。   不行,她必须回总部去,但当着九荒的面怎么回去?   稳住心绪,她道:“韭黄,我不想对着一个死人,送佛送到西,你去外面挖个坑,将他埋了。”   “恩。”   “好歹是个体面人,不如你再砍一棵树,打造一副棺材?”往常他养的小崽子不等长大就死了,他经常会打造个小棺材埋山里,手工活很棒。   反正能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行。”九荒起身走过去,将君执从地上拽起来,扛出洞去。   曲悦知道他的习惯,他会在洞口设下一道能够感知的屏障,不会一直用神识盯着她。   曲悦等着九荒走远,却见他突然折返:“等一下,你何以得知他是个体面人?莫非嗅出他有股香味,与我味道不同,就觉着他是个体面人?” 第43章 现端倪   曲悦:……   是自己大意了, 看不见又不认识,的确不该知道君执“生前”是个体面人。   幸好九荒并不是敏感这一处, 他的敏感点一贯与众不同。   九荒又补充:“我方才瞧见你皱鼻子了。”   言下之意是你休想骗我。   曲悦不慌不忙:“皱鼻子怎么了, 我嫌弃你一身毒味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体面和气味儿有关系么, 我修为虽低,也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正道剑修。他不是体面人, 你是?”   九荒忙道:“是我多心了。”   曲悦催促他:“快去。”   九荒扛着人离开, 没走几步再次回来门口。   他踟蹰半响,问道:“一个大老爷们还给衣裳熏香, 应该不是什么正经剑修, 你说呢?”   曲悦着急回去通知曲宋,内心抓狂。   忍住,她脸上带了点儿恰到好处的不耐与嗔怪:“你管他正经不正经,与我们何干呢?何况人都已经死了, 你快去埋了。”   九荒站着不动,又问一句:“男人不能看外表, 体面不代表可靠,你觉着呢?”   曲悦:……   他这话, 等于将自己归类于又不好看又不体面的一类。   若她真是个瞎子,估摸着脑补出来的形象就是个头上长角的牛魔王。   曲悦一直都想不明白,他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的?   不修边幅没错, 可即使这幅乞丐样子,等幻波修养好身体从海底出来,也会闹着要他鞋子穿。   “你还走不走了?”她摆出生气的模样。   九荒赶紧扛着人走了。   曲悦有点无语, 不懂自己从前到底是怎样做到不崩溃而与他相处的,而且这些年来每每回忆他,竟都是他很孤僻沉默却又贴心温柔的印象。   果然年少无知的时候,脑子里装的都是水。   等确定他真的走了以后,曲悦连忙将琵琶取出来。半天的时间通过随身门来去两回,她觉得自己怕是要受内伤。   ——   华夏,特殊部门总部三十层。   曲宋盘膝坐着,那颗魔种摆在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周围点了六十四根蜡烛状的乳白色物体,燃烧着蔚蓝色的光。   随着曲宋双手灵动掐诀,六十四道光柱慢慢上升。随后,光柱在同一平面内倾折,于中央汇聚成一个光点。   蓝色光点霍然向下击出一道强光,落在魔种上。   比起来水灵符强行镇压,这是一种古老水系法阵,较为温和。   法阵初具规模,曲宋需要稳固三日,闭上眼睛,默默念咒。   便在此时,魔种悄然向外逸出一缕轻烟。   轻烟盘着光柱慢慢上升,突然幻化出人形,挥袖一扫,“噗”,几根蜡烛熄灭。   阵法被强行打断,幸亏曲宋察觉异常收气收的及时,不然已遭反噬而被重创。   君执容色冷沉,五指一抓,魔种骤然飞起,竟化为一柄生满锯齿的黑铁长剑。   他屈指之间,逸散着黑气的锯齿剑刺向曲宋心口。   曲宋移形起身,锯齿剑刺在墙壁上,墙体轰然坍塌。   外头的工作人员都被吓了一跳,看着他们的部长从密室内飞身而出,身后追着一柄杀气腾腾的怪剑,控剑之人是个一袭青衣,做古装打扮的男人。   有人认出来,惊惶道:“是那个太平洋案件的疑犯!”   “快,封锁总部,启动法阵!”   “去取消灵箭!”   “捕猎组速度就位!”   不等曲宋交代,多数人都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大楼顶部的避雷针“嗡”的一声,厚厚的透明胶质如瀑布一般,从顶部倾泻而下,将总部包裹在内。   这样一来,即使楼内血流成河,也影响不到外界的城市。   而原本现代派的大楼,内部空间瞬间被扩大数百倍,宛如一个立体的超级大广场。   君执无动于衷,专心控剑对付曲宋。   锯齿剑放佛有股吸力,曲宋的速度变慢很多。   剑尖即将触碰到他后心窝时,密切注视着他的部门成员们惊出一身冷汗。   却见曲宋忽地转身,一抬手,臂上现出一柄造型优美的碧玉琴。他拨琴弦那一刹,及膝的长发飘散,高阶法袍衣袂翻飞。   音波震颤间,他已移形至君执背后。   新入职的小女修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他们家曲部长一直是短发,中山装,口袋里还别着一根老式钢笔,瞧着格外严肃冷酷。一眨眼的功夫,除五官没变,简直换了个人,浑身上下直冒仙气儿。   旁边的师兄自然是见过的:“咱们部长生于宋代,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会轻易剪头发,平时都是法咒的效果,这一动手就暴露了。”   “君执。”曲宋持碧玉琴浮在半空,冷眼看他,“身为嫌疑犯,不请自来的,你还是第一个。”   “阁下是何方神圣?”君执浮在他对面,一伸手臂,锯齿剑回到手中。   剑身溢出黑雾,将他的眉眼也染上几分戾气。   曲宋拿出气度:“地球华夏国特殊部门部长,曲宋。理解不了的话,你可将此地视为我界修道者联盟总部,我乃盟主。”   “阁下姓曲。”君执见他是个乐修,第一时间想到了曲悦,点点头明白了,“尔等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没错,是冲着你去的,曲悦正是舍妹。”曲宋往角落人群里看一眼,“她受我之命,负责潜入覆霜调查你。”   君执顺着他的视线,果然瞧见了曲悦在内。   曲悦自天罗塔里出来,刚入总部一楼,就瞧见众人如临大敌,心中便是一骇。   飞上来看到曲宋没有受伤,悬着的心才算安稳了,本想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却被曲宋点名,躲不成了。   她讪讪走出来,拱手道:“前辈,抱歉了。”   和目标人物之间最尴尬的一刻,莫过于此时。   但曲悦也只是尴尬而已,不会像对九荒那样感到愧疚,毕竟手段不同。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君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收回看向曲悦的视线,正视曲宋,眼底杀意弥漫。   “此话该我来问。”曲宋递给曲悦一个眼神。   曲悦意味了下,忙不迭道:“君前辈,外间人多口杂,咱们不妨坐下来沏壶茶,慢慢聊一聊如何?”   君执提着锯齿剑不动,沉默良久,微微颔首:“可以。”   ……   会议室内,只有曲宋、曲悦,以及君执。   “请。”曲宋请他入座。   “多谢。”君执似乎已经压住了他的恼怒,坐下后,将手中的锯齿黑剑搁在面前的会议桌上。   黑剑再度变为一颗蛋状魔种。   曲宋坐在上首,曲悦则在君执对面坐下,她盯着那颗魔种:“这原来是一柄魔剑?”   君执不曾正面回答,手心拂过,魔种又变成两柄锯齿双刀。   再一拂,化为曲悦先前用过的弩。   曲悦明白了,魔种在他手里可以随意变化,他惯用剑,才会变成了剑。   曲宋也收回碧玉琴,往椅背一靠:“你果然是此物的器灵。”   君执没有否认,也不承认:“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很抱歉,我无法满足你们。”他看一眼魔种,“因为我也不清楚此为何物,有何用处。”   曲宋打量他:“我对此物是什么没有半分兴趣,只想问问你,将它扔来我界的海洋里是几个意思,你又为何选择了我界。”   “我扔的?”君执没听明白似的,眉梢一蹙,看向了曲悦。   这是在装傻演戏么,曲悦微笑提醒:“正是前辈破碎虚空来我界内,扔下这颗魔种,我们才会调查到您头上去。”   眉头蹙的更深几分,君执疑惑道:“何时之事?”   曲悦答:“快过去两个月了,正是晚辈抵达覆霜学院的十多天前。”   “不,与我无关,我不曾来过。”君执淡然处之,摆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态度,“我来外界一趟损耗极大,上一次还是四百年前,将它埋在一处荒芜世界的冰川下方。”   稍稍一顿,“难道不是被你们挖出来的?”   “前辈,这颗魔种倘若发现的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闲着无聊,跑去外界挖它回来做什么呢?”嫌疑犯总是要挣扎的,不可能老实交代,曲悦早已习惯。   拇指描着眉峰,君执的唇线越绷越紧,倏然抬眸看向曲悦:“先生,请你仔细想一想,我将魔种扔进你界海洋之中,待海洋被魔气侵蚀,你们必定会查。捞上此物以后,便会布阵封印,对我而言,这是种严重损伤,我岂会如此没有头脑的作茧自缚?”   曲悦顺着他的话想,微微一怔,他说的有道理。   曲宋堪堪贴了父亲留下来的三道水灵符,君执就吐了血,寄灵的肉身更是险些崩溃。君执又不是九荒,凭他这滴水不露的脑袋瓜子,不该如此大意才对。   曲悦看向曲宋,眼眸里透出疑惑不定:“二哥?”   曲宋也隐隐感觉到异常之处,又给曲悦递了个眼神。   曲悦点点头,起身走出会议室,调取来当时拍到的影像,播放给君执看。   君执举目看着墙上的大荧幕,颇感新鲜,也看的十分认真。画面中播放的,正是他潇洒破碎虚空,乘蛟御风而来的场景。   反反复复播放好几遍,君执笑了:“不好意思,这不是我。”   笑着笑着,他眼底的寒芒速度堆积,“真的不是我,我想从魔种内部来到外界,就像方才一样悄无声息,哪里用得着借用破碎虚空的法宝?何况兹事体大,先生也应对我有所了解,如此显摆,绝非我的行事风格。”   作者有话要说:  曲悦:真正的反派终于开始显露出冰山一角。 第44章 同命体   曲悦听君执说完, 与他对视片刻,又转眸看向墙上的投影。   接受任务那会儿, 看这段影像没有任何问题, 今日再看, 的确有些耐人寻味。   正如君执所言,做一件秘密的事情, 不趁着半夜三更偷偷摸摸, 大上午的乘着蛟龙在云海里穿梭,的确是太过张扬了。   若真有人假冒君执, 那此人八成是故意显摆给他们华夏修道者看的。   或者, 故意想要引起他们特殊部门的注意。   曲悦不由想起一件事情,正准备和曲宋说,曲宋已经祭出一道传音符:“关于太平洋案件,最先放上网的那段模糊视频, 派几个人去彻查一下拍摄者的身份。”   “是,部长!”   君执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询问曲悦:“我很好奇,先生是怎样进入魔种内部的?”   曲悦看向曲宋, 得他点头后,才道:“此人破碎虚空,建立了一个通道, 因为发现的及时,他离开后这条通道尚未消失。”   君执目光一凝:“尔后先生就落入了我覆霜?”   曲悦点头:“是的。”   君执又问:“那先生此刻又是如何出来的?”   随身门是秘密,曲悦自然不能交代:“通过家传宝物, 无论身在何处,晚辈都能够回来。”   君执捏了捏眉心,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曲悦深感不妙:“有何不妥?”   君执指着投影上定格着的“自己”:“我知有三千世界,有破碎虚空的法宝与功法。但我试过,那些手段对我们魔种世界是无效的。自我有意识的六千年来,魔种世界内无人外出,外界也无人能够入内。”   曲悦愣了愣,想起曲宋一直知道她在魔种内,却无法建立通道,君执所言应是真的。   她还是问一句:“您确定?”   “以前很确定。”君执看向面前的魔种,“这是我的本体,破碎虚空,等同在我身体表面凿一个洞,我岂会没有感觉?”   “但……”   “但事实摆在眼前。”君执比他兄妹更显得迷惑不解,“确实有个人,能够在我察觉不到的情况下,自由出入魔种世界。想不通的是,他扮成我的样子,将我埋在冰川里的魔种挖出来,扔来你们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意图呢?”   曲宋问:“我有个问题。”   君执抬头:“曲盟主请问。”   曲宋始终想不通这一点:“你既是器灵,明知魔种畏水,为何要埋入冰川?”   君执沉默,本不想说,但自己眼下俨然是个嫌疑犯,老实交代清楚,避免误会的好:“自我生出意识以来,就一直飘荡在天上,俯瞰着人间。起初,我总听那些修道者提及天道,我以为我就是天道,直到我凝结出灵体,跳出了世界……”   跳出内部以后,君执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海底。   脚边有一颗蛋状物,被海草纠缠住。   他感应到它与自己气息相近,想要靠近一些,周围的海草却骤然释放出精纯的水灵力,对他发动猛烈攻击。   他才明白,它们并非普通海草,是用来封印这颗蛋的宝物。   君执撼动不了海草分毫,身为器灵,也无法离开魔器十丈距离,只能又回去内部。   “天魔火是先于我存在的,每隔两三百年降世一次,但在两千年前,天魔火的威力越来越强……”   曲宋打断他:“身为器灵,你阻止不了天魔火降世?”   君执摇头:“我说了,关于魔种究竟是何物,我真的一无所知。它像是我的母亲,我脱胎于它,与它一脉同命,但我不了解它。”   曲宋做出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君执不见被打断的不悦,接着刚才的话说:“随着天魔火威力增强,魔涨道消,正道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   四处是祭天的祈祷声,君执听的见,可他什么也做不到,因为魔种世界的人无法感知到他。   直到有一天,覆霜君氏一族的渡劫期老祖,竟在尝试合道时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与他进行沟通。   君执告知君氏老祖,这根本不是正常世界,仅仅是一颗魔种的事实。   君氏老祖思虑过后,请求他再跳出世界一次,看看是不是因为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才导致天魔火威力增强。   君执听他之言,去往外部。   果真被君氏老祖料中,魔种已经不再海底了。   它被摆在一个魔宗的宫殿内,因镇压太久,瞧着像一块儿怪石,被当成了装饰品。   君氏老祖央求他将魔种带走,扔进水灵气充裕之地,才能克制住天魔火。   君执尝试着做,但他身为器灵,携带本体非常吃力,又不会斗法,刚出魔殿就险些被人发现,落荒而逃。   君氏老祖绞尽脑汁,最终寻到一条出路,献祭给他一具能供他融合的人族肉身,亲自教他剑道和操控五行能量的技巧,将他培养成才……   “我寻找的水灵气充裕之地,通常位于荒芜世界。一是怕给像你们这样的世界带来灾难,二是担忧被人发现,打捞出来,毕竟当我有身体以后,出来进去更为艰难了。”   若君执所言不虚,曲悦真是打从心眼里佩服他。   明知这是自损行为,他也坚持站在正道一方。   其实正道魔道同为道,有些魔道不过是走捷径而已,只要不作恶,曲悦从来不会排斥任何一道。   但魔种世界内的情况明显是不同的,天魔火降世后,普通凡人也会遭受伤害。魔气入体,若无法为他们洗髓成功,开窍入魔,便会变的六亲不认,嗜血残杀。   每一次天魔火大灾难过后,哪怕有保护屏障在,也会有成千上万人失去生命。   “阿悦。”曲宋突然传音给她,“你有什么想法?”   “君执深不可测,我也没谱。”曲悦分析道,“他有可能是在说谎话,这一点必须考虑在内,尽管我偏向于他没有说谎话。”   “恩。”曲宋认同,“先假设他没有说谎,那就有了一个新的目标人物,他想干什么?”   曲悦抱住头,苦恼道:“二哥,我今天真的很累很辛苦,先让我回去休息下,送走九荒,咱们再接着聊这个案子?”   “真没用。”曲宋瞥她一眼。   “曲先生?”君执看她突然暴露出的疲态,询问一声。   曲悦忙道:“没事,晚辈还以为这案子要结了,结果目标人物出错,一切回到原点。”   曲宋道:“总是有些收获的,也不算回到原点。”   君执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若这案子结了,我被你们抓捕归案,七个月后的九国试炼,先生你……”   “晚辈会负责到底的。”曲悦知道他想问什么,目光沉静的回望。   任九国试炼导师,虽是接近君执的一种手段,但曲悦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既然答应了必定会做到。   “那真是再好不过。”君执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朝曲宋拱手,“君某不便离开身体太久,是时候回去了。曲盟主请继续封印,也请继续追查,君某定会竭尽所能的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每个嫌疑犯都像你一样,那该多好。”曲宋由衷说了一句,苦笑一声,也起身朝他拱手,“舍妹便劳烦你多多照顾。”   “应该的。”君执微微躬身。   却听见曲宋传音:“很抱歉,不得不说你仍有很大的嫌疑。但旁的不提,单说舍妹。你可以当我是在立下心魔誓,无论你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若敢损及舍妹安危,我曲家兄弟五人,即便散尽修为,也要你余生不见太平。”   面对这份威胁,君执并不生气:“君某记在心里了。”   准备遁入魔种世界时,曲悦突然喊住他:“前辈!”   君执回身:“恩?”   曲悦险些忘记一件大事:“您回到身体之时,可能快要被埋了。”   君执没听明白:“莫非雪崩了?”   “不是。”曲悦不好和他解释九荒的来历,尴尬道,“待您醒来就知道了,您可能会遇见我一位邪修朋友正在给您做棺材,您千万不要表现出攻击性,晚辈会出去救您的……”   “救我?”君执不懂,“我既没死,他还会杀了我?”   “有我在,他不会动手杀您,但他棺材做的辛苦,您突然活了,白瞎了他的功夫,他会将您扔进棺材里,埋个十天半个月,守着您不准您出来。”   君执好笑:“不会。”   曲悦态度认真:“您必须相信,晚辈当真不是与您开玩笑,您想想看,邪修有几个正常人?”   君执点头:“好。”   曲悦又叮嘱:“还有,稍后见到瞎眼的晚辈,请您不要惊讶,也不要表现出与晚辈认识的模样。”   君执怔了怔,并不多问,满口应下:“我记住了。” 第45章 后悔药   君执从肉身里苏醒时, 发现自己被挂在一株雪灵松树的大杈子上。   树下停着一副棺材,有个乞丐正屈膝半蹲在棺材前。   周围散落着满地的边角料,棺材瞧着已经打造完成,他正拿着一柄刻刀,在棺材上雕花。   雕的是万寿菊,一簇簇的栩栩如生。   九荒执着刻刀专注又认真, 以至于君执打量他好几眼之后, 他才注意到。   九荒起身仰头,目露薄怒:“你怎么又活了?”   身体状态差的厉害,但确实死不掉了。   君执深深提口气, 从树上落下来,拱手致谢:“前辈有心了, 晚辈方才不过是……”   九荒完全不在乎他为何死而复生,打断他:“你活了, 我做的棺材怎么办, 岂不是浪费了?”   幸好曲悦一早提醒过他, 不然君执此刻真是会傻眼。   他略一沉吟,走到棺材前仔细欣赏, 再抬起头时,满目的赞叹与感动:“前辈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啊。”   捂住胸口咳嗽几声,“您瞧,晚辈虽然侥幸又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但这破烂身体也没几年好活了。请允许晚辈将您打造的棺材带走,供于祠堂, 早晚三炷香,待晚辈死后归葬使用,您看如何?”   九荒问:“你喜欢我做的棺材?”   君执忙不迭点头:“晚辈喜欢的很,何况此乃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善念,比棺材铺花钱买来的更有意义。晚辈若有幸沉眠于内,如同被超度了一般,还望前辈成全。”   九荒大方道:“行,送你了。”   君执道谢,准备将棺材纳入储物戒中。   九荒又阻止:“等一下。”   君执心头突地一跳:“前辈还有何吩咐?”   却见九荒左膝一屈,半蹲下,刻刀在两指尖打了个旋:“待我雕完。我家六娘说你是个体面人,棺材也给你造的体面些。”   “那真是多谢前辈。”君执忍俊不禁,心道他口中的“六娘”应是曲悦,她有五个哥哥,在家中恰好排行第六。但听他语气亲昵,估摸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朋友”那般简单,“晚辈覆霜君执,不知您如何称呼?”   “盖世英雄。”九荒边刻边答。   “好名字。”嘴角微微抽搐的同时,不耽误君执真情实感的夸赞,“盖世前辈人如其名,英雄盖世。”   九荒正要说话,突地眉峰一拢,扔下刻刀,朝曲悦所在的山洞赶去。   曲悦自琵琶里出来,本想去救君执的,但站起身就是一口血吐出来。   随身门使用的太频繁,这就是下场。   走是走不动了,她唯有去破坏九荒在洞口设置的结界屏障,把九荒先喊回来再说,省的他将君执强行埋了。   “怎么了?”九荒匆匆赶来,见她脸色惨白的倒在洞门口,将她从地上捞起来。   检视过后,立刻放她下地,掌心按在她丹田处。   黑绿色的毒雾从他手心倾泻,并未注入曲悦体内,而是慢慢褪色,转化为正道精纯的金系灵气,才融入曲悦丹田之中。   他修炼的功法,即能将他人灵气化为己用,也可以化自己的灵气给他人用。   君执随后赶到,看到灵气属性在他手心里发生改变,也是啧啧称奇。   这门邪功堪称无敌,任何力量朝他攻过去,都会成为他的养分,即使打不过对方,也可耗死对方。   除非对手真的强过他太多,比如九品诛杀一品,一招内秒杀。   或者对手的灵气属性特别,他无法转化。   曲悦很快缓过气来,怕九荒从她骨龄不对这一处找出突破点,揪着他的衣襟抱怨道:“让你埋个人,你埋了一年,不知道我自己待在山洞里会害怕?”   九荒解释:“是他又活了,耽误了我的事儿。”   曲悦假装惊讶,感应着君执的方向,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还真活了。”   君执原本瞧她这身幼稚的打扮,已觉着奇怪,再看她说话矫揉造作的模样,懵怔片刻,忙拱手:“多谢姑娘关心。”   曲悦赶他走:“活了就离开。”   九荒道:“等一会儿,我答应赠他棺材,还没完工。”   曲悦:……   君执不愧是君执,哪里用得着她救,莫说面对一个邪修,捆住手脚扔进南蛮洲他都能活着爬出来。   ……   棺材被九荒搬来山洞外,他半蹲在门口,一边守着曲悦一边继续雕花。   曲悦在山洞里打坐调息,君执则坐在九荒对面休养身体。   日头终于落下,天色归于黯淡,大峡谷扑簌簌的飘起了雪,不一会儿的功夫,落了九荒满头,而他仿若未闻,专注于手里的刻刀。   君执传音给曲悦:“盖世前辈是八品巅峰?”   “原先是九品巅峰,十年前曾遭重创,一身经脉尽断,修为整整跌了一个大境界。”沉默过后,曲悦补充一句,“还有,他该称呼您前辈才是,他其实还不满五百岁。”   “是个修炼的天才。”君执微微动容。   想想也不奇怪,从他连雕花儿都能心无旁骛,便可窥探出一二,修炼时基本不会被心魔所扰。   曲悦没接话,修的功法像吸星大法一样,吸取了不知多少修道者苦修来的力量,换作她也可以成为“天才”。   君执又问:“他是人类?”   “是。”曲悦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因为九荒的烟灰发色,瞧着像妖修,“发色是试毒试出来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是小意思。”   “是先生通过家传宝物带他进来的?”   “恩,那会儿前辈情况不妙,魔人追的紧,我唯有请他来帮忙。”曲悦含糊过去。   君执点了点头,垂眸沉思。   曲悦试探着问道:“前辈,关于那位假扮您的人,您可有头绪?”   君执思考的正是此事:“我想,这得分两种可能性。”   曲悦:“愿闻其详。”   君执分析道:“其一,是魔种世界之外的人,知道这颗魔种的秘密,不知想筹谋什么。其二,是魔种世界内部的人,就像当年君氏老祖能窥探到我,此人曾合道成功,跳出了世界,得知魔种的秘密,于是想要干点什么。”   琢磨许久,曲悦犹疑着道:“合道成功,那此人修为应该很高,魔种世界内,谁有这种可能性?”   君执沉吟:“有三个人。先将韦三绝排除掉,第二个是天魔教教主斩空,界内最强的魔修,早些年就已是九品巅峰,久不露面,暗中渡劫了也不一定。”   “天魔教主可是吸收天魔火入的魔道?”   “是的。”   “那他的确有嫌疑。”曲悦知道魔种的秘密后,甚至怀疑牧星忱是不是因为顿悟了什么,才会在六百年前转修魔道,“第三个呢?”   “第三个,是天风国唐家老祖。唐家早些年是天风第一世家,但随着老祖闭关合道,多年不出,可能已经遁入归虚,唐家渐渐弱了下来。”   君执补充,“不过唐家近些年又起来了,天风如今的太后是唐家女,王上血脉里流着唐家血,包括天风国师,也是出身于唐家。”   “元化一出身唐家?”   “恩,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自小在唐家长大,是唐家的家仆。唐家待他极好,发现他有修剑的天赋,立刻将他送来我们南儒剑宗,对他有养育和知遇之恩。”   “原来如此。”曲悦将这些全都记在心里。   目标人物有两个,天魔教教主和唐家老祖,两个神隐不出的大佬接近不了,最好从他们身边的人着手——牧星忱和元化一。   元化一稍后在九国试炼自有交手的机会,先攻略天魔教。   抓牧星忱。   曲悦倏然想到:“前辈先前说,天魔教徒可能在冰月谷附近办事,咱们才会撞上?”   君执道:“我猜着是,天魔教徒多半是天魔火体质,不常出没冰天雪地的北境。能够出动牧星忱和红翼,估摸着事情不小,稍后咱们回覆霜还是绕路,离冰月谷远一点。”   “不,咱们回冰月谷。”曲悦拿定主意,“趁着我朋友在,将牧星忱给逮了。”   君执眉梢一跳:“牧星忱他……”   曲悦道:“试试看。”   一时半会儿念不了咒,不如给九荒找些事情做,省的被他发现端倪。   再一个,根据曲唐对天罗塔的解释,若天魔教行的是恶事,九荒对付他们算是功德,往后消除神魂印记时,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事不宜迟,曲悦摸了块儿小石头敲了敲地。   九荒立刻停手回头:“渴了还是饿了?”   “闷的慌。”曲悦假装心烦意乱着询问君执,“公子,附近可有什么风景优美之地?”   君执微怔,传音:“先生是个瞎子。”   曲悦传音:“没事。”   君执唯有道:“此去一万里,有处冰月谷。”   “麻烦公子带个路。”曲悦摸着墙站起身,“韭黄,走了,我今儿晚上想去冰月谷睡觉。”   “好。”九荒将棺材收起来,掐诀净了手,回洞里将曲悦抱了出来。   ……   君执在前带路,引着他们往冰月谷去。   却一路都在寻找魔人的踪迹,最后停在降雪国一座城市上空,有观魔镜在,魔人的踪迹在此消失。   他一停下,曲悦旋即明白:“韭黄,下方是不是城市?”   九荒低头:“是的。”   “下去吃点东西再走。”   “好。”   入城找了间酒楼,九荒带着曲悦坐在临窗处,当君执准备坐下时,九荒看着他,伸出手:“棺材钱。”   君执取出些九国通用的灵珠,递过去。   九荒收下以后,又指着对面的桌子;“这里没你的位置。”   君执微笑着点头致歉,坐了过去。   曲悦一声也不吭,知道君执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君执只点了一壶茶,一杯暖茶刚刚下肚,竟听见君舒惊喜的声音:“二叔!”   君执先是一喜,再是一愁,因为抬眼望去,不只君舒,云剑萍和夏孤仞也走了进来。   曲悦嘴角微抽,这些孩子怎么没走?   君执立刻传音:“全都假装不认识曲先生。”   三人脚步一顿,这才发现君执身后的桌子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女人梳着丫鬟头,却披着一件华丽的斗篷。   仔细一看,还真是他们的曲先生。   三人懵着脸上前,君舒道:“二叔,我们在找逐师弟。”   “先坐下。”君执用眼神示意他们别再盯着曲悦打量。   三人连忙收回视线,围着桌子坐下。   九荒对他们的出现浑不在意,从果盘里挑了一块儿西瓜,送去她嘴边,等着她张嘴。   曲悦伸手,自己摸索着拿了一块儿。   九荒突然紧张起来:“六娘,我惹你不开心了?”   曲悦心头咯噔,先前吃香香果的时候就没让他喂,现在又打断……   曲悦强忍住手抖,责怪道:“西瓜籽你挑干净了么?就递给我吃?”   九荒恍然:“对,我忘了。”   他连忙将她手里的西瓜取回来,摸出一根银针开始认真挑籽。   我去,云剑萍浑身恶寒,从没见过如此矫情的女人,好想拔剑砍她。   君舒和夏孤仞对望一眼,随后看向君执,皆以眼神询问:这真是我们的先生?   君执微微笑:“想吃什么自己点。”顿了顿,“大人的世界,生存不易,且活且珍惜。”   听了君执此话,曲悦有点想哭。   今日丢的脸,都是因为曾经太不要脸。   今天流的泪,全是曾经脑子进过的水啊。 第46章 灵珠花   说到底, 不是年少无知害了她,是年少无知看的那些言情和偶像剧害了她。   原本曲悦每天忙着修炼,很少看那些,被选中前往十九洲调查九荒以后,她心里没底,就有师姐赠送她一堆“资料”提升演技, 其中甚至还有三级片和霓虹国爱情动作片。   大概是那位师姐的个人偏好, 给她的和剧,女主一个比一个作精。曲悦读书少,真记住了这些, 以为霸总们就好这口,霸道山大王也该一样。   先扮作瞎子小可怜, 说自己是个孤儿,自小被卖进乐坊, 没有名字, “六娘”也是坊主给起的, 令九荒感同身受。   等混熟之后,就开始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 要星星要月亮,觉得自己越作越能与他套近乎。   九荒原先并不是这样,整天做手工,玩雕刻,三五天都不见得说一句话的自闭邪修,硬生生被她给“作”成了这样。   在九荒被抓进天罗塔后, 曲悦从十九洲界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过日子了,吃口鱼都会被刺卡到喉咙。用了整整半年时间,才慢慢缓过来。   在曲悦的认知里,不管九荒有多罪大恶极,待她是不是像他养的那些小幼崽,并非真的爱,除了父亲和哥哥们,他是这世上唯一无条件宠着她、为她拼过命的男人。   不然,当消灵箭扎进他心窝,他发现她不是个瞎子时,看她的那一眼,不会成为她的心魔劫。   想到这里,曲悦原本“好丢脸”的情绪慢慢消失,愧疚感又攀上心头,伸手去摸索他的手臂:“别挑了,我不想吃了。”   九荒习惯她的说风就是雨:“那想吃什么?”   曲悦摇摇头:“不吃了,这里有房间没,我困了。”   “好。”九荒净净手,抱她起来。走到柜台前,看了掌柜一眼,又看向二楼的房间。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话,在修道者遍地的九国城市内是不存在的,掌柜也是个练家子,看九荒就知道不是个善茬,亲自在前引路。   曲悦传音给君执:“前辈,今夜麻烦您调查一下牧星忱的踪迹。”   君执道:“会的。”   曲悦:“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君执应了声是。   等房间门关上,云剑萍瞪大了眼睛先八卦起来:“殿下,先生和这人什么关系?”   君舒也道:“瞧着很不一般。”   连夏孤仞也忍不住好奇心:“甚至住同一间房?”   君执提醒他们:“今日之事最好忘掉,往后不要在先生面前表现出来,不然的话……”   三人看着他。   君执慢条斯理的提起壶,帮他们都满上杯:“曲先生瞧着好说话,却并非多大度的个性。想一想胖成球还劈叉的皮皮,相信我,你们只会更惨。”   三人立刻噤声,双手捧杯,低头喝茶。   君执满意点头,又问:“你们在找逐东流?”   君舒道:“是啊,我们摆脱那些雪灵雕的时候,越好在山脊道汇合,但没见他来。”   君执颇为不解:“此地与山脊道背道而驰。”   “是这样的。”夏孤仞从腰间取出一个玉牌,“我们原本怕再走散,留在山脊道等他,可我们身上的同气连枝牌突然亮了。”   同气连枝牌造价不菲,学院精英弟子才有,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打碎这个玉牌,方圆三千里内持有玉牌的其他弟子就能感应到。   根据覆霜学院的门规,收到信号者必须前往。   君舒有点儿头疼的模样:“不过,逐师弟不该有同气连枝牌才对啊。”   云剑萍撇嘴:“他都进剑阁取剑了,同时领了牌子有什么奇怪。”   夏孤仞点头:“即使不是逐师弟,也必是咱们的同门,总得来看看,但我们追踪到这里之后,感应就中断了。”   “给我。”君执寻思着或许与天魔教有关系,朝他们三人伸出手。   三人连忙将自己的牌子递过去。   君执将三个玉牌撂在手心里,闭上眼睛,似在感应。   “走。”一刻钟后,君执拿起玉牌起身,往外走去。   君舒第一个跟上。   夏孤仞提剑起身,朝二楼看去,迟疑道:“咱们不管先生了?”   云剑萍将他拽走:“先生用的着咱们来管?你也太把咱们当回事了。”   ——   二楼房间里。   九荒将曲悦放去床上之后,自己在屋中央席地而坐,从镯子里抽出棺材,攥起刻刀接着雕花。   指尖缠绕着一簇黑雾,用来消音。   曲悦翻了个身,枕着手臂看向他:“韭黄,往后在外头,你不要再喂我吃饭了。”   九荒手一顿:“为何?”   曲悦道:“旁人会笑话你。”   “我又不在乎。”九荒松口气,忽地眉一蹙,“是方才的几个小剑修惹你不开心了?”   曲悦板起脸:“怎么,你要去拔了他们的舌头?”   九荒将脸躲在棺材后面:“不会。”   她再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没一刻钟,又翻回来:“韭黄,我问你个事儿。”   九荒转头看她:“恩?”   曲悦犹豫:“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些事情骗了你……”   九荒问:“何事?”   曲悦想了想:“比如我吃西瓜从来不吐籽,就是故意折腾你。而且我走路很稳,根本不会平地摔。我还很有心机,我……”   九荒等着她继续说,等了半响确定没有下文了,才边点头边“哦”了一声,“你开心就好”,继续雕他的花。   曲悦:……   罢了,现在问这些都是白搭,不想起来那穿心一箭,他是不会知道疼的。   曲悦服下一颗可自行吸收的丹药,真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今日消耗过度,的确需要休息。   睡梦中,她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揉了揉鼻子。   九荒停下动作,视线在屋内巡睃,看到屏风后的多宝阁上摆着个花瓶,里头有一束梅花。   他一挥手,梅花悉数枯萎凋谢,变成粉质残渣。   九荒突地一怔,蹙了蹙眉,放下刻刀,从储物镯里取出盛着果子的玉盒,看着第二层里那些珠花。   他想起来了,她曾说过,在她的家乡,男人提亲的时候,会送很多很多花。   他问她:“你也喜欢?”   她的表情有些无奈:“哪个姑娘不喜欢花,但我对花粉过敏,碰不得。”   他不知过敏为何意,却清楚她从来不碰活的植物。于是他就想拿灵珠雕很多很多花送她,将他在十九洲见过的所有花种全部雕出来,等攒够了以后,就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   他为何停了下来?   甚至,忘记了?   九荒的意识海再是一阵剧痛,他阖起玉盒,额头抵在棺材上。   便在此时,外面忽然传出一声震天响,如同积蓄许久的闷雷。   曲悦从睡梦中惊醒,当即明白是君执找到了那一伙天魔教徒,忙坐起身:“外面怎么了?”   九荒头痛着走去窗边,揭开门禁放出神识出去。   以他的修为,可窥探的距离很远。   曲悦的耳力虽与他同步,可外头乱糟糟的,她根本分辨不清,不如看的仔细。   九荒研究了一会儿:“是那体面剑修,和下午被咱们赶走的魔修们打了起来。”   他说完,继续回来雕花,“我得加快速度,稍后去为他收尸,不能让他魂飞魄散,浪费我的棺材。”   曲悦摸索着去捡鞋子:“我们去救他。”   九荒坐去床边帮她穿鞋子:“又救?”   听他语气里伴有疑惑,曲悦道:“他死也不能死在那几个魔人手里,不然,咱们下午不是白救他了?”   “你说的对。”九荒想想是这个道理,帮她穿好鞋子后,翻窗就要跳出去。   “等等,我也去。”曲悦出声喊住。   “那里有不少血尸,危险。”九荒道,“血尸像是刚刚出土的,未经驯化,连魔人也一起打,不然那体面剑修一早死了。”   曲悦一愣,血尸?   血尸算是介于鬼与妖之间的物种,本体是人。若埋葬之地上方曾经发生过屠杀,大量血液渗透土里,埋在下面的尸骨就容易变成血尸。   当然,其中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血尸并非常见之物。   天魔教来此,是发现这里有个血魔尸巢穴,前来抓捕回去当战宠的?   “我也去。”曲悦强调一遍。   九荒动了动唇,没再劝她,回来带她一起走。   ……   本是夜半静谧时分,城中已被这爆炸声惊成了万家灯火。凡人紧闭门窗,居住城内的修道者们则纷纷外出。   城市已经开启了防护阵,守城卫兵也前往支援。   事发地就在城外不远处的树林里,曲悦过去的时候,卫兵、修道者和夏孤仞他们都在对付血尸和魔人。   即使这里不是覆霜,九国之间再怎样争斗,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步调总是出其的一致。   半空中,牧星忱则在与君执正面对决。   君执不是他的对手,但雪蛟龙伴在身侧,短时间内也能与他战个平手。   曲悦听不到红翼的声音:“九荒,那红发魔人在么?”   九荒打量:“不在。”   曲悦竖耳听,脚下竟然也有些杂乱的声音。   她瞳孔一缩,魔人的目标可能不是抓血尸,而是血尸冢里藏有宝物。   她道:“别管上面了,下去看看。”   “好。”九荒背着她从地洞往下沉。   如个老鼠洞似的,深且窄。但落地之后,突然开阔起来。   红翼独自一人在这地洞中,正与一只四肢弯曲成蜘蛛模样的幼童血尸斗法,一看到九荒,他惊了一跳:“怎么又是你?!”   九荒周身散出毒雾,逼退试图上前的小血尸:“不想看到我,你可以滚。”   险些被吸干的一幕令红翼心有余悸,恼火的据理力争:“此地已在你九荒分山五千里之外了,凭什么又让我滚?啊?你凭什么?”   九荒在心里计算距离,的确超过了五千里。   曲悦连忙拽拽他的衣襟:“改成一万里。”   九荒点头:“那我改成一万里,滚。”   红翼震惊,险些失手被血尸咬到:“堂堂一个八品巅峰的大邪修,竟然出尔反尔,你要不要一点脸啊?”   看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九荒纳闷道:“你我又不熟,我要不要脸,你很在意?”   红翼:…… 第47章 血尸冢   红翼分辨不出他是不是认真的, 也不想和他鬼扯:“你……盖世前辈, 这是您第二次插手咱们天魔教办事, 您真的确定今后要与我们教主为敌?”   强调, “我们教主乃是九品巅峰修为, 界内最强魔修者,您想清楚。”   九荒摇头:“不确定。”   红翼松口气,果然搬出教主来还是有用的, 击退血尸, 他抹了把汗。   曲悦翻译一下:“前辈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是, 不确定你们教主够不够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九荒:“我家六娘说的对, 待我与你们教主交过手,才能确定。”   红翼嘴角微微抽搐, 想起牧星忱想招揽他加入天魔教的事情,道:“您可真够狂的,巧了,我家教主也狂得很,您俩一定谈得来。”   九荒皱眉:“原来你家教主打架是用嘴的么?那我怕是敌不过。”   红翼的手抖了抖, 忍住:“盖世前辈,咱们皆非正道, 九国都知道同气连枝,咱们魔修邪修也应该关起门来一家亲,您说是?”   九荒认真思考了下。   红翼:有戏!   九荒疑惑着问:“那不关门的时候呢?”   红翼:“不关门的时候当然……”   红翼:??????   这抓的什么鬼重点啊?!   这只邪修是他妈智障?!   是?!   曲悦表面淡定,心里的小人笑的前俯后仰, 真是想不开,竟然想靠游说招揽九荒,你再会说话,也得看他有没有和你在同一个频道上啊。   而且红翼真得感谢她在场,不然九荒根本不会和他废话,一巴掌就拍死了。   是她教着他,除非有人先对他动手,不然就要留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红翼被气成了球,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除了滚没有旁的办法。活到他这个岁数,是绝对不会去逞一时之快的。   “行,您厉害,我滚!”红翼在心里默念十遍“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管手下这只血尸了,“嗖”地一道定身咒打过去,拔腿朝着洞口奔去。   “拦住他。”曲悦有话要问。   九荒将她放下地,双手掐了个法诀,周身的黑绿毒雾瞬间爆涨,分为两股,一股攻向身后已经挣脱定身咒的血尸,一股则化为一道毒障,将狭窄的洞口封住。   红翼刚触碰到毒障,便如同被烧焦了一般,退了回来。   从上次寄魂木时,曲悦就看出他是个很识时务的魔人,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前辈只需如实回答一个问题,一定放您走。”   红翼咬牙:“你说。”   曲悦问:“你们此行前来这座血尸窟,是为了什么?”   反正目的不会实现了,说出来也无妨,但红翼神情犹疑:“我说了你们真会放我走?上次君执就出尔反尔……”悄咪咪瞅一眼九荒,声音压的很低,“这更是个不要脸的。”   曲悦本想礼貌拱手,碍着九荒在身边,直接道:“晚辈道行尚浅,惧怕天魔劫,向来言出必行。”   红翼打量她一眼,沉着一双小眼睛思考。   曲悦拽拽九荒的袖子,小声嘀咕:“我觉得他不会说实话,不如挖出他的脑子,一下记忆更准确。”   九荒皱起眉,挖脑子他会,记忆他不会。   正要回话,曲悦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他连忙闭嘴。   竟有这门功夫?红翼毫不怀疑邪修的手段,吓白了脸,立马倒豆子似的道:“是这样的小姑娘,咱们天魔教的一个探子,原本是来查探降雪国的,两个月前突然在这附近失踪了,尔后通过秘法传回教中一段口信。”   曲悦忙问:“什么口信?”   “他说此地有个血尸冢,冢内似乎有件宝物,会吸人精气,将人吸成白骨。随后听他一声惨叫,消息就断了。”红翼指了指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门,“喏,宝物应就在你们身后那扇门里。”   将人吸成肉干?   曲悦明白天魔教为何好奇了,血尸只吸血,不会吸人精气。   吸取生命体精气的,通常是邪魔,像九荒这种。   “我知道的都说了,可以走了不?”红翼小心翼翼的询问。   “放他走。”曲悦答应的事情的确不会耍赖,而且红翼此时已经没有必要说谎。   九荒收回堵住洞口的毒雾屏障,红翼化为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随后听曲悦的吩咐,九荒开启了那扇陵墓石门,周围的血尸惧怕毒雾,根本不敢上前。   九荒先进去转了一圈,才领着曲悦入内。   曲悦看不到,只听到滴答流水声,嗅到一股子腐臭味:“这里什么模样?”   九荒上下打量:“是个很宽敞的石洞,里头堆满白骨架,得有上千具,是被吸干精气而死的。与血尸无关,是有人借了血尸的巢穴来练功,而且此人刚走不久,这里有具尸体只呈现了半骨化,死了还不到半日。”   曲悦被他扶着往前走,脚下突然踩到一些渣滓。   九荒见她低头,不等她问:“是一些碎玉。”   曲悦弯腰捻起一点,在鼻下嗅了嗅,眉头紧紧一皱。这是覆霜学院的同气连枝牌,她先前也领了一个。   估摸着夏孤仞三人正是收到玉牌信号,才会赶来此地。   再一想逐东流,她忙问:“韭黄,这刚死了半日的人,骨龄大概多少?”   九荒探了探:“二十七八。”   不是逐东流,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曲悦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下,等会儿得通知夏孤仞他们过来,将此人尸骨带回覆霜。   曲悦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九荒仔细看看:“没有,魔修说的宝物,不是什么器物,应是这洞穴主人养的蛇。”   “哦?”   “有些白骨的颈骨处,存在两个磨损点,是毒蛇牙齿造成的。”   九荒自己就是个养蛇大户,曲悦自然相信他的判断,咦了一声:“吸食精气,这洞穴主人修炼的功法,与你似乎有点儿像。”   九荒道:“剑修都是拿剑的。”   曲悦听懂了,他是说邪修不是玩毒就是玩尸体。   “出去。”   “恩。”   九荒抱着她走出墓穴。   曲悦突然道:“等一等。”   九荒顿住脚步:“怎么了?”   曲悦忽地想到一件事情,血尸巢穴暴露,上头虽然打了起来,但红翼似乎从开启地穴起,就杀了下来,不曾出去过。   按照红翼的话来理解,他自从来到这,这扇门就是阖着的。   而洞穴主人吸食精气吸食到一半,被迫中断,应该没有时间逃离才对。   他还在里头的洞穴内。   但九荒说里头只有上千具白骨。   那他必然就是其中一具白骨。   曲悦眉峰一蹙,微微偏头,集中精神放出耳识,专注听着洞穴内的动静。   抓牧星忱的事情暂且先放一边,这只白骨精的孽债如此之重,让九荒诛杀它,算是一件大功德。   以功德洗刷孽债是唯一的途径,并不是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   曲悦忽然觉得,不将他送回去是不是也可以,她带着他多做一些善事,来抵消孽债,往后才能早些从塔里出来。   九荒不知她在做什么,却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六娘。”   曲悦边倾听边道:“恩?”   他不解:“你怎么知道刚才那魔人是红头发?”   曲悦心头突的一下,真的是太久不装瞎子,一着急就会顾虑不到。也可能是她在九荒面前,总是掉以轻心。   说是君执告诉她的?   可一路上她与君执没说过话,岂不是会暴露他二人暗中密语的事情。   曲悦故作诧异:“你这问题真奇怪,是下午将他们赶走时,你告诉我的。”   九荒愣了愣:“我说的?”   曲悦反问:“那不然是谁说的?”   “哦,是我脑子最近不太好使。”九荒不由想起那一盒子珠花,如此大事他都能忘记,他是怎么了?   头疼,他决定不想了。   等雕完棺材,他要将余下的珠花接着雕完,然后就向六娘提亲。 第48章 我头疼   曲悦继续听, 然而一堆白骨实在听不出响动。   心一横, 她决定强攻:“韭黄, 你去将半骨化的那具尸体拖出来。”起码还能辨认出身份, 其他的带出去也没用了,“接着放火, 把里头的骨骸全都烧了。”   “好。”九荒应下。   “至于烧不成灰的那把骨头,你亲手送它上西天。”曲悦又补一句。   九荒微微一怔, 当即领悟她话中之意。在“危险”这档子事儿上,他的触觉似狼敏锐,反应极快。   白骨堆内的一把骨头, 闻言已知自身暴露,不待九荒动手,倏地化为一只白骨秃鹫, 从洞穴内飞出, 朝着洞口飞去。   它变形那一刹, 曲悦便听到了响动:“追!”   九荒追着白骨秃鹫从垂直的甬道飞上地面, 那秃鹫背向城市,朝着漆黑的森林深处飞去, 速度极快。   “放我下来。”曲悦催促道, “你自己去追,一定要追上它, 逮住它或者诛杀它。”   这份功德,一定要让九荒拿到手。   九荒没忙着答应,先判断一下形势。   因为红翼逃走, 天魔教徒能退的退了大半,血尸也被杀的没剩下多少,且城主支援及时,形势已经基本稳控住。   “恩。”他将曲悦放下地,从储物镯子里拽出一件透明的雨披状法衣,套在她身上,旋即追着秃鹫而去。   曲悦解除了对目识的封印,眼睛恢复神采,望向他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倘若,她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骗着他,让他沉沦在“幻境”里,带着他积功德来抵消一身孽债,那该多好。   等他的背影消失,曲悦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君执和牧星忱。   两人各浮两边,没在斗法,似乎在传音聊天?   ……   原本牧星忱以御魔剑对抗君执剑三千,已经占据上风,但牧星忱从君执身上,感应到某种气机,令他满目震撼。   牧星忱立刻收势,持剑后退,凝视君执:“你也身怀天魔火?”   且是无比精纯的天魔火,无限接近天道!   “没有。”君执淡淡答,他不是第一次与牧星忱交手,却是第一次释放出隐藏在灵魂体内的灵力,故意令他感知。   “不可能!”牧星忱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应与我一样感悟过天道,你是不是也清楚,我们的天道是魔?”   雪蛟盘在身后,君执不语。   牧星忱收剑归鞘,双眸骤亮,笃定:“你知道。”   君执回望他,质问道:“这就是牧前辈您转修魔道的原因?您认为修魔才是顺天而为,更容易渡劫合道?”   “不!”牧星忱否认,“我入魔道,是为了守护我们的天道。正道修出的清气,会令天道崩溃,你莫非不知?”   “您不修清气是您自己的事情,破坏九国防护罩是什么意思?”君执再质问,“天魔火降世,没有防护罩,凡人多半抵抗不住,世界内将有大部分凡人死去,您难道不懂?”   “不这样做,待世界崩溃,所有人都会死。”牧星忱与他争论,“牺牲掉一部分,至少还能保全另一部分,依然生生不息。”   君执看向他手中剑:“我想问一问前辈,您的剑曾叫御魔,如今可改名字了?”   “不曾。”   “那您是否从内心认同魔道?”   “不认同,但为了保护天道,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生存,选择自己不认同的道,有何意义?为了救世?那你可曾问过别人的意愿?”   牧星忱突然有些癫狂:“我问过!当年我就告诉他们了真相,但他们不相信我,还说我走火入魔是个疯子,全天下唯教主一人信我!”   他指着君执,“正道会抗争,凡人会误解,都是因为他们无知!等他们发现天道是魔,修正道乃逆天而行,且世界迟早被他们修崩溃之时,你且看他们会不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君执冷冷一笑:“自以为是,至少被牺牲的一半凡人不愿赴死,至少多半正道都不愿跪下求生。生命和尊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牧星忱也冷笑:“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隐瞒,为何不告诉你覆霜子民真相?”   君执拱手:“如同您在做您认为对的事情,我也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呵。”牧星忱轻哼一声。   “磨蹭什么呢,快走!降雪国来人了!”红翼躲在远处催促他。   牧星忱瞥向君执,给出自己的奉劝:“枉你这小小年纪能悟天道,却非要逆天而行,糊涂!”   撂下句话,他化剑光离开。   君执有伤在身,又连番消耗,自然不会去追。   他停留在半空久久未动,雪蛟龙缩小身体绕来他身前,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伸手摸了下蛟龙的脑袋,叹了口气。   ……   原来天道真的是魔?!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树上,逐东流满目惊惶。   他先前通过同气连枝牌赶来此地,竟又遇到了牧星忱。   牧星忱说这是两人的师徒缘分,不打算再放过他,要将他掳回天魔教收为弟子。又因要攻血尸巢穴,将他藏在这棵树里。   方才君执与牧星忱密语聊天时,牧星忱突然掐了个诀,令他也能听见两人之间的传音。   连他们覆霜的摄政王都这样说了,他岂能不信?   天道是魔,身怀天魔火的乃是天道之子?   正道才是逆天而行?   逐东流的脑子混乱了,随着牧星忱离开,他身上的术法解除。   他从树上摔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都没感觉到疼。   ……   君执自半空落地,看着君舒几人还正在与血尸斗法,他们应付的来,他也不插手。   朝曲悦走过去。   距离半丈左右,曲悦制止他:“可以了,别靠晚辈太近,晚辈身上的刺萝衣会主动攻击您。”   君执忙停步子,打量她披着的透明胶质法衣:“先生的宝物真是千奇百怪。”   “这不是晚辈的。”曲悦随口解释了下,传音问道,“您试探的如何?”   “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试探他?”君执也传音。   “不然您与他在上面谈这么久,谈什么呢?”谈恋爱?   君执笑道:“经过我的试探,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魔种世界的本质,只认为天道是魔。且说斩空是唯一理解他的人,那两人知道的应该差不多。天魔教致力于魔化众生,斩空挖出我埋在冰川下的魔种尚且说的过去,扔去你界海中,似乎说不通。”   曲悦捏着下巴,紧紧锁眉:“如此看来,天魔教主的嫌疑轻了点,天风国唐家老祖的可能性更高了些,元化一是个关键人物。”   君执认同着点头。   曲悦在心中捉摸着事情,抬眼间见他有些魂不守舍,问道:“前辈怎么了?”   “没事。”   “可是牧星忱说了什么,触动了您?”   “先生真是冰雪聪明。”君执微微苦笑,但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四下看了看,“盖世前辈呢?”   “他去抓白骨精了。”曲悦见他不想说,也不多问。将血尸巢穴内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   听完以后,君执问道:“盖世前辈曾经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是先生目标人物,被先生刻意接近过?”   曲悦摸摸额头,早知他能猜得出,依然难掩尴尬:“是。”   君执笑道:“尔后证明,也是冤枉的。”   曲悦脸上尴尬的笑容渐渐收拢:“不是,他是晚辈从监狱里请出来的。”   君执微微一讶,看向她:“能与我讲讲是怎么一回事么?稍后还要与他相处,我怕会有忽视之处。”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儿,曲悦抱着手臂道:“他往我界放蛇,专捕杀修道者,整整死了三千六百多人……”   “我亲眼看到他将吃饱的蛇收回来,又通过法宝破碎虚空,再投放出去……”   君执听着听着,插句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前辈是因为自己遭人假冒诬陷,便开始质疑我们特殊部门的办案能力了?”曲悦的语气带了些无奈,“您与我二哥交手时,周围已有三十几只消灵箭瞄准了您,真当我们拿不下您么?但您只是嫌疑犯,不是罪犯,我们必须给您申辩的机会,听了您的辩解,认为有疑点,我们也开始重新调查了是不是?”   君执微微颔首:“我没有质疑你们能力的意思。”   曲悦接着道:“晚辈上报总部以后,总部也一样先礼后兵,带着入侵我界的那几条蛇尸去了九荒山找他本人确认。见到蛇尸以后,他像是被砍了命根子一样怒不可遏,红着眼睛要杀我二哥为他的宝贝蛇报仇。”   若非曲宋差点儿被他打死,曲悦也不会突然跑出来下重手,一箭扎他心窝里去。   一想到当年的往事,曲悦的心情就糟糕透顶,稍作平息后,她苦笑着道:“前辈,您或许不信,若问这世上有谁最希望他是无辜的,那肯定是晚辈……晚辈调查过所有疑点,可惜没有疑点。他自己亲口承认蛇是他自小养大的,他放出去的,法宝是师父留下来的,他师父一直这样干,也教着他这样干,只坚持他的蛇从来不吃人。但我们拿他其他的蛇来做实验,真的吃人……”   曲悦甚至想用他独居太久,没有是非观来为他辩解。就像精神病杀人被认定没有承担能力一样,认定他没有辨别能力。   很可惜,并不是。   尽管脑回路有些异于常人,但九荒对他的行为具有辨别能力。   他知道邪魔歪道可以随便杀,而正道者与凡人的命,顶多淡漠视之,不会轻易动手。   他也非常清楚自己修的是邪道,且喜欢邪道,因为邪道最强。   而他听她的话,从来不是认为她说的对,是他不想惹她不开心罢了。   ……   九荒紧追白骨秃鹫,眼看就要抓到它时,“嘭”的一声,秃鹫炸成一团黑雾。   雾散以后,出现一个黑袍人,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隐藏在浓黑之中:“九荒,你是怎么从天罗塔里出来的?”   曲悦又不在,九荒才懒得和他说话,操控毒雾攻向他。   黑袍人换了个称呼:“盖世,你不记得我了?”   九荒怔了一瞬:“你谁?”   黑袍人道:“在你被关进天罗塔之前,我曾见过你,还指点你能够吸收十八层下方的火焰化为己用,待你步入渡劫,天罗塔便困不住你了,你都忘了?”   “什么天罗塔?”九荒听着耳熟,但稍稍一想,就像那一盒子珠花一样,令他头痛欲裂。   “你……”   “闭嘴!”   九荒不想与他多废一句唇舌,挥出一掌,毒雾中飞出一个巨大的骷髅毒掌,将那黑袍人打飞出去。   黑袍人吐了口血,往半空一跃,再度化为一只白骨秃鹫飞走。   九荒念着曲悦的交代,本想继续追,但剧烈的头痛几乎抽空了他的气力。   等他缓过来时,已经没有那白骨秃鹫的踪影了。   ……   曲悦已将目识重新封闭,听着九荒走回来的脚步声,问道:“怎么样?”   九荒摇摇头:“那不是白骨妖,是个修邪功的人族,擅长逃匿,让他跑了。”   说着话,他走来她脚边盘腿坐下,微微垂下头。   曲悦感知到他情绪不对,蹲下去:“你怎么了?”   周围杂乱的场景在九荒眼睛里都似空气,他将额头轻轻抵在曲悦肩窝里,微颤的声音流露出脆弱,却又像个孩子在撒娇:“六娘,我头疼。” 第49章 发毒誓   头疼?   他意识清楚了?   原本担心着九荒的曲悦, 瞬间转为担心自己。浑身僵硬成一块儿石头, 真怕下一刻九荒就会拗断她的脖子。   但听他的声音并无不妥, 她慢慢回暖:“那回去歇着。”   九荒闷闷道:“好。”   “前辈……”曲悦传音给君执, 眼下他们在降雪国境内闹出这么大阵仗,相信很快会被降雪国的高层请去喝茶, 这时候应该先跑路为妙。   “无妨,我来处理, 你先带盖世前辈回去休息。”君执猜到她的顾虑。   “好。”   “不过经过今夜之事,我和君舒的行踪彻底暴露了,会惹来诸多麻烦, 明日一早就得从降雪国内回去覆霜。”君执犹豫着问,“先生你……”   “晚辈一起回去。”   从此地回覆霜学院,路上需要十天, 她只需对九荒说想去王都瞧瞧就行, 十天足够她修养好精神力, 将他送回天罗塔里去。   在外越久, 他清醒的几率越高。   回到真正的幻境中,稍后再放出来, 方为长久之计。   曲悦已经拿定注意, 等太平洋案了结之后,她要请个长假外出游历, 带着他多积功德。   或许,她也能少些愧疚,跨过这个心魔劫。   说了回客栈, 但九荒没动,额头依旧抵在她肩窝,好半响才站起身,收了她身上的刺萝衣,抱她回徒步往城市走去。   这厢血尸都被控住,几个来不及逃的魔修也被抓捕,君舒几个下去洞穴内,为那惨死的同门收尸。   上来后,远远瞧见朝他们走来的逐东流,君舒微讶:“逐师弟,你何时来的?”   逐东流稍稍垂着睫毛:“我是追着同气连枝牌来的。”   他上前来,对君执行礼,“殿下。”   “没事就好。”君执慈爱的弯唇,又对精疲力竭的几人道,“你们也都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处理,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回学院。”   “是!”几人抱拳。   逐东流回应的同时,偷偷抬眼看了君执一眼,没有说话,手中的见微剑抓的很紧。   ……   曲悦刚出林子,听见君执密语传音:“先生。”   曲悦:“前辈有何吩咐?”   君执沉默了下:“回学院后,还请先生多注意点儿逐东流。”   曲悦微愣:“他怎么了?”   “他归队了……”君执说出自己的顾虑,“但我发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尤其是在面对我之时,他显得紧张,眼神闪躲。”   “哦?”曲悦仔细想了想,“分别还不到一日光景,会是什么影响到他的心境?”瞳孔一缩,“莫非是牧星忱……”   君执轻轻“嗯”了一声:“我猜也是牧星忱搞的鬼,这孩子可能知道了点儿什么,还望先生多尽些心。”   曲悦将此事记在心中:“晚辈明白了。”   君执道谢:“感激不尽。”   “晚辈身为他的导师,应该的。”曲悦没有继续与他客套,心里寻思着稍后该怎样为逐东流疏导。   ——   天风国,天风学院。   “神造”飘在眼前,柄部被元化一拿在手中,他微微仰着头,专注的看着水幕内的影像。   那是他以“神造”设置的幻境考题,如今正在里头挣扎的五个弟子,正是稍后将要参加九国试炼的成员。   他边看边蹙眉,指着其中一个弟子对身畔的掌院道:“他不行,换掉。”   骆掌院头疼的厉害,这五名弟子已经培养了三四年,哪能说换就换?   国师也不知抽什么风,十几日前突然跑来学院住下,不眠不休的亲自操练他们,连累的整个学院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元化一瞥他一眼,微笑勾唇:“怎么,掌院认为本座小题大做?”   “国师大人,覆霜请的导师再厉害,无非也就是个刚满四品的小姑娘。”骆掌院知道他不愿意输给覆霜那位摄政王,但也未免太过紧张了,“怕是连决赛都进不了,未必与咱们遇上。”   九国试炼的团队赛初赛,是分两组进行的,每四国一组,抽签决定,各组决出一个小组第一。   而上届的魁首,则直接进入决赛。   覆霜连续六十八届倒数第一,天风连续七十六届魁首,两国之间真的具有可比性吗?   “哎,轻敌是失败的第一步。”元化一不能说自己已经败过一次了,还输的贼他妈憋屈,“趁着还有时间,换人。”   骆掌院唯有拱手:“是,国师大人您开心就好。”   “大人。” 北陌匆匆进入殿内,见掌院也在,改为传音,“降雪传来消息,有关君执的……”   元化一耐着性子听完:“那小女乐去冰月谷摘智慧果,君执也跟着一道去了?”   不错啊,下手挺快的呀。   色诱挖墙脚之策,他不过随便想想罢了,伪君子竟已经开始色诱留人了?   元化一面上不动声色,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高贵优雅,心里泛起连连冷笑。   可惜,时至今日,他已不是从前那个傻不愣登的毛头小子了。   论追求女人的手段,君贱人是赢不过他的。   元化一又问:“那只鹤怎样了?”   北陌面露难色:“启禀大人,难杀。那只鹤整天都在覆霜学院内的浮空岛上。那小女乐的师弟看的很紧,走哪都牵着,牵狗一样,连晚上睡觉都绑在床头。”   元化一简直想骂一声饭桶:“君执他们即使明早启程,回覆霜学院也得十日,这是最后的机会,通知晏行知,让他想办法。”   北陌拱手:“是!”   ——   回到客栈里后,九荒将曲悦放去床上,再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抓把雪,洗了个脸,脑子清醒多了。   曲悦听着他又将棺材给取出来,劝道:“你既头疼,歇着。”   九荒坐在地上,吹了吹刻刀上的木屑:“已经不疼了。”   曲悦盘起腿:“那体面剑修又不急着死,你着急什么?”   “早点儿完工,我还得做别的。”九荒想起珠花,耳根微微有点烫。   他挺直脊背,一对黑眸稍稍漫过棺材盖一丁点,偷偷看了曲悦一眼,幸好她看不见。   “随你的便。”曲悦也不劝他了,不懂天天对着一堆烂木头究竟有什么意思,但这是他的爱好,“头再疼的话就早些睡。”   “好。”九荒答应着,“你不睡了?”   “睡不着了。”   “哦。”   曲悦打坐调息,却静不下来。脑子乱七八糟想着很多事情,她往后若带着九荒去积功德,不能一直装瞎子,也太不方便了。   她试探着道:“韭黄,你去追白骨精的时候,那体面剑修对我说,他认识一位神医,或许可以治好的眼睛,他愿引荐,以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   以前九荒也带她去拜访过十九洲界的神医,因为她是自我封闭,神医当然治不好。   话音落了半响,也没听见九荒回话,她听见他雕木头的声音也停顿了下来。   随后道:“好,无论能不能治好,我都再雕个灵牌送他,顺便再赠送一块儿墓碑。”   曲悦:……   三件套齐了,真不知君执收到后作何感想。   “可我觉着,你似乎并不希望我复明。”曲悦以前就发现了,每次带她去看神医,他的表现总有些异常。   九荒紧张起来:“没有的事情。”   若有需要,将他的眼睛剜给她换上都行。   却也怕她复明以后,会怕他。   就像他养的那些小幼崽,小的时候懵懵懂懂,待他很亲近。可一旦长大一些,有了点意识,看到他便目露惊恐,甚至会发狂将他抓伤。   曲悦以前也问过,问不出什么,也怕问太多令他清醒过来,换了个话题:“刚才在血尸洞,你说那些白骨是被毒蛇咬出来的,我想起来你也养蛇,莫非你修炼也是这样?”   “当然不是。”九荒连忙解释,“师父说,这种手段有伤天和,即使我们是邪修,最好也顾忌着天道,否则不得好死。”   “那你怎么修炼,我都没见你修炼过,整天除了种毒草就是雕木头。”曲悦的语气不自觉的严肃了一些。   九荒果然不答:“我够厉害,不需要修炼。”   和从前一样的回答,每次曲悦问他这个问题,他就这样搪塞过去。   他的确不需要修炼,只在将蛇从外界收回来时吸取转化就行了。   当年他辩解,说养蛇投放去外界,再收回来,从他师祖时代就开始了。他们师门一脉单传,总是一师一徒。而这种变异毒蛇,是他以师门独特手法培养的,在世间只听他一人的话,没人能够操控,连咬人都不会,根本不可能吃人。   但拿他手里余下三十条幼蛇做实验,其中有一半都对道修具有强烈攻击性。   尽管证据摆在眼前,曲宋依然给他机会,询问他投放这些蛇出去干什么,他却不答。   曲宋警告他,若不说出来的话,以现在的形势,他会被关进监狱十八层里去。   他却始终不答。   曲悦想事情时,九荒手里的棺材已经完工。   他站起身,围着转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才将棺材收回去。   随后取出玉盒,挑了一颗圆滚滚的灵珠出来,捏在两指之间仔细看着,想着该雕成个什么模样,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关于自己修的功法,不是他要瞒着他的六娘,只是师父不准他说,这一脉单传的功法,修习时都要朝祖师爷发誓的。   若发的誓言是不得好死之类,他才不会在乎。   可当时发的誓言,是除了弟子以外,若透露出去半个字,“此生所爱皆殁”。   那会儿他觉得这算什么毒誓,还不如不得好死。   可当他明白“所爱”是什么意思之后,他才懂得这誓言究竟有多毒。 第50章 果子精   “对了。”九荒收回心思, 想起一件事儿,“六娘, 你听过天罗塔么?”   曲悦今儿一天受到的惊吓, 比这一年都多, 故作镇定:“没有,为何这样问?”   九荒收起灵珠:“刚才你让我追的邪修, 他知道我的名字,还问我是怎么从天罗塔里出来的。”   “什么?”曲悦脑袋里的一根弦瞬间绷起, “他还说什么了, 你详细与我说一说。”   九荒回忆着,将那人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曲悦认真听着,越听越惊讶,这邪修身在魔种世界, 还去过地球。   在九荒被抓回部门受审、关进异人监狱之前,他曾见过九荒, 说明他能自由出入总部?   他提点九荒,十八层下的魔火能供他吸收,意味着他对九荒很了解?   曲悦心海翻腾, 这究竟是什么人?   她这会儿真想将九荒给唤醒, 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仔细问一问。   不过, 那人现身时将自己裹的连头发丝都不露,估摸着九荒也不知道他的长相和身份。   曲悦立刻催动一线牵,想将此事告知曲宋,特殊部门里或许有内奸。此人与太平洋案有关系, 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为何会认识九荒,还提点九荒?   真心想救他,还是别有所图?   催动半响,一线牵没有任何反应,恍惚想起来曲宋去闭关封印魔种了,只能暂且作罢。   ——   覆霜学院,浮空岛。   自曲悦走后,江善唯每天的生活非常规律,起床遛鸟,催熟白月草,去食所吃饭,睡觉。   每催熟七日,便将白月草根挖出来喂食皮皮,不用增肥药,皮皮都胖了很多。   远远地,晏行知的神识窥探过来,看到他又在小药田旁盘腿打坐,而那只鹤被绑在廊柱下,气的直磨牙。   国师大人给了他十天时间弄死这只鹤,难度实在太大,不是这只鹤太聪明,而是江善唯这小子太难缠。   晏行知趁他去食所吃饭时,贴了张爆炸符在他房间里。   知道他晚上睡觉会将皮皮绑在床头,想要趁他半夜起床去后山如厕时,催动符箓,炸死那只鹤。   结果他夜半撒尿,闭眼梦游一样,也要牵着打着哈欠的鹤一起去。   于是晏行知一咬牙,假装在食所与他偶遇,悄悄放了一只价值连城的释梦蛊在他饭菜里,待夜晚催动蛊虫,江善唯便会睡死过去。   然而蛊虫吃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以后,似乎被他给消化掉了。   晏行知心痛欲死,计谋百出,都是徒劳。   他正窥探着,一行弟子从身后经过,聊天声传入耳中。   “我刚看到曲先生他们回来了。”   “曲先生瞧着像是受了伤啊,被一位前辈抱回来的,还拿斗篷遮的很严实。”   “我也瞧见了,那位前辈一身邪气,像个邪修。若不是周身气息透出是个大佬,瞧他打扮,我还以为是外头街上的乞丐。”   “这么英俊的乞丐,你给我来一打?”   最后一句自然是个女剑修说的。   晏行知眉头一皱,赶紧收回窥探向浮空岛的神识,默默离开了。   江善唯正催熟着白月草,君舒突然大步走进院中来:“江公子。”   江善唯一瞧见他,欣喜不已,这说明师姐回来了。   君舒是先行回来报信的:“江公子,等会儿先生回来,你得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江善唯愕然:“装不认识?”   君舒点点头:“是的,先生演的是个瞎子,被我二叔邀回覆霜学院里,请你来医治眼睛,而你是咱们学院的神医。”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善唯满脸懵:“为什么啊?”   君舒哪里知道原因,这一路陪着演戏演的也是心累:“总之,不需要太高明的演技,只要别太拙劣,那位盖世前辈是看不出蹊跷的。”   “盖世前辈?”江善唯想了想,问道,“是我师姐吩咐的?”   “对。你要和先生说话,就传音。”   “好。”江善唯答应下来。   听着君舒奇怪的交代,廊柱下被拴着腿的皮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若有所思的模样。   却见君舒和江善唯说完话,来到它面前,笑眯眯道:“皮皮,先生也有话让我转述给你哦。”   皮皮谨慎的盯着他。   君舒以手做刀,在自己脖子上慢悠悠划过:“先生问你,懂吗?”   皮皮打了个寒颤,挪动脚丫子,往柱子后面藏了藏。   君舒本想说“曲先生之所以落难,也是为了帮你摘智慧果”,但瞧着曲悦的意思,并不想与皮皮打感情牌,他也就忍住不说了。   君舒报完信就匆匆回到偏院,不一会儿,江善唯听见院外君执的声音:“江神医,君执求见。”   神医,求见……   江善唯嘴角直抽抽,更听见背后“噗”的一声。   扭过脸,竟是那只贱鹤在地上啄了个小石头,吐口水般喷到了墙上,就为了发出类似人类嘲笑的声音。   江善唯恶狠狠瞪它一眼,随后清清嗓子,故作高深:“殿下回来了?找我何事?”   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求医。”   此人应是君舒口中的“盖世前辈”,江善唯明知故问:“不知阁下是?”   对方答:“盖世英雄。”   江善唯:……这真是他听过最牛叉的名字。   皮皮原本又啄起一颗小石头,准备“噗”出去,听见这名字一个没忍住,石头滑进嗓子里,卡的它梗着脖子险些窒息。   江善唯摆够了谱:“请进。”   君执在前施施然引路,身后九荒抱着曲悦走进来。   君执介绍道:“江神医,这是孤在先前给你的信中,提过的盖世前辈。他对孤有着救命之恩,他这位朋友自幼患有眼疾,想请您瞧瞧能不能治。”   “好。”江善唯看向九荒。   九荒也在看着他,眼神略带疑惑。   江善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错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传音给曲悦:“师姐,这人是谁啊,瞧着好凶。”   “别怂。”曲悦鼓励道,“他是有点凶,但你给我治眼睛,他不敢凶你。”   “可我瞧他修为很高,而我年轻修为差,不像神医,他看不出来?”江善唯觉着这谎话也未免太扯淡了。   “没事儿,术业有专攻,你本就是药神谷的丹修,毫无破绽。”   江善唯硬着头皮上:“请进屋,容我为这位姑娘诊治一下。”   九荒跟在江善唯身后,抱着曲悦进屋,扭头看一眼君执:“棺材灵牌石碑都给你了,你还跟着做什么?”   君执脚步一顿,笑道:“那晚辈告辞了。”   补充,“晚辈就住在隔壁岛上。”   九荒没搭理他,走进屋里去,将曲悦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椅子旁,一双黑眸还在盯着江善唯打量。   江善唯装作不知,仔细帮曲悦检查眼睛:“师姐,我该怎么说?”   曲悦道:“就说能治,不过需要一个疗程,邀请我住在这里。”   回来的一路上,她都在试图将九荒送回天罗塔里去,但咒语念了一万遍,依然没有作用,眼瞅着快要抵达王都,唯有出此下策。   中途幻波醒来,真将她吓了一跳,幸好幻波伤虽无碍,却还不能穿鞋子,没有直接从耳坠里跳出来,被她及时提醒。   想要幻波保持安静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曲悦用密语给它讲故事讲了一路。   其实幻波还提出一个更简单的条件,它想收藏九荒的鞋子,但曲悦真的办不到。   因为九荒只有一双鞋子,脱给它就得光着脚了。   九荒想换双法衣和鞋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他是个炼毒的,气息中也带着毒,尽管他可以压制住,不给身边的人带来影响,但日常贴身的衣裳不可能时时隔离,日子久了就不行了。   所以,他需要穿着特质的金属性材料制成的衣裳才行,换上普通法衣,过几个月就会被腐蚀出小窟窿。   可金属性的东西通常不拿来做法衣,像金蛊蚕丝之类的又贵又少见,他也就没两件像样的衣裳和鞋子。   反正他也不在乎。   “姑娘的眼睛能治。”江善唯假装检查了一会儿,道,“不过需要每日施针,服食我炼制的丹药。”   曲悦立刻接上话:“不知需要多久?”   江善唯尴尬:“三、五、七八个月。”   曲悦:……   没在意时间,听说能治,九荒眉间见喜:“需要我做什么?”   江善唯摆摆手:“不需要。”   九荒习惯了以物换物,不信天上掉馅饼,曲悦知道这是他的敏感点,连忙传音给江善唯。   江善唯听罢曲悦的嘱咐,颤巍巍道:“摄政王在信中说,前辈您给他打造了一套死葬用品,棺材躺着极舒适,灵牌还是有花边的,墓碑更是打磨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羡慕的很,您也送我一套。”   九荒一口应下:“行。”   ……   既成了客人,曲悦和江善唯换了房间。   他去主屋,她在偏屋住下。   屋内一应俱全,无需收拾,九荒将曲悦安顿好以后,站在窗下以小指挑开一点窗帘子,朝外望去。   曲悦听见动静:“你在看什么?”   她之所以敢将九荒带回学院里来,正是因为他不爱出门,也不是个好奇的性子,居住的安全范围之外,通常不会放出神识去观察外界。   九荒疑惑:“江神医眼熟,我曾见过。”   “眼熟?”曲悦好奇不已,九荒能分辨出他养的一群,在曲悦看来一模一样的小鸡崽,却对人的长相印象不深。   九荒点头:“是。可惜太久了,记不得了。”   曲悦自然而然地道:“你定是记错了,我听那体面剑修说,江神医还不到二十五。”   “说的是。”九荒放下帘纱,背靠墙盘腿坐地,拿出玉盒来,接续雕他的珠花。   曲悦则在想,接下来她该怎样在九荒眼皮子底下训练君舒几人。   虽已拿到了智慧果,暂时先不给皮皮吃,眼下这个情况,让它开口说话,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以借用江善唯给自己单独治眼睛的空隙,用“神造”来给他们出题。   对了,逐东流也是个问题。   是直接找他谈心,还是采用点狠辣手段?   她正筹谋着,听九荒恍然道:“六娘,我想起来了。”   曲悦一个激灵:“想起什么?”   九荒:“想起江神医为何眼熟了。”   曲悦松了口气:“恩?”   九荒沉吟道:“我五六岁时,曾在九荒山见过一个小孩子,半边脸和他很像,若是长大了,应就是这副面孔。”   曲悦诧异:“小孩子,半边脸?”   九荒点点头:“是的,因为他是个小果子精,被我咬了一口,只剩下半边脸。” 第51章 破壁画   那会儿九荒还是个孩子, 在后山玩耍之时迷了路,师父也不理会他。   偌大的山上跑了两三天, 小九荒饿的头晕眼花。趁着夜色, 瞧见有一株膝盖高的植物, 树根露在外头,像是人的两条腿, 在石头表面缓慢移动。   茂密的叶子下挂着一颗拳头大、苹果状的果子。   他便追过去,一脚踩住树根, 将果子摘下, 咬了一口。   没能咬第二口,第一口咽下去他立马中了毒,腹痛着倒在地上。   手里的果子掉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 滚出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   一脑袋小卷毛,没有了半边脸, 气恼的瞪着他。   深更半夜,孤月高悬,惨白的月色自九天倾洒, 罩在那张只剩一半的脸上, 吓的小九荒直接昏了过去。   所以才对那张脸印象深刻, 过去五百年了还能想起来,堪称是童年阴影。   “因吃那一口,我险些送命。”   这是另一个令九荒难忘的原因。   他昏迷后,再醒来时身在师父的山洞里, 竟已过去大半年了。   刚睁眼,就听见师父冷笑着嘲讽:“心真大,什么都往嘴里塞,怎么没吃死你?”   听着是遗憾他没中毒而亡,可小九荒知道,若非师父执意捞着他这条小命,他早就一命归西了。   因为昏迷前见到师父时,他还是满头青丝,短短半年光景,已是满头霜白,人也苍老许多,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九荒默了默:“但我算因祸得福。”   那小果子精不知是个什么毒物,估摸着是被九荒山上的毒草吸引来的。小九荒吃下去的那一口,改变了他的体质,令他精纯的木系灵根里充满了毒属性,再搭配他修炼的邪功,如鱼得水。   曲悦是第一次听他提及这段童年旧事,颇感新奇。   小果子精长的像江善唯?   但江善唯是个人类,是药神谷江老祖的亲孙子,还不到二十五岁。   曲悦疑惑起来。   九荒道:“不是他。”   曲悦询问:“你确定?”   九荒点头:“被我咬了一口的小果子精是个毒物,江神医灵气内没有毒。”   他也是突然见到江善唯,才勾起了这段回忆,毕竟快五百年了,他平时根本想不起来。   不再想了,继续雕他的珠花。   原本有三百二十二颗,最近又雕了二十几颗,可能还需要一半。   雕着不难,但他手里只剩下不到六十颗灵珠。   曲悦却还在想着那颗果子精的事儿,越想越觉得巧合太多,相貌有点类似不稀奇,但九荒说那果子精也是卷头发?   长得像,同为卷发,这样的概率是多少?   “小月亮。”灵体状态的幻波趴在耳坠瓶口上,狐疑着道,“韭黄吃过的那颗果子,我好像见过。”   “恩?”曲悦怕九荒看到自己的表情,在床上躺下,面朝墙壁,背对着他,“前辈在哪里见的?”   “就在这水缸底部。”幻波踢一脚海水,“我刚住进来时,到处转了转,这片海底部有一处废墟,残破的墙上有些褪色的壁画,奇奇怪怪,没头没尾,其中有一幅壁画,画的就是一株长了脚的矮树,上头结了两颗果子。”   曲悦皱起眉:“你是说,镇守覆霜学院的水缸里,有处废墟?”   幻波:“是呀。”   曲悦道:“怎么从没听前辈提过?”   幻波啧啧道:“小月亮又没问过我,而且有废墟很正常,上古时海底存在龙族,龙生来可化人形,仿造着人族在海底建造了不少宫殿。我盤龙海下方就有处龙宫遗址,藏了不少海宝呢。”   “等等,您说壁画上的矮树有两颗果子?”刚才九荒说的,似乎是一颗果子。   “是两颗,一模一样。”幻波笃定。   曲悦不会怀疑幻波的记忆力:“您能带我下去看看么?   这水缸一直摆在覆霜学院门外,是覆霜祖师爷留下来的。关于这位祖师爷的信息很少,但存在于君执生出意识之前的时代。   然而海底水压大,通常人族若没有某种可避水的高阶法宝保护,是沉不下去的。   “波爷先前说了会罩着你,当然没问题啦,只不过现在不行,我连鞋子都不能穿,还在养伤。”幻波托着腮,看向坐在角落里认真雕珠花的九荒,露出又欣赏又嫌弃的复杂表情,“可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虚化的手指戳戳曲悦的脸,“你说你们曾经相处过两年,都是这样住在一个屋子里?”   “是的。”曲悦点头。   并非九荒山屋舍少,凭九荒的手工,连他养的鸡都有“豪华别墅”住。   都是起初为了与他套近乎,瞎掰瞎子比正常人还怕黑夜,一到半夜她就从梦中“惊醒”,哭的梨花带雨,折腾几十次之后,终于成功与他“同居”。   “那你们俩都没发生点什么?”幻波诧异极了,那些爱情故事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动辄天雷勾地火,难不成全是骗人的?“是他不行,还是对你没兴趣啊?”   曲悦啼笑皆非:“前辈,他年纪不大,那会儿却已是九品巅峰修为。”   这境界的大佬,可没那么容易精虫上脑,自身精气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除了双修道侣,会轻易给谁?   所以曲悦去他身边施展美人计时,从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倒有一回真的差点儿出事……   思维点到即止,曲悦连忙绕过去:“我继续给前辈讲《西游记》,前辈心情好点儿,早些养好伤,带我去水缸底下瞧瞧。”   “可我现在不想听《西游记》,我想听你俩的故事。”幻波不开心了,“比起来打打杀杀降妖伏魔,我更喜欢听爱情故事。”   “但我与韭黄之间,是个惊悚故事。”曲悦垂了垂眼睛,“他随时清醒过来,我可能就没命了。”   幻波越发被吊起了胃口,见她死活不肯说,也不勉强了,托着腮自己脑补,边脑补边念诗。   你在我身边   在我手心里面   你离我很远   漂浮于云端   你愁眉不展   我踟蹰不前   身边   云端   不过一念之间   ……   休息一夜过后,第二日上午,江善唯装模作样的请曲悦去密室里治眼睛。   九荒守在密室外。   曲悦解开目识封锁,写着接下来的培训计划,写了一刻钟后,问道:“小唯,我想问你几件事情。”   江善唯正在捣鼓药草,闻言抬头:“师姐请问。”   曲悦斟酌着道:“我看你也不常修炼,修为却比夏孤仞他们还高一大截,你爷爷是不是给你吃什么仙丹了?”   “怎么会呢,我平时连丹药都很少吃。”江善唯好笑道,“我爷爷是渡劫期,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吸收他的真气,修为精进的当然快了,师姐不是也和我一样么?”   曲悦微蹙眉头:“你自小就不怕毒?”   江善唯答:“是啊,这可能是爷爷给我吃了什么高品丹药,不然药神谷老祖的亲孙子,若是哪天中了毒,可真是将爷爷的脸都丢尽了。”   曲悦思忖着又问:“那你自小还有别的与众不同之处么?”   江善唯仰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自小就特别能吃,算与众不同之处么?”   曲悦:……   江善唯好奇道:“师姐今儿怎么对我小时候这么好奇?”   曲悦笑笑搪塞过去:“随口一问罢了。”   她从储物镯里摸出一盒智慧果,递给江善唯,“往后你每天喂给皮皮吃一颗。”   还是让皮皮早点说话,加入训练,时间不是很充裕了。   “好。”江善唯接过去,有点儿不情愿,“那只贱鹤还真有气运。”   皮皮的确有气运,曲悦暗中看了江善唯一眼。   倘若江善唯并非人类,那必定出自某种厉害的果子精家族。   怪不得催熟的白月草根,能让皮皮直接筑了道基。   但奇怪的是,九荒咬了一口果子精差点儿被毒死,江善唯本身却是没有一点毒性的。   所以这个奇怪的果子精家族,产出剧毒果,也产出解毒果?   ……   她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到房间里,说自己要打坐吸收丹药,将九荒赶了出去,催动一线牵。   曲宋:“送走了没有。”   这十天开启两次一线牵,曲宋的开场白都是这一句。   曲悦知道原因,曲宋当年差点被九荒打死,心有余悸,最清楚他动起来手来有多凶残。   “没有。”曲悦也问,“内奸的事儿有头绪吗?”   “没有。”   沉默片刻,曲悦提出自己的建议:“二哥,不妨将目标锁定药神谷,江家老祖有嫌疑。”   曲宋不认同:“打消你的念头,江老祖是父亲的朋友。”   曲悦做出判断:“正是如此,他对咱们特殊部门以及异人监狱了如指掌,而且……”   “什么?”   曲悦的眼眸越来越锋利:“我今日忽然想起来一件很巧合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当年异种蛇在华夏大肆捕杀修道者,掀起腥风血雨时,我刚好十四岁。”   “那又如何?”   “那一年,父亲正式闭关合道,无论成功失败,至少需要百年。知道父亲闭关的,除了咱们兄妹,应该只有父亲的挚友,药神谷江老祖……”   ……   江善唯拿着果盒子出来,捏了一颗递给皮皮:“吃!”   他对谁都好脾气,唯独对皮皮毫无忍耐之心。   皮皮不知这是什么,才不要张嘴。   “你吃不吃!”江善唯准备捏住它的脖子灌下去。   却见它朝后一闪:“不……”   江善唯一怔,它还没吃果子,竟就会说话了?   皮皮也愣了一下,咦,它昨个才消化完白月草根,今儿就能说话了?   再试图张嘴,却又是仙鹤的叫声。   等等。   江善唯瞪大眼睛:“你是只母鹤?”   刚才那声音,明明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的声音!   皮皮震惊的看向他,意思是你天天遛我,竟不知我是母鹤吗?   江善唯真不知道,他看鹤长的一样,也不知道怎样分辨公母,心里以为它是公的。   毕竟这么贱,应该是公的啊。   想到一件事,他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你也太不要脸了,是只母鹤,却跟着我去如厕?!!”   皮皮翻了个白眼:是你牵着我去的好吗?再说我都是闭着眼睛的,谁稀罕看你?   江善唯气急败坏:“没想到你不但卑鄙,还好色!”   过分了啊,皮皮跳起来踹他一脚。   江善唯被气昏了头,一捋袖子,和它打成一团。   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江善唯压到了一双鞋子,仰头瞧见是九荒,碍着自己神医的身份,连忙爬起来:“盖世前辈。”   皮皮也有点怕他,躲去廊柱后面。   九荒亮出卷尺:“躺下。”   江善唯没听懂:“恩?”   九荒屈膝半蹲,指节叩了叩地面:“你不是想要一具舒适的棺材?”   所以?   江善唯眼皮儿一跳,造个棺材还要量身定做?   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两句正经话。   第一呢,这文的主线就是“这颗魔种究竟是个啥玩意”,至今还没跑偏。   第二呢,韭黄和君执,真不是同一个人。韭黄是个百分百纯人类,不存在前世,真·正常人(虽然看着他最不正常)。 第52章 合道树   但江善唯哪里敢反抗, 麻溜的在地上躺好,如同去裁缝店定制衣裳一样,他倏地将双臂展开。   九荒微怔:“我不会做寿衣。”   江善唯:……   他稍显窘迫, 一说起量身形, 伸手臂是惯性动作,忙将手臂又缩回来, 双手交叠着搁在腹部。   就听见皮皮躲在廊柱下吐小石头“噗噗”嘲笑他。   江善唯讪讪然,九荒却沉吟道:“的确是缺了件寿衣。此地我不熟,你带我出门,去趟法衣铺子。你挑个合心意的款式,我可以学。”   “不用了前辈。”江善唯躺在地上连连摆手。   “要的。”九荒转身在曲悦的房间布下一层感应屏障, 把江善唯从地上提起来,“你尽心帮我家六娘治眼睛, 我也尽心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他的手接触到江善唯时, 像是碰到了烙铁, 灼烧出痛感。   九荒微微蹙眉, 感觉到往常总是需要控制的毒气,竟纷纷往体内回流。   他稍稍试探,想要吸取一些江善唯的灵气转换试试。并不能, 与他的毒气相排斥的厉害。   这还是第一种他无法转化的灵气, 第一个他不能吸取的人。   师父说过,这种人属于自己的天敌,一定不能令其成长起来,要想尽一切办法杀掉。   但他为六娘治眼睛, 九荒不会动手:“走。”   江善唯想起曲悦的叮嘱,只能哭丧着脸跟着走了,听见背后皮皮的“噗噗”声,他停下脚步,扭头一指:“前辈,那是我最喜欢的灵宠,能不能麻烦你也给它做个死葬四件套,挂在我的棺材上。”   九荒也转身。   皮皮炸起一身毛。   九荒:“可以。”   江善唯冷笑着回去牵起绳子:“走了。”   ……   曲悦对外界一概不知,仍在与曲宋分析药神谷的可疑。   但她说了一大通,曲宋依然是那句话:“你方向跑偏了,不会是江老祖。”   “为何,就因为他是父亲的挚友?”曲悦忍不住皱眉。   “父亲与江老祖两千多年过命的交情,你这怀疑的不是江老祖,而是父亲的智商。”曲宋冷淡淡道,“而且,你究竟是根据线索推断出来的,还是为了帮韭黄脱罪,执意反向推论?”   “确实是有疑点。”曲悦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韭黄吃过毒果子,江善唯可能也出自这个果子精家族,是江老祖的孙子,父亲刚闭关合道,咱们这就出事儿了,查到了遥远的十九洲界,查到韭黄头上去,这些真的都只是巧合?”   曲宋强调:“我最后说一遍,你的方向错了。江老祖的修为与父亲不相上下,搞这些事情做什么?”   曲悦稍稍沉默:“二哥,你得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而不是因为父亲信任江老祖,就不能怀疑。”顿了顿,“当年韭黄的案子,是你一再劝我人心难测,何况活了数百年的人,修行是个修去蒙昧的过程,处理任何事情,必须跳出私人情感,站在客观的立场,我记住了。”   曲宋也沉默:“行,你想要理由,让大哥给你理由。”   他施法。   等一会儿,听见曲唐的声音。   ——“天啊,又怎么了啊?”   曲宋冷冷道:“小妹怀疑江老祖……”   他将事情讲了一遍。   ——“小妹,这就是你不对了,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江伯父。”   曲悦皱起眉:“理由。”   ——“因为你生的晚,不曾见过江伯父。药神谷江檀,南疆檀郎,是父亲此生唯一知音。风华绝代,妙手丹心,大哥敢以心魔劫来立誓,他绝对没有问题。”   曲悦睁大了眼睛,能让曲唐立誓作保,她心里对江老祖的怀疑已经消减了一半。   她问:“那江善唯的事情怎样解释?是一场误会?”   ——“江善唯啊……”曲唐有点儿支吾,“老二,要不要告诉她?”   曲宋冷冰冰:“你问我做什么,我能管得住你?”   ——“小妹,你知道合道果么?”   “合道果?”曲悦凝眉回忆,摇摇头,“没听过。”   ——“天地分阴阳,气有清浊,道亦有正邪。”曲唐像背书似的,“自上古时代便有神树,双生两果,一善一恶,合道之人吃下,合道成功的几率,能够提高五成。”   竟有这样的功效?   曲悦惊讶:“那岂不是要抢破头了?”   曲宋道:“除了即将步入合道期的渡劫巅峰大佬们,其他人抢了没有一点儿用处,身体承受不住,吃一口就会爆体而亡。强留手中,还容易引来天劫,所以合道果的传说,只在顶级修道者中流传。”   曲悦突然明白了,九荒年幼时吃的竟是合道果。   他也果真是命大,竟没吃死他,还因此淬炼了体质。   这样看来,被他咬了一口的小果子精,应是合道恶果。   他说树上只有一颗果子,那这颗合道神树上的善果已经被人摘掉了。   善果,唯善?   曲悦颇有些瞠目:“江善唯莫非是合道善果?”   ——“自上古起,合道神树在三千世界内虽然不只一株,但通常可遇不可求。不过像父亲和江老祖,对合道果是没有兴趣的,有自信合道成功。可是因为你……”   曲唐的话音顿住。   曲悦的心沉底,因为她,父亲错过了合道时机,再合道的话,成功几率只剩一成。   ——“父亲犹豫过,但还是做出了决定。他与江老祖去往大无相寺求回金光琉璃罩的当天,江老祖便连夜离开了。”   曲春秋知道江檀要去做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拦不住。   就像江檀知道他放弃合道时机后,说了一句“你想清楚就好”,曲春秋也只说了一句“你想清楚”。   一曲送别,曲春秋带着金光琉璃罩回到地球,江檀则孤身前往三千界。   曲春秋在罩子内教导曲悦之时,江檀则在三千界中苦苦找寻合道善果。   三年后,江檀抢来了合道善果。   他将合道善果带回地球,却是个婴儿的模样。   那会儿曲悦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曲春秋一拖再拖。   江檀便以领悟合道机缘为由,将这个婴儿当做自己的小孙子,取名江善唯,养在身边。   待曲悦的情况完全稳定,曲春秋准备闭关时,江善唯已经十一岁了。   他的身体与人类几乎一模一样,曲春秋怎么可能将他吃掉,何况江檀教养这个孩子,也教养出了感情。   故而曲春秋不曾当面与江檀告别,留下封书信,便去闭关合道了。   ——“那会儿江老祖为抢合道善果给父亲,损及神魂,他虽从江果子身上领悟到了合道机缘,但以他的身体状况,合道成功几率也不足一半。但他同样没有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子吃掉,当然,其中也有父亲的缘故,父亲听天由命,他也听天由命,和他的老朋友一起拼一把。”   曲宋接着道:“且在闭关之前,江伯父将江善唯托付给了咱们曲家,让咱们照顾着。”稍顿,“你现在还认为他有嫌疑么?”   ——“哎,小妹啊。就像我们不懂你的时代,你也不懂我们的时代,我们更不懂父亲那个时代,士为知己者死,绝非一句空话。”   曲悦沉默不语,但已清空心中对江老祖的怀疑。   稍后她很无奈的抓抓头发:“我真纳闷啊,这也是父亲让你们瞒着我的吗?天罗塔的事情我还可以理解,瞒着江善唯的身份,又是出于哪种考虑?”   害她以为江善唯就是个带资进组的阔少,一直也没有给予过多的关照。   后来被询问多了,曲宋才告诉她,江善唯与她订了娃娃亲,是江老祖托付给曲家的,她才开始上了点儿心。   “我一无所知,他若被人发现身份,被人吃掉了怎么办?”   ——“小妹,你莫看江果子现在是个弱鸡,他修炼比咱们容易太多,待你们境界再高些,就能看出差别来。他是合道善果啊,与他双修之人,你想想看……”   曲悦直截了当:“我并不稀罕。”   曲宋似乎点了点头,因为理亏,声音温和一些:“这就是不告诉你的原因。江伯父和父亲,希望你与他自由发展感情,能成则成,不成便罢。可若一早告诉你,江果子体质特殊,以你这骄傲的性子,一定会打从心底里排斥他,那你和江果子之间是百分百不可能了。”   这话说的直击心灵,曲悦没有反驳:“恩,这理由我接受。”   那么,内奸的线索又断了。   九荒的案子或许有隐情的可能性,也断了。   短暂的沮丧过去,曲悦打起精神,继续梳理线索。   这些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一面说服自己这案子罪证确凿,不要被心魔所扰。一面又不死心,非得找出点其他可能性出来。   三年前,就是因为在办案子时,偶遇一个与九荒气息相近的邪修,她义无反顾的追上去,捅了个大篓子,才被停了职。   说到底,九荒最大的罪证,就是那些变异蛇是他精气养成的,天下间只有他能操控。   大肆捕杀修道者的蛇是他养的,千真万确。   他手里的蛇会吃人,也是铁板钉钉。   能洗的只有一点,有个人与他精气一样,可以操控他养的变异蛇。   曲悦怔了怔,江善唯既然能够化为人类修炼,那颗曾被九荒咬过一口的合道恶果,是不是也可以? 第53章 自信心   他被九荒咬过一口, 有陷害九荒的动机。   说起来这颗合道恶果也挺惨的,但果子精之类,只要不是完全被吃掉, 会向壁虎一样断尾后再生。   哪怕果肉被吃光, 只剩下个果核儿,入土以后都能重新长全。这是几乎没有斗法能力的果子精们, 自上古时代就在精灵界屹立不倒的原因。   何况还是合道神树结出的合道果。   有个十来年光景,他被吃掉的部分就长回来了,不会一直都是半边脸。   当初九荒仅仅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快饿晕时吃了一口,甚至连恶意都称不上。   至于他在三千界放蛇, 残忍杀害上万修道者来陷害九荒?   若真如此,那不愧是“恶”果, 恶的彻骨。   曲悦琢磨了半响:“二哥, 会不会是那颗合道恶果化形后, 发现曾咬他一口的韭黄没死, 还修炼到了九品巅峰,而他竟能操控韭黄养的蛇,所以暗中拿来修炼邪功?”   “他也未必是报仇, 不过想借用韭黄的蛇修炼罢了。之所以会来地球, 是为了寻找江善唯。他俩本为双生,他可以找来地球不奇怪,同时将变种蛇引来地球,却被我们查到韭黄头上。”   ——“你这个推测还挺合理的。”曲唐赞同。   “推测总归是推测, 证据在哪里。”曲宋恢复他的公事公办。   “证据自然咱们找。”尽管只是一个推测,但抓到这个疑点,有了一个努力的方向,曲悦不会放过,“部长,属下申请重新调查,将那颗合道恶果列为新目标……”   “仅凭你一个猜测,便要劳师动众,让部门人员上天入地的去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果子精?”曲宋反问。   “属下……”曲悦说不下去,这确实不符合规矩,小声道,“那稍后我自己去查。”   ——“我说老二,小妹的事儿,你就不能……”   曲唐话说半茬,被曲宋掐断他的子珠:“小妹,不是我要泼你冷水,亦或我不愿承认咱们抓错了人。关键这些年来你找出的疑点,有一次是正确的么?”   “没有。”曲悦垂着头听训。   “他说他的蛇不吃人,那他放那么多条蛇出去外界,到底是做什么,他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而我们通过实验,证实吃人,抓他下狱,是不是合情合理?”   “是。”   “想让我重启可以,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恩。”   掐断一线牵,曲宋独坐良久,起身下楼去了天罗塔。   墙上塔灵黑乎乎的影子问道:“部长,今天要看谁的幻境?”   曲宋微微沉吟:“我记得那位酷爱杀人的魔道修者,幻境中曾出现过合道恶果?”   影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   结束和曲宋的谈话以后,曲悦燥的难受,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透气。   这才发现屋子周围竟有一层感应屏障,看来九荒出门去了。   再看江善唯和皮皮都不在,估计是一起的。   曲悦趴在窗台上,想着这事儿该怎样处理。   那颗合道恶果的存在,的确只是她的一个假想。   九荒本人的嫌疑更大,毕竟平时看着他很宅,狠起来也是够狠,佛挡杀佛的那种狠,连曲宋都被他打出了心里阴影,不然曲悦现在也不会怕他清醒过来。   而他每次收蛇放蛇,都刻意避着她,可见的确干的是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曲悦从前旁敲侧击了不知多少次,他都能稳稳搪塞过去,可见对她也不是完全信任。   她正想着,听见屋后的树林子里有动静,是君舒几人在练剑。   平时都是各自修行,但作为一个团队,他们有必要配合练习几个剑阵,稍后团队赛中或许用得上。   曲悦收心,以神识仔细观察他们。   配合度最差的是夏孤仞,因为他太锋利,也太自我。   而逐东流明显是有点心不在焉的,丝毫不见从前的谨慎态度。   曲悦蹙了蹙眉,传音过去:“君舒,你过来一下。”   君舒寻个由头离队,来到曲悦窗外拱手:“先生。”   曲悦照旧趴在窗台上说话,不跃过九荒设下的感应屏障,不然他必定匆匆赶回来:“你稍后去和居掌院说,我需要一个替补队员,最后视情况选谁上场。”   君舒一怔:“替补?是不是皮皮吃了智慧果以后,没有任何作用?”   曲悦不回答,吩咐道:“找个厉害点的十二姓贵族过来,但请居掌院提前与此人说清楚,他并非真正的替补,而是陪练,需要陪练到临赛前两个月,就会离开我岛上。因此,他会遭旁的弟子非议,故而心理素质一定要好。”   君舒更不懂了,不过自从他认识曲悦,压根也没懂过她,只管应允下来:“好的。”   曲悦又谨慎的嘱咐:“但他是陪练而非替补一事,只需咱们几人知晓,不得告诉其他人。”   君舒小心翼翼问一句:“夏师弟他们也瞒着?”   曲悦点头:“全都瞒着。”   “是。”君舒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又回来,“先生,我认为晏师兄很合适。”   “晏行知?”曲悦想起晏行知,先想起他的随身老爷爷。   君舒给出自己的理由:“晏师兄的本事与心理素质都是一流的。何况,他已经当着全学院的面输给过皮皮一次,稍后作为替补再被踢出去,学院的师兄弟们,也不会觉着意外。”   晏行知倒真是个好人选,原本曲悦忌惮他有所图谋,不过自上次比赛过后,那小子大方认输,令她改观不少。   “那麻烦居掌院询问一下。”曲悦笑着道,“人家也未必答应啊。”   “能得先生栽培一个月,我想他会很乐意的。”君舒很有把握,至少可以提升演技。   曲悦微微一笑,心道:你是不知,人家有个随身老爷爷,哪里会稀罕我这点道行。   ……   晏行知被居不屈喊去掌院阁,出来时眉头紧锁。   回到房间后立刻锁上门禁,联系元化一,说明情况:“国师大人,她又想干什么?”   元化一沉寂好半响,淡淡笑道:“多个替补,等同有个人会被挤下去,六个人五把椅子,这种压力之下,必定一刻钟也不敢松懈。”   晏行知问:“那我岂不是成了助力?拒绝?”   “当然答应。”元化一道,“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晏行知垂首:“是。”   元化一又道:“本座稍后会派人再给你送几张魂符,本座要亲自知己知彼。”   “是!”   ……   出去一下午,傍晚时九荒从街上回来学院。   江善唯牵着皮皮跟在他身后,一人一鹤基本都是呆滞脸。   这个看着超凶只会打架的邪修,竟在法衣铺子里,以一件高级法器作为交换,请裁缝学习手工制作法衣的技巧。   裁缝一直炫技,神剪和飞针看的江善唯两眼发直,说自己这门功夫是耗费百年,制作过上万件法衣才练出来的。   岂料九荒闷头学了一下午,做出的法衣已经与他不相上下。   裁缝哭了。   九荒犹犹豫豫安慰一句:“同等水平,你做了上万件,我只做了一件,你比我强。”   裁缝哭的更大声了。   “六娘?”九荒推门入内,从储物镯里取出一片荷叶,“我买了点你喜欢的蜜饯。”   “我没胃口。”曲悦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九荒紧张起来,这语气一听就是在闹脾气,估计是出门太久,她喊他没有得到回应。   不是有感应屏障么?   以往她找他,触碰下结界屏障,他立刻就回来了。   九荒以神识仔细检视,结界屏障没有问题。   他辩解道:“是江神医想要一套寿衣,我不会,出去学了下。”   曲悦依然不理会他,他将蜜饯收回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慢慢走去床边,试探着坐下。   曲悦往里头挪一挪,离他远一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犹豫着戳了下她的手臂:“六娘?我究竟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曲悦冷着脸坐起身,额头还有些汗渍,鬓边也湿漉漉的:“我刚睡着时做了个梦,梦见我被蛇咬了。”   九荒取了一方干净帕子,为她擦拭:“是因为先前在血尸巢穴,我说那个邪修以蛇吸人精气,吓着你了?”   “不是。”曲悦表现的很生气,拍开他的手,“是你养的蛇,从我嘴巴里钻进去,钻进我腹中,吃掉了我的丹田。”   “梦而已,我不是说过么,我的蛇不伤人,你莫怕。”九荒去握她的手,发现十分冰凉,便将另一只也从棉被里抽出来,搁在自己手心捧着,催动真气,化毒雾为暖雾,渡给她。   “不咬人你养来做什么?”曲悦挣脱了下,没挣掉,“拿来烤着吃?”   “练功用的。”九荒只回这一句,“你若害怕的话,往后我不养了。”   说起蛇,九荒恍惚想起来,他的蛇呢?   曲悦没给他多想的机会:“为何一提起蛇,你就开始躲躲闪闪的?”   “没有。你接着睡,我守着你。”九荒暖热了她的身体,重新将盛着蜜饯的荷叶取出来,搁在床头。   自己则走去角落坐下,拿出珠花来雕。   曲悦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小丫头片子了,比起十五岁时不知高了多少段位,一计不成当然还有第二计。   曲悦躺下睡觉,养精蓄锐。   等到夜深人静时,她摸索着抬起手:“韭黄。”   手刚抬起来,已被九荒握住:“在这。”   “我睡不着。”   “还是因为那个梦?”   “不是。”曲悦的声音轻轻柔柔,坐起身之前,衣领也拉低了一些。和十多年前相比,现在的她自信自己宛如一颗小蜜桃,足够动人。   她准备下狠招了,趁他意乱情迷之时,再撬他的嘴,“是你在屋里坐着,我睡不着。”   说话时,她的小拇指在他手掌里挠了挠。   静了一瞬,九荒道:“那我去门外坐着?”   曲悦:……   建立自信十来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第54章 变异体   此时屋外。   一只仙鹤飞上浮空岛, 落在江善唯居住的正屋房顶上。   骤然一股阴森冷意袭来, 被绑在廊柱下的皮皮突地打了个寒颤, 看门狗一般,警觉的睁开眼。   它最近每天被江善唯牵进房间,绑在床头。   今儿知道它是母的以后, 受到歧视,这待遇便没有了。   谁?   皮皮被绑的很结实, 缠着绳子的那条细长腿停留在廊下, 另一条可以活动的长腿劈叉出去,横起脖子歪着头,才能勉强看到房顶。   瞧见是自己的同类,放下心来, 它扇扇翅膀打招呼:“喂,兄弟, 你大半夜不睡觉, 蹲房顶上瞅啥呢?”   那只仙鹤低头看它, 一双漆黑的眼眸, 在黑夜中宛如两颗黑曜石。   皮皮脑海里瞬间漂浮过一长串的词语:淡然, 沉静, 睿智,英俊……   总之, 好与众不同的一只公鹤。   它又问:“小哥哥, 你也是学院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那只仙鹤却没有理会它, 朝九荒所在的房间看一眼,稍后慢慢垂下头。双眸穿透层层禁制,看到了正抱着枕头流口水的江善唯。   似乎做着什么美梦,时不时弯唇傻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   察觉有道神识从隔壁岛上递了过来,仙鹤骤展双翅,未在停留,飞离了这座岛。   飞走的时候,爪子故意磕碰到瓦片,发出声响。   房间有禁制,这一点小小的声音被无限扩大。   江善唯自美梦中惊醒,确定是仙鹤的声音,他气冲冲跳下床去往门口:“你这贱鸟,又干什么?”   皮皮:???   江善唯瞧见它这怪异的姿势,认定这声音是它发出来的,想要揍它。但大半夜怕吵着师姐,便将它拖进屋里,关起门再揍。   ……   曲悦听到外头的响动,没有多心。   她现在,正处于尴尬至极的场景中。   说起来,最后悔的就是扮瞎子,看不到表情根本无法做出判断,不知他是不是认真的。   曾经,她觉着和九荒已经足够亲近以后,想要早点结束任务,便拿出杀手锏,与他一起喝灵酒。   结果她自己先醉倒了,迷迷糊糊间,似乎与他拥吻在一起,回想起来,还真是如同天雷勾地火。   她当时的感觉,与一些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心里想着“不要”,但脑子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意识消失的时候还在悲叹,自己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案子还没头绪,先把自己给搭上了。   结果昏睡几天醒来,她发现自己除了宿醉后的虚脱无力以外,仍是完璧之身,连衣裳都好端端穿在身上。   他更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是被一头小猪崽子拱了拱。   曲悦庆幸过后,对于自己身为“女人”的自信,被打击的一点儿不剩。   尽管那时候她刚十六,真称不上“女人”。   然而这些年过去,看样子她也没有任何长进。   曲悦尝试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挤出一个比较难看的笑容:“韭……”   许久没有下文。   人在做非常事时,仅有一口气,这口气一旦泄掉,那就鼓不起来了。   曲悦摆摆手,郁闷道:“没事,我继续睡了。”   “那你睡,我去外面坐着。”九荒站起身。   曲悦本想说不用,但他动作麻溜的很,已经开门出去了。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一条鲤鱼从海水里跃出,变成一个小雪人,趴在耳坠边沿,“小月亮,这样的男人也要不得,往后天长地久过日子,还不得闷死。”   “有您在,我想闷死都不容易。”曲悦无语,在学院里它本该去后头林子里住,却不肯走,非得赖在她耳朵上,跟着凑热闹。   “你千万不要这样说。”幻波突然很担忧,“不然我还是回盤龙海去吧。”   “怎么了?”曲悦听它声音惆怅。   幻波叹口气:“优秀如我,相处久了,我怕你往后会嫁不出去。朋友一场,我不想害你。”   曲悦翻白眼,论“自信”,幻波真是她见过最优秀的:“前辈,您休养好了没有,能不能带我去海底了?”   “现在?”幻波往门口探一眼,“不怕你的盖世英雄发现?”   “他要坐就坐一夜,不会进来的。”   “那行,走吧。”   曲悦忙解开目识,将耳坠摘下来,放在屋子里的空地上。   耳坠变大,成为一个半人多高的农家乐花瓶,尔后摇摇晃晃的,恢复成水缸的模样。   曲悦掐了个避水咒,跳进水缸里。   “前辈,您在哪儿?”避水咒凝结出的防护罩流光溢彩,宛如一个水母。她漂浮于罩子内,成群结队的小鱼好奇的从罩子旁游过,试探着触碰这个奇怪的水母。   曲悦四处巡睃,没有瞧见疑似幻波的物种。   “前辈?”她又喊一声。   罩子忽然不受她的控制,被海水漩涡席卷着向下沉,她眼瞳紧缩一瞬,旋即放松下来。   听见幻波欢快的声音。   你问我在哪   我是一朵小浪花   飘呀飘呀   摆呀摆呀在你心间发了芽   你问我是谁   我是千秋酒一杯   岁岁年年   年年岁岁   不知人间醉几回   听它念着诗,唱着歌,曲悦被罩子托着垂直下落。越往海底深处,越是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   巨大的海兽冲撞过来,但都在距离她一丈远处停下来。   像是撞上一道气墙,撞的海兽晕头转向。   聪明点儿的海兽,远远就绕着她走。   根据父亲写的手札,汐妖这种生物在陆地上弱的可怜,但只要一入水便是海中霸主,连主宰上古世界的龙族都不是对手。   海洋生物必须靠水活着,而汐妖本身就是水,是它们的主宰者。父亲曾遇到过一只渡劫期的汐妖,翻手之间,便能令诸海倒灌,逆转天地。   当然这种没有真身的灵体修炼起来实在太难,妖物三百年化形,灵体则需要一千年左右,修成后,进阶也非常缓慢。   父亲遇到的那只渡劫汐妖,起码也有上万岁了。   “到啦。”   幻波落在海底废墟上,化为人形,君舒的模样。   伸出手臂,曲悦所在的避水罩子缩小成皮球,被它托在手上:“你不能离开我左右,不然海底的压力会瞬间将你挤成一团血雾。”   “我知道。”曲悦站在罩子里,打量着周遭的残垣断壁,“这不像一座龙宫。”   似乎是一座人族的庙宇,不知因何缘故坍塌,被埋进海底。   “奇怪,我何时说是一座龙宫了?”幻波在海底走的比在陆地更稳,凭着记忆来到一块儿断壁前,“小月亮,就是这幅画,你瞧,像不像韭黄口中的果子精?”   曲悦隔着透明罩壁看过去,这面墙斜着断裂,上半部分已经没有了,但因为合道神树很矮,倒是保存了下来。   果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苹果状的果子。   “前辈,往左边走一走。”   “再走一走。”   “拐过去。”   曲悦指挥着幻波移动步子,她认真看着这些残存的壁画,虽有很多已经分辨不出来了,但依然能够看出,画的是些天地灵宝。   就像父亲编写的《三千界见闻录》一样,且还都是非常古老罕见之物,譬如合道果,大部分曲悦从未见过。   父亲的手札里也没有。   曲悦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若是先有魔种,尔后魔种内分天地,衍化出了生命体,那这里与外界该是隔绝的才对呀。   怎么会有三千界内的古老文明存在?   莫非水缸里装着的这片海,并不属于魔种世界?   或者,魔种本身就像水缸一样,是个容器宝物,并非生出了一个世界,而是,装下了一个世界?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封印一整个世界??   曲悦被这个念头震住了,控制自己不要随便脑洞大开,回头将君执也带下来瞧一瞧。   她继续观察海底壁画,目光突然锁在其中一幅上,指了个方向:“前辈,过去那里。”   ……   九荒没有偷窥人的习惯,他从房间出来,就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了。   独坐很久以后,手掌一摊,玉盒浮现。   看着里头玲珑剔透、形态各异的珠花,九荒的脸色慢慢变的很差。   方才九荒是真没领悟过来她的意思,见她说着话还用指甲抠他手掌心,担心是不是自己雕珠花的声音吵着了她。   尽管有消音咒,但她耳力一贯好,想着来外面坐着也好。   但说出口后,她表情凝固的一瞬,九荒明白自己似乎会错意了。   比起听话,他更擅长看她的脸色。   他的心跳立刻快了几拍,随后,如遭雷劈。   在那一刹,九荒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没有继续雕下去的原因。   自从咬过一口果子精,他的体质变的特殊起来,木系灵气属性里带有毒,小时候浑身往外冒毒雾,具有很强的腐蚀性,修为高了以后可以操控,倒没什么影响。   不过,体液一直是没有毒性的,哪怕是小幼崽咬了他,也不会中毒。   但他没想到,有一回和六娘喝酒,六娘喝醉了抱着他亲了起来……突然脸色黑青,陷入昏厥。   若非他反应快,及时封住她周身气穴,她当场就死了。   耗费将近五十年修为,才捞了她一条命回来。   九荒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能兴奋,一兴奋起来浑身是毒,连灵气里的毒都会暴涨十数倍。   这还怎么提亲?   他本想将她送走,却又舍不得。   此后,他开始找寻去掉这一身毒的办法,即使会折损自身寿元与修为,使他变弱,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似乎找到了办法,是什么?   玉盒自手中掉落,珠花散落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弓下腰,双手紧紧抱住头。   痛不欲生。   不过这种体质带给他的,似乎也不全是烦恼。   九荒想起来有一回遇到一位强敌,险些败于此人之手,于是他突发奇想抱了一下六娘,令自己兴奋起来,一巴掌就把对方拍死了。 第55章 真相了   记忆一旦裂开一条缝隙,九荒想起来的越来越多, 脑袋也越来越混乱, 疼的坐不住,身体摇摇晃晃的前倾, 直接跪在地上。   他不愿意停下来,继续去想, 必须想起来自己究竟找到了什么办法来祛除毒性。   ——“此为《修罗涅槃法诀》,以此法诀养出来的蛇, 能够提取修道者的精血, 换你一身毒血……”   蛇。   换血。   他做了没有?   九荒山上突然出现许多人, 杀了他的蛇,还想要杀了他。   他们不是对手,原本可以赢的, 后来呢?   后来有一支箭,扎进了他的心口?   他低下头, 是……六娘?   此一时, 九荒不仅头痛,心窝处也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嘎吱。”   江善唯打开门,一脚将皮皮踹了出去。他脸上被啄了条血痕, 但皮皮也掉了一大撮羽毛。   江善唯准备关门之时,瞧见九荒抱头跪在门口,连忙走过去:“前辈,您怎么了?”   九荒没动静。   “前辈?”   九荒骤然抬头,嘴唇紧绷, 双眸浑浊猩红。   江善唯脊背发寒,顿住上前的脚步,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挥出一掌,黑绿毒物化作骷髅头的形状,张口想要吞掉他的脑袋。   江善唯愣在那里,万幸几道剑光从天而降,刷刷落在他身前,剑身大亮,“啵”的一声,撑起一道弧形屏障,抵挡住那颗黑色骷髅头的撕咬。   但只抵挡一息,那几柄剑就失去光彩,完全被毒雾溶解掉。   不过这一息,足够君执将江善唯从原地拽走,扔去房顶:“去找你师姐!”   君执吸引了九荒的主意,九荒转攻向他。   原本君执照旧在瀑布打坐养魂,察觉到一只气息颇怪异的鹤,神识追鹤而来,随后瞧见九荒有些不对劲儿,才一直注意着。   江善唯怔了一瞬,赶紧从房顶跳下来,推门进屋,屋里却只有一个水缸。   他趴在水缸边沿大喊:“师姐,你在水里吗?”又跑出去,朝着被追杀的君执喊道,“师姐不在房间里啊!”   君执哪里有空和他说话,逃脱不掉,操控剑三千反攻回去。万幸九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完全无意识的乱打,不然他的灵体已被打出了肉身。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住在偏院的君舒几人全都跑了出来,满脸惊诧:“我二叔怎么和盖世前辈打起来了?”   见他们站着看热闹,皮皮两翅膀扇过去:“看个屁!去师!”   被扇了的人是君舒和夏孤仞,逐东流道:“是让两位师兄去请各自的师父,居掌院和韦师尊!”   有这么严重吗?   一起从降雪国归来,一路关系不是挺融洽?   但瞧着状况确实不太对,两人赶紧分别去请师父。   曲悦居住的浮空岛偏僻,周围只有妲媞。   妲媞听到动静飞出来,瞧见君执脸色苍白,心头便是一跳,立刻祭出宝琴,撩动琴弦。   一层淡紫色的光芒,笼罩在君执周身。   学院很快炸开锅,弟子们纷纷跑出来,神识窥见夫子和长老们嗖嗖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那是曲先生的住处?”   “听,雪蛟龙的吼声?”   “结界开启了?!”   覆霜学院是立体的,共分三层。此时在底层与二层之间,用来保护弟子的结界正在慢慢开启。   众弟子仰着头,能看到头顶十丈左右,凝结出一层缭绕翻滚的烟雾,都是第一次见。   “韦、韦师尊!”   学院弟子们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心惊胆战。头顶的结界已经凝结成实体,隔绝了他们的神识,只听见韦三绝手中那柄沉墨剑发出的、类似凤鸣般的尖锐剑啸声,震耳欲聋。   “猖狂邪魔,我覆霜学院也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叫我盖世英雄!”   ——   水缸底部。   幻波顺着曲悦手指的方向,来到一处高耸的壁画前。   看这庙宇的结构,这面墙应是庙宇的主体部分,壁画保存的也相对完整一些。   但曲悦之所以注意到这幅壁画,是因为她在画中看到了一座塔。墙壁因被海水侵蚀,压力挤压,变的坑坑洼洼,却依稀瞧着与天罗塔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天罗塔是倒悬着直插地心,壁画上的塔却正立着直入云霄。   塔门外的空地上,几十个人跪地叩拜,而塔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衣袂飘飘,仙风道骨,背对着一众跪拜之人,似乎要往塔里走。   曲悦缓慢的移动视线,一寸寸的打量,越看越像天罗塔。   穿梭世界时不好携带电子产品,不然她就拿个照相机来,拍张照片回总部对比下。   “小月亮,你见过这画上的宝塔?”幻波狐疑着瞧瞧壁画,又瞧瞧她的神色。   “眼熟。”曲悦愁眉不展,不敢确定。   然而这事儿很重要,在魔种世界内的庙宇遗迹中出现天罗塔,那魔种必定与天罗塔息息相关。   冒充君执的人,将魔种扔来地球,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前辈,去背面瞧瞧。”   幻波托着她绕去墙后,果然这片墙的背面也有一副斑驳壁画。   画的是一名身穿白纱的女子,指尖凝结起一个小小的黑色漩涡,周身围着五个不同色彩的盾。   有两个在女子后背,只画出一点边角,靠外的三面盾,正中蓝色盾最大,盾牌上画的是些水形波纹。   这五个盾,属于五行属性的盾牌?   曲悦看不出所以然,又让幻波回到正面,继续打量那座高塔,将能看清楚的每个细节,全部印刻在脑子里。   “前辈,我离开一下。”曲悦从意识海中取出自己的本命琵琶。   “离开?”幻波听不懂她的意思,“不是告诉你了,在海底你不能离开我。”   “我就在避水罩子里,不出去。”曲悦朝它眨了下眼睛,随后进入自己琵琶中。   “小月亮?”幻波惊讶的看着她消失,只剩下一个琵琶在水母罩子里上下漂浮。   ……   曲悦回到天罗塔,站在塔里,将神识往外放,和壁画里的塔仔细做对比。   真的是像极了。   “塔灵,带我去十八层。”   “哦。”   黑影带着她落入十八层底部的火焰上,她没有抬头,而是低头看火焰下方:“我记得你说过,天罗塔其实有十九层,最下方还有个牢笼,有且只有一个?”   “是的。”塔灵的影子出现在火舌上。   “能下去吗?”曲悦问。   “不能。”塔灵道,“这层火焰将它隔绝在下方,连我也下不去。”   “那你怎么知道还有个笼子?”   “我下不去,却能看到。”塔灵道,“很小的一个笼子,大概只能装下一只猫,估摸着是囚禁什么异兽用的。”   曲悦沉吟:“这样么……”   陷入了思考中。   塔灵忽然开口:“曲悦,听说你在追查合道恶果。”   曲悦皱眉:“你怎么知道?”   塔灵答:“曲部长白天才来十八层查过合道恶果的事情。”   曲悦一怔:“我二哥来监狱查合道恶果?”   怎么查?   塔灵点点头:“还记得上次给你看的幻境么,那个爱杀人的魔道修者,他叫勾黎。”   那血淋淋的场面,曲悦当然还记得。   塔灵道:“勾黎魔君一直在找合道恶果的下落,那颗恶果似乎是他执念。今儿唤醒了他,曲部长与他谈了一个下午,似乎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事关那颗恶果,他愿意出塔帮你,且听你吩咐,部长没告诉你?”   曲悦微微讶异了下,随后无奈的摇摇头。   曲宋可真是个奇怪人呢,每一回都将话说的绝情,“你找的疑点对过吗?”、“证据呢”、“不给我个信服的理由,休想我重启旧案”,结果一声不吭就将事情办完了。   曲悦问:“勾黎前辈为什么被抓进塔里来?”   塔灵似乎耸耸肩:“我就是个看门的,不太清楚。”   曲悦觉着它知道,不想说而已。   她也不追问,即使曲宋和勾黎谈好了条件,她也不敢随便放出去,活了大几千岁的魔君会听她的话,用脚趾头想想也不可能。   何况那摄魂咒跟假的一样,直到现在也没能将九荒给收回来,再放一个出去,几乎和找死没有区别。   曲悦接着想魔种和天罗塔之间的关联。   她又开始脑洞大开,莫非十九层的小笼子,是用来镇压魔种的?   不对呀,魔种是火属性,这塔也是火属性。   这哪里是镇压,分明是增强。   对!   增强!   曲悦灵光一闪,终于明白目标人物为何将魔种送来地球了。   他就是想魔种留在特殊部门。   特殊部门建在天罗塔上方,魔种在部门里放着,威力将会增强,指不定天魔火很快就会降世。   怪不得一开始安静如鸡,才一个月的功夫,连千年雷击木做的盒子都能烧穿了一个洞。   “送我上去见我二哥。”   “哦。”   曲家现在没人,曲宋基本是不回家的,一直在部门里待着。   曲悦冲进他的修炼室:“二哥,魔种不能留在这里,快点儿带走。”   曲宋一愣:“为何?”   曲悦讲了讲自己的猜想:“对方不是冲着咱们地球来搞破坏的,他就是想借用咱们天罗塔的力量,促使这颗魔种爆发。”   两种目的。   一,魔化魔种世界内的众生。   二,想要得到魔种的力量。   “二哥,那人在韭黄被关进天罗塔前,还告诉韭黄可以吸收天罗塔下方的精纯火焰。是想等火焰力量减弱以后,将魔种扔去十九层,彻底爆发魔种。”   “二哥,不管韭黄是不是冤枉的,这个幕后黑手八成和合道恶果有关系。那颗恶果化形了,魔修吃他可以合道,那他怎么变的更强?总不能自己吃自己?所以他盯上了这颗魔种,想要吸收魔种的力量,这可是一个世界的力量。”   “反正就这么回事。”曲悦的表情严肃极了,“相信我,我感觉我这次真相了。”   曲宋破天荒没有打击她,甚至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我这就将魔种悄悄带走。”   “不!”曲悦提议,“不能悄悄,要故意露出马脚。”   曲宋皱了皱眉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让他借用转移魔种的时机,引蛇出动,引出那个幕后黑手。   曲宋点头:“恩。”   “我怎么这么聪明。”曲悦苦中作乐,几乎想要学幻波也作一首诗来夸夸自己,“部长,记着涨工资啊。”   曲宋瞥她一眼:“若是猜错了,扣工资。”   曲悦认真道:“这次引蛇出洞一定没有错,可若是抓不着人的话,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曲宋目光微冷:“只要他来,断没有留不住的可能行。”   “我就喜欢二哥这份自信。”曲悦竖起拇指,吹嘘了一句。突然觉得轻松不少,长长松了一口气。   ……   部门抓人的任务,她就不参与了。   从天罗塔回去海底,就让幻波送她上去。   刚从水缸里出来,一大堆杂乱的声音就涌入了她耳朵里,刺的她双耳几乎要流血。   怎么回事?   曲悦吃惊着跑出门去,连装瞎子都顾不上了。   外头已是一片狼藉,天上地下放眼望去全是人。   “师姐!”江善唯第一个发现曲悦,赶紧跑来她身边,满头大汗,“盖世前辈和韦师尊打起来了!“   曲悦已经看到了,一众长老们结成剑阵,将九荒围在中间。   他现在这个状态,就和当年曲宋一行人围攻他时一模一样。   江善唯紧张道:“盖世前辈是不是疯了。”   曲悦摇摇头:“他是清醒了。”   曲悦祭出琵琶,默念咒语,依然没什么用处。沉默片刻,苦笑了一声,索性喊道:“韭黄,我在这。” 第56章 冤孽气   在曲悦没站出来之前,上行的长老们都快要崩溃了。   这邪修一身的毒, 会污染他们的剑, 想着这么多人群殴他一个,还有韦三绝在, 就不出本命剑了。   结果判断失误,发现他可以吸收他们的力量, 越多人打他,他吸收的越多。   意识到这一点时, 想再抓他已是不容易了。   最后只能围成个镇魔剑阵, 将他圈在阵内, 压制一些他的力量,看着他与韦三绝单挑。   韦三绝九品,他八品。   韦三绝胜他一筹, 但一时间拿不下他。   拖的越久,越拿不下。   众长老们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功法, 毫无对敌的头绪,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心头一个比一个凉。   都想询问居不屈,是不是要放出信号, 向邻国请求外援。   曲悦喊的这一声,真是宛如天籁之音。   只见这邪修动作一顿,周身的黑绿毒物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流。   他收势了,气息不定,似乎在分辨什么。   因受伤没有参与布阵, 在一旁观战的窦长老见状,趁着韦三绝的剑势,立刻祭出自己的本命剑,从侧面偷袭他。   锵的一声。   被人拦截下来。   窦长老恼火的望过去,见是比自己受伤更重的君执,又将火气咽了下去。   九荒挡下韦三绝一剑以后,动作明显开始变慢,却没有回头看曲悦,反而更加专注警觉的对抗韦三绝。   韦三绝感觉到他清醒了不少,却比刚才疯着打时更胜一筹。   这邪修凭借的不只罕见的功法,他对敌的经验也是一流,一看便是刀尖上打滚出来的狠角色。   曲悦又喊他一声:“韭黄,他们不是抓你的人,不是我二哥的人,这里也不是地……”地球两个字硬生生咽下去,“不是我的故乡,他们对你并无恶意,你只要停手,他们不会伤你。”   君执同时传音给韦三绝:“师尊,盖世前辈若停手,请您也停手。他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您若一直表现出攻击性,他的反应只会越来越激烈。”   韦三绝没吭声,但见九荒慢慢有停手的意思时,他也在逐渐收势。   ——   特殊部门总部。   曲悦离开以后,曲宋起身去往封印魔种的密室,十来天的功夫,这古老的水灵阵隐隐已有崩溃的迹象。   总部底下的天罗塔,果然和这颗魔种有关系,能够增强这颗魔种。   曲宋从储物镯里取出一块儿水属性的冰魄玉,掐了个诀,将冰魄玉变成一个桃粉色蛋糕盒子,装魔种入盒中。   目前为止除了君执,没人可以改变魔种的形状大小,不能收入储物容器中。   他又取出一张传信对符,燃烧掉:“过来帮我个忙,再借我点儿人手用,我这有内奸。”   符箓对面沉默一瞬:“曲老二,大清都他妈亡了多少年了,你有事儿不能打个电话吗?”   曲宋:“话费要钱。”   符箓对面:“难道传信对符是大风刮来的?”   曲宋:“是你送我的。”   符箓对面:……   对面败下阵来,蔫蔫道:“行行,老地方见。”   待早晨时分,曲宋提着那桃粉色蛋糕盒子走出办公室,又一路走出总部大门。   “部长好!”   一路上都有人行礼,好奇的偷看他手里的蛋糕盒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曲六生日还没到?”   “莫非部长有女朋友了?”   “别说部长不可能有女朋友,就算有,会送蛋糕?”   “那倒是,咱们部长是个会过日子的务实派,送女朋友礼物,估摸着也是送俩防身大铁锤。”   ——   九荒和韦三绝游走在试探彼此的边缘,他们修为过高,想收回是不容易的,足足用了几个时辰,终于一个毒雾逆流回体,一个收剑归鞘。   九荒道:“你很强。”   韦三绝道:“你也不差。”   九荒:“我跌了一个大境界,若放在十几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   韦三绝将剑挂回腰后:“好汉不提当年勇。”   九荒转身往浮空岛上飞:“我不是好汉,我是盖世英雄。”   韦三绝瞥他背影一眼,觉着与他聊天不如与他打架痛快,油腔滑调。   周围还有长老们布下的剑阵,眼见九荒要撞上来,不用谁起头,同时收了手。   九荒往下沉时,视线依然没有去看曲悦。   在九荒与韦三绝停手之前,曲悦已将江善唯他们全都赶去了别处,此时岛上就她自己。   她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里,颤巍巍传音给君执:“前辈,您时刻准备好。”   君执在高空倚着雪蛟龙:“先生一人可行?”   “不知道,但你们先不要插手。”曲悦紧紧抱着琵琶,若状况不对,准备立刻钻琵琶里跑路,“我若逃了,他若再动手,你们在动手。”   “恩。”君执应下。   九荒落回院子里,朝房门外的曲悦走过去,但他垂着头,依旧不去看她。   曲悦抓紧琵琶。   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了解,也是最不了解的人。   九荒却一弯膝盖,半蹲下来:“让让。”   曲悦一怔,低头瞧见自己脚边有个玉盒,敞开着,里头有些灵珠程雕成的花朵,地上散落的也到处都是。   她抬步向后站了站,九荒先将玉盒捡起来,接着闷不吭声着,一颗颗的去捡散落在外的珠花。   这满地珠花得有几百颗,好一阵子捡。   曲悦提着的一颗心,在他安安静静捡珠子的过程里,慢慢往回落了一点儿。   她先开了口:“你没话和我说?”   九荒不理会,继续捡珠子。   她又道:“你不恨我?”   九荒的手顿了一顿,沉寂一刹,倏然起身,出手扼住她纤细的脖颈。   “师姐!”岛上的隔音罩被曲悦开启,被飞剑带上高空的江善唯听不到说话声,看到这一幕,吓的险些从剑上摔下去。   九荒直视她这双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这一路你还要骗着我,是怕我清醒过来,像这样,拗断你的颈骨?”   他扼住她脖子的手并未用力,曲悦依然可以说话,却沉默不语。   曲悦只是回望他,相处这么久,似这样眼神交流,还真是少得可怜。   第一次眼神交流,就是她拿消灵箭放倒他的时候。   九荒却错开了她的视线,头也微微垂着,仿佛他才是那个心有愧疚的人。   松开了她,他屈膝半蹲,继续捡珠子:“师父说的没有错,这世上最会骗人的就是人,不被骗的秘诀,就是不要与他们说话,直接打死。”   “对不起。”曲悦诚恳的道歉。   “我不接受。”九荒声音沉沉,“我也不恨你,因为是我不听师父的话,是我自找的。但是……”,他的语气冷酷了几分,“当年那些来杀我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要为我自己,还有我的蛇报仇。”   提到这里,曲悦收回了她的胆怯,忍不住生气:“他们不是去杀你的,只是抓你回去调查,你冤枉不冤枉我不知道,你的蛇一点都不冤枉。”   “它们根本不吃人。”九荒依然是这一句。   “不吃人你放出去干什么?”曲悦反反复复也是这一句,她都问烦了,“而你手里新养的那些幼蛇,有一半都会吃人,你怎么解释?”   九荒沉默片刻:“除了那些新养的幼蛇,从前的蛇都不吃人。”   曲悦的脸色愈发难看:“可你的蛇真的吃人。”   九荒坚持:“我的蛇被你们杀了,死无对证,我不信。”   “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若不出事,我会被派你身边调查你?我堂堂曲家掌上明珠,特殊部门部长的亲妹妹,耗费两年的功夫去你九荒山,只为冤枉你?”   “那谁知道。”   曲悦捂着额头,气的头疼:“你长个脑袋,就只是为了看着高一点吗?”   九荒挪动脚步,捡珠子:“难道看着会矮一点?”   曲悦连胃都疼了起来:“你明不明白,现在很关键!若你真是无辜的,那我就有理由怀疑,是那颗合道恶果操控着它们在异世界作乱,既增长功力,又嫁祸给你。”   正捡珠子的九荒身形一滞:“合道恶果?”   “就是曾被你咬过一口的果子精。”曲悦解释一遍合道果的来历,还解释了他想将九荒关进天罗塔的事情,仔仔细细的与他分析,“你的体质来源于他,你们的毒是一致的,你认为他能不能操控你的蛇?”   九荒点头:“能。”   曲悦蹲下,抓住他的手臂:“但通过空间法宝,将蛇投放出去的人的确是你。所以我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放蛇出去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时,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不能说。”九荒现在对他的蛇不吃人这事儿,已经有些动摇了。补一句,“师门都要发誓,谁都不能说。”   曲悦立马怼回去:“那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九荒又补一句:“除了唯一的徒弟。”   曲悦目光一凝,旋即跪倒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说着话朝他磕头,九荒一愣。   这样,也行么?   好像不算违背誓言?   不行。   九荒拒绝:“我不能收你做徒弟。”   “为什么?”曲悦执意道,“你没徒弟,我也没师父,怎么就不能拜师了?”   “因为……”九荒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觉得不对,做了徒弟,还怎么做妻子。   他摇头:“我要将师门功法传承出去,你不行。”   “这个好解决。”曲悦提议道,“等你教我功法之后,再将我逐出师门,你往后还能再收徒弟。你发的誓言里,没说过这一点?”   “好像没有。”九荒仔细想,“这样真的可以。”   “可以。”曲悦坚定点头,“我保证。“   思考过后,九荒慢慢伸出手,掌心浮现一册玉简,解开封印,递给她。   曲悦连忙接过手中,放出神识入内。   看完后也是叹为观止,原来他们师门养活的变异蛇果然不吃人,甚至不吃任何生物,是以吸食众生的冤孽之气为生的。”   投放出去,变异蛇会自动寻找机缘,冤死之人临终前的怨气,暴戾之人愤怒时的戾气,诸如此类。   随后,他们将蛇收回来,吸收转化这些冤孽之气。   如此看来,是九荒投放出去之后,被合道恶果捕捉住,重新加工了下,变成吃人的蛇。   但是……   曲悦想不通了:“你新养的蛇,甚至连刚出壳没多久的幼蛇都会吃人,是什么原因?   九荒拾珠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珠子从指间滚了出去。   曲悦如今能用眼睛观察他的神态了,心头咯噔一声,看样子是他自己养的。   曲悦正想不通的时候,手腕上的一线牵震动起来。   链接以后,听曲宋道:“你猜的应该不错。抓到人了,不是那颗恶果子精本精,但应是他的手下,准备审。” 第57章 涅槃诀   “你审。”曲悦回了一句,“九荒清醒了, 他原先投放出去的那些蛇, 的确是不吃人的……”   曲宋听后,半响没有任何反应, 只问道:“他没朝你动手?”   “没有,只说要去干掉你, 还有当年那些抓捕他的老家主们。”曲悦实话实说。   “功法交的太轻易了。”曲宋质疑,“当年杀气腾腾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说交就交。”   “是你将他想的太复杂了。这个很容易理解, 那会儿在他看来, 咱们杀了他的蛇,还诬陷他。而我更是给他穿胸一箭……”   曲悦顿了下,“他原本就不善言辞, 难以沟通,那会儿满心的痛苦和愤怒, 会和你好好说话吗?刚才也是, 时隔十年了,他还在那里和我拧巴。若非我将怀疑合道恶果的事儿说出来,他自己也生出了点儿疑惑, 他是根本不会和我好好说话的,再和我拧巴几百年都有可能。”   说到这里,曲悦自己也有责任。   当年给他一箭以后,她愧疚痛苦又害怕,根本不敢再去见他, 全程都是曲宋审问,她只盯着监控。   那会儿的她还没有什么经验,所思所想也不够成熟,看人更是不够透彻。   以至于她记忆里的九荒,和她最近相处的九荒,总让她觉得有些差别。   他没有变,是她长大了,能看懂的更多了。   曲宋:“那实验的事儿怎么说?”   这个曲悦回答不上来。   曲宋道:“看样子,像是他养了两种蛇,他依然有嫌疑。”   曲悦不和他抬杠:“我还再问,咱们稍后再联系,有任何进展都要及时告诉我。”   曲宋应下:“好。”   掐断一线牵,曲悦气虚的脸色苍白,险些摔倒。   她看到九荒伸了下手,又缩回去捡珠子。   曲悦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也是个秘密,也发过誓?”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说。”九荒明显不再理直气壮,视线垂的很低,捡珠子的动作像慢动作,“如果养一些会吃修道者的蛇,也触犯了你们的律法,那就当你们没有冤枉我。”   “这样的话,你仍有嫌疑。”曲悦盯紧他的脸。   “韭黄,我坚信在我们那放蛇的不是你,是那颗恶果子。但你为何也会养那种吃人的变异蛇,你有没有放出去害过人?”   九荒的嘴却像上了锁,无论曲悦怎么问,怎么威胁利诱,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曲悦审问过不知多少嫌疑犯,从没被气到头秃过。   她往台阶上一坐,双臂垂在膝盖上,望着他慢慢捡珠子,将能看到的都捡回来,再阖上盒盖,收回储物镯里去。   起身走到曲悦面前,九荒垂头和她商量:“我不怪你曾经骗过我,还扎了我一箭。你也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可以么?”   曲悦仰起头,看着垂着头的他,左边脸被剑气割了两道口子。   她态度坚决:“不可以,这很重要。”   他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眼睛盯着鞋。   曲悦真想砍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像个没电池的钟,推推动动,拨拨转转。   “曲先生!”   一个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曲悦抬起头,头顶隔音结界外,除了韦三绝之外,那些长老还在盯着他们。   一贯与曲悦不对付的窦长老道:“这事儿怎么说?”   曲悦皱眉,解除岛上的隔音禁制:“晚辈不懂您的意思,说什么?”   窦长老被九荒打的有点惨,一张脸都是青紫色,刚才不敢吭声,这会儿看九荒如条丧家之犬似的坐在台阶上,而曲悦似乎能控制住他的样子,大着胆子道:“这邪修在学院内生事,打伤我们,难道没有个交代吗?”   他看向居不屈,指指下方一百多年都没开启过的结界,“闹成这样,你还要护着?”   居不屈确实也有些恼火,这一次的确闹的有些大:“曲先生,确实需要给个说法。”指指窦长老,“尤其是他。”   不等曲悦说话,九荒抬头看向窦长老:“是你要说法?”   窦长老点头:“是的。”   九荒都不记得打过他:“能有什么说法,说明你过不过我?”   窦长老的脸更绿了:“猖狂!”   九荒又要说话,曲悦怕他将窦长老气死了,连忙道:“前辈,您这话晚辈听不明白了。”   她先前已经传音询问过君执情况,的确是九荒的问题,但窦长老若是紧抓着不放,九荒一定会打死他。   她站起身朝半空拱手,“我朋友与摄政王切磋,各位突然跑来群殴他,不能怪在他头上。”   “什么是突然跑来?”这下不只窦长老,其他长老也火大起来,“切磋?他一个八品巅峰,摄政王刚步入七品,这是切磋吗?”   曲悦看向君执:“是不是切磋,当事人说了才算。”   君执施施然道:“盖世前辈是孤的救命恩人,自然是切磋。”   一众长老们傻眼: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就这么把我们卖了??   窦长老怒道:“什么切磋,当我们瞎子,他分明走火入魔了!是君舒和夏孤仞来求救!”   君舒忙道:“弟子只对师父说,盖世前辈和我二叔打起来了,陈述这个事实,哪里是求救,是我师父听了之后,可能产生了误解,冲了过来……”   居不屈:????   曲悦有些痛心:“各位这样欺负晚辈的朋友,令晚辈心寒啊,晚辈彻夜研究九国试炼的战术,究竟是不是……”   居不屈立刻道:“窦长老,本座只是过来看看,也没请你来,是你自己来的?”   长老们都无语了,可的确是他们自己跑来的,没人请。   窦长老微微颤着手,知道占不到便宜,冷笑一声,不与她做口舌之争,转头离开。   “先生……”居不屈想说什么,君执与他密语了几句,他一蹙眉,挥挥手,“都先散了。”   等人走了以后,曲悦重新坐下,又开启禁制。   她手腕上的一线牵再次震动。   “二哥,怎么了?”曲悦觉着奇怪,才刚开始审,这么快就出结果了?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九荒真不是冤枉的。”曲宋冷冰冰道,“这几个邪魔旁的不肯招,先将韭黄供出来。那些吸收冤孽之气的蛇,是他拿来练功的,吸取修道者精气的蛇,则是拿来换血的。”   “换血?”曲悦吃惊不小,好端端的换血干什么?   “你问他修没修过《修罗涅槃诀》。”曲宋的声音,也隐隐透出几分失望。“原本他可能真是被诬陷的,但他自己又将这个罪名给坐实了,抓他不冤枉。”   曲宋只提醒她这一句,怕曲悦灵气受不住,立刻掐断。   换血?   曲悦错愕着直接问出来:“韭黄,你为什么要换血?”   她看到九荒脊背一僵,心里又是咯噔一声,那些邪魔果然没有冤枉他。   “你……”曲悦发现询问他,还不如自己动脑筋去想。九荒这变异体质,本是令他强悍的,他换血干什么,根本毫无理由啊。   各个角度想一遍,倏然想到一种可能,曲悦心口砰砰直跳,诧异的看向他:“你……不只是灵气里有毒?”   九荒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曲悦难以置信,忽然想到那些灵珠花,她在刚与他认识一年左右的时候,曾听他雕过。   后来,似乎就从她醉酒之后,就没再听他雕过了,继续沉迷他的木头。   曲悦试探着问:“你的毒,对我会有影响,所以你想换血?”   感觉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一般,九荒突然很恼怒,唇线紧绷,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是了!   曲悦已经可以确定。   她几乎要晕倒,双手捂脸趴在膝盖上,浑身都在颤抖。   想问他为什么不肯说,瞒着她搞东搞西。   但她隐约又可以理解,他跟着师父长大,他师父就是个孤僻的怪人,对他的态度一直很恶劣,他才养成一副自闭的性格。   不但自闭,还很自卑。除了打架和做手工这两档子事儿,他对自己各方面都不怎么自信的模样。   曲悦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学过那什么涅槃法诀?”   “你怎么知道?”九荒愣了愣。   “是我在问你。”曲悦紧紧盯着他。   九荒移开视线:“学了,我去找了鹿鸣山的毒医,他教了我这套法诀。”   曲悦下颚绷紧:“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做过没有?”   “一开始我想做,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滥杀无辜,所以我没有做,继续找寻别的办法。”九荒压低声音,“但我找了大半年,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就试了试,养出一条出来。”   “接着?”曲悦想到一个坏可能,“你就抓了个修道者尝试?”   见他露出心虚的神色,曲悦很想脱了鞋打他,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   九荒认了:“抓了。”   又立刻辩解,“但你说不能滥杀无辜,别人不打我,我就不能动手,于是我特意跑去观古道秘境,蹲了一个为了夺宝杀害同门的道士,将他抓回来做实验。”   他偷瞄一眼曲悦的表情,见她嘴角有些抽搐。   他的声音压的越来越低,但语气里的强调意味非常明显,“很不容易,我变成一棵树,在那蹲了好几天。” 第58章 心魔劫   这是在强调什么, 还觉着自己很委屈?   曲悦无语, 倘若他说的是实话,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确是很不容易了, 但想让她夸奖他“做的好”,“辛苦了”, 那是不可能的。   她板着脸继续问下去:“然后呢, 你抓了人以后,实验的怎么样?”   未曾得到任何安慰的九荒略显低落, 答道:“这个办法真的有用。”   曲悦想起当时收缴来的蛇:“所以你就养了很多……”   九荒打断了她:“没有很多。”   曲悦不与他争论:“那些蛇有没有放出去过?”   他摇头:“没有, 我反反复复一直犹豫,半年时间养了三窝蛇都没有放出去过, 养到第四窝,小蛇刚出壳, 那个拿琴的就带人上门了, 哪里来得及。”   “只是因为没来得及?”曲悦转头看着他, “若我二哥来晚了, 你就做了?”   “没机会发生的事情, 不确定。”九荒实话实说,“但在那时候, 我真没做。”   他根本没这个胆子,总觉得曲悦在盯着他。   后来才知道不是做贼心虚,曲悦的确是一直都在盯着他。   见曲悦不说话,他试探着问:“六娘, 你是不是不信我?”   连忙又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瞒着你养了那些吃人的蛇,不诚实,你不信也是应该的。”   说实在的,曲悦的脑袋有一点儿懵,处于本能相信,然而理智不断提醒不能轻易相信的边缘。   但她还是强忍住不适感催动一线牵:“二哥,派人前往十九洲界的南蛮洲,去抓鹿鸣山上的毒医,韭黄学的功法是他给的,不知他和那颗恶果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曲宋听她讲完:“十九洲界是什么地方,能由着咱们随便抓人?”   自从三千界之间的屏障消失,经过多年混乱,早已形成了固定的规矩。即使要抓的是邪修,也不允许你外界人跑来我界抓捕。   当年抓九荒,也是先调查,尔后证据拿到十九洲界大联盟处,得到他们准允后才动的手。   如今仅凭着九荒一个邪修随口一说,算不得证据。   曲宋敲打她:“你有心魔劫在身,你的心魔会令你不理智,偏向于韭黄。”   曲悦哑了哑,不否认。   曲宋道:“这其实也是一次好机会,令你正视你的心魔劫。”   “我知道了。”曲悦这会儿不想听他说教。   掐断一线牵,丹田一阵翻涌,她感觉到精疲力尽,再问九荒:“那会儿我二哥拿你新养的蛇做实验,你为何不辩解?”   九荒又不吭声了。   曲悦皱眉:“是因为换血的原因,令你觉得难堪?”   九荒:“不是。”   得了,曲悦也不再追问了:“韭黄,若你真是被冤枉的,我们办错了案子,我们错了,一定会给你补偿。但也不是我们不尽心去查……”   一个是幕后黑手套路太深,针对着九荒连环算计,算计的滴水不露,他们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一个是九荒这颗与众不同的脑袋,有时空洞,有时黑洞,偏偏又凶残的吓人。   若有君执千分之一,他也不会进去。   她当年在去执行任务之前,不该恶补什么言情,她该去精神科或者心理科找些专家咨询一下,如何走进自闭症患者的内心世界。   “会补偿我什么?”九荒听到“补偿”两个字,双眼莫名亮了亮。   “补偿你……”曲悦也不知道,因为自特殊部门成立,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情,“说这个早了,现在还不能证明你是冤枉的。”   “哦。”   曲悦听见隔壁岛上传来妲媞的琴音,她思忖半响,从台阶上起身:“我去趟隔壁。”   ……   她先扔下九荒,去往妲媞岛上。   熟悉的后山瀑布,君执依旧是盘腿坐在石头上,新伤旧伤,脸色惨白惨白。   曲悦发现君执真是个灾难体质,自从认识他以来,走到哪里他都要受伤。   见到她来,妲媞的琴音停了下来,微微颔首:“曲姑娘。”   曲悦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有几分冷淡,九荒打伤了君执,她心里没怨气才不正常。   曲悦拱手躬身:“晚辈是道谢,顺便道歉的。”   稍后还得去给居掌院致歉,至于窦长老就不必了,他出手偷袭九荒的事儿,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曲悦祭出了琵琶,打算给君执疗伤。   君执礼貌的微微笑:“无妨,不过是小事。”   妲媞收了琴,将位置让给曲悦,仍有些小脾气的模样:“曲姑娘,既知道您那位朋友容易走火入魔,就请多尽些心。”   “一定。”曲悦虚心认错。   妲媞也没有咄咄逼人,朝君执微微欠身,离开后山。   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曲悦瞧她的神情,这可不是有一些爱慕那么简单。   但瞧着君执,估摸着完全不知,原本以他的通透不该看不懂,然而君执似乎对男女之情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看谁都是晚辈。   他估计是当妲媞闺女来养,所以压根不会想到亲闺女会爱慕自己。   “先生?”见她跑神,君执喊了她一声。   曲悦回过神,抱着琵琶去到自己常坐的石头上,刚要运气拨弦,喉头一阵腥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君执蹙眉:“先生这个状态,瞧着不比我强到哪里去。”   曲悦确实难受,丹田绞痛:“虚耗过渡了,抱歉,怕是没办法帮您疗伤了。”   “无妨。”君执关切道,“回去歇着。”   曲悦点点头,不过既然来了,便说一下案子的进展:“前辈,您知道学院门口那个大水缸底部,有很多壁画吗……”   听她说话,君执诧异:“我进去过,见与寻常海域没有什么不同,又出来了。”   曲悦提议:“回头让幻波带着咱们一起下去瞧瞧。”又道,“但您先前算计了幻波,它未必肯带您玩儿。”   君执笑道:“相信先生有办法,幻波应是比较好哄的。”   曲悦点点头,却又听他说,“不知是幻波好哄,还是盖世前辈更好哄一些。”   曲悦无奈:“都差不多,这奇奇怪怪的人,都让我给遇见了。”   君执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有道理的。”   曲悦瞄他一眼,是说她也不正常?   她道:“所以晚辈才会认识了您。”   君执笑了笑,没继续与她玩笑,说回了正事:“原来魔种世界,与你们的天罗塔有关系。可你们的天罗塔,听上去是个正气之地,为何能够增强魔种的力量?”   “不清楚。”曲悦也想不通这一点,回头还要下去海底研究壁画,直觉告诉她,那些壁画中隐藏着很多的秘密,“至于其他的,等我二哥审问完犯人再说。不过晚辈有件事想问问您,您能带晚辈离开魔种世界,去外面吗?”   “我不知道,我在上一具身体里时试过,不行。但已经很多年了,我成长了不少,不清楚行不行。”君执摇摇头,又狐疑道,“你不是有传家宝可以出去?”   “实不相瞒,晚辈是从琵琶里回去的。”曲悦将手里的琵琶举高一些,“可晚辈能回去,琵琶回不去,而且也没办法带人出去,现在想要带着九荒去一趟十九洲界……”   三千界的规矩是外界修道者不能擅入,但九荒是十九洲界人,让他自己去鹿鸣山找那毒医调查,她随着他一起去,就能规避规则。   君执应允下来:“容我修养几日,试一试。”   “多谢前辈。”   ……   曲悦回到自己岛上,推门进屋,见到九荒坐在地上,眼前放着许多木头,一看便是准备做棺材,做给江善唯的。   她背着手走过去,江善唯的身份已被拆穿,并不是看眼睛的神医。   但九荒答应的事情,是一定要办到的,于是她也不出声阻止。   除了棺材板,旁边还有个水缸。   昨日幻波将她送上来之后,又下海底修养去了,肯定没有偷听,不然以它的性格一定会出来凑热闹。   曲悦坐去床上打坐,稳固自己奔涌的气血。   九荒从木料里抬头:“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   “哦。”   曲悦的心静不下来,半个时辰过后,收气睁眼:“韭黄,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一点都不生气?”   她害怕了这么多年,感觉走向完全与预想的不同啊。   “有点儿生气。”九荒没抬头,“但很快就想通了。”   她若不是来调查他,他也遇不到她。   师父常说,想要得到比别人更好的,就必须比别人付出的更多。   就像师父想让他早些学会飞行,就将他一次次从悬崖扔下去,全身骨头不知摔断多少回,他才比别人学得快。   这是代价,他接受。   曲悦又忍不住问:“那你现在与我相处,是什么感觉?不觉得奇怪吗?”   九荒不懂:“奇怪?”   曲悦道:“你从前面对的那个我并不是我,是虚假的,是我演出来的。”   九荒不是很理解的样子:“除了你不是瞎子,有什么不一样么?”   曲悦逐个数道:“我性格强势,一点也不柔弱……”   九荒更难以理解,反而很惊诧:“你以前……柔弱?”   曲悦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九荒小心翼翼:“我刚才说我学了涅槃诀,你想脱了鞋子打我的神态,和先前我起名字时,杀人割舌头以后,你咬牙生气的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曲悦:……   曲悦又问:“那只是个别情况,我平时难道不像你养的小幼崽一样娇弱可爱吗?”   九荒闭嘴不敢说。   曲悦黑着脸:“说,我不怪你。”   九荒愈发小心翼翼:“我起初留你下来,其实是觉着你有点儿像我师父,爱管我,还很凶。”   曲悦:???   他的话简直是致命一击。   自己当年的演技,原来这么差?   九荒见她表情诡异,岔开话题:“六娘,十来年了,你的修为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此话将曲悦的思绪拉回来:“我生了心魔劫。”   “心魔劫?”九荒紧张起来,他是邪修没有心魔劫,也知道道修的心魔劫有多厉害,“是什么心魔?”   “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当年你看我那一眼。”曲悦索性说了出来,“你的那一眼,对我的影响还更重一些。”   九荒皱眉:“我那一眼?”   曲悦微微垂眸:“就是我扎你一箭时,你看我的那一眼。”   那一眼充满了太多情绪,尔后他便转开了视线。   “这算什么心魔?”九荒仔细回忆,慢慢想起来了,“我忘记我当时是什么眼神,那会儿与他们打红了眼睛。就在我快将那拿琴的打死时,你突然冲出来,朝我心口扎一箭。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扎我,想要和你解释,是他们先动手打我,我才会反击。”   顿了顿,不太想说,为了曲悦的心魔,他硬着头皮道,“但我发现你的眼睛竟然复明了,有点儿开心,以为是神医的药起了作用。突然又想起来,我与他们打了十来天,不曾洗脸也不曾洗头发,肯定很……不体面,所以才将脸转开了。”   曲悦脊背一僵,刷的看向他:“你说真的?你当时那复杂的眼神,不是因为我欺骗了你?”   九荒发誓:“真的,我那会儿哪知道你与他们是一伙的,是被抓回去,你二哥说起来,我才知道的。”   曲悦听的两眼发黑,现在想来真的是,那一刹的光景,以他的脑子哪能立刻想明白啊??   所以,她会从那一眼看出诸多情绪,是因为她内心的愧疚?   所以,是佛看众生是佛,魔看众生是魔?   丹田内息愈发紊乱,她感觉自己有突破的迹象。   噗的一声,曲悦吐出一口血。   九荒惊的起身:“六娘,你怎么吐血了?!”   曲悦挥手制止他靠近,哭笑不得:“不,吐血的不是我,是我的心魔。” 第59章 善恶果   曲悦对九荒依然心存愧疚, 但她的心魔劫的确松动了。   从未想过, 竟是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松动。   机缘可遇不可求,曲悦忙安排了一下在学院内的琐事,又以一线牵通知曲宋,便进入闭关状态,去突破这道卡了她十来年的坎儿。   ——   天风国境内。   深夜时分,风雨欲来, 一只秃鹫自乌云上空飞过, 引动惊雷阵阵, 闪电也追着它的脚步, 劈下时, 却总被它灵巧躲过。   最终它落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   此峰遍地石像, 当秃鹫触动结界屏障时, 石像们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 释放出红光。看着那秃鹫化为人形,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帽檐拉的极低。   一个石像用粗哑的声音问道:“来者何人。”   男人放下帽檐, 脸上带着皮质面具, 露在外的下巴弧度, 与江善唯如出一辙。   一头似海藻般的长卷发,也像极了江善唯。   他慢慢开口,说出两个字:“支歧。”   石像们闭上眼睛,变的悄无声息。   支岐从石像堆里走过,走到悬崖边, 眼前逐渐出现一条透明甬道,每一步踩上去,都会发出嗡嗡声响。   这条甬道,通往对面一座同样高耸的山峰,但那并不是支岐的目的地,他要见的人,是在甬道中央盘腿打坐的中年修者。   这些连接峰顶的甬道,皆为他神识所化。   支岐在距离他一丈时停下,微微拱手:“唐前辈。”   此界当世最顶尖的三位高手,天魔教教主斩空,覆霜剑神韦三绝,以及眼前这位,天风国唐家老祖唐净。   唐净未曾睁眼:“怎么样了?”   支岐稍作沉默:“华夏联盟似乎已经知道了咱们的意图,将魔种带离了天罗塔附近,还抓住了几个没脑子的蠢货……”   听他说着话,神识甬道微晃了一下,唐净好笑道:“是谁当初信誓旦旦的与我说,只要将那邪修抓进天罗塔,他便会吸收塔火,尔后闹个天翻地覆,就可趁机将魔种放入塔顶,释放魔种?结果呢,他被放出来了?”   支岐不语。   唐净冷笑:“你一副很了解那邪修的样子,结果我等了十来年了,眼见魔火天劫即将到来,错过这一次,还要再等几百年。”   支岐道:“九荒这个人,他……”   没有接着说下去。   唐净睁开眼睛,看向支岐:“我不管什么缘故,你只需告诉我,眼下你准备怎么做?与你们合作真是费劲,不行的话就直说,我亲自动手。”   “华夏联盟的实力远超您想象,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支岐提醒着他,“唐前辈,我现在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不懂九荒怎么可以远离天罗塔进入魔种世界。但他吃过合道果,即使他没有恶念,体内也具有恶源,天罗塔绝对不会放过他,神魂仍有囚徒烙印,他必定还要回塔里。”   “回塔里又如何?他会反抗?”唐净瞥他一眼,“覆霜传来的消息,他被曲家那丫头收拾的服服帖帖,哪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支岐好半响说不出话来:“没关系,对付九荒,我还有一步棋。”   唐净看向他。   支岐道:“只需递个消息,给他生父。”   唐净一怔:“他不是被他师父捡回来的?”   支岐笑道:“他师父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年为了抓合道恶果,才在荒山落户,又岂会随意捡个婴儿回来继承他的衣钵?”   说起来,支岐也得感谢九荒,当年若非九荒将他摘了下来,他也逃脱不了。   “九荒是他抢来的。”   唐净对这些是非没兴趣:“你的意思是,让他生父去闯天罗塔救他?”   “救他?是杀他。”支岐勾了勾唇角,“那位前辈,可是位正道魁首,家族声名显赫,若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给养成了邪修,必定是要清理门户的。”   唐净沉默片刻:“我且再信你一次。”   ——   曲悦这一闭关,足足用了两个月。   突破识海境巅峰,直接进入脱胎境中期,等同五品巅峰,实力的提升,几乎是从前的一倍。   最大的区别,是她飞行时可以不再借用法器的力量,直接御气控风,真正的脱去凡胎,潇洒来去天地间。   从闭关中醒来以后,她先洗了个澡,神清气爽的与曲宋联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结果得到了一声“哦”。   好在曲悦也没指望从她二哥嘴里听到什么好听话,询问他审讯的结果,岂料毫无进展。   那些邪魔骨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已被关进天罗塔里去了。   而两个月过去,君执这倒霉蛋的身体相比她闭关之前,反而还更差了一些,自己都跳不出世界,何况带人出去。   这就没辙了,曲悦有心无力,便将心思用到三个地方,为君执疗伤,研究水缸海底的壁画,以及训练君舒几人。   关于神庙那些壁画,既然确定了其中一幅画,画的是天罗塔,曲悦忍不住猜想,墙背面那位白衣女子指尖的黑色旋涡,和她周身环绕的五行盾牌,会不会与天罗塔有关系。   不然为何要分正反面,画在同一堵墙上。   想到这里,曲悦再看女子指尖的黑色旋涡,越看越像她琵琶里面的那扇随身门。   若是如此,白衣女子身边环绕的五个盾,莫非不是盾,而是五个门?   父亲怀疑火属性的天罗塔并非单独存在,而是一套神器中的其中一个,在其他世界,还有另外四个不同属性的神器,而移动门,连通着这五件神器。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父亲发现这扇门有时候会从天罗塔内消失,过上一阵子又重新出现。   消失的这段时间,很有可能是去另外四个神器那里溜达了。   曲悦心里好奇,询问曲宋。   曲宋又去和曲唐商量,两人都认为有这个可能。   于是曲悦钻进琵琶里去,学着壁画上白衣女子的手势,指向那团黑色旋涡,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她猜错了,或者除手势以外,还需要一个口诀。   曲悦将这事儿放在心里,闲来便拿出来研究。   至于九国试炼,她也一边针对己方特质来训练他们,一边去研究其他八国。   说了进前三,那就不能拿第四。   何况只有进入决赛,才能和天风国对上。   元化一是她的目标人物,也是她最强的对手。   “师姐,你准备将谁换下来啊?”眼瞅着距离九国试炼还有两个月,江善唯看着比曲悦还着急,因为曲悦说过,她要在这个时间上踢出去一个人。   “你觉着谁该被换下来?”   曲悦坐在院外摆着的吊椅上,手持“神造”木柄,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场景。   如今她这座岛上,被九荒拾掇的跟苏州园林一样。   幻波不许他砍后山的树,他就去砍隔壁岛的树,妲媞岛上的树几乎被他砍光了。   君执一觉醒来,惯常走去瀑布打坐,发现自己坐了几十年的石头竟然不见了,也是好一会儿哭笑不得。   江善唯不失时机的道:“我觉着应该将那只贱鹤换下来。”   曲悦笑道:“为什么?”   江善唯道:“它说不全话,像个结巴一样,而且没有一点团队精神,有危险从来都是第一个逃跑,如何当队长?”   又指着画面里的晏行知,“晏公子有勇有谋,能扛能打,绝对比皮皮强多了。”   他这话倒也不是针对皮皮,晏行知的确挑不出毛病,几乎没有缺点,无懈可击。   其实通过这几个月的观察,曲悦也觉着晏行知不错。一开始觉着他和夏孤仞冲突,其实并没有,他的剑强且温和,倒是能够弥补夏孤仞的不足。   上一届在团队赛会输,可能是他还没有得到随身老爷爷。   突破四品后外出游历,才得到了机缘也说不定。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倚仗外挂,他那个随身老爷爷只出现过一次,是让他与皮皮单独斗智力题的时候,曲悦明显感觉晏行知的风格变了,是在听命行事。   可见那位随身老爷爷,对上次输给皮皮的事情,怨念有多深,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大度,   曲悦最近真的再思考,要不要晏行知加入,换掉除了逐东流之外的一个人。   她准备来一场最终考核。   “师姐?”江善唯喊她一声,“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没?”   “有道理。”曲悦点头。   江善唯忽地又想到另一件事,先笑了起来:“师姐你知道吗,我昨夜做了一个很好笑的梦。”   曲悦的双眼还在盯着画面,随口道:“恩?”   江善唯讲诉道:“我梦见一个奇怪的空间,脚下是水面,抬头也是水面,水面与水面之间,有一颗奇怪的树,树上有许多果子……”   曲悦听到树和果子,立刻转眸看向他:“然后呢?”   江善唯道:“我摘一颗吃下,突然就醒了。”   曲悦无语:“这好笑吗?”   “哎呀,师姐你继续听我说。”江善唯兴致勃勃地道,“我醒来以后,面前竟有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我吓了一跳,原本想要问他是谁,可我发现,我控制不住自己,喊出口的竟是一声‘弟弟’,还求他不要吃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江果子:我这可以预知未来危险的神通可还行? 第60章 五道题   曲悦听了这话, 持着木柄的手颤抖了一下。   不必她询问, 江善唯滔滔不绝:“我梦里的弟弟啊,特别冷酷,对我说他虽然嫉妒我,却也不想与我手足相残。可我是集天地之好运的存在,天道宠儿。他则是集天地之厄运的存在,天煞孤星。唯有我俩合二为一, 方得大道。这是我俩的宿命, 要么都不存在, 要么只能存在一个。他恨天道不公, 誓以此生逆天而行, 必须吃掉我。”   “天道宠儿?天煞孤星?师姐, 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曲悦完全笑不出来。   这哪里是做梦, 分明是天道在给亲儿子江果子预警。   从而证实那颗恶果子果然还活着, 为了增强自身力量,无所不用其极。   她凝视江善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郑重警告他:“小唯你认真听好了, 从现在开始, 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江善唯正咧着嘴傻笑, 被曲悦严肃的表情给吓着了,慢慢收敛笑容:“师姐,怎么了?”   江老祖瞒着他,曲悦自然不能说出来:“只需听师姐的话,相信师姐绝对不会害你。”   “好。”江善唯点头, 他早形成一种认知,师姐永远都是对的。   呯……!   曲悦的心思一乱,以她神识凝结而成的“神造”空间难以稳固,君舒几个人被送了出来。   曲悦顺便说了最终选拔的事儿,并且择日不如撞日,就晚上戌时,在院外集合,听她出考题。   ……   晏行知回去后立刻点燃符箓:“国师大人,今晚上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未必。”元化一的轻笑声从符箓里传出来,“根据本座对你的指点,这小女乐如今应是有些动摇,故而今晚的考题,并非装模作样,而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晏行知眼睛一亮:“那晚辈稍后就催动您给的魂符,拿下晚上的考核,稍后在试炼中覆霜就必输无疑了。”   元化一稍稍沉默:“稳妥起见,这次我不只要入你意识海,我还要上你的身,操控你的身体。”   晏行知怔住:“这……”   这风险有些大,无论对晏行知还是元化一。   元化一淡淡道:“本座都不怕,你怕什么?你也说了,今晚的考核非常重要。”   “是。”晏行知不再多想,拿出魂符来,“还请国师大人教我怎么做。”   ……   刚刚日落,距离戌时仍有一段时间。   元化一能够自由操控这具身体以后,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刚离开门禁屏障,双脚踩在台阶松软的积雪上,就听见隔壁有琴音隐隐传来。他微微偏了偏头,知道那岛上住着妲媞和君执。   自己真是过于重视这次考核,才不惜自损附身的么?   那个曾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已有几十年不曾出过覆霜学院的大门了。   这是离她最近的机会。   但离得近又如何?   岛上还有君执,一对儿不顾伦常的狗男女,想想都倒胃口。   此时,曲悦正一边想着考题,一边站在自己院子里当模特。   正是覆霜最冷的时节,冰天雪地。九荒山从来不下雪,九荒听曲悦提起冰雕,要给她雕个像。   可她站在这,九荒反而半响没有动作:“六娘,外头冷,你进屋去,我不用看着你。”   曲悦纳闷:“你给我雕像,不看着我,你要看着谁?”   九荒答:“你在我脑子里,不必看,看着反而令我分心。”   曲悦头一次给人当模特,还被嫌弃了:“可你脑补出来的神态,我未必会喜欢呀。”   曲悦是怕他雕出一个见不得人的神态,立在岛上破坏她的形象。   九荒认真一想:“说的也是。”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木盒,属于叠层空间盒,盒盖开启以后,神识往里面探过去,是一排排木格子。   每一个木格子里,都立着一个巴掌大的木雕人:“你选一个。”   曲悦神识一扫,瞬间惊了一跳,木雕人全是她的雕像,微笑的,生气的,神态各异,活灵活现。   但一眼瞅过去,这些密集的、黑乎乎的格子,像极了骨灰存放架。   一个个木雕人,则像灵牌。   曲悦现在每每对着九荒,总有种哭笑不得的情绪。   这明明该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换个包装盒拿出来,可以将小姑娘感动到流眼泪,然而搁在九荒手里,却能将鬼都吓尿。   从前一直有些怕他,真不是她胆子小。   九荒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六娘?”   曲悦忍住抽搐的嘴角:“你挑个最好看的。”   九荒为难:“我挑不出来。”   在他眼睛里,哪一个都好看。   曲悦唯有闭着眼睛挑一个:“这个,就这个。”   一个小木雕从小格子里飞出,飘在九荒面前。   “好。”九荒将盒子收回去,比对着眼前的小雕像捯饬冰雕,“你放心。”   曲悦对他的手工放心的很,转身回屋。   推门时手一顿,扭头看一眼九荒,忽然想出了稍后的考题。   ……   待到戌时,人齐以后,听曲悦背着手宣布规则:“你们认真听我说,我只将规则讲述一遍,随便你们发挥聪明才智钻空子。当然,你们每个人都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只许问一个。随后,当我喊比赛开始那一刻,谁不能再与我说话。”   除了心不在焉的皮皮,其余五人:“是,先生!”   元化一表面装得很像,心里却好笑:小小年纪,比我还会摆谱。   曲悦满意的点点头,看出来“晏行知”的状态有些不对,也不觉得奇怪,今晚如此重要,肯定是要开启外挂的。   她也不去看他,故作不知:“一共有五道考题,在明晚日落之前,你们通过一个就行。”   众人认真听着。   曲悦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令韦师尊拔剑,通关。”   夏孤仞立刻摇头:“先生强人所难,这不可能。”   高阶剑修从不轻易拔剑,平时需要以精气养着,拔一次剑,先前养来的剑气便泄掉了。   韦三绝上一次拔剑,是拿来对付九荒。   曲悦啧啧嘴:“我准你们五选二,在明天傍晚之前的时限内,此处失败,可在别处爬起来。”   夏孤仞沉吟:“韦师尊是我的师父,为保公平,此题我不选。”   曲悦失望的摇摇头,夏孤仞是教不好了,反正他在团队里只充当打手,由着他。   曲悦继续道:“至于第二题,是刮了居掌院的胡子,通关。”   说话时,她给君舒递了个眼神。   君舒震惊,这摆明了是给他出的题。   怎么可能?   那两撇小胡子是师父的命根子!   “君师兄,哎!”云剑萍同情的看他一眼,在她眼里,他已是个被师父打断腿的残废了。   曲悦再道:“这第三题,是与摄政王下棋,赢过他,通关。”   逐东流微微一怔。   下棋是他的强项,但与摄政王的棋艺相比,可谓是天渊之别。   摄政王乃九国棋圣,还有个绰号:半子打脸狂魔。   无论与谁下棋,从来只赢对方半子。   从未输过已是强悍,每次不多不少只赢半子,更是逆天。   曲悦慢悠悠道:“这第四题,是去后头林子里激怒幻波前辈,得到幻波前辈一首痛骂你的诗,通关。”   云剑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先生,干脆别考核了,将我们都踢出去!”   他们住在岛上,几乎每天早上都被幻波快乐的歌声惊醒。   那只海妖整日里歌颂阳光,赞美繁花,伤悲落叶,欣喜冬雪,独独没见它为何事气恼过。   曲悦摇摇手指:“我,以及摄政王殿下,都曾惹它暴跳如雷。摄政王更是幸运的很,还曾得到过一首诅咒诗。”   不等众人说话,她抛出第五题。   抛出以前,先掐了个隔音罩,曲悦才指指身后的院子:“这第五题,是去砸了九荒前辈手下的冰雕,且不惹他动怒,不挨打。”   听完五道题,君舒几个人已是一片呆滞脸。   这些真的是人类可以完成的考题吗?   曲悦补充:“你们先做选择,尔后想办法。但五人一鹤,却只有五道题,行动慢的等于自动出局哦。”   走到皮皮身面前,她停住,微微笑着传音:“你瞧着很轻松的样子,反正也不想去参加九国试炼,所以输赢都无所谓是?”   皮皮连忙摇着鹤头。   曲悦睨着它:“他们输了是被踢出去,你若输了,会被我拿来炖汤。”说着捏捏它的肚子,“唔,小唯已经将你养的很肥了。”   皮皮哆嗦了下,它谁都不怕,最怕曲悦。   逃也逃不掉,这女人不知给它吃了什么,只要它跑远,她拿出个小鼓一拍,它的肚子就会剧痛。   此时每个人都在心里合计着选哪一道题,包括元化一。   令韦三绝拔剑?   他曾将韦三绝气的跳海,但韦三绝同样熟悉他,会被认出来。   刮去居不屈的小胡子?   除了亲近之人,还真是不好办。   与君执下棋?   既赢不过又会被认出来。   激怒幻波?   他不了解幻波,但瞧着其他几人的反应,估计也不容易。   只剩下第五题,去砸九荒的冰雕而不挨打。   先前逼的覆霜学院启动保护结界,这八品邪修强悍的很,他是有所耳闻的。   但根据晏行知的判断,与元化一自己的观察,这邪修的脑瓜子不是很灵光,属于好算计的类型。   而算计人,正是他的强项。   于是元化一第一个举手,选择挑战九荒。 第61章 解谜题   正在给皮皮施加压力的曲悦, 转头看向他:“这么快下决定,不与其他人在一起商量商量?”   元化一抿抿唇:“五人一鹤五道题, 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不如早作决定。”   曲悦微笑:“关于第五题,我尚有一处需要补充,我所指的,九荒前辈手下的冰雕,不是随便拿块儿冰雕在他手底下砸了, 是他手里正在雕的那块儿。”   元化一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 心里的小人朝她竖中指, 这臭丫头分明是临时给他增加难度。   原本元化一就没打算钻空子,太简单, 太没挑战。   就像前几道题,除了对幻波不太了解之外,都有空子可以钻。曲悦说题目的时候,他立马就想到了。   可他根本不屑。   与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们比赛, 还钻空子,是打他堂堂天风大国师的脸。   故而元化一方才考虑的,都是不钻空子能赢的可能性,才最终选择了九荒。   他也看出来了,曲悦发现了他的存在, 只不过猜不到他的真实身份,只将他当成晏行知的机缘。   元化一索性也不再刻意模仿晏行知,莞尔应道:“没有问题。”   这个笑容神态, 令曲悦一个恍惚,眨眨眼睛道:“那行,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尝试,有我在这守着,若不成功,你也不会被打死的。”   元化一抚了抚衣襟处的褶皱,动作优雅:“明白了。”   曲悦又严肃的询问众人:“还有什么疑问?”   夏孤仞准备说话,皮皮奶声奶气地抢答:“没有啦!”   夏孤仞又准备说话,逐东流也抢着道:“没有。”   君舒朝着夏孤仞摇摇头,示意他闭嘴。眼下的情况,问的越多,先生给出的限定条件越多。规则越笼统,反而更容易办到。   而云剑萍虽然搞不懂,但她已经不再冲动着一马当先,知道先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不错。   曲悦很满意自己教学的成果,掰弯这些笔直的剑修,鬼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心思。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透露考题内容。”曲悦顿了下,补充道,“任何鹤也不能透露。总之,不能让韦师尊这几个目标人物知道这是一场考核,故意给你们放水,懂了吗?”   众:“懂了!”   曲悦:“那我宣布,考核正式开始!”   众:“领命!”   元化一第一个出列,目不斜视的朝曲悦身后的院子里走去。   经过曲悦身旁时,与她一肩之隔,元化一的步子稍稍顿了一下。其实自上次客栈一面,对她就隐隐有些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曾在哪里见过似的。   或许,因她与妲媞一样,都是乐修的缘故?   元化一收敛心思,进入院中。   剩下几个还在原地站着不动,曲悦也不理会他们,直接回房去了。   元化一入得院中,见那邪修面前竖着一块儿一人多高的长方体冰块。   看着很像是棺材里盛满水,冻了一夜冻出来的冰块儿。   冰块右侧,漂浮着一个木雕小人。   左侧,则漂浮着一个皮质工具袋,挂满了各种型号的刀椎,足有六七十种。   而他正拿着一个小小的棱锥,微微猫着腰,将多余的边角小心清除掉。   元化一无法理解,这掐个诀就能完成的事儿,干嘛这么费劲?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上前与他说话,转身又出了院子,回偏院房间里去了。   ……   君舒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进去又出来,羡慕道:“看来晏师兄已经胸有成竹了。”   云剑萍有些泄气:“他肯定入选,八成是我要被踢出去了。”   逐东流苦笑:“和摄政王下棋?我连想都不敢想。”   夏孤仞倒是无所谓,抱着剑道:“无论谁出战,咱们覆霜能一雪前耻就行。”   见他们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般,皮皮翻白眼:“除了第五题,前四题都很简单啊,仔细想想。”   逐东流摇头:“我是真的想不到办法赢过摄政王。”   皮皮好笑:“既知不敌,那你为何非得盯着摄政王呢?为何非要去和那个‘半子打脸狂魔’比下棋呢?让我来猜猜看,是因为你的棋艺也很厉害?”   逐东流一愣,片刻后,犹如醍醐灌顶:“我懂了。”   先生就是故意这样设置,来误导他的思维。   比赛之时,人总会下意识选择自己最擅长的,从而忽略最简单的。   逐东流沉吟许久,目光一定:“我选择挑战韦师尊!”   “那谁去和我二叔下棋?不能让他知道考题,还想赢他那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下棋从来不会让我。”君舒看向皮皮,目光带着询问。   云剑萍突然灵光一闪:“先生只说让我们和君叔叔下棋,没说是黑白棋?旁的棋也可以?”   皮皮一副脑壳疼的样子,用翅膀搔搔头:“你觉得换哪种棋,你们有本事赢过摄政王?”   君舒尴尬道:“哪种也不行,没有我二叔不会下的棋,即使真有,讲明白规则之后,也能将我们打哭。”   “那完了。”云剑萍没辙。   “所以这次的考题,需要考虑三个方面。第一,钻规则空子。第二,抓韦师尊几人的弱点。”皮皮忽闪翅膀,示意云剑萍靠近,给她出了个主意。   云剑萍美眸骤亮。   皮皮:“至于居掌院,只能君舒想办法。”   君舒硬着头皮:“恩,我在想办法。”   翅膀尖指指夏孤仞,皮皮“嘿嘿嘿”笑起来:“那么,挑战幻波前辈,就交给你啦。”   夏孤仞听它说完办法,整张脸都绿了:“我不干!”   皮皮啧啧嘴:“是谁说只要覆霜能一雪前耻,怎么样都行?”   “但是……”夏孤仞试图争辩。   “别人怎么样牺牲都行,却独独不能牺牲你,是?”皮皮打断他。   夏孤仞被噎的无言辩驳,咬着牙,古铜色的皮肤都憋红了。   分配完毕以后,君舒好奇的看着皮皮:“那你呢?”   几人这才想起来,也看向皮皮。   皮皮不紧不慢的梳理羽毛:“我啊,挑战一下这次考核需要考虑的第三点。”   ——   浮空岛,韦三绝住处。   听说逐东流前来拜见,韦三绝皱皱眉,心道是不是那丫头派来的。   但谁都知道他最厌恶魔火后代,即使不派夏孤仞,也不会派逐东流。   韦三绝愈发奇怪逐东流的来意,略微思量,对剑侍道:“放他进来。”   逐东流垂着头入内,心口砰砰乱跳,大气也不敢出。   韦三绝站在殿中,通身漆黑的沉墨剑在后腰挂着,目望他上前:“何事?”   逐东流解下背后的剑,双手呈上:“师尊,弟子先前于剑阁选了这柄剑,名见微,通过这段日子的磨合,弟子发现,此剑似乎蕴含魔火,询问过几位夫子,都窥不出。曲先生便让弟子前来求请师尊窥探一二。”   听到“魔火”两字,韦三绝道:“呈上来。”   剑侍自逐东流手中取过,待韦三绝拿到手中,“哗”,见微出鞘,剑音嗡鸣。   逐东流垂着头,强忍住喜悦。   韦师尊拔剑了。   通关了。   ……   掌院阁内。   君舒跪在地上,抱着居不屈的大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师父,您现在知道徒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参赛了吗?”   “我二叔他,他活不长了啊。如今任何办法徒儿都要试一试,只需您一点胡子做药引……”   居不屈无语极了。   君执那个身体的确是越来越差,但以他的修为,能看出君执远远没到天人五衰的地步。   君执和曲悦欺骗君舒的事儿,他是知道的。   然而君舒是覆霜的王,又是他的爱徒,居不屈也希望君舒能克服心魔,在这次九国试炼中一战成名。   所以他不可能拆穿这事儿是假的,反正只要一点胡子,又不是全部,忍痛道:“行。”   君舒松了口气。   其实他已经知道他二叔命不久矣这事儿是假的了,但在这段日子的训练中,君舒的心态确实发生了一些转变,想要尝试战胜自己的心魔劫,挑起本该属于自己的担子。   如今以此来忽悠师父,真的是……   太爽了。   ——   妲媞岛上。   云剑萍回去就哭丧着脸,说自己被踢出来了,心情不好,拉着自家二姨和君执下棋。   她自入了学院,就在妲媞岛上住。   而君执也是妲媞岛上的常客,自然也是看着云剑萍长大的,除了君舒,这些小辈中,君执最疼她。   “又输了!”云剑萍捶了下棋盘,随后趴在棋盘上,没脸见人,“我果然是个废物,考核失败,被曲先生踢出来不说,下棋还输的如此凄惨……”   妲媞心疼小外甥女,传音给君执,央求道:“太师伯,您就让让她,哄她开心下。”   云剑萍这拙劣的演技,君执岂会看不出来。   同时明白,云剑萍怕的就是他看不出来。   她说考核失败,又拉着他下棋,看来考核内容和下棋有关系,却又不能明说。   君执微微笑,宠溺着揉揉她的小脑袋:“来,叔叔再陪你下一局。”   明知宠小辈是他的弱点,曲悦还出这样的题,摆明了是想让云剑萍通关的。   他何乐而不为。   ……   曲悦居住的浮空岛,后方树林子里。   夏孤仞犹犹豫豫的提着双鞋子,等到幻波露出头赏月时,走到花瓶前:“幻波前辈。”   幻波扭脸,有些意外竟是他:“你找我何事?”   夏孤仞将鞋子提起来:“晚辈来送您双鞋子?”   幻波眼睛亮了亮:“谁的鞋子?”   夏孤仞道:“您穿上试试就知道了。”   他将鞋子放在地上,一团水柱从花瓶里飞出来,分两股进入鞋子里。待身形稳固以后,幻波放出神识自审,竟是个满脸麻子酒糟鼻的胖子。   幻波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好有趣哦。”   它觉着非常猎奇,正想夸夸夏孤仞真逗,却见夏孤仞竟然跳上了它的花瓶,背剑在身后,紧紧咬着牙,伸手松自己的腰带。   这就是皮皮给夏孤仞出的主意,作势朝幻波栖身的海里撒尿……   ——   已是月上柳梢头。   元化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出门去往隔壁院子。   他先前不行动,是因为九荒那雕像才刚起了个头,就是一块儿冰,根本没有给他施展口舌的余地。   此时元化一再走过去时,那冰雕已初具形态,展现出女子曼妙的身姿。   他去往九荒一侧,拱手道:“前辈。”   九荒理都不理他。   元化一想了想:“盖世前辈。”   九荒这才扭头看他一眼,有点眼熟,似乎是六娘几个学生中的一个。   元化一施施然再度拱手:“您好。”   九荒微微蹙眉:“你从哪里看出我好了?”   元化一:……? 第62章 砸雕像   这是幽默感吗?   元化一笑道:“只是一句问候, 没有旁的意思。”   “也就是废话。”九荒不喜欢说话,尤其是雕刻的时候,但这是六娘的学生,“往后多干正事,少说废话。”   元化一:……   他转个脑筋:“其实晚辈是说您这冰雕雕的好。”   九荒问:“你也会雕?”   元化一摇摇头:“晚辈不会。”   九荒:“那你如何知道我雕的好?”   元化一微笑:“晚辈虽不会唱曲儿, 却也是能听出好赖的。”   有道理,九荒也不会唱曲儿,但知道六娘唱的好。   九荒的态度放缓一些:“我雕的好?”   “好。”元化一夸赞, “这是我们曲先生?”   “不是。”视线重新转回到轻纱遮面、玉带缠腰的冰雕,九荒眉眼温柔, 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弯起,“是我家六娘。”   元化一愣了下, 怎么看都是曲悦,什么六娘?   莫非六娘是他已故的恋人,曲悦与之长的很像,所以这邪修才会被她收为己用?   元化一在心中琢磨着, 也不询问, 继续夸赞:“是位美人儿。”   岂料九荒突然转头看向他, 目光不善:“你对我家六娘有想法?”   元化一想抽嘴角:“您说笑了,晚辈怎么可能会有想法?”   九荒打量他:“对女人没想法,你不是男人?”   元化一真抽嘴角了:“不,晚辈不是对女人没想法,只是对您的六娘没想法……”   “六娘不值得你有想法?”   “当然值得……”   九荒危险的看着他:“你果然有想法。”   元化一无语:“您误会了,晚辈从头到尾夸的只是您手里的冰雕啊。”   九荒:“冰雕美, 六娘不美?”   元化一:“冰雕美,人自然更美。”   九荒:“你喜欢我的冰雕?”   元化一:“非常喜欢。”   九荒:“冰雕美,你喜欢我的冰雕,六娘更美,所以你更喜欢我的六娘,是?”   元化一:……   大哥,能这样推论吗?   “你叫什么名字?”   “……晏行知。”   九荒扬起手臂,手里冰凉的棱椎在他脑门一下下戳着,一字一顿:“小子,我记住你了。”   “不是,您听晚辈说……”   “不听。”   “前辈……”   “滚。”   两人之间杀意弥漫,绝非开玩笑。   元化一能感觉到,若非这邪修被某种“意念”控制住,锥子已经穿透头骨,扎进他脑子里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刚才又在和他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全无法掌控,一直被他带着跑偏啊!   正在屋里打坐的曲悦听着外头的动静,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这位“外挂老爷爷”,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我是谁?我在哪儿?   她在说前四道题的时候,观察“外挂老爷爷”的表情,应是知道该怎么样钻她刻意留下的空子,但人家不屑钻空子,非得来挑战九荒。   觉着九荒脑子看着不灵光,容易被忽悠住。   真是迷之自信。   九荒那空洞和黑洞无缝切换的脑袋,连她都摸不准,还真不信谁能掌控住。   这道题,原本就是她特意给皮皮出的,除了皮皮,谁都不可能通关。   而此时,她听到了屋后树林子里幻波的怒骂声。   ……   “夏孤仞,你想干什么?!”   幻波难以置信着从鞋子里飞出来,化为一记水刀朝夏孤仞砍去。   夏孤仞早有准备,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拔剑接下,随后身形一侧,脚下用力在花瓶边沿一蹬,借力飞走了。   幻波本打算追上去,竟嗅到一股臭味,再看被夏孤仞踩过的花瓶边沿,黏着一坨……牛粪!   夏孤仞只是作势要往海里撒尿,并没有真的撒尿。他跟在韦三绝身边,早以辟谷多年,想撒尿也办不到啊。皮皮让他以防万一,脚底下踩了牛粪,刚才一直用隔绝罩子罩住脚,不让气味儿散发出来。   幻波简直要气厥过去,根本也不去想为何会发生这样蹊跷的事情,指着在林间如猴子般疯狂逃窜的夏孤仞的背影:“你这黑炭头好样的!你好样的,你给波爷等着!”   啊啊啊啊气死了!   夏孤仞   你不是人   头大似斗,脸大如盆   黑心黑肝,欺爷太甚   夏天真   你最愚蠢   运不入手,财不临门   神憎狗厌,活着作甚   活着作甚!!   拿到“诗”了,通关了。   疯狂逃跑中的夏孤仞毫无胜利的喜悦,几乎迎风流泪。   长这样大,头一次被人骂却不敢还手。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来。   师父说的对。   剑易修,人难做,任重而道远啊。   ……   曲悦抿抿唇,夏孤仞这办法肯定是皮皮想出来的。   她出这样的考题,对幻波也是有裨益的。   幻波从灵体修成人,需要感悟七情六欲,生气也是情绪中的一种。   上次被君执气着以后,去海底养伤,再出来时修为明显提升了。   所以偶尔小小气恼一下,无伤大雅。   而连夏孤仞都可以通关,那么其他几人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哚。”   后窗被啄了下。   曲悦从榻上起身,走到后窗处,推开窗子。   皮皮披着一身夜霜站在窗外,小眼睛滴溜溜转:“我算通关了吗?”   曲悦双臂交叠,趴在窗台上,微微抿唇:“五道题,你通关了哪一题?”   皮皮小心翼翼地道:“我通关了先生的心思。”   这是考核需要注意的第三点,研究出题人的心思,因为在九国试炼中,最终判断输赢的,是出题人。   有一次比试双方同时完成任务,最后出题人却判了一方赢。   “我在队伍里的位置是担当智囊,所以我不能抢着去通关,要统筹全局。四个队员全部通关,就等于我通关了。”   曲悦莞尔,除了九荒以外,她还从来不曾看走眼过,皮皮这只鹤的确是聪明,比狐狸还更聪明。   当然,这有江果子的功劳,也有曲悦栽培的功劳,她有收皮皮做徒弟的心,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猜我的心思,猜的不错。”曲悦低头看着它,“但有两点,你大错特错。”   “啊?”皮皮用翅膀搔搔头。   曲悦微笑:“待考核结束以后,你若一声不吭,我要将你踢出去,君舒几人一定会苦苦哀求我,这样一来,你就彻底收服了四位队友的心,你却迫不及待的来找我邀功,失去这次收买人心的机会,此为第一错。”   皮皮一诧,仔细在心里想想,的确有道理。   曲悦耸了下肩膀:“而且,你这样拆穿我的心思,惹的我不太开心呢。我喜欢聪明人,但并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卖弄聪明。不只是我,相信任何一个出题人都不会喜欢,此为第二错。”   眼珠子在眼眶里又滴溜溜转起来,皮皮认真想,好像有点明白了。   曲悦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所以这次考核你没有通过,自己去河里洗洗毛,支个铁锅把自己炖了,总比落在小唯手里边,一根根被拔毛,遭的罪更多。”   皮皮打了个哆嗦,伸长脖子道:“我、我还没输呢,第五道考题还在,我这就去。”   曲悦做出“请”的手势,提醒它:“我对九荒前辈的约束,只是不许他随便动手打人,可从来没有要求他不杀鹤哦。”   皮皮又哆嗦了下,绕着屋子走到院门口,心里想着该怎样过这一关。   它住在曲悦的院子里,对九荒是很熟悉的,但也是完全摸不到他的脾气。   却知道砸了他给曲悦雕的像,等于老虎屁股上拔毛,哪怕狡辩出花来,也会激怒他,惹他一顿揍。   所以这个第五题,它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一个是太难,一个是它想看“晏行知”挨打,这个家伙从前和它争过第五人——哪怕它是被逼的。   但现在为了不被炖掉,还是先下手为强。   它在门口用爪子挠着地,绞尽脑汁。   看曲悦的意思,这道题分明是为它而出的。   “砸了九荒前辈手下的冰雕,不惹他生气,不挨打。补充条件,是九荒正雕的那块儿……”   皮皮挠着挠着,啊,想到了!   它伸长脖子往里头看,“晏行知”正靠墙站着,九荒不搭理他,他也不说话,估摸着再想别的办法了。   皮皮等到九荒雕个差不多,收了手,它才走进去,声音愈发奶声奶气:“盖世叔叔。”   元化一目望它走进来,看它准备干什么。   九荒低头:“怎么了?”   它拍着翅膀:“叔叔雕的真美。”   九荒弯了下唇角,态度良好:“谢谢。”   九荒不喜欢除了曲悦之外的一切人,却很喜欢小动物,皮皮赢就赢在它不是人,还是只小鹤,刚刚脱离幼崽期的小鹤。   皮皮又用翅膀搬起一块儿巴掌大的边角料:“叔叔,我刚求了先生,先生说,让您比着皮皮的样子,也给皮皮雕个小仙鹤。”   “好。”原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又听是曲悦吩咐的,九荒便将那巴掌大的边角料拿起来,准备帮皮皮雕只小仙鹤。   它在钻空子,如今九荒正雕的那块儿,已经不再是曲悦的像,而是这只小仙鹤。   又是送给它的,它不小心砸掉,九荒顶多有些不悦,却不会生气,更不会揍它。   它得意的看向元化一。   却见元化一勾起唇角,贼兮兮眼神仿佛在说:小贱鸟,你高兴的太早了。   皮皮心头咯噔一声,这贱人要干什么? 第63章 我合格   皮皮认真的在心里想, 他一定是想等九荒雕好小鹤以后,抢先砸掉?   那也不对,他抢着砸,也会惹恼九荒的。   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这贱人准备干什么,皮皮索性挪挪屁股, 站在贱人与九荒与之间,略微炸起双翅,保护住自己的小冰雕。   元化一却背着手绕去大雕像背后, 目光一冷,趁着九荒不防备, 出手干净利落,一掌拍在大雕像肩膀上。   “嘭!”内劲儿灌入, 曲悦的雕像应声崩碎。   皮皮惊呆,他疯了吗?!!   九荒豁然抬头,亦是满眼惊色,旋即杀意骤升, 一掌朝他天灵盖拍过去, 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将他也拍个粉身碎骨。   “韭黄!”曲悦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制止他出手杀人。   九荒手掌猛攥成拳,硬生生将力量收了回来,但逸散出去的威势,仍将附身晏行知的元化一震飞出去。   后背砸在廊柱上,有法力加持的廊柱都被撞出几道裂纹来。   元化一吐出几口血, 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配着粘在唇上的血珠,显露出几分妖冶。   “找死!”九荒疾步上前,震怒之下,手里的边角料被他摔在地上,摔的粉碎。   拽起元化一的衣襟,不使用任何法力,单纯以拳头揍他。   牙都给打掉了几颗之后,曲悦才开门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道:“不要打了。”   “六娘,他……”   “我来处理。”   九荒拳头攥的咯吱响,但还是放过了他,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以后,不浪费时间,直接出了门,重新去做冰块儿。   元化一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拂去嘴角的血沫子,微微一笑,狼狈又优雅:“先生,我合格么?”   曲悦看向他,与他对视良久,点点头:“合格。”   元化一本想拱手,身体左摇右晃站立不稳,笑了笑,将乱发拨去背后,趔趄着走出院子。   途径皮皮身边时,啧啧嘴,摇摇头,却并未说话。   元化一走出去好半响,皮皮仍处于懵怔之中,回过神以后赶紧跑来曲悦身边唧唧喳喳:“先生,他怎么就合格啦?他砸碎了冰雕,惹九荒前辈动怒,还挨了一顿打,分明是输了!”   “他是输了没有错,但你也不可能再获胜,九荒需要重新用棺材去采集干净的雪水,而且在雕好我的冰像之前,他不会再分心。”曲悦瞧一眼满地的冰渣子,心里有些生气,也有些心疼,因为这是她不曾算计到的,“五道题只剩下四道,此题直接被废了。”   皮皮思忖着,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招玉石俱焚!   “瞧见没有,九国试炼的确需要脑袋够聪明,但并不是个钻空子大赛,也并非友谊赛。上场之前,每个人都要签下生死状,每一届都有人丢掉性命。你的对手,在已知赢不过你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与你玉石俱焚,也不让你有机会出头。”   曲悦一直都很清楚这些,但元化一方才的举动,更令她预见到了稍后比赛的残酷,“任你聪明过人,能够玩转规则,也耐不住对手心狠手辣,防不胜防。”   皮皮深深吸了口凉气,用小翅膀抱紧胖胖的自己,装模作样的抖了抖:“先生,外面的世界好可怕呀!”   “是你从未出过学院的缘故。”曲悦趁机教训道,“不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早就知道啦。”皮皮小声嘀咕,它都被曲悦提溜起来吊打这么多回了,哪还能不知道轻重。   不过皮皮隐隐约约也能感觉的到,曲悦待它虽凶,却并不是真想害它,甚至一直都在提点它。   若真遇到一个像曲悦一样聪明的,又想害它的,它可能已经成为灵植的肥料了。   经过这档子事儿,皮皮是真想去参加九国试炼了,它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这次试炼恰是一次好机会。   “今儿的教训,皮皮全都记下来了。”它以翅膀搔搔头,试探着询问道,“先生,那现在怎么办呢,我和他一起输了,需要再比一场么?”   “不用比了,晏行知会自己退出的。”   那位“外挂老爷爷”动怒了。   ……   如曲悦所料,第二日傍晚考核结束时,晏行知自己申请退出了。   瞧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没人多嘴询问他为何退出。   时间还剩下两个月,曲悦更是制定了一套魔鬼计划来训练他们几个。   四人一鹤被操练的身心崩溃,尤其是夏孤仞,如今幻波只要一瞧见他,必定赋诗骂他一顿。   尽管已经解释了是场考核,而且是皮皮出的馊主意,幻波压根儿不管,就抓住他一个人使劲儿骂。   不知不觉中,夏孤仞被骂的脸皮越来越厚,任尔东西南北风,眉头都不皱一下。   “师姐,我听说咱们十日后就要出发去天风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来王都的一路,就没出过王都,江善唯难免有些兴奋。   而且,他已经忘记他跟着曲悦来这里是干嘛的了,被爷爷养在身边,没去异人学院上过学,如今倒是在覆霜学院全补了回来,整天去混课,还挺有意思。   “恩,举办试炼一直是九个国家轮着来的,此次轮到天风。”曲悦正好要去调查唐家。   “我真的能和你们一起去?”上次去冰月谷都不带他去,江善唯本以为这次自己也会被抛下。   “这次去的久,你跟着一起。”曲悦忌惮着恶果子,不敢让江善唯远离视线。   何况居不屈和君执都会前往天风国,还有九荒在身边,曲悦不担心自己照顾不过来,又问,“小唯,你最近又做过奇怪的梦没?”   “奇怪的梦?”江善唯愣了下,不明白“奇怪”是什么含义,想了好半天,“师姐是说我梦里的‘弟弟’?”   “恩。”   “没有了。”江善唯摇摇头,“就梦见过一次。”   曲悦皱起眉,放下手里的九国攻略,看向窗外的簌簌大雪,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聊了一会儿,江善唯起身准备离开曲悦的房间时,推开门,又退回来问:“师姐,盖世前辈真奇怪。”   曲悦好笑,重新将九国攻略拿起来:“他哪天不奇怪?”   江善唯指指门外的冰雕:“我半夜里醒来,好几次看到他坐在外头的院子里,一动不动的,坐成个雪人模样,他是怕有谁将冰雕偷走嘛,天天夜里守着?”   曲悦一怔:“半夜里?”   江善唯点头:“是啊,后半夜里,早上天不亮又不见了。”   曲悦还真不知道,因为她后半夜里要去帮君执疗伤,夜间疗伤的效果会更好一些,天亮了才回来。   听江善唯提过一嘴以后,曲悦记在心里,半夜时她照旧去隔壁岛上。却听着自己岛上的动静,果然听见九荒走出了房门,去到院子里坐下。   曲悦杀了个回马枪,见他盘腿坐在雕像前:“你大半夜里跑出来干什么?”   九荒被她吓了一跳的样子,从雪地里爬起来:“我这就回房去。”   “等等。”曲悦走上前挡住他,盯着他的眼睛,瞧见他躲躲闪闪,一副心虚的模样。   上次露出这幅表情,还是因为她经常去给君执疗伤,他心里不舒服,又不会说出口,跑去将君执打坐了几十年的石头给扛回来,雕成一条赖皮狗。   “小唯告诉我,你每天半夜跑出来?”和九荒说话,最忌讳拐弯抹角,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一出门,你就跑来院子里?”   “我没有盯着你。”九荒解释。   “那你半夜在院子里干什么?”曲悦心里是明白的,他依赖心很强,却没有掌控欲,从来由着她随心所欲,一个“不”字也不会说。   “总之我没有盯着你。”九荒沉默。   他说着话,脚步还略微往后挪了挪,不想曲悦靠他太近。   曲悦愈发意识情况不对,突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嘶”的一声,烫的她倒抽一口冷气。   曲悦瞠目:“你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练功出茬子了。”九荒慌张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他会出来打坐,正是因为近来烈火烧魂,越烧越厉害,连带着身体都变的滚烫,夜间多在雪地里吸收些水阴气,能令他稍微好过一些,第二天也不会露出太多的破绽。   而这种被灼烧魂魄的感觉,和在天罗塔里时一模一样。   他心里明白,应是离开天罗塔的日子有些久了,烙在他神魂里的印记开始发作。   他藏着掖着,只是不想被六娘发现,不然六娘一定会将他送回塔里去。   他死都不要回去。 第64章 凭心跳   “是天罗塔?”他遮掩也没有用,曲悦立刻就猜到了。   “你忍着点, 我试一试。”她嘱咐一声, 在心中默念咒语。   只稍微念了一句, 九荒突然过电似的浑身颤抖一下。   曲悦赶紧停止。   先前不知道为何, 念咒没有一点儿用, 自九荒清醒之后,她就不曾试过了。   毕竟天罗塔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还没能帮九荒洗罪, 但她从心里相信他是冤枉的,自然不愿意将他收回去。   现在看来, 天罗塔有着自己的规矩,离开塔太久会被制裁,比在塔里待着更痛苦。   曲悦问:“怎么办?”   九荒摇头:“我没有事。”   曲悦指着他的眉心:“再等等就有事了。”   “我可以扛过去。”九荒的态度很坚决。   “你先回去一阵子, 等神魂印记稳固以后, 我再放你出来。”曲悦尝试和他商量。   “不去,我不想再变的迷迷糊糊。”九荒摇头。   原来是不想堕幻境,曲悦劝道:“放心,等你下一次出来时,我会唤醒你的。”   九荒仍然咬牙拒绝:“绝不。”   曲悦的头疼起来, 以他的性格, 倘若强行将他收回塔里去,他怕是会抵触的非常厉害,导致受伤更重。   “这样,你等我一下, 我问问我二哥有什么办法。”   曲悦开启一线牵。   等联系上曲宋后,问道:“二哥,十八层牢房里的幻境,是不是可以强行关闭?”   “问这个做什么?”   “肯定可以,塔灵告诉我了,你去找勾黎魔君谈过话,就曾关闭了他的幻境。”   曲宋不悦道:“它该被处分了。”   果然是可以的,曲悦松了口气,讲了一下九荒的情况:“关闭他的幻境,可以吗?”   岂料曲宋竟拒绝:“不行。”   曲悦皱眉:“为什么?”   曲宋冷冷道:“他仍有嫌疑,恶果子告诉他,吸收塔底的火焰,到了渡劫期他就可以脱离天罗塔,韭黄为何不照做,老老实实在十八层里受罚?是因为幻境的存在?我不往坏处想,他和恶果子是一伙的已经不错了。韭黄的性格谁摸得准,万一他哪天特别想出来,没有幻境控制,他将塔火吸收了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   曲悦轻声道:“但是二哥,如今有很大几率韭黄是被咱们冤枉的,他已经被你关在十八层里十年了,十年。你到底是站在客观角度,还是害怕他?我怎么觉得,韭黄也快成为你的心魔了呢?”   曲宋破天荒没有吭声。   当年不将九荒关进十八层里去,曲宋是真的连睡觉都不安稳。   请了几位渡劫期的家主,又带了那么多高手,以及特殊部门数十件黑科技法宝,却拿九荒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去一个被他打趴下一个。   曲宋自出生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也就是那一次了。   他畏惧,当时那些前去抓捕的老家主们没一个不畏惧的。   所以将九荒送去十八层,不仅是曲宋的意思,也是华夏那些大佬们的意思。   曲宋手底下从来没出过冤案,他的头也很疼:“我不了解韭黄,我是站在客观上看问题,倘若你非要坚持,我可以准许,你给我签个保证书,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将上异人法庭,我绝对不会管你。”   曲悦不得不承认,自家二哥怀疑的非常有道理,站在他们的角度,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必须考虑。   不排除韭黄才是个真正的演戏高手。   但曲悦坚持:“部长,属下愿意担保,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曲宋微微一怔:“你的心魔劫真的过去了?”   曲悦道:“与心魔劫无关,二哥,欠人家的,没那么容易还清楚。”   曲宋沉默片刻:“大哥说你像母亲,我原先还不认同,现在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曲悦一愣:“恩?我哪里像母亲了?”   曲宋:“母亲就是这么愧疚来愧疚去,心疼来心疼去,最终糊里糊涂的成了咱们的母亲。”   曲悦还是头一次听曲宋提到母亲,想听他多说一些,他却直接将一线牵给掐断了。   “六娘,你问那个拿琴的坏人什么了?”九荒已经知道了一线牵的存在,他对曲宋始终抱有很强的敌意。   曲悦没有说话。   九荒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看她:“六娘,我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可以不堕幻境,只需吸收牢房下面的塔火,我就能够保持清醒。”   曲悦微微怔,想起二哥的疑惑,趁机问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你被关进去之前,明明有人告诉你可以吸收塔火,进入渡劫期后就能出塔,你为何没做?”   “一开始我做了,后来中断了。”九荒本不打算说,现在情况不同了,“因为我不想出去。”   曲悦:?   九荒热的难受,重新在雪地里坐下打坐,头顶往外冒着热气:“那个告诉我的人,肯定不是出于好心,八成是想利用我。我是被冤枉的,为何要逃,我决定我要在牢里待着,等着你发现我是被冤枉的,等着你们赔偿我,像那些领主得罪我之后,赔个山头给我。”   说着又偷看她一眼,恰好曲悦也低头看他,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看雪。   曲悦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因为她正努力和他的脑回路沟通,蹲下来,与他平视,讷讷问:“若我一辈子也没有发现你是冤枉的,怎么办?”   “不可能,六娘天下第一聪明。”九荒笃定道。   “万一呢。”曲悦真没这种自信。   “有些遗憾,不过还好。”九荒抓了把雪拍拍脸,雪片立刻化成了水。   师父教他功法时,告诉他对待敌人下手一定要狠,一招毙命,斩草除根,绝不要给对方留下退路。   师父教他雕刻时,告诉他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做到极致,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绝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只需记着这两点,一世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哪怕在天罗塔里待一辈子都等不来一个想要的结局,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做到了极致,他就是赢家。   当然这些他只在心里随便想想,并没有告诉曲悦。   曲悦是真的理解不了,问道:“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在威胁我,若我将你收回塔里去,你就去吸收塔火保持清醒?”   九荒心虚着比着指甲盖大的手指:“就一点点威胁。”   曲悦板起脸:“你威胁也没用,回去。”   再不回塔里去,他的神魂将会受损。   曲悦先不告诉他幻境会关闭的事儿,因为她还没有回去签署保证书,万一曲宋反悔,让他白高兴一场。   眼见威胁没有效果,九荒立刻抱着拳作揖一样,黝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求。   这招是从江善唯那里学的。   每次想求曲悦什么事情,江善唯就这幅模样,曲悦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九荒看到后,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曲悦捂着额头,她现在发现,怎么自己才是那个喜欢小幼崽的霸道山大王啊?   “韭黄,你好歹也是十九洲界令正邪两道都闻风丧胆的盖世英雄,有点骨气?”   九荒问:“有骨气的话,你会不收我回塔?”   曲悦直截了当:“不会。”   九荒嫌弃道:“那我要骨气做什么,有骨头就行了。”   曲悦:……   沉默过后,她从地上站起身,神色凝重几分:“韭黄,直到现在你依然觉着我没有变化?我们之间还像从前在九荒山上一样?”   九荒眼神闪躲了下:“自然是一样的。”   曲悦道:“以前在九荒山,只有你和我。现在我身边有很多人,我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这些都令你很不开心,是不是?”   九荒睫毛微垂:“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可看到你这样,我并不开心。”曲悦犹豫了半响,索性将这几个月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先前我给他们做考核时,晏行知问你雕的是不是曲先生,你说不是,你雕的是六娘,可见在你的心中,曲先生和六娘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九荒:“我……”   曲悦打断他,一口气说完:“而我是曲先生,并不是从前九荒山上的六娘,那个六娘是假的,她已经不存在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不明白。”九荒的语气冷淡了一些,带着一股执拗,“我也不想明白。”   他的确感觉到了不同。   甚至改变巨大。   从前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现在一切都变了。   九荒也从雪地里站起身,控制住手的温度,捉住她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上:“你快瞧瞧我的心脏。”   曲悦没有尝试挣脱,手背感受着他手心的滚烫,手心则感受着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九荒经过一阵子的混乱过后,最终找到了分辨的方式。   曲先生也好,六娘也罢,周遭的环境再怎样改变,她在他身边时,心跳的频率从来也没有变过。   曲悦哪里知道他的意思,皱着眉头道:“怎么了,神魂印记莫非已经影响到你的心脏了?”   九荒心中腹诽:六娘有时候怎么这么笨?   难怪连眼神都看不懂,会生心魔劫。 第65章 担保书   曲悦认真听他心跳,没有一点儿毛病, 眼尾余光瞥见他撇了一下嘴, 像是……嘲笑?   嘲笑谁?   应是多心了, 他哪里会嘲笑人。   对着九荒, 曲悦的脑壳是真的疼, 将手抽回来,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其实牢房幻境是可以强制关闭的,我正在为你争取, 先回去好不好?”   九荒目露微喜,旋即又摇头。   冰天雪地酷冷的天气, 曲悦靠近他像是挨着暖炉,热的需要支手扇风:“你每天反正都是雕木头,在哪雕不是雕呢。”   “不同。”   在塔外, 九荒可以时时看到她。   尽管她坐在房内写攻略, 他坐在屋后的树杈子上,彼此都专心致志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他之所以可以专心,是因为她在。   见他铁了心,曲悦脑筋一转,忧愁道:“是我将你放出来的, 你一直逆塔, 会影响到我。”   九荒呆怔:“真的?”   曲悦一本正经的反问:“你说呢?”   “这个我不知道。”他慌慌张张,催促她赶紧将琵琶取出来念咒,收他回去。   然而,瞧他这幅失落又担忧掺和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曲悦愈发的于心不忍,却又无计可施,最终祭出琵琶来,闭上眼睛默念咒语。   悄无声息的,待一段咒语念完,再睁眼睛时,眼前只余茫茫大雪。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拂去肩头积雪,抱着琵琶走进屋里去,从随身门折返回塔内,找曲宋签署担保书。   ……   “你想清楚。”办公室里,曲宋提醒她。   特殊部门隶属于国家,曲宋有绝对的决策权,但也不是由着他为所欲为,要权衡和考虑的方面有很多。   曲悦想也不想的在文件上签字画押。   签好后,她将文件推过去:“二哥,日后证实韭黄真是被冤枉的,神魂烙印怎么办?”   天罗塔十八层能够自行分辨善恶,据说联盟时代曾经有一位得道高僧进去实验过,十八层对他毫无影响。   九荒虽无心魔,但他修的是冤孽气,还吃过合道恶果,天罗塔没那么智能,怕是会扣他几百年不放。   曲宋也不知道,收好文件:“你先帮他脱了罪再说。”   倏地,他感受到什么,屈指一弹,一张符箓从储物镯里飞出来,自一个小角缓慢燃烧起来。   这是传音对符,曲悦知道符箓对面是曲宋唯一的朋友,江北符器宗长老陆滇。   符器宗在华夏国,实力和财富仅次于南疆药神谷,主修符箓和铸器,上头有一位渡劫期的谢姓老祖,正是华夏合道之下第二人。   胜过药王谷江檀一筹,却一辈子也没能赢过曲春秋。   符箓里传出一个暴躁的声音:“曲老二,这颗蛋你什么时候拿走?”   曲宋看向曲悦:“你先出去。”   曲悦站起身:“我去门口等你。”   她还等着曲宋去关闭幻境。   符箓对面:“是小悦?”   曲悦笑着打招呼:“陆大哥。”   先前引蛇出洞,全是陆滇的功劳,魔种不能留在特殊部门,如今正藏在符器宗。   却听见陆滇高声大喊:“无意!”   曲悦原本都准备开门出去了,又顿住脚步。   陆滇喊的人叫做谢无意,是符器宗的少主,曲悦在异人学院念书时的学长,与她私交颇好。   谢无意符道与器道双修,是个天才,还爱搞创新,先前拿来整蛊皮皮的增肥药,跳跳药,皆是出自他之手。   而且特殊部门的武器,包括高级消灵箭在内,都是符器宗赞助的,可以说是他们最大的金主。   曲悦去魔种世界之前,谢无意已经闭关半年,看样子已经出关了。   不一会儿,符箓对面颇惋惜:“那小子好像不在。”   曲悦笑道:“等我结了手里的案子,回来请他吃饭。”   说完,她离开曲宋的办公室。   门锁刚落下,曲宋冷笑一声:“你何时改行做媒婆了?”   符箓对面恼火道:“对着你的金主爸爸,你就这幅态度?”   曲宋:“既然自称爸爸,就要有无私奉献的觉悟。”   符箓对面:“……得了,我叫你一声爸爸,快来将这颗蛋拿走,这颗蛋现在滚烫的厉害,估计正在酝酿天魔火,你赶紧找个水灵气充裕的地方镇压起来才是正事。”   ……   天罗塔,十八层。   九荒缩在角落里,手中攥着一柄刻刀,用意志力控制自己不陷入幻境里去。   一旦有失去意识的先兆,立刻给自己一刀。   忽然间,意识海内的那股冲击力停滞住了,慢慢的,压在头顶上的一座大山逐渐消失,他整个人也逐渐轻松。   笼子周围的金色符文锁链消失,他看到笼子外凌空站着一个男人,与他的牢笼平行。   短发,穿着打扮古里古怪,但九荒不会忘记他,本想恐吓他几句,瞧见曲悦也站在他身后,九荒又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曲宋叮嘱道:“不要靠近笼子。”   曲悦点头:“知道了。”   曲宋也不知道该和九荒说什么,等彻底洗脱他的嫌疑之后再谈。   等曲宋离开以后,曲悦最大限度的靠近笼子,打量笼子里头,问道:“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有。”没有幻境压力,九荒身体的感觉比在塔外更舒适。但心情不好,全部写在脸上。   “往后你需要什么,让塔灵去告诉我二哥,让我二哥找给你。”牢房内法力被控制,好在他雕刻从来不用法力,对他没有影响。   说着话,曲悦从储物镯里取出一块儿毛茸茸的飞毯,调整到与牢房持平。   又取出一个小案台,搁在飞毯上,她自己则盘腿坐在案台后。   “六娘,你做什么?”九荒从角落里爬过来,停在栅栏前,这些栅栏不能碰,被地火烧的通红。   “二哥给了我一颗避火珠,往后闲了我就在这待着。”曲悦将九国试炼攻略拿出来,铺平于案台,抬眸瞧他一眼,“我看我的书,你雕你的木头,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九荒怔了很久:“可你从琵琶里出来进去……”   曲悦打断他:“我突破识海境后,比从前强多了,放心,没事。”又指指他,郑重其事地道,“韭黄,我签了担保书你知道么,根据担保书的规定,我必须密切的监视着你,不能让你吸收下方塔火。不然出了事,我就得上异人法庭接受制裁。”   九荒忙摆手:“不会的,我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曲悦“恩”一声:“那就好。”   她真就开始翻起书册来,和坐在房间里一样全神贯注。   隔着栅栏凝视她的侧脸,九荒的眼眶突地有些发酸,轻轻喊她一声:“六娘。”   曲悦不曾抬头:“恩?”   九荒想问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监督他的么?   犹犹豫豫的好半天,他最终没有问。   “六娘,你真好。”九荒也拿出了自己的木雕盒子,不去看她,垂着头,低低说了一声,“你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现如今对他来说,塔里,塔外,的确是在哪里都没有分别了。   “你见过几个姑娘?”曲悦无语的摇摇头。   九荒正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一声男子的哂笑:“老子坐个牢,好不容易从幻境里清醒一会儿,还要遭受这种心灵暴击?”   顿了顿,“老子还是滚回幻境里去。”   谁?   曲悦惊的脊背微微一僵,打量另外八个被金色符文包裹的牢笼。   没有找到声音来源。   ——   十日后,是启程前往天风国的日子。   九国试炼有几十项比赛,队伍也是浩浩荡荡,然而曲悦需要在大部队出发之前,提前去往天风。   她身为团队赛的大导师,得过去抽签分组,只她带着幻波一起去,其他人统一跟着居不屈率领的大部队。   从覆霜前往天风,基本不会有危险,因为天风居于九国版图的中央内陆,这一路过去一马平川,九国试炼期间,畅通无阻。   而九国试炼不只是学院比赛,还是九国高层大佬们聚在一起开例会的日子,君执这个摄政王也要提前去。   曲悦本以为又能搭个顺风蛟了,不曾想万年不出门的妲媞竟也跟着。   妲媞遮遮掩掩,可曲悦听明白了,上一次君执和她一起出门,差点就死了。   曲悦也是哭笑不得,妲媞将她当扫把星,可明明君执才是个倒霉体质?   曲悦没有嫌弃他总招祸事,连累自己,反而先被别人嫌弃了。   路上不过七日,进入天风国境。   再过三日,抵达王都。   “天风不愧是九国里最富有的。”幻波趴在她耳坠上,四处打量,“十个覆霜也比不上呀。”   “地理位置就占着优势。”曲悦随着君执两人落在王都外,城门处已有高官在候着各国的贵客。   贵客一抵达,立刻牵来精致的独角兽车,恭请上车。   但他们落地好一会儿了,城楼上坐着的高官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眼睛根本不往这里瞟。   君执站的稳如泰山,并不主动上前。   妲媞轻纱遮面,忧愁的看一眼城楼,又看一眼君执。   曲悦明白,君执不能主动上前,这摆明了是元化一给他难堪,他若上前,必定是自取其辱。   “但我们要站到几时?”曲悦传音。   “无妨,元化一坐得住,有人坐不住。”君执也传音,“有人知道妲媞也来了,不可能坐得住。”   “哦?”曲悦看向妲媞。   君执笑而不答。   果不其然,又过去半个时辰,有一行人从城内走出,为首之人锦袍玉带,快步上前来行礼:“殿下远道而来,多有怠慢,太后娘娘已设下宴席,请……” 第66章 邀约信   乘坐独角兽车进入天风王都,与覆霜学院类似, 王宫和高官府邸都位于半空。   兽车临近城市中心时, 身体几乎透明的独角兽忽地生出双翅, 飞向半空中的王宫。   宫门外, 缭绕的云层间, 一人醉醺醺着正往外走。   步伐不稳,东倒西歪,两个侍从在身后追着, 苦口婆心的劝:“二爷,咱们回去, 今日太后娘娘宴请覆霜贵客,您……”   醉酒男子摆摆手:“我就是去瞧瞧那位曾让元化一求而不得的女人,长的什么模样。”   侍从闻言战战兢兢:“二爷, 可不敢直呼国师大人的名讳啊……”   醉酒男子蓦地冷笑:“我偏直呼他如何, 什么国师大人,呵,不过是我唐家的一条狗罢了。”   侍从惊恐:“二爷,这话若再让家主听见……”   “听见就听见!”醉酒之人恼了,“我爹能拿我怎样, 不就是罚我道歉跪祠堂, 还能为了一条狗杀我不成!”   瞧见守宫门的护卫一个个变了脸色,侍从更是吓出了满头冷汗,恨不得去捂他的嘴。   不远处的碧玉仙台之上,独角兽落地, 收拢双翅。   曲悦随着君执和妲媞下了仙车,放眼一望,只觉着心旷神怡。   天风的格调与覆霜之间有着天渊之别,覆霜整体古朴而厚重,又充满了战斗种族的豪爽。天风则像极了高贵出尘的天宫,单看前方冰晶白玉堆砌而成的宫门,若非雕着“天风”两个字,她还以为来到了南天门。   不过曲悦的视线却被门外一侧的边道吸引,道旁站着一个醉汉,大喇喇的盯着她打量,   令她非常不爽。   “先生该听妲媞的话,带块儿敛息纱的。”君执边往宫门走,边低声劝道。   “先前去降雪国,您都不说让晚辈带面纱,怎么,天风色狼多?”曲悦也发现了天风多附庸风雅之人,没事儿喜欢谈个风月,品评下女子的容貌。   “一个倒还好,先生与妲媞并行……”君执苦恼道,“于我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曲悦微弯唇角,身畔一左一右两位美人乐修,对君执这种喜欢低调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   妲媞突然问:“不知您觉着我与曲姑娘,是谁更漂亮一些?”   哇,送命题。   曲悦在心里笑个不停,妲媞还真敢问出口。   君执果然露出迷之笑容,将要张口,妲媞先补充一句:“您不能说两个都好看。”   君执:……   果然这是个无解之题啊,曲悦笑着笑着,神色陡然一肃,目光冷冷朝那醉酒之人瞥过去。   此人有着六品巅峰修为,距离上三品一步之遥,竟用了神识力,肆无忌惮的往她法衣里窥探。这在三千世界修道界内,都被认定是非常下作的行为,搁在华夏便是妥妥的猥亵罪。   君执自然也察觉到了,拂袖间,将那人的神识全扫回去。   醉酒之人顿觉眉间剧痛,跄踉着向后连退几步,被身后侍从及时搀扶住,才免于摔倒在地。本想上前找君执麻烦的模样,却被匆匆赶来的一行身披甲胄的护卫强行拖走了。   君执解释道:“此人名叫唐嬴,是天风太后的亲弟弟,唐家现任家主的二儿子。”   这动静将幻波给引了出来:“原来他就是唐赢,相貌挺英俊的,不过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棱角过于分明了。”   曲悦先前询问过天风唐家的事儿,现任唐家家主有三子一女,老大早些年被人杀了,老三是个庶出,所以老二唐嬴就成了唐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幻波又道:“他和君执是一路人。”   曲悦问:“也是个伪君子?”   “你瞧他有点君子的样子嘛?”幻波翻了个白眼,“因为唐家仰仗着元化一,唐家主让唐嬴称他为义兄,唐赢不服气,经常当众给元化一难堪,碍着唐家和太后,元化一时常避着他。”   “原来如此。”   其实从听来的信息中,曲悦觉着元化一此人虽然阴险狠辣,起码很懂得知恩图报,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   走过宫门,被几个女修引着来到天风太后唐愫芸的寝殿。   仙国与凡俗国家不同,没那么多礼教讲究,太后就在自己寝殿里宴客,无人觉着不妥。   曲悦随着君执走进去,见到主位上坐着的女人面相不过二十出头,白肤红唇,娇艳动人。   是个法修,不过这殿里却摆着不少的乐器,看来很喜欢听曲儿,与自己是同道中人。   “君前辈,别来无恙。”唐愫芸六品修为,年纪也没有君执大,起身行了个礼。”   君执回了个礼:“别来无恙。”   唐愫芸又看向妲媞,语气冷了几分:“听闻妲媞前辈数十年不曾踏出过覆霜学院,头一次出门,就大驾光临我天风?”   妲媞柔柔美美的一笑,面上轻纱也遮不住她的光彩:“久不见故人,甚是想念。”   此话一语双关,唐愫芸的手都攥了起来。   曲悦真是对妲媞刮目相看,平时见她除了对君执和云剑萍之外,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不曾想压根儿不是个好惹的善茬。   估摸着从前也没少给唐愫芸气受,不然唐愫芸也不会坐不住。   “请入座。”   唐愫芸还是很有修养的,但就这样将曲悦给跳了过去,仿佛她只是个丫鬟,令她稍稍有点不满。   刚落座,听见侍女入殿禀告:“娘娘,国师大人求见。”   曲悦瞧唐愫芸的脸色,先是一喜,再是泛着点怒意,半响才道了声“请”。   而君执和妲媞波澜不惊,纹丝不动。   曲悦嗅到了一丝修罗场的气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微微偏头看向殿门处。   不一会儿,一人优雅抬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身姿挺拔,轻裘缓带,浑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字——“我很高贵”。   曲悦不曾见过他,却对他的仪态隐隐约约有些熟悉感,尤其是他小指上戴着的精致护甲套,令她想起客栈里见过的、疑似三哥的人。   然而,自她来到天风国,起码见过一万个戴护甲套的男修,据说全是跟着国师的时尚风。   元化一入殿后,先朝唐愫芸施礼,随后坐去君执三人对面。   坐下后才微微笑道:“君师兄,多年不见了。”   “也才不过十年。”君执端起酒杯,朝他敬过去,“怎么,元师弟与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岂止是三秋。”元化一轻声一笑,眼底却凉薄的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端起酒杯,未与君执隔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将金杯倒扣于桌面,再曲指轻轻一弹。   曲悦原本有些口渴,兀自倒了杯灵茶,待看到元化一这个下意识的习惯性举动以后,身体顿时僵硬,茶也顾不上喝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元化一。   完全听不见他在与君执你来我往的说些什么,只关注他的表情神态。   他是客栈里那个人吗?   长得不像,先前是易容了?   可客栈里那张脸才有些几分像父亲呀?   曲悦想不通,忍不住传音询问君执:“前辈,元化一从前在南儒剑宗也是这样的相貌?”   君执解答了她的疑惑:“不是,他从前的相貌太过柔美,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后来修了一门易骨功法,换了个模样。”沉吟道,“换很久了,从前长什么摸样,我已经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妲媞曾经调侃过,说他若是个女儿身,定是个祸水。”   果然!   曲悦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客栈里那个人,可能是她三哥曲元的人。   元化一?元?   曲悦先前完全不会想到元化一身上去,是因为君执说元化一是个被唐家捡回去的弃婴,自小在唐家长大。   但根据曲宋告诉她的,曲元进入剑隐状态时,只会失去记忆和修为,不会返老还童成小孩儿,怎么可能在唐家长大呢?   曲悦搞不懂,但她对元化一的注视,不曾引起元化一的注意,却被唐愫芸给盯上了。   曲悦察觉一道杀气腾腾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移目过去,恰与唐愫芸隐忍着警告的目光撞个正着。   以曲悦的识人之能,已经可以给这位太后的性格做出判断,是个占有欲和掌控欲都极强的女人。   曲悦是代表覆霜前来参赛的,又不是真的丫鬟,覆霜的摄政王坐在身边,才不理她一个天风太后高兴不高兴,收回与她对视的目光,继续凝视元化一。   终于也将元化一从仇视君执的世界里拉了回来,转眸看向她,莞尔道:“这位想必就是前去覆霜证道的曲先生?”   曲悦微微颔首:“国师大人。”   元化一摩挲着自己的护甲,笑容耐人寻味:“久仰大名。”   曲悦跟着道:“晚辈亦然。”   元化一虽很想仔细整治整治这个臭丫头,但有君执和妲媞在,曲悦的仇恨度明显是极低的,他笑了笑,便不再理会曲悦,继续与君执“聊天”。   宴席散了以后,唐愫芸派人将他们送去早已备好的宫殿。   等人一离开,元化一的神色顿时冷沉下来:“你请他们进来做什么?”   唐愫芸语气温柔:“不请进来,由着你给他们难堪?那是覆霜的摄政王,咱们此次做东,传出去……”   元化一打断她:“九国谁不知道我与他有仇?谁会数落到天风头上?”   唐愫芸这才咬了咬唇:“其实是芸儿想见你,元哥,我想你了。我知道将他们请进来,你一定会来。”   她一说这话,元化一的眉间便紧紧皱出一道沟壑,拂了拂长袖,躬身拱手:“太后若无事,本座先行离开了。”   “元哥……”   元化一头也不回的走出殿去。   刚回到国师府,就收到一封密信,展开后微微一怔,竟是覆霜那小女乐递来的,约他今夜去游天街?   元化一先是摸不着头脑,随后摸着下巴笑了笑,他本不想牺牲色相,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67章 游天河   约的是戌时三刻, 尚未到戌时, 曲悦便拿着刚领来的腰牌离开王宫, 乘坐独角兽车去往天街。   天街的存在是幻波告诉她的,在普通人和修道者混居的城市中,天街是个只有修道者的大集市。   除了天魔人以外,任何国家、种族的修道者都可以来天街做买卖,买卖的规则由卖方来定, 即使再怎样离谱,只要买家接受, 天街就给予交易保护, 充当着仲裁官的角色。   以天风强大的实力,天街闻名九国。   为了避免麻烦, 曲悦问妲媞讨了块儿面纱戴上,遮住大半张脸。早早在入口处的牌坊下站着,等元化一到来。   “小月亮, 他会来吗?”幻波撑着鱼骨伞,站在她身边,对于曲悦怀疑元化一是她三哥一事,仍觉着不可思议,“元化一出了名的爱摆谱,讲排场, 会随随便便出来赴约?”   “会。”其实曲悦也不是很确定,“我没将他和三哥联系在一起时,已对他颇感兴趣, 我想他应如是,把我当成了对手,自然想要知己知彼……”   “呀!”此时,幻波的注意力被一位修道者手里提着的透明瓶子吸引,里头有几只小蛾子,翅膀仿佛洒了荧光粉,半身像极了人类,有男有女。   曲悦同样眼前一亮,这些是美人蛾,在三千界内非常少见。它们没有多强的法力,却长的非常漂亮,对灵宝非常敏感,经常被拿来探宝,通常有美人蛾存在的地方,必有宝物。   若非还要等着元化一,她一定会上前询问一下,这些美人蛾是从哪里抓来的。   “我跟过去瞧瞧。”幻波早就心痒难耐,想要入天街溜达溜达,顺便找几双好看的鞋子,“小月亮,我发现天风才更适合我呀。”   天风处处精致,修道者们活的也精致,的确比较适合幻波,曲悦点点头:“前辈您不要乱跑,只许在天街内活动,遇到意外就大声喊我名字……”   “我快一千岁了,你当我小孩子?”幻波收起鱼骨伞,在她肩膀敲了一下,“小月亮,我发现你这人特别爱操心,只要与你相熟的,谁的心你都要操。”   “我……”曲悦反驳不来,这大概是职业病。   她以前可不是个爱管事的性格,都是从加入特殊部门办案子开始的。   幻波将伞夹在腋下,往天街里走,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操心多   老的快   条条皱纹冒出来   不领情的你无奈   领你情的难甩开   不如天高海阔   睁眼闭眼   大自在   曲悦没注意幻波念的什么,他一离开,她就开启了一线牵。   自从给元化一递了帖子,一直都在联系曲宋,直到这会儿才联系上。   和曲宋讲明情况后,曲宋许久没有反应,开始联系曲唐:“大哥,老三剑隐时还能返老还童?”   ——“不能。”曲唐亦是诧异,“骨中剑会导致他的骨龄与剑隐时的外貌年龄差不多,但从没变成小孩子过。”   曲悦强调:“根据君执的口供,元化一是在唐家长大的,他还讲过许多童年的事情。”   ——“小妹,你该不是认错人了。”   曲悦目露纠结:“可他的小动作,也太像父亲了。而且三哥失踪三百年,元化一两百多岁,真的是巧合?”   曲宋思忖道:“倘若真是老三,或许,他所谓的童年记忆,是在刚刚剑隐陷入昏厥时,被某位大佬以法力灌输进去的。”   ——“没错,有这个可能。”   曲悦一怔:“还能这样做?”   曲宋声音带了些肃杀:“可以,但会损伤老三的意识海。”   曲悦的目光也冷厉几分:“若真如此,这位大佬可真是够歹毒的,给三哥姓‘元’,说明他看到了三哥的骨牌,知道三哥的来历。”   故意瞒着也就罢了,竟还灌输假的童年记忆。   ——“先别忙着下结论,还没确定呢。”   “突然发现我们真笨!”曲悦一拍额头,“我不会画画,你们画一幅三哥的画像,拿给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突然死一样的寂静。   曲宋:“咱家没有懂画的。”   “父亲莫非不会画画?”曲悦狐疑。父亲教她琴棋书,唯独没教过画。   曲宋没说原因,岔开这个话题:“相貌也有类似的,算不得直接证据。你就直接敲他脊柱骨,最准确。”   “恩。”曲悦点头,“他来了。”   曲悦怕被发现,本想掐断一线牵,但又觉得开启着也无妨,让大哥二哥做个参考,元化一若能感应到一线牵的存在,那反而是件好事。   她转过身,目望玉冠束发的元化一从独角兽车上走下来。   正值冬季,即使天风不像覆霜位于北地,也是极冷的,但他这长袍叠大氅的,一个人愣是穿出了一个加强连的气势。   “曲先生。”元化一踩着积雪,微笑上前。   “国师大人。”曲悦也微微见礼,眉眼带笑。   ——“这声音听着不像老三,比老三低沉很多。”   元化一走到曲悦面前,保持着一定距离:“先生约本座游天街,令本座颇感意外。”   曲悦早想好了说辞:“晚辈随家父隐居多年,想逛天街,又怕不懂规矩被人骗,思来想去,您是最合适的引路人。”   元化一好笑:“先生找本座来,是给你当引路人的?你这胆子有些大呀。”   曲悦一本正经:“所以晚辈才说,晚辈不懂规矩。”   元化一信她才怪了,颇有兴趣道:“那请。”   “多谢。”曲悦也没让他,提步往里走,睫毛稍一垂,“国师大人,晚辈未曾辟谷,想先吃个晚饭,您有推荐的么?”   “随本座来。”元化一等着看她准备干什么,自然不会反驳。   ……   天街位于高空,面积广阔,还有蜿蜒天河穿街而过,河里住着不少水系妖物与精灵,卖的自然也是水系之物。   而天河因景美,飘着许多游船,被吐着泡泡的鱼精们拖拽着四处游荡。   元化一带着曲悦来到一家酒楼,建在一座河桥上,两侧挨着水。   临窗坐下后,曲悦听见鲛女的歌声从游船上飘进来。   跑堂的送来玉碟菜谱,天街有天街的规矩,认得出是自家国师大人,但都只恭敬的称呼前辈。   元化一让曲悦随意点,曲悦捧着玉碟垂下头:“三哥喜欢吃什么?”   ——“他修剑道,一早就辟谷了。”   曲宋却道:“他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蜜饯,小时候胖的像猪,修剑以后才戒了糖。”   于是曲悦点了十几个菜,一半是偏甜的,更来了一份蜜饯。   元化一稍一愣,小丫头连他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是君执告诉她的?莫非君执有什么阴谋?   他不由防备起来。   曲悦将玉碟递过去,眨眨眼,示意轮到他了。   “本座喝茶就好。”元化一只点一壶茶。   “他似乎是喜欢吃甜食。”曲悦点菜时,有注意着他的神态,先试探一番,进一步确定过后,再找机会敲他的脊柱骨。   敲一位七品修道者、还是天风大国师的脊柱骨,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三哥还有什么特点?”   ——“特点?生在咱们乐修世家,不通音律,五音不全,也算特点了?”   曲宋点头附和:“老三喜欢听曲子,但他就是听个声音,其实对音律一窍不通。”   ——“哎,咱们兄弟五个,也独他最嫉恶如仇,侠肝义胆。”   曲宋不赞同:“心眼也小,无意中说了句惹他不开心的话,他能记许多年。”   ——“咱家心眼最小的是你?老三就记你一回,你能记他一辈子,逮着机会就拿出来说。”   曲宋呵呵:“与老三比我不清楚,但与大哥比心眼小,我是比不过的。”   “行了行了。”曲悦打断他们,无语至极,“我算看出来了,这心眼小可能是遗传病。”   曲悦有时候也是个小心眼,“也不知遗传的谁,父亲明明如此豁达大度。”   突然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曲悦:“我说错什么了?”   ——“小妹,你弹唱一首《海月江潮》。”曲唐不知是突然想起来的,还是忙着转话题,“这是老三最喜欢听的曲子,每次剑隐醒来,一听这首曲子就哭。”   曲悦沉默,这是一首思乡之曲。   曲宋也默了默:“大哥,哭的好像是你。”   ——“你不懂,他不善表达,我是替他哭。”   曲悦心中忽有些难受,抬头看了元化一一眼,他正提着壶为自己斟茶。“二哥,根据我收集来的消息,元化一可不是什么好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曲家的门风说严也不严,但约束自身,不与心术不正者为友,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以传闻中元化一做过的事情,他若真是三哥,曲宋可能会送他上异人法庭。   但曲宋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老三即使失忆,也做不了多罪大恶极的事儿。”   曲悦不解:“为何?”   曲宋:“因为脊柱骨里的天贤剑,他若遭天贤剑嫌弃,剑会直接戳死他,不会留着他过年。”   曲悦:……   放心了。   曲悦假装望向窗外的河景,堆砌好情绪之后,转脸看向元化一:“如此美景,晚辈心头颇有感悟,您介意晚辈弹奏一曲么?”   “求之不得。”元化一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摸清形势,再反守为攻,让君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补充一句,“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在这吵闹的酒楼里未免败兴,不若你我也去租条船,同游天河?”   ——“老二,我怎么觉得这家伙想泡小妹?”   曲宋:“不,他是想找死了。” 第68章 脊柱骨   ——“我看也是, 小兔崽子, 活腻歪了。”   兄弟俩喋喋不休, 害的曲悦连元化一又说了些什么都听不清。   曲宋平时一副高冷样,不谈公事,只谈家事的时候,特别热衷和曲唐抬杠。   幸好曲宋瞧不上曲明和曲清,由着两人结伴在外界游历, 有难题从不找他俩商讨,不然今日凑在一起围观元化一, 一线牵可能会短路着火。   在异人学院上学时, 经常有师姐妹羡慕曲悦有好几个哥哥,却不知她也有苦恼。   整天听几个大老爷们斗嘴, 感觉也是很酸爽的。   所以曲悦被罩在家里的那十年,可一点儿都没觉得寂寞。   认识九荒以后,她简直将这个自闭不爱说话的男人当成罕见的宝物。   元化一觉着她眼神飘忽, 举止有些怪异:“曲先生,不知本座的提议如何?”   曲悦收回心思,点点头:“不过晚辈还是先吃口饭。”   浪费可耻,而且她还真有点儿饿。   吃饱之后,两人换了个地方,去往河道旁。   当金鱼船停靠在河边, 曲悦准备上船时,倏然转头朝斜对岸的楼台望去。   三楼红漆栏杆后,伫立着一位衣饰华丽的男人。   正是白天在宫门外见过的唐赢, 神识依然是往她法衣里钻。   醉酒便罢,曲悦不与醉汉一般见识,可如今瞧他的神态分明是清醒的,唇角还带着一抹挑衅的笑。   人多杂乱,元化一未能及时察觉,曲悦望过去时,他才穿过重重阻碍看到唐赢,眼眸一沉,旋即准备将他刺向曲悦的神识力扫回去。   曲悦快了元化一一步,从储物镯内取出一张贴纸,撕开一面,“唧”拍在肩头。   这是谢无意发明的防公狼符,感受到唐赢的神识力,符箓立刻自行解开封印。   排山倒海的力量自符箓里涌出,顺着唐赢的神识力追上去。   唐赢猛地抱住头,目露惊恐,像是受到了什么精神上的冲击。   元化一狐疑,看一眼曲悦肩头奇怪的贴纸。   一次性用品,已被她揭下来了。   防公狼符里头是一段“捡肥皂”的幻象,专治这种神识不规矩的雄性生物,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被其他雄性生物按在地上摩擦的“性福”。   当然此符只针对直男。   “妖女!”唐赢清醒过来以后,怒不可遏的朝曲悦一指,一团火焰旋转而出,化为火刃攻向曲悦。   附近的人见状不妙,纷纷逃离。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街动手?”   “快去通知巡城官!”   “通知什么啊,没看到动手的是唐家少主吗!”   眼见那道火刃朝自己杀来,曲悦动也不动,元化一黑着脸反掌向上托起,河水似帘子一般被掀起来,结成水幕,拦下那道火刃。   水火在半空相撞,“嘶”,火舌熄灭,水幕落下,唐嬴也向后趔趄着吐了一口血。   巡城官来的极快,原本瞧见是唐赢还有些犹豫,再看对岸站着是国师大人,立刻将唐嬴“请”走了。   ——“小妹,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   “没事。”并不是怕哥哥担心,曲悦是真没当成个事儿。   “抱歉。”元化一毫不在意这段插曲似的,兴致不减,依然请她上船。   曲悦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施施然上了金鱼船。   ……   唐嬴被带去天街官署,但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才不过小半个时辰,太后便派人将他押回了王宫里去。   唐赢刚走进去他姐姐的寝殿,就被一道掌风劈的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唐愫芸忙慌去扶:“爹,您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   唐赢这才看到打自己的人是谁:“爹,您怎么过来王都了,不用去给老祖护法么?”   唐家主恼怒的指着他:“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准你找元化一麻烦,你倒是好,吃饱了撑的,一天到晚盯着他干什么?”   唐嬴咬咬牙。   唐愫芸扶着他起来,也嗔怪道:“你挨打也不亏,元哥对咱们唐家劳心劳力,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总针对他。”   唐赢冷笑一声,不说话。   唐家主瞥他一眼,也是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你们这些小辈里没一个顶用的,也用不着指望着他,滚出去!”   等将唐赢轰出去以后,唐家主又对唐愫芸道:“看好你弟弟,别让他再惹事。”   “芸儿知道了。”唐愫芸点头,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爹,那个姓曲的小女修,真是元哥的亲妹妹?”   “老祖是这样说的。”唐家主道。   “那就这么放心让他们兄妹相聚,不怕元哥想起什么来?”唐愫芸担忧。   “老祖说无妨,不必理会。”唐家主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元化一是唐家老祖唐净从世界外带回来的。   ……   八条鱼尾欢快摆动,曲悦也不浪费时间,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琵琶,抱在怀中。   她与元化一面对面,分坐头尾,问道:“晚辈听闻您虽为剑修,但在曲艺造诣颇高。”   元化一挑了挑眉:“和乐修自然是不能比的。”   ——“这话什么意思?承认自己造诣高了?呀呀呀,好不要脸。”   曲宋:“我今儿才发现,老三剑隐时,倒是有你们几个的德行了。”   “我准备开嗓子了,求你们安静一下。”   曲悦传音警告着他们,面上依旧淡然,看着元化一笑道:“那晚辈且唱一曲,由前辈品评一下。”   元化一点头,也笑道:“曲先生人长的美,声音必定更美。”   ——“呀,这臭小子!”   曲宋:“我是不是该点亮一下老四和老五的珠子?”   曲悦忽视掉他们,酝酿情绪,撩了下弦,随后《海月江潮》倾泻而出,前奏过罢,前半段的思乡曲被她跳了过去,直接唱起了后半段。   海上月明兮,月上海。   潮心戚戚兮,戚心潮。   披霜露,听门扉,望子归,盼妻还,然数度春秋,只得梦中见。   元化一原本只是随便听听,心中在合计着旁的事情,心道一个五品的小女乐,能有多高的造诣。   可他慢慢变的心无杂念,认真听着她弹琴唱曲。   明明是第一次听,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胸腔异常沉闷。   元化一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他对音律苦手,可音律总能影响到他的心境。   当年会倾慕妲媞,并不是从爱慕妲媞的容颜开始的,是去山上找君执时,恰好听见她在弹琴唱歌。   他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子,撩人心弦。   曲悦弹唱着,眼尾余光一直扫在他脸上,看他坐的端正,微垂眼睫,神色随着曲子有些心有戚戚然。   曲悦心中也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元化一是她三哥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大了。   等这一曲唱完,她要找个机会敲一下他的脊柱骨。   正寻思着,耳畔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小妹,你唱的真是太好了,你瞧,大哥都被感动哭了。”   曲宋:“你原本就是属乌云的,谁唱你都哭。”   ——“是你没良心,父亲将咱们兄妹六人一个个的拉扯大,教养好,多不容易啊……”   曲宋:“是你们五个不省心,不包括我。”   ——“所以你有没有怀疑过你不是亲生的?”   曲宋:“你是不是认定父亲合道一定失败,不会出来揍你了?”   曲悦快要吐血了,原本酝酿来的好情绪,瞬间被抽空,差一点儿忘词。   赶紧看一眼元化一,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静心唱完,尔后抱着琵琶问:“前辈,如何呀?”   元化一呆愣了一会儿,才渐渐从曲子里走出来,调整心情微微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   “只是曲么?”曲悦叹口气,“词乃家父所填,是家父所填之词里,最无文采,却最令晚辈感动的。因晚辈有一个哥哥,失踪了三百年,直到家父闭关合道,也没能找回来,家父合道成功便罢,若失败,那将是他最大的遗憾。”   “人生总有遗憾。”元化一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差,原本所想的事情全都失去兴致,道,“时候不早了,本座送先生回去。”   曲悦点了点头。   金鱼船靠岸时,曲悦一直都在想怎么去敲他脊柱骨,最后索性在跟着他上岸时,拿着琵琶直接朝他后背戳了过去。   因不曾使用法力,他逸散在外的防护灵气并没有阻挡。   元化一转身看她:“先生何事?”   “没有站稳。”曲悦赶紧道歉。   “无碍。”元化一又回过头。   曲悦站在左右摇晃的船头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半响没有动作。   方才,她听到了天贤剑的嗡鸣之声。   隐忍又低沉。   “是三哥没错了。”一时间曲悦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等着曲唐两人说话。   两人却纷纷沉默。   曲悦知道比起自己从未见过三哥,他们与三哥分别三百年,内心情绪肯定更为复杂。   尤其是大哥,八成又要哭了:“大哥?你在想什么?”   ——“哦,我想起来老三好像还欠我六百八十颗灵珠没有还我。”   曲宋:“也欠了我四百三十五颗灵珠。”   曲悦:??   她真要吐血之时,又听见两人先后轻轻笑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笑声。 第69章 一条狗   ——“纵观老三几次剑隐, 最长不过十八年。”   曲宋:“想必是骨中剑被封印住了, 将近三百年。”   ——“好,好,好。”   曲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语气与先前和曲宋抬杠时截然不同,冷的仿佛一出口就凝结成道道冰锥, 要往敌人心窝里扎。   连曲悦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她的印象中,大哥向来感性又洒脱, 从未见他和谁较真过, 更别提动怒。   曲宋也闷闷一笑:“有意思。”   随后,一线牵突然中断了, 没头没尾的,没给曲悦提出任何意见。   曲悦也不在意, 上岸之后,老老实实跟在元化一身侧, 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确定是自家亲哥哥以后,像是自带滤镜,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顺眼。   元化一自然察觉到了,假装不知。   他本怀疑她的企图, 但任凭怎样观察也瞧不出端倪。她对他有些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不是装出来的,他分辨的出来。   于是,元化一因那首《海月江潮》生出的烦躁感逐渐消减, 心中不免添了几分自得,自己果然是魅力不凡。招揽她,似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也不能操之过急,欲擒故纵方为良策。   思虑间,他的仪态更是优雅,正要与她攀谈,却听几道街外传来灵气爆炸的声响。   紧接着爆炸之地的上空升腾起阵阵灵烟,且还穿插着几道彩色的灵气光波。   巡城官迅速往事发地赶去,曲悦耳畔涌入许多甲胄摩擦发出的猎猎声响。   “看来晚辈找您来引路,还真是找对了,天街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太平。”曲悦调侃一句。   起初以为是幻波惹事,她颇紧张,再一瞧上空升腾起的灵气属性并无水系属性,才安下心。   “惹先生见笑了,平时并非如此,大概是扫把星来了我天风,将霉运也带了来。”的确是丢面子,元化一笑了笑,将锅推出去。   “前辈是说覆霜摄政王?”曲悦直接问出来。   “看来先生也感受到了扫把星的威力?”元化一倒是找到了知音人,“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准没有好事发生。”   当两人走过去事发地一瞧,君执真可谓是扫把星本星了,出事儿之人正是他。   曲悦去找妲媞借用面纱,提到要去逛天街,妲媞便也生了心思,求着君执也陪她来天街逛一逛。   岂料突然从暗处冲出十几只变异蝙蝠,扑着就朝君执的脖子咬去。   曲悦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这位是覆霜摄政王君执?”   “肯定是,听说今儿才刚到的,天风国师这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整治他了。”   “胡说八道,我家国师是与他有仇不假,但岂会如此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盘上刺杀他?你当我家国师是傻子吗?”   “你懂什么,这正是你家国师真正高明之处,因为多数人都会像你一样想,他又不是个傻子,岂会在自己地盘上动手?”   “咦。此言有理……”   听着这些议论,元化一冷冷一笑。   曲悦皱紧眉头。   看元化一先前的反应,根本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行刺君执的人应该不是他。   但一盆脏水就这样泼到了他头上,而他显然以为这是君执自导自演的,刻意抹黑他。   君执与元化一之间的矛盾固然一开始就存在,但似乎有人在暗中将之扩大。   巡城官来到之后,捕兽网一张张拉起来,很快抓住了这些变异蝙蝠。   巡城官驱散围观人群,尔后向君执道歉,君执并不在意的模样。   “伪君子。”元化一摩挲着护甲套,喊了一声,“君师兄。”   君执朝他望过来,瞧见曲悦在他身边时,颇感意外。   妲媞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独君执一人走上前:“元师弟。”   元化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前前后后递给你多少战帖了?你何时才答应与我一战?   君执摇了摇头:“师父临终留有遗言,希望我们南儒剑宗与你们北儒剑宗往后再无争斗。”   “那倒是,你们南儒剑宗已经赢了,不再比就永远不会输。”元化一嘲讽道,“然而究竟是不是凭实力得来的胜利,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元师弟,我依然是那句话,两位先师之间的约战并无任何不妥,我当年不过是去远远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做。”君执拱了拱手,“先走一步。”   君执也不是第一次和元化一争执这些,明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身朝妲媞走过去。   出了这档子事儿,天街是逛不下去了,两人准备回王宫去。   “前辈,晚辈也一起回去了。”曲悦在旁道。   “曲先生是不是也认为,这些蝙蝠是本座放出来害他的?”元化一突然问。   然而不等曲悦回答,他微微颔首,“那本座就不送了,先生好走。”   言罢,他丢下曲悦独自离开。   一直远远守着他的护从北陌,默默从黑暗中走出来,传音询问:“大人,需要属下彻查一下吗?”   “查什么?”元化一齿冷,“君执这伪君子,要保住南儒剑宗的名声,不敢接本座的战书,总私下里搞这些有的没的,让人误以为是本座怕他,暗中使手段杀他害他,如此无耻小人,根本就不配用剑!”   北陌心中亦是恼怒,他们家大人有时行事虽也无耻没下限,却在剑道上比谁都光明磊落,约战君执,也是想要以剑道堂堂正正赢过他,为师门扬眉吐气!   曲悦看着元化一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并没有去追君执和妲媞,她还要等着幻波。   但在天街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不曾找到人。幻波是追着那些美人蛾进来的,她又四处去找摆卖美人蛾的摊位,也没找见。   怕错过了,她去往分别的天街入口处等待。   ……   元化一回到国师府,刚要推门,便察觉到门禁被人动过。   他蹙了蹙眉,扬起手臂:“都下去。”   “是!”院中的护卫鱼贯而出。   元化一推门入内,看到唐愫芸坐在窗前,眉头紧紧皱起:“你跑来做什么?若被人瞧见,又是一堆的风言风语。”   唐愫芸起身,袅袅婷婷的立在窗下:“如今天风上下都是咱们的,还畏惧什么风言风语?”   “你除了是天风太后,还是唐家嫡女。”元化一走去桌前坐下,手肘抵着桌沿,有些疲惫的支着头,“芸儿,你也不小了,该懂些事了。”   “我哪里不懂事了,我若不懂事,先前便不会听父亲的话嫁给先王。”唐愫芸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坐在他身侧,委屈道,“元哥,你知道的,芸儿自小就心悦你。”   “无论你心悦何人,在你出嫁之前,身为义兄,我曾劝你考虑清楚,你却说此乃你身为唐家嫡女应尽的责任。”指尖轻轻点着额头,元化一淡淡道,“既做了选择,那就尽好本分,将心思用在为天风,为唐家谋取利益之上。”   唐愫芸垂头听训:“芸儿知道了。”   又问,“听闻今晚你去与覆霜那位曲先生同游天街了?”   元化一闷闷“嗯”了一声:“她是个人才,再瞧她的谈吐气质,背后势力不俗,我有招揽她的心思。”   唐愫芸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并无不妥,宽了心:“那芸儿回去了。”   “恩,小心些,莫被人发现。”   “芸儿懂得。”   唐愫芸这边刚走,元化一连一杯茶都不曾喝完,外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是唐嬴。   “二爷,您不可……”   元化一面无表情:“放他进来。”   唐赢一脚将门踹开,走进去指着他骂道:“元化一,你长能耐了啊,在天街上竟敢朝我动手!”   元化一不见恼色,提壶也为他斟了一杯茶:“坐。”   唐赢将茶杯捏起来,“啪”的摔在地上:“你一条狗,敢当众咬主人,也不给主人个说法?”   “坐。”他摔一杯,元化一再给他倒一杯。   对于唐嬴整天给自己难堪,元化一并不生气,且与他是唐家少主无关。   唐嬴从前并非如此张狂,小时候是个谦恭有礼的好孩子,还时常黏着他求教剑术,待他亲昵的很。可自从他大哥被魔人刺杀以后,他受了刺激,性格也慢慢变的令人难以捉摸。   元化一隐隐觉着,他整天羞辱自己,针对的并不是自己,是唐家。   元化一只将他当做成一个别扭的孩子看待,自然不会生气。   “你怎么这么贱骨头呢?”唐嬴看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冷笑了两声,“你就是一条狗,你明白吗?”   怎么就是骂不醒呢?   我们唐家将你当成一条狗啊,元大哥。   ……   天街黑夜如昼,热闹不减。   曲悦等了整整一夜,又进去每个犄角旮旯里转了一遍,没有幻波半点儿音信。   曲悦心里着急,但想起幻波临走时说的那句话,它都快一千岁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用得着她来瞎操心。   再想起它先前算计君执的事情,幻波并不是没有脑子,只是懒的动脑子罢了。   曲悦逐渐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折返回王宫。   片刻不闲着,直接去找君执。   君执请她进屋,刚锁上门禁,便听她在背后道:“君前辈,元化一是我失踪三百年的亲哥哥。”   君执像是没听懂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他不是魔种世界的人?先生确定?”   曲悦笃定点头,原本一直没告诉君执自己再找三哥的事儿,是因为君执至今还是嫌疑犯,怕暴露三哥的存在。   但现在,明显是唐家不对劲儿。   她将剑隐一事讲述给君执听,尔后道:“按照您说的,没人可以随意出入魔种,那三百年前,我三哥是如何进来的?”   “现在晚辈有理由怀疑,唐家老祖就是那个能够自由出入魔种世界的存在,是他将我三哥带进来的,毁了我父亲留下的骨牌,没收了一线牵,封印了他的骨中剑,甚至还灌输了一段假的童年记忆。”   君执沉吟:“唐净估摸着是闭关合道时,跳出了世界,发现了魔种的秘密。”   曲悦问道:“前辈,您知道唐家老祖在哪里闭关吗?”   君执微微一怔:“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曲悦不遮不掩:“晚辈要去找他,当面质问他。”   君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问:你是认真的?   “他为我三哥取名‘元化一’,定是看到了骨牌,知道我们曲家。那么,他八成也知道晚辈的身份,如此放心晚辈与三哥往来,说明两点。”   “哦?”   曲悦解释:“第一,他留着我有别的用途,暂时不会朝我下手,我去找他,他应该不会杀我,安全不成问题,我也有保命的手段。第二,他有恃无恐,稳如泰山。他在暗,我在明,他占据主动,我则是被动,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那我必须化被动为主动,不管他图谋什么,先跑过去攻他个措手不及,打乱他的阵脚。”   君执稍稍沉吟:“你说的有道理,但似乎太过冒险,唐老祖可不是韦三绝,不如仔细想想,从长计议?”顿了顿,“你查案经验丰富,应是收放自如,如今牵扯到自己的亲人,难免……”   话说半茬,被曲悦截住:“前辈,无论公事私事,时长时短,晚辈抓的向来是时机,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冲动妄为。”   君执相信她判断局势的能力,也就不劝了:“现在就走?”   曲悦点头:“事不宜迟。”   君执微微颔首:“我带你去。”   曲悦拒绝:“只需告诉晚辈地点就行,这是晚辈的家事,莫要牵连到您身上去。”   君执笑道:“若先生猜的不错,他都可以在我身上开一道口子,随意带人进来了,我还怕被先生牵连?”   曲悦:“但是……”   君执又笑:“唐老祖闭关的地方,可没那么好找,我即便画个图给你,你也未必能找到。”   想想也是,曲悦拱手:“那多谢了。”   君执与她一起出了门,找了个由头离开王宫,甩开一些窥探的眼睛,潜出了王都。   乘蛟西行,君执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道:“若非已知先生根底,真不敢相信先生还不到三十岁。”   曲悦取出琵琶,抱在怀里暖着:“正是因为年轻,有句俗话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   君执提醒:“唐家老祖可不是虎。”   曲悦拨了下弦:“晚辈也不是牛犊。” 第70章 凑个数   曲悦也是怕的, 不可能不怕,唐家老祖能跳出魔种世界,窥探到世界的本质,很有可能已经合道成功。   即使只是半步合道,也同父亲闭关之前一样,乃渡劫期巅峰修为。   通常,一品到九品的分类,都只分渡劫期以下。九品以上的渡劫期和合道期, 是没有办法划定界限的。尤其是合道期, 乃是真正的凤毛麟角, 至少曲悦从来没见过。   韦三绝如今只是九品巅峰,不知天魔教主斩空有没有长进,若仍是九品巅峰, 那唐家老祖便是当今魔种世界第一人。   她这条小命, 不够他一指头戳。   即使是父亲, 想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然而, 正道渡劫期的大佬们根本不敢随便出手杀人, 曲悦也不是去挑衅他的。   君执又问:“先生没有告诉元化一?”   曲悦摇摇头:“思来想去, 此时告诉他没有任何意义, 两百多年了他都察觉不到异常,冒然说出来,他根本不会相信,反而容易搅乱局势,令我们更被动。”   君执赞同着道:“我也从来没有瞧出异常过。”   曲悦想起一件事:“君前辈, 先前使计谋害您重伤之人,未必是我家三哥。”   君执不曾说话,只在心中反复思量。   ……   三日以后,雪蛟龙带着他们进入一片茫茫戈壁,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穿过戈壁,则进入山地。   此地的山峰非常奇特,不见连绵不绝之势,倒像是许多根笔直的剑插进地脉里,高耸陡峭。   上行乌云滚滚,透过山峰与山峰之间的缝隙向下望去,黑暗的看不到边际。   “这里是万仞山。”蛟龙盘在乌云里,君执介绍道,“唐家老祖就在山峰上闭关。他的闭关之地是一个秘密,我是无意间感应到的。像这些修为奇高之人,引动天地气机之时,我偶尔可以感应到他们,但仅仅只有一瞬。”   曲悦啧啧称奇:“听上去,您真的很像天道。”   君执负手而立,仰头望去:“可惜咱们头顶上的,并不是天。”   “那‘天’究竟是什么,又有谁真正知道呢?”曲悦怀抱琵琶,也仰头望了一眼,“若能轻易看透,岂不是合道大佬满地跑了?”   君执微微一怔,抿唇笑道:“说的是。”   曲悦又往下看:“万仞山起码几百个山头,您能感应唐家老祖在哪个山头上么?”   君执摇头:“这我可感应不到。”   曲悦想了想:“那咱们飞去正中间。”   君执敲了下雪蛟龙的角,示意它听曲悦的吩咐,狐疑:“会在中间几座峰上?”   待雪蛟龙于中间停下,曲悦收回琵琶,凝固精气神,以神识力放声大喊:“唐前辈,华夏修道者联盟曲悦求见!”   旋即,连绵不绝的回音在群峰之间回荡。   无人回应。   曲悦继续喊:“唐前辈?唐前辈?唐前辈?唐前辈?……”   君执眉头一跳,这姑娘迂回起来,心思九转的令人猜不着。若决定正面突破,还真的一点儿弯路也不绕。   忽地,一道金色光束自两峰之间冲天而起,化为无数道箭矢,于半空调转方向,朝他二人射去!   君执本就一直防备着,立刻想要催动剑三千,却被曲悦拦下:“打不过,不打。”   两人只在周身结起防护屏障,那些金色箭矢即将靠近他们时,倏然又拐了个几个弯,伴着鸣哨声,不断在他们身侧上下翻转,打乱了周遭的气流。   涌动间,雪蛟龙稳控不住,上下栽倒,两人也趔趄着从蛟龙脑袋上掉落。   宛如身在龙卷风中央,两人完全没有自控能力。   君执变了脸色:“这不是法力,是神识力。”   神识力到了这般境界,已是个恐怖存在,但曲悦猜测道:“他应该还只是渡劫期。”   掉落在山峰上,君执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垂着头,许久才将喉头那抹腥甜咽了下去。   曲悦的修为毕竟低,直接伏地吐出几口血,   “怎么样?”君执稳住以后,走过来扶她。   曲悦五脏绞痛,借用他的力道勉强站起身,抹去唇角的血渍,随意朝着某个方位拱手:“唐前辈对待后辈们,并不是十分友好呀。”   一个声音冷笑着,像是从头顶传来的,分辨不出真实方位:“擅闯老夫清修之地,还在那里大喊大叫,老夫没将你劈死就不错了。”   的确如此,但经过此番试探,曲悦愈发确定他有企图,暂时不能、或者不想要她的命。   曲悦致歉:“是晚辈冒犯,还望您老人家见谅。”   唐净冷冷道:“那就快滚。”   两人周围散落着的上百个诡异石像,顿时睁开眼睛,齐齐振声喝道:“滚!”   声音似道道惊雷涌进耳朵里,曲悦直接封闭了耳识,过一会儿才解开:“唐前辈,晚辈是来讨说法的,您不给个说法,晚辈不会走。”   唐净不搭理他。   曲悦道:“您擅自掳走了我家三哥,改名元化一……”   唐净:“元化一是老夫捡回来的孤儿,谈何掳走?”   曲悦道:“我父亲留下的骨牌,介绍的一清二楚,您让他姓元,敢说没见过骨牌?您的行为已经触犯我界律法,晚辈给您个自辩的机会,不然将立刻上报我界联盟,盟主可要请您回去我界接受审查了。”   “哈。”唐净笑了一声,“你们进的来么?”   曲悦与君执对望一眼,这等同承认了他已知魔种秘密。   曲悦客客气气地道:“进不来?此话怎讲?晚辈不就进来了?”   唐净不吭声。   君执道:“先生入内,是有人假扮君某,刻意在你界海域留下一道空间缝隙,不然,先生还真进不来我魔种世界。”   曲悦看君执一眼,没想到他更直接,就这样捅出来了。   唐净沉默之后:“君执,你身为魔器守护,为何总做着伤害魔器的事情?假扮成你的模样,也是让你知道,这魔器落在旁人手里,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你,你是魔器,魔器是你,你们是一体的。”   曲悦沉沉道:“你们将魔种扔来我界,是想我们将魔种带回天罗塔上方,增强魔种的力量。那敢问前辈一句,三百年前抓我三哥,三百年后设局引晚辈入内,是不是想要将我兄妹当做人质,以免我界毁坏魔种?”   若魔种遭毁,她与三哥也会随着世界消亡。   “魔器在你们手中,怎能令老夫心安?”手握底牌,唐净原本就没有半分畏惧之心,只不过答应了与支岐合作,先由着他们一方动手,自己才一直静观其变罢了。   如今被人找上了门,他可没什么怕的,但不该说出口的,他也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支岐提醒过他,华夏修道者联盟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宝物,能将人的相貌和声音都保存在一个容器里,反复拿出来播放。   所以他还刻意换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也别将老夫想的太有心计,当初带他回来,不过看他是个可用之才。还是先前经人告知,才发现他竟然有着大用处,老夫捡到宝了。”   曲悦攥了攥拳头:“除了当底牌以外,是不是还想拿我们的命要挟我界盟主,我家二哥,将魔种放进天罗塔里去?”   唐净不答:“滚,趁老夫还没有发怒前,筹码,其实一个就够了。”   “一个是够了,但唐前辈也不敢杀我。”曲悦凉飕飕一笑,“不然这算盘铁定打不成。”   “放肆!”唐净似是震怒,滚滚威压自两人头顶倾泻而下。   君执以剑气抵挡,曲悦在剑气罩下,受到的波及并不大。   曲悦传音:“前辈,他不是以神识力攻击,就是释放威压,不使用一丁点的法力……”   尽管唐净未出多少力道,君执抵抗的依然非常辛苦:“他或许转魔道了,怕使用法力会被咱们看出来?”   “有可能。”曲悦也是这样猜测。   唐老祖应是渡劫巅峰时,分身或者神魂偶然跳出世界之外,窥探出魔种世界的秘密,明白自己修正道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合道成功,真身永远无法跳出世界外,于是他毅然转修魔道。   他想要借用天魔塔激增魔种的力量,助他成功合道。   且听他的意思,他原本并不知天罗塔有这功能,是有人告诉他的,此人八成是那颗合道恶果子精。   果子精也可以自由出入魔种世界,因为天罗塔的缘故,他对特殊部门相当了解,对曲家也相当了解,他可能认出了元化一,于是知道唐老祖曾跳出过世界,才找到了唐老祖寻求合作。   寥寥几句话,经过分析推论,曲悦已经获取了想要了解的信息,眼见君执快要撑不住,她拱手致歉:“前辈息怒,晚辈知错了,这就离开。”   唐老祖冷哼一声,收回了威势。   那些诡异的石像也重新闭上了眼睛。   君执带着曲悦再度回到高空,坐在蛟龙头上盘膝调息。   曲悦休整片刻,开启一线牵告知曲宋。   “从一开始,他们就有两手准备,故意让咱们拍到‘君执’扔魔种的画面,故意留下一道空间缝隙,引我入内调查,成为他们的人质。”   曲宋:“但他们有所不知。”   曲悦点头,他们不知随身门的存在,不知她不仅可以自由出入,还能够召唤打手。   然而有个难题,令曲悦十分忧愁:“我觉着唐老祖极有自信,除他之外,世上无人可解三哥的剑骨封印。我想,他或许还在三哥意识海内动了旁的手脚,可以操控三哥的生死……该怎么办呢?”   曲宋一样头疼:“不管他那么多,我教你口诀,将勾黎魔君请出来,先给他心里添点儿堵。”   曲悦微微皱眉,她明白曲宋的意思,想让唐老祖跳起来,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转修魔道了,这对往后抓捕他大有用处。   曲悦正要应下,突地一个声音传进耳朵里。   “请什么勾黎魔君?”   ……   特殊部门大楼,这间藏着一线牵“母珠”的高级密室,通常唯有曲宋一人可进。   突然有人无视禁制,推开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将曲宋吓了一跳。   见到来者是谁,曲宋眼眸里不自觉流露出欣喜,旋即又皱眉:“大哥,你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   “少废话,走。”曲唐穿了件黑红相间的唐装,瞧着不过二十七八的面相,却一手带一个祖母绿大扳指,朝他勾勾手指头,“带上母珠,随我去天罗塔。”   曲宋不明所以,依旧起身随他前往天罗塔。   一路下至十八层,曲唐边走边道:“自家事,自然要咱们亲自去解决,请外人插手多不好。”   “你以为我不想?”曲宋有什么办法,“可咱们进不去魔种世界。”   曲唐数落道:“你啊,永远都是个死脑筋。有条件要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既然小妹可以召唤囚徒,咱们去十八层烙个囚徒印记,不就能去了?”   曲宋脊背僵直,罕见的瞠目:“大哥?”   开玩笑的?   那印记是能随便烙的?   曲唐笑道:“我恰好刚杀了几只极品魔物,剜了它们的魔元出来,稍后吸收点儿魔煞之气,天罗塔分辨不出来,自会烙下印记。等咱们剔除体内魔气,印记自行消除,顶多神魂受损,养个两三百年就无碍了。”   曲宋刚要说话,他又打断,“反正我是无所谓啊,我此生从未做过亏心事,无心魔无执念,天罗塔困不住我,你心里有鬼的话,别来。”   曲宋认真思考过后:“我想,我应该也没有问题。”   兄弟俩说着话落在十八层,曲唐眨眨眼:“等等。”   曲宋:“恩?”   曲唐吩咐:“将老四老五也叫回来,这事儿不能少了他们。”   曲宋认同:“好。”   他正要催动一线牵,曲唐摩挲着大扳指又打断:“等等。往常咱们总是兄弟五个一起,少了老三不习惯啊,一家人出门打架得整整齐齐。”   曲宋无语:“我将陆滇拉来。”   “拉陆滇做什么,又不是咱们曲家人。”曲唐不太喜欢那个满口脏话的粗俗之人,眸光一掠,瞧见上方笼子里正雕珠子的九荒,“韭黄?”   不待曲宋说话,“带上他凑个数。” 第71章 仪式感   曲宋抬头, 看向一直视他兄弟俩如空气的九荒:“带他作甚?”   曲唐:“说过了,凑个数。”   “他先前出去太久,遭了天罗塔制裁,如今印记正在逐步稳固之中, 法力受限颇多,不顶什么用。”曲宋拒绝。   “管他顶用不顶用, 凑数而已。”曲唐满不在乎,实力只是需要考虑的一部分, 并非全部, “告诉你多少次了, 打架得有仪式感, 得讲排面,从气势上先胜过对方一筹。何况五个人习惯了,少一个我难受。”   曲宋瞥他:“仪式感?排面?你看他与我们搭不搭?”   这倒是, 瞧他像个乞丐, 曲唐略嫌弃的啧啧嘴, 认真想了想:“反正得等老四和老五, 你且通知陆滇,让符器宗以最快的速度帮韭黄打造一套金系耐毒服。”又道, “选色和款式,必须贴近咱们兄弟的风格,低调且华丽。”   再着重强调,“走公账。”   曲宋木着脸:“我能不能拒绝?”   曲唐根本也不是商量的口吻,不再理睬曲宋, 直接和九荒打招呼:“盖世,看这里。”   九荒手里的刻刀一顿,因无法使用神识,他从角落里爬出来,隔着栅栏空隙向下望。   是个穿着怪异服饰、长相清秀的小白脸,没印象。   但站在他身边的曲宋,九荒但凡瞧见,必定目露凶光。   曲唐招招手,温和的似春风拂面:“我是六娘的大哥,曲家大郎。”   九荒一怔,视线重新回到他身上。   曲唐笑眯眯:“打架去吗?一起?”   “不去。”九荒手里的刻刀指指曲宋,一副“有他没我”的样子。   “呵。”曲宋冷冰冰道,“即使你真是冤枉的,一大半原因也是你自找的,何况当年你差点儿打死我,我都没有同你清算。”   “那来算,怕你?”九荒是真想拿刻刀戳死他,但他是六娘的哥哥,这笔账注定不能算了,又道,“罢了,忍你。”   “你忍我?”   曲唐拦住曲宋,依旧笑容可掬:“盖世啊,我们是去帮小妹打架,你真不去?”   九荒蹙眉:“真的?”   曲唐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去吗?”   九荒斩钉截铁:“去!”   曲宋传音:“你是怕打不过,才带上他?”   曲唐拢手感叹:“能喊来的帮手不少,但够资格和我站在一起,又不必防着背后捅刀子的,不多啊。”   曲宋:“他是不捅你,但我怕他打红了眼睛会捅我。”   曲唐:“那又不关我事。”   ……   “你们疯了?神魂印记能随便刻?万一消不掉怎么办?大哥?大哥?二哥?”   一线牵断了以后,曲悦头痛的厉害,只想立刻从琵琶钻回天罗塔里去劝阻他们。   但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压了下去。   父亲闭关以后,小家族的大事上,只需大哥和二哥意见一致,那基本就拍板钉钉了,改不了。   何况这真是非常符合他们曲家人的行事风格。   低调时毫无存在感,高调起来又狂又浪。   根本不知“怕”字怎么写。   也没人管得住。   曲悦方才被唐净的神识箭所伤,也不好从琵琶进进出出,稍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对君执道:“前辈,咱们先离开万仞山。”   雪蛟龙带着他们回到戈壁,她又道:“就在这停下。”   君执疑惑道:“等人?”   曲悦点头:“等我哥哥。”   君执知道她有秘法,也不多问,与她一起跃下蛟龙脑袋,坐在石头上打坐:“令兄应不是唐家老祖的对手。”   “是啊。”曲悦耸耸肩,“没办法,关系到我三哥,欺负到我们曲家头上,令我父亲带着三百年遗憾闭关合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尽管君执认为他们过于妄为,却也表示理解。   不再说话,稍稍举着望着头顶上方黑压压的云层。   因要等着曲明和曲清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昼夜。   曲悦兀自疗伤,真气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最后呼出一口浊气。   待睁开眼睛,瞧见君执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举目望天。   曲悦问道:“前辈可是在怀疑自己?”   君执的身体微微一滞,苦笑道:“有一些,自与牧星忱聊过以后,我就时不时在想,我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怎么说?”曲悦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君执沉默良久:“因我将魔种埋入冰川,魔种的力量越来越弱,世界内的清气渐强,高阶的正道修者的数目,比着两三千年前,翻了十倍不止。他们都是奔着合道去的,可他们永远也无法合道成功,看唐家老祖这样子,似乎跳出去以后无法修炼,只能在界内合道,那就只能转修魔道。”   “而我明知这是一场骗局,却不得不瞒着,怕会引发动荡,令天魔势涨,世界内将会充斥着暴戾与杀戮,永无宁日。”   君执又看向前方,黑夜中,万仞山愈发像一柄柄插入深渊中的魔剑:“但这都只是我的个人喜好,我不喜欢魔道。先前我质问牧星忱,他有什么资格替众生做出成魔的选择,可我自己呢,我又有什么资格压制魔道?”   “您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晚辈答不上来。”曲悦确实答不上来,“但晚辈认为,要判断您做的对不对,首先得知道您是谁,也就是这颗魔种的来历。当一切清晰明朗之后,您先确定您的立场,尔后才轮到魔种世界内的众生去做选择。”   君执微微蹙眉:“谈何容易,几千年了,我始终找不出一个答案。”   “不必找,答案已经自己送上门了。”   “你说的是那颗合道恶果?”   “恩。”曲悦眯着眼睛笑了笑,“家父常常告诉晚辈,修行修的是根茎,风霜雨雪,春去秋来,等着等着,就等来一朵花开。”   君执也笑道:“令尊看来心态极好,换成我,不会想着花开,每天都得发愁会被一道天雷劈死了。”   听他这样说,曲悦忍不住道:“真的是,前辈您的气运确实差的要命。”   话音刚落,她手腕上的一线牵颤动着勒紧。   连接之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曲宋就念了一长串的咒语:“这召唤是按笼子来的,我们现在都在同一个笼子里,你试试。”   “好。”   曲悦将咒语背熟以后,关闭一线牵,祭出琵琶朝半空一扔。   瞧曲悦站了起来,君执也随她起身。   见她掐着手诀,口中念念有词,红木琵琶慢慢渡了一层淡淡金光,在半空上下翻飞。   曲悦念完一次咒语,便挥手一拨,琵琶发出几个刺耳的音节,随后归于沉寂。   曲悦上次解封九荒,足足念了几十遍,早有心理准备,何况这次还超载。   她洗脑似接着念,一遍又一遍。   终于,上空的琵琶向下投射出圆锥形的金光,刺眼过后,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落在沙砾上之后,完全成为实体,步伐有些趔趄,但及时被他稳住。   穿一袭靛青色的修身长袍,长长的马尾滑在胸前,直起身时同时被他拨去身后,露出略有些凌厉的眉眼。但旋即弯唇一笑,软化了自身的气势:“小妹。”   曲悦也回了个笑脸,有一阵子没见他了,这是她五哥曲清。   再是两道金光,曲唐和曲宋是一起出来的。   两人已经不再是入天罗塔时的华夏装束,飘逸宽阔的长袍,一个是葱绿,一个是淡紫,样式是同款。   葱绿的曲唐不束发,淡紫的曲宋则绾了根木簪。   “大哥。”曲悦直接跑过去他身边,亲昵挽住他的胳膊。   曲宋冷冷瞥一眼,一言不发。   “嘭”的一声。   蓝衣的曲明是直接摔下来的,兄弟几个全都躲开,包括曲悦也躲了躲,捂住鼻子:“四哥,你是喝了多少酒?”   她这四哥哪哪都好,除了贪杯爱赌。   曲明踉踉跄跄爬起来,讪讪道:“是大哥喊的急,不怪我。”   曲悦这会儿也没功夫数落他,先打量他们的神情:“神魂烙印刚种上,你们身体没事?”   曲明的嘴刚要张开,曲唐温柔笑道:“小事儿。”   曲明又将嘴闭上了,小事儿?   简直要了半条命,种上以后调息了整整一天才来的。   “君公子。”隔着点儿距离,曲宋朝君执拱手,“此番多谢。”   “义不容辞。”君执拱手回礼。心中实则惊讶,他以为来的只是一个曲宋,不曾想一下子来了四个。   曲宋向来不浪费时间:“唐家老祖人呢?”   琵琶回到怀里来,曲悦一手抱着,一手指过去:“万仞山上,看着只有他一个人,但有许多诡异的石像,似乎可以活动。不排除他还有一些护法,隐藏在暗处。”   又对君执道,“前辈,现在您不能参与了,唐家老祖还是九国内地位崇高之人,而我们兄妹则属于外敌,会将覆霜推到一个尴尬的位置。”   “恩。”君执点点头,“我见机行事,暗中相助。”   “多谢。”抱着琵琶不方便拱手,曲悦朝他行了个点头礼。   曲唐准备往万仞山去之时,愣了愣,回头数鸡崽一样数一数:“我说怎么感觉有点儿别扭,少个人啊。”   曲明立刻道:“那个乞丐。”   “韭黄?”曲悦皱起眉,“不能召他出来,他现在状态不怎么好。”   “我们将他拉来和我们同个牢房,应是一起出来的才对。”曲唐有点儿惋惜,“看来是被天罗塔制裁,将他拦下了。”   又叹气,“只可惜了那身衣裳,好看的很。”   “走。”九荒没能出来,曲宋反而更放心。   “走。”   曲唐一拂袖,往万仞山去,几个弟弟跟上。   曲悦引着路,回到她被打下来的山峰上,中气十足地道:“唐前辈,晚辈又回来了。”   没听到唐净回话。   曲唐慢慢上前一步,目光穿透重重迷雾,看到了唐净以神识凝结而成的神识桥,称赞道:“前辈这神识凝物的功夫,已近登峰造极,佩服佩服。”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唐净看得出来他们全是乐修,吃惊了好半响,“被君执带进来的?”   不可能啊,支岐说君执如今虚弱的很,没有这个能力。   曲唐不太有精神,背着手:“甭管晚辈是如何进来的,晚辈是来讨说法的,您将晚辈的弟弟掳来三百年,毁坏家父留下的骨牌,必须给个说法。”   唐净好笑:“你爹来了还差不多,就凭你?区区一个九品巅峰,以为可以胜过老夫?还带着一众小娃娃,干什么?给你壮胆么?”   曲唐强打起精神,拱起手来,尽显名士风流:“难得大显身手,撂倒一个渡劫,得让他们亲眼看着,省的日后说晚辈吹嘘。”   “竖子好生猖狂!”唐净本不想与他动手,却被他气的快要按捺不住,决定给他点儿教训再谈其他,“武鸣!”   他喝了一声。   一头巨大的变异黑豹自远处嘶吼一声,连跳几座山峰,落在曲唐几人面前,竟是一只八阶的妖兽。   黑豹在跳跃时,曲悦感觉到自己的琵琶一阵阵嗡鸣。   她一愣,却压制不住,看着琵琶飞了出去,飞到半空。   变异黑豹刚落地,琵琶里九荒掉了下来。   他的确被天罗塔的结界拦住了,但他拼劲全力挣脱了出来,恰好砸在那黑豹头上,砸了个半死。   黑豹被毒物刺激,一个翻身要去咬他脖子。   九荒下意识扬臂一挡,黑豹的牙齿划过他的手腕,勾出一点血。   浑身抽搐几下,那黑豹蹬了蹬腿,彻底死了。   “六娘?”九荒缓过来神,根本没注意自己杀了一只豹子,走过来她身边,神情颇为紧张,“我这样真的体面么?”   曲悦险些没认出来,脱去旧袍子,换一身层层叠叠极有质感的浅黄色轻薄纱衣,配着他的烟灰长发,更显面庞白净,五官英挺,的确体面。   但为何感觉哪里奇怪?   曲唐愉快的拍拍巴掌,满意道:“快快快,站我身后去。”   这下仪式感有了,排面有了,精神也来了。 第72章 我使坏   神特么排场, 宿醉未醒的曲明头都快要炸了。   花花绿绿的挤在一起,像开染坊的一样。   曲清拽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在心里吐槽的太大声,大哥能感应道:“二哥都不吭声, 你就闭嘴。”   对于曲唐的招呼,九荒没有动作, 他仍在惴惴不安的等着曲悦表态。   曲悦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挑不出毛病,但处处是毛病。   比起来贵公子的装扮, 他似乎更适合破破烂烂, 不修边幅, 黑绿毒雾一笼, 衬着他有几分乖张凶悍,真有些盖世英雄的气势。   现在,好看归好看, 像一盘韭黄炒鸡蛋。   不是纠结衣裳的时候, 曲悦将琵琶收回手中, 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唐净看到九荒是从她琵琶里掉出来的,不知会怎样想。   “不错。”她搪塞着对九荒说。   得到认同以后, 九荒稍稍放松了一些,想起答应曲唐的条件,自觉的站去他身后。   论资排辈,曲宋与曲唐错开一个前后脚站着,九荒推了曲宋一把, 将他推去一边。   曲宋膈应他这一身毒,故而没有抵抗,微微皱了皱眉,让出位置给他。   “前辈?”曲唐精神抖擞的道,“您怎么不说话了?”   “你们……”跟了自己千年的战宠,爪子还不曾亮起来,就这么死了?   唐净的神识凝固在黑豹尸体身上,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身下神识凝结而成的桥险些崩塌。   他兀自平息片刻,闭目冷冷问道:“你们几个小娃娃中,哪一位是天罗塔的拥有者?”   曲宋拱手:“晚辈华夏修道者联盟总盟主曲宋,天罗塔没有拥有者,如今暂归晚辈管理。”强调一句,“但晚辈今日前来,是以曲家二郎的身份,为我三弟讨说法的,不代表我界联盟。”   唐净道:“说法没有,老夫将一个昏死之人捡回来养,需要给谁说法?闭关进阶本就有风险,便是直接杀了他,那也怪他运气不好,命中该有此一劫。”   曲宋面无表情:“是谁的劫难,言之尚早。”   唐净耐着性子:“咱们来做一笔交易,老夫也不求你将魔器放入第十九层了,你办不到,只需放入天罗塔里即可,待下一次天魔火降世以后,老夫便解封曲元的剑骨,将他好端端给你们送回去,并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补偿……”   如今被找上了门,就不能怪他不遵守和支岐之间的约定了。   “您补偿不了。”曲宋直接拒绝,“晚辈也办不到。”   唐净劝道:“这对你界并无任何影响,何乐而不为?”   曲宋反问:“何乐而不为?倘若真是一件乐事,你们何苦煞费苦心的算计?明知我们不会答应,又何必费这些口舌?”   “你就不怕老夫要了曲元的命?”唐净忍无可忍,威胁道,“老夫随时都能令他魂飞魄散!”   “您的合道机缘与我家三弟的性命,对您来说孰轻孰重,需要晚辈提醒么?”曲宋无动于衷,“晚辈相信您做不出如此愚蠢的事情。”   唐净手中有曲元这张底牌,他们手心里同样攥着魔种和天罗塔。   双方势均力敌,谁怕谁?   “好!”唐净语气冷肃,心道果然如支岐所言,是群不好对付的人,难怪支岐坚持使用计谋,迂回着进行。   神识化为滚滚浓黑色的煞气在山峰间弥漫,他道,“那老夫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老夫继续等着,反正也已经等待了这么些年,老夫怕什么?老夫且栽培着元化一继续成长,日后由他亲自杀进天罗塔!”   “大哥?”曲宋看向曲唐,等着他最后的主意。   虽然他这个大哥从来都没有靠谱过,在外依然要以他为尊。   长幼有序,乃是家训。   曲唐淡淡一笑:“习武时有句话,叫做打通任督二脉,可见说不通的事情,打上一架,没准儿就通了。”   身后两个弟弟直撇嘴。   唯独九荒附和:“对。”   曲悦心里直发愁,打是肯定要打的,问题打不过啊。   唐家老祖已经是渡劫巅峰修为,不是刚刚步入渡劫。   几人里也只有曲唐勉强能和他过两招,曲宋则是介于八品巅峰和九品初期的修为,怕是堪堪接住唐老祖一招,已是了不得了。   四哥五哥更不用提了,八品的门还没摸到。   只剩下九荒能打一些,奈何正被天罗塔制裁,修为折损的厉害。   总而言之,毫无胜算。   “打就打。”原本便是来打架的,曲宋不说废话,手臂一抬,碧玉琴在臂弯里浮现。   打不赢他们也死不掉,曲唐好赖也是半步渡劫,这个级别被打败容易,被打死难如登天,护住他们逃跑不成问题。   何况他们各自都有保命的手段。   “打打打,管他输赢呢,也要给这老东西添堵!”曲明举双手支持,但他并没有祭出自己的本命乐宝。   “恩。”曲清自然赞成,然而同样不动。   曲悦从侧边移去最后面,她修为最低,这里是个好位置。   九荒一直注视着她,见状向后退了几步,站去她身后,小声喊她:“六娘。”   曲悦:“恩?”   九荒道:“没事。”   曲悦狐疑的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九荒摇摇头:“就想喊喊你。”   曲悦问:“韭黄,你觉着这一战咱们有没有胜算?”   “这个不好说,你大哥不曾出过手,我不知他的深浅,判断不出来。”九荒朝唐净的方向望了一眼,“但里头那位渡劫期非常厉害,他能够以神识力攻击,神识力不蕴含五行属性,无法被我的功法转化吸收,我想,我应该是打不过他的。”   曲悦点了点头,唐家老祖这门神识化物的神通,的确克制九荒。   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九荒于心不忍,安慰她道:“六娘莫要怕,真打不过的话,我就使坏。”   “使坏?”曲悦不解其意,九荒虽是邪修,但在与人打架这档子事儿上,从来都是凭实力,没见他使用过任何损招,“你还会使坏?你能使什么坏?”   “就是……”九荒结结巴巴,实在说不出口。   就是抱着六娘,脑子里使劲儿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竭尽所能的使自己兴奋起来。   即使无法吸收转化神识力,单凭一身暴涨的剧毒,他与唐家老祖也有了一拼之力。   赢不过也可以牵制住唐家老祖,再加上曲唐和曲宋,赢面将有一半,另一半则看机缘了。   可他哪里敢告诉曲悦这个使坏的办法,若被她知道了,凭她的聪慧,一定会想起从前他被强敌打了以后,逃回来,假装重伤不治倒在她怀里的意图。   一定会脱了鞋子揍他的。   九荒咽了咽口水,决定先看一看情况再说。   曲悦瞧见他脸颊浮起一抹红晕,愈发好奇起来,连连打量了他好几眼。   他俩在后排密语聊天,曲唐已经准备动手了。   “前辈,那晚辈便以家学,来向您讨说法了。”   曲唐先礼后兵,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御风而起,双臂一抬,左右两侧以及背面,各出现一套编钟,钟有数百,蟠龙钟架,玄武钟座,青铜锈色,气势恢宏。   连九荒瞧见也夸赞:“气派。”   曲悦自豪的介绍:“大哥是我们曲家长子,父亲便亲手做了这套编钟送他,材料难得,三千界内独一无二。”   九荒默默说了一句:“原来六娘家里这么……”   “恩?”曲悦没有听清。   “没事。”九荒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唐净多年不曾与人动手,称赞了一句:“是个好宝物,你爹是个人物,但你还差得远。”   “起!”他喝一声。   旋即,万物尽皆淹没在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之中。   周围数百诡异石像,突然睁眼活了过来,咔咔扭动的身躯。   石像们大小不一,小的宛如黄狗,大的则似庙内天王。   或灵巧,或巨力,交错着组成一个法阵,将他们围困在中间,凶神恶煞:“杀!”   石像阵困不住曲唐,随他手势,编钟被内力敲打,微微晃动,厚重的钟音在山间回荡,攻击的并非石像,而是唐家老祖所在的神识桥。   曲宋则单手拨弦,指法利落,阻隔那些石像对曲唐的攻击,两人看似各打各的,所奏的曲子也不同,但钟声与琴音之间,存在着共鸣。   随后曲明才从意识海里召唤出自己的骨笛,跟上他们的节奏。   曲清闭目听了很久,似剑长的玉箫凭空浮现,被他攥在手中,当做利剑一般攻向石像。   因身法极快,玉箫被疾风灌入,发出呜咽的声音,每一次击在石像上,都是跟随着曲唐的钟响。   曲悦也找准了节奏,利索的拨弦。   刹那间,山谷内音波荡荡,鸟雀惊飞。   唯独九荒站着不动,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石像的窍门,一巴掌拍碎一个不成问题。   可他犹犹豫豫,动弹不得。   自己穿的如此体面,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跳出去?   自己的招式向来大开大合,会不会将新衣裳扯破了?   瞧瞧人家曲家兄弟又是琴又是箫,自己用巴掌去拍石像,是不是不太雅观?   难受。   这穿的不是法衣。   分明是贴了满身昂贵的符箓,将他一身功法全给封印住了。 第73章 渡劫期   九荒的内心纠结成一团乱麻, 举步维艰,加上神魂烙印带来的炽烤,额头竟凝结出一滴汗珠。   怎么办?   好急。   此时,曲悦正专心拨动琵琶, 弹奏的是《春秋十三曲》中,偏重于提升精神力的《惊鸿》。   头顶上, 她大哥手下编钟奏出的曲子名为《盛世》,下方的二哥则以碧玉琴辅之《国殇》, 雄浑壮美混合着万物悲泣, 引动天地气机, 一面结成巨大的钟罩将几人罩在内, 一面试图震荡两峰之间的神识桥,以音波与唐家老祖正面对决。   而余下的三兄妹待在保护罩内,迎合着大哥二哥的节奏, 一面破除石像清扫障碍, 一面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融入保护罩内。   五种乐器, 五种曲谱, 事先不经任何协商,已是恰到好处的合拍。   且有主有次, 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保护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构建成一个坚实堡垒,反过来支持上方的曲唐。   然而石像交错间,突地又从崖边爬来许多黑色蜘蛛, 像是听到召唤,从万仞峰底部的深渊爬上来的。   压力陡然翻倍,曲悦这才发现九荒在她身后站着,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   “韭黄?”曲悦喊他,“你怎么了?”   担忧他是因为天罗塔制裁,想着要不要先收他回塔里。   被她一喊,九荒心里更着急了,他脱下来的旧衣裳在牢房里,手中没有可以替换的。   情势所迫,九荒一咬牙,直接将身上的十来层蚊帐纱脱了,收回进储物镯子里。赤着上身,只穿条中裤,瞬间感觉着从封印里解脱了出来。   曲悦愣了一瞬,顿时明白了他站着不动的原因。   好想笑,可如此严峻的气氛下,又不能分心去笑。   这身衣裳的确不适合他,回头请符器宗帮他重做一件,比着先前穿的那件去做,颜色也选个暗色的。   先前没有想过这些,是她认为九荒对穿着根本不在意。   掌心迸发出黑绿毒物,九荒矫健的跃出保护罩,五指微勾,似利爪一般,一爪抓过去,石像便在毒雾下“嘭”的碎成石渣。   一爪一个,干净利落。   “……”看到这一幕的曲清微微惊了惊。   这些石像是一些石傀儡,但凡傀儡都有窍门,里头藏着提供能量的法器。   毁坏石傀儡最快的办法,就是找出窍门,毁掉法器。   因为石像形态各异,窍门位置各有不同,曲清至少需要敲三下,才能找到窍门。   而九荒几乎从它们活动轨迹中,一眼就可以看穿。   二哥还说九荒没脑子,动手全靠邪功和蛮力,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十年前若非消灵箭,怕是只有父亲去一趟九荒山,才能将他擒回来。   曲清一边敲打石像,一边认真观察他,从中领悟出一些,待一只石傀儡迫近时,他手中玉箫一转,敲在颈骨处,一击即中。   九荒听到响动,扭头看他一眼,传音给曲悦:“六娘,你五哥很好学,有天分。”   “是的。”曲悦的几个哥哥里数曲清最正常,最有自己的想法,与她的三观也较合拍,“小心蜘蛛!”   这些都是毒蛛,九荒哪里会在意,一团毒雾扫过去,毒蛛便不敢再靠近,纷纷退回到悬崖边。   ——   戈壁上,君执远远窥见万仞山上涌动起恐怖的灵气漩涡,是两种不同力量碰撞引发的天象。   尽管听不仔细,但细微的音波仍令他心脏随之剧烈跳动。   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乐修还有这般强的战意。正注视着,神识却扫见一只白骨秃鹫。   君执眉头一蹙,追踪上去。   那秃鹫发现了君执,原本准备往万仞山上飞,不得不改变方向。君执追的紧了,秃鹫身体突然分裂,成为几十只小秃鹫,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君执凭直觉锁定一只,追了上去。   ……   其中一只小秃鹫飞去附近的一座城市,在某处院落停下,变成一行墨字,印刻在院子中。   守院瞧见以后大吃一惊,立刻点燃通信符:“快通知家主,通知国师,有强敌入侵,闯入万仞山了!”   *   与曲唐斗法,神识桥上的唐老祖仅仅使出了三分力,试探一下他的深浅罢了。   魔器还攥在他们手中,没想过下杀手,吓唬他们一番。   岂料是他小觑了他们,手中乐宝厉害,曲谱也厉害,配合出的乐阵更厉害,将每个人的能力都发挥到了极限。   唐净本想再继续试探,神识一扫间,竟见自己辛苦造出来的数百个石傀儡,居然被击碎的只剩下一半,心痛的简直要跳起来。   等傀儡死绝,那个毒物必定要来攻他,吃过合道恶果却不死的毒物有多毒,唐净从支岐那里听说过。   原本盘膝坐在神识桥上的唐净骤然起身,决定快刀斩乱麻,神识力攻击的同时,双手结印,一颗黑色光球在双掌间凝聚。   待蓄力完成,光球化为一条独角黑龙,咆哮一声,撞向曲唐。   速度快到难以做出反应,尖锐的独角似钻头一般,顷刻间在保护罩上钻出一道裂口。   黑龙身躯融化成一团黑气,顺着裂口入内,与内部的音波冲撞在一起。   砰——!   保护罩从内部爆裂!   九荒原本是站在保护罩外的,黑龙被释放那一刻,身经百战的他已隐有预感,根本来不及说话,下意识的冲回防护罩里,抱起曲悦就跑。   刚跑出罩子,就被罩内爆炸的力量波及的一个趔趄,咽下喉咙里的血,强撑着纵身一跃,跳开数十丈远。   曲悦惊魂未定,骇然转头,只见火光四射,石屑纷飞,地面只剩下一个焦黑燃火的坑!   “哥!”曲悦跳下地,三魂惊没了两魂半,抬起头才松了口气。   万幸大哥的反应够快,及时将他们都拽了上去。   但这一分神间,便被唐家老祖的神识力所伤,不知伤有多重,脸色惨白骇人。   “唐老祖果然转修魔道了。”曲悦喃喃自语。   不能否认,她刚有一瞬被吓到了,跟在渡劫巅峰期的父亲身边长大,她知道渡劫期大佬们有多厉害,但她不曾与之为敌过,始终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可她不清楚,大哥难道也不清楚?   若非唐老祖顾念着天罗塔,并无杀心,他们怕是已经死了。   唐净收回气势,踩着神识桥一步步往峰上走,对这群娃娃惊骇的眼神非常满意,气定神闲地道:“还要讨说法么?是不是可以同老夫好好聊一聊天罗塔的事情了?”   曲唐则将编钟收回意识海,从半空落下,与他面对面:“前辈,您这个渡劫巅峰水的很,怕是神魂受过伤?让我猜猜看?您在渡劫期转了魔道,伤了神魂?所以您结个神识桥,整日里坐在这里不动,是在以神识织网,以万仞山结阵,吸收地脉的魔器之力,来修补您的神魂?”   唐净脚步一顿,目色幽深:“那又如何,收拾你这足够了。”   两人说话时,九荒传音:“六、六娘……”   曲悦正全神关注的凝视自家大哥,没有回应他。   九荒在她身后站着,慢慢伸出手臂,想从背后抱住她,激发自己身体里的毒。   手臂颤颤的抬起来,又颤颤的放回去,来回十几次。   却听曲唐哈哈笑了起来:“您真以为晚辈敢带着一家子跑来找您寻仇,仅仅凭着一腔意气?”   顺直了长袖,曲唐渐收笑容,转为微笑。   微笑中,周身气息缓慢着发生变化,眉心渐渐浮现出一只小钟。待他朝眉心一指,那小钟跳了出来,被封印的气息自体内骤然释放,一时间光华涌动。   唐净瞪大了眼睛:“你、你步入渡劫期了?!”   支岐给的消息,曲春秋闭关合道至少需要百年,曲家修为最高的人是曲唐,距离渡劫尚有一段距离,起码也得百年。   渡劫成功后,还需要稳固境界五十年。   曲唐笑道:“前辈,修行不易,还请您解封我三弟的剑骨,向我们赔礼道歉,晚辈并非没有气度之人,愿意原谅您,如此皆大欢喜如何?”   唐净在内心挣扎是战是逃,口中冷道:“不得合道机缘,这条命对老夫已无半点意义,你境界不足,根本不懂。”   话音一落,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化为一团黑光冲天而起。   曲唐也瞬间消失。   片刻后,夜幕乍亮瞬间,又归于黑暗。   “大哥何时渡劫的?”曲宋仰头望着夜幕,罕见的流露出震惊,他根本不知道。   曲明与曲清亦是瞠目。   曲悦就更不知道了,惊喜交加。   大哥已经步入渡劫期了,他压制住修为,是想先来试探一下唐老祖的深浅,让他掉以轻心,就像刚才那样,暴露出弱点。   而且唐老祖刚才那一击,也被大哥看破招式,再加上神魂有损,大哥此时单枪匹马,亦与他势均力敌。   但大哥何时渡劫的?   曲悦恍惚想到先前他说被麻烦绊住,无法抽身回来的事儿,莫非就是渡劫成功,在稳固境界?   曲悦的心情从惊喜转为担忧,不曾稳固境界就跑回来,对他往后修炼有损。   然而他是念及三哥,片刻也不忍耐的杀回来,她内心又溢满了感动。   她想到的,曲宋几个自然也想到了,倏地觉得这个从来不靠谱的大哥,今日添了一笔长兄如父的厚重感。   “韭黄,我大哥能赢吗?”曲悦转头问。   九荒旁的看不懂,看人打架看几眼就能判断出谁输谁赢,出错的几率很小,除非有意外发生。   九荒点点头:“赢面很大。”   不用使坏了,他暗中松了口气。   岂料此话才刚说出口,就瞧见天幕上黑光朝东面飞去,曲唐流星似的掉落下来,落地便是一个跄踉。   “大哥?”几兄弟围上去,担忧的看着他。   “我无妨。”曲唐稳住翻涌的气血,指指唐家老祖逃窜的方向,又指指曲明,“老四。”   曲明立刻抛起自己手中骨笛,骨笛吸收了下唐净残留的气息之后,嗖的往东追去。   “他应是回天风王都了。”曲悦觉着这事情不好办,“大哥,他现在仍是九国联盟的泰山北斗,我们追过去,便是与整个九国联盟为敌,而且,此时天风正在举办九国试炼,高手如云……”   曲唐心意已决,不假思索:“走,进来一趟不容易,老三的事情必须解决。”   九荒有些不解着问:“你怎么一下子愣了愣神,被他钻了空子?”   虽然拿下他几乎不可能,却也不会让他溜的如此轻易才对。   曲悦担忧的看向大哥,估摸着是身体忽然出了状况。   曲宋却意识到问题,立时满心无语。   想让大哥靠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果然,曲唐看向九荒,满脸都写着无奈:“盖世啊,你说天这么冷,你脱衣裳做什么呢?”   心中道:你脱的不是衣裳,是我的……   哎!   以他现如今的身体状态,对付强敌,气势非常重要啊。 第74章 七彩虹   曲悦微怔过后, 心中无语,赶紧传音:“韭黄,你快将衣裳穿上,我大哥比较讲究。”   “恩。”九荒忙将那套法衣取出来穿上。   “穿好,离开魔种前可别再脱了。”不是自家弟弟,曲唐也不好强求他,哄孩子似的道,“你若不喜欢这套, 回头再给你多做几套。”   “好的大哥。”九荒应下。   曲唐很满意他的态度, 又想起:“对了, 你如何知道我愣了愣神?”   以他与唐家老祖方才的高度,神识窥探不见才对。   九荒道:“观你们引动的天象,你这边的气流运转突然凝滞了一瞬, 应是你分心了。”   曲唐惊叹:“你很厉害啊, 小子。”   九荒:“我知道。”   曲唐:……   ……   曲明追着自己的龙骨笛, 其他人追在他身后。   九荒带着曲悦跟在最后, 并肩坐在一团以法力凝结出的、棉花团状的烟雾上:“六娘, 我刚惹你大哥不开心了, 你帮我道个歉。”   曲悦略显尴尬:“没事, 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是,是我的错。”九荒有错就认,“你大哥伤的不轻。”   “伤的不轻?”曲悦心头一跳。   九荒点头:“我感觉到他气息衰败的厉害,估计是渡劫后没有稳固好境界,还吸收魔气, 被天罗塔烙了神魂印记导致的。”   曲悦闻言愈发忧心,看来她的猜测不错,先前大哥脱不开身,的确是在稳固境界。   得知她被困魔种世界,因有随身门的缘故,他还能放心。   确定三哥下落后,他一刻也坐不住了。   的确是个不靠谱的人呀,一把年纪了,行事只由着性子,说风就是冰雹,说哭立马掉泪,好面子讲排场又矫情,难怪大嫂嫌弃他嫌弃的要命。   连父亲也提过几嘴,因是膝下第一子,教养时没有经验,溺爱出一堆的贱毛病。   于是得第二子后,父亲吸取教训,待曲宋严苛的很。   可曲悦自小喜欢大哥,特别喜欢。   “他因有伤在身,不够自信,敌手又强,才会特别看重气势,这是一种……”   九荒不知如何解释,似他抱一下六娘,便会兴奋起来一样。   曲唐在他喜欢的东西面前,也会兴奋,从而提升自信和力量,“我脱了衣裳,等同脱去他的气势。他原本一鼓作气,神识突然扫到我,坏了他的兴致,才会输的。怪我,我本该早早想到。”   “你又不是故意的。”曲悦听懂了,见他垂下头,心情不大好的模样,劝慰道,“放心,我大哥不会生你气,他一贯宽以律己,更宽以待人。”   “不是……”   九荒心头沉闷,是因为他从曲唐激励自身的办法上,看懂了他有多讲究。   讲究到了疯魔偏执的地步,俨然是师父口中的“极致”,难怪能步入渡劫。   只不过,肯定不会轻易将妹妹嫁给像他这样的孤儿邪修。   九荒原本只忌讳自己这一身毒,认为是他与六娘之间最大的阻碍。   原来不止。   六娘的出身竟是这样优秀,想想他那一盒子准备提亲用的灵珠花,她哪里会稀罕。   这可能是与从前最大的不同,他想得到比别人更好的,愿意付出更多,可他似乎配不上。   所以……   他得更努力了,一盒子不够,那多赚些灵珠,多雕几盒子应该就够了。   九荒正在心里规划筹谋着,听曲悦夸赞道:“韭黄,我发现你打架的时候非常聪明。”   以前装瞎子看不到,曲悦只知他杀人喜欢扼颈骨,时常在脑子里形成的形象,就是个有勇无谋的山大王。   近来以眼睛观察,才发现他下手虽又狠又猛,却像是经过一番缜密计算的。   九荒不懂打架为何还能用“聪明”来形容:“是说我厉害?”   横竖路上也无事,曲悦询问:“比如那些石傀儡,你怎能一眼看穿窍门?”   “这很难么?”九荒迷惑。   “有点难。”曲悦负责提升精神力,没分心在石傀儡上。曲清起初需要敲三下,自己估摸着也一样?   “我小时候,师父会做许多和我一样大小的木傀儡陪我练功。”九荒回忆着,“师父做的小木头傀儡可比此人高明多了,也厉害多了,像活人一样出招灵活,会闪会躲,整天想着逃出九荒山,我得时刻盯着。”   九荒的师父不仅是个邪修,更是位奇人,精通诸多异术,这一点曲悦一早就知道。   九荒仔细想:“我至今都还记得,一个经常陪我练功的木头傀儡,有一天被我砍断一条手臂后,突开灵智,用小姑娘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和我说了几句话。”   曲悦好奇:“说什么?”   “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骂我的。那会儿我才十几岁,师父每隔一阵子,就会换一批新的木头傀儡陪我练功,旧的便不见了。”   那些傀儡的修为越来越高,打败它们不容易,他时常遍体鳞伤。   “你师父也算非常悉心栽培你了。”甭管待他亲不亲近,起码在修炼上,曲悦觉着那老邪修是个合格的师父。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似乎不能称呼‘你师父’,得说是‘太师父’”   九荒微怔,也想起来她先前拜他为师的事儿,急了:“六娘,我该怎样将你逐出师门?”   曲悦道:“按照我们那的规矩,是嫡传的话,得拿梨树枝抽三下。”   九荒忙道:“那你快抽。”   曲悦捂着额头:“是师父抽徒弟,不是徒弟抽师父。”   九荒摇摇头:“没关系,我们邪修百无禁忌,可以反着来,你快抽我。”   曲悦无语:“以后再说,你现在又不急着收新徒弟,我也没有梨树枝啊。”   “哦。”   曲悦有些累了,垂着头休息。   九荒稍稍偏移视线,用眼神描着她好看的侧脸弧度。   师父说道修最在意师徒名分,瞧她并不在意做他徒弟的模样,应是未曾想过做他的妻子。   所以……   得努力让她想一想了,今天不想,他往后好好表现,总有一天她会想的。   ——   天风王都。   抽签分组时曲悦没有出现,是妲媞代抽的。   覆霜参加试炼的弟子们抵达天风,曲悦也没有出现,在居住的别院里,江善唯着急的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走个不停:“掌院前辈,我师姐是不是出事了?”   “放心,天风是九国最安稳的地方。”已近黄昏,居不屈站在廊下打哈欠。   曲悦离开覆霜时,把江善唯交给居不屈,且还点明了他身处险境,求居不屈看好他。   居不屈既然答应了,真的是眼都不眨的看着他。   “可是,那位天风国师不是个坏人吗?”江善唯怀疑是他下的黑手。   “顶多算个贱人,坏人倒还称不上。”居不屈摸着小胡子琢磨道,“为个十年一次的比赛杀害导师,不至于。何况摄政王也联系不上……”   正在墙角吃草的皮皮抬起头:“他俩一定是私奔了。”   江善唯疾步走过去要踹它,被它灵巧的躲开,展翅飞上屋顶。   正要嘲讽他,感觉不对劲儿,仰起头,瞧见上行一道道光影“嗖”的飞过:“哇,好多神仙!”   江善唯也抬头,惊讶:“王都内不是禁飞的吗?”   去往王宫和天街,都必须乘坐独角兽车。   “师父!”君舒匆匆跑进去,对居不屈道,“天风出大事了!”   “恩?”居不屈一怔。   君舒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语气急促却很轻松:“听说有一伙乐修闯入了唐家老祖闭关的禁地,将唐老祖逼的出关,身受重伤,一路往王都逃回来了。”   居不屈难以置信:“一伙乐修?还能将唐净打成重伤?”   这太不可思议了,唐老祖神隐多年,避世之前,在九国可是横着走的存在。   君舒笑道:“根据徒儿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而且那伙人穷追不舍,为首之人强悍的很,各城阻拦的人马连影子也没看到,都不知有几个人,便被他的气势掀翻过去,逼的唐老祖无法停下,已快抵达王都了。唐家高手和天风国师,已经带人赶去王都前头的落日城接应他,天风诸多势力的当家人,也在往王都赶来,反正是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可知那伙乐修是哪国人?”居不屈问。   “不知,似乎不是九国人。”君舒道。   “为师过去看看。”居不屈往外走,又回头对君舒道,“你啊,亏你还笑的出来,咱们与天风虽不合,可对外九国同气连枝,打天风等于打咱们,杀唐家老祖,等同断咱们正道根基,明白么?”   君舒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拱手垂头:“徒儿知错。”   居不屈无奈的摇摇头,正准备走,突地一只纸鹤在院子结界上空飘荡。   是摄政王的消息。   居不屈伸出手,将纸鹤吸下来。   展开一瞧,只有两个字:“勿动。”   ——   落日城位于王都西面,是王都外围八座拱卫城的其中一座。   此时八座拱卫城同时开启结界,共同结成巨大的法阵,将王都保护起来。   落日城已是全城戒严,城中凡人都被疏散去了后方,成为一座空城。   一道道光芒飞来城市上空,确认过身份以后,才会结界上开启一道缝隙。   城楼与城墙上,兵士手里都备好了能够无视防护的法弓、扰乱气场的灵弩。   “国师大人!”   元化一披着件凤羽氅衣,落在城楼上,一言不发,容色凝重,神识窥探着前方。   北陌在旁大气也不敢出:“大人,前头传来消息,他们又过了一城,再有半个时辰,就会抵达此处。”   不得回应,他又问,“为首之人似乎是位渡劫期的前辈,咱们怕是抵挡不住,要不要请其他几国……”   “挡不住再说。”不到万不得已,元化一可不想丢这个脸,说话时几乎磨着后牙槽,“本座倒要看看,一个渡劫,是否真的可以抵挡一国之力。”   早不来,晚不来,偏要等到九国试炼天风做东的时候来。   几个意思?   是挑衅九国,还是想打他的脸?   乐修?   和曲悦有关?   “来了!”   高空传来声音。   元化一望过去,瞳孔紧缩:“开结界!”   撂下句话,他立刻追着那道光去往城中。   瞧见来者自半空落地,脚步踉踉跄跄,元化一忙上去搀扶:“老祖。”   唐家主唐榷也追了过来:“老祖!”   唐嬴则躲在暗处,冷眼旁观。   “无碍。”唐净勉强站稳,淡淡对元化一道,“辛苦阿元了。”   “您这是哪里话。”元化一垂眸拱手,“不知这伙人什么来头?”   “不认识。”唐净语气凝重,“不像咱们世界内的人,三千界来的,不知有什么企图,务必要小心应对。”   元化一脊背一僵:“三千界?”   世界外,还有世界?   “回头我在告诉你。”   “是。”元化一不再多问,“您先回王都休息,余下交给晚辈。”   唐净点点头。   等元化一重新回去城楼,唐榷忧心传音:“老祖,让元化一去对付他们,不怕……”   “怕什么?”唐净质问道,“你教出来的,你对他没信心?”   唐榷不敢回话。   他还真没有什么信心。   起初老祖将失忆的元化一交给他,本想栽培成唐家的暗卫刺客,但这小子虽无记忆,性格却极刚烈,不管怎样的酷刑恐吓,宁死也不肯杀人,不断反抗他们的管教。   老祖才会更换一种策略,往他意识海里灌输一段假的童年记忆,不惜资源供他修炼,以恩情捆住他,果然有效。   ……   元化一站在城楼上等。   一只骨笛直飞而来,靠近结界时,被弹了回去。   再戳,被反弹的更远。   戳戳戳,弹弹弹。   玩上瘾了似得,还伴着欢快的鸣哨声。   一抹海蓝色的身影落下,曲明一伸手,骨笛不得不飞回来,被他别在腰间。   趁着二哥没追上来,赶紧从储物镯子里取出酒壶仰头灌一口,再塞回去。   城楼上的元化一静静看着他。   曲明抬起头,不认识,可瞧他雍容华贵的打扮,以及小拇指上精致的护甲套,想起小妹的描述,不由一怔。   咕嘟将嘴里的酒咽下去,眨眨眼:“三哥?”   元化一无动于衷,正要开口,再是一绿一紫两道身影落下。   绿衣裳的男人上前一步,仰头与他对视,眼睛竟泛起些晶莹。   元化一又要开口,再是一道靛青追了过来。   远远行在最后的曲悦道:“我先不过去。”   她的身份会给覆霜带来麻烦,先看看情况再说。   虽然唐老祖会揭发她,但总算没有证据。   “我守着你。”九荒也不过去。   “不行,你得过去。”曲悦推他一下,“给我大哥壮气势。”   九荒迟疑片刻:“好。”   取出刺萝衣为她披上。   于是当元化一的嘴再次张开时,又被一道淡黄身影打断。   他微愕,是覆霜那邪修?   像,却又不太像。   “老三啊。”曲唐伤感的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穿的像个鸡毛掸子?”   身披羽毛大氅的元化一不知“老三”是什么意思,但一提鸡毛掸子,他脑子有印象,嘴角轻轻一提,“你们人齐了?”   曲唐回头数数:“齐了。”   元化一斜他们一眼,嘲讽道:“怎么不再过来两个,凑一套七彩虹?” 第75章 好表现   面对元化一的讥讽, 首个做出反应之人是曲宋:“三百年不见, 你长能耐了。”   几兄弟里, 向来唯有他可以与曲唐抬杠,这是地位。   曲唐嘴唇动了半响,末了化为一声叹息:“罢了, 你现在脑子不清楚,不与你计较。元啊,可还记得《海月江潮》?”   《海月江潮》?元化一想起来游天街时, 曲悦弹奏的那首曲子,他目光冷然, “果然是一伙的。”   曲唐擦擦眼角:“小妹口中失踪三百年, 令父亲牵挂了三百年的哥哥, 正是你呀……”   元化一由着他说。   “你闭关之时,被姓唐的老小子给逮着了,你真的一点也感受不到天贤剑的存在?”曲唐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剑隐一事, 他使用的是传音。   但元化一没有回应他。   “三哥, 莫非你对我们几个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吗?”曲明仰着头,拨了拨头发, 将整张脸露出来。   “三哥?”曲清也喊了一声。   曲悦一早使用了一张宝贵的千里眼符, 一面竖耳倾听,一面观察元化一的反应。   听说三哥剑隐时,见着熟悉之人是会有些印象的,如今亲兄弟四人近在眼前, 可瞧他的神情,冷漠的宛如一个陌生人。   怪不得唐老祖一派淡定,也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   如今只看大哥他们能否破除他的剑骨封印,唤醒他,不然这事儿真的是不好办。   “诸位是从外界来的?”元化一终于开了口,对于他们方才说的话,不表任何态度,只当一群疯子调侃自己,“瞧着对我界十分熟悉的模样,出手直奔我界正道巨擘,莫非是天魔族请来的?”   “正道巨擘?”曲唐无奈,“你小子终于有点文化了,可惜用错了人,唐净已经转修魔道,魔功深厚,连你们这城楼上的观魔镜都照不出来。”   “一派胡言!”元化一耐性用尽,厉声一喝,“我家老祖岂容得你信口污蔑!”   随他一个手势,城楼上方跳出无数兵士,足足叠了二十几层,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弓弩瞄准他们。   “大哥小心。”曲悦传音过去,她在路上已经说过一遍,忍不住还要提醒,“这些灵武,红色的专破防护罩。蓝色的则能影响灵力磁场……”   远远不如他们华夏的消灵箭厉害,属于超低配版,但挡不住数量多。   哗啦啦几万箭射过来,可将周围灵气磁场全部打乱,连本命乐宝都取不出来。   “还有护城结界,是九国拿来抵御天魔火和天魔兽的,法力可以从内向外穿透,但我们在外攻击,灵气如泥牛入海,会被结界悉数吸收。”   身在覆霜的八个月时间,曲悦已将该研究的全部研究透了。   曲唐愁眉:“看样子,还真是不太好办。”   “原本就是。”曲悦扶着额,眼下的境况是一早预料到的。她原本提议不要追,反正追不上,由她偷偷带几人潜进王都,先将三哥抓了,破他的剑骨封印。   可大哥坚决不同意,非得选择声势浩大的追。要让九国人尽皆知唐家老祖被他们追的如同一条丧家犬,不然难消心头之火。   爽是爽了,事情也闹大了。   曲唐对元化一道:“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不公平。”   “诸位一群人跑去欺负唐家老祖,就公平了?”元化一笑他有趣,“听闻前辈乃是渡劫境界,晚辈自知拿不下您,想走随意。但若执意与唐家老祖过不去的话,便是与我天风为敌,与九国为敌,您是不可能如愿的,还望三思。”   曲唐摊手:“可我们既然杀来了,如此两手空空的折返岂不是十分丢脸?”   元化一淡淡道:“那晚辈为您准备点儿天风特产,让您捎回去?”   曲唐被怼的一怔,扭脸对曲宋道:“这小子现在不得了。”   曲宋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又被挑战了,睨一眼元化一,默默在心里添了一笔。   “不如这样,用你们剑修常用的方式。”曲唐将曲清拎出来,向前一推,“他虽是乐修,修的却是战乐,形似剑道。你二人来一场公平对决,若我们输了,立刻就走。”   曲唐想将元化一骗出来。   但元化一无动于衷:“没必要,即便他胜过晚辈,诸位也得走。”   “你剑修的风骨呢?”曲唐发现自己真是不了解他了,三百年时间,怎地变化如此之大。   元化一不作声,气定神闲,带着护甲套的手再度扬起。   嘎吱——!   是弓弦绷紧的声音。   曲唐忽地有些恼了:“来,我就站在这,你倒是来杀我试试!”   见元化一不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的恼意又稍稍退了些,“你还是有些感觉的,是?”   “不是。”曲悦知道大哥此时心里难过,却不得不道,“他迟迟不下令,是怕咱们与天魔人勾结,后方还有天魔势力,盲目浪费诸多灵武。”   曲唐心里果然更难受了,好端端一个正直的弟弟,被教成了什么德行。   眼眸里罕见有杀气涌动:“唐净的命,我是要定了!”   “我懂,可咱们先退?”曲悦顾念着他的伤势,劝道,“三哥若真的下令,咱们会被灵武击退。城中的高手便会抓准时机,趁乱出手攻击。依照他的行事作风,城中应只有天风高手。然而天风实力九国第一,拥有好几位九品家主。”   何况还有个唐家老祖伺机而动,他虽不敢暴露自己的魔功,神识攻击一样厉害,不得不防。   ……   “呵。”唐净端坐城中唐家别院内,以神识观察着,“不过是个刚刚渡劫的小崽子,你爹我都不放在眼里,敢毁了骨牌,将元化一抓回来,还怕你们找上门?”   “老祖,当真不会有事吗?”唐家主唐榷有些战战兢兢,这阵仗太大,他禁不住担心。   “你这八品修为,都修去狗身上了?”唐净一瞧见自己这群不争气的后代,便忍不住心头冒火。若非自家后代不争气,哪里犯得着去抓别人家的后代回来养。   唐榷经他一骂,没被骂精神,愈发紧张起来。   他的大儿子,正是因为发现老祖转修魔道,说了几句激愤的话,便被老祖的豹子给吃掉了。   当时的惨状,已然成为了他的心魔。   ……   “走。”   曲唐不再与他僵持,转身离开。   回到曲悦那以后,表情沮丧,恨不得抱着小妹痛哭一场。   “大哥,你有办法解封他的剑骨么?”曲宋愁的是这事儿,“不然抓着他也没用。”   “对啊,且还不能绕过三哥去干唐家。”曲明愤愤道,“唐老祖肯定在三哥身上动了旁的手脚,生死之际,若拿三哥的命要挟,就像、就像两个女人拽儿子,肯定是亲妈先放手,咱们铁定输啊。”   曲清认为曲明话糙理不糙:“不只三哥的剑骨问题,对付唐家,得先揭露唐老祖转修魔道之事,不然九国联盟挡在前面,咱们肯定是办不到的。”   曲悦沉吟:“只需逼着唐家老祖出手就好,一般人瞧不出端倪,但一些九品大佬肯定是可以的,比如韦三绝,他对天魔火特别敏感。”   听他们一人一句分析完,曲唐捏捏眉心,问:“九国试炼,那些九品全全来了?”   曲悦摇摇头:“九品乃是镇国之宝,哪会轻易离开国家,只有天风的九品在,但他们应与唐家老祖交情匪浅,很容易被蒙蔽。”   曲唐道:“所以,还是得强攻进去,抓住老三当人质,再将其他八国的九品全部引来。”   曲宋皱眉:“大哥,你确定你不是想搞事情?”   曲唐的眼神微微闪躲,指指城楼:“我会拿着老三的性命搞事情?”   “问题有这层结界存在,我们根本攻不进去。”曲宋指指那层透明的波纹状罩子,“还会被射成筛子。”看一眼曲悦,“不如让小妹将勾黎魔君请出来,去吸引一下火力,我们从侧翼突围?”   曲唐微微垂首,似在思考。   “我认为勾黎魔君不合适。”曲悦两手一摊,“九国结界专为防魔制造。”   曲宋哑然:“对,我忘了。   陷入僵局。   凑数的九荒没有说过话,他负责给曲唐涨势气,故而一直安静的站桩。   现在瞧见曲家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若有所思。   曲唐特别讲究,看不上他。   他之前还做错了事情,惹的曲唐不高兴。   所以,他得帮忙解决眼下的难题,好好表现。   “我来。”九荒打破沉寂,“结界我来。”   “不行。”曲悦不准他去冒险,那么多灵武齐发,他是无法转化吸收的,等于是过去送死。   九荒有信心:“不怕,我让他们自己把结界撤掉。”   曲悦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九荒没说话,一个人朝着城楼侧边走去,曲家兄妹全都看向他的背影。   当走进范围内,密密麻麻的弓弩追随着他的身影转动方向。   元化一也盯着他看。   九荒在结界前停下,摊平两掌,按在结界上。   “咣”的一声,结界微微颤动。   然而按了好一会儿,他转身又走了。   不行,力量不够,他必须兴奋起来,爆发身体内的毒性。九荒纠结着走回曲家人身边,当着曲家四兄弟面,突然伸手握住曲悦的胳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回头被六娘打一顿就打一顿好了,先在她大哥面前好好表现。   曲悦完全摸不着头脑,整张脸被按在他胸口,鼻梁都快要被挤扁了。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曲宋瞳孔紧紧一缩,找死吗?   想出手打断之时,被曲唐制止,这才发现九荒浑身往外冒毒雾,且越来越浓烈,迫使着兄弟几人全都向后退。   曲悦身上穿着刺萝衣,稍稍抵挡一些毒雾,但依然浑身颤抖,感觉到九荒的心脏越跳越快,传音;“你怎么了?是不是天罗塔……”   “好了。”九荒松开她,一鼓作气,迅速纵身一跃,疾步落在结界前,双掌猛地拍在结界壁上。   咣——!   再是一声震荡,但结界并无多少波动,很快恢复原样。   元化一搞不懂这个邪修,不知他在搞什么明堂。   很快,他的目光流露出震骇,这邪修在转化结界的力量,将自身的毒融入结界,结界是一整个灵气整体,被毒污染了以后迅速流窜!   完了,元化一稍作观察,发现阻止他已经来不及:“快关闭结界!”   变故来的太快,曲宋无法理解:“九荒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强?”   曲唐起初也有些茫然,看九荒一眼,再看自家小妹一眼,稍稍明白了。   曲悦呆愣片刻以后,倏然回想起以前的一桩事情,一张脸顿时比毒雾还要绿三分。   待结界消失,九荒重新跳跃回来。   他站的笔直,带着希冀的目光望向曲唐,等待曲唐夸赞。 第76章 七号笼   曲唐迎上他的目光时微微一怔, 抬起手拍拍他厚实的肩膀, 又在胸口也拍了拍。   上下打量着他, 笑着赞了一句:“不错,小伙子长大了,是个大小伙子了。”   闻得此言, 仍在脑海里想原因的曲宋突然醒悟。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曲明和曲清做不出任何反应,这会儿听见二哥咬牙的声音, 再看大哥虽是笑容可掬,眼神却像是去菜市场买猪肉, 寻思着让老板割哪一部分, 令他们有点儿不寒而栗。   九荒不大明白“大小伙子”是个什么夸赞词, 正要问一问,曲唐骤然松开了他,似一道闪电直奔城楼, 快到几乎与空气摩擦起火。   九荒微惊:“好快。”   他境界未跌之前, 常与渡劫交手, 这不是正常渡劫期该有的速度,应是修炼了某种神通。   元化一在下令关闭结界之时, 已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处险境, 欲往后方退去,将他们交由坐镇城中的两个九品家主出手阻拦。   但他低估了曲唐的本事,结界消失以后,半空中叠了几十层的弓弩手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曲唐如入无人之境, 在城楼一众高手眼皮子底下,一击即中,扣住正准备撤离的元化一的肩骨。   力量顺着肩骨灌入,冲击四肢百骸,元化一浑身法力都被抽空了一般,只觉骨头灌了铅,沉重的无法动弹,单膝跪倒在地。   “大人!”北陌提剑来攻。   曲唐空闲着的那条手臂一拂,便将周遭的人全都扫飞了出去。   元化一疼的冷汗淋漓,咬牙冷笑:“前辈乃是正道中人,竟靠着邪修手段……”   “元啊,我方才退,只是不想与你正面为敌,想寻个绕过你的办法。”曲唐用的是传音,说的是真心话。   他们会束手束脚,踟蹰不前,还不都是因为自家人在旁人手心里攥着。真狠起来,区区一层结界哪里拦得住他,“但这大门既被打开了,或许是天意,我也唯有顺势而为,过激一些了。”   锁住他肩骨的力量又重几分,无视周围瞄准了他的弓弩,曲唐厉声朝城内喝道,“唐前辈,出来聊聊,你手下这条走狗,你真准备弃之不顾啦?”   ……   九荒一眨不眨的看了好半响,没有看明白:“六娘,那不是你三哥么,你大哥为何拿着他要挟唐家老祖?”   曲宋几人已经追着曲唐上了城楼,这会儿身边只剩下曲悦。   但曲悦闷声不吭,脸黑似锅底。   九荒知道原因,肯定是回忆起从前那件事了。   他总觉着,自打被六娘得知他想换血的事儿,六娘迟早会知道。   这其实是个好机会,他方才帮了大忙,她的气恼会减轻一点点。   而且他必须得在曲唐面前表现好,师父经常告诉他,这世上不只父亲是父亲,师父和兄长也是父亲,人生大事,必须经过父亲同意,不然不算数。   以前他以为六娘是孤女,提亲的话只需她点头即可。   她父亲活着出关的几率很小,那就是曲唐说了算,自然要讨好。   “对不起啊六娘。”九荒道歉,眼睛里畏惧与视死如归各占一半,“你小心别气着了自己,打我好了,我泄了真气给你打。”   “你……”曲悦心情复杂,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先按捺住一肚子的火,与他解释,“我大哥拿三哥要挟唐家老祖没有任何毛病,想逼着他出手。”   九荒迷茫:“唐家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你三哥出手,明知你大哥不会下狠手。”   “但天风国人不知道,尤其是三哥不知道。”曲悦认为这招棒极了,大哥不靠谱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的,能修炼到渡劫,不可能是被父亲提着脑袋提上来的,“抓住三哥为人质,唐老祖若始终不现身,旁人会怎么看待他这位正道巨擘,三哥的心怕是也会冷。”   “哦。”除了六娘的心思,九荒捋不顺旁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也懒得去捋,随口应和一声。   “走,跟上去。”曲悦招呼一声。   “你不是怕连累覆霜?”九荒问。   “都闹到这份上了,不成功便成仁,无需再顾虑。”曲悦取出琵琶,从侧边绕了过去。   ……   不妙!   “你出去挡着。”唐净吩咐唐榷一声,便悄无声息的离开落日城,回王都去。   唐榷心里一个咯噔,硬着头皮飞出别院,落在街上。   此时,曲唐已经锁住元化一来到了城中。   元化一依然是半跪的姿势,俊美的五官因为痛苦微微有些扭曲,神情中充斥着被羞辱的恨怒。   “这位前辈,还请您有话好好谈,先放开国师。”两位九品家主一左一右的将曲唐夹在中间,却不敢冒冒然行动。   一个是元化一在他手中,一个是修为不敌。   唐榷收起胆怯,落地拱手:“这位前辈,我家老祖被您所伤,已经回王都去了。”又故作姿态,“还有,不知我唐家究竟哪里得罪了前辈,身为唐家家主,晚辈代为道歉。若这是您与我家老祖之间的问题,就莫要牵连小辈了,此举实在是不太光彩啊,若传出去……”   曲唐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是从外界来的,随便你们传。”   唐榷咬牙壮胆:“国师姓元而非唐,您若想要挟我家老祖,不如以晚辈为质,或者我唐家的少主……”   “义父!”元化一忍痛出声打断,但他下面的话也被打断,曲唐再用三分力,他全身骨头如被碾压,痛的几乎昏厥。   此仇必报!   元化一写进骨子里去了!   “去王都了是,那我便去王都找他。”曲唐撂下句话,锁住元化一腾空而起,朝王都飞去。   他飞的很慢,因为他要等消息传出去,引来其他八国的九品,尤其是那个韦三绝。   一众赶来支援的高手们,唯有跟着一道去往王都,纷纷以密语传音,商量着怎样下手。   “抓他身边那几个弟弟?”   “有把握吗,修为都不低,而且他们往身上贴的什么东西?神识也被挡回来了。”   “瞧,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像是听到了似的,曲宋飞行时以真气护住两个弟弟,同时扬起手里的灵能枪,瞄准一座山头,横着一扫。   嘭——!   一道闪瞎眼的光芒激射而出,山峰纸片似的被拦腰削断。   商量着抓他们的声音消失了。   ……   曲悦看着那座被拦腰斩断的山峰,心疼不已。   曲宋开的不是枪,是钱。   “有人想朝我们动手。”九荒带着曲悦走的是侧翼,没有和曲家兄弟在一起。   他仍在警觉的盯着周围蠢蠢欲动的敌人:“但他们犹豫的很,可能是怕你二哥手里那把灵武。”   “不,他们是怕你。”曲悦哼了一声,“你瞧着八品巅峰好欺负,可刚才污染结界时,突然爆发出的力量,他们不怕都不行。”   而且他们想必已经知悉,九荒正是先前大闹覆霜学院,一众长老拿之不下,能与韦三绝战个平手之人。   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这样么?可是有两个九品,七个八品,我不一定打得过。”九荒刚才爆发之后,体内毒气虚的厉害,只剩下平时的五分。   他小心翼翼和曲悦商量,“万一他们真要动手,我可不可以……”   曲悦一眼瞪过去,他不敢继续说了。   曲悦原本想等事情完了再和他算账,岂料这火气又被勾了起来。   她想起了当年在九荒山,他外出不知干什么去,回来时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她吓了一跳,赶紧摸索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将脑袋靠在自己怀里。   那会儿心急如焚,岂会在意什么男女之防,本想询问他是被谁打的,他却突然站起身风一样的跑了。   现在一想,曲悦咬咬牙:“韭黄,这一招是你师父教你的?”   九荒嗫嚅:“不,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就、就你喝醉酒那次,发现的。原来我一兴奋起来,体内的毒会暴涨,比吃任何提升功力的丹药都厉害。”   想起那次差点儿将六娘毒死,他就剜心般的难受。   然而瞧见她此时杀人般的眼神 ,他赶紧又补充一句,“六娘,我试过旁的办法了,但没有用……”   曲悦听不下去,打断他:“我真是小看你了,懂的还挺多,你师父还教过你这些?”   “教过。”九荒老老实实地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师父经常带我去乐坊。”   曲悦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他带你去干什么?嫖女人?“   九荒摇摇头:“不,就去听曲儿,让我仔细观察那些男人女人,告诉我看遍了,看淡了,不过那么回事。乐坊之内是个小世界,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乐坊之外是个大世界,亦是如此。我至今也不太懂,不过每次走到乐坊外,总会想起师父说的这些话。”   曲悦微微愣,倒是有点明白那老邪修的意思。   原来他会在乐坊外停下脚步的原因,是想他师父了。   当年调查他的师兄,竟认为他喜欢听曲儿,才最终选择了曲悦去执行任务。   曲悦后来还有些好奇,跟在九荒身边的日子,没有发现他多喜欢听乐曲。   “小妹。”曲宋突然传音给她。   “恩?”曲悦回神。   曲宋:“大哥有事吩咐,让我教你一套咒语,你学一下。先不要跟我们进王都,让韭黄保护着你,找个无人之地,将七号笼子里的前辈放出来,与他谈一谈老三的情况,有没有比较温和的办法,解封老三的剑骨,大哥倒是有办法,但会导致他觉醒后境界跌落。”   曲悦一怔:“七号笼子?”勾黎魔君被关在八号笼子,“七号关的是谁?   曲宋:“是一位剑仙。”   曲悦微讶:“正道中人?为何会被关进天罗塔?你先前和他聊过没?”   曲宋:“没有,我观他幻境,摸不准他是怎么一回事,对他也就不怎样关注了。”   “好。”   曲悦学完咒语,准备喊着九荒走,又问:“大哥不要九荒凑数了?”   曲宋冷冷地道:“不用了,你瞧瞧大哥的脸色,这捏的不只是老三的骨头,怕也当成韭黄的头了。”   曲悦心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错开话题:“二哥你也太浪费了,一枪灵能打出去,价钱等同一千支消灵箭。若让陆滇知道你拿着他的心血这样浪费,他肯定要吐血。”   曲宋问:“我下次不敲山震虎了,改割韭黄给猴看,如何?”   曲悦赶紧带着九荒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唐:我不要你这个妹夫,和你体面不体面没关系,你不是我们华夏人。   韭黄:不,虽然我不是华夏人,但我拥有华夏大多数人的基本特质。   曲唐:什么?   韭黄:穷。 第77章 天坑剑   天风王都。   曲唐锁住元化一一路冲进王都, 人质在手, 无人阻拦,也阻拦不住。   飞上王宫,于宫门外宽敞的空地处停下。   自储物镯子里抽出把阔气的太师椅, 他一撩衣摆, 往椅子上稳稳一坐。   随着他的手劲儿,元化一便单膝跪倒在椅子脚边。   曲唐感受到他的戾气:“元啊,我已是很给你留面子了, 本想着带你去往天街,让那些前来天风参与九国试炼的修道者全都瞧着。”   如今选择王宫门口, 已将大部分人隔绝在外。   曲宋几人随后赶到,站在太师椅后方, 低头瞧瞧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元化一,皆在心里叹了口气。   追着曲唐而来的天风高手,也纷纷下饺子般落在宫门外。   曲唐指指唐榷:“告诉你家老祖, 只需出来见我,我立刻放了这小子。不然的话, 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我便断他一条经脉。”   不待唐榷说话, “唐前辈怕什么?堂堂渡劫巅峰境界的大能, 即使有伤在身也不该怕我一个渡劫初期才对。何况这是你们的地盘,众多高手在侧,我还能再伤他不成?躲着我作甚, 莫非心里有鬼?”   唐榷还真不知怎样回应,身旁两位九品家主已在劝他:“九国学院的掌院尽在下方,韦剑神几人也快到了,请唐前辈出来?”   ……   王宫内的唐愫芸听到消息,几乎厥过去,忙着要去往宫外。   “姐姐去做什么?”唐赢突然堵在门口,挡住她的前路。   “你快让开。”唐愫芸心急如焚。   唐赢勾唇:“瞧姐姐的模样,是担心元大哥,还是咱们家老祖?”   唐愫芸本没空理他,听见此话,再观察他的表情,她心尖一颤:“你、你知道缘故?”   “知道。”唐嬴眼神里突显一丝怨毒,并没有解释他是如何知道的,“姐姐,现在唐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不想被牵连,不想被元大哥憎恨,你最好听我的。”   ……   唐榷假意给自家老祖传递消息,实则以老祖的神通,肯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儿。   唐净却一直没有出现。   曲唐拍了拍元化一的头,语带怜悯:“瞧见没,你在唐前辈的心目中,好像并不算个东西啊。”   元化一咬牙:“前辈不必挑拨离间,我家老祖自有主意。”   “他能有什么主意?”曲宋在身后冷笑,“他转修了魔道,才不敢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接续响起:“谁转修了魔道?”   一道光影落了下来,通身墨黑的剑挂在后腰,来人一双冷沉的眼眸:“渡劫期转修魔道,谁会如此想不开?”   “韦兄。”天风那两位九品家主上前来,拱手,“多谢相助。”   韦三绝沉眸不语,元化一是他极厌恶之人,但在外敌之前,内部恩怨自然得先放在一边。   “有趣。”再是一个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众人仰头,只瞧见漫天红霞,霞光结成一束,凝出一位红衣美人。   一众人又拱手:“师前辈。”   这位是天风之下,实力排行第二的炙炎国内最强者,九品后期的师分分。   “师老妖婆,你竟比我更快?”   紧随其后,又来一人。   这些不常露面的九品大佬们,无论远近,几乎都是前后脚抵达天风。   不明原因的天风百姓,仰头看着高空因气流产生的天象,还以为是祥瑞。   曲唐坐的稳如泰山,忽地听见唐老祖传音:“小子,想逼老夫出面,逼着老夫动手?”   曲唐抿抿唇。   唐净冷笑:“你信不信,老夫现在就能要了元化一的命?他的剑骨封印里,有老夫种下的爆体咒。”   曲唐道:“察觉到了,所以晚辈这不是一直压制着么。”   唐净道: “老夫再退一步……”   曲唐截住他的话茬:“晚辈一贯与人为善,但先前给您脸,您偏偏不要脸。如今又让晚辈瞧见,您将阿元教成这幅德行,您已经失去与晚辈谈条件的机会了。”   ——   临近王都,想找个无人之地并不容易,曲悦四下转悠了半天,又拐回到落日城附近,被曲宋削去一半的山岭处。   默默在心里将咒语重复了几遍,便把琵琶抛出去。   不然冲击力太大,自己承受不住。   正准备掐手诀,她想起来:“韭黄,你先躲去暗处。”   九荒皱眉:“为何?”   曲悦道:“我要解封一位剑仙前辈的封印,能被尊称为‘剑仙’,你明白的。”   “剑仙”、“剑圣”、“剑神”一类称号,从来不是自封的,除了剑法高绝,还德高望重。   他们通常有着鲜明的特点,除魔卫道,嫉恶如仇。   九荒问:“那为何还被关进天罗塔里去了?”   曲悦哪里知道:“反正你先躲一躲,他被关押将近七百年了,忽然从幻境里出来,一时间精神未必正常,感应到你是邪修,可能会砍你。”   九荒不怕:“没事。”   曲悦哄着他:“你若听话,我就不和你计较先前的事儿了。”   九荒立刻寻个隐蔽处躲起来,隐匿气息。   曲悦安心念咒,因是正道中人,她心里并无太多忐忑。   念了一遍又一遍,竟念了三百遍琵琶才稍稍有所反应,上下翻转过后,朝地面射出一道金色光芒。   金光似女娲捏土,凝成出一个人形。   待金光消失,琵琶自空中落下,被曲悦接过手中。   曲悦看向眼前之人,感知他的境界似乎只有六品出头。但这是不可能的,十八层里没有等闲之辈。   再看他不到三十的皮相,面部线条柔和,木簪绾发,灰扑扑的长袍,瞧着穿衣打扮,倒是颇为随性。   想来也是,若像韦三绝那般笔直笔直的剑修,肯定不会被收监。   曲悦等待一会儿,见他一直闭目不动,收回琵琶,拱手:“前辈。”   声音落下半响,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不是天罗塔?不是幻境?”他拢着手环顾四周,眼眸里迷惘消褪的极快,视线定在某处,好笑道,“你藏什么?同为狱友,还怕我砍你不成?”   他看的正是九荒的隐藏之地。   但九荒置若罔闻。   曲悦忙道:“韭黄,出来。”   九荒这才从山洞里走出来,经过那人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尔后回到曲悦身后:“六娘,他还不到七品。”   曲悦一愣,连九荒都这样判断,看来她的感知没有错误,怎么可能?   也不好询问,她仍是恭恭敬敬的自报家门:“晚辈曲悦,乃华夏修道者联盟成员……”   他忽地打断:“曲春秋是你什么人?”   曲悦忙道:“正是家父。”   他问:“你爹现下境况如何?”   “家父十数年前闭关合道了。”曲悦问,“您与家父相熟?”   “几面之缘,甚为投契,帮过我的忙。”他道,“饮朝夕。”   曲悦迟钝了一下,方领悟他报的是自己的名字:“饮前辈。”   饮朝夕颇感兴趣的看向九荒:“你叫久黄?”   九荒:“我叫盖世英雄。”   饮朝夕莞尔:“好名字。”   “饮前辈,晚辈冒昧请您出塔,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曲悦直奔主题,“家兄是位剑修,修的剑道颇为奇怪,共十二道剑诀,逢单数剑会隐入脊柱骨中,双数……”   饮朝夕再度打断:“天贤剑?”   曲悦心头一松,看来大哥没有请错神,别管修为高低,肯定是位剑道大佬:“您知道?”   “天贤乃我师门镇宗十二神剑之一。”饮朝夕笑道,“你爹肯定从我口中得知,才带你兄长去闯我师门遗迹,取得此剑。看来当初接近我,是有意图的。”   倒也不在意的模样。   原来如此,曲悦明白了。   三哥出生时,父亲曾打造了一件乐宝给他,奈何三哥完全没有修乐的天分,父亲试了半响,发现他适合剑道,便四处找寻名剑。   大哥应也知道此事,才让她来询问。   曲悦目露希冀:“您可有办法解封我三哥的剑骨?”   饮朝夕道:“剑隐诀,需得自己领悟突破方有效果。”   曲悦摇头叹息:“可我三哥的剑骨,是被一位渡劫巅峰期的前辈强行封印,至今三百年了……”   她将此事讲了讲,“我大哥虽有办法,却会折损三哥的修为。”   饮朝夕听罢,微微蹙着眉,半响才道:“搁在一千年前,此事简单,我的天坑剑与天贤剑一脉同源,强行引出来不难,可现在……”   九荒插嘴:“你的剑断了。”   曲悦见他修为只余六品,已猜到他应是本命剑出了问题,却不曾想到竟然断了。   逐东流不达中三品,随时可以更换一柄剑,可剑修一旦修到上三品,断剑之后必须重修。   而饮朝夕能与她父亲平辈论交,入天罗塔前至少也是渡劫中期以上。   断剑等同断命,没有重修的机会。   然而,想起三哥的奇特剑诀,曲悦又感觉饮朝夕的剑未必断于敌人之手,或许也是修炼的一个必经阶段。   她小心翼翼:“前辈是不是也处于剑隐期?”   “不是。”饮朝夕摇摇头,“我的天坑,比你三哥的天贤麻烦多了,进阶一次断一次……”   曲悦听他说着,如同在听笑话。   饮朝夕的天坑剑,果然比天贤剑更变态。   这套剑诀同样也有十二层。   平时,剑只是一堆碎片,散落在意识海内,他得去寻找出剑机缘,一个不得不出剑的机缘。   譬如,收一个徒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为救徒弟,生死危急时刻,碎片瞬间凝结成型,破体而出,便突破一层。   接着,他还要感受到徒弟的背叛,令他痛彻心扉,天坑剑断,再突破一层。   然而徒弟遭遇危险容易,背叛却不容易,他前后悉心养了上百个徒弟,终于遇到一个背叛的。   剑断以后,又变成碎片回到意识海里,他就得去寻找新的“融剑”与“断剑”的机缘,还不能与先前重样。   一千年前最后一次断剑,已是第十层,他也修到了渡劫期中后期。   只需再断一次,便可领悟合道机缘。   “所以我的剑,本名‘天伤’,可我觉得‘天伤’不合适,便给改为‘天坑’。”   顿了顿,饮朝夕骂了一句脏话,“真他妈坑死我了!” 第78章 等机缘   真是够坑的, 这柄剑哪怕扔在眼前曲悦都不会弯腰去捡。难怪饮前辈一点儿也不介意说漏嘴, 被父亲得知了他的师门遗址。   那十二柄神剑,八成一个比一个坑。   三哥也被坑了,是被父亲坑了。   但父亲明知是个大坑, 依然让三哥跳进去, 足以说明这十二柄神剑的威力。   九荒道:“得此神剑,付出多些正常,抱怨什么?”   他不觉着天坑剑修起来有多难, 只不过太浪费时间,他以五百年光阴, 修习冤孽气可以修至九品巅峰,而且在山里不必出门雕着木头就完事儿了。   饮朝夕笑道:“你不懂, 抱怨也是爱的一种。我爱了它一辈子,也骂了它一辈子。既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仇人。”   曲悦原本担心九荒的话会惹毛他, 这样一瞧倒还算个好脾气,想想也是, 再暴脾气之人,被坑成这样估计也没啥棱角了。   只是不知他因何事被关进了天罗塔,应也不曾造孽, 怎样种下的神魂印记?   眼下也并非询问的时机, 曲悦着急:“关于我三哥的剑骨,您可还有旁的办法?”   饮朝夕道:“办法有两个,一是另外十柄神剑的剑主出手, 但我师门没落已久,除了天怒剑主,旁的不知落于谁手。而天怒剑主,我的师侄,这些年过去不知是否健在,很有可能已被天怒剑整死了,我瞧他不像是个长命相。”   说了等同没说,曲悦眼皮儿跳了跳:“那第二个办法呢?”   饮朝夕揉揉太阳穴:“我来试试看,我意识海里的天坑碎片,能不能引动天贤出骨。”   “多谢前辈。”曲悦真没想到他竟这样好说话,二哥还让找个没人的地方与他谈判,根本没必要呀。   “不必客气,你三哥拥有天贤剑,便是我的同门晚辈。”饮朝夕看向曲悦,嘴角的笑容有几分耐人寻味,“何况,我原本就是在等一个机缘。”   他看向曲悦,九荒则看向他,警觉着皱了皱眉。   ……   谈妥以后,曲悦三人启程去往天风王都。   王都风声鹤唳,守卫虽多,但却凌乱没有章法,十分容易混入。   王宫外,原本的开阔地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曲唐身处正中间,仍在太师椅上坐着。   虽来了一堆九品大佬,却无人动手,毕竟修为最高的韦三绝始终不动。   韦三绝不动,是因为他才刚落地,居不屈就传音给他,让他不要动。   韦三绝不知原因,但这种场合里,居不屈通常不会出错。   一众九品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如今傻傻站着,师分分打了个哈欠,看向曲唐;“前辈,您究竟打算做什么?”   “等唐前辈啊。”曲唐笑眯眯着又重复一遍,“约战。”   目光转向韦三绝,直言不讳,“小妹说你对天魔火极为敏感,唐前辈转修魔道,必定瞒不过你。”   韦三绝拢了拢眉:“我是不信有人修到渡劫还会去转魔道,但是……”他转头瞥一眼唐榷,“让唐净出来澄清一下有何不可?遮遮掩掩的,莫非真有不妥?”   唐榷满头冷汗:“韦前辈您多心了,我家老祖伤的不轻,可能匆忙闭关……”   “一路逃的飞快,伤能重到哪里去?”师分分翻个白眼。   “何况强敌追来王都,此时选择闭关,是他脑子有病,还是当我们脑子有病。”瀚海国的九品符师冷笑一声。   修到他们的境界,没有一个傻子,谁都看出来其中有些猫腻。   剧痛中的元化一虽没这样高的境界,但他长于算计,时间匆匆过去,被恼恨冲昏的理智渐渐归来,他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老祖不在乎他的命,连自己的声誉也不在乎了?   为何一直避而不出?   难不成,真的转修了魔道?   他不由想到牧星忱曾说过的一些疯话,天道是魔,顺魔者方能合道?   那么这个姓曲的,说老祖曾经跳出过世界,将他从世界外掳回来,强塞给他一段童年记忆,是不是……真有这种可能?   不,不可能!   他倏然抬头,看向韦三绝,想说曲悦是他们覆霜的导师,这可能是覆霜的阴谋,是君执的阴谋,他们想联合外界搞垮天风,想借用外界的力量一统九国……   但只要韦三绝站在这里,说个“不”字,在场真没人会相信。   元化一自己都不信。   ……   曲悦刚进王都,身后跟着几道若隐若现的液体,如蛇一般朝她流动着。   因周围高阶修道者太多,灵气混杂的厉害,不易察觉。   但曲悦凭耳朵听到了异常响动,转过头,却见那几道液体中的一道,倏然化为锁链朝她飞来。   她判断自己躲不过,忙喊道:“韭黄!”   九荒反应极快,也不管是些什么玩意儿,直接出手抓住。   那锁链缠上他的手臂,瞬间缠满全身。   挣脱的功夫,另外几道液体也化为锁链朝她飞来,曲悦心里立刻明白,此乃唐老祖神识所化。   唐老祖想要抓她,反过来要挟大哥。   九荒崩断缠身的锁链,再将扑来的几道抓住,曲悦得空一跃而起,飞到半空中。   头顶凭空出现一张大网,是张神识网。   九荒抬手间,曲悦偏头,毒雾化利刃,撕拉撕裂了那张网。   饮朝夕在一旁站着动也不动,赞道:“后生可畏。”   但他同时目露迷惑,瞧他二人之间的默契,是一对儿小情人?   不应该啊。   “走,上去!”曲悦仰头看一眼天上的王宫。   九荒再度挣脱,跃上半空抱起曲悦就跑。   曲悦见他身手敏捷,笑道:“看来这一身衣裳你已经穿习惯了。”   九荒没有吭声。   不是他穿习惯了,而是这衣裳已经烂了,自然不再有顾虑。   先前破结界时,突然爆发力量,已将里头的纱衣腐蚀烂了好几层,估摸着很快就要烂到最外层了。   是件便宜货,连师父为他做的衣裳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就他先前穿的那件破烂衣裳,穿了五十年也没烂到这地步。   真是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九荒在心里想:曲唐小气,师父说的对,越有钱的人越小气。   ……   尚未飞上王宫,曲悦便以神识力放声大喊:“大哥。”   瞬间诸多神识朝她笼来,那道追着她的神识力一刹消失。   九荒抱着她落地,曲悦下来道:“大哥,我已将饮前辈请过来了。”   她话音落了好一会儿,饮朝夕才飞了上来。   曲唐见到他,立刻从太师椅起身,将元化一也从地上拽了起来。手不太方便,他躬身行礼:“饮前辈,别来无恙。”   饮朝夕微笑,示意他不必行此大礼:“还好。”   曲宋三人不曾见过他,但方才已听曲唐讲诉过,也纷纷行礼:“饮前辈。”   众人打量着饮朝夕,微微讶然,区区一个六品小修,竟让渡劫期称呼其为前辈?   韦三绝却将脊背一挺,他背后的沉墨在剑鞘内不断震荡,异常兴奋。   如同高手遇到真正的对手会雀跃,剑亦是如此,他的沉墨已经上千年不曾震颤过了,亟不可待的想要出鞘。   韦三绝打量饮朝夕,气质文雅,身上并无任何剑意,但沉墨不会认错,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天贤?”饮朝夕的目光定在元化一身上。   不知为何,元化一突然感觉到脊柱骨一阵发凉。   曲悦上前一步:“前辈?”   天风一位九品家主,瞧见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王宫,正欲出声,却瞧那六品修道者闭上眼睛。   哗啦啦——!   数以万计的碎铁片子,似蚊子一般从他灵台飞出,涌向了元化一。   “躲开!”曲唐示意曲宋几人跳远点,自己也松开钳住元化一的手,一跃而起。   元化一瞳孔紧缩,他已经自由了,但他动不了,脊柱骨像是钉在了地面上。   有人怕他被削成肉泥,本欲出手阻拦,先被曲唐拦下。   碎铁片围着元化一旋转,作茧一般,将他包裹住。   元化一被裹在碎片中,等身体痛楚稍微减轻,召唤出自己的本命剑抵抗。剑才刚从意识海飞出来,便被铁片给绞碎。   元化一尚未做出反应,只觉得这些碎铁片子像极了磁石,不断压迫着他的脊柱骨。   他痛的站不直,再次跪倒在地,想躬身却做不到,脊柱骨直挺挺的。   好像、好像不是骨头,真的是一柄剑!   曲悦满眼尽是蚊子,还发出“嗡嗡嗡”的声响,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家三哥的身影了:“有希望吗前辈?”   饮朝夕:“瞧上去问题不大。”   曲悦呼出口气,又道:“您这剑碎的可真够彻底。”   饮朝夕糟心道:“我心碎成什么模样,天坑也会跟着碎成什么模样,最后一次,怕是要碎成渣。”   但为何觉着不太对?   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瞧上去还是位名花有主的小丫头片子。   然而那一卦不可能错。   七百年内,放他出塔之人是位女子,是他最后一次融剑与断剑的机缘。   今时恰好将满七百年,更证明没有出错。   天机猜不透。   猜不透。   只求上苍垂怜,莫在这最后一道坎上,将他给坑死咯。 第79章 拔剑骨   “这是……剑?”围观的九品大佬们感知到这些碎铁片子并未伤害元化一, 便也没有动作。   反而好奇起饮朝夕的剑。   都明白过来, 他不只六品那么简单。   一众人看向韦三绝:“老韦,这些铁片也算剑?”   “算吧。”韦三绝亦是平生头一次见,断剑之于剑修,乃致命打击,从未见过谁的剑碎成万片,竟还拥有如此强的剑意。   有剑意,当然是剑。   何况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蓄势待发的沉墨。   在场其他剑修的剑, 或多或少也有反应, 剑主纷纷握住剑柄,安抚着它们。   但他们与韦三绝的感觉并不相同, 他们的剑更像是畏惧这些碎片, 而非雀跃兴奋。   曲宋对饮朝夕狐疑已久,传音询问道:“大哥,饮前辈当年是如何进的天罗塔十八层?我观他幻境多日, 发现他并无恶行,最钟爱的竟还是降妖除魔,经常带着一众弟子们去行侠仗义。”   曲唐密切关注着元化一的动静,回道:“咱们怎样进去的, 他就怎样进去的。”   “他也是主动吸收魔元,自己进去的?”曲宋微讶,“且一待这么多年?”   “是啊。”曲唐点了点头, 回忆起当年, 不由感慨万千, “六百八十多年前,他从异域孤身前来,表示自己正被仇家追杀,想入天罗塔十八层坐牢,躲避仇家。联盟哪里会同意,欲将他轰出界去,他赖着不肯,打了好几日,最后还是父亲帮忙疏通了关系,他才最终如愿以偿。”   曲宋:……   父亲可不会随意出手帮人,定是他与联盟动手之时,父亲瞧上了他的剑道,为了老三与他套近乎。   可能原本只是想要老三拜他为师,后来发现他的剑诀与剑是配套的,无法传承,又将主意打到了他师门另外几柄剑上。   曲宋摇摇头:“躲避仇家这种说法,我反正是不信的。”   曲唐嗯了一声:“父亲也不信,猜着与他修习的剑道有关,是求机缘来的。”   曲宋难以理解:“坐牢还能坐出机缘?莫非十八层内容易悟道?”   曲唐哪里会知道:“此乃他的私事,无需多问。父亲只叮嘱我,倘若老三的天贤剑出了问题,可以向他求教。”   ……   一刻钟过去,一切仍是原样,曲悦目不转睛的盯着瞧,传音询问饮朝夕:“前辈,当真没问题?”   饮朝夕闭目感受:“的确有阻碍,封印之人正在试图压制,甚至还想毁坏骨剑。”   曲悦脊背一僵:“那……”   饮朝夕睁开眼睛笑道:“想毁掉天贤谈何容易,即使剑主死去,天贤依然无恙,静待下一位有缘人。旁的剑修是人择剑,我辈乃是剑择人,坑不死的,必成大器。”   曲悦:……   饮朝夕的师门,刷新了她对剑道的认知观。   曲悦的视线随着那些碎铁片旋转,等待的过程中,为使自己平静下来,传音问道:“其实晚辈有一点儿不太明白,前辈您明知收徒是为了遭受背叛,交友也是等着被插刀,为何还会心痛?”   带着目的去做某事,随后达成了,难道不该开心才对?   饮朝夕苦笑:“曲小姑娘只记着断剑,却忘记断剑之前,还需要融剑。若不付出,若无真情实感,碎剑是融不起来的。付出的多了,便会开始患得患失,左右为难。被背叛、被插刀之时一样痛苦,不,甚至比一无所知更痛苦。”   曲悦在心里揣摩许久,不是很理解。   然而渡劫期大佬的境界,她不理解是正常的。   再过去一刻钟,元化一仍没有动静,曲悦开始紧张起来,捏了捏拳头。   “六娘。”九荒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恩?”曲悦扭脸。   九荒道:“不要着急,剑骨分离没那么快的。”   曲悦讪讪:“我哪有着急。”   她是紧张。   果然一碰到在意的人,她就容易稳不住情绪,这是她的弱点。   扭脸回来,她继续看向元化一。   饮朝夕却回头看一眼九荒,刚才曲悦被神识力从身后偷袭,不易察觉,所以这邪修才会一直守在后面。   他想问一问曲悦,两人是否为情人关系,却又觉得未免太过唐突。   而九荒往常不会注意到旁人打量自己,此刻倒是机敏的很,倏然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饮朝夕看出他黑瞳里写满了警告,真是像极了一头护食的狼。   在这邪修眼睛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什么前辈后辈,修为悬殊,只要敢碰他的食物,他就敢拼命。   饮朝夕尚且拿不准自己的机缘是什么,冲九荒和善的抿了抿唇,表示自己并无任何侵略性,将视线收回。   他的和善,九荒毫不领情。   九荒对某些危机的感知向来敏感,这什么剑仙不安好心,有想法。   曲悦认真盯着那些将元化一包裹起来的铁片,渐渐发现铁片转动的速度快了起来。   她连忙又问:“前辈,这是怎么了?”   饮朝夕仔细看了看:“天贤出鞘,在此一举。”   ……   即使是跪在地上,元化一的脊背依然直挺。   似被水洗过,衣裳全部湿透,脊柱里仿佛流淌着岩浆,骨头被烧的通红。   怎么……回事?   元化一反手向后,掌心覆盖在后颈处,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不得不相信,他的手竟然触摸到了一寸露在外的剑柄?!   那姓曲的所言不虚,他脊柱骨里真有一柄剑!   是那姓曲的搞鬼?   不,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柄剑在他骨头里慢慢苏醒的整个过程。   它一直是存在的,与他的骨头严丝合缝。   所以呢?   那些可笑的话是真的?   他根本不是被唐家养大、两百多岁的元化一?   他是曲家七百岁的三郎曲元?   那他这两百多年的人生算什么?   黄粱一梦?   还是一场笑话?   一夕之间,自己存在的意义突然就这么被否定了?   五识纷乱的元化一骤然下定了决心,抛开满脑子的混乱,两指捏着那一寸剑柄,不断向上提。   待剑柄整个被提出后,他反手攥满剑柄,紧咬牙关,强忍剧痛,继续拔剑出骨。   不见棺材不掉泪,不看到这柄剑,他不信!   嗡——!   围在元化一周身的碎铁片子顷刻间炸开,离得近的一些人连忙撑起防护屏障。   “回!”饮朝夕一声令下,碎剑又纷纷从他灵台钻回意识海里。   虚惊过后,众人这才看清楚,元化一单膝半跪在地上,左手攥着一截形似剑柄的骨头,剑无剑格,竖直垂地的剑身亦是脊柱骨的形态,血淋淋的,“哒哒”滴落在地。   “三哥恢复了?”   曲悦正要露出一丝笑容,眼尾余光瞥见其他几位哥哥的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看的样子,有惊诧有茫然也有痛惜。   她深深吸了口气:“莫非这不是天贤剑?”   三哥该不会把自己的脊柱骨给抽出来了吧?   此时她本不该胡思乱想,可她看着这满地血,以及三哥疲累的模样,真觉得骨剑出鞘,和产妇生孩子差不多。   “是天贤剑。”饮朝夕道,“但剑隐时修心,心境满时剑出。你三哥心境不满,故而剑也不成形,人与剑彼此嫌弃。”   曲悦实在不懂他们的剑道:“那会如何?”   饮朝夕摇头:“不确定,要么分道扬镳,你三哥修为止步于此。要么和好如初,你三哥境界圆满,突破九品。”   “元啊。”   见他半跪着久久不动,曲唐心疼不已,小心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元化一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依然没有反应,以手中剑做支撑,趔趄着想要站起身。   然而刚刚站直,他的身体一个摇晃,猛地吐出一口血,手一松,天贤剑也被他丢了出去。   曲宋赶在他栽倒在地之前,将他扶住:“大哥,他昏过去了。”   曲唐关心另一件事:“饮前辈,剑骨封印对他可还会产生影响?”   饮朝夕笃定点头:“不会了,尽管放心,伤不到他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曲唐松了口气,再无顾忌,看向韦三绝几人,“抛开唐老贼究竟没有转修魔道这件事,实不相瞒,元化一乃我三弟,剑隐失忆时被唐老贼强行带走,还灌输假的记忆,你们怎么说,还认定他是你们九国正道巨擘,想要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见到骨剑出鞘,却都领悟的极快,大致明白这剑隐是怎么一回事了。   且元化一的骨龄瞬间增长了将近五百年,修为也窜上了八品巅峰。   如此一来,他就不可能是在唐家长大的,这灌输假记忆的事情是真的。   用心未免歹毒,实非正道所为。   唐榷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张口想说话,韦三绝先道:“以你的修为做不到,不必替唐净背黑锅。”   “不错。”师分分也冷哼,“唐净呢,怪不得躲着不出来,原来是做贼心虚?”   曲悦见三哥这满身满脸的血,绷了绷唇线,朝韦三绝拱手:“韦前辈,眼下要么任由我们与唐家有仇报仇,要么交由九国联盟给我们一个交代,您看,怎么选?”   韦三绝最是嫉恶如仇,毫不犹豫,以法力将声音传遍整个王都:“唐净,你再不肯露面的话,我们就当你真的转修了魔道,残害无辜,将你唐家踢出九国联盟。” 第80章 天缺剑   等韦三绝说完这句话, 曲悦认真观察其他几位九品大佬们的反应。   九国联盟虽像地球的联合国一样, 是个特定的组织,也有着特定的盟主和官员,但在大事上,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这些九品手中。   九国最强的两人,便是唐净与韦三绝。   唐净在修为上胜过韦三绝,名望却远远不如。   韦三绝平时见不到人,魔火天劫时永远都是冲在最前线的。唐净正是因为独善其身, 修为才增长的那么快。   故而韦三绝才是九国正道真正的支柱。   果然, 他话音落下半响,无人提出反对。   师分分甚至道:“附议。”   渐渐地, 除了天风的两位, 其他几国的九品也逐个跟上:“附议。”   稳了。   曲悦暂且放下心,这一路火花带闪电,跟在不靠谱的大哥屁股后面浪到飞起, 她还真怕最后难以收场。   “这是怎么了?”唐净的声音终于响起。   随后,他从高空缓缓降落,于众人头顶十几丈处停下来。   曲唐先笑道:“唐前辈可算是出来了。”   韦三绝睨他一眼:“怎么了?要当着我们的面,给人家一个交代。”   唐净不屑:“交代?遇到一个昏厥失忆的剑修, 老夫怕他被野兽咬死,好心好意带回家来,错在哪儿?”   曲宋半蹲在地, 扶着元化一, 齿冷道:“有我父亲写下的骨牌, 真如此好心,为何不将他送回曲家来?”   唐净道:“老夫从未见过什么骨牌,让他姓元,也是因为他昏迷时口中时不时念叨着‘元’这个字,和骨牌没关系。至于灌入记忆,是他醒来后意识海受损,陷入癫狂中,老夫才捏了个假记忆,将他安抚下来。”   众人蹙眉。   唐净道:“老夫可以立下心魔誓。”   反正转修魔道了,也不怕心魔劫。   曲唐竖起大拇指,佩服他厚脸皮的程度,实乃平生之罕见。   曲悦疑惑着问:“唐前辈,您既然不曾见过我父亲所写的骨牌,怎么知道骨牌上有个‘元’字呢?”   唐净目光一凝:“骨牌上不写名字,写什么?”   曲悦又道:“我父亲在骨牌上写的是曲三郎,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元’字。”   “胡……”唐净本想说“胡说八道”,那骨牌上明明写的是“吾儿曲元”,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既不曾见过,就不该表现的如此肯定。   这丫头是在故意诈他!   曲悦摊手:对,就是在诈你。   他的反应虽只有一霎,在场众人已然看明白了。   “错就错了,还砌词狡辩!”韦三绝嫌恶道,“唐净,与你齐名,真是我的耻辱!”   唐净一早就看韦三绝不顺眼了,此刻也恼火道:“你没病吧韦三绝!就算老夫抓别人的儿子回来养,将他养成邪魔歪道了吗?老夫自知没有治国治世的本事,又忧心九国的发展,特意培养出一个劳心劳力的国师,难道不是一片好心?曲家人追着老夫打,老夫认了,凭什么要遭受你的辱骂!”   听他这样一说,九国大佬们微微蹙眉。   看待唐净的目光都和善了一些。   做法虽令人不齿,多半也是为了唐家牟利,可不管怎么说,没有虐待元化一,待他极好,远远没有达到生死大仇的地步吧?   尤其是天风的两位九品家主,内心更是纠结。   唐净抓回元化一,对天风可谓是做出了贡献。   曲悦都不由得佩服唐净的口才,正准备站出来说话时,忽听见人群中有人道:“太后!”   众人望过去,只见天风太后唐愫芸身着彰显身份的华服,自宫门内走了出来。   身后右侧跟着亦步亦趋的唐赢。   修为虽低,身份摆在这里,众人略微拱了下手。   在所有人都以为唐愫芸是来给自家老祖站街的时候,听她道:“诸位前辈!”   她倏然凌厉的指向半空中的唐净,“曲前辈说的不错,唐家老祖真的在三百年前转修魔道了!而我唐家前任少主,也就是我的亲大哥,因为想要揭发他,被他亲手所害!”   唐赢在她身后附和点头。   “你!”唐净瞠目之下,怒不可遏。   “芸儿,你在胡说什么!”唐榷震惊万分,然而他更怕的,却是唐净会出手杀了自己这一双儿女。   立刻飞奔而去,既挡在他们身前,又想将他们轰走。   “父亲,您还要被他威胁到几时?!”   唐愫芸无所畏惧的模样,摆出一国太后的气度,绕过唐榷,向前一步,“家父为保我姐弟二人性命,敢怒不敢言,而我也怕幼子与弟弟为他所害,一直忍耐。然而,我除了身为唐家女,亦是天风国的太后,岂能容忍此等邪魔贼子!还望诸位前辈为九国正道,除掉这个祸害!”   “反了!”遭族人背叛,是唐净不曾想过的,他气急败坏,神识力化兵刃扫向唐愫芸,妄图割下她的头颅!   唐榷慌忙着想挡。   “你才是反了。”   一声凤鸣响彻九霄,韦三绝手中沉墨骤然出鞘,挡下唐净的神识化刃以后,身形一闪,跃上半空,攻向唐净,“是否转修魔道,容我一试便知!”   两位顶尖修者在高空打成一团光影,下方众人纷纷撑起阻隔屏障,以免被殃及,同时认真观察唐净的一举一动。   曲唐拢着手,看了一场大戏,实在有趣极了。   若非三弟还满身血的昏迷着,他怕是要笑出声来。   虽不是自己亲手报仇,能将唐老贼逼迫到这般众叛亲离的地步,心里也算舒坦了。   曲悦瞧瞧上空,心知已无悬念。   韦三绝修为不及唐净,可他是善战难缠的剑修,更何况唐净还受了伤。   被韦三绝缠上,唐净必定是要露陷的。   目光转向唐愫芸,对她的审时度势,颇感几分佩服。   不一会儿,听见饮朝夕夸赞:“这位韦小友的本命剑内,蕴含凤血传承,是一柄好剑啊。”   韦小友?   小友?   曲悦突然对他的年龄感到好奇。   饮朝夕自顾自:“凤血威力虽强,实则并不适和锻剑,剑容易冲动暴躁,从而影响到剑主。观韦小友的模样,应是花费许多功夫在修心上。”   听他一解释,曲悦想起韦三绝每年都去大雪山钓鱼的事情,原来不是个人爱好,是为了压制剑中易燃易爆炸的凤血。   “那是天魔火的力量吧?”   “是!”   “他竟然真的转修魔道了!”   修为不够,曲悦看不出来,可周围的声音愈来愈大,目光都带着些困惑与不可思议。   唐净见已遮掩不住,猛地释放出魔功,与剑气碰撞在一起,“嘭”的爆出一大蓬火花,终于隔开了他与韦三绝之间的距离。   韦三绝持剑与他对峙,厉声道:“你果然转魔了!”   唐净压住体内纷乱翻滚的气血,咬着牙道:“转魔又如何,你们这些傻子可知道,三百多年前老夫初窥天道,以神魂状态跃出了我们的世界,才发现我们的世界是假的!”   一众人看疯子一般看向他。   唐净道:“我们头顶上的天,脚下的地,全是假的!我们的世界是个火属性的魔器,我们身在魔器之中,被埋在冰川之下!冰川会冷却魔器,冷却天魔火,会令世界魔消道涨,最终魔器也会损毁,我们全都会死!”   关于天道是魔的理论一点儿也不新鲜,他们以前就听牧星忱疯疯癫癫的说过了。   唐净继续道:“想要合道成功,必须入魔才可以!若非如此,老夫岂会在渡劫巅峰时期,不惜损伤神魂转入魔道,老夫是老糊涂了吗!”   此言的确比牧星忱更具有说服力一些,人群中有人蹙了蹙眉。   唐净指向曲宋:“此人来自外界,是那世界的道修盟主,他手里握着一座天罗塔,能够增强魔器的力量。不,如今咱们的魔器也在他的手中,他掌控着咱们整个世界的生死存亡,他才是你们的敌人,不是老夫!懂吗?”   见无人说话,唐净质问曲宋:“小子,你倒是反驳一句啊。”   曲悦传音:“二哥,君执才是魔种世界真正的主人,目前为止,他并不希望此事透露出去,依照三千界公约,我们必须尊重主人合理的意愿,所以不承认也不否认,保持沉默就好。”   曲宋:“还用你多嘴?”   曲宋瞟一眼唐净,懒得与他说话的模样。   韦三绝道:“你发现时为何不说?”   唐净道:“老夫告诉你们有用吗?你们境界不到,无法窥探,势必会拦着老夫转修魔道。”   韦三绝道:“那你现在说有什么用?我们就能由着你转魔道了?”   唐净:……   曲悦点赞,怼的漂亮。   魔道本身没错,但在这个世界里九国与天魔乃是死仇。   韦三绝食古不化说不通,唐净看向下方众人,皆是一副疑惑不定的模样,气恼道:“不信的话,你们去问君执!他是魔器的器灵,是覆霜君家一直献祭肉身养着他,用来阻断天魔火……”   “一派胡言!”牵扯到覆霜头上,韦三绝立刻打断。   师分分原本都快相信“魔器世界”的存在了,听到这反而不信:“覆霜那位摄政王是魔灵?他一直在阻断天魔火?自掘坟墓?”   唐净:“没错,他正是自掘坟墓!”   众人看着唐净,他怕是转魔道时转疯了吧。   唐净真要疯了:“夏虫不可以语冰,一群蠢货!”   韦三绝扬起手臂,沉墨指向他:“唐净,且当你所言不虚。为了合道,转修魔道甚至妄图激发天魔火的威力,置诸多凡人性命于不顾,你是自甘堕落无疑。”   “合道啊!”唐净双手捂住额头,“韦三绝,师分分,周倾,你们苦修至今,难道不是为了合道吗?我们这些祖辈都在魔器内的人,血脉里流淌着魔器的血,像是被魔器诅咒了!不修魔,永远无法合道成功,永远无法真正跳出世界,永生永世被困于这方小世界里,你们真的甘心吗?”   师分分先笑了:“不甘心,但连自己的道心都守不住,跳出世界又如何?”   “你们境界太低了……”唐净悲哀的闭上眼睛,“太低了……”   九荒忽地道:“六娘。”   曲悦:“恩?”   九荒道:“他挺能打,我先前说打不过他是真的,可他原来脑子不太好使。”   曲悦:……   听九荒说别人脑子不好使,总令她感觉微妙。   正好拿九荒来气一气那老贼,她问道:“哪里不好使了?”   九荒皱皱眉:“他说世界是魔器,正道太多确实会损坏魔器,但他又说修魔才能合道,这太可笑。既然是魔器,哪里来的天道?他非得要与魔器相合,那不就是以身祭器,成为魔器养分,自找死路么?”   曲悦微微一怔,九荒说的有道理。   唐净的瞳孔陡然一缩,眼白有些浑浊:“那天道呢?我们的世界莫非不存在天道?难道永远也无法合道?”   倏地看向韦三绝,“天道在哪里?”   关于天道的问题,曲悦倒是听父亲提过:天道存于人心,灭于人欲。   韦三绝攥紧剑:“境界低,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要将你拿下,送往联盟治罪!”   沉墨剑再是一声凤鸣,剑中飞出一道凤影,攻向唐净。   ——   君执追着那只小小的白骨秃鹫,追了好几日。   他的选择没有错误,他追的这只,正是那邪魔的本尊。   支岐忍无可忍:“你究竟要追到什么时候?”   君执:“追到你停下来为止。”   “你会后悔的,你根本不知你自己是谁,当你知道,你就会发现你这些年来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   “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支岐冷笑一声:“我等着看你后悔。”   君执也笑:“不,你是怕我知道了以后,依然会做出与现在同样的选择,更会耽误你的大事。”   支岐不语,小秃鹫速度加快。   君执四下环顾,追着他转了一大圈子,他竟奔着天风王都来了。   飞入王都后,小秃鹫突然转身,朝着君执喷出一口黑气。   黑气迅速凝结成一团黑雾,君执被阻拦了一下。   冲出黑雾以后,追到他的气息最后出现在一座别院上空。   这座别院面积广阔,住着九国前来参与试炼的众多弟子,自然也包括他们覆霜弟子。   君执不敢掉以轻心,以灵念捏出一只纸鹤。   纸鹤沿着别院飞了一圈又一圈,一无所获的回到君执手中。   没有任何气息,凭空消失了?   ——   韦三绝和唐净还在打。   唐净明显是敌不过韦三绝的,但一天两天想要拿下一个渡劫期,那是痴人说梦。   其他九品也不出手,只结了个法阵,盯着唐净,以免他逃走。   现在似乎和曲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抓唐净也是送去九国联盟受审,带不回地球去。再看九国这些大佬们品性还算不错,曲唐心头气消,身体不适,便由着他们自己去折腾了。   眼下元化一才是重要的。   临近入了王宫,放他在一处寝殿内休息。   曲唐坐在床沿上,为他检视了一遍又一遍,担忧的很,不断唉声叹气。   曲宋站在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灵台:“我瞧老三方才的样子,似乎没有恢复记忆。”   曲唐无奈:“他被唐老贼灌记忆入意识海,遭了损伤也是正常的,怕是得好一阵子养了。”   “不是意识海的问题,是他自己心境不满的缘故。”饮朝夕提着天贤剑,认真擦拭着上头的血渍,“心满剑出,方能彻底觉醒,你们瞧天贤的模样,他记忆有损是正常的,但也不必担心,他应已有模糊的印象,知道好歹了。”   曲明也想摸摸三哥,奈何挤不过去,骂道:“可恶的唐老贼!”   饮朝夕笑了笑,提着天贤剑出门去了。   因为元化一后背尽是血,被曲唐扒光了擦了擦,于是曲悦并没有进屋,和九荒一道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瞧见饮朝夕出来,她起身拱手:“前辈,我三哥可还好?”   “还不错吧。”饮朝夕阖上门,“其实你三哥有此一劫,怪你父亲。”   “恩?”曲悦蹙眉。   “天贤被封印将近三百年,本可以提醒你三哥,但它没有。它一直比较嫌弃你三哥,不太愿意搭理他。”饮朝夕举了举骨剑,“你父亲以骨牌的方式,剑隐时将他接回家中,等同作弊,是违背天贤考验的。”   “一次次剑隐,如同一次次轮回转世,本意是体验不同的人生,在此我与彼我之间修心。”   他说的这一点,曲悦是能理解的:“但父亲实在是担心……“   饮朝夕道:“太过溺爱并非好事,我瞧你兄妹六人,无一像你们的父亲。”   这丫头睿智之时,到有三分曲春秋的影子。   但元化一抽剑骨时,她紧张到难以自持,可见太过重情,是个过于明显的弱点。   饮朝夕又道:“不过你父亲溺爱归溺爱,教育的倒是不错,你三哥秉性极好,这般被算计,依然坚守底线。这大概是天贤嫌弃归嫌弃,依然愿意跟着他的原因,毕竟它已经戳死不少剑主了……”   曲悦听的头疼:“晚辈真想知道,父亲是否后悔过让三哥取得天贤。”   “后悔也晚了。”说着话,自饮朝夕灵台飞出一些碎铁片子,环绕着天贤,“被封印三百年,又被强行拔出,难免有所损伤,早日修补好,它的脾气将稍稍小一些,你三哥也会少受点儿罪。可惜,天坑碎片的力量远远不足。”   “前辈,您师门另外十柄剑,都是些什么剑?”曲悦突然很想问一问。听饮朝夕的语气,十二柄神剑一脉同源,可以相互疗伤。   饮朝夕边养剑边道:“我的天坑是第二剑,你三哥的天贤是第四剑,不以威力排序,是以铸造的先后顺序。”   “第一剑是天恸剑,分二十层,需要以泪洗剑,旁人为剑主流的泪……”   “第三剑是天劫剑,分十二层,恩,该怎样解释呢,修这柄剑,痛苦是持续性的。一万个果子里假如只有一个果子有虫,剑主闭着眼睛随手一选,必定是那个有虫的。逢赌必输自然不在话下……”   “第五剑是天缺剑,天缺这柄剑本身就很奇特,剑尖处有个小豁口……”   曲悦听着他的形容,倏地一怔。   为何听上去,如此像逐东流从剑阁取来的那柄见微剑?   “前辈,是这样的吗?”曲悦比划了一下。   “像。”饮朝夕凝眉,并不是很确定。   “您等晚辈一下。”   曲悦撂下句话,问着路寻去别院,将逐东流给带来王宫。   逐东流满头雾水,双手呈上见微。   饮朝夕取过手中,未曾拔剑出鞘便目露惊喜:“果然是天缺,一日之内,竟让我重遇天贤与天缺!”   饮朝夕看向曲悦,确定她必是自己的合道机缘。   逐东流愣了下:“前辈,这柄剑叫做见微。”   “是天缺,只是尚未解封,没有认你为主。小子你独具慧眼,走大运了。”饮朝夕异常开心,“我教你口诀,你来解封它……”   “前辈!”曲悦将逐东流拉来身后,先问,“不知道天缺剑需要如何修炼?”   “放心,天缺是最简单的。”饮朝夕将逐东流又拉回来,强行塞剑在他手里。   “东流,我看还是扔了吧,我去和居掌院说说,稍后让你再去剑阁取一把新的。”曲悦再次将逐东流拉回身后。不问出修炼方式,绝不能轻易解封。   无论她怎样看,饮朝夕现在都是抱着能坑一个是一个的态度。 第81章 十九洲   饮朝夕瞧她这幅护犊子的模样, 好笑道:“不是我要瞒着,必须瞒着。我先前告诉过你,我辈乃是剑择人,若将修炼弊端提前告知, 由这小子选择练是不练, 天缺不会认主。”   曲悦认真寻思,无法反驳。   饮朝夕看向曲悦背后:“少年,这柄剑不解封,可当一柄好剑使用,一旦解封,便是一柄稀世珍宝。你气运绝佳, 如今则到了考验你胆量与毅力的时刻。”   逐东流没有听懂, 局促不安的看向曲悦的背影:“先生?”   曲悦稍稍沉默:“是这样的,在剑仙前辈的师门,有十二柄神剑……”   她解释时, 饮朝夕亮了亮手里的天贤, 又从意识海里召唤出更多的天坑碎片。   那些碎片一会儿组成蝴蝶,一会儿排列成大雁,看的逐东流双眼都直了。   甚至都没注意曲悦的提醒:“神剑威力惊人,可以跨好几个小境界砍前辈的那种, 弊端则是修炼起来特别变……”   “变态”两个字咽下去, 改成, “特别难修炼, 旁的剑练不成顶多断剑, 剑仙前辈师门的剑,练不成会死人。”   饮朝夕指正:“不,被天贤戳死的剑主,必定是剑隐时做了恶事。”   逐东流一听修剑竟会被剑所杀,眼眸里的憧憬稍退几分。   饮朝夕道:“三千世界的修道者们,修到渡劫者少之又少。渡劫巅峰领悟合道机缘者,连一半也不足。而闭关合道,成功者更是凤毛麟角。但我师门这十二神剑,只需有本事修至圆满,合道成功的几率是九成九。”   “合道”这两个字,对于逐东流来说实在太过遥远,他看向曲悦。   曲悦目露惊骇,九成九的几率,等同不出意外必定合道成功,比吃合道果更厉害。   怪不得明知是个巨深的坑,父亲也让三哥跳进去。   逐东流瞧见曲悦反应,立刻道:“晚辈愿……”   “等一下。”曲悦打断,传音给饮朝夕,“前辈,逐东流是天魔火后代,且心态亦有些不稳……”   “不必担心,除却第八剑天邪和第十一剑天仇,其余十柄剑皆为正道之剑。”饮朝夕淡定自若。   “容晚辈先与他谈谈。”   “可以。”   ……   曲悦领着逐东流出去院外,只他二人。   逐东流略显紧张:“先生。”   曲悦开门见山:“先前咱们去冰月谷摘果子,你是不是见过天魔教牧星忱?”   逐东流心中一紧,犹豫着点头:“是的,他想收我为徒,被我拒绝了。”   曲悦问:“后来呢?天魔教去闯血尸窟,也带你一起去了?你听到了牧星忱与摄政王的密语,得知了有关天道是魔道的秘密,是不是?”   逐东流愈发慌张,稳了稳情绪:“是我自己找过去的,但的确听见了。”沉默一下,“先生一早就知道了?见我心不在焉,所以才找来晏师兄做替补,想要刺激我?”   “对。”曲悦直言不讳,“是摄政王先发现,怕你心境受损,告知我多多留意你。”   逐东流沉默不语。   曲悦道:“我没有直接找你谈话,是想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也当做一场修心试炼,如今六七个月过去,你可什么想法?”   逐东流抬头朝天空望去,如今正是夜间,天空依然忽明忽暗,那是韦三绝在与唐净斗法:“先生,我听闻唐家老祖也转魔道了?是真的么?”   “是的。”曲悦点头。   “‘魔’,真的是邪恶的,不能存在的么?”他问。   “道法万象,‘魔’本身并不是邪恶的,许多世界里邪魔与正道虽不相为谋,却也能够共存。但在你们的世界里不行,因为魔火大天劫的存在,数千年来,九国正道联盟和天魔人之间,早已形成不死不休的对立局面。”   曲悦扭头指了指坐在廊下雕木头的九荒,“九荒前辈是邪修,比魔修更阴损的那种,但你看学院众长老,包括嫉恶如仇的韦师尊在内,有谁歧视他么?”   逐东流摇摇头:“没有。我明白了,师尊们并不歧视‘魔’,只是痛恨天魔火。”   曲悦道:“是的,他们都经历过魔火大天劫,见过尸横遍野,尤其是韦师尊,想必因天魔人的杀戮而痛彻心扉过。”   逐东流又问:“可是先生,牧星忱说修正道会令世界崩溃,世界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执意修正道,是在伤害我们的母亲。”   “他对世界也是一知半解,你无须在意。”在曲悦看来,魔种世界拥有颇多奇怪之处,如今正处于调查阶段,她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东流,其实九国正道与天魔人之间争执的关键,是九国要想保护更多的凡人免受天魔火之害。而天魔人只信奉魔化众生,丝毫不在意会死多少无辜凡人,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理念。”   “牧星忱尚情有可原,唐家老祖则是活该。渡劫期转魔道,必须以残忍手段屠戮不少人,沾一身孽障,才有可能转魔成功,所以韦师尊才要拿下他。”   听着曲悦的讲解,逐东流垂头,若有所思。   该说的说完,曲悦看向他手里未解封的天缺剑:“你现在修为还很低微,轻易便可转修魔道。修魔道亦或正道都无所谓,正邪从来不看功法,像九荒前辈一样不为恶即可,先生依然看好你。但你选择修炼天缺之后,基本上不可能转修了,考虑清楚。”   言罢,她撂下逐东流,先行回去院子里。   一刻钟过后,逐东流提着剑也走了回来,在饮朝夕面前站定后,躬身道:“还请您教授晚辈解封之法。”   饮朝夕笑道:“好。”   他以密语传授逐东流几道口诀。   曲悦在旁看着他二人捣鼓,逐东流折腾的满头大汗,终于听见“咔吧”一声响。   剑鞘寸寸崩碎,天缺成功出“鞘”。   与先前并无变化,依然是一柄在剑尖处有着豁口的剑。   天缺活过来那一刹,天贤震荡着发出嗡鸣声,饮朝夕松开手,天贤飞出,与天缺首尾相连,在头顶相互追逐,形似老友相聚,雀跃不已。   饮朝夕的天坑碎片也要围上去,却见天贤一个扫尾,碎片又飞了回来。   饮朝夕挑了下眉:“被嫌弃了。”   他对逐东流道,“稍后你按照我教你的办法,尝试收天缺入意识海。若成功,天缺就会将剑诀印入你意识海里,从心法开始,你照着练便是,初期若有不懂之处,随时过来问我。”   “多谢前辈。”逐东流道谢。   “这两日,先将天缺放在我这儿,拿来蕴养天贤。”饮朝夕道。   “是。” 逐东流自然不会有意见。   ……   逐东流留下天缺,回去下方别院。   曲悦跟着一起过去。   先前去别院找逐东流,得知君执回来了,她有些事情需要与君执商量。   君执告诉了她白骨秃鹫的事儿:“我一路追着过来,他的气息在九国别院上空消失,我担心他以什么特殊手段,潜伏了起来,这里全是来参加试炼的孩子,不敢掉以轻心,故而在此守着。”   “白骨邪修八成就是合道恶果。”曲悦愈发担心江善唯,但又不能将他是合道善果的事情说出去,“请您重点保护我师弟,那合道恶果对天罗塔虎视眈眈,我怕他抓我师弟来要挟我们。眼下晚辈顾念着三哥,分身无暇。”   “好。”君执应下。   “对了,唐家老祖将您抖出来了……”   “无妨,我否认就是,没人看的出来,也没人相信。”   说的不错,这种自掘坟墓的事儿,一般人干不出来。曲悦与君执聊完,准备走时,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天缺剑为何会在魔种世界里?   逐东流说,那柄剑藏在覆霜学院剑阁内九百年了。   莫非九百多年前,就曾有人进出过魔种世界?   她忙将此事告知君执,想让他帮忙调查一下天缺剑的来历,指不定是个大线索。   岂料君执仔细想了想,道:“应是我放入剑阁的。”   曲悦:?   君执:“我每次跳出世界,为魔种寻找新的冰川,都会顺便去一些战场遗迹之类的地方,捡些东西回来……”   曲悦称赞:“您真是慧眼识珠,有个豁口的剑,一般人还真是瞧不出名贵之处。”   君执略有一些赧然:“我们覆霜太穷了,出去一趟不容易,但凡不是太垃圾,我都要捡回来。”   曲悦:……   ——   几日后,唐净败于韦三绝之手,被送去九国联盟所在地关押。   唐家家主唐榷为帮唐净转魔道,杀害不少人,也一并被关押。   天风太后一早表明了立场,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无事。有她作保,唐家其他人暂时也无碍,由少主唐赢接手。   然而唐家真正的命运,其实掌握在元化一的手中。   元化一尚未醒来,谁也不知唐家最后的结局。   元化一虽突然变了出身,但他仍是天风国师,这一点不受影响。   何况现如今的他修为更高,年纪更长,还从孤儿出身,多出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背景。   只担心他不做这个国师,天风没有罢免他的理由。   大乱逐渐平息以后,曲唐和曲宋曲两人被请去了九国联盟。   曲悦坐在床边,拿着帕子帮昏迷中的元化一擦汗,忧心忡忡:“三哥为何还不醒?”   曲清侧站着,伸手揉揉她的头:“别太担心了,饮前辈既然说没事,应无碍的。”   曲悦放下帕子,点了点头。   见她依然愁眉不展,曲清想起来,连忙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一摞子乐谱递过去。   曲悦欣喜接过,知道这些都是曲清此次外出收集来的琵琶曲。   曲清抿唇:“原本还有一些罕见的孤本,被四哥拿去当赌注,输给别人了。”   “老五你过分了啊。”曲明正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悠哉喝酒,闻言立刻起身走过来,从镯子里取出一只步摇,递给曲悦,“我借你的孤本去赌,还不是想将这宝贝赢过来?”   曲悦大眼一瞧,步摇做工精美,完全符合她的喜好,重点是步摇内存有一套高级法阵。   曲明介绍道:“这是个高级防御法宝,可以抵御三次致命攻击。乐谱孤本咱家有的是,都拿来垫桌脚了,能有防御法宝实用?”   被瞪了一眼,曲清无奈:“所以我不是拿给你,让你去赌了?”   他俩年岁相近,关系也最好,因为曲明烂赌,外出游历曲清总要与他结伴同行,以免他赌起来将裤衩输没了,回不了家。   曲悦心疼被输掉的乐谱孤本,却也喜爱这支步摇,取过来插在发髻上。   一个谢字也没说,因为习惯了,每次哥哥们和大嫂出门回来,总要送她一堆的宝物。   唯有二哥连根毛也没送过,还经常抓她错漏扣工资。   “小妹,我还给你买了这个,你瞧瞧。”   “对了,还有此物……“   九荒坐在窗外,透过窗缝往里头看一眼,六娘家是真的有钱。   曲悦将宝贝全收进储物镯子里,眼尾余光扫见元化一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似乎快要清醒过来。   她忙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两位哥哥安静。   元化一头痛欲裂着刚睁开眼睛,立马瞧见三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他肌肉紧绷,也一眨不眨的回望。   从元化一的眼睛里,曲悦看不出情绪,先开口与他套近乎:“三哥,我是小六,你离开家时,我还没有出生,你不曾见过我。因为调查一颗魔种,我来到了这里……”   曲悦将原委完整讲了一遍。   曲明跟着道:“三哥,你走的时候还是大清国,现在大清已经亡了,进入了半科技时代的华夏国,你回去肯定要惊讶。”   曲清也忙接着说:“小妹本该叫做曲华夏,大嫂说听上去不像女孩儿的名字。又改为曲夏,可前头有着夏商周,比春秋还早,于是父亲与我们兄弟一起定了‘悦’字,希望小妹一世开心……”   谁知元化一不耐烦的沉沉打断:“那为何不叫曲开心?”   两兄弟加上曲悦一瞬愣住。   一句话而已,令疏离感倍增,坐在床边的曲悦甚至站起了身。   屋内气氛冷至极点,元化一忽又道:“对不起。”   “没事。”曲悦看他模样,应是没有恢复记忆。   元化一双掌撑床坐起身,盘腿打坐,也没说撵三人走。   三人默默无语,走去桌前坐下。   等曲唐和曲宋回来,瞧见元化一醒了,曲唐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元啊。”   元化一依然是打坐的姿态,慢慢睁开眼睛,回望曲唐。   比起来曲明曲清,他与曲唐曲宋相处的时间更久,自然更有印象,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一幕幕场景,迫使他也觉着眼眶微微泛酸。   曲唐站在他面前,神识打量他,哽咽道:“觉着如何啊,元?”   元化一颤了颤嘴唇,摇头道:“我相信你所言非虚,但关于我的从前,我想不起来。”   曲唐已有心理准备,安慰道:“你心境不满,剑骨未成,等满了以后自会想起,慢慢来,莫要勉强自己。”   元化一又道:“先前的事情,对不起。”   “没事。”曲唐伸手在他肩膀按了下。   “不知我的剑在何处?”   “在帮你解除封印的饮前辈手中,待修补好,他会还你。”   元化一穿鞋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往外走。   曲宋问:“你去哪里?”   元化一头也不回:“我仍是天风国师,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我得去善后。”   曲宋想要拦住他,曲唐却拦住了曲宋:“随他去吧,两百多年的人生,不是二十年,不是两年,哪那么容易割舍的下。饮前辈不是说了么,这一关,得他自己跨过去,方可达到心满,咱们帮不了。”   曲宋在心中一声轻叹:“但咱们必须回去了,无法等待他心满,部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   “大哥,回去吧,这里有我在。”曲悦担心曲唐的身体,刚步入渡劫期,未曾稳固境界,须要赶紧祛除体内魔元之力,消掉神魂印记。   “恩,咱们该走了。”曲唐点点头,   “咱们真不带走三哥?”曲明问。   曲宋摇头:“带不走,他出不去,让他自己在这慢慢锻心吧,何况小妹也在。”   曲清却很忧虑:“可他记忆缺失,能照顾好小妹么?”   曲唐拢起手,依依不舍的望着元化一的背影:“有没有从前的记忆没关系,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个孤儿,有家有父母,有兄弟和妹妹,茫茫天地,并非孤身一人,够了。”   身体的缘故,元化一步伐缓慢。   听着他们聊天,走的更慢。   尤其曲唐这句话,几乎令他停下步子。   抬手摸摸眼睛,不知不觉竟就流泪了。   曲唐也攥起袖子擦擦眼角的泪:“元啊,换个相貌没什么,也挺英俊的,就是往后别再穿的像个鸡毛掸子了,不好看,知道吗?”   元化一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原先的衣裳没了,换成了层层叠叠的橙色纱衣。   再回想刚才曲悦穿的似乎是一身石榴红,可不是凑够了一套七彩虹……   曲宋也朝他背影道:“照顾好小妹,没记忆也得记着他是你亲妹妹,再敢动什么歪脑筋,三条腿全给你打断。”   元化一想到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泪被憋了回去,连身体都康健了不少,闷着头快步走了。   ……   同个笼子出来的,曲悦一个咒,自然将一个笼子全送回去。   可念了半响,一点用也没有。   曲悦知道问题出在九荒身上,他不想回去,以精神力抵抗。   曲悦将他拉到一边:“先前不是都谈好了,怎么又闹别扭?”   说着话,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厉害。他从不进屋,一直坐在外头,因为天罗塔的制裁一直都在。   “我……”九荒不想走,“那个剑仙怎么不回去?”   “他要帮我三哥养剑,还要指点逐东流。”曲悦道,“你管他做什么,你赶紧回去。”   “哦。”九荒想说那个剑仙对她有企图,但犹豫半天,最终没有说。   商量妥以后,曲悦再念咒,终于将他们送了回去。   一回到天罗塔,塔灵便将十号笼开启。   九荒回去自己的九号笼子,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纱衣换了,穿回自己的旧衣裳。   那套纱衣被他随手往角落一扔,瞧着弃之不要的模样。   曲家兄弟几人正要出塔,去上方总部修炼室里祛除体内魔元之力,瞧见之后,曲宋的眉头紧紧一皱。   这套衣裳花了不少钱,他既然不稀罕,要不要拿回来?   曲唐也皱眉,传音道:“你怎么搞的,不是说按照咱们兄弟的规格来做?”   “是这么说的啊。”曲宋不解,神识一扫,微微一滞。   那衣裳只剩外头一层完好,里头几层已是破烂不堪,远不如他这身旧衣裳。   曲唐原本还因为九荒拿曲悦当兴奋剂的事儿生气,此时对他的态度又和缓些:“不错,在外头知道遮掩着,给足了我面子啊。”   又看一眼曲宋,心有不满,“你存的什么心,是想丢我的排场,害我出丑吧?真是拎不清。”   “不是……”曲宋冤枉透了,奈何曲唐根本不听他解释。   曲宋没去修炼室,先回办公室,点燃了对符:“陆滇,你搞什么?”   听他质问,陆滇诧异:“我完全是按照你们兄弟的标准做的。看来他的毒太厉害,而他原本穿的衣裳,八成是以什么罕见的高端材料制成的。”突地兴奋起来,“你快给我弄点儿碎布,让我研究研究……”   听见有人敲门,曲宋熄灭符箓:“进来。”   白秘书抱着一摞公文入内:“部长,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几个老案子仍在继续跟进,旁的无事发生,不过,前天收到了一张来自十九洲界的帖子。”   “恩?”曲宋目光一凝。   十九洲界是个高级世界,一个洲都有一个地球那么大。因离得远,平素没有什么往来,除了十几年前抓捕九荒时,与他们打过交道。   白秘书将帖子取出来,放在桌面上:“是十九洲界的盟主送来的,说九荒涉及他们世界的一桩旧案,要求咱们暂放九荒,送他回十九洲界。”   曲宋深深蹙眉。   这是符合三千界公约的,华夏与十九洲界都是公约成员。   白秘书继续道:“若我方同意,他们会派人过来亲自押回去。”   曲宋感觉着事情有些微妙:“先让他们派人过来,亲自与我详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再做决定。”   “好的部长。”   ……   哥哥们一走,曲悦有些不太习惯。   王宫自然也不能待了,请了饮朝夕一起去往九国别院。   九国试炼时间推迟,但没说取消,各国人都在。   她和饮朝夕才刚走到别院门口,瞧见一个黑袍人在别院侧边鬼鬼祟祟。   曲悦警觉的打量此人,发现竟是逐东流。   逐东流也瞧见了曲悦,赶紧上前来:“前辈,先生。”   听他语气慌里慌张,曲悦机敏的感觉到,定是与天缺剑有关系:“为何不进去?你披个隔绝斗篷干什么?”   斗篷帽檐把脸都快遮住了。   “先生。”逐东流五官纠结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稍稍拽起一些帽檐。   曲悦一眼望过去,惊诧:“你头发呢?”   逐东流哭丧着脸:“早上起床,突然就这样了。”   曲悦忙看向饮朝夕:“天缺?”   才练一天而已,不至于吧?   饮朝夕赞叹他的悟性:“天缺造成的,别怕,它可能不太喜欢你的发型,等头发回来,你换个发型。”   曲悦反而松口气:“还好,‘缺’只是缺头发。”   “那倒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饮朝夕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解释了,“天缺剑修炼的层数是最少的,只有区区三层。第一层,是身体残缺。”   曲悦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怎么个缺法?”   饮朝夕提着天贤剑,指着逐东流:“今儿觉着他发髻难看,缺头发。过几日觉着他说话不中听,头发回来,舌头缺失。再过十来天,舌头回来,或许没了一条腿?一条手臂?眼球?鼻子?耳朵?这都不一定,反正头和脑子肯定在,而且一次只缺其一,用不着担心。”   说着话,他朝逐东流的裤裆看一眼,“你以后莫要随便和女子接触。”   逐东流陷入痴呆。   曲悦的手也微微颤了颤:“前、前辈,那第二层缺什么?”   饮朝夕道:“精气神。”   与曲悦猜的差不多:“能否具体一些?”   饮朝夕:“微笑,愤怒,开心,痛苦,爱恨,智力,心眼,慧根,勇气,定力……”   “同样是随机几日十几日的缺失?”曲悦捂着额头再问,“那练至第三层会缺什么?”   “不知道。”饮朝夕耸了下肩膀。   曲悦:“您当真不知?”   饮朝夕摇摇头:“真不知道,因为从没人修天缺剑修到第三层过,我师父与我一直十分好奇。”尔后,他看向逐东流,鼓励道,“努力修炼,争取满足我求知的心愿,顺便告慰我师父的在天之灵。” 第82章 结爱缘   对于饮朝夕的鼓励, 逐东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前辈,您有没有搞错?”曲悦就知道天缺不容易修炼,却没想到变态到这种地步, “您连第三层缺什么都不知, 就说是十二神剑里最简单的?”   她发现饮朝夕本人也是个坑,不知道是不是本身与天坑剑臭味相投,才被天坑剑选中。   还是原本的正直剑修,受到天坑影响,生出了报复社会的念头。   饮朝夕冤枉:“没人修成功,并不是因为天缺难, 是天缺本身缺了一角, 剑形又普通,识货者少,遭人嫌弃, 剑主统共就两三个人。”   曲悦蹙了蹙眉, 说的也是,若非碰上个爱捡垃圾的君执,天缺指不定还在战场遗址里长眠。   即使放入覆霜剑阁,也一样明珠蒙尘九百年。   饮朝夕对一脸懵怔的逐东流道:“少年, 我们的剑是最接近天道的剑, 修剑的过程, 便是领悟天地之道的过程。祖师爷之所以打造这柄天缺剑, 是想要剑主体验到人无完人, 万物皆有缺憾的道理。从‘缺’之苦,领略到‘缺’之美,有‘缺’才是圆满,懂么?”   每个字都懂,合起来完全不懂,逐东流心里的眼泪默默的流,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一定会拒绝。   可如今似乎不能反悔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接受,拱着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谢前辈教诲,晚辈会慢慢领悟。”   瞧他可怜的模样,曲悦从储物镯里取出一顶假发,拽下他的帽檐,先给他戴上。   饮朝夕无奈:“往后缺胳膊少腿时,还要如何遮掩?”   曲悦道:“慢慢来,稍微给他一个接受的过程。”   饮朝夕点头:“说的也是。”   顶着假发跟在曲悦两人身后,进入别院内的覆霜居住区,逐东流闷头匆匆进屋躲着去了。   居不屈给曲悦预留了一处院子,天风有钱又阔气,院子比她在覆霜学院浮空岛上住的更大。   饮朝夕也在她的院子里住下。   听说曲悦回来了,江善唯立刻带着皮皮告别居不屈,回来自家师姐身边。   曲悦头一句话便是问:“这几日可感觉周围哪里不对劲儿?”   君执每天什么事儿也不干,九国联盟来请他都不去,神识逸散在整座别院里,可始终不曾发现那只恶果子精的气息,   “不对劲儿?”江善唯认真想想,摇摇头,“没觉着哪里不太对。”   “皮皮呢?”曲悦低头看向它。皮皮的警觉性一贯好。   “最近似乎出了许多事情,哪儿都不太对劲儿吧。”皮皮伸长脖子,看一眼天上。   天风闹出大动静,但知道具体情况的都是高层,中下层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且未免引发动荡,真实的消息封锁的很快,假消息散播的更快。   多数人得到的信息,与事实并不相符,只知唐家老祖转了魔道,被韦三绝等一众九品大佬们拿下了,国师原来是个世家公子,唐老祖转魔的事儿,还是国师的家人给捅出来的。   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覆霜新来的导师,与天风国师原来是亲兄妹。   曲悦道:“我是说围绕在你们身边之人,有没有看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的?”   皮皮立刻道:“有,逐东流,他今天早上……”   “逐东流可以忽略。”曲悦捏捏眉心。   “那没有了,我们整天被居掌院关在院子里,根本见不到几个外人。”皮皮摊了摊翅膀。   “是啊师姐,自从你离开覆霜,居掌院简直将我当犯人一样看管。”江善唯趁机告状,一副非常委屈的模样。   曲悦翘起手指,在他额头戳了下:“好心当成驴肝肺,被居掌院看管着,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江善唯心里当然明白,也感谢居掌院。   一点前辈的架子都没有,虽管着他,却待他非常和善。   好一阵子不见师姐,与她开个玩笑罢了,江善唯吐了下舌头,揉揉额头小声道:“我才不求,我喜欢在师姐身边待着。”   “少拍马屁。”曲悦数落归数落,还是禁不住笑了笑,指着一个房间,“夜深了,去睡吧。”   “好。”   言罢,曲悦丢下他们转身往自己屋里去。这几日她也操劳过度,得好好休息一下。   皮皮正准备在新院子里找处风水宝地睡觉,眼睛一瞥间,瞧见江善唯看向曲悦的背影,慢慢勾起唇角,面部线条有些僵硬的模样,稍微有点冷笑的意味儿。   在皮皮眼睛里,江善唯是个“凶巴巴”的混蛋,但他在曲悦面前,从来像是一头小绵羊,冷笑曲悦是不可能的,也不知是在冷笑谁。   “看什么看,贱鸟!”江善唯也准备回房,低头瞧见皮皮伸着脖子看着自己,立刻横眉以对。   错觉,刚刚一刹间,竟觉着江善唯那冷笑的小表情有些迷人,皮皮觉着自己该洗洗眼睛了。   ——   几日后,王宫。   侍女匆匆忙忙入内,神色紧张:“娘娘,国师来了!”   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已是一分血色也无,看向唐嬴:“怎么办?怎么办?”   唐赢在下首坐着喝茶,淡淡然:“不是告诉你了,实话实说就好。”   刚从联盟回来,身披羽毛大氅的元化一跨过门槛,病态苍白的脸色,不必唐愫芸好去哪里,但步伐稳健,瞧不出身体虚弱。   他在殿中站定,也不行礼,先看向可唐赢:“太后那番义正词严的话,是你教的吧?”   唐赢仍是坐着不动。   元化一道:“你从前一直辱骂本座,是想惹怒本座,对你唐家心生不满,你想点醒本座。”   唐嬴开口:“对不起元大哥,兄长惨死,我势单力薄,为保全自己不敢告诉你真相。”   元化一“嗯”了一声,随后转眸看向唐愫芸,目光锐利。   殿内只有他三人,唐愫芸哆嗦着,直接扑过来跪在他脚边:“元大哥,我原本并不知情,是老祖为逼我嫁给先王,才告诉我你的身份,更拿你的命来要挟我,我才嫁的……”   眼泪涌出来,她哭的梨花带雨,“芸儿全都是为了你啊……”   元化一无动于衷:“唐嬴,这也是你教她的?”   唐赢摇摇头:“不是。”   唐愫芸闻言哭的愈发凄惨:“你想想也该明白,我从来想嫁的人只有你。后来,我不敢让你知道真相,是怕你仇视我们唐家,像现在这样,连我也一起仇视……我、我不敢想,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大殿里充斥着她的哭诉声,元化一一言不发,仰头看着气派恢弘的殿顶,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恍恍惚惚间,他丢下唐家姐弟,转身离开了。   坐上独角兽车:“去九国别院。”   ……   兽车在别院西侧门停下,这扇侧门靠近覆霜区域。   曲悦和饮朝夕从侧门出来,元化一才撩开帘子,从兽车里出来。   几日不见,曲悦见他气色比刚醒来时稍稍好了一点,心头也放宽了一些。   “前辈。”元化一施施然朝饮朝夕拱手,“本该亲自登门道谢,但晚辈身份不便,若入内,怕给您带来更多麻烦。”   “无妨。”饮朝夕提着天贤剑,“你来讨要你的剑?”   元化一:“恩。”   饮朝夕道:“再过几日吧,还没有完全修补好。”   元化一伸出双手:“晚辈的剑,晚辈自己来补吧。”   饮朝夕听他这样说,不再多言,将天贤剑横放,搁在他双手之中。   元化一本想将天贤收入意识海,奈何手中剑纹丝不动。   元化一无端一阵烦躁,生出想将手中剑撅断的冲动!   饮朝夕道:“与本命剑相处的秘诀,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字,‘忍’。”   元化一不做声。   曲悦请求道:“国师大人,可以帮我查查天街,找只海妖么?先前咱们一道去游天街的时候,我朋友幻波也在,它跟着一位拎着美人蛾的修士入内,随后就失踪了。”   耳坠仍在,幻波的法力没有消失,说明它性命无碍。   “好。”元化一点头,转为单手提剑,微微欠身:“再会。”   见他准备转身回兽车里,曲悦动了动唇,想再喊他一声,和他闲话几句家常。然而想起他刚醒来时的尴尬的场景,逼着她又将到口的“三哥”咽下了。   元化一自己的步子却顿了下来,一手提着剑,一手扶着兽车框,犹豫了好半响,侧目看向曲悦:“你,要不要去我的国师府住下?”   曲悦一怔,旋即想要咧开唇角说一声“好”。   可那颗恶果子精指不定还在别院里,而且她身为覆霜导师,不太方便吧?   元化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这一句,曲悦思考的时间里,他已经尴尬的无地自容,飞速钻进兽车里走了。   曲悦见他落荒而逃的模样,突地有些哭笑不得,更有些心疼:“父亲也是怕他遭受这样的折磨,才以骨牌作弊的吧。”   “故而我才会说,我师门那十二柄神剑,天缺修炼起来是最简单的。看上去最惨,实则只伤身,不易生心魔,不像我们一样,容易折在心境上。”   饮朝夕轻轻叹息,“不信的话,往后若遇到其他剑的剑主,你问他们若能重来,非得再这十二柄剑里选一个,他们会选什么?我相信,多数剑主都会选择天缺。”   如此一说,曲悦瞧瞧自家三哥,再瞧瞧一次次心碎成豆腐渣的饮朝夕,天缺还真是最简单的。   她与饮朝夕往回走,问道:“前辈,您是如何被关进十八层去的?您神剑在手,做不了恶事吧?”   饮朝夕没有答,犹豫片刻,问道:“我亦好奇,我那小邪修狱友,他是如何被关进去的?”   “您是说九荒?”曲悦发现他对九荒有些关注,想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十几年前那桩案子讲了一遍。   饮朝夕仔细听她说着,时不时观察她的神情,在心中做出了判断。是他多心了,这两个并不是小情人关系。   至少,她并没有这种意识。   饮朝夕安静听她讲完,笑道:“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前辈放心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曲悦琢磨不出意思来。   饮朝夕道:“原先以为曲小姑娘名花有主,相处起来难免颇多顾虑。”   曲悦轻笑:“您在拿晚辈说笑吧。   修道之人,岂会在意这些。   “那我也告诉你,我是怎样进入天罗塔的。”饮朝夕沉吟片刻,缓缓道,“一千多年前,我断剑之后,前后又寻了五百多年的机缘,始终不得。我冥思苦想,想到了一种方式,但这个有缘人不容易找,不像收徒弟和交朋友,可以一个个试着来。于是,我也作弊了一次。”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无奈,曲悦狐疑:“作弊?”   饮朝夕微微颔首:“我以半生积蓄,去求一位‘天师’为我卜了一卦。推衍天机过后,得出一个方位,两行批命。我寻着方位,来到了你们的世界,又根据那两行批命,判定我的机缘正是在天罗塔深处。”   曲悦诧异:“所以您就去塔里坐牢了?”   饮朝夕点头:“是的,经了好一番折腾。多亏你父亲帮忙,才得偿心愿,说起来,我欠他一份恩情。但你三哥也因此得到天贤传承,算是扯平了。”   曲悦只觉得匪夷所思,她一直有一个疑惑,命数的确可以推算,但推算出的命运,是否必定会发生?   若必定发生,人还努力做什么?   天道又为何给江善唯预警?   饮朝夕继续道:“据批命所示,七百年内放我出塔的女子,便是我的有缘人。”   曲悦微微愕,放他出塔的女子?   自己?   咦,倒真有这个可能,消除十八层囚徒们的心结,原本就是父亲给她出的考题。   何况她取得移动门,请囚徒们出手相助,本就该互惠互利。   曲悦问:“不知晚辈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饮朝夕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子面朝着她拱手躬身,正正经经朝她鞠了一礼。   年纪修为摆在眼前,曲悦哪里承受的起,忙躬身还礼:“前辈这是作甚?”   饮朝夕保持着躬身姿态,稍稍抬头看向她,微笑道:“还望你想法子,令我爱上你。”   曲悦:??   饮朝夕:“与我结一段缠绵悱恻的爱缘,使我为你融剑。随后,你再红杏出墙,给我戴绿帽子。”   曲悦:???   饮朝夕眼眸里燃起一簇希冀的光:“听闻此乃世间男子最伤之事,必使我成功断剑,你觉着我的想法如何?”   曲悦沉默一瞬:“您想听实话么?” 第83章 找上门   饮朝夕道:“自然是实话。”   曲悦此刻的内心戏甭提有多丰富。   求着我给你戴绿帽子, 你怕是脑子有坑吧?   你还有脸骂你的剑坑, 其实你和你的剑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   还有, 男人最伤的事儿可不是戴绿帽子, 是去炼《葵花宝典》好吗!   但这些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对面站着的不是个登徒子,是位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剑仙, 何况人家直到现在还弓着腰身, 礼貌的很。   曲悦自然也摆出同样的礼貌,为难道:“晚辈认为您这个想法行不通。”   饮朝夕蹙眉:“为何?”   曲悦示意他先直起身,不然他俩如此在别院外面对面拱手躬身,像极了夫妻交拜。   等直起身后,她道:“首先, 晚辈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遗传的好基因,曲悦生的漂亮,但真没什么异性缘。   近些年来异人学院里两个异类,男有恶搞达人谢无意, 女有打脸狂魔曲六娘,都是出身好容貌好, 却无人问津的典范。   饮朝夕不信:“姑娘十四五岁时, 便以手段使得我那小邪修狱友为你动心, 何必如此自谦呢。”   曲悦道:“他整年待在山上,阅历不多, 哪里见过几个女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犹豫了一下, “他的年纪, 还不到您的零头吧?”   饮朝夕微微蹙眉:“这倒是个问题。”   曲悦摊手:“所以这第一步晚辈做不到,至于第二步‘绿帽子’,晚辈更是做不到了。晚辈若是假装红杏出墙,您肯定能够看破,毫无意义。可晚辈真与您结成了爱侣,即使情难自控见异思迁,也不可能红杏出墙,这是道德操守问题。”   补充,“前辈您的这种想法,是对晚辈的一种侮辱。”   饮朝夕立时也意识到了,再鞠一礼,表情严肃,慎重道歉:“是我思虑欠妥,冒犯了姑娘……”   曲悦忙道:“无妨,只是一个假想罢了。”   饮朝夕依旧垂首:“这个机缘,我等了上千年,眼见卦象成真,满心愉悦,才会忽视这一处,实在汗颜。”   并非忽视,曲悦觉着他在心里认定自己肯定会背叛他,忍不住问:“您卜算的卦象,莫非是晚辈一定会红杏出墙,令您断剑?”   “那倒不是,我在寻找机缘时,原本就是想结个道侣,遭一次背叛。因为一直孑然一身,从未历过情劫。最后一次心碎,估摸着就应在情劫之上。”   饮朝夕叹息,“然而结道侣与收徒弟、交朋友不同,总不能一个个试着来,才想要去卜算一卦,确定一个有缘人。”   曲悦沉吟:“情劫是您自己认为的,卦象显示的只是有缘人,并未言明结的是什么缘,对吧?”   饮朝夕点了点头:“未说,可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应是情劫。”   曲悦也不懂,劝道:“那不如顺其自然,前辈已经等了上千年,也不在乎多等上一阵子吧。”   饮朝夕:“如今看来,也唯有顺其自然了。”   曲悦松了口气儿。   ——   江善唯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不但早睡早起,偶尔还要睡个午觉。   离开了覆霜,没有小药田,他不必整日里催熟草药,过了午时便回屋里躺下了。   翻来覆去好半响才睡着,突然觉着呼吸困难,又猛地醒来了。   摸摸额头一脑门的汗,瞌睡全无,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拎着个圈椅去院子里晒太阳。   晒了一刻钟,昏昏欲睡着又有了困意,起身回房去,关门时透过门缝一看,院中圈椅前的地面上,竟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江善唯瞪大了眼睛,那好像是他的影子。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慢慢开门走去院子里,太阳照射下来,他的脚下果然没有影子。   毛骨悚然的江善唯大叫起来:“师姐!师姐!”   倏地,他从床上醒来。   才发现刚才只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   江善唯心有余悸的跑出去,日头底下,他的影子好端端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皮皮站在屋顶上,低头看着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你干嘛呢?”   江善唯抬头瞪它:“你管我。”   皮皮瞧他满头大汗:“你该不是做噩梦了吧?”肯定是,“多大的人了,竟会被噩梦吓成这样,你傻不傻?”   “谁、谁说我害怕了?”江善唯窘迫不堪,他刚才确实被吓着了,那梦实在是太真实。   他茫然的抓了抓后脑勺,回去房间里。   刚阖上门,曲悦和饮朝夕从外头回来。   她抬头看一眼皮皮,这小家伙是真聪明,她让它多注意点周围,它直接就飞去了房顶上。   先前不得不屈服她,发现能从她这里学到东西以后,又开始处处表现讨好她。   “我下午要打个坐调息,有人来找我的话,等到太阳落山。”   “好的。”   ……   曲悦回到房间里,将琵琶取出来,进入天罗塔。   九国试炼七日后开启,由联盟操持,不过前头都是单人项目,团队试炼属于压轴项目。   已经抽过签,分了组,对手的范围缩小,曲悦研究起来更方便一些,一边按照担保书的要求监视九荒,一边研究。   九荒罕见的没有在笼子里雕木头,竟在打坐。   听见笼子外有动静,通常敢靠他这么近的,肯定是六娘,他忙收回真气,爬来栅栏边。   她已经取出飞毯和小矮桌,嘴角还带着些笑意。   “六娘,你很开心?”九荒很少瞧见她一个人傻笑。   “有点。”被发现了,曲悦连忙合拢住嘴角,“我三哥今天邀请我去国师府住。”   她开心,九荒不由自主的牵动唇角跟着笑了一下。   见她开始看书,他也继续盘腿打坐。   “你没事吧?”曲悦专心致志研究了一个时辰,扭脸见他头上不断逸出毒雾,“是不是先前突然爆发去污染结界,伤了身体?还是神魂印记……”   “没有。”他只是想早点养好身体,出去守着她。   “那就好。”曲悦看向他周身逸散的黑绿毒雾。   九荒一直想要换血,洗掉这一身毒,先不提他这个想法理智不理智。如今还真是得想办法洗掉,才有可能消除天罗塔的神魂印记。   九荒见她盯着自己的毒雾瞧,连忙道:“六娘,我的毒即使不换血,也一定能洗掉的。你说我吃的是合道恶果,那我回头去抓善果来吃,应就能洗掉了。”   此话听的曲悦心头咯噔一声。   “没用。”   曲悦尚未说话,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不,这声音不陌生,上次她送九荒回塔里,就曾听过此人说话。   凭她的耳力,分辨不出是哪个笼子。   “勾黎魔君?”她试探着问。   最近只有勾黎魔君被唤醒过。   那声音道:“善果解不了恶果的毒,同时,恶果也毒不到善果,它们之间相互排斥,又能够相互吸收,毕竟是一棵树上的果子。”   曲悦问:“他身上的毒……”   那声音道:“通常都是合道时才敢吃,吃了后并不会有毒。而非渡劫巅峰,一口便能吃死人,老子从没见过他这种情况。”   不等曲悦说话,“但老子没见过,不代表别人没见过,只不过提醒你一句,别以为恶果吃不死你,善果也一样,对于邪魔而言,善果比恶果更毒。”   曲悦又问了一个问题,但那声音没有回应,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幻境里。   大佬脾气大,她也就不再追问。   回头瞧见九荒脸色极差,好不容易想到的一条路,又被堵死了,她安慰道:“前辈不是说了么,他没见过,不代表别人没见过,肯定还有解决的办法。你小时候吃了恶果,都说必死,不是一样活下来了?”   “你相信就好。”九荒看向她,忐忑不安,“我肯定能洗掉我的毒。”   曲悦正要说话,又听见塔灵的声音:“曲悦,部长找你。”   曲悦对九荒道:“我上去一下。”   ……   推开会议室的门,曲悦走进去。   这间会议室并非现代风格,是间古色古香的花厅。   招待的客人,自然是从古修界来的。   “部长。”她入内之后,走去曲宋身边。   左下首坐着一位男修,瞧不出修为,二十出头的面相,瞧着打扮,一看便是名门出身。   挨着他坐着的是位女修,衣饰华美,坐姿却比较随意,垂着头,手里拿着一张天阶符箓当折纸玩儿。   曲悦入内,她纹丝不动。   这一男一女身后,立着八名修者,看穿着应是同门。   “贵界的荒山君是归她管的。”曲宋指了指曲悦,“你们和她商量。”   曲悦摸不着头脑,只得出一个信息,这一行人来自九荒的故乡,遥远的十九洲。   端坐喝茶的俊秀男子不说话,身后一人介绍道:“曲姑娘,这是我们归海宗的大师兄,亦是十九洲联盟的大执事……”   不报名字,报了一大堆外号,曲悦敷衍听着,不失时机的打断:“请问诸位辛苦前来我界,有何贵干?”   “事情是这样的……”   正要解释,被那位归海宗大师兄打断:“曲盟主,我们方才已经讲过一遍了。”   他态度不怎么友善,曲宋的态度更差,理都不理。   曲悦看得出来,双方刚才谈的不怎么愉快。   白秘书忙道:“是这样的,据他们说,五百年前,十九洲界曾经有一些人被抽走了魂魄,有不同门派的精英弟子,也有世家子弟、妖魔道……”   曲悦眉头紧皱:“当年九荒还是个小孩子,怀疑他?”   “不是,十九洲联盟怀疑的是九荒的师父,上一代的荒山君。”白秘书解释。   “这都……”曲悦话音一顿,突然想到九荒先前提过的,那些陪他练功的木偶。   但她依然问道,“当时不查,过去五百年了才查?”   那位归海宗大师兄淡淡开口:“当年查过,然而我们十九洲不像你们华夏仅一寸之地,我界种族繁多,修者数之不尽,被抽魂的人分散在十九个洲,多半毫无关联,没能查出来。但四个月前,有人递了个消息……”   白秘书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玩折纸的女修,传音给曲悦:“这位似乎是当年的受害人,过来指认九荒的。” 第84章 木头人   曲悦瞧一眼这两人, 倒是明白了曲宋态度差的原因。   本是提出请求的一方, 身处华夏地盘上,竟还如此有优越感?   白秘书见她也臭起了脸, 忙不迭传音:“十九洲起初递了帖子过来,态度还算不错。大抵觉着轻易就能将九荒带走,可到了部长这里, 先要求他们派个有分量的人亲自来谈, 再是提出一堆问题,他们应是认为咱们在刻意刁难。”   又道, “这位归海宗大师兄名叫叶蓝倾,师门不得了,听闻家族更不得了。”   曲悦管他家族作甚,眼下是凭章程、讲道理的时候:“叶前辈只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消息, 就亲自跑来拿人?”   消息来的如此之巧,八成和恶果子有关。   但五百年前的事儿, 十九洲联盟如此重视,也挺令人费解的。   那正折纸的女修抬起头, 目光冷冷淡淡:“我先前去过一趟九荒山, 隐约有些印象, 应不会错。容我见一见他, 必能认出来。”   曲悦看向她,同样看不出修为, 但从年纪上是位前辈:“晚辈有个疑问, 您当年被抽了魂, 为何还活着?”   叶蓝倾道:“当年那邪修只抽了她一魂。缺了一魂,她陷入痴呆。过了七年,那邪修放了她,缺魂才重新归位。”   曲悦问:“只她一人被抽一魂?其他人都死了?”   叶蓝倾点头:“恩,那些被抽魂者初步统计有两三百人,修为从低到高,分批次……”   那女修截断:“是被抓去陪他徒弟练功的,魂魄被塞进一个个木头人里。”   曲悦再问:“容晚辈冒犯,为何只放过前辈一人?如此特殊?”   叶蓝倾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押个犯人,反被你们当犯人审问?”   曲宋面无表情:“公约只说让我们配合,没说让我们无脑配合,即使是犯人,我们也不能随意忽视。”   叶蓝倾压着性子,回道:“可能是看她年纪小吧,被抽魂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年纪都超过二十。唯独她年仅七岁,也算那邪修尚有一些良知。”   顿了顿,“或许仍有其他人被放了回来,我们统计的并不完整。”   根本不用指认了,曲悦已知是九荒的师父干的。   那老邪修还真是……   可恶!   却又真是掏空心思的培养九荒。   曲悦思忖片刻:“抱歉,恐怕不能让诸位前辈将人带走。”   叶蓝倾目光一厉:“什么意思。”   曲悦略微拱了拱手:“对于此事,九荒当时年纪小,并不知情。即使他知情,他已在监牢里受罚了,你们长途跋涉的带走他,给他定个罪名,再长途跋涉的送回来,有何意义?”   叶蓝倾犹豫着道:“我们带他回去,不是要治他的罪,尚有别的用途。”   曲悦:“什么用途?”   叶蓝倾:“秘密。”   曲悦摇头:“那抱歉,我们不能配合。”   叶蓝倾微恼:“依据公约……”   常在外办案子,关于三千界公约,曲悦烂熟于心:“理由不充分,可以不配合。”   叶蓝倾忍耐半响,道:“我们是想以他为诱饵,引他师父出来。”   曲悦微怔:“九荒的师父死去三百年了。”   叶蓝倾沉眸:“不,几十年前有人见过他。”   此消息令曲悦颇感意外,倘若那老邪修依然活着,他们这一方的确没有理由再拒绝。   曲悦疑惑道:“怕是行不通吧?若真能引出他师父,九荒当年会被我们抓回来?”   叶蓝倾身后一人道:“当年你们行事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连南蛮洲的邪修们都不知道荒山君为何突然就失踪了。也或许他师父认为,这是他自己的事儿,不愿意过多插手。”   曲悦心想,以那老邪修的性格,倒真有这种可能。   又一人道:“将他带回十九洲,将此旧案公之于众,荒山君盖世英雄的名号,在十九洲是十分响亮的,闹大以后,他师父必定知晓,且抽魂一事是他干的,应不会让徒弟背黑锅。”   曲悦沉吟,的确是有理有据。   女修将手中折纸收入储物镯,站起身:“先让我见他一面吧,不然若是认错了,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曲悦看向曲宋。   曲宋道:“你看管的犯人,由你全权拿主意。”   “行。”寻思过后,曲悦应允了,“还请诸位前辈稍等,我先和他聊一聊,不然听见你们这样指控他师父,他怕是控制不住,出手伤人。”   叶蓝倾惊讶:“你们没有锁住他的气海?   似九荒这般修为的犯人,通常都会锁死气海。   曲悦淡淡“哦”了一声:“是这样的,我们华夏虽是一寸之地,但囚禁犯人使用的天罗塔却是神级宝物,从来不必浪费精力锁囚犯气海的。哪怕关进去一条龙,也得在里头盘着。”   听她话中有话,叶蓝倾倒是还好,身后几人的面色稍有尴尬。   曲悦没再多说,退出会议室,重新去往下方天罗塔。   ……   塔灵将笼子打开,曲悦在十七层招招手:“韭黄,上来。”   九荒莫名其妙着从笼子里钻出来,飞到十七层去。   “走。”   “哦。”   她原本心情愉悦,此时却眉头深锁,连带着九荒也紧张起来,想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又怕惹她更不开心。   十七层以上,已是个正经塔,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沿着盘旋的楼梯不断往上走。   曲悦忽然开口:“你师父真的死了么?   九荒一怔:“死了。”   曲悦问:“你亲眼瞧见的?”   九荒答:“师父出去闭关时告诉我,他若一百年内不回来,就说明他死了,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当然是死了。”   听他一解释,曲悦反而相信了他师父依然活着。   曲悦慢慢放缓脚步,语气凝重:“你师父当年为你做的那些小木偶,后来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摇头。   师父不爱说话,也不许他多话,他根本不敢询问,不然师父会狠狠抽他。   曲悦说出口:“那些被你拿来练功的木偶,全是活人。”   九荒一时没听懂,怔愣片刻之后,摇头:“是木头,我亲眼瞧见师父砍树做出来的。”   曲悦解释:“木头是真木头,却是抽了活人的魂,以邪术封印进木头里去。”   她忽然又想到一种可能,也许他小时候身边那些小动物,也是他师父抽走人魂,以兽皮缝制出来的。   九荒山光秃秃的,遍地是毒,他小时候哪来那么多小动物陪伴?   九荒停下了脚步,若是旁人这样说,他连想都不会多想,直接拧断对方的脖子。   但六娘不会乱说话,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不可能啊六娘,你从哪里听来的?”   曲悦也停下脚步,高他一个台阶,转身恰好与他平视:“是你们十九洲界来人了……”   她将来龙去脉说了说。   九荒许久没有反应,倏然抓住曲悦的手腕,急迫道:“不可能的,我师父常常告诉我,南蛮洲的邪魔随便杀,没几个是干净的。但出了南蛮洲,杀人之前要动脑子想一想,以免伤了天和,不得好死。师父既然如此教我,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若不然的话,我们养的蛇吃人更简单,何必去修冤孽气?”   曲悦哪里会知道,那老邪修的行事作风邪乎的很,她摸不透。   会这样教九荒,是怕九荒会滥杀伤了天和,他自己未必怕。   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曲悦安慰他:“先上去看看情况。”   九荒应下:“好。”   曲悦又在他肩膀一戳,严肃道:“不许发脾气,不许出手打人。”   九荒稍作迟疑,才点头:“好。”   曲悦得到他的承诺,放心不少,转身继续上台阶。   九荒并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等曲悦要拐弯时,他哑着嗓子喊道:“六娘。”   曲悦再一次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怎么不走?”板起脸,“该不是反悔了吧?想出手揍他们?”   “没有。”九荒错开视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果是真的,你会不会很失望?”   曲悦微微一愣,不解其意。   眼睫一垂一抬间,稍懂了一些,勾勾手指头:“上来。”   九荒的双腿宛如灌了铅,不想上去,不想去被人指认。   曲悦唯有走下去,依然高他一个台阶,直视他:“韭黄,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这不是你的错,我为何要失望?”   九荒不敢看她:“但我师父是因为我才干坏事,而我也经常去砍那些木头人,砍坏好些个,我也杀了不少人……”   “不会的,你砍那些木头人,是杀不死魂魄的。”曲悦非常笃定,他师父不明说,是想一肩承担,既然如此,就绝不会让九荒身上沾了罪孽。   九荒却被恐慌所充斥,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满心都是曾被他砍零碎了的木头人。   “原来我坐牢一点儿也不冤枉。”九荒揪着她的衣袖。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曲悦看他这幅模样,真好奇他的黑脑洞又开去了哪里。   “倘若我被十九洲判定有罪呢,你们这里同样认定我有罪?”九荒小声嘀咕,“在我们那里,一贯是父债子偿,师债徒偿。”   “不会,搁我们华夏你是无罪的。”曲悦不明白他关心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   九荒放心了,在华夏他是无罪的,曲宋依然得赔偿他。   六娘说特殊部门从未出过冤案,那必然会赔偿他许多许多钱,就能拿来当聘礼了。 第85章 兄弟俩   “走吧。”确定了这一点之后, 九荒的心情顷刻间恢复平静。淡定自若的迈步上台阶。   曲悦对他情绪的转变, 真是摸不着一丁点头绪,快走两步追上他:“你不替你师父担心?”   曲悦毫不隐瞒的, 讲了叶蓝倾他们的想法。   九荒听闻师父可能还活着,微微一诧,但很快又无动于衷:“该担心的, 是想出这个办法的人。”   ……   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两人走进去,叶蓝倾身边的女修一眨不眨的盯着九荒。   “荒山君, 多年不见了。”叶蓝倾先开口。   九荒不搭理他。   叶蓝倾想到“称呼”:“盖世,可还记得我?”   九荒依然不搭理他。   叶蓝倾下不来台:“我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莫非你又改名字了?”   九荒这才扫他一眼:“你和我说话, 我就得理你?”   叶蓝倾的脸色黑了一黑。   身后几人想要出口呵斥九荒无礼,但彼此面面相觑, 相互怂恿,始终不敢。   他们是十九洲人士, 比谁都清楚眼前之人是个什么角色。   凶残到令整个南蛮洲的邪魔都瑟瑟发抖的人物, 华夏人竟不锁死他的气海, 容他自由来去。   看来世界虽小, 本事不凡啊。   “是他不是?”曲宋看向叶蓝倾身畔站着的女修。   女修不答,自储物镯内取出一个木头人, 以指化刀, 倾斜着砍断木头人的左手臂, 再徒手拗断右手臂。   随后看向九荒,语气冰冷:“想起来了没?”   九荒蹙眉:“你是那只开了灵智的木偶。”   女修将木头人收回去,重新落座:“没错了。”   叶蓝倾关切的看向那女修,见她状态尚好,稍稍放心,将视线转到曲悦身上:“这算证实了吧?可以将人交给我们了?”   在曲悦看来,这只是证实了女修的一魂入过木头人中,可后来又魂归本体了,与其他被抽魂致死者并不一样。   不过凭此,已可以将九荒的师父列为疑犯。   依照公约,他们需要配合。   因为按照十九洲的连坐规矩,师父没死逃走了,由亲传徒弟负责。   除非华夏这边证实九荒是冤狱,立刻释放了,就不用再管十九洲的事情了。   想拿下九荒,十九洲只能自己动手。   曲悦道:“恐怕暂时不行。”   叶蓝倾是真怒了:“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曲悦拱手:“前辈息怒,只是我们的天罗塔与别不同,会在囚徒的神魂上烙下印记,九荒前辈先前受到神塔制裁,身体虚弱,且无法离开神塔,必须等印记重新稳固,才能离开数月时间。”   叶蓝倾:“分明是……”   曲宋打断:“是不是真的,凭你的修为,检视一下九荒的身体状态,莫非看不出来?”   叶蓝倾微滞,检视过后,还真是神魂有损。   曲悦提议:“诸位前辈不如先回去,等九荒前辈印记稳固,晚辈亲自将他送过去。”   就这么交人是不可能的,即使九荒印记稳固也不行,她必须陪着走一趟。不然以九荒的性格,什么屎盆子都能往他头上扣,他根本不懂得辩解,随后血流成河。   可她手头还有事情要做,五百年前的旧案子,不是迫在眉睫,拖一阵子也行。   叶蓝倾:“需要多久?”   曲悦:“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三五年,那都是不一定的。”   叶蓝倾冷笑:“无法人为稳固印记?”   “可以人为?”曲悦目露欣喜,虚心求教,“关于神级宝物,我们研究的不多。十九洲种族繁多,地大物博,想必神级宝物多不胜数,前辈应比我们更清楚,不如指教一二?”   叶蓝倾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身后几人嘴角直抽抽,这小丫头也太记仇了吧。   他们家大师兄平素并不倨傲,不过被曲宋的态度给气着了,一时冲动,才出言讥讽了一句,却被连怼两回。   “行了,将九荒押回去吧。”曲宋出声,“余下的事宜,由我与这位来自种族繁多地大物博的十九洲的归海宗大师兄谈一谈。”   叶蓝倾:……   身后几人:……   果然冲动是魔鬼,任何时候都要心态平和。   曲悦点头,示意九荒跟着自己走。   九荒迟疑了下,看向叶蓝倾:“你说我师父没死?你们想以我引他出来?”   叶蓝倾恢复常态:“是的。”   “真是想不开。”九荒根本不去担心师父,“师父被引出来,大开杀戒,这笔账算在谁头上?   曲宋脊背一凉:“你十九洲的事情,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九荒就盯着他看:“我怕到时候血流成河,你们说是我引的,又赖我头上。”   曲宋指着叶蓝倾:“问他。”   九荒管他做什么,重点是曲宋。   他还想要问问,坐冤狱的赔偿是按次算的,还是以天数来计算的。   先前被六娘召唤出去,算不算?   为曲唐凑数,算不算?   他稍后被送回十九洲的一段日子里,算不算?   不算的话,他就不去了,亏。   引出师父没用,师父也穷,一件破衣裳穿两百年,给不了他钱。原本他时不时会有些思念师父,知道他尚在人世,那就无所谓了,甚至还有点生气。   九荒正在心里仔细琢磨着,曲悦已将他拽出门去。   ——   江善唯感觉到了不对劲。   午睡时梦见影子不跟着自己走,夜晚做梦,又梦到自己对镜梳头发,镜子里的“自己”突然七窍流血。   这通常是恐怖片里的情节,他一个修道者,院子里还住着一个剑仙,周围总不会闹鬼吧?   江善唯再不经事儿,也明白肯定是哪里出了状况。   很像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通过梦境提醒他,如今正身处危险之中。   “是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他指尖燃起一团绿光,谨慎观察周围。   自己的事情,先自己尝试解决一下,动不动就张口喊救命,会被皮皮笑话。   “不出来是吧!”喊了半天没有动静,江善唯没办法了,准备去告诉师姐。   拿定主意,刚要出门,突听一个声音:“哥哥,不要去。”   江善唯震惊着停下脚步,这声“哥哥”他听过!   他眨眨眼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梦。   再想到几个月前做过的怪梦,令他惊恐不已。   他真有个弟弟?   还要吃掉他!   江善唯想揭开门禁呼喊师姐,却被一条黑色的荆棘绳困住,禁锢住他的法力。   “我叫支岐。”一道黑影自江善唯身体里钻出来,拔地而起,卷发从黑袍里露了出来,“我本不想介入你的生活,扰你平静 ,实在是迫不得已。”   支岐本就有伤在身,又被君执穷追猛打,无奈钻入江善唯体内。两人一善一恶,气息却是一样的,不但可以藏匿,还能帮助他休养身体。   江善唯本不该发觉才是,为何对他的存在如此敏感,这令支岐想不通。   江善唯看着眼前人,并不觉得诡异,幻波经常变成他的样子:“你是什么妖物!”   “我是你的亲弟弟。”支岐伸出手,“无需我多言,你感受一下。”   江善唯胆子也大,真将手心与他贴合在一起。倏然间,两股气息凝结在一起,江善唯从心底感觉到了亲切,感受到了一脉同源。   “哥哥……”支岐声音哽咽。   江善唯一瞬也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脑袋茫茫然:“我竟有个胞弟,爷爷为何从来不曾告诉我。”   支岐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你不知道更好。”恳求道,“哥哥,帮帮我。”   江善唯皱眉:“帮你?”   支岐道:“君执想要抓我,帮我离开别院。”   君执将整个别院笼罩住,他只能等着江善唯走出别院。   可江善唯莫说离开九国别院,连居住的院子都不出。   江善唯问:“他们为何要抓你?”   “道不同。”支岐稍作沉默,“哥哥,请你帮我这一次,不然我真会死的,你才刚刚得知我的存在,就忍心看着我送命么?”   江善唯不吭声。   支岐再喊一声:“哥哥……”   江善唯眉间一紧,艰难做出决定:“行,我帮你。但出去以后,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好。”支岐松了口气。   这几日他看的出来,江善唯单纯没心机,善果子原本就是如此,被人类教导了这么些年,并没有影响他的本质。   支岐松开困住他的荆棘,再度钻进他体内,以防万一,本想威胁他一句,又咽下了。   他打的是感情牌,最好不要说出伤感情的话。   江善唯躲在窗后暗中观察,院中只有皮皮,剑仙前辈和师姐都锁了门禁。   支岐颇无语:“你不必如此谨慎,似往常一样就好,不然反而容易遭人怀疑。”   江善唯讪讪“哦”了一声,开门出去。   房顶上的皮皮瞧见他蹑手蹑脚,狐疑道:“江善唯,你做贼呢?”   江善唯被吓了一跳,抬头瞪它:“你站这么高吓谁呢,师姐和剑仙前辈都在,需要你看家?”   皮皮“嘁”一声:“我是能者多劳,难不成像你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毫无贡献还心安理得?”   支岐道:“这只鹤很烦。”   江善唯可以听见他说话,尝试传音:“不只烦,还很坏。”   支岐:“回头我寻个时机,替你杀了它。”   江善唯忙道:“别,师姐留着它有用,何况它现在比着从前好多了……你知道吗,从前它……后来……”   江善唯喋喋不休的说着,支岐听着。   江善唯经过饮朝夕门口时,突然一脚踹门:“前辈救命啊!我身体里藏了个邪魔!”   若没有先前做过的梦,江善唯一定会心软放他离开。   可梦里他想吃掉自己的情景,江善唯忘不掉。   连自己亲哥哥都吃,这家伙已经黑了心肝,哪怕此刻被他杀死了,也不能放他离开。 第86章 八号笼   江善唯这一嗓子嚎的, 皮皮险些从屋顶摔下来。   支岐正听他滔滔不绝抱怨着,一时脑子没能转过弯。   等回过神, 根本顾不上震惊, 第一反应是出手拿下江善唯作为人质。攻入他意识海,操控他的身体。   江善唯顿时手脚麻木, 周身黑气缭绕, 如同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口中艰难喊道:“前辈……”   江善唯出门前观察过, 门禁是从内部锁着的。此时天色才刚蒙蒙亮,剑仙前辈应在房间里睡觉才对啊。   而且他刚骂皮皮时, 故意说了“师姐和剑仙前辈都在”, 皮皮也没有反驳他。   应是在的啊。   “你竟然欺骗我!”支岐冲击他意识海的同时,既伤心又怒不可遏。   支岐从没想过伤害江善唯,谁曾想,竟被他所伤害!   不, 不是他的错。   都是这群人类,连天道善果也能教出一肚子坏水来!   房顶上的皮皮惊呆了,本以为江善唯又在抽风,可突然瞧见他满身黑气, 从脚底板蹭蹭往上冒,皮肤爬满了黑色的蛛丝网,只剩下眉心一点清明。   皮皮并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直觉告诉它眉心很重要。扑扇翅膀赶紧飞过去, 伸长脖子朝他正被攻陷的眉心用力一啄。   支岐操控江善唯一掌将它击飞, 可江善唯的眉心已被啄破了皮,灼热的鲜血顺着鼻梁流淌,脸上的黑色蛛网也随着血气消褪。   完全操控是不可能的了,支岐强行控住江善唯往外逃。   倏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饮朝夕房间里飞出来,是他的碎剑,穿窗穿墙而过,整面墙都被穿成了筛子。   碎铁片子像之前环绕元化一一样,将江善唯包裹住,嗡嗡作响。   天啊,好吵,江善唯捂着耳朵,捂了一手的血,想封闭耳识,却浑身无力。   他身体里的支岐同样是瞬间失去了所有法力。   饮朝夕走出来,惊叹:“你这邪魔厉害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竟都发现不了你的气息。”   他屈指,准备以剑气将支岐绞碎在江善唯身体里。   “前辈,手下留情!”匆匆赶来的君执落在院中,“这只邪魔不能杀!”   “为何?”饮朝夕看向他。   “他关系到盖世前辈的冤案,还有……”魔种世界的来历,君执不好说他是合道恶果,曲悦交代过,这会引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抓他就好。”   说着话,转头看向曲悦的房门,闹成这样也不出现,估摸着是趁夜间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你是何人?”饮朝夕也不是见魔就砍的直性子,但他没见过君执,自然不会轻易听他的。   “晚辈覆霜君执。”君执彬彬有礼的拱手。   “君执?哦,就是你将天缺剑从外头捡回来的?”饮朝夕想起来了,是这魔种的器灵。   “正是。”君执道。   那就没问题了,饮朝夕询问:“我若不使剑的话,修为只余六品,敌不过他。我收剑的同时,你可有能力拿下他?”   君执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伤害江善唯的情况下,将支岐从他身体里抓出来。   但饮朝夕的剑对江善唯的伤害未免太大,他道:“您收剑吧,晚辈先以缚灵绳捆住他再说。”   饮朝夕吹了声口哨,碎铁片子飞蛾般飞离江善唯。   君执瞬间出手,一条明晃晃的绳子从袖内飞出,将江善唯捆了个结实。   江善唯倒在地上,耳朵还在往外冒血水,好半天才能听见响动。   等略清醒后,虽浑身散架,发现自己没有死,终究是开心了片刻。   他又抱怨起饮朝夕:“前辈,您在屋里做什么呢,动作这么慢?”   饮朝夕抬头望了下天:“尚未日出,我的剑有起床气,我抗争赢了之后,它才肯出手救你。”   江善唯:……   师姐还吩咐若她不在,有事儿就找剑仙前辈帮忙。   为何感觉剑仙前辈不太靠谱啊?   竟还没有皮皮靠谱。   “啊,皮皮!”江善唯连忙四处去看皮皮被拍去哪里了。   饮朝夕转身走到墙角去,皮皮被支岐借用江善唯那一掌拍的晕晕乎乎,周身有些黑气缭绕,隐隐有些中毒的迹象,白羽变成了灰羽。   饮朝夕抓住它两条腿,将它倒提起来,掂了掂,一口黑气从嘴里泻出。   他夸赞:“这只小鹤竟知去破你的灵台,实在机灵,且勇气可嘉呀。”   皮皮满心想的都是:早知被打成这样,谁会管他?   它嘴里哼哼唧唧,咿咿呀呀,一副受伤很重快要翘辫子的模样。   果然骗了饮朝夕一颗小药丸子,虽不知是啥,剑仙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连忙吞下吃了。   ——   曲悦原本打算只待一下午,黄昏回去。   因为十九洲来客的事儿,她留下来等消息,等了一整夜。   等到的消息是,叶蓝倾一行人决定留在华夏,坐等九荒印记稳固。来去一趟不容易,何况对于修道者而言,几个月几年打个坐的功夫就过去了。   “真不知说你们十九洲什么好。”曲悦将九荒送回天罗塔,“三千界金字塔尖上的第一等世界,竟还实行野蛮的连坐制度。”   九荒附和:“我只喜欢南蛮洲,也非常讨厌其他十八洲。”   曲悦无语:“得了吧,其他十八洲好歹处于封建时代,你们南蛮洲则是半石器半奴隶时代,一群野蛮人。”   曲悦在遍地妖魔鬼怪的南蛮洲待了两年,三观不知被刷新了多少回。   九荒不太明白她口中的“时代”是什么意思,看着牢房们慢慢阖上,问道:“你不喜欢南蛮洲?”   曲悦实话实说:“不喜欢。”   九荒拧起眉头:“可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山上住着比城市里舒适,盖三两间木屋,养一群绵羊。”   绵羊吃草,在毒山活不下去,但他特意去学了盖木屋,造山景。   曲悦回忆了下,好像真的说过这话:“可我所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归田园居,不是周围一群领主虎视眈眈……”   九荒沉吟:“我明白了。”   待他出狱,先去把整个南蛮洲的领主全部杀……赶走,所有山头林地都刻上他的名字,盖世英雄。   ——   曲悦回到魔种世界,天已大亮。   刚落地,微微侧耳,便听见院子里一叠子说话声,有君执也有饮朝夕。   曲悦赶紧出门去,瞧见江善唯被一条绳子捆住上半身,盘膝坐在地上,眉心一个窟窿,满脸的血。   她吃了一惊:“小唯,怎么回事?”   “师姐,你还记得我几个月前做的梦吗,竟是真的!”江善唯一瞧见曲悦,赶紧道,“我真有个弟弟,和我长得一样,他还跑到了我身体里来。被我发现后,装可怜求我帮他离开这里……”   曲悦听他说着,揪心不已,真没想到千防万防,这恶果子竟能与江善唯相容。   江善唯也是心有余悸:“若不是那个梦,我险些犯了糊涂,不知他竟是个大恶贼……”   “呵。”支岐在他体内发出一声冷笑。   几人看向他,自从被束缚住,支岐一声也不吭。   支岐的冷笑又转为苦笑:“哥哥,我从不曾想过伤害你,感应到你没死,一直在找你,得知你过的愉快,根本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怎么会伤害你。”   曲悦此刻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传音给君执:“前辈,您知道江善唯的身份了吧?”   君执:“合道善果?”   君执知道也无妨,他是器灵,并不需要合道果,且口风紧。曲悦又问:“饮前辈呢?”   君执道:“不知吧,这颗恶果并没有暴露自己的来历,他也知道轻重。”顿了顿,“或者,他是不想江善唯暴露。”   曲悦刚放下心,听见饮朝夕传音:“合道善恶果?”   曲悦:……   饮朝夕笑笑道:“放心,善果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曲悦敛了下睫毛:“那还望前辈保守秘密。”   她取出金光琉璃罩,放大以后,将院子罩住。正躲在角落里消化丹药的皮皮被隔绝在外。   “师姐?”江善唯看着曲悦走到他面前。   曲悦一记手刀,将他给劈晕过去。   江老祖瞒着他的身份是经过考虑的,若让江善唯知道自己是合道善果,他指不定自己就暴露了出来。   别看今天做出一件凸显智商的事儿,但他智商欠费的时候更多。   曲悦半蹲下:“合道恶果……”   “支岐。”他在江善唯身体里冷冷道。似乎很不喜欢“合道恶果”这个称呼。   “支岐。”曲悦如他所愿,喊他的名字,“将九荒养的蛇转化为杀人的蛇,是你?联合南蛮洲毒医,骗九荒修炼《修罗涅槃诀》换血祛毒的人,是你?”   只要他承认,九荒的冤狱就算尘埃落定了。   支岐却不语。   曲悦继续道:“唐家老祖三百多年前神魂可跳出世界,但转修魔道后,神魂受损,已经无法离开魔种。将魔种从冰川下挖出来,扔来我地球太平洋的也是你?你想借用天罗塔十八层的火焰,为你爆发魔种的力量?这颗魔种究竟是什么东西?”   支岐慢慢道:“我为何要回答?你们敢杀我?我死赖在江善唯身体里,你们又能耐我何?”   她的确没办法,估计饮朝夕和君执也没办法,不然不会一直僵持着。   曲悦微微一笑:“对,我奈何不得你,但我可以请个大佬出来对付你,勾黎魔君,认识吗?”   曲悦站起身,准备连接一线牵,向曲宋询问八号笼的开启咒。   饮朝夕突然出声:“勾黎?”   曲悦顿住动作,扭脸看向饮朝夕:“您认识?”   饮朝夕惊讶:“他也在天罗塔里?”   曲悦点头:“是啊,您在七号笼,勾黎魔君在八号笼,晚您一步进去的。”   饮朝夕稍愣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要放他出来。不,你放他出来也行,先送我回去。” 第87章 暴戾气   曲悦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勾黎前辈是您的仇敌?”   还是打不过的仇敌?   不然哪有剑仙躲着邪魔的?   饮朝夕头疼:“他是我徒弟。”   “徒弟?”   徒弟为何要躲着?   曲悦倏地想到:“是您那位叛变了的徒弟?”   教养一百多徒弟, 终于叛变的那一个?   饮朝夕:“对,正是他。”   曲悦不大相信:“这也未免太过巧合,许是同名?”   饮朝夕摇头:“并非巧合, 他先前一直想要杀我, 八成是追着我的踪迹来到你们地球, 才被逮着的。”   有此可能, 曲悦祭出琵琶:“那晚辈先将您送回去吧。”   饮朝夕连连点头, 叮嘱道:“曲小姑娘,千万莫让他知道我在塔里啊。”   曲悦摩挲着弦, 为难道:“可我觉得他应是知道的。”   哎呀呀呀,饮朝夕的脑壳更疼了:“且当他不知道,莫要让他知道。”   曲悦:“懂了。”   瞧饮朝夕的模样也不是怕他, 大抵只是难以面对?   徒弟叛变之后,作为师父反而更心虚的, 世间估摸着也唯有他了。   因饮朝夕求生欲望极其强烈,曲悦只念了十遍,就将他送回了天罗塔。   旋即开启一线牵,将抓到支岐的消息通知给曲宋。   曲宋则告诉她八号笼的启封咒语。   曲悦记熟以后,问:“二哥,勾黎魔君是怎么被收进塔里去的?”   曲宋:“他有暴戾之气, 可迷惑人心, 令人或者猛兽产生暴戾情绪。”   “他在咱们这制造了战争?”   “恩, 战争杀戮同时释放出更多的暴戾之气, 供他吸收修炼。”   “他是不是跟着剑仙前辈来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当年的天罗塔管理者已经陨落, 不曾留下档案。”   其实档案是有的,只不过联盟被收归国有,是曲春秋和江老祖几人强制执行的,联盟旧人心有不满,交接之时故意损毁掉了。   曲宋提醒:“所以你请勾黎魔君出去,需要特别小心,莫被他的暴戾之气蛊惑。”   哪怕已经谈妥条件,魔修翻脸无情也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天罗塔里囚禁了这么些年,他的杀戮心应也淡了很多。   “好,我知道了。”曲悦将他的话记在心里,又道,“二哥,还是帮我寻一些曾在联盟工作过的前辈,打听一下勾黎前辈的往事吧?”   不是她好奇心重,消除他们的执念,渡化他们,是父亲交给她的任务。   而且请大佬们出山帮忙,这份恩情是必须得偿还的,哪怕是勾黎魔君自己想出来对付恶果子。   掐断一线牵后,将琵琶抛去半空,曲悦念咒前先提醒君执:“前辈,这次得小心了,是位危险人物。”   君执做足防备:“恩。”   曲悦这心里直打鼓,稳稳情绪,专心致志的开始念咒。   念到第七十六遍时,琵琶终于有了反应,照例是金光洒下,凝结出一个人形。   乌黑长发,五官硬朗,身姿挺拔,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唯独瞳孔是淡淡的紫色,似乎有些妖族血统。   衣裳和九荒一样,破破烂烂的,但又与九荒不同,他这身衣裳没有破烂之前,是件讲究的华美服饰。   这一道道裂口,像是被剑气割破的。   勾黎因与曲宋谈过,对外界接受的极快,淡淡扫一眼被曲悦收回来的琵琶。   曲悦忙拱手行礼:“晚辈……”   勾黎:“免了,我知道你是谁。”   这声音……   并不是十八层里听过的声音,曲悦颇感意外,她一直以为那个与自己说过两次话的囚徒是勾黎。   勾黎不喜欢说废话的模样:“你有合道恶果的消息了?”   曲悦连忙指着倒在地上的江善唯:“就藏在我师弟的身体里。”着重强调,“还望前辈莫要伤到我师弟。”   勾黎走到江善唯面前,眉头一蹙:“这样的气息融合……合道善果?”   曲悦先前对合道善恶果一无所知,如今看来,在大佬的世界里并不是个秘密。   勾黎一翻手,掌心浮现一柄纯黑色的钩子,串在一条银光闪闪的链上。   曲悦瞧着他的动作,是要给江善唯来个穿胸而过,忙着要制止,听勾黎道:“不忙,拘魂用的,伤不到他。”   果见钩子扎进江善唯心脏处,衣裳完好无损,更没有血迹渗出。   “出来!”随着勾黎一声厉喝,银链一拽,便将支岐从江善唯身体里拽了出来。   黑钩立时穿透他的琵琶骨,牢牢锁住。   支岐痛苦的闷哼一声。   果然邪魔还是得邪魔来整治,曲悦佩服勾黎的手段,这钩子应是他的本命法宝。   因金光琉璃罩的缘故,正在角落消化丹药的皮皮一个字也听不到,但它看着饮朝夕消失,又看着勾黎出现,还从江善唯身体里拽出个人来,连连令它吃惊。   再瞧这被拽出之人,竟与江善唯一模一样。   听江善唯说,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皮皮一眨不眨的盯着倒在江善唯身边的支岐,应是极痛苦,唇线紧紧抿着,眼眸沉静。   莫名让它想起先前见过的,一只很与众不同的鹤。   再看看一旁的江善唯,心道真是太神奇了。   明明是一样的卷发,一样的相貌,他似一头穷途末路的狮子,江善唯却像一条睡着了还流哈喇子的狮子狗……   曲悦正等着勾黎先与支岐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岂料勾黎竟道:“这颗恶果子年纪小,并非我要找的那一颗。”   君执先是微微怔:“世间还有一颗恶果子?”   “一棵树只两颗果子,但合道树却不只一棵。”曲悦先前告诉君执时,并没有说的很详细。   勾黎背起手:“而且他与这颗善果子不同,善果子化成了人,已不再是果子精。而他本体与灵体分离,如今算是半个鬼物。果子精通常是不会如此修炼的……”   他看向支岐,“你的本体、那颗合道恶果呢?不可能已被吃掉,否则你活不下来。”   曲悦想到一种可能:“你的本体被人抓了?所以你才将主意打到魔种身上?”   支岐咬牙半响,冷冷道:“要杀便杀,难不成说出来你们就会放过我?”   死也拉着九荒一起垫背,值了。   曲悦又想起一个被忽视掉的问题,十几年前异蛇捕杀修道者,杀死无数人,放在九品巅峰的九荒身上是成立的,但支岐的修为明显不足。   他连七品的君执都甩不掉,打不过。   那些吸收来的精气,未必为他所用。   而且以他这样的修为,即使魔种爆发,他能做什么?   曲悦疑惑着问:“你上头还有个主子?你不过是听命行事,那人攥住了你的本体,你不得不听命,对不对?”   支岐冷笑一声,不回应。   若论审犯人,曲悦是极为擅长的:“支岐,若你一句话都不说,根据现有的证据,我们已经可以判定你是始作俑者,将你诛杀。那些大佬们是因为一时间杀不死,才被关进十八层,你不一样。”   “但你若是被胁迫的,将一切坦白,供出真正的主谋,这罪名就轻了很多。若再帮助我们抓捕到真凶,属于戴罪立功,也许十七层蹲个几十年……”   支岐打断她:“策反我啊,我本体在他手中,凭你画多大个饼,我也吃不下啊。”   他调侃。   也确定了他果然只是听命行事。   曲悦指了下穿透他琵琶骨的钩子:“这条路确实有风险,但最起码是一条活路。余下,你无路可走。”   支岐浑不在意。   曲悦凝视他的表情:“在一线生机面前,你不敢赌一把,是不是你并不知那人身份,也不知他启动魔种想做什么?   “你诈我啊?我知道的不少,也不怕告诉你,我那位主人身在十九洲,这颗魔种,原本就是属于十九洲的……”   支岐轻轻一提唇角,轻蔑道,“查去吧,旁的我什么都不会说,也不会去替九荒作证。在你们手里,我还能死的痛快点儿,同时,也让你们继续糟心着,也算为我自己报仇了。”   曲悦一点也不恼,她在心里寻思许久,屈膝半蹲,与坐在地上的他平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只要答应与我们合作,我们特殊部门会先想办法将你的本体拿到手,将此事,当成我们的任务。”   支岐锁眉:“你……”   曲悦斩钉截铁:“我做的了主。”   支岐陷入沉默,微微扭头,余光在江善唯身上一拢:“可你们人类太过狡诈,我不相信你们。”   听他语气含着抱怨,但明显已有松动,曲悦道:“你与我们作对,也应对我们有一定了解,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言罢,她站起身。   如此严寒的天气,本想将江善唯给抱回屋里去,又感觉他在这里,容易影响支岐做出正确的决定。   曲悦默默看着这兄弟俩,有感于江善唯先前做的梦。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支岐确实没有想要伤害江善唯的意思。   “前辈……”   忙于和支岐谈判,曲悦回过神,这才发现勾黎早已走远了,正背着手站在饮朝夕的房间门外,打量那些被碎铁片子穿成筛子的墙体。   曲悦心头一跳,该不会是认出来了?   她走过去:“前辈……”   勾黎不曾回头:“我师父来过?”   曲悦揣着明白装糊涂:“您师父?”   “饮朝夕啊。”勾黎充满磁性的声音夹着一丝笑意,可听上去直教人毛骨悚然,“曾是一位受世人敬仰的剑仙,每次只收两个孤儿徒弟,我与我师弟繁川年纪最小,算是他的关门弟子。”   顿了一顿,“全世界,也唯有他老人家能取出如此优秀的名字。”   听他似乎是在吐槽自己与师弟的名字,曲悦不太理解,因为她觉着“繁川”与“勾黎”这两个名字挺有意境。   君执轻轻咳嗽一声,拍一下她的左肩:“你想想剑仙前辈姓什么。”   姓饮?   曲悦微微楞。   饮,勾黎,繁川?   阴沟里翻船?? 第88章 天人境   不对,不是阴沟里翻船, 是饮·沟里翻船。   饮朝夕取名字, 是抱着憧憬的心态, 毕竟已经教养了一百来个徒弟了。   不信邪不行,这取名大法还真是有用。   不过, 勾黎肯定不是因为一个名字想要弑师, 曲悦也不好询问。   勾黎凝眸望着那些剑窟窿不语,曲悦则沉默。   半柱香过去, 勾黎开了口:“我师父可还好?”   曲悦忙道:“瞧上去不错。”   勾黎:“那真是太不幸了。”   曲悦:……   她对师徒俩的过往一概不知, 最好保持沉默。   再过去半炷香的时间, 曲悦掐着点回去问支岐:“时间到了, 不知你考虑的如何?”   比支岐看着更紧张的是君执,说起这颗魔种, 他比谁都希望找到答案。   他找寻的, 也是他的身世。   经过一番挣扎, 支岐抬起头,慎重道:“我答应与你们合作, 不会告知你们全部, 会留一张底牌。然而,但凡我所告知的,绝无作假。”   曲悦点头:“可以。”   穿透肩胛骨的钩子, 令他痛的皱眉:“你答应的, 帮我将本体取回来。”   “我可以立心魔誓, 尽全力而为。”曲悦承诺的亦是慎重, “但我不敢保证一定办到,这不可能。”   支岐也不强人所难,目光转向君执:“类似这颗魔种的魔器,一共有五个。”   第一句话,便将君执和曲悦全都说愣住。   君执难以置信:“有五个魔种世界?”   那么,还有四个和他一样的器灵?   支岐摇头:“不,魔种虽有五个,但生出世界来的只有你这一个,或者说,只剩了你一个。”   君执更不明白了:“我这个为何特殊?”   支岐道:“不是你特殊,是你机缘巧合活下来了,其他四个没有你的好运气,应该都已经被炼化掉了。”   脑子有些线拧巴成一团,又被曲悦慢慢解开:“五魔器,是不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   神器天罗塔,也是一套五个。   支岐颔首,牵动琵琶骨,忍不住呻吟一声:“你想到了对吧,地球火属性的天罗塔,十九洲水属性的冰玉池,虹光界一柄金属性的断剑,七星岛木属性的一株古树,以及陨星上一座土属性的地宫,都是天工族为镇压炼化这五魔器所造。至于其他用途,譬如监牢,不过是天工族顺手造出来的。”   “天工族?”君执的头隐隐有些疼,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他看向了曲悦,传音道,“水缸海底壁画上,是不是有画过?”   先前君执也曾下去看过,还描了些较完整的图出来。   曲悦也在回忆海底那些壁画,似乎有看到过形似“天工族”的三个字。   与其回想,还不如直接询问,君执看向支岐:“天工族是神仙?”   支岐摇摇头:“不是,他们是上古时代初期,神造出来的优等种族……”   曲悦此时的感觉,像是再听洪荒流的神话故事。   原来上古时代初期,除了普通凡人以外,还存在一些同样属于人类,却又在各个方面超越人类的“天才”族群,统一被称为天人。   以人数来分,第一是天武族。   这个种族体格强悍,天生善战。   第二是天灵族。   这个种族体质纯粹,较为羸弱,但头脑聪明,悟性极强。   第三则是天工族。   尽是一些铸造兵刃、器物的能工巧匠。   第四则是天女族。   这个种族天生拥有与神沟通的能力,又被称为神女族,人数最为稀少,却也是四族中地位最高的。   原本“天人”只有这四个种族,可随着凡人数量激增,争端最终爆发大规模的杀戮,“天人”,尤其是天武族和天灵族,沾染上这些杀戮气息之后,最终衍生出了第五个种族,天魔族。   天魔族因杀戮而生,却又反过来造成更大的祸患。   支岐道:“不清楚这五个魔器具体是什么,有说是天魔族第一代魔王濒死时法力所化,有说是魔王的神魂所化,总之销毁不掉,天工族便造了五件神器来熔炼它们。”   “火属性的天罗塔,熔炼的原本是金属性的魔器。而君执这件火属性的魔器,则被囚禁在十九洲的冰玉池里。上古至今,那四件魔器都已经化为灰飞了。而冰玉池里的火魔器,在数千年前,被人误打误撞给破了封印,带出冰玉池,逃过了一劫。”   君执垂首沉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跳出世界,魔种的确是在冰寒彻骨的水底,捆绑住魔种的,则是一些拥有法力的海草。   估摸着就是十九洲的冰玉池。   有机会得过去一趟,确认一下。   支岐接着道:“所以你这颗魔种弥足珍贵,是最纯粹的魔道之物,激活它,或许可以得到魔王的传承……”他凝视君执,“再不济,也会成为一柄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兵利器。”   君执仔细琢磨他的话,这魔种若是法力所化还好,若是神魂所化,那他算是什么?   曲悦隐隐约约的懂了:“你主人别出心裁,想到既然同为上古之物,五行相克,没准儿还能五行相生?”   “是。”   “那应该送去七星岛的古树。”   “试过了,没有用。也许天工族有所防备。”   “所以只剩下以毒攻毒,以火焚火?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   支岐:“恩,他也不确定,于是我们先试了试。”   曲悦皱眉,怪不得扔去太平洋里,让他们捡回总部,原来是想先试一试。   事实证明确实可行,魔种在天罗塔上方待着力量都会增强,若是扔进十九层里去,那还得了。   虽仍不知魔种具体是什么,但支岐这个解释,已是合情合理的来历。   曲悦有一点想不通,关于“天人”事情,怎么父亲从来也没提过,分明父亲是个老考古。   曲悦先不忙着问支岐,他的主人究竟是哪一个,狐疑道:“上古天人后来去哪里了?”   “走了……”   灭掉天魔族是治标不治本,凡人数量增长太快,天人里依然不断有人化为天魔,无奈之下,他们决定离开故土。   于是天工族在三千世界之上,开辟出一层空间。   三千界被称为凡人境。   新开辟的,则是天人境。   本以为可以杜绝天魔产生,谁知并没有。   因为天人在与凡人混居时,生出了不少带有天人血统的孩子。   所以天人走了,后裔仍在传承。   “天人境?”曲悦越听越迷茫,父亲难道一点也不知道,为何在她面前从来只字不提?   “天人境是存在的。”说话的是勾黎魔君,“他们不能离开天人境太久,受不了凡人境的浊气。而我们凡人境的人,唯有合道者,才有可能破碎虚空,进入天人世界。”   连勾黎都这样说,魔种的事情应该是真的,曲悦凝眸:“原来我们的天罗塔,竟是上古时代的天工族打造出来的。”   勾黎淡淡道:“有什么稀奇的,我师父师门那十二柄神剑,同样是出自天工族后裔之手。”   曲悦这会儿只想连接一线牵,问问曲宋知不知道天人的事情,还是父亲嫌她修为还太低,合道遥远的很,懒得告诉她。   但她此时没有空,询问支岐:“扣住你本体,让你为他卖命的是谁?”   藏的这样严实,不亲自动手,根据经验来看,通常是正道人士,怕暴露身份。   支岐犹豫了一瞬,道:“是十九洲归海宗执法长老叶承淞。”   “归海宗?”曲悦先前还不知归海宗,但现在归海宗这一代的大师兄叶蓝倾就在总部里,“姓叶?十九洲四大世家之一的叶家?”   “恩。”支岐像是知道曲悦再想什么,说道,“至于叶蓝倾,是他的儿子,也是九荒的堂哥。” 第89章 不难过   “九荒的……堂哥?”曲悦疑心自己听错了,重复一遍。   支岐并不卖关子:“十九洲叶家, 祖上身怀天武族的血统, 传承至今, 天武血统已是极为稀薄,但也足够叶家人才辈出, 有一位合道期的老祖坐镇, 跻身四大家族之一。”   十九洲能站在三千界金子塔尖,是因为拥有不少合道境界的修道者, 一个势力只需一个, 便能撑起一片天。   当然合道也有寿元限制, 会天人五衰, 据说竟比渡劫期更容易死,故而不常露面。   “而叶家这一代的家主叶承锡, 是我主人叶承淞的弟弟, 也是归海宗的剑峰峰主。他在十九洲正道里的地位, 如同覆霜剑神韦三绝。”   曲悦惊疑不定:“九荒的父亲?”   支岐点头:“九荒是叶承锡的嫡长子,刚出世没多久, 便遭仇家抢夺, 最后那些仇家自爆而死,婴孩儿也被炸的尸骨无存。但其实那婴孩儿已被一个躲在暗中的邪修掉了包,死的不过是个傀儡。两方斗法, 他渔翁得利, 将孩子悄无声息的带走了。”   匪夷所思, 曲悦不太相信:“堂堂叶家竟被抢了孩子, 家主的孩子?还有九荒的师父,为何要抢人,他也是叶家的仇人?”   “这我不清楚。”支岐只说自己知道的,“当时叶承锡似乎被一些事情耽搁,并不在叶家。婴孩儿尚未点魂灯,都以为死了。叶承锡一直也不知道九荒是他儿子。”   “你怎么会知道?”曲悦盯着他。   “是我主人知道。”支岐解释,“五百年前,我被那邪修困在九荒山上,无意被九荒摘下来,咬了一口,得以逃脱。但我刚离开九荒山,就被潜入南蛮洲的叶承淞抓到了,所以他应是一早就知道。”   叶承淞扣住他的本体,却也一直用心的栽培他,可支岐知道自己不过是他养的、为他做事的狗,自然不会去感激他。   曲悦记在心里:“叶蓝倾突然前来,想带九荒回十九洲引出他师父,也是你主人干的?”   不等支岐回答,“引他师父出来并非关键,你们只是想将事情闹大,九荒的残暴名声原本就响亮,销声匿迹十来年,再借用此事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闹到人尽皆知,随后你们再告诉九荒的父亲,九荒其实是他亲生儿子……”   支岐道:“引那邪修出来也十分重要,主人的意思,是想叶承锡得知真相后,执意杀他师徒,九荒必定要吸收塔火,突破渡劫,出来与他对抗。原先我主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并不打算走这步棋,可是看九荒在你们那坐牢坐的似乎挺开心……”   曲悦搞不懂叶承淞是怎么回事,对他不了解,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好了,我已如实告知。”支岐沉默。   “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是如何进入魔种世界的?”曲悦问。   “主人给了我一柄天工族造的镰刀,能在魔器上开辟一个空间隧道,你和江善唯,就是从隧道里进来的。”法力被封,支岐无法将镰刀取出来,“但这镰刀使用一次过后,需要上古灵物为其补充能量,我自进来后,也一直无法出去,只能通过法宝与主人联系。”   曲悦见他说话之前,总要深深吸一口气,伤的应是不轻。   她询问勾黎:“前辈,在没有本体的情况下,他附身善果,会吃掉善果子么?”   勾黎睇了支岐一眼:“小果子精罢了,没这个能耐。”   听到曲悦之言,支岐突又一声冷笑:“天道是见不得我好,离间我兄弟两个。”   曲悦稍作思量:“请前辈收回法宝吧。”   勾黎是个极爽利的性子,二话不说,一勾手指,钩子松开支岐的肩胛骨,飞回到他手中。   支岐伏地吐出一口血:“我能否去我哥哥体内休养几日?放心,不会伤到他。”   曲悦答应了。   ……   江善唯醒来时躺在床上,眉心的伤口已被涂过药,处于缓慢愈合中。   “师姐?”他揉着头坐起身,看向床边的曲悦,“抓到我弟弟了?”   “恩。”   “他在哪里?”江善唯想问他一些事情。   曲悦指他胸口:“在你身体里养伤。”   江善唯立时瞪大双眼,原本要升上心头的惊慌,因曲悦淡定的表情,又消褪回去。   “小唯,你弟弟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恶毒,许多事儿他是被胁迫的。”不太好解释,曲悦道,“等他休养好些,让他自己与你说。”   “师姐,他想吃我呀,还不够黑心肠吗?”原本只当成一个好笑的梦,现在回忆起来简直毛骨悚然。   “可他眼下并没有这种想法。”曲悦不信江善唯的预警梦是无的放矢,但眼下支岐也确实没有危险性,“该防则防,却也不能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去判定一个人有罪,你说是不是?”   江善唯:“可是……”   可是了半天,却也不知说什么。   曲悦在床沿坐下:“小唯,我仔细想了想,也不太清楚自己想的对不对……”   江善唯立刻道:“师姐肯定是对的。”   曲悦轻笑一声,表情恢复严肃:“在我看来,能够预知命运发展,喜忧参半。喜的是你可以提前做出防范,忧的是,或许正是因为你所做出的防范,才最终导致此事发生。”   江善唯懵怔脸。   曲悦以支岐举例:“你梦见支岐吃你,于是你从内心排斥他,甚至还骗了他,害他被我们抓住。他原本并不想伤害你,却被你的态度激怒,真起了吃你的心……”   江善唯微懂:“是我自作自受?”   命数太过玄乎,曲悦摸不准:“倒也不是,能做出这样的梦,本身就存在可能性。毕竟,你肯定不会梦见我将你给吃了。防着支岐是正确的,但也莫要被影响的太深。”   江善唯努力转动自己的脑筋,点点头:“好。”   他依然不是很懂。   也就是说,他在梦境里看到的事情,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而且发生不发生,极大程度取决于他的行为?   “对了师姐……”   “恩?”   “没、没事。”   江善唯将到口的话又咽下了,有些羞于启齿。   先前他被打晕之后,竟又去到那处结满果子的神树空间。   有了上回的经验,江善唯赶紧摘下一颗果子吃掉,果真又堕入梦中。   梦里的他正在拜堂成亲,新娘头盖红纱,瞧不见容貌,可将他急坏了。   ……   曲悦从江善唯房间里出来,立刻回屋去联系曲宋,将此事告知他。   曲宋只问:“支岐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会不会是祸水东引,十九洲叶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归海宗一样惹不起。”   曲悦道:“我认为有八分可信。”   曲宋:“不靠谱。单说韭黄出身叶家,这事儿就不靠谱。不,简直是天方夜谭。”   曲悦抽抽嘴角:“你是对韭黄有偏见,他是被那老邪修养成这样的,人的成长,后天环境比先天更重要。”   曲宋不语。   曲悦不与他聊九荒,他当年是真被打怕了,无法正常看待九荒:“二哥,我刚说起天人之时,你平静的很,你也知道。”   更漫长的沉默过后,曲宋道:“知道,三千界内一些大家族,有三成是天人后裔,只不过原本祖先就是混血,流传至今,血脉更弱。”   “为何我从未听父亲提过?”   “提这个做什么,咱们家又没有天人血统,父亲通晓古今,博学广识,只教了你十四年,你指望知道多少?”   曲悦想想也是,曲宋跟在父亲身边几百年,自己才几年。   她正想着,听曲宋道:“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排除君执,将叶承淞列为新的目标人物,你开始着手调查吧。”   “那韭黄呢?支岐已经证实他是被冤枉的……”   “你答应了先将支岐的本体从叶承淞处取回来,那此事就不能声张。何况现在判韭黄是冤枉的,他一身的毒,天罗塔也不会放他出去。”   曲宋心情复杂,这是他手上第一桩冤案,虽也怪不得他糊涂,错了就是错了,必须想办法补偿。   如何补偿才好?   伤脑筋。   ……   掐断一线牵,曲悦坐在房间里思考了一整天。   傍晚出门去,瞧见君执背靠着廊柱,眼睛盯着角落里脑袋冒烟的皮皮,瞧着模样专注,其实视线根本没有焦距。   曲悦朝他走过去:“前辈在想什么?”   找她有事情,却又不敲门,应是十分犹豫。   君执回过神,站直身体:“哦,我想请先生同你二哥说一声,帮我一个忙。”   “您请说。”说话时,曲悦惊讶的发现饮朝夕那间屋子墙壁上的洞,竟已恢复如初,勾黎魔君似乎在屋里。   难不成是在埋陷阱?   “我想请你们将魔种带去十九洲。”君执抬头望天,“天魔火指不定这几年内便要降下。”   “您想将魔种放回冰玉池内?”曲悦微愕,那日子久了,魔种岂不是会消亡?世界岂不是会崩溃?   曲悦想到另外四颗魔种,也不知消亡之时内部有没有形成世界,倘若像这颗魔种一样有世界存在,世界内的生灵彻彻底底经历了一次世界末日。   君执揉着太阳穴,也是一副头疼的模样:“我觉着,魔种只需靠近冰玉池就行了吧?应比埋在冰川下效果好,只需在冰玉池附近寻个稳妥之地……”   曲悦认为他的想法可行:“稍后晚辈与二哥商量下,叶承淞已是新的目标人物,晚辈稍后得去十九洲。”   只不过魔种不小,又无法放入储物戒中,她背着一个球不太方便。   还有个问题,琵琶带不出世界。   九国试炼近在眼前,三哥和小唯也在这里,她身处十九洲,魔种也在身边,却得从天罗塔返回魔种。   自随身门出来,同样在天罗塔里,需要割裂虚空去往十九洲。   办是可以办到,不断破碎虚空,对于总部来说,是一笔巨额支出,抠门的曲宋不会批准,毕竟她回来魔种的理由,和案子已经没有多大关系。   头疼的曲悦不由思及壁画上,白衣女子周身环绕的那五个盾。   她琵琶里的随身门连接五神器,冰玉池就在十九洲,倘若她也可以开启五个门,便能在十九洲与魔种世界、乃至地球之间自由往返了,省钱省力。   待与君执说过话,曲悦进屋将琵琶取出来。   入内后,学着白衣女子的手势指向随身门,尝试无数次,漩涡依然如故。   曲悦失望,想再入水缸海底一寸寸研究壁画,试试能否寻到一些线索。   然而幻波不在,她下不去。   尝试到绝望,曲悦也想试试饮朝夕的取名大法,指着漩涡道:“从今日起,你不再叫做移动门,你叫郝云来。”   说完,她通过此门进入天罗塔里,来到十八层。   纠结良久,她决定将此事告知九荒。   由她来说,令他有个心理准备,比他从“有心人”处知悉好得多。   “韭黄,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隔着牢笼,曲悦犹犹豫豫,看向他的目光充斥着心疼。   九荒见她这幅模样,如临大敌,可当她讲完之后,他揣着的心又放下了:“哦。”   曲悦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懂了。   她蹲在笼子前:“你可以理解我的意思么?”   “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   九荒最大限度的靠近她,睁着一双黑眸回望她清澈的眼睛:“我不是师父捡来的,是师父救回来的。”   曲悦:“救?他将你掉包了……”   九荒道:“若不将我掉包,那我岂不是被叶家的仇人炸死了?所以,我这条命是师父救回来的,叶家都是一群废物。”   曲悦一愣:“可是他将你养在山上,你本该是叶家的……”   九荒微微一提唇角:“师父救了我的命,又养活我,教我功法,对我真是太好了。”   曲悦再是一愣,决定将话说完:“你亲生父亲是叶承锡,叶承锡你该知道是谁,你原本该是叶家少主。何况与亲生父母分离,你真的不难过?”   九荒不是很理解:“是叶家没有将我保护好,尤其叶承锡,长子出生都不在身边陪着,该难过的是他吧?而我在师父身边过的很好,并不难过。”   我去,曲悦无言以对。   这种身世搁谁身上不得一番痛彻心扉,亏她纠结了一天,为他难受了一天。   九荒观察她的表情,惴惴不安,心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六娘,我是不是……该难过?”   曲悦:……   突有一个秘语传入九荒的耳朵里:“老弟,老子真是太欣赏你了!”   九荒眉头一皱,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那人提醒道:“可你傻啊,此时说这话不合适,凭老子多年经验,她在心疼你,你该表现出难过的情绪,令她更加心疼,明白吗?”   九荒不理会他。   他哪里舍得六娘心疼。   莫说他当真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便是真难过,难过的快要死了,他也不要她心疼。   哎?   等一等。   叶氏一族似乎好有钱? 第90章 美男子   好像不仅有钱, 也很有地位, 有排面。   九荒只对南蛮洲的了解多一些, 不知叶家与曲家比起来如何。   对于钱财宝物、权势地位, 九荒半分兴趣也没有。可自从发现六娘家境不一般,他必须得多想想。   曲悦仍怕他是一时不明白:“韭黄,原本你有许多亲人, 不会在毒山孤单几百年……”   九荒回神:“我没觉着孤单, 练功, 做手工,我整天忙得很。”   有六娘以后更忙了,孤单什么?   曲悦举例:“你原本会像叶蓝倾一样……”   “叶蓝倾是谁?”九荒想了一下,“哦,是他。他怎么了, 很好么?”   曲悦:……   完蛋了, 曲悦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死机了。   九荒似乎根本没有抓到正常人会抓的重点, 但他说的话, 又莫名好有道理。   自己是不是近朱则赤,被同化了?   脑袋也出问题了?   等她不问之后, 九荒尝试着问:“六娘,叶家和你们曲家比, 如何?”   曲悦从迷蒙中清醒:“我家当然是比不上的, 我父亲闭关, 生死未卜, 曲家只我们兄妹六人, 而叶家有合道境界的老祖,直系旁支怕是有几万人,是你们十九洲四大家族之一。再加上归海宗的势力,归海宗高层里,不少叶家人,彼此互为倚仗的关系。”   九荒立刻道:“六娘,叶蓝倾一行人不是在等我么,我想回十九洲去,我想见见叶承锡。”   曲悦蹙眉:“刚还不在乎,为何突然改主意了?”   九荒没有回答,但神色有几分可疑。   “韭黄?”曲悦微微眯起眼睛,越看越他表情越奇怪,透着几分欣喜,还有几分心虚。   曲悦倏地又想到那些珠花,心道他该不是想着回到叶家,就与她门当户对,才改变主意要去认祖归宗?   曲悦一时无奈,想说自己根本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   可这话若是说出来,似乎又有些奇怪。   九荒对她的心意,她当然是知道的,她对他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九荒于她而言,一直是非常特别的,是除了父亲和哥哥们,她最在意的男人。   倘若至死他都无法离开天罗塔,她愿意像这样隔着牢笼陪他一辈子。   可是,这不像是爱情吧?   父亲思念母亲,写下的一首首曲子,曲悦一个弹奏者,亦能体会到那种相思入愁肠的感觉。   大哥当年被大嫂抛弃,大嫂另嫁他人,大哥去抢婚,命都没了半条。   曲悦不认为她对九荒存有这种深厚的感情,若他出狱后,得遇一个好姑娘与他终成眷属,她大抵会觉着……松了口气?   曲悦在处理事情时,一贯不喜欢拖泥带水,之前已经与九荒聊过这个话题,聊过不止一次,但九荒听了和没听一样。   可她依然得言明:“韭黄,你从我这里,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不需要考虑我想要的,你得考虑你想要的……”   九荒在心里想:我就只想要你。   嘴上却将话题岔过去:“六娘,那天叶蓝倾提过人为加固封印以后,你不是说去问一问塔灵,结果如何?”   曲悦很无奈,果然这个话题根本聊不下去。   九荒确实不喜欢听她说这些,他喜欢听她说话,哪怕是在凶他,也一样优美动听宛如天籁,可唯独这些话会令他心生烦躁。   但想想师父说过的,修行中人命很长,不必急于一时,努力就好。   若最终也无法登峰造极,得偿心愿,莫要去怨天尤人,只怪自己努力不够,配不上。   修为境界如是。   雕刻手工如是。   如花美眷亦如是。   曲悦回归正题:“韭黄,叶承锡不会认你,可能会杀你。”   九荒愣了下:“我不是他丢了的儿子么,又不是仇人,为何要杀我?”   曲悦微微叹气:“他乃正道魁首,而你是邪魔,还是南蛮洲赫赫有名的邪魔。”   南蛮洲说白了就是一处流放地,通常邪魔被逼的走投无路,才会入内之地,是十九洲最低等种族的代表。   九荒问:“叶乘锡现在知道么?”   曲悦摇头:“不知道。”   九荒:“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会杀我?”   曲悦道:“他是正道表率,据说性格也很刚正,怎么能有个邪修儿子,叶家的声望,他个人的声望……”   也不对,曲悦大概知道九荒会说什么了,在叶承锡知道以前,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毕竟,叶承锡就丢过一个儿子。   九荒既然想回去,那她也不在阻拦,将身世搞清楚,是好是坏都做出一个了断,对修行总是一种裨益。   “行,我找塔灵来给你加固封印。”曲悦那天问过了,人为无法减轻神魂烙印,却可以加重。   她将塔灵喊来。   塔灵提醒了一声:“需要四十八个时辰,非常痛苦。”   “无妨。”九荒盘腿坐在牢笼里,浑不在意。   “那我开始了。”   “等一下。”九荒看向守在一边的曲悦,“六娘,你先回去吧。”   曲悦知道他是怕自己看着难受,点点头:“恩。”   等曲悦离开以后,九荒才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神魂如遭雷击,接着烈焰在体内灼烧起来。他下意识的抵抗,又一瞬收回所有力量。   坐不住,蜷缩在地上。   那个声音又道:“老弟,老子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太合我胃口了。”   九荒牙关紧咬:“闭嘴!”   ——   曲悦感受到了起名大法的威力。   才刚刚给随身门改了个“郝云来”,好运就真的来了,接踵而来。   一个是皮皮竟有化形的预兆,饮朝夕给它吃下的,很有可能是比造化丹更高等的丹药。   但它修为终究太浅,卡在临界点动弹不得。   于是曲悦找来一些月溪草种,是炼制造化丹的几味主药之一,吩咐江善唯以法力催熟,喂给皮皮吃。   江善唯赶紧开辟一方小药田,先前催熟白月草根喂皮皮,他是迫于无奈,皮皮如今救了他,他自然得还个恩情。   盘腿坐在小药田外,江善唯认真催熟。   半日后,支岐的声音从他身体里传出来:“哥哥,你这样催熟的太慢了。”   江善唯被吓一跳,紧张片刻,又故作镇定,假装无事发生:“那要怎样催熟?”   其实他心里好奇,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多出一个弟弟,且不像人类。   然而师姐并不想他知道,秉着师姐永远是对的这一基本原则,他不问。   支岐:“我教你……”   江善唯听话的收回真气,顺着他的办法换了一套运气方式,一个小周天后,面前的月溪草竟就快速抽芽了。   江善唯瞠目:“你这功法好厉害!”   支岐不吭声,是他不会使用自己的能力,看来药神谷那位江老祖从未想过在他身上捞任何好处。   支岐问:“江家对你好不好?”   江善唯想也不想:“爷爷最疼我,谷里人人嫉妒。”   支岐恩一声:“那就好。”   江善唯催熟着药草,想到师姐提醒过的话,小心翼翼道:“支岐,我之前骗了你,你不生气?”   “有一些生气。”支岐实话实说,“不过后来想一想,你能有自保的心思,我该为你开心才是。”   江善唯心中有些感动,可梦里……   他甩甩头抛开杂念:“你还知道什么窍门不?”   支岐:“知道,我教你。但你不能一次使用太多,会耗损灵气。”   江善唯:“好。”   两兄弟并非传音,一旁脑袋冒白烟的皮皮可以听到他们说话,忍不住插嘴:“你叫支岐?”   支岐声音突地冷淡下来:“对不起,你先前虽是为了救我兄长,但我不想和你说话。”   “哦。”   真有性格,皮皮麻溜的闭了嘴。   ……   第二件好事,是终于有了幻波的消息,元化一约她傍晚时分天街见。   曲悦依然早早赶过去,站在天街入口处等着他。   独角兽车落地,北陌下地,将车门打开,元化一看向她。   曲悦见他气色已经恢复如常,微微一笑。   他依然穿着羽毛氅衣,但曲悦瞧他氅衣里头露出一点橙色,是大哥赠他的衣裳,他穿着没脱。   而天贤并未被收入意识海,配了个普通至极的剑鞘,在腰上挂着,与他雍容华贵的装扮不太相符。   “国师大人。”曲悦请安。   她没有喊三哥,保持陌生感,或许更能拉近他心里的距离。   元化一听到这个称呼,神情微微一滞:“上来坐。”   “我们不入天街?”   “不入。”   曲悦走上前,坐上兽车,背靠着侧车窗。   北陌合上车门,驱使着独角兽再度张开双翅,飞向更高之处。   元化一切入主题:“你说当时幻波是追着一位卖美人蛾的道士进入天街,随后失踪。根据本……我的调查,那卖美人蛾之人的确十分可疑。”   曲悦蹙眉:“可疑?”   元化一点头:“据说,那人时不时会出现在天街,每次都拎着一些美人蛾子,价格十分高昂,统共也没卖出过几只,却时常来,每当有大集会时就来。”   曲悦沉吟。   似萤火虫般闪闪发光的美人蛾非常少见,它们聚窝之处,百里之内必定藏有重宝。但知道这一点儿的人非常少,除非是惯于寻宝之人,和大宗门大世家的子弟。   一般人是不会花重金去买的,认为这种蛾子只能拿来观赏和照明,毫无用处。   若有人花重金去买,放生之后,蛾子便会飞回巢穴中,尾随即可。   曲悦认为卖蛾子之人应是惯犯,蛾子卖的死贵,还有人买,此人多半知道美人蛾的价值,以及,此人是个有钱人。   当买家买走以后,追着美人蛾去寻宝,藏宝地一定被他设下了陷阱,买家就进入了他设下的瓮中,被他杀害夺走储物镯。   天街对九国开放,鱼龙混杂,丢了人也不会有人在意。   曲悦担心起幻波来。   元化一拂袖间,两人面前出现一个玻璃瓶,里头关着一只美人蛾。突见到光,它扑腾翅膀,荧光从翅膀掉落,漂亮极了。   “真有不识货,却财大气粗之人买下一只当成收藏品,并不曾去寻宝,被我以十倍的价钱买下来了。”   元化一示意曲悦打开身后的车窗,随后,他开启瓶封,美人蛾从瓶子里飞出来,穿过车窗,逃之夭夭。   “我们追着过去。”   “好。”   元化一办事,曲悦是放心的。   兽车一路追着美人蛾,车厢内是诡异的静谧。   曲悦打破沉默:“对了国师,我已经知道了魔种世界的来历……”   她一五一十告知。   元化一只抓住一点:“君执想将魔种送去十九洲?”   曲悦点头:“魔火天劫即将现世。”   元化一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世界内无数生灵的命都攥在你们手心里,做事时,还望三思而后行。”   曲悦郑重道:“国师放心,君执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事到如今,元化一自然想通了许多。   他本也想找君执和解,可又拉不下脸面,尴尬着道:“总之,你别只顾着他的意见,也多问问我。他是魔种器灵他说了算没错,可我是你三哥……”   曲悦心绪一荡,忙应道:“会的,三哥放心。往大了说,这是一个世界的生命。往小了说,这里有我在意的人,我的学生们,小唯,还有三哥你,必定每走一步都会慎重。”   元化一拇指摩挲着剑鞘,点头:“恩,那就好。”   又道,“九国试炼我不会放水。”   曲悦道:“我也不会。”   元化一似乎轻轻提了提唇角,目光转向窗外。   曲悦同样没有继续说话,也转望窗外云海,不自觉的微微莞尔。   ——   天罗塔内。   加固封印的过程,令九荒五脏绞痛,指甲剜进手心里,血透过笼子缝隙不断滴落。   “老弟,你可真能忍。”   “老弟,这里就我俩,你倒是喊出来啊,老子不会笑你。”   “老弟……”   九荒原本痛的快要晕过去,一直被他所扰,痛苦倒是减轻几分,咬牙切齿:“能不能闭嘴!我不叫老弟,我叫盖世英雄!”   “绰号?”   “真名!”   他笑起来:“哈哈哈,盖世英雄?”   一瞬连痛苦都感知不到了,九荒眼神里泛着杀气:“你在笑我?”   “不,别误会,老子并非笑你名字。”他笑道,“你知道老子叫什么吗?老子叫绝代风华。”   九荒一怔:“你真叫绝代风华?”   他道:“当然,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家族复姓绝代,母亲取名风华,师父赐我道号‘美男子’,如今在你隔壁二号笼。”   九荒道:“我复姓盖世,名英雄,自己取的。邪修,没道号。”   他又哈哈一笑:“缘分啊老弟,你叫盖世英雄,我叫绝代风华,咱俩名字绝配,还同在一个监牢,拜个把子如何?” 第91章 座谈会   九荒没有搭理他。   绝代风华当他答应了,熟稔的很:“小老弟, 老哥我是没得选, 你为何会取这种名字, 不怕被人嘲笑啊?”   除了与六娘, 九荒平时并不爱搭理谁,却发现与他说话, 似乎可以减轻痛苦:“你一直废话,是在帮我?”   绝代风华夸奖道:“就知你绝非泛泛之辈, 竟然发现了。”   蜷缩着的九荒慢慢坐起身,艰难盘膝,双手合抱于丹田:“你这是什么神通?”   绝代风华讪讪笑道:“哪来的神通, 只不过是转移你的注意力罢了。对了,你还不曾回答老哥,为何取这名字?”   “我家六娘喜欢盖世英雄。”九荒将曲悦曾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给他听。   “人家姑娘喜欢的可不是名字,是真正的盖世英雄。”   “我知道, 但我是个邪修,无法成为受世人敬仰的盖世英雄。”   绝代风华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本意针对的不是世人,是一个女人,那你无需受世人敬仰,只做你女人的盖世英雄就行。”   与他说着话,痛感越来越少。九荒隐隐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令他回忆起六娘的体香, 诸多快乐的记忆都在迫不及待的往外涌,连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这不正常,肯定与此人有关系。   然而此人是在帮他,且两人名字都是四个字,九荒已经不讨厌他了。   绝代风华问道:“你知道你家六娘的喜好不?”   “她喜欢红色,喜欢吃水果,喜欢吃酸……”   “打住。我问的是她的理想和爱好这一类。”   九荒想了想:“她最喜欢查案子,最不喜欢杀戮,所以我已经很少杀人了。”   绝代风华也想了想:“查案子凭你这脑子,哥哥瞧着是没啥指望了,只剩下平息干戈一条路走。”   “恩?”   “她所欲而不求,你可轻易办到,你便是她的盖世英雄。但有一点很重要,你得主动,不能一直处于被动。”   “不懂。”   “比如两伙人打架,你家六娘不想他们打架。你在身边,她说‘你去制止他们’,你依言做到,她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可你不等她说,主动去制止,给她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九荒目露迷惑:“有什么不一样?”   “回头有机会,你试试便知道了。”绝代风华笑道,“这是‘自我’的体现,人得有自我,才称得上是一个人,再有个男人的样子,女人才会将你视为男人。不然,你只是她身后的一个影子,谁会爱上影子?我瞧得出来,她对你不一般,但不太开窍,你倒是开窍了,就是开的有点歪……”   “可是我师父教我……”   “你有师娘吗?”   “没有。”   “你师父自己都不懂,或者他本身在这方面就是个失败者,你若按照他教的来,那你师父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绝代风华此话戳进了九荒心窝里去。   师父寡了一辈子,最后救了叶家的孩子回来养。   不是一个好榜样。   九荒又蹙眉:“你很懂?”   “老哥我肯定比你师父懂,你这盖世英雄徒有虚名,老哥可是实打实的绝代风华啊。”   九荒问:“那你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绝代风华错开话题:“拜把子的事儿,你考虑的怎样,老哥真是特别喜欢你。”   九荒:“拜把子是什么意思?”   绝代风华:“就是结为异性兄弟。”   九荒微怔:“你有道号,是个道修,而我是个邪修。”   他笑:“邪修又怎样,你心思纯粹,绝非恶人。倒是你得考虑考虑,我母亲是花妖,老哥我是一个半妖。”   九荒问:“因为是妖才被关进来?”   “不是。”绝代风华索性坦白了,“哎,老哥我因有花妖血统,天生体有异香,可令人心情愉快……”   “你这神通厉害,如果我也有就好了。”九荒想到自己一身的毒,“若我也有这种神通,就可以令六娘时时感到快乐。”   “小老弟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哥本就遗传了我母亲的美貌,生的一副祸水模样,再加上异香,多数人都愿意往我身边凑。且一入春季,味道就更浓了,这种味道会令人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九荒不知道:“多可怕。”   绝代风华叹气:“往事不堪回首,总之没到春季老哥我就得闭门不出,非得出门,也要泡几天药浴,令自己臭烘烘的,让他们离我远一些,老哥我的心也是累哦……”   “哈哈。”   两人的聊天声中,突然夹进来饮朝夕的笑声:“我知道你,七星岛万花女王绝代美人的儿子。”   九荒的身体原本已经放松,痛感也所剩无几,听到饮朝夕的声音又紧绷起来。   绝代风华一怔:“兄台见过我母亲?”   饮朝夕道:“没有,我只见过你妹妹绝代倾城。”   蹲在下方火焰里的塔灵静静听他们聊天。   十八层自从曲悦常来以后,真是变得越来越不严肃了。   饮朝夕问道:“你入塔里来,是想借用天罗塔火,祛除掉你的异香?”   绝代风华道:“正是,这都一千五百年了,老子的异香才祛了不到一半。”   饮朝夕忙不迭道:“其实你可以试试我师门一柄神剑,天厌剑。”   “哦?”   “修了我师门的天厌剑,人人见你便会觉着你面目可憎,从心底讨厌你,或许可以抵消掉你身上的异香呀。”   “不会,世间竟有这种剑?”绝代风华不是很相信,“兄台贵姓?”   “饮朝夕。”   绝代风华惊讶:“饮剑仙?虹光界‘入我剑门’的传人?”   饮朝夕:“没错,可惜我师门已经没落多年。”   绝代风华问:“不知你师门那柄天厌剑在哪里?”   饮朝夕答:“我入塔七百年了,不知道,你可以拜托天罗塔的主人帮你找找,她运势极强。”   “姓曲的小姑娘?”   “恩,但你要为她出力才行。”   “没问题,曲小姑娘是我小老弟的心上人,即使不帮老子找,老子也会帮……   “老哥你莫听他骗你。”九荒打断他们的谈话,“六娘说了,此人靠不住,总爱推销他师门那些神剑,四处坑人。” 第92章 机关门   原本热络的气氛, 因九荒一句话, 一瞬安静的令人窒息。   饮朝夕尴尬道:“小兄弟你可真是幽默,我乃一片好心, 为他解决难题。”   九荒毫不留情地道:“你不是好心, 六娘告诉我,你是被你的神剑给坑变态了,生出了报复社会的心。”   “报复社会”是何意他不清楚,反正不是好词。   饮朝夕同样不懂,同样知道不是好词, 怕绝代风华心生抵触, 忙不迭道:“小兄弟,你是故意离间我和曲小姑娘,才说这话的吧?”   “离间?”九荒微怔片刻, 沉沉道, “你老实交代, 是不是对我家六娘有想法?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那师门也不是什么正经师门。”   “小老弟怕是有所误会。”绝代风华笑起来,“入我剑门乃是源于上古的大派,那时三千界之间往来不便,消息闭塞, 入我剑门一样赫赫有名。”   哎!饮朝夕在心中一声叹息。   可惜祖师爷自步入合道期以后,不知脑子抽什么风, 觉着自己该为子孙后世做出些贡献, 才不枉他来人世走这一遭。便呕心泣血的打造出十二柄神剑, 以至精气神损耗过度,早早陨落。   而这十二柄神剑也没能撑起门派,那一代精英弟子修了这十二柄神剑之后,全军覆灭,导致门派逐渐式微。   “小老弟你年纪小,不知饮兄曾经亦是赫赫有名,降妖伏魔,乐善好施,交友天下……”绝代风华称赞有加,“老哥最欣赏的,还是他的有教无类,座下弟子尽是一些半妖半魔,身世凄惨的孤儿……”   “过奖,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了。”饮朝夕心道,还不是因为这类出身的徒弟更容易出现心理问题,更容易叛变。   “咦,小老弟,你方才是不是喊了老哥?”绝代风华忽然意识过来,“如此说来,你答应拜把子的事儿了?”   九荒仔细一想,似乎真有喊过。   多出一人,他需要区分,绝代风华又一直以“老哥”自称,他才脱口而出喊了一声老哥。   “不……”他想解释。   “好的很,往后咱哥俩就是异姓兄弟了。”绝代风华哈哈一笑,极为豪爽,“不是老哥自夸,想与老哥攀关系的孙子能从塔里排到天上去,老哥没一个瞧得上的,独独看你顺眼,咱俩有缘分啊。”   九荒懒得与争论下去,随他高兴去吧。   虽不需要,但他的确帮助自己减轻了痛苦,还令自己回忆起许多美好的往事,与他说话很愉快。   等九荒不吭声以后,饮朝夕继续道:“绝代兄,关于天厌剑,我与你详细说说……”   岂料九荒立马接口:“六娘说的对,你这骗子真是没有一点同情心,竟连狱友都不放过。”   ——   元化一的独角兽车追着美人蛾,一路追了两日,最终停留在边境处的一个村子附近。   那只美人蛾钻进村后矮坡一株枯树内。   “这里不像会生出宝物之地。”兽车停在空中,元化一飞下兽车,望向眼前的农田。农田旁有条河,以及三个破旧的老水车,风吹之下,水车“吱吱呀呀”缓慢转动。   远处有着好几座村落,傍晚时分升腾起袅袅炊烟,神识望过去,也尽是一些毫无法力的凡人。   “但美人蛾巢穴周围十里,唯有此地。”曲悦跟着飞了出来,落在他身边,也不是很懂。   她本以为是什么山林秘地,悬崖险境。毕竟人迹罕至之处,容易孕育天地灵宝。   而村落聚集地烟火气重,通常不会孕育宝物。   若宝物是被人遗失在此地,那能引来美人蛾,此地灵气必定极重,但情况恰恰相反,灵气少的可怜。   “三哥,你可以感受到哪里的灵气不同寻常么?”他修为高,曲悦先问问他。   “感受不到。”元化一蹙着眉摇摇头,“尽是烟火气。”   “奇怪了。”   曲悦代入对方的想法,利用美人蛾将寻宝之人引来,在藏宝地设置一个陷阱,那这藏宝地应该显而易见才是。   元化一沉吟:“有一种可能,村庄农田方圆十里之地,存在一处空间,那贼人藏身空间内修炼,若来者是他引来的大鱼,他会开启空间大门,释放出宝物的灵气,引大鱼入内。”   曲悦点头:“而我们明显是来找茬的,或许,他认出了你是天风国师,不敢露面。”   这可就难办了,倘若真有一处空间入口,可能是村庄内的一扇门,一口井,十里之内难寻啊。   “先去村子里看看。”元化一提议。   “好。”   曲悦随在他身后,走过田边小路,准备进入村庄。   但她脚步突地一滞。   元化一回头:“怎么了?”   曲悦微微侧耳:“风速未变,但水车的转速稍稍有了一些变化,与我们落地时不太一样了。”   元化一看向水车,感知不到任何异常:“你确定?”   “确定。”曲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天生耳力好。”沉默片刻,“正是因此缘故,才害的父亲错过合道时机。”   元化一见她流露出难过的情绪,想要安慰几句,迟疑着又咽下,转身朝水车的方向走。   曲悦跟在他身后,打量那三个大小不一、似齿轮转动的水车。   水车极旧,遍布岁月留下的痕迹。   元化一窥探不出究竟,出手施法。水车受他法力影响,加速转动几圈。   他听到的依然是“咯吱”声。   曲悦听入耳中的,却是拥有无数精密零件的机器发出的“咔咔”声响。   她瞳孔紧缩:“三哥,这是一套巧夺天工的机关法宝。难怪咱们感受不到灵气。”   “我无论怎样看,都只是普通水车。”元化一相信她的判断,问题是知道是件机关宝物又如何,他们并非寻宝的,是来找幻波的。   曲悦也搞不懂了:“既是机关宝物,就不会是空间法宝,贼匪怎样设下陷阱?”   “什么陷阱?”突然有人说话。   脊背微微一僵,元化一立刻将曲悦护在身后,想拔剑,没能拔出来,戒备着凝视面前的水车:“何人?”   “幻波前辈?”曲悦听出是幻波的声音,中气十足还极为愉快,不免又惊又喜。   元化一松懈下来,睨着河水里慢慢涌起的一道人形水柱。   幻波开心道:“小月亮,你如何找来的?”见她身边站着元化一,多打量几眼,传音,“究竟是不是你三哥?”   “是我三哥。”曲悦当面说出来,微笑道,“也是我三哥买下一只美人蛾,与我一起来救您的。”   “救我?”幻波好笑,“救我做什么?”   “前辈不是被抓来的?”曲悦讲了讲他们的猜测。   幻波化成的水柱摆摆手:“那晚在天街,有位懂得美人蛾价值的修道者买下一只,追着蛾子过来寻宝。我好奇,来不及告诉你,便尾随那修道者身后来到此地,那修道者在此地转悠好几天,不曾发现宝物,垂头丧气的走了……哪有什么瓮中捉鳖,谋财害命,你们也将人想的太坏了吧,我瞧那卖蛾子的只是认为美人蛾少见,想卖多点儿钱罢了。”   曲悦问:“前辈没走,是发现水车存有异常?”   “那当然啦。”幻波的语气得意洋洋,“水车挨着水,我入水以后便感觉到了异常。于是我化水凝固在水车周围,感知它转动的规律,刚才被元……你三哥的法力打断,我才醒过来。”   曲悦抱着手臂,抬头望向水车:“那前辈可知它的奇特之处了?”   “小月亮你知道吗,真正的宝物并不是水车,它只是一道机关门!”幻波难掩激动的心情,感觉自己真是棒极了,“只需将三个水车统一固定至机关创造者设定的位置,就能够开启这扇门,宝物就在门后。”   曲悦也微微动容,瞧水车存在的年份以及精妙程度,背后的宝物必定不凡。   “恰好你们来了,我试着开启一下。”说着话,幻波化为一条十数丈长的水蟒蛇,身躯缠绕在水车上,扭动那三个水车。   其实,它还并不是十分有把握,却心急如焚着想要显摆给曲悦看。   宝物之类它不在意,海里珍宝多的像米一样,它喜欢的只是寻宝的快乐,能给它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咯吱咯吱声中,它念念有词。   田边水车一圈圈   鬓边岁月一年年   人来了又走   人走了又还   不知珍宝在眼前   无人得见你真颜   咯吱——!   当三个陈旧的水车被幻波精确调整好之后,一层金光笼下,水车中心各射出一道光来,光束在河水表面聚拢,慢慢形成一个光圈。   果然是一道门。   水蟒蛇抽离水车,落在河岸上,幻波化出人形,笑道:“怎么样?”   曲悦竖起大拇指:“前辈最厉害。”   “进去吧。”   “慢着。”元化一拦下准备往门里跳的幻波,“现在还不是时候。”   “入内寻宝,也得算个良辰吉日?”幻波纳闷的看向他。   “对,不是时候。”曲悦几乎和元化一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不是他们将人想的太坏,而是的确存在这种可能性。   卖美人蛾的修道者,因找不到宝物的位置,才拿去天街卖给别人,引懂行的过来寻找,他则在暗中盯着。   思索间,元化一已经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道剑气击向远方某处:“出来!” 第93章 守护者   曲悦仅仅是疑心, 元化一已经确定了对方的位置。   估摸着是这扇机关门被打开那一瞬,对方一时激动泄露了气息。   曲悦毫无感知, 此人的修为应在上三品。   有八品的元化一在, 她不担心。   可当面前刷刷刷落下三个八品邪修时, 曲悦打了个激灵。   其中一个,正是当日售卖美人蛾之人。   “是你!”幻波惊讶的却是另外一人,“你们竟然是一伙的?”   不必幻波解释,曲悦也猜到了此人是谁。是幻波一路跟踪的,买蛾子的寻宝者。   看来当幻波出现在天街时, 这伙人就认出了它是一只汐妖。提着美人蛾从他们面前经过, 故意引起幻波的注意。   将幻波引来此地之后,还假意寻了几日宝物, 败兴而去, 令幻波放松警惕, 专心致志的研究水车。   “真是坏透了!”幻波最厌恶被人欺骗,尤其先前刚刚数落过曲悦和元化一将人心猜的太坏。   它气恼极了,曲悦喊它躲进耳坠里都不听, 变出自己的鱼骨伞, 合拢成一条尖锐的鱼刺,攥在手心里,一副想要上去与他们拼命的架势。   三个八品岂是容易对付的,曲悦躲在元化一身后, 根本没打算出手, 也将幻波牢牢拽住。   元化一摩挲着小指护甲, 看向三人的目光伴着鄙夷:“邬宗主,你们鬼符宗虽是邪宗,一贯行事倒也算光明磊落,如今为了件尚不知为何物的宝贝,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中间一人二十出头的面貌,娃娃脸,拱了拱手:“国师大人,这点小手段和您往常的阴谋诡计比起来,也能称得上下三滥?”   元化一毫无恼色:“本座懒的废话,说吧,你们想如何解决?”   邬宗主笑道:“美人蛾是我们先发现的,机关水车也是我们先发现的,宝物自然归我们。”   幻波气道:“门是我开的!”   邬宗主气势已成,周身泛着淡淡黑火,脸上依旧带笑。   他正要说话,被元化一不耐烦的截断:“在天风地界之上,本座的面前,轮得到你们异国人讨论宝物归属问题?”   言下之意,此地哪怕一根麦苗,也是属于天风的,属于他元化一的。   鬼符宗不属于任何一国,邬宗主见他态度坚决,笑容冷了几分:“听闻国师先前受了伤,即使修为步入了八品,真以为可以赢过本宗主与两位长老?”   元化一不屑一顾:“试试看。”   曲悦犹豫着要不要祭出琵琶来,此时已过四十八个时辰,九荒的封印已经加固完成,打邪修他是专业的,更可以将邪修的力量直接转为自身养分。   想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稳固封印的过程必定极为辛苦,还是让他歇着吧。   三哥与他的天贤剑一直在闹矛盾,今日遭遇危险,也许能令他俩摒弃前嫌,携手御敌,和好如初。   曲悦思量完以后,拽着幻波往后退了几步。   “北陌,看好她。”元化一传音吩咐一声,听半空中驾驶着独角兽车的护卫北陌应了声“是”,才以气凝剑,利落的攻向三邪修。   三邪修周身符箓化为盾牌,不但能挡剑势,还不断有阴鬼自符箓内钻出,以煞气攻向元化一。   “小月亮,让他们打,咱俩去寻宝。”幻波提议。   “别。”曲悦摇摇头。   这会令那三邪修齐齐毫无保留的下狠手,她怕三哥应付不来。   幻波歪着脑袋,憋红了脸,手中鱼刺指着那三人戳戳戳:“可我一瞧见他们就好气好气好气,好想戳死他们!”   曲悦目不转睛的观战:“那将眼睛闭上,或者背对着他们不就好啦?”   “咦,好办法。”幻波背过身面向河流,望着粼粼水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胸口余下的闷气,当然要靠吟诗抒发出来。   三只老妖怪   爹不疼,娘不爱   妻不贞,绝后代   闭关进阶爆气海   入土薄棺没有盖   转世投错胎   命运再重来   爹不疼,娘不爱   ……   接着又念一遍,无限循环,咒完一世又一世。   曲悦听的眼皮儿直跳,今日才知道,幻波先前骂君执和夏孤仞的诗,真的是嘴下留情了。   听它在这里碎碎念,那三邪修受到的刺激同样不小,一个个恼的咬牙,恨不得将幻波一掌轰碎。   然而元化一挡在前,抵挡的滴水不露。   曲悦却有些担心。三哥是剑修,打同境界三位修鬼符的邪修是能扛住,但这三符修手中符箓众多,一直在消耗三哥。   三哥不曾恢复记忆,使用的仍是北儒剑宗剑法,可相配的剑却折了。   而他腰间的天贤毫无反应,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这般消耗不行,曲悦将心一横,破釜沉舟:“别骂了前辈,我看国师撑不住,我们进去将宝物给毁了去,谁也别想拿。”   “好。”幻波本就骂舒坦了,展露笑脸,拉着曲悦往机关水车映照出的漩涡里跳。   三邪修原本还各有保留,见此情景,果真纷纷拿出看家本领来。   越来越多鬼魂从符箓里冒出来,甚至有中级厉鬼,阴煞之气将元化一团团围住,丝丝凉意钻进他的护体剑气罩内,迫的他打了个寒颤。   全力反击,但仍难以突破这些鬼物。   元化一不禁骂起剑鞘里无动于衷的剑:“要你何用!”   他隐隐想起来,自己是曲元之时,这柄剑就时常无法从意识海里召出来,即使召出来了也不帮忙。   元化一又怒骂:“你瞧不上本座,以为本座瞧得上你?换做从前那柄本命剑,本座已经胜了!”   哗——!   骨剑出鞘,周围阴煞之气被驱散几分。   元化一冷笑一声,退敌要紧,顾不得与剑争执,伸手想要去握剑柄。   天贤却跐溜一歪,躲开他的手。   元化一又要骂的时候,天贤翻转,剑尖朝上,剑柄朝下。剑柄在他脑门一敲。   元化一瞪了瞪眼睛。   天贤又敲一记,再敲一记,将他脑门当木鱼敲。   元化一怒不可遏,甚至不想再理会那三邪修,立刻抓住它,将它给撅断,撅成一截截!   但在恼怒之中,他周身的剑气愈盛,力量提升了一倍不止。   ……   担心着元化一,也相信他的实力,曲悦穿过机关门,进入到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这空间狭窄封闭,像是一间牢房。   牢房内空荡荡的,仅有一具男性骸骨跪在地上。   “是以跪地的姿势死亡的?”幻波蹲在那骸骨前,呼口气吹了下,又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骸骨纹丝不动,“观他骨龄,估摸着得有一千岁了。在这密闭空间内,也瞧不出死了多少年。”   曲悦在牢房里仔细检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只能也将视线转移到骸骨身上:“是被囚禁在此的?”   被人囚禁,还以忏悔的方式结束生命?   曲悦也伸手触碰了下骨骸,刚才幻波触碰过,并没有法力加持,那此人是怎样保持跪地姿势的?   她的手指刚接触骨骸,突然一股电流从骨骸传入她身体。   曲悦眼前一黑,努力保持清醒时,耳畔听到一个声音:“你并非天人,也并非天人后裔,为何能够破除我留下的禁制?”   “晚辈无意冒犯您……”曲悦知道说话之人,是这具骸骨残存的一道意识。她本也不是来寻宝的,恰好撞见,才想着进来瞧瞧,“您是天人?”   天人为何会在魔种世界里?   那声音并未回答她,再是一阵电流激荡,她喘了口气清醒过来。   “小心!”   曲悦瞧见骸骨微微晃动了下,即刻起身,将幻波也从地上拽了起来。骸骨微晃过后,轰然散开,化为点点星芒。   曲悦双手合十,念了一段超度经文。   幻波则露出惊艳的表情:“这种灰飞烟灭的死法,还真是美啊。”   曲悦也觉着这位前辈生前应像幻波一样,是个钟爱美好事物,追求快乐的人。   她先前给幻波讲了小美人鱼的故事,本以为幻波会为了故事伤情,岂料它关注的重点竟是,死后化为一堆泡沫真是太美了,它往后若是死了,也要变成泡沫。   还要将泡沫组合成心形,表白它最爱的大海。   啪嗒——!   有一册以玉片做成的书简掉落在地。   啪嗒——!   又掉下一个巴掌大的皮布袋。   不忙着捡,曲悦静静等着那些星芒与空气相溶,逐渐消失。   她鞠了个躬,之后才捡起那一沓玉片。   排在最前的玉片,刻的是些古老文字,曲悦完全看不懂。   往后翻了翻,刻的仍是这种文字,但字迹变了,明显不属于同一个人。   再往后翻,字迹又变了几次。   虽然不认识,但曲悦隐约猜出来这是一本“工作日记”,只不过记录的周期很长,几十年才会记录一次。   快要翻到底时,突然看到两行认识的字。   “水塔内的魔器里,竟然存在一个世界。”   “我们天工后裔究竟是守护者,还是毁灭者?”   寥寥几句话,加上支岐先前告诉她的消息,曲悦已经猜出了原委。   上古年间,天人离开凡人境时,并不放心五神器,于是留下一些天工族人负责守护神器。   或者说是监视神器内的魔种。   因为据支岐所言,魔化重灾区主要集中在天武和天灵,人数较少的天工与人数极其稀少的天女,魔化的风险非常小。   这些留守在凡人境的天工们将责任划分的很清楚,各守一方,且娶妻生子,以家族的形式传承着,守到魔种彻底被熔炼掉为止。   也不知传承了多少代,至十九洲守护火魔种的这位天工后代时,被他无意发现火魔种内部有个世界,于是陷入巨大的天人交战之中。   最终,他选择违背祖训,“监守自盗”,将火魔种从水牢里解救了出来。   故而不是君执运气好,是多亏了他出手相助。   但他内心并不能平静,在此设下一间牢房,自我囚禁,跪地忏悔而死。   曲悦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玉片翻到了最后一支,再没有认识的字。   她将玉片收入储物镯,弯腰去捡地上的第二件遗物,一个灰褐色的皮布袋。 第94章 天工谱   “这些是什么?”幻波凑上来。   方才曲悦翻看玉片时, 它没兴趣也不打扰。   玉片不是宝物,那真正的宝物应是藏在皮布袋里。   曲悦解释给它听:“是天工族的东西。”   幻波饶有兴味:“天工族是什么?”   曲悦考虑了片刻, 索性一股脑将原委全部告诉了它, 听的它瞠目结舌。   趁它消化这些信息时, 曲悦将皮布袋打开,袋子里装有两件东西:一本厚厚的皮质书册,一个巴掌大的工具盒。   先翻开书册,里头连一个字儿也没有,全是一页页的图。   法宝、机关一类的横切面和纵切面, 还标注着小零件之间的链接法阵。   幻波盯着一副图, 盯成了蚊香眼:“这也太复杂了吧?”   “前辈你好歹还能看懂一些。”曲悦如同看天书,一脑袋问号。瞧此画册由简入难, 层层递进的关系, 很像是天工族的族学课本。   “小月亮你也别沮丧, 术业有专攻,你们乐修的曲谱,不懂行的看着一样是天书。”幻波见她一脸挫败, 忙不迭安慰, “毕竟像我这般全能的海妖,世间已经不多了,你得好好珍惜。”   “那是当然了。”曲悦一半恭维一半真心,幻波的确是学识渊博。   且还是条锦鲤吉祥物, 气运好的很。   这样都能被他发现火魔种守护者, 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大概与它的性格有关系, 父亲常说修行前期靠努力,中期凭天赋,后期多半看心态。   机缘与气运有关,气运则有心态有关。   当然,这并非绝对。   曲悦阖上画册,再去看工具盒,巴掌大的盒子内暗藏乾坤,分门别类装有上千件大小不等奇奇怪怪的工具。   一眼望过去非常普通,但用脚趾头想想,也不可能普通。   “是宝物没错,不过对你没用啊小月亮。”幻波难免意兴阑珊,“瞧着太高级了,一般的机关师、炼器师、铸剑师不一定看的懂,看得懂也一定学的会。不过,工具倒是可以拿给韭黄雕木头用。”   曲悦眨眨眼睛,幻波说的没错,工具是可以送给九荒。   可未免太大材小用,九荒做的只是小手工。   她准备交给曲宋,让曲宋拿去符器宗,送给他们特殊部门的金主爸爸。   “嗯,咱们出去吧。”她将画册和工具盒放回袋子里,收进储物镯。确定这小牢房里别无他物之后,与幻波离开这里,重新回到岸边。   农田上方,元化一四人仍在打。   曲悦瞧见天贤出鞘,心中一喜,可再看天贤环绕在三哥身侧,打的并非敌人,而是时不时朝三哥脑门上敲,将他脑门都给敲红肿了。   三哥被气疯了,攻向那三邪修的手段越来越狠厉,对方俨然已快招架不住。   毕竟符箓里的鬼魂需要捉,更需要养,用一张少一张。   曲悦迷茫。   莫非这就是天贤剑法?   可看上去,三哥如同一匹野马,天贤则是……鞭子?   越抽跑的越快?   幻波不关注元化一,只看向那三邪修。   它已经不再生气,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亏他们折腾了这么久,做的全是无用功……”   朝他们大喊,“金满屋,银满屋,命里无时终归无!三个老妖怪,别打啦,宝物已经被我们毁掉啦!”   那三邪修此时的心思,早已不在宝物上,只想着怎样脱身。   “走!”   最终在两位长老掩护下,宗主先撤。   尔后宗主取出一张冒着浓黑烟雾的符箓,掐了个诀,符箓亮起。   曲悦从他取符箓那一刹,忙将耳坠取下来:“幻波!”   幻波逃命功夫一流,立刻放大耳坠,化为一道水光,裹着曲悦钻海里去了。   曲悦也是突发奇想的想要试一试,水缸法宝的承受能力够不够强,往后能不能拿来逃命。   然而不知那符箓是什么东西,反正一人一妖待在水下一点也感知不到。   许久,听元化一的声音在意识海里响起:“出来吧。”   曲悦这才从水缸里跳出去,岸上已经只剩下元化一了:“他们跑了?”   “怎么,你指望凭我一人之力,杀死三个八品邪修么?”吃了枪药一样,元化一态度恶劣。   曲悦知道他针对的是天贤剑,此时天贤剑已经归鞘,被他攥在手里。   手背青筋凸起,攥的极是用力。   元化一瞧见曲悦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关切的望向自己的额头,令他既窘迫,又心暖。   控制住情绪,他尝试放软语气:“可以回去了?”   一句也不询问曲悦在机关水车里找到了什么。   “可以。”曲悦也没急着解释,回去路上再说不迟。   幻波将水缸重新变成耳坠,离开大海许久,它需要入内补充一下灵气。   ……   折返天风王都的路上,曲悦本想告诉元化一她在机关水车里的发现。   但看他黑着一张脸,剑在车厢地上扔着,压根儿不想说话的模样。   “三哥,咱们回王都得几日,路上无事,我先回塔里一趟。”曲悦将琵琶取出来,搁在对面铺着绒毯的长椅上,“我想去看看韭黄的封印,顺便找二哥谈些事情。”   “好。”元化一点头,尽量挤出一抹微笑。   “帮我照看一下琵琶。”   “放心。”   曲悦放心大胆的钻进琵琶里。   来到镜子室,喊了半天塔灵都没反应,唯有自己下去十八层。   以前她靠近十八层便会觉得灼热,而今待习惯了,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步入十七层时,隐约听见说话声,因每层都有独立禁制的关系,听的并不仔细。   好奇着进入十八层,声音一刹全部消失。   曲悦狐疑着飞至九荒的笼子前,瞧见他盘腿坐在笼子里,没有雕木头,精神状态十分不错:“感觉如何?”   九荒来到笼子边沿,靠近她的一侧:“我很好。”   不像说谎,也不知是他太强悍,还是塔灵先前危言耸听,曲悦微微笑了笑。   “我并未危言耸听。”塔灵的声音从下方火焰里飘出来,“只不过绝代风华的天赋神通实在太厉害了。”   曲悦没有听懂,低头看向下方火焰里的黑影。塔灵平时并不喜欢来十八层,如今蹲守在这有些奇怪:“韭黄可以出塔了么?”   “可以。但根据上一次的经验,最多在外七个月,还得回来加固,不然就会遭受制裁。”塔灵道。   九荒催促:“六娘,我们何时启程去十九洲?”   曲悦想了想:“等会儿我去和二哥商量下,就这两天吧。”   “好。”九荒想起一件事,询问道,“六娘,你能将绝代风华也放出去么?”   “嗯?”第二次听见“绝代风华”,曲悦满头雾水。   绝代风华道:“小老弟真令老哥感动,是要与老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是他?   曲悦微微一怔,声音她不陌生。   九荒解释:“我是怕我不在,你会被饮朝夕骗了。”   饮朝夕既无奈又头疼:“小兄弟你够了啊,若再污蔑我,我真要生气了。”   九荒岂会怕他:“生气又如何?要与我打架?”   饮朝夕与九荒交流,充分体验到了何为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转向曲悦:“曲小姑娘,你不厚道。”   “前辈,我……”   曲悦懵怔之时,塔灵传音给她:“你不知道,这几日十八层多热闹……”   滔滔不绝的对话往耳朵里塞,曲悦头一次听塔灵说这么多话。   听的她嘴角直抽抽,尤其得知九荒将她背地里说饮朝夕坏话的事儿全抖了出来,狠狠剜了九荒几眼。   九荒挨过几个眼神杀以后,气势渐弱,委屈道:“六娘,你护着他?”   曲悦想质问九荒是不是故意的,生怕饮朝夕对她产生想法。   可以他的脑子,怕是考虑不到这些。   又想数落他,饮朝夕毕竟年长,不能出言不逊。   但是她料想不到九荒会如何接话,指不定会更难堪。   曲悦错开这个话题,不管了。   反正九荒说的不假,饮朝夕的确是个坑货。   甩甩头发,曲悦朝着塔灵指的二号笼子拱手问安:“原来是绝代前辈。”   “曲小姑娘不必客气。”绝代风华笑哈哈,“饮兄说你气运好,老子正想请你帮个忙,帮老子寻一下天厌剑,绝不亏你。”   “前辈已经决定了?”曲悦不如九荒说的直白,却也想劝他考虑清楚,“您是否清楚神剑修之不易?”   她恰好准备询问饮朝夕,“提起来剑,饮前辈您是不是搞错了?我家三哥手中之剑当真是天贤剑?为何晚辈瞧着,更像是您先前说过的天怒剑?”   饮朝夕迷惑:“何出此言呀,天怒剑乃是我师侄的剑。”   曲悦控诉道:“我三哥今日被剑气到吐血,愤怒之下剑气激增,瞧着模样,那剑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么干了。”   饮朝夕笑道:“不奇怪,剑修血热,恼怒之下本就如此。何况天怒剑的修炼方式,并非是剑主越恼怒,剑气越厉害。”   曲悦紧紧皱眉:“哦?”   饮朝夕:“修炼天怒剑,需得不断激怒他人,以他人对自己的愤怒之气来养剑。所以我才怀疑,我师侄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吧?” 第95章 改主意   “请问前辈, 这种修炼方式与天道有何关系?”曲悦对剑修的认知,已被这十二柄神剑搅合的稀碎。   天贤、天坑、天缺,她还都能领悟出点道理来, 天怒算是怎么一回事?   饮朝夕犹犹豫豫:“我与我师父探讨过,或许祖师爷是想剑主明白一个道理,人乃万物之灵长, 人……”   编,接着编。   反正牢房里也没旁人,曲悦接口道:“人至贱则无敌?”   十八层静了一瞬, 绝代风华大笑出声:“哈哈,小老妹,哈哈哈, 你是想笑死老子吗?”   饮朝夕却有种“一言惊醒梦中人”之感:“咦,或许真有这种可能,毕竟祖师爷还造出一柄魔剑, 一柄邪剑,本就是众生百态,道法万象……”   曲悦懒得继续扯:“韭黄, 我上去找我二哥了。”   九荒点头:“好。”   “哎,等等。”饮朝夕喊住她,“勾黎怎么样?”   “勾黎前辈知道您在塔里, 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 住在您先前住的屋子里, 每天打坐练功。”   “那你可知道, 他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不知,他不曾说。”   饮朝夕叹口气,不吭声了。   出塔之前,曲悦踟蹰片刻,从储物镯内取出工具盒:“九荒,我刚才无意中寻到一件宝物,准备上交给部门,我瞧见里头有十来把刻刀,你挑一个用吧。”   九荒蹲在笼子内,法力被禁锢九成九,曲悦将工具盒竖起来,从缝隙里递过去。   九荒将工具盒打开,微微一怔,仅剩下的神识往盒内空间深处探去,黑眸逐渐燃起一簇光芒。   曲悦见他慢慢吸气,胸膛挺起,半响也不见他将这口气泄去。   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这一套工具,连拿在手中都小心翼翼。   她道:“多取几件也可以。”   岂料九荒的神识在几把刻刀上游弋不停,最后却阖上工具盒,又将工具盒从缝隙递了出去。   曲悦不曾伸出手:“不想要?”   九荒摇摇头:“六娘你不懂,这是一整套,莫看数量上千,每一个都有它的作用,我若拿走一把刻刀,会给稍后得到它的主人添麻烦。”   “好吧。”曲悦将工具盒收回来,天工族一套工具,少一个的确配不来。   ……   塔灵陪着曲悦回到镜子室,送她出塔。   曲悦没急着走,纳闷着问:“你先前不是警告过我,十八层全是些穷凶极恶之徒?结果呢,先来一个坑王之王饮朝夕,再是绝代风华,难不成整个十八层除了韭黄之外,全是自愿入内的?”   怪不得父亲如此放心她与这些大佬们接触。   莫说曲悦,塔灵自己也觉着意外:“我不知别人,但勾黎魔君凶残暴戾,嗜杀成性,犯下累累罪行,入塔绝对是罪有应得。”   曲悦又不是没见过勾黎:“他有罪没罪我不知道,可我瞧他除了性格阴沉一点儿,平时挺容易沟通,哪来的嗜杀成性?”   塔灵被质问的讪讪,觉得自己都快没有尊严了,原本一个严肃的监狱长,现在有些幼儿园园长的既视感。   它提醒道:“勾黎有两种形态,他会变身,你莫要大意。”   “变身?”曲悦瞥它一眼,“难不成月圆之夜会变身狼人?”   “我不能过多透露犯人的隐私。”塔灵以酷极的口吻道,“你还走不走了?”   曲悦钻进镜子里,直接来到曲宋的办公室门外。   敲门入内,将天工族那本羊皮画册和工具盒取出来,放在曲宋办公桌上。   曲悦讲过自己的经历,申请:“部长,属下想要尽快陪九荒去往十九洲,先去探探路,不带魔种。劳烦部长通知一下叶蓝倾他们吧,明早就走。”   曲宋翻开画册,目色收紧:“你不回魔种去了?”   曲悦忙道:“回,所以还想请求几位技术部的师兄协助属下,在咱们这与十九洲之间维系一个穿梭法阵,供属下往返。”   曲宋从画册抬头:“十九洲如此之远,来往一趟消耗巨大,你还想建个法阵,你怎么不上天?”   就知道他不会同意,曲悦立正站好:“部长,属下只是请求协助,费用算在我个人账上。”   “往返一次,拿你一百年工资来抵也不够。”   “部长不必担心,属下会写欠条。”   曲宋以指尖点了点桌面:“我怕你还不起。”   曲悦挺起胸脯:“不怕,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属下还不起,上头还有五个哥哥,我二哥乃华夏修道者联盟盟主,三哥更是一国国师,一个比一个有钱。”   嘴角微不可察的一抽,曲宋指向门口厉声喝道:“滚出去。”   “是!”曲悦心里一喜,二哥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她离开办公室。   门禁锁上以后,曲宋望着眼前的天工族画册与工具盒,望了好半响。   点燃一张传音符:“大哥。”   曲唐的声音传出:“又怎么啦?”   “小妹明日一早要去十九洲调查叶家,往来十分不便,其实通过琵琶里的随身门就能去,可她一直无法打开另外四扇门,会不会是金光琉璃罩的原因,父亲有没有提过……”   “铛铛。”敲门声。   是曲悦又拐回来了。   曲宋熄灭符箓:“进来。”   曲悦走进去,于桌前站定。   “还有事?”   “我……”   纠结犹豫,曲悦五官堆挤,似被揉成一团的纸。   曲宋奇怪的看着她:“有事说话,没事出去。”   “属下想了想,决定不上交了。”曲悦想将桌上的工具盒和画册收走。   “你留着做什么?”曲宋喝止她,“此物在你手中没有丁点价值,拿去给符器宗,才是物尽其用。”   曲悦的手停顿了一下,执意收走:“这其实属于我的私人物品,不上交也可以的吧?”   “你想送给韭黄?”曲宋恍然,旋即黑着脸道,“你知道此为何物?”   “天工族的工具。”   “是上古之物,工具本身便是一套罕见法宝,你拿去给韭黄雕木头?做棺材?盖房子?”   曲悦无言以对,讪讪一笑,麻溜的装进储物镯里去。生怕曲宋迁怒,拒绝为她设置穿梭法阵,忙不迭逃出办公室。   门禁再度锁上,曲宋无奈的捏捏眉心。   ……   这厢塔灵已经得到指示,将九荒放了出来。   九荒离开笼子以后,法力恢复,飞来二号笼外。   二号笼子被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缠绕,看不到里头的人,九荒问:“你真不和我一起出去?”   “多谢好意,可老哥轻易不敢出去。”绝代风华哀嚎一声,又拍着胸脯保证,“但小老弟若有需要,老哥必定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我无事需你帮忙。”九荒向来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只是怕饮朝夕坑他罢了,“再见。”   “小老弟保重啊,莫要忘记老哥……”   “也莫要再与旁人拜把子……”   在他的喋喋不休声中,九荒离开十八层,走出天罗塔。   瞧见曲悦背对着塔门站着,九荒快走几步迎上去:“六娘。”   “二哥已经通知了叶蓝倾一行人,咱们明日一早就走。”曲悦转头笑了下,也不卖关子,将画册与工具箱取出来,递给他。   九荒没有接:“不是说……”   曲悦打断:“既然你说少一个不行,那就将一套都送给你好了。”   九荒微微怔了一怔,难以置信,嘴角稍稍提了下,又迅速恢复原样:“可、可以?你不是得上交?”   工具盒不重,厚厚的羊皮画卷却很沉,曲悦举的手酸:“不要废话了,快拿走。”   九荒连忙接过来,爱不释手,抱在怀里,不愿收回储物镯子里。   曲悦打量他的表情:“喜欢吗?”   “喜欢。”九荒忙不迭点头。   原本已是极为中意,加上是六娘相赠,更是意义非凡。   曲悦少见他这般欢喜过,一直积在心中的纠结瞬间散去。   她起初与曲宋想的一样,这宝物送去符器宗才是物尽其用,对宝物也是一种尊重。   可她仔细想想,九荒送过她许多东西,她似乎从未回报过。难得遇到一个他喜欢的宝物,瞧他方才在笼子里眷恋不舍的模样,实在不想令他失望。   正开心着,九荒倏地眉头一皱:“六娘,这是不是你二哥给我的赔偿?”   曲悦“恩?”了一声。   九荒想要还给她:“是他冤枉我坐牢的赔偿?我不要。”   曲悦向后退一步,好笑道:“这不算任务获得,按照规矩原本就是属于我的,我有处置的权利,与部门没有关系。”   九荒不太相信,确认一遍:“真的?”   “真的。”   “是你送我的?没有旁的条件?”   曲悦被问的无语,一连说了好几个“是”。   “可你为何改变主意了?”九荒还是有些了解她的,她很务实,类似这等宝物,在她看来送给自己应是浪费了才对。   曲悦没有回答。   方才从曲宋办公室走出去以后,她鬼使神差的生出一种念头。   将这一套工具送去符器宗,对宝物而言是物尽其用,能使宝物发挥价值。   可若送给九荒,同样是物尽其用吧。至少能令九荒开心,减轻她的愧疚? 第96章 白露洲   “六娘?”九荒见她垂着眼睛不说话,轻轻喊她一声。   曲悦回过神, 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与他约法三章:“稍后去十九洲,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双手将工具盒和画册抱在胸前, 欢快的九荒想也不想地应下:“我什么都答应你。”   曲悦比出一根手指, 搁在他眼前晃悠:“第一, 十九洲内你仇家众多,不经过我的允许, 不许随便动手。”   九荒正要说“好”, 皱皱眉:“可是六娘, 他们若是骂我打我,我也不能动手还击?”   比从前的要求更严苛了呀。   曲悦安慰道:“你放心,若真有人骂你打你, 我会替你出头的,绝不让你受委屈。”   “好。”九荒心里感动极了。   他虽不问, 曲悦仍想要解释:“因为我要秘密调查叶家, 你无罪的消息必须先瞒着, 名义上你仍是我们华夏的犯人。根据《三千界公约》,我陪着你去,那你在外头的所作所为,全都归算在我们特殊部门头上, 你能了解么?”   这些复杂的规矩, 九荒从前一点儿也不了解, 更不想去了解, 可为了六娘,他已经努力了解清楚了,于是他点点头:“你不陪着我去,将我交给叶蓝倾,那责任就属于十九洲了。但叶蓝倾一定会让你们先封死我的气海。”   曲悦见他了解的这般透彻,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九荒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天罗塔大门:“绝代风华告诉我的,他人不错,很实在,教了我许多。”   “于是你就真和绝代前辈拜把子了啊?”曲悦笑了笑,难得九荒有个看着顺眼的人,挺不容易的。且还是位大佬,虽感觉外界风评不会太好,是位风流道长之类,但起码也成为了九荒背后的一个助力。   绝代风华是一位道君,道君拜把子等同心魔誓,不是闹着玩的。由此可知,他是位性情中人。   “还有,关于叶家家主叶乘锡是你父亲之事,不经过我同意你也不许说出去。”曲悦需要先探一探叶承锡的性情。   “好。”   两件大事说完,曲悦又补充一些小细节,九荒一一应下。   没什么问题了,魔种里勾黎魔君与曲宋有着约定,帮忙盯着在江善唯体内养伤的支岐。   元化一带着她的琵琶回王都,需要两三日的时间,这两三日里,足够他们去往十九洲,足够技术部的师兄们在两界建立一个短暂的穿梭法阵。   ……   待他们上去总部顶楼时,叶蓝倾一行人已在那等着了。   顶楼是没有座椅的,叶蓝倾和那前来指认九荒的女修却在圈椅上坐着。   曲悦早已向白秘书问过了这女修的名字,她叫姜扶微。十九洲四大世家没有姜姓,不知她六品的修为,为何能与八品的叶蓝倾平起平坐。   明明身后那几个撑排场的都是六品。   叶蓝倾先前被连怼三次以后,许是也觉着自己说话有失分寸,伤害了两界感情,瞧见曲悦以后,他撩袍站起了身:“曲姑娘。”   他这是给特殊部门面子,曲悦自然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拱手行礼:“叶前辈。”   叶蓝倾的父亲叶乘淞虽是此次的目标人物,但支岐说叶蓝倾对魔种一事似乎并不知情。   这一点有待调查,然而没有证据之前,曲悦且当他不知。   “咱们可以走了?”叶蓝倾询问着曲悦,却看向九荒,再三确认,“当真不锁他气海?”   画册已被收入储物镯,九荒的双手仍抱着心爱的工具盒,回望向他,目光无波无澜:“怕我?”   “你觉着呢?”叶蓝倾这一声反问模棱两可。   他当然怕,虽比九荒年长两百岁,但他只是八品中境,九荒却是八品巅峰。   十年前更是九品巅峰。十九洲几千年来,第一个不足五百岁便步入九品巅峰的天才。   想当年曾令多少正道大佬们愁的睡不着觉,纷纷派密探入南蛮洲,关注他今天又打死了几个领主,占了几个山头。   占了山头之后,赶走那些小弟们,自己满山砍树。砍完又满山种树苗,到底准备干什么?   更担心他步入渡劫期之后会有什么举动,是不是要离开南蛮洲,去往其他洲占山头砍树种树了?   越看不懂他,越是害怕他。   直到华夏联盟找上门,指控九荒在华夏犯下大案,申请抓捕他,十九洲联盟审查都不审,立刻就答应了。   曲宋带人抓捕九荒时,他们也请了几位高手潜伏在周围,生怕拿不下九荒,好出来补刀……   九荒鄙视:“怂货。”   想起六娘说自己若不被师父带走,在叶家长大,如今就会像叶蓝倾一样,他更感激师父了。   叶蓝倾目光一凉,薄唇轻抿间,身后一人恼道:“你说谁?”   九荒答:“没说你,我说的是叶蓝倾。”   众人:……   又一人:“我家大师兄岂容你随意羞辱?”   六娘在身边,九荒再不耐烦也得辩解一句:“我没有随意羞辱他,我是很认真的羞辱他。”   众人:……   还要继续帮大师兄撑腰吗?   怎么感觉完全不是在帮大师兄啊?   “行了,你们与阶下囚计较个什么劲儿。”自己若是怂货,那身后就是一群蠢货。叶蓝倾真想吐血,摆摆手制止他们,自己也不再理会九荒,“曲姑娘,只你一个人押送?”   “晚辈一人足矣。”曲悦躬身拱手,客客气气。   她放纵九荒嘲讽叶蓝倾,是因为她和九荒之间的约法三章,去往十九洲才生效。   另一方面,她一直在观察不发一言的姜扶微。   九荒说话时,姜扶微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眸光平静,看不出带有怨恨。   但又明显与看向其他人时不太一样。   姜扶微被抽过一魂,痴呆过几年,如今看着性格也不太正常的样子,可这双眼睛透露出她并不是个心思单纯之人,须得小心提防。   “那咱们启程吧。”叶蓝倾取出一个阵法盘,如同简化版本的小棋盘,他小心翼翼的拨动着棋子位置。   顶楼虽有结界,却不挡风,拂动他的长发。   曲悦见他锦衣华服一派优雅,再瞧一眼九荒,本想生出点感慨,可突然也觉得,九荒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是自己着相了。   当最后一颗棋子归位,阵盘大亮,脱离叶蓝倾的手掌,慢慢飞上众人头顶。   嗖嗖嗖,棋子射出光芒,光束组成门的形状。   叶蓝倾示意几个师弟们先行,随后看向姜扶微。还不等他开口,姜扶微足下一点,跃入门内。   他又对曲悦做出“请”的手势,示意曲悦与九荒同行,他殿后。   他得操控阵盘,不殿后也得殿后。   曲悦从储物镯子里抽出一条荧光绳,绑在她与九荒的手腕上。怕空间乱流将工具箱弄丢了,九荒终于收了回去。   两人飞入门中。   ……   十九洲距离地球非常遥远,三千界中南极与北极的差别。   想想“天人”当年挑选五神器的放置地时,肯定是有所考量的,火塔和水牢,自然不会挨着,能离多远有多远。   即使有着破碎虚空的法宝,也足足在两界隧道里沉了很久,才掉了出来。   落地后曲悦双脚发软,头晕眼花,九荒及时扶住了她:“还好吧六娘?”   “没事。”修为低拖累的,不过曲悦适应的很快。   因为曾在此界待过两年,早适应过灵气,不像刚掉落魔种世界那会儿,好一阵子没有法力。   几个呼吸间,气息已经稳固。   殿后的叶蓝倾尚未抵达,一行人站着等。   曲悦放出神识一望,他们落脚之地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这里是……”   她问的是九荒,可她清楚九荒未必知道,等于是在问那几个归海宗弟子。   “是白露洲。”九荒知道,师父带他来过,“我们这里正道最多的一个洲。”   一个归海宗弟子遥遥一指:“那里就是紫星城,白露洲第一城,背后的紫阳山,便是我们归海宗所在地。”   曲悦点头:“我还以为归海宗在海上。”   她调侃而已,来之前已经打听过,十九洲正道里,最强的是三宗六门十二派,他们组成联盟,轮着当盟主。   两个月前,才刚刚轮到归海宗。   “传闻归海宗立宗之时,的确是在海上。”说话之人竟是姜扶微,淡淡道,“但此地的黑翼蛟龙族时常作乱,归海宗主便将海给填平了,黑翼蛟龙族也被赶走。”   “归海宗?黑翼蛟龙族?”幻波的声音突然传入意识海,惊了曲悦一跳,“小月亮,这是哪里,不像天风国呀?”   “前辈??”曲悦连忙放出神识,瞧见泛着水光模糊不清的小人趴在耳坠边缘,果真是幻波,不由惊喜道,“前辈竟能随我一起出来?”   上次冰月谷,曲悦也曾将耳坠带出来过,那时幻波被君执所伤,沉入海底修养,被她忽视掉了。   魔种世界的人类是无法离开魔种的,但灵体形态的幻波却可以,尤其是融入水中以后。   “出来?”幻波稍稍一怔,反应过来曲悦话中含义,兴高采烈地道,“这里莫非是你的家乡?”   “不是。”曲悦的声音也十分愉悦,“这儿是十九洲,韭黄的家乡。”   “听你提过十九洲极大,那岂不是有许多美男子?”   “这……”曲悦真不知道,她从前扮演的是个瞎子。   “连南蛮洲都能养出九荒这种相貌,肯定是了。”幻波伸手拍拍曲悦的耳垂,雀跃不已,“我第一次来到异世界,你起码要帮我收集十双、不,二十双新鞋子,不过分吧?” 第97章 白羽王   曲悦为难:“这……”   幻波立马不高兴了:“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从前答应给我的鞋子有一次办到的吗?”   额, 似乎没有。   曲悦不是不尽心啊, 鞋子不比衣裳,属于过于私密的物品,是真的不太好办:“我尽量。”   “大师兄!”   叶蓝倾自高空掉落下来, 落地时前后一个趔趄,稳住后一拂袖,接下掉落的阵法盘。   幻波兴冲冲:“嘿, 我瞧他就不错。”   “您可真是会挑。”   “要他要他我要他!”   “我尽量。”   曲悦摸摸额头, 原本还因为能将幻波带出来而感到愉悦, 现在只觉着脑袋疼。   “久等了。”叶蓝倾将阵盘收入储物法宝内,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落下,曲悦听见丛林深处传出一阵惊鸟之声, 寻着声音仰头,瞧见三只形似翼龙的生物展翅飞来, 停在他们头顶上。   那几名归海宗弟子飞去翼龙背上, 分乘两只。   曲悦、九荒和叶蓝倾同乘剩下一只。   姜扶微站着不动,已经没有空闲的翼龙了,而她也没有乘骑的打算, 蝴蝶骨处闪过一团白色烈焰以后,竟生出一对儿翅膀, 翅骨得有丈长, 将她纤细的身体遮蔽的几乎看不见了。   双翅一展, 一飞冲天。   “鸟妖?”幻波惊诧, “遮掩的也太好了吧,完全感知不到妖气。”   “是羽人。”翼龙追在姜扶微身后,无论怎样加速,也难以望其项背。魔种世界内没有羽人,曲悦解释,“羽人不属于妖,是人族在特殊环境下进化出的种族分支。”   譬如一处世界只有一片小小陆地,四周皆是茫茫大海,陆地满足不了人类的生存需求之后,就会慢慢进化出两类新人种——羽人和鱼人。   羽人上天,鱼人入海。   羽人不是鸟,仅仅是凡人生出了翅膀。   鱼人也并非鲛人,不过是凡人长出了鳃和蹼。   这也是父亲常说的那句,神创造生命之后,即使再不满意自己的作品,也无法推倒重来,无论怎样灭世,生命总能为自己寻找到生路。   “十九洲曾经没有陆地,只有几个小岛屿,其余皆为海。沧海桑田过后,才拥有了现如今的地貌,不过海洋面积依然占据九成以上,故而鱼人与羽人数量众多,再加上各类妖族……在覆霜,是正道与魔道之争,而十九洲,正邪之争只排第二,种族之争才是第一位的。”   曲悦像讲故事一样讲给幻波听。   它听的津津有味。   神识窥探向姜扶微的身影,曲悦心里想,能与叶蓝倾平起平坐,她估摸在羽人族内的地位不低,是位公主也说不定。   九荒的师父也真是很能干了。   ……   一路直飞归海宗,神识都没空打量地面,空中来来往往诸多修道者,飞行坐骑千奇百怪。   飞禽多,自然不需要飞行法器。   幻波眼花缭乱,顾不上去品评男修的相貌:“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丰富多彩。”   难怪小月亮小小年纪,学识如此渊博,在覆霜可以吊打一群老顽固。   曲悦笑道:“所以才得努力修炼,争取活久一些,走远一些。”   “可是有些人呀,活得再久走的再远也没有任何意义。”幻波嫌弃的斜了下眼睛,瞥见九荒站的像一棵树,双眼无焦距。   其实九荒并没有发呆,他将神识进入储物镯内,正在翻看那本天工画册。   第一页画的是一只机关小鸟,整体图、横切面图、竖切面图,脉络错综复杂,阵图也是完全摸不到头绪。   九荒看不懂,但他没有翻看第二页,一直盯着看。   看着看着,图上的小鸟突然扇了一下翅膀。   九荒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继续看。   那小鸟扇动翅膀的频率越来越快,突地从羊皮纸上飞出来,变成一只真的小鸟……   曲悦也看了九荒一眼,倒是习惯他这模样,更好奇幻波:“前辈竟然不吟诗?”   瞧它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该吟诗才对呀。   幻波吟诗通常是自夸和骂人,先前生出了自己是只井底之蛙的感觉,毫无吟诗的情绪。   可它很快就释然了,对于未知,无非就是学习嘛,很快的,难不倒它幻波。   古往今来   谁常胜不败   世界内外   谁敢言天才   悠悠数万载   醉笑观山海   你瞧那星河璀璨日月光彩   风起时   皆入我怀   “咦?”   曲悦觉着今日幻波的诗,还蛮有意境的。   说来也是,幻波并不是每次都令人窒息,就像它本身一样,有脑子但不爱动脑子,喜欢追求快乐,随心所欲。开心就自夸,生气就骂人。   如今从小世界进入大世界,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对它内心冲击不小。   曲悦当年第一次离开华夏,来到十九洲也曾被震撼过,却远远没有它平复的快。   ……   翼龙飞过紫星城,此时城市的喧嚣入耳,但城市上空却只余他们这一行人,旁人都绕开了。   看来这是归海宗弟子们所享受的特权。   飞出城市后,不久便抵达归海宗。   曲悦放眼望去,紫阳山的山势有的较为平缓,有的则比较陡峭。其中最陡峭的一峰,单从气势上便与众不同,应是剑峰。   剑峰峰主正是九荒的父亲,叶承锡。   叶蓝倾驱使着翼龙落在与剑锋遥遥相对的山峰上,这里是执法堂所在地。   执法长老是叶蓝倾的父亲,曲悦此行的目标人物,叶承淞。   一行人刚从翼龙背上下来,站还没有站稳,突地一道磅礴力量从天而降,高于头顶几十丈时,曲悦便感觉到了五脏绞痛。   但她眉头一蹙间,痛感已经消失了,应是被九荒给吸走了。   九荒微微抬头,目露杀机。   曲悦忙拽了下他的衣袖,提醒他约法三章的事儿。   九荒一瞬收回慢慢溢出的毒气,眼睛也恢复清澈,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时,叶蓝倾抛出一件防御法宝,可那法宝瞬间成渣。他心疼不已:“姜前辈,您这是做什么?”   他喊的这一声,曲悦旋即了悟,是姜扶微的家人,特意在此等着九荒过来,估摸着想先将九荒收拾一顿。   姜扶微原本已进入执法堂,又匆匆跑出来,厉声道:“王兄住手!”   那道力量“砰”地在头顶消散,一道身影浮现在宫殿顶上,二十几岁的皮相,鹰般的眼眸,盯紧了曲悦身后的九荒。   曲悦边打量他,边微微侧耳倾听远处弟子的小声讨论声。   “白羽王?”   “是啊,在执法堂上头待了好些日子了,执法大长老闭关,也没人管得了他。”   曲悦眉头一蹙,叶承淞闭关了?   看来是不想掺合进来,置身事外。   “他为何要出手打大师兄?”   “哪里是打大师兄,打的是那个邪修,你知道那邪修是谁吗?南蛮洲的荒山君,听说五百多年前抽过许多名门世家子弟的魂来修炼邪功,其中就有咱们姜师姐。”   “难怪了。不过荒山君是谁?”   “南蛮洲盖世英雄知道吗?”   “他?!”   紧随其后,曲悦听到一阵抽气声,半响都没有弟子敢在开口说话。   白羽王微微歪头,指着九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不曾锁气海,这很好,来,先与本王过两招。”   姜扶微黑着脸:“王兄,他是被异界联盟押送过来的,你莫要胡闹。”   叶蓝倾也赶紧拱手:“还请您给晚辈三分薄面,莫要让晚辈难做。”   “本王要你多嘴?你父亲都不敢来向本王讨面子,你算什么东西?”白羽王看都没看他一眼,询问曲悦,“你是押送他回来的异界修道者?”   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曲悦拱手称“是”,请过安之后,公式化的自报一番家门,态度尚算恭敬。   白羽王随意出手伤人,在她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为了自家妹妹出头,挑不出毛病。   若换成她被抽过魂,被九荒当沙包打了几年,她哥哥也会如此。   白羽王好笑:“你只有五品修为?你那世界没人了?”   这就不能忍了,曲悦微笑道:“贵界这八品邪修,晚辈一个五品足够,连气海都不必锁,您瞧是不是?”   “挺狂啊小丫头。”白羽王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反而颇欣赏的笑了笑,“那本王约战他,算不算坏了规矩?”   “不算。”曲悦略微沉吟,“只需他同意即可。”   瞧见六娘递来一个眼神,九荒微怔了下,连忙摇头:“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白羽王根本不与他交流,眉间一厉,出手直攻。   姜扶微的脸色愈发黑沉,却没有拦他。   “前辈!”叶蓝倾全力去拦,殿中也奔出许多执法弟子,将白羽王团团围住。   九荒带着曲悦往后躲了躲:“六娘,他们拦不住这个鸟人,我虽答应你不出手,但他闹下去会伤到你,我怕我会忍不住。”   曲悦镇定自若:“放心吧,归海宗大佬们还没出手呢。我此行代表的并非我自己,他们不敢让我挨打,这打的是他们自己的脸。”   曲悦巴不得白羽王可劲儿闹,闹的越大越好,闹到九荒的父亲出手阻止,那真是再好不过。   而白羽王这幅龙傲天的性子,真是没令曲悦失望。   白羽族与归海宗应是盟友的关系,他却一点儿情分也不顾,连叶蓝倾都被打的狼狈不堪。   旋即一道道光芒从各个峰头落来此地,一众人嘴里劝着,手下拦着,又不敢下狠手。   曲悦躲在九荒背后:“别动,也别挡。”   九荒挺直腰:“好。”   当一道羽箭杀出重围,朝九荒面门射来时,一道剑气也自剑峰飞来。   叶承锡出手了。 第98章 叶峰主   剑气将灵箭击落, 两道磅礴之力同归于无。似一缕微风, 九荒仅仅是头发丝略微动了动。   他朝剑气飞来山头望一眼, 旋即冷淡的收回目光。   脊背一个僵直,猛地又转头望向剑峰。   自剑气东来,幻波就一直关注着九荒的神态, 此刻趴在耳坠上无语至极:“他也太迟钝了吧,这会儿才意识到救命之人是亲爹?”   前来归海宗的路上,曲悦已与幻波讲过此行的目的。   曲悦不知是该难过还是欣慰:“毕竟是亲生父母, 先前也未免太过平静了, 如此才对。”   九荒哪里是意识到了什么“亲生父母”, 他是突然瞧见剑峰顶上竟然生有一株凝香树。   此树极是罕见,木香宛如花香,尤其这株得有上千年份了, 堪称无价之宝。   六娘对花敏感,碰不得真花, 他当年雕花时的第一选择并非灵珠, 而是凝香树,可惜找寻许久也不曾找到。   真好,稍后砍了这棵树再雕些花, 与灵珠花掺合在一起,香香的。   至于树心, 可以拿来打磨一根簪子。   树根的话……   眼前打的昏天暗地, 执法堂都快被拆了, 九荒默默在心里分配剑峰这株千年凝香树的用途。   自剑峰飞来的叶承锡莫名打了个寒颤, 总觉着自己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姜辞!”叶乘锡一指之下,剑气顿时化为十数柄剑,剁饺子似的斩向白羽王。   “喊你爷爷作甚!”白羽王挥手间,数百只羽箭迎上叶承锡的剑,想以数量取胜,“你的剑不斩妖邪,却来斩盟友,还有脸喊这么大声?!”   “你找死!”   “别只会动嘴,来,杀你爷爷试试!”   曲悦听着来劝架的归海宗大佬们,没一个喊过白羽王的名字。   只叶乘锡直呼其名、杀气腾腾。   而白羽王虽傲慢的不可一世,倒也不曾出口骂人,独独针对叶承锡。   山峰上灵气波动剧烈,七品以下的弟子早就能躲多远躲多远了,有九荒在前面顶着,幻波安稳的托腮围观:“韭黄的爹相貌挺柔和,可瞧着脾气不大好。”   曲悦点了点头:“韦三绝虽嫉恶如仇,但不爱管事,养剑修心。叶承锡不一样,他是家主,是峰主,修的是入世之剑,爱揽责上身。不过,看他这幅神态,与白羽王之间应有过节。”   他一杀来,劝架的大佬们主动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拦着白羽王,一拨则挡着叶承锡。   “莫恼莫恼,小事小事。”一个至始至终没动手的青年,时不时用嘴劝架,“静心静心,淡定淡定。”   灵气爆炸的响动,将他的声音悉数淹没,但曲悦耳力好,听的十分仔细。   她朝那人望过去,见他浮在半空,宽袍长袖被灵气激荡的不停翻飞,脸上写满瞌睡。   他腰带上挂着的似乎是掌门印,莫非是归海宗的宗主,大阵法师,傅道仁?   “那位是我宗傅宗主。”叶蓝倾在一侧介绍道。   前方九品神仙打架,他插不上手,自觉在曲悦周围保护她,不能让她在宗内受伤,“是姓傅的那个傅,不是正副的副。”   又尴尬地致歉,“白羽王不属联盟,故而不怎么守规矩,却又是我归海宗的盟友,师尊们不好拿下他。不过姑娘放心,他出口气就会消停的,不会与我们归海宗闹僵。”   曲悦表示理解。   说是盟友,其实有白羽人族依附归海宗的嫌疑,不然不会送自家公主拜入归海宗。   白羽人族生存不易,同类里还有黑羽人族、紫羽人族、彩羽人族等等等,整天抢地盘。   同族不和之外,羽人族更有着真正不死不休的强敌,鸟族。   鸟族自然就是鸟妖了,上古之后,朱雀、凤凰、金乌这类神鸟在三千界已很罕见,现如今十九洲的鸟族扛把子,是一只渡劫巅峰期的金雕。   鸟族仇视羽人族,并不是为了抢地盘。   它们的理由在曲悦看来非常搞笑,那只住在太阳堡的文化鸟“雕皇”抢的是“名称”。   雕皇认为“羽”字归鸟所有,羽人族属于侵权行为,强烈要求羽人族更名为“翅膀人族”,因为翅膀作为飞行器官,并不是鸟专属的。   羽人族誓死不改。   雕皇就决定让这些不讲道理的羽人全部去死。   “对了。”已将整棵树都在脑内规划完了的九荒回过神,扭脸看向曲悦的耳坠,“在这里,水怪是陆行生物和飞行生物共同的敌人,你得小心。”   九荒原本对聒噪的幻波没有任何好感,但曲悦告诉他,能拿到天工谱和工具有它的功劳。   幻波微诧:“得多小心?露面也不行吗?没犯错也会被他们追杀?”   “入了联盟的肯定不会,但没入的就不知道了。”关于十九洲,曲悦了解的只是一个大概,譬如知道白羽王,却不知他姓姜。   “等等。”幻波瞪向九荒,“你说我是水怪?”   九荒:“水妖?”   幻波继续瞪。   九荒:“海怪?”   幻波依旧瞪。   九荒:“鞋子精?”   幻波终于不瞪了,改暴跳如雷:“你你你你你……”   被耳坠里的海水溅了一脸,曲悦赶紧道:“韭黄,幻波前辈属于海妖!”   九荒:“哦,海妖。”   曲悦又去安抚快被气死了的幻波,安抚好半天才令它平复下来。   在执法堂被拆掉以前,神仙们终于打完了架,白羽王姜辞与叶承锡各自收回气息,相距几十丈,彼此眼眸里都透着杀气。   “既是盟友,何必自相残杀,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说话的是执法堂二长老邱隽,大长老叶承淞闭关了,他必须站出来操持执法堂。   尤其今年刚轮到归海宗做盟主,执法堂迎来了百年最忙,每到轮值之前叶承淞必定闭关,当甩手掌柜的意图太明显,邱隽心中积怨深重。   他看向曲悦:“贵界只来你一人?”   曲悦已经回答三遍了,拱手道:“是。”   怕引起恐慌,解释一句,“您不必担心,九荒神魂内有我们神塔烙印,晚辈可以镇压他,所以才不必锁住气海。”   不只邱隽,其他人也暗暗松了口气。   邱隽提醒道:“姑娘留在我归海宗,必以上宾对待,但稍后还请勿过多插手我们按照我界规矩,来处理有关荒山君的一些事宜。”   曲悦忙不迭应允:“晚辈明白。”   白羽王接口道:“如何处理?仅仅是宣扬出去荒山君在你们归海宗?那老邪修若不来怎么办?再由着荒山君离开?”   按照规矩是这样的,但邱隽这会儿不能火上浇油:“稍安勿躁,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本王且等着。”白羽王冷笑一声,眼风瞥过叶乘锡,拂袖而去。   ——   “王兄。”姜扶微追上去,原本黑沉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传音,“您可闹舒心了?”   白羽王勾唇:“王妹,你真有趣,王兄是在为你出头,你这是什么态度?”   姜扶微冷冷淡淡:“我倒不知,王兄何时如此看重我了?当年我被那老邪修抽魂,王兄不理会。我魂魄归位,告知王兄线索,王兄也不查。而今跳出来为我出头,一副疼爱我、与我兄妹情深的模样,真令人作呕。”   “你以为本王喜欢跳出来?”白羽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紧,“本王警告过你,此事隐藏五百年突然被人爆出,其中必有阴谋,不许你引火烧身,站出来指认荒山君,你偏不听!”   “而今十九洲更是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幼年曾被邪修抽走过魂魄,那会儿正是本王刚刚继位、接管白羽族之时,岂不是证明本王无能?须知道,这丢的不只本王的脸,还有你的脸,整个白羽人族的脸!”   姜扶微无动于衷:“无人为我讨公道,我自己讨公道,也不行了?”   “讨公道?好王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以为本王不知道?”白羽王微微笑了笑,慢慢抬手抚了抚她鬓边乱发,外人眼中,一副温柔的模样,言语却似刀锋般冷厉,“你可真是犯贱,就与害死父亲的、你那犯贱的母亲一个模样。”   言罢,不再理会她,再度拂袖离去。   ……   “九荒前辈不能被关押。”   见邱隽有将九荒收监的意思,曲悦断然拒绝。   邱隽和一个五品小女修和和气气,全然是碍着她所代表的背景,见她竟拿着鸡毛当令箭,公然违抗自己,不由板起脸:“曲姑娘,荒山君乃是极度危险人物,出了事儿虽由你们负责,但本座也要为弟子们的安全负责。”   曲悦恭恭敬敬的胡诌:“前辈,他神魂内有我界神塔印记,待在灵气越充裕的地方,印记对他的控制越强。而监牢煞气重,印记更容易消褪。”   “这样……”邱隽不了解天罗塔,但见九荒老老实实站着,一副傀儡人的模样,对曲悦言听计从,这什么神魂印记一定非常厉害。   九荒突然传音给曲悦:“六娘,你和他们商量商量,咱们住去剑峰吧。”   曲悦也有此打算,她仰头看向殿顶上站着的叶承锡,单从外貌气质,并不凌厉,给人一股磊落大方之感。   目标人物假装闭关,那只能从叶承锡入手。   她调侃九荒一句:“先前是谁说无所谓的,生父近在眼前之后,感觉不同了吧?”   九荒微微垂着睫毛,似心虚,不回答。   曲悦回神与邱隽商量:“邱前辈,不如看哪位前辈近来较为闲暇……”   邱隽懂她的需求了,找个灵气充裕的山头,峰主的修为能压得住九荒,且还有空。   将忙成狗的自己先排除掉,他看向宗主傅道仁。   傅道仁假装没有看见。   都是一群只拿俸禄不干事的王八蛋!邱隽在心里痛骂一声,又仰头看向叶承锡:“叶峰主,你可有空?”   然而叶承锡厌恶邪门歪道,让一个恶贯满盈的邪修住去他峰上,邱隽觉着问了也白问,没戏。   白羽王离开以后,叶承锡原本也准备回剑峰去,因为怎样处置九荒是执法堂的事情。   可他近距离以肉眼去观察九荒时,隐隐觉着九荒颇有些眼熟,盯着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邪修的眉眼,竟然与他的夫人有几分相似。   叶承锡不由想到了自己那无缘得见便惨死的儿子,心中一痛,鬼使神差的微微颔首:“可以。”   目光扫过其他峰主惊讶的神情,曲悦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是父子,即使不知情,感觉上总是不一样的。   她正要与九荒说,却瞧见他唇角微微翘起。   她笑道:“开心?”   “开心。”九荒实话实说。   六娘暂时不准他认亲,那就近水楼台先砍树。 第99章 梦中人   事情解决之后, 众人散去。   半山腰处,一只蹲在枝头上的麻雀, 小眼睛冒出星点绿光, 也扑闪着翅膀离开。   曲悦随着叶承锡去往剑峰。   “师尊。”   落地后, 弟子们纷纷请安, 他们之中,最差也和曲悦一样是个五品。   “小焰。”叶承锡喊了一声。   一名少女走上前:“家主。”   叶承锡吩咐:“好生招待。”   小焰应诺,等叶承锡离开以后, 由她领着曲悦和九荒去往一处偏院。   途径一些小弟子, 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就是盖世英雄?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被抓去异界囚禁十年, 你还想他多光鲜?”   “说起来, 那来自地球的异界官员也太年轻了吧, 修为还不如我, 竟就被委以重任。”   “听说地球只是个小世界,估摸着……”   话说半茬, 倏然一股威压袭来, 说话之人如被扼住了喉咙。   余下几人面色苍白如纸, 再不敢开口。   “对不住, 这几人是叶家子弟, 胆子大,又刚入峰修行, 不懂规矩。”小焰微微欠身道歉。   “无妨。”她这一出手, 曲悦才发现她竟是七品修为, 原本还以为只是个处理庶务的杂役弟子, “听前辈称呼叶峰主为家主,您不是归海宗弟子?”   “我是叶家家仆,家主身边的大侍女,而峰上弟子也多半是叶家子弟。”小焰示意曲悦不必称呼前辈,“叶家的祖宅就在山下紫星城内,往来方便,许多弟子白天上山修炼,夜晚回城休息。”   这些曲悦知道:“叶峰主也回去?”   小焰答:“有事才回。”   怕引起怀疑,曲悦不再问了。   “两位对住处可有什么要求?譬如朝向之类?”   “随意。”曲悦不在意这些。   “我想住高一些。”九荒指了指最高处,那里离凝香树比较近。   曲悦狐疑:“住那么高做什么?”   九荒已经想好说辞:“凉快。”   曲悦:……   归海宗正值夏季,此话倒也没毛病。   小焰笑了一下,原本她并没有正眼去看九荒一个邪修阶下囚。   此时大抵觉得他有趣,才认真看向他。   收回视线后,微微一蹙眉,又朝他看了几眼。有点儿明白一贯不喜欢邪修的家主,为何会将九荒带回来了。   小焰既然问了,便也按照九荒的要求,将两人安排去了峰顶附近的几间空房。   临走时又叮嘱道:“两位若无事的话,最好莫要随意登上峰顶,靠近那株古树,那是我家家主日常坐禅之地。”   “好的,小焰姐。”曲悦改了称呼,与她套近乎。   小焰的笑容果然亲切几分。   待她离开以后,幻波从海里冒出脑袋:“小月亮,你准备打哪儿入手?”   曲悦道:“她不是说了么,峰顶那株古树,是叶承锡时常坐禅之地。”   “去与他套近乎?”   “恩。其实我想从韭黄的母亲颜苓着手。”曲悦微微沉吟,“可惜听闻两夫妻感情不太好,颜苓不知在哪里避世清修。”   “两人感情不好,应和儿子的‘死’有关系吧?”幻波瞅一眼九荒,“鞋子精”三个字依然令它生气,“毕竟连韭黄都认为他这个父亲差劲儿,长子出生也不在身边陪伴,他夫人应也怪去他头上。”   “何况两人还是家族联姻,颜苓本身就是世家大族的长女,很有可能两人之间原本就没多少感情。”这也是曲悦忧心的一点。   如果九荒不是“爱的结晶”,那叶承锡会清理门户的几率会高出许多。   她满面愁容,九荒站在房外,双眼直勾勾盯着峰顶那棵凝香树。   这株千年古树并没有生出灵体,只是一株树,但想将它连根拔起,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叶承锡一定会出来阻止他。   偷偷砍走是不可能的了,九荒绞尽脑汁的想,决定按照天工谱做一只钻山鼠,从山壁钻个洞,钻去树根下面。   再操控钻山鼠从内部将根须挖走,每天挖一部分,随后这树就会倒掉。   倒掉以后叶承锡留着也没用了,是钻山鼠干的,也查不到他身上去。   等叶承锡扔了树,他再捡回来。   不错。   九荒认为这个计划可行,只不过有一点儿麻烦。   似乎自从认识六娘,杀人麻烦,连砍一棵树都变得麻烦起来,需要思考许多东西,想的头都大了。   “韭黄?”曲悦进屋前瞧见他站着不动,喊他一声。   “恩。”九荒回过神,默默转身也往屋里走,做钻山鼠的材料他储物镯里多的是存货,不必再去找了。   师父从前教他做的都是一些死物,这次却是类似机关法宝的“活物”,跨度有些大。   不过他手工基础好,应该难不倒他。   他又想起小时候,师父似乎也曾做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闹着要学,但师父却骂他没学会走路,就先想着跑了,让他滚一边认真雕木头。   这一雕,就是将近五百年。   ……   在剑峰住了三日,无事发生,叶承锡一直没去峰顶坐禅。   第四日时,曲悦被幻波逼迫着去了一趟山下的紫星城逛了逛,回来后刚去床边坐下,手腕上的一线牵震动起来。   曲宋带来一个好消息:“法阵已经建好,就在紫星城的客栈里。”   “天啊,瞧瞧这效率,咱们特殊部门真是太厉害了。”曲悦吹嘘一通。   “你省着点儿用,来回一趟贵的很,走的不是公账。”   他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曲悦知道他是自掏腰包,忙道:“放心,我一定要多省就多省。”   结果掐了一线牵之后,她立马又跑去紫星城,寻到曲宋说的那间客栈。   天字号房间内,空地上摆放着一个五行盘,五位技术部的阵法师各坐一角,掐着手诀,支撑阵法盘运转。   全部是熟人,曲悦随便道了几声谢,忙不迭跳入阵法盘中。   眼黑约有小半个时辰,已经回到总部。   一睁眼,就瞧见脸黑似锅底的曲宋:“曲悦,这就是你说的省着用?”   曲悦本以为阵法另一端会在技术部,岂料竟在曲宋的修炼室。   她被吓了一跳:“我的琵琶还在三哥手中,走的急,学生们也都没有安排,先回去安排一下,往后一定省着用。”   说完赶紧去往天罗塔,时间不够用,没有空挨骂。   ——   曲悦从琵琶里出来时,身在一间精致的卧房内,估摸着是三哥的房间。   她的本命琵琶,无法被其他人收进储物镯子里。   神识一巡睃,三哥并不在房间里,应是去忙了,但他那个亲信随从北陌应在门外守着。   曲悦将琵琶收入意识海中,打开门出去,不出她所料,北陌抱着剑躬身行礼:“六小姐。”   “多谢前辈。”北陌比她年纪大得多,曲悦尊称一声,也不问元化一去哪儿了,请北陌送自己出府,回九国别院去。   “是。”   曲悦随在他身后,刚从元化一住处出去,脱离隔绝屏障,便有几十缕神识落在她身上。   神识的主人修为统统不高,处于下三品的位阶,曲悦轻而易举的反追过去,竟全是女子。   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皆是美人。   曲悦吸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传闻,天风国师虽无妻,却有许多娇妾。   那自己岂不是有很多三嫂?   也太冲击她的三观了吧!   北陌解释:“六小姐,府里诸位夫人皆是大人为平息流言接回来的,或者说买回来的,基本都是些身世可怜的女乐。”   曲悦心中稍安,可眉头依然紧皱着。   等回到九国别院的住处,一走进去,瞧见廊下的皮皮头顶仍在冒烟,完全没有化形的迹象。   江善唯也不在小药田里。   皮皮一瞧见她回来,气恼的告状:“先生,江善唯根本不听你的吩咐,只催熟了一天。你一走,他就不干活了,整天在屋子里睡觉!”   莫非支岐在他身体里,对他造成了影响?   曲悦担忧的敲门:“小唯。”   “师姐!”门开之后,江善唯顶着两只熊猫眼,惊喜中带着些恐慌,“师姐快进来。”   曲悦见他这副状态,越发忧心:“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支岐……”   支岐的声音从江善唯身体里冷冷传出来:“与我无关。”   “弟弟你先出去。”江善唯一脸紧张,“我有话想和师姐单独聊一聊。”   “好。”支岐听话的化为一道黑影,从他身体里飞出来。   江善唯将曲悦拉进房间里,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道:“师姐,你和国师去救幻波那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哦?”曲悦见他这般紧张兮兮,也不由绷紧脊背。   江善唯不好意思言明,他原本进入梦境,是想看清楚自己未来媳妇究竟长什么模样,结果那梦境戛然而止之后,就再也不见了。   “我这次梦见了师姐。”   “梦见我怎么了?”   “师姐遭人逼婚!”   曲悦微微一怔,松懈下来,笑道:“我被人逼婚?被谁?韭黄嘛?”   也就九荒整天心心念念想娶她,旁人谁会如此想不开?   她活到今天,除了九荒之外,还从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表现出一丁点兄弟情之外的情义。   饮朝夕不算。   “当然不是韭黄,若是韭黄我哪里会紧张啊。那个男人的相貌我画下来了,他长这样。”江善唯蹬蹬跑回里屋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纸,亮给曲悦看,表情略有些赧然,“我画工不好,师姐你凑合着看,不要笑我。”   这已是画过一百多张以后的成果了。   曲悦看向他手中画,画工的确有些粗糙,但总算五官分明,尚能分辨。   “剑眉星目,一看就攻气十足。”曲悦赞叹了一声,简笔画都难掩锋芒,真人一定更加英武。   “师姐,你不认识他?”   “从未见过。”曲悦摇摇头,有几分好奇,“你真梦见此人向我逼婚?”   江善唯点头如捣蒜:“是的,他修为高的很,似乎很有权势。在我梦中,他以师姐母亲的性命要挟师姐。”   “我母亲?”曲悦微愕。   “对啊,他是这样说的。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师姐的模样非常伤心……他还想脱师姐的衣服,我本要接着看下去,却突然醒了。”   江善唯懊丧极了,每次做梦都醒在关键时刻。   咦,不太对。   “师姐千万不要误会啊,我不是想看你脱衣服啊。”江善唯意识到问题之后,连连摆手,脸都憋红了,“这不是普通梦境,是吃过果子之后才梦见的,按照师姐的说法,是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才想着多看几眼。”   于是乎,江善唯也顾不得去帮皮皮催熟草药了,狂吃一堆助眠丹,一直醒醒睡睡。   可惜的很,始终没能再回到那处梦境空间里。   江善唯的梦确实可以预知危险,曲悦的神色越收越紧,盯着画中人,将此人的模样牢牢印刻在脑海里。   倘若单纯逼婚自己,顶多一朵烂桃花罢了,她不会放在心上。   竟然关系到母亲?   可她除了知道母亲的名字以外,旁的一无所知。   因为父亲和哥哥们不想她知道,她也不想为难他们,唯有假装自己并不在意。   “师姐,你稍后若是遇到这人,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啊。”江善唯老妈子一般叮嘱着,然而瞧见曲悦神情严肃,又忙不迭安慰,“其实也别太担心,我的梦又不是必定发生,就拿我弟弟来说吧,他对我可好了,又非常听话,只要我一直好好以真心待他,他不可能吃我的。”   “我明白。”曲悦收拾好心情,“谢谢你,小唯。” 第100章 那棵树   江善唯正想说咱俩谁跟谁, 哪里用得着说谢谢,又听曲悦话锋一转:“但是,你对支岐绝不可掉以轻心, 依旧是那句老话,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明白。”江善唯连连答应着, 梦境告诉师姐之后,他总算是舒心了,伸了个懒腰, “那我接着去催熟草药。”   “画给我,我怕时间久了我会忘记。”   “好。”   曲悦与他一起从屋子里出来, 瞧见支岐半蹲在小药田前, 观察着药田。   江善唯走过去:“弟弟,你接着养伤吧。”   支岐点点头, 回到他身体里。   冒着烟的皮皮的视线追随支岐转至江善唯身上, 愈发觉着自己救了一只白眼狼。   曲悦先传音问皮皮:“勾黎魔君怎么样?”   皮皮忙道:“那位前辈从来不出门的, 好像在养精蓄锐。”   “君舒几人呢?”   “自然是去演武场啦, 近来是单人项目的比试,别院里的弟子每天都过去观摩学习。剑道比试,夏孤仞已经杀进前三了,五日后决赛争夺魁首。”   “逐东流也去了?”   “去了。不过先生, 逐东流最近真的非常奇怪, 整天神神秘秘……”   曲悦打断:“不必在意他。”   作为一个修习了天残剑的猛士, 心境问题上无需她来操心, 只求一个月后的团队赛时,千万不要少条胳膊或者少条腿,不然麻烦大了。   曲悦又传音问支岐:“叶承淞闭关了?”   支岐:“我不知道。”   曲悦继续问:“你不是可以与他联系?”   支岐:“我伤的很重。”   曲悦换了个话题:“叶承淞只是个九品,并未渡劫,据说非渡劫巅峰,收藏合道果容易遭天谴?”   支岐:“恩。”   曲悦心中有个数,又转头交代皮皮一些事情,确定过比赛规划,重新回到天罗塔。   阵盘在曲宋的修炼室,她走进去时曲宋的脸还黑着,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曲悦没急着走,犹豫着从储物镯里取出江善唯的画:“二哥,你见过此人么?”   曲宋一眼扫过去:“没见过。”   曲悦将画折起来,放在矮几上:“你闲了拿给大哥,问问大哥认不认识。”   “是谁?”曲宋见她表情不对。   “不知道。”曲悦虽不想令哥哥们担心,但若被江善唯言中,自己又无力解决,会令哥哥们绰手不及,“江果子近来做了个梦,梦见画上这个男人,以母亲的性命逼迫我嫁给他。”   “母亲?”曲宋茫茫然片刻,旋即摇头,“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曲悦望向他的目光灼灼,“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为何这样想?”曲宋颇感意外。   “母亲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吧?”曲悦问出了积郁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就算母亲的家族是父亲养孩子,可我出生时因为耳识的神通快要死了,父亲为我错失合道时机,母亲理都不理的?除了去世,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会如此狠心。你们一直骗我,是怕我自责?”   曲宋捏捏眉心,似有无奈。   见她眼圈微微泛红,他招招手:“过来。”   曲悦慢慢移步走去打坐台前,低声道:“二哥,我不小了。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娇气。”   曲宋的手抬起来好几次,最后还是拨了拨她的刘海,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你莫要乱想,母亲好端端活着。她有非常沉重的责任压在肩上,不像父亲只是个一身轻松的散修。丢下你离开是迫不得已,也是相信父亲有能力可以治好你。而父亲并没有告诉母亲,他那会儿感悟到了合道时机。”   曲悦盯着他的眼睛,瞧他是不是说谎。   不像。   “母亲同样是非常疼爱我们的。”两兄妹之间,难得有些温情流淌,曲宋慢慢道,“世间事,总不能处处随人意。父亲能成为华夏合道之下第一人,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如意。”   曲悦正要再问,曲宋指了下阵盘:“走吧。”   曲悦了解他的脾气,不会再说下去了。瞒着她,自然有瞒着她的理由,甚至连四哥五哥好像都不是很清楚母亲的事情。   曲悦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从阵盘离开。   她一走,曲宋将那张画像抓过手中,仔细看了看,真的不曾见过。   ……   紫星城客栈内。   曲悦通过阵盘回来,刚落地眼睛都还不曾睁开,立时听到一阵异常响动,有一股力量追来擒她,妄想扼住她的肩胛骨。   曲悦毫不迟疑,一瞬祭出消灵箭,寻着声音准确无误的射出一箭!   荧光绳飞出,已将出手的贼匪捆了个结实。   形势顷刻间逆转,本是抓她之人,反被她扼住喉咙。   屋内同伙们愣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五品,这反应速度真是绝了。   曲悦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除她手中人质,还有五个人,分别控住五位阵法师。这五位阵法师皆为六品,贼匪也是六品。   只不过阵法师不善斗法,对方多出一人,还是被偷袭的,敌不过属于正常。   其中一位阵法师冷笑道:“阿悦,有个人刚才‘不小心’掉落一片白羽毛。”   曲悦已经瞧见了:“那就肯定不是白羽人。”   她手里被捆结实、丝毫使不上法力的人质道:“少废话,你自封气海随我们几个走,我们自然会放过你的同门,绝不伤害他们一根头发。”   “消息摸的挺准,情报网也非常厉害,可惜为了隐藏本尊,嫁祸给白羽王,只雇用你们几个白羽人,就以为能够拿下我了?”   曲悦一开始想到的是叶承淞,但通过支岐,叶承淞对他们特殊部门的实力应该有一定了解,不会随便找几个六品的白羽人,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还容易打草惊蛇。   “胡说八道什么?”她手中人质冷哼一声,倒有几分镇定,“你手中只我一人,而我们手中却有五人,你自己算算谁吃亏?”   曲悦问:“你们要抓我去哪里?”   “随我们过去不就知道了?”   “说不说?”曲悦念咒,绳子捆的更紧,勒的他痛叫一声。   另外五人立刻祭出羽刀,作势去砍阵法师的脑袋:“臭丫头,你再折磨他试试!”   曲悦停止念咒,经过这番试探,看来这几人之间的关系不错,应不会弃车保帅。而且被她抓在手中的,估摸着是他们这小团伙里的老大。   紫星城乃是叶家的地盘,外援即使身在附近也绝对不敢随便冲进来,一旦暴露行踪,倒霉的还是他们。   可门禁被他们封死了,曲悦无法传音出去,幻波也在海底休息,帮不上忙。   她拉个椅子稳稳坐下,手扔掐住人质的脖子:“容我考虑一下。”   人质哆嗦着道:“动手!先宰一个,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不等另外几人有所反应,曲悦已经一脚将他踹倒,吹了声口哨,一柄利刃自储物镯飞出,尖端抵住他背部:“敢动我师兄一下,我先剜你翅骨!”   “别!”那几人神色一慌,心头一阵阵恶寒,这女修年纪虽小,一看就是个老江湖啊,太特么吓人了。   双方僵持着谁也不动。   几名羽人传音商讨对策,面有急色,曲悦与那五位阵法师却淡定自若。   半个时辰过后,阵法盘倏然光芒乍现!   几名白羽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经全部吐血倒地。   曲悦手中的人质傻眼了:“怎么……”   阵法盘是持续开启的,另一端连在曲宋的修炼室内,曲悦方才打开了一线牵,通知曲宋赶紧过来救人,自己则与他们僵持扯皮,拖延时间。   曲宋理了理袖口,解除阵法师们的禁制。   五位阵法师忙道:“多谢部长。”   曲宋:“我过来是为了救你们,这笔费用由你们五个集资。”   五位阵法师:……   不意外,完全不觉得意外。   “说,谁派你们来抓我的?”曲悦可以放心大胆的审问了。   不曾想这几人还真是一堆硬骨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曲宋淡淡道:“我带回部门里审。”   曲悦摇头:“不,交给白羽王。”   阵法师道:“那岂不是将我们暴露了?”   曲悦道:“我们设个小传送阵仅仅是违反习俗,不违反三千界公约,不怕。不过二哥就不必出面了,由五位师兄押着他们去找紫星城主,师兄们身上还有他们施展的法力,让城主和白羽王交涉,警告白羽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随后你们就赖在城主府里。”   “好。”阵法师答应下来。   “二哥,你回去吧。”曲悦将手里的人质扔给阵法师,“我回山上去了。”   遭一回险,曲悦没有任何畏惧的心思,她习惯了。   总躲着危险,练不出快人一步的身手。   曲宋不曾说话,也不曾嘱咐她万事小心,看着她离开。   ……   曲悦离开客栈,迎着夕阳余晖出城。抛出一颗丹药,召唤来一只翼龙,乘着翼龙飞往归海宗。   天上地下不少修道者乘着飞禽来来去去,听不出任何异常,可曲悦总觉得有一些小眼睛在暗中偷窥自己,她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进入归海宗地界,尚未抵达剑峰,听见一窝蜂的弟子们都在谈论剑峰。   她微微一讶,自己只不过离开一个下午,难不成九荒出事了?   边往剑峰飞,边放宽耳识仔细听动静,总结出一个令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剑峰顶上那棵古树在她离开一个时辰之后,突然倒地。   原来整座山体内部都被虫子掏空。   树倒砸地那一霎,叶承锡的剑峰塌了。 第101章 大岩蚁   万幸叶承锡不是多讲排场, 剑峰上人不多,山塌时弟子们机敏的飞了起来,无人受伤。   各峰大佬们闻讯以后, 先窥探一下自家山头,才赶过去凑热闹。   剑峰只剩下一个宽阔的底座, 呈“凹”形, 上面三分之二都不见了,陷入底座内。   先前因为白羽王闹事, 二长老邱隽这几日一直在修葺自家的执法堂,内心正忿忿不平,认为自己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悲惨是需要对比的, 如今瞧见剑峰的惨状,他心里甭提多舒坦。但表面不得不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此事必须彻查,此乃老祖宗搬来填海的山, 已有上万年了,突然坍塌,必有蹊跷。”   宗主傅道仁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器峰峰主瞥向山脚下的九荒:“那邪修刚在剑峰住了四天, 山就塌了。”   还用得着调查吗?   其他几位峰主也朝九荒望过去, 见他面无表情坐在路边,双手搭在膝盖上, 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   邱隽身为执法长老,说话需要讲证据:“可叶峰主说山体像是被虫子吃空的, 内部并没有法力残存。”   “开玩笑吗?”器峰峰主不认同, “虫子慢慢蚕食, 水滴石穿的确有可能,但吃到这种程度,当老叶是傻子吗?所以这是在极短时间内造成的,什么虫子有这种能力?渡劫期的虫子?”   “行了,别争了。”又一峰主道,“老叶不是领着老聂进去抓虫子了么,等着吧。”   他口中的“老聂”叫做聂秀彤,是灵兽峰的峰主。   曲悦听着众峰主们的讨论,慢慢飞近剑峰。   难以置信,她离开之前,身为归海第一峰的剑峰还是气势逼人,眨眼间就成为一片废墟。   她落在九荒身边,劈头盖脸的传音:“韭黄,与你可有关系?”   以九荒的能力掀翻一座山头不难,但叶承锡说是虫子吃空的,九荒不养虫子。   她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就像发生了盗窃案,没有头绪时,先去排除这条街上的惯犯。   九荒嗫嚅:“我……”   完蛋!   曲悦原本只是排除一下,瞧见九荒低垂着脑袋,揪着手指,结结巴巴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才客栈里对着绑匪,曲悦都不曾头疼:“你好端端的,炸山作甚?对叶承锡心有不满,想要发泄一下?”   九荒忙摆手:“不,我没炸山。”   “哦?”曲悦心中稍安。   “我本只想要那棵凝香树……”无奈之下,九荒将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但没说他要砍树做什么,“我只想要树,没想炸山。”   曲悦见他砍株树如此迂回,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忽又意识到一件事:“你真将钻山鼠造出来了?”   虽看不懂天工画册,却隐隐有些印象,钻山鼠在二十几页。画册共六百多页,似乎是按照难度来排列顺序的。   九荒刚刚拿到手,仅仅用了四天时间,便造出了第二十几页的宝物?   他摇头:“我用了三天时间,造出上百只钻山鼠,皆为死物。”   曲悦微微失望:“正常。”   九荒又道:“我觉着没戏,于是放弃钻山鼠接着往后翻,在第一百零六页看到了能够吞山开路的岩蚁。”   曲悦吸口气:“成功了?”   九荒点点头:“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先后造了十几只,终于成功了。下午你出门以后,我本想着偷偷先试一试,便驱使着那只岩蚁钻入山缝里……”   他懊丧道,“六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按照画册上的法诀操控,却完全控制不住它。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只用一个时辰便吃光一座山,若不是我注入的灵力不多,它失去了活力,旁边那座器峰怕也完了……”   九荒解释清楚以后,不敢去看曲悦。   听不到曲悦说话,又鼓足勇气抬了抬眼皮儿,仔细观察她的神态:“六娘,你莫要生气,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山塌的速度太快,凝香树也掉入山座内,被巨石砸成了渣渣。   他只抢救回了几根碎木条,心里正难受着呢。   曲悦原本是要生气的,可现在半分生气的情绪也没有了,仅剩下惊叹。   天工族的宝贝也太厉害了。   “韭黄,你如何知道它们的名字和用途?”曲悦看过那画册,一个字也没有,唯有一些切面图。   “盯着看久了,图中的东西会活过来,钻入意识海。它的名称、用途,以及操控它们的口诀,都会在意识海里浮现。”九荒将天工谱取出来,递给曲悦,“你试试。”   曲悦按照他说的,盯着一张图认真半响,看成斗鸡眼。   再换一张,依然是毛也没有。   “是不是?”九荒问。   “……”曲悦不答。   揉揉酸痛的眼睛,内心惊疑不定的曲悦将画册合拢,递回去给他:“收好了韭黄,往后不要轻易拿出来,也不要随便制造画册里的东西。”   “恩。”控制不住岩蚁那会儿,九荒自己也有些怕了。   师父曾经骂他的话,当真是有道理的。   亏他以为自己先前修到九品巅峰,已经超越师父,成功出师。   原来他还差得远。   “叶峰主和聂峰主出来了!”   曲悦连忙抬头望去,瞧见叶承锡与一名女子先后从山凹里飞出来。   叶承锡的脸比臭豆腐更臭,一手提着剑,一手提着一只一尺长的黑色大蚂蚁。   曲悦打量那只岩蚁时,九荒传音解释:“原本只有半截手指大,吃成这样的。”   曲悦:……   叶承锡将蚂蚁扔去给器峰峰主:“不是活物,你瞧瞧是不是机关术?”   器峰峰主接过手中,目露惊色:“好生精妙……像是糅杂了器道、机关术、阵法术,似是而非……”   他正要拆开细看,“嘭”,那岩蚁轰地炸开。   若非他修为高,怕是要被炸掉一条胳膊。   曲悦看一眼九荒,他也很茫然。   看来拆是有窍门的,不然就会自爆。   “这是邪术吧!”   上行诸多峰主将目光又纷纷投去九荒身上。   曲悦也不辩解,茫茫然回望他们。   叶承锡也看了九荒一眼,虽恼的拳头青筋凸起,却并未丧失理智:“这是新造出来的,能造出这种等级的宝物,莫说他如今八品巅峰,便是十年前的九品巅峰,可以?”   器峰峰主先前认为肯定是九荒做的,见到这蚂蚁后,改了主意:“你们何曾听过荒山君懂得机关术?老荒山君做个木头傀儡,也需要抽活人的魂。我瞧这蚂蚁,起码得是渡劫期的大机关师、大宝师,有着数千年经验,方能造的出来。”   邱隽巴掌一拍:“我看是物生门徐老邪头干的。”   物生门是十九洲专修黑机关术的邪修门派,“知道荒山君被抓了回来,此时动手,可以推到荒山君头上。”   器峰峰主也道:“御宝宗也有嫌疑,与咱们积怨已久。”   “查!”叶承锡怒不可遏。   几位峰主表示理解,叶承锡自幼在剑峰长大,剑峰峰主传承一代又一代,传至他手中之后达至了巅峰,不曾想也塌在了他手中。   山塌之后立刻封锁了消息,但肯定是瞒不住的,很快会沦为十九洲的笑柄。   器峰峰主:“查是肯定要查的,山也要重建,可是老叶,你现在住哪儿?”   叶承锡:……   这算什么事儿!   ——   以叶承锡的身份不可能去别人山峰上暂住,幸好叶家就在紫星城里,他决定回家族里住。   九荒怎么办?   来归海宗总共才四天,去执法堂,执法堂险些被拆,去剑峰,剑峰塌了。   这邪修有毒,哪位峰主还敢接手?   何况是叶承锡自己揽下的责任,他唯有将九荒和曲悦带回叶家去住,等着那老邪修上门。   剑峰上的叶家子弟都回了家族,小焰也提前回去收拾,曲悦和九荒跟着叶承锡一道走。   令曲悦意外的是,类似叶承锡这样的身份,竟没有专属的飞行坐骑,也和他们一样抛出一颗丹药,引来一只翼龙。   不过他这颗丹药应该比较贵重,引来的翼龙比曲悦先前乘骑的翼龙体型几乎大了一倍,背部能容下七八个人站立,尚且十分宽敞。   翼龙朝紫星城飞去时,站在前方的叶承锡问:“我刚收到消息,曲姑娘与贵界五名阵法师,在紫星城内的客栈里遭到白羽人攻击?”   曲悦连忙拱手致歉:“私自建立传送法阵,是我们的错,只是图个方便罢了,绝没有不轨之心。”   不违反公约,但通常需要得到对方的允许,来来去去要被监视,非常麻烦。   叶承锡并未表现出不满,点头:“贵界在三千界的风评良好。”   很好说话,又知变通,曲悦在心中默默评价。   叶承锡又道:“但此事应与白羽王无关,他虽跋扈,却也是知道轻重之人。”   “晚辈也认为是有人嫁祸。”曲悦直言不讳,“然而晚辈盘问不出,唯有交给白羽王来自证清白了。”   干的好,叶承锡乐于有人给白羽王找麻烦,又提醒道:“近来尽量少外出,无论我叶家还是归海宗,都仇家甚多,平日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荒山君在此,我们要抓老荒山君,定有人趁机惹事。”   曲悦忙不迭道:“多谢前辈提醒。”   叶承锡点点头,又蹙眉询问九荒:“我要抓你师父,你为何如此冷静?甚至愿意协助?”   原以为是曲悦以神魂印记控制住了他,可他明显是有自我意识的。   九荒本想说“你们是找死”,想起来由于自己操作不当,害他没了山头,改口道:“山上风大。”   叶承锡蹙眉:“什么?”   曲悦解释:“他是说山上风大,冷,所以冷静。”   叶承锡:……   怪人。   进入紫星城以后,翼龙仍在飞行。   这是唯有归海宗精英弟子与叶家才有的特权,也引起了城民们的注意。   杂乱且细微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传了出来。   “叶家主从宗门回来了,听说剑峰被虫蛀了。”   “什么虫蛀,听说是叶家主在山顶坐禅时,一道电雷劈下来,将山给劈炸了。”   “啊?为何要劈叶家主?”   “那谁知道,叶家主也真是惨,什么倒霉事儿都能摊上,想想他那长子……”   “嘘……”   曲悦打量叶承锡,他面无表情,应是被人议论惯了。   翼龙在叶家宅院左侧落地,并不走正门,小焰已在门外候着:“家主。”   曲悦与九荒跟在叶承锡身后,看样子,是要与他同住一处院中。   刚拐进去,原本无精打采的九荒瞬间活了过来。   原来不只峰顶,叶承锡家里同样有一株凝香树,也是千年份的。 第102章 凝香树   “韭黄!”曲悦一声密语, 如同魔音灌耳, 震的九荒浑身一激灵。   “打住你的心思。”曲悦明显感觉到他情绪有变, 四下一巡睃,也瞧见了那株树。   她对树种不是特别了解, 却能看得出来这株树与剑峰顶上的一样, 只略微矮了点儿,栽种的年份不同。   九荒爱雕木头, 对砍树的热忱非旁人所能想象,两只储物镯里加起来也没几件像样的宝物, 却存放了上千棵她叫不出名字的奇奇怪怪的树。   她训斥:“拆完剑峰还不够,你准备连叶家也一起拆了?”   九荒心虚:……   曲悦:“你打算让你亲爹去睡大街吗?”   九荒摇摇头:“不了,不拆了。”   树木的诱惑力对于他而言实在太大, 曲悦不敢相信他的保证,决定要牢牢盯紧他。   九荒心道这下惨了,六娘一定会盯住自己, 该怎么办?   心情不好, 他嘀咕着抱怨一声:“一个山头而已,像这样的山头我有三百多个, 赔他一个不就行了么,不行的话赔两个。”   “这能一样?”曲悦发愁,“你那些都是荒山,人家的剑峰……”   “山就是山, 有贵贱之分?”九荒不解。   将曲悦给问住了。   小焰再一次帮他们安排住处, 比起身在剑峰上, 住在叶家明显规矩更多,她交代的也多,四处都是禁地,几乎没有能够自由活动的地方。   曲悦认真记在心里。   小焰正要离开时,又迟疑着问:“曲姑娘,你随我家家主回来这一路,我家主人情绪可还好?”   “面上瞧不出来,然而剑峰突然倒塌,想来叶前辈的情绪不怎么好……”曲悦觉着她想问的不是山,是树。   这种树对叶承锡应有着什么特殊意义,峰顶有一株,院中也有一株。   莫非是叶承锡与他夫人颜苓种下的定情信物?   但两棵树不是同年份的。   她只暴露出好奇,并没有多嘴询问,小焰自然也没有说。   等小焰走了以后,曲悦准备回房去。   她的房间依旧是和九荒挨在一起,九荒也依旧站在门口等着她先入内,自己再回房间里去。   曲悦关门之前稍稍一犹豫,又探出头,朝他勾勾手指头:“你过来,这段日子你与我同住一屋。”   九荒站着不动:“六娘,你之前不是说……”   以前在山上曲悦都是与他同在一个房间里,暴露身份之后,就将他撵出去了,然而现在情况特殊:“我要监督你。”   九荒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进她房间后,熟门熟路的去往角落,面朝着墙角盘腿坐下。   本想拿出天工谱,瞧瞧有没有能派得上用场的偷树法宝,可他一直被一双眼睛盯着,盯的他后脊背发凉,随便取出一块儿木头雕着玩儿。   曲悦紧紧盯着他,脑海里想起天工谱的事儿。   他能看到的东西,她看不见,是修为原因?悟性原因?还是天工谱与他有缘认他为主了?   她怎么感觉九荒身上有天工族的血脉?   叶家祖上有一缕天武血脉,不曾听说也有天工,那就可能是从颜苓身上遗传来的?   修道者之间认亲,是从丹田内抽出一缕灵气,即使灵根属性不同,亲缘之间的灵气属性也存在相溶现象。   曲悦倒是想搞一些叶承锡的毛发来与九荒做个鉴定,但类似叶承锡这般高阶修道者,若非枕边人与至亲好友,免谈。   ……   接下来两天,九荒活在曲悦的严密监视下。   树在眼前,看的着砍不到,他心里憋的不行。   终于熬到曲悦午间小憩,他悄默默遁隐离开房间。   刚刚拐进隔壁院子、那棵凝香树所在地,却瞧见叶承锡半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个青瓷瓶。   随着叶承锡的手势,青瓷瓶微微倾倒,瓶中的灵液缓缓流淌出来,落在凝香树周围的土壤里。   九荒突地有点儿失望:“原来这棵凝香并不是千年份的,和剑峰峰顶那棵一样,皆是被你催长的?”   催熟永远不如原生,原生木头的纹路比催熟的美多了。   “峰顶上那株是我一千年前栽下的,为祭奠……一位亡友,但从未浇过水,一直顺其自然。”   叶承锡自顾自浇着灵液,并未因为九荒的突兀打扰而感到不悦,抿抿唇,“至于这一株,是我四百多年前栽下的,为祭奠我那不幸夭折的孩儿,闲来无事,偶尔浇浇灵液,助它成长,权当尽一份为人父的心意。”   原来不是拿来练功的,九荒还以为是凝香树的特殊香味,令他有所感悟,他才爱在树下坐禅。   “你这种行为叫做……”九荒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词,“睹树思人?”   “恩。”   “峰上那株是睹物思亡友,这一株是睹物思子?”   “对。”叶承锡轻轻一笑,眉间隐有一缕落寞。   九荒心里想,如此珍贵少见的凝香树不拿来做物品,居然只用来看,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瓶灵液见了底之后,叶承锡撩袍起身,将玉瓶收回储物镯子里,不是很想继续说话的模样,转身往自己的静室里走。   他的确讨厌邪修,可他也发现九荒似乎与其他邪修不太一样……脑子不太正常,也不讨厌。   且眉眼与他夫人有几分相像,专注打量九荒时,总是会令他想起自己的夫人,从而心生愧疚。   等他走的稍微有些远了以后,九荒走到凝香树前,决定一不作二不休,从天工盒内取出一把斧头。   高举时蓄力,斧头闪出金色光辉,似骄阳般耀眼。   叶承锡感知背后灵气剧烈波动,立刻转身,见他姿态,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须臾,他瞳孔猛地一缩:“你想做什么!”   九荒砍了五百年的树,动作甭提有多熟练,手中斧头如同砍纸片,一斧下去,拦腰斩断。   十数丈之外的叶承锡历经过难以置信,勃然震怒,一掌朝他天灵拍过去。   九荒拎着斧头跳上树干的横切面,迎着他掌风躲也不躲:“你反正是睹树思子,不要浪费,树给我用,你睹我就行了,我也不用你浇水,省下的灵液不如折现给我吧。” 第103章 行不行   盛怒中的叶承锡哪里听他说些什么, 三天内连遭变故, 还是三百年内都不曾触动过心境的变故, 他此时抑制不住,只想剁碎了九荒, 剁的细碎!   “前辈!”   曲悦不过是小憩片刻, 一睁眼发现九荒不在,立马跑出来。   刚出门, 便听见巨树倒下的轰然声响。   疾步而来,瞧见九荒正站在树根上假装自己是一棵树, 完全没有抵挡的意思。   想冲到他身前挡住已然是来不及了,曲悦射出一支消灵箭,以极快的语速喝道:“前辈!!”   只够喊出这两个字, 旁的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那支箭未曾靠近叶承锡便被他的气势所折。   蕴含剑气的掌风依然打在了九荒身上,却并未打在灵台, 而是拍在他的左肩膀, 力度也仅仅是将他拍的一个仰躺,从断树上摔了下去。   反倒是叶承锡自己, 因为强行收回力量,遭到反噬,周身灵气溃散。   停下脚步时,前后几个趔趄才稳住。   紧紧绷着唇线, 叶承锡两道秀挺的眉毛皱紧, 冷冷看向曲悦, 眸中迸发出怒意。   “前辈,您没事吧?”似有一座山悬在头顶上,曲悦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压力。   她明白,叶承锡之所以会停手,是她的出现唤醒了他的理智,九荒留着还有用,且九荒如今归属于华夏制裁。   曲悦蹬蹬跑去九荒身前站着,生怕叶承锡稳控住狂暴的内息之后,掌握分寸,继续动手。   “六娘。”九荒将斧头收回天工盒里,被叶承锡拍一掌不是闹着玩的,骨头几乎要震碎,他揉着肩膀委委屈屈的喊她一声。   曲悦回头瞪他一眼。   九荒被她的眼神震慑住。   曲悦恼火传音:“你答应过我什么?!”   九荒辩解:“我没拆叶家。”   “你……”   “叶承锡说这棵树是为我种的,那就是属于我的树,我砍掉有什么不对么,可他却打我。”肩膀吃痛的九荒隐有怒气,“叶承锡的脑子有病。”   将一棵树当成宝贝儿子,施肥除草疼爱有加,自己这个亲儿子站在眼前,却被打了一巴掌。   “单凭你说的那句话,你以为他能立马听懂吗?”曲悦质问,“还有,回来十九洲之前你答应我什么了?不经过我允许,不准你和叶承锡相认,你全当成耳旁风了不成?”   “我没有与他相认,我只是与他商量树的事情。”   曲悦有股想吐血的冲动,继续和九荒讨论这个问题没有半毛钱的意义,永远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叔父?!”   “家主?!”   叶蓝倾、小焰,以及叶家一些重要人物纷纷赶来。叶家每个大院落都有着单独的隔音禁制,曲悦能听见巨树倒地,砸毁半面院墙的声音,其他人听不见。   但那么高耸的一棵树突然倒掉,大晌午的,自然会被人看到,很快扩散出去。   过来一瞧,全都吸了一口冷气。   “盖世,你干的?”叶蓝倾知道这棵树代表着什么,瞠目结舌的看向九荒。   “这……”小焰捂住嘴,同样是难以置信,担忧着看向自家家主。   一名老者道:“家主就不该将邪修带回家里来!”   叶承锡稳住内息之后,沉沉开口:“曲姑娘,你要如何负责?”   曲悦躬身行礼,面露为难:“前辈……”   叶承锡严厉打断:“贵界负责看守,是在贵界有能力的情况下。如今看来,你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这个邪修,那么从现在开始,此人交由我十九洲联盟管理,若有异议,请贵界盟主亲自来与本座商议!”   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喙。高绝的修为,加上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留情面的展现出来。   院门口的叶家人纷纷垂首,不敢直视。   曲悦一时间进退两难,唯有暂时应下:“晚辈明白了。”   两柄并拢,指尖现出一根银针,转身去封九荒的气海。   九荒握住她的手腕:“六娘,等一下。”   他没打算反抗,只不过趁着气海没有被封,修为还在,先掐了个诀将砍倒的凝香树收进储物镯子里去,心满意足,“好了,可以了。”   曲悦:……   叶家众人:……   叶承锡一口血梗在喉咙里,指着他:“拿出来!”   九荒问:“你拿回去有什么用处,真准备当儿子埋葬了它?”   叶家众人心头突突直跳,这邪修怕是要死了。   曲悦赶紧封住他的气海,听见背后叶承锡怒极反笑:“阿倾,将他押去地牢……不,押去苦牢!”   “是!”气海已封,叶蓝倾哪里还会怕他,走去他身边,“盖世兄,请吧。”   ……   曲悦不曾见过苦牢,想想也知道是处遭受酷刑的牢房。   活该,她一点儿也不心疼。   曲悦在房间里抄着手踱步,不断分析眼下该怎么办。   她要不要去告诉叶承锡,九荒是他儿子?   叶承锡虽为“亡子”种下一棵树,精心养护着,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一个“长残”了的大儿子。   何况膝下还有一个二儿子,他不缺儿子孝顺。   假设叶承锡能够接受,那他肯定会询问她是怎样知道的。无法将支岐供出来,不然她还如何调查叶承淞?   叶承淞便会清楚支岐已经叛变,毁掉他的本体。   真愁人,曲悦倒了一杯茶,饮下润润喉咙。眼下即使她不去告诉叶承锡,估摸着也瞒不住了。   叶承锡现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在意九荒砍树之后说的那句话,待他冷静下来,必定是会起疑的……   曲悦摩挲着茶杯,摩挲半响之后,自储物镯里摸出一张符箓。   这是她在封九荒气海时,封入他耳识内的传音符。   “韭黄,你听我说,倘若叶承锡稍后去牢房询问你,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实话实说。但他若问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只需使出你的杀手锏,不吭声……”   ——“哦。”   “还有,我封你气海时留了个窍门在你风池穴。你若发觉他有杀你的意图,你以残存的灵气集中冲击风池穴,便能恢复修为。”   ——“我感受到了。”   曲悦犹豫片刻:“苦牢里如何?”   ——“比着天罗塔差远了。”   曲悦松了口气。   符箓燃烧完之后,她起身走到窗边,屋里闷热,她推开窗子透透气。   她住的这处偏院里,也有一些树,不过年份尚浅且品种常见,得以从九荒手中幸免于难。   因为阻隔屏障的缘故,树上莫说鸟了,连虫子也没有一只,感觉像是一堆假树。   但院子上空,屏障之外,时常有许多小鸟飞来飞去,曲悦时常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   若非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麻雀、斑鸠,每一只都毫无修为,未开灵府,只凭本能行动,曲悦几乎要怀疑它们是被谁派来监视她的。   可这样的小鸟,即使鸟王也无法让它们明白“监视”是什么意思。   ……   过了一日,曲悦被请去了归海宗执法堂。   与九荒无关,说的是上次客栈遇袭的事儿。   曲悦步入殿中时,白羽王正在座上悠闲喝茶,今儿不是来打架的,他一身纯白衣袍十分飘逸,冠上缀着两条蓝绳,绳上缀着一片片白羽,一条覆在长发上,一条则垂在胸前。   “哐当”,茶盖落在盅上,不等曲悦开口说话,白羽王先发制人,“曲姑娘,客栈那六人的确是我族人,但他们在我们白羽人族的地位,相当于你们的邪修、凡人王国里的山匪,姑娘可懂本王的意思?”   “懂得。”曲悦在殿中站定,微微拱手,“晚辈不曾怀疑过您,见绑架晚辈之人也想嫁祸您,才将那几名贼匪交由您来处置。”   白羽王冷冷一哼:“对方只出钱不露面,他们指认不出来,但本王一猜就知道,不是黑羽王干的,就是太阳堡里那只金雕。”   “黑羽王应不敢在叶家的地盘上生事吧?”坐在主位的邱隽看向左下首的叶承锡。   叶承锡面无表情。   往常白羽王在的时候,他总是这幅面孔,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像在魂游太虚。   器峰峰主耿恺使了个眼色,示意邱隽不要打扰他,密语道:“老叶流年不利,听说家里亲手种给长子的树,被荒山君给砍倒了。”   “不会吧?”邱隽吃了一惊,“那棵树可是老叶的心尖宝哦。”   恍惚想起来,传闻中的荒山君不仅是个捏颈骨狂魔,还是占地盘狂魔、砍树狂魔、种树狂魔。   邱隽连忙收回看向叶承锡的视线,再道:“雕皇也不应该吧,它近些年鲜少露面,露面也只打你们羽人族,不常参合进其他是是非非里。”   此事明显是抓曲悦为主,嫁祸白羽王为辅。   白羽王“嘁”了一声:“必定是他两个其中之一,跑不了的。行了,本王今日只是过来支会你们一声罢了,我族人犯事儿,本王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恰好本王闲着无聊,先去找黑羽老鬼聊聊天,再去太阳堡转一转。”   说着话他站起身,慢悠悠将胸前的白羽绳拨去身后,大步往殿外走。   经过曲悦身边时,白羽王停住步子:“曲姑娘,听闻荒山君已被移交给了叶峰主管理,你现在横竖与本王一样闲着无聊,可愿随本王一同前往调查,本王会负责你的安全,只需六七日即可。”   曲悦明白他的意思,她一同前去,直接在黑羽王与雕皇面前现身,能从他们的反应中得知究竟是谁干的。   白羽王既然承诺保护她,实在是个好机会。   然而她不放心九荒,观叶承锡的神态,已经回过味儿来,心中起疑了吧?   曲悦犹豫着询问白羽王:“前辈能否等待晚辈两日?”   “可以。”白羽王今日心情好,笑着应下,继续往殿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转头看向叶承锡,眉梢一挑,“本王刚刚说错了,剑峰都塌了,哪儿来的叶峰主?哈哈哈……”   抛下一连串笑声,他扬长而去。   殿内几位峰主早就习以为常似的,并不在乎白羽王的讥讽。   见大佬们还有旁的事儿聊,曲悦告退。   殿内只剩下自家人以后,几位峰主的坐姿明显随意许多,器峰峰主耿恺直接翘起二郎腿:“老邱,机关蚂蚁的事儿查的怎么样?是御宝宗还是物生门干的?”   邱隽无语:“才几天啊,当我是神仙?”   一个个不干活,只知道用嘴说。   “得赶紧查清楚啊,重建剑峰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耿恺换了个坐姿。   “我已经递帖子过去质问了,只等着他们回信再看看情况。”邱隽喝口茶,瞥他们几眼,“物生门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若不是他们干的,这一质问,没准儿要来找咱们晦气了。”   “怕他们……”耿恺不屑。   叶承锡忽然道:“先别查了,方向或许出了错,对方不是冲着山来的。”   邱隽好笑:“当然不是冲着山,是冲着给你找难堪。”   叶承锡摇头:“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冲着山,是冲着……树?   叶承锡原本以为九荒砍他的树,是在故意找茬,可九荒被关起来前还不忘将砍倒的树收起来,一副极开心的模样。   还有,他当时说的话……   叶承锡越想越觉得奇怪,九荒的语气像是调侃,类似白羽王那种调侃。   但哪有调侃对方之时,认对方是爹,自己当儿子的?   再加上九荒的年纪,九荒的眉眼……   “老叶?”   “恩?”   “你今儿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我……”   叶承锡答不上来,起身便往外走。   ……   叶承锡回到叶家,在屋里静坐半响,实在坐不住了,去往苦牢。   苦牢里眼下仅有九荒一个囚犯,叶承锡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块儿凝香木雕花。   叶承锡瞧见他手里的木头,心口再是一痛,又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平复心情之后,他喊道:“荒山君。”   九荒专心致志雕木头。   “盖世英雄?”   九荒这才停手抬头,看向他。   叶承锡凝视他的眉眼,心中疑惑更重:“你砍我树时,说的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树不是为我种的么,你为何关我?”九荒问,“莫非你想将我种在牢房里,没事儿过来睹一睹?”   叶承锡听不太懂他说话,意味儿片刻,心跳猛地漏了几个节拍:“你、你是想说,我是你父亲???”   九荒点头:“听说是这样的。”   叶承锡迫不及待:“你听谁说的?”   九荒想起曲悦的吩咐,不吭声。   叶承锡迟疑着靠近牢笼,满目迷惘,意识海也有一些混乱:“可我那孩子被炸死了啊,叶家众多高手眼皮子底下,不可能作假,不可能……”   “是我师父以傀儡掉包,将我救了下来。”九荒收起木雕,从地上站起身,慢慢走到牢笼边,平视叶承锡,“我早就知道了,可他们说你是正道魁首,不会认一个邪修做儿子,还会杀了我清理门户,保住你的声望。”   不等叶承锡说话,九荒的神色异常严肃,压低声音与他商量:“倘若你有这种想法,我劝你尽早打消,因为你未必有本事可以杀死我。若杀不死我,反将我惹火,定会喊着师父和刚拜了把子的老哥一起杀你,霸占你的财产。你我好歹是父子,这样多不好。”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若真怕我败坏你名声,就暗中帮我出一大份聘礼钱,我可以假死,往后再不踏进十九洲一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韭黄:我就要攒够钱,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第104章 亲儿子   等九荒说完, 叶承锡的脑筋转了好半天,才意识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情绪从激动转为懵逼,跌宕起伏。   九荒目光真挚:“考虑一下?”   叶承锡瞧他认真的模样:“你若真是我儿子, 听你如此一说, 可能原本我不准备清理门户,也会生出一掌拍死你的心了。”   九荒危险回视:“你未免自视甚高,凭你一巴掌是打不死我的, 起码需要打我五十巴掌,可我又不是傻子, 不会站着等你打。”又纳闷,“你是剑修, 应是拿剑砍死我才对, 为何要拍死我?”   什么鬼?   他是认真的吗?   叶承锡稳住情绪:“现在谈论这些都是废话,来,你自丹田抽一缕真气出来, 先与我做个比对。”   “好。”九荒知道这是认亲, 气沉丹田, 便有一缕丝线一般的黑绿灵气缠绕在食指上。   隔着牢笼缝隙,他将手指伸向叶承锡。   叶承锡也伸出手指,食指上同样缠绕着一丝灵气,却是灿烂的金色。   指尖触碰在一起,缠绕在两人手指上的两丝真气似两条小蛇,彼此触碰、试探。   九荒的真气淬着剧毒,杀气腾腾, 突然扑咬过去。   叶承锡的真气向后一退,但他修为高出九荒太多,很快反扑。   足足过去一刻钟,两丝真气你来我往的拉锯,难分高下,却没有半分相溶的迹象。   叶承锡难掩心中失望,收回手指和丹田真气,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冷冷睇了九荒一眼,一言不发,背着手离开苦牢。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意一个脑子不正常的邪修随口说出的疯话。   ……   曲悦一直听着叶承锡的动静,分辨他的脚步声,追着他来到叶家的苦牢外。   忧心忡忡的在外等候,等叶承锡出来时,窥他神色落寞,眉宇间透着显而易见浓浓的失望。   是失望儿子竟被养成了邪修?   仅是失望,没有愤怒?   曲悦心中疑惑不定。   “曲姑娘。”叶承锡刚走出苦牢石门,便捕捉到曲悦躲藏在一处的气息。   曲悦从假山后面走出去;“叶前辈。”   叶承锡问:“荒山君不过是贵界一名囚犯,姑娘是不是过于关注了?”   曲悦面有愧色:“您有所不知,十年前荒山君之所以被抓,是因为晚辈在他身边做了两年细作……”   叶承锡明白了。   曲悦请求道:“晚辈能进去看看他么?”   “可以。”叶承锡应允着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后抬步离开。心有所思,步伐极慢。   曲悦望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疑惑着转身进入苦牢。牢房内有罡风刮骨,不过比起来天罗塔的确是好太多了。   九荒一见到曲悦,懵懵道:“六娘,他不是我爹。”   “怎么?”   “我与他的灵气无法相溶……”   听九荒讲完之后,曲悦理不出头绪,两人既然不是父子,叶承淞搞这么多事情出来图什么呢?   “那么,叶承锡的失望是因为你不是他儿子?”曲悦沉吟着,“而不是因为儿子是个邪修?”   看来在他心目中,儿子是否还活着被摆在了第一位。   “不知道。”九荒没空去看叶承锡失望不失望,到口的鸭子飞了,他很失望,“总之搞错了,我与他没有亲缘关系。”   “未必。”   “恩?”   “你想认这个爹?”   “很想。”   曲悦丢下九荒离开苦牢,朝叶承锡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正站在那株被砍倒的凝香树前,默默凝视着,不知在思考什么。   “前辈。”经过一番揣度以后,曲悦缓步上前,“晚辈去看过荒山君,他说……”   叶承锡:“姑娘,我知道他非正常人,并不会太过计较,可人做错了事儿必须付出代价,是不会将他从苦牢里放出来的。”   “您误会了。”许多事情尚处于调查阶段,且对叶承锡并不了解,曲悦不能透露太多,“晚辈只是想告诉您一件事情,荒山君五岁大时,曾吃过一口合道恶果。”   叶承锡微讶:“小小年纪,吃过合道恶果竟然没死?”   曲悦道:“被他师父捡回一条命,却因此改变体质,一身的毒。这种情况下,血亲之间灵气不相溶完全是有可能的?”   叶承锡目光闪烁,方才九荒的灵气属性的确奇怪。   曲悦建议:“若要彻底排除可能性,还请您给晚辈一根您的头发,在我界有一种检测……”   “不必。”   叶承锡自有主意,步履匆匆的绕开她。   再次进入苦牢,他开启九荒的牢房门:“随我走。”   ……   叶承锡领着九荒来到一处供奉满灵牌的大殿,神情肃穆着点燃三柱香,朝那些灵牌行过大礼之后,殿内正中央凭空浮现出一个阵法盘。   通过阵法盘以后,两人被传送至位于悬崖下方的一处深谷。   叶承锡停在一处紧闭的石门之前,指着镇守石门的一座石狮对九荒道:“你瞧瞧这只狮子。”   九荒已经在瞧了,狮子张着嘴,口中含着一颗透明圆球,球内有一缕红丝在漂浮着,像是一道血气。   整体雕琢的活灵活现,技艺远在他之上。   而且,他在天工谱上看到过,太靠后了,还没来得及细看,不知有何用途。   叶承锡:“这明珠内有一缕老祖宗留下的血。”蕴含着天武族后裔的精气,“叶家直系子孙伸手入内,可将明珠取出来,便能打开我叶家宝库大门。若非叶家直系子孙,是取不出来的。”   九荒:“你想让我试试?”   叶承锡叮嘱:“万万不可以法力强取,会被狮子咬断……”   不待他说完,九荒已经伸手探入狮子口中,毫无障碍的将珠子取了出来。   随着石门轰隆轰隆分裂成两半,叶承锡怔忪过后,瞳孔越缩越紧。   九荒单手托着那颗珠子,看向他。   叶承锡的眼眶慢慢泛红。   真的是……   他的儿子啊!   ……   这厢曲悦知道叶承锡应是有其他鉴别方法,自从他将九荒带走,她心中就有一些不平静。   若九荒真是他的亲生儿子,确定以后,失而复得的惊喜过后,冷静下来,势必陷入纠结挣扎之中。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曲悦的预料。   纠结挣扎?   根本不存在的。   叶承锡回来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将留在叶家的族老们都召集来,宣布九荒是他失散多年的长子。   族老们震惊不已,纷纷跳起来反对叶承锡公开此事,叶承锡不答应,认为自己亏欠儿子良多,儿子必须认祖归宗。   族老们晓以利害,苦口婆心,非但没能劝服叶承锡改主意,反而激怒了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   天下间能改变他决定的,仅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合道期老祖、云游在外的夫人颜苓、闭关中的兄长叶承淞、以及归海宗。   族老赶紧通知归海宗宗主傅道仁。   于是叶承锡前脚刚从族会中出来,后脚便被傅道仁请回了归海宗。   ……   “剑峰的事儿不必查了。”叶承锡笑若春风的走进议事厅,“重建的钱我自己出。”落座后,他看向器峰峰主耿恺,“我正要找你,帮我儿子做几套新衣裳,金系防毒的,需要任何材料只管去我叶家拿。”   归海宗一众峰主原本还不信,如今一个个傻了眼。   耿恺抽着嘴角:“老叶,你真的搞清楚了吗?”   叶承锡反问:“你会将自己的崽子搞错?”   “叶峰主。”灵兽峰聂秀彤忧心道,“听说你不仅要认儿子,还要大张旗鼓的认?”   “不错。”叶承锡笑吟吟,“等剑峰重建完成之后,我打算挑个吉日认儿子,宴请十九洲各大势力主,同时取出我家中珍藏的上古名剑七柄,召开一个赏剑大会,规则稍后再想,总之谁与名剑有缘,便赠之。”   一众峰主深深吸气,彼此面面相觑,不同形状的眼睛里透出相同的信息:疯了疯了疯了,老叶疯了!   七柄上古名剑啊!   消息将不只在十九洲扩散,搁在三千界都是一场盛会,势必引来无数剑修!   邱隽头疼:“叶、叶峰主,荒山君他是邪修……”   立刻被叶承锡打断:“我知你想说什么,可荒山君的残暴名声是从南蛮洲传来的,南蛮洲内妖邪遍地,多行不义必自毙,杀之有何不可?”   邱隽:“可荒山君豢养毒蛇去异界……”   叶承锡又打断:“他不是已被天罗塔囚禁,正在遭受惩罚吗?且已改过自新了,连抓捕他的曲姑娘都对我说他本性不坏,当年的案子或许另有蹊跷。退一步说,即使他当真恶贯满盈,我自会处罚管教,大义灭亲也无不可。但在此之前必须先让他认祖归宗,我叶承锡才有资格管教。”   “但你叶家……”   “叶家的名声无需诸位操心,诸位若担心归海宗的名声遭我连累,将我逐出归海宗!”   耿恺瞪他一眼:“老叶!有事儿说事,你在这吓唬谁呢?”   叶承锡直接将腰间代表身份的玉牌摘下,搁在桌面上,表示自己绝不是说说而已。   见他态度坚决,几人看向全宗门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佬傅道仁:“宗主?”   傅道仁慢吞吞地道:“叶峰主,我们都明白你认儿子非得轰轰烈烈的意图……”   如今九荒身上背着他师父滥杀抽魂的罪过,叶承锡认回他,等同斩断了九荒的罪过。   根据十九洲的规矩,有繁盛家门者,不背师门之罪。   傅道仁:“然而你想过没有,老荒山君抽魂旧事突然爆出,荒山君竟是你死而复生的儿子,这里头肯定有人想搞事情啊。”   耿恺接口:“我也是担心这个。”   叶承锡满不在乎:“有何惧哉,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使真会付出代价,长子失而复得,无妨。   “那行。”傅道仁点点头,“我没意见。”   宗主没意见,峰主们自然也不说什么了。   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刀尖上走过来的,怕过谁?   ——   剑峰尚未动工重建,但叶承锡准备宴请十九洲各大势力主、并且拿出七柄上古名剑举办赏剑大会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原因也透露了出去,可惜相信之人不多。   曲悦跟着白羽王出门办事之前,先连接一线牵,和曲宋讲了讲这里的情况,语气并不乐观:“二哥,我琵琶不在身边,麻烦你去请一下绝代前辈,过来十九洲保护一下韭黄。”   曲宋:“有叶承锡在,你担心韭黄?”   “说不上来,尽量谨慎一些。”   “恩。”   ……   掐断一线牵之后,曲宋下去天罗塔十八层,来到二号笼子前拱手请安:“绝代前辈。”   绝代风华:“可是我那小老弟在十九洲出了什么事儿?”   曲宋将曲悦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您看,是否过去一趟?”   “那当然得过去,我小老弟认祖归宗的宴席,岂能少得了老子?”绝代风华声音愉悦,“饮兄,一起走一趟?”   饮朝夕拒绝:“我就不去了,盖世小兄弟并不是特别喜欢我。”   绝代风华劝道:“赏剑大会啊,以十九洲叶家的名望,很有可能会引来饮兄的同门,没准儿能帮老子找着天厌剑的消息。”   饮朝夕:“这……”   “老子有预感你在赏剑大会一定有所收获。”   “为何?”   “你与叶承锡有缘分。”   “哦?”   绝代风华:“你俩同为剑修,且名字最后一个字读音相同,缘分啊,哈哈哈哈。”   饮朝夕:“哈哈哈哈。”   曲宋:……   这有什么好笑的?果然能成为狱友的人都不正常。   片刻后,蹲在下方火焰里的塔灵也“哈哈哈哈”笑了几声。   曲宋:???   究竟哪里好笑了?   ——   曲悦跟着白羽王离开了紫星城,去往黑羽人族。   九荒本想一起去,却被曲悦拒绝了。   叶承锡院中那株被砍掉的凝香树,九荒将残存的部分做成一个圆木桌。   等曲悦走了以后,坐在木桌前喝茶的叶承锡将九荒叫过来:“你先前问我要聘礼,是为娶曲家这小姑娘?”   九荒心情低落,不是很想搭理他,但为了理想,他必须对叶承锡态度好点:“是的,六娘家里很有钱。”   “莫非曲家瞧不起你?”   “没有,可我不能委屈六娘,让别人笑话她。”   “那就好。”叶承锡微微一笑,“稍后赏剑大会,我会递帖子去曲家。”   九荒微愣:“做什么?你要请她大哥曲唐?   叶承锡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紧张:“怎么了?”   九荒提醒道:“曲唐是个极重视体面、讲排场的人。你请他来,一定要够体面、够排场。”   叶承锡啼笑皆非:“我对曲家了解不多,但咱们叶家与他们应是门当户对。且我多年前曾见过她父亲曲春秋,切磋过,不相上下。你竟担心我会在他儿子面前丢了你的脸?”   九荒:“门当户对?曲春秋生了六个小孩儿,你就生了两个。六娘有五个哥哥,我却只有一个弟弟,这算哪门子的门当户对?”   叶承锡微怔:“儿子,门当户对不是你这样理解的……”   九荒纳闷:“你连生孩子都生不过曲春秋,是谁给你勇气说出不相上下四个字的?”   叶承锡:……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我可能需要一个翻译。   雕皇:终于轮到本雕出场了。 第105章 金雕皇   若是换个人, 叶承锡估摸着直接就动手了。   忍住。   其实这几日, 叶承锡已经领教过几回九荒怼人的本事, 除了曲悦之外,他几乎不与外人交流, 一张口就怼人。   有时候怀疑九荒是因为心中有怨气, 故意而为之, 可瞧着又不太像。   私下里问了问曲悦, 从曲悦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话语中,叶承锡确认了一点, 九荒的脑袋的确是不怎么正常。   也发现九荒对父子亲情、家族归属都非常冷漠,至今也不曾喊过一声“爹”, 甚至早早摆明了态度, 娶上媳妇以后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叶承锡不会计较,反而有些心疼。   他认为九荒并非生性凉薄, 只是对某些情感没有概念。   想想也是, 自幼在南蛮洲荒山上待了五百年,不通人情世故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 叶承锡不得不恼恨老荒山君拐走九荒,令他父子分别五百年不说, 还将九荒教养成这幅德行。   “儿子,你尽管放心。”   没事, 慢慢来。叶承锡拾掇心情,重新笑起来,不再与九荒扯什么“门当户对”。   他从圆木桌上端起茶杯, 几日前瞧见这株断树他还心如刀割,如今被九荒打磨成桌子以后,他心里别提多欢喜,大晌午的晒到头秃也要坚持坐在毫无遮蔽的大院子里喝茶,“爹向你保证,绝不会在曲唐面前丢你的体面。”   九荒狐疑的看着他:“你准备再给我生四个弟弟?来得及吗?你行吗?”   叶承锡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投降了:“你虽只有一个亲弟弟,但堂兄堂弟、表哥表弟,起码五六十个,到时候全来给你撑场面,这总行了?”   九荒摇摇头:“不行,不是同一个父母。就像你是我爹,可你的财富是你的,我的财富是我的。”   叶承锡纠正:“莫要如此见外,我的也是你的。”   九荒伸出手:“用嘴说谁不会,既然你的都是我的,你先拿给我一些,我就信。”   叶承锡:“……”   他发现他这儿子虽有些傻乎乎的,但只要一提到“六娘”、“体面和排场”、“钱和聘礼”,脑筋转的简直比陀螺还更快。   ——   曲悦跟着白羽王出门,乘骑的也是翼龙。   只不过白羽王扔出的丹药,引来是一条四翅双头的变异翼龙。   出了紫星城之后,翼龙载着他们一路朝东飞去。白羽王枕着双臂躺在翼龙背上,闭目养神。   曲悦则盘腿坐在一侧,他不说话,她也不多嘴。   飞出一万里之后,到底是白羽王先好奇:“你这样小的年纪,与本王独处,不觉着怯生?”   白羽王的意思是在一位大佬面前,她一个小学生为何没有一点紧张感。   曲悦只能道:“习惯了。”   “看来曲姑娘的出身不一般。”她这样一说,白羽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遂也不再好奇,“荒山君真是叶承锡的儿子?叶承锡真要召开赏剑大会。”   “晚辈听说是这样的。”曲悦斟酌着回话,余光打量闭着眼的白羽王,趁机问道,“晚辈还听闻叶家的族老们抗议的很厉害,都盼着执法堂那位大长老尽快出关,召开家族会议,罢免叶峰主,由那位大长老继承家主之位。”   表情微一凝滞,白羽王睁开眼睛,突然笑出声来:“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叶家族老想让叶承淞去劝叶承锡,不要干出有损家声的事儿?罢免叶承锡,让叶承淞做家主?哈哈哈,是想笑死本王吗?”   他与叶承锡不和,不在意揭短,属于容易套话的类型,曲悦露出八卦的神色:“晚辈听闻叶大长老才是老家主的长子,本该是由他继承家主之位的,但由于叶峰主惊采绝艳,太过出色……”   “叶承淞惊采绝艳之时,叶承锡远远比不上。只不过丹田受过伤,进阶速度放缓了而已。”   白羽王嘴角浮起一抹薄讽,漫不经心地道,“家主之位是他懒得操心,自己放弃的。至于有损家声的事情,他做的可比叶承锡更多,又岂会拦着叶承锡声势浩大认儿子?叶家老家主和前归海宗宗主,正是嫌他做事太出格,才将他绑架在执法堂大长老的位置上,逼着他多学一些戒律,以身作则。”   曲悦将这些记在心里。   白羽王没再说下去,翼龙又飞几日,进入羽洲地界。   顾名思义,羽洲是羽人族的地盘。来之前曲悦认真研究过地图,羽洲拥有大面积的海域,零星散落着上千座岛山。   这些岛山便是羽人们的居住地。   翼龙在入海时停了下来,白羽王展开双翅:“曲姑娘,你需要自己飞过去了。”   看样子翼龙不被允许进入羽人世界,想来也是,羽洲人人有双翅膀 ,哪里用得着什么飞行坐骑。   琵琶不在身边,曲悦祭出一条波斯飞毯,跳了上去。   “此去黑羽森林三万五千里,本王放缓一些速度,你且跟好了。”   “多谢前辈。”   白羽王微微颔首,背后双翅一个扇合间,“嗖”一下便没了踪影。   曲悦瞪大眼睛,搞毛线呢,这是放缓速度?   看样子白羽王独来独往惯了,从不曾与五品修为的普通人类一起同行过,对小学生的力量与速度一无所知。   亏他还信誓旦旦要保护她的安全,曲悦觉着前途堪忧,这一趟自己还是自求多福。   掐完诀,她驱着飞毯往他消失的方向飞。   幸好一望无际全是海,去往黑羽森林的路应是一条直线。   飞行数个时辰之后,进入海洋深处,充裕的海灵力刺激到了耳坠里的幻波。   它露出头来,欢喜雀跃:“这片海的灵气真是充裕呀!”   说着话,跃出耳坠化为一条鲤鱼跳进下方大海里,追逐着海域上方的曲悦。   “前辈,您小心跟丢了。”曲悦提醒它。   “放心,我在水中的速度谁也比不上。”幻波悠然自得,鲤鱼乘风破浪。   “十九洲的海洋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海怪,尤其是鱼人……”   “别瞎操心啦,大海里除了幻波全是傻瓜。”   曲悦:……   行,是她瞎操心。   隐隐约约听见翅膀扇动声,曲悦皱着眉仰头,瞧见头顶高空飞过一群鸟,依然是一些普通至极的鸟。   那种被鸟监视的感觉又来了,然而路上她曾指给白羽王瞧,白羽王只斜着眼睛略微瞅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可见这些鸟是没问题的。   噗——!   高空鸟群中,突有一只麻雀像是失去平衡,身体左右一歪,直直从天上掉落,砸进海水里,溅起星点小浪花。   而它掉落之后,鸟群也无意识的纷纷跟随它的线路笔直下坠,一个个中了邪似的往海水里扎。   噗噗噗噗,鸟群雨点般滴在水面上,很快因溺水而亡。   而最初掉落入海的那只麻雀却没有死,在水里不断扑腾。   曲悦正疑惑不解时,一声虚弱的传音传入她耳中:“救……救……”   是那只麻雀头子。   听到求救声,曲悦驱着飞毯停了下来,但她并未立刻采取行动。   这是麻雀吗?   连白羽王都看不出问题来的,可能是一只麻雀吗?   且从归海宗到紫星城,再从紫星城到羽洲,这货一直监视着自己。   救它上来也行,恰好审一审它监视自己的目的。   曲悦正打算沉下水救鸟,却见水雾结晶状的幻波已经托着麻雀出海,声音颇为难过:“过来晚了,仅救下这一只。”   ——   三万五千里的距离,曲悦乘着飞毯刚刚飞行十分之一,白羽王已经抵达黑羽森林。   黑羽人守卫发现他的踪迹之后,连忙去通知黑羽王。   白羽王收回翅膀落在边界之外,并未入内,等着曲悦追上来。   等罢一刻钟也没瞧见人影。   此时白羽王才摸着下巴,寻思着自己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带孩子真是麻烦。   他准备再度展开翅膀拐回去接她时,听见黑羽王的声音:“姜辞,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若不来找我,我还得找你去。”   “果然是你干的!”白羽王停下脚步,转头怒视他,“你抓人就抓人,嫁祸本王你是找死!”   落在白羽王面前,两人临海站立,黑羽王满脸的莫名其妙:“你说什么?抓什么人?嫁祸谁?”   白羽王冷笑:“紫星城,异界联盟姓曲的小姑娘……你敢说与你无关?”   听他质问,黑羽王抄着手:“当然敢说,我连她是圆的扁的都不知道,我抓她干什么?”   “真不是你做的?”黑羽王这人虽比较鸡贼滑头,但白羽王与他打了上千年交道,可以看出一些门道来的,“那你找本王做什么?”   “雕皇啊。”黑羽王改为传音,神神秘秘地道,“你莫非没有得到消息?”   白羽王蹙眉:“雕皇怎么了?”   他近来都在归海宗,许久没回羽洲了。   黑羽王见他真不知道,鄙视着啧啧嘴。   白羽王转身就走:“不说拉倒。”   “哎!等等!”黑羽王匆忙喊住他,嘿嘿笑道,“雕皇不是整天吹嘘自己有金乌血统吗,我告诉你,没准儿是真的,随着他修为越来越高,据说金乌血脉觉醒,他出现了返祖现象。”   “返祖?”白羽王沉吟,传闻金乌乃太阳之子,每隔千年身体抵达阳极,便要入极寒之水中灭火,不然身体里的血会将金乌活活烧死,“莫非他步入阳极了?”   “鹰王是如此揣测的。”黑羽王的笑容颇有几分奸诈,“前些年他就鲜少露面了,最近更是不见踪影,鸟族修炼从不闭关,鹰王怀疑他根本不在太阳堡里,出去寻找极寒之水了。金乌自上古之后,差不多已经灭绝,原因正是熄火之水难寻,雕皇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白羽王目光一亮,懂了他的意思:“此时,是我们反攻鸟族的大好时机?”   黑羽王摇摇头:“咱们先别忙,先让他们窝里反。鹰王,灵鹫王这几个事儿精已经在私底下撺掇着其他鸟王,过阵子的太阳堡朝拜会,要向雕皇发难了……”   ——   “前辈,您小心点,那不是一只普通麻雀。”   曲悦目光沉沉,盯着幻波手心里双脚朝天的麻雀。   “啊?”幻波研究许久,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肚皮。   噗……   麻雀吐出一大口水。   幻波左看右看:“哪里不普通了?”   “它传音向我求救。”曲悦驱着飞毯下落,靠近幻波附近,一口气儿说完,“不仅如此,还一直监视着我,我现在怀疑紫星城客栈里想要掳走我的幕后黑手也是它。”   等那只麻雀吐干净了水,慢悠悠睁开眼睛,曲悦质问,“你是不是雕皇派来的?”   “不是。”麻雀虚弱的开口。   “我不信。”曲悦凝视着它。   它缓口气,再道:“我不是雕皇派来的,我正是雕皇。”   话音落了半响,曲悦没有反应。   托着它的幻波也没有反应。   麻雀翻了个身,站在幻波手心上:“真的,如假包换。”   拼尽力气,他释放出一丝气息。   虽微弱,但迫使着曲悦打了个寒颤,幻波凝结出的身体也遭受到剧烈波动。   曲悦难掩惊色,与幻波对视一眼。   我去,他可能真是雕皇!   曲悦稳住心神:“前辈,您怎么会……”   瞧着一副天人五衰、命悬一线的模样?   气息释放过后,雕皇化身的麻雀颤颤发抖:“我祖父乃是纯血金乌,我体内的金乌血脉近来达到阳极,可我寻不着极寒之水……”   曲悦顷刻间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她旋即想到,镇压魔种的冰玉池莫非就是极寒之水?   所以……   曲悦猜测着:“先前是您买通那几名白羽人来抓晚辈?”   事已至此,雕皇承认道:“是的,可我想抓的并不是你。”他看向幻波,“是想抓这只汐。”   幻波茫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抓我做什么?”   雕皇目光灼灼:“我本潜伏在归海宗卷宗阁查找极寒之水的信息,恰好瞧见了你,知道你是汐。除灵体以外,你可幻化成任何模样,我恰好需要你的这项神通。”   原来和神器无关,是曲悦想多了:“您是想让幻波前辈幻化成您的模样?”   雕皇又吐出一口水:“没错,我想它幻化成我的模样,陪我回一趟太阳堡,以我的身份接受众鸟王的朝拜……若两位愿意出手相助,本皇定有重谢……”   幻波单是想想都好有趣,开心不已:“我愿意啊,非常愿意!”   曲悦提醒:“还望您三思。”   幻波摆摆手:“小月亮,我……”   被曲悦打断:“不,我是请雕皇三思。”   雕皇问:“怎么说?”   曲悦默默瞧了幻波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从雕皇的言谈之中,她可以感觉出他应颇有威严,但等幻波扮演它接受一轮朝拜以后,以幻波的性子,估摸众人口中的“金雕皇”,就要变成“傻雕之皇”了。 第106章 太阳堡   曲悦唯有如此回答:“前辈, 汐妖幻化之后, 并非万无一失, 还是会被看出来的。”   雕皇不在意:“幻化之后,我抽一缕本源融入灵体内, 便是神仙也难辨。除非需要施展法力, 但‘我’好端端现身, 没有天人五衰的迹象,莫说鸟族,十九洲内无人敢对‘我’动手。”   曲悦再劝一句:“幻波前辈的性格较为……活泼,怕是与您的性格反差较大,会令人起疑呀。”   这一处雕皇倒是也曾顾虑过,摇摇麻雀头:“有我从旁指引, 应是无碍的。何况我统率鸟族时日已久,各族都已换过几代首领, 这一代的小辈儿平素见到我连头也不敢抬, 对我了解不多。”   他请求道,“因对姑娘不了解,事关我鸟族太平,先前不敢轻易冒险,冒犯之处还望见谅。我在此向姑娘道歉,待我恢复,前往贵界登门道歉也行。”   以他的身份,再瞧他现在的状态,曲悦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心里饶是有些气恼, 但总算没有损伤,他应是交代过那些白羽人,不要伤害他们。   且她在心里算过账。   她常在外行走,与结交一位大佬相比,先前那点小恩怨不值一提,十九洲地界上,他会是一大助力。   曲悦大方道:“晚辈接受您的道歉。”   雕皇松了口气地模样:“那姑娘答应帮忙了?”   他将幻波当成曲悦的灵宠了,不去考虑幻波的意愿,认为曲悦才是关键。   幻波完全不曾听出来,它此时正被兴奋的情绪淹没。从前它就爱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观众总是一些螃蟹海龟之类的,这次要玩真的了。   啊,好感动,好开心,好想念诗。   但是鞋子还没拿到手,它催促道:“小雕儿,你鞋子呢?”   雕皇尴尬:“我此刻虚弱的厉害,无法打开储物镯。”   幻波瞪眼睛:“你戏弄着我玩儿?”   雕皇道:“距离他们朝拜还有一些日子,足够我恢复。”   “行。”幻波问曲悦讨要来避水罩,捏成鸟笼模样,“你进来,我带着你。”   “能不能不用笼子?”   “你是鸟,不待笼子会很奇怪?”   不由分说,幻波捏住他的小翅膀,将他扔进笼子里去。随后缩小身体,带着他钻进曲悦耳坠里,趴在耳坠边沿:“走啦小月亮,咱们去太阳堡。”   曲悦驱使着波斯飞毯继续飞行:“我还得去黑羽森林。”   ……   又飞行十分之一路途以后,一道流火迎面袭来。   白羽王停在她面前十丈,带来的气流险些将她掀翻过去。   “不是黑羽老鬼。”听到好消息,白羽王愉悦的勾起嘴角,“走了,去太阳堡。”   虽得知雕皇或许已经死了的消息,他依然要去太阳堡。若雕皇避而不见,那么蠢蠢欲动的众鸟族首领将会愈发没有顾忌。   走可以,但曲悦抱怨道:“您速度太快,晚辈追不上。”   白羽王直接瞬移去曲悦背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不介意?”   “不介意。”曲悦收回飞毯。   “那走了。”白羽王一个翅膀扇合间,便是一万里。   鸟族占据的巨木洲、云镜洲、炎阳洲和羽人占据的羽洲挨的非常近,而雕皇的太阳堡则位于鸟族三洲交界处的高空中。   三洲不允许羽人入内,却抵不住白羽王速度惊人,没有鸟看的清,看的清也追不上。   只用半晚的时间便抵达太阳堡,因周围设有重重屏障,白羽王的速度慢了下来。   曲悦放出神识望过去,半空中的太阳堡还真是宛如太阳一般,深更半夜里,散发出璀璨光芒。   “雕皇前辈!”白羽王抱着曲悦只穿透外层屏障,被内层屏障挡住。他将曲悦放下,恭敬拱手,以内力喝道,“晚辈姜辞前来拜见,顺便讨个说法!”   堡内飞出一些护卫来,为首的雕族青年喝道:“吾皇近日不见客!”   白羽王抿抿唇:“是不见客,还是不敢见客?”   “放肆!”雕族青年怒道。   “雕皇前辈,这位是异界联盟的使者,有些事情想问问您。”白羽王不理会他,将曲悦搬出来。   “你喊也无用,吾皇近日不见客!”   “莫非雕皇前辈不在,不可能啊。再过一阵子便是朝拜日,乃是鸟族的大节日,雕皇前辈从未缺席过,此时不应该离开太阳堡才对。”白羽王自顾自地假意揣测。   “无需尔等羽人操心!”那雕族青年态度强硬,“请回!”   白羽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曲悦敏锐的听见周围有小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应是鸟族那些首领派来的探子。   曲悦传音给雕皇:“前辈,不如让幻波带您潜进去,您先出个声也好?”   雕皇:“不。”   毫不犹豫的一个“不”字,令曲悦想到了他的目的。   他先前买通白羽人来抓自己,估摸着也是了解白羽王的性格,一定会冲来太阳堡质问他。   如此一来,等于帮鸟族各首领投石问路,令那些有异心的首领不再犹豫。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往后再不敢轻举妄动。   曲悦甚至怀疑雕皇的身体可能并没有表现出的这样虚弱,只不过先前绑架不成,才改为苦肉计外加利诱。   此番幻波能够蒙混过去固然好,若无法蒙混,他应该还有力量出手?   总之,能在十九洲鸟族做了上万年扛把子,不会是个没头脑的简单人物。   “那行,本王等朝拜日再来拜见,雕皇前辈总有空了?”白羽王目的已经达到,抿唇一笑,拱手告辞。   带着曲悦穿过屏障,准备回紫星城去。   趁他扇翅之前,曲悦抢先道:“前辈,您自己回去,晚辈想在这里多待几日。”   “你留此地做什么?过阵子此地怕是不太平。”白羽王将她带出来,自然要负责送回去。   “不曾来过鸟族,想见识见识。”曲悦与他也不熟,随便扯个理由。   白羽王也懒得管她,鸟族虽仇视羽人却从不随意伤人:“那行,若出了什么事儿,可别赖本王。”   他挑了个树林将曲悦扔下,独自离开。   曲悦询问雕皇:“前辈,现在要做什么?”   这么多鸟探子,举步维艰。   雕皇:“先等我恢复。”   “好。”她又问,“您有极寒之水的消息了?”   “稍微有一些。”雕皇的语气颇为惆怅,“十九洲内似乎有一处寒冰池,可我不知在哪里。”   他说的寒冰池,应该就是镇压魔种的冰玉池,曲悦倒是知道在哪里。但回头还得在附近埋魔种,万一被雕皇知道以后给霸占了怎么办?   她问道:“您是需要入水,还是……”   雕皇答:“需要连饮九十九日。”   还好,曲悦决定等朝拜的事儿蒙混完,去一趟冰玉池观察地形,再取些水回来给他试一试。   曲悦卖人情给他:“晚辈会暗中托我兄长查一查。   雕皇领下这份人情:“多谢。”   无话可说的曲悦坐在树盖上打坐。   等天快亮起之时,幻波心急如焚:“小雕儿,你行了吗?”   “可以了。”不可以也得可以,雕皇并没有取鞋子出来,而出发出一声鸣叫。   不一会儿,先前拦下白羽王的雕族青年匆匆赶来。   曲悦不知主仆俩密语说了些什么,那雕族青年连连点头,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姑娘,我叫旭光,请随我入堡。”   ……   雕皇的寝殿里,曲悦被心灵手巧的旭光打扮成了一个鸟族侍女,脑袋上插了几根翠鸟羽毛。   站在旭光肩膀上的麻雀,在幻波的殷切期待下,憋了好半天,终于从隐入意识海内的储物里取出一双长靴。   幻波化为一道水光,从耳坠里飞出,分为两股落在鞋子里。   小树抽苗一般,从鞋子里长出腿来。   时常穿的法衣会有气息融合,也将留在鞋子里,于是它连衣裳的模样也能幻化出来。   曲悦拨着头上的羽毛,看着幻波变身,虽没见过雕皇的模样,但不少鸟族都是雄鸟更好看一些,雕皇的人形应该不差。   果然,五官立体深邃又不显得过于刚强,是幻波喜欢的类型。   它连连点头:“小雕儿,你长的还不赖。”   听见“小雕儿”的称呼,旭光嘴角微微抽了抽。   “声音。”雕皇并不在意的样子,提醒它。   “放心,我学什么像什么,这会儿没外人,用不着。”幻波不以为意。   雕皇依然提醒:“堡内定有细作,除旭光以外,我谁也信不过,小心为上。”   旭光接口道:“幻波前辈,现在由我来为您讲讲……”   “人说十年磨一剑,我经验丰富的很,哪里用得着你教。”幻波摆摆手,以雕皇的声音张口念道——   勤修猛练一千年   磨此锋利剑   扎到你肠穿又肚烂   叫苦连天   念着念着还不够,幻波甩着长袖又唱又跳。   我是海妖你是雕   我是鱼啊你是鸟   子孙来到太阳堡   见我都得猫着腰   呦呦呦呦   猫着腰   呦呦呦呦   唱啊跳   ……   雕皇看向幻波:???   幻波眼睛里根本没有他。   雕皇圆溜溜的麻雀眼又看向了曲悦:????   曲悦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您懂了么,这就是晚辈让您考虑清楚的原因……”   沉默一瞬,雕皇万分艰难的开口:“聊胜于无。” 第107章 冰玉池   “幸亏还有些时间。”雕皇再补充一句。   曲悦明白他的意思, 是说朝拜日之前, 还能给幻波来个集训。   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即使幻波在这段日子里学的如何滴水不漏,一旦到了朝拜日, 观众多了,它依然会忘乎所以。   曲悦在心里计划着, 自己眼下留在太阳堡没有意义,不如趁此时间去一趟冰玉池考察地形,瞧瞧哪里较为适合埋魔种,再取些池水回来拿给雕皇试一试。   倘若有效, 稍稍减轻一些他血脉里的火灼,朝拜日那天的胜算也更大一些。   但冰玉池距离太阳堡实在太遥远了, 才见识过白羽王的超音速,曲悦此时万分嫌弃自己的飞毯,   她请求雕皇:“前辈,您能派个信得过、速度快的手下, 送晚辈去一趟龙牙洲么?”   “龙牙?”雕皇不解。   龙牙洲与南蛮洲挨着,处于十九洲南部边界, 并称十九洲两大最不宜居之地。说起来,南蛮比起来龙牙好多了, 起码积聚大量邪修, 龙牙才是真正的神弃之地。   曲悦点头:“是的,将晚辈送去边界即可,晚辈的本命乐器出了点问题, 需要一些材料修复,叶峰主说龙牙洲会有。”   雕皇看向旭光:“你去安排。”   旭光没有任何反应,他正盯着幻化成自家主人模样载歌载舞的幻波,处于震惊之中。   “旭光。”   “主、主人!”旭光回过神,眼眸里的撼色仍未褪去。   雕皇将曲悦的要求又说一遍。   旭光连连应诺:“属下这就安排。”   “小月亮你要走啊?”幻波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   “去去就回。”   “那就好。”幻波不管她了。   曲悦跟在旭光身后往寝殿外走,听着背后幻波对雕皇提出诸多要求。   “小雕儿,你这衣裳的款式也未免太老旧了,比韦三绝还要老古板,快换个时兴货。”   “你皮相年轻,暗色系不适合你,换个大黄色,胸前再绣只张牙舞爪的金雕,衣摆上绣满百鸟,那才气派!”   “还有,你可是金雕皇啊,怎么能用根木簪子随便绾发呢,来顶五彩斑斓的羽冠!”   “还有还有……”   随着幻波的话,曲悦脑补出了皇帝的形象,只不过是民间戏台子上的“皇帝”。   走出寝殿隔音禁制范围,声音消失了。   旭光转身将殿门阖上时,曲悦瞧见他每一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   旭光为曲悦找来一只隼,一人多高,不曾化形。   曲悦乘在隼背上飞向龙牙洲。   原本她是有些失望的,隼在鸟中的速度不容置疑,但它不曾化形,修为不高,刚开灵智的模样,应只比单纯的隼速稍快一些罢了。   可当这只隼飞起来时,带给曲悦不小的震撼。   莫看它貌不惊人,一眨眼的功夫便能跨过山海,以至于曲悦根本看不清下方的景物,全被速度撕扯成为一缕缕线条。   仅仅一日的功夫便连跨七洲,于傍晚十分抵达龙牙。   刚入龙牙境,隼突然开口说话:“请问,你想我停在哪儿?”   曲悦也不清楚冰玉池的具体位置,但又不能骑着隼四处寻找,会暴露冰玉池:“你就停在这,稍后我会回来找你,咱们再一起回太阳堡。”   隼:“你是不想暴露行踪,不想我知道你去做什么?”   曲悦:“对。”   隼:“那不必如此麻烦,我可以变回原形,你将我收入储物镯中,与外界隔绝,我便不会知道你的行踪。待需要我之时,将我从储物镯内取出,吹口灵气儿就行了。”   曲悦没听明白,变回原形?   它现在不就是原形?   而且活物是无法被收入储物镯中的。   等它落去下方山头上,曲悦狐疑着从它背上离开,它脑袋朝下打了个滚,滚成一个鸡蛋大的球状物。   曲悦这才知道,雕皇派给自己的这只隼并非活物,是只高阶机关法宝!   拥有此等速度,完全辨不出真伪,估摸着是出自天工后裔之手?   也不知九荒的《天工谱》里,有没有这种机关隼的制造方法,若是九荒也能造一只出来,那往后飞行真是太方便了。   即使这只隼是因为年纪大了、吸收天地灵气开了灵智才会拥有这等速度,普通机关隼应也足够她使用了。   曲悦快走几步,弯下腰,准备将机关球捡起来。   机关球突然被一股吸力干扰,在地面弹跳一下,高高跃入半空。   这座光秃秃连片草叶子都没有的野山上竟然有修道者?   还想抢走机关隼?   曲悦立刻从储物镯内取出谢无意专为“夺宝”而打造的法器,一块儿七八岁孩子大的“U”形强力吸灵石,举向走斜线远离自己的机关球。   趴——!   机关球被吸回来,黏在吸灵石一条腿上,被曲悦一起收入储物镯里。   随后曲悦仰起头,戒备的睨向出手之人。   是一位相貌英俊的青衣男修,身后背着一张弓,自云层中落下之后,浓黑剑眉深蹙,语气也极为不满:“姑娘,在下并不是抢夺,只是想瞧瞧罢了。”   曲悦看不透他的修为,感知他周身气场并不像是邪魔:“然而不问自取,在我看来便是抢夺。”   英俊男修伸出手:“那姑娘能否拿给我看看?”   听他语气一副不耐烦,即使本着出门在外尽量少惹是非的原则,曲悦仍旧断然拒绝:“不能。”   英俊男修不语,将双唇抿成直线。   曲悦淡淡问:“怎么,准备抢了?”   “呵。”他冷笑了下,足下轻点,跃入半空。   曲悦看着他消失不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回去抄家伙喊人之后,祭出飞毯,进入龙牙洲腹地。   ……   英俊男修飞入高空,也从储物镯里取出一颗机关球。   球体展开,却是一对儿小翅膀。   翅膀扎进他背后,幻化为两只类似红羽人族的火红大翅膀,翅膀萦绕着红色雾气,随着翅膀徐徐扇动,有些细碎的绒毛落下。   他飞出龙牙洲,须臾进入一片海域。   海域上空停着一名女修,瞧见他身影后劈头盖脸地骂道:“你跑哪儿去了?”   英俊男修解释:“我刚才突然感知到天人气息,追着一女子而去,然而与那女子无关,她不过是个凡人。我的感知来源于她乘骑的机关隼,出自……”   女修疾言厉色:“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   英俊男修尴尬回答:“找少主。”   ……   龙牙洲面积广阔,形状像极了一颗獠牙,只存在山与山谷,且地势险要,寸草不生,灵气稀薄。   完全不像存在神器的样子。   支岐说叶承淞只知冰玉池在龙牙洲,他们百年间将每处山谷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在哪里,揣测着应在某座山体内部,那就不容易找了。   曲悦早就想好了对策,来十九洲之前先从技术部拿了两件宝贝,金、水属性灵气浓度探测器。外观都是苍蝇拍,柄部有面能精确数值的显视屏。   冰玉池是水属性的,而金生水。   天工族将神器放在山脉多的龙牙洲,神器的藏身之地附近许是金属矿较为丰富。   她先以金属性探测器确定山头,落地后再拿水属性探测器试一试,就这样不眠不休的找寻了几个昼夜,终于确定了一座山。   她又找了许久,才在山体表面寻到一处山缝。从缝中入内,跟着数值走,经过一连串的羊肠小道之后,进入山体内部。   她禁不住腹诽,倘若能将移动门的另外四个门也打开,哪里犯得着如此麻烦?   下到山底,果然有一处往外冒寒气的水池子,不知多深,但表面仅仅一尺见方。   曲悦顿住脚步,没有继续靠近。   因为水池子里侧有一条黑翼蛟龙尸体,躯干被分为两截,双翼也被撕下,死去有一段日子了,已经干瘪的不成样子。   更恐怖的是,曲悦瞧这蛟龙并未有其他伤口,是被徒手撕下翅膀,再徒手撅成两半,因此而死的。   我去,曲悦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这水池里可能有什么上古猛兽。   但曲悦没有退,披星戴月的找来了,未曾一探究竟,岂有退缩的道理。   她做好防备,慢慢靠近池子,扔过去一颗丹药,只见水面荡起一阵涟漪,之后毫无反应。   她走到池子边,一把一把的往池子撒丹药,依然没有反应。   当她从储物镯里又摸出一瓶丹药,准备一股脑全部倒进去时,一个略沙哑的声音自背后高处冷不丁砸了下来:“姑娘,你手中丹药很多么?”   曲悦拿着丹药瓶的手微微一抖,旋即稳住心神,暗暗皱眉。   她入之内时已用神识打量过所有犄角旮旯,山洞底部并没有人,然而此刻寻着声音转头,却瞧见山壁凸起之处,一个盘膝打坐的身影由虚到实,慢慢浮现。   他一直在此地打坐,感知到曲悦入内,便以功法隐息了。   等他完全显形之后,曲悦原本就放缓的呼吸猛地滞住。   平生从未见过此人,但一点儿也不陌生,正是江善唯梦境之中那个会向自己逼婚的男人。 第108章 追与藏   曲悦见到陌生人时, 除修为外,通常更在意对方的言行举止,以此来判断对方的性格。   关于外貌,鲜少会给予过多关注。   在修道者的世界里, 资质虽良莠不齐,但想找个丑八怪非常不容易,清一水儿的俊男美女。见得多了, 除非特别出挑,基本没有多看第二眼的欲望。   因为梦境的缘故,曲悦微微仰着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穿着突显身材的窄袖藏青法袍, 长发干净利落的全部束进玉冠里, 露出饱满的额头。   其余与江善唯那副画几乎是一样的, 长眉英挺,黑眸深邃,锐气十足。却又不似剑修那种锐利,说不上来。   “姑娘的眼神有些可怕。”青衣男修坐在高处,见她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便稍稍垂下视线,“像在市集上挑选货品?”   “抱歉。”曲悦回过神来, 平复心情。看不出他的修为,与他说话便也不使用敬语,“不过,你为何阻止我往池子里撒丹药?”   青衣男修薄唇一抿:“姑娘为何要往池子里撒丹药?”   曲悦指向冰玉池旁边:“是这样的,我瞧见那有条死去的黑翼蛟龙, 以为池中会有凶猛妖兽,想以灵兽丹钓它出来。”   青衣男修略有一些诧异:“若真钓上来了,姑娘莫非斗得过?”   曲悦将丹药瓶子收回储物镯里,没有回答。   这灵兽丹是空心的,里头装着提纯过的特质麻醉药,一颗放倒一头三阶妖兽不成问题,一百多颗扔下去,池子里若真有什么上古猛兽,即使不能将其放倒在地,走路也会不利索,足够她逃跑了。   贵得很,她也心疼,可毕竟性命更重要。   不过,她这些灵兽丹极有可能打水漂了。   见她不开口,青衣男修继续道:“姑娘且放心,池中并无妖兽,也无宝物。此乃我的洞府,清修之地,前阵子这条蛟龙忽然闯入,我想赶它走,它不肯……”   这条黑翼蛟龙果然是被他撅成两截的,尽管猜到了,曲悦依然觉着不可思议。   对于大佬来说,杀死一条蛟龙称不上难事儿,难的是不使用法力,手撕蛟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事情。   也许他并不是人类,本身是妖修也说不定,只不过修为高,她看不出来而已。   想到这种可能,曲悦释然了。   青衣男修再道:“姑娘误闯入内,我不会计较,若无事的话,还请早些离开。”   这话曲悦不爱听了,什么叫做误闯?他不计较?   曲悦狐疑着望向他:“你并非十九洲人士?”   许是曲悦修为太低,青衣男修回望的眼眸里不含任何戒备:“不是。”   曲悦哦一声:“怪不得。”   青衣男修不解:“怪不得什么?莫非外乡人不能在龙牙洲这片荒芜之地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洞府么?”   “不,你误会了。”曲悦摇摇头,解释给他听,“在十九洲界占山为王是有规矩的,你要在山头刻上你的名字才算数。”   “我并非想要占山为王。”青衣男修的表情略显几分迷茫,也摇摇头,“我只需这一处洞府,不愿被外人打扰罢了。”   曲悦指一指洞口:“那你要设置门禁啊,不然谁知道这是你的洞府?”又指着那条蛟龙,“它死的真是冤枉。”   青衣男修的表情凝固住。   曲悦以为他要发脾气。   他却点点头:“多谢提醒,我记住了。”   曲悦看他认真思考的表情,看样子是真不知道,也不知这位妖修大佬是打哪个小世界来的。   随后他又辩解:“但这条蛟龙死的并不冤枉,它入内来是想吃我。”   曲悦点头,回归正题:“我可以取些池水再离开么?”   闻得此言,他眸光隐隐一变,深深打量曲悦几眼:“你知道这池水的效用?”   看来他清楚这是天工神器,曲悦淡淡道:“我一位朋友中了火毒,听闻龙牙洲有一处寒冰池,池子里的水可以解火毒,我已经寻找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总之先取些回去试试。”   “取。”青衣男修的眸色恢复如常,“此水极寒,应可以压制你朋友体内的火毒。”   “多谢了。”   通过简单交流,曲悦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什么危险性,且一副禁欲脸,江果子这个梦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蹲在池子边上,从储物镯里取出一个玉瓶,准备伸手入池中灌一瓶水。   听背后青衣男修制止道:“姑娘,不可以手直接接触池水,会被池水冻伤。”   曲悦忙不迭停住动作,想了想,取出一只土系手套带上。   即使有手套,依旧冰寒彻骨,冻的她直呲牙。   装了满满一瓶,等将手从池水里抽出来时,整条手臂都结了一层薄霜。   此时她才忍不住道:“多谢提醒。”   “不客气。”   玉瓶收好,曲悦离开之前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青衣男修微微颔首:“后会有期。”   曲悦刚离开洞穴,他便吃一堑长一智,在洞口设下了几重屏障,以免再被打扰。   曲悦扭头一瞧,洞口已被障眼法遮蔽,变成一堵石墙,这门禁真够彻底的,洞府直接成为牢房。   尽管很想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冒然去询问他。   江果子的梦摆在这里,往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当然,若是再也不见那真要谢天谢地了。   她并未想太多,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正在山体甬道内穿梭时,忽然听见背后山洞那青衣男修开口说话——虽有隔音禁制,但对曲悦的耳朵无用。   “我还以为,你会趁她靠近池子时抓住她,用来要挟我。”   曲悦微怔,原来山洞里还有人,藏身在池子里。   难怪他会制止她往池子里撒丹药。   且他与此人说话,明显不似先前的温和,语气比那池子里的水还更冷沉。   片刻以后,一个陌生的、冷冷淡淡地男性声音响起:“我没那么无耻,你也没那么高尚,抓她何用?”   那青衣男修的声音:“你准备与我僵持到几时?”   池子里的声音:“这话该我问你?没完没了的烦不烦,打算与我天荒地老共白首?”   青衣男修的声音:“行,那你我就继续耗着,我有的是时间。”   池子里的声音:“好,反正我也不缺时间。”   曲悦不曾停下脚步,原来他在这山洞里打坐,意不在修炼,是等着抓躲藏在池子里的人?   为何不下水去抓呢?   池水虽然冰冷,但他有本事手撕黑翼蛟龙,还会怕冷不成?   除非藏身水下之人懂得如何操控这座水牢神器,他才不敢下去,甚至坐的又远又高,生怕被水神器攻击到。   安静片刻,青衣男修又道:“我真是不懂你。”   被池子里的声音冷漠打断:“难道你追着我不放,就是为了懂我不成?”   青衣男修自顾自:“这里究竟有什么好,为何你三番四次的想要逃走?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池子里的人没有回答。   青衣男修:“随我回去,我会替你求情。”   池子里的人依然不回答。   青衣男修也不再说话。   山洞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凭着寥寥几句,曲悦听不出什么门道来。   正在心中暗暗揣测时,竟听见藏身冰玉池内的人传音给她:“姑娘,你身上为何沾满我徒弟的气息?”   曲悦的脚步停了下来:“您说的徒弟是?”   “南蛮洲九荒山上一个邪修。”   曲悦微微睁圆眼睛,难以置信:“您、您是老荒山君?”   “荒山君就荒山君,为何要加个‘老’字,是那兔崽子说我老?”   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比九荒还要年轻几岁,但语气充斥着愠怒,曲悦觉着九荒此时若在他面前,可能要被打爆狗头:“不,是晚辈失言了。他没有名字,您也没有名字,从前您是荒山君,传闻您已仙去,如今他被称为荒山君,您自然成了老……”   “我没仙去,只不过一直被这贱人围追堵截,回不去。”他的话音顿了一下,“他还好吗?”   “他……”   “我原本计划离开一百年左右,只给他留了一盒灵珠,两件衣裳,一件够他穿五十年。”他忧愁地问道,“谁知一晃眼三百年过去,我时时都在担心,我那傻徒弟是不是已经光着屁股满山跑了?” 第109章 看一眼   曲悦想笑, 同时也生出几分感动。   难怪九荒时常抱怨他师父待他严厉,从不说师父的好话。然而得知身世之后,依然毫无怨恨。   “您放心,他控制毒气外散的水平已经越来越强, 衣裳虽然破烂,但没露……肉。”   她这样回答。   “我做的衣裳质量果然好。”老荒山君长舒一口气,终于卸下心头一块儿巨石, “对了,他现在九品巅峰了?”   “八品巅峰。”曲悦心道不妙。   “兔崽子!”他又恼火起来,“八成以为我死了, 就开始偷懒了!”   “您误会了, 他五十年前便达到九品巅峰, 但十多年前,他卷进一桩案件之中,晚辈为了调查他,去往九荒山……”   实在难以启齿,但曲悦还是硬着头皮将当年的事情悉数告知,包括自己的“无耻”行为,“不过, 我们手上掌握了一些证据,他应是被冤枉的……”   “前辈,真是非常对不起。”说完之后,曲悦等着挨骂。   岂料短暂的沉默过后,老荒山君满不在乎地道:“这是他的事情, 用不着和我道歉。”   这话曲悦就无法理解了,会每日担心徒弟没有衣裳穿,可徒弟遭了劫难,他竟完全不在意。   真是个怪人啊。   老荒山君:“行了姑娘,你走,一直待着不动,这贱人会起疑的。”   曲悦准备告诉他九荒已经认祖归宗的事情:“晚辈还没告诉您,九荒他现在……”   被老荒山君打断,语气甭提有多愉悦:“姑娘啊,他现在是你们的犯人,你们去操心,就别来烦我了?”   曲悦:???   先前还一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口吻,怎么一转眼就成“啊,终于把锅甩出去了!”的模样?   曲悦:“可他……”   老荒山君再打断:“我手把手将他养大,两百年里该学的本事,该懂的道理,我都已经教过了,往后活成什么模样与我无关,我不求他来给我养老送终,难道他还指望我牵着他走一辈子么?”   这倒是,老荒山君做事的手段曲悦不喜欢,但他的确一直在尽心栽培九荒。   他叮咛道:“还有,姑娘回去他身边以后啊,莫要告诉他你见过我。三百年了,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习惯就好。”   曲悦深深蹙眉,她刚刚还在心中思虑要不要告诉九荒此事。   连老荒山君都打不过那青衣男修,九荒肯定也打不过,和过来送死没有分别。   这事儿她不能管,因为分辨不出青衣男修与老荒山君的立场,也许是一场正邪较量,她帮老荒山君脱困,等于助纣为虐。   但九荒救自己的师父,她同样不能拦。   可若是隐瞒着九荒,回头老荒山君死在这,九荒怕是会埋怨她。   “你无需纠结。”老荒山君猜到她在想什么,“这贱人只是抓我,不是杀我,我不会有生命危险。等我随着他回去,也是和我那傻徒弟一样,在牢房里待上一阵子罢了,是我应该承受的。”   曲悦听出他似乎不准备再躲藏了,要随抓捕者离开。   被围追堵截三百年,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徒弟,可又不敢回九荒山去,怕将麻烦带给徒弟。   这一走,定是好些个三百年不止。   曲悦尊重他的选择:“晚辈告辞了。”   “走走。”他催促。   “恩。”曲悦提步,继续在山缝中穿行。   “哎,等等。”他又喊一声。   “前辈有何吩咐?”   老荒山君终究还是万分不舍的叹了口气:“姑娘,你能不能将他带来此山附近,让我暗中再瞧他一眼?”   曲悦思忖着问道:“可以是可以,但他与您修的功法一样,追捕您的那位难道瞧不出来……”   老荒山君道:“他瞧不出来,我在他面前从不曾使过邪功。”   修炼那门吸收冤孽气的邪功,只不过是为了隐藏气息。   他又叮嘱,“但最好还是给他披个隐息斗篷。”   曲悦听他语气确定,应是没有问题,便应下了。   离开此山,走远以后,她取出机关隼。   龙牙洲距离叶家所在的青云洲,比太阳堡近的多,且立刻拿着极寒之水去找雕皇,容易引起他的怀疑,曲悦决定先回叶家去。   ……   她走了以后,静谧的山洞里响起老荒山君的声音:“你方才问我,你不理解凡人界有什么值得留恋?”   坐在山壁凸起处的青衣男修从打坐中睁开眼睛:“恩。”   老荒山君冷冷道:“那我诅咒你早日理解。”   两百多年光景,青衣修士被他骂习惯了,眉头也不曾皱一下:“你今日份的诅咒很有趣。”   ……   紫星城,叶家。   九荒自从曲悦走了以后就闷头待在房间里研究天工谱,生怕碰见叶承锡拉着他问东问西。   忙着剑峰重建、筹办赏剑大会的事儿,叶承锡忙得很,但再忙晚上他也要将九荒从屋子里拽出来遛一遛,增进一下感情。   “儿子,这是器峰新做好的法衣。”   花厅里,叶承锡指着桌面上摆着的托盘,盛着一套精美华服。   九荒瞅一眼:“这颜色不好看,太暗淡,我要颜色鲜亮的。”   叶承锡诧异,无论他怎么看,九荒也不是喜欢鲜亮颜色的性格。   九荒忽然想到:“对了,我那唯一的弟弟何时回来?”   叶承锡:“快了,你母亲在外云游,若听到消息也会赶回来的。”   他甚是欣慰,儿子已经知道念着弟弟了。   哪里知道九荒的心思,他是要提前看看他这弟弟的相貌,会不会丢了他的脸,毕竟曲家兄弟一个个生的俊俏。   九荒指着托盘里的衣裳:“这个平时穿,赏剑大会时我要穿个鲜亮的,还有你给弟弟也做一套鲜亮的,其他堂兄堂弟也一样。”   叶承锡茫然:“要多鲜亮?”   九荒想了想:“反正要比七彩虹鲜亮。”竖起两根手指,“帮我凑出两套。”   叶承锡依然茫然:“两套七彩虹?”   这莫非是属于邪修奇特的审美?   正说着话,小焰走进来:“家主,曲姑娘回来了……”   她话还不曾说完,九荒慌忙往外走,一条腿已经跨过门槛了,又转身回来将新衣裳拿走。   ……   曲悦站在院子里等他。   “六娘。”   曲悦转过身时,眼前一亮。   上次的黄色纱衣非常不适合他,今日这身滚云纹的玄色长袍,足可见叶承锡品位不一般。   英武又不失贵气,只不过一头半披着的烟灰发色减分了,曲悦寻思着抽空带他回华夏焗个油。   “怎么样?”九荒略显局促。   “不错。”曲悦点点头。看到他非但没光着屁股,还过上了好日子,老荒山君应该会很开心。   不浪费时间,曲悦催促道:“走,随我去一趟龙牙洲。”   九荒问也不问,跟着她就走。   同叶承锡打过招呼之后,曲悦带着九荒离开紫星城。   出城以后,当曲悦取出机关隼,九荒的眼睛瞬间直了:“这是……”   曲悦正要问他:“我给你的画册里是不是有?”   “有,在画册中间位置。”九荒见到过,“可惜我造不出来。”   “慢慢来,不急。”   “慢慢也来不了,这些宝物唯有天工后裔才能造出来。”   “你怎么知道?”   “画册每一页都有符号标注,前三分没有天工血脉也可以造。但到了中间三分,就需要体内拥有天工血脉?其后四分,则必须纯血天工人才造的出来。”   于是九荒看到这些带有血脉标记的,直接跳过去,不浪费自己的时间,“这种机关隼并不算高级宝物,画册后面有一种机关翅,可以与人融合,像羽人一样生出翅膀,无论佩戴者是什么修为,一开一合都是十万里。”   曲悦听的心驰神往,朝手里的机关球吹口灵气,再往天上一扔。   咔——!   机关球恢复成一只隼。   两人跃上隼背,曲悦指了个方向,机关隼再次飞向龙牙洲。   路上曲悦想起来问:“绝代前辈也住在叶府?”   九荒一怔:“他来了?”   曲悦眨眨眼:“他没来?”   九荒:“没见到。”   怎么回事?   曲悦连忙连接一线牵,问过曲宋才知道,绝代风华需要泡十天的药浴才能出门……   两人抵达龙牙洲时已是深夜,落地后九荒终于想起来问:“六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曲悦没有回答,她从储物镯里抽出件隐息斗篷给他披上,带着他往冰玉池的方向慢慢飞。   她不知道老荒山君的神识距离有多远,唯有慢慢靠近。   终于听到传音:“姑娘,可以了。”   曲悦落去下方山头上,九荒也连忙下去:“六娘?”   曲悦在心中想,老荒山君可以看到他们,那青衣男修应也可以。   她假意感慨道:“我这几日一直在龙牙找水,才发现龙牙的景色竟然如此优美……”   美?九荒与她并肩站着,眺望北面的南蛮洲:“恩,美。”   ……   山洞里,青衣男修睁开眼睛:“美?”   水池里的老荒山君笑眯眯:“美。”   哎,这傻小子开窍了啊,知道说谎话哄小姑娘开心了。   他可以放心了。   青衣男修微微蹙眉:“你逃了两百多年,最后选择一头扎进池子里挨冻,就是为了欣赏龙牙美景?”   提起此事,老荒山君笑不出来了。   先前他一路逃窜,始终甩不掉这个最强天武贱人。   突然想起来自家祖籍上说五神器之外存在一扇移动门,这扇门会在五神器之间不断游走。   他灵机一动,选择躲入冰玉池底挨冻,等待那扇门游走而来,他就可以通过移动门去往其他神器,将这贱人晾在这山洞中。   结果咧?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那扇移动门游过来,他都快被冻成望门石了!   ……   夜间风吹的脸疼,曲悦仰头看向满天繁星:“韭黄,你想你师父么?”   九荒也随着她仰头:“不想。”   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六娘,哪里有空想师父。   曲悦连忙道:“可你先前不还说,你是因为我有些像你师父,爱管着你,才收留我的?”   九荒点点头:“恩。”   曲悦松了口气,笑眯眯:“那你师父若是回来了,你最想对他说什么?”   九荒心里想的是:将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   嘴上自然不能告诉六娘实话,得揣摩六娘喜欢听的,“说我想他了。”   曲悦听见老荒山君传音:“你问问他,跟在我身边的日子,最遗憾的是什么?”   曲悦转述给九荒。   她听出老荒山君话中的感动,许是被徒弟触动了心弦,想在临走前再补偿九荒一下。   于是她提醒:“韭黄,你必须实话实说。”   九荒心中遗憾多得是,想起绝代风华教他的,本来想骗曲悦“没有遗憾”,被曲悦这一句提醒阻止。   他唯有实话实说:“以前不觉得遗憾,最近有了。他教我那么多东西,却没有一个可以谋生的手段……”   不能想,一想九荒就很生气。   小时候师父逼着他雕木头,还说雕刻术是无价之宝。   先前在覆霜他想赚些灵珠,雕了几个棺材收敛修为拿出去卖给有钱人,差点儿被人给打了。   九荒忿忿不平:“饮朝夕说剑修穷一生,雕刻穷三代。此话毫无道理,以我师父为例,穷的连个师娘都娶不回来,哪来的三代?”   作者有话要说:  老荒山君:我不该在临走前看你一眼的,只因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我迈不开腿,不想走了。 第110章 移动门   “韭黄!”曲悦制止都来不及,还是让九荒抱怨出来。   她唯有讪讪传音:“前辈, 九荒不太会说话, 他心中绝对是念着您的, 您教导的每句话, 他都牢记在心……”   “呵,我自己养大的徒弟,我比你了解。”老荒山君冷笑两声, “呵呵,呵呵。”   惨了。   曲悦心道这临别赠礼怕是打水漂了。   以前九荒时常说起师父脾气不好, 爱骂他,曲悦还颇心疼。   现在越来越觉得老荒山君仅仅骂他,没将他打死真是太仁慈了。   “六娘?”九荒望过去, “喊我做什么?”   “师父不在,你就乱说话。”曲悦瞪他一眼。   “不是的, 他在, 我也是这样说。”九荒认真的很。   ……   山洞中, 青衣男修倒是赞同九荒的话:“没有天工血脉,耗费大量时间学习手工雕刻的确是无用。”   老荒山君嗤笑:“宗权,你认为一定得有神赐予的特殊血脉,才可以出类拔萃?再平凡的人,再平凡的事情,做到极致亦可超越天人。你啊,太小看凡人的潜能了。”   宗权反问:“然而纵观三千界,能有几人?”   ……   曲悦可以听见他们聊天, 原来那青衣男修名叫宗权。   听他语气,似乎身怀天人血统。   有本事手撕蛟龙,应是天武后裔?   通过他们之前的谈话,他与老荒山君像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组织”,老荒山君估摸着是天工后裔。   难怪九荒可以看得懂《天工谱》,应是被老荒山君开过什么窍门。   ……   “血脉是助力,同样是禁锢,就像你笨手笨脚永远也不会做手工,而我无论怎样修炼,永远也打不过你。天灵总是弱不禁风,天女更惨,为了延续种族,连选择伴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嫁给天武人。”   老荒山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自嘲,“有时候我会思考,天人当真是人上人吗?怎么看都觉得,天人不过是神造物初期的失败品,完全适应不了大千世界,如今偏居一隅,不过苟延残喘。”   “这正是大祭司为何下令,必须将你抓回去的原因。”宗权语气收紧,伴着几分冷酷,“满心怨忿,你有魔化的倾向。”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老荒山君鄙夷。   天人四族里,天武才是最容易魔化的。   “魔化者,皆是心志不坚之辈。”宗权不以为意。   “行,你厉害。”老荒山君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信他会魔化,“咱们将话说回来,就算没有天工血脉,学习雕刻为何就无用了?兴趣爱好你懂吗?理想境界你明白吗?”   ……   老荒山君前脚话音刚落下,听见九荒的抱怨声:“回头见了师父,我得与他好好谈谈,爱好什么不行,为何非要雕木头。雕也行,莫太沉迷……”   哪怕雕到极致,木头依然是木头。   幸好他在监牢里遇到了绝代风华,令他迷途知返。   曲悦忙不迭:“韭黄……”   耳畔传来老荒山君暴跳如雷的密语:“让他说!”   曲悦只能闭上嘴,拼命给九荒使眼色。   九荒果然停了下来,关切的凝视着她:“六娘,你眼睛怎么了?”   曲悦头疼:“没事,你接着说你师父。”   “你今日为何总是问起我师父?”九荒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不过是好奇,平时你总将‘师父说’挂在嘴边,为何如今却埋怨起他老人家来了?”   还不是因为穷。   九荒不介意师父将他掉包,也不在乎叶家的家财。   他生气的是师父不曾教他任何赚钱的手段,如今害他不得不在叶家委曲求全。   “六娘,你们那有句话说的非常好,要想富,多生小孩儿少砍树。”   这话说的曲悦摸不着头脑:“我们那?你记错了……”   九荒道:“塔灵说的。”   曲悦嘴角微微一抽,为何连塔灵也掺合进去了?   再让九荒说下去,她觉着老荒山君可能会忍不住跳出来打死他。堂堂天工后裔,随便做一个机关隼都能卖天价。到九荒嘴里,成了个整天捣鼓些没用玩意儿的单身老宅男。   在老荒山君被气死之前,曲悦自作主张问出一个问题:“韭黄,你师父眼下乃是归海宗的在逃犯人,若他出现了,归海宗出手抓他,你站哪一边?”   “抓不住的。”九荒从不曾想过这种情况会发生。   “万一呢?”   “万一?我不太懂。”   “就是……你师父身受重伤,有人当着你的面想要杀你师父。”   九荒明白了,毫不犹豫地道:“我不死,谁也别想在我面前杀我师父。哪怕叶承锡,我也会和他拼命。”   曲悦满意点头,相信这一句话,一定可以将好感度全拉回来。   然而老荒山君半响没有开口,一开口问的却是:“他怎么会特别提到叶承锡?”   曲悦解释:“先前晚辈正准备告诉您,被您打断了,说九荒现如今归我们管,其实他已和叶承锡相认,他现在归叶家管了呀。”   “相认?”老荒山君的语气极为惊诧,“相什么认?”   曲悦示意九荒先闭嘴,她想安静看星星。随后传音给老荒山君,将父子相认的经过挑挑拣拣讲了讲。   沉默很久,老荒山君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掉包孩子之事,是谁捅出来的?”   “是从那颗合道恶果身上……”调查阶段,将叶承淞透露出去是打草惊蛇,依照规矩,曲悦是不能说的。   老荒山君道:“先不管这些,姑娘,我眼下必须摆脱这贱人,请你帮我个忙……”   曲悦不发一言。   “姑娘,你以为我准备做什么?”   “晚辈不知,但……”   “你认为我真是个邪修?这贱人是除魔卫道?他抓我的确没错,但我违背的只是祖训,并非你认知里的律法。”   曲悦试探着问:“您有天工血脉?”   老荒山君严肃道:“我是来自天人境的纯血天工。”   曲悦微怔:“天人不是不能在凡人境久待?   老荒山君:“不能,所以我才带着徒弟住在人迹罕至的荒山上。”   “至于五百年前抽魂之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拿他们来给我徒弟做陪练也不错。但我敢发誓,死在我手中之人,没一个不该死。”   先不提其他,曲悦质问:“白羽族的小公主呢?”   老荒山君道:“那小姑娘年纪虽小,性格却有些残暴,当年老白羽王刚死,她生母随后被王后处死,很快会轮到她。我抽她一魂带走,是念在与老白羽王有点交情的份上,想救她一命,同时教她怎样做人,她自己心中应该有数,如今跑出来指认我徒弟,她是恩将仇报。”   见曲悦不信的样子,老荒山君气呼呼:“我乃天人,岂有可能滥杀无辜?”   曲悦沉吟:“天人为何不能滥杀无辜?”   老荒山君无语:“杀一两个也就罢了,杀如此之多,我肯定会化魔的,这只天武贱人一刀便将我砍死了!”   曲悦默默在心中思量:“前辈,您和那位天武前辈说句话,晚辈需要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老荒山君:“他设置了隔音禁制,你岂能……”   曲悦:“晚辈听的见。”   老荒山君微感诧异:“神通?”   曲悦嗯了一声。   ……   老荒山君斟酌片刻,喊道:“喂!”   宗权先前见他沉寂下来,自己继续闭目打坐:“恩?”   老荒山君想了想,问道:“我若跟你回天人境,会被关多久?”   “你前科累累,不好说。”宗权摇了摇头。   “该不会将我永世囚禁?”   “有可能。”   老荒山君哀嚎:“我们天工族一夫一妻,一生只得一子,我尚未娶妻,我爹这是要绝后啊。”   宗权依旧闭着眼睛:“放心,你有特权的。”   老荒山君:“哦?”   宗权:“神殿监牢里有同样被永世囚禁的未婚女子,凭你的身份与容貌,她们应该很愿意为你传宗接代。”   “莫以为我不知道,监牢就只有一个女人,你们天武族的。”   “我们族的女人怎么了?”   “怎么了?我就问一句,你们族的女人,你愿意娶吗?”   宗权迟疑片刻:“不愿意。”又问,“莫非你是担心此事,才宁愿在水里挨冻,也不随我回家?”   “没错!”   宗权突然有些理解他了,宽慰一句:“放心,身为天工少主,你不可能被判处永世囚禁的。”   ……   天工少主?   曲悦深深吸了口气。   老荒山君不但是天人,还是天工族族长的儿子!   再从宗权的语气中,他应该确实没有作恶,难怪九荒的脑筋再糊涂,也能一直守住自己的底线。   老荒山君传音:“怎么样啊姑娘,可愿帮我?”   曲悦问:“不知晚辈该怎样帮您脱困?”   老荒山君道:“其实我躲在水池里是有原因的,我待的水池名叫冰玉池,是我族先祖们造出来的法宝,加上你界天罗塔,还有三个,一套共五神器……”   “晚辈知道。”   “你知道?那更好了。我告诉你,五神器之外有扇移动门,会在五神器随机游走。我缩在池子里挨冻,正是在等待移动门,借此摆脱这贱人。”   曲悦的眼皮儿重重一跳。   “可惜我运气不太好,苦熬了许多年,那扇门迟迟不来。现在我教你一套我们天工族秘不外传的口诀,你去另外几个神器里找一找,将那扇门驱赶来……”   曲悦尴尬道:“前辈,其实并不是您运气不好,那扇移动门几百年前就被我父亲定在天罗塔里,早已不会四处游走了。二十七年前,我出生那会儿,更是被我父亲直接从塔里提炼出来,塞进我本命琵琶里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   老荒山君问:“你父亲叫什么?”   曲悦头皮发麻:“曲春秋。”   旋即,老荒山君不知是被池水冻的、还是气到磨牙,声音瑟瑟颤抖:“我记住他了!” 第111章 天人翅   自己这算坑了一回爹, 曲悦想辩解一句“不知者不罪”, 又觉得是火上浇油。   让他先冷静冷静。   宗权感觉到阴冷的山洞突然升温, 睁眼一瞧,原本平如镜面的池水竟然往外翻出一连串热气腾腾的泡泡。   “雪里鸿?”   曲悦听见宗权疑惑着喊了一声,迷瞪了下才反应过来, 他喊的是老荒山君的名字。   “雪里……”   “闭嘴!”   被他恶狠狠打断之后,宗权两道剑眉深蹙,语气沉沉:“你愈发喜怒无常了, 果然是有魔化的倾向,还死不承认。”   雪里鸿:“打你的坐,说这么多话也不怕累死你!”   稳住情绪以后,雪里鸿继续传音给曲悦:“你父亲是天人后裔?”   他被池水冻了太久,五感虚弱, 感知不到曲悦有天人血统, 可能是太过稀薄,也可能是被遮掩住了。   曲悦答:“不是,我们曲家是乐修世家, 并无天人血统。”   雪里鸿诧异:“那你父亲怎能定住移动门,还将门从神器里分离出来?”   驱赶尚且需要咒语,祖籍上没有定住和分离的相关描写。   曲春秋若非天人后裔, 那必定是有天人指点过他。   关于移动门之事,他因为是天工少主才知道。   不对,这太奇怪了。   雪里鸿问:“你可以操控移动门?”   “不能。”曲悦近来正为此事忧愁,“晚辈那扇移动门只能连接天罗塔, 然而试过许多办法,其他四个门始终无法开启……”   “你从那扇门来来去去,要念咒语?”   “第一次使用之时,需要以咒语将家父设下的封印破除,之后就不需要了。”   “你还可以将天罗塔十八层的犯人从移动门里召唤出去?”   “是。”   雪里鸿心道:你家若没有天人血脉,我将脑袋砍了给你当凳子坐!   且这还不是一般的天人血脉,她可能是个纯血或者半血,年幼时便被某种宝物封了天人窍。   没准儿曲春秋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私逃犯。   呵,伪装的挺好嘛小伙子。   雪里鸿内心燃起熊熊火焰,想立刻向宗权举报曲春秋,为自己这些年白白遭的罪报仇雪恨,但现在他还得求着曲悦救命,哪里敢举报。   “曲姑娘,我教你一套心法,麻烦你尝试打开移动门所有通道,然后从水门进入冰玉池,我就可以从池中离开了。”   曲悦求之不得。   雪里鸿又问了她一些问题,随后将操控那扇门的心法教授给她,并嘱咐道:“你带我徒弟先走,先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等走远一些甩开他之后再试。”   琵琶不在手里,曲悦想当场试一试都不可能。   “韭黄,走了。”曲悦收回看向天幕星子的视线,扭脸喊他离开。   “走?”九荒茫然,“去哪儿?”   “回叶家啊。”曲悦朝紫星城方向一指,得知心法以后,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故而语气淡淡。   “哦。”   九荒随着她飞远,看着她祭出机关隼,随她一起折返。   两人错开肩站着,倒也不是隼背位置不够,自从被唐家老祖的神识从背后偷袭,九荒就养成了待在曲悦斜背后的习惯,既能盯紧前方,又能锁死后方,保护她不被偷袭。   一路上她不说话,他则凝视着她的背影,觉着她来时与此时不太一样。   来时她一直有说有笑,还不断问他问题。   此时却一言不发,拢紧两弯似剪裁过的柳叶眉,瞧着满腹心事的模样。   是自己无意中惹她不开心了么?   九荒也不敢问,绞尽脑汁思考原因。   六娘忽然跑回来将他带来龙牙洲,说是看星星,但他猜着她应是有什么隐秘之事要做,拉他前来当打手的。   他在与她说话时,一直警觉的关注周围。   山顶上吹了半宿冷风,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天快亮时,真就这么离开了。   所以六娘是因为借来一个飞行法宝,十分开心,特意喊他一起兜风,现在法宝要还回去了,她才不开心?   越想越是了,不是自己做错了事惹她生气,九荒宽心不少:“六娘。”   曲悦扭头:“恩?”   九荒道:“你喜欢机关隼,稍后我试着造一个出来,不,我试着造一对儿天人翅送你。”   曲悦问:“你不是说需要血统才能造?”   九荒摇摇头:“画册是这样说的,但天人还说天人境唯有天人能入,凡人进不去。结果呢,凡人合道之后,不是一样进去了?我想,只要我勤加练习,达到一定的境界,也可以造出来。”   曲悦想说不用了,犯不着浪费时间做尝试:“即使你造的出来,天人翅唯有天人才能使用,我就算再怎样勤修苦练,也不可能变成天人啊。”   九荒微微一怔,立刻又道:“那我一边尝试改良天人翅,一边去修一门神行术,往后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里看星星,我都背你一起去,即使比不上天人翅,也会努力超过这只隼。”   曲悦尚未反应过来,脚下的机关隼不满道:“超越我?落地后我能变成一颗小球被塞进储物镯里,携带方便,你可以?”   九荒:“我携带更方便,跟在六娘身后就行了,都不用塞储物镯里,更省空间。”   隼:“但作为一个安静的坐骑,我不会像你一样多嘴,烦着主人。”   九荒:“你现在难道不是在多嘴?”   隼:……   隼很无语,喃喃自语:“真邪门了,这年头竟还有人和我抢着当坐骑。”   九荒纠正它:“我没和你抢,我不是坐骑。你给万人骑,我只给六娘骑。”   曲悦原本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听的唇角飞扬,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下,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尴尬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隼恼了:“你这邪修骂谁呢!”   双翅明显抖动几下,似乎想要缩回球状,撂挑子不干了。   噗,曲悦的尴尬一笑置之。看来这只机关隼也不是什么正经机关隼,竟然和她一样想岔了。   在九荒开口说话之前,她赶紧拦住:“韭黄,回去的路还很远,你也尚未学会什么神行术,咱们有求于它,注意些你的态度哦。”   “我……”九荒听话的闭上嘴,心道自己实话实说,态度哪里不好了。   六娘常劝他不要轻易动手,要学会和人讲道理。   可事实上呢,从人到海妖甚至一只机关隼,每次他和他们讲道理,六娘总让他先闭嘴。   还真是有点委屈,但望见曲悦眉头舒展,如这初升的太阳扫清黑夜的阴霾,他心中也跟着敞亮起来。   他的人生又多了一个目标:学神行术,造天人翅,带六娘看遍三千界每一片漂亮星空。   ……   两人回到紫星城,曲悦去城主府找自己的五位师兄,请他们起阵盘,她要回华夏去。   走之前,曲悦将自己在冰玉池内装满的一瓶子水,绑在机关隼的脚腕上:“这是我们特殊部门的藏品,带回去给雕皇试试,应该够他喝九十九日。”   机关隼代雕皇道谢。   曲悦又嘱咐道:“送回去之后,你还要回来紫星城啊,我离开几日就回来了,朝拜日之前我还得过去太阳堡。”   她不放心幻波。   等机关隼离开之后,曲悦从阵盘回到曲宋的修炼室。   她路上没有开启一线牵,是因为她有许多话要说,想要当面和曲宋说:“二哥。”   “恩。”曲宋盘膝坐在打坐台上,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了?”曲悦发现他状态不对。   “没事。”曲宋其实有事。   这几日他魔怔了一般,只要一静下来,脑海里便会响起十八层那一连串的“哈哈”声。   曲宋始终想不通塔灵为何会“哈哈哈”,明明塔灵比他更不苟言笑。   连塔灵都“哈哈哈”了,那证明绝代风华和饮朝夕的对话应该很好笑。   可究竟哪里好笑?   莫非有什么隐藏笑点,他没有听出来?   他想问一问塔灵,又拉不下脸。   曲悦自顾自:“我见到天人了,生活在天人境的纯血天人!”   “哦。”曲宋点点头。   少顷,他猛地抬头,“纯血天人?”   “难怪九荒的手工如此厉害,他那邪修师父竟是天工族少主,你敢相信么?”曲悦至今都觉着不可思议,往曲宋身边一坐,将遇到他们的经过讲了一遍,“而抓捕他的天武人,正是我之前给你看过的那副画像里的男人。”   曲宋眉峰收紧:“江善唯的梦?以母亲性命来逼迫你嫁给他之人?”   “对。”曲悦抱着手臂,捏了捏下巴,“但我瞧他和江果子梦中描述的不太一样。”   自律又禁欲,本身还是一位执法者,怎么可能干出胁迫她一个凡间弱女子成婚的事儿?   曲宋却问:“天工少主教了你开启另外四扇门的心法?”   “是,他想我救他脱困。”曲悦仔细考虑过,雪里鸿是真心疼爱九荒,想留下来应也不是想要破坏他认祖归宗,一直不告诉九荒身世,肯定是有原因的,如今决意留下来,也必定是为九荒好。   毕竟连曲悦也隐隐感觉到,九荒回叶家回的有些太过轻易,“我也是想问问你,这个忙可以帮?”   曲宋斟酌道:“可以,但是小妹,你往后离那个天武人远一点儿,莫要再接近他。”   曲悦见他神情凝重:“为何?”   曲宋反问:“你不是说江善唯的梦很准么,你不躲着他,莫非还要去刻意接近他?你看上他了?真想嫁给他?将噩梦变成美梦?”   曲悦讪讪从打坐台起身:“我去试试开启神器另外四扇门。”   走到门口又拐回来,取出五枚玉简,“对了,这是叶承锡下的帖子,本想派人送来,被我拦下了,省得浪费人力。”   曲宋接过去,注入一道神识,如他所料,是邀请他们五兄弟一同去参加赏剑大会的帖子。   曲悦走出他修炼室,头一次违规将耳识穿透他的门禁。   她离开时关门那一刹那,眼风瞥见曲宋瞧了一眼对面桌子上摆放着的母珠,应是想开启一线牵联系大哥,告诉大哥她见到了天人这件事。   曲悦又不傻,这里头明显有情况,他们曲家应该和天人有些关联。   一线牵的母珠不像子珠只能出现在虹膜里,旁人听不到。他与大哥聊天,曲悦是可以偷听到的。   曲宋:“大哥,你的境界稳固的如何了?”   果然不出所料,曲悦边下楼边凝神屏息。   ——“还行,怎么了?”   曲宋:“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莫要激动。”   曲悦连呼吸都凝固住了。   ——“老三的事儿已经解决,除非父亲合道出关,不然还有何事能让我激动?”   曲宋:“十九洲叶家、韭黄父亲叶承锡送来帖子,用的竟是万年精魄玉,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年份、这般完整的精魄玉,纹路内满满都是玉髓。”   曲悦一讶,她接过后随手就装储物镯里了,并不曾细看,只知是好玉。   曲宋:“你说说看,邀请咱们五兄弟竟然不写在同一张,分送五块。而这五块玉的价值,足够买下半个小世界。   “你说他什么意思?知道韭黄对小妹有意,认为咱们小世界的人没见识,配不上,警告咱们莫要攀龙附凤?”   “呵呵,叶承锡连下个帖子都搞这么大排场,咱们若真去赴宴,岂不是会有更大的难堪?大哥,我看咱们还是别去了?”   稍顿,听见曲唐气恼的声音:“好个十九洲叶家,排场都摆到我面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韭黄:有个不会办事的爹,真是日了狗了。 第112章 梦境口   无论曲悦怎么看, 都觉着曲宋是故意在挑拨离间。   他与九荒向来气场不和。   然而再想想, 或许是先前叶蓝倾来交涉时态度过于倨傲,令曲宋产生了误解。   她真想拐回修炼室里,解释叶承锡不是这个意思。   但曲悦找不出理由,叶承锡广发英雄帖, 绝不可能全部是万年精魄玉, 应该只用于他们曲家。   几个意思?   他们误抓九荒,害九荒在天罗塔遭罪,还能是谢礼不成?   琢磨来琢磨去, 连曲悦也快要认同曲宋的说法, 叶承锡是在给他们下马威,认为她配不上叶家的门第。   曲悦心头登时也生出不满, 甚至窜上了点大小姐脾气, 黑着脸蹬蹬下楼去了。   她本以为曲宋要说天人的事情,结果请帖比天人还重要,那就证明她想多了。   他们家就算有天人之间有些关系,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关系。   ……   等曲悦进入天罗塔,曲宋睫毛一敛:“小妹走了,咱们说正事。”   ——“怎么,小妹刚才在偷听?”   “恩。”   ——“原来如此。”曲唐的火气一瞬消失。   “小妹遇到天人了, 她起了疑心……”曲宋一面说着,一面点燃三支线香插进香炉里,祛除一下曲悦留在修炼室里的毒味儿,虽隐隐只有几缕, 依然让他很不舒服,“江善唯梦里的那个男人,果然是天人,还是一个地位不一般的天武人……”   ——“他叫宗权?”   曲宋:“恩,你从前听母亲提过么?”   ——“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母亲性格冷淡很少说话,更少提起天人境的事情。我从前好奇问多了,她就说我没有一点天人血,不要瞎操心。”   曲宋语气忧虑:“我在考虑,咱们要不要将小妹先藏起来一阵子,她若暴露出自己的纯血体质,一定会被宗权抓回天人境去,因此而暴露母亲,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父亲闭关前不是交代过,不许限制小妹的自由,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切自有缘法。你平时总将父亲的话当圣旨,为何现在却想违背了?”曲唐啧啧嘴,“老二,你这境界还是不行啊,别再怪是公务拖了你的后腿。”   “我是怕……”   ——“有些事,越怕越会发生。”曲唐笑了笑,“淡定。”   曲宋沉默不语。   ——“对了,刚才是因为小妹偷听,你才故意乱说叶家的坏话?”   曲宋:“没乱说,是真的。”   室内静了一瞬。   ——“好个叶承锡!”曲唐已经消褪的火气又蹭蹭蹭冒出来,“咱们赏剑大会见,比一比谁更有排场!”   曲宋:“淡定。”   ——   曲悦从天罗塔回到琵琶里,漂浮在移动门前。   从龙牙回去紫星城的路上,她已将雪里鸿教她的心法修炼了好几遍,随时能够施展。   曲悦盯着面前的黑色旋涡,双手合抱在丹田,口中念念有词。等周身灵气逸散多了以后,她以神识操控灵气,化为五条灵气绳,如小触手一般,慢慢去触碰漩涡。   按照雪里鸿教导的,要将隐藏在漩涡内的神器大门全部拽出来,如同壁画所绘,变成五面盾牌。   然而心法修起来容易,实际操作的艰难远超曲悦所想。灵气绳接触到漩涡之后,浑身的灵气都要被抽干了,曲悦才慢慢感应到漩涡内藏着的五种元素。   随着心法转换,五条灵气绳又变成五个网兜,将五元素分别兜在网子里。   下一步便是拖拽。   曲悦气喘吁吁,操控着五道灵气的神识,犹如提着重物的手臂在颤颤发抖。   她趁着头脑尚有一丝清醒,判断自己可能无法一次将五个门全部拽出来,必须先放弃一个。   现在让她分辨五个门的属性实在是太难为她了,曲悦决定赌一把,随便选四个出来,不至于被放弃的那个恰好就是水门?   不然雪里鸿的运气也未免太差了,好歹是天人呢。   曲悦拿定主意,舍一保四,咬牙咬到面目狰狞,“砰砰砰砰”四声响过后,金、绿、红、黄四种颜色的盾牌,围绕着漩涡转动起来,唯独缺了水门。   曲悦:……   真的。   雪里鸿会被困在冰玉池里挨冻挨了那么多年,和她父亲定住移动门没有多大关系,纯粹是他运气不太好。   曲悦心里吐槽着,胸腔内气息奔涌,“噗”地吐出一口血。   丹田空虚,劳损过渡,她必须调息过后才能继续施展心法,拽出最后一个门。   去哪里调息?   当神器门被拖拽出来以后,原本的黑色漩涡已经无法通行了,她想回天罗塔,得入那道红色门。   五缺一的情况下,如今四个门都是死门,曲悦唯有跳出琵琶,回到魔种世界里。   ……   落地时虚弱的站不稳,幸好她机智,走之前将琵琶放在了床上,如今倒也倒床上。   打坐过后,稍微来了点精神,她先解了门禁出去,瞧瞧江善唯是否安好。   推门出去时,正是晌午时分,魔种世界处于冬季,阳光温和。   院子摆着个藤椅,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正躺着晒太阳,听见动静后睁开眼睛,翘起头看向她。   曲悦与她对视,见她披着一件小羽毛衣,皮肤生的白净,一对儿皂白分明的眼睛又圆又大。   皮皮从藤椅上跳下来,依然是奶声奶气:“先生。”   曲悦点点头:“你可以化形了?”   皮皮不大高兴:“就仅有晌午时可以化形,顶多两三个时辰,而且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灵智开的晚,在仙鹤里也算年纪小的,可鹤龄明明十五,怎么会化形成小孩子?   “刚开始是这样的。”曲悦安慰她,“你毕竟是被催长起来的,境界不稳,慢慢稳固便是。”   不错了,若幻波在此,必定十分羡慕。   幻波气运很强,缺的从来不是机缘,它没有实体,自古以来灵体化形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君舒几个怎么样?”   “夏孤仞在剑道比试上拿了魁首,随后就和君舒、云剑萍一起去看别人比赛,至于逐东流他有两日不曾出门了。”   “小唯呢?”曲悦看向江善唯房间的门禁。   “我能够化形之后,他就不再催熟草药,又开始整天睡觉。”皮皮逮着机会就要告状,“先生莫要问我是怎样知道的,他如今不仅在自己房间里睡觉,连院子也被他霸占了,更辩解是在吸收日月精华,将我撵去房顶上,不许发出声音。”   皮皮指着藤椅,“喏,这躺椅便是他从天街买回来睡觉用的,那无良商贩说这是神游太虚椅,某位大佬躺过的,曾在睡梦中神游天下,悟得大道!江善唯个傻子真信了,去找摄政王借来一笔巨款买下来,整天魔怔了一样躺着晒第一缕阳光,第一缕月光……”   曲悦一听这话,眉心几乎皱出字来。   天道偶尔给他预警,心中添一笔防备是件好事,但未必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再者,窥命易遭反噬。   为他人改运,自己的运数也会改变。为将死之人续命,自己也会折寿。   得好生劝劝江善唯了,曲悦走过去敲门:“小唯?”   敲半天没有任何反应。   ……   江善唯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自从上次做过曲悦被胁迫嫁人的噩梦之后,他没再做过带有预警性质的梦。   可曲悦不出现,他总担心着曲悦,就想知道还能不能梦到更多的信息,帮助曲悦规避风险。   就像看话本一样,总是忍不住想翻去最后一页,心里先有个底。   迷迷糊糊中,听见曲悦在喊他。   哎呀,师姐回来啦!   江善唯非常开心,他想醒过来,可不知为何手脚不能动弹,以神识传音:“弟弟?”   支岐在他身体里应一声:“怎么了?”   听他语气不是他干的,江善唯急慌慌道:“我动不了了。”   支岐没听懂:“恩?”   江善唯:“我肯定是被鬼压床了,你赶紧出来扇我一个耳光!”   支岐:……   他仔细检查一下:“你身体处于沉睡状态,方才被那女人一刺激,意识出窍了。我与你说过,那张神游太虚椅虽非假货,却是妖修之物,并不适合刺激你做梦……”   意识出窍?   江善唯被吓到了,声音颤颤:“你快解开门禁,让师姐进来救我啊。”   支岐不满:“喊她作甚,我就可以救你。”   说完,他以意识包裹住江善唯的意识,去冲击他的意识海。   江善唯只觉得脑袋里似乎有烟花炸开,轰隆巨响。   等恢复感知时,睁开眼睛,瞧见那株长满果子的树,他瞳孔骤然紧缩。   这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吗,竟然又进入那片领域了!   喜不自禁的江善唯连忙伸手摘下一颗果子咬了一口,根据经验,只要等待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会进入未来的某个场景之中。   正激动时,听见支岐疑惑诧异的声音:“哥哥,这里就是你说的梦境入口?”   江善唯一瞬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跟着我进来了啊?”   支岐解释:“我送你意识入体,被你吸进来的。”   江善唯正要继续说话,脚下似水一般的地面裂开缝隙,他带着支岐从缝隙中掉落,如从云端坠入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两句。   关于挖坑填坑,坑我挖的快,填的也快,前头没处理的坑,是因为不到处理的时候,和后续剧情有重大联系,并不是我扔在那不管了。   九国试炼我只是把它挪了挪位置,挪到雪里鸿出现之后,好衔接上最后的大天劫。因为这篇文始于魔种,也将终于魔种。   退一步,九国试炼其实放在番外写都可以,因为它的存在对主线有推进作用,比赛内容则对主线毫无影响,就是个副本罢了,毕竟这不是竞技,谈不上虎头蛇尾。   至于其他玻璃心话,还是删了。 第113章 窥天命   曲悦敲了半响的门, 不得江善唯回应。   她扭头看向皮皮:“他在?”   皮皮坚定点头:“在!”   曲悦在心中想, 江善唯虽倦于修炼,整天消极怠工,偶尔闲了应该也会练练功的,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   大晌午的, 肯定不会。   曲悦继续敲门。   ……   江善唯于梦境中不断下坠,这种感觉他已经有些习惯了。   只不过这次带着支岐。   终于落了地, 像摔在了一团棉花上,周围喧嚣入耳,已经进入未来场景之中。   关于未来的场景,江善唯一共梦到过三回。第一回 是支岐准备吃他,他苦苦哀求。第二回是他拜堂成亲, 想要掀起新娘的红盖头。   这两次梦境都是第一视角, 梦里的“他”就是他,不过完全无法操控身体,只能随着“他”的视角观看剧情。   到第三个梦境时, 他成为一名隐形的观众, 以第三人视角观看曲悦遭人逼婚。   如今第四个梦境,江善唯竟然重新回到了第二个梦境里, 自己正拜堂成亲的那一幕。   不同的是, 他不再附身于新郎, 而是成为一个观众。   周围观礼之人极多,仿若一场盛宴,但那些观礼者像被打了马赛克, 模糊成一团。   新郎也变得非常模糊,连江善唯都辨认不出究竟是不是自己。   “怎么了?”支岐问他。   “我曾来过这里,但上次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江善唯疑惑着讲了讲上回的经历,“上次我明明是新郎,可现在竟然不是了。”   亏得他之前还满心惦记着新娘长什么模样。   白惦记了。   好气!   “你一直肆无忌惮的窥探天道,估计惹恼了天道,天道不要你这个亲儿子了。”支岐早就怕他会遭受反噬,借机恐吓道,“莫再窥探了,不然原本该属于你的气运,统统会被天道收走。”   江善唯惊疑不定:“是这样吗?”   支岐道:“当然,天道最厌恶贪得无厌之辈,他愿意向你泄露一些天机,和你不断向他索取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江善唯果然被吓的不轻:“坏了,那我从今后会不会厄运缠身啊?”   支岐又安慰:“这倒不会,总归是亲儿子,不疼了顶多置之不理。”   江善唯拍拍胸脯:“那就好。”   但转脸儿又觉得支岐说的不对,“和天道没有关系,师姐说命运无常,并非既定,应是我无意中改变了自己命运的缘故……”   拜堂成亲的梦,是他在抓住支岐那会儿才做的。   稍后,他决定好好对待支岐,改变他们兄弟相残的命运。   其实那会儿他当笑话说给曲悦听时,并未告诉曲悦这个梦,其实还有下半部分。   支岐吃下他之后,并未成功融化他,他挣扎着反将支岐给吞噬了,随后不知怎么回事,修为突飞猛进,一脚就步入了渡劫,差半步合道。   如今他与支岐和平相处,感情日深,这件事应该不会发生。   所以,他天定的妻子也没有了?   江善唯倒没什么感觉。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告诉师姐会被逼婚之事,产生了蝴蝶效应,从而改变了他的命运。   真是太好了,一个素未谋面没有感情的未来妻子,和弟弟、师姐相比,孰轻孰重江善唯还是分得清的。   “哥,你很开心?”支岐觉着意外。   “开心。”江善唯抱着手臂笑起来。   “莫非你命定的妻子十分丑陋?你不喜欢?”支岐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江善唯摇头:“不知长什么模样,上次梦见拜堂之后我就醒了,盖头还没掀起来……”   他正和支岐解释着呢,新娘突然自己掀开了盖头,美眸流转,巧笑倩兮,红唇配红衣,美的不可方物。   江善唯一刹愣住。   支岐也愣了很久才开口说话,结结巴巴:“怎、怎么是她?”   “怎么会是师姐?”江善唯愣完之后,嘴角连连抽搐。   关于新娘的身份,江善唯几乎将自己这辈子遇见过的所有女人想了一遍,甚至连那只贱鹤都算上一份,唯独不曾想过盖头下面的新娘会是师姐。   这实在是太荒诞了,江善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   笑着笑着周遭场景轰然破碎,他从梦中笑醒了。   坐起身时,嘴角还在微微上扬。   他觉得这就是个普通梦,是自己太想进入梦境空间,才会做出这样的梦。   可支岐的声音突兀响起:“你喜欢那个姓曲的女人?”   江善唯迷瞪了下,刚才不是做梦?   他眨眨眼,摇摇头:“我一直当师姐亲姐姐一样看待。”   支岐道:“但天命里你们本是一对,你不信?”   江善唯道:“天命里你想吃我,这样的天命你信?”   支岐:……   他沉默了。   “小唯!”曲悦的声音,伴着“砰砰”敲门声。   “来了来了。”江善唯赶紧穿鞋下地,三步并作两步的去开门,笑脸相迎,“师姐,你回来了。”   曲悦见他笑的像个傻子,微诧:“你这是怎么了?”   请她进屋之后,江善唯习惯性地与她分享:“我刚刚又做梦了,特别好笑的一个梦……”   他一说“特别好笑”四个字,曲悦脊背都绷直了来,上次梦见支岐要吃他,他也觉着特别好笑。   江善唯的笑点有时颇奇特,她认为恐怖的点,通常是他的萌点。   江善唯:“我梦见……”   话说半茬,他又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咽了下去。   不行,不能说,师姐再怎样彪,毕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直白的讲出来,她应该会觉得尴尬,往后同他生分了怎么办?   江善唯忙摆手:“没事没事。”   曲悦盯紧他的眼睛:“真没事儿?”   “恩。”江善唯绷紧双唇,唇缝中仿佛上了条拉链,一副“我有事儿但我绝对不告诉你”的态度。   “你没事,我有事找你。”曲悦竖起眉来,“我想告诉你,往后不许再沉迷于窥探天道……”   “不会了师姐。”江善唯又笑着打断她,笑出一口白牙,一双清澈的眼睛格外明亮,“师姐说的不错,命运无常,从无定数,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窥探未来没有用处,梦里给我预警就收着,不给则说明无需在意,努力生活便是。”   观他表情不似敷衍,是发自内心的感悟,曲悦更好奇他刚才究竟做了个什么梦。   他不肯说,但能令他醒悟,看来的确是个好梦,她也就放心了。   和他聊了几句,曲悦开门出去。   江善唯准备洗把脸,换件衣裳也前往演武堂观看九国弟子们比赛,多多学些本事去。   默不作声地支岐忽然道:“你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不是因为你试图改变我的命运,于是连累你失去了本该属于你的女人?”   “师姐就是师姐,她属于她自己。”江善唯边换衣裳边道。   “你不失落?”   失落?   不。   江善唯发自肺腑的崇拜和信任师姐,用华夏的话来说,师姐就是他心中的女神。   娶女神?   一丁点这种念头都没有,更不敢有。   眼珠子一转,江善唯寻思着这是和支岐进一步增进感情的机会:“弟弟,你瞧我为了你这不省心的家伙牺牲有多大,这样漂亮聪明的师姐都放弃了,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心血,一定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啊。”   支岐没有说话。   ……   忙得像个陀螺团团转,曲悦都不知道自己要先顾着哪一边,关心过江善唯之后,她回屋去磕了几瓶极品补气丹,继续打坐。   等丹田灵气充盈以后,立刻又钻回琵琶里,来到漩涡前。   身体虽已超负荷,好在只差最后一扇门了,咬咬牙一鼓作气,终于从漩涡里将水门拽了出来。   刹那间五个盾牌按照相生的排序,围着缩小成拳头大黑色漩涡转悠起来。   一连五个“啵”声过后,五个死寂的盾绽放出光华。   天罗塔那面盾有火光流窜,水盾则有两尾阴阳鱼在盾面跳出跳入,这算是建立起了通道?   曲悦记得雪里鸿说她必须从门里进入冰玉池,才能带他出来。   她已经虚脱了,这一进一出,更是耗费大量精气神。更可怕是,那池水的冰冷程度,单是想想牙齿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祭出避水罩,也不知有用没用,她缩身一头扎进水盾里。   和进入天罗塔的感觉没有分别,穿梭之后,明显感觉周围水灵力爆表,却丝毫没有觉着冷?   咦?   曲悦恢复五感以后,发现自己并没有在水中,周围都是海草状物,将池水给隔绝开了。   “曲姑娘,你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了。”   雪里鸿直接开口说话,并非传音。   曲悦心头一跳:“前辈……”   雪里鸿道:“放心,这冰玉池深得很,且阻隔神识,不以法力说话宗权听不到。”   曲悦点头:“通道已经打通了,前辈过来?”   “过来?”雪里鸿尴尬极了,“先前你和我徒弟来,我将神识探出山外,耗费太多真气,一时间解封不了,你得先过来将我扛过去。”   “扛?”曲悦不太明白,就算虚弱的再厉害,仍有意识,扶着还不行?   视线被这些海草遮蔽的严严实实,曲悦只能放出神识望过去,在白玉般的池底摸索半天,终于瞧见二十丈外身姿笔挺的雪里鸿。   怪不得用“扛”这个字,原来他已经被冻成一座冰雕了。 第114章 族老会   冰玉池不愧是冰玉池, 现在雪里鸿变成冰里红了, 曲悦问道:“您是天人,都被冻成冰人,晚辈有本事游到您身边去?”   二十丈的距离,她游十丈可能就浑身僵化了。   雪里鸿道:“放心, 先前那贱人想下水抓我,比我还怕冻, 说明修为越高被冻的越结实,你这点修为忍着些寒气就行了,来回四十丈远,我保证你不会被冻住。”   “那晚辈试试。”听他十分肯定的语气,曲悦放宽心, 从储物镯里取出一套黄不拉几类似太空服的衣裳, 给自己套上,拨开水草法阵的保护,进入水中。   刚刚接触池水, 水母状的避水罩“嘭”一声便被冻炸了。   冰水顷刻间挤压而来, 她趁着土系防水服带来的温暖,如一条飞鱼窜向雪里鸿。   十五丈……   十丈……   五丈……   嘭——!   防水服也被冻炸!   曲悦瞬间被冰水包裹住, 奇怪的是, 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凉意。   为何?   曲悦稍一纳闷, 旋即无语了,她被冻成冰块了!   保持着双臂直愣愣前伸,双腿并拢的飞鱼姿态, 被横着冻成一个冰雕。更神奇的是被冻住以后,就这样凝固在池水中,根本不会落下地面。   现在唯一能动的仅有意识,曲悦恼火传音:“您不是保证晚辈不会被冻住吗?”   能靠点儿谱吗?   她怎么发现除了父亲以外,越是大佬越不靠谱呢?   难不成真是“不疯魔不成活”、“癫疯方可达到巅峰”?   雪里鸿也很错愕:“先前那贱人抓了条寒鱼扔进来,鱼没有被冻住,慢慢冷死的……”   这小姑娘被冻成冰块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哦!”雪里鸿想通了。   他的先祖们造这五神器不仅针对高阶修道者,更针对天人。生怕天人里有人魔化,利用这五神器作恶。   她果然是天人。   哪一族的?   “前辈。”曲悦挣扎半天,依然动弹不得,“现在怎么办?”   “等我恢复一下,集中力量破冰而出,将你扛走。”雪里鸿劝她稍安勿躁。   “需要多久?”曲悦手头上的公务加私事堆积成山,尝试了下,连一线牵都开启不了。   “不知道,我比你着急。”雪里鸿道,“叶承锡召开赏剑大会之前我必须出去,不然我那傻徒弟可能会有危险。”   被冻成冰雕的曲悦想蹙眉都办不到,语气凝重:“您怀疑赏剑大会上会出事儿?”   雪里鸿沉默。   曲悦一直有着这样的忧虑,叶承淞原本的目的,是想叶承锡追杀九荒,逼的九荒与他对立,不得不吸收天罗塔火,他好将魔种扔进十九层里去。   但叶承锡认下儿子,认的毫不犹豫,认的大张旗鼓。   叶承淞不了解九荒,猜不到九荒被冤枉坐牢以后毫不反抗,令他计划破产。   可他一定了解自己的亲弟弟,并不是个会因为名声而大义灭亲的人。   叶承淞将雪里鸿五百年前的旧事抖出来,九荒因连坐被带回十九洲,自己暴露了马甲,与叶承锡相认。   即使不自己暴露,叶承锡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为斩断九荒受到的牵连,势必会声势浩大的认儿子。   这一切,应都是叶承淞算计好了的。   那么,叶承淞打算在赏剑大会上做什么?   身体被冻住之后,曲悦的脑筋反而更清楚了,猜测到一种可能,恐慌道:“前辈,九荒难道不是叶承锡的儿子?”   他与叶承锡的丹田精气无法相容,却可以开启叶家的宝库,说明他是叶家的种,但亲生父亲不是叶承锡?   九荒的母亲和叶家某位私通,给叶承锡带了绿帽子?   叶承淞五百年前就知道此事,也知道九荒吃过合道果,可以骗过叶承锡灵气不相容的问题,让叶承锡兴致昂扬的广发英雄帖,随后在赏剑大会时,拆穿九荒的身世。   叶承锡怕是会疯,杀妻杀子都不在话下……   当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听雪里鸿道:“他是叶承锡的儿子。”   曲悦:……   一句话,便将曲悦的激情狗血推论全部推翻。   又听雪里鸿叹了口气:“但这其中颇为曲折啊……”   ——   十九洲,归海宗器峰。   耿恺站在宝库门口,瞅一眼在宝库里挑挑拣拣的九荒,拉着叶承锡道:“老叶……”   叶承锡立刻道:“他都取了些什么,你且记下,回头我折现给你,或者以宝换宝。”   耿恺摆摆手:“我是想说,羽人翅膀是天生的,他怎么造?”   叶承锡反问:“为何不能造?先前那只吃空我剑峰的蚂蚁,不就是他造出来的?你造的出来么?”   耿恺抽抽嘴角:“剑峰塌在你手上,你还很骄傲?”   叶承锡点头:“有一点。”   耿恺无语:“我说老叶,你对蓝钧严厉的很,对邪修儿子反而这般纵容,我知你心中亏欠,但还是得教他走上正途才好啊。”   叶承锡道:“他都五百岁了,自有他的修炼方式和他的主意,和蓝钧不一样。”   “好了。”九荒只拿了造天人翅所需要的三件材料,旁的宝物一点也没拿。   这三件材料并不是多稀有值钱,方才在叶家宝库取走的二十几件材料也是如此。   叶承锡从这一点上就看出了九荒的品行,虽整天想让他出聘礼,一副图他钱财的模样,却从没有抢夺的意思,很守规矩。   说材料只拿材料,绝不会多看其他宝物一眼。   所以,叶承锡认为自己根本教无可教,他师父看似将他教的不像一个正常人,但九荒身上具有许多品质,是正常人所没有的。   叶承锡越来越稀罕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了。   “那走。”   “好。”   两人离开器峰,九荒瞅一眼隔壁剑峰,黑压压数以千万计的翼龙飞来飞去,爪子上抓着从指定区域搬来的矿石块儿,扔进剑锋残存的底座里。   那“凹”形的底座往外冒着滚滚黑烟。   九荒问:“它们在干什么?”   叶承锡解释道:“山座内引了地火,熔炼翼龙搬来的矿石块儿,等熔炼出足够的矿石溶液以后,就要依靠耿恺这位大炼器师来捏山造峰了。”   瞧着工程进度,还需要一两个月。   九荒又问:“听说重建费钱,费在这些翼龙身上?”   叶承锡:“是啊,这些矿石远在海天洲。”   九荒看过《天工谱》,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能造个锁山链,将矿山一次性锁回来。   省出使唤翼龙的一大笔钱,给他一半就成。   九荒忽然感觉《天工谱》是个谋生的好手段。   可他承诺要给六娘造天人翅,在天人翅造好之前,旁的都要靠边站。   于是九荒没有向叶承锡推荐自己的锁山链,点点头:“走。”   回紫星城叶家的路上,叶承锡收到一个令他眉开眼笑的消息。   “儿子,你母亲倒是比你弟弟更早回来了。”   “哦。”   ……   九荒见到颜苓时,毕竟是母亲,便多看了两眼。   颜苓生一张鹅蛋脸,眉眼灼灼,妆容精致,却着一身素裳,显得明艳又端庄。   她坐在由凝香树打磨出的圆桌前,见到叶承锡回来也没有起身,视线一直落在九荒身上。   叶承锡笑道:“都听小焰说了?”   颜苓点头,看着九荒跟在叶承锡身后上前,等九荒在她面前站定,她才站起身来,眼眶慢慢湿润:“我的儿子……”   比起来叶承锡,九荒对颜苓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但也仅仅只是几分。   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这煽情的场面冷淡下来,颜苓一时颇为无措的模样。   九荒道:“我回屋去了。”   言罢转身就走,材料拿到手了,回屋造翅膀去。   这些日子叶承锡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看着他的背影传音给颜苓:“夫人,他自小孤僻惯了,就是这样的性子……”   颜苓轻轻嗯了一声:“真像做梦一样。”   叶承锡叹口气:“是啊。”   “可你也未免太任性了。”颜苓板起脸,“如今闹的风风雨雨,早已传出十九洲,你置叶家的脸面于何处?”   “和一家团聚相比,脸面算什么?”叶承锡笑了笑,满是温情的拉过颜苓的手。   他发现颜苓的手极为冰凉,且在微微颤抖,应是见到儿子死而复生之故。   夫妻俩坐下聊天,小焰匆匆来报:“家主,族老请夫人过去一趟。”   叶承锡不耐烦:“不去。”   这群族老们,一听闻他夫人回来又觉得有希望了,想围攻他夫人,逼着他夫人来劝他取消赏剑大会,“帖子都送出去了,此时取消不是更丢脸?”   小焰满目忧色:“家主,此次族会是大长老召开的。”   叶承锡一怔,大哥竟然出关了?   小焰瞄一眼颜苓:“不但请夫人过去,还请大公子,说是要公审夫人。”   颜苓眉头紧紧一皱。   叶承锡满头雾水:“夫人才刚回来,审也是审我,和夫人有什么关系?”   “小焰不知。”   “大哥搞什么名堂。”叶承锡蹙着眉看向颜苓,“我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   九荒进屋后,才刚刚将《天工谱》从镯子里取出来,又被喊出去。   他烦透了。   进入族会大厅时,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身为家主,叶承锡从一众族老们的视线中走过,坐去上首主位,语气带着不满。   他与叶承淞虽不算特别亲近,但通常做事也是有商有量的。   “今日厅里没有外人,有件事我憋在心头五百年,一直隐忍着,想着过去了就好。”左下首坐着的叶承淞与他的相貌有两分相似,但因受过重伤已经白了头,气色也不太好,看着比他年长许多,也严肃许多。   叶承锡看向他:“恩?”   叶承淞则看向颜苓:“关于你身后这个孩子,你没有想要解释的?”   颜苓袖下的手捏起,面上依旧淡然:“大哥不妨将话说清楚一些。”   叶承淞单刀直入,目光如炬:“五百年前九荒出生之后,来叶家偷孩子的邪魔是你派来的,是你想要诛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说完之后,族老们面面相觑听不明白。   叶承锡更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大哥,但他眼尾却扫见厅中站着的颜苓神色一变。   叶承锡的目光微微一滞,一股不详的预感攀上心头。   叶承淞不管不顾,指着颜苓:“因为九荒不是我们叶家子孙,他是你和老荒山君的骨肉。你没料想到,老荒山君猜到你准备害死这个孩子,将这个孩子掉包带走,就此销声匿迹,连你也以为这个孽种已经死了……”   “大哥!”叶承锡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然而听罢叶承淞的控诉,颜苓反而松口气,好笑道:“真有趣,叶家宝库外的血脉石狮难道是假的不成?”   叶承淞淡淡道:“很简单,我们叶家的血脉狮是天工后裔做出来的,那狮子不会咬我们叶家人,也不会咬天工人。”指向九荒,“老荒山君是天工族人,他是老荒山君的儿子,当然也是天工族人,只不过是合道果遮掩了他的血脉,我有办法可以证明,天人血脉只传一脉,是天工就不可能是天武……”   听他煞有介事,叶承锡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族老们也已经懵了。   九荒却突然问:“你说,我师父才是我父亲?”   叶承淞点头:“是的。”   九荒又问:“我是这个女人和我师父偷情生出来的,这个女人还要杀我?”   叶承淞再点头,语气带着一抹怜悯:“可怜的孩子。”   “够了!”颜苓转头安慰九荒,“无稽之谈,你莫要相信……”   九荒有点相信,因为他试了试,他可以制出天工谱上有血统要求的机关宝物,他还以为是自己太聪明。   面无表情了一会儿,九荒忽地抿起唇笑了起来。   这不合时宜的笑容,看上去就像处于崩溃的边缘,令人不寒而栗。   可九荒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实在是太开心了。   颜苓出身名门,如此高贵美丽,竟会和那个穷困潦倒的糟老头子偷生一个孩子?   那么师父以前教他的道理一定是有用的。   对于娶到六娘,他愈发充满信心了。 第115章 世无双   叶承淞仔细打量九荒的笑容, 自己的嘴角也若有似无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然而九荒笑着笑着,忽又不自觉的看向了叶承锡,见他怒急的表情中隐隐透着一抹恐慌。   九荒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拢。   师父常说“儿女”和“徒弟”都是讨债鬼,无论做“师父”还是“父亲”,都是上辈子欠了债来还债的。   所以九荒知道叶承锡是他亲生父亲后,放心大胆的从他手里“讨债”, 一丁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可若叶承锡不是他父亲,自己岂不是欠了他么?   需要还给他什么呢?   九荒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最近与叶承锡相处的日子,叶承锡对他好像真的挺不错的。   不知为何,叶承锡突然从九荒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脉温情。   这股温情似微风般清淡,却有一股磅礴的、镇定人心的魔力,叶承锡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按在了桌面上。   颜苓冷笑一声:“夫君是信了?”   叶承锡摇摇头,深深提了一口气, 看向叶承淞,语气凝重:“大哥, 你是叶家族老会的大长老, 也是归海宗执法堂的大长老, 应该明白空口无凭。”   叶承淞平静道:“我说过, 我有办法可以证明。”   颜苓接话:“行,那便证明, 还我一个清白,再还我一个公道。”   叶承淞刚要说话,被九荒打断:“不需要你证明, 我不喜欢被人验来验去。我应该是有天工血的,昨天才试过,我能造出只有天工才能造出来的机关。”   他认的坦白大方,厅中众人惊怔。   叶承锡一时间乱了心绪。   天工不像天武和天灵,这个种族本身就很少,留在凡人境的血脉更是少之又少,他从未见过。只听说专研究机关术的物生门里有位天工后裔,只不过血脉已是非常稀薄。   他想到了九荒造的那只机关蚂蚁,又想到了九荒打算造的羽人翅膀。   九荒真有天工血?   那他就不可能有天武血。   天人的血脉传承不存在混血,就比如天武和天工结合生出的孩子,可能是天工,也可能是天武,但绝不可能两者兼具。   天人如此,后裔也是如此。   故而像他们叶家,重要人物婚配时,娶的都是没有血统的平凡人,方可保证后代拥有天武血脉。   颜苓的家族没有天人血,他二人不可能生个天工出来。   在座的族老们也各个面色凝重,因为叶承淞指控当年颜苓与邪修偷情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两口子会成婚,完全是家族联姻。   叶承锡未成婚之前曾有心仪之人,可惜那女人死了,他还为她在剑峰顶上种了棵树。   至于颜苓就不清楚了。   刚成婚那会儿两人虽也出双入对,可凭谁都能看出来两人貌合神离。   直到长子出了事儿,颜苓遭受打击,本就因为生产虚弱的身体更是糟糕透顶,险些丧命。痛苦又愧疚的叶承锡寸步不离的照顾她十数年,两人才终于开始有了些夫妻的模样。   再生下第二子叶蓝钧后,两人已是颇为恩爱。   颜苓从瞠目中回神,扭头瞪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九荒蹙眉,她杀气腾腾的目光激起了他的敌视心。   念着是生出自己的母亲,压下情绪,九荒摇摇头:“我没有胡说。”   颜苓呵斥道:“你师父的机关造物术鬼斧神工,你能造出机关法宝有什么稀奇?”   一位族老立刻道:“老荒山君懂得机关造物术,知道的怕是不多?听说给徒弟找陪练,做的木头人还得依靠抽魂,夫人是如何知道的?还用上了鬼斧神工这个词?”   众人齐齐看向颜苓,她果然认识九荒的师父。   颜苓冷眼杀过去:“大长老方才不是说了了,老荒山君是天工后裔,难道不懂机关造物术?”   叶承淞蓦地轻笑一声,淡淡瞥她一眼,眼中写着“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验!”颜苓回视他,态度坚决,“必须验!”   “验。”叶承锡也说,尽管语气透着些无力感,但他还是选择站在自己夫人这一边,“若验不出个所以然,大哥,你必须为今日之事负责。”   “那是自然。”叶承淞有恃无恐,微微一笑。   ——   冰玉池中。   已经过去五日了,冻成冰雕的曲悦觉得自己的意识也要开始进入休眠,需要不断在脑海里想事情。   不去打扰雪里鸿恢复精气神,眼下脱困可全指望他了。   可他说需要十五日,曲悦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再撑十日。   突然,她发现雪里鸿那座冰雕胸前亮了下,莫非他要破冰而出了?   但发出光芒的似乎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胸前挂着着吊坠之类,很像是某种血契发出的信号。   有人在向他求救?   是九荒?   可曲悦从没听九荒提起过,他有联系雪里鸿的方式。   光芒只闪耀了片刻便归于沉寂,雪里鸿似乎毫无反应。   然而不到一刻钟,雪里鸿那座冰雕忽地睁开眼睛。   嘭——!   周身的冰晶碎裂成指甲片大小,飞溅在池水中。   曲悦连他人影都没看清,便被他扛在肩上,朝海草无水区飞去。   雪里鸿扛着她从水门出去,进入琵琶内部。   嘭——!   他在曲悦脊柱骨上一敲,也敲碎她身上的冰。   “走,去十九洲。”雪里鸿语气急促。   曲悦愈发确定是九荒出事了,二话不说带着他穿过红色盾牌,进入天罗塔。   一路去到曲宋修炼室,曲宋不在修炼室里,经阵法盘回到紫星城。   曲悦想打开五扇门是为了来去十九洲方便,从冰玉池进出就行,现在发现行不通。   池水会将她冻成冰雕,且山洞里还坐着个把门的宗权。   “前辈,九荒出了什么事儿?”抵达紫星城,跟在他身后前往叶家,曲悦才问出口。   雪里鸿本尊二十出头的皮相,相貌清秀,皮肤极为白皙,发色也是霜白——据说原本是黑色,五百年前为了救吃下合道果的九荒熬白了头。   可他一离了冰玉池,就给自己折腾成四十多岁的皮相,身上的法衣也换成灰扑扑的破袍子。   雪里鸿没有回答。   曲悦有叶府的腰牌,是叶府的贵宾,可以自由出入叶府。   没人认识老荒山君,她轻而易举的将他带进去。   随后就变成了曲悦跟随着他,曲悦发现叶府的地形,他比自己熟悉多了。   “站住!”   距离一处院子老远,便被一排护卫拦下。   曲悦侧耳倾听,前方传来嘈杂的声响,有许多人,应是叶家在召开族会。   “滚!”   雪里鸿一道掌风击过去,那些护卫便如被飓风袭击的森林,扑啦啦倒了一大片。   旋即大步朝议事厅走。   挨冻这么些年,身体极是虚弱,但对付这些人依旧是不费吹灰之力。   曲悦追上去,直到此时才感觉到他真是九荒的师父,一股子蛮横霸道不讲理的山大王样子。   议事厅内尽是大佬,雪里鸿一出手立刻便感知到了,是个高手,是老荒山君!   叶承锡:“不许拦他!”   正要接受叶承淞检验的九荒目光骤亮,转身跳飞出去,却飞奔到了雪里鸿身后:“六娘。”   曲悦正要说话,眼睛瞪大。   只见雪里鸿转过头,一脚准备踹九荒腿弯上。   九荒身手矫健,完美躲开。   雪里鸿立马再抬一脚,踹向曲悦。   九荒老老实实挡下,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脚:“师父,你跑了三百年,怎么一回来就打我?”   雪里鸿冷笑一声,抱着手臂往厅里走。   九荒跟着曲悦:“六娘,你怎么会和我师父一起?”   曲悦哪有闲工夫与他解释:“发生什么事情了?”   九荒道:“叶承淞说我不是叶承锡的儿子,是颜苓和师父的儿子,正准备验。”   曲悦一怔,叶承淞出关了?不躲了?   他为何不等到赏剑大会搞大动作,选择提前出手了?   曲悦先传音问:“韭黄,是你请你师父来的?”   瞧见九荒迷茫的表情,果然不是他,那就是颜苓了。   叶家族会,曲悦不方便入内,她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只能用耳朵听,敏锐听到了颜苓的心跳声。   在雪里鸿入内后,她的心跳快了很多,两人果然认识,且关系不一般。   雪里鸿当年救下九荒,并不是个偶然。   ……   一名族老道:“你这邪修好大的胆子,身上背着无数人命,归海宗正在抓你,竟闯进我们叶家来了!”   “此事稍后再说。”雪里鸿稳稳站着,“进来!”   师父的话不能不听,九荒道:“我先进去一下。”   曲悦点头:“去。”   九荒重新回到厅中,站在雪里鸿背后。   那族老可不管,指着雪里鸿喝道:“拿下他!”   九荒立刻跨步向前,挡在雪里鸿面前,黑眸迸出杀机,似一头凶恶护犊子的猛兽。   “滚。”雪里鸿绕过他,背着手往前走一步,目光只在苍白的脸上停留一刹,便转向了叶承淞。   叶承淞笑道:“是颜苓请你来的?来的真快啊,但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能够带着这个孽种全身而退?”   雪里鸿也笑:“孽种?对,真的是个孽种,我是来帮你们打死他的。”   叶承淞:……   雪里鸿又看向叶承锡:“验他是天工还是天武毫无意义,他很特殊,既是天工也是天武。”   叶承淞冷笑:“胡说八道,我从没见过有谁是双血脉。”   雪里鸿啧啧:“那是你眼瞎,你眼前就站着一个,我改造出来的。”   听他这样说,叶承锡反而少了些紧张感:“荒山君,他的天工血脉是你改造出来的?”   雪里鸿垂了下眼睫,道:“叶家主,你先前与他比对丹田灵气不能相溶是?”   叶承锡点头:“是。”   雪里鸿指着九荒心口:“你抽错地方了,试试心脉。”   叶承锡微怔:“心脉?”   雪里鸿将九荒推出去:“试试。”   叶承锡做事一贯利索,九荒对师父的话也是言听计从,虽然困难,但两人都忍痛取出一丝心头精血。   众族老包括叶承锡自己都紧盯着这两滴精血,灵气果真相溶!   叶承淞目光一凛。   叶承锡则终于如释重负的笑起来,鬼知道他刚才都经历了什么样大起大落的心境。   这修炼之路,初时容易激动,中段则有股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意味儿,可抵达所谓的返璞归真境界之后,还真是越来越像年轻时了。   叶承淞从椅子上起身:“他明明是天工!怎么能改造?”   叶承锡也不懂,看向雪里鸿。   明明是害他父子分离五百年的仇人,一个杀人如麻的邪修,可叶承锡现在看他真像是看恩人。   雪里鸿道:“你们应该都知道,他五岁时吃过合道恶果,其实那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死了……”   雪里鸿找到小九荒时,他那具小身板已被恶果之毒腐蚀的残破不堪。   雪里鸿当机立断,抽走小九荒的魂,又剜出他的心脏以及还剩下一半的大脑。   “至于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不能用了。”   雪里鸿折了自己两根肋骨、两根腿骨化为骨架,再割了一些肉,融合天工族的造物神木,打造了一具新的肉身。   面貌、高矮胖瘦,甚至连肌肤纹理,都是按照小九荒原本的样子雕琢出来的。   随后放入保存下来的心脏和大脑。   心脏可以生血,身体便不会缺血。但因为合道恶果的污染,心脏生出的血是有毒的。   雪里鸿有想过以其他代替,但他最终选择最大限度的保留小九荒的完整性,有心有脑有魂,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九荒诧异:“师父,我还算人么?”   雪里鸿不容置喙:“当然是人,不然是什么?别计较身体,那不过是个壳子,神造人时,也是随便拿点材料造出来的,何况你的壳子都是真肉真骨头……”   养了大半年,小九荒才醒过来。   身体机能已经和正常人一样,可意识不太清楚,脑子时常糊糊涂涂,走路同手同脚,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雪里鸿就开始教导他雕木头,培养他的专注。   同时逼他练功,培养身体的协调性。   做了许多木头人,嫌弃它们一板一眼,小九荒正是模仿的年纪,怕他跟着木头人学的更傻了,雪里鸿便去抽魂回来塞进木头里,培养他的反应能力。   “基本上他是个正常人,只是除了武学之外他学什么都很慢,除了对危险敏感之外,对什么都不敏感。”   离开时,七情的窍门,他只开了一窍。   不过三百年过去,如今他已开三窍。   这估摸着是曲悦的功劳。   雪里鸿看向叶承锡:“所以,他是你半个儿子,也是我半个儿子,天武的血,天工的骨,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天人后裔。”   叶承锡怔怔无言。   雪里鸿道:“当然,这半个儿子你不想要也可以,反正这种除了会把自己气死、毫无用处的儿子,要来也没什么用。”   九荒非常不满:“师父。”   雪里鸿:“怎么,我说错了?”   九荒:“您既然都重新雕个新身体给我了,为何还比着原来的模样雕?”   雪里鸿:“不然呢?”   九荒不忿:“当然是将我雕刻的体面好看一些。”   雪里鸿上下打量他:“你现在的相貌不体面不好看吗?”   九荒用手比划一个大圆:“可以比现在更体面更好看。”   雪里鸿睨他一眼:“要多体面多好看?脸大两丈二,腿长三丈三?”   九荒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大饼脸巨人的形象,再比照一下曲悦的身形,悻悻道:“那还是不要了。” 第116章 待改善   九荒与师父三百年没见, 丝毫没有疏离感和隔阂。   就在这样严肃的气氛下, 师徒俩仿佛没事儿发生似的聊起了天。   议事大厅隔音禁制外, 曲悦听着里头的动静, 心中也是颇为震惊。总觉得九荒脑回路不太正常, 没想到他真只有一半的脑子。还能活下来, 也多亏了雪里鸿是天工少主。   雪里鸿的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师父救徒弟无可厚非, 可那时候九荒才五岁,能有多少感情, 值得他折骨削肉, 煞费苦心?   雪里鸿和颜苓之间的关系, 的确是不一般呐。   可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九荒带走,让他们母子分离?   曲悦蹙着眉头瞅一眼议事厅大门, 两扇铜门虽是敞开着的, 却有一层水波状的结界,里头的人能看到外头, 外头的人望过去,却如同照镜子一般,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她觉得叶承淞前半部分可能没有说错,是颜苓不想九荒留在叶家,雇了人来抢夺的。   ……   厅内族老们都暂时噤声了,九荒已被证实是家主的亲生儿子,不管其中有什么曲折, 都轮不上他们说话。   叶承锡平复情绪以后,看着师徒来聊天,九荒瞧着脸色不大好看满腹的抱怨,但其中的信任、依赖和亲昵,他看的明明白白,看的他眼红眼热。   再想起九荒待他的冷淡与不耐烦,叶承锡更是怒由心生:“我很想感谢你,为了捞他这条小命付出如此之多,但他原本会承受这些吗?他若在叶家待着,会半夜里在荒山上因为饿肚子饥不择食吃到合道恶果吗!”   此外,曲悦想到的,叶承锡也想到了,但他看了一眼自从雪里鸿出现就沉默不语的颜苓,没有问出来。   叶承淞冷冷质问:“掉包孩子可以视为偶然,将这孩子带走收为弟子,也能够当你是一时兴起。然而才养了五年,值得你如此付出?”   “五年怎么了?”雪里鸿唇角轻轻一提,一副“你真好笑”的意味儿,“我高兴我乐意,莫说将一个吃奶娃娃养到会说会跑,付出不少心血,哪怕我偶然捡到一个快死的陌生孩子,我想救就救,谁让我有本事呢!”   九荒也鄙视着看了叶承淞一眼:“我师父捡条断腿的野鸡回来,也会帮那只野鸡造一条假肢。”   厅内众族老们不可思议的看向雪里鸿,他可是个臭名昭著的邪修。   叶承淞逼问道:“你敢说你不认识颜苓?我手中有证据,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雪里鸿的目光从他脸上瞥过,看向叶承锡,“儿子是你的,确定了?还有什么疑问?”   又扫向众长老,“颜家大小姐没嫁人之前,我便倾心于她,奈何她对我无意,是我自己单相思。我救下这孩子之后,见他眉眼与我心上人有几分相似,舍不得还给你们,便带走了……”   叶承淞:“如此简单?”   雪里鸿道:“不然呢,你的证据也无非是我与颜苓认识,认识怎么了?你与颜苓还认识呢,你也与她有私情?”   叶承淞恼道:“你……”   雪里鸿:“因我是个邪修便一定有问题?你就是靠着这样的逻辑执掌执法堂的?”   叶承淞抿着唇,脸都憋红了。   族老们面面相觑,也觉得雪里鸿说的有道理。   九荒是叶家的种,颜苓不可能派人杀自己刚出世的儿子。而雪里鸿救走这孩子不归还,很明显对颜苓又爱又恨。   族老们便换了个话题:“你将我们叶家的嫡系子孙带走,此事不能善罢甘休!”   九荒奇怪道:“被带走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我都不计较,管你们休不休?”   族老们:……   一族老道:“孩子,我们是为你讨公道啊,你本不用受这么多苦,在叶家锦衣玉食……”   九荒伸出手:“讨公道别只用嘴,将我这五百年本该得到的锦衣玉食,全部折现给我,更实际一点。”   族老们:……   这孩子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哦对,的确是有毛病。   族老们说一句被怼一句,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叶承锡看着九荒这幅护着师父的模样,更是咬紧了牙,但他确实分不清雪里鸿究竟是恩人还是仇人:“荒山君。”   雪里鸿看向他。   叶承锡一字一顿:“我儿子这笔账,恩也好,怨也罢,咱们一笔勾销。”   雪里鸿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叶承淞喝道:“二弟你……”   “但是!”叶承锡抬手打断,面沉如水,“五百年前你抽魂之事是真的?那些门派与家族告了上来,归海宗如今作为十九洲盟主,必须给交代。”   “没错!”身为执法堂的大长老,叶承淞更有资格说话。   厅外的曲悦一直在想这件事。   雪里鸿不露真容,可见他不准备暴露自己是纯血天工少主的真相,他说被自己抽魂的人都是死有余辜,谁信?   毕竟那些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和名门正派,一个个去调查他们是不可能的,都已经过去五百年了。   岂料雪里鸿无所谓地道:“那就将我抓起来,只不过我要见到那些指控我的人。”   叶承锡:“放心。”   叶承淞:“押去归海宗天牢。”   “不必如此麻烦。”叶承锡摇头,“关进咱们家苦牢里去。”   九荒拽住雪里鸿的袖子:“师父……”   “滚。”雪里鸿嫌弃的甩了下袖子,将他的手甩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管我的事。”   “哦。”九荒真就不管了,看他师父这个样子,应是没什么事儿。   ……   雪里鸿被两个族老监视着走出议事厅,他传音给曲悦:“曲姑娘,你每隔两天、最多三天要去一趟冰玉池里。”   曲悦:?   雪里鸿:“我基本上每天都要诅咒宗权那贱人,若一连三日不诅咒,他必定会起疑心。”   曲悦嘴角一抽:“您让我代替您去诅咒他?”   雪里鸿扔给她一个兵乓球大的铁皮圆球:“我教你一句口诀,红色那个展开以后是个项圈,你挂在脖子上,说话声音就会与我一样。”   这么神奇的,曲悦将圆球收下:“可晚辈觉得瞒不了多久?”   “不必太久,待此事了结,我自会随他回去。”   撂下这句话,雪里鸿便走了。   但叶家的族会仍在继续。   叶承淞质问道:“二弟,你既说与他恩怨两清,拿下老荒山君就是归海宗的事情,你将他关押在叶家作甚?”   族老们也不解:“是啊,他若是逃了便是咱们的责任。他可是天工后裔,看守他不容易。”   “押去归海宗也是大哥管辖,出了事大哥负责,和关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叶承锡从来都没弄懂过到底有什么不同,“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他看向叶承淞,目光锐利似剑,“大哥,现在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颜苓此时也冷笑道:“是啊大哥,兴师动众的扣个大帽子给我,怎么说?”   “二弟,对不住。”叶承淞并不去看颜苓,他只向叶承锡点头致歉,“当年九荒被抢走之后,我觉得奇怪,饶是你我都不在家中,叶家的防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后来有人递了个消息给我,说了弟妹与老荒山君的事儿,我私下里去查,原来弟妹嫁来之前,曾有个邪修三番四次的闯入颜家抢人。”   颜苓面不改色:“是的,那邪修刚才不都说了么,他爱慕我多年,得知我要嫁人心中不满,跑来我家中大闹,有问题么?”   族老们没啥反应,他们都是修行中人,没那么多礼教约束,嫁人之前的事情和他们叶家无关,他们管不着,只要叶承锡不在意。   而叶承锡自然也不在意,他婚前还有个心仪之人呢。   “既然大哥调查出这些,为何不告诉我?”叶承锡看向自己的大哥,莫名一阵心寒,“就这么自以为是的,一直从旁看我笑话?”   “看笑话?有什么笑话好看的?那会儿你与弟妹又没有感情,家族联姻罢了。”叶承淞轻描淡写地道,“颜家人都知道弟妹被掳走的事儿,不是也瞒着么?身为家族嫡系,我做事儿需从家族利益出发,这不是当年弟弟教训我的吗?”   叶承锡脸色铁青,叶承淞还是叶家少主的时候,要娶老白羽王的长女,但羽人族不与外族通婚,除非叶承淞入赘。   叶承淞真要舍弃自己的少主身份入赘,差点被父亲打死,叶承锡是这么劝过他。   叶承淞继续道:“何况那孩子已经离开叶家了,我以为弟妹连亲生儿子都杀,必定是下了决心斩断旧情。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由着他去。”   叶承锡绷紧唇线:“既是如此,现在又为何说出来?”   叶承淞毫不犹豫地道:“我是真以为九荒不是咱们叶家的种,老荒山君旧事突然爆出,其中定有阴谋。你又执意要召开赏剑大会,我怕在宾客云集的大会上,有人当众戳穿九荒的身世,会令我们叶家颜面扫地,更影响到你的心境。故而得到消息后立刻出关,在族内揭穿此事,让咱们都先有个准备……”   ……   曲悦竖着耳朵在外听,叶承淞这番说辞还真是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正听着,却见九荒从议事厅里走了出来。   里头围绕着叶承淞的目的争执不休,没人注意到他。   他走到曲悦身边,张了半天的嘴,也没有喊出那声“六娘”,深深看她两眼,扭头往前继续走,准备去牢房里陪着师父去。   “韭黄?”曲悦原本没在意,准备等他喊自己之后,示意他闭嘴,自己还要偷听。   可他竟然丢下自己走了,这让曲悦很不习惯,反而快步追上去,“你怎么了?”   九荒摇了摇头:“没事。”   其实他大受打击,原本他以为自己是师父与颜苓的孩子,开心一阵子。   结果不是。   师父果然是个失败者,喜欢了颜苓一辈子也个没结果,只能帮心上人养儿子。   九荒觉得自己没指望了,师父教他的道理都是错的,亏他一直拿来追求六娘,这一刻,他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自己也帮六娘养儿子的未来。   “没事才怪。”曲悦怎么看他都像一根被霜打了的茄子,“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你师父说的没错,你和正常人是一样的,在我们华夏的神话传说里,人都是女娲娘娘用土捏出来的,何况你的血肉货真价实。”   “恩。”九荒点点头。   “说起来,你往后真得孝顺你师父……”   九荒:“没事,这是他应该做的,谁让他是师父呢。我当师父也会如此,师父常说这叫传承,做徒弟的将师父教的东西学会,完整的传给下一代,就是对师父最好的回报。”   曲悦点头:“说的对。”   “六娘。”九荒微微垂着视线,盯着她高挺精致的鼻梁,支吾着喊她一声。   曲悦稍稍仰头,目光跌进他眼睛里。   九荒的头发不再披散着之后,眼睛的形状清楚明白,像颜苓的桃花眼。因九荒的眼神有点木然,没有颜苓那种撩人的感觉。   曲悦之所以关注他的眼睛,是因为他的眼神曾是她的心魔劫。   关注久了之后,如今慢慢能读懂一些他的眼神了。   雕木头时,瞳孔紧缩着,专注至极。   想事情时,瞳孔没有焦距。大抵是脑子一转,眼珠就不会转了。   看向她的时候,他则像是喝醉了酒。   而曲悦回望久了之后,居然也会有些微醺的感觉,只不过一瞬,她便清醒的发现九荒的眼神已经失去焦距,他那黑洞的脑子又开始琢磨事情了。   九荒只是在想,师父是个失败者,教的道理不能拿来娶六娘了,他得换个方式。   但绝代风华教他的道理,什么“独立人格”之类的,他根本听不懂。   他该怎么办?   对了,师父是被叶承锡打败的,他可以去向人生赢家叶承锡求取成功经验!   九荒的眼睛亮起来。   他问道:“六娘,倘若你想从一个人那里学到比较私密的、不外传的本事,要付出什么?”   曲悦微微怔:“钱财?”   九荒想了想:“他不缺钱,什么都不缺。”   曲悦道:“那就唯有套近乎。”   套近乎?   九荒认真想,叶承锡一直想和他搞好父子关系,可“父子关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啊。   没事,可以学。   但学做衣裳能去法衣铺子,父子关系去哪里学习?   九荒想问六娘都是怎么和曲春秋修相处的,可曲春秋是六娘的另一个心病,他若是问出来,会惹她伤心难过。   “六娘,你等我一下。”   九荒转身往侧门走,去街上问问。   曲悦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忧心忡忡的离开,小半个时辰后,又眉开眼笑的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   “我有事情不懂,经人指点观摩了一下,现在懂了。”   ……   叶家的族会结束了。   不欢而散。   颜苓与叶承锡走出来:“我想去苦牢。”   叶承锡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前行:“去。”   颜苓欲言又止,最后传音道:“你不问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叶承锡转头望过去,抿唇,“夫人,我相信你。”   颜苓嘴唇轻轻一颤:“谢谢。”   她转身往牢房走,丝毫不顾族老们的目光,这样不藏着掖着,族老们反而更不会去疑心什么。   她来到苦牢里,驻足在雪里鸿的牢房门外。   雪里鸿在牢内打坐,面色苍白如纸。当年为捞九荒的命,他已损伤不小。冰玉池被困又陷入虚弱,但都不及方才强行破冰而出造成的伤害。   “谢谢你。”颜苓满脸愧疚,传音给他。   “不必,我是来救我徒弟,不是为你解围。”雪里鸿闭着眼睛,不想看见她。   颜苓也闭了闭眼睛:“你既然将他救了下来,为何不告诉我,要自己养着?”   雪里鸿冷笑:“告诉你,让你再害他一次?”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啊!”颜苓红了眼眶,“我解释过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难相信你。”雪里鸿嘴角的笑意愈发冷,瞟她一眼,“最起码有一点我想了多年都想不通,一个做母亲的,为了让不爱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心怀愧疚,谋取他的心,竟可以朝自己刚生出的儿子下手,厉害啊,佩服啊……”   ——   “爹。”   这厢刚从族老会院子里走出去心情正烦闷的叶承锡,突然听见九荒的声音,惊的他站立不稳。   从二儿子口中听了不知多少声“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因为一声“爹”百感交集。   站在九荒身边的曲悦也是惊怔,突然喊声爹,且还这样殷切的看着叶承锡,不知为何,感觉有一丝恐怖。   “爹。”九荒又喊一声,他经过认真观摩之后,已经知道如何从“不孝子”升级为一个“孝子”。   叶承锡满脑子的事儿都抛去了九霄云外,迎着九荒走上去,越看他这个儿子越是心疼。   却见九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着头还别扭的扯开嗓子干嚎两声:“爹,您一路好走……”   叶承锡:……   他一步也走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这儿子我不想要了   师父:不,你想 第117章 辨雌雄   曲悦懵住了, 立刻想到九荒先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醒悟九荒想套近乎的人是叶承锡, 刚才出门, 是去问怎么和“爹”套近乎,不知道学到了什么。   她拽住九荒的衣襟,一边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一边和叶承锡解释:“前辈,事情是这样的……”   叶承锡心累的摆摆手,示意曲悦不用解释了,若是第一天与九荒相处, 他会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下令将雪里鸿收监,九荒才会诅咒他当场去世。   很明显不是的,不知道这孩子又抽什么风。   可怜啊,叶承锡想想他遭过的罪, 哪里会与他计较这些, 伸手在他宽阔厚实的肩膀上按了按,又叹了口气。   正要说话, 听见叶承淞喊他:“二弟。”   叶承锡眸光一敛, 绕过两人朝叶承淞走去。   九荒看向叶承锡的背影:“六娘,我爹好像不太开心。”   曲悦无语:“你爹没被你气的中风都算他心态好了。”   九荒狐疑:“我又喊爹又下跪磕头,他不喜欢吗?”   曲悦绕他身前, 仰头审视他,表情严肃:“你刚跑去外头,是去向人请教如何讨你爹欢心?”   在她视线逼迫下,九荒心虚的点点头:“我想知道做爹的人, 都喜欢什么样子的儿子。”   “你问了谁?”   “我去街上问了好几个牵着儿子的男人。”   曲悦心道他还挺有针对性的。   九荒:“他们说的各不相同,我越听越糊涂……”   便在此时,有个牵着孩子的好心修道者主动上前与他攀谈,给他讲诉良好的父子关系,要建立在儿子的孝顺上,天下所有父亲都喜欢孝子。   “我就问他孝子是什么模样,他解释了下,我依然不明白,他就将孩子交给了仆人照看,带我去了一间佛寺。在一处佛殿里,摆放着很多灯。有个青年跪在灯前磕头,磕一个头说一句‘父亲,您一路好走’。”   那修道者告诉九荒,这样的就是孝子。   九荒拽几个香客问了问,果然人人都夸此人是个孝子。   “他就教我回来见着爹以后,只管跪下磕头,瞧见爹走路,嘴里喊那句话,爹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听完九荒的解释,曲悦心头的火蹭蹭往上冒,破天荒头一回在心里飚起了脏话。   谁特么吃饱了撑的,瞧出来九荒脑筋不好使,故意捉弄他!   九荒看着曲悦的瞳孔越缩越紧,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浑身打了个激灵:“六娘,我做错了?”   曲悦黑着脸:“那灯是给死人点的,那句话也不是让你爹好好走路,是让你爹好好上路。上路明白什么意思吗?活人走的是阳关道,死人走的黄泉路。”   旁人说话一时半会儿他可能不太懂,但曲悦只要一解释,九荒立马就懂了。   眼底阴霾渐渐堆积,九荒拳头一攥,转身疾步离去。   “你现在去哪儿找他,还不早就跑远了……”   说是这样说,她并没有制止,万一被九荒找着了呢。   怕那人被九荒打死,她追了上去。   ……   杀气涌动,叶承锡敏锐的看向九荒消失的方向,皱了下眉,再看一抹红影紧随其后,他又安了心。   说起来他这儿子眼光不错,曲悦修为不高,但很会办事,稍后赏剑大会时倒真可以和曲家谈谈这桩婚事。   “二弟。”   叶承淞将他从跑神里拉回来,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原来,大哥因为当年你和姜绾的事情,一直对我心怀怨愤。”   姜绾与如今的白羽王姜辞是孪生兄妹,叶承锡没有站在自家大哥这边,是因为他觉得姜绾根本不是什么良配。   整天盛气凌人的逼迫着大哥与家族决裂,入赘她白羽王族。那会儿大哥快被父亲给打死了,她也不闻不问,只说一句这是他爱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神经病。   叶承锡理解不了,大哥求他帮忙,他反过来劝了大哥两句,仅此而已,从没有从中作梗。随后选择外出游历,眼不见心不烦。   回来之后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姜绾去往古战场猎杀异兽,反死在异兽爪下,大哥为了帮她报仇,丹田因此受损,修为跌了好几个境界。   家主继承人成了叶承锡。   “于是看了我五百年笑话。”叶承锡这心寒的不是一点半点,“今日揭穿之后,原来白笑了,大哥心中此时应该也很不舒服,不如发泄出来,莫一直埋在心中,生出个心魔劫那就不好了。”   “随便你怎么想。”叶承淞面色如常,不咸不淡地道,“我只告诉你,我对你并无不满,也没有看你笑话的意思。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叶承锡:“恩?”   叶承淞:“我是少主时,我想娶的女人死了。轮到你做少主,你想娶的女人也死了。”   叶承锡微微蹙眉:“大哥是想说,我们两个都有克妻命?”   叶承淞:……   他拔腿走了,终止了这场谈话。   ——   修为差距过大,九荒不刻意等着曲悦时,曲悦想追上他是非常困难的,一出门就跟丢了人。   曲悦正愁着上哪儿找他去,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自西北方传来,稍后,极远的距离之下,曲悦都能感觉到有些微弱的气浪冲击而来。   九荒竟然真找到了那个人,且已经交手上了。   能与九荒过招,那人修为不弱。   几乎所有城市内都禁止斗法,紫星城也不例外,各处的巡城卫纷纷抽调人手往事发地赶去。   那人似乎发现不敌九荒,停手逃窜,使用了一张神行符,速度快如光影。   九荒在后紧追不舍,一路追出了城,待神行符效果减退,他朝那人前行方向击出一道毒雾。   毒雾化为的一堵墙状屏障,迫使那人停下。   那人拐弯,再被毒墙挡住。   朝天上逃时,那人升一尺,毒墙便起一丈,九荒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曲悦赶过来时,毒墙的高度已经目不能及了,周围的花草树木皆以枯败。   论打架,曲悦从来没替九荒操过心,追出来也是担心他被怒意冲昏了头大开杀戒。   而巡城卫知道九荒是叶家的人,见他们跑出城后就没有再继续追了,倒是一群闲着无聊跑出来看热闹的高阶修道者,和曲悦一样远远围观。   “不愧是盖世,这掉了一个大境界都如此厉害,难怪曾经让十九洲的大佬们都睡不安稳。”   “叶家主的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叶家主不计较家门声誉,认回这个儿子,令他改邪归正,也算是为变相除魔卫道了。哈哈。”   那人见逃不掉了,语气颇无奈,转头对九荒道:“老兄,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至于要和我拼命吗?”   九荒不与他废话,一掌攻去。   那人倏然抬臂,手中现出一柄燃着火光的剑,“刺啦”一声,在面前拉出一道火弧。   是个剑修。   曲悦深深蹙眉,他是八品初境界的剑修,而九荒则是八品巅峰,剑修虽能跨境界碾压,但碾压不了九荒。   他剑势强硬,飞身一剑朝九荒刺过去,剑尖却被九荒钳于双掌之间。   嗡——!   火剑震颤!   九荒双掌间蕴出一个毒球,如个黑洞,不断从剑尖吸收剑气。   “说起来,盖世就是凭着这门转换吸收的变态功法,一挑一门派不在话下。”   “别拿功法说事儿,他师父可就没他出名。”   突然有个围观者惊呼:“我去!你们快看那剑修!”   众人原本的关注点都在九荒身上,因为那剑修是必败无疑的,莫说八品初期,便是九品初期,想赢他也难。   曲悦不如围观者的修为高,但她也发现了。   被九荒吸了这么久剑气,那剑修力量并没有减损,反而也在增强!   “太奇怪了,盖世吸收他的剑气,他也在吸收盖世的力量。盖世的力量并没有减少,他吸的什么?”   曲悦也在想这个问题,细枝末节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她想通了。   此人目的不为捉弄九荒,是想惹九荒动怒,像现在这样追出来打他。   他吸收的是九荒的怒意。   他是饮朝夕提过的师侄,天怒剑的剑主。   曲悦冷笑一声,传音给九荒:“你不要动怒,他是天怒剑主,你越动怒他越强。”   九荒其实早就想到了,因为饮朝夕对曲悦说起天怒剑的修炼方式时,他有听过。   他一直想控制自己不要动怒,但他做不到。   这该死的贱人,害他在六娘面前丢了体面,还惹的叶承锡生气,可能不会教他胜利者秘诀了!   见他控制不住情绪,曲悦脑筋一转,继续传音给他:“韭黄,你还记得以前在山上,我喝醉酒时的模样么,是不是丑态百出?”   九荒心道怎么会丑,脸颊红的像番茄,让他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说到“咬”字,禁不住又想起醉酒后六娘抱着他咬个不停的事情了,一时间脑袋里色气满满,怒意也在慢慢消退。   与他僵持着的剑修瞳孔一缩。   剑修的力量在迅速衰减。   “那剑修的灵气链怎么突然断了?”   围观的修道者们不明所以。   九荒迅速回神,握住剑尖直接将剑拽飞出去,一掌打在他肩头,磅礴的力量涌入他身体里,那剑修喷出一口血!   九荒又要一掌拍过去,被曲悦制止:“行了。”   只是被戏弄一场,九荒这一掌已经足够他受得了,起码要修养半年方可复原。   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给饮朝夕个面子。   九荒正是想到他是饮朝夕的师侄,才准备再补一掌。但六娘喊停,他自然会停。   却在九荒准备松手前,那剑修束发的玉带突然崩断。   乌黑长发披散开来,竟是个女子。   修道者的世界里,并不是从束发和衣着来分辨男女,是根据阴阳之气的不同。   她束发的玉带,是个改变阴阳之气的法器,断裂之后便暴露出女子的气息。   原来天怒剑主是个女人。   可她听饮朝夕的语气,他师侄是个男人啊。   还有,曲悦看她甩头发的动作怎么看怎么做作,就像电视剧里女主角女扮男装被挑破,故意旋转三周半,营造出美感一样。   果不其然,就有一些围观男修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情绪,曲悦觉着他们就差说一句世上竟有如此惊采绝艳的女剑修了。   曲悦怀疑这发带是她自己故意弄断的。   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想引起谁的注意?   九荒刚收了手,曲悦道:“打她!”   九荒忙不迭又蓄力朝她攻去,扑散而出的黑绿毒雾,却被一些从远处飞来的碎铁片子环绕住。   是饮朝夕。   女剑修趁机收回天怒剑,朝着碎铁片子飞来的方向逃窜。   九荒又要追上去,被曲悦喊住。   围观众人散了以后,饮朝夕带着那女剑修走上前来,微笑着拱手致歉:“真是对不住了。”   身后的女剑修也赶紧朝着九荒躬身行礼:“对不起,对不起,咱们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曲悦将她晾在一边,询问饮朝夕:“绝代前辈呢?”   饮朝夕:“我们在客栈里待着,他不太方便出门,反正曲小姑娘是请我们来保护盖世小兄弟的,暗地里保护更好一些。”   “我需要你保护?”出过气之后,九荒已经无视了那女剑修,冷眼直视饮朝夕,“是你派她来戏弄我?”   “当然不是,若非你与她动手,我都不知道她在城里。”饮朝夕喊着冤枉。   曲悦问:“她就是您的师侄?”   饮朝夕摇头:“不是,是我师侄的弟子。”他仰头叹了口气,“哎,不出我所料,我师侄果然早就被打死了。”   曲悦心道想不被打死都难。   那女剑修吐出几口血沫子,九荒那一掌足足震掉了她三颗大牙:“不啊,太师伯,我师父他老人家合道成功了。”   饮朝夕怔了怔,扭脸朝她望去:“他竟然比我更快合道?”   曲悦也望过去,不是好奇心重,曲元也修了这坑爹剑,她一直担心十二神剑所谓的九成九合道率只是一个传说。   女剑修点头:“对,四百年前合道之后,天怒就与师父分离了,师父便将它传给了我。”   饮朝夕关注的是:“他真的没被打死?”   要知道吸收怒意时,是不能以武力镇压对方的,若让对方从愤怒转为恐惧,一身修行就废了。   女剑修:“您有所不知,师父后来挨打次数少了很多,因为他掌握了一门秘诀。”   饮朝夕好奇:“哦?”   女剑修捂着慢慢肿胀起来的腮帮子,哆嗦着解释:“有位大佬教了我师父一门神奇功法,能够逆转阴阳,变身成女人。随后师父再女扮男装,专挑男人下手,待积攒过怒意,快要挨打之时,便崩断发带暴露出自己的女子气息,转圈圈秀长发,惊艳对方一脸……”   “如此一来,十个男修有八个会手下留情,我师父终于活着合道了……” 第118章 不是他   饮朝夕听罢抚掌大赞:“不曾想, 我那师侄竟如此机智。”   是真的机智, 曲悦都想给这位女装大佬跪了,将男人的心理研究的真透彻。   单纯一个美人,男人纵有怜香惜玉的心, 被惹怒了该砍照样砍。可在盛怒中突然发现自己想砍死的贱男, 竟然是位美女剑修,那突如其来的刺激感, 惊讶之下, 惊艳同样是翻倍的。   动心很难, 怒气减少却很轻易。   毕竟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多半是像九荒这样被捉弄而已。   饮朝夕赞叹过罢, 又仰天悲叹:“哎!没想到我师侄竟然快了我一步, 亏我还一直认为他被打死了,惭愧!惭愧啊!”   他果然还是太要脸了。   他得反思一下了。   “哎!”女剑修也长吁短叹起来,不知在叹什么。好半天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哦对了,我叫辛鹭。”   天怒剑第六任剑主,辛鹭。   ……   四人一起回紫星城, 因为擅自在城中斗法, 刚进城九荒和辛鹭就被巡城官带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带去城主府,不过是走个过场。   曲悦和饮朝夕不曾过去, 两人在城主府外的街边站着等待。   头顶上翼龙扑闪翅膀的声音传入耳中,能在城中乘骑翼龙的只有叶家人,曲悦抬起头, 看到翼龙背上站着的人是叶承淞,瞧着方向是往归海宗去。   曲悦连忙拉着饮朝夕:“饮前辈,您帮我瞧瞧叶承淞身上有没有邪魔气息。”   饮朝夕顺着她的视线抬头。   一枚指甲大的碎铁片从他灵台飞出,“嗖”,射向叶承淞。   距离一丈远时被叶承淞感知到,一指而下,剑气自指尖飞出,碰撞在碎铁片上。   铛——!   清脆一声响,碎铁片被击落,钻回饮朝夕意识海中。   叶承淞怒目而视,但瞧见饮朝夕之后,他微微一怔。瞧着饮朝夕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朝着饮朝夕微微点头示意了下。   饮朝夕也微微点头示意。   等叶承淞飞远以后,饮朝夕道:“没什么问题。”   曲悦又问:“那是否遮掩修为了?”   饮朝夕摇头:“没有。”   ……   回到叶家自己的屋子里,曲悦立刻连接一线牵:“二哥,今儿见到叶承淞了,我怀疑我调查的方向又错了……”   她将叶家族会讲了一遍。   曲宋:“哪里错了?”   “有两处说不通。”曲悦沉吟道,“第一,叶承淞猎杀修道者,采集来的力量并不用于正道,可他本身没有邪魔之气。他一个正道剑修,启动魔种对他有什么好处?”   唐家老祖转修魔道,隐居避世,无人知晓正常。   可她打听了下,叶承淞身为执法堂和族老会的大长老,时常出来走动,若转修了魔道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第二,唯有渡劫巅峰期才能收藏合道果,不然会遭受天谴,叶承淞丹田受损,修为增长的缓慢,如今仅有九品。”   曲宋道:“你的意思是支岐在说谎,叶承淞并不是那个幕后主使?”   曲悦沉默了很久,推敲道:“未必是支岐说谎,有两种可能。一是叶承淞背后有个渡劫巅峰期的同伙。二是叶承淞的确是无辜的,有人一开始就借用了叶承淞的名号培养支岐。”   “听支岐说,那人抓住他之后,并没有养在十九洲,支岐没有见过他的真容,自小听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叶承淞,故而不会怀疑。那人谨慎的很,大概正是怕手下办事不牢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从他让支岐假扮成君执的模样去扔魔种,可知他喜欢玩“虚晃一枪”,那么“叶承淞”可能也是虚晃一枪。   曲宋:“你可有什么头绪?”   “有一点。”曲悦推测道,“颜苓的哥哥,颜家渡劫期的家主颜烽。”   曲宋:“怎么说?”   “我偷听到叶承淞与叶承锡说话,叶承淞说他当少主时,他想娶的女人死了。轮到叶承锡当少主,他想娶的女人也死了。我觉着叶承淞言下之意是,有人对叶家主母之位势在必得,可能叶家有些东西,唯有家主和家主夫人才可以接触到。”   “按照这样逻辑,获利者便是颜家,自然颜家嫌疑最大。叶承淞也因此特别针对颜苓,一直在查,可他也只是推测,没有什么证据。”   所以支岐口中的图谋是真的,颜烽不了解叶承锡,以为叶承锡在得知自己有个邪修儿子以后,会清理门户。   不会是颜苓,两人是夫妻,颜苓是了解叶承锡的。   也由此可以推论,颜苓顶多是帮忙从叶家取出她兄长所需要的物品,其他一概不知。   曲悦不等曲宋说话:“部长,我申请协助,派人去调查一下……”   只需证实合道恶果在不在此人手中,就知道她猜的对不对。   合道果无法收入储物镯,攻其不备,恰好偷走。   “不了。”明知曲宋看不到,曲悦仍然摇摇头,收回自己的话,“容易打草惊蛇,我制定一个计划,亲自动手。”   曲宋说顺口溜似的说一长串:“曲悦,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从十九洲排行第六的颜氏一族的渡劫期家主手中偷合道果?”   言下之意是,你可真是越来越狂了。   “怎么可能一个人,当然需要找帮手。”   “找谁?此事还是交给部门来办比较妥当。”   “等我将计划制定出来,看看谁合适选谁。”曲悦尚有一些不明之处,比如雪里鸿在里头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他为何要袒护着颜苓,耗费心血照顾九荒。   他说他暗恋颜苓,以曲悦的经验,可能性并不大。   曲悦琢磨了大半夜,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万幸的是,她想出一个帮她调查颜烽究竟将合道果藏在哪里的最佳人选——金雕皇。   金雕皇能在归海宗一众大佬眼皮子底下飞来飞去,大佬们都发现不了他。再经过白羽王着重观察,一样看不出端倪,足可见他的本事。   自己卖的这个人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   第二天下午,曲悦离开了叶家。九荒坐在院子里做手工,做的是锁山链的零件,拿来讨好叶承锡的。   一边做着零件,一边在看书。   看的是《十九洲民俗志》,曲悦上午买给他的。   九荒没有敷衍,认真看,认真记,他昨天被骗也不能都怪辛鹭,为何会被辛鹭盯上,他自己反复思量了一晚上,似乎想明白了一点原因。   “盖世兄。”辛鹭登门拜访,得到准允后,提着剑走上前来。脸颊已经消肿,今日特意打扮过,长及腿弯的长发涂了头油,黑的发亮,穿一袭白裙,若一朵出水白莲。   九荒雕琢着手上的零件:“绝代风华醒了?”   他会让辛鹭进来,一是认为辛鹭有绝代风华的消息。   昨天他和曲悦陪饮朝夕去客栈,本来想见见他那拜把子大哥,敲了半响门没反应。   二是他想问问辛鹭,昨天为何会盯上他。   辛鹭摇摇头:“不,我是来给盖世兄道歉的,昨天的事儿真的非常对不起。”   九荒头也不抬:“我揍过你了,扯平了。”   辛鹭犹豫了下,绕去他身前:“我今日来,是想请盖世兄帮一个忙。盖世兄有所不知,我师父十次只有两次挨打,可我是十次要挨打五次……”   尤其昨天,九荒简直当她是一团空气,表情从头至尾没变过。   是她圈圈转的不够圆润?   是她头发甩的不够飘逸?   还是眼神不够到位呢?   辛鹭每次挨过打,必须总结一下失败经验,本着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的原则,来找施暴者问一问。   辛鹭抱着剑蹲下来,仰起头,鼻尖与九荒鼻尖的距离不足三寸,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的眨了眨:“我难道不美?”   咳——!   这个角度,真是太方便九荒扼住她的颈骨了:“你美不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想死了。因为我打了你,所以你来勾引我,想让六娘误会我,对?”   辛鹭憋紫了脸:“别误会啊盖世兄,我和你一样是个爷们,我勾引你干什么?”   九荒微怔,松开了他:“你也练了那什么《逆转阴阳》神功?”   辛鹭咳嗽着:“是啊,修炼天怒剑,想活着合道只这一条路走。”   九荒纳闷:“你师父何不收个女徒弟?”   辛鹭叹口气:“哎,我师父有想过,但师父又觉着,这就凸显不出修炼天怒剑的决心了。”   可他认为师父根本就是自己被坑的太惨,必须让下一代剑主也尝尝他吃过的苦。   九荒好奇:“你不能再变回男人了?”   辛鹭:“可以,但阴阳逆转一次至少需要间隔十年,我做女人也做习惯了,让我改我还懒得改呢。”说完后,他可怜巴巴像只小狗,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九荒,“盖世兄歧视我?”   九荒摇摇头,练功需要而已,有什么好歧视的。   而且他修炼的这门功夫真的惨。   “那就好。”辛鹭调整一下状态,“那盖世兄帮帮我如何?帮我看看我的哪一个眼神,你会觉得较为勾动心弦。”   “可以。”   见九荒答应的爽快,辛鹭简直不敢相信,要知道他打算来找九荒帮忙的时候,饮朝夕二话不说帮他点了三柱香。   九荒提出条件:“你稍后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辛鹭一口应下:“一百个问题都行啊。”   九荒放下手里的零件,勾勾手指头:“来。”   辛鹭一刹进入状态,托着腮凝视着他,不断调整自己的表情,纯情的,不谙世事的,风骚的……   半响。   九荒移开视线。   辛鹭大喜:“是不是被我刚才那个表情勾到了?”   九荒表情难看:“对不起,我只是想吐。”   辛鹭:……   ——   曲悦去往太阳堡之前,先征得叶承锡同意去了趟苦牢。   因为依照口诀打开雪里鸿给她的小铁球之后,居然像花苞一样绽放出六个不同颜色的花瓣,她忘记雪里鸿说的是什么颜色了。   “红色,要用时拽下来就行了。”牢房里的雪里鸿努了下嘴,“旁的别动,你用不了。”   “好。”曲悦重新收起来。   “等等。”雪里鸿想到她也是天人的事情了,“黑色你也能用,那是我的翅膀。”   曲悦微愣:“天人翅,晚辈可以用?”   雪里鸿点头:“可以,我的是高级翅膀,但你不要给别人用,我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   他说了一个谎话,人家父母不愿意暴露,他自然不会多嘴。   曲悦欣喜:“谢谢前辈。”   “我徒弟早上来看我,说昨天他被人骗了,说的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曲悦讲了讲。   “这傻小子。”雪里鸿笑起来。   自己的徒弟,他心里明白的很。九荒是想讨好叶承锡,从叶承锡那学习如何娶到美娇娘。   “跟谁学不好,跟叶承锡学。”雪里鸿笑的更大声了。   不由想起一千多年前,刚认识叶承锡那会儿的情景。   “小叶,有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还没说啊……”   “对啊,所以我不知道啊。”   “你……哈哈哈……”   起初雪里鸿觉着叶承锡真是幽默十足,有趣极了,后来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幽默感呦。 第119章 朝拜会   曲悦知道雪里鸿在笑什么, 昨天偷听叶承淞兄弟俩聊天时,她也发现叶承锡的脑筋似乎不太会拐弯。   当然平时看不出来。   她有个疑问:“前辈, 您以前认识叶家主?”   雪里鸿好笑道:“当然认识, 我与颜苓是旧相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叶承锡?我不仅认识他们夫妻俩, 我还认识你口中的天怒剑主。”   “您认识辛鹭?”问归问,曲悦并不好奇。入我剑门十二神剑出自天工后裔之手,雪里鸿会注意很正常。   “辛鹭我不认识, 我认识他师父辛垣。”雪里鸿盘膝坐着,双手拢在袖中,“啧啧, 说起来颇为怅惘, 一眨眼竟已过去一千多年了。那会儿我刚下界不久,四处游荡,救下险些被打死的辛垣,感知到天怒剑乃我天工族人所造,于是对他照顾有加,还赠了《阴阳逆转诀》给他,但那什么转圈圈大法可不是我教的……”   原来辛鹭口中的大佬是雪里鸿,曲悦正要再问,听见苦牢上行传来脚步声, 守卫称呼一声“夫人”。   曲悦忙不迭离开苦牢,行至半路遇到颜苓,精致的妆容也难掩眉眼的疲态。   她行礼:“叶夫人。”   颜苓点头示意, 并未说话,绕过曲悦前行。   曲悦扭头望向她背影,昨个从族会中得知儿子因吃合道果遭了那么大的罪,走出议事厅,一眼也没看儿子,先来牢房见雪里鸿。   昨天下午九荒在街上与人动手,回到叶家之后,叶承锡一晚上过来两次,拉着九荒问长问短,始终没有见到颜苓的踪影,倒是往牢房跑的挺勤快。   来探监基本都是密语传音,偷听不到什么,曲悦没有放缓脚步,疾步走出了苦牢。   ……   送过冰玉池水之后,机关隼就听话回到紫星城,缩小为一只小隼蹲在城外的树上。   曲悦乘着它飞向太阳堡,中途抵达一处海域上空,她将变成球的机关隼收回进储物镯,并取出雪里鸿给她的小铁球。   念完咒语,花开六瓣。揪下黑色的花瓣,花瓣瞬间变为两片小小的翅膀。曲悦捏着那小翅膀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小翅膀突地化为一缕黑气,钻进她手指里。   紧接着,曲悦感到后背奇痒无比,迫使她耸了两下肩膀。   刺啦——!   她听见尖锐的声响,像是锋利之物划过骨头,好在并没有任何疼痛感。   旋即,藤蔓抽芽一般,两只翅膀尖穿透皮肤,自后背慢慢生长出来。   翅骨足有两丈长,覆盖着厚实的纯黑羽毛,微微向外逸散着稀薄黑雾,缓慢扇动间,雾似乌云,隐见电光流窜。   曲悦满心只剩下一个字:酷!   酷到她想拍照留念的地步,想象一下雪里鸿霜白发色,以及白到发光的肤色,配上如此炫黑的翅膀,不由令她生出一种天人不愧是天人的感慨。   再想想龙牙洲那位能手撕蛟龙的天武人,曲悦好奇起天人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走了。”她指着一个方向对翅膀说。   翅膀没有回应。   看来这翅膀使用起来和机关隼不一样,她得自己操控。   这一刻她真像个羽人一样,仿佛天生知道如何使用翅膀,来了一个大幅度的扇动。   和九荒先前描述的差不多,展翅五万里,收翅又五万,两个扇合间便跨过半个洲。   这样的速度下,山海世界都成为光影。   途径羽洲时,几名飞行中的羽人茫茫然停了下来。   “你们刚才有看到什么东西飞过去么?”   “我只觉得有道风,吹的我脸有点凉。”   曲悦震惊在天人翅的速度里,羽毛散发出的黑雾是一层阻隔屏障,将她保护在内,连一丝微风都感觉不到。   但她头昏目眩,一阵阵的反胃。   刚抵达鸟族领地,她便收起翅膀,落地之后腿软的站立不稳,还干呕了两声。   再也不想飞行了,她决定去附近城市中搞个陆地坐骑。   鸟族占据的三个大洲并不全是鸟妖,一半以上都是人族,自然建有许多的城市。   大清早的,刚进城市里,曲悦就感觉到城中奇怪的很,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走着路还是坐在茶楼里,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册子。   曲悦不好偷窥册子里的内容,却轻而易举的看到那些小册子封皮上写着:《雕皇诗歌集》、《雕皇教你如何提升品位》、《雕皇快乐日记》、《雕皇情史自传:当飞鸟爱上鱼》、……   曲悦赶紧跑去一旁摊位,那摊位上叠放着的全是这类小册子:“怎么卖?”   摊主是只鸟妖,诧异道:“卖?”   曲悦蹙眉:“摆在这里不是卖的么?”   摊主破口大骂:“吾皇的作品是可以用钱财来衡量的吗?”   曲悦:……   摊主每样抽一本,七本一套递给她,叮嘱道:“这是人族文字版本的,小姑娘一定要认真拜读。”   “是。”曲悦礼貌的接过去。   一个刚能化形的小鸟妖,双臂还是翅膀形状,和她一样是刚从别的洲过来的,也上前讨要。   当摊主递给他时,他噗通跪下,双手接过时喊了一声口号:“吾皇与天地同德!”   曲悦站在街边,先翻开那本诗歌集,里头的诗歌全是幻波的风格,是它以前的作品,因为有几首她听过,只将诗句里的“幻波”都改成了“雕皇”。   再去翻《情史》,狗血的简直没眼看。   然而曲悦发现鸟洲本地人尤其鸟妖们看的津津有味,完全不当成笑话。   曲悦竖着耳朵,听各处的讨论声。   “原来吾皇竟是个诗人,瞧这诗大俗大雅,我等境界不够,参悟不透,参悟不透啊。”   “吾皇近几百年都处于神隐状态,只有各族鸟王们能在朝拜会上见到他,而今突然泄出手稿来,估摸着是参悟出合道天机了?”   “定是,吾皇金乌血脉觉醒,怕是一条腿已经迈入合道境,堪破红尘迷障,摆脱世俗枷锁了。”   “更难得是吾皇毫不藏私,将自己的生平以及感悟都写了出来……”   曲悦哭笑不得,她听了一圈,竟没有一个怀疑雕皇是不是换人了、走火入魔了、傻了的言论。   又打听了下,原来朝拜会提前举行了。   不是那些鸟王提前发难,是雕皇主动提前,将他们都召去太阳堡。估摸着是幻波等得不耐烦,着急着登场表演。   日子是大前天,至今没有传出质疑雕皇是假的这种声音,看来真让幻波给蒙混过去了。   曲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颇感好奇。   她将这些小册子收起来,感觉好多了,出了城之后再次取出天人翅,迎着初升的朝阳飞向太阳堡。   ……   只用了一刻钟,曲悦便抵达太阳堡屏障界外。   雕皇的亲信旭光亲自出来接她,因为极寒之水的缘故,他的态度真可谓是毕恭毕敬:“曲姑娘您来了。”   “千万莫用‘您’字。”他的修为比曲悦高出一大截,曲悦担不起。同时,她是来麻烦雕皇帮忙的,“我听闻朝拜已经结束了?”   “要拜三日呢,今日拜完他们会散去。”旭光在前引路。   “那些王族真的没有怀疑幻波?”曲悦不敢相信。   “幻波前辈不愧是幻化界的一把好手,虽和吾皇的性格没有任何相像之处,但毫不怯场,谈笑间便将鹰王那些族王压制住。”   回想起来旭光仍旧有些激动,竖起大拇指,“幻波前辈瞧着半点不靠谱,却有魄力的很,您之前送了极寒之水过来,立刻就说不必等了,让吾皇召鹰王他们前来朝拜。在鹰王他们入堡之前,一人分给他们一杯,喝干净才允许他们入内……”   这是一个下马威,也让他们知道雕皇清楚他们一直在合计着什么。   以为他找不到极寒之水?   多得是,随便赏着喝。   他们一个个被冻的直哆嗦,进去后瞧见雕皇半分天人五衰的迹象也没有,可见返祖现象已经消失了,吓的不敢动弹,哪里还会去分辨王座上是真雕皇还是假雕皇。   曲悦问道:“如此浪费极寒之水,雕皇前辈就不怕……”   他需要连喝九十九天。   旭光答:“幻波说了,曲姑娘可以找来第一瓶,就一定能够找来第二瓶。”   曲悦笑了笑。   “小月亮,你不是说你去去就回?”进入太阳堡,雕皇寝殿中,幻波瞧见她之后原本想笑,可迅速收回笑容,瞪起眼睛。   “有事儿耽搁了。”曲悦见到它时已有心理准备,雕皇果然拗不过它,给它换了一套新打扮,“百鸟朝雕”色彩鲜亮的长袍,羽毛冠下是高高扎起的马尾,衬托的面相年轻许多,朝气蓬勃。   幻波果然伸直了手臂:“怎么样?”   曲悦点头:“好看。”   这是真心话,她从来都和幻波的审美同步。然而先前雕皇的打扮也不差,属于成熟稳重型。   “我原先认为,按照他的要求装扮出来,我的一世英名怕是毁于一旦。”雕皇的声音自窗外传来,“不曾想效果并不差,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麻雀落在窗台上,曲悦朝窗台行礼:“前辈。”   雕皇点头:“多谢姑娘赠水之恩。”   曲悦不说虚言:“前辈先别忙着谢,晚辈有一事求您相助……”   见她欲言又止,雕皇道:“但说无妨。”   曲悦道:“晚辈制订了一个计划,想从西海洲颜家家主手中,偷出一颗合道恶果。”   雕皇一怔:“颜烽手中有合道恶果?你要那恶果有何用?”   “实不相瞒,那果子早已生出灵体,灵体在我手中,本体在他手上……”   “哦,我明白了。”雕皇示意她不必解释的太清楚,“但那果子不能收入储物容器中,也不适宜收在颜家族内,通常都会藏在某处无人之地,我怕是盯个几十年,也未必碰上他去检查那颗果子。”   “此事简单,晚辈有办法逼着他去检查果子,顶多浪费您几日时间。”   “可以,不是什么大事,但碍着我的身份,只能帮你确定位置,不能协助你盗取。”   曲悦长鞠一礼:“已是万分感激。”   殿外旭光道:“幻波前辈,族王们来了。”   幻波大步出门:“小月亮,我去去就回来。”   雕皇解释:“今日是最后一场朝拜会,待将这些族王送走,我就随你走一趟。”   曲悦再道一声“多谢”,又往门口瞅一眼:“说起来,晚辈还没见过朝拜会是什么模样。”   意思是她想去看看。   雕皇沉默一瞬:“姑娘可以去看看,但这并不是朝拜会该有的样子。”   听他如此说,曲悦了悟着点点头,怕是被幻波给创新了。   然而,纵是已有心理准备,曲悦去到正殿后偷窥时,依然被刷新了认知观。   只见气派恢弘的太阳大殿里,幻波高高坐在皇座上,两排族王手拉着手,左走三步踢个腿,右走三步踢个腿,边跳边唱。   天清气朗   烈阳辉煌   天各一方的王   为吾皇欢聚一堂   前排族王:您是雷电您铿锵   后排族王:劈在身上心慌慌   合:呦呦呦呦心慌慌   前排族王:您是初恋您是糖   后排族王:甜入肺腑永难忘   合:呦呦呦呦永难忘   ……   “这歌不错。”   麻雀飞到肩膀上,曲悦昧着良心说话。   雕皇无所谓:“这些家伙心怀叵测,被幻波如此收拾一通,也算是个惩罚。”   曲悦纳闷:“您不介意幻波将您的名声全毁了?”   雕皇道:“不怕,他们离开太阳堡后不敢乱说话,在我堡里载歌载舞,他们自己也没脸说。”   “莫非……您还不知道?”曲悦眨了眨眼睛。   “什么?”雕皇不明所以。   那一套七本书啊,看样子是幻波背着他私下里搞出来的。曲悦心道既然他还不曾收到消息,就再让他多保留一会儿尊严。 第120章 天宝阁   等族王们唱完歌, 瞬间松开彼此牵着的手,恶心的直想吐,但仍旧毕恭毕敬的匍匐在地:“吾皇与天地同德。”   “今日又唱错了一个调, 哎, 你说你们也都几百岁的鸟儿了,记性远远不如几十岁的螃蟹王八。”幻波教那些螃蟹唱歌, 教几遍也就会了,这首歌足足教了这些蠢鸟几十遍。   一众族王们木着脸, 是真被折腾的没有半分脾气了:“吾皇息怒。”   幻波摆摆手,表露出对他们失望之极的神情:“走走,回去多练练, 下次朝拜会的时候可别在错了。”   “吾皇与天地同德!”族王们如临大赦,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溜的飞快,匆匆离开太阳堡。   他们不会认为雕皇与从前不同, 只以为雕皇知道他们生了二心,故意变着法的折磨他们。   这手段真的是太厉害了。   高, 实在是高。比将他们吊起来打一顿都可怕。   以至于出了太阳堡大门之后,一众族王还在互相指责。   “刚才是鹰王你唱错了, 我们才被你带跑偏的!”   “那是因为鹤王腿太长,踢腿之时踢到我了!”   ……   一早赶来偷窥他们的各羽族王,瞧见他们出来后的反应, 纷纷怒视黑羽王:“你不是说雕皇出现返祖现象了,鸟族朝拜会必将呈现大乱吗!”   黑羽王尴尬着嘿嘿笑两声:“是那几个鸟王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白羽王冷笑道:“我就知道, 你办事何时靠谱过?”   呀嘿,整个羽族数你最不靠谱了姜辞!黑羽王在心中腹诽着,但此番是他情报有误,实在不好意思怼回去。   ——   “小雕儿,你的忙我帮完啦,按照约定,这鞋子就当成奖品送给我了。”   侍从们全都退下以后,曲悦从后殿绕出,幻波自皇座上走下来,指指脚上的鞋子。   站在曲悦肩膀上的雕皇点点头:“可以,但还请切记,莫要在十九洲轻易使用。”   “放心。”幻波对鞋子喜新厌旧的很,都穿好一阵子了,哪里还会再穿,收藏而已。   “主人!”旭光疾步奔入殿中,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完蛋,曲悦心道定是那书册的消息传回来了。   雕皇指责道:“旭光,慌慌张张,仪态何在?”   旭光的脚步倏然顿住,平复情绪,稳步上前,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七本书册呈上:“刚拿到的,如今外头正在疯传……“   “呀!”幻波开心极了,将最上层的《雕皇诗歌集》拿来手中欣赏,“我昨晚上才完工,托只几只鸟儿送出去,居然就印出来了,还传播的如此之快,小雕儿,你的影响力果真不小啊。”   雕皇的神识扫过那些册子,不必看内容,单瞧书册的名字就险些气厥过去,尤其是那本雕皇情史!   “前辈息怒。”若非极寒之水仍在手里握着,雕皇还有求于她,曲悦真怕他会一怒之下杀了幻波。   幻波抬起手爱抚一下他的鸟头:“我是为你好,你看啊,你整天太过拘谨严肃多无趣,何不亲民一点儿,臣民开心,你自己也会过得开心。”   “你瞧瞧我,盤龙海你波爷,海洋超级霸主,却能与最低等的鱼虾泥鳅打成一片,从来没有谁想要推翻你波爷的统治,这就是亲和力。小雕儿,我是在帮你塑造亲和力啊。”   曲悦能感觉到雕皇在她肩头抑制不住的颤抖,忙劝:“前辈,您消消气,好歹朝拜会这道坎算是趟过去了,鸟族危机已解。”   她在提醒他:这是您自己求来的“聊胜于无”。   怪谁呢。   旭光认真想了想幻波的话:“主人,这些书册流传出去以后,外头对您风评好像确实还不错。”   雕皇简直想翻白眼,但他并非过河拆桥之辈,平心静气之后,假装无事发生:“曲姑娘,你不是找我帮忙么,何时出发?”   “若您方便的话,尽早。”   “走。”   ……   幻波脱了鞋子变回自己的本体,提着鸟笼趴在耳坠里。   曲悦则乘着机关隼,带着他们来到西海洲。   还在叶家时,曲悦已从地图锁定了颜家所在的城市。   此城中央有座高山,颜家位于半山腰,属于一个极具规模的家族式门派。   曲悦在山下客栈里开了一间房,她与幻波留在房间内,雕皇化成的小麻雀飞上了山,窥探颜烽此时的下落。   颜烽这种级别的大佬是不会随便出门的,但也不是绝对,看运气。   然而有幻波这条锦鲤在,运气自然是极好的,不到半日雕皇就从山上回来了:“巧的很,颜烽在山上。”   曲悦朝他拱手:“那咱们兵分两路,烦劳前辈将他盯紧,稍后若他离山前往某荒芜之地,锁定位置后,您再回到这间客栈里。”   雕皇站在桌子上问:“不知姑娘打算做什么?”   他并不是很信任一个年纪小小修为也不高的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引诱颜烽去检查合道果。   曲悦也不隐瞒:“十九洲第一拍卖行是天宝阁?”   雕皇微怔过后:“姑娘是想去天宝阁寄卖合道恶果?”   曲悦点头:“对。”   此事必将在极短时间内轰动整个十九洲上层,各家都有消息渠道,颜烽得知后,应会疑心自己那颗果子是不是被偷了,过去藏果子的地方看一看。   “是个好办法,可惜行不通。”雕皇摇摇头,“你可知道天宝阁的规矩?你要寄卖物品,需要取出此物放在天宝阁,他们才会放出消息。”   “晚辈知道。”   “你手中还有一颗合道恶果?”   “没有。”   合道树虽不只一株,但也是极稀少的物种,她上哪儿再找一颗去。   曲悦指着耳坠:“有幻波前辈就足够了。”   幻波微讶:“你有支岐的鞋子?那也不行呀,我只能变成支岐属于人类的模样,变不成一颗果子的。”   就像雕王化为人形才穿鞋子,它穿鞋子变的一样是人形,而不是一只金雕。   雕皇想深一层:“你是想让幻波变成我的模样,以我的信誉去空口寄售?若是旁的物品的确可以,但合道果过于稀少,引发的影响巨大,天宝阁不见着现货肯定是不行的。”   曲悦道:“晚辈有叶承锡的鞋子。”   叶承锡去看望九荒时,她让九荒说喜欢他脚上穿的鞋子,问他讨来了。不只鞋子,还有腰牌。   雕皇怔了一下:“恩,这就没有问题了。”   又有新鞋子穿了,幻波回忆叶承锡的相貌,它也是极喜欢的,不由双眼发亮。   但它想不通:“为何小雕儿不行,叶承锡却可以?”   雕皇答:“因为天宝阁是叶家的产业,叶承锡乃叶家家主。叶家产业遍地开花,天宝阁主这级别怕是没有直接与他对话的资格,你被拆穿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这事儿传回叶家以后,叶承锡肯定会派人去问……”   曲悦道:“无妨,那时天宝阁即使撤回消息,晚辈的目的已经达到。”   曲悦也不怕叶承锡查到她头上,她眼下做的事情其实是在帮叶家,原本可以直接请求叶承锡帮忙,说此举是为了给九荒脱罪,他肯定会答应的。   但叶承锡心机不深,她怕行动会被颜苓知悉,打草惊蛇,唯有先斩后奏。   “好,那咱们兵分两路。”见她思虑周详,雕皇颇有些刮目相看,闲话不多说,飞出客栈,盯紧颜烽去了。   “咱们也走。”幻波迫不及待的想要穿新鞋子了。   曲悦先叮嘱:“此一回事关重大……”   幻波打断:“我懂,办正事之事,我何时给你捅过篓子?”   ……   天宝阁并不在叶家所在的青云洲,而是位于较为混乱、缺少秩序的一处小洲。   拍卖行素来只讲宝物流转,不问来历,邪魔歪道的生意也做,位于龙蛇混杂之地更为合适。   曲悦算了算时间,现在是黄昏,按照雪里鸿的嘱咐,她必须在明晚之前回到冰玉池里诅咒宗权。   为了争取时间,必须用上天人翅。   翅膀从背后显现出来的模样和羽人族差不多,羽人与人和平共处,她并无太多顾虑,出城没多远,便祭出天人翅,微微一扇,一飞冲天。   前往天宝阁的路上,听见幻波在耳畔不停歇的惊叹声。   “这当真只是飞行法器?这是从凤凰背上拽下来的翅膀?”   “这才是飞行的感觉,小月亮你是不是成仙了?真的是太美好了,我要念诗了……”   美丽的小月亮   你生出一双翅膀   超越风   超越光   撞在他心扉上   嘭   撞出一道伤   幻波念完之后,觉着这首诗对比以前的诗有着质的飞跃,询问道:“怎么样?”   使用天人翅的晕眩反应已经消失,曲悦笑着问:“怎么是‘他’?而不是‘我’?”   幻波道:“这是一首情诗,我心扉又没有伤,这首诗送给韭黄。”   曲悦嗯了一声:“那我替韭黄点评一下?”   幻波:“好啊好啊。”   曲悦静默一瞬,咳嗽两声,学着韭黄沙哑的声音和茫然疑惑的语调:“我家六娘只能生出一双儿女,怎么可能生出一双翅膀,你搞错了?”   幻波:……   还真是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韭黄:六娘越来越懂我了,很快我们就能没有障碍的沟通了。 第121章 认同感   抵达天宝阁之前, 幻波换上叶承锡的鞋子,曲悦为它披了件黑斗篷,先遮住大半张脸, 只露出下巴来。   天宝阁有两扇门, 一扇门是进入拍卖大厅的,另一扇门则是进入后堂。   曲悦扮演一名侍女乖乖跟在幻波身后, 从寄售方大门入后堂。在天宝阁里,无论买方与卖方都无需验证身份, 但有人来招待时,曲悦二话不说,朝他亮了一下叶家的玉腰牌。   那人一看腰牌等级, 眸光一变,小心翼翼道:“请。”   将他们请去楼上密室,天宝阁主接到消息随后赶到, 幻波已将斗篷解开,坐在厅中品茶。   阁主一瞧竟是家主, 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听幻波讲过来意, 阁主道了声“立刻去办”。幻波又叮嘱他此事机密,莫要声张,阁主一连应了几个“是”之后, 退出了密室。   幻波传音问:“小月亮,他真的一点疑心也没有?”   “疑心是不敢的。”曲悦站在幻波身后,认真观察着这间密室, 看着挂件摆设应是个鉴真法阵,能够窥见阵中人的真身。   这就是幻波的珍贵之处,幻化成他人的手段有很多,但幻波这项神通是最不容易被分辨出来的,可以说是顶级幻化术了,不然雕皇也不会找他帮忙。   “我们又不是来骗取宝物,作为卖家现身,假扮成叶承锡会冒很大的风险,他疑心什么?”曲悦分析着,“但合道果兹事体大,在发布拍卖消息之前,他一定会简单确认一下。”   “他会联系叶家问一问?”幻波扭脸看她,眨眨眼,“那我们岂不是穿帮了?”   “你警告过他不准泄露此事,宁可信其有,他不会问的。”曲悦笑笑道,“顶多是联系身在叶家的某个伙伴,打听一下叶承锡这两日在不在家中,从叶家来天宝阁,若无天人翅,即使是叶承锡那般修为,一两天也是不够的。”   ……   与曲悦猜的一样,阁主发布拍卖消息之前,先以传音符与叶家一人取得了联系,说自己这几日想去拜访家主,询问家主在不在。   得到的回答是:“先别来了,不巧的很,家主昨日出了远门,据说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天宝阁主确认之后,亲自写了牌子将消息挂去了交易大厅。   物品:合道恶果   年份:三百年以上   寄售人:匿名(可靠)   拍卖时间:十日后戌时   牌子一挂上去,拍卖厅中瞬间炸开锅。   合道恶果只对渡劫期的魔修有用,但正道渡劫期的大佬们怎么可能让敌人成长起来,各大世家和门派都在各大拍卖行设有专门蹲点儿的弟子,立刻便将消息传回本家去。   ……   西海洲,颜家。   雕皇蹲在距离颜烽修炼室百十丈远的树上,看着一人匆匆前来,隔着石门与里头的颜烽密语一阵子。   那人走后,又过去几个时辰,等到后半夜时颜烽离开了修炼室,御风而起,朝着西南方飞去。   雕皇在他神识之外跟着,它是鸟族,在空中仅凭气流也能追踪……   “气流最终消失在西海一座荒岛上。”   客栈里,雕皇与曲悦会合,小身体落在铺平的西海三洲图上一片区域,用爪子挠了挠图上一个黑点,“就是这里,颜烽待不到一刻钟便离开了,估计真是去检查合道果还在不在。离岛时手上没有带东西,而且直接回了颜家。”   曲悦双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垂头凝视地图,将位置记在心中。   “然后我又回岛了一趟,那岛上什么猛禽、灵植也没有,光秃秃的,阴气十足,倒是非常适合私藏合道恶果。”雕皇道,“怕被颜烽发现行踪,我始终不敢靠的太近,只能帮你确定这座岛。”   “已是感激不尽了,前辈。”曲悦由衷道谢,看这黑点的面积,这座岛并不大,有仪器相助的情况下找起来应该不困难,又询问道,“前辈,依您之见,颜烽私藏合道果子的山洞里,会不会有什么高阶妖兽看守呢?”   “九成九是不会的。”雕皇凭经验道,“别忘了合道果的属性,除非渡劫大妖,任何种类的妖物也无法长时间靠近合道果本体。且合道恶果具有强腐蚀性,连法阵都会被腐蚀,只要你找准位置入内,取出来不难,但务必要小心,不要拿在手中超过半日,尽早让这颗果子的魂体归入本体。”   曲悦一一记在心中:“多谢前辈。晚辈去偷果子之前,会将极寒之水先给您。”   雕皇看着她:“你没信心活着回来?”   曲悦忙道:“当然不是,晚辈可能要先回一趟华夏,正好从联盟再取一瓶水给您。”   雕皇:“那就好。”   幻波提议:“那我们现在就去偷果子?”   曲悦摇摇头:“等一等,我先与我二哥联系一下。”   曲悦连接一线牵,将进展向曲宋讲了讲:“基本可以确定这次的方向是对的,颜烽才是幕后主使。我答应过支岐,要将他的本体找回来,必须办到。而且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动手。”   不然的话,待天宝阁将拍卖牌子撤下来,证实消息是假的,颜烽一定会起疑心,将合道果换个地方藏,想再钓他一次难如登天。   曲宋沉默片刻:“需要协助么?”   曲悦道:“听雕皇的判断,山洞里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位置不太容易确定。带人的话,我带一个打手就行了。这边还有雕皇帮我盯着颜烽,幻波为我在西海里放哨,只不过……”   曲宋:“有话直说。”   曲悦赶紧道:“报告部长,属下需要技术支持。”   意思是她需要从技术部拿宝物,拿一些非特殊任务不能使用的高端宝物。   趁着回去拿宝物,正好去一趟冰玉池。   但诅咒宗权的话她还没有想好,等会儿让幻波帮她想,在骂人这方面,幻波绝对是一把好手,全篇不带一个脏字。   曲宋没有拒绝:“好。”又问,“你准备带韭黄去当打手?”   曲悦否认:“他现在没空管我。”   “他没空管你?”曲宋的语气有些惊讶,“在他那个空荡荡的脑袋里,有什么事儿比你还更重要的?”   “哦,怕天宝阁主会确认叶承锡的行踪,我让九荒帮了我一个忙。”   先前曲悦从太阳堡出发时,请雕皇派了只鸟递消息给九荒,让他约着叶承锡一起去边境搬山了。   ——   九荒不知道要搬什么山回来重建剑峰,喊着叶承锡同行合情合理,叶承锡半点也不会怀疑。   但父子俩在翼龙背上坐着,眼瞅着快要目的地,九荒还在埋头造锁链。   万幸叶承锡看不懂他到底在捣鼓着什么,那些零件无论叶承锡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看了整整一路,忍不住感叹:“小小一个球内藏乾坤,造起来不容易啊。”   “岂止是不容易,非常困难。”耗费精气神,九荒明显感觉到了体力不支,“所以等我将山锁回去,为您省下不少钱,您必须多多分给我一些。”   叶承锡提醒他:“儿子,你不是想与我套近乎么,可知谈钱伤感情?”   “六娘帮曲宋做事情,每个月都有工钱拿,兄妹俩好着呢,哪里伤感情了?”九荒上下看他一眼,“爹,您的感情有些脆弱,您需要多伤一伤锻炼一下,我愿意帮助您。”   叶承锡不满已久:“你不要总拿曲家人举例子,你是叶家人,守的是叶家的规矩,我给你的家训,你怕是翻都没翻一页?”   九荒:“怎么会?我全部看完了,只可惜有许多看不懂,也记不住。我去牢房里问了下师父,师父告诉我择些看懂的,记在心里即可。”   叶承锡微微颔首。   说实话,叶家密密麻麻数千条家训,他现在可以背下来的顶多二十几条罢了,儿子愿意记下一条,已经证明了他对家族的认同感,这才是家训存在的意义:“你记住了哪一条?”   九荒放下手里的工具,先擦擦手,才从储物戒中取出厚厚的家训来。   见他如此尊敬家训,叶承锡满意极了,决定将省下来重建剑峰的钱全给他,当做奖赏并不过分。   九荒一下就翻到了其中一页,因为书页中夹着一片薄薄的书签,是他以凝香树心做出来的,精心雕琢成曲悦的侧脸剪影。   九荒指着八个被红笔加粗的字:“喏,就这一条。”   叶承锡望过去,那一条写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叶:儿子,你不该让我给你准备聘礼,准备嫁妆更适合你! 第122章 老家长   叶承锡呆了片刻,蓦地笑出声来:“你小子可真会抓重点。”   起初他与九荒不熟, 摸不准他的心思, 多被怼几次之后, 他差不多已经可以接受了。   数千条乱七八糟的家训里, 就挑一条对自己最有用的,这可一点都不傻。   叶承锡:“行了儿子,待赏剑之时大会时,我与曲家商量商量你与曲悦的婚事。”   九荒蹙眉:“我娶六娘, 又不是您娶,您商量什么,帮我出聘礼就行了。”   叶承锡也不拘泥这些:“行,那等赏剑大会我出聘礼,你自己去与她的哥哥们商量。”   “谈这些太早了。”   九荒将家训收回去, 拿起工具继续做锁山链。   雕花有了, 聘礼也许有了, 但答应六娘的天人翅还没造出来。   最重要的是,身上的毒依然没有想到办法祛除掉。   不过告诉师父以后,师父说他来想办法。   ——   曲悦请雕皇继续在颜家盯着颜烽,自己则回去华夏,拿了曲宋的令,跑去技术部取宝物。   幻波第一次见到华夏风格的建筑, 和感受到天人翅时的反应是一样的,新鲜又震惊。   曲悦在技术部里犹犹豫豫挑选很久,这些宝物莫看个头不大, 放进储物镯是很占空间的,且基本都是消耗型法宝,不能轻易使用。   挑选完了以后,又和技术部的师兄们聊了一会儿,她才下去天罗塔。   从天罗塔回到琵琶里,随后自水门进入了冰玉池。   与上次一样,依旧是身在水草保护区内。   取出雪里鸿的铁球,摘下红色花瓣,将花瓣变成的颈圈带在脖子上,尝试说话,果然和雪里鸿一模一样。   曲悦以法力将声音传出去:“宗权。”   声音蕴含的法源,也是属于雪里鸿的。   雪里鸿既然敢让她来,那即使是天人境最强天武人,也应该无法分辨。   不一会儿,宗权的声音传下来:“恩。”   曲悦怀疑雪里鸿每隔两天就要诅咒他的原因,是怕一直不说话宗权会以为他快冻死了,然后拼一把强行下水将他带走。   她沉默过久,宗权道:“是不是没词了?将我祖宗八十代都骂了一遍,也该没词了。”   “不,我只是想换个新鲜的。”曲悦传音给幻波,“想好了没?”   “我与他无冤无仇的,没情绪,骂不出来呀。”幻波趴在耳坠上摊手,好不容易等到曲悦求它作诗,居然是要它骂人。   曲悦做出拜托的手势。   其实她并不是想不出骂人的词儿,只是在江善唯的梦里,宗权会向她逼婚,她不愿与他存在什么牵扯,尽量避免任何形式的接触。   幻波托起腮:“那我随便说两句,状态不对,可能骂的不痛不痒。”   宗权你摸摸头   头顶上绿油油   宗权你张张嘴   脑袋里全是水   你爱往南走   好运常在北   娇妻怀中抱   可惜你阳痿   ……   这叫不痛不痒??   曲悦服气了,简直比惹恼了它骂的还重。   幻波问:“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词曲悦骂不出来。   幻波又摊手:“我就说嘛,没有真情实感的情况下是做不出好诗的,你还是自己想办法。”   “雪里鸿?”宗权的声音传下来,“怎么感觉你今日怪怪的。”   “你才怪,你全家都怪!”曲悦提口气,学着雪里鸿与他说话的语气怼回去。   “恩。”宗权的声音正常了,大抵是觉得雪里鸿正常了。   曲悦静静等待一刻钟,见他不再说话,觉着这应该已经足够,没必要非得诅咒他。   但曲悦依然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   宗权突然开口:“雪里鸿,你是不是准备对我做什么?”   曲悦哆嗦了下,莫非他察觉到异状之处了?   她呵呵:“瞧你这话说的,就像我准备逼良为娼一样。”   宗权:“我这两日无法入定,心绪不宁,似乎有危险朝我逼近。”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两千年多年前,他险些丧命。   宗权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最好老实一些,你我总算有些交情,我并不想伤害你,带着你的尸体回天人境去。”   曲悦思忖如何回答,最后冷笑一声了事儿。   谈话结束后,再等一个时辰,他没再说话,曲悦才离开,回到魔种世界里去。   ……   正是傍晚时分,她推门出去后发现江善唯与皮皮都不在。   饮朝夕那间屋子里,如今住着他的徒弟勾黎魔君。曲悦请求勾黎在此看着支岐,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支岐的危险性已经可以排除了。   曲悦去敲勾黎的门:“前辈。”   勾黎未设门禁:“请进。”   曲悦推门进去,本以为他在打坐,却见他在窗边喝酒。她上前行礼:“前辈,晚辈来要叨扰您了……”   勾黎直截了当:“要我做什么?”   曲悦道:“晚辈要去偷合道果,想请您随行……”   那合道恶果对正道的损伤太大,思来想去,勾黎是最合适当打手的人选。   她讲完之后,勾黎一口应下:“可以。”   曲悦一早就知道勾黎是个极爽快的性子,但她有些担心,因为琵琶无法带出去,她要先将勾黎收回天罗塔十八层,然后带他从阵盘去往十九洲。   琵琶带不出去,就意味着无法控制勾黎。   她想起塔灵曾说过,勾黎有两种形态:“前辈,您会幻化形态?”   勾黎:“会。”   曲悦小心翼翼:“幻化形态之后,会难以自控?”   勾黎点头:“会。”   她皱皱眉,那怕是不行。   勾黎看出她的顾虑:“我在塔里很久了,应该无妨,即使真忍不住幻化了形态,头一两次也可以控制住,不必担心。”   以前大佬们只要用肯定句,曲悦总是毫不迟疑,但最近一段日子她被坑怕了。   但看勾黎的性格,应属于靠谱类型的。   是的,现如今大佬们在曲悦的脑海里只有两种分类,靠谱和不靠谱。   曲悦点点头:“好,那待会儿晚辈先将您收入天罗塔……”   与勾黎商谈妥当之后,曲悦来到院子里。   她还不能走,得等着支岐回来。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以后,江善唯终于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牵着绳子,绳子另外一端挂在皮皮脖子上。   “师姐!”江善唯瞧见曲悦在院子里坐着,面上一喜,快步走上前去。   “你们去哪儿了?”曲悦微笑着问。   “去演武场观看比赛去了。”江善唯道,“观摩学习。”   皮皮“嘁”一声:“你是去看比赛么,分明是看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里挤,脖子都给我挤长了。”   江善唯鄙视道:“你懂什么,围观的人多说明精彩。”   皮皮翻白眼:“莫非你一直没发现,围观人数多的擂台都有女修?越漂亮的围观人数越多?两只女妖精比媚术,你也去观摩学习?”   江善唯微微怔,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支岐冷冷开口:“我迟早拔了你的舌头。”   原本又要讥讽江善唯的皮皮,忙不迭闭嘴了。   曲悦笑了笑,江善唯肯主动去学点东西已经很不错了:“支岐,你出来一下。”   说着话,她从储物镯中取出一个长条状的玉盒,盒内装着一支蒲公英。   一道黑雾从江善唯胸前飞出,凝结成人形,支岐问:“做什么?”   曲悦将盒子伸过去:“你稳着点,注入一丝气息进入这支蒲公英的柄部。”   支岐皱眉,谨慎的盯着这支蒲公英,重复一遍:“做什么?”   曲悦没有解释太多:“寻找你的本体可全靠它。”   支岐猛地抬头:“你、你确定位置了?”   曲悦颔首:“是的,这两日就准备采取行动。”   支岐也不再迟疑,将手摊平了搁在蒲公英上,慢慢注入一缕气息。   “可以了。”待柄部微微变色,曲悦及时出声阻止,阖上盖子,“等我的好消息。”   ……   一刻也不耽搁,将勾黎收回天罗塔,再放出来,与他一起去往十九洲,来到西海。   拿着地图寻找标注的岛,幻波从耳坠中跳入海里放哨。   曲悦则与勾黎魔君隐藏气息步行登岛,果真如雕皇说的一样,岛上多是些光秃秃的山。   在岛中央,曲悦拿出那支蒲公英,念罢口诀之后,运用内气呼出一口灵气,将蒲公英的种子吹上了天。   种子宛如漫天飘絮,慢慢笼罩住整座岛屿。   “这不是灵植?”勾黎不曾见过。   “是法宝,名叫‘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而且是一次性的高级法宝,曲悦用着也是心疼,“吸收过支岐的气息,便能在方圆一万里之内搜寻出相似气息。”   她又取出一面镜子状的宝物,镜面正中间竖着一面旗,“这旗子代表我们所在的位置。”   旗子周围尽是些密密麻麻的小绿点,每个绿点代表一颗蒲公英种子。   半个时辰后,一片区域的绿点全部成为红点。   曲悦判断好方位,指过去:“找到了。”   勾黎颇感兴趣:“有趣。”   “走前辈。”   两人来到红色区域内,是一座连绵起伏的矮山,在山堆儿里头并不起眼。   那些变成红色的蒲公英种子聚拢在一道拇指粗细的山石缝隙中,拼命想要往里面挤,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拦住。   勾黎一拂袖,将那些种子扫开:“是很高等级的结界,要不要我来破除掉?”   但破除结界是有风险的,设置之人或许会得知。   曲悦摇头:“不必。”   她从储物镯里取出一支加强版的消灵箭,迅速在缝隙上划出一道口子,趁着这一瞬时间,扔进去一只蜜蜂。   勾黎蹙眉:“这也是法宝?”   曲悦道:“不,这是真蜜蜂,只不过眼睛里安装了法宝,可以传递影像。”   随着她掌心一抹,两人面前浮现出画面,是蜜蜂穿过甬道的影像。   等蜜蜂抵达山洞腹地后,是一片凹进去的水潭,水潭中央摆放着一个敞口盒子,盒子内有颗果子。   曲悦转眸看向勾黎:“前辈,这是合道恶果么?”   勾黎点头:“是的。”   ——   江善唯突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睁至最圆的双眼透出恐慌。   支岐的声音立刻响起:“你又梦见未来了?”   江善唯心跳剧烈,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道:“师姐……我梦见师姐的左手被怪物一口吃掉了,断裂的手腕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好可怕……”   支岐沉默,看来将他本体偷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江善唯口渴,起床走到桌前提壶倒水,压压惊。   支岐道:“你干什么?”   江善唯举了举茶杯,茫然:“喝水啊。”   支岐无语:“你师姐快要出事了你还有心情喝水?”   “那我能怎么办,师姐现在又不在,我没办法通知她。”师姐已经告诉过他,这个世界是封闭的,他暂时无法离开。   且梦境是易数,而非定数,江善唯相信师姐随机应变的能力,并不是特别担心。   支岐:“我带你离开,我帮你救她。”   无非是耗损一半修为罢了,为将哥哥的命运推回正常轨道,这点儿耗损不算什么。   江善唯颇奇怪支岐的态度:“你不是很讨厌我师姐的么,为何突然比我更关心她?”   “我是在关心她么?”支岐真是头大,解释道,“上次新郎换人的梦境,明显是天道给你的警告,你的命运偏离既定轨道了,要你想办法补救。今晚这个梦,是在给你这个亲儿子创造机会。”   “机会?”江善唯咽下口里的茶,问。   “天道想让你去救你师姐,懂不懂?”支岐耐着性子解释,“英雄救美,懂不懂?”   江善唯在华夏长大,受过不少熏陶,立刻就明白了,摇摇头:“那我更不要去了,既然是天道为我创造机会,没准儿师姐的灾难就是我带来的。我只要不出门,师姐可能就不会遇险。”   支岐:……   支岐服了:“你为何如此不思进取?”   江善唯也服了:“我又不想娶师姐,为何要进取啊。”   他与师姐彼此无意,为何非要凑一对?   而且凑一对的代价还是兄弟相残、断手断脚,搞那么惨那么狗血干什么?   简直莫名其妙。   江善唯不予理睬,直接回床上躺下。   刚刚将眼睛闭上,突听“嘭”的一声,屋顶被一道巨力穿透,竟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江善唯险些被击中,撑起防护逃出屋子。   站在院中,看着坍塌的屋舍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又没下雨,哪来的雷电?   只劈他的房顶?   支岐恐吓道:“看到了吗,你一再忤逆天道,天道动怒了!”   他以为能够吓到胆小的江善唯,随他一起出去英雄救美,岂料江善唯却被激怒了,不知天道在哪里,只管仰头质问:“你是封建老家长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想包办婚姻?!”   作者有话要说:  天道:心理平衡了吗?   老叶:平衡了。   这世上没有谁能随随便便当爹。 第123章 天魔兽   岛上。   曲悦又驱使着蜜蜂在洞穴里各处转了一圈, 触角尖端像有两个小灯泡, 不断闪着绿光:“触角也被改造过,能够探测有没有能量波动, 排查阵法陷阱之类。”   优点是排查非常精准, 缺点是需要极近的距离才能感应到。   勾黎目望面前蜜蜂传递回来的影像:“所以, 你喊着我来做什么?”   毫无用武之地。   曲悦陪着笑脸道:“有备无患,这是无事发生, 若里头真有危险,就得依靠前辈强攻进去将果子取出来了。”   勾黎没有说话。   约莫过去一个多时辰, 全部排查一遍之后, 蜜蜂飞了回来。曲悦又拿出一支消灵箭,在结界屏障上“刺啦”划道口子。   嗡——!   “前辈, 走!”消灵箭对结界的影响只有短短一息,曲悦先缩身入内,蜜蜂则钻入她腰间的“竹筒”里。   等曲悦站稳, 身后结界上的裂口已经合拢了。   勾黎已经走到了她前面,大步往前走去。   曲悦紧紧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着他走过的路。其实, 她还带了一个“替身”法宝, 扔个替身进来,通过意识操控替身进去取宝物就行了。   但合道果不同于一般的宝物,它是一颗很容易受损的果实,还是亲自上阵更妥当一些。   两人顺利来到盛放合道恶果的水潭旁,那水潭散发出一股恶臭, 熏的曲悦想吐。   勾黎也皱了皱眉,朝合道果伸出手掌,五指一抓,连盒子一并抓来,又确认一遍:“是合道恶果,支岐的本体。”   “换个盒子装。”曲悦重新拿出一个盒子,勾黎将果子取出来,放进她手捧的盒子里。   曲悦启动盒子的符咒锁,勾黎则将盒子挂在腰带上。   挂好之后,勾黎目光一沉:“守护兽苏醒了。”   曲悦脊背绷直,合道恶果所在地,除了渡劫大妖没有妖兽能活下去,何况蜜蜂已经排查了一遍。   但勾黎的判断不会错,很快曲悦也听见了响动,声音来自那散发臭味的环形水潭!   砰——!   一头怪物从水潭里窜了出来,外观颇像鳄鱼,但后肢长且粗壮,可以直立行走,双眼是绿色,身高将近一丈。   曲悦瞳孔紧缩,这不是妖物,是魔物,且是非常罕见的魔物。   有些像魔种世界里因为被天魔火击中而变异的妖兽,在魔种世界里,被称为天魔兽。   但眼前这个怪物,明显比天魔兽更为高级。   奇怪的是,怪物从水潭爬出来后,并没有立刻攻击他们,它那冒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勾黎,似乎在判断什么。   曲悦被勾黎护在身后,眉头深蹙,怪物这种反应,像在确定勾黎是不是它的同类?   而在怪物的注视之下,勾黎周身的杀意越来越浓烈,因他穿的是紧身窄袖长袍,两只修长的手是露在袖外的,曲悦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只怪物,似乎勾起了他一些不怎样愉快的回忆。   “是谁将合道果藏在这里的!”勾黎厉声质问。   他问的是曲悦。   自从曲悦请求他来帮忙偷合道果,他一路上都不曾问过相关问题。   曲悦见他眼珠泛着红光,哪里敢告诉他,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劝道:“前辈……”   那怪物像是辨认完了,勾黎并不是它的同类,立刻携着千斤巨力便朝勾黎扑来,一副要将勾黎撕碎,夺走合道果的架势。   勾黎手中现出魂钩,钩子穿进怪物的胸骨,怪物被他甩去山壁上,震荡的地动山摇。   但怪物只在地上滚了一圈,扑簌簌掉一地鳞片之后又爬起来。   魂钩还在它骨头上钩着,链接一人一兽的锁链爆发出光芒,两道力量在锁链上不断拉锯。   好生强悍的怪物,曲悦估量了一下,自己在这怪物的力量下撑不过一掌,幸好看上去勾黎能够赢过它。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错了,水潭下又传出声音,怪物不只一头!   勾黎是不可能同时对付两只怪物的,曲悦拿出以备不时之需的大杀器,瞄准那只与勾黎僵持的怪物:“我困住它一息,您迅速带我离开山洞,随后我能带您甩开它们,我有一双速度极快的天工翅膀!”   “甩不开,也不能甩。”勾黎匆匆说一句。   曲悦迟疑了,看上去他很了解这些怪物,言下之意是这些怪物一旦放出去,一时半会没人拦得住,可能会生灵涂炭。   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居然有这种思想觉悟,可见他本也不是个滥杀的性子,或者说还念着饮朝夕教他的道理。   一蓬水花炸开,又一只怪物从臭水里飞出来,类似蝙蝠,翅膀长过身体数倍,也冲着勾黎杀过去。   明明墙角站着的曲悦更好杀,但这两只怪物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曲悦看出它们似乎没有思想,谁拿着合道果就杀谁。   “前辈,将合道果给我!”曲悦摸出一张神行符拍在肩头,朝勾黎伸出手。   勾黎也稍稍迟疑了下,腰间的合道果飞去曲悦手中。   那两只怪物立刻放弃勾黎,冲向曲悦。   曲悦在山洞内疯狂逃窜,怪物追逐的并不顺畅,因为勾黎用锁链将它们拽的死紧。比起来被围攻时的捉襟见肘,勾黎眼下更有空闲来对付它们。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只能压制它们,杀不了它们,且他的消耗比它们更大。   “躲一边去!”勾黎喝了一声。   曲悦冲去角落。   那两只怪物正要冲过来,一只被拽住尾巴,一只被抓住翅膀,被勾黎来一个过肩摔。   准确来说,是被变了形态的勾黎。   曲悦注视着勾黎,瞳孔越缩越紧,难怪他如此了解这种怪物,他变了形态之后和这些怪物相似极了,且比它们还更凶残。   曲悦将合道果挂在腰间,看着三只凶兽打在一起,心惊肉跳。   终于第一只爬出来的鳄鱼被勾黎给活活咬死,只剩下那只蝙蝠。   在勾黎身体逼近极限之前,蝙蝠也被他给撕碎。   当山洞静下来之后,曲悦突生一阵恐慌,攥紧武器,犹疑防备的看向勾黎,不确定他还有没有理智。   可他就算没有理智,体力也已经耗尽。   很快她松了口气,勾黎倒在地上之后,重新变回了人形。曲悦只看一眼赶紧转头,因为他没穿衣服。   勾黎颤巍巍爬起来,取出衣服穿上。   曲悦再看他时,还是先前那套衣裳。情况如此危急,变化形态之前还知道把衣裳先脱了收起来,大佬不愧是大佬。   “前辈。”曲悦上前搀扶他,看到他脸上手上到处是被利爪抓伤的痕迹。   她这才感觉到耳后也有一些疼,伸手一摸,有星点血渍,估摸着先前逃窜时不小心被怪物的指甲划伤了。   “走。”勾黎说话的气息极是微弱,“临死前那只蝙蝠发出了声音,应该还有一只更强的天魔兽在下面沉眠,我现在肯定是打不过了。你先带我出去,用你的翅膀在海域上引着它飞一阵子,容我缓一缓……”   更强?曲悦看一眼手里提着的合道果盒:“不然先放回去?”   勾黎摇头,示意她别废话,快走:“放回去也没用了。”   曲悦赶紧扶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您说这些是天魔兽?魔种世界里的那种天魔兽?””   “魔种世界里那些,只是被魔火改变体质的普通魔兽,这些是真正的天魔,原身都是天人后裔。”   曲悦微惊:“天人后裔魔化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勾黎再摇头:“不,正常魔化的天人后裔是像我这样的,拥有自我意识,能够不断修炼。在需要之际,可以自由变幻形态。”   原来勾黎是魔化的天人后裔,曲悦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那它们……”   完全就是野兽。   “它们并不是自愿魔化的,你瞧它们可还有个人样?”顿了顿,勾黎冷冷道,“事实上我也不是自愿的,当年有个已经修成人的合道恶果子,以我做实验……后来我逃了出来,并没有成为天魔兽,可天人后裔的魔化是不可逆的,我魔化了,且一被激怒就容易化为魔形,难以自控……”   曲悦微微敛目,怪不得他一直在找那颗老恶果子,这仇恨果然是山高海深,不死不休。   却不知饮朝夕知不知道,看样子是不知道的,勾黎应该没有告诉他。   饮朝夕怕是一直认为勾黎是自愿入魔的,不然也不会因此碎剑。   “所以,你今日偷的这颗是谁的果子?”勾黎的声音越来越冷沉,“定与我的仇人有关系!”   曲悦正要说话,背后突然一声巨响,一股磅礴的力量追了上来。   万幸两人已经临近洞口,曲悦朝结界一连射出十支消灵箭,开了一处大口子,与勾黎一起跃出结界。   祭出雪里鸿的铁球,展开天人翅,拉起勾黎朝海上飞:“幻波!”   她喊一声之后,便将虚脱无力的勾黎扔下海去。   勾黎下坠时嘱咐:“尽量多拖延。”   这样的怪物,无论引去哪里都会造成死伤,必须在海上干掉,曲悦明白他的顾虑,放缓天人翅的速度,等着那只天魔兽追上来。   可等天魔兽进入神识后,曲悦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居然是一只十几丈长怪模怪样会飞的黑蛇!   再想想勾黎这个身体,只恢复几个时辰能打得过吗?   曲悦边飞边连接一线牵:“二哥,你快快通知留在紫星城的师兄,让他们去天下楼找饮朝夕和绝代风华,过来西海救命!”   曲宋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她声音急促,刚要应下,却听曲悦一声呻吟:“你受伤了?”   曲悦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耳后那一小道伤口突地一阵剧痛,似被螃蟹狠狠夹了一下,不过立刻无碍,只残余一些火辣辣的灼烧感。   “一点小伤,不碍事。”但她不知缘故,不敢掉以轻心,“不能等了……”   怎么办?   曲悦思忖着,目光倏然一紧,这里距离龙牙洲近,一路过去都是海域没有大陆。   对付一只天魔兽,对于宗权来说想必轻而易举。   “二哥,我们刚才偷合道果子时引出来三只天魔兽,两只被勾黎打死了,可他也重伤……我现在将这只最强的引去龙牙洲……”曲悦已经转向了龙牙洲方向,边飞边道。   “是个办法。”曲宋再不想她与宗权接触,也明白眼下赶去十九洲救援也是来不及了,“那还用通知饮朝夕……”   “通知。”曲悦想起来勾黎万一询问幻波,幻波肯定会告诉他合道果是颜烽藏的,勾黎见她将天魔兽引走了,猜她应是想到了办法对付,掉脸就会杀去颜家一探究竟。   曲悦不担心他乱杀,却担心他被杀。   曲宋:“好。”   掐断一线牵,曲悦保持着那天魔兽能追上的速度,飞向龙牙洲。 第124章 守护者   低空飞行有可能会碰到修道者, 曲悦飞的很高, 放出耳识听着方圆的动静,生怕身后这只天魔兽肚子饿了顺手捞个人吃。   顺利抵达龙牙洲以后,曲悦凭借上次带九荒过来时,雪里鸿的神识范围,大致估揣一下宗权的神识范围。   即将进入这个范围区域,她收回了翅膀。   雪里鸿这炫酷的翅膀应该具有标识性,宗权或许会认出来。   余下的一段距离,曲悦御风而行,高空的压力她承受不住, 斜线朝着冰玉池的方向下坠。   速度突然慢下来,那条天魔黑蛇极速朝她逼近。   维持着速度的情况下, 曲悦根本无暇分出神识去看身后, 只是那蛇吐信子的“兹兹”声, 令她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   宗权依然在山壁上打坐, 感知到有未知灵力闯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神识一探, 他微微蹙眉。   怎么又是她?   短短时间内, 过来三回了, 令他不得不添一笔疑心。   但紧随其后闯入视野内的黑蛇,促使他一刹睁开双眼,池水的映衬下,眸光泛着森森杀意:“雪里鸿,是不是你干的?”   “这姑娘你认识?还是上次你许了她什么好处, 让她引来天魔,想趁我出手对付天魔,你便趁机逃走?”   “为何哑巴了?”   宗权得不到回应,更认定是这么一回事,雪里鸿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然而,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   天人境自有规矩,不入凡人境,不插手凡人境的是非。   抓捕和诛杀魔化天人是他的职责,但魔化天人后裔与他毫不相干。   三千界内天人后裔不少,传承至今血脉已是微薄,故而魔化之后也没有多厉害,凡人境自己就能对付。   于是在抓捕雪里鸿的这一路上,宗权先后见过两个魔修,皆为魔化天人后裔,他都没有理睬。   如此说来,雪里鸿应该了解这一招对他没用才是。   所以这姑娘是真遇险了,知他在附近,特意来求救的。   宗权犹疑不定,眉峰一拢,他自山壁凸起处跃下,微垂视线望一眼水面粼粼波光,目光携裹着一抹蔑视:“雪里鸿,若真是你的诡计,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在救人和看守你之间陷入两难的?”   他一摊臂,掌心浮现出一张一人高的长弓。   天人四族以黑白两色为尊,但白色唯有天女可用,故而他这张弓通体黑亮。   他将无箭空弦拉至最满。   嗖——!   随着他松手,弦波震荡出的气息凝结出一支光箭,穿山而出!   ……   曲悦听见宗权在山洞里说话,见他竟怀疑自己是来救雪里鸿的,不准备出手,心下便是一紧。   但旋即又听到了弓弦声,少顷,她看到一支光箭从半山腰飞了出来。   箭穿透山石,但山石却无任何破损,就像勾黎魔君的锁魂钩一样,钩魂而不伤身。   曲悦不再慌着逃了,一个侧身躲去一边,看着那支速度不快的箭从身边经过,迎着黑蛇飞去。   黑蛇不躲不闪,张口将光箭吞入腹中,再朝曲悦猛扑。   但只飞了几十丈远它便停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疯狂扭动。   曲悦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只见它腹部崩裂出一道口子,喷出的并不是血,而是光。   如同黎明破晓,耀眼的光芒自它腹部射出。   它的身体扭曲的更加剧烈,腹部的口子越来越大,最终轰的一声巨响,天光大亮,将它从头至尾剥了皮。   内里已经空荡荡,连一滴血也不曾流出,蛇皮似一张破布从空中掉落,挂在谷间一株古树的树杈子上。   整个过程,曲悦不曾眨过眼。   一箭。   这就是纯血天武人的力量。   突地她耳后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她一时操控不住内息,在半空趔趄了下,落在山顶上。   稳住以后,她深深吸口气,朝下方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宗权半响才说话:“你是特意引它来找我的?”   曲悦诚恳道歉:“是的,的确是晚辈有意为之,因为一时间打不过这只怪物,且它没有意识,若由着它上岸会造成无数死伤,而晚辈也受了伤,恐无法一直带着它兜圈子,等待援兵,故而才想到了请您出手,给您带来麻烦了,万分抱歉。”   但凡还有别的路走,曲悦也不会选择到这来,她是最想避着宗权走的人。   宗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对付它?”   曲悦答:“您能手撕黑翼龙,晚辈认为您应有这个能力。”   勾黎魔君仅仅是个后裔,都能同时干掉两只天魔兽,宗权自然不在话下。   宗权又问:“你如何知道我会出手?”   曲悦答:“上次晚辈取水,您都会提醒晚辈莫被池水冻伤,可见您爱护小辈。当然,晚辈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来,您出手是您仗义,晚辈感激不尽。您不出手,晚辈也绝无怨言。”   “你倒是很会说话。”宗权回到山壁上重新坐下,神识打量那张蛇皮。   凡人境的灵气已经这么毒了么,魔化后连意识都没有了,退化成野兽?   杀的太快,宗权没仔细去感受那只天魔的气息,这是他杀过的第一个凡人境天魔,并不是很清楚。   “你可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魔兽,这是天魔,你是如何惹上它的?”   “晚辈……”   曲悦只张了张嘴,先前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感觉不到,现在才发现有一股怪异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流窜。   所过之处似被火烧,曲悦虽捕捉不到这股入侵之力,但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入侵的并不顺畅,一路被压制着。   莫非是耳后这个小伤口带来的?   难道这些魔化兽体内含有“狂犬病”?   曲悦心里打了个突,很想让宗权帮她检查一下,毕竟天人的事情他是高手,早发现早治疗。   但危机意识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赶紧离开才是明智之举:“前辈,再次多谢您出手相助,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她说完都不等宗权开口,祭出飞毯就走。   态度变得太快,宗权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见她额头遍布汗珠,两弯柳叶眉微微蹙着,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白皙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唇色更是血红。   宗权看到了她耳后极小的一处伤口,丝丝往外冒着黑气。   天魔?   宗权对凡人境不了解:“雪里鸿?这姑娘并无一丝天人血统,为何会有魔化气息?难道凡人境的天魔气已经能污染凡人了?一道小伤口而已,不至于?”   再一看她腰间挂着的玉盒,似乎是……合道恶果?   莫非是合道果的影响?   宗权一路盯着她。   ……   曲悦起初并不知宗权在盯着她,但她是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宗权的动静。   听到宗权说她身上有魔化气息,曲悦心头一沉。   一时间她脑海里想了很多,立刻连接一线牵,听到曲宋的声音后,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二哥,你老实告诉我,咱们家是不是有天人血统?”   曲宋的声音不难听出紧张:“怎么了?”   曲悦急促道:“我耳后被天魔兽抓了一道小口子,现在感觉很不妙,宗权说我身上有天魔气,咱们家若有天人血统,我可能会魔化,你早点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   曲宋沉默。   曲悦又急又气:“说话啊,总瞒着我干什么,你说你们瞒了我多少事儿了?父亲闭关时我才十四岁,他不放心正常,我现在多大了?我做事还能比你们更不靠谱?”   她从不曾这么吼过曲宋。   曲宋被她一激:“不要担心,没那么容易魔化……”   “可勾黎说那些天魔兽是被强行魔化的,指不定……”曲悦想说抓伤自己的天魔兽比较特殊,突然反应过来曲宋的话,“咱们家果然有天人血统!”   “不是咱们家,只你和母亲有。”曲宋也有一些慌了神,先前联系正在闭关的曲唐,没有反应,“小妹,你不要担心,天人四族里从上古至今,从来没有天女魔化的先例……”   “天女?”曲悦盘膝坐在飞毯上,体内两道气息冲撞的她浑身颤抖,一面关注着宗权的动静,一面与曲宋说话,“母亲难道是天女族?”   想起雪里鸿,她惊怔,“母亲人在天人境,所以只能偶尔回来?”   “是。”   “那雪里鸿和宗权为何都看不出来我……”   “金光琉璃罩。小妹,金光琉璃罩有一大一小,大的在你手中,小的镇在你意识海内,封住了你的天人窍。”曲宋一口气儿说完,“不但可以封天人窍,应该还可以镇压天魔。”   是了,曲悦的确感觉到有股力量在体内与天魔气相抗衡。   “小妹,稍后你寻个安全之地,感应那小罩子,帮你抵御魔气,二哥这就去带你回家。”曲宋又补一句,“别怕。”   “为何不早告诉我?”   “不敢告诉你,怕你会因为危机之事,摘下你意识海里的罩子,暴露出天人气息。你是纯血天女,大祭司立刻便能感应到,像宗权抓雪里鸿一样,将你抓回天人境去。除非父亲合道出关,我们谁也去不了,知道么?”   曲悦的脑袋已经有些不太清晰,晃了下头:“我会被处罚?”   “你不会,但母亲会。”曲宋稍作沉默,“母亲犯的是死罪,当受灰飞烟灭之刑,明白这其中重要性了么?”   曲悦难以置信:“和凡人成婚生子便要灰飞烟灭?”   曲宋道:“因为母亲是神殿守护,已在神殿住了一千多年,在天人认知里,这是属于亵渎神灵的行为。”   “但这个职位,母亲当年不得不争取,每个天女自出生后,就要相配一个天武人,除了神殿大祭司和神殿守护可以解除关系,终身不嫁。母亲与父亲在一起之前,未入神殿,也有一个指定的伴侣。”   曲宋话音顿了一下,“可能就是宗权?” 第125章 未婚妻   曲悦表情凝固了下, 反应过来曲宋用的是疑问句:“你不确定?”   “不确定,我和大哥都不知是谁, 这是根据江善唯的梦境猜的。”曲宋说起来也是透着迷惘,叮嘱道,“但别管宗权是不是母亲曾经那位分配来的伴侣,总之是个危险人物, 你既已知情,千万不要在他面前露怯。”   曲悦此时发现,不告诉她是对的, 若只她一人的生死,她不会畏惧,如今牵扯到母亲的生死这样大的事情,她很难毫无怯意。   “还有,怕你会害了母亲,仅仅是我的担心。”曲宋轻轻一叹,“父亲和母亲是不怕的,不告诉你的主要原因, 是想你毫无负担简单快乐的长大,所谓的天人大神通,不要也罢。”   确实,天人境没什么值得向往的, 一出生就被分配给一个天武人,真可怕。   “二哥,为何你们都是普通人?”曲悦倏地想起这一点, 明明该是混血才对呀。   “这可能是天女的特殊性……”曲宋说着话,听见曲悦一声干呕,“小妹?”   曲悦趴在飞毯边缘,这不是干呕,她真吐血了,一口腥臭的黑血吐的她差点被熏晕过去。   但吐完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姑娘。”   宗权的声音骤然压下,曲悦微微一颤。   “立刻停下来,你不可再继续运气,你似乎……中毒了,还有些魔气。”宗权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凡人不可能魔化,唯一的解释是合道果中毒了,这果子先前应是一直在天魔手里,充斥着天魔戾气,“你落地往回走一些,我接你过来我身边……”   “您能治我的毒?”曲悦停了下来,她若不停,等于告诉宗权她有问题。   “我不能。”宗权心道自己除了能打,没几样能的,“但你不可以继续带着那颗果子,毒会越来越深,过来我这里,我先帮你收着果子,池水解不了合道果的毒,却能帮你压制魔气。   曲悦不动。   宗权道:“你莫不是怀疑我图谋你的合道果?这果子对我没有半点用处。”   曲悦打起精神:“晚辈没有这个意思。”   宗权:“虽不知姑娘来历,但知道极寒之水的下落,又能抢到合道果,必是世家大族出身,该知道以你的修为拿不了合道果。通知你族中渡劫期的长辈,过来将你和果子一并接走,若没有联络手段的话……”   “有。”曲悦听他语气四平八稳,与平时相比没有任何异常,盯着她打量了一路,也没看穿她的身份。   刚才那一口黑血吐的,令曲悦宽心了不少,她的身体似乎能够抵抗住。   此时去冰玉池边待着的确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她若执意拒绝,宗权必定疑心。   “二哥,你怎么看?”她讲给曲宋听,问他意见。   “你觉得如何?”曲宋问她。疼妹妹是一回事,但只要妹妹不开口求助,他们很少会主导她的思想,插手她的决定。   何况此刻她的身体情况,她自己最了解。   “我觉着身体还好,眼下不听他的也得听,姑且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多方考虑之后,曲悦顺从的收了飞毯,落在地上,转身步行往回走。   曲宋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告诉大哥去接你。”   曲悦拒绝:“不要,咱们家的人少在他面前晃悠,他不知我的来历,真暴露了我还能逃走……先不要有任何动作,容我看看苗头再做决定。”   曲悦正说着话,脚下忽然踩了棉花似的,一团雾气将她托起来,带着她快速前行,进入冰玉池的山洞中。   等她站稳后,脚下的雾气散去,仰起头,宗权还是坐在山壁老位置。   曲悦将腰间的合道果盒摘下来:“烦劳前辈代为保管。”   宗权以意识将合道果盒取来,对她的信任颇感满意:“你去池边坐着,先不要使用法力,顺其自然。”   曲悦点点头,走到冰玉池边盘腿坐下。   坐下之后,才明白为何宗权要坐去山壁上,她才刚坐下,屁股立马就没了知觉。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股凉爽让她感觉很舒服。   仅仅是身后坐着的人让她如芒在背。   哥哥猜是宗权,她也有些相信,怎么看宗权都不像是会逼婚她的那种人,除非他认为她就该嫁给他。   与个人感情扯不上任何关系,瞧他这幅禁欲脸,标准打坐的姿势,一看就是个武痴。   ——   这厢归海宗执法堂上,刚刚公审完雪里鸿五百年前抽魂的案子。   说是许多,但时隔已久,真正出面来讨公道的只有二十来个,谁也没想到雪里鸿竟然当场取出一些蛇的眼珠子。   除了白羽族小公主姜扶微之外,当年被抽魂的人并不是他选择的,是他养来吸收冤孽气的蛇挑选的。   每一个被抽魂的人,雪里鸿都在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当场就能说出那人都干了什么,有各种证据提供给告状者。   前头五人都辨不过雪里鸿,后面一干人都心虚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怕真有什么丑事揭出来,纷纷走人了。   最后只剩下姜扶微,雪里鸿手中没有关于她的证据。   她倒好,自己说了出来,承认自己年幼时喜欢烧侍女的翅膀,雪里鸿抽她一魂是对她小惩大诫,且在山上的日子,雪里鸿时常和她讲道理,宛如一个慈爱的长辈。   这下好了,雪里鸿大摇大摆的从执法堂走出。   “前辈。”姜扶微追上来。   雪里鸿脚步放缓,原本就是在等她:“姜姑娘出面作证,将我徒弟抓来,如今又替我说话,这唱的是哪一出?”   姜扶微低垂着头:“若晚辈说,晚辈只是想再见您一面,得知您确实安好,您相信么?”   说完后又稍稍抬眸看他一眼,迅速收回去,全然没了一贯的冷漠,心意昭然若揭。   雪里鸿愣了片刻:“姑娘口味不浅。”   “家父与您有些交情,晚辈曾经见过您的真容,那时便惊为天人。”机会难得,姜扶微丝毫不藏掖,直截了当,“后来您将我抽魂带走,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雪里鸿神色冷沉,打断她:“我拘禁你魂魄,害你吃苦,你出来作证倒也无妨。却只为见我一面,表达你的仰慕之情,就没想过我与我徒弟如何收场?”   姜扶微面不改色:“自然是信您有办法收场。”   她语气带着一份执拗,雪里鸿哑了哑,眸光微微一动,他道:“姑娘还请收拾心情,我绝非良人。”   姜扶微道:“晚辈并没有痴心妄想……”   “不是。”雪里鸿抬起手来,指尖在她灵台一戳。   冷不丁的接触,令姜扶微身体僵硬。   雪里鸿往她灵台注入了一抹法源,她看到了一套功法,看不真切,但可以看明白是一套能够转换性别的功法。   她不明所以。   雪里鸿叹了口气:“我与姑娘一样是个女人,愿姑娘早日放下前尘,觅得如意郎君。”   言罢转身离开,留下如遭雷劈的姜扶微。   ……   “师父。”   早上将矿山用锁山链搬回来,听说雪里鸿在执法堂,九荒就盯着执法堂,山还在链子里不曾松开,若是执法堂敢扣住他师父,他就决定把扔过去。   “你和那个女人聊什么,还对她动手动脚?”九荒见他一派悠闲的走出来,应是没事了。   “那姑娘表白心迹,被我拒绝了。”雪里鸿看向他手里的锁山链,赞许着点点头,做的不错。   九荒哪里会信他,却顺着他的话说:“下次不要拒绝了,您该找个伴了,找个温柔贤惠脾气好的。”   雪里鸿好笑道:“我可不喜欢这种。”   “我喜欢。”   “曲家六娘是这种?”   “不是。”九荒摇摇头,“但您是我师父,算是半个爹,那师娘就是半个娘。我亲娘不怎么好相处,我瞧六娘不是很喜欢她,您赶紧娶个好相处的师娘,而且六娘自小没有娘,往后师娘……”   雪里鸿剜他一眼:“我伺候你几百年不够,我娶个媳妇还得伺候你媳妇?”   九荒摆摆手:“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师父你太见外了。”   “见外是这样用的吗?”抱着手臂的雪里鸿抬脚就去踹他,骂了他两句之后,“你爹人呢?”   “我们刚回来,他就去了西海洲。”九荒指了指西面,“听说有个魔修杀进颜家去了,我爹喊我一起去,我不想去。”   ——   山洞里。   “你很紧张。”宗权微微垂头看向曲悦的背影,从他这个高度看过去,她显得瘦瘦小小,“与先前你来取水时判若两人。”   他对此并不好奇,但他这两日打坐,一直听见她咬牙的声音,身体应是非常痛苦,便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这小姑娘有些意思,二十几岁的年纪,处变不惊,不卑不亢,老成世故的二百多岁也比不上。   宗权素不喜过于世故圆滑之人,但也不会因此讨厌。   “先前晚辈对您的修为并没有多深的了解。”她回的小心,“您刚才那一箭……您得是合道境了?”   “算是。”宗权唇角轻轻一提,“你不曾见过合道境的人?”   “不曾,合道大佬们不是都去天人世界了么?晚辈哪里见得着?”曲悦冻的哆嗦,改盘膝为抱膝。不等他回答,假意好奇道,“您去过天人世界么?”   宗权点头:“去过。”   曲悦见缝插针:“晚辈听说,天人世界里的天女非常漂亮。”   他既然都认定她出身不一般,那么懂得多也不奇怪。   宗权:“还行。”   “只是还行么?”从“还行”这两个字,曲悦对他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前辈的夫人想必比天女更漂亮。”   “我尚未娶妻。”宗权回忆一下,“上一个未婚妻不幸夭折了。”   而他为抓雪里鸿许多年不曾回去,不知族中是否有新的安排,反正肯定是天女,没有任何期待感。   曲悦愣了下神,夭折了?   是搞错了,还是分配来的未婚妻若是打了水漂,就又分配他一个?旁的天武或许没有这个待遇,但他应该会有。   曲悦先致歉:“抱歉,提到您的伤心事儿了。”   宗权犹豫一下:“还行。”   好歹是死了一个未婚妻,说一点都不伤心未免太薄情寡义。   可他那未婚妻从出生到夭折,他一眼没见过,真心实意的伤心也未免太难为他了。   雪里鸿死了他可能都会更难过一点。   曲悦看他这幅对婚姻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心头稍稍安定,若真是他,母亲退婚这事儿应该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不愉快?   以免他起疑心,曲悦不再继续旁敲侧击下去了,将自己缩成个球来抵抗寒冷。   颤巍巍的,凭借仅剩下的一点灵气启动一线牵。   “怎么样?”曲宋的声音透着按讷不住的焦急。   “还好,我体内的天魔气似乎已经稳住了。”曲悦道,“稍后一阵子我不使用法力,回天罗塔里坐着,相信慢慢就会祛除干净。你喊韭黄来接我,宗权先前见过他,而且韭黄不怕合道果的毒,可以带走果子。”   最重要的是,在没有丁点法力防身的情况下,除了哥哥们,唯有九荒能让她安心。 第126章 有自信   曲宋应下来:“我亲自过去一趟。”   曲悦道:“你是得过来, 颜烽的事情我无暇顾及,你要亲自处理了。还有,让韭黄与他师父说一声, 我答应他的事情做不到了,他可能会暴露。”   “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告诉韭黄,像上次一样披个斗篷过来,停在看星星的地方就行了。”雪里鸿一开始都没这个打算,可见宗权是看不出问题的,但曲悦还是嘱咐一声。   “好。”   结束与曲宋之间的联系,曲悦彻底封锁了气海, 在池子边抱着脚踝蜷缩着。   气海封锁之后,她的耳力更为灵通, 数百丈之外一条小沙虫在啃咬石头,听进耳朵里都是嘎嘣脆。   曲悦认真听着周围的声音, 属于自然界的声音, 跟随着节奏,感悟着韵律, 令自己沉浸其中,以忘却身体的痛苦。   说起来她整天忙忙碌碌, 许久不曾停下来入定修心了, 与年纪相比, 她的修为已经远超同龄人,年轻时多增长些阅历更为重要,比一直闷头修炼强得多。   ——   叶承锡去西海洲之前, 嘱咐九荒将锁来的矿山送去给器峰峰主耿恺,但耿恺不在,九荒便将锁山链挂在了腰带上。   那座山被盘在红绳中,看上去像一块儿玉璧。   九荒和雪里鸿一起离开归海宗。从牢房里出来之后,雪里鸿想去见一见饮朝夕,一观他碎成渣的天坑剑。   师徒俩没有乘坐翼龙,聊着天漫步下山,走到紫星城门外时,不知因何缘故,有两名六品修道者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城内禁武,城外却是没有顾忌的,但恰好下方有几个凡人要进城去,被这股力量冲击到。   眼见要殃及池鱼,雪里鸿准备出手帮着挡一下,身边的徒弟已经快他一步。   怕自己出手的毒气伤到没有修为的凡人,他直接跃到他们身前丈远处挡了下来,随后对远处那两个动手之人喝道:“停手!”   见那两人不理睬,九荒一拳挥出,黑绿毒物分化两道,“砰砰”将他俩打飞。   两人想打也没能力了,这力量令他们心下打颤:“前辈,这里是城外……”   九荒:“管你城里城外,我只打不长眼的。”   守城官在楼上站着,一声不吭,八品巅峰的邪修,那两人猜到是谁,哪里还敢顶罪,灰溜溜离开。   那几个凡人向九荒道谢,九荒没有理会,回来雪里鸿身边:“师父,你刚才说到哪了?”   雪里鸿不认识似的打量他:“我本以为你会受不了世家的规矩,没想你还挺上道,叶承锡教你的?可惜你是邪修,这家主之位轮不到你,现在有没有怪师父让你修了邪道?”   雪里鸿原本没打算让他走邪道,但他中了合道果的毒,只能修邪道。   九荒浑不在意:“我又不稀罕当家主,我只当六娘喜欢的盖世英雄。”   九荒问叶承锡是如何成为人生赢家,娶到他母亲的。   叶承锡总不能告诉他两人是家族联姻,便趁机告诉九荒,自己是正道魁首,有人格魅力,当然讨人喜欢。   九荒对“女人都喜欢盖世英雄”这事已是深信不疑。   雪里鸿笑了笑,在他肩膀一按:“英雄不好当,不过坏人更难做,努力。”   师徒俩进了城,来到天下楼,老远瞧见辛鹭从客栈匆匆出门。   三人打个照面,辛鹭挥手:“盖世兄!”   雪里鸿打量着辛鹭,询问九荒:“你可知他是男是女?”   九荒:“男人。”   雪里鸿点头。   九荒问:“怎么了?”   雪里鸿道:“没事。”   辛鹭回望着雪里鸿,走上前来,先给雪里鸿行礼,然后笑眯眯的看向九荒:“盖世兄,真巧啊。”   九荒:“不巧,我来找饮朝夕。”   辛鹭道:“那真是不巧了,我太师伯不在,我出去两日回来,看到太师伯留给我的信息,说他徒弟可能会杀去西海颜家,我这就要去西海洲看看呢。”   他去看热闹。   哪里有热闹哪里去。   会来紫星城,也是因为这里快要召开赏剑大会了。   “原来杀上颜家的魔修是勾黎。”九荒皱皱眉,他对饮朝夕比较关注,知道的也多。   勾黎一直在魔种世界,而今突然出现在十九洲,只能是六娘放出来的,那六娘可能也在颜家,所以又喊了饮朝夕去一起过去。   九荒连忙道:“师父,我也要去一趟西海洲。”   “好啊好啊,那咱们一起去。”有个伴儿,多个帮手,辛鹭开心的想要转圈圈。   雪里鸿问:“你为何突然要去。”   九荒:“六娘可能在。”   旁的他什么都不说,六娘告诉过他不能对别人透露她的任务相关,即使是师父也不可以。   “你去。”   雪里鸿没有问他,也不拦他。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了嘀咕,曲悦去了颜家,还招呼那么多高手同行。   眉头紧紧一皱,雪里鸿往叶家走,想去见颜苓。   却在叶家门外被人以传音叫住:“雪里鸿前辈?”   直接叫他本名,这让雪里鸿脚步猛地顿住,转头朝他望过去。   曲宋从阵盘来此,是来叶家找九荒的,曲悦说他去搬山应该快要回来了,没等到九荒,却看到了做邪修打扮的雪里鸿。   曲宋走上前:“晚辈是曲悦的二哥。”   雪里鸿了悟:“将我徒弟抓起来的人。”   “这事儿其实也怪不得晚辈。”曲宋不愿意背锅,直入主题,“前辈,舍妹被天魔兽所伤,如今在龙牙洲,她让晚辈来告诉您一声……”   和曲宋聊过,雪里鸿指了个方向让他去追九荒,自己则依然去找颜苓。   “你和颜烽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见到颜苓后,雪里鸿冷脸逼问。   颜苓表情茫然。   “那叫勾黎的魔修为何会杀上颜家去?颜家为何会被外界盯上?”雪里鸿向前一步,语气越来越严厉,“有人一直在害我徒弟,我始终想不通是谁,也从来没有想到你们身上去,现在越想越不对,只有你们清楚我的身份,清楚我修炼的邪功。”   “还有,我先前不是告诉你了宗权身在龙牙洲,你没有告诉颜烽让他躲一躲吗,还敢出来搞事情!”   这句话颜苓听懂了:“通知过,但我哥说用不着怕,他早就有法子可以杀死宗权了。”   雪里鸿愣怔片刻,几乎是咆哮出声:“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   曲悦在听自然之音时,突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响动,似乎是从人口中发出的指令,说给一些听不懂人语的动物。   接着,一些“沙沙”声传入耳朵里,细微至极。   曲悦的危机意识迫使她睁开眼睛,莫非是颜烽能感知到合道果,找上门来了?   她翘起脑袋看向宗权,见他双眼微闭面色如常,应是没有发觉。   入定时,他也只是将神识逸散出去,似一张守株待兔的网,当有力量冲撞到这张网时,他才能感知到。   但入侵者若是刻意规避,就容易成为漏网之鱼。   根据勾黎魔君的话,他曾被一颗合道恶果抓去做实验,不知那老果子和颜烽什么关系,但这伙人一直在研究天人后裔,对天人应该也有了解。   曲悦想提醒他,这会暴露自己耳力好,虽然耳力好并不代表什么。   沉吟中,那些“沙沙”声越来越近,迟疑不得,曲悦喊道:“前辈。”   宗权睁开眼睛:“何事?”   “晚辈可能给您带来了麻烦。”曲悦看向他腰间的合道果盒,“有人追着这果子来了。”   宗权感知周围:“你多心了。”   曲悦笃定道:“不,真的有。”   宗权见她目色坚毅,不由露出迷惑的神色:“你怎知道?”   曲悦指了指耳朵:“听见的,晚辈是乐修,有一门家传功法,修炼的耳力极好。”   凡人境的功法这么厉害?宗权想起雪里鸿说他小看凡人的事情,也没想的太深,颇为难道:“姑娘,我不便插手你们之间抢夺宝物的纷争。”   “晚辈明白,但追上来的人可以操控天魔兽,甚至掌握着一种能将天人后裔变成天魔兽的法子,这个法子,是抓了不少天人后裔做实验得出的。”曲悦补充一句,“尤其是抓了不少天武后裔,晚辈的一个朋友便深受其害。”   着重将“天武”拎出来说,宗权黑瞳收紧:“竟有这种事情。”   若是真的,那他不得不管。   曲悦点头:“您有手撕翼龙的能耐,晚辈猜您也有天武血脉,请您小心一些,晚辈的魔修朋友已是渡劫期,至今也无法自控……”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被宗权的声音压了下去。   被她提醒之后,宗权有目的性的仔细感知,果然察觉到了一些异状,那些怪物已经距离他很近了,逸散在外的神识竟然无法被动感知,来者不简单。   宗权从山壁上跃下,弯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扔去他打坐的山壁上,屈指一弹,在她周身设下一层保护罩。   曲悦看着他祭出一张黑弓,稍稍犹豫,又收回去。   灵箭的确不适用,因为此时朝山洞涌来的“怪物”体型极小,只比蚂蚁稍大一丁点,数量却极多。   估摸着那人看到了挂在山谷树杈子上的蛇皮,知道山洞里的宗权是个狠角色,不与宗权硬碰硬。   “这些是什么?也是天魔兽?”曲悦觉得不是,因为数量实在太多。   “不知道,但的确有天魔气息。”宗权收回弓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淡淡然,“放心,我平生还从未遇到过对手。”   真拽。   曲悦本来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因为在她心里宗权绝对属于“超级靠谱”型大佬。   可根据她的经验,通常说这句话的人,十有八九会凉。 第127章 种魂术   “沙沙”声越来越近。   宗权抬起手, 食指指尖流出一滴血, 被他轻轻一弹。那滴血融化成结界, 将此山完整的笼罩住。   怪物们尚未靠近血色结界, 却突然停顿下来。   随后, 曲悦听见一连串低沉的声音:“不愧是天武第一人, 竟然被你发现了。”   宗权微微偏头, 寻着那声音来源, 竟然无法准确锁定此人的位置。   此人的确是有些能耐, 宗权淡淡解释道:“我是被这位曲姑娘提醒了之后才发现的,不然的话,可能等你进入此山,我才会发现。”   曲悦无语,这时候难道不该摆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 给对方心理压力才对吗, 要不要这么诚实?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听你这样一说,我的自信又回来了不少。“   曲悦解开自己的气海封印,以法力将声音传出去:“可是颜家家主?”   那人答:“不是,曲姑娘带着勾黎来的,应该知道我的身份。”   曲悦眸一沉:“莫非是……合道恶果?”   那人答:“能从渡劫期手中活下来的合道果少之又少,自然是吾,吾名戮天。”   看来颜烽和这颗老恶果子属于合作关系,曲悦在心里琢磨着,而且勾黎真的杀上颜家了,也不知饮朝夕和绝代风华赶过去没有。   颜烽以正道的身份对付勾黎, 这颗合道恶果子只要不出面,整个十九洲的正道都会帮着颜烽,尤其是叶承锡。   等等,他刚说了“天武第一人”,他知道宗权的来历,看来雪里鸿和颜家果然羁绊很深。   而且他敢这样杀来,他有自信可以对付宗权?   宗权质问道:“是你将那些天人后裔变成天魔兽的?”   戮天道:“没错,正是我。”   宗权:“为何?天人后裔与你有仇?”   戮天笑了笑:“不,他们与我无仇无怨。”   宗权蹙眉:“那你为何针对他们?”   戮天笑的云淡风轻:“想针对就针对,闲着无聊,给自己的人生增添点儿乐趣,不行么?”   宗权不相信:“凡事总有个缘由。”   “这还用问么宗前辈,他是合道恶果,未化人形时总被人抢来夺去,心中憎恨天道,恨天道不公,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曲悦解释着,“可他又奈何不了天道,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杀害和折磨天人后裔来令自己得到满足。”   戮天一怔:“你从何得知?”   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尤其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曲悦是真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从您的名字得知的。”   如此中二的名字,还真是将自己的内心暴露的一览无余,若每个犯人都这么直接就好了。   她在心里吐槽着,口中道:“但前辈您是不是恨错了人,天人并不是天道的产物。”   压根就不是同一个系统的好吗?   戮天冷笑:“谁让他们带个‘天’字呢。”   曲悦也笑起来:“您名字还带个‘天’呢。”   戮天:“你……”   语气有些恼意。   不是曲悦要在阵前与他耍嘴皮子,还是那句话,顶尖高手过招心态占了很大一部分。   邪修魔道功法蛮横,强于正道,但他们不修心,易燥易怒,因此很多时候会打不过不如自己的正道。   戮天应是属于狂妄型性格,曲悦激怒他,宗权的胜算就大一些,凉的慢一点。   “你的命我记着,但我现在没空理你。”宗权布下结界,是要挡下他,让他知难而退。   宗权的主要任务是守着雪里鸿,无法离开这个山洞,也不能被这果子给黏上,不然让雪里鸿跑了,他这三百年时间便白白浪费。   等将雪里鸿抓回去,再来杀他不迟。   戮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的说话都有些结巴:“记、记着我的命,得先看你有命没命,懂吗,高高在上的天人?”   “沙沙。”   那些小怪物们不安躁动。   曲悦又听到了一声指令,小怪物们继续前行,它们将整座山都团团围住,像军队一样一排排的有条不紊。   曲悦不怕庞然巨物大妖怪,就怕这种密密麻麻的小东西,盯着看几眼都会令她头皮发麻。   滋。   前排小怪物的触角碰在血色结界上,瞬间连身体都化为一缕焦烟。   滋滋滋。   小怪物们丝毫不畏惧,前赴后继的撞上去,曲悦甚至都嗅到了一股浓郁的烤肉味。   宗权在水池边站的宛如雕塑,一动也不动:“白费功夫,你是不可能穿透这道结界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些小怪物们化成的焦烟,在山顶上空凝结成一柄造型诡异的黑色巨剑。   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剑柄,轰然斩下。   咣的一声,血色结界被劈出一道巨口。   曲悦:……   这是她见过最快的打脸。   再看宗权,结界与他血气相连,结界被破时,他顿觉胸口生出一团闷气,眉眼现出痛苦之色。   戮天笑的肆意:“我没打算穿透,直接劈开可还行啊?”   曲悦蹙眉,这老恶果子果真将天人研究透彻了,尤其针对善战的天武人。   曲悦稍一思忖,道:“宗前辈,您不必在畏手畏脚,雪里鸿已经不在这水池子底下了。”   生死攸关,这时候不能再替雪里鸿兜着了。   宗权倏然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曲悦不多费唇舌,直接取出雪里鸿的机关球,展示给宗权看。   ——   西海洲,颜家。   树杈子上蹲着两只麻雀,一只是雕皇,一只是幻波。   雕皇一直都在这里蹲着监视着颜烽的动静,幻波则是追着勾黎来的。   原本平静的颜家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勾黎的闯入而严阵以待。   颜烽并未露面,颜家因是依山而建的家族门派,拥有护山法阵,且颜家传承的原本就是法阵,自然威力不俗。   杀了两只天魔兽的勾黎,身体已尽虚脱,此时被法阵困住,这一困便是一两日。   但颜家几位长老们口中骂着“猖狂”,心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在阵盘前卖力结阵。   颜家子弟和弟子们则各个面色惊恐,被渡劫期的魔修杀上门,对于他们而言,谁都是第一次经历。   “你在干什么?”雕皇看幻波一直盯着阵盘,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也太不像它了。   “破阵啊。”幻波挪挪脚,用翅膀将他往一边挤了挤。   “破阵?你要帮这个魔修?”雕皇制止它,“你可知他是个天魔?天魔没有好的,但凡化天魔者,皆为暴戾嗜杀之辈。”   幻波才不管那么多:“什么天魔地魔,小月亮走的时候将他交给了波爷我,波爷就得罩着他。”又补一句,“何况他是小月亮这边的人,你波爷不帮着他帮谁?”   “你这是帮亲不帮理……”   “那当然啦。”幻波用翅膀拍拍他的翅膀,“就像小雕儿你,谁管你们鸟族与羽族的是是非非,波爷想帮你就帮你。”   “可……”雕皇张了张鸟嘴,可是了半天,又咽下了,“行,你接着破。”也补一句,“不懂的问我,我略懂法阵。”   ——   雪里鸿不敢相信自己从颜苓口中听到了什么。   他与颜苓隔着一张圆桌,微微抬起手臂指着她,指尖颤抖:“你们准备杀了宗权?”   颜苓的嘴唇也微颤了下:“你被宗权追了这么多年,你不想他死么?”   “我犯了错,他抓我不过是奉命行事!”雪里鸿咬着牙道,“你们……”   他跌坐在椅子上,头疼的厉害。   颜烽本不叫颜烽,颜苓本也不叫颜苓。   这两兄妹与他一样,都是纯血的天人,只不过是天灵族。   天灵族各方面最接近于凡人,极为聪慧,擅长法术,但生来体质虚弱,寿命是四族中最短暂的,通常活个两三百年就死了。   颜烽的爷爷,本是天灵族的一位贵族长老,但因为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被神殿大祭司判处了诛刑,他这一脉也被贬为了庶民。   雪里鸿这位天工少主与他们之间的牵扯,在于兄妹俩的母亲是他的乳母,三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尤其他与颜烽,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后来因为身体缘故,兄妹俩先后死去,雪里鸿难过好一阵子。   但雪里鸿此前私逃下界游玩,巧合之下来到西海颜家,惊觉颜家兄妹熟悉的很。   以上告神殿为要挟,终于知道了他们的爷爷、那位天灵族长老为何会被大祭司处死。   他想为短命的天灵寻一条活路,种魂。   以凡人驱壳为沃土,养天灵脆弱之神魂。说起来和夺舍差不多,只不过驱壳必须是小孩子。   实际操作起来不简单,一不留心神魂与身体就会一起崩盘,这就需要家族献祭。   也就是说这两具身体是颜家自愿献祭的,因为颜家是颜烽的爷爷瞒着神殿一手栽培起来的,算是他们在凡间的家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求着雪里鸿不要说出去。   兄妹俩已经没有了肉身,等于重新投胎转世,成了平凡人,无法再回天人境去了。   他若上报,无非是神殿派人将兄妹俩就地诛杀,再根据大祭司一贯的手段,颜家怕是也会血流成河。   天工的脑子肯定是不如天灵的,颜烽当时说了一大堆雪里鸿听不懂的话,雪里鸿太过年轻,且有一个把柄落在颜烽手中,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再后来,他为了救九荒一直逗留凡人境,天人的规矩,已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杀了宗权,你们以为就能逃过这一劫?”雪里鸿笑他们天真。   “我哥说谁来都一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好大的能耐,他凭什么?就凭他与合道恶果搞的小把戏?”   “那不是小把戏,真能对付天人,我见识过。”   雪里鸿骤然起身:“你们一直逼迫我徒弟去吸收天罗塔火,启封那什么天魔种,是不是想借此杀回天人境,为你们祖父报仇?”   颜苓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我不知我哥究竟在做什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劝过他忘记前尘往事,做好颜烽就行。正是因为劝的太多,他做事都避着我,从不与我说。至于那孩子,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孩子还活着啊。当年通知叶家仇人来抢,给他们阵法图,的确如你所说,是我想让夫君对我心存愧疚……”   说着她掩面痛哭,“我没想到他们会玉石俱焚。”   “你该想到!”雪里鸿厉声喝道,“你只是放任而已!”   颜苓抽噎道:“我早已后悔,我那时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近些年来想想,其实根本不值得,故而我常在外云游,不时常回来……”   “这些话对你儿子解释去,和我解释没用。”雪里鸿拂袖往外走去。   颜苓猛地抬头:“你去哪里。”   雪里鸿:“救宗权。”   颜苓疾步上前,挡在他面前:“你不要去掺合,你不是对手,哥哥不想你出事,更不想与你为敌,让我拦着你……”   “滚!”雪里鸿绕开她。   “不……”颜苓正欲说话,喷出一口血,趔趄着倒地。   雪里鸿下意识转身扶住她:“颜苓?”   “别去,求你了。”颜苓拽住他的衣襟,满目哀求。她哥送了柄短刃来,让她给雪里鸿一刀,不致命,却不肯告诉她有什么作用。   颜苓这是苦肉计,她准备趁雪里鸿扶她时给他一刀,但她最终没有下手。   “多谢你没有出手。”雪里鸿读懂了她眼睛里的挣扎,松开她出门去。   颜苓追出去:“拦住他!”   “拦我?”雪里鸿一勾唇角,抛出一个铁球,那是他拿来备用的翅膀。   庞大的黑翅展开,随着他跃入半空,遮天蔽日。   纷纷赶来的叶家人看的呆住。   雪里鸿一路飞出紫星城,扔出无数只机关鸟,感知九荒的位置。   不到一刻钟便飞到九荒与辛鹭头顶上。   辛鹭惊呆:“好大的鸟翅膀!”   九荒微微讶:“师父,你怎么有天人翅?”   雪里鸿见他们是直奔着西海洲去,看来曲宋还没追上九荒。   他扔了锁链下去:“抓住,我带你们去龙牙。”   九荒不解:“去龙牙做什么?”   “打架,他们造出的武器能够诛杀天人,但你可能是个例外,兴许有一拼之力。” 第128章 小怪物   山洞里。   曲悦和宗权说过雪里鸿已经不在池子里之后, 宗权并不相信:“他是怎么走的?”   曲悦不能说出移动门的事情, 指指冰玉池:“下面有个洞,他求晚辈帮忙……”脑洞大开的扯了个谎话, “他承诺给晚辈宝物,天人的宝物,晚辈没忍住……”   曲悦的声音越来越小, 瞄一眼宗权的脸色, 明白自己是在激怒他的边缘疯狂试探。   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解释的同时抹黑自己,让宗权厌恶她, 减少逼婚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沙沙。   那些小怪物们进山来了。   “走,我先带你去个安稳之地, 再回来对付他。”宗权的声音的确隐隐有些怒意,但并没有指责曲悦。   身形一闪, 他扣住曲悦的肩膀,准备劈山而出。   却见一柄乌漆麻黑的剑插在山顶上, 像避雷针, 也像镇压孙悟空的真言符, 曲悦听见宗权一声闷哼,顿住了动作, 下颚线绷的极紧。   但他旋即也取出一个小铁球, 准备祭出天人翅。   然而铁球在手中毫无动静。   曲悦一愣,也念咒试了试自己手里的,同样没有作用。   看来戮天不只研究怎么对付天武, 还研究了怎样对付天工。   沙沙。   小怪物们沿着山缝向山洞逼近。   “宗权,感觉如何啊?”戮天笑起来,“别怕,这些魔虫不致命的,它们只会从皮肤钻进你身体里去,仅仅一只,就能促使你魔化。到时候,你就是我手中最强的武器。”   宗权没有说话,松开曲悦,双手结了个法印,朝虚空一指。   嗡的一声,法印印在山壁上,爆发出光芒。   光芒似车轱辘从那些魔虫身上碾过,被碾死的小怪物们化为黑烟,那些黑烟又悉数被插在山顶上的黑剑吸收,黑剑的力量更强。   嘴角慢慢渗出鲜血,宗权不得不撤下法印,盘膝疗伤。   “哈哈哈。”戮天这笑声透出满满的成就感。   曲悦这会儿在想戮天刚才的话,摸摸自己耳后的伤口,怀疑自己体内很有可能就是钻进了一只这样的小怪物。   以至于怪物群靠近时,她感觉自己体内那股力量又躁动起来。   眼下这形势,宗权看着已是无计可施,这也怪不得大佬不靠谱,完全被针对的情况下换谁都不行。   曲悦不得不自己想办法了,瞅一眼冰玉池水,思忖着跳进池子里行不行,这些虫子进入池子可能会被冻死。   但她和宗权也会被冻成冰雕,按照雪里鸿的意思,只有天人才会被冰封印,戮天万一下去将他们扛走那就完了。   眼瞅着小怪物们就要攻入山洞中,曲悦祭出金光琉璃罩,变大之后将她和宗权罩住。   钟状的罩子瞬间就是一声巨响,像是被钟杵狠狠敲击了一下。   曲悦仰起头,这才明白山顶那柄黑剑一直在往山洞里施加压力,她之所以没感觉,是被宗权给挡住了。   “大无相寺的佛宝?”罩子一出,宗权压力骤减,看着她也盘腿坐下来。   “对。”果然有用,曲悦松了口气。她意识海里的小罩子能够抵挡魔气入侵,大罩子自然也可以。   但这密密麻麻的小怪物们,怕是会将罩子给吃干净了。   戮天的声音压下来:“小姑娘,你以为一个佛宝可以抵挡?”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曲悦和宗权无人回答。因为罩子是隔音的,压根听不见。   罩子里的宗权也道:“挡不了多久。”   “恩。”曲悦只是拿出来应应急,正在想别的办法。   “给你。”宗权将腰间的合道果盒子还给她,传音道,“待我调息片刻,杀出去,你趁机逃。”   曲悦接过果盒子:“前辈有几分把握从他手中逃走。”   宗权道:“有十分把握。”   曲悦嘴角微微一抽,如此境况下说这话可不是自信。   宗权又道:“我若不敌,便将此身化归于无,总之不会魔化,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曲悦点了点头,换了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姑娘……”停顿了一下,宗权朝她拱手,请求道,“我会竭尽所能护姑娘离开,还请姑娘找到雪里鸿,让他将此事传回天人境去,请神殿尽快处理。戮天此人留不得,必须尽早除去,否则必将给天人镜带来一场浩劫。”   “好的。”曲悦先答应下来,又安慰他道,“不过前辈先不必悲观,晚辈还没出手呢,晚辈自出道至今,从来没有让队友舍命相救一个人逃走的经历。”   她此言与宗权先前那句“从来没有对手”一样,不同的是,这话她不常说,说了之后肯定不会凉。   宗权点了点头,随便听听罢了。   戮天的武器针对天人,她虽不是天人,但这点修为在戮天面前真的是可以忽略不计。   却见那些成群结队的小怪物们进入山洞后,顶住压力攻击金光琉璃罩时,曲悦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没什么用处,她又换一种。   再换一种。   宗权看不懂她在做什么,最后只看到她鼓着腮帮,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令他惊怔的是,那些黑压压奔涌而来的小怪物们竟然停了下来。   也不是停下来,一只只脚下踟蹰,原地转起了圈,似乎迷失了方向感。   宗权有些明白了,这些小怪物没有意识,应该是根据声音来接受戮天的指令的。   曲悦是名乐修,她在尝试用这些小怪物能听到的声音,来干扰戮天的指令。   竟然还成功了。   宗权觉得不可思议。   戮天同样震惊,他加重了发布指令的声音,将曲悦的声音盖了过去。   小怪物们摇着触角重新找回方向。   曲悦也以内力加强声音。   “和我比?”戮天继续加重。   修为天差地别,曲悦哪里比得过,于是她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一个大喇叭。   这也是从技术部拿来的,谢无意专为音修打造的超级扩音器,扩出的不是普通声音,是蕴含法力的声音。   琉璃罩阻隔外界的声音,却不阻隔她将声音传出去。   曲悦解开喇叭上的封印贴,一端对准自己的嘴,继续唱歌,乱唱一通,没有一个字在调子上,但她需要的就是噪音。   小怪物们在噪音干扰下,焦躁的在山洞里四处乱爬,不少爬进池子里被冻死了。   扩音器有重复功能,录下来之后,曲悦按下“洗脑循环”键,便将扩音器搁在盘着的双腿上,由着它自行播放。   曲悦长长喘了几口气,指着喇叭对宗权道:“晚辈这法器是消耗能量的,大概能撑十个时辰,但不等十个时辰,应该就会有人来龙牙救咱们了。”   曲悦原本担心九荒会和宗权一样,被戮天压制,来了也是送死。   但又觉得戮天的研究是有针对性的,天人血脉传承从来都是单血统,那他针对的也是单血统,九荒是个另类。   “想不到凡人的手段,竟然如此的厉害。”宗权与她并排坐着,看一眼她膝盖上的喇叭,再看看那些团团打转的小怪物,想起雪里鸿之前说过的话,心海一阵阵翻腾。   先前他被戮天束缚住,自知不敌,做出以身殉道的打算时,内心都是波澜不惊的。   但顷刻之间,局势竟被一个凡人小姑娘轻易扭转。   再想想自己说过的从未遇到对手的话,宗权突然觉着自己的脸有点疼。   “天人和凡人都是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曲悦心知自己也是天人,但宗权这句话她不反驳。她今日拿来用的是父亲教的本事,以及凡人制造的法宝,“晚辈认识的许多人都不输给天人。”   尤其是父亲,一直以来在曲悦眼睛里,世间就没有比她父亲更博学、更睿智、更聪明的人。   知道母亲的身份之后,她更是坚信了这一点。   听二哥的意思,认识母亲那会儿,父亲还只是一个没有家世、不求上进、穷困潦倒的散修,到底凭什么本事泡到了一个天女?   曲悦忍不住偷看一眼宗权。能与宗权相配,有资格竞争神殿守护,母亲在天人境的出身也肯定是很不一般的。   “嗯,如今的凡人,的确不容小觑。”宗权半响才说了这样一句。   一直以来在宗权眼睛里,以及宗权自小接受的教育里,他们是神创造出的优等种族,凡人起初不过是供奉着他们的奴仆。   且凡人自私狭隘,利欲熏心,滋生了令他们魔化的恐怖气息,是他们避之不及的污染源。   然而现在,他忽地对凡人界充满兴趣,想要多多了解一些。   地面上,山壁上,整个山洞除了金光闪闪的罩子内和水池,全部爬满了黑色的小怪物,宗权微微转头看着曲悦,见她脸色依旧苍白,低垂着头,似乎很恶心这些虫子,时不时蹙眉。   宗权再次转移她的注意力:“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曲悦答:“晚辈没有师门,自幼跟在家父身边学习。不过家父闭关合道,如今生死未卜。”   宗权微微笑了笑:“观姑娘的本事,令尊合道想必十拿九稳,我倒是期待往后有缘与他见上一面。”   曲悦的睫毛轻轻一颤,尴尬着摸了下耳垂:“不,您不会想见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曲悦:韭黄,你得快点儿,再不来我就把怪全干光了。 第129章 破阵诀   曲悦只是随口一嘟囔, 怕宗权追问原因,岔开了话题:“您先疗伤, 晚辈研究一下这些魔虫。”   宗权不解:“研究?”   “恩。”曲悦只是确认了这些小怪物可以听到的声波频率范围, 借此来干扰它们的方向。现在她要将耳识穿透罩子,认真分析它们的行动轨迹,尝试去操控它们,引入池水里去,杀光它们。   “这样也可以?”宗权知道大乐修有这个本事, 估揣以她的修为能不能办到。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是声波频率的确定,已被曲悦搞定了,“只不过在援兵来之前,晚辈即使能操控它们,也不能动手。”   有这些小怪物们与他们僵持着, 戮天不会贸然使出其他招数。等九荒来了之后, 趁戮天分心之时,她再出手才是最好的时机。”   宗权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 有条不紊, 忍不住问:“姑娘既然有办法对付它们, 为何早不出手?”   实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曲悦张了张嘴准备说自己一开始也没想到。   但她刚刚“英雄救美”之后,宗权对她的态度似乎和善了不少。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曲悦便将心里话讲出来:“哦,是这样的,晚辈做事具有一贯性。通常有‘前辈’在场之时, 晚辈不会随便强出头,完全信任‘前辈’们的能力。直到确定‘前辈’靠不住,晚辈才会动脑子想办法。”   宗权:……   扎心。   他表情难堪的动了动唇,又听曲悦小声笑笑道:“晚辈确定声波范围,需要许多真气。您稍后若脱困,会不会考虑补偿晚辈一点点?”   “会的。”宗权从来不曾被人救过命。给她宝物?看她哪里像是缺少宝物的模样,“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曲悦本想惹他讨厌,见他当回事儿似的问出口,她便趁机道:“晚辈暂时也想不到,回头想到了再问您讨要。”   “可以。”宗权满口应下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都可以。”   曲悦点了点头,不与他说话了,准备去研究这些小怪物。   宗权却又看向她膝盖上的大喇叭:“这法宝是不是也很值钱?”   曲悦道:“是的,提取了至少数万灵珠的灵力,才能支撑十个时辰。”   宗权:“难怪不曾见过。”   曲悦摇摇头:“不常见的原因和价钱昂贵没关系,这样科技类型的法宝,在我们的世界一次只造一件,且仅限官方使用。”   宗权听的云里雾里:“科技类型的法宝?”   见他像个好奇宝宝,曲悦粗粗解释道:“晚辈所处的世界近些年来掌握了一种能够操控灵气、控制能量的手段,被称为科技。”指指膝盖上的喇叭,“这种就是以科技手段造出的法宝。”   根据异人学院里学到的理论,科技其实就是爆发式的玄学。   修道者法术的强弱,实则是修道者掌控阴阳五行之力能力的强弱。   修道者需要通过漫长的修炼,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掌握这种力量。   但科技不需要,科技可以将修道者的力量具体化、固化。   “即使不修炼,掌握科技手段之后,也能拥有媲美修道者的力量。”核弹的力量,甚至超过了渡劫巅峰修道者的全力一击。   “这是我们世界灵气越来越稀薄,修道者人数锐减的一个原因。”   曲春秋同曲悦讲过,修道者对于自然界而言,就像树一样可以进行光合作用,吸收天地五行之力,也释放着天地五行之力,世界始终保持着平衡。   但科技破坏了这种平衡。   曲悦说完之后,看一眼宗权的表情,他应是听不懂的。   宗权沉吟片刻:“听上去,你口中的科技像极了天魔,也是一种污染源……”   “那倒不是。”曲悦再一次摇头,“家父常言科技的出现,对人类、对我们修道者都绝对是一种进步,等熬过这个爆发阶段,必将寻找到新的平衡点。历史上所有重大进步,无不是在变革中完成的,是偶然也是必然。”   宗权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那么天人堕天魔,也是必然的么……”   “这个晚辈不敢妄言。”曲悦想了想,道,“但在天人眼中如蝼蚁的卑贱凡人,的确是在不断进化,不断变强的,定有超越天人的一天……不过,天人有着神赐的超强血脉,不求进取也无妨,短时间内,凡人是怎么都超越不了天人的。”   她这话听上去像是恭维,入了宗权耳朵里却刺耳的很,但他还真讲不出反驳的话。   回忆起来,雪里鸿似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宗权憋了好半天,严肃地道:“姑娘,我自成年以来,是真的从未输过,从没让人在我面前如此猖狂过,这是一次意外。”   曲悦瞅一眼冰玉池,蹙眉:“雪里鸿前辈逃走了,您连知道都不知道,还一直守着水池,这算输么?”   宗权:……   “意外,这也是意外。”   他的语气依然镇定,但能感受到一丝尴尬。   曲悦这话不是为了故意讨嫌才问的,忍不住就问出口了。   想想也是好笑,自己原本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格,根本没必要装模作样讨他嫌。   除了九荒那个缺了半边脑子的,哪个会喜欢她?   两人没再继续说话。   宗权闭目疗伤,曲悦则研究那些小怪物。   约莫过去两个多时辰,宗权忽然睁开眼睛:“雪里鸿来了。”   曲悦一怔:“他自己么?”   宗权摇头:“还带着两个人,一个女剑修,还有一个邪……”他看曲悦一眼,“姑娘带此人来过,他认识雪里鸿?”   “他是雪里鸿的徒弟。”   雪里鸿带着他来,那么也就没好遮掩的了。   ……   临近冰玉池所在的山脉,雪里鸿便感觉自己背上的翅膀重于千钧,扇动困难。   他收了翅膀,御风而行。   被他拖拽着过来的九荒和辛鹭终于可以自由飞行。   只见山顶上坐着一个黑袍人,帽檐将脸都遮的严严实实,坐在一柄黑剑旁边。   那柄剑插在石头上,往外逸散着黑气。   给雪里鸿带来压迫感的,正是这柄剑:“小子,你可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有。”九荒听师父说六娘被天魔兽咬伤了,哪里会舒服。   “我的意思是,山顶上那柄剑可令你觉得不舒服?”雪里鸿说清楚。   九荒这才去感知那柄剑,微微蹙眉:“好像有一点。”   雪里鸿:“只是一点?”   九荒点头:“恩。”   辛鹭突然浑身颤抖,惊讶道:“那柄剑……”   雪里鸿看向他:“你认识?”   辛鹭正要说话,天怒剑不召自现,不断发出嗡鸣声。   雪里鸿一愣:“是你师门那十二柄神剑之一?但我为何一点也感知不到?”   他在凡间这些年,见过天怒与天恸,一眼就认出这两柄剑出自天工之手。   “这柄似乎是天邪。”辛鹭无法确定,攥住天怒剑柄,“天怒见到它并非欢喜,而是畏惧,提醒我速速离开……奇怪了,天邪虽是邪修之剑,但本质上并非恶剑,现在瞧着怎么……”   九荒看向师父:“天人会魔化?天剑也会?”   雪里鸿捂着额头:“看样子是会的。”   “没错,此剑正是天邪。”戮天依然盘膝坐着,抬手握住剑柄,他的手上带着皮质手套,从头到脚不露半点皮肤。   宗权的声音传出来:“雪里鸿,不要靠近此剑百丈之内,你顶不住。”   戮天笑道:“雪里鸿,我与人有约定,不伤害你,你走。”   “六娘?”九荒没听他们说什么,飞近一些,想飞到曲悦的神识范围之内,听见她的声音,确定她此时的状态。   戮天制止他:“你若再靠近,必定重……”   “伤”字没出口,九荒已经落在山顶上。   戮天惊诧起身:“你怎么……”   “你狂什么?凭你是毒果子?还是凭这把邪剑?你有毒我也有,你有邪剑,我是邪修,我怕你作甚?”   九荒本来不想与他废话,出手打他就是。   但听师父的意思,这是一场恶战,于是边说话边拆了头冠,掐诀换回那套破衣裳,一刹从贵公子变成一个乞丐。   曲唐是对的,打架的确需要仪式感。   穿着这套破衣裳,他打架就从来没输过。   ——   颜家。   勾黎被困于法阵中,法阵的力量逐渐冲击着他的意识海,令他不断沉入幻境中。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在天罗塔里时,他几乎一直处于幻境之中。   却又很陌生,因为天罗塔的幻境是具有指向性的,如今身处的堕入的幻境却不同。   头痛欲裂,勾黎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戮天抓住,不断以他试药时的小牢房里。   那些小虫子钻进他的皮肤,他痛不欲生,但意志始终顽强的抵抗着,警告他绝不能入魔,不能让师父失望。   直到戮天告诉他,师父收养他和师弟的真正目的,就是希望他入魔……   法阵中的勾黎双手抱头,咬紧了牙,他要从幻境中醒过来,一旦彻底陷入幻境中,就会被法阵轻易绞杀。   “阿黎。”饮朝夕的声音突然传来。   勾黎瞬间清醒过来,他转过头,目望饮朝夕出现在他面前,神色痛苦:“你当年为何不告诉我,你是被人逼着入了魔?”   勾黎冷笑道:“还不是为了成全您的心愿吗?”   反正,他都已经这样了,顺便成全他,也算报了他的养育之恩。   “阿黎啊。”饮朝夕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勾黎正要挖苦他几句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耳边突然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似乎有两只苍蝇不断在耳边飞来飞去。   他挥手驱赶了下,可“嗡嗡嗡”的声音还在。   ……   这法阵有好几层,幻波破了第一层,与雕皇一起将意识传入阵中。意识化为两只若隐若现的小蜜蜂,飞在勾黎耳边,与陷入混沌之中的勾黎说话。   “小狗子,你醒醒。”   “狗子,醒醒。”   幻波叽叽喳喳朝勾黎耳朵喊了半天,勾黎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雕皇劝它莫要在做无用之功:“颜家本就是个修习法阵的门派,法阵厉害的很,单靠喊的怕是不行,可惜我修为只恢复了一成……”   法力不济果然处处不便,而幻波离开水之后几乎没有力量可言,连麻雀都是雕皇帮它变的身,使用了一颗雀丹。   幻波忧愁片刻,眼睛一亮:“用喊的不行,那我用唱的!”   雕皇:……   幻波炫耀:“以前有只老龟在海滩上翻了壳,翻不过来了,请我帮忙,于是我在一旁唱歌鼓励它,它立刻就翻过来爬走了,爬的可快了。”   雕皇头大一圈:“波爷,你确定它是因为受到了你的鼓励?”   幻波反问:“不然呢?”   与幻波争论这些是白费口舌,雕皇讪讪道:“那你试试,没准儿真的有用。”   “肯定有用。”幻波酝酿感情,在勾黎耳畔唱起了歌。勾黎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真有一点点清醒的迹象。   幻波催促道:“啊啊啊,还差一些火候,小雕儿你来给我伴奏啊!”   雕皇想吐血:“我可否拒绝?”   幻波质问:“助人为快乐之本,简单伴奏而已,你为何要拒绝?你求我和小月亮帮忙之时,可有想过我们会拒绝?”   雕皇:……   “抓准节奏啊你!”他不说话,幻波就当他答应了,又将先前的歌唱了一遍。   幻境梦啊无尽头   勾黎你抬腿往前走   往前走   莫回头   你身后啊有恶狗   咬你屁股不撒口   雕皇跟着幻波的节奏:“往前走啊”“莫回头啊”“有恶狗啊”“不撒口啊”……   幻波:不是你波爷吹   雕皇:吹吹吹   幻波:波爷带你飞   雕皇:飞飞飞   ……   重复十几遍之后,突听勾黎喝道:“别他妈唱了!”   眼睛猛地睁开,彻底从法阵幻境中清醒过来。   瞬间爆发出的法力,将两道神识震出了法阵。   树上两只麻雀并排站着。   幻波用翅膀拍拍雕皇:“你看,这就是诗歌磅礴的力量,你还不肯相信吗?”   雕皇:……   老子是真信了你的邪。 第130章 抓弱点   勾黎一旦突破幻境, 法阵再想束缚住他就难了。   勾黎直接变了身, 变身那一瞬间的力量, 足以令法阵动荡。   围着阵盘的颜家长老们被震的后仰, 奉命躲起来的颜家弟子们以神识窥探, 瞧见一头一丈高似狼非狼可直立行走的怪物从天而降,将广场都给踩出了一个深坑, 各个心尖颤颤。   “颜烽!出来!”勾黎站在广场上,尖利的五爪虚空一抓, 掀翻了半个主殿, “再不出来,我就杀光你颜家所有人!”   阵法一破,长老们也是无计可施,勾黎这等修为的魔, 他们哪里拦得住。   “不知颜某与阁下有何仇怨?”一道紫光落在废墟上,颜烽看向勾黎。   视线穿越烟尘, 勾黎回望过去, 颜烽三十出头的皮相, 眉峰陡峭, 眼睛细长, 周身逸出的气息是属于正道的。   勾黎虽被戮天囚禁过, 却并未见过戮天真容, 但颜烽不是他。   勾黎问:“那恶果子在哪里!”   颜烽淡淡道:“阁下是想找合道恶果?天宝阁近来不是正准备拍卖的么?”   勾黎冷笑:“你少和我装蒜,我只找他报仇,你告诉我他的下落, 我不为难你。”   “魔君好大的口气。”   勾黎话音落下后,接话的并非颜烽。   又有十来个人分落在广场左右,将勾黎给包围起来。   幻波将他们一个个瞅一遍:“小雕儿,这些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雕皇自然认识:“尽是与颜家交好的世家、门派里的大人物,然而都不过尔尔,最厉害的叶承锡还没到。”   ——   龙牙洲上,九荒话音落下之后,戮天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明明有天人血统,为何不惧怕此剑……”   “他有天人血?”宗权半点也感知不到。   曲悦没有吭声,在她认知里九荒虽有天武血和天工骨,是个特殊的天人后裔,但也已经脱离天人的范畴。   离近之后,天邪的确给九荒带来了更多的不适感,令他心中颇为烦躁,不过还好,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   眼见九荒周身的黑绿毒雾不断攀升起,戮天纠结起来。   一路陷害九荒,他对九荒的性格了解不多,但对九荒的修为路数了若指掌。这小子难缠的很,主要依靠吸收敌手的力量化为己用,保持精力充沛。   可他吸收不了自己的毒,也吸收不了天魔气。   戮天自认拿下九荒并不难,但他还得守着镇压宗权的天邪剑,不想与九荒缠斗。   戮天发出信号,召唤潜伏在暗处保护自己的三只天魔兽,先让天魔兽消耗九荒,他再手到擒来。   天邪剑的影响之下,雪里鸿的神识、法力都被缩减的非常厉害,倒是辛鹭先发现三只蝎子状的天魔兽,不知是从哪来钻出来的,正顺着山坡飞速向上爬。   天怒剑也受到天邪影响,辛鹭召唤出一柄普通的剑,准备杀过去帮忙。   他没有天人血脉,反倒比较自由。   再说九荒换好衣裳之后,本想将脱掉的衣裳收入储物镯中,不知为何总也收不进去,便将衣裳扔远一些。   扔出手之后才忽然醒悟过来为何收不进去,腰带上挂着锁山链,锁了一座矿山。   本来在身上佩戴着,遭九荒灵气保护,不曾受天邪剑干扰。被九荒扔飞之后,锁山链骤然崩断,被缩小的矿山在几个呼吸间恢复原状,卡在两座山之间的山谷位置。   轰轰轰轰一阵巨响,半个龙牙洲地动山摇。   正要飞上前的辛鹭顿在半空,嘴角抽抽了半天。   那三只天魔蝎被山砸死了,而且非常明显九荒只是无意识的随手一扔。   山崩之后九荒自己也被惊了一跳:“六娘?!”   不但天魔蝎被砸死,脚下的山也开始塌陷,不知有没有波及到山底。   “她没事。”宗权的声音传出来。   “你是何人?”九荒先前就听见了他的声音,不曾在意,现在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为何要你回答?”   “我没事。”曲悦回了一句,“我在琉璃罩里,听不清楚你说话。”   “哦,你没事就好。”九荒听她声音平稳,放心不少。   半边山塌了之后,戮天不得不将天邪拔出来,精心培养的六只天魔兽,几天时间全死光了,气的他火冒三丈:“我本不想杀你,你偏找死!”   他本来是真不打算杀九荒,毕竟九荒是他们解封魔种的一个希望,待天邪吸收过魔种之力,更是无敌。   然而现在戮天觉得无所谓了,如今的天邪,连天武第一人都能克制,不缺魔种那点儿力量了!   ……   上行山崩,对于山底洞穴影响不大,但依然有着滚滚落石,被宗权扫开:“走,此时是个好机会,我带你出去。”   “前辈您先出去。”曲悦摇摇头,表示自己还不能走,“必须将这些魔虫全部杀死,不然即使山崩,它们也能从山缝中溜走。”   “好。”宗权这个“好”字,是示意她继续杀虫,他继续撑着崩裂的山石。   曲悦将大喇叭拿起来,关闭洗脑循环,收入储物镯。   干扰结束之后,那些团团转的小怪物们停了下来,戮天没给它们新的指令,它们就站着不动。   曲悦则鼓着腮帮,尝试着给它们下达指令。   尝试的阶段里,小怪物们先是不动,然后左左右右的挪动脚步。   曲悦摸着窍门之后,便将小怪物们都朝池子里引。飞蛾扑火一般,小怪物们前赴后继的朝池子中爬去。   入水之后扑腾几下子,便死了。   不一会儿,池水表面已是黑压压一片尸体。   数量实在太多,耗费曲悦许多时间,累的气喘吁吁。随后将金光琉璃罩收回,仔细听着动静,确定周围没有“沙沙”声响了:“前辈,可以走了。”   “恩。”宗权伸臂在她腰间一揽,带她从山洞飞出去。使用的是遁隐术,以隐形的姿态穿山而过,山体毫无损坏。   离山之后,带着曲悦飞到雪里鸿身边。雪里鸿看都没看宗权一眼,只注视着自己的徒弟,两只乌沉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宗权有很多事情想问:“雪……”   雪里鸿截断:“先闭嘴。”   雪里鸿的态度令曲悦心头添了些不安,九荒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估摸着是情况不容乐观。   曲悦也放出神识,朝九荒看过去。   修为上九荒差了戮天一大截,且戮天手里的天邪剑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九荒的毒掌挥出去,黑绿毒雾宛如一条条触手,试图捆住戮天,但触手一碰到天邪便似烫了脚般往回收。   天邪如同一面盾,而戮天只守不攻,是在消耗九荒。   而且九荒无法吸收戮天的毒气,也就谈不上转化,此时已是非常吃力,再打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必输无疑。   宗权不了解九荒的功法路数,但瞧一眼这种局势,判断道:“打不过,先逃。”   “你也有说‘逃’的时候?”雪里鸿冷笑着睨他一眼,又颇为惋惜,“若我徒弟还是九品巅峰,有胜算的。”   曲悦心里想提升九荒的修为似乎不是难事,九荒有个杀手锏,兴奋起来就会修为暴涨。   眼下这种境况,曲悦不介意被他抱一抱,问题是现在他不可能抽身回来抱她。   不过,兴奋不一定非得依靠拥抱。   曲悦传音:“韭黄。”   “六娘……”九荒一分心,天邪划过他手臂,便是一道血口子。   曲悦心头一跳,忙道:“你专心打,不必回我话,我唱曲儿给你听……”   九荒不太明白,一边说着不准他分心,一边还要唱曲儿给他听是什么意思?   但曲悦的淫词艳曲一唱出口,九荒整个人抖了一抖。   师父以前带他去乐坊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听过,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可从曲悦口中唱出来,就像小猫的爪子,在他心头一下下挠着,挠的他浑身骨头都酥了。   三魂没了两魂半,一个不小心又被戮天的剑气在肩头开了道口子。   深可见骨,血肉模糊。   宗权蹙眉:“你带出来的徒弟?原先看他招式精准,为何突然就跑神了?”   雪里鸿心疼的厉害,口中却骂道:“兔崽子,你在乱想什么!”   曲悦袖下的指尖一颤,没有停下来,继续唱。   唱完之后,她开始讲荤段子。   慢慢的,局势发生了转变。   以宗权的本事,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你徒弟为何突然又变强了?他使用了某种催长功力的心法?”   雪里鸿也是满脸莫名,忽然想起九荒之前与他说过想祛毒的事儿,再一看曲悦原本苍白的脸色隐隐透红,他明白了一些,笑道:“不要停,继续。”   被看穿的曲悦露出一抹窘迫。   九荒也早已懂了她的用心,积蓄足够的力量之后,逮着一个空隙,一掌震在戮天手臂上,将他攥着天邪剑的那只手直接从肩膀上撕了下来!   连带着遮掩身形的黑斗篷也被震碎,戮天的真实模样暴露了出来。   曲悦不由睁大眼睛,怪不得戮天要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他根本不是个人,分明还是一颗果子!   脑袋像一个苹果,脖子是无数条树枝麻花似的拧巴在一起,被撕扯掉的手,也是树枝状的。   “他这是什么情况?”曲悦询问雪里鸿,“是化形的时候遇到了障碍?”   “不是。”雪里鸿蹙眉,“他还在合道树上时先开了窍,强行吸收了同树的善果,接着在树上修炼,连带着合道树一起化成了人形……不,他一直都没有化形,仍然是颗树果。”   “不化人就没有人的弱点,始终保持着树果的状态,又拥有人的力量,是根本打不死的。”宗权这阵子还真是涨了不少的见识,合道果化人需要很长的时间,基本不到化形时就被吃掉,能化形的并不多,戮天这种带着树一起修炼的情况更是少见,“树果一体,哪怕将他轰碎了,只要还剩下一丁点树枝,他都能够再生。”   果然,那条被九荒拽掉的手臂很快生长出来,戮天深深吸口气,地上的树枝化成一抹灵气,被他吸入体内。   戮天笑道:“没错,我可以再生。”   曲悦惊诧:“火烧不死?”   雪里鸿忧心忡忡:“合道果树属于超出五行之物,不怕的,若不是我徒弟本身中了合道果毒,砍都砍不动他。”   辛鹭更惊诧:“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不敢说,但凭你们想杀我,那是不可能的。”戮天趁着九荒爆发之后转入虚弱,准备以树枝将他卷住,吞了他,吸收他的邪功成为自己的养分。   九荒不慌不忙:“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没有克制你的东西。”   人有弱点,不在五行之中的合道果树没有?   明明他五岁之时,就能将合道果从树上摘下来咬上一口。   戮天的树枝手臂伸向九荒那一刹,九荒骤然出手,反将树枝抓在手中,眉头一皱,张口咬了下去!   那条树枝像瘫痪了一样,竟然不动了!   戮天吃了一惊,发现麻痹感有通过这条树枝向全身蔓延的趋势,无暇多想,立刻想要砍断这条树枝。   可近来一直在学神行术的九荒,又快他一步,在他树枝状的肩膀上也咬一口,啃甘蔗一般,直接撕开,绿色的液体喷出!   戮天惨叫连连,却浑身麻痹,根本动弹不得!   “合道果树的弱点,竟然是被吃?”远在百丈之外的雪里鸿几人发起了呆。   “是怕人的唾液?人的唾液对合道果而言是剧毒?”宗权也是猜的。   曲悦想起江善唯,他时常与人在一个盘子里夹菜,并不受影响的。   所以化成人形的果子有了人的弱点,但也没了合道果的缺点?   曲悦再看九荒,担忧他吃下合道果会不会二次中毒。   但他吃下不少了,一直没有中毒的迹象,估摸着他对合道果毒已经免疫了。   雪里鸿喊道:“能吃就全吃干净,吃的一点都不剩,别给他再生的机会!”   话音一落,原本像狼一样凶残吞噬的九荒,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曲悦见他一缕缕将树枝从戮天身上撕下来,戮天痛苦的嗷嗷直叫唤,他却不紧不慢撕着,吃辣条似的,一寸寸咬着,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他这堪称“魔鬼”的诡异表情不只吓到了曲悦,连雪里鸿的脊背都是一阵发凉。   宗权目光微凝:“他好像在魔化。”   曲悦忍不住问:“韭黄,你怎么样?”   九荒顾不上说话,摇摇头。   “不要吃了!”雪里鸿神色冷峻,戮天吸收了许多天魔之力,九荒这样吃下去的确有可能会魔化,杀不死戮天交给神殿杀,他的宝贝徒弟才是第一位的。   雪里鸿见他不搭理自己,心下愈发恐慌,顶着天邪剑释放出的压力准备去将他带走。   短时间内戮天无法自我修复,足够他们逃走。   “前辈。”曲悦犹犹豫豫的拦住他,往九荒的方向看一眼,“他应该不是魔化,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恩?”雪里鸿锁着眉头。   对于九荒的黑脑洞,曲悦现在多少摸到了一些规律:“之前我大哥对付唐家老祖时受了伤,我五哥曾煮药膳给他吃,韭黄见过我大哥吃饭的姿态……”   是的,九荒见过曲唐吃饭,细嚼慢咽,面带微笑,斯文优雅。   六娘在五个哥哥里最喜欢曲唐,他像曲唐看齐,肯定是没错的。   只是这树枝又干又涩真的好难吃,还要保持微笑,体面人活的也太辛苦了。 第131章 无相寺   听完曲悦的解释, 雪里鸿好半响才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也理解的似是而非。   雪里鸿看向九荒, 确实像是在认真吃饭的模样。   他又细看曲悦一眼, 本想与曲悦聊一下,但又忍住了。旁人的感情问题, 哪怕是自己的徒弟,也轮不到他插嘴。   雪里鸿便又专注的看向九荒, 留意着他的状态。   戮天浑身麻痹, 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哀嚎叫骂,骂的却不是九荒, 而是天道:“你为何如此不公!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为何我生来就是充满剧毒的恶果, 免不了被人吃拆的命运!””   众生平等是佛说的, 又不是天道说的,九荒在心里回应着, 但食不言寝不语, 他安静吃着。   他慢慢吃,雪里鸿几人就慢慢看, 伴随着戮天的哀嚎叫骂声, 整整看了半个多时辰。   九荒将合道恶果以及果树吃的干干净净, 一根须都不剩, 最后终于听戮天骂了他一句:“九荒,你这不人不鬼的怪物莫要得意!今日之仇,他日我势必悉数讨回来!”   曲悦听了这话, 心头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可以当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理解,但她总觉得戮天可能还有什么后招。   曲悦问道:“他会不会事先藏了一些根茎在别处,等等又重生了?”   雪里鸿不是很确定,看向宗权:“应该不会?能令他再生的树枝,得是有灵气的,刚才他手臂被砍断之后,他立刻便吸收掉了,若早早砍下一截藏起来,不得本体供养,很快就会枯萎,不然他岂不是能复制无数个自己?”   宗权微微颔首:“恩,他再生也是将他打散之后立刻再生。”   曲悦心头稍安:“但也不能排除,他找到了办法可以保存自己的一截根茎这种可能性?”   多年来致力于研究怎么魔化天人,震慑天人,戮天的本事不容小觑。   宗权点头:“不能排除,可即使他再复生也不足为惧。”   雪里鸿的徒弟已经找到克制他的办法,再复生无非是再被吃一次,“他对天人最大的威胁,还是这柄天邪剑。”   “不止。”曲悦想起那些小怪物,“还有能令天人变异的魔虫。”   “不是全都杀死了?”宗权蹙眉。   “依照晚辈的经验,必定是有母虫的,必须找出母虫杀死才行。”曲悦看向了雪里鸿,语气耐人寻味,“母虫不在戮天手上,那就应该在颜家主手中……”   宗权第二次从曲悦口中听到“颜家主”这三个字:“是此人与戮天合谋?为何针对我们?”   雪里鸿置若罔闻,询问九荒:“感觉如何?”   九荒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除了丹田发热以外,没有半点不适感。   吃完之后还取出一条手帕擦了擦嘴,看向一旁的天邪剑。   戮天消失,天邪剑的威力并未减少半分,依然不断向外逸散黑气。   他想将剑捡起来,然而手一碰到剑柄便如同触电:“师父,这剑我捡不起来。”   “你去。”雪里鸿示意辛鹭过去,在场就他一个普通人。   “好嘞。”辛鹭跐溜飞过去,落在九荒身边,将天邪从地上捡起来。试图封印,但没有用处。   宗权对雪里鸿道:“此剑必须销毁。”   雪里鸿推他一把,讥讽道:“去去去,你去销了去。”   宗权眉峰一蹙,本想出手扣住他的肩胛骨,履行自己抓他回去的责任。   可雪里鸿逃都逃走了,不知从何得知他有难,又带着他这奇奇怪怪的徒弟回来救他……   雪里鸿瞧见他这纠结的模样,猜到他在想什么,旋即道:“少自作多情,我是来救她的。”指了下曲悦。   宗权没就此事多言,继续说天邪剑:“这柄剑已经不是一柄单纯的邪魔之剑,阴煞之气极重,估摸着得请佛修来处理。”   雪里鸿难得不反驳他:“送去大无相寺。”   宗权点头:“那走。”   宗权对凡人界知之甚少,但对凡人界内几个大佛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佛克制魔,他们这些容易化天魔的天武人,平日里打坐时都要先念几遍佛经。   “送个剑而已,用不着我俩出马,让我徒弟他们三个小辈儿去就行了。”雪里鸿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你得随我去一趟颜家。”   曲悦忙不迭问:“不让九荒去颜家?颜家主手中可能有母虫……”   “没了天邪剑,这些魔虫并不可怕。”雪里鸿下一句是传音,“我徒弟虽不开窍,对亲情还没有太多知觉,但颜烽毕竟是他的舅舅,可能还要牵连到他母亲,他还是不在场的好。”   曲悦点点头:“晚辈知道了。”   颜家的事儿,已经有一群大佬去处理了,曲悦自己体内还有天魔气,去一趟大无相寺看看也好。   ——   兵分两路。   雪里鸿与宗权去往西海洲,曲悦、九荒和辛鹭则去往大无相寺。   大无相寺并不在十九洲,偏僻得很,但十九洲内恰好有个小无相寺,两寺之间存在传送法阵,他们先去小无相寺。   辛鹭拿着天邪剑飞在前,远离两人百丈,省的天邪剑影响到九荒。   曲悦则与九荒一同坐在她的飞毯上。   宗权走后,曲悦感知了下,这柄天邪对她也有影响,但同样没有那么严重,不像宗权和雪里鸿举步维艰。   飞了没多久,辛鹭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盖世兄,你伤口上的黑气已经消散了,可以上药了。”   九荒:“哦。”   被天邪伤过之后,剑气未完全散发出来,不适宜上药。曲悦一直盯着呢,正准备等剑气散干净后帮他上药,岂料被辛鹭抢先一步。   辛鹭:“你有药吗?我看你这个人很不懂得爱惜自己啊。”   九荒:“有。”   九荒从储物镯里取出一瓶伤药,这还是十来年前曲悦拿给他的。以前他有外伤从来依靠自愈,后来曲悦给了他一瓶药,他依然依靠自愈,因为舍不得用。   他拿给曲悦看:“六娘,你还记得它么?”   曲悦盘着膝盖打坐:“不记得。”   听她声音突然冷淡下来,九荒不知怎么回事,连忙闭了嘴,将药瓶收了回去。   隔了一会儿,曲悦问:“我从紫星城离开没多久,你和辛姑娘混的挺熟。”   “不怎么熟。”九荒只是不讨厌辛鹭,“六娘,你怎么了?是体内的天魔气令你不舒服?”   “没事。”曲悦看他身上多处剑伤,虽不再流血了,可依然触目惊心的,便取出伤药,“来,坐我前头,我先帮你处理背上和肩上的伤。”   九荒愣了愣,受宠若惊,立刻挪了个身,背对着她。   曲悦先挑开他伤口处黏着的衣裳碎片,冰凉的手指时不时从他皮肤掠过。   九荒将脊背绷直。   曲悦停下动作:“疼?”   “不疼。”原本还是会痛的,现在九荒一丝也感觉不到,满心溢满欢喜,“我想天天受伤。”   “呸,乱说话。”曲悦朝地“呸”了一口,才开始帮他上药,“还有,有件事我得问问你,你总学我大哥做什么?”   被发现了?   九荒闭口不答。   “你觉着我大哥像个榜样,想要学习他?”这不太可能,曲悦微微翻转右手,指尖在瓶口敲了敲,粉末倾洒而出,“莫非是因为我最喜欢大哥,你才想学他?”   听不到九荒回应,那肯定是了。   曲悦发现猜测九荒的黑脑洞,只需坚持一个大方向,那就是十有八九与她有些关系。   粉末撒在伤口上以后,她又用嘴吹了吹,让粉末更均匀些:“但我最喜欢大哥,并不是喜欢他的喜好,除了我爹之外,大哥与我相处的最多,最疼爱我。”   “实际上我大哥真不是什么好榜样,我大嫂曾因为他太多贱毛病,实在受不了,将他给抛弃了。直到今天还嫌弃他嫌弃的要命,觉得自己是被牛屎糊了眼睛,才会看上他。”   九荒扭头:“可她最后终究成为你的大嫂。”   曲悦笑了笑:“那倒是,毕竟人无完人,我大哥其他许多方面还是非常优秀的……”   话匣子一打开,句句都是“我大哥”怎么怎么好。   九荒默默听着,他就知道跟着曲唐学绝对不会错,六娘只要一说起自己家里人,向来都是满满的骄傲。   ……   去到小无相寺,将天邪剑拿给主持看,曲悦又出示了金光琉璃罩,主持这才开启了传送阵。   当曲悦与九荒从传送阵出来之后,如主持所言,他们身在山脚下,而大无相寺坐落在山顶上。   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石梯直上,一眼望不到头。   而他们的法力被一股气场禁锢住,想上山,必须依靠自己的双腿爬上去。   故而拿着天邪剑的辛鹭要等半个时辰再传过来,以免影响到九荒。   九荒见曲悦站在石梯前神色郁郁,说道:“六娘,我抱你上去。”   “不用,我走的动。”曲悦说着话提步往上走,放出她过人的耳识,窥向山顶,只听见木鱼声,“我只是心中感慨。”   “感慨什么?”石梯容纳不下两人并排,九荒走在她身后,低着头,如个虔诚的信徒,踩着她的脚印,随着她拾级而上。   “我告诉过你没?我的金光琉璃罩,是我父亲冒着大雪从山底沿着石阶跪上山顶去,从大无相寺高僧一念佛尊手中借来的……   曲春秋说一念佛尊起初是不肯借的,毕竟此物乃是镇寺之宝,从未借出去过,但最终被他的诚心打动,同意借给他一百年。   曲春秋以此来教育曲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故而今日一见这石梯,她脑海中就浮现出父亲当年在纷飞大雪中一步一叩首的场景。   踩着父亲当年跪过的路,曲悦只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发酸。   父亲在她心目中,始终是如神明般的存在。   尤其是遇到这么多不靠谱的大佬们之后,曲悦更觉得父亲难能可贵。   这时候,山顶一个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太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那位“太师父”道:“我感应到金光琉璃罩了!”   曲悦心道这位“太师父”应该就是父亲口中的一念佛尊。   那位“太师父”似乎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来的不是曲春秋那个奸贼,哈哈哈哈哈,那杀千刀的骗子奸贼肯定是死了!”   曲悦:???   九荒见她抬起来的脚半天不落地,歪头看她:“六娘,你怎么了?”   “没。”曲悦抬着的脚始终不落地,皮笑肉不笑,“只是突然不是很想上去了……” 第132章 业火梯   山顶上的声音突然消失, 又只剩下木鱼声。   估摸着是窥见曲悦停下步子, 猜到曲悦或许能够听见他们说话,便改为密语传音。   “那咱们走。”曲悦既然不想上去,九荒立刻侧过身, 等她转身下石梯。忽又想起来, “可你体内还有天魔气,得让佛修帮你瞧瞧。”   他朝山顶看一眼, “等我上去抓个佛修下来。”   曲悦微微偏头:“佛门圣地,莫要口出狂言。”   这话是说给山顶上那位“太师伯”听的,不知与她父亲有何过节,或许琉璃罩的来历与父亲所述有些出入, 但这等咒骂之言, 依然听的她心头窝火。   九荒怔了下, 连忙朝着山顶抱拳:“佛祖,得罪了。”   “拜佛是双手合十,你抱拳做什么?”曲悦被他的模样逗的无语,继续爬石梯。   九荒随着她走,原本她滔滔不绝说着曲春秋, 忽然一言不发,他也不觉着奇怪。   事实上他从前认识的瞎子六娘就比较情绪化,任性娇气的厉害。   踏过最后一层石阶, 两人抵达山顶,被禁锢的法力恢复。已有一位僧人立在一旁,念了声佛号:“两位施主, 这边请。”   “多谢大师。”曲悦的礼数十分周全,体现出她良好的家教,稳步随这僧人绕过大殿,往后山走去。   这一路走过去,曲悦发现大无相寺面积虽大,但毫无气派可言,供奉的佛像多半是泥塑和木雕,不见金身。   “两位施主,请。”那僧人带他们来到一座篱笆小院外,便停下了脚步,示意他们入内。   陈设简单的木质禅房里,曲悦见到了刚才说话的两名佛修。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白衣僧人应该就是一念佛尊,二十七八岁的皮相,眉清目秀。站在他身侧的青袍僧人,则是无相寺的主持宝慧禅师,看上去比一念更稳重一些。   曲悦自报家门,逐个见礼。   两佛修得知她是曲春秋的女儿,打量她两眼。随后目光凝视在九荒身上,腰间挂着合道恶果,一身冤孽气、戾气、煞气……   这样一个“恶”到不能再“恶”的邪修,居然安然无恙的走完了业火梯。   业火梯既然不制裁他,那两人也不会为难他。   收回投向九荒的视线,宝慧禅师才询问曲悦:“曲施主,不知令尊近况如何?”   曲悦恭敬回道:“家父十几年前便闭关合道了。”   并未说成功几率仅仅只有一成。   宝慧禅师又问:“那施主可是来归还金光琉璃罩的?”   若不是关系佛宝,也不会领来太师父的禅房里。   曲悦先问:“家父借走贵寺宝物时,是否与贵寺约定了归期为一百年后呢?”   “借?”一念佛尊呵呵一笑,不知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在说场面话,停下捻佛珠的动作,左手比七,右手比二,强调,“只剩下七十二年了孩子。”   曲悦确定了这金光琉璃罩确实不是父亲“借”来的,却也不是“偷”和“抢”来的。   所以……   很有可能是“骗”和“胁迫”得来的。   一定是父亲非常了解一念佛尊,知道即使一路跪上来,一念佛尊也不会借出琉璃罩,才不得不使出一些卑劣手段。   如此一想,曲悦心头原本的忐忑不安消失,反而愈发感动。   相比较“跪求”,抛弃原则对于父亲来说应是更难才是。   “既有约定,晚辈七十二年之后定会归还的。”曲悦双手合十,“晚辈今日前来,是受两位天人前辈所托,将天邪剑送来……”   从宗权和雪里鸿的态度上来看,两人对大无相寺都不陌生,一念佛尊应该对天人也非常熟悉。   等她讲完戮天的事情,一念佛尊问:“剑在哪里?”   曲悦指了下九荒:“因他有天人血,天邪对他有一定影响,故而被一位剑修前辈拿在手中,她慢我们一步过来,此时应该已经在爬石阶了……”   “没有。梯子没有任何反应。”一念佛尊刚刚摇了摇头,忽地蹙眉,“来了。”沉默一会儿,“你们最好去提醒一声,带着那柄剑他是上不来的。”   曲悦眉心一蹙,禅房内阻隔神识,放出耳识去山脚,果然听见辛鹭一声哀嚎。   这是怎么回事?   曲悦赶紧走出禅房,边往石梯口处走,边放出神识窥探山下。   辛鹭身后背着被黑布包裹着的天邪剑,脚一踏上石梯,便如同踩上一些被火灼烧过的钉子,扎的他灵魂颤抖,痛叫出声。   辛鹭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狠狠一咬牙,忍住疼痛踩着石梯朝上飞奔!   一口气奔出两百阶之后,眼前的石梯呈蛇状扭曲,他头晕眼花,闭眼不及,猛地喷出一口血,身体失去平衡,从石梯上滚下去。   滚到最底层,离开石梯和法力禁制区之后,来自灵魂的战栗感逐渐消失。   辛鹭扶着颤颤的双腿从地上爬起来,取出颗丹药服下,小无相寺的主持虽说上山需要经受考验,但这也太难了?   “辛前辈!”曲悦站在山顶喊他。   “曲姑娘,石梯上法力使不出来,还会攻击神魂,你们是怎么上去的啊?”辛鹭仰着头,愁眉苦脸。   曲悦道:“上来不难,你上不来,是背着天邪剑的缘故。”   一念佛尊虽然不曾解释,曲悦却已经看清楚了,上山的石梯并非开凿出来的通道,而是一件阻拦邪魔的宝物!   辛鹭又吐出一口血沫子,头疼:“那怎么办啊?”   曲悦瞧见宝慧禅师跟着她走了出来,恭敬询问道:“禅师?”   宝慧禅师双手合十:“施主,我寺有我寺的规矩。”   他没说规矩是什么,然而含义显而易见,想求他们消除此剑的煞气,首先你们得有本事将剑拿上来。   曲悦微微敛睫:“容晚辈说句大不敬之言,佛尊是不是因为家父的缘故,刻意刁难?”   宝慧禅师正要说话,一念佛尊的声音从遥远的禅房传出来:“小丫头,我们只是佛修,不是佛祖。何况求佛祖办事,也需得上柱香,而且佛祖也未必事事应允。”   宝慧禅师随着他的话点头,却在心中默默叹口气,太师父此言不虚,但天邪剑关系重大,太师父通常会“网开一面”,今日算不上刁难,却也没了往日里那偶尔出现的和善。   曲悦没有同他辩什么道理,他这话说的不错,佛修并不是有责任必须普度众生,济世为怀的。   “六娘,我去将剑拿上来。”曲悦在想办法之时,九荒一步几个台阶的往下跳。   曲悦皱眉看着他的身影,不知道他准备如何拿上来,莫说带剑上山了,他连剑都提不起来。   宝慧禅师也好奇的以神识打量九荒,不知他准备做什么。   九荒只用一刻钟便跳落于山脚,落在辛鹭面前。   辛鹭摇摇手指:“你拿不了天邪,快回去,小心你的伤。”   “你拿着就好,我背你上山去。”九荒微蹲下身子,示意他趴自己背上。   “这不行,你背着我,这梯子照样能感受到天邪剑,从而阻止你。”辛鹭没有动作。   “上来。”九荒示意他少废话,不要浪费时间。待着天邪身边,令他浑身不舒服,上过药的伤口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感。   辛鹭只好趴他背上:“行了。”   却见九荒绕过石阶,绕远一些。此山只禁锢法力,并不禁锢身手,不能走石阶,爬上去不就行了么?   他自小在山上长大,拥有几百个山头,什么陡峭的山不曾爬过,又岂会难得倒他?   仰着头,九荒挑了个合适攀爬的位置,扒着石头就窜上去了,没有法力还背着个人,照样身轻如燕。   山顶上的宝慧大师瞠目:“这如何使得?”   曲悦问:“使不得?”   宝慧大师无奈又好笑:“只要他真有本事爬上来就使得。”   爬是肯定能爬上来的,曲悦相信九荒爬山的本事,但她看着穿一袭白裙的辛鹭伏在他背后,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灵机一动,有些想看九荒爬到一半摔下去是个什么场景。   那画面一定很好看。   “我去,盖世兄你也太厉害了!”辛鹭既紧张又兴奋,这比九荒将戮天给吃了都令他佩服。   但他倏然打了个激灵,意识海里的天怒轻轻颤了一下。   通常他惹人动怒之时,天怒才会如此。   不过,仅仅颤了一下便停止了。   辛鹭摸不着头绪。   “韭黄,用不着爬山。”他才爬十分之一,曲悦走到他所在的位置上方,“回去。”   “我可以爬上山顶去,这不难。”九荒停下来与她说话。   “我有更简单的法子。”   “哦。”她说有法子,那定是有法子,九荒问也不问便原路返回,将辛鹭放下地。   辛鹭与九荒一起仰着头,见到曲悦扔了条绳子下来:“将剑绑上。”   辛鹭眼睛一亮,忙将天邪取下来,绳子一端系在剑柄上。   绑好之后,曲悦在山顶上收绳,将天邪剑拽上来:“行了,你们走梯子上山。”   曲悦同样碰不得此剑,拽上来之后请宝慧禅师取走。   宝慧禅师将天邪从地上捡起,并未责怪她投机取巧,微微抿唇一笑:“施主倒是颇有几分令尊的风范……”   曲悦面不改色:“多谢夸赞。”   她等着九荒上山来,宝慧禅师则提着剑往禅房走,听见一念佛尊传音:“差远了,换成曲春秋和江檀,剑上不来,会将梯子拆了。”   “那不会。”宝慧禅师道,“这种耗费精力的事情,他二人是不会做的。”   “那会如何?”这些年,一念佛尊总是一边问曲春秋今天死了没,江檀今天死了没,一边琢磨着他二人的套路。   宝慧禅师摇摇头:“这真不好猜。”   他们若有本事猜的出来,当年也不会签署百年协议,割宝求荣,丧权辱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檀前面我记得合道果那一章有提过,药神谷大佬,江果子的爷爷。 第133章 怒意值   九荒和辛鹭沿着业火梯拾级而上, 曲悦拢着手站在山顶上注视着他二人。   九荒的新衣裳压在了矿山底下,他如今还穿着从前破破烂烂的旧衣裳,被天邪剑割裂的部分, 来的路上已被他缝补好了。   曲悦初初认识他之时,他便是现在这幅模样。经历了修为倒退、天罗塔囚禁十年、被冤枉、被背叛……   他似乎一丁点变化也没有。   再看他身后的辛鹭, 依稀令她想起当年的自己, 为了扮演柔弱小白花,也爱穿一条白裙子。   “盖世兄……”辛鹭先前因为硬闯业火梯受了伤,爬的气喘吁吁, 时不时拽一下九荒的袖子, 借一些力量。   他想让九荒走慢一点儿,追着太累,话还不曾说出口,意识海里的天怒剑又震颤了一下。   辛鹭纳闷:“盖世兄, 我哪里惹着你了?”   他的天怒剑虽以吸收怒意来进阶,但这怒意来源是有范围的。   九荒听不懂他说什么,不搭理。   辛鹭稍一迟疑就落后他许多:“哎, 你走慢点, 我伤着呢!”   “区区小伤,你可真没用。”九荒见不得男人唧唧歪歪,走的更快,六娘在山顶上等着他呢,若不是怕伤口崩裂,他想一口气跑上去。   伤口再崩裂其实正合他心意, 六娘又会帮他涂药,他不知多欢喜。   却不可以,他得尽快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保护好她。   “六娘。”   最后几百个台阶,他到底是跑了上去,来到她身旁。   曲悦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嘴角轻轻一提。   九荒忽地脊背发凉:“怎么了?”   曲悦笑道:“你平时从不多管闲事,像个木头人,推一步走一步,刚才为何突然如此卖力?”   九荒连忙辩解:“怎么会是闲事?”   绝代风华说遇事时他不能只站在她背后,等她开口才去当个打手,要主动想办法去帮她解决问题,分担她的责任。   可惜六娘太聪明,他的办法比不过六娘的办法。   曲悦“哦”了一声,心道你将辛鹭当成自己人,所以不是闲事了?   她转身往一念佛尊的禅房方向走。   九荒追上去。   辛鹭慢了许久才爬上来,恰好听见曲悦的话。他眨了眨眼睛,觉着曲悦的态度有些奇怪。   莫非九荒没有告诉她,他是个男人?   这误会大了。   辛鹭吸了口气,正要追上去解释,脚步忽又踟蹰,难道天怒剑震颤的那两下,是源于她?   眼珠子转了转,辛鹭决定稍后试一试。   ……   禅房里,一念佛尊正翻来覆去的研究天邪剑。   曲悦在篱笆院子里站着,天邪剑的影响下,令她心情烦躁。   “曲施主。”   半个时辰后,宝慧禅师喊她入内。   曲悦进入禅房,九荒跟着一起进去。   一念佛尊开门见山:“此剑我留下了,回去告诉雪里鸿,净化不易,大概需要两百年时间。”   曲悦双手合十:“多谢佛尊,不知可还有什么需要晚辈们做的么?”   一念佛尊道:“旁的你们帮不上什么忙。”   “那晚辈们告辞了。”曲悦躬身道别。   九荒拦住她:“六娘,你体内被天魔气侵入,要请大师帮你瞧瞧。”   曲悦摇摇头:“不必了。“   她原本是想求一念佛尊帮她瞧一瞧的,但眼下这种情况,一念佛尊对她父亲怨念甚深,若为她检查意识海里的小琉璃罩,指不定会发现她是天女的秘密。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敢拿母亲的生命开玩笑。   她正欲转身离开,一念佛尊倏地扔出天邪剑,九荒反应极快,想要挡下,但一瞧那剑是竖着过来的,应是帮曲悦检查身体,他又退了回去。   在一念佛尊的手势下,天邪剑围着曲悦转了好几圈,邪剑渗出浓郁的黑气,曲悦一声闷哼。   她咬牙忍住,心脏剧烈跳动,能感到有一只虫子在心脏位置钻来钻去。   虫子和魔虫是一样的,只是个头大了很多。   曲悦眼瞳倏然睁大,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因为偷合道果时被抓伤,感染了天魔气。   那合道果之下除了三只天魔兽之外,还有一只魔虫!   魔虫悄无声息的爬到了她身上,趁她耳后有伤口之时,从伤口里钻了进去!   这种魔虫一贯成群结队,单独一只在私藏合道果的山洞里,莫非是母虫?   母虫不在戮天手中,她还以为会在颜烽那里,没想到居然跑进她身体里了?   一念佛尊收回天邪剑,深深蹙起眉。   宝慧禅师感应到了,询问道:“太师父,这是什么虫子?”   一念佛尊解释:“天灵族身体虚弱,但灵魂力强,善于附身。这是戮天集中魔化许多天灵后裔,以他们的尸体养出来的魔虫。”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曲悦一眼,“这只虫子力量强的很,通常只对天人血有反应,当然,只是通常……”   曲悦从他眼神领悟过来,他看出自己的天人身份了,却并不拆穿。   九荒紧张问:“大师可有什么办法治她?你有任何要求我都照办。”   一念佛尊沉默。   宝慧禅师知道他有办法,但不想说,传音道:“太师父,得罪您的是曲春秋,您没必要和一个小丫头置气?”   一念佛尊也传音:“我偏置气。”   宝慧禅师无语:“您的境界一直无法提升,就是因为心胸不够开阔。”   一念佛尊冷笑:“我若心胸开阔,想的开,我会出家吗?”   宝慧禅师:……   “拿着。”一念佛尊将手腕上的珠串取下来,扔给曲悦。   曲悦微微一愕,忙伸出双手接下。   一念佛尊道:“往西走十九万里,有处银钩山,山里有个庄子,你拿着我的珠串去拜见住在那里的一位隐士,他兴许有办法。”又补充,“在此之前,莫在使用法力,封闭了气海。”   “是。”曲悦真心诚意的行了个大礼,“谢过佛尊。”   一念又交代:“你最好隐藏身份,莫透露你姓曲,不然他可能会打死你。”   曲悦:……“是。”   等他们走了以后。   一念佛尊看着宝慧禅师在笑,解释道:“我之所以帮她,是怕那虫子将琉璃罩给咬坏了。”   宝慧禅师连连点头:“太师父所言甚是。”   一念佛尊冷笑:“本来就是。”   ——   下了山之后,曲悦便将气海封闭,故而飞毯也无法使用了,九荒没有飞行法器,他若御风得抱着曲悦,路途有些遥远,不是很方便。   于是三人坐在辛鹭的飞剑上,飞剑很大,像艘小船。   “六娘,你肚子饿不饿?”飞了一两万里之后,九荒隔一个时辰问她一次。没有法力支撑,容易产生疲倦饥饿感。   “不饿。”曲悦摇头。   他二人并排坐着,辛鹭坐在他们身后。   “盖世兄,我饿。”辛鹭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挤眉弄眼。   他想试一试“勾搭”九荒,天怒剑会不会有反应。   没有反应。   但在前坐着的曲悦淡淡瞥他一眼。   九荒从储物镯里取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辛鹭拿着馒头傻眼:“你先前下去城市里,就给曲姑娘买了几个馒头?”   九荒买了许多食物,全是曲悦爱吃的,当然不会拿给他吃:“这是我自己吃的。”   辛鹭一怔:“你不是辟谷吗?”   九荒是不吃东西,但经过吃戮天,让他觉着以后可能还有吃东西的机会。   现在想想他非常后悔,只顾着细嚼慢咽,面带微笑,却一直是用手抓的,哪有体面可言。   应该将戮天一刀刀剁碎了,拿筷子夹着吃。   筷子他明明有很多,雕花的不雕花的,木质的玳瑁的,都是他十来年前亲手做给六娘用的。   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闲来要以馒头练一练吃相。   “那你就吃馒头啊。”辛鹭嘟囔道,“你好歹也是叶家的少爷……”   “吃不吃,不吃还给我。”九荒的钱全是拿来攒聘礼的,除此之外的花费皆要花在刀刃上,一个子儿也不能浪费。   就这几个馒头,还是他再给曲悦买包子之时,取出天工盒将摊主有些破损的木车修好,摊主送给他的。   “吃。”辛鹭拿着馒头,神识飘向曲悦,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他刚要下嘴去咬馒头,微微蹙眉,哼唧了一声。   九荒扭头:“你怎么了?”   辛鹭拿着馒头的那条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满头汗:“我可能受了内伤。”身体摇摇晃晃,往前一倾,额头轻轻抵住九荒的后背。   曲悦太聪明,辛鹭为了装的像一些,还真搅动体内灵气,嘴角挂着一抹血,脸色苍白的吓人,“我休息一下就好,无妨的。”   九荒又将头转过去,并不在意他拿脑袋撞自己后背。   在九荒眼里辛鹭是个男人,师父也确认了他是男人,肯定是男人。   九荒以为曲悦也知道,不,他根本就没想过她不知道。   慢慢的,辛鹭感知到天怒剑在意识海里震颤。   因为离的近,震颤的频率颇高,怒气蹭蹭上涨。   辛鹭惊呆了,天怒剑的怒意积累,与动怒者的修为高低、怒气强弱呈正比。   也就是说,越高阶、越恼怒的人,给天怒提供的养分更多。   一个九品修道者一般的怒火,相当于十个八品修道者怒急。   所以他们经常铤而走险,越级挑战,挨打是家常便饭。   可曲悦才五品,提供的怒意居然顶的上一个八品?   辛鹭简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女人吃起醋来的怒火,也太精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辛鹭忍不住想放声大笑,这可比师父的转圈圈甩头发大法简单多了,且还没有任何危险性。   他要走大运了!   他要发达了!   天怒越吸收越多,他兴奋的不行,决定再添一把柴,让这把怒火烧的再旺一些。   “哎呀,我的头好晕哦。”辛鹭勉强坐直身体后,又摇摇晃晃身子一歪,从飞剑上掉了下去。   九荒听见他一声惊呼:“盖世兄,救我啊。”   九荒立刻扶着飞剑边缘朝下看,曲悦发现他似乎颇为紧张。   她将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忍耐片刻,正想说话,却见九荒掐了个诀,只将随着辛鹭一起掉下去的馒头捞了回来,收回储物镯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辛鹭:成人的世界,从没有简单可言,我特么活的还不如一个馒头! 第134章 女人心   已经挤到嗓子眼里的话又被曲悦给咽了回去,这时候飞剑因为失去辛鹭的灵气支撑而失控, 左右趔趄几下之后开始下沉。   九荒及时将曲悦抱了起来, 浮在高空中, 微蹙的眉心透出几分纠结。   忘记飞剑的事儿了, 应该先将辛鹭捞上来的。   他这微微的色变,令曲悦原本降下去的烦躁情绪又慢慢攀升起来,抬眼瞧着他的下巴:“你在后悔没拉她一把?”   九荒点头:“恩。”   曲悦道:“现在拉她上来也不晚。”   九荒又摇摇头:“他已经掉出视野, 我瞧不见他了,不过没事, 他意识是清醒的, 落地之前多挣扎挣扎,可以帮助他通畅淤塞于经脉的真气。”   曲悦神色平静, 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你考虑的还挺周到。”   “对,我考虑了很多才没救他。”九荒保持着镇定,实则心虚。   他那会儿什么也没想, 凭本能做事而已。   现在这样回复, 是显得自己聪明点儿——“盖世英雄”不能见死不救。   不一会儿, 辛鹭操控着飞剑自己飞上来, 苍白的脸色遮不住的尴尬。   兴奋被一盆凉水浇熄, 看来他发现的这一条新路子, 走起来也不是特别顺畅。   九荒的无动于衷,在曲悦看来一定非常爽,再瞧他吃瘪,心里怕是爽翻了。   但等九荒抱着曲悦落在飞剑上, 辛鹭惊奇的发现意识海里的天怒剑并未恢复平静,反而震颤更凶猛了!   辛鹭心头狂跳,警告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跳的太高容易摔断腿!   于是他不敢再耍什么花样,假装盘腿打坐,紧紧盯着天怒剑进阶。   慢慢进入夜间,九荒停下做零件的手:“六娘,你困不困,要睡觉么?”   他有一张躺椅,能够搁在剑上。   但他更想在飞剑上铺条毯子,让她躺在他身边,枕着他的腿。   “不困。”曲悦很精神。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在心里琢磨事情,一念佛尊让她去找的那位隐士,应是和他们曲家有过节,才让她隐瞒身份。   能被一念佛尊推荐,这位隐士修为不会低于渡劫期,曲家能得罪他的只有父亲和大哥。   虽然在曲悦看来,父亲的可能性更大,但大哥也是有可能的,听大嫂的意思,大哥也是个树敌无数的惹祸精。   自小在罩子里待着,没有母亲和姐姐,大嫂是曲悦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女性。曲悦关于“男女区别”的意识,都是从大嫂口中得来的。   曲悦小时候最不理解的是,在大嫂嘴里,大哥简直就是垃圾中的战斗机,而她险些嫁的那个男人,哪哪都优秀。   那为何曲曲折折之后,大嫂最终选择了大哥?   所以爱情与“优秀”这个词无关,那又与什么有关?   曲悦微微怔,她明明在揣测那位“隐士”,怎么莫名其妙就跑题了?   抄手坐着,偏头看向正专注雕零件的九荒。   九荒立刻回望:“六娘,你是饿了还是困了?”   曲悦反问:“你将我当成猪养?”   九荒怔了怔,想说自己没有养过猪,但瞧着她不太开心,这时候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身后辛鹭似乎偷笑了一声。   曲悦皱起眉,若非辛鹭算是一位前辈,又为了天邪剑跟着一起劳碌奔波,她怕是一丁点好脸色也不会给他。   这个疙瘩,从辛鹭欺骗戏弄九荒学做“孝子”就开始了,现在愈演愈烈。   她心里头实在是很不舒服。   以前她对九荒总是像一块儿膏药一样贴着她,是极为无奈的。尤其九荒夸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时,曲悦心里只想笑,知道这是他见识少。   他一直在荒山上生活,不曾接触过几个女人,曲悦就想着带他多见见世面,遇到个真正的好姑娘,这样的话,她的愧疚心也就能彻底放下了。   现在他不排斥其他姑娘靠近,不是一件好事儿么,她为何会不开心?   曲悦仔细的剖析自己的心境。   大概是“占有欲”作祟?   这种“婊里婊气”可要不得。   曲悦赶紧深呼吸,默念清心诀,收拾自己的心情。   辛鹭意识海里正继续怒意的天怒剑慢慢平静下来,他看向曲悦的背影,怎么回事?   “不,这怎么会是自己婊?”   曲悦眯起眼睛,袖下拳头一捏。分明是九荒的问题,一边让辛鹭靠着他的背,一边又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渣男本渣!   嗡——!   静止中的天怒剑像被一阵飓风卷上的鱼,突然一阵剧烈颤动,辛鹭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不对,还是自己婊。“曲悦倏又换了个心思。自己虽然拒绝过九荒,一再言明自己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因为要补偿他,一再与他纠缠不休。   他对她的好,她接受的总是自然又坦然。   到底是谁亏欠谁?   曲悦,你往后真要与他保持距离了,收心。   翻滚中的天怒剑如被冰冻,一刹静止,辛鹭的感觉有些不好了。   嗡——!   天怒又剧烈震颤。   一刻钟后,戛然而止。   嗡——!   又过一刻钟,再剧烈震颤。   然而不等一刻钟便戛然而止。   随后,这一路飞向目的地,天怒剑在震颤与停止间转换的频率越来越快,仿若一个浑身长满刺的球在意识里蹦来蹦去,辛鹭头痛欲裂,无力操控,浑身痉挛。   天怒剑一直以来吸收的都是被戏弄得来的暴怒,如今估摸着是头一遭吸收醋海翻腾来的妒怒,莫非有排斥反应?   不可能啊?   “你又怎么了?”九荒扭头看他。   这次辛鹭没有主动哼唧,却痛苦的连九荒都能察觉到。   “我……”辛鹭刚刚将嘴巴张开一条缝,天怒剑突如其来的暴动如同山崩海啸,头快要炸开。   想将天怒剑召唤出来,根本做不到。   师父是不是早就试过这条路,知道行不通才放弃的?   女人的醋怒虽然精纯强悍,但是太不稳定,天怒剑受不了?   辛鹭痛苦抽搐着,他很想和曲悦说“你可别气了,我是个大老爷们”,但他尚未确定原因,还想再试试。   而且,眼下虽然痛苦,天怒剑依然在成长之中。   修剑难,修这十二神坑剑更难啊。   “我没事,我躺一会儿。”辛鹭往后一仰,躺在冰凉的剑上,抱紧瑟瑟发抖的自己。   时不时像被电到一样,浑身一激灵。   “你撑不住就直说。”九荒不能让他晕过去,不然飞剑就会失控,只需有一点意识在即可。   曲悦再也忍不住了,传音道:“九荒。”   九荒脊背一僵,紧张的手心开始冒汗,她喊的是“九荒”不是“韭黄”。   曲悦黑着脸道:“不知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都是修行中人,虽不太计较这个,但该注意的就得注意。”   九荒不太理解。   曲悦直接质问出口:“你怎么能随便让女人靠着你的背?”   “女人?”九荒扭脸看了蜷缩着的辛鹭,喃喃自语,“我只当他是个男人,他变身成女人的时候,就算女人?”   “你怎么能……”曲悦说是质问,却没想听他怎样回答,此时反应过来,稍稍一怔。   九荒的意思是,辛鹭是个男人,莫非也修炼了那什么逆转阴阳的功法?   曲悦还以为辛鹭的师父吃过这种亏,会直接收个女徒弟……   不,是她倏忽了,九荒分明是当他男人看,才会不讲任何男女之防。   九荒虽然不懂的事情很多,这些他是懂的,对于接近她的男人,他危机意识极强。   所以他从来也不会和女人有什么牵扯,在叶家的时候,叶家的侍女给他送东西,他从不准她们走进他的房间一步。   曲悦突然觉得既尴尬又难堪,她该想到辛鹭是个男人的,可为何连这种可能性都被她给忽视掉了?   这时候再回想辛鹭的举动,他是故意的?   天怒剑?   他再拿自己的怒气养剑?   一时间,曲悦难堪更甚,乃至胸腔溢出一抹愤怒,如同藏于心底不愿被发现的秘密,被辛鹭毫不留情的抖了出来?   “六娘?”九荒看她面色阴晴不定,愈发紧张,“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曲悦从来没试过如此局促过,现在只想将他们两个全部从飞剑上踹下去。   九荒忽然反应过来:“六娘,你该不会不知辛鹭是个男人,将他当成女人,所以生我的气了?”   曲悦愈发局促,连耳朵都微微烫了起来,想说“他是男是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生什么气”。   但她真是因此生气,狡辩也未免显得太矫情了。   曲悦稍稍一眯眼:“韭黄。”   “恩?”九荒心头忐忑不安,只想着怎样让她消气,没能领会出她会生气的原因。   曲悦眼皮儿一垂:“我知道辛鹭是男人,可饮朝夕告诉我,辛鹭是个断袖。”想到九荒或许不理解断袖的意思,她解释,“就是喜欢同性的一类人,所以你认为他是个男人,与他有接触无妨,那你可知他与你接触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性取向是自由的,我们应当尊重,但蒙骗你,以此占你便宜就不对了?”   九荒微怔片刻,瞳孔紧紧一缩。   曲悦忙道:“别生气,会如他所愿!”   九荒压下怒意:“所以六娘生气,是知道他对我有想法,替我生气?”   好啊。   九荒凌厉的眼风从辛鹭身上掠过。   曲悦摇了摇头,沉默良久之后:“我想,我可能是因为吃醋?” 第135章 点星崖   此时, 九荒正在脑海里想象着辛鹭的一百种死法, 没听清楚曲悦说的话:“恩?六娘你想吃什么?”   他将注意力收回来,“吃果子还是吃肉?”   曲悦:……   她深深看他一眼, 两弯精致的柳叶弯眉几乎拧巴成蛇形。   其实是因为一个只对自己好的人,突然也会去关心别的姑娘了, 小心眼了?   毕竟“小心眼”这毛病在他们曲家像是遗传的。   曲悦虽然对“另一半”没有什么憧憬,一切随缘, 但总觉得她对九荒感情真的不像爱情, 少了点儿东西呀。   “六娘?”   “没事, 我不饿。”曲悦重新坐好,摆正心态, 不再纠结这些了, 走着慢慢看。   ……   又行九万里,抵达目的地,入目的尽是高低起伏的山脉。   这些山不像南蛮洲, 没写名字和归属, 但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银钩山的位置。   在一片苍绿之间,独此山银装素裹, 是座积雪不化的怪山。   方圆四季如春,可一靠近此山,便气温骤降, 寒风刺骨。   封了气海的曲悦裹着厚厚的大氅,带着棉帽,包的像个粽子:“停一下。”   辛鹭操控飞剑停下, 正好是此山的中心位置。   曲悦道:“往下沉一些。”   辛鹭控剑下沉。   曲悦闭上眼睛,开始倾听整座山的动静,确定那位隐士的庄子位于何处。   雪山不高,然而连绵起伏,找起来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终于,她听见半山腰有一些响动,便指着声音来源处:“韭黄,你瞧瞧那里。”   九荒放出神识窥探,一五一十的告知:“那是一处断崖,有三十几个人,修为都在上三品。”   曲悦问:“我不曾听见打斗声和说话声,他们在做什么?”   九荒答道:“分散站着不动,堵着一座通往崖对面的铁索桥,桥前立着一块儿石碑,写着‘点星崖,擅入者死’。”   他想将神识窥向崖对面,意识海一阵剧烈疼痛,“点星崖设有结界,崖里住的人,应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修为至少渡劫后期或者巅峰期……”   “说不定已经合道了。”辛鹭打了个喷嚏,这一路他被兔子一样乱蹦的天怒剑折腾的够呛,即使后来曲悦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天怒依然中毒了似的蹦个没完,两三个时辰之前才彻底停止。   如今像是一条咸鱼,一动不动的躺在他意识海里,召都召不出来。   召出来辛鹭也拿不动了,抄着手哆嗦着道,“大无相寺所在的无相界,处于三千世界的边缘,传说是与天人境、幽泉境的交界处,受天道影响力极小,许多合道期前辈喜欢在此隐居。”   曲悦不久前才知道天人境的存在,但幽泉境她自小有所耳闻,那是“生物”去不了的地方,类似于华夏传说里的阴间。   “看来这些人都是来求见这位隐士前辈的。”曲悦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韭黄,带我过去。”   “好。”九荒弯下腰,伸手去她腋下。   曲悦顺势抬臂环住他的脖子,被他从飞剑上抱起来,朝那断崖飞去。   辛鹭收回飞剑,御风跟在九荒身后。   九荒传音:“为何不让我打他?”   曲悦道:“等一个机会。”   九荒点点头,抱着她落在石碑前的空地上,顿时许多视线从各个方位递过来。   “放我下来。”   “恩。”   曲悦下了地,不越过石碑,面朝铁索桥拱手:“小修……岳六娘,受大无相寺高僧指点,前来拜见前辈。”   说话之时,她特意将一念佛尊的珠串挂在虎口处。   话音落下,身后有人道:“姑娘,你从大无相寺来,寺中高僧不曾提醒你温前辈的规矩么?”   一念佛尊只让她隐瞒自己姓“曲”,旁的没说,曲悦相信有这串佛珠在,应该不用守规矩。   但她依然转身,朝那白衣修者恭恭敬敬的拱手:“不知是什么规矩?”   那白衣修者道:“温前辈每十年只见一位拜访者,报个名,在此地等满十年,童子便会拿出签筒,众人凭运气抽签。我们已经等了七年,还差三年,姑娘三年后再来,是最划算的。”   “当然,有条捷径。”又一蓝衣修者开口,指向山壁,“你瞧。”   曲悦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山壁上挂着一副长长的画轴,画面是动态的。   崇山峻岭,鸟语花香,山边村落成群,炊烟袅袅,农田里更是一派丰收繁荣的景象。   奇怪的是,天上有两个太阳,一东一西,很像是日升月落的场景,但无论怎么起落,始终都是太阳。   也就是说,这幅画里只有白天,不见黑夜。   蓝衣修者道:“此乃温前辈于七年前出的题目,进入画中一刻钟的时间,将白天变为黑夜者,便拥有入内拜见他的资格。”   白衣修者指着一处山峰:“瞧那山顶,有座射日台,台上有张射日弓,以弓将那两个太阳射下来就行了,但这七年里,拜访者络绎不绝,有本事拿起弓者共三十人,仅有八人能在一刻钟内拉开弓弦射出一箭,于是原本有十个太阳,如今只剩下两个……”   九荒道:“六娘,我去射。”   曲悦摇摇头制止他,问道:“若选择入内射箭,一刻钟后无法完成,被画卷踢出来,是不是连排队的资格也没有了?”   蓝衣修者笑了笑:“是的。”   曲悦心道这些人的算盘打的真精明。   辛鹭直接嘲讽出声:“还差三年了,最近来挑战的人不多了?所以你们看我盖世兄是个人物,想让他进去再射一箭,这样就只剩下一个太阳,你们抢着入内射掉最后一个就行了。”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被拆穿,众人看向辛鹭的目光登时锐利起来——即使是个美人,也依然勾不起这些上三品修者怜香惜玉的心思。   辛鹭依然是嘲讽脸,心里乐的不轻,死咸鱼一般的天怒剑渐渐开始恢复生机了。   而且跟在九荒身边,他也不怕挨揍。   九荒无所谓:“六娘,一刻钟内射出两箭应该不成问题。”   曲悦依然摇头:“没必要。”   “岳姑娘。”   雾气弥漫的铁索桥上,渐渐走来一名八九岁模样的道童,“我家主人有请。”   曲悦躬身:“多谢。”   她正要往桥上走,身后沸腾了,一众人恼道:“这不符合规矩!”   道童微笑道:“我家主人定的规矩,主人想改就改,尔等想依便依,不想依离去便是。”   “那三年后可还抽签?”   道童道:“自然不抽了,从今日起算,再往后推十年,稍后画也会重新挂上一幅。”   “那也给我们一个理由,为何这姑娘可以插队?”   “没错,至少要给我们一个理由!”   有人怂恿之下,一个个几乎要来围住曲悦,不准她走。   但感受到九荒周身逸散出的浓郁毒雾,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又开始彼此怂恿。   直接数落起曲悦来:“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守规矩,往后修行的路还很长……”   言下之意是小心早死。   说实话,曲悦也不喜欢插队的人,那幅画的难题她已经知道如何破解,只要破解掉,她就不是插队,能令这些人心服口服。   但她不想破解,她偏要一副走后门的模样,气死他们。   谁让他们一瞧见九荒,就想坑他入画中去射太阳,这让她心中非常不爽。   她理也不理,越过石碑准备踏上铁索桥。   却又听辛鹭嘲讽他们:“你们在这里七年了,三十多个人,连余下的两个太阳都射不下来,温前辈岂会想见你们这些孬种?喊我朋友进去,是给你们个台阶下,让你们滚蛋,懂吗,还有脸在这里问长问短?”   “找死!”倏地几道力量朝他攻来。   辛鹭是八品初期,和他们打是没问题的,但重点是对方人多。   他敢这么猖狂,是仗着九荒。   但九荒根本不打算理他,让他被打死正合心意。   曲悦轻轻推了九荒一把,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出手。   九荒便一掌击出,毒雾将那几道力量悉数溶解,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更是纷纷后退。   大量怒意澎湃袭来,辛鹭意识海里的天怒剑终于活过来了,他也重新兴奋起来。   唇角轻轻提了一下,曲悦道:“晚辈想想也是,这样随意插队的确不好,晚辈还是选择解题。”   童子蹙眉:“姑娘,你无需……”   曲悦笑道:“来此拜访,自是有事相求,总不好坏了温前辈的规矩。”   说着话,她让九荒将她抱起来,飞到那挂着画的石壁前。   九荒带她进入画中,入内时,画卷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画外的人齐齐凝视画卷,因是动态画,众人可以看清楚九荒两人的一举一动。   连那童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   众人都以为他们会去山顶上取弓射日,然而并没有。   两人去了山脚下,那里有处池塘,池塘里有一位正垂钓的青年男子。   因此画所绘范围极大,这样一个小小的池塘还真是不容易瞧见。   而这青年,更是景物图中唯一的一个人。   再一看,那池塘里有两个太阳的投影,而那垂钓的青年,看上去像是在钓太阳。   难道……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另有玄机。   题目只说“将白昼变为黑夜”,并没有说将太阳射下来,只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山顶上放着一张弓,还能射下太阳,便认为要将十个太阳全射下来,便能破解此题。   “就算这池塘里有太阳的倒影又能怎样?”   “难不成那钓鱼的青年,有什么神通?”   众人猜测纷纭。   画里的九荒也不明白,指指山顶上的射日神箭:“六娘,我可以办到。”   “犯不着。”曲悦笑道,“而且,就算十个太阳全没了,也未必就是黑夜,毕竟这是画中世界,不是现实世界。”   尔后她指着那垂钓的青年,附耳说了两句话。   九荒不解其意,但依然走过去,摸出块儿黑布,蒙上了青年的眼睛。   刹那间,整个画中世界陷入了黑暗……   画中只有这一个人,且还在钓太阳的倒影,迷题肯定是与他有关系的。   他应该就是画之灵。   而曲悦扮过瞎子,对于瞎子来说,永远都是黑夜,只要蒙上画灵的眼睛,此画自然会变成黑夜。   九荒抱着曲悦出来,外间鸦雀无声。   辛鹭哈哈大笑:“看,原本我们插队走后门进去,你们输了还能说世道不公,现在呢,自取其辱了!”   众人的脸色难看的紧。   “姑娘,请。”道童态度愈发恭敬。   “再见了各位。”辛鹭吸收了大量怒意,开心的朝他们挥手。   结果却听曲悦道:“这个人我们不认识。”   道童指着辛鹭:“那请留步。”   辛鹭震惊着瞪大双眼,这还得了,外面一群人等了七年多,如今无功而返,而且他还一个个嘲讽了好几遍,这是要被乱刀砍死的节奏啊:“盖世兄,我……”   九荒同样道:“我更不认识他。”   头也不回,抱着曲悦迈上了铁索桥。 第136章 论道会   “盖世兄!盖世兄!”辛鹭想追上去, 刚越过石碑便被结界给挡了回去,眼睁睁瞧着九荒挺拔的背影渐渐隐入迷雾之中。   而被九荒拦腰抱着的曲悦, 转过头, 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遥遥看向辛鹭,嘴角翘起的弧度透着一抹……奸诈。   辛鹭算是看明白了,她一直在给自己创造嘲讽的机会, 故意坑他!   “你……”辛鹭恼火的磨牙,他一生气,天怒剑积攒的怒意值反而在不断下降。   辛鹭赶紧深呼吸调整心态, 想朝曲悦大声喊出来: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你不知道吗,你哪里姓岳, 你姓曲!   但辛鹭忍了下来, 不是他好心,他怕将曲悦得罪惨了, 自己往后真有可能死在她手上啊。   ……   “岳姑娘, 可需我照拂一下?”童子指的是辛鹭的安全问题。   “前辈无需为他操心。”曲悦转过头, 看向在前引路的童子背影。虽是小孩子身形,修为起码八品,尊称为前辈没有错,“他死不了的。”   九荒点点头:“桥外虽有三十来个人,却只有两名剑修,辛鹭身经百战,逃走不难。”   曲悦:“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他出手。”   辛鹭自己应该也有信心逃得掉, 不然肯定会将她姓“曲”的事情捅出来,隐下不说,自然是留得日后好相见。   曲悦再恼他,也不可能谋划着要他的命,给他个“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教训罢了。   童子便没有在说话,领着他们从桥上通过,登上点星崖。   迷雾散去,映入曲悦眼帘的是一处桃源仙境,祥云缭绕,悬山飞瀑,花香袭人。   九荒:“咦。”   曲悦问:“怎么了?”   九荒放下地之后,指着高空:“哪里飘着一副画,有几十丈长,画的是这座银钩雪山,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可以看到辛鹭杀出重围,正在逃命……”   曲悦仰着头,却因法力被封看不了那么远:“那有我们么?”   九荒摇头:“点星崖不在画中,被一片云遮挡住了。”   曲悦懂了:“怪不得此山与周遭格格不入,竟是温前辈画出来的。”   自进入此山边界,所有人便进入了“温前辈”的画中世界,那他们刚才进入的山壁画卷,便是画中画。   看来这位“温前辈”是以画入道的,有这样的本事,真可能是位合道期大佬。   “主人。”童子停在一株参天大树前,行了个礼。   树下坐着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年人,蓄着极长的白胡须,头发盘在头顶,以一根毛笔做簪,胡须则以玉扣系了起来,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类似眼镜的东西,镜片为玉制。   “温前辈。”曲悦见他一丝不苟洗笔的模样,恭敬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温子午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一念给你佛珠,看来你年纪不大,来历不凡,麻烦不小。”   童子引完路就离去了,然而曲悦见他背后不远处还站着两名男修,长睫一敛,颇为犹豫。   温子午道:“他们皆为我的嫡传弟子,但说无妨。”   曲悦这才道:“晚辈心脉之中,钻进了一只天魔虫……”   温子午听她讲完始末,以神识检视她的身体:“你是天人后裔?”   曲悦道:“家人不想暴露出家族有天人血脉,故而封了晚辈的天人窍。”   温子午点头,没再多问。   九荒问:“你有办法将魔虫取出来么?”   “没办法,从未见过这种魔虫,更是从未见过魔虫钻进心脉里,人还不魔化。”温子午不等他们失望,接着道,“然而凡事总是先有难题,后有解决的办法。”   此话听的曲悦一怔。   因为她父亲说过一模一样的。   不过这也正常,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三千界中属于统一范畴。   有一段时间被统称为儒修,但后来经过多方论道,证实无法准确划分。   而且修道者们越修炼越杂,不断有人开创先河,法剑、禅剑、儒剑、禅道……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揉不进去的,于是现在基本只剩下两个分类,正道和魔道。   事关曲悦,九荒的脑袋瓜子总是转的特别快:“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想办法?”   温子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不透他的骨龄,问道:“小伙子,你多大。”   九荒从头比划到脚:“这么大。”   看到温子午诧异的眼神,曲悦忙道:“前辈是问你的年龄,温前辈也年长你许多,你该称一声‘您’。”又对温子午道,“他五百岁了。”   九荒不知“你”和“您”有多大不同,听话就是,再问一遍:“您可以想到办法?”   温子午看向曲悦:“既是一念让你来的,你又破了我的画题,我自然会想办法。但有言在先,我未必能想出好办法,尤其我近来心情不佳。”   听他说出“心情不佳”四个字,身后站着的两名徒弟羞愧的垂下头。   曲悦感觉着温子午看向自己眼神颇为奇怪,犹豫着问:“不知前辈因何事心情不佳?”   温子午似乎正等着她这句话,将正洗着的毛笔放下:“事情是这样的,每隔百年,我都要参加一场论道会,但我从来没赢过。”又道,“莫要误会,不是我道理讲不过他们,是我有个旧疾,人一多就紧张,结巴,于是那几个老王八每次都邀请许多人观战。”   曲悦难以置信:“前辈为何会有这种旧疾?”   “说是旧疾,不如说是心魔,因我一位师弟所起……”温子午捋了下胡子,“不提这个叛徒了,总之这次我不去了,准备派我徒弟去。那几个老王八说不欺负小辈,准我派三个小辈,代表我一个人。”   曲悦看向他身后垂首站着的两人。   温子午道:“但我只有两个徒弟。”   说话时,他看着曲悦。   曲悦不是很确定的指了指自己:“您的意思是,晚辈去凑个数?”   温子午点头。   曲悦讪讪:“晚辈才五阶。”   能与温子午论道,被他称为“老王八”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何等人物。   曲悦有急智,也算博学广识,但论道她是不行的。   温子午道:“我略懂星象之术,山壁上那副画题,正是出给有缘人的。七年无人破解,在论道会七日前,被你所破,你自然是我的有缘人。何况论道会并非比修为,那曾害我落下心魔的师弟,三十岁的年纪时,便能单凭口才,在论道会上将一宗之主气到当场吐血。”   曲悦面露为难之色。   温子午又道:“你代我去论道,我为你想办法疗伤,非常公平,不是么?”   曲悦问道:“若输了呢?”   温子午:“无妨。”   曲悦看他身后那俩徒弟,也是没什么信心的模样,她琢磨着道:“论道晚辈是真不行,但您既然说晚辈是您的有缘人,晚辈姑且去凑个数。不过,您若真想赢面大一些的话,晚辈向您推荐两个人。   温子午:“恩?”   曲悦指了下九荒:“倘若邪修也能参与的话,他极为合适。”   温子午皱起眉,显然犹豫,怎么看九荒脑子也不是太灵光。   曲悦:“至于第二个,是晚辈的一位汐妖朋友,幻波。”   温子午点头:“汐妖博学,可以。”   “和博学没关系……”曲悦小声说了句,“您相信晚辈,他们两个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绝对可以为您‘报仇’。”   ——   西海洲,颜家。   形势愈演愈烈,纵然是来了一大群高手,想对付勾黎也是不容易的,尤其勾黎在魔化状态时,力量爆发惊人。   几十个十九洲大佬们,上天入地,用尽了各种手段,始终制服不了勾黎。   直到叶承锡赶来,形式才得以扭转,   当勾黎快要支撑不住,猎魔宗宗主扔下猎魔网时,一叠子“嗡嗡”呼啸而来,天坑碎片将猎魔网割裂成了碎片。   饮朝夕从天而降,落在勾黎身前。他本身的修为仅有区区六品,但天坑碎片的威力,彰显了他原本的实力。   猎魔宗宗主心疼自己的法宝,震怒:“你是何人?!”   叶承锡辨认了下,颇为惊讶:“饮剑仙?”   饮朝夕成名已久,在场的一些剑修也认了出来,属于他们的前辈人物,纷纷向他行了礼。   “滚开!”勾黎早已杀红了眼,陷入癫狂状态,隐约觉得身前的人熟悉,但分辨不出是谁,利爪抓向饮朝夕的后背。   嗡——!   饮朝夕站着不动,天坑碎片将勾黎围住。   勾黎拼死挣扎,眼见被碎片绞的一身伤,饮朝夕厉声喝道:“阿黎!安静!”   勾黎如遭雷劈,双手抱住头。   可他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最后直接恢复人形昏了过去。   天坑碎片依然围着他,将他保护起来。饮朝夕这才对叶承锡道:“他曾是我的徒弟,我必须将他带走。”   不等拒绝,他看向颜烽,将腰间的布袋子取下,倒出两具天魔兽的尸体:“我徒弟之所以来颜家,是因为颜烽将合道恶果藏在西海一个岛上,看守恶果的竟是这种变异天魔兽,而我徒弟,也曾是受害者……”   他将事情解释一遍。   此话若是别人说,众人是不信的,但饮朝夕……   叶承锡蹙眉,看向颜烽:“合道果是你藏的?”   颜烽笑道:“饮前辈莫非跟踪我了?”   饮朝夕摇头:“不曾。”   颜烽:“那您怎么……”   “我跟踪你了。”话音落下,“雕皇”不知从何处出现,来到饮朝夕身边。   身后还跟着他的贴身护卫,同为雕族的旭光。   旭光自然是真雕皇,而“雕皇”自然是幻波扮的。   雕皇站在“自己”身后,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颜烽刚问证据,幻波就幻化成他的样子冲出来作证,他拦都拦不住。   只能变成旭光跟出来看住它,幸好旭光也是雕族,以他现在的修为,化成旭光不会露馅。   他传音质问幻波:“我提前说过我只帮你们探路,不……”   幻波道:“那是小月亮答应你的,我可没答应。”   “你……”雕皇头疼,和幻波讲理是不可能的,“只作证,千万不要搞事情!”   幻波正要答应下来,却听见身后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有事儿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打打杀杀多伤和气啊?”   只见一人梳着道士髻,穿着道士袍,一步步从台阶走了上来。   躲在暗处的颜家小辈看的呆愣住,此人明明穿的普普通通,走上来的步子也吊儿郎当,但不知为何,周围像是飘飞着无数的花瓣,那些花瓣衬托的他肌肤赛雪,面若芙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柔光之下。   他还拿着一柄白羽扇轻轻摇着,香气袭人。   幻波的双眼立马直愣愣,啊啊啊,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好想念诗!   祖宗啊你可千万别!雕皇三魂吓没了两魂,不过脑子的伸手死死捂住它的嘴。   原本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绝代风华身上,此时皆被雕皇和他的贴身护卫吸引,一个个转头看向他们。 第137章 歌换物   完了。   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下, 雕皇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松开幻波的嘴。   这手伸的快,收的更快, 但却打消了幻波心头澎湃盎然的诗意, 幻波不满的扭头瞪了雕皇一眼。   绝代风华摇着扇子慢慢走上来, 众人才又看向了他。   相较饮朝夕,无人认得出成名更早的绝代风华, 毕竟他单单在天罗塔十八层, 就已待了一千多年。   而在场众人里,有一些尚且不足一千岁。   绝代风华于饮朝夕身边站定之后,先朝着远处房顶上的叶承锡抱拳, 哈哈笑道:“老父亲, 儿子这厢有礼了!”   叶承锡愣住:“阁下这开的什么玩笑?”   绝代风华:“我与盖世小兄弟是狱友,是拜过把子的哥儿俩,你是他老子, 自然也是我老子啊!”   听他这样一说, 叶承锡想起九荒确实提过,他有一位结拜大哥, 身怀一半花妖血统,天生异香,可令人感觉愉悦。   以儿子的性格, 竟会与他结拜,叶承锡当时就好奇的紧。   有这层关系在,他再看向绝代风华时, 目光添了几分亲切。   不只他,随着绝代风华摇扇子的手不停,在场多数人看向他的目光都颇为温和。   原本因勾黎而起的战意,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减退。   饮朝夕看一眼他手中的白羽扇,这扇子是他拂尘法器变幻来的,便于激发他身体的异香,并将香味扩散出去。   之前泡了许久药浴,味道被压下去,陪他来救徒弟,路上专门去宰杀了几十条海怪,泡来的药浴味道又被他全部释放掉。   饮朝夕将这份相助之恩记在心中。   “这香味有古怪!”猎魔宗宗主因为心疼自己的猎魔网,满腔怒火,一时倒是没有被香味影响,观众人神色,他发现了异常。   颜烽也不曾受到影响,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七星岛花国二皇子,绝代风华前辈?听闻您的异香,曾令交战中两族纷纷放下兵刃,握手言和,十分了不得。”   猎魔宗宗主:“速速屏息!”   然而众人屏息之后并未改变什么,战意需要斗法来积蓄,先前积蓄而来的,此时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们是来支援的,与勾黎无仇无怨,战意散就散了。   啊,世界真美妙。   他们方才为何如此暴躁?   *   银钩山,点星崖。   经过曲悦的大力推荐,温子午最终点了头,放过了她,改让九荒和幻波代表他去参加论道会。   只有七日的时间,曲悦得先将幻波喊来,这就需要联系曲宋了。   她封闭气海之前,通知过曲宋。   曲宋正在颜家周围盯梢,注视着勾黎的状态。身为外界联盟的盟主,他不能直接参与进去。   曲悦此时无法使用一线牵,便把一线牵解下来,教九荒使用。   九荒在地上铺了条绒毯,两人肩并肩坐在崖边一棵树下。   九荒按照曲悦所教,将一线牵带在手腕上,开启之前,局促不安的问:“六娘,你为何推荐我去论道?”   他是不修心的邪修,从未看过道学相关的书籍。   六娘是不是觉得他太笨了,为他创造机会去论道会上学习一下?   通过近来一段日子的实践,他发现做一个受人尊重的盖世英雄其实并不难,只需匡扶正义,帮助弱小即可。   相反的,想做六娘的盖世英雄,真的是太难了。   曲悦眨眨眼:“自然是因为你厉害,才推荐你去的。”   九荒不解:“我厉害?”   曲悦笑了下,伸出右手食指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戳:“你相信我,不管对方有多博学多善谋人心,也会一个不小心掉进你的黑脑洞里。”   再被幻波的口水淹死。   九荒也不知她常常挂在嘴边的黑脑洞是什么,总觉着不是什么好词:“我会努力的。”   温子午的心情,关系到六娘心脉里的魔虫,他肯定要努力。   “开启一线牵。”曲悦催促一声,握住他的手。   她虽教了九荒法子,但这颗子珠与她绑定在一起,等同滴血认主,她需要与他身体相连,让子珠感应到她的气息。   九荒睫毛一垂,瞄一眼她的手,余光瞥见曲悦抬头看他,赶紧将视线收回来,若无其事的念咒。   随后,他虹膜里浮现出曲宋的虚影。   母珠不易携带,但为了随时知道曲悦的消息,曲宋弄了个布袋挂在后腰。   “小……”妹字不曾出口,曲宋语气冷了下来,“怎么是你,我妹妹呢。”   “是我如何,你这手下败将。”九荒最是恼恨他。   想也知道曲悦肯定在他身边,因为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能开启一线牵,曲宋的声音更冷了:“让我妹妹说话。”   曲悦是听不见曲宋说话的,但她知道自己说话曲宋可以听见:“二哥,颜家局势怎么样了?”   曲宋:“饮朝夕来到之后,见勾黎被围攻之下还撑得住,先去了西海岛上,捞了那两具天魔兽的尸体来……”   他将颜家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戮天死了,连勾黎也只能指认一个戮天,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颜烽与戮天勾结……”   曲宋说着,九荒转述给曲悦听。   颜烽是个正道阵法师,身上毫无魔息,一直以来做事极为谨慎,仅凭雕皇见他去过西海那座岛,甚至都没亲眼见他进入藏合道果的山洞,想定他的罪是没指望的。   曲宋:“估计这事儿要不了了之了。”   “能将勾黎平安带走就行。”曲悦问道,“雪里鸿和宗权出现了么?   曲宋:“没有。”   看来他二人是想等众人散去之后,单独找颜烽算账,曲悦沉吟:“二哥,这事儿咱们不用插手了。”   曲宋:“怎么说?”   曲悦道:“交给天人。”   “恩。”曲宋换了话题,“你见到一念佛尊推荐的那位隐士了?”   “见到了。”九荒转述完,曲悦答,“他叫温子午,是位画师……”   说完许久,曲悦看向九荒:“我哥说了什么?”   九荒摇头:“没说话。”   稍后,九荒传音给曲悦,“你二哥说,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姓曲。”   看来二哥知道原因,曲悦深深皱起眉,但此时说话不方便,也就不问了,讲重点:“二哥,你先帮我传音幻波,让它速速赶去小无相寺,温前辈派了徒弟去接他参加论道会。”   又嘱咐,“待颜家事情了结,告诉饮前辈,让他将勾黎也送来温前辈处,兴许温前辈再解决我的问题时,能顺手治好他的狂躁症……”   曲宋:“好。”   曲悦:“那掐了一线牵,有事儿我再联系你。”   曲宋叮嘱:“若无要紧事,便不要联系了,省的有人趁机占你便宜。”   九荒正准备转述,愣了愣:“你说谁?”   曲宋不搭理他,正准备将一线牵掐断,听九荒道:“六、六娘,你二哥说不要急着掐断,先等一等。”   *   颜家。   饮朝夕重新看向颜烽:“颜家主,有雕皇作证,我徒弟的事情怎么说?”   颜烽看向幻波:“雕皇为何要跟踪我?”   幻波仍然看着绝代风华,眼都不眨,它自负的容貌在他面前似乎有些勉强。   但无所谓,在他身边站着,它的快乐感一直在翻倍,根本不会产生嫉妒。   颜烽这句问话,将众人的视线又拉至“雕皇”身上,见它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绝代风华,一个个表情古怪起来,   除了叶承锡和颜烽之外,众人的修为比着雕皇都有不小的差距。   且雕皇是妖,年纪大他们将近一轮,平素里来往并不多,但传闻与印象之中的雕皇,总与这些词相联系:威严、严谨、一手遮天、唯我独尊……   近来从鸟族三洲传出消息,雕皇出了一套书,是他一脚迈进合道之后的感悟。   他们中多数人都搞了一套偷看,看罢只觉着是有人恶意败坏雕皇的名声,如今一瞧,怎么像是真的??   雕皇脑壳疼,却又无可奈何,松开幻波嘴巴那一刹,这一幕已是预料到了的。   颜烽皱眉:“雕皇?”   幻波回过神:“啊?”   颜烽:“我问你为何跟踪我?我们人族与你鸟族一贯井水不犯河水,你私下里跟踪我,是什么意思?”   雕皇的脑壳更疼了,不肯站出来作证,就是怕颜烽将此事上升到两族和平问题。   幻波道:“想跟就跟了呗。”   颜烽:“十九洲那么多人,为何独独私下里跟我?”   幻波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你长的好看呗。”   众人:……   颜烽又问:“那雕皇可曾亲眼见到我进入藏着合道果的山洞?”   幻波实话实说:“怕被你发现,不曾亲眼看到。”   但众人还是看向了颜烽:“颜家主在合道果消息放出来后,跑去西海做什么?”   颜烽有样学样:“想去就去了,需要向谁解释?”   饮朝夕其实也知道此时讨不来什么说法,他如今只想将勾黎带走:“此事咱们稍后再说,我先带我徒弟回去疗伤,若往后证实与颜家主无关,我必亲自上门谢罪。”   颜烽目色冷冷:“将我颜家拆成这副模样,说走便想走?”   幻波接话:“拆了再建就是了,需要多少钱,你去太阳堡拿,要多少给你多少。”   雕皇:……   颜烽抿着唇,看向其他人:“那就任由这随时会丧失理智的天魔离开?”   众人为难的看向叶承锡。   叶承锡道:“我相信饮前辈既然将人带走,必定会严加看管。”   早已失去战意的众人纷纷附和。   “那,告辞。”饮朝夕拱手致谢,收回天坑碎片,将勾黎扛在肩上,“绝代兄,走。”   绝代风华朝叶承锡抱拳:“老父亲,儿子先走了啊!”   叶承锡尴尬不已,想纠正他,又觉得没什么用处。   能与他儿子结拜,怕这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绝代前辈等等我……”幻波见他转身,拔腿跟上去,眼睛晶晶亮,传音道,“您可以赠我一双您的鞋子吗?”   绝代风华知悉内情,知道它是喜欢收集美男子鞋子用来幻化的汐妖,笑着传音:“想要老子的鞋子?可以啊,但海妖常常以物换物,你要拿什么交换?”   幻波欣喜若狂:“我唱首歌送您。”   绝代风华爽朗应下:“好,但要大声唱出来,让整个颜家都听到才行。”   “没问题!”   幻波说唱就唱,扯开嗓子唱,为了拿到鞋子,恭维他恭维他——   绝代风华   您是神仙啊   是我心海里最芬芳的花   瞧这颠倒众生的容颜呀   我愿匍匐在您的脚下   偷走您的鞋子   成为您的脚丫   若说先前“旭光”捂住“雕皇”的嘴,已让在场众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雕皇”这首歌唱出来之后,一些人的嘴角禁不住微微抽搐起来。   “雕皇”返祖以后,这是彻底放飞自我了么?   还是返璞归真了?   连性向都改变了?   从前,他老人家隐藏的很深呢。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满都是“戏”。   此时,雕皇的内心毫无波动,嘴角甚至露出一抹嘲讽,这些人想什么呢?   幻波是他见过心思最纯净的海妖,这首歌,分明只是怀着对美好事物的热爱与赞美罢了,竟被曲解至此。   什么十九洲大佬,不过一群龌龊庸俗之辈。   龌龊!庸俗!   雕皇拍着手吆喝道:“唱的好!吾皇唱的好极了!” 第138章 第一题   夸完之后,雕皇的表情一瞬陷入呆滞。   自己是怎么回事?   疯了??   一定被绝代风华的香味给影响了!   他脑子不清不楚的跟随幻波几人离开颜家, 一行人又被曲宋堵住, 转告曲悦的嘱咐。   幻波拿到了绝代风华的鞋子,已是雀跃, 又听说曲悦推荐自己参与论道会, 笑容愈发止不住,心道小月亮果然是世间最懂得欣赏她才华的好月亮。   再一听是和九荒做搭档, 幻波不高兴了:“韭黄那么蠢,会拖累我。”   曲宋:……   “温子午?”扛着勾黎的饮朝夕思索片刻, 恍然, “奇门画圣?”   “奇门”与他的师门“入我剑门”, 都是起源于上古。奇门是个非常神秘的门派, 主要修习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弟子不多,规模不大, 却出了许多奇才。   “一起过去?”饮朝夕看向绝代风华。   “此番出门, 原本就是为了我那小老弟。”绝代风华闲着也是闲着。   饮朝夕笑了笑, 这才看向雕皇,拱手:“饮某还未曾谢过雕皇。”   “要谢便谢曲姑娘与幻波, 我们属于互利。”雕皇一本正经的道。   幻波帮他渡过朝拜会的恩情,以及曲悦赠他极寒水的恩情, 他应该算是还过了。   如今只希望往后不再与他们牵扯, 这伙人疯疯癫癫不正常,与他雕皇不是同路人。   幻波见他准备走,问道:“小雕儿, 你不去看我论道吗?”   雕皇张了张嘴。   幻波又道:“你已在合道门外徘徊多年了,听我论道,可能会令你茅塞顿开,领悟合道天机,受益终身啊。”   茅塞顿开?   雕皇只觉着再被幻波影响下去,他会千年道行一遭丧:“我连日奔波,体力不支,还是回太阳堡闭关。”   不等幻波开口,他抱拳,“诸位,后会有期。”   ……   雕皇回了太阳堡,幻波一行人则去了小无相寺。   赶来颜家支援的人若有所思的散去,身为颜烽妹夫的叶承锡没有走。   关于饮朝夕的指控,叶承锡是不信的,他与颜烽认识一千多年了,颜烽是那种与世无争又闷骚的性格,与合道恶果勾结,魔化天人后裔,对他有什么好处?   叶承锡站在废墟里问他:“但你也莫怪别人怀疑你,我也想不通,在天宝阁放出拍卖合道恶果的消息之后,你跑去西海那座岛上做什么去了?”   颜烽不理会,飞向山顶上他的修炼室。   叶承锡追上去,与他一同进入修炼室:“我和你说话呢。”   颜烽在阵盘前停下:“我说过了,我想去就去了。”   叶承锡蹙眉:“你颜家和我叶家同气连枝,你我又是朋友,若真遇到了难题,莫要一个人撑着,你可以告诉我。”   见颜烽依然不打算说,心绪明显大乱的样子,叶承锡在一旁坐下了:“我有空,等到你肯开口为止。”   ……   外头。   “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宗权已听雪里鸿说了颜烽的来历,身为天灵族,已失肉身,无法再回天人境,他要将颜烽就地处死。   “等里头那个人走了之后。”雪里鸿终究是隐瞒下了颜苓的来历。   ——   温子午派了一个徒弟去接幻波,他自己则让曲悦、九荒以及另一个徒弟先去论道会现场。   万一幻波赶不及的话,曲悦和徒弟顶上就是。   举办论道会的地方,就在此界曼陀海中央,一艘名叫沧海桑田的海船上。   他们来早了两日,临近海楼船时,曲悦慢慢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他们坐在一副画卷飞行器上,操控飞行器的,正是温子午的徒弟丁谬:“楼船只屏蔽神识,不设隔音结界,所以有些人慕名而来,停在海上、空中,等着听师父与那三位前辈论道。而能入楼船内,占一席之地者,是那三位前辈的徒弟,以及他们请来的一些‘大人物’。”   丁谬的修为已是九品巅峰了,可想而知这大人物有多“大”。   曲悦问:“不知那三位前辈何门何派,以何入道?”   至始至终温子午不曾提过,曲悦也没问过。   若她亲自上阵的话,知己知彼必须得问,但若是九荒与幻波,这些都无所谓。   丁谬摇摇头:“说出来姑娘怕是不信,我连我师父出自哪个门派都不太清楚,那三位前辈平素里也是神隐,除了楼船论道,鲜少能看到他们。”   曲悦点点头,心中已经略有个谱了。   “到了。”丁谬指了指右下方,驱着卷轴飞行器下沉。   曲悦只能用肉眼去看,这艘楼船装饰绚烂,与画舫相似,却有着航空母舰的体格,是个花里胡哨的庞然大物。   照顾着曲悦的身体,丁谬朝楼船比了个手势,一直将飞行器飞进结界屏障内,停在甲板上。   “丁前辈真是体贴入微。”没有法力的曲悦一挪腿就下了飞行器,双脚踏上甲板,站稳后,朝他莞尔夸赞。   “哪里。”被曲悦夸了一句,丁谬的脸立马红了,微微垂着头。   但一股冷意突如其来的漫上他的脊背,令他打了个寒噤,扭头一瞧,九荒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写着“警告”。   丁谬冤枉,传音解释:“我并不是对岳姑娘有什么想法,我天生脸皮儿薄。”   九荒道:“没想法,就不要对女人那么体贴,尤其是有我在,用不着你体贴。”   丁谬连连点头:“是我倏忽了。”   曲悦没注意他们的密语聊天,她正站在岛屿般开阔的甲板上,仰头打量高耸的船楼。   楼内已有不少人了,喧闹的声音灌入耳中。   楼船虽不设隔音结界,但各个舱里都有独立的隔音罩子。   “丁谬来了,没见丁误,倒是跟了个五品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八品的……邪修?”   “这是什么古怪阵容,哈哈哈,温前辈这是自暴自弃了,还是想要出奇制胜?”   ……   换一拨人。   “哎,现如今论道会已是越来越没落,越来越没意思了。”   “是啊,变味了。咱们是来此学习开悟的,不是来看温前辈笑话的。”   “换个思路,若不是温前辈这个旧疾,咱们也不容易被邀请来参会。”   ……   再换一拨人。   女人的声音:“表哥,你在瞧什么?”   男人的轻笑:“瞧甲板上那位姑娘,令我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真的?哪一个?”   此时甲板上就只有曲悦一个姑娘。   曲悦循着声音,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地望过去,很可惜窗子是紧闭的,那人是以神识打量她。   女人赞了一句:“你眼光不错,瞧这柳叶眉桃花眼,可惜像是个病秧子。”   男人道:“她应是受了重伤,封了气海,才会显得单薄羸弱了些,但从她眉宇间可以看出,她是位性格坚毅的姑娘。”   女人啧啧:“所以你就春心荡漾了?”   男人纠正:“是一见钟情。”   女人催促道:“那你还坐着干什么,去问问她可有伴侣,早下手为强。”   男人啼笑皆非,并未接话。   “我去帮你问。”   “回来,莫要唐突美人。”   ……   曲悦听到此处便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虽被人品头论足,从他言谈之间,并不是个浪荡人,她也就没有在意。   曲悦随着丁谬走近船楼内部,里头是环形结构,邀请来的听众都在船舱里,并不露面。   中空的大厅则是论道台。   东南西北四方位,共四个玉制的打坐台,纹刻着四大瑞兽。每一个台子都很大,可容纳十来个人同时坐下。   此时四个台子上皆是空的,丁谬指着朱雀台:“那是家师的位置,咱们是小辈,先上去等着。”   曲悦不懂他们的规矩,点点头。   九荒抱着她飞上朱雀台,三人盘腿坐下。   等。   一连等了两日,幻波还没有赶到。第三日清晨时分,朱雀台之外的三个台子突然嗡嗡作响。   曲悦睁圆眼睛,看着三个虚影慢慢浮现在青龙台、玄武台、白虎台上。   人未到,只是分身?   不,渐渐的,这三道虚影凝结成了实体。   曲悦明白了,这四个台子内有着传送法阵,可能是上次他们离开时留下来的,只能传送他们自己。   船楼内鸦雀无声。   “宋前辈、白前辈、方前辈。”丁谬逐个请安。   他请安时,曲悦也垂首拱手。   眼尾余光打量三人,无一例外,都和温子午一样鸡皮鹤发。   修道者若不受内伤,以至于无法保持容貌,很少会将自己搞这么老的,通常以老态龙钟面貌示人者,多半是想突出自己真的是“老资格”。   “恩。”玄武台上的老者捋了下胡须,“你们的情况,子午已经说过了,不废话,咱们开始。按照规矩,咱们还是每个人出一道题,问一个人,对于问题,不可以拒绝回答。”   青龙台上的老者先道:“我先来,还是那老生常谈的问题,聊一聊返璞归真。”   话音落下,他看向了朱雀台上的三个小辈儿:“这题简单,你们答。”   这题是简单,却也是最难的。   因为连曲悦这样的年纪,都能说出很多道理来,很容易被驳斥回去。   丁谬正要作答,曲悦摇摇头。幻波还没来,让九荒拖延时间。   三人并不是并排坐着的,九荒坐在中间,且略在前一些,一看便是主力。   于是曲悦与丁谬不吭声,三位老者都看向了九荒:“小兄弟有何高见?”   九荒问道:“返璞归真是什么意思?”   青龙台老者道:“我正是问你,返璞归真是什么意思。”   九荒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龙台老者皱皱眉:“我们修炼的目的,是为了探索世界的本相,故而有一种说法,返璞归真将是我们修炼的终点,懂吗?”   九荒不解的看向他:“你既然知道,你还问我干什么?” 第139章 有道理   青龙台上坐着的宋远灵讷了讷, 与另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温子午不派自己的嫡传弟子来, 请了一位年纪轻轻、衣着破烂的邪修, 他们心中多少有些好奇, 不知这邪修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一试之下,便知这邪修不过是善于胡搅蛮缠罢了,并无真材实料。   三人松口气儿,宋远灵恢复先前的淡定自若, 慢条斯理地道:“可返璞归真的‘真’字, 究竟是什么意思,是非常值得探讨的, 至今已有许多种说法, 其中一种说法, 是我所认同的, ‘真’字意味着……”   九荒打断:“意味着死亡。”   宋远灵一怔:?   六娘在身后坐着,九荒是非常认真的在与他讲道理:“你刚才说返璞归真, 是咱们修炼的终点, 对不对?”   “没有错。”宋远灵微微颔首, “是如今的主流思想。”   九荒接着道:“而咱们无论修为多高, 寿元再怎样延长,最后总是逃不过天人五衰,是要死的,死亡是咱们所有修道者共同的终点,对不对?”   宋远灵蹙起眉:“对……”   九荒再道:“所以返璞归真在道学里的意思,应该是无论你是剑修、法修、魔修、邪修, 无论你默默无闻还是称霸一方,修到最后都要归于死亡,全是瞎忙?”   听他说完之后,宋远灵懵住了,嘴唇轻轻颤了颤。   这邪修似乎好像在胡说八道?   但为何觉着又颇有些道理?   呸!   宋远灵哼笑一声:“小邪修,我们这里讨论的返璞归真,是归属于意识精神层次的,不是肉身层次,你懂吗?”   九荒垂了垂长长的睫毛,点头:“现在懂了,方才是你不曾说清楚。”   呀,还反咬一口?   宋远灵可不是个会忍让的脾气,伸着手朝四周的舱室指去:“这用得着说吗?你去问问看,上三品修道者中有谁不知道?”   曲悦指了下九荒:“前辈,他就不知道。”   宋远灵:……   论道会最忌讳心浮气躁,他平静下来,看向九荒,努力挤出一丝和善大度的微笑:“那请你从意识精神层面解释一下?”   九荒半响不语,似在沉思。   曲悦怀疑他不是很懂“意识精神层面”的具体含义,可惜又无法传音。   她接口问道:“前辈,您刚才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您说有一种说法是您认同的?”   宋远灵理了理白袍袖口上的褶皱,清清嗓子道:“我不知旁人,但以我之所悟,这个‘真’字,指的是通过修炼和悟道,从而脱离肉身凡胎、七情六欲、达到的一种纯粹的、永恒的精神……”   “这不就是死了吗?”九荒努力听他说话,努力理解他话中含义,“脱离肉身凡胎,没了七情六欲,不是死人是什么?”   “你的认知太狭隘。”宋远灵目露鄙夷,“道理无皮相,无情无欲,但你能说道理是死的吗?”   九荒凝眸;“难不成道理还是活的?”   宋远灵:“当然是活的!”   九荒想了想:“那你喊它出来给我看看。”   宋远灵瞪眼睛:“道理无形无相,我怎么可能喊的出来?”   九荒无语了:“所以道理不可能自己站出来,是被你讲出来的,你死了,你不讲了,你的道理也就一起死了。”   宋远灵怒:“我可以传道于我的徒弟!”   九荒:“你徒弟也死了?”   宋远灵大怒:“我还有徒孙!”   九荒:“你满门都死光了?”   “你……!”   猖狂!   宋远灵被他噎的涨红了脸,一口气儿差点儿上不来!   若不是舱内邀请了许多观会者,他绝对已经出手去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邪修了!   丁谬微微张着嘴,万万没想到一路上雕刻工具不离手的九荒居然这么会说话,且还杀伤力十足。   曲悦毫不意外,不然也不会推荐他来了。   她竖着耳朵,听见斜背后一个舱内躁动不断,看来应是这位青龙台老前辈的徒弟徒孙。   她又听见先前那女人的笑声:“哈哈哈,眼高于顶的宋老头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哈哈哈哈。”   紧接着,是那“表哥”淡淡道:“这邪修其实说的有道理……”   他刚起了个头,曲悦又看到白虎台上坐着的白颂挑眉:“从一个侧面看,小兄弟说的颇有道理,返璞归真,的确是归于死亡,生命的轨迹永远是运动着的,道理则是静止的,而人只有死亡才能达到真正静止,步入永恒,与道理真正相融……”   玄武台上的方一也点了下头:“恩,有那么点儿意思。”   曲悦听见舱里讨论的更激烈了。   “这是什么意思,合道既死论?”   “合道期的‘死’,应与我们认知中的‘死’有所不同?”   “去他母亲的,我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九荒皱着眉看向白虎台:“你说的不对,人死亡之后并不是静止的。”   白颂:“哦?”   九荒笃定道:“人死了之后,七情六欲中的爱不会死,一直还活着,天地为证,永远不会消失。”   好机会!   宋远灵立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爱是活的?你倒是喊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容易,九荒微微偏头。   看着九荒越来越清晰的侧脸,曲悦寒毛直竖,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九荒喉结滑动了几下,鼓足勇气,有些羞赧地快速喊一声:“六娘。”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承受过无数目光的曲悦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窘迫,深深几个呼吸也难以平复。   舱里。   “天理何在,我是来悟道的,不是来看秀恩爱的好吗?”   “我怕是参加了一场假的论道会!”   “不是,我闭关三百年刚刚出山,现在的邪修已经这么厉害了吗?上怼我们的正道大佬,下追我们的正道小师妹?”   九荒指着曲悦对宋远灵道:“你看见了吗?”   恼火的宋远灵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见什么?很不好意思,我只看到了一位小女修。”   九荒看向他的目光突添了几分可怜。   宋远灵被他的目光看的发毛,像被踩了尾巴般拔高声音辩道:“莫用你这点微末道行来揣度本座的境界!本座不是看不懂,而是早已看破了爱恨情仇不过过眼云烟,早已挣脱了世俗枷锁,随心所欲……”   九荒又一次打断他:“你敢当众脱裤子小解么?”   宋远灵没听清似的,愣愣着结巴道:“你说什、什么?”   九荒摇摇头:“连当众脱裤子小解都不敢,你也好意思说你随心所欲?好意思说你挣脱了世俗枷锁?” 第140章 第二题   宋远灵仿佛听见“嘭”的一声响, 不知是不是肺部炸掉的声音, 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而是本座为何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来的路上, 九荒已被曲悦科普过论道会的规则:“论道会,不就是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对的,别人是错的么?我不服你,请你证明一下你自己的话, 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   宋远灵已经快要翻白眼了:“你……”   九荒不耐烦地道:“不敢脱裤子证明的话, 就不要随便说大话,我最不喜欢和信口开河的人打交道。”   胸口起伏不定, 宋远灵的脑子一团浆糊, 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嘴唇颤了半响, 除一个“你”字,发不出第二个音节。   该怎么答?   为什么答不出来?   他说的明明就是歪理啊!   自己怎么会栽倒在歪理之下?   论道台陷入死寂, 舱里也悄无声息。   突然, 舱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又急慌慌收回。   “对不住, 这邪修分明是强词夺理,我不该笑的,一时没忍住。”   “哪里是强词夺理,分明是胡搅蛮……噗……”   慢慢的,一串串笑声响了起来。   “完了,我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我是不是疯了?”   “我可能也疯了,我也觉得很有道理,甚至令我想通了一些原本我想不通的事情。”   ……   “唔,表哥,这令你一见钟情的姑娘有伴侣了。”   男人一声轻笑,并未说话。   “没事,这邪修除了容貌能与你比一比,旁的都比不过你,你若下去参与论道会,绝对不会输给他的。”   “莫要自视甚高,小看任何人。”   ……   而此时的点星崖上,正通过画卷观看论道会的温子午锤了下胸口,将兴奋的快要跳出胸腔的小心脏给锤回去!   宋远灵翻白眼的模样,令温子午笑的合不拢嘴,心道这丫头果然慧眼识英雄,九荒看着像个木头人,脑子是蜂巢状的?   哎?那个汐妖怎么还没到?   原本对“赢”并不抱希望的温子午掐了诀,呼唤自己去接人的徒弟:“怎么回事?到哪里了?论道会开始多久你知道不知道?”   ——“到了到了!已经看到楼船了师父!您不要着急!”   ……   根据论道会的惯例,这样长久的沉默,等同宣布了这一题的结果。   虽没有主持的裁判,但输赢已在众人心中。   白虎台上的白颂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向九荒:“该朱雀台出题了,请,小兄弟。”   九荒愣了一下,转头看曲悦,以眼神询问:我是赢了?   曲悦朝他竖起大拇指:对,赢了,棒极了!   得到夸赞的九荒心花怒放,脊背挺的愈发直了,即使不是穿着玉冠华服,也感觉到了“体面”。   “该你出题了。”丁谬见他有些忘乎所以,提醒他,“出一道题,再点一位前辈回答。”   九荒收心,谨记着曲悦的提醒,对白颂说道:“我年纪小,没什么阅历感悟,出不了题,你们出,我答就是。”   宋远灵已经冷着脸不参与了,余下的白颂与方一互视一眼。   两人都是道学界的泰山北斗,已经领悟过来宋远灵输在了哪里,宋远灵是被九荒的思维给带跑偏了。   这邪修的思维与众不同。   且背后还有“高人”指点,他不出题,只回答,对他非常有利。   他们出的题,都是详尽准备过的,一旦被打断思路,容易在动怒下跑偏。   所以,他们必须当场想一个新的题。   曲悦见两人表情慎重,心头添了几分压力,明白下一题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我先。”白颂看向方一。   “请。”方一点头。   白颂转望九荒,正准备张口,听见入口处一个声音喊道:“小月亮。”   幻波是被丁误带来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大摇大摆的走进大厅来。   曲悦喜不自禁,转头朝入口望过去。   舱内。   “他是不是……绝代风华?”   “不是,声音不对,也没有香味。”   然而没有香味的“绝代风华”,单凭容颜,依然令人挪不开眼睛。   “我来晚啦!”幻波也配了个白纸扇摇啊摇,得意洋洋的走到朱雀台。   “厉害,竟拿到了绝代前辈的鞋子。”曲悦禁不住上下打量它。   九荒皱着眉,也是第一次见绝代风华的长相,想起他那老哥说话的嗓音与腔调,怎么都无法与眼前的小白脸联系在一起。   丁谬识相的飞下朱雀台,将位置让给它。   幻波坐了上去:“你们论到哪里了?”   曲悦道:“该两位前辈出题了。”   幻波看向另外三个台子,宋远灵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斗败的公鸡,于是他对白颂和方一道:“我来啦,你们出题。”   白颂道:“你就是温子午说的那个汐妖?”   幻波挑挑眉:“对!”   曲悦听见舱内又讨论起来。   “原来是汐妖,怪不得幻化出的模样毫无破绽。”   “听闻汐妖博学,白前辈这次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洗耳恭听啊。”   白颂睫毛一垂,想到了题目:“这一题是,皮囊。”   曲悦暗暗蹙眉,白前辈果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决定临场发挥,以免被套路。   幸好幻波来了。   幻波想了下:“皮囊?是‘红颜枯骨’里的皮囊吗?”   他打量白颂,是一个糟老头子,但看脸型五官轮廓,若恢复青春,容貌应是不错的。   白颂点头:“差不多。”   幻波问道:“这通常是佛道会的论题。”   白颂摇摇头:“非也,这是属于众生的论题,佛道会论之,也是为了解惑众生,我们皆是众生。”   幻波眨眨眼睛:“那你是什么观点?”   白颂沉吟道:“就像你这皮囊的主人,绝代风华,我听闻他一直非常的苦恼,想去掉自己的香味,因为他不知身边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和他待在一起,是他倾国倾城的容貌吗?是他令人愉悦的香味吗?是他高人一等的修为吗?还是因为……”   九荒接了一句:“因为是狱友,被关在一起的,没办法。” 第141章 靠哪个   被九荒一打岔, 白颂卡了一下壳。   白颂没再继续说下去,看向九荒, 忽而笑道:“小兄弟, 你先前与宋兄讨论‘返璞归真’之时,曾提过爱。”   九荒:“怎么了?”   白颂看一眼他斜背后的曲悦:“关于这位姑娘,不知小兄弟是更喜欢她美丽的外貌, 还是性格与品格?”   曲悦此时并没有什么羞窘的感觉,安静的回望他。   这其实同样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爱一个人,外表和内在究竟哪个更重要。   九荒回答的爽快:“六娘的一切我都爱。”   “小兄弟果然悟性极强。”白颂夸赞一句,摩挲着腰间玉佩, 道, “佛法会常常将‘皮相’拎出来, 劝世人莫要着相, 在我看来, 这本身就是一种‘着相’行为。”   “佛言众生品等, 那么‘爱’这个字, 也应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爱品格的爱, 爱美色的爱, 一样都是爱。若说美色不长久,那因品格而生的爱,便能够天长地久了么?”   “皮囊是‘我’的一部分,品格也是‘我’的一部分。无论爱皮囊和品格或者味道,都是爱‘我’。绝代风华想要祛除香味的行为, 在我看来便是一种着相行为。容颜是他,香味是他,一个整体,才是真正的绝代风华。”   “他要做的,并不是想方设法的祛除香味,而是接受他自己。”   “接受的过程,便是悟道的过程,绝代风华何时能认识到这一点,合道指日可待。”   白颂说完了。   话音落下许久。   舱内众人各抒己见。   “我就知道白前辈不服佛家那一套,我至今还记得当年他代表咱们道修与一辩佛尊‘聊天’时的风采呢。”   “白前辈说的是‘皮囊’,实则讲的是道法自然。”   “这一题,想赢过白前辈,需要一个佛学大师。”   ……   船楼甲板上。   饮朝夕带着勾黎去了点星崖,绝代风华则和幻波一起来了论道会。   但怕自己的气味儿给厅内的人造成影响,绝代风华并没有入内。   白颂的话,令他若有所思。   是他,着相了么?   ……   曲悦也若有所思,从道法自然出发,白颂的言论是很难被推翻的。   但是。   有些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道法自然。   她从后轻轻推了九荒一下。   九荒道:“你简直比刚才那位还会胡说八道。”   白颂不恼:“哦?”   九荒问:“你可有儿子?”   白颂点头:“最小的孙子,都与你一般年纪了。”   九荒:“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你小孙子在吃鸟粪,你是什么想法?”   白颂蹙眉:“他为何吃鸟粪?”   九荒:“孙子是你的,我怎么会知道?”   白颂:“……”   白颂稳定情绪:“不知道小兄弟究竟想说什么?”   九荒道:“我想知道,你看到以后会觉得恶心么?会去制止他么?”   白颂突然有些紧张,猜不透九荒到底想说什么。   九荒不等他回答:“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接受不了。你说爱品格的爱,爱美色的爱,一样都是爱。但爱吃美食和爱吃鸟粪,也都是爱,这一样?”   白颂又岂是省油的灯:“我是站在人类的角度上,才无法接受。小兄弟,你可知有一种虫子,名叫蜣螂,俗称屎壳郎,专爱吃粪便……”   九荒忽然明白了:“哦,你的意思是你孙子得到了蜣螂虫大佬的传承?”   曲悦听见舱内有人在拍桌咆哮:“草!这该死的邪修!”   估计是白颂的小孙子。   白颂挤出一抹生硬的微笑,继续自己的话题:“咱们站在蜣螂虫的角度,它‘爱’吃粪便和我们人类‘爱’吃美食,是一样的道理……”   九荒话锋突然一转:“所以,看问题时‘角度’很重要,是不是?”   白颂点头:“对。”   九荒道:“那在绝代风华眼睛里,他的香味和臭味差不多,总有一群蜣螂虫闻味围上来,令他烦不胜烦。他从半妖修成了人,人是没有这种麻烦的,他想做个真正的人,除掉臭味,远离蜣螂虫,哪里不对了?怎么到了你的嘴巴里,就是没境界了?”   白颂抚着玉佩的手指颤了颤。   九荒道:“再换一个角度,你孙子的祖师,那位蜣螂虫大佬千辛万苦修成人之后,想学人一样吃饭,你非得让他继续吃鸟粪,还要讲一大堆道理,让他接受自己,你也太坏了点?”   白颂的手指颤的更厉害了。   舱内。   “我去他老母亲,论道怎么论起了屎壳郎?我才刚吃一口灵果,现在简直要吐了好吗?”   “你还别说,话糙理不糙。若一切都顺其自然,那我们还努力做什么?”   “完了,我怎么越看这不修边幅的邪修越顺眼,我怕是疯了。”   “等等,三千界有大佬是屎壳郎精吗?”   ……   “表哥,这邪修果然不容小觑啊,我看着白前辈危险。”   “主要是白前辈举例子选错了人,绝代风华是个半妖。这邪修又善于带节奏,将题目从道法自然带去了进化的层次。白前辈的确危险,一旦被他带走,想上岸就难了。”   ……   “哈哈哈哈哈哈。”甲板上的绝代风华倚着船舷,捂着肚子笑的前俯后仰,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亏他还真思考了很久,是不是自己真的着相了。   年轻之时,他有一个喜欢的姑娘,他追求那姑娘,很自然得到了回应。   他的确会疑惑,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他,还是受到香味的影响。   交朋友也是一样。   但后来,随着他修为越来越高,香味对别人情绪的影响越来越大,他已经不去考虑这些了。   单纯就是觉着好烦好烦啊!   ……   曲悦坐在朱雀台上,面无表情,但内心笑的凌乱。   她看向九荒的背影,嘴角慢慢翘起。   虽是胡搅蛮缠,但总算为温前辈报仇了,毕竟三位大佬对付温前辈的手段,也挺令人不齿的。   这算什么?   恶人还需恶人磨?   冷静!   有宋远灵的前车之鉴,白颂深深吸了口气,明白自己举例不恰当,被九荒带偏了。   他要再想例子,扭转局势。   眼尾余光扫向曲悦,准备拿曲悦下手,来攻击九荒。   白颂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了针对之策,正准备说话,听见幻波骂九荒:“你骂谁呢?我们爱的又不是香味,是那香味带来的愉悦感,怎么就成了屎壳郎?”   幻波恶狠狠的瞪了九荒一眼,手中折扇“啪嗒”阖上,指着白颂道:“他没道理,但你一样没道理。”   同为朱雀台,幻波否定了九荒,白颂是最开心的。   汐妖博学,可他不信能比他更博学。   白颂坐直身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幻波手中折扇一转:“佛言红颜枯骨皆虚妄,需看破。你认为红颜枯骨皆‘本我’,需接受?”   “恩。”白颂心道这是个懂佛法的,估摸着要从佛法来与他辩。   幻波不理解了:“那你为何要变成老头子的容貌?是年轻的容貌,显得不够有学问,不够庄重吗?”   白颂莞尔,他就知道自己的容貌会被拿来论证:“我入道时,就已经是这样的容貌了,并不是刻意变老的。”   幻波:“你这样的修为,可以想办法恢复青春呀。”   白颂的自信来了:“我不是说了么,人要坦然接受自己的一切,为何要恢复青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幻波惋惜道,“你明明可以给世界增添一些美好,做出一些贡献,但你不愿意,你也太自私了。”   白颂一楞。   幻波:“你自私就算了,还宣扬你的皮囊言论。原本美的可以更美,丑的努力变美,若被你的言论洗脑,真是完蛋了……你这小老头子真是太坏了。”   白颂瞪大眼睛,它到底在说什么:“我靠才华为世界所做的贡献,应比靠皮囊……“   幻波问:“你有什么才华?你会作诗吗?”   白颂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不精,但略懂一二。”   幻波道:“那我即兴作一首诗,你来对,让我瞧瞧你的才华,够不够支撑你的言论。”   白颂:“可以。”   舱室。   “这是怎么回事?我是来听道的,刚刚被秀了一脸恩爱,现在又变成才艺大比拼了?”   “汐妖是自取其辱,白前辈可是以文入道的啊。”   幻波从朱雀台上跳下去:“小月亮给我讲过七步成诗的故事,我走七步作完我的诗,然后走回来,七步内你也需对完。”   白颂做出请的手势。   幻波边走边念——   海中央   有船楼   楼里坐着小老头   满脸褶子嘴巴油   看似才高八斗   实则绣花枕头   讲道理   靠忽悠   胡诌   ……   仅仅六步,幻波便念完了,但还是走完了第七步,仰头看向白颂:“我要往回走了哦。”   这是在骂他?   但幻波没指名道姓,厅里坐着三个小老头。   他若问了,反而是对号入座了!   恼恨啊!   因为要攻击温子午,才请来这么多人,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不下去,不然早动手了好吗!   白颂嘴唇颤颤,冷笑道:“你这是诗吗?”   幻波不满:“这哪里不是诗啦?有感而发,直抒胸怀的都是诗。”   白颂恼了:“那你再走六步,对出一首出来给我听听!”   “这有何难?”   幻波不和他扯皮,张口就来——   论道厅   朱雀台   全场等着幻波来   机智聪慧太可爱   看似咄咄逼人   实则盖世胸怀   讲道理   靠文采   实在   ~   幻波念完之后,也恰好是六步:“你看,波爷这般才华横溢,都还在努力寻找更美丽的皮囊,为这世界增添美好。而你呢,连波爷的诗都接不上……”   叹气:“小老头子,波爷劝你还是早早恢复青春年少,靠脸,莫再四处误人子弟了。” 第142章 曲春秋   幻波说完之后, 重新飞上朱雀台。   前车之鉴下,白颂一直极力保持的冷静还是逐渐崩塌了。他可以忍受九荒带着他一路跑偏,却不能听见有人数落他没有才华!   此时舱里。   “这汐妖厉害啊, 明知道白前辈一贯儒雅讲究, 文风华丽辞藻, 故意念出这般粗糙的打油诗, 还要在七步之内对出来……”   “我觉得我这次论道会收获颇丰,道理没有懂得多少, 气人的本事肯定是涨了很多。”   “岂有此理!”   一名衣饰秀儒、丰神俊朗的男子从舱里冲出来,正是白颂的孙子。   “回去!”白颂厉声喝一声。   “他们根本就不是来专心论道的,是故意在找茬!”男子虽怒, 但在白颂的威势下, “啪嗒”摔门回去。   ……   “表哥,这白前辈真是好脾气,若我被这样羞辱挤兑, 早忍不住了。”   “这不是他与宋前辈脾气好,是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哦?”   ……   这的确不是白颂脾气好,曼陀海论道会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从前只是几个门派关起门来的切磋, 并不对外开放。   都是为了给温子午找难堪, 才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规模。   温子午结巴之时, 他们三个没少借“讲道理”来攻击他,变着花样的攻击。   还定下规矩,只要能讲出道理, 只要不是毫无理由的辱骂,都不能抗议。   看着白颂被憋紫的脸,宋远灵的脸反而没那么黑了,拢着手笑了笑,呵,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如今只剩下玄武台上坐着的方一。   两人都看向方一,示意他一定要争气,此时温子午肯定在点星崖上笑的合不拢嘴了。   方一微笑道:“朱雀台已经赢过两人,没必要再与我论了。何况老温不来,我也不好意思欺负几个小辈。”   两人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方一装作没有看见,溜了溜了,不丢这个人。   本就正恼着的白颂和宋远灵此时简直气炸,好你个方一啊,我们为何要一直针对温子午啊,还不都是因为你吗!   两千年前的一场论道会上,方一的师父曾被温子午的师弟气到当场吐血。   奇门这门派一贯非常神秘,那会儿三千界之间来往还不密切,听说那人是奇门老祖从某个小世界里捡回来的,那人后来销声匿迹了,这笔账只能算在了温子午头上。   方一被他俩的目光瞪的认了怂,他想了个办法,看向舱室:“在座可有人愿意替我来出个题,论个一二?”   话音落下许久,舱门始终关着,没人出来。   不是怕了九荒他们,而是在场虽称白颂几人为“前辈”,但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能看明白,他们是来给温子午报仇的,谁出去,都会得罪温前辈。   往常看温前辈笑话可以,法不责众,这若是出去,便成活靶子了。   方一没辙了,他忽视掉九荒和幻波,看向了曲悦:“这位姑娘同坐朱雀台,似乎一直没怎么开过口啊?不如你我单独论一题,如何?”   曲悦忙道:“前辈们不是说过,三个小辈代表一个温前辈么?”   方一道:“那是老温从来没赢过,说派弟子代表他,我们不想欺负小辈。可眼下这种情况,若再坚持原来规则,就显得我们太自大了。”   这是个狠人,曲悦不怕“德高望重”的大佬,就怕这种“能屈能伸”的。   方一道:“我们只论一个简单题目,表达一叶障目。若此题你输给了我,那我准你再出一个题。”   退让到这种地步,曲悦若不答应,倒显得他们小气了。   已经靠着“歪理邪说”、“胡搅蛮缠”、“偷换概念”,恬不知耻的“赢”了两场,温前辈大仇得报,应该开心了,第三局输了也无妨。   曲悦决定与他好好论一论,也算是一次修行。   她应下:“那晚辈姑且一试。”   方一道:“你先。”   “一叶障目,实则是大道和小道的区别……”曲悦还真在异人学院里学过,关于一叶障目对修道者的启发,指修道者眼界有多大,世界有多大……   她将学院的理论说了一遍,又讲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在她讲诉之时,方一从储物镯里取出一片细长的柳叶,贴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曲悦的话戛然而止。   方一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口中的一叶障目,就是拿一片叶子遮住双眼视线,是这个词最原始的含义。   对比之下,曲悦滔滔不绝的讲诉大道小道,等同是一叶障目本人。   实在是妙!   曲悦并无被戏弄的不快,在心里赞叹。   “这一局赢的真的漂亮!这才是论道会的水准啊!”   曲悦朝他拱手,自愧不如。   方一道:“姑娘是认输了?”   曲悦道:“是的。”   方一微笑:“姑娘还有一次机会。”   曲悦想说不必了,论道理她是不可能论过这几位道学大佬的。   可此时一个声音传入她耳中:“阿悦。”   曲悦的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爹?!   爹合道成功出关了?   爹一直在船楼里看着自己?   她封着气海不能传音,立刻想解封气海,与他聊天。   ——“你身体不适,莫要妄动,听为父说。”   曲悦心如擂鼓,再听他声音有些虚弱,忧心忡忡。   ——“哎,你尚在襁褓之中时,为父便日夜忧心你往后会被男人欺骗。于是让你自小接触不知多少优秀男子。以至于后来,我又开始担心你往后会眼高于顶。不曾想,竟适得其反了。”   曲悦一怔,父亲这话什么意思?   九荒突然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感觉有道阴风灌进了脖子里,凉凉的。   ——“阿悦,让为父瞧瞧从前教你的本事,十几年过去了,可有长进。”   ——“赢过他。”   赢过谁?   方一?   ——“输给宋远灵和白颂可以,但不能输给方一。”   曲春秋说完之后,声音消失了。   曲悦开始怀疑,父亲并未出关。他闭关合道的地方,可能是在这曼陀海附近。   父亲与无相界似乎颇有渊源的样子,会选择来这里闭关,是极有可能的。   再一个,听辛鹭说,此界是天人境与凡人境的交界处。天人来凡间,都要走这里经过,他可能是想距离母亲近一点。   曲悦沉思片刻,应允道:“好,”   既是回答父亲,也是回答方一。   方一道:“请出题。”   曲悦道:“晚辈的题目是……”   想了很久,“一叶障目。”   方一怔了怔:“还是一叶障目?”   曲悦点头:“对,晚辈先前输的心服口服,想赢您,只能从最擅长的地方着手,晚辈是个乐修,这次晚辈和您比一比,从‘乐’上,证明一叶障目。”   方一似乎忍了下笑:“好。”   “六娘。”九荒刚刚得到丁谬的传音,连忙提醒她,“他是位大乐师。”   看着曲悦诧异模样,方一继续忍笑。   曲悦捏捏眉心,难怪父亲说输给谁也不能输给他,原来同样是乐修。   乐修之间,也存在文人相轻的现象。   曲悦看一眼幻波,心中有了主意:“方前辈,咱们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比,如何?”   方一谨慎问道:“怎么个比法?”   曲悦道:“先让幻波前辈唱首诗歌,我们帮它打节拍,随后晚辈再说比法。”   方一问:“如何打节拍?”   幻波不解其意,但有人为它打节拍它最喜欢了:“就是每一句唱完之后,你们唱后三个字,再拍下手。”   曲悦重复:“对,就是它唱完一句,我们唱后三个字,再拍下手。”   曲悦:“幻波,你先整首唱出来,让前辈听听。”   幻波唱起来——   有缘千里论道会   有天才也有棒槌   不是我吹   你看月亮多美   不是我呸   玄武俗名乌龟   ……   唱完之后,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我以为它是个诗修,没想到是个音修,还是魔音修。”   “故意的,谁唱歌能惊悚到这地步?”   “这声音像海豚……被卡住脖子了……”   “不是,你们猜这姑娘是准备出什么招数?”   ……   曲悦看向方一:“前辈,怎么样?等我们同时打完节拍,晚辈再说具体的比法。”   方一睫毛一敛:“可以。”   “那好,它话音一落,我们要立刻接。”曲悦做好拍手的准备,“幻波前辈,再唱一遍。”   幻波开始唱第一句:“有缘千里论道会……”   打节拍要重复的是“论道会”。   但曲悦却唱道:“后三个字……”   而方一的声音与曲悦是同时响起来的:“后三个字。”   众人一惊。   原来曲悦的圈套在这里,是唱“后三个字”,不是重复幻波每句词的后三个字。   而方一竟然没上当,一叶障目,不存在的。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方一唱完,拍了个巴掌,结束了这一拍,微笑看向她,眉间透着微不可察的得意。   平时打败一个小姑娘,他是不屑一顾的,今天不同,满满的成就感。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而后茫然片刻,再骤然睁大眼睛。   只因曲悦作势要拍的手忽然撩了下头发,口中唱道:“再拍下手。”   唱完后,她淡定道:“幻波前辈说的是,它唱完后,我们唱‘后三个字,再拍下手’,不是让我们拍手。”   “对吗幻波前辈?”   幻波……   它已经被这骚操作给搞蒙了。   关于“后三个字”是曲悦曾经看过的一个“后仨字”的段子,拿来反着用。但她知道蒙不住方一这个思维活跃的大佬,幸好幻波的伴奏还有拍拍手,这个坑才是重点,她还不信套路不住他。   曲悦看向九荒:“怎么样,我还行?”   问的是曲春秋。   其实九荒不是很懂,看向她眼睛里满是光辉:“六娘,你最厉害。”   船舱里炸开了锅。   “强中自有强中手,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姑娘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谁啊师祖?”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奇门有两个弟子,一个叫曲大,一个叫江二,这俩人一个精通催眠曲,一个惯用毒,坏透了……” 第143章 命谶箭   曲大和江二?   此时舱里聊天的人太多, 声音乱糟糟的,曲悦听不仔细, 但她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名字, 一听就假的不能再假的化名。   莫非指的是父亲和江善唯的爷爷江檀?   “师祖, 奇门归属于正道, 门下弟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奇门老祖挑选他们, 原本是为了传承乐道与医道, 这俩人倒是苦心钻研起了催眠曲和巫毒,江二只是心肠歹毒, 一言不合下个不至死却折磨人的药, 曲大就厉害了, 简直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毒瘤……”   曲悦的脸黑了。   “你当温子午温前辈, 是如何落下个人多就结巴的毛病的?曾经, 温前辈代表奇门, 去向一个交好门派的老祖贺寿时, 当众献上了一副自己画的图, 结果竟是一副春宫图。温前辈当年玉树临风, 是无相界出了名的谪仙人物,可想而知被嘲笑成什么模样……”   “后来解释说是被邪修掉了包,怎么可能呢,温前辈献上之前岂会不检查?肯定是被曲大给催眠了, 听闻他们师兄弟之间有过节,曲大等这个机会也是等了很久,当然此事以后, 曲大被逐出奇门,江二也一起走了,两人从此销声匿迹。”   说的有模有样,曲悦将信将疑。   温子午口中的师弟,真的是父亲?   曲悦等着父亲再开口,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父亲闭关之时,估摸着分出了一缕意识在外,为自己护法。这抹意识应是处于沉睡中的,因为感知到她的气息才醒过来。   虚弱是一回事,楼船内高阶修道者太多,父亲将意识传进来,或许会被捕捉到,不安全。   曲悦朝方一拱手:“晚辈认为,这虽是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恶作剧,但其中,也稍稍蕴含了一丁点一叶障目的道理,您觉得呢?”   不管有没有道理,方一都被套路进去了,对方年龄还没有自己零头大,争辩只会更落下承。   他从僵硬中缓解过来,拳头捏了下,也朝她拱手,微笑道:“方某认输。”   “那,晚辈们告辞了。”   朱雀台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他们三个道学大佬之间彼此互论,曲悦本该继续坐在这里听着的,但现在她一刻钟也坐不住了。   没有人阻拦他们,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九荒将她抱下朱雀台,与幻波一起离开船楼。温子午的两个徒弟,丁家兄弟却不能走,还得继续为自家师父“实况转播”。   ……   “老弟,岳姑娘。”   等他们走出船楼,倚着船舷的绝代风华朝他们挥挥手。   九荒的眼睛盯着他打量好半天,幻波虽扮成了他的模样,两个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绝代前辈。”曲悦回以笑容,忽然听到背后的船楼“咯吱”一声,有人推开了窗子。   这些修道者若想窥视他们,放出神识即可。推窗,是知道曲悦封了气海,想正面与曲悦交谈。   再听窗子的位置,正是那一对儿表兄妹的舱室。   “岳姑娘。”喊住她的是“表妹”。   曲悦扭头,见到一名明艳的女子双手交叠,趴在窗台上。   曲悦微笑:“姑娘有何贵干?”   那姑娘笑道:“我听人叫你六娘,你的名字是岳六娘?”   若是往常,曲悦回一句也无妨,可她知道这姑娘是替“表哥”问的,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萍水相逢罢了。”   她不想多惹是非,转过身朝绝代风华走去。   那姑娘没再开口,想来是被“表哥”密语喝止了。   “小月亮。”幻波将耳坠递给她,让她带上,这耳坠先前一直在雕皇手里。“我离水太久了,要进去泡个两三天。”   “好的。”曲悦将耳坠带上。   等幻波化为水光飞入耳坠中,绝代风华已经取出了他的飞行法器,一朵粉嫩的桃花。   桃花落在甲板上,他问:“去温子午的点星崖?我没去过,你们知道路?”   “恩。”曲悦点点头。   九荒绷紧了唇线,半响挪不动腿。   他一个大老爷们,盖世英雄,乘着这粉粉的花朵,怎么感觉怪怪的?   九荒忍不住问:“老哥,你还有别的飞行法器没?”   绝代风华:“有啊,多得很。”   又取出一朵粉红色的山茶花,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海棠花、菡萏花……   “喜欢哪个啊老弟?随便挑。”   九荒看着眼前一水儿的粉花无语了,他以为,凭绝代风华的言行举止,该是外表小白脸,内心糙汉子才对。   曲悦笑了笑,这花看着像真的,但不可能是真的,所以对花粉过敏的她没有担心,迈上桃花飞行器。   九荒也只能面无表情的坐上去。   绝代风华收回其他花朵,驱使着桃花升空。   调整位置时,曲悦不经意间瞧见楼船那扇开着的窗子后,那姑娘身边多出一名男子。   当曲悦看清楚这位“表哥”的容貌时,脊背慢慢绷紧。   这个男人,相貌竟然与宗权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度!   只不过宗权眉眼陡峭,看着冷厉刚硬。而他的气质则显得柔和很多,加上一身白衣,半披墨发,装扮极是儒雅,尽显谦恭。   曲悦突然觉得,他若是露出凶狠之相,与江善唯那副画也是很贴切的。   毕竟江善唯画工不行,做梦之后,只是凭着记忆画的一副草图。   曲悦的眼皮儿霍霍跳了几下,怀疑未来梦里逼婚之人,她是不是搞错了?   楼船里的刑谚见她看向自己,表情流露出惊讶,且好一会儿没有挪开眼睛,他的唇角慢慢上扬,微微点头示意。   曲悦回过神来,也朝他点头示意了下,立刻将目光收回去了。   看着桃花飞行器离开海船,刑谚关上窗子,指责身边的表妹:“阿芯,你也未免太冒失了。”   宗芯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冒失?你不是看上她了吗,她这一走,你稍后上哪儿找去?”   “有缘自会相见。”刑谚淡淡道,“何况,我此次来凡人界要事在身。”   他是奉大祭司之命来找他舅舅宗权的,为抓捕逃离天工少主雪里鸿,他舅舅已经三百年音信全无。   三个月前,大祭司推算出他舅舅将有一场生死大劫,原本是可破之卦,不必理会,自会化解,可几日前突然间又凶相尽显,显示劫难就在未来半个月内。   雪里鸿也是一样,只比他舅舅好一点,卦象显示的是“九死一生”。   刑谚不是来旁听论道会的,他是追着大祭司给他的命谶箭而来,跟着这只命谶箭,抢在命数发生之前找到他舅舅,将他带回天人境。   在宗芯看来,大祭司是杞人忧天:“那也问一下,等办完事情,你在找她不迟啊。”   刑谚颇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悦是一回事,然而,我已有未婚妻……”   距离成婚之日,已经不远了。   宗芯摆摆手:“这有什么问题,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该娶天女照样娶,区区凡女,反正也带不回去,在凡人境给她个妾室名分,偶尔来陪陪她不就行了,对她而言,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刑谚不语,摩挲着手指,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宗芯小声道:“我听说咱们族里,除了天女之外,不少人在凡人界这么干呢。自从凡人境的合道期越来越多,不断进入咱们那,咱们的结界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经常有贵族私下里溜出来玩。只要不留下种,通常大祭司发现不了,雪里少主主要是太夸张了,身份特殊,还一走几百年……”   刑谚厉声打断她:“小小年纪,满嘴胡说八道!”   宗芯吐了下舌头。   “回去坐好。”刑谚正要从窗边走回位置上,袖中命谶箭忽地一声鸣哨,飞了出来。   刑谚目色一紧,看着命谶箭在眼前似指针一般缓慢转动。   尔后指向一个位置,正是曲悦离开的方向。   嗖——!   命谶箭破窗而出!   “追!”   ——   飞行器离开船楼之后,曲悦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让绝代风华在海上慢慢飞,等着父亲和她说话。   “韭黄,将我的气海打开。”   九荒犹豫:“为何?解封再开启,来回折腾,你的身体……”   曲悦道:“没事。”   现在没什么比父亲更重要的。   ——“阿悦,你为何将气海解开了?”   解开好半响之后,才又听见父亲虚弱的声音。   曲悦问:“爹,您是在这曼陀海附近闭关的么?”   ——“恩,为父一直是处于混沌中的,直到前一阵子,突然惊醒,知道是你意识海里的琉璃罩出了问题……女儿,你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会替温子午过来论道会?”   曲悦忍不住先问:“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您为何会选择来此地闭关?”   ——“为父不曾告诉过你,为父之所以走上修道这条路,正是十几岁时,被无相界奇门一位太上长老看中,将为父带出了地球,来到此界,拜入奇门。哎,这里算是为父的第二故乡,才选择来此地闭关。”   曲悦忍不住又问:“您以前是叫曲大?   ——“仅仅是个化名而已。”   曲悦再问:“那江二是不是江善唯的爷爷,药神谷老祖?”   ——“没错,江檀正是我的师兄。我二人在地球时并不认识,入到奇门之后,因是同个世界来的,才走的近一些。”   曲悦不懂了:“江伯父不是年长您许多么?”   ——“傻丫头,我二人结拜可不是按照年龄大小来区分的。”   曲悦问:“哦?那是按照什么呢?”   ——“自然是能力啊,你江伯父本事不如我。”   曲悦犹豫再三:“是害人的本事么?”   曲春秋停顿了下。   ——“你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曲悦不语。   ——“可还记得为父常说的一句话,越是出类拔萃之人,越是容易遭受世人诋毁,哎,清者自清,为父无愧于心。”   曲悦忍了半天,心里道:编,你就接着编! 第144章 不简单   从踏上无相界, 从一念佛尊到温子午,再到论道会, 曲悦就没听见有谁说她父亲一句好话。   她发现自己年少时简直是有毒呀!   和九荒相处三年, 对九荒的印象是一个霸道山大王。将他抓捕归案之后, 心里怕了他十年, 结果呢?   而父亲一直是风光霁月, 温文儒雅, 举世无双。   尤其是从大哥口中听闻他与江老祖的事迹之后, 只觉着是伯牙遇子期, 世有知音人,结果呢?   曲大和江二?   曲悦现在只能安慰自己,“曲大”不过是父亲年少无知时的黑历史。   至少父亲在华夏风评良好,包括三千界一些大佬们提起“曲春秋”来, 都要赞一声“是个人物”。   ——“阿悦,你耳识天生灵通, 为父一直告诫你, 听来的最不作准,甚至眼见也未必为实。”曲春秋似乎执意要纠正曲悦对他的认知。   旁的曲悦不知, 单就说温子午:“温前辈人多就结巴的旧疾, 是不是您造成的?”   ——“是,也不是。为父的本意并非害他,是想要帮他。你有所不知,从前温师兄的修为进展非常缓慢,上千岁的年纪了, 修为还在七品徘徊,且有止步不前的征兆,令师父极为头疼。”   ——“归根结底,是温师兄总是过于在意自己的品貌,过于在意世人对他的评价,‘完美’与‘谪仙’这两个词,是他修行之中的绊脚石,于是,为父才会小小使了个计策,令他从此摆脱了束缚,修为突飞猛进,早早成功合道。为父是一片好心。”   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曲悦不怎么敢相信,也不想再纠结此事,说起正事儿来:“我会来论道会,是因为我心脉里钻进一只天魔虫,若不是意识海里的金光琉璃罩子,此时已经魔化了,是一念佛尊指点我来找温前辈……”   ——“天魔虫?”曲春秋的微弱声音带着些谨慎,“你已知你母亲的身份了?”   曲悦:“恩,先前……”   ——“从头说。”   曲悦想了想:“十几年前,您闭关之后,有变异蛇侵入地球,杀害不少修道者,部门查到了十九洲九荒山上的一个邪修……”   曲悦归纳总结,长话短说。   从变异蛇案,说到太平洋魔种案,着重将“元化一”的事情讲了讲:“最后是饮朝夕前辈,帮三哥解封了剑骨……”   说完曲元的事情之后,曲悦停顿住。   三哥一直是父亲的一个心病,如今三哥找回来了,一直保持安静的父亲应该有所感想才是。   果不其然,曲春秋说话了。   ——“阿元嫌弃自己的相貌,修炼了一门功法,换了个模样?”   “恩。”曲悦眯起眼睛,她滔滔不绝讲了如此惊险的一段历程,父亲抓的重点真有意思。   ——“难怪剑心不成,天贤要嫌弃他,如此在意皮相,境界差了些。”   是吗?   曲悦在心中腹诽:其实是因为三哥的相貌,是我们六个里最像您的,三哥改变相貌等于质疑您的相貌,您心情不爽了?   她装作若无其事,接着说:“抓到支岐之后,我以帮他找回本体为条件,让他供出幕后主使,是十九洲叶家的叶承淞,于是我来到了十九洲……”   她将自己遇到雪里鸿和宗权的经过说了一遍,“戮天被韭黄吃了,支岐的本体在韭黄手里拿着,宗权和雪里鸿联手去对付颜烽,颜烽此时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等她将心脉里的母虫绞杀掉,回去魔种世界将本体归还给支岐,作为从犯,支岐要接受异人法庭的审判,她会求情,顶多在天罗塔十七层关押百年。   这桩案子就彻底结束了。   曲悦又补充一句:“您不必担心,我身体感觉还好,琉璃罩可以震住天魔虫母,温前辈已经答应帮我想办法了。”   话音落下半响,不听曲春秋回答。   “爹?”   足有一刻钟过去,曲悦一直听不到声音。   是飞出父亲的神识范围了么?不应该啊,经她提出减速的要求之后,这桃花飞行器的速度和骑马差不多。   “爹?”   曲悦担心起来。   ——“阿悦,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曲春秋的声音略显凝重。   曲悦一听这话,心头顿时沉甸甸起来,父亲就算和她“印象”中的形象可能有些差距,但父亲的阅历和头脑,绝对是一流的:“哪里不简单?”   ——“你心脉里的虫子,还有颜烽,都不简单。可带着一线牵?”   曲悦忙道:“带着呢。”   ——“速速联系你二哥。”   曲悦不问原因,立刻照办。   联系了好半响,一点反应也没有。   曲宋是将母珠带在身上的,应会立刻回应她,若有要事在身的话,可以像挂电话一样,告诉她没空。   曲悦目光一凛,问向正与九荒聊天的绝代风华:“前辈,我二哥去颜家通知你们过来之后,您可知他去哪儿了?有提过么?”   绝代风华想了一下:“当时是雕皇先走的,尔后我与饮兄、幻波一起离开,宋小兄弟似乎在原地没有动作。”   曲悦深深皱起眉头,她已经告诉了曲宋,颜烽的事情交给宗权和雪里鸿,让天人自己去处理,他们已经不必再插手了。   曲宋估摸着是想在附近待着,亲眼瞧见颜烽死了,他才好回去结案。   曲宋的性格就是这么一丝不苟。   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宗权和雪里鸿抓颜烽抓的并不顺利,曲宋出手相助,然而一起栽了?   “爹,我联系不上二哥。”曲悦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阿悦,你有没有想过,颜烽与戮天是合作关系,支岐的本体被藏在山洞里,那山洞养着天魔兽,只听戮天的指令。当你去天宝阁放出拍卖合道恶果的假消息时,颜烽为何立刻去查看?他一直打魔种和天罗塔的主意,知道你来了十九洲,似他这般小心谨慎之人,该通知戮天去看才对。”   曲悦心头倏紧:“我当时并不知戮天的存在,以为只有颜烽自己……莫非颜烽是故意暴露的?”   ——“为父不知道他的打算,但为父觉得,戮天的目标是针对所有天人,但颜烽不全是,他可能还想找我报仇。”   曲悦不懂:“报仇?”   ——“听你讲诉的,这个颜烽没有天人血,却与天人有瓜葛,他很有可能是天灵族风家的人。”   曲悦听他说。   ——“天灵族寿元短,许多年前,天灵族一位贵族长老风槐,私自在人间以凡人与天灵后裔做实验,以一种灵虫为手段,创造出种魂术。实验阶段,残害不知多少无辜,伤了天和,神殿大祭司有所察觉,便派了几个天人下界来调查,你可知调查者是谁?   父亲不会无缘无故的问,曲悦瞳孔一缩:“难道是母亲?”   ——“对,正是你母亲。大祭司鲜少派天女下界,但此次不同,是你母亲进入神殿成为神殿守护的一次考核,至关重要。”   曲悦点头,的确是至关重要,唯有通过考核,方可解除原本绑在身上的婚约。   ——“天灵族机警聪慧,这个风槐又是狡诈之中的狡诈,我帮你母亲追查此事,还不能暴露自己,和你江伯父暗中追查了十几年才将风槐给揪了出来。尔后你母亲上报大祭司,风槐被处死,风氏一族皆被贬为庶民,风槐必定恨死了你母亲,也恨死了我,但他没有证据,直到被处死之时,他连我是谁都不清楚,估摸着做鬼也想知道我是谁……”   曲悦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正要说话,飞行器突然一个趔趄。   若非九荒扶了她一下,她一个不注意险些歪倒。   “飞进海风漩涡里了。”绝代风华操控着桃花飞行器,从漩涡里飞出去。   “小心点。”九荒提醒他,“六娘正在和她哥哥聊天。”   “老弟,你可没有在牢房里可爱了啊,只提到曲姑娘,你才理我一句。”一路上绝代风华都在试图与九荒聊天,说十句九荒也不搭理一句。   九荒不是不理他,坐在这粉色花朵里,他浑身难受。   九荒正要解释两句,飞行器突然又是一阵颠簸。   他赶紧设下屏障保护曲悦。   绝代风华再次施法控制住,叹息:“老子在十八层待了一千年,修为大不如前了啊。”   说完之后皱起眉,“打起精神,不太对劲。”   曲悦也暂时停止与父亲说话,仰头看一眼天空,乌云滚滚,似乎在酝酿着雷暴。   轰——!   陡然便是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绝代风华立刻控花下沉,不曾想,下方的海面也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竟从漩涡内钻出一条巨大的龙。   一条三爪黑龙!   曲悦感觉不可思议:“爹?三千界居然还有真的龙?”   但没有得到回应,她与父亲的传音似乎被一层屏障阻隔了。   “散开!”   又是几道雷劈下来之前,绝代风华喝了一声,收了自己的飞行法器。   双手结印,一连串花朵飞出,结成一条数十丈长的花鞭。   他飞身而起,一鞭子抽在雷链上,将雷链抽散。   但下方的黑龙吼了一声,飞出水面,咬向九荒和曲悦。   “我先逃了。”怕这混乱的局面会伤到曲悦,九荒取出刺萝衣抱住曲悦就跑。   “老弟你也太不仗义了!”绝代风华无语了,这家伙真是将见色忘义诠释的淋漓尽致。   九荒管不了那么多,交给绝代风华顶着,他跑的飞快:“这看着像是天劫,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渡劫,我们比较倒霉,走进天劫圈了。”   曲悦心里一个咯噔,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降下天劫?“什么什么东西,有可能是我爹。”   九荒立刻停了下来,结巴道:“爹、爹?那的确不是东西。”   话音落下,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话哪里不太对,忙解释,“不是,我只是很意外他竟然还活着?” 第145章 劫之相   怎么感觉也不太对??   九荒发现自己脑袋空空, 一时都不会思考了:“六娘,我的意思是……”   “行了, 你先不要说话了。”曲悦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和他计较, 在他停在这不动之后, 黑龙已经扑咬而来。   曲悦不能使用过多法力,挣脱九荒,跃入半空。上有绝代风华顶着天雷, 下有九荒去对付那条黑龙,她的位置非常安全。   跑是不可能跑了,九荒定下心来,弥散出毒雾, 浓郁毒物化为一柄鱼叉,叉向那条黑龙。   ——   十九洲,颜家。   曲悦使用一线牵联系曲宋, 没有得到回应之时, 曲宋正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炉子里。   左边坐着宗权,右边坐着雪里鸿。   两个人一边打坐疗伤,一边相互埋怨。   雪里鸿:“你这个天武第一高手是假的?竟然看不出来这山顶的屋舍是个炼丹炉?”   宗权:“关于法宝, 你这天工该比我更擅长才对, 你都看不出来, 指望我一个天武?”   两人先前好不容易等到众人从颜家退散, 又熬到叶承锡离开颜烽的修炼室,便进入颜烽的院子里。   戮天已死,颜烽大势已去, 他本为天人,但已经舍弃天人身份进入凡人的身体里,失去了天人神通,宗权即使有伤在身,对付他也是轻而易举。   颜烽没有想抵抗的意思,只站在院中和雪里鸿交代几句遗言。雪里鸿自小和他一起长大,说起来伤感万千。   这时候曲宋突然以消灵箭割裂院中结界,告诉他们这院子有古怪,他们才发现这院子、不,山顶上颜烽居住的整栋建筑,竟都是法宝所化。   当他们想逃之时,空间扭曲,变成了一个丹炉,将他们吞噬。   院外的曲宋也没能跑的掉。   曲宋坐的端端正正,听着他们相互埋怨,忽然觉得天人真有意思,笑了一声。   雪里鸿看向他:“你笑什么?我还没说你呢,既看出来有古怪,为何要入内来,不然如今可以在外面想办法,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曲宋淡淡道:“晚辈用了一片火眼金睛贴,看出这建筑正在一点点收拢,便想入内通知两位,以为两位天人前辈能够及时毁掉这丹炉法宝,根本没想过两位竟然毫无办法,连累晚辈与两位一样,成为瓮中之鳖。”   “你……”雪里鸿气的不轻,炉子内本就热得不行,他用手扇着风。   “意外。”宗权淡定自若。   心里想幸好是曲宋不是曲悦,不然这“意外”两个字他真说不出口了。   连翻栽跟头,还总是在姓“曲”的小辈面前,“曲”这个姓一定是有毒。   雪里鸿骂道:“意外个鬼啊,这根本不是什么丹炉法宝,我一个天工,是法宝的话不可能看不出来,现在也不可能束手无策。”   宗权皱眉:“这倒是,当我们被吞噬那一刻,我也觉得有一股力量不属于凡人,甚至超越了我。”   “超越了你?你算老几?”雪里鸿嘲讽道,又对曲宋道,“我怎么觉着,你能看出破绽,通知我们,是颜烽故意的呢?”   “可能。”曲宋的语气依然淡淡。   颜烽的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阿鸿,你不该来掺合的。”   雪里鸿直接问:“这炉子是什么东西?”   颜烽沉默片刻:“你们在我祖父的魔灵碎片内。”   雪里鸿愣了一下:“你祖父?风槐?他当年不是被处死了吗?魔灵?他堕魔了?”   风槐?   曲宋听到这个消息可不怎么高兴的起来,父亲和他讲过风槐的事情,然而已经过去一千五多年了,他先前完全没想到颜烽与此事有关。   颜烽不曾回答:“颜家山顶上所有建筑,包括一草一木,皆是我祖父的魔灵所化,故而雕皇来监视我时,我立刻就知道了……”   告诉祖父后,祖父命他将计就计,去往西海岛,暴露戮天的老巢,由着曲悦去捣毁。   惹怒那胆小似鼠的戮天,让戮天使出所有手段去对付宗权。   戮天说是伙伴,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条可有可无的狗罢了,他祖父根本不认为戮天有本事凭着天邪剑和魔虫杀死宗权。   卖掉戮天,只是令宗权掉以轻心,轻易走进颜家这个瓮里来。   颜烽道:“阿鸿,你们会被炼化成魔,我没办法救你,除非你愿意放弃天人的身份,我有一柄刀,刺你一刀,便能斩断你的天人根。”   雪里鸿这才知道,原来他交代颜苓给他一刀的意图,是料定他会多管闲事,被抓起来炼化。   曲宋道:“我不是天人,炼化我可没用。”   颜烽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会被炼化成一滴精血,拿来制作追命符,这张符箓,可以将这世间所有与你血脉相关之人,全部杀死。”   听他这样一说,曲宋明白风槐查出来当年帮母亲干掉他的人,是谁了。   ……   “祖父,既然您已经确定,寒露私通曲春秋,为何不直接让人在大祭司面前捅出此事来?”   颜烽看着掌心灵器内跳动的魔灵,满心的不解。   当年祖父被处死时,幸得一位相好的天女私留下一些真元。一千多年来,祖父为了恢复灵身,不得不吸食天灵族后裔的魂魄,然而进展太慢,且天灵后裔不多。   于是转为魔灵,吸食魔化天人后裔。   魔种才是最好的一个养分,奈何魔种的力量一直无法释放,他们才会盯上天罗塔。   免不了要和曲宋打交道,突然就发现了曲家的怪异之处,经过一番调查,竟让祖父寻到了令他郁结于心一千多年的老仇人。   魔灵发出声音,冷笑道:“自己的仇,当然要亲手报,曲春秋他必须合道成功,我必须要与他正面对决!”   颜烽又问:“孙儿还有一件事想不通,您是怎么知道孙儿将计就计,暴露戮天,会导致这么多事情发生?”   风槐道:“自然是天女推算出来的天命线!”   ——   这厢曼陀海上,绝代风华抽空问:“你确定你老子在这附近闭关合道?”   原本是打算等九荒带着曲悦逃离后,他也逃的,可若是曲春秋的天劫,那便要帮着挡一挡了。   因怕暴露父亲闭关的位置,曲悦先前没说,现在实话实说:“是的,在论道台时我爹便传音给我,刚才正与我说着话,传音突然断了,接着便降下天劫。”   绝代风华佩服的很:“闭关合道需要心无旁骛,设置重重结界,减少被天道感知的可能性,熬过三大劫。你老子厉害,原本就错过了合道时机,等同一脚迈进了棺材里,竟敢放神识出来与你聊天,生怕天道找不到他,劈不死他。”   曲悦仍然不解:“那怎么恰好还是我们经过这片区域时……”   绝代风华道:“你体内有天魔虫,我那老弟身上又带着合道恶果,三重效果堆叠在一起了。”   曲悦吃惊:“那我和韭黄要速速离开?”   “不必。”绝代风华道,“天魔虫和合道恶果,只是两个很小的诱因,像是炮仗的引子一样,这引子烧了之后,便可以忽略不计了,莫想太多,帮忙挡天劫。”   曲悦忧心忡忡:“是我的错。”   是她不小心被虫子侵入身体,冲撞到意识海里的金光琉璃罩,才让父亲苏醒过来。   又好巧不巧来了曼陀海。   有一种宿命感。   绝代风华再祭出一连串的花瓣,结成花鞭子,双手各执一鞭,抽散一块儿凝结中的雷云:“与你无关,这本身就是你老子的劫,是天道冥冥之中的安排。有劫难,反而是件好事,因为有劫便有渡,若无劫难,则预示着必定失败。”   绝代风华如此一说,曲悦心里舒服多了,取出飞毯坐在空中,瞧一眼下方正与黑龙缠斗的九荒:“雷劫我懂,可这龙是怎么回事?”   绝代风华:“九品以上修道者闭关进阶时,周身会释放出劫气……”   曲悦知道,就像她现在的修为是五品,属于中三品,闭关进阶会释放出身体的污秽杂质。   上三品进阶时,释放的则是精神力中的杂念。   而九品以上的大佬们进阶,释放是劫气。   劫气会引来天雷。   而劫气的多少,与平生的功德业障息息相关。   除魔卫道,正气凛然之人,劫气是极为少的,引来的天雷自然也少,渡劫轻轻松松。   就比如覆霜剑神韦三绝,曲悦怀疑他稍后渡劫时,估计一道天雷也不会落下。   饮朝夕就不行了,虽为剑仙,但亏心事干的多,冤孽债多,劫气一定不会少。只不过十二神剑比较特殊,修炼圆满便可合道,饮朝夕才会肆无忌惮。   这也是魔修邪修虽强悍,成功合道者却很少的原因,多半死于劫气引下的天雷。   曲悦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条黑龙是劫气所化?”   绝代风华道:“应该是,老子听闻有些劫气重的人,劫气会化为兽形,尤其以四象兽最多……”   父亲的劫气不轻啊,如此一看,曲悦更相信“曲大”那些传言并非诋毁。   曲悦:“是不是杀死这条黑龙,天劫威力便会减弱?”   绝代风华:“那是当然,故而魔修渡劫时,总是要派许多人为其护法。”   曲悦瞧着九荒对付那条黑龙,并不显得艰难:“韭黄,打得过吗?”   “没有问题。”   有问题也要克服问题,九荒回的十分笃定。   然而他话音才刚落下,海域上突然又出现一个个巨大的漩涡,砰砰砰几声响,一条条黑龙钻出水面!   加上原先那一条,共有九条!   九条龙似九根支撑天地的水柱,扭动着身躯,将三人围在中间,看的曲悦目瞪口呆!   绝代风华也惊讶,九条劫龙一出,引发天地之息,雷云滚动,半边天幕暗沉下来。   再一看九荒的表情,绝代风华更惊讶的厉害:“老弟,我还从未见过你露出这般惧怕之意呢!”   九荒的确是怯了。   然而他怯的可不是这几条龙,六娘的爹这是干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才积了如此深重的劫气?   自己似乎不是很会说话,往后若是娶了六娘,会不会一言不合就被他打死了?   还是和叶承锡搞好关系,带六娘去叶家待着。   六娘的爹太可怕了。   可怕。 第146章 天命晷   曲悦回过神,也看了九荒一眼, 隐约知道他在怯什么。   她没想到, 在这危机时分她竟然好面子的辩解一句:“我爹是因为帮我借金光琉璃罩,得罪大无相寺, 那些高僧整日里咒他, 咒出来的劫气。”   九荒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上行, 绝代风华喝了一声:“快走!挡不住, 咱们帮不上忙了!”   九条劫龙一出, 天雷威力比刚才强劲数十倍不止。   绝代风华的两条花鞭瞬间着了火,从一开始天雷尚未落下, 便能将雷云打散,到现在被天雷追的四处逃窜, 自身难保。   而那些劫龙虽是劫气所化,却与真龙没有区别,交缠翻滚之间, 爆发出的气息伴着强烈冲击波,飞毯上的曲悦招架不住, 被飓风掀翻过去。   九荒手里叉龙的鱼叉, 瞬间变为一条绿绫, 朝上方一甩, 缠住曲悦纤细的腰。   再一收力, 曲悦便被他拉进怀里来。   九荒抱着她飞走:“六娘,我先将你送出天劫圈,再回来帮忙。”   这还怎么帮?   曲悦想说不必了, 而事实是根本不必说,莫说帮忙,现如今他们想逃出天劫圈都不是一件易事。   天要塌了一般,有个黑沉沉的洞。   劫圈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雷声震耳欲聋,曲悦封住耳识,耳朵依然流血不止,头痛欲裂。   “琉璃罩!”曲悦祭出金光琉璃罩,罩住她和九荒,“绝代前辈!”   绝代风华也无法离开天劫圈,钻进琉璃罩内。   琉璃罩团成一个金光闪闪的球,落在海面上,随着漩涡飘转。   曲悦看着那些天雷劈下来,虽不曾翻海炸山,但肯定已经在震慑父亲了。   合道天劫,远远超出她能处理的范围。   合道闭关通常需要一百年,经历三天劫:心劫、雷劫、命劫。   听父亲声音虚弱,应是刚过心劫,沉眠休养,结果竟被她唤醒,再次遭受雷劫。   归根到底,这是命劫?   因为错失合道时机,只余一成几率,所以处处倒霉?   “老哥,麻烦你帮我照看着六娘。”九荒站起身,想从罩子里飞出去。   “你莫要出去了。”曲悦将他拽坐下来,外面这状况跟世界末日差不多,即使出去帮忙,也不过杯水车薪。   然而便在此时,她手腕上的一线牵竟然有了动静。   曲悦也顾不得内伤,连忙连接:“二哥,你没出事?”   自一线牵内传出的声音,竟是她五哥曲清的。   ——   丹炉里。   “阿鸿,你是否考虑好了?”颜烽询问。   雪里鸿冷笑一声:“我用得着考虑?”   颜烽道:“你不是很讨厌天人境么?不做天人有什么妨碍?留在颜家,大祭司也奈何不得你,若你不喜欢,三千界那么大,随便你去哪里。”   雪里鸿质问:“颜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快些考虑,再晚来不及了。”颜烽苦笑一声,将自己的神识退出。   宗权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蔑视:“你从前说,天人有时候还不如凡人,我不相信,现在却有些信了,堂堂天灵族的长老,竟然如此贪生怕死。”   雪里鸿瞥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贪生怕死?”   宗权反问:“这难道不是?”   “虽然大部分的凡人活不到百岁,可他们却可以通过修炼和其他方式,不断突破禁锢,你永远也不知道凡人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雪里鸿叹了一口气,“而我们呢,一出生就像被造出来的‘工具’,能力虽有强弱,却也只在一个区间内上下浮动。想想天灵族,无论努力与否,修为高低,总共这么点儿寿元,毫无差别,风槐是不愿认命,想要为天灵族找条活路。”   宗权冷道:“那他残害无数人,莫非还是对的不成?”   “当然不对。”雪里鸿道,“我只是可以理解他的心态,但并不赞成他的做法。”   宗权:“理解一个魔灵的心态,我瞧你距离魔化也不远了。”   雪里鸿:“在这丹炉里,要入魔也是你先入魔?”   雪里鸿这句话,宗权没有反驳,此时的他的确感觉不佳,心情波澜起伏,烦躁极了,打坐完全静不下来。   雪里鸿看向曲宋:“你为何如此淡定?你莫非不知道追命符是什么意思?”   “知道,可没辙不是么?”曲宋依然挺直腰板盘着腿,安静听他们聊天。   “你腰上这袋子里装的什么?”雪里鸿盯着他后腰上的布袋子看了好半天。   袋子挺大,隔绝气息,神识窥探不出来。   “一线牵的母珠。”曲宋答,“为了同舍妹联系,带来了十九洲。”   “被屏蔽了?”雪里鸿听九荒提过此物。   “恩。”曲宋点点头,“风槐知道晚辈手中有这么个可以联系外界的宝物,自然会屏蔽掉。”   其实曲宋没有说实话。   他这布袋子里装的并不是一线牵的母珠,而是……魔种。   ——   一线牵里,曲悦听的心惊肉跳:“二哥他们都被抓了?”   ——“是。”曲清的声音,“我不太会使用这颗母珠,尝试许久才行。”   曲悦思忖道:“母珠为何会在你手里,你何时去的十九洲?”   ——“前几日,二哥通知我,让我将魔种送过来。”   “魔种?”   ——“对,魔种先前不是一直放在符器宗,二哥那位好基友手里吗,他通知二哥,说这魔种状态不妙,让二哥赶紧取走。于是二哥便使用一线牵联系我,让我将魔种带过来。”   ——“于是我就来了颜家附近,二哥说颜烽的事情了结之后,我们一起去一趟龙牙洲,在冰玉池附近找个地方将魔种埋进去,说是魔种那位器灵,君执要求的。”   “恩。”曲悦问,“然后呢?”   ——“那两位天人前辈入内后,二哥看着状况不太对,那院子像是个正在收缩的法宝,便想去通知他们,但又疑心有诈。出于一番考虑,二哥将身上的一线牵母珠取了出来,交给我,自己则带着魔种进去了……”   曲宋带着魔种干什么?   曲悦摩挲着指腹思考着,以宗权的本事,无论颜烽有什么手段,想当场杀掉宗权都是不可能的。   故而,正确的选择是困住他们,炼化他们。   如此一来,曲宋就可以带着他们逃入魔种世界躲避,而魔种是不怕被炼化的。   但曲宋要怎么进入魔种世界呢?   曲悦嘴角一抽,肯定要往魔种上贴水符箓,令君执感受到痛苦,不得不跳出世界看看怎么回事……   可怜的君执。   但曲悦依然忍不住要夸一句,瞧瞧曲宋这处理危机的能力,不愧是能做部长的男人。   ……   此时,天劫圈千丈之外,刑谚和宗芯追着命谶箭而来。   命谶箭被风暴逼停,两人也不得不停下。   见此场景,宗芯惊了一大跳:“这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渡劫?混世魔王吗?”   “与我们无关。”邢谚收命谶箭入袖内,准备绕过天劫圈,再重新放出来。   但他神识一瞥间,竟瞧见被困在圈内的曲悦三人。   邢谚蹙了蹙眉。   宗芯见他不走,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穿梭重重雷链和黑龙,也看到了罩子里的人:“是她啊。”   宗芯赶紧过去推他一把,“表哥,快去救人呀。”   邢谚犹豫:“瞧她法宝,应是可以撑到天劫结束的,我出手有些多此一举。”   “什么多此一举?”宗芯道,“这叫英雄救美,你瞧,连她那情郎都没有办法,你出手将她救出来,高下立判。”   “正是因为如此,我出手才不合适。”邢谚纠结着道,“何况我们还要去追命谶箭……”   “也许命谶箭不是被挡住了,而是指向这里呢?”宗芯分析道,“她一走,命谶箭就追了上来,她停下,箭也停下了。”   “有道理。”邢谚沉默片刻,点点头,愿意相信有道理,“走,救人。”   宗芯在后摆摆手:“你自己去,才能显得出魅力来。”   ——   “风前辈。”   颜烽的修炼室内,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是位披着黑斗篷的女子,脸上戴着勾丝面具,对着摆在桌面上的油灯状灵器里的魔灵,行了一个天人礼。   “风前辈,姑姑命我过来传个口信,请您莫在坐视不理,最好适当插手……”   风槐的声音透着不解:“怎么了?她推算的天命线,不是说将计就计,让那丫头拿到合道恶果之后,宗权必死无疑,曲春秋成功合道之后,亦是死路一条?”   女子摇摇头:“可姑姑日前偷偷操控天命晷,发现这条命运线出现了一点变数……”   风槐道:“能操控天命晷的,唯有大祭司那老妖婆,你主人,还有寒露……是寒露?”   女子再摇头:“姑姑一直看着天命晷呢,寒露姑姑并未靠近过,姑姑猜,应是有位知天命之人,擅改命运线,使得这条命运线出现一些偏差……”   “知天命之人?”风槐不明所以,魔灵在瓶子里上下跳跃着。   “姑姑怀疑,是合道善果从中作梗。”女子道,“总之,姑姑请您小心一些,姑姑会再推衍一次天命线,再通知您……”   沉默一会儿,风槐道:“使用天命晷会遭反噬,该小心的是她……”   女子离开之后,颜烽担忧道:“祖父,接下来……”   风槐淡淡道:“不能让曲春秋活着出关了……”   正面对决,是在天命线算出曲春秋必死的情况下。   既然有变,那就让他早点死。   ——   曲悦还在和曲清说话。   金光球飘在漩涡里,转的曲悦脑壳疼,思考问题都变得困难起来。身体本就不适,背靠罩壁,歪在九荒肩膀上。   九荒顿时挺直了脊背。   这个姿势依然难受,曲悦又蜷起腿,稍侧一些身子。   九荒动也不敢动一下了。   头枕着他的肩膀不说,他挨着她的那条手臂,恰好在她两胸之间。   静止的便也罢了,偏偏这金光球还在不停的旋转晃动……   坐在对面认真观察劫龙的绝代风华,渐渐感觉到这球内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一样,有一股窒息感。   疑惑不解的收回视线,他瞧见九荒原本白净的脸皮儿红红火火。   感觉到绝代风华看向自己,九荒摇了下脑袋,将松散绑在身后的头发摇出一些,散在脸颊边。   可惜他的头发是烟灰色的,衬得脸更红了。   绝代风华此刻只想哈哈大笑,但他看着九荒满身冒着黑绿毒气,一点儿也笑不出来,球内的毒雾越来越重,将他身上的香味都给压制的死死的,难受的不轻。   而曲悦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一般,并未察觉异常。   轰——!   外头一声巨响,罩子隔音听不见,但爆炸产生的光芒,将曲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光芒尽头,是出现在论道会上的“表哥”。   原本的温文尔雅消失不见,此时他表情严肃,和宗权又有七八分像了。   一条劫龙朝他撞来,他周身凝结出流光溢彩的光罩,反将劫龙撞翻过去。   他拔下发髻上的玉簪,化为一柄长剑,尔后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保护麟甲,宛如金甲战神一般。   还真是看的曲悦眼前一亮。   九荒早已忍耐不住,从罩子里跳了出去,兴奋积攒来的力量,足以令他一手便将一条劫龙撕成两半。   撕完之后,他看向尚未结束变身、一脸诧异的邢谚。   花里胡哨。 第147章 天人境   邢谚:……   不是邢谚想要花里胡哨, 他化出这一套护身甲, 是准备顶着天雷和劫龙,沉去海面漩涡里, 将那颗金球拖起来带出天劫圈。   没打算斩杀劫龙。   杀劫龙, 是在帮渡劫之人。   出现九劫天相, 渡劫者绝非善类,他岂会相助?   何况为他人挡天劫, 形同逆天,挡下多少, 稍后皆会反噬在自己身上。除非至亲同宗, 生死兄弟,少有替他人挡天劫的。   但现在,邢谚被九荒激起一些好胜心。   堂堂天武少主, 竟被一个凡人给鄙视了?   邢谚目色微微一沉,银亮的甲衣层层褪去,他双手握住手中剑柄, 高举长剑,凌空斩向一条劫龙。   剑仅三尺,剑气百丈,气波化成点点星芒,流星雨般落在那条劫龙每一片麟上。   嘭——!   那条劫龙瞬间炸成灰飞。   邢谚收剑,回望九荒,微微抿唇一笑。   “天武人啊,还是天武人里的高手。”金球里的绝代风华拢手坐着, 看热闹看的起劲儿。   曲悦点点头,第一眼看到邢谚,便知他乃天武人。   绝代风华啧啧称奇:“你老子这什么运气?倒霉也是他,走运也是他。”   曲悦仰头望天:“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挺厉害。”在楼船甲板上时,九荒就见到了邢谚,当时六娘多看了他几眼,他还回了个笑,已经让九荒心里不太舒服了。   竟然还追上来?   和他抢着杀劫龙,是想在六娘的爹面前表现?   九荒不废话,周身毒雾汇聚于右手掌心,凝结出一柄长刀来。   动作和邢谚一模一样,一刀斩下,刀气纵横百丈。   嘭——!   又炸一条龙。   邢谚一愣,此人竟有这般厉害的学习能力?   不对,一个八品巅峰,哪里来的如此强悍的力量?   天武后裔?   看不出来啊?   “兄台也不差。”邢谚礼貌的颔首示意。   只听“轰隆”一声响,邢谚移形,躲开一道天雷,收剑为簪,再换一种打法,又杀一条劫龙。   “当然不差。”九荒有样学样,不输他分毫。   两人就这么斗起气来,变着花样的斩杀劫龙。   劫龙减少之后,天雷明显轻了很多,曲悦打量着浓云,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不管邢谚出手斩杀劫龙是出于什么原因,回头也得与邢谚道声谢。   不过九荒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曲悦稍稍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原因,她的胸口方才似乎一直咯着他的手臂,怪不得总觉得硬邦邦的。   所以她又当了一次兴奋剂?   曲悦无奈又尴尬,真的是无意识的。   她与五哥聊着天,脑筋转的太快,加上身体疲累,不自觉的想要寻个东西依靠一下。   像在烈日下被暴晒之后,便想躲入树下乘凉。   她习惯性的就歪靠在他身上了,可能是从前扮瞎子时习惯被他抱着走来走去,甚至同个屋子里睡了三年,养成的习惯。   她对九荒几乎没有男女之防,毕竟换个人在身边,她可能都要先想一想。   哪怕是哥哥们。   曲悦发现和九荒在一起,虽无心如鹿撞,却总是自然而然。   习惯的,就像自己的手脚一样。   有时候仔细想想,九荒在许多方面,比父亲和哥哥们还更惯着她。   ——“小妹,你那边怎么了?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父亲?”   一线牵里曲清的声音,令曲悦回过神:“父亲在渡雷劫……”   她讲了一遍现如今的情形。   ——“九条劫龙??”   听曲清惊讶万分的语气,完全不输给自己,曲悦估摸着曲清这个老五对父亲的了解,怕是也不比自己强到哪里去。   ——“我通知大哥去帮忙!我也去!”   “别了,二哥不是让你在颜家附近待着么,你不要乱走。”曲悦连忙制止他,“再说大哥自己的劫都没渡明白,正在养伤,过来帮不上什么忙。”   ——   魔种世界。   万里无云,天清气朗。   江善唯在九国别院食所内吃过午饭,回来便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长卷发散了一地。   九国试炼的团队赛,按照流程已该开始了,但因为曲悦不在,作为东道主的天风国师元化一决定将比赛押后。   反正天风国富裕,元化一有钱,好吃好喝的将一群人供在九国别院里,还无偿开放国立藏书馆,九国来参赛的弟子们简直是乐不思蜀。   “你都不发愁的吗?”支岐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不必再躲在江善唯身体里。   江善唯坐下后,支岐便坐在他对面的台阶上,“曲悦说去偷我的本体,你又梦见她一只手被怪物吃了,过去这么久了她一直没回来……”   “放心。”江善唯吃着水果,太阳晒的他睁不开眼睛,“我师姐没事儿的,昨晚上我还梦见她变成怪物了,张牙舞爪四处吃人。”   支岐震惊不已:“那你还如此淡然?”   午饭比平时多吃了一碗,更打包了许多昂贵的水果回来。   江善唯将苹果叼在嘴上,双手比划着:“我仔细数了数她的手指头,十根,一根没有少。弟弟,这说明什么问题?”   支岐呈现呆滞脸。   江善唯笑嘻嘻:“说明手还在啊,可见我上次不出去救她是正确的,我若去了,她的手才会被吃掉。”   支岐:“可她现在手保住了,整个人却要变成怪物了,正是因为你先前的不作为。”   江善唯:“那我继续不作为,她就不会变成怪物了啊。”   支岐:“那她的遭遇或许更惨。”   江善唯翘起二郎腿:“不会的,天道就是想包办我和师姐的婚姻,硬将我俩凑一对儿,我不进,不退,不积极,不怯缩,一动不动,它就没辙啦。”   支岐:……   江善唯:“王八为何长寿?一样的道理。”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支岐:……   这是什么奇葩哥哥,居然和王八比。   “我师姐非常厉害,我才不操心呢。”江善唯对师姐放心的很。   何况有一个思想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如果他和师姐真的走在一起,那就是回归到最初的命运线上了。   这条线自己会直接满级,然而支岐会死,师姐也会非常辛苦。   江善唯没什么野心,自己过的幸福,也希望身边在意的人同样少些坎坷。   相比较轰轰烈烈,他更在意平平安安。   两兄弟正说着话,君执忽然出现在院外:“支岐。”   江善唯连忙站起身:“摄政王。”   在江善唯的指示下,支岐也从台阶上站起来:“找我何事?”   “咦,摄政王您脸色不太好啊?”江善唯见他面色惨白,担心地问。   虽然平时见到君执,脸色总是不健康的白,但只有受伤时,才会白成这幅样子。   君执的确是又受了伤。   什么叫做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正坐着打坐呢,突然就吐了两口血。   君执飞出世界一看,竟身在一个热气腾腾的丹炉里,还瞧见了镇定自若的曲宋,以及另外两位瞠目结舌的天人。   曲宋让他想办法,将他们三人带进魔种世界里来。   君执办不到,只能回来找支岐帮忙。   支岐道:“我的身体才刚养好一点,现在强行使用破天镰,又要……”   君执打断他:“曲先生已将你的本体拿到手了,很快你就能回到你本体里修养。而且曲宋让我转告你,这属于戴罪立功,稍后华夏联盟对你的刑罚,将会减半,很划算。”   支岐想说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却听江善唯催促:“你快去帮忙。”   支岐刚刚张开嘴巴便又闭上了。   对于哥哥的要求,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   曼陀海上的九条劫龙,被九荒和邢谚变着花样的全杀光了。   劫云虽还未散,但天雷威力直线下降。   海面上涌动的漩涡也逐渐趋于平缓,金球内的曲悦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兄台,看来你我二人不相上下。”邢谚拱了拱手。   “不相上下?”九荒道,“我杀了五条龙,你只杀了四条。”   邢谚道:“那是因为只有九条。”   九荒:“你先动的手,却比我慢。”   说完之后,他掌心毒雾又凝结成一条藤蔓长鞭,学着绝代风华的模样,去抽打那些积聚的劫云。   九荒:“来,继续,你不是想在六娘父亲面前表现么?”   邢谚一怔,这天劫竟来自那位姑娘的父亲?   原本还有些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荒唐,为了赌一口气,帮着一个混世魔王渡天劫。   这姑娘是正道乐修,父亲也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邢谚放宽了心,笑了笑,没接九荒的话,却也一掌轰向高处的劫云。   绝代风华道:“老子要在合道之前找个媳妇儿多生几个闺女。”   有琉璃罩在,他根本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却不妨碍他看热闹看的兴起。   此时曲悦已经结束了和曲清的通话:“您多生几个儿子不是一样的么?”   “你老子有五个儿子,现在挡天劫的是谁?”绝代风华指指上行,笑道,“何况,儿子帮老子挡,老子会心疼。这未来女婿帮岳父挡,岳父只会开心,渡劫也渡的容易些啊。”   曲悦:……   口齿伶俐的她想了半天,没能反驳回去。   她想过稍后要谢邢谚,却没想过谢九荒,整天觉得自己亏欠了九荒,可现在好像,越来越不把“还”当成个事儿了。   现在无暇多想,眼瞅着局势越来越好,父亲成功出关的几率越来越大,曲悦殷切期盼着。   倏然——   一道威力极强的天雷劈了下来,似乎直直劈在了琉璃罩子上!   意识海一阵剧痛,曲悦的双眼陷入黑暗,瞎子一般,再无一丝光亮。   也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前辈?”她喊一声绝代风华,“前辈?”   没有回应。   想要伸出手去触摸他,但像是堕入了最深层的梦境之中,操控不了身体。   发生什么意外了?   曲悦此刻不担心自己,只忧心父亲的状况。   焦虑不安中,她恍惚听到一个清冷却透着关怀的女子声音:“女儿。”   这声音既像在耳边低语,又像来自天外,带着些空旷的回音。   叫她“女儿”?   曲悦呆滞许久,才颤颤喊了一声:“娘?”   ——“睁开眼睛。”寒露的声音依然清冷。   曲悦听出其中被压抑住的温柔,但不解其意,她眼睛睁着呢,什么也看不见呀。   忽又想到,她连身体都操控不了,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的?   曲悦平复心情,集中注意力。   当足够凝神时,慢慢窥见眼前有一条缝隙,泄露出一缕缕微弱的光。   渐渐的,这条缝隙越来越大。   曲悦隐约瞧见一座飘满轻纱的宫殿,殿正中摆放着一座体积庞大、日晷般的铜色物,却不曾看到人影:“娘,您在哪里?”   ——“你看不见我,你如今在我意识之中。”   曲悦微诧:“这里是天人境?” 第148章 双守护   以曲悦的知识面, 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一眨眼间就来到了天人境。   “我怎么能进入到您的意识里?”   ——“你是我亲生女儿, 与我血脉相溶。而我使用了一种禁术,将你我之间的意识相连,算是……更高层次的一线牵。”   曲悦似懂非懂, 所以她并不曾来到天人境,不过是与母亲的意识连接在一起了, 宛如接受信号,视频通话?   曲悦此时最想瞧瞧母亲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心中更有千言万语想向母亲倾诉,却如鲠在喉,一时无言。   但她知道不能浪费时间,禁术通常有着极强的反噬力, 母亲与她联系,定是为了父亲渡合道天劫之事。   透过模糊的画面, 曲悦感觉到周围的场景有些摇晃,母亲似乎正往殿中央、那状似日晷的法宝走去。   ——“女儿, 你父亲此次几乎是必死之局。”寒露边走边说。   曲悦半响才道:“怎么会呢?劫龙已散, 雷劫快要结束了呀!”   ——“合道三劫之中, 命劫才是最难渡的, 你父亲命数如此。”   “但是……”曲悦哑然。   父亲闭关之前, 就一再强调他成功的几率仅有一成, 交代后事一般,交代给哥哥们一堆的事情。   走的时候,不曾将闭关之地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   回得来乃是万幸, 回不来,便当他去云游四海了,不必为他收尸。   这份豁达,曲悦确信不是装出来的。   所以她也一直在学习豁达,看淡生死。   可竟让她偶遇父亲闭关之地,前一秒还在与他聊天,后一秒便要经历生离死别……   难以接受。   曲悦低声问道:“那您使用禁术将我召唤来,是有办法可以救爹么?”   问话的功夫,寒露已经走到了铜锈色的日晷之前。   ——“你可知道此物?”   透过半尺宽的缝隙,曲悦看向那古朴厚重的日晷。   日晷是计时仪器,须得摆在太阳下,搁在殿中,估摸着是一种时间法宝?   ——“这是天命晷。”   曲悦问:“天工族造出的法宝?”   ——“不是,是天人族世代守护的宝物,天女又被称为神女,可与神沟通,指的其实是,唯有天女可以启动天命晷,洞察天机……”   曲悦心头一骇,这是一个精准算命机啊。   她明白了:“娘是想为父亲规避风险?”   ——“对,我想为你父亲找一条生路。然而天机难测,命运线错综复杂,有时候推算出的只是一些琐碎的线索,不足以改变命运。”   ——“我与你父亲虽是夫妻,但终究是两个不同血脉的个体。所以女儿啊,你来。”   曲悦微微一愕:“我可以?”   ——“自然可以。”   曲悦:“那我要怎么做?”   ——“我启动天命晷,你在心中想着你父亲,望着晷针,慢慢将意识投射进晷针之中……等你从天命晷中回来,再将你所看到的景象,一五一十告诉我即可。”   “好。”   曲悦不多废话,凝神想着父亲,且注视着晷针,等待母亲启动天命晷。   母亲似乎戴着手套,施法时,她摘下了手套。   掐个手诀,指尖汇聚法力,挥向天命晷。   以曲悦的视角,仅仅瞧见了她的几根手指。指甲修剪的极为精致,涂着颜色鲜艳的蔻丹。   恍惚之间,曲悦心中泛起一抹狐疑。   她鲜少化妆打扮,不是觉着自己天生丽质,是因为懒。   她记得大哥曾经说过她这一处像母亲,母亲喜欢素色,从来都不装扮的。   且这只手的手指,指节修长,却过于枯瘦,显得皮包骨,是一种处于极度“饥饿”过后的状态。   搁在修道者身上,属于不正常的老化,通常是受过重伤、使用禁术、遭受反噬之后出现的。   母亲如今正在使用禁术,还在操控天命晷,被反噬是正常的,但不会立刻出现。   曲悦以为,她应是个“惯犯”。   是为了父亲操劳至此?   若真是如此的话,父亲岂会才刚渡完心劫,又被她连累的渡了天劫,现在更是陷入必死之局了?   嗡——   天命晷倏然嗡鸣一声,铜锈逐渐消失,神器绽放出光芒。   ——“女儿,可以了。”她的声音有些虚弱。   “哦。”   曲悦的疑心越来越重,这真的是她母亲?   可若不是,为何能自己意识相连?   曲悦不敢妄作判断,也不敢听她的话,真去窥探父亲的命运线。   若此人不是母亲,其心可诛。   曲悦边思考着,边假意装作注视晷针的模样。   约莫过去一刻钟,曲悦急吼吼道:“娘,我办不到!”   ——“莫急,你第一次使用天命晷,这是正常的,沉下心,继续。”   曲悦继续假装,又过去很久:“娘,先前我心脉里钻进了一条天魔虫,近来身体不适,意识也很虚弱,估摸着做不到。”   ——“乖女儿,事关你父亲的生死,你再努力一下。”   曲悦已有九分把握,她不是母亲。   竟不问魔虫的事儿,也不管“女儿”难受不难受,清冷的声音里依然只有温柔,毫无心疼。   不可以听她的,曲悦拿定主意。   这女人能将她的意识拘禁来,可能与她心脉里的天魔虫有关系。   但曲悦又不能刻意询问她父亲的一些喜好,因为自己还在她意识里。   不知她可以对自己做些什么,不如装作毫不知情,完不成她交代的事情,等她将自己放回肉身里去。   曲悦继续耗着。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还是不行吗?”她的声音有些急了。   曲悦自责道:“我真的办不到。”   她没有说话。   曲悦愈发紧张。   便在此时,隔着禁制,曲悦听见殿外响起女子的声音:“姑姑,我家姑姑感受到天命晷有异动,得了大祭司的令,来此值守……我家姑姑吩咐,不希望被人打扰。”   “让开。”   “姑姑不可……”   又岂能拦得住。   神殿厚重的大门,被人以双掌推开。   外间风雪甚大,粗粝的雪籽被劲风卷入殿内来。   “冒牌货”已关闭天命晷,迎门而站。   曲悦透过缝隙,看到雪籽扑面而来,一名女子站在门外,并未入内,静静与“自己”对视。   与曲悦心目中天女的装扮不同,没有巍峨高髻,没有丝绦飘带,乌黑及膝的长发被一个篦子状的银饰品拢在身后,弯弯柳叶眉,皎皎芙蓉面,穿着样式简单的素净白衣。   虽美,却又像这门外的风雪,令人不敢靠近。   “凝霜。”她守着门,面无表情的道,“听闻天命晷有异动?”   随着她开口,曲悦的心潮再次起伏。   她的声音与“冒牌货”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冒牌货”假冒的正是她。   她才是自己的母亲!   “进来。”凝霜招招手,已经戴上了手套。   寒露跨过门槛,踩在薄薄一层雪籽上,入内后,身后的门自行阖上。   曲悦看到门外跪着许多身穿白衣的女子。   ——“你一点儿也不吃惊,可见你先前已经猜到,我不是你母亲了?”   凝霜这话,是说给意识海里的曲悦听的。   母亲再晚来一步,也许凝霜就将她给放回去了。   曲悦并不觉得惋惜,更不害怕,终于见到了母亲,她十分愉悦,也非常安心。   ——“你今年二十八岁,从你出生至今,你母亲从没有在你身边陪伴你,甚至不曾去往凡人境探望过你,你不记恨她么?”   曲悦道:“姑姑如何知道,我母亲不曾暗中来探望我呢?”   ——“这二十多年我一直盯着她,当然知道她没有离开过。”   神殿是天人族的圣地,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大祭司历代都是天女,除此之外,两位守护也是天女。   凝霜与寒露便是这一代的守护,大祭司已垂垂老矣,下一任大祭司,必定是从她两人之中选择一个。   凝霜是不在乎的,她入神殿,只是因为当年心系风槐。然而风槐身为天灵族,不能娶她,她宁可入神殿终身不嫁。   她会处处针对寒露,是因为风槐是被寒露送上了断头台。   寒露在她面前站定,侧目看一眼天命晷:“你好大的胆子,又在暗中使用天命晷。”   凝霜笑了一声:“你不想用么?你那凡人境里的夫君,正在渡劫……连天女都敢染指的凡人,天道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在劫难逃啊。”   寒露目若寒潭:“在劫难逃,也是你利用天命晷造成的,与天道无关。”   “哎呀!”凝霜捂了下嘴,假惺惺笑着,“你承认了呀!”   “承认又如何?”寒露凉凉道,“你敢去姑姑面前告我的状么?你一直暗中使用天命晷,到底在做什么,你不怕姑姑去查?”   凝霜笑容尽收,冷冷说道:“寒露,我这点儿小过错,与你相比,孰轻孰重,你分不清么?”   “无非是挫骨扬灰与留个全尸之间的差别罢了。”寒露神情间浑不在意,往前行了一步,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将我女儿如何了?我感受到了她就在神殿之中,定是你为了致我夫君于死地,将我女儿掳来,利用她来推算天机的?”   曲悦正在发愁,自己该怎样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曾想,母亲正是为自己而来的。 第149章 命运线   表情微微一滞, 凝霜道:“你认为带个外人入神殿,如此容易的么?”   寒露:“不容易, 所以我才觉得你疯了。”   “那你找啊, 找到人尽管带走。”凝霜比了个“请便”的手势,唇角勾起一抹揶揄,眼底不带一丝温度。   “我不找, 走, 随我去见姑姑。”寒露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 语气轻描淡写, “我女儿是天女之身,无罪, 姑姑自会保护她。此一去,顶多你与我玉石俱焚。”   寒露已将态度摆的极为明显:我无所畏惧,也不在意曲春秋的死活, 只看你怕不怕牵连到你背后那个人。   凝霜面色冷沉, 与她四目相对。   长久的僵持,两人一言不发。   最终凝霜退了一步:“冤有头债有主, 我没想过伤害你女儿。”   若寒露不出来, 她已经打算将曲悦放回去了。   指尖点在眉心上, 凝霜抽出一团白雾。   曲悦原本紧张的看着两人对峙, 眼前忽然陷入黑暗混沌, 就像凝霜一开始将她从身体里抽离时一样。   看不到无妨,听不到才会恐慌,她小心翼翼地喊:“娘?”   “娘?”   ——“我在, 莫怕。”   曲悦定下心来。   慢慢的,眼前再次出现一道透着光的缝隙。   她适应的很快,此时,她应该已经来到了母亲的意识里,换个位置,看到了凝霜。   凝霜与母亲相同的打扮,同样冷若冰霜的气质,只不过唇上抹了口脂,为她添了几分色彩。   寒露问:“你是如何将她拘上来的?”   凝霜不语。   寒露也不再问,转身离开。   凝霜喊住她:“我已经请示过姑姑,这段日子都会在这里看守天命晷,你死了这条心。”   寒露不曾回头:“随你,我从来不曾想过私用神器。”   凝霜不信:“你是真不在乎曲春秋的命数?”   寒露淡淡道:“他若真是在劫难逃,你还会不惜自损,使用禁术拘我女儿上来?”   经过片刻哑然,凝霜笑道:“我也不瞒你,他本是在劫难逃,但不知为何,突然又有了一线生机,但依然是九死一生。你了解我的性格,我较真,哪怕这一线生机极为渺茫,我也要提前找出来,将其斩断,以求心安。”   “那你努力。”寒露依然是面不改色。   殿门缓缓开启,凝霜又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想成为大祭司,才舍弃一切入了神殿,而今知道原因,我反而没那么憎恨讨厌你了。”   寒露道:“你的厌恶与喜欢,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言罢,她走出宫殿,殿门自行阖上。   殿外是通往下方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曲悦想看看天人境的模样,但被茫茫大雪覆盖,只余满眼的白,透着一股子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儿。   寒露右拐,沿着长廊直行,一路上曲悦见到许多天女,纷纷行礼问安,口中喊着“姑姑”。   寒露问:“你现在叫什么?曲华夏?”   “曲悦,喜悦的悦。”母亲对她,还真的是一无所知。   寒露点了点头:“我只感受到你爹在渡合道天劫,如今发生什么事情了?”   “十九洲颜家,爹告诉我,此事也许和风槐有关系……”   曲悦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寒露慢慢走,曲悦讲完很久之后,她一直处于沉默中。   母女俩生分的很,曲悦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娘,您在想什么?”   寒露停在一座空旷的露台前:“看来风槐应该还活着,我本以为,凝霜只是恨我当年害死了风槐,才查出了你爹,想要你爹死于天命,我才一直不理会她……这些年,是我失职了。”   又喃喃自语,“魔种,火魔种竟还存在,不曾湮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曲悦听她说话,心中混不是个滋味。   她本以为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在想你爹的那一线生机。   但从母亲口中,父亲渡劫成功与否,好像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曲悦不是个能忍的性格,尤其在亲人面前:“娘,天命晷是不是真的有用?”   “自然。”   “我想试试,为爹改命。”   “不行。”寒露断然拒绝,“此乃违规之事。”   曲悦稍作沉默:“娘原来这么守规矩的么?”   寒露严厉道:“莫非在你看来,既然做了一件恶事,再做十件八件也无所谓是不是?”   “不是。”曲悦自然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   寒露打断她:“规矩与规矩不同,天命晷的价值,不是拿来窥探命数的,是用来预测三千界祸福吉凶的。”   在上古初时,天人的存在,是代神族守护众生。   天地众生、包括世界在内,生而有劫。   天命晷始终处于运转状态,能够自行预测劫难,发出预警——天女感知,随后天灵商讨出对策,交给天工制造应劫工具,再由天武来实行。   天命晷的运转,有一定的规律,公器私用,会扰乱命晷的正常秩序,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复原。   在复原的日子里,便难以正确预测劫难。   听母亲说完,曲悦不吭声了。   “但我不去使用天命晷,也不许你用,却与此无关。”寒露看向远方几乎被厚雪掩埋的殿宇,“天命,从被知悉的一刻,就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思维,反而会被局限住,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怎么个以不变应万变?”曲悦问她。   “等你父亲渡过雷劫出关,接下来百日内才是关键,是他要渡过的命劫。”寒露垂了下眼睛,“魔种是个很合适的藏身之地,他的一线生机,我会想办法。”   听到这里,曲悦突然有些明白,曲宋的性格是打哪儿来的了,母亲也是个瞧着冷漠,实则是不善于表达之人。   曲悦正要说话,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寒露。”   “刑族长。”寒露没有回头,曲悦看不到那人的相貌,听着他踩着积雪上前来。   “你一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刑攸停在她背后半丈远处。   寒露道:“我是否需要向你交代?”   刑攸笑道:“自然不需要,我不过是有事去找大祭司,恰好路过……”   寒露道:“那就继续走。”   曲悦没听见那位“刑族长”的脚步声,估摸着尴尬着杵在那了。   寒露见他不走,自己提步继续往前走,换个地方。   接着与曲悦说话:“她强行将你拘来,对你的意识也是一种损伤,我先为你养一养,再送你回去。你心脉里的虫子,你爹会有办法的。”   “谢谢娘。”曲悦这才知道,母亲在雪上漫步,应是想多吸收一些灵气。   她心里流淌过暖意,觉得和母亲之间的距离缩减了许多,问道:“娘,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凝霜姑姑这么盯着您,您怎么还能去凡人境见爹?”   “我身为神殿守护,大祭司时常派我离开天人境外出处理事务,谁能拦我?”   原来如此,曲悦笑着道:“娘您真美,可惜我没有遗传到您的美貌……”   她也不差,眉毛与鼻梁细看之下,像极了寒露。   但曲悦整体与寒露看不出相像之处,是气质相差太多的缘故。   “难怪父亲当年对您一见钟情,追着您跑了好几个世界……”   “是么?”寒露飞到了雪山上,从这个角度,曲悦可以俯视大半个神殿,“你爹是这样说的?我怎么记得,是我一路追着他?”   曲悦听的一怔。   寒露道:“我刚下界,站还没站稳,便被他打晕,抢走我的天人翅跑了……”   曲悦:???   “娘您可真会开玩笑。”父亲再离谱,也不可能这么对一个仙女,曲悦哈哈笑了两声,又问,“对了娘,您给爹生了这么多孩子,是不是想要生出一个女儿出来,好验证一下,天女必须嫁给天武,才能延续后代这话,是个谎言?”   “谎言?天女嫁天武,原本就是最合适的。”寒露盘膝坐在雪中一块儿石头上,“天武是天人族最锋利的剑,承担着保护整个天人族的重任,然而过刚亦折,天武最容易魔化。与天女结合,会降低他们魔化的风险,而天女与天武生出的孩子,相对而言,的确是最优秀的,所以谈不上谎言。”   曲悦点点头,若不是强行配对这一点颇令人不解,天女与天武,就像公主与骑士,的确是最为般配。   曲悦想了想,又笑道:“我明白了,您是怕您不在爹身边,爹会寂寞,对?”   “我是……”寒露话语微顿,她似乎不善于说谎,“我是想给他找些事情做,多在家带孩子,少出去祸害人。”   曲悦:???   这让她怎么接?   曲悦赶紧岔开话题:“娘,那个天命晷,您真的一次也没有用过?”   寒露再是一阵沉默:“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境界不够时,偷偷用过。”   曲悦问:“您用来做什么?”   寒露回道:“想找一条命运线,究竟我该怎样做,才能避开你父亲……”   曲悦:……   寒露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然而我耗尽精气神,一连窥探了十几条命运线,指向的,皆是你爹。那时候,我彻底相信了你爹说的,他有一样东西,是超越命运的存在。”   曲悦忽然想起九荒曾在论道会上的话,即使他死了,爱也依然存在的那句话。   曲悦微笑:“是爱?”   寒露:“不,是你爹的厚脸皮。”   曲悦:……   这天聊不下去了。 第150章 退婚书   就母亲这个性格,曲悦终于承认曲宋必须是曲家亲生的崽儿。   她也彻底对父亲的“人品”不报任何幻想了。   什么有匪君子, 光风霁月, 都是看她年纪小骗她玩儿的。   亏她从前还曾担忧过, 有曲家的男人们珠玉在前, 提高了她的审美, 往后她处对象肯定不容易。   瞧瞧母亲的态度, 再想想大嫂。   大嫂性子野,嘴巴毒, 骂起大哥来更难听, 除此之外,婆媳俩对待丈夫的态度如出一辙,嗷嗷嫌弃!   “您和大嫂应该有得聊。”曲悦小声嘟囔一句, 听见自己的父亲和哥哥被如此数落,她心里不可能高兴, 也无法一起加入数落的阵营中去。   寒露回忆了下:“我只在生你三哥时, 见过她一次。”   想想也是,曲悦不知爹娘是何时在一起的, 但凭大哥的年纪,起码也一千五百多年往上数了, 然而夫妻实际相处的日子,可能还足百年。   即使母亲再怎样嫌弃父亲,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寒露轻轻叹气:“我并不是很喜欢见到你大嫂。”   曲悦:“为何?”   寒露:“总觉着自己对不住她。”   曲悦一时不解,想明白之后,真的彻底无语了, 这是连自己儿子都嫌弃上了?   不聊了不聊了。   难受。   曲悦闭上嘴,场面冷下来。   寒露的确不是个会聊天的性格,她性格冷淡,连说话都很少,多年不见的儿子与她交谈,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问必答。   曲悦是个女儿,不可以当儿子一样对待,她才多了几分耐心与温柔。   想当年怀上她时,感知是个女儿,连曲春秋都紧张的像是从来没做过爹似的。   铛——!   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在庄严的神殿一圈圈回荡。   寒露站起身:“阿悦,大祭司召唤我,稍后入她寝殿,你莫要开口说话,以免被她察觉。”   大祭司?曲悦忙不迭应下:“我知道了。”   ……   曲悦随着寒露来到大祭司的寝殿外,积雪之下,无法看的真切,只知这宫殿的风格十分古老,由数百根十丈高的白玉柱子支撑起框架。   远远望去,守在殿外的几名天女,像极了几只小蚂蚁,渺小极了。   “姑姑。”天女们双臂于胸前交叠,齐齐躬身行礼。   寒露微微颔首,走入殿中。   在曲悦看来,殿内的装饰只能用奇奇怪怪来形容,垂着许多长长短短的丝线,挂满了石头和贝壳。   啾。   曲悦听见一声鸟类的轻鸣,在空旷的殿中格外清晰。   寒露像是感知到了女儿的好奇,抬眸看向房梁。   曲悦瞧见房梁上竟蹲着一只红色的鸟,成年孔雀大小,应该是凤凰?   这肯定不是幻象,是真正的凤凰。   咦,这凤凰为何长的那么像韦三绝的剑影?   韦三绝出剑时,自剑中飞出的凤凰和这只一模一样。   大概红色凤凰都长这样?   毕竟曲悦也是第一次瞧见活的凤凰。   再看这八角形的宫殿里,大祭司盘膝坐在正中央一处凸出来的碧玉台子上。她的容貌瞧着还很年轻,脸如白玉,颜若朝华,但满头白发,周身气息衰败,尽显天人五衰之兆。   台子下方,大祭司的对面,则站着一位长眉入鬓、气宇轩昂的男子,身着棕褐色的长袍,一条绣着龙纹的束带勾勒腰身,显得身姿极为挺拔。   在天人世界里,一看便是天武族。   比起宗权,此人多出两分稳重、三分儒雅。   宗权给曲悦的感觉,是位久经沙场的悍将,而此人更像是久居高位的王者。   应该是刚才那位“刑族长”——天武族的族长。   刑族长是背对着寒露的,曲悦可以看清楚他的容貌,是因为自寒露进走入殿中,他便转过了头。   再联想到他先前刻意上前搭讪,曲悦心里添了几分思量。   “姑姑。”寒露走近之后,向大祭司请安,“不知姑姑找我来有何事吩咐?”   大祭司不曾说话,目光转向刑攸。   刑攸旋即会意:“祭司大人,卑下先告退了。”   大祭司点了点头:“谚儿若有动静,你立刻来报。”   刑攸“嗯”了一声,离开殿中。   经过寒露时,脚步刻意停顿了一下,没有任何交流,不发一言的走了。   大祭司看向寒露:“方才刑族长上报,天武有些贵族,近来攀比起收藏山海异兽的骸骨,经过盘问,山海世界的结界在这十来年间,每隔一阵子就会出现一个黑洞,那些贵族便结伴入内,在外围狩猎。这次有几人入内,迟迟未出,且黑洞已经消失……刑族长请命与雪里族长一起入内查看原因,你也一起去。”   寒露躬身:“姑姑,我去帮不上什么忙?”   大祭司招手示意她走近一些:“你不懂我的意思么?”   寒露又迈了几步,紧挨着台子边沿,不语。   大祭司道:“我天寿将尽,在你与凝霜之间,我一直更倾向于你来继位,所以这些年,时常派你做事儿,是为了助你积威。”   寒露沉默片刻:“姑姑倾向于我,是觉着我比凝霜的能力强,还是我继位,会得到刑族长的支持,有利于稳定?”   “有分别么?”大祭司微微敛目,“这都是你更合适的原因。”   “但我并不想去。”寒露回的直截了当。   大祭司:“理由。”   寒露垂首:“天武该臣服于神,效忠于神,而不是天女。”   大祭司也沉默了下:“罢了。”   “多谢姑姑。”   “你出去。”   “是。”   寒露告退转身,听大祭司咳嗽了几声,又走回来:“姑姑,您既知身体欠佳,便莫要太过操劳了。”   闻得此言,大祭司原本较为严肃的神色,稍稍柔软几分:“我无碍,你与凝霜已经成长起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多活几日,少活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出去。”   寒露唯有离开。   待寒露走出殿门,曲悦问:“娘,大祭司口中的山海世界,是山海经描述的那种世界么?”   她母亲在华夏生活过,应该知道山海经。   寒露道:“差不多。”   上古初年时,天魔未出现,人类最大的敌人除了天灾,便是异兽。   那会儿异兽的数量远超人类,天人在离开三千界之前,天工开辟一处虚空,建造山海世界,天武则将大多数的异兽驱赶入内。   “上古时的天人真的是厉害。”曲悦无限感慨,“也难怪现在的天人们那么有优越感。”   可事实上,再辉煌也是先祖们创造的辉煌。   现如今的天人堕落了许多,能力也在不断退化。   天工只会继承,天武少了风骨,天灵想着延续自身寿元,天女也为私情苦恼。   “这种优越感是培养来的,且不得不培养。”寒露明白她的意思,“不给我们灌输这种思想,凭什么让我们去守护三千界的安稳?你爹从前也总嘲讽我们固步自封,活在神权时代,像一群原始人。可天人若是有朝一日彻底不再畏惧神权,天人必将灭亡,三千界也将迎来史无前例的浩劫,你懂么?”   曲悦没有说话,她好像懂了,也好像没懂。   “寒露。”前方刑攸站在雪地里。   寒露停下脚步:“刑族长,你在等我?”   刑攸背着手看向她,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大祭司应该与你说了……”   “我已回绝。”寒露打断了他,“刑族长一路顺风。”   刑攸微微皱眉:“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次机会,而我是在帮你,你莫不是还记着当年……”   寒露转头走人,一句也不想与他废话。   曲悦越看这架势越不对,替父亲生出一丝警惕心:“娘,听说天女自小就会相配一名天武,您在进入神殿之前,所配的对象,是宗权前辈?”   寒露微怔:“宗权?谁告诉你的?”   曲悦道:“二哥告诉我的,不过他也是猜的。宗前辈据说是天武第一人,二哥说母亲匹配的对象,听说是天武族里非常厉害的人物,猜测是他。”   “宗权的确厉害,天武族一直是邢姓为族长,宗姓是四贵族之一,也是天武中最强的一脉。宗家的男人,完美地继承了先祖骁勇善战的血脉,但也完美的继承了先祖的缺点。   “缺点?”曲悦想了想,“头脑不太灵光?”   寒露:“对。”   曲悦问道:“那,莫非您当年相配的对象,是这位邢族长?”   寒露答:“对。”   曲悦心道这绝对是真爱:“所以您是放弃了天武族长夫人的位置,选择了我爹呀!”   “即使没有你爹,我本也是打算竞争神殿守护的。只不过因为你爹,我不再有退路罢了。”   ……   刑攸看向寒露的背影,不自觉的捏了一下拳头,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作为与他自小相配的对象,刑攸起初是非常厌恶寒露的。   他觉着寒露的出身,不足以相配自己。   刑攸的母亲,只是前族长的一名小妾,出身天灵族,并非天女。   所以给他相配对象时,才会选择家族早已没落多年的寒露,还胡诌两人命中有缘。   刑攸自己争气,凭本事赢过好几个兄弟,最终成为族长继任人,地位一日千里。   可唯独没办法换掉已经相配的天女。   他制造各种理由拖延婚期,因为他总觉得寒露的存在,是在提醒他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出身。   他甚至趁寒露下界时,派人暗杀过她,可惜没有成功。   然而正当他发愁该怎样换掉这位未来夫人时,寒露竟还对他有意见,跑来天武族找他交涉,希望他可以遣散自己的妾室。   刑攸一口拒绝。   寒露与他商讨无果,便说要去争取神殿守护的位置,让他再等一位贵族天女出生。   刑攸听罢只觉着好笑,毕竟在他看来她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幼稚的可笑。   神殿守护不论出身,面向所有未婚天女,争取者不知凡几。且当时凝霜早已入选多年,仅剩下一个名额,无论各个方面,寒露毫无优势可言。   但结果出乎刑攸预料,她真做到了。   亲自过来送上退婚书,与他解除婚约,进入神殿,成为新的“姑姑”。   从那天起,刑攸才算以正眼去看她,因为他发现寒露与他的性格像极了,都是不服输的人。   随着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刑攸每每瞧见她,总会生出一种“这原本是我夫人”的怪异感觉。   自然而然的为她思虑筹谋。   ……   “若真与我相配的是宗权,我当年欢天喜地就嫁了,哪里轮得到你爹?那时候,宗氏一族的嫡长子,并不是我有资格可以相配的……”   “而刑攸此人,我起初也是较为欣赏的,可经过我暗中观察,发现此人心胸狭隘,争强好胜,性格更是阴晴不定,比你爹更不如。”   曲悦听着前头还很安心,后面这句就令她无语了。   怎么听都不算夸赞,有种这些男人一个比一个垃圾,只能勉强挑一个不那么垃圾的既视感。   说着话,寒露回到自己的殿中,盘膝于打坐台:“阿悦,我送你回去,意识不可离开身体太久。”   曲悦既忧心着父亲的状况,又舍不得母亲:“娘……”   她拖长了尾音,有些依赖撒娇的意味儿。   寒露也微微动容,慢慢抿唇:“稍后会再见的,听话。”   可这个稍后是多久呢,曲悦心里想,父亲若成功合道,往后便能来天人境探望母亲,但她想见母亲一面,就十分困难了。   她低声道:“可不要等到连我都做母亲的时候啊。”   一听这话,寒露眉眼显出一抹忧色:“你才多大一点,莫不是就有成亲的打算了?”   “没有……”   “那是有心上人了?”   曲悦难以回答。   寒露一针见血:“是雪里鸿养的那个徒弟?九荒?雪里鸿是个好孩子,养出的徒弟品性不会差,但听你说,九荒脑筋不太好使。”   曲悦正想解释,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对九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此刻又忙着道:“脑筋不太好,就不会动歪脑筋,只会一心一意对我好,这也算优点。”   再说,他没脑子,她有不就行了。   曲悦从来不认为这算个事儿。   寒露思忖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不能只考虑自己。”   曲悦不懂:“那我还要考虑什么?”   寒露:“自然是后代。经我观察,一个人身上越糟糕的特点,遗传的能力越是强大。”   稍稍一顿,“娘是过来人,知道有多糟心。”   曲悦:……   父亲到底是有多讨人嫌弃?   有这么夸张吗?   然而寒露也只是提醒一声,并不会干涉她,又交代她一些事情之后,便施法将她送了回去。 第151章 结法阵   意识回到肉身里之后, 海浪翻涌的声音逐渐入耳。   如同寒露说的, 凝霜的禁术的确对她存在损伤, 曲悦头痛欲裂,眼睛酸胀。心道幸好被母亲养了养才回来, 不然指不定有多难受。   少顷, 曲悦的眼睛恢复焦距, 先瞧见一张被放大的俊俏的脸,随后对上九荒一双写满焦急的眼睛。   “六娘,你终于醒了。”九荒提着的心渐渐落下。   “你是怎么了,说昏就昏,毫无征兆的, 我看你气息平稳,并没有内伤的迹象。”绝代风华疑惑的声音,是以密语传入她意识海内的。   曲悦揉着太阳穴从九荒怀抱里坐直了身体,瞧见自己还在金光琉璃罩结成的球里,球被法力定在海面上。   绝代风华已从球里出去, 只剩下他二人。   曲悦仰起头, 见天空虽还有团团乌云凝结着,电链在云间若隐若现, 但雷劫显然已经平安渡过, 海面也风平浪静, 她心中无限欣喜。   “我无碍。”去了一趟天人境这事儿,肯定是不能说的,曲悦示意九荒准备好, 她要将琉璃罩收回去了。   随后取出飞毯,坐在飞毯上。   “前辈,我昏过去多久?”曲悦询问绝代风华。自从雷劫开始,天就黑沉沉的,看不出时辰。   “足有五个多时辰。”绝代风华坐在他的花瓣飞行器边缘,双腿自然下垂,身体向后仰倒,用胳膊肘支撑着。   她又问:“雷劫是何时散的?”   九荒答:“刚散不久。”   曲悦微微颔首,再度仰头,瞧见仍在半空浮着的邢谚。   从母亲口中,曲悦已知道此人是刑攸之子,天武族的少主。此番是奉大祭司之令,下界寻找宗权。   听母亲的评价,邢谚的品格比刑攸好得多,算是这一代的有为青年,最大的缺点是耳根子比较软,优柔寡断。   听着也不像是那种会做出逼婚之事的人,且不论如何,父亲这一劫平安渡过,他功不可没。   曲悦从飞毯上站起来,脚下刚要一软,便被九荒从身后扶了下腰。   摸着烙铁似的,待她稳住,九荒的手即刻收回去。   曲悦朝着上行拱手:“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邢谚方才正尴尬着自己走是不走,巧的很曲悦醒来了。他从半空沉下来,沉至一个与曲悦平视的位置:“路过罢了,本不知是谁渡劫,只想救姑娘出去,从这位邪修小兄弟口中得知是令尊渡劫,才想着略尽一份绵力。”   曲悦尚未开口,听见九荒在身后道:“绵力?你很有自……”   曲悦扭头给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他赶紧闭嘴了。   曲悦:“抱歉。”   邢谚并不在意,微微一笑。   曲悦再道:“前辈之恩,往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岳姑娘这声‘报恩’有些假。”头顶上宗芯飞了过来,俯视着他们,“都不问问我们是谁,何方人士,这报恩不是随口说说是什么?”   “休要胡言乱语。”邢谚制止她,在九荒毒辣的目光下,连忙致歉,“舍妹鲜少外出,在家中骄纵惯了,望姑娘海涵。”   曲悦莞尔一笑:“晚辈不问,是因为晚辈知道呀。”   宗芯愣了下。   曲悦看向邢谚:“前辈的容貌,与晚辈认识的另一位前辈颇为相似,那位前辈玩笑时曾告诉我,外甥像舅舅,他就有个外甥名叫邢谚,像极了他。”   宗芯眼睛一亮:“表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命谶箭果然与她有关!”   邢谚忙问:“姑娘可知我舅舅的下落,我正寻他。”   曲悦微微颔首:“知道,晚辈才与宗前辈分别不久。”   邢谚拱手:“还望姑娘告知。”   曲悦猜测宗权现在应该已经去了魔种,而魔种在颜家。母亲说了,先不要告诉邢谚实情,随便指个方向,将他引走。   母亲还特意嘱咐,指个戾气深重、妖魔聚集之地,正好让他们兄妹去开山清路,积些功德。   母亲身为神殿守护,经常给天武分派类似的任务。   于是曲悦道:“宗前辈去了宿月界的天煞星岛……”   “哪里?”邢谚听都不曾听过。   曲悦讲了讲该怎样去。   邢谚记在心里:“多谢。”   表兄妹俩道别离去。   邢谚原本没打算走这么急,他好歹帮着挡了这么多天劫,想等曲悦的父亲出关,见上一面。   但迟迟等不到曲春秋出关,他只好走了。   轰隆隆两声雷响。   曲悦也等的着急:“我爹为何还不出关?”   通常雷劫一过,须得立刻出关。   雷劫代表着坐标已经暴露,天道锁定了你,一波雷暴之后,歇一歇,酝酿一会儿,继续第二波。   所以需要立刻逃走,之后经脉不畅、气血不通,渡合道最难的命劫。   绝代风华抬头望了望天,猜测道:“你老子或许心劫只渡了一半,雷劫便降了下来,故而心劫未过,他尚在合道幻梦中。”   曲悦摇头:“怎么可能呢,我爹先前明明与我说话,说他醒了。”   绝代风华道:“他只是苏醒了一缕意识,本意识仍在沉睡,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如同做梦之时,咱们也经常认识不到自己是在做梦。”   曲悦似懂非懂。   “你老子其实还在渡心劫,心魔劫。”绝代风华指指心脏位置,“听我家老母亲说,合道之时啊,平生所有爱恨情仇,皆会在脑海里过一遍,有一些你可能已经忘记的痛苦,艰难跨过去的坎,全会清晰再现,令人陷入痛苦的泥沼中难以自拔……我家老母亲足足用了八十年才走出来。”   曲悦蹙起眉来。   绝代风华摇摇头:“顺序乱了,雷劫已过,你老子必须出关,可他醒不来……”   “为何这么难?”九荒无法理解,他平时砍着树、雕着木头就进阶了。   “所以合道大佬才凤毛麟角啊。”绝代风华笑道,“我们整个七星岛界,就我家老母亲一个合道期。”   曲悦发愁:“那怎么办?”   总不能站在这里帮忙挡天劫挡八十年,谁挡的住。   倏然,曲悦听见父亲比先前更虚弱的声音。   ——“阿悦,去找温子午。”   ——   点星崖上。   温子午为勾黎检查过身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没什么大碍,他有天武血,能够自愈,且休息着。”   饮朝夕拱手:“多谢温前辈。”   温子午又道:“他魔化这事儿已是无法改变的了,我只能想办法,让他变幻魔形时不再失控,但也没几分把握。”   饮朝夕感叹:“仍是感激不尽。”   温子午正要说话时,屋外树下的画卷里传出曲悦声音:“温前辈。”   温子午微微皱起眉,画卷在他徒弟丁谬手中,一直帮他“实况转播”着论道会。   曲悦明明已经离开许久,为何又回去了?   温子午捋着胡子,走出房间来到树下,果然在画卷中瞧见了曲悦,身后还站着九荒。   “出了何事?”温子午见她神色焦急,询问道。   “家父正在曼陀海渡合道天劫,出了岔子……”曲悦将情况说了一遍,“家父想请您出手相助,结一个天、天乙入魂阵,送晚辈入他合道幻梦之中,强行斩断。”   温子午微愣:“你父亲如何知道我懂得结此阵?”   曲悦坦白:“前辈,真是对不住,先前是一念佛尊嘱咐晚辈瞒着您,晚辈并不姓岳……”   温子午瞬间明白了:“你姓曲。”   曲悦咬着牙道:“是的。”   从曲悦这边是看不到温子午的,她在对着一面八卦镜传音。温子午良久的沉默,令她心头忐忑。   但父亲似乎料定了温子午一定会帮忙。   果不其然,论道厅内空着的朱雀台突然亮了起来。   另外三个台子上的宋远灵、白颂、方一,在曲悦带着九荒折返之后,就停止了他们的探讨,眼神一个赛一个的防备。   此时看到温子午通过传送阵来到现场,三人愈发警惕,莫非暗爽不过瘾,想明着嘲讽他们?   温子午飞下朱雀台,曲悦立刻迎上去:“前辈……”   温子午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往外走。步子倏然又停下,回来指着宋远灵三人:“走,帮个忙。”   三人面面相觑:“帮什么忙?”   温子午掐了个诀,只他们四人可以听见:“帮曲大渡劫……”   听他言罢,三人的表情精彩纷呈。   尤其方一,恼火道:“当年气的我师父吐血,我不去杀了他,都是他祖上烧高香了。”   温子午冷淡道:“咱们几家门派自上古时代,便是同气连枝,今日你们不肯帮我师弟,我奇门便与你们断交,往后你们再遇到麻烦,莫要来烦我。”   三人表情再是一变,他们虽都是合道期大佬,却不能为所欲为。越修至顶尖,越明白世上没有顶尖,也越明白“知根知底”和“抱团”的重要性。   温子午补一句:“往后你们去天池泡温泉时,打麻将三缺一也不要喊我。”   三人表情巨变。   这可不行!   唯有合道期才可以去天池,缺了他绝对不行!   三人面面相觑,心道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仇怨,不至于一直揣着,何况曲大若成功合道,他们打麻将还多了个替补。   去!   但是……   宋远灵清清嗓子,指着曲悦身后的九荒:“你向本座道歉,本座便去帮忙。”   九荒突然被点名,微微一愣,张口便要道歉。   能帮六娘,让他捅自己一刀都没问题。   “不要道歉。”曲悦传音制止他,这样会得罪温子午,且用低头来换取相助,父亲肯定不同意。   曲悦稍一思忖,告诉九荒一句话。   九荒听罢,对三人道:“道歉可以,算我与幻波输了,那下次论道会,我俩还来,咱们再比过。”   三大佬嘴角直抽抽,一言不发,随着温子午走了。   本该连续半个月的论道会,暂停。   ——   点星崖外五千里。   一团团黑气从天而降,落地之后,化为一个个黑衣人。   最后落下的一团白雾,则化为颜烽。   颜烽手中提着装着魔灵的灯状宝物:“祖父,这雪山是温子午的画境,我们未必闯的进去。”   风槐道:“我会施法将勾黎召出来。”   他去杀曲春秋,需要一具身体和大量的养分。   勾黎当年逃脱,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其实并不是。   风槐利用戮天魔化了大量天人后裔,偶尔挑出一些好苗子,故意将他们放走,由着他们去成长。   就像现在这样,既可以充当暂时的肉身,用过以后,再吸收为养分,一举两得。   ——   曼陀海上。   温子午浮于海面,拔下发髻上的毛笔。   笔尖下沉,再轻轻一挑,海面掀起巨浪。   随着笔尖旋转一圈,巨浪如被冰冻,形成一幅弧形水墙。   曲悦知道温子午在结阵,她一眨不眨的盯着看,这次回来后,父亲没有和她说话,也不知状况如何。   温子午开始在水墙上写写画画,在曲悦看来和鬼画符没有差别。   画完之后,垂袖静静等待。   不多时,水墙光芒大作。   温子午推推眼镜:“行了,你可以入内了。”   曲悦不知怎样操作:“晚辈该怎样斩幻境?”   温子午四平八稳地道:“入内后,你父亲会告诉你。”   曲悦微讶:“您将我爹收入阵中了?”   “收?他狡兔三窟,我连他在哪里闭关都感知不到。”温子午摇摇头,“我不过是结个阵,是他自己将合道幻梦投射入阵,仅仅是投射而已,并非真实……”   完全听不懂,反正进去就对了,曲悦也不再多问。   温子午送她入内前,顿了顿,毛笔指向九荒:“你也去。”   九荒愣住:“我去?”   曲悦问:“他进得去?”   温子午道:“和你一起,自然可以进。”   曲悦不解:“带上他做什么?”   温子午没有回答:“去就是了。”   “好。”曲悦应下。   转头见九荒局促不安,曲悦真怕他等会说出什么奇怪言论,毕竟他一紧张,脑袋不是黑洞就是空洞,无论转去哪一边,父亲也不会喜欢的。   曲悦忍不住提醒道:“你见到我爹之后,千万千万注意点儿说话。”   先前说她父亲是个东西,也不知父亲有没有听到。   九荒原本只有五分紧张,经曲悦特意提醒,提升成十分紧张:“那我要说什么?你爹喜欢听什么?六娘,你快教教我啊。”   怎么感觉越说他越紧张了呢,曲悦揉揉太阳穴:“你就说……”   九荒全神贯注,盯着她开开合合、红艳艳的两片唇:“说什么?”   曲悦脑壳疼,摆摆手:“少说废话,喊声伯父就行了。”   “我明白了。”九荒谨记在心,一遍遍默念:伯父,伯父,伯父,伯父……   温子午手中笔尖逐个在他二人灵台一扫:“去!”   两人变成两滴墨点,被他扫在了正爆发耀眼光芒的海水结界上。   ……   曲悦恢复意识时,身在一处黑黢黢的空间内。   “韭黄?”   “我在这。”   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刹,九荒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宽心。   待眼睛慢慢适应,两人可以模糊的看到彼此以后,曲悦喊道:“爹?”   喊了一会儿,曲春秋的声音也不知是从哪里飘出来的:“阿悦。”   曲悦微笑:“爹,您在哪儿呢?”   曲春秋经过短暂沉默过后:“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问的自然是九荒。   九荒感觉到黑暗中有双黑沉沉的眼睛在盯着他,曲春秋放他进来,不可能不知他是谁,为何还要问呢?   九荒紧张的手心冒汗,脑袋空白。   他不可能不紧张。   这可是六娘的父亲,不是大哥,得不到曲春秋点头,自己有堆成山的聘礼也没用。   他先前一直以为曲春秋几乎没有出关的可能性,只想着讨好曲唐,现在……   九荒本能的想要回答自己是“盖世英雄”,倏然想起曲悦的交代,脱口而出:“喊声伯父就行了。”   曲春秋:?   “你要我喊你……”   不对,不等曲春秋说完,九荒咬了下舌头慌忙补救:“少说废话。”   曲春秋真的闭了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九荒越紧张舌头越打结,如同喝醉酒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忙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曲悦。   却模糊瞧见曲悦垂着头,五指大开捂着整张脸,根本没有帮他说句话的意思。   完了。 第152章 入幻梦   九荒一直记着曲悦是让他喊“伯父”的, 但刚才是真的反应不过来,唯有曲悦告诫他的那句话在脑袋里反反复复, 控制不住的就说出口了。   他现在再喊一声“伯父”, 还有用么?   凭他这张嘴,能解释清楚么?   一时间,九荒的情绪从紧张转为恐慌再陷入难过。   想他自小在山上长大,除了师父,几乎没有与人交流过。师父离开的三百年,他在山上日复一日, 直到将六娘“捡”回去,才发现人生原来还有另外一种模式。   原来, 心跳的速度并不是恒定的。   为了六娘,他开始学着动脑筋,想事情。   起初时, 旁人总说他奇怪, 他是不自知的,反而认为是对方比较奇怪。   如今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认知也在不断扩展,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是他的问题,是他与这世上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于是在攒足够多的聘礼之外, 他认真学习去做一个正常人。   在不知曲春秋还活着时,六娘最喜欢的体面的曲唐,便是他的学习目标。   然而, 太难了。   曲悦除了一手捂脸,另一只手还被九荒抓在手心里。   他乱说话时,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手心黏腻腻满是汗,心跳更是比平时快了将近一倍。   他鲜少如此,都是因为太过在意她。   曲悦稍稍一寻思,反而有一丝愉悦攀上心头。   故而,她并没有责怪九荒乱说话,毕竟她早有预感会出现这种状况,不然也不会提醒他。   单纯就是觉得无语,以及一点点的……好笑。   提醒一句,本是想让九荒给父亲留下个好印象的,不要过快暴露智商下限,不曾想竟弄巧成拙了。   但不知为何,九荒突然静了下来。   曲悦觉着奇怪,仰头看他,瞧见他微微垂着眼皮儿,脸上流露出一些……受伤?   这是怎么了?   曲悦还不能轻易猜透他的心思,忙拽拽他的手臂,笑道:“放心,我爹是我见过心胸最最最最开阔的人,不会因为你这小小的玩笑生气的。”   听见曲悦的笑声,像磕了一颗勇气丹,九荒又振作起来。   “爹,这是我朋友九荒。”曲悦传音给九荒,“快喊伯父。”   有曲悦引导,九荒忙道:“伯父。”   曲春秋终于开了口,语气淡若清风:“恩。”私下里却传音给九荒,“还不松手?”   九荒愣了愣,赶紧松开曲悦的手。   手几乎是被甩开的,曲悦立马知道了原因,也传音:“爹,因为我扮过瞎子,韭黄才养成了我一伸手就立刻扶住我的习惯……”   这一点,还是曲悦“调教”出来的,“时间紧迫,您就不要刁难他了。”   “我刁难他?”曲春秋在这投射阵法内,并没有形体,“阿悦,为父就你一个宝贝女儿,对女婿自然有着过高的要求。当然,你若真的喜欢,勉强降低标准,但这标准再怎样降低,至少也得是个正常人?”   这分明是个智障。   曲悦不满:“他哪里不是正常人了?”   曲春秋:“他哪里像一个正常人了?”   曲悦:“您不了解他……”   曲春秋:“为父并不想了解他。”   “爹,现在不是聊韭黄的时候。”曲悦嗔怪父亲不知轻重缓急,第二波天劫随时都会降下来,虽然上头有一堆大佬顶着,也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早出关早放心,“您先告诉我,该怎样斩破您的合道幻梦,待您出关之后,咱们闲了再聊不迟。”   “不行,此事比为父出关更重要。”曲春秋半步也不让。   原本虚弱的语气,此刻竟透着强势,完全听不出刚被天雷劈过。曲悦一时都分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哭笑不得:“您多心啦……”   与父亲聊感情上的事儿,令她生出几分羞涩,微微红了脸,“女儿还不曾确定自己的心意呢。”   但不是因为嫌弃九荒,认为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曲春秋:“那正好,及时止住你的心意,无需确定,他不适合你。”   曲悦心生不忿:“男女之情,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只需一方脸皮够厚不就行了?”   沉默一瞬,曲春秋道:“阿悦,你话中有话?”   曲悦:“没有。”   “绝对有。”   “刚才女儿去了一趟天人境,见到娘了……”曲悦轻描淡写的讲了讲,“所以您听娘的话,赶紧出关,我带您去魔种避一避……”   曲春秋问:“你娘还说什么了?”   曲悦耸肩:“统共没待几个时辰,能聊多少?”   曲春秋:“那你为何会提起厚脸皮?”   “是母亲说我年纪尚小,莫被男人的厚脸皮给骗了。”曲悦“狐疑”着问,“爹,娘为何会这么说呀?”   再是一阵沉默,曲春秋道:“雷劫将至,眼下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先做正事。”   “哦。”曲悦挑了挑眉,“那我要做什么?”   “为父送你入我幻梦之中,找出迷惑住‘我’的心魔化身,杀了他,但你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好。”曲悦点头,又问,“爹,您被困在哪里了?”   她很好奇,能困住父亲的合道心魔,究竟会和什么有关。   曲春秋道:“困在了为父十六岁那年,尚未被师父带离地球时……   ——   点星崖。   勾黎在屋内床上躺着,昏迷不醒。   饮朝夕则盘膝坐在屋外的树下,温子午的画境内,连吸一口气都沁人心脾。   在此间打坐,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饮朝夕心绪不稳,杂念丛生。   关于勾黎当年被抓,被迫入魔之事,饮朝夕得知以后,的确给他带来极大的冲击。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该不该为此事负责。   他有上百个徒弟,不可能每一个都拴在身边盯着?   就像他师侄已经合道,将天怒剑传给唯一的弟子辛鹭之后,便由着辛鹭孤身闯天涯了。   但他的情况不同,他求的便是徒弟的背叛。挑中勾黎,正因为他乃天武后裔,且天武血并不稀薄,是非常容易入魔的种子选手。   故而勾黎真的入魔之后,他仅仅是伤心,从未想过追寻原因。   若他当时没有一走了之,查出原因,勾黎该少吃多少苦头……   饮朝夕感觉到了心痛。   他收徒弟的动机不纯,但他一向问心无愧,因为每个徒弟,他都是倾注了所有心血去培养的。   然而现在,愧疚似巨石,砸在了他心头上。   饮朝夕正烦躁时,突听见“咯吱”一声响,勾黎开门走了出来。   饮朝夕望过去:“阿黎,醒了?”   勾黎不说话,也不看他。   饮朝夕又问:“身体如何?”   勾黎却往索桥的方向走,经过饮朝夕身边时,将他视为无物。   待勾黎踏上索桥,饮朝夕站起身:“我知你不想看到我,但你现在不能走,温子午温前辈肯为你疗伤,这是一个好机会……”   勾黎头也不回。   饮朝夕:“戮天已经死了,你的仇盖世小兄弟已经帮你报了……”   勾黎的身影隐入索桥的迷雾之中,瞧不见了。   饮朝夕闭上眼睛,原地静默许久。   忽地又睁开,追出去。   错过一次,绝不可再错。   他追出索桥之后,勾黎人已经不见了,幸好他出来的早,神识窥探到勾黎往南飞走了。   饮朝夕御风追上去,神识锁定勾黎,决定用绑的也要将他绑回点星崖。   倏然,他意识海内的天坑碎片发出预警嗡鸣。   饮朝夕立刻提高警惕。   不多时,竟窥见勾黎落在一处山头上,似一具行尸,站着动也不动。   而那处山头上,站着几十个黑袍人。   其中一名黑袍人提着一盏灯,灯内的发光体像极了萤火虫,是……魔灵!   “饮朝夕追上来了。”面具下,颜烽的脸色微微一变。   “无妨,没有天伤剑,他不堪一击。”风槐浑不在意。   颜烽道:“据说危急关头,他会凝剑。”   风槐道:“他曾经为勾黎凝过一次剑,断过一次剑,以我所了解的天伤剑,不会因为同一个人、同一个理由,凝第二次。”   说话的功夫,已从灯内飞出。   面前就站着傀儡般的勾黎,风槐并不急着入侵,快似一道闪电,飞向饮朝夕。   在他召唤碎片之前,魔灵轰然散开,散成一团黑雾,将他包裹在内。   饮朝夕顿觉识海剧痛,心中不由一骇。这魔灵非同一般,完全压制住了他的意识海!   任由碎片嗡鸣,也无法突破他设下的阻隔屏障!   “剑仙啊。”风槐似笑非笑,似在嘲讽。   尔后折返,自勾黎灵台入内,慢慢操控了勾黎的身体。   扭扭僵硬的脖子,风槐笑着看向被黑雾困住的饮朝夕,“饮剑仙,你觉得对不起你徒弟,无法面对勾黎是不是?没关系,我借用他将曲春秋挫骨扬灰之后,自会帮你处理掉,不必谢我。”   *   听父亲讲完合道幻梦的场景,曲悦愣了一会儿。   家中没有族谱,也不曾听父亲提过祖父,所谓的老曲家祖宗十八代,也是挂在嘴边说着玩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孤儿,历经坎坷,最终走上了人生巅峰。   原来不是啊。   曲春秋问:“可听明白了?”   曲悦回过神:“嗯,听明白了。”   曲春秋提醒:“阿悦,你需要真身入我幻梦,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曲悦想了想,等同这个投影阵法只是一个中转站,父亲现在要施法送她进入他闭关之地了:“若我找不到心魔化身,温前辈他们挡不住雷劫,您道消身陨,我可能也会死?”   “死倒是不会,为父拼劲最后一口气,也定将你送出来。”曲春秋道,“但也只是留你一条命,旁的,为父无法保证。”   “我知道了。”曲悦不怕,也不能怕。   “好女儿。”   曲春秋的话音落下,曲悦立刻感受到失重感,忍不住一声惊呼。   紧接着如坠悬崖,不断下落,仿佛永无尽头。   噗通——!   她终于摔到了底部。   她落在了一座城市里,耳畔传来诸多声音,但有个声音最大:“小月亮,这是哪儿啊?”   曲悦一怔,摸摸耳坠,很诧异带着这耳坠,连幻波也能进入父亲的合道幻境里:“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华夏,走,先去找我爹。”   忍不住得瑟一句,“原来我先祖居然是皇室呢。”   ……   在九荒眼睛里,曲悦是突然就不见了。   “六娘?”他伸手去抓,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抓到,“六娘?”   曲春秋的声音压下来:“着急什么,我还能害她不成?”   九荒连忙将手收回去,老实站好。   曲春秋笑道:“小邪修,你得罪我了,明白不明白?通常得罪我的人,你可知他们的下场?”   九荒咽了咽口水,他虽在笑,且笑的温煦,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仿佛笑声里隐藏着暴雨梨花针,随时能将人射成筛子。   曲春秋:“说话。”   九荒忙道:“知道,他们都变成您的劫龙了!”   曲春秋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态度也稍和善:“我可以不追究,但你必须答应我,往后离我女儿远一点。”   九荒忙不迭点头:“好!”   曲春秋真想让自家闺女听一听,瞧瞧他这幅窝囊样子,被恐吓一句便退缩了。   呵。   却听九荒问:“伯父,不知我要离多远,一寸?一尺?一丈?”   曲春秋:?   九荒认真分析:“最多一丈,再远就不行了。若有超出九品中期的高手偷袭六娘的话,我怕我的速度会慢一步,毕竟我反应虽快,身手也特别敏捷,可被曲宋折损的修为还没能补回来……”   九荒分析完之后,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讨价还价,“那就一丈,行吗伯父?”   半响。   ——“滚犊子!” 第153章 月下仙   在曲春秋的合道幻梦里, 曲悦宛如一个隐形人,自由穿梭于城市,没有人看得到她。   或者说, 她此时与这个梦中世界是平行的, 不存在交叉点。   但曲春秋提醒她, 只要她一出手,便会打破两个世界之间的“壁”, 合二为一。   所以,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倘若找错了,斩杀的不是心魔, 便会被心魔拘禁。   幻波本在耳坠海里休息,连番波动终是将它吵醒,冒出头趴在耳坠边缘, 听曲悦讲述着,满头雾水:“小月亮,你爹既然知道自己被困在了十六岁之前,应该知道自己因何被困,困住他的心魔是谁,为何不直接告诉你, 反而浪费时间让你找呢?”   曲悦答:“我爹说,他仅仅可以感觉到自己被困在这个年龄段里,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   合道心劫与心魔劫是有区别的,心魔劫肯定来源于自己, 就像她曾因为九荒一个眼神,胡思乱想,生出了心魔劫。   合道心劫,则有可能是在一个人完全不在意的情况下,对别人造成了伤害。   被害之人念念不忘,积聚怨念之力,形成劫因。   曲悦尴尬道:“我爹不知道心魔是哪一个,我想,是因为他干的坏事太多,得罪的人太多,他根本记不住……”   幻波夸赞道:“能将你爹困死在合道心劫中,这怨念怕是山高水深,然而你爹竟然记不住是谁,真是豁达呀!”   曲悦满头黑线:“这也叫豁达?”   幻波道:“那当然啦,将别人气的半死,他却丝毫不往心里搁,活的逍遥快乐,这种心境,可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曲悦扁扁嘴,没有接话。   相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父亲立的“人设”。   说话间,曲悦已经来到了王城外的一座府邸,这座府邸的主人,正是她父亲,古乐国的一位王子,被称为公子晟。   家里有着“唐宋元明清”,所以哪怕异人学院的升学考试不考“凡人历史”,曲悦的历史依然很好。   父亲十六岁时,正处于春秋时代初期,周王室式微,诸侯割据,单是在各类史书上留下大名的诸侯国,就有一百多个。   但这个古乐国,却不曾出现在任何史书上,幸好曲悦曾在异人学院的图书馆里翻看与“乐师”有关的内容时,瞧见过一段描述。   此国位于江南,弹丸之地,上至王君下至百姓全都爱好音乐。着重提到了“公子晟”,说他只是王君诸多儿子中的一个,本不受宠,因在王君寿宴上,以七弦琴弹奏一曲自己谱写的《月下仙》,惊艳四座,最终赢得了王君的喜爱,以及百姓的拥戴。   又描述了一件事情,来表述他谦谦君子,德性高洁。   这件事好像是,《月下仙》问世之后,有个弈恒的落魄士族子弟,上告至王君处,说这首《月下仙》是他用了三年时间所谱,结尾处其实尚未完成,故而一直没有面世。   公子晟偶然得知后,以权势威逼利诱弈恒的父亲,父亲与弈恒商量不通,直接偷了他的曲谱,献给公子晟。   一时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王君爱才,非护短之人,便让弈恒当庭弹奏,与公子晟一较高下,但弈恒竟然弹错了好几处,证实了是诬告。   本该重罚,公子晟却站出来替他求情,惜他有才华,求王君给他一个机会,便只罚了个游街。   尔后公子晟又谱出不少佳曲,用实力证明了自己。   可惜战乱年代,连同那首《月下仙》都没有流传下来。   总之,这杂书里短短一段内容,将公子晟的才华、品德着实好一番夸赞。   刚才曲春秋告诉曲悦,他是古乐国公子晟的时候,曲悦乍一听有点耳熟,想到这一段描述,心里顿时激动起来。   没想到这位公子晟竟是自己的父亲。   可再一想,以她近来得知的父亲,这一段夸奖之言,该不是他自己写的?   她甚至还暗戳戳的想,父亲是不是真偷了别人的曲谱。   但应该不是,父亲即使品格有问题,满腹才华是做不得假的,不然也不会被奇门老祖看中,将他从地球带走。   曲悦边和幻波讲着这段记载,边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入府中,反正护卫也看不到她。   府邸的面积不算大,她依靠耳朵,很快在一处院落里找到了目标人物。   月上柳梢,公子晟跪坐在一方矮几前,姿态优雅的喝酒。   幻波眼眸里流露出惊艳:“他就是你爹?”   曲悦立刻道:“这里是幻梦,你拿他鞋子没有用哦。”   幻波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曲悦笑道:“当然眼熟了,覆霜学院外面的客栈里,你见过我三哥曲元的真实容貌啊,当时还想要他的鞋子呢,我三哥的容貌,是我们六个里最像爹的。”   幻波仔细想了想,拍拍脑袋:“啊,想起来了,不过这么一看,你三哥长的可不如你父亲。”   “是。”夸她父亲,比夸她更令她开心,品格扔一边,父亲的颜值绝对是超能打的。   两人聊天时,公子晟放下了酒盏,看向曲悦:“道长。”   曲悦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名道士装扮的男人走了进来,才松了口气。   随后,曲悦眉头一皱,此人虽做道修装扮,实则是个五品的邪修。   邪修也不请安,直接走到公子晟面前坐下,淡淡道:“公子急着找贫道来,所为何事?”   公子晟从脚边端上来一个食盒状的木盒,小心翼翼的将盖子取下来。   ……   幻波探头一看,是个埙,埙上还贴着一张符箓:“小月亮,这埙是邪物,阴气极重啊。”   曲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是我爹的本命法器,明明是个极品宝物,并不是这样的呀。”   幻波托着腮:“那可能原本是邪物,你爹得到之后,将邪气净化干净,变成了宝物?”   曲悦点头:“有这个可能。”   ……   公子晟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道:“近来我时常梦见弈恒,七窍流血找我索命……”   邪修冷冷一笑:“区区凡人,死后所化之鬼,也不过是小鬼,只敢在梦中吓人罢了,公子不必畏惧。”   ……   “弈恒?”曲悦听到此处,心头一紧。   瞧父亲此时略显畏惧的表情,难道被她猜中了,真是父亲偷了人家的曲谱,又用什么卑劣手段,使弈恒在王君面前弹奏时出了岔子。   游街之后,弈恒气不过,自尽了?   怨念化为劫气,今日才将父亲困在合道心劫里了?   若是如此的话,曲悦觉得父亲真的是活该!   简直死不足惜!   曲悦正恼怒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阵阴风过耳,倏然将盒内埙上的符箓吹掉。   呜……   那埙发出一声悲戚的呜咽。   “让开!”邪修目光骤紧,拂袖将公子晟扫去一边,咬破舌尖,点舌尖血在埙上。   嘭——!   那埙爆发出一股力量,连邪修都被震飞出去。   一抹身影从埙中抽离,落在了地上,先拿起桌面上的酒一饮而尽,尔后取出盒子里的埙,放在手中摩挲。   ……   幻波眨眨眼:“厉鬼?”   曲悦看不清厉鬼的容貌,只见他脸上有血,被他以小指挑了一点,搁在嘴里尝了尝,笑道:“道士,我在梦里吓他,是为了等你来啊。”   邪修也吃了一惊:“你竟然……你竟然化了厉鬼?!”   弈恒勾起唇角,妖冶的厉害:“我说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微抬手臂,左右一指:“整个王都,整个乐国,都要为我陪葬。”   最后指尖点在公子晟身上,声音透着怨毒,“尤其是你!”   “小月亮,这厉鬼可能就是你爹的合道心魔,动手呀。”幻波催促,“他此时若将你爹杀死了,幻梦应该就会重来一次,形成一个圈,永远也无法结束。”   曲悦站着不动,她看向缩在角落满目惊惶的公子晟,牙齿咬的极紧:“梦中时间与外界是不同的,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幻梦虽是假象,但重复的故事,有九成九是真实发生的,不然,困不住人。   幻波此时也意识到了,曲春秋的“气人”和它先前以为的不太一样,它想劝劝曲悦,是人都有阴暗的一面,有时候身为晚辈,不知道的好。   但它了解曲悦的性格,不会听劝的。   于是幻波陪着曲悦眼睁睁看着弈恒与邪修斗法,将邪修杀死,尔后再将公子晟虐杀。   果然,公子晟一死,合道幻梦重头来过。   这一次曲悦看清楚了整桩事情的经过。   如她所料,那首《月下仙》的确是弈恒所作,他在王君面前弹奏自证时,被这邪修施了法术,才会频频弹错。   后来游街时,弈恒被王都的百姓们砸石头,活活将他给砸死了。   而众人砸石头这个举动,也是公子晟派人混在百姓里煽动起来的。   公子晟的目的,就是想让弈恒死,且是万念俱灰的死去。   尔后,施加压力于弈恒的父亲,为弈恒收尸之后,亲手砍下他的头盖骨,做成一个骨埙。   自此,将一个人身上的“天地人和”全部斩断。   这一切,都是邪修给公子晟出的主意。   邪修将弈恒的魂魄收入骨埙之中,由公子晟收起来。   这是一门邪功,如同偷人气运一样,公子晟便能偷走弈恒的才气。   却不想,也因此养出了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厉鬼。   ……   曲悦看着一切发生,从一开始与幻波讨论两句,到最后一言不发。   一贯嘴巴不停、叽叽喳喳的幻波也沉默下来。   待幻境场景又推进最后一刻时,看着弈恒破除封印而出,准备大开杀戒之时,曲悦面无表情的扬起手臂,手腕凝出一支法宝袖箭。   幻波见她瞄准的竟是公子晟,张了张嘴,又咽下了:“哎,你想发泄就发泄,咱们再来一次就是了……”   曲悦摇摇头:“我不是发泄,我怀疑我爹在骗我,利用合道幻梦出了一道考题给我,考验我的判断能力……他不是公子晟,他怕是仅存的力量,将公子晟的容貌变成了他,用来迷惑我……”   她父亲是弈恒。   原来父亲曾经是个鬼修,故而渡劫之时才会出现九劫龙,身体应是在奇门老祖的帮助下,重修出来的。 第154章 斩心魔   曲悦如此怀疑,是有足够多理由的。   入梦时幻波就曾质疑过, 她父亲知道自己被困在某个时间段, 为何会不知原因。   曲悦以为是他得罪之人太多, 记不住。   可“夺人才气”这种足以影响一生的大事,凭谁都不可能忘记。   而父亲一直致力于在她面前“凹人设”, 怎么可能轻易让她看到如此阴暗不堪的一幕?   明明提一下“厚脸皮”三个字,他都会急着打岔。   再者,曲悦自小就没听父亲提过爷爷、家族相关,导致曲悦觉着父亲或许是个孤儿。   若父亲是公子晟,那爷爷便是古乐王,瞧着并不像坏人, 父亲为何不提?   要知道父亲被奇门老祖带走之后, 见惯了大世界, 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华夏定居, 足见是个特别念旧之人。   若换成厉鬼弈恒,那不提便有了理由。   曲悦手腕上的灵箭不断蓄力, 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   幻波却质疑道:“可是小月亮,你杀公子晟有什么意义?你不杀,弈恒马上也会杀了他。尔后幻梦重启,公子晟被虐杀一遍又一遍,如此大快人心的幻梦剧情,换做是我的话,做梦都会笑醒的,凭什么困住你爹呢?”   听它分析着, 曲悦频频蹙眉,抬起的手臂慢慢又放下了。   幻波说的有道理,她是来替父亲斩心魔的,可心魔若是公子晟,那父亲已经亲手斩杀一万次了,哪里用得着她出手?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何况公子晟死有余辜,根本不会成为父亲的劫气。   莫非她猜错了,公子晟的确是父亲,弈恒的确是心魔?   不可能,无论从理智还是情感出发,曲悦都无法接受。   举棋不定之间,曲悦眼睁睁看着公子晟又死了一次!   嘭!   场景似烟花炸开,幻梦重新来过!   这一回,曲悦全程都在思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想的头大。   好在,她最终还是想通了。   在弈恒第三次破除封印,从骨埙中飞出来之后,曲悦的袖箭瞄准了他。   幻波惊讶:“你不是确定了弈恒是你爹?”   曲悦点头:“没错。”   幻波不懂了:“你要杀你爹?”   曲悦摇摇头:“弈恒是我爹,但这厉鬼不是,是我爹的合道心魔。”顿了顿,“我想,应该是我爹曾被斩断的‘天地人和’。”   幻波迷茫:“什么意思?”   曲悦解释道:“合道心魔有可能是自己伤过的‘天地人和’,化成的劫气,渡劫者因罪孽被困其中,无法合道,正应了佛家那句因果报应。但我爹被公子晟以邪术斩断‘天地人和’,冤有头债有主,该找公子晟报仇才是,但太可惜了,并没有……”   根据曲悦曾看过的那一段记载,公子晟在《月下仙》之后数年内,又作出不少好的曲子,证明了自己的才气。   这份才气,是从父亲身上偷来的。   由此可知,公子晟在弈恒死了数年之后,依然活着。   而现在公子晟刚满十六岁,距离奏出《月下仙》才过去不到半年,时间不对,他不该死的。   且半年的时间,不足以养出一只能杀五品邪修的厉鬼。   “所以我猜,我爹当年被邪修封印在埙中,直至公子晟死去,也没能挣脱。即使我爹后来成为纵横三千界的大佬,翻手云,覆手雨,然而此生无法手刃仇人,终究是个遗憾呀。”   “这份被斩断的“天地人和”报不了仇,许是怪我爹没本事,便化为我爹的心魔,在合道幻境里一遍遍虐杀公子晟。”   曲悦如是分析着,又望向那只厉鬼,眼睛慢慢湿润,“爹,您常说世事无常,岂会事事如人所愿,只需问心无愧,一往无前……”   咻——!   心随意动,袖箭飞出,在黑暗的夜空划出一道耀目火线。   呯——!   穿透了正要拗断邪修脖子的厉鬼弈恒的灵台。   ——“爹,该醒来了。”   ……   幻境并没有完全破除。   但,场景变了。   公子晟请来邪修,说出自己最近时常做噩梦一事。   那邪修又赠给他一道符箓,且将骨埙的封印稳固一番,便扬长而去。   至始至终,骨埙不见半点儿动静。   公子晟以借来的才气,愈发受王君喜爱,被立为储君。   然而好景不长,短短五年过去,这个以乐为主、不擅征战的国家便被邻国所灭。   公子晟于逃亡路上,因感染瘟疫而死。   骨埙则被埋于黄土之下。   春秋时代初期,战乱频繁,血流成河,经一百年,最终将骨埙中的冤魂养成厉鬼。   弈恒破封印而出,找到尚在人世的邪修,将其诛杀。   但公子晟之仇,最终成为他的一个遗憾。   接下来曲悦最怕看到的,是父亲成为厉鬼之后滥杀无辜,毕竟在这种遭遇下,不黑化的怼天怼地,都有些不合理。   曲悦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真出现了她不想看到的内容,也要接受。   万幸的是,父亲的“黑化”,只是令他成为一个“浪荡鬼”——脱离了一切世俗枷锁,披着“狼心狗肺,无坚不摧”的皮,开始游戏人间。   曲悦明白,此为厌世之后的一种自我放逐。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父亲命中的贵人出现了,奇门老祖,一位被尊称为圣君、名叫“隋”的合道巅峰期大佬。   看到这里时,曲悦突然觉得父亲为哥哥们取名“唐宋元明清”,怎么感觉有些占他师父便宜的意思呢?   这位大佬是真大佬,父亲让她看这些,应也是想让她感受一下真大佬与众不同的风采。   ……   隋圣君:“你为何不愿拜我为师,我有一套功法,可助你尽早恢复肉身。”   弈恒:“第一,拜师何用,该懂的道理,人世早已教会了我,用不着你来教。第二,肉身又有何用,做鬼比做人更逍遥快活……”   隋沉默片刻:“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   隋拿着骨埙,拘禁了他,强行将他带出地球。   三千界飞一圈。   又去了鬼物遍地的幽泉世界。   再去往天人境。   随后将早已看花眼睛的弈恒放出来,隋圣君讥讽道:“与我讨论人世?你这小屁孩子才看过多少人世?从人到鬼,于凡人是一生,对仙人而言,不过换一个形态罢了,遭了点儿罪,瞧瞧将你能耐的。”   弈恒:……   隋:“至于肉身何用?”   他站在天人境的雪山上,指着天边飞过的天女:“瞧见了吗,那些都是仙女,仙女!你明白什么叫逍遥快活吗?没有肉身,你连个男人都不算,不算!”   弈恒:“下流!”   “啧。”   隋圣君笑了笑,施法将骨埙封印住,遮住气息之后,潜入神殿,将骨埙挂在一处天女们进进出出总要经过的地方。   神殿除了大祭司和两位守护,其余侍奉者皆为妙龄未嫁人的天女,根据天人境的规矩,每个天女年满十六之后,必须来神殿待上十年不等。   “啧,让你饱饱眼福,我若不带你来,这辈子你非合道不能进,明白么。”   “十年之后,我再来带你走。”   “对了,从今往后,你就叫曲春秋。”   “我奇门没有门规,只需谨记一条,入了我奇门,便是一家人。闯了祸,师父以及所有师兄弟,都会替你兜着。但也莫要太过张扬,毕竟出来混,迟早要还……”   ……   曲悦看的明白,隋圣君其实是想借用神殿之力,净化骨埙蕴含的戾气。   而她则在这些天女小丫鬟中,找寻一下有没有母亲。   可惜眼前一黑,曲悦突然被送出幻梦,回到温子午的投影阵法中。   险些摔倒时,九荒扶住她:“六娘。”   曲悦站稳以后,九荒忽又没影了,掐准距离,稳稳躲去一丈之外。   阵法内黑黢黢的,曲悦看不到他,有些纳闷。   正想询问原因,听见曲春秋夸奖道:“阿悦,你在特殊部门待了十几年,是比从前更聪明了。”   父亲果然是完全醒来了,虽还看不到人,声音传入她耳中,不再是先前的虚弱状态。   曲悦想起父亲的遭遇,一阵心疼,却并不曾表露出来,微微笑道:“嘴上夸可不行,有赏么?”   曲春秋也笑:“刚夸过你,就原形毕露,为父在你面前,何时藏过好东西了?”   曲悦又嗔怪:“可是爹你也太胡闹了,明明知道自己被困的原因,却不告诉我。”   这般危急情况下,竟还要给她出考题。   简直不知该夸他淡然,还是心大。   曲春秋道:“合道与我的乖女比起来,自然是乖女的成长更重要。”   曲悦问:“那你就不怕我选错了,和您一样被困住?”   曲春秋笃定道:“你不会错的。”   曲悦没吭声,她现在怀疑,这合道幻梦父亲自己可以走出来,但在九劫龙出现之后,他故意不出来。   装腔作势的请温子午来帮忙布阵,由她入内斩心魔。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故而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两个理由。   其一,父亲的确想借此机会考验她,给她上课。   若是以前,进入幻梦之后,她想也不会想,公子晟肯定不是父亲。   但近来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崩塌,她竟然怀疑了,动摇了。   事实上父亲到底做过什么坏事,她不知道。   只是听“多数人”说他不好,她便开始怀疑父亲的行事底线。   然而试想一下。   温子午口口声声骂他叛徒,却在听到他的请求之后,立刻赶来帮忙。   母亲张口闭口的嫌弃,却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与他结为夫妇。   父亲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她却因此受到干扰,影响了判断力。   父亲是想纠正她。   至于第二个理由,曲悦就很无语了。   父亲是不知怎样解释九劫龙,也不知母亲都说了啥抹黑他的话,便想借用自己的悲惨往事,博得她的同情,重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继续凹人设呗。   曲悦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不戳破。   因为她的确心疼了,满心想着稍后见到父亲之后,给他一个拥抱。   ——“师弟,既然醒了,就快出来。第四波雷劫快要落下来了,你一出关,我立刻将你收入我的画中。”   温子午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曲春秋道:“多谢大师兄。”   ——“我……”   曲春秋抢着道:“我明白,入了奇门,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   ——“不错,不必担心,师兄一定会帮你渡劫。”   曲春秋意外:“多年不见,大师兄竟然也会说些场面话了?”   ——“这是真心话,因为我迫切希望你合道成功,再多活个几千年。希望你那位未来女婿,令你深刻体会一下,在成为你大师兄的这一世,我悲喜交加的心情。”   曲春秋:……   ——“我悟性也是差,直至今时今日才明白师父常说的那句糙话,实乃至理名言。出来混,迟早要还,太嚣张,迟早玩完。” 第155章 催眠曲   曲春秋被噎了噎, 万幸温子午后两句是密语,没让他乖女听见, 不然他必定要在心里添上一笔。   而今, 只不过轻轻一笑:“怕是要让大师兄失望了, 说‘女婿’两个字, 为时尚早。”   ——“我拭目以待。”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曲悦知道两人肯定是在密语, 且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她佯装不知,出声打断:“爹,我和韭黄得先从阵法里出去, 您才好出关吧?”   回答她的是温子午:“我接你二人出来。”   曲悦拱手:“多谢……大师伯。”   ——“站的太分开,我不好施法。”   曲悦喊道:“韭黄, 快过来。”   九荒待在她一丈远处,见曲春秋没有出声制止, 他犹豫着走到她身后,保持一尺的距离。   ——“还是太分开了。”   九荒又近一些。   ——“手拉着手。”   九荒一怔。   曲悦:?   曲春秋传音:“大师兄,你过分了吧?”   ——“我顶了两波雷劫,支撑着这上古秘术法阵, 不拉着手的话, 我还得分两次施法。”   听上去好有道理的样子, 曲悦抿着嘴忍住笑,抬起手来:“韭黄。”   条件反射,九荒立刻握住。   话音刚落,曲悦眼前一黑。   幻波趴在耳坠上:“小月亮?”   在幻波眼睛里, 曲悦和九荒就这么手牵手的站着,像是两座冰雕,一动不动。   “小月亮?”它又喊一声,伸出手指想去戳她的脸。   “海妖,别碰他们。”曲春秋的声音响起,“他们被我催眠了,意识正在进入我编制的梦境之中。”   幻波赶紧将手收回来。   曲春秋笑笑道:“怎么,你不想唤醒他们?”   亲爹哪有害女儿的,幻波当然不担心了,双眼直冒小星星:“不过,能让我也看看吗?”   曲春秋肯定是想考验一下九荒,这种考验爱情的故事它平时最喜欢听了,若能亲眼看到,更是美妙。   尤其是刚刚经历过一遭曲春秋的悲惨往事,压抑的它心里难受。   ——“师弟,你这是干什么?”   曲春秋回的不紧不慢:“闲着无聊,编制个梦境给这小邪修,瞧瞧他够不够资格做我乖女的……朋友。”   ——“你知道我们已经帮你斩了四十几个时辰的雷劫了么?”   曲春秋道:“既然这么久了,也不怕再多等一会儿。”   ——“你信不信我这就离开?”   曲春秋:“那你希望我遭报应的心愿,岂不是要落空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曲春秋心道我还治不了你了。   ——   海面上,宋远灵、白颂和方一三位大佬,四十几个时辰内,已经帮忙挡下两波雷劫。   温子午要维持阵法,不帮忙,只剩下一个绝代风华,躺在自己的花瓣飞行器上,伴着雷声睡觉。   三人也不好意思喊他来帮忙,绝代风华只差一步合道,但比着他们终究是差了一步,便是他们晚辈。   这天塌了,自然是前辈顶着,晚辈帮忙不帮忙,全凭自觉。   很显然绝代风华没有半分自觉。   ……   远处。   风槐道:“曲春秋快要出关了,你们先走。”   颜烽踟蹰着不动:“祖父,这里足有四位合道……”   “所以你们走。”风槐仰头观望雷云,“曲春秋出关那一刻,是他最虚弱之时,是杀他的绝佳时机,不能错过。”   颜烽担心的是:“您逃得掉么?”   风槐笑道:“放心,我现在可是顶着勾黎的肉身,他们不会轻易下杀手的。再者,合道期又如何,别忘了咱们是天人,生来便高过他们一等。”   “是。”   ……   正躺在花朵飞行器上“睡觉”的绝代风华,隐隐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夹杂在海浪里、风里、海鸟的鸣叫里。   轻浅、杂乱,却又蕴含着一定的规律性。   绝代风华蹙了蹙眉,若非他一直在全神贯注的放哨,很难发现。   他警觉起来。   一个时辰后。   “老温,还没好吗?”白颂三人瞧瞧快要落下第四波雷劫,头疼。   温子午没有说话,却听“嘭”的一声。   海面上凝固着的水墙破碎,阵法消除,曲悦和九荒手牵着手破水而出。   尔后海面卷起巨浪,似乎有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正从海底升了出来。   却只冒出一面面镜子,其中一面镜子里射出一束光。   “收!”   温子午扔出一幅空白卷轴。   那束光在钻进卷轴的过程中,一道黑气凝结而成的箭,袭向那道光。   气箭无声,但一直保持着警觉状态的绝代风华感知到了,指尖凝出一片花瓣,飞溅而去。   花瓣根本追不上箭的速度,出现偏差,从箭尾掠过。   而绝代风华不过是因为来不及出声,借此引起大佬们的注意。   白颂三人立刻注意到了,但那一道黑箭突然分裂之后再分裂,眨眼间的功夫,已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袭来。   “天魔?”三人俱是一凛,且这天魔之强悍,平生未见。   三人各显神通的设下屏障,想要拦住。   只需拦下一瞬即可,给曲春秋钻进画卷争取一瞬时间。   但这只是风槐的声东击西之计,温子午的卷轴之下,一条鱼跃出海面,轰然炸开,血雾中风槐飞了出来,手握一柄网状的法器,攻向曲春秋所化那道光。   在进入画卷之前,捕捉入自己的网中。   “曲春秋,我终于……”风槐提着网说话,神色陡然一变,声音也戛然而止。   明明捕捉到了,可是网子里什么都没有。   温子午将画卷收回,夹在腋下,推了下眼镜,一眼看穿眼前的“勾黎”已被操控:“看样子你闯过我的点星崖,很好。”   绝代风华几人也是一怔,恍恍惚惚扫了一眼,海面上阵法仍在,曲悦和九荒根本就没出来。   幻术阵?   不是。   他们刚才都被曲春秋催眠了。   绝代风华终于知道先前那怪异的声音是干什么用的了,能将这么多大佬们催眠,温子午肯定帮了忙。   “曲春秋,你可真是好样的,从来不肯正面与我一较高下,总躲在暗处,呵。”风槐冷冷一笑,对于这样的结果说意外也不意外。   他心里早有准备,杀曲春秋不会如此顺利,毕竟这厮一贯奸诈多端,比天灵人的心眼更深。   撂下句话,风槐御风而逃。   温子午制止白颂出手拦截:“小心伤着他的肉身,已经有人去了……”   好一会儿,绝代风华目光一亮:“晚辈离开一下。”   ……   风槐逃走的路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且距离他越来越近。   风槐本以为是那几位合道中的一位,等感知到是剑气之后,方知不是。   此剑像是锁定了他,直奔他而来,无论他怎样调整方向,都甩不开。   风槐不由想到饮朝夕,微愣。   索性停下来,掌心凝气,在周身布下一道保护屏障。   嗖——!   一柄耀目光剑停在他面前,剑尖指向他的心窝。   饮朝夕逐剑而来,目光伴着杀气。   凝剑之后,他的修为瞬间从六品恢复,甚至再跃一步,达到渡劫巅峰。   气势已是先前所不能比。   风槐更多的是好奇,盯着眼前的天坑剑眨眨眼睛:“天伤剑,不是不能为同一个人凝结两次?”   饮朝夕点头:“不错,但我此番并不是为勾黎融剑。”   风槐愈发好奇:“那你为谁?”   “为我自己。”饮朝夕敛了敛眸光。   他少年修剑,本是为了仗剑除魔。   却不知从何时起,脑子里竟只剩下融剑、碎剑、机缘。   “这一剑,为救我失去多年的、修剑的初心而融。”   ——   风平浪静之后,温子午道:“师弟,可以出来了。”   曲春秋:“等等,我还在考验这小邪修。”   温子午道:“我将你连同阵法一起收了,回去的路上,随便你考验。”   曲春秋没再拒绝,出关之后,被温子午收入画宝卷轴中。   卷轴贴上符箓,夹在腋下,温子午准备离开。   “就这么走了?”白颂三人喊住他。   “那不然呢?”温子午转过头,“你们还准备欢送一下?”   三人无语,可人少的时候他们三个加起来也说不过温子午,鲜少会与他起什么冲突。   ——   梦境之中。   “六娘?”   听见九荒的声音,曲悦迷迷糊糊的醒来,头有一些痛。   九荒将她扶起来,端一碗药送去她嘴边。   曲悦下意识抿一口,苦的直咧嘴,便想伸手将碗推开,却见自己的手……竟然是覆满鳞片的爪子!   曲悦微微张着小嘴,亮着爪子给九荒看:“我……”   九荒茫然道:“怎么了?”   曲悦怔了一怔,慢慢想起了经过,父亲出关之后,被温子午养在画中,不等温子午想出办法,她心脉里的虫子变异了,导致她也跟着一起魔化。   于是,九荒将她带来了九荒山,已经在这住了将近半年了。   她看向九荒的瞳孔,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俨然已经是个丑陋不堪的妖怪。   曲悦被自己的容貌惊住了。   咦,不对啊。   都魔化半年了,为何她还会震惊?   ……   对于这场考验,幻波看的不开心:“这种考验也太没有难度了,韭黄分辨不出美丑,就算小月亮哪一天真的变成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他也会每天夜里坐在山坡上雕木头陪着她的。”   这话说的曲春秋沉默了下:“这样么?”   幻波非常笃定:“对啊,若小月亮变成丑八怪,韭黄心里只会纠结,一边心疼着小月亮,一边又开心这下再也没人和他抢了。”   不等曲春秋说话,“我来写剧情,你来催眠,我听过无数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可不是听假的。” 第156章 不好玩   曲春秋不说话。   幻波急不可耐, 但它又看不到曲春秋人在哪里,黑黢黢的空间内, 仅有一面闪着光的铜镜, 显示着曲悦两人的梦境。   曲春秋终于出声:“你挺不喜欢这邪修?亦或者, 你对我家乖女有想法?”   幻波微微一愣, 撇撇嘴:“我不过是觉得你这考验太老套啦, 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曲春秋:“那你说该怎样?”   幻波兴致勃勃的指着铜镜:“小月亮现在魔化了, 你催眠她,令她控制不住自己,跑出去杀人, 变成一个魔女,然后啊……”   曲春秋打断:“你这行不通。”   幻波:“为何……”   曲春秋:“有些底线, 催眠无法摧毁。像是我家老三阿元,哪怕失去记忆, 被唐家胁迫,也不会滥杀无辜。”   言罢,轻笑一声。   满是得意。   幻波想想也是,提议道:“那不如这样吧, 你设定她需要吃人心, 不吃便会死, 且还不能自杀。如此一来,小月亮肯定会求韭黄杀了她的,韭黄当然不会。”   “韭黄本来就是个邪修,没什么道德, 小月亮不肯杀人取心,他会,于是他背着小月亮杀死很多人,帮小月亮活了下去……后来小月亮治好了,她这么有原则,即使韭黄是为了她才干的坏事,她也会将他绳之于法的,最好,你操控小月亮再捅他一剑……”   “这种情况下,韭黄依然不生气的话,你对这个女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   曲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像是午睡太久,醒来时天是黑的,有些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夜晚。   是魔化导致自己的脑袋出问题了么?   “韭黄,我想去城里转转。”   “好。”   九荒帮她披上黑斗篷,戴好面具,带她出了南蛮洲,去往附近的城市里。   正是夜晚,街上却车水马龙。   戴着手套的爪子,拽住九荒的衣袖,曲悦随着他往人群深处里走:“韭黄,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九荒侧目看她:“哪里怪?”   曲悦犹豫:“说不清楚,做梦一样。”   “有点。”对九荒来说,既是噩梦,又是美梦。噩梦是对六娘的魔化束手无策,只能等着温子午的消息。   美梦是,终于又回到以前的生活了,终于不用再头疼着与“人”打交道了。   “六娘,吃蜜饯么?”九荒指着不远处一位老婆婆。   曲悦望过去,面具下她腮帮泛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不想吃蜜饯,我想喝血。”   喝血?   曲悦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惊了一跳,搞什么鬼,变成天魔又不是变成僵尸,为何她会想咬人的脖子?   而且这个念头顷刻之间似潮水奔涌,目光所及,无论看谁的脖子,都像是抹了老干妈的鸭脖子,令她口水直流。   是真的美味。   心口砰砰跳的厉害,曲悦极力自控,压低声音:“韭黄,走了,我有些不太对。”   九荒以为她说“喝血”是开玩笑,现在听她声音紧张,他也紧张起来:“好。”   转身时,恰与一名醉汉擦肩,那醉汉张口骂了一句。   曲悦本就压抑到临近点,瞬间爆发,手套崩碎,爪子朝他灵台拍了过去。   这是凡人,一掌便能拍死,绝对不行!   “快拦住我!”九荒比她身手快的多,拦她轻而易举,不然曲悦怕是得自断一臂。   但九荒并没有拦住她,而是挡在了那人身前,结结实实挨下曲悦一掌。   尔后才握住她的手腕,一躬身将她拦腰抱起,跃上半空,飞出了城市,飞向九荒山。   远离人群之后,曲悦暴躁的心情顿时便没有了,整个人虚脱着喘了几口气。   一垂头,瞧见九荒的脖子被她尖爪勾出几道血痕,既心疼又无语:“你挡什么,有那个挡的时间,不够你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控制住么?”   九荒道:“有。”   曲悦道:“下次……”   九荒为难:“下次我可能也办不到,六娘,我没有拦着你的习惯。”   此话说的曲悦怔住,慢慢才垂下眼皮,的确是这样,一直以来,无论她做什么,九荒从不曾出手阻拦过。   九荒安慰她:“放心吧,我修为比你高,你伤不了我。”   曲悦仰起头,看向他的下巴:“我手中若是拿着柄刀,一刀捅过去,你也要挡?”   九荒道:“我有判断能力的,若有生命危险,我再于心不忍,也会出手制服你。”   曲悦这才松了口气,捏了下他的耳朵:“幸好你还没有那么傻。”   被夸奖的九荒脸红了一下:“我明白,我若不小心死了,没人控制你,你若杀了人,你会难过,可能还会以死赎罪。所以我会看好你,一步也不离开你。”   “恩。”曲悦勾住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垂眸半响,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若我不吃人就会死,你可会瞒着我杀人?”   “不会。”九荒想也不想,摇摇头道,“那对你而言,比死了更难受。我明白的,六娘。”   ——   幻波预计的剧情并没有发生。   因为当曲悦不吃人的心脏就会死,求着九荒杀她之时,九荒在催眠的作用下,认为自己已经找过各种方法,没有用。   这种绝望之下,他亲手打造一副双人棺材,在山上挖一个地穴,与曲悦一起躺进去,陪着她一起死了。   幻波虽然有些被打了脸,却还是感动到了:“你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此情此景,岂能不吟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   能教母猪上树   石头吃醋   邪修幡然醒悟   问世间爱有多深   似孙悟空的定海神针……   幻波念着念着,突然停了下来,对曲春秋道:“月亮爹,你可是位举世公认的大才子呀,这时候不想来首歌吗?或者,你接着我的对子如何?”   十几岁便能写出《月下仙》那样的曲子,幻波还是比较服气的。   且从曲悦那里,它看过不少曲春秋所写的词曲。   曲春秋道:“我已多年不曾写过这些。”   幻波道:“为何呀?”   曲春秋笑道:“江郎才尽。”   幻波诧异:“怎么会呢,你的修为明明越来越高……”   曲春秋道:“到了我这个境界,修为与才气已是两回事。小海妖,你也要小心哦,一旦经历过某些可怕事情,江郎才尽乃是迟早。”   幻波年纪比他小的多,他是过来人,它连忙问:“不知你都经历过什么呀?”   会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曲春秋还是凡人的时候,含冤而死,那么惨的经历都没有令他才尽。   曲春秋道:“比如我写《月下仙》,是怀着对仙人的憧憬,乃是我得意之作。可后来发现,哦,仙人原来是这样的,再无幻想可言,《月下仙》便索然无味。”   “比如曾经我也似你一般,看到别人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会激发许多情感欲望,洋洋洒洒,便是一篇歌颂爱情的诗文……可当我娶妻之后,才发现,这爱情无论过程如何,最后总是过日子。”   “再后来,我忙着带孩子,教孩子,满心只想着孩子们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在外平安与否,脑子里,哪里还会有风花雪月,才情自然也慢慢消失了……”   听曲春秋如此一说,幻波突然觉得“成婚生子”简直是洪水猛兽,可怕至极。   它拍拍胸脯道:“还好还好,世上没有第二个幻波,没有女人配的上我。”   曲春秋怔了怔,笑出了声。   幻波感慨一声“可惜了”,托着腮道:“听你的语气,后悔的很呀。”   “那倒不是。”曲春秋又是轻轻一笑,“一分惋惜,九分欢喜吧。”   又道,“行了,我放他们出来。”   “先别呀,再来一次。”幻波还没玩够,“这次将角色换一下。”   “哦?怎么换?”   幻波绞尽脑汁的想着:“这样吧,韭黄除了小月亮之外,最在意的人就是他的师父雪里鸿了,我们这次从雪里鸿下手……”   曲春秋:“怎么说?”   幻波:“你就这样催眠,韭黄不是十九洲正道魁首叶承锡失散的儿子吗,其实不是,叶家家主夫人当年为报复丈夫心有所属,偷情雪里鸿。韭黄其实是雪里鸿的儿子,哦,这里要将雪里鸿的身份改一下,并不是什么天工少主,只是一个普通邪修罢了。”   “韭黄的母亲,正是怕韭黄的身世被发现,才设局让雪里鸿将韭黄偷走的。但韭黄回来认亲,被叶承锡发现身世,然后叶承锡就黑化,要处死韭黄的母亲,雪里鸿去救人,死在叶承锡手中……”   “对了,韭黄的血不是有毒吗,雪里鸿临死之前,将一身血换给了韭黄,叮嘱他一定要报仇。韭黄为帮师父报仇,必定会大开杀戒,再没有回头路走,变身大魔王,被小月亮追杀……”   ……   梦境中。   “邪修雪里鸿”将一身血换给了九荒:“儿子,替我报仇!”   九荒指天誓日,哽咽着道:“会的!可我现在打不过叶承锡,六娘说不可以自不量力,你容我再修炼一百年,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邪修雪里鸿”:“你可以抓他小儿子,或者去吸收天罗塔火……”   九荒摇头:“一人做事一人当,六娘说过,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师父你安心去吧,我早晚有一天会打败叶承锡的!”   “邪修雪里鸿”怒斥:“你这不孝子,亏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现在更将一身血换给了你,为你而死!”   九荒流着眼泪:“可我是你儿子,你说过徒弟和孩子都是债,本来就该养我。再说你今日是为自己的风流债偿命,关我什么事?”   “邪修雪里鸿”,猝。   ……   幻波:……   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第157章 新作品   与幻波的郁闷相比, 曲春秋语调轻快:“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另有含义。   “不行。”幻波不服气,“没有韭黄变身成大魔王, 与小月亮正邪对立、相爱相杀的情节, 怎么能体现出爱情的质感呢?”   九荒一定要变身大魔王!   幻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了,气恼道:“月亮爹,你再催眠一次,这次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曲春秋:“哦?”   幻波:“其实韭黄真的是个狠人, 心狠手狠嘴更狠。但他实在是太怕小月亮了,这就好比和尚守着戒律, 心中因畏惧神明,不敢轻易尝试。可一旦破了一次戒, 信仰便会崩塌, 变的无所谓起来。比方说勾黎,被戮天强迫魔化之后, 便转修魔道,破罐子破摔了。”   “月亮爹,这回你这样催眠。还回到你最初的设定里,小月亮魔化之后, 昏迷不醒。这时候温子午找到了办法救她, 那就是让韭黄将天魔虫吸走,一命换一命,韭黄肯定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接着韭黄就会魔化,像勾黎一样控制不住自己, 他不想让小月亮看到,肯定会藏起来的。这时候,小月亮得救了,却失忆了,将前尘往事包括韭黄在内忘的一干二净。惶惑不安时,有个男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人选嘛,就小月亮提过的那个天武族少主,叫邢谚的吧……”   曲春秋的语气透着嫌弃:“真是狗血。”   幻波呕心沥血的大作《大魔王与小月亮》,岂容被随意诋毁,据理力争道:“狗血怎么了?爱情故事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桥段,说明这种桥段十分考验爱情。”   左手大魔王   右手小月亮   我为你披荆斩棘   你却将我遗忘   啊   想知感情真不真   且将这碗狗血一口闷   ……   ——   梦境里。   曲悦已是昏迷不醒,温子午说出办法之后,九荒几乎不经思考,立刻答应下来。   在温子午的指导下,九荒将曲悦心脉里的魔虫吸入了自己身体里。   九荒瞬间觉得浑身如被数不尽的魔虫啃噬,忍着强烈的痛苦蹲在曲悦床边,问道:“这样,六娘就会好起来?”   温子午点头:“会。”   九荒松了口气:“好。”   他在床边蹲了很久,取一块儿木头出来,生平头一次雕了一个自己。   雕好之后,放在曲悦身边,随后就走了。   他回到九荒山,挖一个地穴,给自己造了个棺材,将那些他积攒的珠花聘礼、曲悦的雕像,都放进棺材里。   最后他也躺了进去。   在彻底魔化之前,他封棺自杀了。   ……   幻波:???   幻波简直想从耳坠里飞出来,给闭着眼睛的九荒本体来一拳!   “月亮爹,你这次设定魔化要吃人心脏才能活下去了吗?”   曲春秋:“没有,我给他灌输的思想,只是会变成第二个勾黎,在转化天魔状态时失去控制,他依然还是可以修炼的,像你说的那样,修成一个大魔王。”   幻波真是不懂了:“那他为什么会自杀呀?”   曲春秋没有回答。   却听曲悦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里响起来,压抑不住的恼火:“爹,您在做什么?”   幻波设定的剧情,是要先催眠九荒,然后由九荒引发剧情,再催眠曲悦。   可九荒根本不按剧情走,导致曲悦一直没有被催眠,慢慢从浑噩状态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醒来就瞧见面前有面铜镜状的发光体,如个小型荧幕似的。   一些模糊的、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中,曲悦渐渐明白过来,她刚才与九荒一起做了一场梦。   “爹,这就是您的催眠术?”曲悦生出一种隐私被偷窥的愤怒感,且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   曲春秋忙道:“为父原本的目的不是催眠你们,料想着出关之时或许会有危险,便将方圆海域全部催眠,虚晃一枪,有备无患,果不其然,风槐竟附身勾黎,出其不意……”   他解释了一遍,听的曲悦心惊肉跳,恼怒渐消,问道:“那勾黎前辈……”   曲春秋:“无妨,饮朝夕追过去了,听温师兄说,饮朝夕应是已经融剑,不必为他担心。”   曲悦这才放心,继续质问:“然后您就闲着无聊,找韭黄麻烦是不是?爹,不是女儿要数落您,您也太过分了吧,您是一个长辈……”   曲春秋辩解:“为父可没有,是你那位海妖朋友,想要激发自己的创作欲望,一直缠着为父,为父实在是烦不胜烦呀。”   幻波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曲春秋将锅甩给自己了:“哎呀呀,月亮爹,你也太……”   曲春秋打断了它,委委屈屈地道:“阿悦,你觉着为父像是能写出这种剧情来的人么?”   他将曲悦没来得及参与的两段剧情,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   曲悦听罢,黑着脸将耳坠摘下,一双眼睛直勾勾,与趴在花瓶边缘的幻波对视。   如此狗血,一看就是幻波的风格。   她磨着牙道:“《大魔王与小月亮》,恩?”   看热闹一时爽,此时面对曲悦的质问,幻波突地有些怵得慌,想要辩解,这原本是曲春秋的主意,它只是看不过去情节太老套,才出手相助的。   刚刚要说话,听曲春秋忧心忡忡地道:“阿悦,这小邪修醒不过来了。”   曲悦的视线立刻从幻波泛着水光、模糊不清的脸上,移去那面虚空漂浮着的铜镜:“您将他催眠,却唤不醒他?”   曲悦不相信。   “真的。”曲春秋道,“他似乎很容易沉入梦境,且有着极强的执念,不愿意醒来。可能是这小海妖编制的梦境对他而言,太美妙了吧。”   听曲春秋如此一说,幻波立马忘记要为自己辩解的事儿了,洋洋自得道:“波爷编故事的本事厉害吧,听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韭黄都自尽了,这梦境美妙?”曲悦信他们才有鬼了,她的手还牵着九荒,用力捏了下,果真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该不是他在梦境里自杀,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了吧?还是,你们还有别的花样?”   她说这话时,语气阴沉的吓人,一副“九荒本来就够傻了,若被你们这么一折腾,变得更傻,我饶不了你们”的态度。   幻波没听出来,曲春秋的声音有些受伤:“阿悦,这小邪修若有一些不妥,你还真要找为父报仇不成?”   曲悦道:“找您报仇做什么,我打不过您,心眼也没您多,只能找您闺女报仇,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意思十分明显:别整什么幺蛾子了,赶紧将九荒给放出来,不然您对他有多差,我往后就对他有多好。   “是真的醒不来,不是我不让他醒来。”曲春秋这次是真冤枉,他现在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揣着明白装糊涂,已经意识到身在梦境中,故意不出来,想借此机会离间他们父女的感情。   若是如此的话,这小子不仅不是智障,反而聪明绝顶。   不过,一贯喜欢聪明人的曲春秋忽然觉得,若逃不过是自己的女婿,这小子还是智障一些更好,更省心。   曲悦深深吸了口气:“那怎么办?”   话说到这份上,父亲依然坚持,九荒估计是真出不来了。   曲春秋:“不难,你入内将他唤醒便是。”   ……   曲悦被送到九荒的梦境中,来到那个地穴内。   她走到棺材边,手放在棺材盖上,准备推开时,心中忽地一阵酸涩。   被催眠时的经历,在脑海里依然十分模糊,甚至记不得自己求九荒杀了她时,九荒选择哪种办法结束了她的生命。   但曲悦却有印象九荒最后陪着她躺在棺材里,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六娘,你不要再阻止我了,我不是想死,只是想陪着你……”   曲悦垂眸盯着棺材盯了许久,不曾掀开,只是用手敲了敲棺材盖:“韭黄,你快醒醒吧。”   不一会儿,棺材里传出声音:“六娘,我不是死了么?”   曲悦道:“没有,你被我爹催眠了,心脉里没有虫子,不会魔化的,快起来吧。”   棺材盖子慢慢被从内推开,九荒眼神迷惑,坐直起身,仰头望着曲悦打量:“被催眠了?”   曲悦垂头与他对视:“是的,我爹的催眠手段了得,跟真的一样,这些场景,都是从我们意识海里释放出来的,很难分辨真假。”   “太可惜了。”   “可惜?”   九荒沮丧:“你心脉里的魔虫还在。”   曲悦嗓子眼一干,微微动容,见他不起身,便一屈膝蹲下,双手交叠搁在棺材边沿,凝视着他黑黝黝的眼睛:“韭黄,我不太懂。”   九荒问:“什么?”   曲悦:“你吸走了我的魔虫,顶多变成勾黎前辈的状态,又不会彻底变成怪物,为何一点办法也不想,立刻选择自杀?”   九荒解释:“勾黎变幻形态时,误杀过人。但我不能杀,我若滥杀无辜,就再也做不成六娘你喜欢的盖世英雄了,所以必须先杀了我自己。”   曲悦沉默了很久:“以前我接近你时,说了许多谎话,包括这句也是谎话,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什么盖世英雄。”   九荒一愣:“那你喜欢什么?”   曲悦唇角慢慢绽放出一抹笑容:“我喜欢……”   “当然是喜欢她爹。”突地被曲春秋郁闷至极的声音打断,“到点星崖了,醒了就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九荒:所谓“舔狗到最后一无所有”,只是舔的姿势不对。 第158章 喜欢你   九荒被曲春秋吓的一个激灵,几乎是以百米跨栏的姿势从棺材里跳了出去。   这山底洞穴小, 棺材摆在中间, 不足一丈,他只能贴墙站着。   曲悦到口的一句“我喜欢你啊”硬生生被堵了回去, 站起身, 气恼的不轻:“爹!”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为父了?”   话音落下,场景崩塌,两人不但离开了梦境,阵法空间也早已破除。两人从幽暗地穴内, 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温子午悬山飞瀑、花团锦簇的点星崖上。   曲悦正憋着满肚子的火,要与曲春秋怄气。   却见银冠白袍的曲春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微笑望着她。   月华如练, 愈发衬得他朦胧似仙。   但若看的仔细一些, 曲春秋并不属于谪仙那一类型的, 他眼眸灵动, 神韵悠然, 微微一笑时,书卷味尽显, 而举手投足间,又挥洒出属于他那个时代, 特有的名士风流。   看着多年不见的父亲朝自己张开手臂,曲悦积郁的火气便散去大半,冷着脸朝他走去。   走一半时脸色回温, 疾步扑过去抱住他,将脑袋埋进他胸口:“爹。”   曲春秋将手臂合拢,抱一抱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藏不住的笑意从眼底漫了出来:“为父走时,你刚满十四岁,为父只不过闭关做了一场梦,你就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   曲悦眼圈一酸,几乎要落泪。   曲春秋的眼睛也渐渐莹润,养了五个儿子,才得这么一个女儿,心肝肉似的疼爱,闭关之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   他没有想过还有活着再见的一天,因为合道三劫,命劫他是逃不过的。   在曲悦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之前,曲春秋道:“若说这最大的不同,为父走时,一条胳膊便能圈住你,如今胳膊可能变短了。”   这话什么意思?   说她胖了?   久别重逢,曲悦满心的话又被堵了回去,从他怀抱里挣脱,仰头瞪了他一眼:“异人学院若开一门教人如何煞风景的课程,您可真是当之无愧的教授!”   曲春秋哈哈笑着又将她揽入怀中。   远处的九荒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曲春秋,先前他要学曲唐,而今似乎要改成曲春秋了。   九荒隐约有些感觉,曲唐很像曲春秋。   但曲唐的体面在形,而曲春秋的体面在骨。   九荒衡量了下,认为自己现阶段还是继续学习曲唐比较好。   他正暗戳戳想事情的时候,察觉到一道“毒辣”的目光,回望过去,是来自曲悦耳坠上趴着的幻波的死亡凝视。   九荒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眼神写着莫名其妙。   心血大作被糟蹋成渣渣,幻波瞧见他就生气,又不好打扰曲悦父女团聚,传音道:“动不动就自杀,你可真给邪修丢脸。”   本想作首诗骂他,可想一想,他并没有得罪自己,只能朝他翻个白眼,身体慢慢下沉,沉水底去了,省的待会儿挨骂。   还是气不过,踢了一脚水。   一道水线从耳坠里飞出,飞向九荒。   九荒一推掌,毒雾凝成屏障,哗啦啦一阵响。   这动静令曲悦转过头,想起来招呼他:“韭黄,快过来见见我爹。”   曲春秋道:“不必了,我视力好得很,看得见他。”   九荒刚抬起的脚步又停下,正要说话,又听曲春秋道:“你不要和我说话。”   九荒只能闭嘴。   曲春秋朝一侧的房舍看一眼,温子午想让这小邪修来气自己,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回过头瞧见曲悦皱着脸,他传音:“女儿,实话实说,梦境里这小子的表现,我还是很满意的,我也知你会有一些感动,但感动有时候会带来错觉,我怕等这份感动冷却下来,你会后悔,才制止你因一时意气乱说话,我是为那小邪修着想。”   曲春秋此话倒是真心。   曲悦挽住他的手臂,下巴搁在他肩膀,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爹,我是那种容易一时冲动的人吗?”   她并不是突然被感动到的,科学点来解释,是量变引起的质变?   从曲悦去九荒身边卧底的时候,这份感情应就在心底开始萌芽了,毕竟那时候她才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和一个男人在荒山上住了三年,得到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宠爱,她又不是一块儿石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才会时常管着他,纠正他的三观,说白了,是试图让他符合自己的三观。   但因为抓捕他的事情,令愧疚和畏惧占据了上风,导致曲悦只知九荒对她而言很特别,却分不太清楚。   现在,她已经很明确了。   “师弟。”温子午打断父女俩说话,从屋子里走出来,腋下夹着一个卷轴,“我的点星崖也不安全,你休息一下,再入我画中,我带你去幽泉世界。”   曲春秋朝他一拱手:“多谢大师兄,但用不着麻烦你了。”   温子午走到树下,他的画案后坐下:“客气话便不要说了,你选择回来闭关,不就是想渡完雷劫之后,过来找我,让我帮你渡最后的命劫么?”   “的确是。”曲春秋走去他对面盘膝坐下,“但现在,有一处比幽泉世界更好的藏身之地。”   温子午微怔:“有比幽泉世界更不易被天道裁决之地?”   曲春秋点点头:“魔种。”   温子午显然不曾听过:“那是什么地方?”   曲春秋便与他讲了讲,温子午听罢半响才道:“宗权入了魔种,魔种在天人境怕是藏不住了,已是劫难重重,你入内躲避,并不是个明智之举。”   曲悦在曲春秋身后站着,温子午说话点到为止。   曲春秋闭关时,之所以如此豁达,是因为他的心理准备,自从被奇门老祖带入道途时,便已开始建设。   曲春秋从鬼修成人,虽与人毫无差别,但本质仍是个鬼修。   鬼是无法合道的,即使他不曾因为曲悦错过合道时机,他所面临的,也是个必死之局。   曲春秋微微一笑:“此乃内子为我出的主意。”   温子午颔首:“既是弟妹之言,那你便去吧。”   曲春秋道:“关于阿悦心脉里的天魔虫……”   温子午道:“起初我不知她是寒露的女儿,现在知道了,此事好办。”   曲春秋眯着眼睛看他:“大师兄,你该称呼弟妹。”   温子午推了下眼镜,隔着镜片回望他:“我会竭尽全力给寒露的女儿医治,至于弟妹的女儿,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   曲春秋不语。   两人目光皆是淡淡。   曲悦眨了眨眼睛,看来这里头有点什么故事呀。   但这师兄弟俩人却不再说话,应是转为了密语。   曲悦站了一会儿,感觉气氛不太对,便往后稍退两步,又退两步,再转身朝悬崖走去。   ……   他们聊天的时候,九荒无事可做,便坐在悬崖边上雕琢零件。   曲悦走过去他身边坐下,崖风吹过,红裙飞扬,被她用手压了压:“你这是造什么?”   九荒忙回:“锁山链,之前做的那条被戮天的剑崩断了,还得重新做一条,锁座矿山回去送给叶承锡。等我做完,就帮你做天人翅。”   曲悦抿了抿唇:“这个不忙,你能不能先雕个雕像给我?”   九荒停下手里的动作:“雕像?”   曲悦笑道:“我听幻波说,你在梦境里的时候,曾雕了一个你自己,留给了我,我现在想要你再雕一个送给我。”   九荒仔细想了想,当时他决定自尽,留个给她做纪念罢了,问道:“六娘,你要我的雕像拿来做什么?”   曲悦不答,催促道:“你雕就是了。”   九荒心里发慌,不敢轻易答应,想起幻波的话,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动不动就自杀不满,想要赶他走了。   曲悦见他这副惶惑不安的模样,心里想笑,嘴上打趣道:“我准备往后你若惹我生气,我就拿针扎你的雕像发泄。”   九荒忙道:“不会的,我不会惹你生气,再说木头做的雕像,你拿针也扎不动啊。”   “你现在就在惹我生气。”曲悦道,“我让你雕就雕,你那么多话做什么?”   “雕,我立刻就雕。”九荒见她板起脸,赶紧从镯子里取出一块儿凝香木。   曲悦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觉着累,便往后一躺。   眯了一会儿,再坐起身时,瞧见九荒已经快要雕好了。   曲悦看了好半响,嘴角一抽:“韭黄,你这雕的谁啊?”   一派儒雅的打扮,分明是她爹的装扮,仅仅面部轮廓能看出来是九荒本人。   九荒将木雕贴着自己的脸,对比给她看:“我。”   曲悦无语至极,拨了拨他披散着的烟灰长发,又扯扯他灰旧的像粗麻布的破烂衣裳,挑着眉问:“你?”   九荒尴尬着扯了扯唇角,叶承锡送他的衣裳打戮天时没了,早知道该多备几件新衣裳在镯子里。   如今曲悦着急要,他唯有依靠想象,让自己的雕像体面一点。可惜想不出来,只能比着曲春秋来雕了。   曲悦将他快要雕完的雕像夺过来,扔出去。   雕像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尔后直直坠入悬崖,曲悦道:“再雕一个,就按照你现在的模样。”   九荒心疼那块儿木头,那是凝香木剩下的一些边角料,收回视线,又取出一块儿稍微差些的木头来雕。   曲悦不满道:“你不要总是和别人比,我何时嫌弃过你不体面了,我就喜欢你,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恩。”仍在心疼木头的九荒下意识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执刻刀的手猛地顿住。 第159章 愧疚心   六娘刚才说的什么?   喜、喜欢他?   九荒慢慢转过头, 看向她的侧脸。   曲悦也是一顺口说出来了, 说完之后自己也颇为羞窘, 见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心下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此刻他探究的目光望过来,她两颊微微有些发烫, 盯着自己的脚尖,等着他说话。   但他一言不发。   曲悦仅有的一点娇羞, 在时间的碾压下逐渐消褪,头一抬, 眸一转,与他四目相对。   九荒的视线,明显没有焦距。   先前被催眠好几回, 他如今仍有些后遗症, 怀疑自己是不是依然身处梦境。   但在曲悦的凝视下, 他渐渐清醒过来,是真的, 不是梦境。   因不易自控, 他的表情看上去怪异,难以分辨情绪:“六、六娘,你是说……”   曲悦制止他:“所以,我才叫你雕个像给我, 你有那么多我的雕像,可我连一个你的雕像都没有,你竟还不乐意, 问长问短的。”   “我……”狂喜之下,一时不知所措,九荒点头如捣蒜,“我这就雕。”   他忙又收回视线,低头继续雕刻。   突然瞧不上手里这块儿木头了,一开始,虽是六娘要求的,但因是雕刻“自己”,他舍不得用好木头,都是拿边角料凑合。   现在不一样了,九荒毫不犹豫的将手里正雕着的木头扔下悬崖,取出一块儿凝香木。这是叶承锡院中那棵凝香树的树心,九荒一直犹豫着拿这块儿树心雕什么。   因为这棵树是叶承锡当成“儿子”种的,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九荒本人,颇有意义。   拿来雕“自己”,送给六娘,再合适不过。   树心一取出来,淡淡香味扑鼻而来,曲悦认识这树,心道怪不得他非得要砍他爹的树,凝香木的气味儿果真不错。   然而九荒执着刻刀的手半响落不到木头上,像是被人攥住了手腕,手僵硬的不行,刀尖一戳,戳在了握着木头的手指上,顿时鲜血直流。   香味一刹被血腥味掩盖,曲悦看过去,见他好像没感觉疼似的,反而笑了起来,嘴角快要咧到耳朵边。   瞧他这般开心,笑的像个白痴,她心头也甜丝丝的,一时都忘记他还流着血。   果然谈恋爱会令人智商下降,回过神的曲悦忍俊不禁,抓过他流血的手指,本想为他止血,可那血的颜色,令她停下动作。   从鲜血到深红,从深红到黑绿,也不再是腥味,而是一股子呛鼻味道。   吸入之后,曲悦心脉里沉寂的魔虫好似得到了养分,令她心痛难忍:“韭黄……”   舌头发麻,话也说不囫囵了,想站起来离他远点,麻痹感蔓延全身。   曲悦赶紧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在他肩膀上连拍几下,总算将九荒从自己的世界里拍醒过来。   瞧见曲悦皱巴巴的脸,九荒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再看她唇色乌黑,以及自己血液的颜色,他的开心极速收缩,如堕深渊之中。   九荒从来没有兴奋到连血液都变颜色的地步,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进阶了,从八品巅峰重回至九品。   但是,曲悦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九荒不敢扶她,一跃而起,离她远远的。正准备喊曲春秋和温子午时,正欲倒地的曲悦已被瞬时而来的曲春秋捞了起来。   ——   曲悦恍惚转醒时,浑身骨头散架了一般。   从床上坐起身,这里还是温子午的点星崖,她之前住过两天的房间。   曲悦发现自己的气海又被封了,使用不了法力,口渴的难受,喊道:“韭黄?爹?”   九荒推门进来,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等曲悦吩咐,先去桌边倒杯茶,握在手心里用法力温热,送过去给她。   离她尚有些距离便停住,伸长手臂递过去。   曲悦接过来,小口喝着。   九荒问:“六娘,你感觉还好么?”   看他自责的神情,曲悦安慰道:“没事,我又没喝你的血,毒不死我的。”   “我那会儿进阶了。”九荒低声解释。   “怪不得。”曲悦点点头。   九荒又说:“你昏迷了三天,不宜动弹,你爹还要渡百日命劫,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久待,温子午先带他回华夏去了,待你醒来,休息几日,我再送你过去。”   曲悦蹙了蹙眉。   现如今魔种在风槐一伙人手里,且支岐短时间内没有力量再出来第二次了。父亲想入魔种,需要走天罗塔。   老办法,入十八层盖个章,她先进入魔种,将父亲召唤进去。   本来这办法父亲是不能用的,如今一身劫气恰好消散,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吸收点儿魔灵,被天罗塔盖个章,入魔种后洗掉就是。   “好。”曲悦喝完水,杯子递给九荒,见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与先前天壤之别,“我爹是不是骂你了?”   “没有。”九荒摇摇头。   曲春秋的确不曾骂他,帮曲悦疗伤过后就走了,正是因为如此,九荒才更自责。   曲悦本想说怎么可能不挨骂,但转念一想,父亲肯留她在此,交给九荒照顾,已能说明问题。   曲悦抿了抿唇,就知道父亲是很开明很讲道理的,当然,最重要还是九荒被催眠之后的表现,在父亲心目中妥妥拿到了满分。   曲悦突然想起来:“雕像呢?”   九荒道:“没雕好。”   曲悦不信:“三天了,还没雕好?”   九荒道:“你昏迷着,我没有心情。”   其实已经雕好了,可九荒却犹豫起来,想等找到办法解决毒血之后,再送给她。   曲悦只需看他一眼,瞧他闪躲的眼神,就知他在说谎,伸出手:“给我。”   “六娘,我……”看到曲悦板起脸,他赶紧取出来递过去。   巴掌大的木头人,惟妙惟肖,曲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以前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来也没在意过。   贴着他比对,果然没有差别,连乞丐服的破洞都雕出来了。   “这才对呀。”曲悦捏捏木偶的鼻子,笑容灿若朝阳,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是绝代风华在和童子说话的声音。   她问道:“绝代前辈回来了,那饮前辈呢?他们将勾黎前辈救回来没有?”   若饮朝夕在房间里,有门禁的情况下,她若不刻意去搜寻着听,是听不见的。   九荒道:“他们前天就回来了,勾黎也被饮朝夕带了回来……”   九荒说的不明不白,曲悦便让他扶着自己下床,去院中亲自去问绝代风华。   问罢才知道,饮朝夕与风槐这一战,也是凶险异常。   饮朝夕只是渡劫巅峰,尚未合道,正常是打不过风槐的,但饮朝夕修的御魔道,斩无数邪魔,积聚了无数御魔正气,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剑仙。   “当然老子也帮了一点小忙。”绝代风华躺在树杈子上,一脚蹬着树枝,“但我们也只是逼迫的风槐放弃勾黎,抓不住他,被他逃走了。”   曲悦毫不意外,风槐怎么说都是天灵族昔日的长老。   说着话,饮朝夕从勾黎的房间里出来,走来他们身边,先朝着曲悦鞠了一礼:“曲小姑娘,饮某需要向你致歉。”   曲悦连忙还礼,不知他此话怎讲。   饮朝夕笑道:“七百年前,我请人为我卜算,才进入天罗塔。出来后,以为这融剑的机缘在姑娘身上,曾对姑娘提出过无理的要求……”   九荒在,饮朝夕话说半茬。   曲悦当然不会忘,饮朝夕认为她将是他的情劫,还是会红杏出墙、给他戴帽子的那种。   饮朝夕汗颜道:“是我见识浅薄了,不曾想,这机缘并不在姑娘身上,只是因姑娘而起。”   曲悦摇摇头:“也不算因晚辈而起吧。”   她调查着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步步就走到了这里,“晚辈不曾放在心上,您也无需在意,哦,对了,晚辈忘记恭喜您,终于融剑成功……”   饮朝夕笑道:“多谢。”   绝代风华从树杈子上坐起身,摸着下巴道:“可是饮兄,你这融剑容易,想碎剑怕是难了。”   曲悦也是这样想的,饮朝夕此次是为了自己融剑,那该怎样碎剑?   自己令自己伤心?   见饮朝夕淡然自若的摇了摇头,一副“你们无需为我操心”的模样,曲悦若有所悟了。   饮朝夕是为自己的初心融剑,证明他已回归到修剑的正途上,变成一个靠谱的大佬,碎剑不碎剑,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曲悦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好的一面,他脱离了剑的束缚,找回了自我。   坏的一面,他将再也无法碎剑,只差这一步,此生合道无望。   饮朝夕却笑道:“放心,合道轻而易举,如今只随我心情。”   曲悦三人齐齐望向他。   饮朝夕背着手,轻轻一抿唇角,又露出一副“现在还不是时候”的表情。   这个表情,令曲悦脊背发凉,她忽然想要收回“饮朝夕已经变成一个靠谱大佬”的判断。   他不说,曲悦也不会问,身体虚弱,便回房歇着去了。   ……   傍晚,曲悦正吃着九荒从外面买回来的粥,童子送了副画卷进来。   坐在她对面的九荒将画卷上的丝带解开,那画卷自己飞了起来,慢慢舒展。   曲悦不由放下勺子,盯着那副画卷。   是温子午正坐在树下案台后,提笔画画的场景。   突地,画中的温子午抬起头来,看向曲悦:“小侄女,身体如何?”   曲悦一怔,忙道:“晚辈只还有些虚弱,有劳您挂心了,不知家父……”   温子午打断她:“你不必管他,多休息几日在动身不迟。”   曲悦点头:“恩。”   温子午又道:“小邪修。”   正雕零件的九荒抬起头。   温子午道:“你控制点自己,她心脉里的虫子尚未取出来,莫再被你毒到了。”   一句话说的曲悦尴尬不已,挪了挪视线。   九荒也难得低了低头:“会的。”   温子午道:“不过你也无需担心,你的毒我会想办法,我想不出办法,还有六位师弟,都会为你想办法。”   九荒目光骤然亮起:“您要什么报酬?”   温子午竟破天荒的淡淡笑了笑:“用不着。”   曲悦认为温子午似乎好心过了头,得知她的身份后,待她如珠如宝的。想起他与父亲之间的对话,曾谈到了母亲,令她不由心生疑窦。   温子午察觉到她目光带着审视,沉默良久,颇难为情道:“小侄女,你莫要误会,我与你母亲之间并无任何情感纠葛,是我单方面愧对于她。”   曲悦蹙起眉:“愧对?”   温子午羞愧道:“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人也是被逼无奈,被师父胁迫着守在天人下界的必经之地,帮你父亲打晕了寒露,抢了她的天人翅,因为你父亲那会儿啊,还打不过她……” 第160章 有困惑   表情凝固了许久, 曲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若不是她在父亲的合道幻梦中曾看到过奇门老祖隋圣君, 真真是一派仙风道骨,此刻听罢,几乎要认为他是个邪修。   温子午并未回答, 深深叹了口气, 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往事不堪回首,此乃一生洗不掉的污点。   曲悦却突地醒悟过来:“隋圣君将我爹的骨埙挂在神殿净化那十年, 我爹就看上我娘了吧?”   当时曲悦就有这种预感,才会在那群天女里找寻母亲的踪影。   所以, 母亲下界被奇门这伙人蹲了, 并不是偶然。   父亲抢走了母亲的天人翅,母亲就得一直追着父亲满世界跑, 创造两人相识的机会。   等等。   曲悦想到华夏一个关于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 说是牛郎在灵牛的帮助下,偷了织女的羽衣, 导致织女无法返回天界?   怎么那么像她爹娘?   是这神话故事给了父亲灵感, 还是父亲创造了这个神话故事?   曲悦满腹狐疑。   却听温子午道:“小侄女, 你想多了,你父亲做这事儿,并不是为了制造什么邂逅。那会儿我们无相界有位合道巅峰的道君, 过五千岁的大寿,我们只知大祭司肯定会派天女来送贺礼,并不知是谁。”   曲悦一讷:“既不知是谁,您如何说我爹那会儿打不过?”   温子午道:“你父亲当时连身体都还没修清楚, 能被大祭司派下界送礼的天女,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打得过。”   曲悦更不懂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子午道:“他与那道君门下一位亲传弟子有点过节,那亲传弟子恰好被派出来接寒露,我们便赶在前头埋伏。抢了寒露的天人翅之后,她醒来哪里气的过,立刻锁定你父亲,追上去。然而没有天人翅,在凡间灵气受限,你父亲便将她引走了……”   九荒插了句嘴:“和那道君的弟子有过节,为何不直接打他?”   “打他一顿,哪有给他添堵,给他正过大寿的师父添堵爽快。”曲悦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   她心眼小,报复得罪过自己的人也喜欢采用这种方式,但她绝不会牵扯到无辜之人。   曲悦语气严肃:“温前辈,这种行为,搁在我们华夏是要上异人法庭的。”   温子午稍作沉默:“你们华夏的异人法庭,据说是你父亲建立的?”   曲悦被噎的颤了下嘴唇,沉着脸问:“那我母亲可知前辈们都参与了?”   “知道的。你父亲插刀一流,当年为讨寒露欢心,打着替她报仇的名号,我们师兄弟几人除江檀之外,全被他收拾了一顿,连师父都没有幸免于难。尔后你父亲还当着寒露的面,将自己逐出师门,说与我们这些败类划清界限……”   温子午欲言又止,糟心的不想多提,“关于我的‘春宫图’事件,害我人多就结巴,正是源于此事……”   活该。   曲悦在心里想。   “容晚辈冒犯问一句,隋圣君莫非与那位道君也有过节?”   温子午摇头:“没有,我师父与那位道君虽无深交,却也是多年老友。”   曲悦问:“那……”   温子午道:“你父亲是他老人家最小的弟子,纵容的很,但凡他开口,便没有不答应的。还整天给我们师兄几人洗脑,说你父亲身世可怜,要我们务必让着他。”   经他一提,曲悦也想起了父亲的遭遇,对这样毫无底线宠着父亲的隋圣君,也是不知该报以何种心情。   她只能将矛头指向温子午:“可是前辈,这种不义之事,是胁迫着就会做的?”   “小侄女,你有所不知,我们那个师父……哎。”温子午不解释了,“我们奇门弟子,确实也不是多守规矩,但这种事儿,一辈子我也只做过这一回。”   没有继续说下去,言下之意是,他待曲悦好,这其中是有因果的,曲悦莫要想太多,坦然接受便是。   曲悦也不说话了,低头喝粥。   画卷慢慢自行收拢,落回桌面上,童子在房外等着,曲悦让九荒将画卷送出去。   待九荒回来,重新在她对面坐下,见曲悦神色郁郁,问道:“六娘,你在生气?”   曲悦拿勺子敲了敲碗边:“气倒不气了,只是有点烦躁,现在我的脑子,一半心疼我父亲,一半又觉得他可真是坏,像有两个小人打架一样。”   见九荒半响没接她的话,她望过去,“你不理解?”   九荒为难道:“是不太理解,我只有一半的脑子,没试过一半这样想,一半那样想,是什么感觉。”   曲悦微微一怔,被他给逗笑了:“那如果我爹是你爹,你这一半脑子会怎么想?”   九荒道:“是你爹我还会想一想,若是我爹的话,我想他做什么,想六娘你还不够。”   曲悦想说一句贫嘴,但他又不是个贫嘴之人,说的自然是实话。   她托着腮打趣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需要想?想什么?”   九荒道:“可以想的很多。”   比如曲春秋还活着,提亲的事儿,就得他爹叶承锡出面了吧,显得郑重。   那他还用不用拿珠花单独向六娘提亲了呢?   六娘家的婚嫁风俗,似乎有些奇怪。   但他的话听在曲悦耳朵里,却是别的一番意思,她耳朵烫了起来:“你可不要在乱想了,没听温子午提醒你什么?”   “什么?”刚才温子午有说过婚嫁风俗么,九荒愣怔了下,想起温子午的提醒了,也明白曲悦会错意了,再瞧她耳根泛红,他白净的脸也烧了起来。   原本心境平和,此刻险些控制不住毒气,封闭经脉压制住之后,他忙解释:“六娘,我没有想你想的那些,你莫要误会。”   “我误会?你脑袋上都冒绿烟了。”曲悦指了下他的头顶。   “不会吧?”九荒又紧张又诧异的放出神识一看,根本没有,才明白她在骗他,拍着胸脯连喘几口气,“六娘,你不要吓我。”   曲悦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原来这么可爱的。   ……   休息几日之后,曲悦动身出发,先去大无相寺,传送至十九洲的小无相寺,随后回到叶家所在的紫星城。   技术部几位师兄们设置的法阵还在,法阵对面便是特殊部门。曲悦制止了九荒跟她一起回去,让他去叶家见叶承锡,锁山回来将剑峰重建了再说。   曲悦解开气海封印,入阵后,回到的地方依然是曲宋的练功室。但曲宋此时身在魔种世界内,练功室里坐着的是她五哥曲清。   “爹让你回魔种之后,让二哥送你去先前唐家老祖先前闭关之地,再将他召唤出来。”曲清将一线牵的母珠挂在她腰间,“这个也带上,拿去给二哥。”   曲悦微微蹙眉,唐家老祖闭关的那座山?   看来那里适合父亲躲避天道,渡百日命劫。   曲悦下去天罗塔,回到自己琵琶内,进入魔种世界,她的房间里。   身体不适,落地时险些摔倒,被一条手臂拦了一下。   不用看,有胆子住在她在九国别院的房间里的,肯定是曲宋。   “不错,还知道将母珠拿来。”曲宋将一线牵从她后腰解下,在这魔种里,无法与外界联系,要担心的事情太多。   曲悦拽着他就往外走:“我进来可不是帮你带东西的。”   边走边解释她近来的遭遇,兄妹俩没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去了天风国师府,找元化一。   ……   一路前往天风国边境,三人坐在元化一的兽车里,都是一言不发。   元化一的剑心依然不成,与天贤剑仍在互相嫌弃,故而想不起多少过往。   元化一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两人喊他走,他稍作犹豫便跟着走了。   等抵达目的地,那里还留着先前他们与唐家老祖斗法的痕迹。   山峰上,身着羽毛氅衣、一派雍容华贵的元化一提着剑,看着曲悦扔出琵琶,明白她要从外头召唤人入内了。   再瞧曲宋静待的态度,八成是曲唐。   元化一突然想将氅衣脱掉,省的被曲唐数落,蹙了蹙眉,忍了下来。   但琵琶撒下的光华里,凝结出的身影明显不是曲唐。   曲悦:“爹。”   曲宋:“父亲。”   元化一的眼睛瞬间睁大,一刹那脑海里浮现出诸多记忆来。   曲春秋站稳之后,视线从曲悦和曲宋脸上绕过,落在元化一身上,声音略有些哽咽:“老三。”   元化一控制不住自己,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父、父亲。”   曲悦心中一喜,问道:“三哥,你想起来啦?”   元化一想不起来,但内心激动与恐惧交织着,令他被本能支配,必须跪下,不然可能会挨打?   “这些年,你吃苦头了。”曲春秋心疼不已,伸手将他扶起来。   曲宋在旁公事公办地道:“他可没有吃苦,他这个天风国师过的逍遥快活,积攒无数财富,府里还有几十位美人陪着,虽不触犯异人律,但却坏了母亲给我们定下的不准纳妾的规矩。”   元化一才刚站起来,本能的求生欲望令他又跪下了:“父亲,您听我解释……”   “起来慢慢说。”曲春秋放软声音,再去扶。曲元他是真的想踹,但毕竟牵挂了三百年,这孩子没少吃苦头,如今脑子还不太清楚,不适合呵斥。   曲宋质问:“少说废话,你就说那些美人是不是你一个个娶回去的?”   曲悦拽了拽曲宋的袖子,示意他父亲正伤感着,现在不是告状的时候。   曲宋置若罔闻,继续说道:“还有小妹,在部门办案期间,屡次任性妄为,不听管教,分不清轻重……”   “行了。”曲春秋打断,被他烦的不轻,“你身为二哥,弟弟妹妹有错,皆是你失职。”   曲宋的眉头紧紧皱起,问道:“父亲,这和孩儿有什么关系?”   曲春秋:“你撇的倒是干净,瞧瞧我才离开多久,闹出多少变故,你是有多无能?再说老三荒唐,你好到哪里去?八百岁的人了,至今单着,你还有脸数落他?”   曲宋垂着头听训,内心郁郁。   有件事他至今想不通,在这个家里,他从来都是付出最多、最不给父亲添麻烦的,却也是挨骂最多、最不得父亲喜欢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161章 转世轮   曲春秋数落曲宋两句之后, 见他终于闭了嘴, 便停了下来。   曲春秋再次将元化一扶起,三百年没见的儿子,多多看两眼。入魔种之前,见过老四老五,如今又见过老二老三,只差一个没联系上的曲唐。   他内心又柔软起来:“你的事儿,阿悦早已解释过,你也大了,自己看着处理, 为父……”   曲宋突然想起来, 抬起头道:“对了,父亲, 老三先前只不过为了赢个九国试炼,将小妹视为对手, 竟还使了美男计, 想要勾搭小妹。”   曲春秋的脸色一刹冷了下去。   拳头一攥, 闭上眼睛,半响不语。   第二次站起来的元化一,第三次跪下了, 膝盖简直要磨破皮:“父亲, 我那时当真不知啊……”   神色惶惶然,哪里还有一点往日里的国师气派。   曲悦在一旁拢着手,她倒是想帮着三哥说句话, 一开口,可能曲宋又想起来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拿出来汇报。   许久。   “行了,过去的不提了,你们回吧。”曲春秋终究是忍了下来,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曲悦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依依不舍。   曲春秋捏捏她的脸颊:“温子午找到医治你的办法之前,乖乖留在魔种修养,莫在四处乱走了。”   曲悦应下来。   曲宋又开口:“孩儿留在这为您护法吧?”   “不必。”曲春秋扬了下手臂。   跪在地上的元化一以为自己要挨打,下意识的一躲。   却见曲春秋露出手腕上的一线牵子珠,吩咐曲宋:“这是老四的,为父先拿来用。但,需有要紧事,方可以联系为父。”   曲宋问道:“不知‘要紧事’包括什么?”   曲春秋:“你自行斟酌。”   曲宋微微躬身,公事公办的态度:“孩儿懂了。”   曲春秋颔首,仰头望着略有些黑沉的天,正要转身,又被曲宋喊住:“父亲,大哥回信了。”   他挂在后腰的一线牵母珠有了动静。   母珠释放出的声音,在场全都听得到。   ——“父亲啊。”曲唐声音激动,“儿子这就回家去,您等着……”   曲春秋:“你老实闭关!”   ——“您为何要凶儿子?可是儿子哪里做错了?”声音诚惶诚恐,还带着一丝哭腔。   曲春秋又闭了闭眼睛:“大郎啊,先前入魔种救你三弟,你辛苦了,如今有伤在身,就先好好养伤……”   劝了好半天,总算劝住了曲唐。   曲春秋心力交瘁。   温子午说盼着自己合道成功,多活几千年,让九荒令他明白一下什么叫悲喜交加。   哪里用得着九荒,养了这几个孩子之后,他早就明白了。   尤其是曲唐,他的优点一点也没遗传,完美继承了他所有缺点,莫说寒露嫌弃,他也一样嫌弃。   当然,曲唐的任性妄为,有一半是他惯出来的。   会惯着曲唐,和“长子”无关,而是曲春秋有一个至今难解的心结。   曲唐生于唐贞观年代,起初并不叫“唐”,是九岁那年,寒露给改的。   因为寒露有一些怀疑,她这个长子像是已经死了六百年的奇门老祖、曲春秋师父隋圣君的转世。   会这样怀疑,是曲唐有一个曲春秋没有的爱好,特别喜欢彩色。   奇门的弟子服,从来就没有相同颜色的,这一点,曾给寒露留下过深刻印象。   曲春秋认为喜欢彩色的人多了去了,做不得证据,寒露未免想得太多。   然而,寒露分析的头头是道。   两千多年前,在三千界往来还不密切之时,隋圣君竟然跑来地球两次,第一次带走了江善唯的爷爷江檀,隔一百年,又带走了曲春秋。   据江檀说,隋圣君带走他时,曾说是过来找人的,可能来早了。   寒露分析,那会儿隋圣君已是合道巅峰,进无可进,寿元快要到头,转生在即。   所谓转生,也就是投胎转世。   一个人,任凭此生成就如何,转世之后,无论记忆修为,皆洗牌重来,除灰飞烟灭者,无人例外。   这,才是真正意义的“众生平等”。   饶是隋圣君也躲不过“平等”,但他却可以稍微动一些手脚。   比如,提前知道自己下一世,会成为谁的孩子。   天人世界有一个推衍命数的“天命晷”,幽泉世界则有一个“转世轮”。   转世轮唯独幽泉王族方能开启,和天命晷一样,也是不可私用的禁物。   传闻隋圣君早年,曾与当时的幽泉三太子交情匪浅。   寒露估摸着,隋圣君可能动用过转世轮,得知过自己转世之后的爹,正是曲春秋。   他掐着点过来一看,自己下辈子的爹竟是个厉鬼,且瞧着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是个倒霉鬼。   为了自己下辈子的幸福着想,便将曲春秋带走了,强行扭转他的命运线,不遗余力的栽培他,纵容他,惯着他。   尤其对曲春秋的婚姻大事,特别上心。   骨埙挂在神殿那十年,曲春秋就在那一群小天女里,看中了刚满十六的寒露。   后来曲春秋去天人下界之地蹲点时,确实不知那人是寒露。   天女下界,通常是带着面具的,直到曲春秋抢走天人翅,被她一路追上,才发现自己居然抢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十分诧异,因为天女论资排辈,寒露那会儿还小,轮不到她。   事实上,那会儿真的轮不到寒露下界送贺礼,可不巧的是,天人境连续好几个地方闹出天魔异动,大天女们都被派了出去,只剩小天女。   大祭司派了凝霜,可凝霜突然身体不适,又换成了她。   寒露许久之后才明白,全是隋圣君暗戳戳干的好事。   听寒露这么一分析,曲春秋也有些动摇了,因为师父确实待他好的过分,无论他怎样任性妄为,永远任劳任怨的帮他收拾烂摊子。   寿元将尽,闭关坐化之前,还将毕生积攒的钱财宝物全给了他。   再一想师父常说的那句“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曲春秋不由心里发毛。   师父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这辈子我当你师父,罩着你,不仅处处帮你擦屁股,更给你全世界最好的一切。下辈子我成为你儿子,你可都要还我啊,要惯着我,宠爱我,不许打骂我……”   是这意思吗?   曲春秋难以置信,央着寒露私用一下天命晷,尝试窥探长子究竟是不是师父的转世。   寒露却不肯,说前尘以了,眼前这个小孩子,只是他们的儿子罢了。   恰好华夏上一国为“隋”,隋灭而唐生,寒露便将长子的名字,改为“曲唐”。   ——   曲春秋闭关之后,曲悦兄妹三人又乘坐独角兽车回天风王都。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曲悦伸手拽拽曲宋的袖子:“二哥,我怎么觉得父亲的态度有些悲观?”   曲宋正襟危坐:“成功几率极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曲悦见他语气带刺,便不与他说话了,看向元化一:“三哥,你还好吗?”   元化一额头都是汗,早已打湿双鬓,问了一句:“我从前,胆子原来这么小?”   曲悦出生时他就失踪了,这问题她回答不上来。   曲宋瞥他一眼:“刚得到天贤剑那会儿,怕的要命,整天抱着父亲的大腿不放。大哥做错事会先哭,而你做错事,下跪的速度比出剑的速度更快。”   元化一擦擦汗,攥紧了天贤剑柄,突然觉得天贤剑嫌弃他是有道理的,原来自己从前这么怂。   天贤震颤了下,像是在说:你总算开窍了。   曲悦好奇道:“那二哥你呢?”   曲宋淡淡回道:“我会做错事?”   曲悦不信:“不可能连小时候也没错过事情吧?”   见元化一也看向他,曲宋微微垂了下眼皮儿,想了想道:“有吧。”   曲悦好奇:“那你是怎么请求父亲宽恕的?”   曲宋道:“做错了事情就要受罚,为何要请求宽恕?我从来不推卸责任,父亲罚过我之后,我还会写个几万字的检讨总结,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曲悦:……   元化一:……   曲宋:“怎么了?”   元化一看向曲悦:二哥似乎不太像咱们家的人。   曲悦回望他:我见过母亲了,确认过眼神,是咱们家的人。   *   回到王都,九国别院内。   曲悦将一个玉盒拿去院中,这是与九荒分别时,问九荒要过来的:“支岐,我答应你的事情完成了。”   支岐接过那玉盒,打开时,江善唯凑过去看:“这就是合道恶果?”   支岐点头:“是我的本体。”   曲悦提醒道:“你先不要融合,搁在小唯床头,放置一段时间。”   支岐不解:“为何?”   江善唯倒是明白了:“师姐是想看看这果子有没有危险?”   若有危险的话,他的梦可能会预警。   “对。”曲悦一直都对戮天死时的态度耿耿于怀,“戮天有再生的能力,我怀疑他可能采用了什么秘法,保留了一截身体。”   雪里鸿和宗权虽然都认为不可能,可他俩经常翻车,曲悦还是决定跟着直觉走,“若真是如此的话,这颗合道恶果是最有可能的……”   正说着话,一人出现在院外:“曲先生,摄政王有请。”   “我知道了。”曲悦又叮嘱江善唯,“你也小心一些,睡觉时,让支岐守着你。”   “好的。”江善唯将盒子从支岐手里抢回来。   曲悦出院门来到隔壁,进入君执的院子。   屋里不只有他,还有宗权和雪里鸿。   君执起身相迎,微微一笑:“多日不见,先生可好。”   曲悦也拱手:“明人不说暗话,不怎么好。”   言罢笑了笑,再朝雪里鸿拱手,最后看向宗权,故作诧异:“上次分别,宗前辈不是去抓颜烽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魔种呢?”   雪里鸿一摊手:“翻车了呗,没想到被风槐瓮中捉鳖,若不是你二哥机灵,带着魔种和我们一起翻车,令我们得入魔种,我们的天武第一人,已经成天魔了。”   宗权脸上流露出一抹尴尬:“这只是意外。”   雪里鸿翻了个白眼,对曲悦道:“曲姑娘,这个魔种有古怪。”   曲悦蹙眉:“恩?”   雪里鸿:“我听你二哥说,你曾拿到过一本看守冰玉池火魔种的天工族工作日记?”   曲悦一怔,这才想起来,当时从那位天工前辈手中,除了送给九荒的天工工具之外,还有一本看不懂的工作日记。   曲悦忙将日记拿给他。   “是我们的古文字。”雪里鸿拿着那本工作日志,好半天翻不过去一页。   见他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曲悦好奇道:“前辈,怎么了?”   雪里鸿道:“有些字我也不认识,需要会意。”   宗权道:“这就是总贪玩跑下界,不学无术的下场。”   雪里鸿也不恼,指着一个字问:“你学得好,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字?”   宗权看一眼,没吭声。   雪里鸿冷笑一声。   曲悦忍不住抿了下唇。   宗权面色微讪:“意外,刚好不认识。”   雪里鸿翻回去一页,又指着一个字:“那这个字呢?”   宗权双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看他的眼神已经想杀人了:你是非得和我过不去?   雪里鸿挑了下眉:意外。 第162章 开荒者   宗权冷着脸不吭声了。   雪里鸿继续翻看手中玉片制成的工作日记。   “我瞧先生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四人围桌而坐, 君执提壶倒了杯养神茶,推去曲悦面前。   怕打扰到雪里鸿,他用的是传音。   “您并不比晚辈强多少。”曲悦端起杯子, 捧在双掌之间,回以传音,“根据我们特殊部门的规矩, 您可以向我二哥索要赔偿。”   为了脱困,不得已在魔种上贴水符箓,君执这是新伤叠旧伤。   君执莞尔:“你二哥主动提过了,说让元国师来赔。”   曲悦笑了一声, 低头喝了口茶, 问:“刚才雪里前辈说魔种有古怪, 是什么意思?”   提及此,君执嘴角的笑容收了收:“他说, 我们魔种内的世界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曲悦微微一讷,她最初不知魔种来历时,曾怀疑魔种是个容器, 类似幻波如今藏身的装着一片海的耳坠。   她再问:“莫非,有人将一个世界缩小之后, 挪进了魔种里?”   君执摇摇头:“雪里鸿的意思是,魔种本不会自然形成世界,是有人进入内部,开辟出一个世界。”   开辟世界?   类似盘古开天地?   这可是上古天魔王死后所化的五魔种之一,能入内分天地、开世界的, 得是什么段位的超级大神啊。   曲悦将整杯茶喝完,放下茶杯:“拥有这种能力,想必这世界开辟的早了,应是天魔王死了之后,天人四族开辟的吧?”   君执嗯了一声:“雪里鸿虽不清楚,但却很肯定我们的世界内,有天工开物的痕迹。”   “理由呢?”曲悦自己伸手去提壶,君执经常病歪歪的,非常懂得养生,这养神茶下肚通体舒畅,“天工已经打造了五神器,来炼化五个魔种,还在魔种里开辟世界做什么?供人居住?可魔种迟早被炼化干净,魔种内开辟出的世界,不就一起消亡了?”   问完之后,曲悦倒茶的手顿了一顿。   她隐约猜到了一些。   上古天魔王威力强大,这五个魔种单靠五神器炼化,应是威力不足,需要内外夹击。   在外,被五神器炼化着。   在内,被生灵修炼出的正道之气蚕食着。   如此看来,魔种世界之内,人、尤其是修正道的人,真的就是致病菌,不断摧毁着魔种。   而魔种每隔一阵子降下天魔火,就像身体里的免疫细胞,在自救。   即使那位看守冰玉池的天工族,于心不忍,将火魔种从冰玉池里救了出来,也是没用的。   除非魔种内成为人间炼狱,所有人全部转修邪魔道,魔种迟早会毁灭。   那位监守自盗的天工,只是延缓了过程。   君执道:“这两位前辈,说在我们这里看到一些图腾,是上古时供奉天人的一些部落的族徽。而且,我们魔种世界有天人后裔,尤其我们北地覆霜国,有大量血统比较稀薄的天武后裔。”   曲悦不由想到了她在耳坠海底看到的壁画,一名男子托着魔种走进天罗塔,身后跪着密密麻麻的信徒。   “如此说来,当年五个魔种被封印炼化之前,一些天人带着信徒们,进入魔种内开荒,繁衍生息,传播正道,挑起了从内部蚕食魔种的担子?”   曲悦不知该报以怎样的心情。   这些先人们的确有大义、觉悟高,可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将自己的后代们全部坑死了。   “哎。”君执抿了口茶,微微叹气。   曲悦听出了他的悲天悯人,心情更是复杂:“前辈,按照这样的推论,世界内所有人,都是为杀您而生,而您一直都在救……”   君执打趣道:“我救他们,等于自杀,我死了,这世界完了,他们也完了,大家同归于尽,我不亏。”   曲悦微怔,忍俊不禁:“说的也是。”   这魔种难进难出,即使有可以割裂一道口子的高级法宝,也顶多供几个修道者出入,世界内的凡人是出不去的。   她又看向雪里鸿,“既然已经推算出前因,却不知雪里前辈,着急看这本工作日志是想得到什么信息?”   很明显这看守火魔种的天工族,并不知前因。   君执解释道:“他想试试,能否从这本工作日记中,找到一些关于韦三绝的蛛丝马迹。”   “韦师尊?”魔种世界内有天人后裔,曲悦几乎可以确定,这位覆霜剑神八成有天武血脉,才会这么强悍无匹。   巧的很,刚提到韦三绝,就听见外面君执的护卫尊称过后,禀告道:“韦师尊在外求见。”   说是求见,君执立刻起身出去,曲悦也跟着出去。   韦三绝站在院中,和曲悦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明明十六七岁的相貌,偏偏严肃的老气横秋。   盘着龙纹的沉墨剑,则在他后腰安静悬着。   君执拱手:“韦师尊,请。”   韦三绝没打算进屋,目光落在君执身后曲悦的身上。   曲悦忙请安:“韦师尊。”   虽然当初她刚进覆霜学院,韦三绝这个老古板就找她麻烦,但曲悦还是很喜欢他的。   九国试炼暂停,说是曲悦恰好闭关进阶,不过韦三绝这边知道她是外界人,有事儿离开了而已。   刚听说她回来,韦三绝是来找她的,语气淡淡:“你若闲了,去与那贱……你哥哥元化一说一声,尽快将团队赛完成,天魔火大劫估摸着就是这三年内会降下,让众人早日回国去。”   曲悦忙应下:“是的师尊。”   韦三绝又看向君执:“你这里有高手在。”指的是宗权,他们已经见过面,“我就先回去了。”   因为状况频出,自从收拾过唐家老祖,韦三绝留在这里一直没走。   君执问:“师尊是要回学院?”   韦三绝摇头:“去大雪山,为应对天魔火大劫,我需要闭关。”   说完转身便走。   君执也没有阻拦,韦三绝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待在大雪山钓鱼的。   曲悦看着韦三绝腰后挂着的剑鞘,黑龙盘踞,然而剑出之后却是凤影。   饮朝夕说此剑蕴含凤血,曲悦想到了大祭司寝殿里那只真凤凰。   与韦三绝出剑时的凤凰虚影一模一样。   起初觉得凤凰大概都长一样,此时知道韦三绝可能是天武后裔,再加上雪里鸿翻看天工日记也是为了他,这里头肯定有点猫腻儿。   果然,就见韦三绝走出院子之后,宗权从屋内走了出来,说道:“他这柄剑,出自我天武族宗氏一族,持剑者宗沉,与我祖父是一辈。”   曲悦睁大了眼睛,他说前一句时,她以为上古时进入魔种的开荒者,有宗权的先祖。   若与宗权祖父一辈,那说明应是近代的事儿。   宗权望向院门:“六千多年前,宗沉被派下界做事时,魂灯突灭,再也没有回来。”   这柄剑怎么会出现在魔种里?   曲悦看向君执:“前辈捡回来的?”   君执摇头:“你也知道我的运气,如此宝剑,我哪里能捡得到。”   他捡的多半是没人要的垃圾。   宗权皱着眉头:“从前常听我祖父感慨,宗沉本来做完事情之后,就该回族里成亲的,喜帖都发出去了……”   曲悦突然想到:“与这位前辈匹配的天女,是不是如今的大祭司?”   宗权微愕:“你如何知道?”   所以大祭司是因为爱人死了,不愿再匹配他人,才争取进入神殿?   曲悦怀疑:“可韦师尊年纪不对啊,他顶多才两千多岁吧?”   “韦三绝不是宗沉,应该是宗沉的儿子,或者孙子。”宗权脊背直挺挺,脸色透着不悦与嫌弃,“想不到我宗氏一族,竟会出一个如斯败类!”   曲悦一愣:“您的意思是,大祭司那位未婚夫宗沉,当年是假死,躲入魔种,重新娶妻生子了?”   回想了下听说来的大祭司冷酷的手腕,以及先前见到大祭司时那杀伐凌厉的气场。   魔种或许等不到被蚕食,便要完了。 第163章 小木偶   寒露对曲悦说过, 进入魔种世界之后,是困不住宗权和雪里鸿的。   雪里鸿有本事造法宝。   宗权则可以一箭碎虚空。   先前在龙牙洲,宗权先被戮天所伤,又被风槐炼化了一阵子, 伤的不轻。   要先养伤, 等伤好之后肯定要杀出去找风槐报仇。   曲悦有些担心风槐会不会将她父母的事情捅出去, 但寒露说不会, 因为风槐也怕凝霜牵扯进来。   “敌对双方”其实已经默默达成了共识, 仇怨只在私下里解决,各凭本事, 谁也别往大祭司那捅。   听寒露做出如此判断之后, 曲悦就觉得,风槐虽坏,凝霜的付出却也算值得。   接下来就是魔种的问题, 以宗权的“忠诚度”, 必定会将火魔种还“活着”的事情上报神殿。   兹事体大,大祭司必定召开会议表决。   毁掉火魔种、以免魔王重生,是上古传承下来的责任。   但魔种内无数生灵的性命,也不可能漠视,最后多半是将火魔种送去龙牙洲, 搁在冰玉池附近, 再派天人看守,由着魔种自然消亡。   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但这个结局,是建立在大祭司对魔种众生存有怜悯心的情况下。   若大祭司因为内心私愤, 执意立刻毁掉魔种,站在天人立场,此行为无可非议。   君执在旁默默道:“韦师尊出身平凡,父母都是不谙道法的普通人,佩剑也是偶然得到的,而宗兄也说,韦师尊并没有天人血脉。”   言下之意,凭借一柄剑,宗权未免过于武断。   宗权不以为意:“有本事诈死,给子孙封闭天人窍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悦心头隐隐有点泛虚。   宗权微微沉默:“抛开别的,你瞧韦三绝这性格神态,一看就是我们宗家的男人。”   君执:……   曲悦:……   无言以对。   说韦三绝的父母是普通人,曲悦也不信,韦三绝生下来就色弱,只能看到黑白色和灵魂体,这与她的听力一样,属于明显的神通。   宗权仰头望天:“待我养好伤,便杀出去。”   势必要将那个屡次害他栽跟头的风槐,大卸八块。   曲悦提醒道:“前辈,您慎重。”   宗权看向她:“恩?”   曲悦道:“您想想看,风槐知道您与雪里前辈都藏进了魔种里,他还会将魔种带在身边么?肯定放去别处了,周围必定危险重重。”   宗权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任他放哪里都一样,之前是我没有准备。”   他已经翻车好几回了,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说完,转身进屋去了。   曲悦见君执看一眼宗权背影,眼尾略略一沉,心中似有算计,忙传音道:“前辈,宗权确实不是一个多智之人,但他的实力我是见过的,便是整个魔种所有大佬加起来,也动不了他一根手指头。”   勾黎渡劫期的修为,魔化状态与两只天魔兽肉搏血战,伤痕累累。   宗权一箭便能射死一只,轻轻松松。   君执被看穿了心思,略一赧然。   “即使宗权上报也无妨的。”曲悦安他的心,“我二哥敢在他面前暴露魔种,自是权衡过……”   “可你二哥也不知,韦师尊牵扯到大祭司吧?”君执心中也是后悔,早知道他不该将宗权救回魔种。   “前辈。”曲悦郑重道,“魔种一直在人间,魔种内的人,也都是凡人,而非天人。”   君执看向她:“先生的意思是?”   曲悦道:“三千凡人界,与天人界,并非上下级关系。时代早就变了,三千界正道,都不会因为畏惧魔王复生,就任由天人摧毁一个世界的生灵,此为《公约》共识。”   魔种封闭,君执不是很懂三千界的规则:“可魔种的存在,确实是个威胁,三千界……”   他话说半茬,见曲悦的目光写着“放心吧”三个字,宽心不少,便不再说下去了。   其实曲悦对局势,也只有个大概估摸,但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   不认识的字太多,厚厚一沓子玉片,雪里鸿得一阵子翻看。   夜晚,曲悦回到自己院子里,抬头瞧见化了人形的皮皮坐在房顶上,两条小短腿悬在半空中,手里拿着本书册再看。   “先生。”皮皮冲她招招手,眯着眼,笑的奶声奶气。   “你现在夜晚也可以化形了?”曲悦瞧见她手里拿着的书,竟是异人学院里的妖修基础课本,估摸着是曲宋给她的。   她先前有和曲宋提过,想收皮皮做自己的小弟子。   不过曲宋会赠她书,肯定也是她讨了曲宋喜欢,这小鹤又贱又激灵,又凶嘴又甜。   “偶尔,一天化形也不超过五个时辰。”皮皮撅着嘴抱怨,“江善唯说什么不能太过拔苗助长,不肯再帮我催熟草药啦。”   “你现在的成长已经足够。”曲悦又问,“既然化形了,还蹲房顶上做什么?”   “习惯露天席地,一时不好改呀。”做鹤做习惯了,一时还不知怎么做人。   曲悦指着一件空房子:“改是需要适应的,不去适应,再过一百年也改不掉。”   尽管满心不愿意,但皮皮知道好歹,立刻拎着书从房顶跳下来:“好嘞。”   曲悦见她小白兔一般蹦蹦跳跳进了屋,双马尾甩的飞起,先是忘记关门,关上门之后又不锁门禁,不由莞尔。   曲悦往自己屋子走,发现门禁竟是锁着的,解开入内,见曲宋披着件外套坐在房内唯一一张床上。   曲悦撵他走:“二哥,这是我的房间。”   先前她不在,他鸠占鹊巢,现在她回来了,居然还不滚蛋。   曲宋转头瞥她一眼:“什么意思,让我去睡客居?”   “都在一个院子里,什么主居客居的。”曲悦搞不懂他讲究什么,“这原本就是我的房间。”   曲宋坐的稳如泰山:“于私,我是你二哥。于公,我是你上司。你睡主居,让我睡客居?”   说完闭上眼睛,一副“要不你滚出去,要不你打地铺”的态度。   曲悦好气,却没有一点办法。   因为她的撒娇撒泼对曲宋都没用,这货根本软硬不吃。   让房间可以,她走过去将枕头抱走。   转身时,枕头还刻意擦过曲宋的脸,蹬蹬走人了,门摔的咔吧作响。   等门禁锁上,烧了一半的特殊传音对符飞了出来,符箓里传出声音:“曲老二,就你这嘴脸是讨不到老婆的,这辈子都只能做条单身狗了,往后等着天天被你爹嫌弃吧。”   这话提醒了曲宋,才刚被父亲嫌弃过。   然而脑海里浮现出父亲在母亲面前的模样、大哥在大嫂面前的模样、九荒在小妹面前的模样,曲宋淡定自若地道:“如若舔狗和单身狗必须二选一,我宁愿做条高贵的单身狗。”   传音符:……   曲宋:“少废话,让你研究的法宝,研究出来没有?”   传音符:“等着吧,没那么快。”   *   曲悦被赶了出来,住去江善唯旁边的屋子里。   往床上一躺,想起曲宋还有点生气。   拿出九荒雕的小木偶,曲悦盯着看了好半响,嘴角慢慢翘起。   从前她睡觉时,九荒总是坐在屋子角落里坐着雕木头,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   如今想念他,却只有一个木偶。   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   曲悦惋惜着那些因不懂事匆匆而过的时光,疲惫着慢慢睡着了。   木偶也没收回去,就握在手中。   睡意朦胧中,曲悦感觉着不太对,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不应该呀,隔壁院子住着宗权,自己的院子有二哥压阵,安全完全不是问题。   她警戒着睁开眼睛,房间里只有她自己,但那股被人盯着的怪异感依然存在的。   忽地,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手里的木偶。   是这个木偶!   木偶竟然眨了一下眼睛?!   曲悦甩手便将木偶扔飞出去,五百年的树心,出自天工之手,这木偶成精了?   还真是成了精,巴掌大的木偶即将摔墙上时,竟单脚蹬了一下墙壁,借力反弹,稳稳落在桌面上。   曲悦真是服了,生平第一次收个定情信物,竟然成精了,还有比这个更惨的么。   不知是不是邪物,曲悦先祭出琵琶来,手指按在弦上:“你不要动。”   木偶当真不动了,听话老实站着,一双眼睛继续望着她。   应该夸一句九荒的雕工实在太好,曲悦竟觉得这小木头人看着她的神情,竟和九荒一模一样。   曲悦皱了好半天的眉头,试探道:“韭黄?”   那小木头人明显愣了下,随后僵硬的点了点头。   曲悦与他对视片刻,施法点了一下自己的灵台,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不能说话?”   木雕摇摇头。   曲悦拨弦,拨出一道气波化为屏障,将木雕罩在桌面上:“你等我一下。”   随后出了门。   少顷,雪里鸿和她一起回来。   雪里鸿屈指一弹,弹碎结界,捏着木偶的脑袋,将木偶捏了起来:“呀!”   曲悦在旁小心翼翼:“这是怎么回事?韭黄雕自己雕的太像,成精了?”   传言天工可造物,类似神笔马良?   “什么啊,这就是我徒弟。”雪里鸿咬破了手指,往木偶灵台一点,“是吧,兔崽子。”   木偶开口说话:“师父?我是在做梦?”   真是九荒的声音,曲悦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分身?”   木偶解释道:“我和叶承锡去锁矿山,刚到那里,意识便抽离,进入我雕的这个小木偶里……”   雪里鸿打量着木头:“你雕的时候,还注入你的血了?”   木偶摇摇头:“没啊。”   曲悦却想起来:“有,他刻刀扎到手了,流了不少的血。”   “这就对了。”雪里鸿笑道。   “注些血入内,便能与木偶相互移魂?”曲悦听的玄乎。   “我徒弟是天工,以天工神器雕琢,能与旁人一样么?”雪里鸿好笑,“不过,这也是都赶巧了,和所用的木头关系最大。兔崽子,你使用的是凝香树的树心?你爹在院子里为你种的那株?”   九荒:“是。”   雪里鸿将木偶扔给曲悦:“所以说啊,你当你爹为啥死个心上人之后,在剑峰峰顶种棵凝香树,死个儿子之后,又在宅院里种一棵凝香树。”   “凝香树来自幽泉世界,世间罕有,又叫愿力树、结魂树、三生树……”   “名字一大堆,总之亲手种下以后,经常对着它思念一个人,据说会凝结愿力,可与思念之人梦中相逢,或可保持缘分不断,来生再续。你瞧瞧,你爹是有多思念你,愿力惊人,真将这棵树给种‘活’了。”   曲悦微怔:“可我还是不懂……”   雪里鸿解释:“你拿着这树心想着他,他也恰好在想你,这份愿力便能将他的意识召唤来,这个小木偶,同等他的一个小分|身,懂了吗?”   曲悦突地有些赧然,捏着手里的木偶,讪讪道:“其实,我就想了那么一下,也未免太巧了吧。”   雪里鸿咂咂嘴:“可我家小兔崽子脑子里全是你,无论你任何时候想,总是恰好。”   哎,这爱情的酸臭味,可真难闻。   令他也不由想起了当年啊。 第164章 天工族   曲悦正尴尬着, 感觉到自己手里的小木偶似乎悄无声息了。   她提起来, 木偶双眼无神:“回去了?”   雪里鸿道声“正常”:“叶承锡在他身边呢, 见他突然被勾了魂,不知缘故,岂会坐视不理。”   想起他父子俩正在锁山, 曲悦将木偶小心翼翼放去桌面上,生怕有所损伤。   心道往后不能随便拿出来了,好在他是和叶承锡在一起, 万一遇到了坏人呢?   雪里鸿却又丢给她:“一鼓作气,再试试,我还是第一次见。”   拿着被强塞来的木偶, 曲悦表情僵硬, 半响没有反应。   雪里鸿催促:“快想啊。”   曲悦微囧:“您在这……”   雪里鸿:“你当我不存在。”   曲悦:……   ——   九荒猛地清醒过来,入眼的是叶承锡关切的脸。   叶承锡背对矿山, 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儿子,你这是怎么了?”   九荒皱起眉头:“我正和六娘说话, 被你吵醒了。”   天知道他刚才心里有多开心,六娘竟然想他了。   且只要六娘一想他,他便能移魂去小木偶陪着她。   叶承锡对他这幅傻样已是习以为常:“那也不要站着睡, 此地不太平, 锁完山回去的路上,你慢慢睡。”   “我不是做梦,若我再走神,莫要喊我。”九荒本来有些生气叶承锡将他从六娘身边拽了回来, 但想起那棵五百年的凝香树……   九荒抽出锁山链,若有所思的垂着头,再抬起时,看向叶承锡的眼神多了几分亲近,“爹,我出生之后,你从未见过我,为何会一直思念我?”   “你在你娘肚子里待了六年多,我岂会没见过?”叶承锡笑了笑,察觉他原本冷冷淡淡的眉宇间多了些温情,颇有些受宠若惊,“再说,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我不思念你,还能思念谁。”   九荒接口道:“你还思念你死去的心上人。”   叶承锡一愣,难得沉默下来:“那都是过去的事儿……”   九荒道:“这就是我不太喜欢你的一处,心上人死了,居然成了过去的事儿……”   叶承锡又沉默了下,不知如何解释,却见九荒的眼睛再次失去了焦距。   ——   曲悦屋里不消停之时,隔壁江善唯的房间内安安静静。   江善唯躺在床上睡的正香,枕的却并非枕头,而是盛着合道恶果的玉盒。   按照曲悦交代的,他需要先以梦境来检测下这颗果子会不会有危险,再让支岐融合。   支岐则坐在床对面的打坐台上守着江善唯,以免他发生意外。   江善唯呼吸绵长,一看便睡的十分踏实,应是不曾进入梦境空间内。   突地,他呼吸收紧。   支岐提起一口气来,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一刻钟后,但见江善唯嘴角微弯,应是做了一场美梦。   支岐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看来和他的本体无关。   不久之前,支岐对生死已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不一样了,他希望这颗果子没事,融合之后,便去异人法庭接受审判,蹲个监狱,听哥哥的话,重新做人。   然而,半个时辰过后,江善唯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似乎从美梦转为了噩梦,   支岐紧张的从打坐台上起身。   “不要!”江善唯突然坐起来,伸手去抓,抓了一把空气。   “哥哥?”支岐喊他。   江善唯恍惚回神,大口喘着气。   支岐观察他惊恐的神色,目光转向“枕头”:“看来你师姐说的不错,戮天果然在我的本体里留下了东西。”   江善唯摇摇头,喘了好半天的气才道:“不、不是,我的梦和这颗果子没有关系。”   支岐不信:“那是为何?”   天道为了江善唯能将命定的媳妇抢回来,连续以噩梦吓唬他,他已习以为常,许久不曾如此惊慌失措。   “反正与果子无关。”   江善唯眼神闪躲,心情焦躁,垂下头,不解释。   他刚才梦见了他的爷爷,江檀。   通过支岐,江善唯早已知道自己的来历,并非药神谷江家的孩子,只是爷爷为曲春秋合道抢来的一颗果子。   江善唯一点也不生气,内心愈发充满感恩。   毕竟身为一颗有价值的果子,曲春秋没有吃他,爷爷更舍不得,竟还如珠似宝的将他养大,多难得啊。   爷爷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爱的人,无人能够超越,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原先的命运线上,他与支岐兄弟相残,反杀支岐之后修为一步登天。随后,他与师姐历经磨难,最终走到一起。   这条命运线在他看来,血虐的惨无人道。   但是,他能够保障爷爷合道成功。   现如今命运线改变,依然是个废物的他,将最终导致爷爷合道失败!   爷爷算不算他亲手害死的?   不,不行!   该怎么办才好?   江善唯双手抱头,识海一片混乱。   支岐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去,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他。   ——   隔壁屋子。   雪里鸿捏着木偶的头仔细打量:“不错,这小分身果然已经成型了,往后能拿来用了。”   他又将木偶扔给曲悦,转身欲走,不在这耽误人家小情侣了。   却听九荒在背后问:“师父,叶承锡在剑峰顶上种的那棵凝香树,是种给您的吧?”   雪里鸿脚步一滞。   曲悦早就有这种想法了,九荒这么一问,她再一瞧雪里鸿在最初三秒内的反应,心中已是确定大半。   “我只从您这听过凝香树,自小就听。却只在叶承锡那见过凝香树,他一种就是两棵……”不是九荒突然精明,他平生就对“六娘”和“树”操心最多,想的自然也多。   九荒以为自己没有师娘,是师父又老又丑、穷困潦倒的缘故。   之前去打戮天时,见到师父的真面目,九荒愣了好半天,师父原来长的这般俊俏。   现在总算知晓原因,“怪不得我没师娘,原来您是个断袖。”   雪里鸿扭脸瞪他一眼。   曲悦瞄见雪里鸿微露尴尬,屡次张嘴想骂人,却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断袖估摸着不可能。   叶承锡在与叶承淞聊天时,叶承淞提到了“你喜欢的女人”,故而在叶承锡眼睛里,雪里鸿是个女人。   而雪里鸿扮女人轻而易举,毕竟天怒剑主的阴阳逆转神功,就是雪里鸿教的。   这事儿在曲悦看来,可能是一个误会。   雪里鸿当年下界,为隐藏身份,用这门神功变成女人,与叶承锡相识,不小心惹出一笔风流债……   九荒劝道:“师父,我爹的袖子已经接上了,如今有妻有子,您也早点接上吧。”   态度认真,是发自内心的为自家师父着想。   “胡说八道什么?”雪里鸿生气了,忍半天忍不住,转身指着木偶的鼻子,“我原本就是个女人,哪来的断袖?”   一句话说的九荒和曲悦都怔住。   九荒反应不过来,曲悦道:“先前在龙牙洲冰玉池,晚辈还曾听见宗权与您聊娶妻的事儿。”   宗权比雪里鸿的年纪还更大些,不可能不知雪里鸿的性别。   雪里鸿自嘲道:“他不知道奇怪吗,连我自己都是浪荡了一百多岁了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叫做雪里虹,而不是雪里鸿。才知道我‘爹’原来不是‘爹’,天工族的大族长,也是女人。”   曲悦难以置信,一直用掌心托着木偶,胳膊有些酸。她抬手搁在肩上,小木偶会意,从掌心跳去她肩头上站着,齐刷刷看向雪里鸿。   雪里鸿本不打算解释了,见他俩神同步的小眼神,无奈一笑:“我早就说过,在我认知里,我们这些天人啊,根本就是神族创世时,因为没有经验,过于理想主义的、造出来的一批失败品。”   像是一个个贴了标签的木偶,被神族安排的明明白白。   天人族最至高无上的神殿,归天女掌管,而另外三族的族长,则必须是男性。   天工人数不宜太多,故而天工族无论男女,一辈子只能传承一个孩子。   也就是说,一个女天工只会怀孕一次。   而一个男天工,哪怕拥有十个妻子,也只能令一个妻子受孕。   故而天工族是一夫一妻制,不然浪费资源。   天工族的族长之位,一直是雪里家的,这个家族一直统领着众天工,从来无人质疑。   这是神的旨意,技术好不说,代代都生儿子,到雪里鸿,已是第二十九代。   实际上,先前二十五代都是如此,然而第二十六代时,老家主生了一个女儿。   老家主起初没有隐瞒,他去找了那一代的大祭司,认为这代表着雪里家已不得神的眷顾,天工族长的位置,该换人了。   但,大祭司不肯。   “那时候,天人境已不如从前太平,暗里派系丛生,斗争不止。根源在于天武族,尤其是统领天武的刑氏一族野心勃勃,认为天武最强,连天女都是天武的女儿,可按照祖训,他们却要听女人的命令,看女人的脸色,他们不服。”   所以天工族长之位不能换人,一定会被天武族拿来大作文章。   曲悦有些明白了,母亲说天人的神权制不能轻易改变,是指一旦改变,没人控制的住这些强悍的天武人,后果难以设想。   想想这一代的天武族长刑攸,母亲从前匹配的对象,在大祭司面前,便是一副表面恭敬,实则傲慢的态度。   大祭司甚至想用母亲来拿捏着他。   曲悦道:“所以,这门阴阳逆转神功,不但能将自己练的变性,还能将别人也变性?”   雪里鸿点头:“但需要在母亲肚子里时进行,刚可以感知是男是女,便以功法改变。一开始不告诉我,是培养我的男性认知,往后成为大族长,才不会露出马脚来。”   “一百多岁时告诉我,是让我挑一挑,我们族里哪个刚成婚的男人长的俊俏,提前预定他的孩子,若怀的是个儿子,提前用逆转神功变成个姑娘,养大之后,嫁给我为妻。毕竟这神功改变不了雌雄生育能力的本质。”   “我听的目瞪口呆,简直荒唐至极,一气之下,便下界来了,修炼这门神功恢复成女人。”   因为发现了颜烽,她来到十九洲,认识了叶承锡。   是叶承锡先看上她的,可她对自己的女人身份没有半点认知,只当他兄弟对待。   叶承锡的一番表白,令她吞了苍蝇一般,膈应着逃走了。   然而叶承锡是个死脑筋,一路追着她不放,她烦不胜烦,便假死遁隐,回天人境去了。   “一百年之后,我第二次下界,才知叶承锡在我‘死后’有多伤心,为我种了棵树,而他自己则在树下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百年。”   雪里鸿有些感动,找回一点自己是个女人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点点。更何况她是天工少主,两人注定无缘。   于是托梦给他,披头散发满脸血,将他狠狠骂了一通,说他的执念会令她无法投胎转世,堕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叶承锡迫不得已,挥剑斩情丝,逼着自己放下。   随后雪里鸿再次回到天人境,这一次,她心中不再像先前平静。   忍之不住,又一次下界,叶承锡却已经听从家族安排,娶了颜苓。   雪里鸿感受到了心痛,却也明白此生与他有缘无份,默默走了。   正伤感着,听九荒道:“师父你要这样说,我觉得有个人比我爹待您更真心。”   雪里鸿笑道:“怎么,你想说你?”   不错,有了媳妇之后,也知道心疼师父了。   坐在曲悦肩头的小木偶摇头:“我说的是宗权。”   雪里鸿诧异:“啊?”   九荒:“我爹只不过守着棵树静坐一百年,宗权在龙牙洲山底陪着您坐了好几百年呢。”   雪里鸿简直要气死:“那天武贱人是要抓我回去,这能一样吗?”   九荒讷了讷:“我听您的意思,还以为您是因为我爹特别能坐禅,才将您给感动了。”   雪里鸿真想将他的木偶头拧下来,面目狰狞地冷笑道:“你好会抓重点哦。”   九荒小声嘀咕:“是您没说清楚。”   曲悦听着他师徒斗嘴,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雪里鸿方才有些难过,被九荒一打岔,心情倒是好多了。   可九荒突然严肃起来:“师父,我的天工骨,您有办法收回去么?”   雪里鸿脸上的表情凝固住:“小兔崽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抢你回来,取骨救你,都是因为叶承锡?”   九荒没有回答:“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雕刻了。”   雪里鸿忽地慌了神:“一开始是的,但我打从你出生几日起,一直养到五岁,我真当你是我亲生儿子……”   她先后找了那么久的性别认知,最后竟是在九荒身上找回来的。   因为牵挂着他,她躲躲藏藏,不愿再回天人境去。   曲悦听出雪里鸿语气微颤,露出罕见的脆弱,九荒又一直拧巴着不吭声,她讪讪传音道:“前辈您误会了,”   雪里鸿微蹙眉:“那他是什么意思?”   怕雪里鸿会一时忍不住将小木偶的脑袋掐断,曲悦默默将小木偶从肩膀上拿下来,握在手心里,背在身后:“韭黄想单纯做个天武,不做天工,因为你们天工一辈子只能生一个孩子,太惨了。”   是这样的,放弃雕刻虽然舍不得,但九荒没有办法。   他嫌弃过叶承锡只生了两个孩子,自己就必须超过他。   再说曲春秋有六个孩子,他若只能生一个,可能会被曲春秋抓到把柄,说他太无能,将他扫地出门。   九荒可不会认为自己得到六娘的认同,就万事大吉了。   危机意识,这辈子都得保持着。 第165章 不友好   “给我。”雪里鸿微怔片刻之后, 黑着脸朝曲悦伸出手, “我在这里伤心伤肺,掏心掏肺,就换来你的没心没肺?”   她要拧掉他的头!   曲悦往后稍微退一步,陪着笑打岔道:“也怪不得韭黄不理解, 以天工族的生育率,这不是迟早会灭族么,听着挺渗人的。”   虽然天工除了族长这一脉,都可以与天武天灵通婚,有一半几率生出小天工宝宝,但这挡不住总人数持续减少吧?   “我们天工如今已是四族中人数最少的了,反而那些没脑子的天武人越来越多。”雪里鸿咬咬牙齿, “不过灭族是不可能的, 只要天女不灭,天人便不会灭, 天女是我们的火种,是我们天人共同的母亲,这才是我们供奉着天女的真正原因。”   这话曲悦听不太懂,默默记在心里,下次见到母亲时问一问。   雪里鸿逮着九荒骂了一通,骂完掉脸走人:“骨头拆不掉,拆完你就只剩张皮了!”   “师父。”九荒喊一声。   雪里鸿是真被气到了,理也不理。   九荒道:“能够斩断的情丝,一定非常细, 您不用难过,往后您会有一条更粗的。”   雪里鸿脚步微顿,哼了一声,推门走人。   门禁锁上之后,曲悦才松了口气,走去妆台前坐下,将小木偶扔桌上:“打住你的心思,往后该雕刻继续雕刻,别想着剔除你的天工骨了,又不是个纯血天工,怕什么。”   九荒仰着头看她:“可是……”   曲悦打断:“我觉得你认真雕木头的样子,特别有魅力。”   废什么口舌,只需一句话足够。   果然九荒立马不再吭声。   曲悦一手托着腮,一手摸摸木偶的头,叹了口气:“你师父和你爹这一对,仔细一想,还真是挺可惜的,命运弄人啊。”   “可惜么?”九荒不这么认为,他本不想反驳她的,一直以来,即使他认为她说的不对,也不会反驳。然而看着此事令她颇为伤感,这可不行,“六娘,我不觉着我爹有多深情。”   曲悦换只手托腮:“有时候,强迫自己忘掉比记得更难。”   九荒摇头:“我是说我爹再娶的事儿。”   曲悦又叹一口气;“有些事儿你不理解,你爹身为叶家嫡子,接受着叶家的教育长大,身上担着多少责任……再说人活在这世上,不只有爱情。”   稍稍沉默了会儿,九荒问:“所以他们错过便错过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曲悦:……   九荒再道:“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只怪我爹,六娘,我也是一直缠着你,你若是我师父,会为了躲开我而假死么?”   曲悦摇头:“不会。”   九荒道:“你看,他们就是一个太过随意,一个不够执着,和命运没有关系,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可惜。”   曲悦:……   完蛋,好像被九荒说服了。   她现在总是很容易就被他说服,不是他说话越来越通俗易通,是她越来越能揣摩他的思路了。   九荒打量着她:“六娘,这阵子你身体还好么?”   “我没事。”曲悦回到魔种之后,反而感觉着好多了,“说起来,你这小分|身有毒么?”   “没有吧?”九荒也不太清楚,“连法力都没有,控制四肢也很僵硬……”   曲悦:“那试试。”   九荒问:“怎么试?”   “就这样试。”曲悦将小木偶拿起来,撅起嘴轻轻在他脑门上一啄,尔后嫣然一笑。   将木偶放下后,木偶半响不动,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   叶承锡被九荒叮嘱过后,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真没继续招九荒的魂。   是曲悦经过一番尝试,发现只需将小木偶扔进储物镯子里,九荒便可以回去。   又过一阵子,雪里鸿从那本工作日记中看不出什么,而宗权已将近复原,忍之不住,要杀出去找风槐报仇。   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下界来的主要任务,是抓雪里鸿回去。   雪里鸿拒绝:“我不是不愿回去受罚,问题是你没听曲悦说吗,风槐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你,我不想再跟着你翻车了,丢不起这个人。”   宗权取出一张纯黑色的长弓:“之前是没有准备,我本命神弓在手,谁拦得住?”   言罢已用一条绳索,锁住了她的手腕。   “宗前辈,您保重。”曲悦朝他拱手,看他的目光,犹如看一位慷慨就义的勇士。   这眼神看的宗权更是连退路都没了,此次必须证明一下自己:“诸位保重,先前救命之恩,再次谢过。”   放他回天人界去,君执心中虽忐忑,但依旧微笑拱手回应。   难得曲宋也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宗权与他们告别过罢,朝天幕举起了弓。   两指勾起弦,拉至最满。   弓身与弦之间,红光凝结成一支箭。   嗖——!   箭朝天幕飞出那一刹,地面上执弓的宗权,以及被宗权锁住的雪里鸿瞬间消失。   因是夜间,这红光异常耀眼,引来魔种内无数人的目光。   曲悦、曲宋和君执三人,并排站在君执的院子里。   “一箭破天。”君执拢手仰头,为魔种的处境忧心忡忡。   “可惜没用。”曲悦吃下一颗丹药之后,又开始剥橘子吃,压一压嘴里的苦味,“宗权一出魔种,立刻动弹不得。”   君执沉吟道:“那叫风槐的魔灵,有这样大的能耐?”   曲悦被橘子酸的倒牙,摇摇头:“他没这能耐,但有脑子,知道宗权怕什么。”   宗权先前抓捕雪里鸿,一直在冰玉池所在的山洞里坐着,不敢下水去抓。   因为冰玉池特别针对天人,神器之力在池底是最强的,会将天人变成冰雕,越强的天人被冰冻的越厉害。   风槐只需将魔种扔进冰玉池里,魔种便会沉入底部,等宗权一箭破天,跳出魔种,立刻就被冻成冰雕。   再等宗权强行破冰而出,从池底艰难飞上岸去,整个人基本是个残废,还不被风槐手到擒来?   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君执看一眼曲宋淡然的表情,显然曲宋也是知道的。   君执猜不到,是他不知冰玉池水对天武人有着如此大的杀伤力:“宗权若不破冰上去呢?”忽又了悟着点点头,“风槐在上头讥讽他,应是忍不住的。”   曲悦咽下橘子瓣,笑道:“是啊,不过他被雪里鸿骂多了,有了点抵抗力,应是可以多撑上一会儿的。”   君执也笑了笑:“你们既然都猜到了,为何不提醒他?”   “我一再提醒他危机重重,他不听。”曲悦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   ……   冰玉池里。   如曲悦所说,宗权一手执弓,一手拽着雪里鸿,刚跳出魔种世界,瞬间被冰封。   他整个人都懵了。   雪里鸿被冰封的速度,明显比他慢了很多,于是被冻住之前,她面向他站立,且朝他竖起中指,以这种姿势慢慢结冰。   她在池底待久了,深知这水神器的恐怖,根本不去挣扎。   宗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冰玉池底?”   那颗魔种如今就在他的脚边。   “不是神弓在手,百无禁忌?”若不是被冰封,雪里鸿的白眼已经翻了起来,“天人的脸,全让你一个人给丢干净了。”   “我哪里知道风槐会将魔种扔进冰玉池里来?”宗权反驳道,“你不是也不曾想到。”   见他准备破冰而出,雪里鸿也不怼他了,制止道:“我破冰出去过,断掉的经脉至今还没复原,何况你被冰玉池制裁的更厉害,等你上去,你还打得过风槐?”   “那要在池底冰着?”宗权尝试了下,冻的真结实,强行破冰,或许连心脉也会损伤,“这底部不是有扇门么。”   雪里鸿道:“那也得曲姑娘过来打开才行,我们只能等了,等君执发现魔种在池子里。不过,可能没那么快,毕竟魔种曾经在这池子里待了数万年,早已适应。”   宗权才想起来问:“曲姑娘为何可以打开神器的偏门?”   雪里鸿道:“我教的。”   宗权便不说话了。   不多时,听见上行风槐冷笑的声音传下来:“宗权,从前在天人境时,我与你没有多少交集,听闻这一两千年间,你已坐稳了天武第一人的椅子,连邢攸都忌惮你三分,可你这,哈哈哈,果然是愚蠢的天武人,越骁勇的越愚蠢,哈哈哈哈。”   “冷静。”雪里鸿劝宗权,“你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愚蠢,起码你比我徒弟稍微聪明点。”   *   魔种里。   曲宋站着不动,曲悦吃着橘子。   君执也不言语,已知他们有打算,不可能坐视不理。   即使不理会宗权的死活,不可能不顾及雪里鸿,毕竟是九荒的师父。   连吃了十来个橘子,药效发作,曲悦浑身暖洋洋的,突然面向曲宋,挺直脊背:“部长,开始行动吧?”   曲宋看向她:“你的身体?”   曲悦立正站好:“没问题。”   曲宋点头:“那去吧。”   曲悦祭出琵琶,塞给君执:“帮我拿一下。”   随后钻入琵琶中。   等她离开之后,曲宋自袖中取出一张符箓,点燃了之后道:“陆滇,准备好。”   符箓对面:“放心。”   曲宋熄灭符箓,将符箓慢慢折叠。   君执宽心了不少:“看来,是一招最简单、也最困难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曲宋将符箓收入袖中:“风槐想杀我父亲,可他连我们兄妹都斗不过,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   曲悦从琵琶内部的五行门,进入冰玉池底部的海草区域。   这里没有水,安稳的很。   雪里鸿还在劝着宗权:“你稳住,这世上愚蠢的人多了,都还活的好好的……”   宗权:“你能闭嘴吗?”   曲悦好笑道:“宗前辈,雪里前辈。”   雪里鸿惊喜:“有救了。”   曲悦感慨:“看来又遇到意外了啊。”   好半响,才听见宗权叹了口气:“这世界对我们天武人,真的是太不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韭黄:我也是天武人,我觉得世界待我温柔极了,到处都是粉红泡泡︿( ̄︶ ̄)︿ 第166章 导火线   宗权这语气不疾不徐, 却透出点无奈与沮丧。   雪里鸿突然反应过来:“曲丫头,你为何来的这么快?”   曲悦:“宗前辈破魔种而出时,君前辈感觉到了。”   雪里鸿:“那现在如何是好?”   上次试过了, 曲悦一从海草区域走出去, 一样会被冰封,没办法将他们扛走。   雪里鸿已经没有能力破冰第二次了。   “好办。”吃一堑长一智,曲悦此次有备而来,从储物镯里取出一盘带手柄的金属线圈。   宗权问:“这是什么法宝?”   雪里鸿也看不出名堂:“在神器底部,寻常法宝怕是会失灵。”   曲悦蹲在海草丛里:“并非法宝,不过是超耐低温的合成材料罢了, 不蕴含任何法力,神器察觉不到。”   雪里鸿明白了:“你是打算用这个绳子结个圈,套住我们,将我们拽过去?”   “难。”宗权见识过她手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但他二人距离曲悦足有二十几丈远, 她使用法力扔过来, 中途法力便会被冰玉池水的力量完全抵消掉。   曲悦可没打算玩套圈, 她又从镯子里取出一个一人高的机械弩, 弩上已有一支金属箭。   箭头上有个针孔, 曲悦将线穿入, 随后双手搬起机械弩, 吃力的瞄准雪里鸿。   她和宗权手腕绑在一起,抓住一个就行。   “等等!”宗权突然出声。   “我们技术部门评估过,应该不会出问题。”曲悦前几日已经来过一趟, 从海草里伸出手,半截手臂结冰,随后回去部门,被好生研究了一番。   宗权相信她手中“武器”的威力,正是因为相信,他才喊停:“我的冰结的厚,我来。”   他是怕这箭入冰太深,会扎进皮肉里去,雪里鸿又要唧唧歪歪,说是他害的。他还无法反驳。   雪里鸿一愣,忙道:“不错,他皮厚,你扎他。”   曲悦微微笑,也没解释,用瞄准镜瞄准宗权,朝他肩膀射过去。   嗖——!   箭头带着金属线飞出,即将扎在冰面上时,箭头突然变化形态,成为一个吸盘。   “这还不是法力?”宗权亲眼看着箭头在一瞬间变形。   “当然不是。”曲悦举了下手里的按钮,“是晚辈操控着的。”   随后又按下金属线圈上的按钮,线圈快速转动,将两座冰雕慢慢拽来她身边,进入无水的海草区域里。   “晚辈这就带两位回去。”曲悦抽出绳索将他们拴好。   宗权语气窘迫:“不先将我们解封?”   如此回去,也未免太丢人了。   曲悦摊手:“试过了,在池底任何火源也没用,冰层结实的很,晚辈砸不动。”   主要是出去后他们自己便能解封,何必浪费时间。   不等宗权再说话,曲悦将他们带出了冰玉池,进入琵琶内部。   只有纯血的天人,才可以使用移动门,但宗权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没有怀疑曲悦的身份。   何况曲悦所在的华夏特殊部门,在宗权眼睛里已快成了个“神秘组织”,无论做出什么他也觉着正常。   ——   冰玉池上方。   怎么回事?   风槐突然感觉不到天人气息了。   放弃勾黎的这个驱壳之后,他又找了一具肉身,在这里堵住宗权。   他想将宗权炼成天魔,再将宗权吸收。   风槐走到冰玉池边缘,神识窥探不下去,心道魔种的人又将他救回去了?不该这么快才对。   突地,一个高亢嘹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山洞里的人听着,这里是华夏特殊部门技术部大部长陆滇,华夏最强符器师,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立刻缴械投降,我们算你自首,会向法庭争取宽大处理,不然的话,我们将会采取暴力!”   风槐起初眉头一皱,听他扯一通莫名其妙的废话之后,只觉着无语。   正准备杀出去让他闭嘴,一运气,却发现自己的灵魂与身体正在不断分离。   那个声音继续道:“山洞里的人听着,这方圆都被我们布下了磁石,特别针对灵魂体设计,对,我们这种磁石,叫做‘销魂石’,保证你蚀骨销魂!”   ……   曲悦带着人从琵琶里出来,还在君执的院子里。   曲宋动作极快,抽出两张火符箓,一座冰雕上贴一张。冰层迅速融化,两人满头满脸的水。   君执将琵琶递回去给曲悦,笑着道:“两位前辈真是去也匆匆,回也匆匆。”   雪里鸿捋了下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终于可以翻白眼了:“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关于出去后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压根就没费心思去想。   因为即使想到了,她也不会去提醒宗权。   打了个喷嚏,雪里鸿转身进屋去了,准备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宗权瞧一眼地上的一滩水渍,下颚线绷的有些紧,看向曲悦:“魔种被扔进了池子里,我们岂不是出不去了?”   曲悦哄骗他道:“风槐不会一直在那守着的,我二哥已经派人去盯着了,他走之后,我们就下手将魔种打捞出来,到时候您再走不迟。”   “也只能如此了。”血泪教训,宗权此时内心丧气的很,也不挣扎了,朝君执拱手,“不得已暂住在此,叨扰君兄了。”   “客气。”君执的笑容甭提有多真诚,巴不得他住一辈子。   宗权又朝曲宋拱手:“也麻烦宋家小兄弟了。”   宗权与寒露一个辈分儿,曲宋自然毕恭毕敬:“宗前辈客气。”   曲宋和曲悦出了院子,回隔壁自己的院子。   君执追出去送他们,心中有疑问:“先生居然又将他们带回来了。”   曲悦虚耗的厉害,正吃着药,极品丹药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倒:“不然呢?”   君执揣测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在天罗塔和龙牙洲之间,建立了一个传送阵……”   让宗权去做诱饵,只是引出隐藏在暗处的风槐。风槐一旦出来嘲讽,便暴露了自己,会被特殊部门的人锁定。   此时宗权却已从池底退出,去往天罗塔,再由传送阵去往龙牙洲,杀风槐个措手不及。   双管齐下,保证风槐插翅难飞。   “我们的确这么想过,但宗权若是过去,未必是双管齐下,可能会坏了我们的事儿。”曲悦将药瓶收回去,“再一个,宗前辈暂时不能离开魔种。”   曲春秋正在魔种里闭关渡命劫,宗权留在此地,是个很好的守关人。   但曲春秋来此闭关之事,知之者甚少,曲悦眨了下眼睛:“让宗权前辈多留一阵子,不断接受咱们的恩情,再和咱们学院这些小可爱们多接触接触,培养下感情,稍后对魔种的生死存亡,绝对是有益处的,您说呢?”   君执微微一怔,抿唇笑道:“明白了。”   ……   回到自己院子里,进了屋。   曲宋点燃符箓:“陆滇,拿下没有?”   符箓对面:“你说的轻巧,你过来拿,这是活了两千多年的天魔灵。”   曲宋道:“别舍不得用宝物。”   符箓对面咆哮:“你知道已经砸了多少钱进去了吗?”   曲宋淡定:“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钱。”   符箓对面:“……”   ……   曲悦本来是准备跟着曲宋进屋,一起关注下进展的。   但走到江善唯房外时,被“咯吱”开窗声绊住了脚步。   曲悦停在窗外,与他隔窗相望:“小唯,想好了?”   这阵子江善唯状态不对,整天浑浑噩噩,脾气暴躁,曲悦找他聊过几次,他一言不发。   支岐告诉她,是从做过一个噩梦开始的。   江善唯哑了哑,手里抱着枕头,眼圈红红的传音给她:“师姐,你能帮我救救我爷爷么?”   江家老祖?曲悦蹙眉:“怎么了?”   江善唯哽咽着道:“我从前一直没有告诉师姐,在我的未来梦里,师姐本该是我的妻子……”   一句话便说的曲悦愣在当场,回过神后,默默听他说完。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我甚至恶毒的想过,我将弟弟吃掉算了,只要可以救爷爷……”江善唯垂着头,羞愧道,“师姐不要骂我,我只是稍微想了下,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曲悦岂会骂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那现在呢?你是如何想的?”   “我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因为我知道,我先前的选择都是正确的,爷爷即使因此合道失败,也不会怪我。”江善唯的手伸出窗子,拽了下曲悦的袖子,“我只告诉师姐,希望师姐可以帮帮我。”   他想通了,在这条命运线上,他虽依然无能,却可以请求有能力的人来帮助他。   安心做小弟,天塌了交给大哥。   读懂了他眼睛里的希冀和信任,曲悦问:“你可知道你爷爷在哪里闭关?”   问也是白问,江善唯先前都不知道江檀闭关合道的事儿。   于是不等他说话,“我去找我二哥商量一下,你不要慌张。”   江善唯用力点头:“谢谢师姐。”   ……   “我不知道。”听曲悦说完,曲宋皱着眉头,“闭关合道之地,岂会轻易告诉旁人?”   “父亲应该知道。”曲悦道。   “但父亲正在渡百日命劫,最好还是不要询问他。”曲宋目露忧色,“小妹,这或许就是父亲的命劫,若父亲知道江伯父可能有危险,怕是在魔种里待不住,立刻便要出去。”   曲悦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我们不能不管。”   确实,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不可能坐视不理,曲宋沉吟良久,还是取出一线牵母珠。   正准备施法时,曲悦突地按住珠子:“先不用,我想,我知道在哪里。”   曲宋:“恩?”   曲悦:“宿月界的天煞星岛。”   此地到处是魔物,凶险异常,南蛮洲与之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闭关合道之地,多半都会选择这类地方,不易被天道察觉。   “是个好地方,不过三千界内类似之地多不胜数。”曲宋不知曲悦为何特别指出来。   曲悦解释:“天武族那位少主,邢谚,他不是下凡来找宗权吗?之前为父亲挡过雷劫之后,我听母亲吩咐,给他指了个错误的地方让他去扫荡,正是宿月界的天煞星岛。”   因为曲悦曾经去过那里,虽只在外围待过,依然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曲宋微愣片刻:“你的意思是,江伯父的这一劫,或许是邢谚带来的?”   曲悦问:“很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按照江善唯梦里的命运线,他会吃掉支岐,她会被邢谚逼婚,江檀合道成功。   如今江善唯和支岐兄弟和好,她与邢谚错开交集,江檀合道失败。   导火线,或许就在邢谚身上。   曲宋也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那我派人过去,你不要插手。”   曲悦摇头:“我若不去,江伯父这一劫怕是过不了。”   曲宋摩挲着手指,难得犹豫:“但是你想过没有,若你和邢谚有交集,可能会有麻烦……”   曲悦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意思是:你少说点废话,就说救不救江伯父?   曲宋的声音渐弱,拿定主意,颔首道:“做事去吧。”   “你说的哦,回头别又在父亲面前告状,说我任性妄为。”曲悦指指他,往外走去。   边走边取出小木偶,握在手心里。   不一会儿,小木偶活过来:“六娘。”   曲悦道:“你去天罗塔等我,陪我去个地方吧?” 第167章 金龙蜥   “好。”九荒一口答应,稍稍停顿过后, “去哪儿?”   曲悦:“宿月界的天煞星岛, 你去过么?”   手里的小木偶摇摇头:“没有。”   曲悦道:“那里龙蛇混杂, 多半是三千界内走投无路之人。”   九荒想了想:“和我们南蛮洲一样?”   “不太一样, 你们那邪修聚集, 但多半还是十九洲的土著。”曲悦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样解释, 南蛮洲属于一国内部土匪窝,而天煞星则位于公海。   说在宿月界,只是挨得近罢了, 早脱离多年。   九荒沉默了会儿:“危险?”   曲悦点头:“所以我才喊着你。”   “去多久?”   “这不确定,但至少也得十几日吧。”曲悦听他语气不对, “怎么了?”   九荒为难道:“六娘, 太久我走不开,不然你喊着绝代风华或者饮朝夕陪你去吧。”   正准备推门进屋的曲悦停下动作, 将小木偶托起来, 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九荒支支吾吾:“我正陪叶承锡重建剑峰, 就快建好了……”   曲悦打断:“说实话。”   九荒眼神闪躲。   曲悦板起脸:“一、二……”   “是温子午。”再她数到三之前, 九荒老实交代, “他几日前让童子送了一颗金色的丹药过来, 说让我试一试, 瞧瞧对我的毒有没有效果, 我将那颗丹药吃下去以后……”   “身体出了毛病?”曲悦提了口气。   “说不清楚。”她的紧张,看在九荒眼里成了严肃,令他神经紧绷, “昨天早上我出去砍树,叶家小剑修们正在晨练,我路过练武场时,那些剑齐刷刷脱手,朝我扎了过来。”   曲悦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九荒道:“我服用那颗丹药之前,叶承锡将丹药拿去归海宗,让药峰峰主检查过,说里头含有金龙蜥的内丹成分。”   “金龙蜥?”曲悦在稀有兽种图谱上见过,极为罕见。   “叶承锡说,我丹田里正在形成一个金属性的灵气漩涡,这些小剑修虽然灵根各异,但剑是金属性,他们修为低,压制不住。”九荒站在曲悦手心里,指指小木偶的腹部,“但我丹田内这个灵气漩涡,一直在膨胀,估摸着稍后不只小剑修控制不住,大剑修也会失控。”   曲悦稍微有些懂了,九荒的毒是归于木属性的,金克木,温子午是想在他丹田内,造一颗金属性的内丹,用来压制着毒。   真的是很有想法,也有能力,这么短的时间内抓一只金龙蜥,估摸着是去了一趟山海世界,合道大佬就是不一样。   “我可能会给你添麻烦,所以不能陪你去了。”九荒声音沮丧。   “这是好事,那你就乖乖留在叶家,不要四处跑了。”曲悦语调轻快,唇角上扬。   咦,她开心这个做什么。   毒被压制之后,他武力值会大幅下降,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唯一的好处就是……   脸颊微微发烫,曲悦管控好自己的面部表情:“那我去做事了,回来再联系你。”   “我可以这样陪着你。”九荒想给木偶脖子拴个绳子,让她挂在脖子上。   “你才吃过丹药,还是多注意点身体的变化吧。”   何况这种意识转换,不知道对他有没有损伤,所以曲悦这段日子即使偶尔会想他,也不会将木偶拿出来。   劝服九荒,将木偶收回去之后,曲悦折返回主屋,敲门:“二哥。”   好一会儿才听见曲宋道:“进来。”   曲悦走进去,见他面色不虞,传音对符燃烧的只剩下一个角,在半空飘着。   她微微皱眉:“让风槐跑了?”   符箓里传来陆滇辩解的声音:“天上地下,天罗地网,他真的是突然就不见了,见鬼了!”   符箓里又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莫非,他破碎虚空传送走了?”   “不可能,仪器显示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凭空消失的。我猜,是有人出手救了他,且这力量超出五行,我们的仪器感知不到。”   “超出五行???”   曲宋与曲悦对望一眼,估摸着是神殿里那位凝霜姑姑,又使用了某种秘术。   曲悦心里无奈,同等资源条件,凝霜各种给风槐开外挂,母亲却不闻不问的,这可怎么打哦。   “对比一下,我都有些替爹不值。”曲悦忍不住传音抱怨一句。   “怎么,你认为凝霜姑姑做的对?”曲宋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少歪曲,我没这个意思,只从感情层面来说。”曲悦有理由怀疑,父亲之所以生死看淡,甚至态度消极,是因为母亲的态度。   倘若大祭司先前的恋人,真的是假死脱离了天人族,母亲未必不可以。   但母亲不是这种人,她并非因为父亲的缘故,不得已才进入神殿。成为大祭司是她的目标,而父亲只是个割舍不下的意外。   所以夫妻俩聚少离多,并不是迫不得已。   父亲即使合道成功了,也只是可以进入天人境,尔后偷偷摸摸去神殿见见她。   所以父亲对合道看的极淡,成也行,败也行。   成了可以继续守着儿女们,败的话,爱人暴露的风险,便又少了几分。   曲宋淡淡然:“父母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议论。”   “谁议论了。”曲悦发个牢骚而已,看向那快烧尽的符箓,“谢师兄。”   符箓里那温和的声音应道:“怎么了?”   此人正是符器宗的少宗主谢无意,曲悦在异人学院念书时的师兄。   符器宗不仅是特殊部门的大金主,技术部成员基本都是符器宗的弟子。   曲悦手里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也是出自谢无意之手。   曲悦道:“既然风槐跑了,谢师兄现在有空,陪我去一趟天煞星岛吧?”   他虽只有六品,但在那龙蛇混杂之地,作用比请个九品陪着更大。   符箓里谢无意答应的爽快:“好。”   曲宋意外:“不找九荒陪你去?”   “他没空。”曲悦不多说,转身有往外走,“谢师兄,部门见。”   “待会儿见。”   符箓里陆滇的声音:“那我呢?曲老二,我是不是带人撤了?”   曲宋道:“先守着,让魔种在池子里降降温,随后打捞出来,我再告诉你送去哪里。”   陆滇:“多久。”   曲宋:“等着就是。”   符箓燃烧完了之后,曲宋从床上起身,开门走出去,站在廊下。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静谧,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不只曲悦,他心里对寒露其实也颇多不满。   他性子虽像寒露,可他是曲春秋手把手养大的,说曲春秋最不喜欢他,也是相较于兄妹几人。   所以,这也是曲宋至今不去考虑娶妻之事的原因,他像寒露,所以他应该不会是个好丈夫,如同寒露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一个样子。   “曲前辈。”窗子打开,皮皮踩着椅子,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恩?”曲宋回过神,朝她望过去。   “这本书皮皮看完了。”皮皮伸直了短短的手臂,将书递过去,没有刻意的恭敬,甜甜笑着,像熟人似的。   “都记下了?”曲宋走过去,又取一本进阶版本的给她。   皮皮开心的接过来,又眨眨眼问道:“我听先生说,进异人学院得有人推荐,尤其是异界妖修,需要非常有身份的人作保,是么?”   曲宋知道她在刻意讨好他,也知道她的用意,往后想去异人学院念书,求他写推荐信。   这小鹤心机重,却不讨厌,因为曲宋从她身上,多少看到点曲悦孩童时期鬼精灵的模样。   ……   曲悦回到房间,取出琵琶仍床上,从琵琶回到天罗塔。   刚出塔,来到部门一层,就瞧见已经装扮成“古人”的谢无意。   长身玉立,气质温和,在学院时凭谁见到都要夸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就像谁见到曲悦也会赞一声她秀美的容貌和恬淡的气质一样。   然而,稍稍一接触,很快便会知道,这两人是学院历年来当之无愧的两大魔鬼。   “我记得你去过那里,技术部应该有阵盘吧?”谢无意微笑。   “有,咱们直接上楼。”曲悦笑着打招呼。   谢无意边走边问:“去做什么?当年那个案子莫非也出了状况?”   曲悦不满:“怎么用‘也’字,我办的案子,就只有九荒这一桩出了岔子。”   谢无意莞尔:“需要带大杀器么?”   曲悦赶紧摇头:“不用,我在岛上有个熟人,别被认出来了。”   “那桩案子的目标人物?”   “对。”   *   九荒的意识从小木偶里回来,身在即将完工的剑峰上。   叶承锡正与器峰峰主耿恺商量事情,没注意到坐在路边的九荒。   “赏剑大会雕皇应该不会来了。”叶承锡抱着手臂道,“听说他即将合道。”   “返祖之后,直接合道?”耿恺有些为羽人族担心。   “那就不知道了,估摸着也是得了什么合道机缘,令他顿悟了吧。”叶承锡道。   “我看我也要买一套雕皇的书了。”耿恺啧啧嘴,忽然想起,“对了老叶,蓝钧怎么还没回来?”   叶蓝钧是叶承锡的二儿子,九荒的弟弟。   叶承锡愣了楞:“哎?是啊,我最近忙得都忘记了。”   耿恺服气的竖起大拇指。   叶承锡摆摆手:“阿钧野惯了,不必管他。”   现在没什么比他失而复得的大儿子更重要,心里想着,眼睛便看向九荒,见他神情焦虑,不由走过去问:“儿子,怎么了?”   九荒站起身:“爹,你们归海宗有去天煞星岛的阵盘没?”   从本世界破碎虚空去往异世界之后,类似这种大宗门,通常会保留阵盘,方便下次再去。   他在这纠结了半天,以六娘雷厉风行的性格,应该已经走了。   “宿月界那个小岛?”叶承锡稍稍一想,“有吧。”   “送我过去,六娘去那里做事,我怕她有危险。”九荒实在放心不下。   叶承锡不同意:“你现在这状态,过去也是给她添乱。”   九荒想好了:“我可以躲起来,离她远远的。”   叶承锡眉头深蹙:“我不放心。 ”   谁知道他丹田内这颗“金丹”再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状态。   九荒道:“那您陪我一起去,您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暗中保护六娘。”   叶承锡嘴角一抽:“你可真会想。”   去一趟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现在抽出所有时间来和儿子培养感情。但他越来越反感儿子对待感情的态度,在他看来,实在太过卑微,看的他心中极其不好受。   都是他的错,害儿子流落在外,才会如此没有自信。   叶承锡认为必须要给他树立一个正确的“身份观”。   于是他挺直腰板,指指远方紫星城的方向,又指指脚下的巍峨剑峰,示意这些都是老子给你打下的江山。   “儿子,为父身为叶家家主,归海宗剑峰峰主,整个十九洲为我马首是瞻,不能随意乱走。”   九荒点了点头,嘱咐道:“那您去了岛上莫要随意乱走,跟着我走就成。”   叶承锡:……   他真是纳闷了,为何他儿子永远抓不到重点,究竟像谁呢? 第168章 男主角   曲悦和谢无意从阵盘里出来, 掉落在天煞星岛外围之外的海中。   因为从前来过, 曲悦适应此地灵气, 而谢无意六品巅峰的修为,即将步入七品,异界灵气对他的影响也不大。   “天煞星是圆形的, 按照咱们城市一二三环的划分,这里差不多有五环。”曲悦坐在谢无意的纸飞机飞行器上, 讲解的时候,差点把五环之歌顺口唱出来。   谢无意坐在纸飞机前端,一边画着符箓一边打趣着道:“那房价是不是越中心越贵?”   曲悦笑道:“完全反着的,越中心越没什么人烟。这里之所以适合避难,不只是凶兽遍地, 还因为气候怪异, 说风就是雨, 任性的很。风像刀子似的, 能割喉断剑。雨是黑色的,具有强腐蚀性。起雾之时, 雾气会令人产生幻觉。严重程度, 是从中间向外围递减的,我最深只去过三环。”   谢无意停下笔:“听上去,很像是个高级法阵啊。”   曲悦拢着手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 正中央还有一座类似火山的山,传说山内囚禁着一位被神族流放的煞神。”   她不太明白煞神是什么意思,据说是天煞孤星, 所以这里才叫做天煞星岛。   理由是靠近火山之人,会印堂发黑,气运衰减。   “还听说这座山曾经往外喷过灵珠,山内应有灵矿和宝物,还是有不少人铤而走险,想去一探究竟。”   所以此地除了躲避仇家的亡命之徒,更时常会有寻宝之人出没。   说着话,纸飞机抵达星岛,黑夜里,和海上的风平浪静相对比,岛上云层压的极低,故而难以飞行。   收回飞行器,两人落在地面上,前方是一片森林,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兽吼声。   “穿过这片林子,后面有个属于人族的城市。”妖多常常占山为王,人多基本形成城市,人比妖更懂得团结就是力量,这便是岛上明明妖物数量最多,却干不过人的一个原因。   曲悦曾经做过一份地图,结案时一起封存进去,此时又派上了用场。她摸出罗盘确定下方位,伸手指过去,“我们进城去。”   “江家老祖会在城市里闭关?”谢无意从镯子里摸出一条绳子,甩了两下,绳子化为一条小白蛇。   白蛇落在地上,吐了几下信子,顺着曲悦手指的方向往森林深处游走而去。   蛇视力不佳,但感知力极强,白蛇走过一遍之后,谢无意便能同步感知它的感知。   “当然不是了,我是去找那两个天武人。”曲悦根本没打算寻觅江檀的闭关之地。   倘若江檀的危机是邢谚带来的,她只需找到邢谚,将邢谚带走,那江檀危机自然而然便会解除。   找邢谚应该不困难,堂堂天武族少主,拥有逆天的武力值,进城稍微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下落。   毕竟此地面积虽大,人员流动性却不大,来了厉害角色,很快就会传遍。   这也是几年前办案子时,部门不敢派高阶过来,只好让曲悦走一趟的原因。   ……   两人沿着白蛇走过的路,避开森林内所有危险物,天亮之后,进入城市中。   这里的城市可没有城楼和守卫,一栋栋形状各异的建筑像被打翻在地的棋子一样,随意散落着。   要打听消息,自然是往茶楼客栈这样的地方跑。   曲悦挑了个人最多的茶楼入内,想着即使不开口,坐着喝一天茶,便能收集到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不曾想坐进去之后,居然和茶楼内其他人一样,被正中央的戏台子给吸引了。   说戏台子并不合适,这些演员们说的都是大白话,像在演话剧一样,还会以法术来变换场景。   一旁还有乐修会根据故事发展奏乐,这些乐修都有四五品的修为,和曲悦差不多,合奏出的配乐自然是不差的,极具有感染力。   尤其是扮演龙君的男主角登场之时,曲悦终于知道为何在座多半是些女子了。   这是当连续剧演的,据说已在天煞星岛上演了几十天了,曲悦不知前情,看了桌面上摆着的前情提要,才稍微知道点。   大概就是一条懒龙和一个佛修少女,通过一个类似通讯器的骨片取得了联系,发展了一段“网恋”,最后发现两人隔着十几万年的时间海,而在少女所在的时间里,那条懒龙早就死了。   剧情可比幻波给九荒编的那些狗血多了,虐男主虐的肝肠寸断。   戏台子上的男主角,容貌可以打七分,但加上演技之后,绝对可以打九分,少一分是怕他太骄傲。   今儿正好演到虐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女修在那里抹眼泪了。   “现在剑修可真不容易。”谢无意颇是感慨的传音给曲悦,“一个九品剑修,竟然都沦落到卖艺赚钱了。”   说着,他也摸出一袋灵珠,准备打赏。   谢无意整日里在符器宗埋头搞创造,很少离开华夏,“我是第一次见。”   “九品剑修?”曲悦惊讶,她看不出来此人的剑气,窥探修为似乎只有四五品。   不过谢无意的话她肯定信。   “那甭说你了,我也是头一次见。”曲悦越发多打量那男主角几眼,若偶尔玩票就算了,刚才听小二说,这“戏班子”来星岛三年了,演的这是第五个剧本,剧情不同,但都是血虐男主。   而且这个“戏班子”在周围几个世界很红,多的人请他们演出,男主叫做弥殷,女修迷妹多不胜数。   可他走走停停,从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一年。   如今是个例外,怀疑他可能在外头惹了什么厉害角色,不得不入岛暂避风头。   谢无意道:“师妹,咱们继续坐在这里也没有用了,都在看戏,打听不到什么,不如换一个地方?”   曲悦摇头:“我们看完。”   谢无意微微一怔:“真是意想不到,师妹竟然喜欢看爱情故事?”   曲悦并不是为了看戏,本想解释,但看谢无意瞧她的眼神,不免有些好笑:“谢师兄,在你眼里我有那么汉子吗?”   “不是。”谢无意也笑道,“要知道,咱们可是学院历年来最无人问津的两大毒瘤。”   “那不巧的很,我这颗毒瘤已经被铲除了。”曲悦指指自己,表示自己有人追求,且名花有主了,眉宇间带着点得瑟,“你加油吧。”   “是那位十九洲的荒山君?”   “对。”曲悦回的落落大方,不遮不掩,“你听陆叔叔说的吧。”   曲宋不喜欢九荒,八成会和陆滇抱怨。   陆滇从前就爱撮合她与谢无意,肯定会告诉谢无意,“别听我二哥瞎说,我二哥对九荒有偏见,九荒虽是个邪修,但他好着呢。”   谢无意道:“你真冤枉你二哥了,他什么也没说,我是听部门里的人私下里议论。你二哥对荒山君有没有偏见我不知道,我倒是觉得你对你二哥挺有偏见。”   每次和曲悦聊天,曲悦提起曲宋来就得先翻一个白眼,从来也没说过曲宋一句好话,“其实你二哥很疼你的,每年你生日都要问问陆叔叔,八岁的女孩儿喜欢什么,九岁的喜欢什么,十岁的喜欢什么……”   曲悦喝了口茶,道:“但他连根鸟毛都没送给我。”   谢无意哑巴了下:“可他真的准备了,包括你在九荒山那三年,不在家,他都有准备。”   曲悦放下杯子,无奈的一摊手:“但是呢,他觉得我大哥不靠谱,他才是我们的大哥,自然就得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送了礼物给我,表现出对我的疼爱,担心我会恃宠生娇,不怕他了,他便管不住我了,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要送了吧。”   谢无意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来师妹心里非常清楚。”   “那当然了。”曲悦还真是一提起他就要翻个白眼,“除了我爹,我和二哥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知道曲宋是这样的心理,曲悦自然也不去和他多亲近了,否则等他稍后想想,觉得自己没了威势,愈发会端架子。   这样一想,曲悦禁不住想起了母亲,会不会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冷情。只是因为不熟,揣测不到她的想法而已。   毕竟分别时母亲说过,父亲最后的命劫,她会想办法。   曲悦心里稍稍有了点安慰,目光下移,继续看戏台子上的表演。   待到晌午时分,今日的演出告一段落,那叫做弥殷的男剑修谢幕之后,便匆匆离去。   他在林间有一处竹屋,尚未走到时,脚步慢慢停下:“出来。”   倏地,凭空落下几道黑影,影子落地化为黑袍人。一个个带着面具,但头上长角,是妖修。   “弥公子,我家妖主有请。”   “不去。”   “你还不曾问,我家妖主是哪一位。”   “不必问,是哪一位我也不去。”   弥殷抬步继续往前走,就听那妖修的头头喝道:“少给脸不要脸!”   示意手下去绑人。   那些妖修立即抛出一张捕鱼用的网子,试图将弥殷给兜走。   但网子尚未触碰到弥殷,便被他周身突然爆发出的凌厉剑光绞成碎片。   一众妖修惊怔,明白他遮掩修为了!   一刹那纠结是跪下求饶,还是撒腿就跑!   弥殷此时的表情,可没有在戏台子上生动,冷冰冰地瞥了他们一眼。   眸中似有剑气,激射而出,血水从妖修面具下流出来。   妖修倒是想惨叫,却叫不出来,直接倒地化为一滩血水。   弥殷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再次停下:“出来。”   这次的语气没有那么严厉,因为追踪他的人,身上没有戾气,应不是坏人。   且这一男一女,方才在楼里看过他的戏。   “弥前辈。”扯掉隐身斗篷,曲悦和谢无意走了出来,拱手请安。   “两位自从出了茶楼,就一直跟着我,能跟上我,你们绝非普通人,莫非也是隐藏了修为?”弥殷打量着他们。   谢无意指了指他的肩头,有着零星的乳白色粉末,落在他的白衣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色差。   弥殷用手指捻了一点,感知不出是什么物质,心道即使没有隐藏修为,这两人也不简单,他不想多惹麻烦,客客气气:“无论你们找我何事,都请回吧,我不过是个戏子而已,除了演戏,旁的什么也没有兴趣。”   曲悦踩着落叶上前一步:“晚辈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前辈,您修为如此之高,为何要做戏子呢?”   弥殷:“爱好。”   曲悦莞尔:“前辈可曾听过,在上古年间,有一个剑修门派叫做入我剑门?”   弥殷表情未变,轻轻眨了眨眼:“略有耳闻。”   曲悦再道:“这入我剑门有位拥有天工血脉的老祖,打造了十二把神剑,修炼起来十分的折磨人。其中一柄剑名为天恸剑,剑主需要收集眼泪来洗剑,此剑才能不断进阶,而且,还得是旁人为剑主流下的具有真情实感的眼泪……”   曲悦怀疑,弥殷就是天恸剑的剑主。   他年纪不算大,谢无意说他骨龄不足八百岁,可他组建一个话剧团,整天忙着四处演戏,居然还能修剑修到九品,只能说演戏便是他修行的一种方式。   试问这世间,修炼什么剑法,需要依靠如此奇葩的方式呢?   曲悦仅仅能够想到的,只有入我剑门的那十二柄坑爹剑。   而且根据她打听来的消息,弥殷演出的这些话本子,都是些血虐男主的桥段,很容易引人为他落泪。   曲悦猜,应是天恸剑。   弥殷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不承认也没否认:“无论我修的何种剑,我只想知道,姑娘追上来做什么?”   他的回答,在曲悦看来,基本上已经是承认了。   曲悦微笑拱手:“因为好奇呀,晚辈的三哥,修的乃是天贤剑,而晚辈有一位学生,修的则是天残剑。还有一位关系较好的前辈,修的是天坑……哦不,天伤剑。在此之前,晚辈还曾领教过天怒剑……”   提到天怒剑主辛鹭,曲悦的小心眼还没过去,面色稍稍一凉,旋即缓过来,接着微笑,“所以想要碰碰运气,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一见天恸剑。”   听曲悦如此一说,弥殷的态度明显又和善了几分:“姑娘与十二神剑,还真是有缘分。”   他转身,“前面不远处便是我的住处。”   这是再邀请他们。   也等同承认了自己的确是天恸剑主。   “多谢前辈。”曲悦给谢无意使了个眼色,两人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谢无意传音:“十二神剑?很有意思的样子?”   听出谢无意语气兴奋,非常感兴趣,想让她详细讲一讲,但曲悦拒绝:“不,一点意思都没有。”   谢无意:“我想知道。”   曲悦坚定不移的摇头:“不,你不想知道。”   谢无意的一些发明,在曲悦看来已经有些“变态”了,万一受到那十二神剑的启发,创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特殊部门。   谢无意知道她的顾虑:“我又没有天工血统,不可能……”   曲悦打断:“不要妄自菲薄。”   谢无意便先不问了,回头让他陆叔叔去问曲宋也是一样,他被这十二柄剑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你跟过来,不仅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测,想欣赏神剑吧?”   那坑爹剑有什么好欣赏的,曲悦心下无语的很:“我是为了做事,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咱们想知道的事儿,找他打听不就完了。”   谢无意纳闷了:“为何不直接问?”   “当然是先套近乎。”曲悦笑道,“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忽悠。”   说着话,她手腕上的一线牵有了动静。   曲宋:“怎么样?”   曲悦:“平安着陆。”   曲宋:“我问的事情进展。”   “二哥你在搞笑么,刚来半日,能有什么进展?”   “恩。”   曲宋一句废话也没有,便将一线牵掐断了。   瞅瞅,曲悦提起曲宋能不翻白眼么,明明是担心她破碎虚空之后,心脉里的魔虫是否对身体造成了影响,落地之后,有没有遇到障碍,却偏偏爱装大尾巴狼。   曲悦不由抬头望向天空,她在尝试以分析曲宋的心理,来理解母亲。   希望母亲不要太端着,该出手时且出手,毕竟现在父亲有着生命危险。   ——   天人境。   凝霜从冰玉池救下风槐之后,魂魄回归身体,刚有意识,立刻被吓了一跳。   她寝殿内的窗下,站着一个人,寒露。   凝霜盘膝坐在床上调息:“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寝殿有着重重禁制,为了施展秘术,她还特意施法布下了几层结界。   殿外,心腹天女仍寸步不离的守着门。   窗下的寒露转过身来,目光冷冷看着她:“你都能够魂魄离体下九霄了,我不过是进你的房间而已,有这么难?”   凝霜冷笑了一声,嗓子眼儿一阵腥甜。若不是不愿在她面前示弱,此时已是一口血喷出去,因体力不支而昏厥了。   此番施展秘法,她损耗极大,手套内的两只手,枯槁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寒露轻描淡写:“你再这样折腾两回,即使我不去姑姑面前告状,你也会被姑姑发现的。不,可能在姑姑发现之前,你已经死了。”   “那你可千万要保佑我长命百岁。”凝霜莞尔,“不然的话,风槐便没有顾及,你与曲春秋的事情便遮掩不住了。”   寒露往床边走,长裙曳地,一伸手,取出一瓶药给她:“你说的不错,我得帮你。”   凝霜微微一怔,这丹药她是认识的,保命的神丹。   天人境一千年才能炼出一炉来,一炉共十颗,三大族长一人一颗,剩下七颗都在大祭司手中。   大祭司自己留下三颗,给她与寒露一人两颗。   她的两颗早就吃了,不然她现如今的状态只会更差。   凝霜仅仅犹豫了一刹,便伸手接过来,施施然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寒露微微垂头,睨着她:“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针对我的儿女,有冤有仇,去找曲春秋。”   凝霜本来是真的有点生气的,因为风槐这一劫难,是曲宋那个小崽子搞出来的。   凝霜道:“那就管好你儿子,让他不要在插手风槐与宗权之间的恩怨,我们天人的事情,与凡人何干?”   寒露不说话,送过药之后便往外走。   凝霜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喊住她:“你究竟有何打算?   寒露驻足:“打算?”   凝霜无法理解:“你当真只在乎你的几个孩子,全然不管曲春秋的死活?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我男人要找你男人报仇,我帮我的男人,你也应该帮你的男人才对。”   她观察寒露的神色,猜测不透寒露的想法。   寒露停顿了很久,才道:“你在害怕,你怕我?”   凝霜直言不讳:“我以前讨厌你,知道你与曲春秋的事儿,我又不讨厌了,可现在我又隐隐觉着,你在筹谋一些事情。但你究竟是为了你夫君筹谋,还是为了大祭司的位置,我猜不透。”   寒露不回答,继续走。   “寒露,倘若我是你,我的男人心里没有那么多的仇恨,与我还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什么大祭司,我根本不屑一顾。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是因为你有这种想法,才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撂下句话,寒露开门走出去。   把守在门外的天女惊了一跳:“姑姑,您是何时进去的?”   寒露理也不理,慢步离去。   天女转身便跪下了,向凝霜磕头请罪:“姑姑……”   “没事,起来吧。”   “谢姑姑。”   ……   寒露远远瞧见了刚从大祭司殿中出来的刑攸:“刑族长。”   刑攸有心事,两人又隔得远,并没有注意到她。   印象中,这还是寒露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倒是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刑攸走过去,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听她问道:“刑族长这是从山海世界回来复命的?”   刑攸嗯了一声:“事情做好了,可大祭司却告诉我一个消息。”   寒露:“恩?”   刑攸道:“先前不是说宗权有性命之忧么,雪里鸿九死一生么,谚儿才会下界。可卦象最近有变化,宗权和雪里鸿的卦象,都变成了柳暗花明。”   寒露道:“这不是好事?”   刑攸苦笑:“可问题是,大祭司又给谚儿卜卦,换成谚儿的卦象出了点儿问题。”   他没有说是什么问题,但看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题应是比较严重,寒露问道:“那族长准备下界去看一看?”   “不去,他早已长大成人,应有处理困境的能力。”刑攸撇开先前的忧心,抿了抿唇,“我当年无数次出生入死,从没有谁来帮过我,更无人为我卜卦。”   听着是调侃自己,语气里却透着满满的骄傲。   寒露顺着他的话道:“听刑族长提起当年,令我也不由想起当年,有句话憋在心中已久,一直想寻个机会问一问刑族长。”   刑攸一怔:“你问。”   寒露道:“刑族长后悔过么?”   刑攸不太明白:“后悔何事?”   寒露:“你我本是相配的一对,当年我求你遣散妾室,你不肯,对此,你曾后悔过么?”   自从入了神殿成为守护,与他解除婚约,刑攸再没有听她提过两人曾经的“婚配”,稍稍愣了愣以后,他摇摇头:“后悔倒是没有,毕竟那时候,我做了我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寒露点头:“我明白了。”   见她准备结束这场聊天,去往大祭司殿中,刑攸脱口而出:“但若是你现在提出,寒露,我会为你休妻散妾,决不食言。”   说出口后,他自己也懵了懵,想再补充一句转圜一下,但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吧。   “有什么用。”寒露并不恼他的唐突,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待姑姑仙去,我或许成为大祭司,或许……”   “你一定会是下一任大祭司。”刑攸打断了她,“殿里那位,一定会将位置传给你,因为若是传给凝霜,我会不服。”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放缓语速,透出不容置喙。   寒露微微一垂眼睫,眼眸分辨不出情绪,半响才慢慢抬起头:“我若继任,你休妻散妾有何用?依照咱们的规矩,连守护都必须守身,莫非你还想娶大祭司?”   刑攸提起天人的诸多规矩,便满心不忿:“有些规矩,早就改一改了。”   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一个老太婆的?   刑攸微微偏头,余光瞥一眼大祭司的神殿,不屑之意几乎要从眼底漫出来。   他调侃似地道:“寒露,你想不想做咱们天人族第一位嫁人的大祭司?”   寒露冷道:“刑族长慎言,饶是我不怕灰飞烟灭,你不怕你们天武人动乱?不想守规矩的是你们天武人,拿着规矩当令箭的,也是你们天武人。”   “谁敢。”刑攸总觉得寒露虽然态度冷漠,却话里有话,他捉摸不透。   “话总是说着容易。”寒露似是不愿在与他说话,绕开他离去。   刑攸背对着她道:“做着也一样容易,寒露,我若让他们都闭嘴,你嫁不嫁?”   寒露没有回答。   ——   天煞星岛,曲悦两人跟着弥殷来到了他的竹屋外。   解开门禁入内之前,弥殷骤然转头,目光透着戒备,望向来时路。   曲悦两人也跟着转头。   瞧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人跟踪?   曲悦放出耳识散去方圆,听不到任何异常。   弥殷迷惑着慢慢收回神识,他只捕捉到一刹那的气息,瞬间便消失了。   若不是他感知出了错,便是对方修为远远在他之上,渡劫中后期或者是合道期,这样的前辈,跟踪他做什么?   弥殷保持着警惕心,启动门禁入内。   曲悦与谢无意也跟了进去。   ……   “爹,你差一点便被发现了。”   一棵树下,摆放着一个小木匣子,这是九荒凭着天工谱打造的空间匣,躲进去之后,等同与世隔绝。   丹田内的漩涡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便躲在匣子里,让叶承锡提着他,以免不小心吸了别人的剑,被曲悦发现。   现在,他和叶承锡正脑袋抵着脑袋的蹲在匣子里。   叶承锡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儿子,为何我们要躲在暗处保护她?”   九荒道:“我和六娘说过不来,又反悔跑来,万一她以为我是因为不喜欢她与师兄单独出行,认为我小心眼,那就不好了。”   叶承锡道:“你与她不是已经定过情了?”   “恩。”九荒紧紧绷着唇线,显出几分害羞。   不是他要向叶承锡显摆,曲春秋还活着,按照辈分,必须叶承锡亲自去提亲,才足够正式和重视。   叶承锡更无语:“那就算你小心眼也是正常,哪里不好了?若是我,直接便提出来,要她往后与旁的男子保持点距离。”   九荒不理会他。   真不知他爹像谁,一丁点儿也不懂如何去爱人,怪不得一直也没能打动师父。   ……   进屋之后,弥殷请他们落座,沏了一壶茶。   尔后干净利索的从识海内抽出一道白光,并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支线。   随着他手指划过去,显现出银白色的剑鞘。   “请。”弥殷兀自喝茶,示意曲悦自行欣赏。   曲悦握住剑柄,往外稍稍一提,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惊艳来。   目前以她见过的神剑,这柄剑的颜值真的是最高的了,剑身竟是透明水波状的,有气流拂过,剑身波纹也在微微荡漾着。   谢无意同样露出惊讶之色:“这些莫非都是眼泪?”   弥殷点头:“恩。”   谢无意惊叹:“太神奇了。”   弥殷放下茶杯,表情冷淡:“初见时,我的表情和你们一样。”   曲悦并未将剑完全抽出,只抽至一半,仔细欣赏。   等曲悦欣赏完,弥殷本想收回天恸剑,因为只要一看到这柄哭包剑,他的心情便极为烦躁,然而谢无意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便先忍下了,询问曲悦:“姑娘风尘仆仆,应该是从外界刚来此地,追着我认剑,是有事想问我吧?”   曲悦忙回:“是这样的,前辈,我们师兄妹两个是进来找人的。”   弥殷:“何人?”   曲悦:“两个天武人,一男一女,女的不知道,但男人武力极强,八成也是能手撕蛟龙那种。他应该不会在人族的地界上生事,不知岛上妖魔聚集地里,近来可有什么异动?”   弥殷微微一皱眉:“妖魔领地近来并无异常,也不曾闻说岛上来了天武人。”怔了怔,“是天武人,不是天武后裔?”   曲悦:“天武人。”   “没有。”   曲悦心里一个咯噔,难道邢谚两人没有过来这里,江檀也不是在岛上闭关?   那完蛋了,眼下唯有让曲宋开启一线牵询问父亲了。   弥殷又道:“不过,前一段时间,岛中火山倒是有一些异动。”   曲悦眼睛一亮:“怎么说?”   弥殷解释道:“内部突然爆响了一声,不知道和那两个天武人有没有关系,毕竟若是天武人的话,他们在岛上可能不怕气流,可以飞上云层,绕过我们直接去了火山也说不定。”   还真有这种可能,邢谚是来找宗权的,大祭司算出宗权有难,他肯定会往最危险的地方去,火山是最危险的。   曲悦往这边指,是让他从五环杀进一环,清理一下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领主。   能飞行这事儿,她忽略了,因为听闻合道期的大佬们来到此地,也一样是飞不起来的。   曲悦忧心忡忡站起身:“打扰了,晚辈告辞。”   弥殷问道:“你要去火山?”   曲悦微微颔首:“晚辈必须找到那两个天武人,将他们带走。”   弥殷劝一句:“连我都走不到火山,你怎样去?”   曲悦没有回答,雪里鸿的天人翅在她手上,邢谚可以飞过去,她是不是也行?   唯独怕去火山之后,被邢谚瞧见,那便要暴露了。   曲悦推一下谢无意的肩膀:“靠我师兄。”   谢无意只顾着欣赏天恸剑,完全没注意两人在聊些什么,此时一脸莫名:“恩?”   “走了师兄。”   “恩。”谢无意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天恸剑上收回来。   弥殷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依旧没有说出口:“那两位保重。”   将桌上的天恸剑收入鞘中。   曲悦看着他,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问一问他修此剑的感受,究竟是乐在其中,还是痛不欲生。   毕竟其他剑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弥殷是半个面瘫,看不出来。   弥殷回望过去:“姑娘看什么?可还有其他疑惑?   曲悦讪讪道:“前辈在私底下,瞧着是个颇淡然的性格,与在戏台之上的生动,判若两人。”   弥殷的视线,转到桌面上的天恸剑上:“生活所迫,无可奈何。”   八个字,道尽一生酸楚。   曲悦顿时明白了他内心的凄楚,想想也是,好端端一个九品剑修,居然要靠卖艺修炼,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一个职业演员,拿奥斯卡小金人都不过分那种。   曲悦佩服道:“前辈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收集旁人为您流的眼泪,真可谓是奇思妙想。”   为他所演的角色真情实感的流泪,也算为他流泪,这同样属于钻空子。   但这种行为和辛鹭是不一样的,毕竟他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以及精湛的演技,这些眼泪算是给他的报酬。   “那我能怎么办?”弥殷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在修道者的世界里,谁会轻易为一个人流泪呢?”   最初之时,他为修炼此剑,伪装成凡人,融入普通凡人的生活中,做了一名教书先生,故意制造意外,舍命救自己的学生,靠装尸体换取学生们以及学生父母的眼泪。   他还演过忠臣,为民请命,遭受奸臣陷害,刑场上六月飞霜,换来百姓们的眼泪。   “后来我认为我的行为与骗子无异,每天都在演戏,那我还不如直接做个戏子,你们说呢?”   曲悦真心夸赞道:“前辈真的很有气节了。”   与饮朝夕和辛鹭师徒俩对比,弥殷简直是天使。   弥殷看出她眼底的真诚,心中便知她见过的另外几柄剑的剑主,应也是为修炼奇计百出,焦头烂额。   他愉悦的扯了下嘴角。   这抹笑容落在曲悦的眼睛里,忽地有些理解饮朝夕为何会有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了。 第169章 吻下去   曲悦和谢无意离开了弥殷的竹屋,往岛中央的方向走去。   谢无意边走边道:“弥前辈靠演戏收集眼泪, 倒是可以来咱们华夏拍电视剧或者电影。一次拍摄, 终身受益, 就不用满世界的搭戏台子了。”   凭弥殷的容貌和演技,不知会火成什么样儿。   曲悦摇摇头:“十二神剑收集力量, 通常需要面对面收集, 隔着屏幕不算数。”   好比辛鹭的天怒剑, 是有距离限制的, 不然惹人发怒之后跑就完事儿了,何苦留下等着挨打呢。   说起来, 倒是可以介绍辛鹭参加弥殷的话剧团,出演恶毒女配或者大反派, 非常容易积攒怒意值。   不过辛鹭未必同意,因为会来看这种爱情剧的,多半是些修为不算高的女修, 一两千个三四品女修的怒意,估摸着也抵不上辛鹭上次激怒九荒得来的怒意值多。   辛鹭现如今的转圈圈大法,是三年不开张, 开张吃三年。   若跟着弥殷演戏,便成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   曲悦在心里盘算时,听谢无意感叹:“这入我剑门的老祖, 当真是位奇人。”   “是奇葩吧。”身为半个受害者的曲悦悻悻道,“正常人锻不出这些剑。”   “师妹不觉着这些剑拥有与众不同的灵魂吗?”谢无意自从见过天恸剑,表情就变的生动起来, “剑修毕生追求一个‘强’字,要心无旁骛,领悟剑道。但这些剑乃入世之剑,剑本身便是‘道’,多么别出心裁啊。”   他虽只才欣赏过这一柄剑,已可推测其他几柄剑的门道。   曲悦见他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暗道大事不妙:“师兄,你造出来的法宝,已是非常与众不同了。”   可别再瞎折腾了吧。   谢无意自惭形秽:“我从前也是颇为自得,今日得见天恸,方知我还差的远,难怪父亲常说我是闭门造车,不见天高地厚。”   曲悦忙道:“师兄你……”   谢无意打断,黑亮的瞳仁隐隐透着光:“师妹邀我同来,又恰好得见天恸剑,我相信这是冥冥之中造物神对我的指引,师妹,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完蛋。   曲悦现在后悔的要死,不知道得了灵感之后,谢无意往后会造出什么“与众不同”、“有灵魂”的法宝。   ……   两人穿越丛林,又翻过一座矮山,用去两天一夜的时间,从五环进入三环。   谷间突然刮起风来,风速越来越强,防护罩不断出现裂口。   两人停住前行的步伐,寻个山洞入内暂避。   “三环的风刃已是如此强悍,我们想走到中心火山,怕是不容易。”谢无意站在洞口,透过结界窥探外面的风刃。   “走着避着,慢一点试试。”地上铺着软垫子,曲悦盘腿坐在垫子上。她喜欢温暖,一进入幽闭潮湿的山洞,便想要生一堆火。   但外头正卷着风刃,无法出去砍树枝,洞外空荡荡的,连一株草都没有。   触景生情,曲悦难免会想起九荒。   倘若是和九荒一起出来,一进山洞,他便会取出垫子铺好“床”,再出去砍树。   不砍也行,储物戒里多的是树,忍痛取出一些生火。   他知道木材要添多少,火堆要离她多远,会令她感觉到最舒适。   当然一开始时九荒也没注意,有一次曲悦提了一嘴,说火太旺了烤的脸疼,自此之后,火堆便总是恰到好处。   曲悦原本并没有注意这些小事儿,还是将九荒抓进天罗塔之后,自己在外办案,流落山洞生火时,或者旁人生火时,总觉得这火烤着不太舒适,不如九荒。   她起初认为只是习惯问题,就像他帮她挑鱼刺、挑西瓜籽一样。   后来才明白,他是真将“舒适度”做到了极致。定是一次次生火添材时,都特别注意着她的表情。   故而分别十年,曲悦总会时不时想起他,愧疚是一方面,生活中点点滴滴,总能让她第一时间回忆起他的体贴,也是一个原因。   嘭嘭嘭。   突然间,一阵嘈杂声从上行传来,似乎有什么重物自山顶滚落。   嘭——!   那重物正好砸在她藏身的山洞外的谷地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四分五裂的飞溅。   “什么东西掉下来了?”曲悦坐在山洞腹地,询问洞口站着的谢无意。   “山顶上的树被风刃切断了,滚了下来,很粗壮的树。”谢无意道。   曲悦眼睛一亮,真是想啥来啥:“师兄,你扔几个小机械人儿出去,扛些树枝进来生火。”   谢无意微怔:“师妹怕冷?我带的有取暖炉。”   曲悦:“有木材就生火吧,烤火比暖气自然舒适多了。”   谢无意:“行。”   几个铁皮机械人被风刮的东倒西歪,但因本身是不倒翁形状的,歪着也能前行,一趟趟出去捡树枝回来。   曲悦生起火,眼前亮堂了,身体也舒适起来,心情大好,   *   山顶上。   叶承锡提着空间匣,周身一道防着曲悦耳朵的隔音结界,一道阻隔风刃的剑气罩,说:“这山上树不少,生火而已,你至于扔棵珍稀的玉寒树下去么。”   空间匣里传来九荒的声音:“这些树不怕风刃,过于坚韧,不容易点燃。而且瞧木质,燃起来气味儿可能会比较重。”   呛着六娘了怎么办。   “这岛上瘴气也重,玉寒树可以排毒。”   叶承锡拉低斗篷的帽檐,心里不是滋味:“你若将对她的心思,分出一成来对你爹,你爹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九荒道:“那您得努力。”   叶承锡不解:“我努力?”   九荒:“要得到别人的真心相待,当然得努力。”   叶承锡想说自己是他亲爹,不是别人,但自己从未教养过他,没脸这么说,“那曲姑娘努力过什么?就得到你掏心掏肺了?”   九荒:“当年我将六娘捡回山上时,只当成一只受伤的动物幼崽看待,扔进我的储物洞里,待她比今日待您冷淡多了。为了不被我赶走,您不知道她有多努力,腿上的伤刚有好的迹象,她便拿刀偷偷剜一剜,第二日再对着我哭哭啼啼。”   “这也叫努力?”叶承锡无语,“她是有目的……”   “不管什么目的,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有着这样的魄力,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九荒截断他的话茬,“而且,第一次有人怕我怕的要命,还千方百计的想要留在我身边,努力折腾我。”   叶承锡:……   他儿子这是什么变态爱好?   受虐狂么?   *   轰——!   风刃一直不曾停歇,曲悦夜晚便宿在了山洞里。   临近天明时,陡然一声巨响,将她与谢无意吵醒。   响声落下几个呼吸之后,突地地动山摇。   谢无意:“地震?”   曲悦望向岛中央:“应该是火山又出状况了。”   弥殷说前一段火山就发生过这种情况,今夜又发生,若真是邢谚干的,说明他还在火山里没出去。   正想着,又是轰地一声巨响,地面旋即再是一阵抖动,比先前抖动的更加剧烈,上行山崩,碎石滚滚落下。   摇摇晃晃,曲悦不得已扶着墙壁,纳闷邢谚到底在火山里干什么呢?   莫非是困住了,挣扎着想出去?   “师兄,这山洞要塌,咱们……”曲悦刚想说他们可能得冒着风刃出洞,摇晃忽然停住了。   曲悦仰头,微微蹙眉。   摇晃停止是戛然而止,像是有人以法力强行定住了山脉。   再看一眼面前的火堆,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风刃不歇,又下起了雨,慢慢还起了雾。曲悦从前在这待了半年,从来就没见过三管齐下的。   一直在洞内待到第二天傍晚,期间火山又爆响了一次,两人想走,但听着迷雾中似鬼般的呜咽声,以及被风刃卷下来的妖兽骸骨,又被逼停了脚步。   倏地,一道耀目剑光从山顶坠下,洞门口出现一个黑袍人,将曲悦两人吓了一跳。   待黑袍人放下帽檐,仔细辨认过后,竟是叶承锡,实在出乎曲悦的预料,立刻起身走过去:“叶前……”   再称呼“叶前辈”不合适,她改了称呼,“叶伯父。”   身后的谢无意猜到是谁,也连忙请安:“叶前辈。”   叶承锡点点头,站在洞外雾中,任由风刃席卷,岿然不动。   “您怎么会在这里?”不知为何,曲悦感觉着叶承锡待她的态度有些不满,“请进。”   叶承锡并未入内,他将手里提着的木匣递过去。   曲悦忙不迭接过手中,从雕工来看是九荒的作品。匣子一打开,九荒从里头跳了出来,微微窘迫:“六娘,打扰你做事了。”   曲悦立刻便能猜出他的想法来,忍俊不禁。   “无论你要去做什么,都不要再往前走了。”叶承锡指了下火山位置,对曲悦道,“山内应是镇压着某种凶邪之物,这风刃迷雾之类,便是镇压阵法带来的影响,现如今,那凶邪之物即将破阵而出。”   “被囚禁在此的煞神?”曲悦想到了天煞星的传说。   “什么煞神,无稽之谈。”叶承锡道,“此阵法相距神级甚远,瞧岛上的痕迹,山内之物,顶多被镇压了六七千年的样子。”   将帽檐拉下,叶承锡身影消失,“这座山已被我设下结界,莫要乱走,前方来了许多高手。”   “伯父……”曲悦想说自己必须要去火山,但叶承锡已离开千丈远了。   九荒道:“我爹说火山有剑气泄露,镇压凶邪的,应是一柄绝世之剑,他必须过去瞧瞧。”   像九荒喜欢收集木头,叶承锡喜欢收集名剑。   曲悦蹙眉,不知邢谚是因为看中了那柄剑,不惜破坏镇压阵法,还是想做好事,除掉山内被镇压的邪物。   她问:“来了许多大佬?”   九荒点头:“是的,火山上空不断出现异象,起码来了十几位渡劫期的高手,正道估计是想抢名剑,妖魔可能是想瞧瞧到底镇压了什么邪物。”   曲悦琢磨了一会儿:“可我必须过去。”   她在纠结要不要使用天人翅。   九荒道:“待阵法完全破除之后,这岛上风刃迷雾便会消失,然而此时阵法正背水一战,达到了最强状态,唯有我爹这等修为可以抵抗,我们是不行的。”   九荒原本也可以,但他现如今正在凝结金系内丹,今日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毒一寸寸缩减,“等一等吧,明日应该就会减弱,咱们再走不迟。”   也行,曲悦并不是很急,在她认知里,只要邢谚在这个岛上,她也来到了这个岛上,命运线便偏移了一半。   “对了,这是我和你提过的谢无意谢师兄。”曲悦介绍道。   “你好。”谢无意抱了下拳。   九荒不想搭理他,因为当初去九荒山抓他的,不少是符器宗的人,他便“哦”了一声。   谢无意也不在意,回角落里睡觉去了。   九荒则与曲悦坐在另一侧角落,曲悦伸着手烤火。   九荒拿出玉片来雕零件,偷偷看她一眼。   见她微微敛着睫,估摸着在想心事。   他犹豫了下,传音道:“六娘,你为何不数落我?”   曲悦扭脸看他,茫然不解:“我数落你做什么?”   九荒难为情:“说好不来,我偷偷跟来。我如今的状态,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以为你会不开心,数落我不懂事。”他又看了谢无意一眼,“我不是小心眼……”   “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我印象中,除了从前你将对手虐杀、撕碎之外,我也没凶过你几回吧。”曲悦挪了挪屁股,挨他近一点儿,托着腮斜眼看他,“你瞧,你表现出的状态,就像我整日里欺压你,你爹都不喜欢我了。”   明明刚认爹那会儿,叶承锡看她的目光还是很和蔼的,现在却臭着脸。   “我知道你是在意我,但你爹会认为我在作践你,担心你这样卑微,我会不知珍惜。”   九荒忙道:“你开心就好,不要管他。”   没见九荒冒毒气,曲悦再近一步,挽住他的手臂,莞尔:“你心里想着讨好我爹,我自然也一样啊。”   九荒红了耳朵尖,糊糊涂涂地说了声“好”。   曲悦微笑着盯着他看。   他整只耳朵都红了。   “你没感觉?”曲悦感受不到一丝毒气。   “有。”九荒明白她问的什么,“但腹部的金系漩涡似乎将毒压制住了。”   看来温子午的办法有奇效,反正在这山洞里躲着风雨,闲着也是闲着,见谢无意睡着了,曲悦笑着道:“你亲我一下,若是毒发,你赶紧跳远点,别毒着我。”   说着嘟起了略有些失去血色的唇。   火光映衬下,九荒看着她浓密卷翘的睫毛,明媚的眼神,突地心慌起来,别过脸,错开她的视线。   “怎么了?”曲悦不知道他墨迹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当年喝醉酒后那个吻,可不是浅尝辄止那种。   “我……”九荒不抬头。   “你不想亲我?”曲悦声音透着不悦。   “想,我不只想亲你,我还想……”这话说出口,九荒更难为情了,而且感觉着自己可能会挨打。   曲悦却笑起来:“这才对嘛。”   要知道当年勾引不成,她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了很久。   “好。”九荒受到了鼓励,一咬牙,寻着她的唇吻下去。   却吻在了曲悦的手背上。   曲悦用手捂住了嘴,朝他眨眨眼。   九荒顿时有些泄气,尴尬着道:“六娘,我就知道你在逗我。”   “我不是逗你。”曲悦挑挑眉头,“我就是告诉你,往后你想亲我的时候,或者我让你亲的时候,你不要想太多,大胆的来,若不然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她真搞不明白,明明这么凶的男人,干嘛怕她。   听话可以,怕她就不行了,不像情人像他妈。   她正要转身继续烤火,纤腰忽然被他一把搂住。   他手臂稍稍一用力,便将她勾来身边。   胸脯贴住了他的胸口,曲悦尚回过神,两瓣唇便被他咬住。   毫无技巧咬了一口之后,他旋即松开她,眼神闪躲,声音微微发颤:“刚才是六娘想亲我,现在我想亲六娘,你说的,要我大胆的来……”   曲悦动了几下嘴唇,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垂着头,脸颊爬上一抹娇羞。   这时候,谢无意默默翻了个身,心道异人学院的毒瘤,果然只剩下他一个了啊。   *   翌日一早时,风雨雾的力量便小了很多。   曲悦出发往火山的方向走。   昨天试探过罢,九荒的毒气倒是稳住了,可丹田金系漩涡的力量越来越强,他小腹疼的直冒冷汗。   躲进空间匣里,被曲悦拎在手中。   从三环进入二环之后,曲悦已能听到前方嘈杂的声音,看来确实有不少人去了火山。   “谁?!”   她收回耳识时,听到周围有细微的声音,似乎在跟踪他们。   “我。”披着黑斗篷的弥殷走了出来。   “弥前辈?”谢无意见到他颇意外。   曲悦倒是没什么反应,弥殷之前说过,他尝试去过火山,但无法靠近,才会劝阻她。   可见,他来岛上演出,并不是为了躲避谁,而是想要去火山。   如今阵法威力减弱,自然要来。   曲悦笑道:“弥前辈,您是不是为了火山里那柄镇压凶邪的剑而来?”   弥殷点头:“是的,三年前我路过这座岛时,便知火山里有一柄剑。”   “是您的天恸剑感应到的吧?”昨天听九荒提起,火山内泄露出剑气,再想起靠近火山之人会印堂发黑,连走霉运,曲悦已经猜出了是什么剑,“天劫?”   弥殷颇好奇的看了曲悦一眼,再次点头:“应该是天劫。”   提到神剑,谢无意又兴奋起来:“天劫?”   弥殷指了指灵台:“我的是哭包剑,天劫是倒霉剑。”   曲悦心中有个疑惑:“可是饮前辈告诉我,天劫剑是令剑主倒霉,不是令别人走霉运。”   火山内的那柄剑,倒像是吸人气运的邪剑,与天劫的本质不太相符。   弥殷道:“它如今是一柄无主之剑,自然谁碰谁倒霉。”   曲悦想起那些准备抢夺的人,若是被此剑缠上,也不知会不会哭:“前辈来此……”   弥殷道:“自然是要抢剑的。”   曲悦笑道:“十二神剑之间相互感应,您能用天恸吸引天劫,更容易抢到。原本就是前辈门派的神剑,您来抢也是合情合理。”   弥殷摇摇头:“并不容易,我感觉到了,还有一位同门也在等天劫出世。”   另一位神剑剑主?   应该不会是饮朝夕,不知是不是辛鹭,反正不可能是她三哥和逐东流,他们两个身在魔种里出不来。”   曲悦不懂了:“前辈要与您这位同门抢?”   弥殷微微颔首:“当然。”   曲悦问:“抢它做什么?”   弥殷咬字清晰:“报仇。”   曲悦:?   弥殷直言不讳:“天劫剑主克妻克子克父母,死气死运死情缘,我要抢来送给仇人之子。我相信我这位同门的目的,应该与我一样。”   曲悦:……   入我剑门那位老祖,能不能请你原地爆炸? 第170章 觅主人   曲悦问:“前辈, 难道不是天劫剑自己选主人的么?   弥殷淡淡道:“与旁的名剑比起来, 我师门之剑, 显然没那么挑剔。”   真有神剑看中之人,会赖上。   若没有入眼的,被人抢到手也不抵抗。   反正是铁打的神剑,流水的剑主。   “我先走一步。”弥殷路过时恰好感知到他们, 又被曲悦听见了动静,才现身与他们聊两句。   “再会。”曲悦与他道别。   弥殷往前迈步, 一步迈出去人已在几丈外,身影如同虚化,眨眼消失于曲悦的视野。   “如此看来, 天劫和天残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修炼方式, 剑主不需主动找寻机缘, 只需承受神剑带来的负面影响, 一个苦其心志,一个残其体肤。”谢无意关注的点和曲悦不同,他对弥殷抢剑的意图丝毫不关心,专注分析天劫剑本身。   “天伤、天恸、天贤则需入世,主动去感悟机缘。说不上‘主动’和‘被动’哪个更难,都挺不容易,但这届剑主厉害,一个比一个会钻空子,有些白费了铸剑者的一片苦心啊。”   曲悦哪里有心情听他分析,在她看来, 剑门老祖分明是在报复社会。   回忆起饮朝夕曾说,十二神剑里天残剑最简单,对比之下,果真如此。   曲悦将木匣开一条缝隙:“韭黄,你得赶紧过去找找你爹,盯着他千万莫去抢天劫剑,万一被天劫赖上那就惨了。”   九荒正坐在匣子里帮曲悦打造天人翅:“我爹即将步入合道,天劫应不会选择他才对。”   “以防万一,反正离远点。”   “恩。”   啪!   九荒正准备出匣,曲悦一巴掌将盖子拍阖上:“别!你就待在匣子里!”   九荒被拍躺下:“恩?”   曲悦一阵后怕:“你不是说你正在凝结的金系内丹,会吸引金属性的物质么?”   九荒迷瞪着反应过来:“对。”   “也未免太巧。”曲悦将魔方大小的匣子挂在腰上,头痛,“通常这种巧合,只能用冥冥中自有天意来解释。”   九荒还真像是天劫剑会喜欢的那类人。   越想心头越发毛,曲悦搞不懂了,她一个乐修,怎么与十二坑爹剑如此有缘分,“韭黄,你找找天工谱里,有没有能够快速挖地道的宝物。”   “地道?”九荒想了想,“像之前毁掉剑峰的大岩蚁?”   “差不多,但威力不需要太强。”想起剑峰的惨状,曲悦千叮万嘱。   “大岩蚁就可以,上次是我初次使用天工谱,不知怎样操控。”九荒向她保证,“如今我已有足够的能力操控,六娘放心,没问题的。”   “那手中可有现成的材料?有的话,先造一只出来。”   “有。”九荒不问造来做什么用,一口应下来。他储物戒里成堆的材料,这是帮叶承锡搬山,叶承锡赏他的,“叶家……我家超有钱,我爹也很大方。”   曲悦当然知道叶家有钱,九荒此时穿的这套玄色法衣,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发冠与腰带,也俱是稀罕物。   比九荒刚回叶家时穿戴的更加贵重,连叶承锡本人都没有这么讲究。   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叶承锡或许是让九荒穿给她看的,“瞧,我儿子有身份有地位,不是什么野花杂草”。   曲悦心里难免有点委屈,她自问待九荒不差,为何就给叶承锡留下个“奴役”九荒的印象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打住心思,她道:“那你先做一个吧,以备不时之需。”   “好。”九荒收起手中天人翅的零件,开始造大岩蚁。   ……   再行半日,夜间抵达一处高山。   立于此山之巅,勉勉强强能用神识窥探到火山。原本覆盖着一层厚雪,因内部不断爆炸,山体表面雪崩,大都堆积在山脚。   阵法并未完全破除,以火山为中心,此时正不断向外涌动着一圈圈气浪,以曲悦的耳力,可以听到气浪冲击空气发出的嗡嗡声。   除此之外,是火山偶尔滚落巨石的声响。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曲悦对味道不敏感,分辨不出来源地。   “能瞧见火山就行,前方太危险,我们待在这,不往前走了。”曲悦拿定主意。   “那些大佬们,一个个藏哪里去了?”谢无意撩开长袖,手腕上带着一块儿腕表。   指尖凝气,往表盘上一指。   指针飞速转动,表盘逐渐变为罗盘,罗盘上有些小红点若隐若现。   腕表内有块儿特制磁石,可以感知方圆百里的灵力磁场,红点闪烁,说明附近灵力波动,可能藏着人。   “咦。”   在他们这片区域,除他们之外,周围竟还有三个红点。   山顶上只有他们师兄妹,除此之外一览无遗,也就是说他们下方的山谷凹地里藏着三个人。   谢无意拍了下正眺望火山的曲悦的肩膀,伸长了手臂给她看。   曲悦虽不曾见过这腕表,扫一眼便知用途,一霎谨慎起来。   她收回放出去的耳识,集中注意力往脚下窥探。   耳识仿若凝结成一条线,似蛇般往下钻,果真触碰到了一层隔音结界。   曲悦不打算将耳识穿透入内,此地既然已被占据,决定换个地方,反正附近多的是藏身之地。   正欲收回耳识时,突地一阵耳鸣。   竟是山谷里的人,猛然释放出了一道力量,攻击的正是他们师兄妹。   曲悦心下一骇,一声不吭直接朝后辈下杀手,估摸着是个魔修,且力量超过九品。   “师兄!”   九品修为的力量,按照他们的修为,近在眼前方可感知,感知到也跑不掉了。   然而谢无意早已通过腕表,瞧见自己这片区域骤升大片红光,当即一手扣住曲悦的肩膀,一手从镯子里取出一柄伞来。   伞尖朝下,往岩石上一杵。   黑漆漆的伞面将那道飞旋而来的灵气弹射回去,同时借着这股力量,将他与曲悦弹走。   “这位晚辈,我师兄妹二人无意路过,您至于下杀手?”曲悦瞧见谢无意握伞的虎口都被震出血纹来了,这伞是个极品保命法宝,可想而知,山谷之人下手有多狠辣。   那女魔修冷笑一声:“小子出身不错,宝贝不少,可惜没什么用。”   再是一道无色气波自谷底飞出,一派要将他们轰杀的气势,“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仗着法宝就敢以卵击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殊不知力量不是自己的,便总有用尽的时候。”   “晚辈手握法宝,从不仗势欺人,不知怎就惹到了前辈。”谢无意手中伞倏然合拢,伞尖似灭火器一般,“哗”地喷出一大团白雾,将袭来的灵气波冻住,“再者,非得晚辈自夸,即使您将法力用尽,晚辈的法宝依然能打,不信的话,您可以试试。”   “师兄,咱们走。”曲悦劝他不要赌气,同时按住腰间的木匣,安抚住想要杀出来的九荒。   仇先记心里,当务之急是找邢谚。   “想走?”山谷下的女魔修不依不饶。   话音落下,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只不过跃上来的,竟然一名男剑修,二十五六岁的皮相,容貌冷峻,气质冷若冰霜。他手中长剑并未出鞘,乌沉沉的剑鞘往前一刺,便有滚滚威压奔袭而出。   谢无意不疾不徐的以伞格挡。   疯狗么这是,曲悦也来了脾气,将腰间的木匣打开条缝隙。   顷刻间,一道黑绿毒气蔓延出木匣,弥散在两人身前。待剑气冲击来时,黑绿毒气瞬间化为一柄锋利的刀。   一刀斩下!   剑气顿时溃不成军,极速消褪!   男剑修遭受反噬,一口血喷了出来,面露半分惊骇,半分愤怒。   正欲拔剑,听女魔修道:“回来!”   他动作一滞,一双冷沉又泛着血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曲悦腰间的匣子,随后一言不发的落入谷底。   女魔修:“滚。”   “多谢前辈。”曲悦将谢无意拽走,去往另一个山头。   谢无意手中仍攥着伞,啧啧道:“果然拳头硬才是真道理啊,我们这些拿法宝的,总被人低看一等。”   “师兄年纪小,等往后修为高了,再有法宝傍身,便是如虎添翼。”她宽慰着谢无意,耳识传来女魔修的说话声。   “此地不宜久留,走。”   “你也就这点能耐,只会欺负小辈儿,在小辈儿身上找些存在感了。”是位男修的声音,不是刚才飞上来的冷峻男剑修,此人声音不屑又嘲讽,与女魔修明显不是一路人。   罗盘显示有三个人,这应是第三个人。   男修还在说:“结果呢,发现人家身边跟着位高人,立马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   女魔修声音阴沉沉:“我是来为你抢天劫剑的,不想多惹是非罢了。”   曲悦放慢脚步,她知道天劫剑?   男修估摸着是她的俘虏,她和弥殷一样,抢天劫剑也是为了报仇?   女魔修莫非是神剑剑主?   十二神剑中的天仇与天邪并非正道之剑,天邪如今正在大无相寺净化,她手中莫非是天仇?   曲悦仅听饮朝夕提过一嘴,并不知天仇的特性,无法确定。   “无能便是无能,狡辩什么?没本事找我爹报仇,想用一柄破剑来对我叶家,你可真有想法。”   听到“叶家”两个字,曲悦的脚步完全停住了。   “叶大少爷,我且容你再嘴硬两天,往后有你哭的。”女魔修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哦对,我险些忘记,你那邪修大哥死而复生,你现在是叶二少爷。”   曲悦的瞳孔紧紧一缩。   “师兄,锁定他们。”曲悦催促,旋即将木匣打开,“韭黄,快杀过去,那女魔修绑了你弟弟。”   敢对六娘下杀手,九荒方才便按捺不住想去谷底宰人了。听到前半句,他立刻飞出来,再一听后半句,愣住:“弟弟?”   “快去。”曲悦没空解释,“他们要走了!”   九荒不再问,无法飞行,一跃而起。   “追不上,消失了。”谢无意盯着手腕上的罗盘,看着那三个小红点忽然黯淡,“估计她在附近布了几个传送法阵,供她来回跳跃。”   曲悦望一眼罗盘,果然不见了:“看来她在岛上逗留的时间不短。”   不一会儿,九荒回来,自然是没寻着人。   再次进入匣子中,被曲悦挂在腰间。   “真是我弟弟?”她不提,九荒几乎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是吧。”曲悦捏捏眉心。   九荒不在意叶蓝钧,她在意。   因为九荒回叶家后,在外游历的叶蓝钧收到消息,却一直不见人。   曲悦担心他迟迟不归,是对九荒心有不满,毕竟世家大族里常常有着利益之争。   而今倒是稍稍放了心,原来是走半道被仇家给掳了。   “无用之辈。”九荒语气中透着嫌弃。   会嫌弃,说明九荒当他自己人,比漠不关心强太多,曲悦心中颇安慰。   谢无意放下袖子,遮住腕表:“师妹,现在怎么办?”   曲悦:“咱们连那女魔修的身份都不知道,自然是找叶承锡。”   轰——!   火山内又一轮爆炸声。   两人经验十足,直接蹲在地上。   等地面不摇晃了之后,才重新起身。   曲悦望一眼火山:“天劫与被镇压的凶邪之物,两三天之内,应就会破印而出了吧?”   原本她只用等着邢谚,现在九荒的弟弟卷了进来,她还需要操心天劫剑的归属。   万一那女魔修真是天仇剑主,抢到天劫的几率太大了。   曲悦不得不盼着弥殷成功。   说曹操,曹操到,前方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正是弥殷。   “前辈!”曲悦朝他喊一声。   弥殷巡睃一圈过罢,移形而来:“真巧。”   谢无意讪讪:“弥前辈,这恐怕不是巧合。”   曲悦道:“是不是您的天恸剑感应到了同门剑气?”   弥殷微诧:“你们见过了?”   “不算见过。”曲悦指着女魔修先前藏身的山谷,“灵气并非正道,是个女魔。”   弥殷皱起眉:“天邪或者天仇。”   曲悦笃定:“是天仇无疑。”   弥殷沉吟:“那不妙。”   正道十剑,彼此乃是同门,任何时候都要相互帮扶。   然而天邪与天仇,当年老祖铸造好之后,直接赠给一位魔君和一位邪王,并表示这两柄剑不归属入我剑门。   意味着正道十剑与魔道双剑,可以自相残杀。   曲悦打量他的神情:“天恸抢到的几率比天仇更大吧?毕竟天劫会更喜欢天恸才对。”   弥殷并不乐观:“魔道双剑单独拎出来,比正道十剑更强。”   九荒传音:“六娘,不如我与他合作?”   曲悦明白他的意思,天恸加上他金系内丹的吸引力,将天劫引来。   弥殷立刻收走,不怕它会缠上九荒。   是个办法。   但曲悦有顾虑,且直接问出了口:“弥前辈,您要报复的仇人,应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吧?”   “不知。”提及仇人,弥殷的声音硬邦邦的,“总之我与他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曲悦旁敲侧击:“对方也是剑修?您打不过,莫非是渡劫期的剑修?”   弥殷沉默片刻:“是个乐修。”   曲悦心头嘎嘣一声响,天下乐修万万千,但她莫名想到了自己的爹。   此时才想起来,在弥殷面前她尚未自报家门。   弥殷又道:“但他妻子是剑修。”   曲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父亲。   等等。   大嫂是剑修。   曲悦转瞬怀疑到曲唐身上去,但曲唐至今没有孩子,应该不是他。   却又听弥殷道:“他虽还无子,但迟早会有的,我等着。”   曲悦:……   心情一波三折。   谢无意也听出了点门道,传音:“师妹,弥前辈的仇人,是不是你大哥?”   曲悦真是糟心透了:“我上辈子是不是和入我剑门那位老祖有仇啊?”   不然的话,这些坑爹剑为何总在她身边阴魂不散的?!   九荒联想不了那么多:“六娘,怎么样?”   他问的是和弥殷合作之事。   “不行。”曲悦不敢再详细问下去,以免弥殷怀疑她,“这剑不能落在他们任何一个手中,我们自己抢。”   可她又担心天劫会看上九荒或者谢无意。   思来想去,曲悦想到一个适合修炼天劫、且相比较九荒,天劫更有可能钟情之人。   她催动一线牵。   半响。   曲宋:“找到邢谚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大哥去抢婚……大哥那个情敌,他是不是姓弥?”曲悦问着,眼尾余光偷瞄弥殷英俊的侧脸。   曲宋:“不是。”   曲悦垂垂眼皮儿,“弥殷”有可能是个“艺名”:“这个稍后说,我告诉你,天劫剑即将出世。”   曲宋微怔:“天劫?”   “对,正是那柄断子绝孙倒霉剑。”曲悦讪讪然,“你去隔壁院子告诉君执一声,看他愿不愿意出来捡垃圾……” 第171章 天仇剑   曲宋半响没说话:“这不是什么好机缘吧?”   曲悦:“我只是让你去隔壁问问, 他若没兴趣就算了。”   曲宋不置可否, 问:“你去找邢谚,怎么又牵扯上天劫剑了?”   “是我手贱,给邢谚指了这座岛。”   曲悦讲了讲岛上发生的事情, “现在最有能力得到这柄剑的,是天恸和天仇剑主,以及九荒。他俩一个抓了九荒的弟弟, 一个好像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所以我想让九荒去抢这柄剑……”   并不是为了甩锅给君执,而是君执真的非常适合。   他是个灵体, 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且对男欢女爱不感一点兴趣。更难得的是动辄五劳七伤,本身就很倒霉了, 不比修炼天劫剑差多少。   横竖是个倒霉体质,得天劫剑,对他来说估摸着也没有太多影响, 实力反而更上一层楼。   剑与剑修,很多时候是讲缘分的。在这种情况下,逼着曲悦想到了君执, 在曲悦看来, 君执应与这柄剑存在缘分。   若不然曲悦岂会拉他下水,毕竟摆在眼前的不是死路,她可以去想其他办法, 不会坑朋友。   曲宋:“不可能。”   曲悦:“什么不可能?”   曲宋:“大哥那位情敌,年长大哥几百岁,是个实力强横的大妖怪,不然当年大哥能被打的半死?”   那就不是了,曲悦眨眨眼。   曲宋:“再说大哥人是张狂了点,任性了点,让人看不惯,但和父亲不一样,不会令正道剑修憎恨到这种地步。”   曲悦明白了:“二哥你的意思是,爹喜欢惹是生非,人憎狗厌。大哥不过是有些讨人嫌而已。”   曲宋:……“我没这么说。”   曲悦沉吟:“还是去问问君执吧,记得同他讲清楚修炼天劫的弊端。我认为天劫会看上他,但他未必会看上天劫,这种事儿,得两厢情愿。”   沉默片刻,曲宋:“你怎么像个拉皮条的?”   曲悦:……   正不知如何回应曲宋的调侃,九荒忽地从她腰间的木匣子里跳了出来。   曲悦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用蕴起灵力的双手捂住了两只耳朵。   曲悦当下明白,火山处应是要有大动静了,而九荒根本来不及通知她,她也来不及封闭耳识或者祭出金光琉璃罩。   九荒的突然现身,令不知他存在的弥殷吃了一惊,察觉竟是个九品邪修,以为他是对曲悦不利,天恸剑便要出鞘。   然而下一瞬,他意识到了问题,火山的封印提前崩溃了。   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火山朝上喷出一道光柱,紧接着地动山摇。   尽管被捂住双耳,曲悦依然被震的耳鸣一阵子,一线牵被迫中断。   弥殷那双不见波澜的眼睛骤亮:“封印破了。”   有九荒在,谢无意不必去操心自家师妹,也紧盯火山,等着一睹天劫剑的风采。   “六娘,你怎么样?”九荒捂住她双耳的手,感觉到一股黏腻的热流,是流出的血。   九荒既心疼又自责,他的感知力慢了一步,不然六娘根本不会伤到耳识。   是这颗金属性内丹的缘故,压制着他的毒,也弱化了他各方面的力量。   这令他苦恼。   曲悦全然没在意,耳鸣尚未过去,便望向火山。   起初,她以为那从火山喷出来的光柱是堆积在火山封印内的灵气体,直到一头巨兽从火山内飞升而出,才知这光柱,竟是从巨兽口中喷出来的。   距离太远,曲悦分辨不出那巨兽是什么属性,单是体型和造型,已是令人瞠目,像膨胀了十倍的霸王龙,背有蝠翅,脚趾有蹼,是水陆空三栖物种。   应该就是天劫剑镇压之物?   “这是什么怪物??”谢无意吃惊过罢,看向对妖兽研究颇多的曲悦,明白她也不知,再看向弥殷,同样是目露茫然。   怪物一飞冲天,庞大的体型完全离开了火山口,但突然停下。   翅膀仍在扇动着,但尾巴被一条耀目锁链锁住。   九荒眉头蹙起来:“是那个天武人。”   话音落下,只见邢谚也从火山里飞出来,一手攥着锁链的另一端。   曲悦颇为惊讶,因为此时见到的邢谚,和先前帮她父亲挡天劫时的从容不迫,简直判若两人。   一脸凶狠,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双臂皆裸露在外,手臂上肌肉线条分明。   再瞧瞧做一身贵公子打扮的九荒,两人简直反过来了。   看来这阵子,邢谚一直在与妖兽苦斗。   曲悦不由骇然的上移视线,将邢谚折腾成这副模样,这只妖兽的实力可见一斑。   不过终于看到邢谚,此行任务完成大半,她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九荒虽知道她找邢谚的目的,可瞧见她望着他弯起唇角,心头依然是闷闷的。   “那个女天武呢?”曲悦说的是邢谚的表妹。   “在妖兽肚子里。”九荒道。   曲悦微怔:“啊?”   “六娘你瞧,男天武在它下方,它却朝上方喷妖力,想对付的显然另有其人。估计他们二人落下去时,不知它的存在,女天武不小心被它吞进肚子里去了。”   九荒解释给她听,“你再瞧,男天武一手用锁链拽着它的尾巴,一手拿着利刃一直在攻击它的腹部,应是想要打穿一个洞,救那个女人。”   “怪不得。”曲悦毫不怀疑他的判断,原本想不通邢谚好端端的,为何要打破封印,原来是为了救表妹。   弥殷倒是看了九荒一眼,不过几个瞬息的功夫,这邪修的洞察力真是惊人。   谢无意更是有点纳闷,他近来可是听说荒山君智商有些欠费,这谣言也太离谱了吧。   “六娘,咱们最好不要靠近。”原本习惯站在她背后的九荒,挪了挪脚步,往前行了一步,“这只妖兽在场没人打的过,当年并不是区区一柄剑和一个阵法能降服它,应该另有原因。”   “天劫。”弥殷看到了天劫剑。   谢无意:“哪里?”   弥殷扬臂一指:“额头上。”   曲悦将神识移到他说的位置,找了半天,才看到右眼上方插着一柄剑。   没有剑柄和剑格,只有生了锈的剑身,怪物体型太大,剑身看上去像是一根小牙签。   此时,岛上空风云色变,天象诡异。   除了邢谚斗兽,方圆空无一人,估计那些大佬们也被这头巨兽给惊了一惊。   没有人上去抢剑,这和送死没有差别,他们不知邢谚是纯血天武,但力量摆在那里,心中自有衡量。   天劫在妖兽头上插着,可能对他还有束缚作用,若拔出来,力量或许更强。   倏然间,一道璀璨剑光飞出,在空中拉出一条火线,在妖兽摆尾,即将拍在邢谚身上那一刻,攻向妖兽的眼睛,减轻了邢谚身上的压力。   曲悦用猜的,都知道是叶承锡,十九洲正道魁首也不是浪得虚名。   紧接着,身畔掀起一道气流,弥殷解下了斗篷,天恸剑自灵台飞出,出鞘一霎,宛若碎星落海,溅起星浪。   曲悦明白他是去帮忙的,不由肃然起敬。   九荒以前会觉得这种行为是多管闲事,现在明白,这是大丈夫和盖世英雄应该做的。   尽管六娘先前说,她喜欢是盖世英雄是谎话,可九荒知道不全是谎话。   但他不能去,因为他做盖世英雄有一个前提,必须确保六娘没有危险。   随后又是几道光华,再有大佬出手。   有的是有着正道觉悟,有的则是想与众人联手推到这头巨兽,在抢它额头上的剑。   当然,也有的纯粹是去凑热闹。   曲悦原本想让九荒也去帮忙,毕竟邢谚帮过她父亲,这个恩是需要报答的,不过眼下帮忙的人不少,基本都是剑修,九荒这个吸金体过去,反而是碍事。   “师妹。”谢无意道,“天劫剑的剑柄和剑格应该还在火山里。”   曲悦收回看向众大佬战巨兽的视线:“万一这剑就没有剑格和剑柄呢?“”   饮朝夕的剑是碎铁片子,她三哥的剑如今则是一根脊椎骨,十二神剑长什么模样,在她看来都是正常的。   “绝对有。”谢无意摇摇头,非常笃定,“看那截露出来的剑身,肯定是有剑格和剑柄的,应是巨兽与天武男打架的时候,撞掉了。”   “这是一柄神剑,还能将剑柄剑格撞掉?”曲悦嘴里吐槽着,但心里是信的。   她身边这两个男人各有所长,九荒对打架一点就通,谢无意则是个鉴宝达人。   “六娘,那我们先去捡回来?”九荒从戒子里取出一只木质大蚂蚁,“我造好了。”   “这么快?”曲悦微微惊讶。   “要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分了心,已经很慢了。”九荒说的是实话,天工工具,他如今用着越来越顺手。   谢无意撇嘴,天工宝物神奇,可却羡慕不得。   ……   上行打的天昏地暗,他们跟着大岩蚁从地道里进入火山内部。   可想而知,内部惨不忍睹,画满诡异符文的石壁上处处是被砸出来的洞,落石堆积,还散落着腰粗的锁链。   “这和十级地震过似的,不用法宝,还真不容易找。”谢无意取出一个金属探测法宝。   他才开启法宝,九荒已经跳过几块巨石,一掌击碎,从底下掏出生了锈的剑格:“剑柄应是木质的,我感应不到。”   谢无意收回金属性探测器,换个木属性的。   滴滴了几百回,终于将长了蘑菇的剑柄也翻了出来。   刚拿到手,骤然一道力量朝他袭来,被九荒眼疾手快的拦住,再一掌回击过去。   谢无意和曲悦赶紧躲在九荒身后,因为上行灵气混乱,声音也杂,他们谁都没有注意。   看着一个黑袍女人从他们挖的那条地道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先前出手攻击过他们的男剑修,他的剑架在另一名男修的脖子上。   是天仇剑主,那个女魔修。   曲悦先去打量被掳之人,九荒的弟弟叶蓝钧,他眉目俊朗,颇有朝气,和九荒并不相像。   女魔修伸出手:“给我。”   九荒不搭理她。   曲悦正不知她是否知道九荒的身份,叶蓝钧却又喜悦又激动又难为情的道:“你就是我大哥?”   看来这女魔修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如何知道的。   女魔修后退一步,捏住叶蓝钧的脖子:“不给我,我立刻杀了他!”   曲悦笑道:“前辈要天劫,是为了报复叶承锡,杀了他儿子,还有什么用处?莫非您认为,您有本事将此剑打入荒山君的意识海里?”   那女魔修也笑起来,斗篷遮住了脸,瞧不见相貌,但声音却很悦耳:“我仇人多的是,不能报复叶承锡,我还能去报复其他仇人。”   曲悦直接问道:“天仇剑主?”   女魔修似乎怔了怔:“不错,你小小年纪来抢剑,莫非你也是十二剑主之一?”   曲悦没有回答她,问道:“前辈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再决定要不要将剑柄与剑格给您。”   女魔修虽感受不到她的剑气,但修炼神剑的人与众不同是正常的,她愈发相信她也是剑主:“你先说,我考虑要不要回答。”   曲悦道:“我了解正道十剑,对魔道双剑不了解,您的天仇剑,是要广结仇人,吸取仇人对您的仇恨之意来进阶的么?”   “若是如此,对于魔修而言,让别人仇恨自己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女魔修冷笑一声。   曲悦想着也是。   女魔修道:“是剑主心中存在憎恨,天仇剑方能不断成长。”   曲悦笑道:“听着也很简单啊,比我们正道十剑简单多了,一般修魔之人,多半因恨而起。”   “比你们正道十剑简单?!”女魔听到这话,突地歇斯底里起来,“魔修恨人容易,可一直保持恨的状态,有多难你知道吗!当年剑门老祖送我家魔祖这柄剑,最后生生将我家魔祖逼死了,你知道吗?”   曲悦微微一怔。   不等她问,女魔大吐苦水:“修炼此剑要不断仇恨人,无缘无故的去仇恨谁?只能学习观气术,看哪个魔门气数已尽,哪个男人会横死街头,尔后拜入这些门派,嫁给这些男人,与他们结缘,等门派覆灭,夫君横死,这灭门之仇,杀夫之恨,便落在了肩头上,感情越深,仇恨之力越强……”   谢无意:“连魔修都开始钻空子了。”   九荒问:“你找我爹报仇,我爹是灭了你的师门,还是杀了你的夫君?”   女魔:“杀了我夫君!”   九荒面无表情的又问:“何时的事情,你夫君叫什么?”   曲悦纳闷的看向九荒的背影,估计九荒和叶承锡联系上了,这话是叶承锡问的。   癫狂的女魔却突然沉默下来。   曲悦以为九荒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却见她摸出一个厚厚的记事本出来:“等等,容我查一查记录。” 第172章 大神通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谢无意以为这女魔修是想麻痹他们, 尔后出其不意抢东西。瞧她当真松开叶蓝钧,认真翻起记事本,当即嘴角抽搐。   认为自己已经见怪不怪的曲悦, 同样无语。   她突然想起恶果子戮天那柄魔化了的天邪剑,戮天之所以会怼天怼地,是不是与天邪有点关系?   天邪的魔化, 其实是一种正常现象?   叶蓝钧喉骨剧痛, 咳嗽了两声,眼睛一直看着九荒。虽然从头至尾, 九荒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但他心中颇感动。   父亲此时正在火山上方, 位置距离火山底部甚远, 超出传音范围。   而九荒束发的玉带,是他们叶家一种能够增强传音距离的宝物。   南蛮洲荒山君的名号, 叶蓝钧是知道的, 先前收到父亲的家书告知九荒竟是他死而复生的大哥, 多少有些忐忑,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九荒感受到了叶蓝钧饱含感情的目光,没空理会,他正与叶承锡讨价还价。   “若我不给你宝物, 你便不救了?”叶承锡问。   “救。”九荒回的不假思索。   “那你还问我要报酬?”叶承锡一边战妖兽, 一边没好气的质问。   若换成月前,叶承锡怕是会心塞死,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 他已有一些了解九荒的想法。   在九荒的认知中,自己帮他出聘礼、供他衣食住是天经地义的,这是父子关系。   除此之外,叶家的财富与他就没有关系了。索取叶家的东西,需要用劳动力来换取,不接受叶家供养,便不担叶家的责任。   叶承锡指出:“按照你的逻辑,你既认为我是你爹,就该为你出聘礼。那蓝钧是你亲弟弟,你有责任保护他。”   九荒没有反驳,他也认为自己有责任:“我索要的不是报酬,是奖励。”   叶承锡更无语:“儿子,我不是说你的聘礼我承包了么,你还缺钱啊?”   这个节骨眼上,弟弟尚未救回来,先商量奖励的事儿,真气人。   “您生来是世家子弟,不理解我们这些穷苦的手艺人。”九荒心里苦。   聘礼虽然有着落了,但受这颗金系内丹影响,修为大不如前,需要多造些机关法宝,才能更好的保护六娘。   造法宝需要许多钱财与材料,他没有生财的门道,只能逮着叶承锡薅羊毛了。   而九荒一说这话,叶承锡便会内疚的接不下去了。   ……   女魔修一页页翻着,记事本实在太厚,她脾性差,越翻越暴躁。   身后提剑的男修及时提醒:“师父,徒儿依稀记得,这是三百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呀,两人竟然是师徒关系?这令曲悦有些看不透了,男剑修虽无正气,却也并非魔修。   “对。”徒弟如此一说,女魔修想起来了,通过索引很快翻到那一页,“是这样的,叶承锡杀了我一个叫惊风的夫君,他是……”   念了一长串,她夫君是哪界哪门的魔修弟子,在哪年哪月哪日哪里被叶承锡一剑穿心,死的有多惨。   九荒重复一遍,说给叶承锡听。   叶承锡回忆良久:“没印象。”   他去过的世界、诛杀过的邪魔歪道多如繁星,除了特别厉害或者极为出名的,几百年过去,哪里还会记得。   九荒:“您还不如这女魔,往后也拿个本子记下来吧。”   叶承锡:“她是为了寻仇才记,我记什么?”   九荒听出他声音不稳,似乎受了伤,便不再说话分他的心了。   女魔修说完之后,收回笔记本:“行了,我师出有名,快将剑柄与剑格给我,不然,莫怪我心狠手辣!”   之所以回答曲悦问题,是她认为曲悦也是十二剑主,知道她是好奇,就像她也好奇过其他剑主一样。   她又不傻,看出曲悦与九荒关系匪浅,岂会将天劫部件给她,让她去对付叶家。   “前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还会有恨意?报仇又有什么意义?”曲悦将锈迹满满的天劫剑格抓在手中,继续询问,“再者,您不报仇,便会一直充满仇恨,不是更有利于修炼么?”   “正是因为没有多强的恨意了,才开始报仇。依旧有恨之时,哪里舍得报仇啊!”女魔修提起来又有些癫狂,“至于报仇的意义?仇不报还是仇吗?当然要报!何况欠着仇恨太多,必须释放一些,不然身体承受不住!”   话音刚落下,她身后的徒弟忽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边山壁上,突然射出一道光,恰好击中他的太阳穴,导致他一刹那浑身麻痹难以动弹。   提在手里的剑险些失去控制,被九荒吸走。   女魔修旋即出手攻向山壁,山壁炸出一个坑,光束消失。   她戒备的看向山壁,以为火山底部阵法尚未破除,或者还存在着危险物。   其实并没有,曲悦假装剑主与她聊天,好奇是一方面,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留给谢无意想办法。   谢无意早已悄悄摸出一枚蕴含法力的宝石戒指戴上,这宝石能激射出灵力波,是一种攻击型法宝。   戒指法宝体积小,力量大,但这却不是它的过人之处。   它可以折射。   譬如刚才,他通过戒指盘调整可折射弧度,瞄准女魔修背后男剑修的太阳穴。   宝石发出的灵气波难以察觉,遇到石壁折射后才会产生威力,最适合背地里阴人。   曲悦储物镯子里也有一个,是谢无意几年前送的,但她实验过几次之后,便束之高阁了,因为折射的角度总也算不准。   使用这个法宝,需要数学和预估能力一级棒。   “韭黄,快!”   趁着这女魔修注意力被石壁吸引的瞬间,九荒一掌推出,毒雾化为数十道荆棘,攻向女魔和她徒弟。   其中一条荆棘,则环住叶蓝钧的手臂,将他拽飞过来。   力量过于刚猛,叶蓝钧气海被封,被甩趴在石堆上,若不是曲悦眼疾手快的拦了一下,他怕是要吐血。   曲悦赶紧解释:“叶公子,你大哥近来身体不适,对力量的把握不是十分精准,你莫怪。”   叶蓝钧脱离了魔爪,哪里会计较这些,忙摇头:“无碍的。”   曲悦见他脾性不错,像叶承锡不像颜苓,宽了宽心。   “年纪不大,好生狡诈!”女魔修气结,周身陡然迸发出黑色的煞气,煞气凝结成剑。   此剑与天邪颇为相似,并无特殊造型,仅有丝丝似电般的黑气缭绕。   女魔修双手负后,天仇剑经她意念操控,横在眼前,剑尖指向九荒。待她眼珠染上血色,天仇剑身略一抖动,刺了出去。   速度十分缓慢,却凛然千钧威压,地面上堆积的火山巨石咔嚓出现裂纹。   九荒的金系内丹对她毫无影响,于是一条手臂在面前画了个半圆,以半数力量结成一道屏障。   身前有九荒顶着,曲悦如在避风港内,没有任何感受。   九荒却跳出屏障,周身没有任何防护,手掌握成拳头,迎着天仇剑尖挥过去。   拳头与剑尖之间,只差一尺。   女魔修是九品初期,九荒恰好也是。魔剑修强悍,邪修不遑多让。天仇剑霸道,合道恶果的毒也够狠厉。   天仇剑被迫停下,两股力量开始僵持。   “师父!”七品的男剑修躲在她身后,稳住状态之后,见势不妙,想劝她先撤。   可观她周身气场,明白她怕是又要发疯了,微微苦笑一声,躲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   “小子,你这身本事俊的很,可你知道为何修炼十二神剑如此痛苦,剑主却依然不肯放弃吗?”   随着女魔说话,一股飓风从她脚底下升起,将她身上的黑袍吹的猎猎作响。   帽檐与面具皆落,是个极美的女子,美的摄人心魄,   曲悦毫不意外,能嫁厚厚一沓子记事本的男人,相貌可想而知。   “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天仇剑真正的威力。”女魔修嘴角一勾,飞身而起,握住天仇剑柄,持剑一挥,剑尖释放出道道黑气,四处乱窜,铺天盖地。   黑气冲撞在罩子上,撞的哐当作响,并不能穿透防护罩,但是,谢无意和叶蓝钧先后抱住了头,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曲悦见他们双眼逐渐泛红,惊恐之下,正想着采取点什么措施,自己的灵台亦是一痛。   周围场景潮水般极速消退,眨眼间她似乎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狂风暴雨,战争、死亡、背叛、杀戮,走马灯的在眼前闪过。   无法宣泄的恨,如气体一般涌入胸腔,似气球膨胀到极限。   这是天仇剑释放出的恨意,她的情绪被天仇同化了!   忽然听见耳边幻波在说话:“小月亮,多想想令你快乐和感动的事情。”   曲悦收敛心神,逼迫自己去想父亲,想九荒,想哥哥们……   可是,没用啊,这股恨意简直是日天日地。   曲悦开始想别的办法。   ……   “你竟然没有反应?”女魔准备先抢了曲悦和谢无意手中的天劫剑格与剑柄,再飞出火山将剑身引入手,却被九荒绊住了脚步。   九荒不受天仇剑影响,然而曲悦痛苦的模样,却分走了他一些心思,被女魔修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流出黑血。   “这怎么可能?”女魔修无法理解,“即使你没有憎恨之人,只要有七情六欲,就会被影响,你怎么可能没反应?你是木头人吗?”   “这么多废话!”九荒不与她争辩,鬼扯的木头人,他都看到幻波从耳坠里冒出脑袋了,分明也没有受影响。   他担心着这女魔修的徒弟,如今见到幻波出来,便收敛心思,想要速战速决。   可他渐渐感受到了力不从心,丹田内这颗金系妖丹对他的影响比预想中大的多,法力被禁锢了将近一半,且还无法像从前一样吸收转化了。   也不知是暂时性的,还是往后永远都这样了。   从前九荒天天都想祛除这一身毒,哪怕失去一身修为都没关系。如今心愿即将实现,他却打退堂鼓了。   现在的他太弱了,比起来能娶到六娘,与六娘卿卿我我,他更希望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然而即使要取出这颗金系内丹,也得找温子午。   六娘这个兴奋剂失去效果了,只能扯发冠,换旧衣裳,看看仪式感还没有效果。   ……   火山上行,邢谚一个人与那头巨兽较量,较弱它三分。   有叶承锡一干最差九品的大佬们出手相助,那妖兽逐渐捉襟见肘,原本胜利在望,但因天仇剑的缘故,众人接二连三的出现反应。   虽不像曲悦三人,情绪立刻被天仇同化,也是面露痛苦之色。毕竟活到他们这个岁数,很难没憎恨过谁。   憎恨的情绪,是最容易影响心智的。   这其中,邢谚受到的影响最大,甚至令他感到了恐慌,与这妖兽斗了那么久,几次三番险些被它撕成两半,他都不曾出现这种恐慌的情绪。   叶承锡受到了影响是最小的,因为他知道这力量来源于火山内部,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未来儿媳妇都在里头,他担心不已。   但天仇助长了妖兽的气焰,他想走都走不开,只能传音:“儿子?你那里怎么样?”   却没有得到九荒的回应。   “魔道双剑果然强悍。”弥殷手里的天恸不断震颤,剑居然也会生出仇恨之意,逐渐不听他的使唤。   再看妖兽额头上的天劫剑身,也因天仇而震动,慢慢从肉里抽离,要被天仇引走。   如此一来,这头巨兽将会彻底摆脱封印,更难对付。   弥殷攥着天恸剑柄,打量周遭这些极力隐忍情绪的大佬们,再想,自己要不要也释放一次天恸剑的大神通,或许会对天仇有一定压制力量。   但释放一次,起码要使用掉一缸眼泪。   眼看天劫快要出来,顾不得了。   弥殷忍痛咬牙,持天恸压着那些黑雾猛地斩下:“破!”   几个瞬息过后,正降服妖兽的众大佬果然清醒了很多,但表情比先前更痛苦了,因为有两个声音脑海里交替进行着。   一个是厉鬼般的咆哮:天地不仁,都给我恨起来!   一个是小姑娘哭泣声:仇恨什么的,最讨厌了,都给我哭。   简直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这几天更新还是有点稳不住,身体在恢复是一方面,收尾也不太好写。   加上那柄还没有现身,属于绝代风华的天厌剑,十二神剑出现九把了。   还剩下“天狂剑”、“天仁剑”、“天宝剑”这三柄。   剑门老祖:这三柄剑不用写了,修起来容易得很,没意思,造出来我就后悔了。   三剑主:我信你个鬼! 第173章 师徒俩   天仇与天恸的力量不断拉锯。   然而正如弥殷所说, 同等修为下, 正道十剑敌不过魔道双剑, 但这拉锯一时半会儿并不能停歇。   相比较被折磨到快要精分的大佬们,曲悦更惨,因为她脑袋里充斥着三个声音。   除了“给我恨”与“给我哭”之外, 还有幻波在叽叽喳喳。先劝她多想快乐的事情, 发现没用之后, 开始唱歌。   声音不大, 却依然是魔音贯耳。   曲悦受到的影响并未减弱,眼珠愈发浑浊。   “咦,诗歌怎么没有力量了呀。这剑意影响人的意识, 类似于阵法,明明先前都能令勾黎破阵而出的。”幻波试了又试,不起任何作用, “是小月亮修为太低, 还是缺了小雕儿伴奏?”   幻波化成一个生有蜻蜓翅膀的小精灵, 围绕着曲悦的脑袋转了一圈又一圈, 自言自语, “应该是缺伴奏,看来我得雇个小弟随身带着了。”   它说话曲悦都听得见, 分心是没用的, 阵法是迷惑意识,剑意是同化情绪,两者的机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神剑释放出的剑意, 来自剑本身收集到的七情六欲,只要“对手”生出情绪,无论是哪一种情绪,都会成为神剑剑意的突破口。   至于九荒和幻波不受影响,估摸着是他俩太奇葩,几乎没有“恨”与“哀”的情绪。   倘若换成天怒剑,而天怒剑的大神通是释放怒意,他俩一样逃不过。   曲悦突然有些领悟到十二神剑中,情绪剑的机制了。   剑本是杀伐利器,但入我剑门的神剑不同,剑本是道,攻心与攻身相辅相成。   曲悦咬牙取出先前一念佛尊赠她的佛珠,默念静心咒,令自己消百念,灭情绪,如同格式化,   果然,她慢慢平静下来。   上头那些大佬们经验丰富,肯定都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们正在战妖兽,战意也是一种情绪,没办法停下来。   曲悦捻着佛珠,保持心境平和,看向正与女魔修打架的九荒。   两人品阶不相上下,九荒还不受天仇剑意影响,都僵持不下,已经可以说明这女魔修的强悍。   当然,曲悦也看出了九荒修为退步的厉害,本该越战越强的他,气场居然在逐渐减弱。   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强攻,有进有退。   曲悦看到了他神情中流露出的苦恼,心头也有些不好受,但很快被自己压制住,避免生出情绪再被剑意影响。   曲悦看向女魔攥在手里的天仇剑不断释放出黑气,剑势刚猛,步步杀机,直指九荒的咽喉。   仰起头,又见漫天晶晶亮的水珠,滴落在黑气上时,嘶的一声,变成一缕蒸汽,蒸汽又反过来包裹住黑气。   曲悦微微蹙眉,正魔剑之间似乎相通又相克,只是天恸与天仇之间相克的不那么明显。   那么克制天仇是什么?   仇恨的另一面是……爱?   曲悦在心中推敲出一种可能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喊道:“九荒,等我爹渡完最后的命劫,你就让你爹提亲,我们早点成亲吧?”   九荒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挨了女魔修一剑。躲开之后,抽空看向曲悦,满眼的担忧与迷惑。   这个节骨眼上,六娘说这些,不是被剑意影响了心智,就是想到了办法对付天仇剑。   曲悦见他险些受伤,眼皮儿重重一跳,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你不喜欢我,不想娶我?”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九荒都赶紧回应:“喜欢,想。”   曲悦嫣然一笑,眼睛里像是滴了蜜:“那你想不想抱抱我?亲亲我?”   “小月亮,你中邪了?”幻波有点想吐。   “你不要回答了,认真打这女魔修。”不等九荒开口,曲悦先制止。她发现天仇的锋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厉害了。   是她猜错了,还是仇恨的另一端,并不是爱?   曲悦恍惚回忆起,刚才隐隐约约间,似乎感受到天仇在痛斥“天地不仁”,天地不仁的意思,并不是说天地不仁慈,而是说天地无所谓仁慈不仁慈,可在天仇的影响之下,她满腔悲愤,只觉得天地无情。   天仇在意“仁”字?   听饮朝夕提过,十二神剑中有一柄“天仁剑”。   莫非天仇最忌讳的,是仁慈?   曲悦扭脸看一眼叶蓝钧,显然被两柄剑意给折磨的失去意识了,她才道:“九荒,你可知道你出生时那些抢走你的魔人,是你母亲招来的?是想利用你,来让你爹愧疚,这么狠心的母亲,你恨吗?”   她问话之前,九荒脑子还在想她前一个问题,吞了下口水,侧身避开女魔修一剑,摇头:“不恨,她给了我生命,自然也有权利处置我的生命。两清了,刚刚好。”   曲悦又问:“那她现在待你好,想要弥补你,你愿意给她机会么?”   九荒攻势不减,不假思索:“用不着弥补,她待你好,我就待她好。”   语气平常,当真是无爱无恨的。   “怎么回事?”女魔修感觉到九荒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不,是她手中天仇剑的气势竟然开始衰减?!   曲悦目光微亮,隔着九荒布下的保护屏障,望着他继续道:“那我当年朝你心窝扎的那一箭,你当真从来不曾恨过我?”   原本九荒全力以赴,都有些应接不暇,此时被曲悦分了心,回答着她的问题,居然更加游刃有余起来。   以他的对敌经验,慢慢也明白过来曲悦的用意,他只用实话实说就好:“从来不曾恨过,死在六娘手上我都情愿。”   “可你说过,你恨我二哥。”   “是恼怒不是恨。”九荒解释着,他平时情绪虽不多,却是会动怒的,“不过我已经不恼了,只是有点点讨厌他。不过六娘若是不喜欢,我会努力去喜欢他的。”   “那支岐呢,他将你毒的只剩下半个脑子和一颗心脏。”   “是我自己贪吃,与他何干?”   “那戮天和风槐么,他们一套连环计,害你修为跌了一个大境界,又坐牢十年,至今还被天罗塔制裁。”   “不恨,甚至还想谢谢他们,若不是他们陷害我,六娘便不会来到我身边,他们是我们的媒人。”   “那韭黄,在你将近五百年的人生里,可曾恨过谁?”   “不曾,值得我去恨的人,我喜欢还来不及。”   “闭嘴!”女魔修魔气爆发,挥剑朝曲悦斩去。   九荒轻易便将她拦截在半路。   她挣扎不出九荒以毒物结成的网,她的气场越来越弱,只觉得周身有股无形的压力,手里的天仇越来越像一条咸鱼。   逸散出去黑气不断回流,曲悦打量谢无意和叶蓝钧,两人都在逐渐清醒中。   她不由弯起唇角笑起来,仇恨的另一面是仁慈。   九荒不恨,并非因为仁慈,只是脑回路不同而已,但天仇毕竟只是一柄剑,分辨不出来啊。   剑门老祖再锻造这些剑的时候,的确是考虑了很多,正道十剑中的天仁剑,便是天仇的克星。   曲悦禁不住好奇起天仁剑主来,得是个什么绝世圣父或者绝世圣母。   幻波听完九荒的回答,颇感动的拍拍巴掌:“韭黄,波爷决定原谅你了!”   因为《小月亮与大魔王》剧本的失败,幻波充满了挫败感,一直恼着九荒呢。   但九荒关于仇恨的想法,颇得它的欢心:“本来就是,这个人世美丽又可爱,歌颂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仇恨呢?”   它拍着手念道——   你瞧这花花世界多美好   羊吃狼   狼吃草   小猫驮着老鼠跑   “咦。”好像不是很符合逻辑,幻波立刻换了个韵脚。   白的云   蓝的天   仇啊恨啊扔一边   眉平展   心放宽   跟着辛鹭转圈圈   它快乐的念着诗,天仇剑再遭一暴击,越发咸鱼起来,连带着那女魔修都开始精神不振。   被收缩的毒网割到,痛叫一声。   刚清醒过来的谢无意,已然明白曲悦抓到了天仇剑的弱点。   “韭黄!”曲悦提醒他速战速决,不知对天仇的压制是不是暂时性的,毕竟“情绪”这玩意儿,转变的速度原本就快。   九荒目光一凝,决定给她致命一击。   但感受到九荒蓄力,女魔修想到了什么,力量再度暴涨,竟猛地撑破了毒网,收了天仇,以掌去接九荒的毒掌,口中厉喝的竟是:“我不能死!”   “小心!”   幻波沉浸在诗歌的世界,曲悦一眨不眨的看着九荒与女魔修的战况,谢无意则不知在发什么呆,这一声是叶蓝钧喊出来的。   竟是那女魔修的徒弟,不知何时绕到了一边,在女魔修破网而出的瞬间,出手攻向曲悦。   被叶蓝钧提醒之后,曲悦和谢无意几乎是同步一撩袖子,消灵箭飞出。   曲悦只射出一支箭,谢无意的消灵箭简直是天女散花。   饶是如此,也没有一支射中那男修,只是逼着他不得不闪避,无法在靠近。   谢无意祭出法宝伞来,他的修为比这剑修差些,但满身的法宝,九品以下根本没再怕的。   叶蓝钧的气海刚刚解开,修为尚未恢复,只能眼睁睁看着,瞧见谢无意占据上风,便全神贯注的注视九荒。   几十招过罢,那女魔被九荒重创,叶蓝钧犹豫了下:“大哥,能不能不要杀她?”   九荒似乎没听见。   曲悦以眼尾余光,悄悄打量叶蓝钧,这小子看着女魔挨打,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莫非也被女魔给俘虏“芳心”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这位姑娘。”叶蓝钧还不知曲悦的身份,却能看出他大哥很听她的话,用仅恢复的法力传音,有些赧然道,“这魔女并不是个坏人,她天天嚷着报仇,可她从不下杀手,不然要报复我爹,直接杀我就行了,却跑来抢剑。”   曲悦沉默不语,这才是真圣父。   叶蓝钧继续道:“她九岁那年父母死于强敌,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为了报仇入了魔道。她的师父正是天仇剑上一任剑主,天仇剑与其他剑相比,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   曲悦这才回应一句:“恩?”   叶蓝钧:“十二神剑的其他剑主一旦死亡,或者合道,剑的力量便会回到原点。唯独天仇不同,天仇会保留师父挣来的一半恨意,等同传功给徒弟。据说剑门老祖曾有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仇恨是唯一可以传承给子孙徒弟的情绪。”   曲悦好奇:“传功?”   叶蓝钧点头:“但这种传承需要提前与徒弟牵下血契,一般他们都会选取一个身怀灭门之仇的徒弟,等师父合道或者死了之后,天仇便会寻着徒弟而去。”   曲悦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若杀了这女魔,这男剑修便会成为下一任主人。”   “是。”叶蓝钧犹豫着道,“这女魔早就厌倦了,也醒悟了,仇归仇,未必要满心的恨。而每一场杀戮,都有可能会给旁人带来仇恨,仇恨太折磨人,故而她凶归凶,已多年不曾杀生了。”   “她曾想过自尽,可她不敢死,她这徒弟亦是自出生起便历经坎坷,至今心中仇恨未灭。她不知道该怎么教导,怕自己死了之后,徒弟拿着天仇剑,会走上她的老路。于是她整日里忙碌于报仇,由着仇恨将自己折磨疯癫,想让徒弟看看她的下场,有个警惕……”   曲悦沉默片刻:“叶公子,你如何会知道?那女魔告诉你的?”   叶蓝钧摇摇头,看了那正与谢无意过招的男剑修一眼:“是他私下里告诉我的,他向我道歉,让我别怕,说她只是疯着玩的,根本不会伤害我,希望我们叶家往后不要针对她。”   曲悦微微一怔,也朝那男剑修望过去:“他早已领悟了他师父的良苦用心?”   叶蓝钧嗯了一声:“其实他心里早就没有仇恨了,可他也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陪他师父到处发疯,因为他怕他师父一但了无牵挂,便会拔剑自刎……”   曲悦半响没有说话,第一次相信了入我剑门那位奇葩老祖,真的挺有想法的。   你爱恨,便让你恨个够,恨到你想吐,尔后推己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剑门老祖:怎么能说十二神剑是本座的恶趣味呢,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呀→_→,只是这群不肖子孙们一个个钻空子,搞的乌烟瘴气,讨厌。 第174章 有缘分   曲悦问:“天仇剑历代剑主, 从没有成功合道的?”   叶蓝钧答:“似乎没有,剑主最后多变的疯癫。且此剑非死非合道, 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无法摆脱。”   见曲悦不回应,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以为她在与九荒传音。   然而眼瞅着九荒下手越来越狠, 完全没有收势的意思,他试探着:“姑娘,她虽是个魔修,却不是奸恶之辈,更何况早已真心悔过……”   “叶公子。”曲悦打断了他, “倘若, 这只是那男剑修的一面之词呢?”   叶蓝钧蹙眉:“当时我已是阶下囚, 他骗我有什么意义?”   曲悦道:“聪明人总是会一步三算,预留一条后路, 进可报复你叶家,退可得到你的求情……”   叶蓝钧眉头蹙的更深:“姑娘也未免将人想的太狡诈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曲悦常年办案,见多了狡诈之辈, 会有这种怀疑十分正常。   不过她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极小,这师徒俩她不了解,但天仇剑令她信服。   “那便因为一线怀疑,宁可错杀好人?”叶蓝钧看她的目光充斥着不可思议, 语气也带了一丝不耐。   曲悦扫了他一眼,尔后眼皮微垂。   片刻后,她抬起头, 眼神略冷漠:“叶公子,她刚才释放出的剑意不只令我痛苦,上头那些大佬们,包括你父亲,都有可能在遭受影响之下被那妖兽所伤。”   叶蓝钧:“但那女魔发疯是因为……”   曲悦再一次打断,态度强硬:“女魔想教育徒弟是她的事情,我们与她非亲非故,没有义务配合她。我并不想听什么苦衷,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她将我的爱人、你的大哥打伤了,我心疼且恼怒,恨不得捅她几刀。”   她指了下九荒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脖颈处的两条血线,以及唇角未干的血渍,“若我受你影响,对这魔女改观,甚至有些同情,便告诉你大哥莫下杀手。以这女魔如今疯疯癫癫的状态,你能保证你大哥收势,不会被她重创吗?叶公子,这是两个九品大佬在生死相搏,不是小孩儿抢糖果打架。”   叶蓝钧愣住,绷起唇线。   曲悦紧紧盯着他,目光沉沉,语气亦是凉凉:“若叶公子依然觉着问题不大,那我让九荒停手。”   叶蓝钧欲言又止,少顷,面皮儿微微泛红。   他明白过来了,曲悦的“冷漠”与“强硬”,并不是针对这师徒俩,是在针对他。   他与这对师徒相处了一段日子,略有些熟悉,的确对他们存有同情,完全没有站在九荒的立场上去思考一下,九荒被动摇了心境、收势之后可能会遭遇的风险。   归根究底,他很欢喜大哥还活着,见到大哥非常开心,但打从心底并没有将大哥视为自己人,亲疏之分下,甚至还不如这师徒俩。   所以曲悦起初颇为重视他,与他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此时则冷冷淡淡。   叶蓝钧羞愧道:“抱歉,我往后会注意的。”   曲悦不语,不曾相处过,两兄弟没感情正常,她虽希望九荒可以感受到亲人的温暖,但也不会认为出于血缘,叶蓝钧就必须为九荒着想。   有她顾念着九荒即可,他却一再催促与质疑,就莫怪她心情不爽,说话难听了。   “那……”叶蓝钧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想问曲悦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处理眼下的局面,又怕自己不知觉中,再惹她生气。   他不了解曲悦,眼下只有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个女人莫看年纪小,个性非常强势,难怪大哥听她的话。   曲悦不再搭理他了,传音给那男剑修:“你师父会想死,是受天仇恨意折磨,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像是患上了狂躁症、抑郁症,“若将剑意清空,再让大师度她一二,自然也就没有想死的念头了。”   男剑修被谢无意的法宝打中左肩,皮肉顿时焦黑:“天仇剑无法清空,即使师父死了,也会保留一半,继承给我。”   “你们可曾遇见过天仁剑主?”曲悦问。   “不曾,至今我们只见过天狂、天恸和天劫。”男剑修想到了刚才曲悦询问九荒的那些问题,轻而易举便击退了天仇剑意,心道莫非天仁剑是天仇的克星?   他分了心,有些招架不住谢无意的攻势,迫不及待地问,“姑娘认识天仁剑主?”   “不认识。”曲悦挺想认识一下,应该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大好人,哪怕是被逼出来的,“但我可能会遇见天仁剑主,或者,遇到天仁剑。”   “恩?”男剑修不解。   “我若说,我与这十二神剑有缘你信么。”先前饮朝夕让绝代风华求她帮忙找天厌剑,曾如此说过,曲悦只觉得饮朝夕鬼扯,现在却有点信了,但这缘分肯定是孽缘,“我不会特意去找,但我记在心里了。”   “这是一条路,另一条路,我给你一串佛珠,你拿着佛珠带你师父前往无相界大无相寺,问问一念佛尊可有办法清空剑意,斩断你们师徒之间的血契。他若没办法,再去点星崖,找我大师伯温子午,天伤剑主饮朝夕也在那里,他与其他剑主不同,他是入我剑门的正式弟子,对十二神剑了解最多。”   曲悦亮了亮挂在虎口处的佛珠,“若他们都没有办法,请绝代风华前辈将你们送去我华夏联盟,我会请示盟主,将你师父关进天罗塔十八层,在那里想自杀都没办法,且塔火能够消除业障,应也能够控制你师父的恨意,只是身体会遭受点痛苦,在这期间,你也可以去寻找天仁剑主。”   男剑修:“天罗塔?”   “无碍的,九荒就是天罗塔的囚犯。”曲悦道,“那么现在,我给你一支消灵箭,此箭可令你师父修为失去一瞬,我们会控制住你师父。”   男剑修不回应。   曲悦好笑:“担心我使诈?”   男剑修答:“不担心,因为你本不必与我废话,我们不是对手,这么僵持下去,我们是必死无疑的,姑娘心善,不但给我们一条活路,还为我们指明了一条生路。”   “那你有何顾虑?”   “我……”他似乎颇多顾虑,颇多挣扎,但最后还是道,“好。”   曲悦当即传音给谢无意。   谢无意微怔,见男剑修果然慢慢收势,他也慢慢的收,暗中将一支消灵箭递给他。   两人又装模作样的打着,绕去女魔修和九荒背后。   男剑修被谢无意的法宝伞击飞出去,落在女魔修身后,女魔修下意识便将他纳入自己的防护之下。   男剑修眼底浮现出几抹挣扎,一咬牙,飞身而起,一箭朝她后心窝扎了过去。   女魔修根本来不及反应,法力一刹那全部消失,紧接着便是一条金晃晃的绳子从谢无意镯子里飞出,将她捆了个结实。   九荒一掌便要拍她天灵上时,听曲悦道:“停手!”   九荒立刻便停了下来,他大开大合的习惯了,收放自如,半点儿不曾遭受反噬,也不好奇为什么。   消灵箭只消一息,女魔法力恢复之后,想挣开绳索,却被锁的越来越紧,转头怒视自己的徒弟:“你做……”   话未说完,便被谢无意连贴三张睡美人符。   女魔修挣扎不过,慢慢倒下,被她徒弟接住。   男剑修将她打横抱起:“多谢。”   这声多谢是对曲悦说的,也是对叶蓝倾说的。   叶蓝倾没回过来神,他还正在想办法,怎么就突然结束了?   曲悦将佛珠扔过去,没再多说。   男修剑未在逗留,抱着女魔转身从地道离开。   “小月亮,这是怎么回事?”幻波满脑子的问号。   谢无意也看向她,满脸莫名。   曲悦弯腰将地上的天劫剑柄和剑格捡起来,交给谢无意拿着:“你们让叶公子来讲吧。”   她则跳过十几块巨石,来到九荒身边,取出一瓶伤药,拉过他的手臂,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条伤口:“我就该再等等,让你将她打个半死再说。”   “她已经被我打成重伤了。”这点小伤九荒就没看到眼里去,夸道,“六娘你是真的厉害,若不是你找准了天仇剑的弱点,我都没有把握能赢过她。”   “那是必须的。”曲悦毫不谦虚,帮他手臂洒上药粉之后,又看向他的脖子,“仰头。”   脖子上的血线不好撒药粉,曲悦便换成药水,浸湿纱布擦了擦。上行妖兽一声嘶吼,也不知怎么回事,地面猛地摇晃,她没站稳,被他揽住腰:“小心。”   等摇晃停止,他松开手,曲悦继续帮他上药。   以往这时候,曲悦总能感受到他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视线,今儿眼皮儿一抬,见他目光有点呆滞。   曲悦道:“你是不是在想,回去之后找温子午将内丹取出来。”   心思一下被猜中,九荒为难着想要点头,却被曲悦捏住下巴往上抬,才想起来脖子上有只手正在为自己擦药。   “你从前打架霸道惯了,即使修为退了一个大境界,对你也没有太多影响,现在难免会有落差。若你是因为不喜欢这种弱势的感觉,你取出来也无妨。”   九荒怔了一下,忙道:“不是的六娘,我是因为……”   “你是再修炼修炼,不然往后遇到这种情况,你怕你应付不来,没办法保护好我。”现如今,曲悦早将他心思摸透了,“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必要了,因为再怎样修炼,也不可能天下无敌,每次都万无一失。”   九荒道:“但修为高一些总……”   “再高你能高过宗权么,他还不是整天翻车。”曲悦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再说紧张刺激一点,我的头脑以及处理危机的能力才能不断成长啊,都被你一掌打死了,那多无趣。你瞧我爹和哥哥们,从来不拦着我涉险,十四岁就敢让我孤身去往南蛮洲,去勾搭你这个九品巅峰的邪修大佬。”   这个九荒明白,所以她无论要做什么,他从来不多问一句。   但九荒现在一门心思的认为,自己修为弱化,置六娘于危险中的原因,是自己总着急娶六娘。   那时她喝醉后,像只小猫一直往他怀里拱,尔后勾着他的脖子,红着脸咬他嘴唇一下,再咬一下,随后便咬住不撒口了。   那一场缠缠绵绵的深吻,他每每想起来,都像是上一秒发生的事情。   “你有这想法是正常的。”看他一皱眉头,曲悦又知道他心思歪去了哪里,将药瓶收起来,弯着唇角传音,“这说明我有魅力,又能拿来和谢无意吹了。”   正说着话,听见精灵状的幻波在背后感慨:“这真是我近来听过最动人的爱情故事了呀。”   说的是那师徒俩。   他们已听叶蓝钧讲完。   谢无意纳闷着问:“为何是爱情故事?他俩是师徒,又不是情侣。”   幻波道:“这像师徒吗,多明显是一对有情人。”   谢无意无语:“师徒情,母子情,哪个不行?不一定非得是男女之情才会如此吧?”   幻波看向叶蓝钧:“你和他们接触过,你说呢?”   这话还真将叶蓝钧问住了:“我没问过,不太清楚。”   幻波诧异:“你用眼睛看不出来?”   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一滚,叶蓝钧摇头:“看不出来,也没想过去看,是哪种感情并不重要,这种感情牵引着他们向善,就足够了。”   “你们叶家的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趣。”幻波认真翻了个白眼。   叶蓝钧笑笑没说话,背对着九荒,不知道曲悦有没有告状,心里发虚,不太敢去同他说话。   九荒根本没在意叶蓝钧的反常,见曲悦也在思考,才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说那师徒俩。”曲悦知道他没听,长话短说解释了下,调侃道,“如果是师徒情,那倒是可以理解,若是男女之情,在你眼里,这个徒弟很自私吧,宁可看着师父疯癫痛苦,也不要她死。”   “不会,毕竟还有救。”九荒摇摇头。当日在梦境里被催眠之后,是真的走到了绝望。不然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会求她撑下去。   曲悦正准备说话,手腕上的一线牵震动起来。   “二哥。”   “我问过君执了,他说他过来瞧瞧,没说要那柄剑,或者不要。”   “可以。”   “君执无法离开魔种太远,你陆哥已将魔种从冰玉池打捞出来了,从法阵回部门,又传送去你那座岛上,由君执自己带着魔种过去火山看看情况,应该很快就到……”   “好,我们在火山底部。”   ……   岛上阵法已破,行路变的简单,能够低空飞行。   魔种装在盒子里,挂在腰后,中途君执与那抱着女魔的男剑修擦肩而过,彼此警惕着以神识打量了下对方,又走开了。   只进入三环,君执便感受到了那庞然大物的力量,再近一些,神识能够窥探一些轮廓时,他脚步顿住。   这只形态奇怪的妖兽,他曾见过。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即使见过,也不该是这一只才对,听曲宋说,这只妖兽在岛上至少六千多年了,而他六千年左右时才开始生出意识。   也就是说,它被封印之后,他才醒来。   ……   曲宋:“刚才突然断了联系之后,为何一直感应不到。”   曲悦:“那妖兽破封印而出了,原来它吞掉了女天武,邢谚才会缠上它。”   曲宋:“现在呢?”   曲悦:“那些大佬们正在对付它呢,我们挖了个地道,跑来火山底部,捡到了天劫剑的剑柄和剑格,还遇到了天仇……”   讲了讲经过,曲悦着重点明九荒战胜天仇的经过,关于他的“不恨”,想让曲宋也领悟一下,莫在因为当年被打成重伤而针对九荒,看九荒不顺眼了。   “他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恨你,也不恨风槐……二哥,这虽不是仁慈,却可以视为宽恕的力量,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宽恕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曲宋无动于衷:“这怕不是宽恕的力量,而是舔狗的力量,呵。”   呵你个头,曲悦气的想踹他。   真想求剑门老祖为曲宋这种人打造一柄剑,比如可爱剑,撒娇剑之类的,治治他这讨人厌的贱毛病。 第175章 天劫剑   掐断一线牵之后, 曲悦依然气的像只蛤蟆。   九荒小心翼翼:“六娘,怎么了?”   曲悦张口便想说,她时常都有一种冲动,在昏暗的小巷子里,弄个麻袋套住曲宋的头, 将曲宋暴打一顿。   但她忍住了,万一九荒分不清楚这是气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没事。”她悻悻道。说话间山体内部再一次晃动, “走吧, 出去了。”   一行人进入地道里,通过幽暗的地道往火山外走。   大岩蚁啃噬出的地道,可容纳两个人并排, 九荒习惯性走在曲悦身后, 谢无意则与曲悦走并排。   叶蓝钧犹犹豫豫的快走两步,也与九荒并肩而行。   他咳嗽两声, 但九荒没有任何反应。   九荒的身高比他高了些,他略抬下巴,微微偏头:“大哥。”   九荒听见了, 可他结内丹中身体不适, 懒得与他说话,反正说的也是浪费口水的废话。   叶蓝钧又喊:“大哥?”   曲悦扭头, 视线跌进九荒眼底。   九荒见她弯弯的柳叶眉微微一挑,心领神会,便应了叶蓝钧一声:“恩。”   叶蓝钧认为他会如此疏离, 是自己方才有欠考虑的缘故,没话找话着套近乎:“大哥,你方才与那女魔交手之前,为何要拆发冠,换法衣?”   一句“与你何干”正要出口,九荒及时忍住了,脑筋一转,瞄一眼前头半丈远的曲悦的背影,传音给叶蓝钧:“我怕打架之时,将爹送我的衣裳损坏,我就没得穿了。”   他指了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乞丐般的破烂衣裳又添新一道裂口。   叶蓝钧微微楞,他想了蛮多理由,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法衣而已啊。”   意思是他们叶家乃是十九洲四大世家之一,有的是钱,虽说用度是有规制的,可身为家主的长子,哪里至于连穿件法衣都小心谨慎着?   九荒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叶蓝钧不明白他摇头是几个意思,打量他这一身破衣烂衫,在心里胡乱猜测,越猜测越是难受。   曲悦听着身后两兄弟动静,不明白九荒为何会转为传音,不过以神识打量九荒,表情并无不耐烦,叶蓝钧也挺正常,她便放心了。   “你一直盯着它们看什么?”幻波趴在耳坠边沿上,好奇的打量谢无意,因为它从前没少听曲悦提起他,也没少见识他锻造的奇怪法宝。   谢无意正左手剑柄,右手剑格,翻来覆去的打量,疑惑着道:“铸剑的材料虽稀有,但也不是难得一见,我完全参不透机制。然而天恸与天仇虽是一正一邪,我却可以从中感受到类似的气息,能判断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拥有着某种相近的特质,可天劫拿在手中,我没有任何的感觉。”   “假剑?”幻波眨眨眼,“能拿来封印怪物,不可能是假的吧。”   “肯定是真剑。”弥殷和那女魔修同时感应到剑气,曲悦丝毫不怀疑。   谢无意道:“我没说是假的,只是说这柄剑如今与那两柄剑不同,就像天邪魔化一样,它似乎生病了,并非处于正常状态。”   幻波笑起来:“你这话说的有趣,它何止是生病,它都被分尸了,断成了三截。”   谢无意无语:“听说那位饮剑仙的剑还被碎尸了呢。”   曲悦隐约明白谢无意的意思,他擅长铸造法宝,鉴定法宝,自然也会修理法宝:“会不会是封印妖兽太久了,被妖兽的妖气污染了?”   “不像。”谢无意不是很确定地道,“岛上不是有传言,靠近火山之后会走霉运么,师妹你说修炼天劫剑是剑主走霉运,不该往外释放霉运,天劫此举,更像是在夺人气运。”   曲悦道:“但弥前辈不是说,可能是柄无主剑,所以释放霉运便没有了指向性。”   谢无意道:“按照十二神剑的机制,目前已知的,黑化的天邪不清楚,天贤天伤是一类,天怒天仇天恸是一类,天残天厌天劫是一类。师妹,天残剑是你学生的,天残剑未认主之前,靠近天残的人会感觉到身体不适吗?”   曲悦摇头:“不会,逐东流最初从覆霜学院剑阁里取出来时,只是一柄普通宝剑,毫无奇特之处。”   她懂了,同理类推,天厌与天劫也不会在没有主人的时候,释放剑意,引人注目。   所以天劫应是出了什么问题,像谢无意形容的那样,生病了。   “可惜入我剑门这十二柄神剑太过玄妙,我的见识与道行都过于浅薄了。”谢无意长吁短叹,“若能拥有一柄,令我精细研究就好了。”   “拥有一柄?”曲悦眼皮儿霍霍直跳。   谢无意想到什么,目光炯炯的看向曲悦:“师妹,天劫的确挺适合那个魔种器灵,我就不要了。除去绝代前辈寻找的天厌剑,现在还有天仁天狂天宝,这三柄之中,若有无主的,记得给我留着!”   “啊,对了!饮剑仙只差碎剑就能合道,合道之后天伤将会与他分离,帮我问问饮剑仙,要不要收我为徒,将天伤剑传给我啊!”   什么?疯了吧?   曲悦没好气的问:“师兄,从天仇身上,你还没看到这些剑的可怕之处?”   “可怕与它的可爱相比,不值一提。”谢无意摇摇手里的剑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就像情人一样,彻底的拥有它,占有它,才能观其长短,知其深浅。若能参悟透这十二柄剑的机制,对我来说,绝对是胜读百年书,胜行千里路啊!”   曲悦抱着手臂,沉默不语。   谢无意央求:“好师妹,你就帮我留意下吧,你往后要什么宝物,要什么我给你造什么。”   曲悦木着脸道:“我怕你爹知道之后会追杀我。”   谢无意摆手:“那不可能,我爹打不过你爹。”   曲悦依然不答应:“兹事体大,你们谢家、符器宗可是特殊部门的大金主,万一我真给你找柄剑,把你练疯了……”   曲悦已经看出来了,其他剑宗是人练剑,入我剑门是剑练人。   “那更不可能了。”谢无意怕曲悦不答应,几经欲言又止,忍不住神剑的诱惑,神秘兮兮的传音道,“有个秘密你知道吗,我们符器宗是特殊部门的金主不假,但我们背后也有个金主。”   曲悦狐疑的看向他。   谢无意瞧她这表情,明白她不知:“正是你们曲家。”   曲悦楞了楞,逐渐露出有趣的表情:“你真会开玩笑。”   “真的,这是我爹当家族秘密告诉我的,我爹从小宝师成长为大宝师,受你曲家不少的恩惠,当年建宗的资源也都是你曲家出的,准确来说,你曲家是我们符器宗最大的股东。好像江伯父建立药神谷,也多亏你曲家支持。”   谢无意朝她眨了下眼睛,“不止如此,在异世界,你家同样扶持了不少新兴门派和商会,所以你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资源了。”   曲悦迷茫:“我爹这么有本钱、有生意头脑的吗?”   父亲骨子里明明很清高,最不喜欢“生意人”。   而且谢无意的父亲,和她父亲岁数差不多,符器宗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父亲那时候哪来这么多资源?   想起父亲的斑斑劣迹,曲悦觉着这些钱可能不太光彩。   “我爹说是你爹的师父,给你爹留了一大笔遗产。”谢无意道,“不过,你爹从来不管这些事儿,出面的是……”   恍惚想起来什么,谢无意闭上了嘴。   曲悦:“我娘?”   谢无意点点头:“所以你放心,就算我真被神剑练傻了,资源也不会断的。”   “师兄,你是为了让我帮你留意着神剑,故意骗我的吧。”曲悦眯起眼睛,“我二哥都不知道。”   曲宋整天想着怎么从符器宗讨好处。   “你大哥也不知道,我爹说这是你娘交代的,说你大哥太能挥霍,太讲排场,太装……”谢无意将那个字母硬生生咽下去,“至于你二哥,又太会省了,若不说是我们赞助的,技术部根本发展不起来。”   曲悦:……   敢情曲宋整天浪费的,都是自己家的资源。这若是让他知道,怕是会流下一缸悔过的眼泪。   “师妹,剑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啊。”谢无意可怜巴巴的看向她。   说着话已经到了地道入口处,曲悦道:“再说吧。”   ……   地道入口就在曲悦遇到天仇剑主的那座山附近,一行人出来之后,便飞到山顶上,注视着火山上方的情况。   不必谢无意启动腕表,曲悦单用耳朵听,都能听见周围遍布着观战的人,多半是岛上的居民,这么多大佬在场,捡便宜的心理是不可能有的,基本是来凑热闹的。   这巨兽罕见,大佬们各显神通,同样少见,能从中学到不少本事。   “妖兽已经快要力竭了。”九荒打量了几眼,做出判断,“不过,两个时辰是我爹他们的极限,若一个半时辰还拿不下,六娘,咱们得立刻走。”   “小月亮,这是个什么妖兽?”幻波观其全貌,总觉得有一点点眼熟,“我似乎在我们魔种里,见过这种怪物的画像?”   曲悦眸光一动:“你见过?”   幻波托着腮:“有些像,但又不太像,只能说比较类似。”   曲悦沉吟,魔种世界起源于天人开荒者,除了人之外,开荒者还带了不少生物入内,所以这种妖兽应是上古存在过,后来被天人带走了,或者灭绝了。   “前辈在哪里看到的?”曲悦问。   “想不起来了。”幻波只对故事和八卦印象深刻。   半个时辰后,曲悦听见君执的声音从上空压下来:“曲先生。”   她寻声仰头,瞧见一身朴素青衣的君执坐在一片云朵状的飞行法宝上,腰后挂着一个圆布袋,里头装的肯定是魔种了。   “君前辈。”她朝他拱手。   君执落了下来,微微一笑,看向她身后的九荒:“盖世兄,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了。”   九荒不讨厌他,对他点了点头。   曲悦没给他介绍谢无意和叶蓝钧,直截了当的问:“关于天劫剑,我二哥都与前辈说清楚了吧?”   君执调侃道:“难为先生有好事会记得我。”   曲悦尴尬着笑道:“可晚辈是真觉得这柄剑适合您,毕竟是神剑,威力绝对有保障,代价只是让本就很倒霉的您,稍微再倒霉一点,对您应该是利大于弊的。当然,晚辈只不过是提个建议,是否争取天劫剑,由您自己选择。”   君执莞尔:“我懂,先生能为我考虑这么多,的确令我感动。”   曲悦指向巨兽眼睛上方:“剑身在那里,要等他们将妖兽废掉之后才能拔出来。”   谢无意:“君前辈,剑格与剑柄在这。”   君执收回看向巨兽的视线,目光锁在谢无意双手上:“看着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连他平时在古战场上捡回魔种的垃圾剑都不如。   “能否借我一观?”君执请求。   “给。”谢无意双手一伸。   君执先取过剑柄,握在掌心里,正准备去拿剑格时,剑阁突然微微晃动,“砰”的一声,如被吸铁石吸引,从谢无意手中飞出,撞向了剑柄,与剑柄黏连在一起。   几人俱是一怔。   曲悦讪讪道:“晚辈说什么来着,晚辈就觉得天劫肯定会中意您。”   君执也是哭笑不得:“所以,我当真与这倒霉剑有缘分。”   他话音落下,剑柄竟然脱手,飞去几人上空。   谢无意瞪大眼睛:“师妹,这剑……”   曲悦没听见他说什么,因为她先听到一股由远及近的呼啸声。   这是……剑破空而来的声音!   曲悦用猜的,都知道是天劫剑身自妖兽额头抽离,朝他们飞来了。不是九荒吸来的,是剑格与剑柄合体那一刹,牵引而来的。   九荒抱起她就跑:“散开!”   这话是说给谢无意和叶蓝钧的,因为在他抱起曲悦那一瞬,君执已经跑了。   君执身上带着魔种,不敢有丝毫大意。   少顷,但见一道流火托着长尾奔袭而来。   嘭!   流火撞在剑格上,爆发出一团墨黑色的冲击波!   待黑光散去,一柄“印堂发黑”的剑逐渐展露出面貌,在空中打了个璇,剑指逃窜到百丈外的君执,朝他飞了过去。   君执犹豫了下,没有躲闪。   天劫剑围着他转了一圈,剑尖朝上,停在他眼前。   君执迟疑着伸出手,想去握住剑柄,然而天劫似乎也有顾虑,竟躲开了。   君执蹙起眉:“你这是何意?”   曲悦紧张的关注着君执与天劫剑,她怎么觉着天劫见到君执并没有挑中主人的欢喜,情绪非常的复杂?   正思考着,听九荒道:“糟糕!”   这两个字从九荒口中蹦出来,必定是有天塌地陷的大事发生,曲悦立刻望向火山上空,没有天劫剑的封印,那妖兽怕是力量激增,叶承锡一干大佬们情况不妙。   然而情况比曲悦猜测的更加糟糕,那妖兽不但力量爆发,一尾巴甩飞众人,直奔着天劫剑扑来。   翅膀全部展开之后,可谓遮天蔽日。   “君前辈,莫要理会那剑了,快跑!”曲悦喝道。   君执只顾着研究天劫剑,被曲悦一喝,亦是吃了一惊,侧身飞走。   岂料天劫竟然立刻跟上!   而那妖兽也瞬间转了方向,速度奇快,与天劫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将我表妹还来!”邢谚抛出小铁球,化为黑羽天人翅,疾追而去,拽住那妖兽的尾巴。   然而他已尽虚脱,仅仅只是拖慢了妖兽的速度,反被妖兽拽飞。   妖兽追着剑,剑追着君执,君执心道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遂解下腰间的布袋,朝曲悦的方向扔过去:“先生,接着!”   九荒正抱着曲悦浮在半空,毒雾化为藤条网,将布袋兜住,拖拽回来。   曲悦提着魔种,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无措,果然有君执在的地方,永远都平静不了。谁若想多多历劫,体验人生起伏,跟着君执准没错。   镇定过罢,她传音:“君前辈,回魔种里!”   说着,她又将布袋往外一扔,“韭黄,快弹过去!”   九荒反应了一下,毒雾化成一个弹弓,“砰”,将圆球布袋弹飞,恰好弹在君执逃命的路线前方。   君执怕自己回魔种,这剑会追着魔种,万一妖兽将魔种一口吞了该如何是好呢?   曲悦猜到他的顾虑,传音:“它连一个天武人都消化不了,对魔种应该没有影响。”   真将魔种吞下去反而好,可以通知宗权,让宗权出来从内部将那女天武救走,顺道从内部诛杀这头妖兽。   “好,魔种交给先生了。”眼瞅着那妖兽逼近,君执飞入魔种。   在旁人看来,他是钻进了布袋子。   曲悦正准备连接一线牵,让曲宋去通知宗权,终于到了他找回面子、证明自己的时候了,却见那柄天劫剑,竟追着君执进入了袋子内!   “天劫竟能穿透魔种?”九荒也是微微讶异。   下一刻,令曲悦惊掉的下巴的事情发生了,妖兽抵达之后,竟瞬间缩小,也钻进袋子里!   曲悦:????   拽着妖兽尾巴的邢谚被魔种外壁阻隔,被迫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手,亦是面露茫然。   “莫非,此物乃是万物乾坤袋?”邢谚以为是这布袋子将妖兽给收了。   他正要伸手去抓袋子,袋子却被九荒的毒雾藤蔓网兜走。   邢谚眼神杀过来,看到是熟人,且还是那个自己看中的姑娘,原本因苦斗妖兽而戾辣的目光渐渐缓和。   收回天人翅,他朝曲悦飞来:“不曾想,姑娘竟有如此天地灵宝,再炼化此兽之前,能不能先将我表妹放出来?”   曲悦抱着魔种,没有搭理他。   她正在疯狂的联系曲宋。   魔种内要出大事了,而父亲还在万仞山闭关,这莫非就是父亲最后的命劫? 第176章 新翅膀   ——“又怎么了?”   曲宋终于有了回应。   曲悦急匆匆:“出事儿了二哥, 火山下封印的巨兽追着天劫剑, 跑进魔种里去了!”   “嗯?”显然没听懂。   曲悦简明扼要说了下过程, 催促道, “你快通知宗权, 还有三哥……”   君执回魔种后, 怕妖兽伤人,会将妖兽往无人之境引。   位于覆霜外围的大雪山是个好地方, 极北之地,荒芜偏僻, 且有韦三绝在。   但眼下有宗权在魔种里, 君执又不知她父亲的事情, 想到她会联系曲宋通知宗权, 那么,君执就会尽可能靠近宗权所在的天风国都。最佳之地, 便是唐家老祖先前闭关的万仞山。   若君执真将此兽引去了万仞山,曲悦摸不准会给父亲造成什么影响。   曲悦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   先前父亲的雷劫是她给引下来的,这或许是命劫的一劫,也是她间接造成的。   但这发展走向, 饶是她再多长一百个心眼也预料不到。   不知是君执有毒,还是她有毒。   “姑娘?”邢谚看看她, 又看看被她抱在怀里的圆布袋。   “刑前辈, 那妖兽不在袋子里,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曲悦通知过曲宋之后,掐断一线牵, 抬起头回望邢谚。   邢谚微怔,原来不是万物乾坤袋:“莫非是割裂世界的法宝?”他刚稍稍稳定的情绪,又暴露出焦躁,“不知这空间袋子连通哪个世界?妖兽去了哪里?”   “随晚辈走就是了,先出岛。”曲悦着急回魔种去看看情况,反正宗权已知魔种,那女天武也进去了,带邢谚入内做打手也好。   何况不给他个交代,他不会善罢甘休。   “出岛?”邢谚指向那袋子,目露迷茫,“不从这空间袋里走?”   曲悦道:“我们进不去,得先出岛前往我来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传送法阵。”   传送回部门,再从天罗塔里进。   “为何?”邢谚理解不了,语气慎重又带着几分质疑,“姑娘,我表妹尚在那妖兽腹中,已有一阵子了,现如今一刻也耽误不起。”   曲悦安抚道:“那妖兽所去之地,有宗权前辈在,晚辈方才通知过了。   “我舅舅在?”邢谚目光一敛,“你先前告诉我,我舅舅在这座岛上,我与表妹才来的。”   “刑前辈,宗前辈的行踪是我可以掌控的么?”那时情况复杂,曲悦也是听从母亲的建议,懒得解释,道,“又见着宗前辈之后,晚辈这不是特意前来岛上找您了?”   不怕他见到宗权之后,自己的谎话会被拆穿。   一路翻车,宗权肯定不会和他讲太多的。   “姑娘是特别来找我的?”听到那妖兽将会落在宗权手里,邢谚的担忧已是少了大半,如今更是微微抿了抿唇。   唇角刚提起来,便感觉到九荒冷冷的视线。   “恩。”曲悦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将他带离这座岛,江檀的危机便会解除。   想到此处,曲悦仰头望天,自妖兽进入魔种之后,原本积聚在头顶上的厚重的乌云业已散去。   江檀的合道之劫应是渡过了,可以回去给江善唯一个交代了。   只可惜这劫难转去了魔种,或许转到了她父亲身上。   命运线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捉摸不透。   也难怪凝霜姑姑总是私下里启用天命晷,若换成她,估摸着也会忍不住偷用。   趋吉避凶,逆天改命啊,谁不想?   为了亲友挚爱,遭些反噬算得了什么?   曲悦禁不住想,她的觉悟与母亲还有二哥相比,果然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正感慨间,叶承锡一行人已从火山上空赶了过来,一个个的都盯着曲悦手里的布袋子。   他们的想法和邢谚一样,这玩意儿不知是个什么天地灵宝,竟能将那巨兽给收了。   一直未曾出手,躲在暗中观察的一干邪魔修心中不由蠢蠢欲动,比起来一柄宝剑,这袋子显然更具有勾引人犯罪的吸引力。   曲悦将布袋子双手捧给了叶承锡:“叶伯父,麻烦您照看一下。”   叶承锡犹豫一瞬,接过手里:“这是什么?”   曲悦传音:“魔种。还请您妥善保管,尽量放在水灵力丰盈之地,不然它会释放出魔气,腐蚀性极强。”   叶承锡不知风槐的事儿,但对魔种多少有一点了解,微微蹙了蹙眉头,答应下来。   各方的神识,从曲悦身上,转移到叶承锡身上。   有人早已认出他是十九洲的正道魁首,不认识的,在他战妖兽时,已经见识过他的本事,纷纷偃旗息鼓。   “姑娘。”弥殷忽然传音。   曲悦并未看见他人在哪里:“前辈?”   弥殷:“我先前判断失误,天劫剑并不是无主剑,在它剑柄剑格剑身三位合一时,我感觉到了它强大的剑威,远超过我的天恸,它的剑主最差也是渡劫后期,很有可能是个半步合道之人。”   曲悦诧异道:“您的意思是,天劫剑主还活着?”   弥殷:“恩。”   “这怎么可能,妖兽被封印六千多年了,剑主再怎样天纵之才,早早步入渡劫巅峰,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啊?”   除非合道,修道者的寿命极少有超过三千岁的。   但若剑主已经合道,天劫便会与剑主分离,弥殷说剑威仍在,说明剑主没有合道也没有死亡。   更令曲悦想不通的是,天劫在有主人的情况下,为何会追着君执?   再想一想天劫环绕君执,却又不肯被君执执剑的画面。   真是奇怪。   弥殷:“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此剑既然有主,我便要离开此地,去往他界演出了。再此别过,姑娘,咱们有缘再会。”   曲悦忙道:“前辈,往后您若是遇到天仁剑,或者天仁剑主,还请您递个消息去……十九洲叶家。”说地球他不一定找得到。   “我记下了。”   “多谢前辈,有缘再会。”   弥殷的声音刚消失,就听见邢谚道:“姑娘,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曲悦朝他望过去,才发现他已经展开了天人翅。   不仅如此,先前被妖兽撕的有些破烂的衣裳,已被他换掉了,从野人状态重新恢复的风度翩翩。   “我带姑娘一程,如何?”邢谚试探着问道,“姑娘既认识我舅舅,应对我族翅膀,有一定了解。”   尽管阵法已经破除,从岛中央出去,起码也得几个时辰,使用天人翅只需要一刻钟。   曲悦确实是赶时间,换个天人都没问题,邢谚不行。   再说叶承锡在,她若是被邢谚给抱走了,叶承锡更要对她不满了。   曲悦正要拒绝,邢谚又道:“姑娘,事关家妹安危,我的确十分心急。”他又看向抱着曲悦的九荒,拱手道,“兄台莫不是介意?”   九荒道:“介意。”   完全没有将曲悦让给他的意思。   曲悦反而有点纳闷起来,九荒该知道她也心急,即使自己不开心,也会先为她考虑。   邢谚微微一怔,又看向曲悦:“姑娘先前说过,欠我一个人情。”   替她父亲挡雷劫的人情。   九荒抢在曲悦前头开口:“你心急,咱们立刻走就是了,你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邢谚眉头一蹙,当着许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出自己是纯血天人的事情,只问:“方才我追那妖兽时的速度,兄台是否瞧见了?”   “瞧见了,怎么了?”九荒心念一动,一口棺材从储物镯子里飞出来。   盖子翻开,里头铺着厚厚的垫子,还放着软枕头。   曲悦打量,是自己喜欢的花色。   九荒一弯腰,将她放进去:“六娘,我们走了。”   曲悦点头:“好。”   一句废话也不说,躺进棺材里去。   九荒将盖子慢慢阖上,手掌轻轻一拍,棺材竖起来,被他背在身后。   曲悦身在棺材内,没有感觉到任何翻转,依然是平躺着的,舒适的很。   邢谚的好脾气用尽了,黑着脸道:“兄台,你未免有些不分轻重缓急了。”   九荒理也不理会他,朝着他们来时方向飞去。   起初速度缓慢,一息过后,嗖,便化为一道光影,消失不见。   背后一众大佬们目瞪口呆,唯独叶承锡笑道:“我儿子真是天才,竟然成功了。”   邢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露撼色,这速度虽不如天人翅,但也差不了多少了,这怎么可能?   他追了上去。   曲悦正在给谢无意传音,嘱咐他不要跟着自己一起走,和叶承锡待在一起,看顾一下魔种,突然传音中断,人已在千里之外了。   她将神识递出去,看着周遭只剩下光影,惊道:“韭黄,这是什么神行术??”   哪有神行术会快到这地步?   神仙术吧!   九荒道:“不是神行术,是我改良的天人翅。”   他小心翼翼地道,“六娘,我为你造的天人翅尚未完成,分心先为我自己造了一个半血可以使用的翅膀。”   天人翅造起来实在繁琐,六娘手里有师父的翅膀,他和师父说过了,先借给六娘用。   可他虽是天武天工双血统,却不是纯血天人,用不了天人翅,若哪天六娘想去哪里看星星,他追不上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六娘背着他吧?   “你真是太厉害了。”曲悦惊叹不已,如此短暂的时间,真让他改良出来了。   “其实还只是个半成品。”九荒既开心又羞愧,“天人翅是以天人血为能量的,只要有血气,便能一直飞。而我改良的翅膀,最多飞半个时辰。”   “已经非常棒啦。”曲悦在棺材里翻了个身,又觉着奇怪,“可你的翅膀在哪儿呢,我怎么没有瞧见?”   九荒道:“既然是改良,索性连形状也改了。”   曲悦狐疑:“改成什么了?”突然领悟过来,抽着嘴角道,“你给改成了……棺材??”   “恩,这样往后我就能背着你了。”虽然九荒更喜欢抱着她,可施展天人翅必定是跑长途,被抱着的舒适感肯定不如躺着,“六娘,你喜欢这口棺材的款式么?”   曲悦:……   直男审美,无言以对。   九荒不曾听到回应,心下惴惴不安:“你哪里不喜欢?我再重新雕琢雕琢。”   曲悦忙道:“这就行了。”   九荒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六娘,你从内部敲一下棺材盖。”   曲悦狐疑着弯起手指,轻轻扣了扣。   棺材盖内侧骤然旋转出一个漩涡,如天幕一般,点缀着点点繁星。   曲悦看的呆住,过了一会儿,她莞尔道:“韭黄,往后你这口棺材翅膀里只能让我一个人躺,好不好?”   九荒却没回应。   曲悦的语气中透出浓浓不满:“不答应?你还准备让谁躺?”   九荒为难着说道:“我还想再改良下,我也可以躺进去陪着你,锁定一个方位之后,让棺材自己飞。”   原来是她多心了,曲悦噗嗤一笑:“可以,不过这口棺材太狭窄了,你还得再造宽一些。”   九荒心里默默道不能再宽了,挤一点好。   ——   魔种世界内。   曲宋去隔壁院子找宗权,简要说明情况:“那妖兽腹中的女子,应是您宗氏的晚辈,您现在最好立刻动身去一趟万仞山。”   宗权起身便往院子里走,手掌心里已经浮现出小铁球:“万仞山在哪个方向?”   曲宋指过去:“还望您小心一些,家父正在万仞山闭关。”   宗权微怔:“那你不去?”   曲宋:“去。”   宗权抛了下手里的小铁球:“我带你过去。”   曲宋拒绝,看向了雪里鸿:“宗前辈先去,晚辈还要去一趟国师府,稍后请雪里前辈送我过去。”   宗权留了个心眼,问道:“你不急着救你父亲,去国师府做什么?”   曲宋道:“万仞山在天风境内,我要通知天风国师立刻布防。”   雪里鸿瞥了宗权一眼:“是怕你降不住那妖兽。”   “多此一举。”宗权承认与人斗智谋,他确实不太行,“雪里鸿,在杀妖兽这件事上,我输过?”   曲宋拱手:“据舍妹说,那不是普通妖兽,还望您莫要大意。”   宗权道:“山海世界里,多的是不曾见过的珍奇异兽。”   雪里鸿摆手,一副懒得听他吹牛的表情。   宗权阔步走入院中,展开天人翅:“看我挖了它的心,带回来下酒。”   雪里鸿好笑:“你会喝酒?”   宗权一噎:“表达一个意思而已,你挑什么毛病?”   雪里鸿不耐烦:“赶紧滚吧。”   宗权一走,曲宋也不耽搁,立刻去往国师府。   却被告知元化一不在,离开王都好几日了。   ……   元化一去了万仞山。   独自一个人,提着天贤剑,穿着先前曲唐趁他昏迷时给他换的鲜亮衣裳。   他盘腿坐在边缘的一座矮山峰上,其实距离万仞山还有一点距离,不愿吵到曲春秋闭关,又想距离曲春秋近一点。   他不是来替曲春秋守关的,他是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天贤解封之后,他剑心不成,剑隐状态一直没有结束,始终想不起多少关于“曲元”的往事。   然而自从在这里见过曲春秋,他模模糊糊想起来的越来越多。   总觉着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一旦捅开,他便能够破茧成蝶。   故而元化一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只拼命去回想,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难免就会想到一个对他影响至深之人——君执。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深恶痛绝之人。   尽管已经知道君执是魔种器灵,为魔种众生做出诸多贡献,两人之间存在很多的误会,可元化一始终没办法与君执和解。   数月过去,两人同在天风王都,元化一见到他依然是不理不睬。   旁的都可以当成是误会,唯独师父的死,是扎在元化一心头的一根刺。   他的师父和君执的师父,约战了几百年都分不出胜负,为何独独君执去观战一次,他师父就因战败而死?   君执对小妹解释,说他不过是凑巧路过,上去偷偷看了一眼,两位师尊的比试结果与他毫无关系,元化一无法相信。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而元化一只不过稍稍质疑,便被曲宋劈头盖脸教训一顿,说君执有着大义,岂会做出卑鄙之事,根本是他小心眼。   小妹同样义无反顾的向着君执说话。   甚至连天贤也嫌弃他。   这愈发令元化一气恼君执,一直以来,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君执一边,凭什么?   元化一想不明白,谁说大义之人便没有点龌龊心思了?   人性原本复杂,更何况是魔种生出的魔灵?   总之每每想到君执,元化一整个人就会变的十分烦躁。   他甚至觉着,自己之所以剑心不成,皆为君执所害。   嗡……   手中天贤倏然震动。   元化一抬起头,晌午的日头毒辣,他的神识隐约窥探到一个小黑点。   那小黑点不断下沉,体型越来越大,竟是一头庞然巨兽!   这是要砸在万仞山上的节奏,元化一全神贯注的继续窥探,终于瞧见那巨兽的下方,有个人影也在急速下坠。   是……君执?   君执引一头怪兽来万仞山干什么?   是想谋害他父亲?   元化一微微怔了怔,提剑一跃而起!   这个贱人,不,是贱灵!   这回可让他亲手逮着了! 第177章 噬运兽   君执进入魔种之后, 发现天劫剑与妖兽竟先后跟了进来,自己也是异常震惊。   如曲悦所料, 他本欲将妖兽引去人迹罕至的极北大雪山, 但想到曲悦会通知宗权, 便转道大陆中央,来到万仞山这个无人区。   不曾想,竟有一道剑光迎面杀来,仔细一看, 居然是元化一。   是曲悦通知的?   没见到宗权,只有元化一自己。不, 即使是宗权带他来的, 也不该如此之快。因为在魔气浓郁的高空, 君执如鱼得水, 速度快过天人翅, 是以妖兽追不上他。   元化一原本就在万仞山待着。   他待在这做什么?   如今瞧见自己引了妖兽下坠,又为何会杀气腾腾的上来阻止?   再想起身为联盟盟主的曲宋一直滞留魔种,似乎并没有想办法出去的意思。君执恍然明白过来, 可能有个与曲家相关的“大人物”, 正在万仞山闭关。   自己怕是给这位闭关之人引来了麻烦。   君执有些慌了, 他如今已落入世界内部, 空气阻力增强,速度变慢,无法再将妖兽引走了。   君执当机立断,不再下坠, 极速平飞一段距离,绕开妖兽。   天劫依然紧紧跟着,君执伸手想握,它还是躲开。   君执不再理会,祭出覆霜君氏一族的传家宝物,剑三千。雕着蛟龙的剑匣浮于眼前,随着他的手诀,一柄柄剑嗖嗖嗖地飞出匣口,飞向那妖兽。   无数宝剑首尾相连,组成剑阵,将妖兽包裹在内,形成一个剑球。   妖兽冲撞在剑球内壁,外部不断凹凸。   君执的剑阵布的又急又猛,冲撞之下,他吐血不止,几息之间,便已染红青衫前襟。   “君执!”元化一飞上来,下颚线紧紧绷起,持着骨剑指向他,“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害死我师父不够,还要来害我父亲!”   原来在此闭关之人竟是曲春秋,怪不得了,君执微微惊,一面控着剑阵一面道:“元兄,你且听我解释,这是一个……”   元化一打断:“这又是一个误会对吗?!”   百多年来,“误会”两个字元化一起码听君执讲过几十次。这回本也不能完全确定,见君执瞧见自己之后,突地转弯不再下坠,分明是心中有鬼!   “我是真不知情,见你在此,刚刚猜到的。”君执心里苦不堪言,“你瞧,我这不是立刻就停下来了么。”   “你若没有瞧见我,会停下来吗?”元化一每每瞧见他这幅苦着脸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就想提剑砍死他!   “我……”这让君执如何回答,见不到元化一,就猜不到曲家人在这闭关,肯定不会停下来啊。   “元兄,我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令妹应很快就到,稍后她会与你解释。”   元化一对他有着百年成见,根深蒂固,君执知道与他说不通,便不说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你我联手先控住这只巨兽,尽量拖到宗权前来……”   话音刚落,他又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黑险些昏厥。   是那妖兽剧烈冲撞了一下剑阵,自从天劫剑离体,妖兽的力量逐渐膨胀。   元化一出现之后,它膨胀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   君执隐隐约约看到有丝丝缕缕的气,从元化一周身逸散出去,这些细碎的气,凝结成一股绳,往妖兽的方向飞去。   再看元化一,印堂微微泛着黑气。   怎么回事?   君执愣了片刻,急迫道:“元兄,你速速离开此地,它在吸取你的气运!”   ——   曲悦通过传送阵回到部门里:“刑前辈,随我来。”   走出技术部,邢谚瞧见特殊部门大楼内部的建筑风格,视线微微凝固。   但他并不询问,就像先前追了好一阵子才追上九荒,他惊奇不已,也不问九荒为何能够飞的如此之快。   此乃身为纯血天人的骄傲。   乘坐天梯下降,曲悦与九荒兵分两路。   九荒回十八层自己的牢房里蹲着,等着曲悦将他召入魔种。   曲悦则带着邢谚去了控制室,邢谚是天人,能够随着她穿梭神器。   以防万一,入塔之前曲悦递给邢谚一个特质的眼罩:“前辈,事关我们联盟的机密,还请您配合一下。”   她不知邢谚对神器了解多少,若瞧见她可以操控五行门,察觉她是天女,那就更麻烦了。   “好。”邢谚不曾犹豫,接过之后便蒙上自己的眼睛。   曲悦抽出一条灵气绳,将两人手臂绑在一起,带着他进入琵琶,由琵琶回到魔种世界,她的房间里。   “刑前辈,可以解开了。”   邢谚将眼罩取下来,打量周遭,满头的雾水,终于忍不住想问一句时,又见她将怀里抱着的琵琶扔出去,一束金光射出,九荒从琵琶里跌落下来。   “刑前辈,走了。”   曲悦收回琵琶出门去,曲宋没有联系她,说明事情暂时没有变故,君执应是引了妖兽去了万仞山。   九荒一言不发的取出棺材,等曲悦躺下去后,背起来就朝万仞山飞去。   邢谚只能展开天人翅追着。   曲悦正躺在棺材翅膀里想事情,听见幻波在耳边道:“小月亮,我刚才去了一趟海底。”   幻波先前说那妖兽看着眼熟,便沉入耳坠海里,曲悦已知它是去海底看壁画了,问:“海底壁画上有这种妖兽?”   幻波摇头:“没有,但我想起来了,这种妖兽叫做噬运兽,以吞噬人的气运为食物。”   曲悦望着棺盖上的星空,眨眨眼:“噬运兽?”   怪不得靠近火山之人,多半印堂发黑连走霉运,谢无意分析错了,并非天劫剑生病,改变机制往外释放霉运,那些人并不是受天劫影响,而是被噬运兽吸食了运气。   曲悦仔细回想:“从未听过。”   幻波啧啧:“在我们魔种世界里,噬运兽也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兽种,早就灭绝了。”   曲悦微微沉吟,父亲的三千界妖兽画册上没有这种妖兽,邢谚也认不出,看来噬运兽应是上古时代的兽种,三千界内不剩几只了?   幻波见过画像,还听人讲过来历,说明魔种内出现过,应是魔种开荒者将噬运兽带进来的。   那么,这只噬运兽能够毫无阻碍的进入魔种,莫非曾是魔种生物?   六千年多前,从魔种里跑出去了?   幻波道:“我依稀记着,这种兽的体型起初是比较小的,只有狮子大小,吞噬的运气越多,体型越大,力量越强。火山被封印的这只噬运兽,从前必定吞噬了大量运气,几乎成幸运兽了,百毒不侵。”   曲悦蹙起眉,可惜这种妖兽属于邪兽,与锦鲤不同,通过吸收别人的运气,为自己开挂。   开了挂之后,幸运无敌,谁打得过?   所以天劫剑主,选择用天劫剑将它封印?   天劫剑是柄倒霉剑,应是噬运兽最惧怕最厌恶之物。   六千年过去,这只噬运兽的力量应被消减了许多,尚且如此厉害,六千年前,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小月亮,咱俩最好不要距离万仞山太近,咱俩的气运都太好,尤其是我呀。”幻波心下怵得慌,走霉运什么的,是很可怕的事情,需要做许多好事儿,积大量功德方能弥补回来,“咱们倒霉还是小事儿,主要是它刚破除封印,正处于极度虚弱期,吸取的运气越多,恢复的速度越快,魔种里可没人制得住它。”   “宗权也不行吗?”   “难说哦,小雕儿告诉我,天人天生有天运,宗权的天运非常强,被吸取的越多。”   “强?宗权整天翻车,从没干成过一件事儿。”   “但他一直逢凶化吉啊,这才说明天运是真的强,总有贵人相助。”   “恩,有道理。”   “天运越强的人,被吸取天运以后,劫气反噬力越大。反而天运越弱,劫气越重的人,受到的影响愈小。”幻波想了想,慢慢点头,“我觉着应该是这样的,就比如天劫剑主,一个倒霉蛋,压根儿没有运气,自然也不受任何影响。”   曲悦懂了,比如大富翁经历一夜破产,承受力差点儿可能会自杀。   而似君执这种靠捡垃圾为生的乞丐摄政王,穷惯了,内心毫无波澜。   “所以君执可以对付它。”曲悦道。   “不受影响,不代表打得过。”幻波托着腮,“打架这方面,我就不太懂了,你问问韭黄。”   “韭黄。”曲悦传音出去,将噬运兽的事情讲给他听,“你说,君执打得过么?”   “打不过。”九荒毫不迟疑的做出判断。   曲悦忽地想到:“鬼修是不是也不怕它?”   九荒:“若真是幻波口中那种噬运兽,应该是的,鬼修本身劫气重。”   他微微愣,“六娘,你指的是你爹?”   曲悦沉默了。   九荒估量着道:“当年半步合道的天劫剑主,能够将它封印,你爹比半步合道更近一步,且这妖兽已被封印、被天劫剑消耗了六千年了,应该是没问题的,只不过……”   只不过曲春秋处于合道的最后一步,若此时出来战妖兽,精力用尽,等同告别合道。   而雷劫过后百日内不合道,必死。   多少熬过心劫和雷劫的准合道大佬,最后死在了百日命劫上。   曲悦的心情跌落到谷底。   六千年天劫剑封印,可能就是为了给这头开了挂的噬运兽招来一场大劫,使它来到魔种万仞山,死在她父亲手上。   不,是与她父亲同归于尽。   曲悦越想越丧气,又赶紧逼迫自己振作起来。   他们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或许宗权打得赢,也或许君执能够收服天劫剑。   ——   万仞山上空。   君执警告之后,元化一尚未反应过来,噬运兽已经冲破剑阵。   “小心!”君执一掌打向元化一。   元化一侧身躲开,只听嘭的一声,君执面前的剑三千匣子骤然崩碎。   君执躲闪不及,被剑匣力量冲击到,眼前又是一黑,被元化一下意识扶了一把。   噬运兽扑上来那一刹,一道流光飞来,将其逼退。   宗权落于君执两人面前,收回天人翅,仔细打量眼前的妖兽:除了体型大了点,并无过人之处,绝对打得赢。   这次若再翻车,他往后就认雪里鸿当大哥。 第178章 大祭司   “走!”君执的脸色苍白如纸, 催促元化一与他一同后撤,尽量远离噬运兽。   并提醒宗权:“宗兄, 此兽似乎可以吸取气运,千万小心。”   宗权负手而立,微微蹙眉:“吸取气运?”   噬运兽见君执逃离,目眦欲裂, 但似乎被宗权周身气场所摄, 尾巴徐徐左右摇摆, 不敢轻易上前。   君执两人停在数百丈之外,天劫剑照旧追来,竖在君执身后。   君执已视它为无物,倒是元化一手中骨剑止不住颤动, 试图往元化一意识海里钻。   原本剑心不成,骨剑无法进入意识海, 也不愿进入, 而今一反常态,元化一可以感觉到天贤极为嫌弃这柄剑,胜过嫌弃他。   “究竟怎么回事?”元化一问。   宗权神速赶至, 且早已知悉妖兽的存在,那么君执将妖兽往万仞山引,小妹和二哥应该都知道,的确是一场误会。   “元兄,我若说我同样一头雾水,你信么?”君执以手背抹掉唇角的血渍, 心疼着剑三千,“我是当真不知令尊在此闭关,于我而言,亦是飞来横祸。”   血渍刚抹干净,嗓子眼一阵腥甜,又涌出一口血。   元化一斜他一眼,沉默片刻,摸出一瓶丹药扔给他。   “多谢。”君执并不推辞,坦然接过手中,倒出一颗吃下后,将瓶子收入镯子中。   瓶子内还剩三颗丹药,此药有着奇效,乃元化一先前拔剑骨重伤时,曲唐留给他的。   元化一本只打算赠给君执一颗,见他竟将整瓶收下,旋即想要开口要回来,又咽下了,嘲讽道:“穷酸。”   君执不知此药来历,接一句:“小气。”   两人说话间,身后气流涌动。   雪里鸿带着曲宋追来了。   曲宋瞧见元化一在:“你来这干什么?”   元化一见到这告状精,哪里还有和君执说话时的气魄,不知父亲能不能听见,他瞎掰道:“我近来心神不宁,总担心万仞山会出什么变故,便来瞧一瞧,果然……”   “看样子你的记忆快要恢复了。”曲宋打量他几眼,“马屁精。”   元化一:……   雪里鸿停稳之后,先看一眼君执背后的天劫剑,才看向前方。   宗权正赤手空拳的对付那妖兽,妖兽不断后退,专注防守而不攻,有示弱的倾向。   路上曲悦用一线牵联系了曲宋,雪里鸿道:“宗权,曲丫头说那是噬运兽,专门吸食运气的,你莫要与它近身缠斗,取出你的神弓,速战速决!”   “杀鸡焉用牛刀?”神弓一箭,需以精气蕴养百年,宗权从来都是迫不得已时才会使用。   “它在吊着你,拖延时间吸收你的气运。”雪里鸿半步也不上前,她的运气本就不好,不想更差,“你现在打的轻松,待会儿霉运加身,那就完了。”   宗权:“打架难道是凭运气?”   这说法简直太可笑了。   然而宗权有自信不假,却并非狂妄自大之人,听雪里鸿提醒过罢,念及曲春秋在此地闭关,也决定速战速决。   一拳挥出,灵力排山倒海的朝那噬运兽涌去,将噬运兽击退数十丈之后,宗权一伸手臂,本命神弓便攥于手中。   宗芯身在噬运兽腹中,他便以灵力作箭,瞄准它的咽喉。   弓弦拉至最满,宗权淡淡道:“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运气不过是锦上添……”   只听“啪”的一声响,宗权的话音顿住。   他慢慢睁大眼睛,瞳孔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弓、弓弦断了?   断了?!   且断弦那一刹,灵箭后涌,宗权因发愣而躲避不及,被自己的灵箭反噬,经脉凸爆,气血逆行,一大口血吐出来。   观战的君执几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   曲宋最先回神:“看来实力与运气之间,运气有时候更重要。”   雪里鸿忍不住翻白眼:“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君执瞳孔一缩:“宗兄小心!”   却见一直退避的噬运兽找准时机,朝宗权猛扑而去,形势扭转,变成宗权被它打的连连后退,印堂越来越黑。   君执倒是看明白了,他们都会受噬运兽影响,唯独自己不会,毕竟运气这玩意儿,他压根没有。   ——   距离万仞山万里外,九荒背着曲悦正赶路,突地停了下来。   不远不近追着的邢谚也停下来。   “怎么了?”曲悦躺在棺材里询问。   不等九荒回答,她便听见了一声凤鸣之音。   九荒道:“剑气,是覆霜那位剑神的凤血剑。”   他与韦三绝打过架,九品的剑修强过渡劫,令他印象深刻。   话音落下,但见一道流火划过天际。   邢谚再也忍不住了:“尔等凡人,为何可以飞的这么快??”   刚一闪而逝的剑气,速度竟比天人翅还要快!   曲悦与他一样震惊,她的神识甚至都没能捕捉到韦三绝的影子。   奇怪,韦三绝平时没有这种速度啊?   九荒感知了许久:“只有剑,没有人。”   “剑?”   曲悦在心中寻思,韦三绝的剑内蕴含凤凰血,据宗权说,是他同族前辈宗沉的佩剑。   宗沉在与现任大祭司完婚之前,死在了凡人界。   宗权怀疑宗沉假死,在凡人界娶妻生子,韦三绝便是宗沉的后代。   看方向,韦三绝的剑是朝着万仞山去的,他人在极北之地的大雪山,无人通知他,仅宝剑光速而来,莫不是此剑在噬运兽进入魔种之时感应到了?   曲悦回想了下,宗沉魂灯熄灭,似乎也是在六千多年前。   封印噬运兽,或许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   韦三绝此时也是一脸懵,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正在大雪山安静钓鱼,腰间沉墨剑突地出鞘,幻化成一道凤影,直奔南飞。   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他召不回,也追不上。   ——   沉墨剑飞至万仞山。   正追着宗权狂揍的噬运兽,先前瞧见君执,还仅仅是目眦欲裂,沉墨飞来之后,它双目通红,几乎陷入狂暴。   然而沉墨剑并不理会它,转悠了一圈,飞去了君执面前。   “韦三绝的剑?”元化一认了出来。   君执自然也认得,左右环顾:“韦师尊人没到,剑来了?”   ——“谷前辈,别来无恙。”   君执忽地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虚弱又沧桑,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谷前辈?   喊的是谁?   君执一时做不出回应,再三确定她使用的是密语之后,才道:“你是?”   ——“雪蝉。”   雪蝉?   君执搜索自己的意识海,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儿印象,抬了抬眼皮儿,看向不远处的沉墨剑。   韦三绝是覆霜剑神,他是覆霜摄政王,两人见面颇多,他明白今日里的沉墨剑,与往日不同。   应是有位高人,曾在剑内留下了一道神识,此时,此剑等同于这位高人的一道分身。   正揣测时,她又补充一句。   ——“宗沉之妻,天女雪蝉,天人第二十代大祭司。”   “这一代的……神殿大祭司?”实在出乎意料,君执愣了好一会儿功夫。   同时心中一喜。   她可以操控韦三绝的沉墨剑,这说明她知道韦三绝的存在,宗权的推断是错误的。   宗沉并没有诈死逃婚,这其中应是有什么隐情。   ——“谷前辈见到了天劫剑,仍是想不起前尘么?”   君执微滞:“大祭司此言何意?我身为魔种生出的灵体,还有什么前尘?”   ——“前辈岂会是魔灵?待拿起天劫,前辈自会知晓。六千年时机已到,前辈今日是应劫而死,亦或渡劫重生,在此一……”   话说半茬,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君执瞧见那柄正与自己交谈的沉墨剑,剑尖徐徐转向了他的左后侧,似乎被什么有趣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君执狐疑着转头,目望背着棺材而来的九荒。   待棺材打开,只见曲悦从里头跳出,朝他飞了过来。 第179章 掉马甲   “雪里前辈, 君前辈,二哥三哥。”曲悦忧心忡忡的上前,恍惚觉着那剑在看她, 她也看了那剑一眼,虽有疑惑,但并无时间深究, 先询问战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雪里鸿扭脸瞧瞧自己的徒弟九荒, 见他手臂和颈部都有伤口, 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伤口已被处理过,便也不问了, 朝数百丈之外的宗权努努嘴, “像你说的, 他被霉运反噬的非常厉害,本命神弓的弓弦都断咯。”   担忧归担忧, 雪里鸿语气中还是略带一丝幸灾乐祸。   曲悦瞧见宗权被打的捉襟见肘,但那噬运兽想朝君执冲来,又屡屡被宗权拽住尾巴。   但见宗权一个横甩, 扔铅球一般将妖兽扔去另一侧。   “鸿叔叔。”邢谚朝雪里鸿行过礼, 看向宗权方向,不免吃惊, “这妖兽更强了。”   他在火山底下与之缠斗时,已觉得它异常强悍,若换成现在, 他怕是连一日都撑不住。   “舅舅,我来助你!”邢谚祭出一杆银枪,便要冲上去。   宗权:“不必!”   听他语气严厉,邢谚踟蹰着顿住脚步。   雪里鸿:“你逞什么强?”   若担忧邢谚被吸取气运便罢了,宗权这态度,显然是打恼了,憋着一股气,非得与噬运兽决一胜负不可。   “真不愧是天武第一人。”九荒一直盯着看,“适应速度极快,倘若不再起波澜,硬碰硬打下去,他是可以赢的。”   这话自然是分析给曲悦听的,宽她的心。   曲悦听罢,果然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就用不着她父亲出手了。   ——“谷前辈,莫在迟疑,速速拿起天劫才是。”雪蝉继续与君执密语,“宗权的确打得赢,但气运被吸取之后,极容易魔化。”   君执为难:“非我不愿,是天劫剑始终不肯被我拿起,我瞧它并不想要认我为主。”   ——“那是你与魔种融合太久,它一时分辨不出你的气息,不敢确定你是不是他的主人。”   君执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原本便是天劫剑主?”   ——“前辈且释放出灵体灵气于掌心,再去执剑,多多尝试几次。”   能操控韦三绝的佩剑,君执毫不怀疑雪蝉的身份,掌心升腾起灵气,转身伸向天劫剑。   奈何天劫依然躲避。   他尝试与天劫沟通时,眼尾余光瞥见曲悦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曲悦总觉着后脊背发凉,意识海微有痛感,刺激的心脉里的魔虫亦有复苏迹象。   “六娘?”九荒关注前方战况的同时,也不忘留意着她,从身后扶了她一把,“你身体不舒服么?”   他问出口之后,曲宋与元化一都朝她看过来。   邢谚也转了一下头。   曲悦摆手:“我没事。”   君执眼尾一垂,传音:“曲先生,韦师尊剑内此时存在一个意识。”   曲悦凝眸:“恩?”   君执:“她自称雪蝉,天人族大祭司。”   曲悦迷瞪了下,心弦瞬间紧紧绷起!   大、大祭司?!   下意识想要看向沉墨剑,被她强忍下来,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听君执继续道:“自从你来,我觉着她便对你格外的关注,我不知原因,提醒先生一声。”   不要慌,袖下的手捏成拳头,曲悦问:“大祭司没有对宗权前辈和雪里鸿前辈暴露存在?”   “没有,她单独传音给我,似乎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君执一边尝试握剑,一边答,“她称我为谷前辈,态度颇为恭敬客气,说我并非魔种之灵,而是天劫剑主……”   曲悦绷着唇线,深深吸了口气:“即是如此,君前辈尽快收服天劫剑……”   意识海陡然巨痛!   大祭司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而曲悦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有反应,无计可施,咬牙忍住。   ——“小姑娘。”   冰冷威严的声音在她意识海内响起。   果然是大祭司。   曲悦故作谨慎:“谁?”   ——“你母亲是谁?”   曲悦不露怯:“阁下又是谁?”   ——“呵。”她哂笑。   曲悦听不出个究竟,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阁下笑什么?”   ——“笑我失职,竟有天女流落在外,我竟丝毫不知,你父母好手段,颇令我好奇。”   果真是被发现了,曲悦心口狂跳。   ——“你不肯说无妨,稍后我自会抓你回天人境去,不信你母亲不现身。”   真被拆穿之后,那股恐慌反而慢慢散去,曲悦质问道:“敢问前辈一声,依据天人律,我是否有罪?”   ——“无罪。”   曲悦:“那您抓我回去,又不能对我用刑,我母亲不出来,您又能如何?让所有天女排着队一个个与我融魂认亲?”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雪蝉不恼,“不必你操心,我有的是办法。”   曲悦垂了下眼皮儿:“前辈,上梁不正下梁歪,您自己都不干净,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其他天女?”   ——“我不干净?”   事已至此,曲悦只管道:“那您告诉我,韦三绝韦师尊是怎么回事?谷前辈是怎么回事?您早知道火魔种没有消亡,又是怎么回事?”   雪蝉稍作沉默。   ——“谷前辈倒是与你交情匪浅。”   曲悦揣测道:“先前宗权前辈猜测,宗沉前辈是诈死逃婚,另娶他人,如今看来,宗沉前辈应不是故意诈死,估摸着是为了封印这只噬运兽,重伤濒死的情况下,魂灯意外熄灭。而您不愿再婚配其他天武人,考入神殿。不曾想多年之后,发现宗沉竟还活着,可您一入神殿再无回头路走,宗沉索性抛弃天人身份,留在魔种内,而您则与他在凡人界成了婚。”   雪蝉不语。   曲悦继续道:“虽然两位本就是一对,阴差阳错,甚是令人哀叹。但按照天人律,您的行为,依然是足以被挫骨扬灰的吧。”   抓住大祭司这一处,她母亲便安稳了。   说来也是讽刺,神殿三位掌权天女,还真是每个人都不简单。   良久,听雪蝉苦笑长叹。   ——“我多么希望,一切如你所言啊。”   曲悦微微一讷,这话说明她的猜测是错的。   ——“可你眼界过于狭隘,心中只有小情,低看了宗家的男人,也低看了我。”大祭司的语气恢复固有的威严,冷冷淡淡地道,“我身为天人族大祭司,从未在男女私情上犯过任何错误,此生所为,的确曾愧于先祖遗训,但亦是审时度势,情有可原,不愧于心。”   这下轮到曲悦沉默。   ——“我与谷前辈说的话,他转头便告诉你,可见你对魔种知之甚深,讲给你听无妨,横竖待谷前辈醒来,一样会告诉你。”   ——“六千多年前,上一任大祭司恰好闭关,神殿一位守护姑姑感知到天命晷震动,发出强烈预警,便派了那时的天武第一人宗沉下界查看……我们成婚在即,我不舍他,偷偷跟下界去。宗沉手持命谶箭,证实那异动的来源,便是这只噬运兽。”   ——“噬运兽虽是上古邪兽,并不难对付,不然也不会濒临灭绝。然而此兽不同,它昼伏夜出,走走停停,四处吸食气运,举止颇为怪异,每次都能躲开我们的追捕。后来我们终于发现,它是被人豢养的,在它的腹中,有一颗魔种。”   火魔种的确生出了一个灵体,而那心机深重的魔灵并非君执。   五个魔种只有这个魔种活了下来,绝非偶然。   ……   这厢君执按照大祭司教他的办法,不断尝试去掌控天劫剑。   天劫虽不离他太远,却一直左闪右躲。   君执传音:“元兄,烦劳你出其不意的砍我一剑。”   元化一早看他在尝试收服天劫:“你要它什么?这十二柄剑一柄比一柄垃圾,天劫则是垃圾之中的垃圾。”   君执:“砍吧。”   元化一骨剑一提,按照他的要求,朝他背后举剑砍下!   君执不挡,天劫似是知晓天贤威力,倏地绕去他背后,挡下天贤。   而君执迅速转身,趁两柄剑“锵”地相撞之时,握住天劫剑柄。   天劫像是受到惊吓,嗡嗡震颤着,奋力挣扎。   君执死死攥住,手背青筋爆出,内伤之下,血又涌出。   滴答落在手臂上,血气顺着经脉延伸,攀上天劫剑。   天劫慢慢停止挣扎,剑身上的黑气一缕缕缠绕上君执的手臂,最后悉数钻入他的灵台。   宛如钻入了一条蛇,不断在他脑子里蜿蜒游走。   咔。   撞破了一层屏障。   咔。   再是一层。   波澜起伏之后,君执平静的闭上眼睛。   六千年不知立场,不明对错,直到今时今日,他终于想起他是谁了——一个正儿八经不钻空子修炼天劫剑的傻X剑主。   作者有话要说:  君执:抱歉,我内心爆粗口了,实在控制不住。 第180章 没想法   君执在与魔种融合之前, 曾叫谷穆。   乃是凡人世界里的皇族太子,出生那晚,便有诸多祥瑞之相,尔后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他本性良善,责任感强, 励志往后要成为一代明君, 令百姓更加安居乐业。   十五岁那年,君执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位仙人询问他心愿。   他跪下祈求:“唯愿天下太平。”   仙人抚他顶:“可我不知, 你心中的‘天下’究竟有多大。”   是所在的国家?   是国家所在的大陆?   是大陆所在的世界?   还是世界所在的空间?   君执懵了。   仙人也不急,半年之内,晚晚入他梦, 不断刷新着他的“天下观”。   总之,君执被灌输了一大堆“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 “仙之大者, 拯救全宇宙”的崇高思想。   君执恍惚又惶惑, 请仙人指点他该怎样成为“仙”。   “渡三千劫,尝尽辛酸冷暖,便知众生苦,而羽化成仙。”   “那又该怎样渡劫?”   问出这一句后,铛的一声,君执收获一柄天劫剑。   仙人教授了他一些奠定道基的心法, 提醒他仙人必须清心寡欲,不可娶妻。   心法未成之前,也不可解封天劫剑。   君执一一记在心里,感激涕零,跪谢恩师。   仙人却不肯收他为徒,只说“有缘”。   君执问他姓名,他答“虚名看淡”。   那会儿君执看他的目光甭提有多崇拜,心道仙人不愧是仙人,不同寻常。   后来才知道,让他先修心法,是想熬到他父母双亡,以免他克死父母,留下心结。   清心寡欲,则是怕他克妻克子。   不肯收他为徒,当然是怕他克师,什么“虚名看淡”,完全是在扯淡。   再说世上只有天人,哪来的仙人。   君执猜,八成是入我剑门的哪位剑主,无意中找到了天劫剑,本着“独被坑,不如众被坑”的报复心态,热心的为天劫寻觅新主人。   倒霉人配倒霉剑,这个说法是错误的。   必须得是君执这种原本有着大气运的气运之子才行,不然哪里活的下去?   君执从一品入道,一路修到渡劫巅峰,只差半步合道,足足用了两千八百年。   鬼知道他遭了多少“喝口凉水都塞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厄运。   为了应对各种劫难,他学会了医卜星象、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针织女红、说书唱戏、垦田种地……   渡三千劫,知众生苦,这句话的确有道理。   七八品修为那会儿,君执看苍生万物谁都可怜。   然而渡三万劫之后,君执只觉着这世上谁也没有他苦,众生再苦也没人能苦的过他,只求谁来可怜可怜他。   可尽管苦不堪言,他也从未想过钻空子,耍手段。   于是自他步入渡劫巅峰之后,就开始默默等着自己的合道天劫,并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必定是一场空前的劫难。   ——   曲悦正听大祭司讲着魔灵。   火魔种生出魔灵之后,魔灵发现自己被封印着,想要自救,但他只是一道灵体,甚至都无法与魔种世界内部的魔修沟通,无计可施。   他应是拥有上古天魔王一定的记忆传承,认出魔种内竟然有着噬运兽,便别出心裁,以自身灵力豢养出一只变异噬运兽。   他依附于这只噬运兽,先在魔种内吸收天人后裔的好运。   被他吸收,等同于被火魔种吸收。   于是才有了看守天工发现魔种内存在世界,纠结不已,最终监守自盗,将魔种打捞出去这一重大转折。   魔灵发现这办法可行,便将这只变异噬运兽送出魔种,并操控噬运兽吞掉魔种,与妖丹凝结在一起。   魔灵十分机警,知道自己若是太狂野的话,会被天命晷察觉,于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带着噬运兽开始了长达两千年的积攒好运的征途。   待天命晷有所察觉时,噬运兽已经成长的极是恐怖,火魔种同样气运无敌。   ——“守护姑姑通过天命晷,推测魔种的天命线,按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魔灵将会得到一场大机缘,那个暴戾恐怖、嗜杀成性的上古天魔王复生指日可待,且会吸收魔种世界所有生灵的生命力,变得更加强大。”   大祭司说到这里,曲悦不由想到风槐想要利用九荒开启魔种的事情。   这一系列阴谋,看似人为,其实也是受到了魔种的好运影响?   是大祭司口中,魔种的大机缘?   若真被风槐将魔种开启了,风槐未必会得到魔种的力量,反而被魔灵吞噬掉?   这个揣测永远不知对错了,因为天劫剑的缘故,魔种筹谋来的机缘泡了汤。   所以风槐才会一直失败?   曲悦有点挫败,这算什么,她动脑子破的案,其实都是运气的功劳?   也不能如此理解,应该是气运之争,将她和九荒卷了进来,成为魔种的一个意外才对。   ——“但我们斗不过魔灵,我们天人生来便有天运,与噬运兽对决已是落了下成,更何况魔种的好运,总令魔灵逢凶化吉,根本没得打。”   曲悦心想对付敌人,定是要抓弱点,万物相生相克,克制好运的,自然是霉运。   她问:“于是前辈转为去寻找天劫剑主?”   ——“没错,我与宗沉经入我剑门一位合道期前辈的指点,找到了在山中独居清修的谷前辈。”   ——   君执在山中住了五十年,日子过的平平静静,没有飞来横祸,总令他心神不宁。   终于,他等到两位天人到访。   宗沉沉稳话少,一柄盘龙黑剑挂在腰后,站的如松似柏。   正值妙龄的雪蝉,口若悬河,对君执讲明利害。   君执问:“你们希望我去影响魔种的气运?”   雪蝉点头:“眼下放眼三千界,唯有前辈可以做到。”   君执沉默了好半天:“我可以帮你们去对付噬运兽,对付魔灵,但魔种已经吸收了大量好运,这是不可逆转的。我的天劫剑,只会给我自己带来厄运,不会改变其他人的运势。”   雪蝉拱手:“与您有因缘之人,是会受您影响的吧?听闻天劫剑主克妻克子克父母,死气死运死情缘?”   君执恩了一声:“没错,可我与魔种之间不存在任何因缘。”   雪蝉道:“从前没有,可以建立一个。”   君执不解:“如何建立?”   雪蝉垂着眼睛:“我们会借用秘法,助您吞噬魔灵,取而代之,与魔种融为一体,将您的劫运,逐渐渗透入魔种,腐蚀掉它的运势。”   君执听她说罢,了悟的哦了一声:“好办法。”   雪蝉似是非常意外:“您不推辞?”   君执也很意外:“为何要推辞?”   “与魔种合二为一,需得毁肉身断筋骨,异常痛苦。”   “恩。”   “而且根据姑姑的推算,腐蚀掉魔种吸收来的运势,至少需要几千年。”   “恩。”   “再一个,这其中或许会出现许多我们无法预料的变故,您有可能道消身陨,将近三千年的修行毁于一旦。”   “恩。”   雪蝉摸不准他的态度,反而踟蹰:“前辈,我们冒然登门,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早已做好了晓以大义的准备,肚子里满满慷慨说辞,他的反应过于平静,“晚辈不该质疑您的境界,但您内心就没有什么想法?”   君执怔了怔,想法,该有什么想法。类似这种找上门的劫难,他早就习以为常。   “非得表达一下想法的话,只能说算我倒霉吧。”   ——   ——“在当时,那妖兽杀不死,宗沉和谷前辈联手,将它封印在了天煞星岛。因它与魔种气运相连,待魔种气运衰减,它自有劫难……”   ——“我们又将魔种放回神器内,压制住魔灵,守护姑姑则教导谷前辈秘法,谷前辈舍生成仁,吞噬魔灵,与魔种相融合……”   她讲的比较含糊,曲悦听懂了君执的部分。   不能怀疑他的品德,但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肯定也是为了修剑。   听上去,他对劫难一直是来者不拒的。在修炼天劫剑的道路上,可谓一丝不苟。   到今天为止,从活人到灵体,他已经将近九千岁了。   曲悦以往见识那些剑主,对于他们钻空子,或多或少总是有一点点无语的。   可今日真让她遇到一个勤勤恳恳的剑主,她反而在想,是君执太笨了没找到空子,还是太傻了没想过钻空子?   “那宗沉前辈呢?”   雪蝉沉寂片刻。   ——“封印妖兽,谈何容易。”   曲悦看向宗权,都被封印六千年了,宗权与它相斗依然如此吃力。   ——“天运被吸收之后,再被魔种的天魔之力影响,宗沉重伤且还陷入了不可逆转的魔化,再彻底魔化之前,他……”   自尽了,曲悦明白了,“那韦前辈……”   ——“你可知道幽泉世界有一种树,能够凭借愿力结魂结缘……”   凝香树,曲悦想起了自己的小木偶。   ——“我保留了他一抹意识,养了一棵树,夙夜思之。四千年前,那棵树死了,树下多了个婴儿。并非他的转世,算是个树灵修成的人吧。我借闭关,来到魔种,将他养大,之后便离开了。没有再关注过魔种的动向,因为有谷前辈在,随便魔种怎么折腾,总是劫难重重,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从这一点来看,为了对付魔王,集合了上古天人的智慧,又是造神器,又是自我牺牲,都没有剑门老祖厉害。   任尔东西南北风,只需强行绑定一个集大成的倒霉蛋,就能令魔王成为一条咸鱼,翻不了身。 第181章 做交易   曲悦转头看向君执, 他正提着天劫剑, 周身黑气缭绕, 微微闭目,神色平静, 窥不出情绪。   再看一眼韦三绝的沉墨剑。   她相信大祭司的话, 但她仍有一事不明, 这个疑惑萦绕在她心头, 不吐不快:“祭司大人,既是如此,关乎宗前辈的死因, 为何连宗家的人都不清楚呢?”   言下之意是,您既行得正,坐得端,为何此时要遮遮掩掩?   ——“知道此事的天人越少越好, 就像我们的先祖锻造五神器,炼化五魔种之事, 在族里乃是禁忌。一代代传下来,知道详情者, 已是寥寥无几, 悉数掌握在神殿天女手中。”   ——“怕的是天人魔化之后,会利用魔种作恶,尤其是善战易魔化的天武人。上古天魔王,最初就是天武人。”   ——“可即使我们小心翼翼的藏掖,谷前辈抽灵寄生魔种的秘术, 也曾在我族引发过一场祸端。这套融合寄生秘法,本是天灵族几位长老琢磨出来的,用罢便销毁了。不曾想一千多年前,被一不肖子孙无意发现,拿来研究出一套天灵种魂术,妄图长生……”   曲悦瞳孔微缩,她说的是风槐。   这样看来,瞒着的确是对的。   ——“谷前辈既与你知无不言,那你必然是个分得清是非,值得托付之人。”   意思是警告她莫要随便乱说话。   曲悦自然是不会乱说的,郑重道歉:“祭司大人,晚辈收回先前对您的不敬之言,您所言甚是,晚辈年幼无知,狭隘浅薄了。”   道歉是真心的,敬重也是发自肺腑的,却也忍不住手脚冰凉,如堕冰窖。   大祭司无懈可击,意味着母亲的处境艰难了。   ——“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颇具胆识与头脑,是个好苗子。”   曲悦不知她口中的“好苗子”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又陡然严肃。   ——“告诉我,你母亲是谁,看在谷前辈的面上,我会从轻发落。”   从挫骨扬灰到留个全尸么,曲悦知道严重性,闭口不语。   她准备跑路了。   是在魔种里东躲西藏,还是离开魔种去三千世界里东躲西藏?   各有利弊,但都少不了九荒帮忙,得跟着她一起颠沛流离了。   曲悦传音:“韭黄。”   九荒正仰着头看天,不知在寻思什么,听见曲悦喊他赶紧收回视线,望向她的背影:“恩?”   曲悦:“我准备……”   九荒问:“怎么了?”   曲悦也不问了,不是不尊重他,完全知道他的回答,且还没有商量的余地:“没事。”   她转为给曲宋传音,浓浓一声叹息:“二哥,我要逃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曲宋他们是连一点点天人血也没有的凡人,根据天人的规则,大祭司没有任何处置他们的权利,即使下令给宗权,宗权也有权利拒绝执行。   曲宋听罢:“大祭司?”   他的目光仍注视着前方宗权与噬运兽的战况,不去看那柄剑,语气微惊,但容色沉静。   ……   元化一提着天贤剑,蹙着眉头一直盯着君执。   等君执将眼睛睁开,他问:“你还真将天劫收服了?”   骤然涌入两千八百年的记忆,君执的神态举止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摇摇头:“和你与天贤差不多,我虽想起从前,然而剑心不成,与天劫之间存在隔阂。”   元化一听的云山雾罩:“何意?你原本就是天劫剑主?你和我一样,也会剑隐失忆的?”   君执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忧愁:“哎,我的情况比你复杂太多。”   ——“谷前辈,您的修为没有恢复?”   君执再摇头:“没有啊。”   ——“怎么会……”大祭司的声音透出些许惊讶。   这与他们先前预料的情况不同,不论是君执本人,还是上一代大祭司,都认为这是他的合道天劫。   六千年过去,他的霉运与魔种的好运相互抵消,根据天命晷推测,当噬运兽破印而出,天劫剑主顺利将其斩杀,魔种运势彻底破败,天劫剑主顺利合道才对。   但君执拿到剑之后,记忆恢复了,修为却没有恢复?   没有当年的修为,以他现如今的区区七品,怎么可能打得过噬运兽?   是时机尚未成熟,魔种气运依然强悍之故?   亦或是,君执吞噬魔灵之后,与魔种融合的这六千年,生了魔心?   但瞧天劫剑待他的态度,并不像啊。   君执道:“雪蝉姑娘,我并没有生魔心,但我生出了心结。”   ——“怎么说?”   君执十分清楚自己的心结所在:“我做天劫剑主两千八百年,成为魔种魔灵却整整六千年。懵懵懂懂时,我曾以为我是天道,俯瞰着魔种众生,一直为他们的生存而担忧。”   如今,他对魔种的情况了若指掌,知道它何时需要降温,何时需要升温,令它保持一个平衡的状态,再多撑些年头。   可他一旦成功合道,便会脱离魔种。   魔种没有他的调控,必将加快其消亡的进程,整个世界便要毁于一旦。   魔种俨然已经是他的家园,他岂会没有心结。   ——“前辈,当年我族先祖在魔种内开凿世界,正是为了从内部腐蚀魔种,这是他们的使命,就像您与宗沉……”   君执道:“不一样,我们自愿的,但魔种里人连知情都不知情。”他忍不住指责,“你们天人族的蚕食魔种计划,过于冷血。”   ——“当年每个魔种的开荒者,仅仅三百天人,五千拜天人族,以及一些妖兽……”   雪蝉也曾不理解过,这只能说明先祖们并不清楚会蚕食多久,也不了解“人”的繁衍能力有多强大。   数万年过去,谁能预料原本的小部落,竟会人数激增,发展为一个庞大的世界。   ——“前辈,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然而非常遗憾,是真的没有办法。魔种消亡是一定的,要救下魔种世界的众生,需要开辟一处庞大的空间,类似我们的天人境一样的空间,将魔种世界整个转移出来。”   ——“可天工族能力退化,早就已经没有先祖们的能力了。天工现在的人数,实在是少的可怜,而且只会越来越少,您懂得么?”   君执懂得。   ——“您不可再纠结了,现在您必须出手,宗权再这样打下去,会和宗沉一样魔化。”   君执也是十分头疼:“非我纠结,我试过了,做不到。”   心结从没有强行破解的。   越逼着自己,越是心乱如麻。   君执什么也不说了,提剑一跃,跃去百丈之外。   元化一不想输给他,也想冲过去帮忙,又忍住。   “我得去帮我舅舅。”邢谚待不住了。   “你不能去。”雪里鸿拦着他。   雪里鸿已经看了邢谚好半天了,发现他印堂有黑气若隐若现,眼珠也时不时泛出红光,这是濒临魔化的前兆。   雪里鸿问:“你之前与这头妖兽打了很久?”   邢谚点头:“对,只不过那时候它还被封印着,没有现在这般厉害。   “你快一点滚去一边修炼心法。”天武族有专门静心的心法,因为他们都是魔化危险品。   邢谚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可是……”   “可是什么。”雪里鸿板起脸,“快一点儿!”   “是。”雪里鸿是长辈,邢谚拱手听令,去一边打坐。   雪里鸿不由看向了宗权,心中终于生出点儿担忧。   宗权这一路翻车,步步都在魔化的边缘,本身状态已是极差,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大祭司同样忧心忡忡,以君执现在的状态,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祭司大人,您与我做个交易吧。”   她微怔:“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存在?”   “曲春秋。”他答,“两千多年前,我还是厉鬼之时,家师为了净化我的戾气,曾将我封印在骨埙内,藏在神殿中。我曾见过您在无人之时,拿着这柄剑伫立在凝香树下。”   “你师父?”大祭司的声音冷若寒冰,“你师父是哪一位?能够在我眼皮子底下,随意出入神殿,想必早已仙去吧?”   “仙去多年了。”曲春秋笑道,“大祭司,眼下情况不妙,咱们还是言归正传比较好。身为一个已经渡过心劫与雷劫的鬼修,这只噬运兽我杀的死。”   大祭司问:“你正在渡百日命劫?”   曲春秋:“是。”   大祭司:“还差多久?”   曲春秋:“大概六十几日吧,不曾数过。”   大祭司冷冷道:“即使你此战噬运兽不死,也不可能在六十日内合道了。”   曲春秋:“我明白。”   大祭司问:“那你想求我什么?”   她已猜到曲春秋的身份,是眼前这丫头的父亲,是那胆大妄为,竟敢染指天女的凡人。   曲春秋淡淡笑道:“并非请求,而是交易。”   大祭司:“说。”   曲春秋稍顿片刻:“祭司大人假装从来不曾见过我女儿,莫抓她回天人境,更不要调查她母亲是谁。而我,则以我这条命来换。”   隔了一会儿。   大祭司:“成交。” 第182章 算天机   曲悦正与曲宋商量着跑路的事情, 声音倏然停顿。   她听到了低低的呜咽声, 应是父亲的骨埙发出的旋律。   之所以用“应是”,因为父亲陪伴她的十四年里, 只将本命乐宝拿出来给她瞧过, 从未使用过。   没机会使用。   且父亲只准她目视,不许她触碰, 故而在年幼的她眼睛里,父亲的骨埙必定是威力惊人的绝世宝物。   直到前阵子知晓这骨埙的来历, 曲悦才明白原因。   “你用一线牵告诉爹了?”曲悦质问曲宋。   “告诉爹?”曲宋疑惑。   呜咽声越来越清晰, 曲悦深深吸口气:“父亲已经出来对付噬运兽了。”   如今这种情况, 噬运兽必死无疑,只是宗权存在魔化的风险。   父亲此时出手, 等同以命来抵消宗权的风险。   他与宗权非亲非故, 又没有君执的思想觉悟, 为什么?   曲悦来不及仔细想,身后九荒已用法力捂住她的耳朵,并传音:“六娘,快将琉璃罩取出来。”   曲悦没有任何动作,大祭司就在面前,她不敢冒任何一丁点的风险。   曲宋几乎是同一时间封住自己的耳识。   “封耳识!”曲宋提醒元化一。   元化一正盯着君执, 发现君执握住天劫剑之后,使用的剑法与往常已是大相庭径。   被曲宋一喝,他愣了下,旋即如同喝了迷魂药一般, 双眼模糊,脚下软绵绵,意识恍惚,如堕五里雾中。   曲宋及时朝他后背拍了一张凝神符,元化一立刻提剑划出一道弧,剑气挡下那鬼泣似的的埙声。   意识虽稳住了,可心跳不可控的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关于“曲元”的记忆不多,但元化一知道这是父亲的乐器。   阴气森森,恐怖之极。   “这是什么声音?”雪里鸿压下恍惚,取出一件隔音法宝,第一反应是去罩住九荒。   瞧见正捂住曲悦耳朵的九荒状态还好,便去罩住正忙于祛除天魔气的邢谚。   只见万仞山与山之间的谷下,不断朝上涌出黑气。   黑气内夹着电弧,电弧如同音符跳跃,音符又似一只只狞笑着的小鬼。   一刹阴阳逆转,百鬼夜行。   骨埙之声,是冲着噬运兽去的,数百丈之外紧紧是被余音波及,已令一众人难以承受。   正在对付噬运兽的宗权与君执,更是难以忍受。   尤其是君执,如今仅有七品修为,埙声之下,血管似要爆掉,撑的皮肤出现蛛网裂纹。   噬运兽的眼球也明显凸爆而出,愈发狂躁。   “让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两人与噬运兽之间的位置,鬼哭狼嚎声中,曲春秋依然是银冠白袍,清风明月,满身书卷味。   左手负后,骨埙则在右手心里握着。稳住身形以后,随意往上抛着玩儿。   “你怎么出来了?”   曲春秋挡在身前,君执瞬失压力,颇诧异。   来万仞山之前,宗权已知曲春秋在此闭关的事儿:“继续回去闭你的关,我应付的来。”   曲春秋转头观他眉心:“你再打下去,随时魔化,神仙难救。”   “所以你这区区凡人妄想做一回神仙,拯救我这个天武人?”宗权下颚微绷,神色不变,“让开,我心境一贯好得很,未必魔化,莫要浪费我的时间。”   宗权并非狂妄,先前在龙牙洲,曲悦有办法助他脱困,要他怎么配合都行,在一旁躺平当咸鱼,安静看她表演。   可曲春秋不行,他若出手才真是神仙难救。鬼修陨落,魂飞魄散。   不明白两人素无交情,他因何相助。   见曲春秋不动,宗权:“快让开,我侄女在它腹中,我自己救。”   曲春秋依然不动。   君执蹙着眉头,猜测着与大祭司有关。   宗权又要说话时,突地听见大祭司道:“回来。”   宗权瞳孔一缩,环顾四周,以为自己幻听。   他分心之际,曲春秋已将噬运兽引走。   宗权想要追上去。   ——“宗权,立刻回来,我与此人已有交易,他并不是为了救你。”   宗权道:“可是祭司大人,卑下……”   无论什么交易,他都不想别人用命换他的安稳。   宗权看向曲春秋。   鬼修无运,一身劫气反而令噬运兽痛苦,只浮在噬运兽面前,一手催动骨埙,口中哼着古怪的调子,便有一条条劫龙虚影从埙口中飞出。   劫龙缠上噬运兽,如锁链一般勒住,勒的噬运兽嚎叫不断。   瞧着曲春秋淡然的模样,轻松极了。   可宗权知道,那埙中释放出的,乃是他的本命真元。   不行!   宗权拳头一攥,想要冲上去。   ——“他是鬼修,万劫之身,原本就不可能成功合道,渡过雷劫与心劫,已是令我惊讶。这一劫,本就是他应受的,我肯与他交易,是我心软,他是赚了的,你不插手,他会感激你。”   宗权迟疑。   ——“怎么,本座如今命令不了你们天武族了是不是!”   宗权脊背一僵,停下脚步,忙垂头:“祭司大人息怒,卑下听令便是!”   ——“恩,你与阿谚都沾染了魔气,祛除干净再回天人境,将雪里鸿也带回来。”   宗权:“是!”   ——“谷前辈,您也回去歇着吧,我时日无多,精气不足,不能再久待于此,还请您将此剑归还给韦三绝。关于魔种事宜,稍后我自会派一位守护下界,前来与您商谈。”   “等等。”君执喊住她。   ——“谷前辈还有何吩咐?”   君执道:“我依稀记着,当年你与宗沉来找我帮忙时,曾说我若侥幸不死,便会满足我三个心愿。”   ——“没错。”   君执问:“不知可还算数。”   ——“自然,谷前辈乃雪蝉此生最为敬重之人。”   君执:“那第一个心愿,不得我允许,还请天人族莫要做出伤害魔种之事,若消亡,也任由其自然消亡。至于魔种的运数,我会负责到底。”   ——“可以。”   君执:“第二个心愿,无论曲先生……惹您注目的那位乐修小姑娘,与您之间存在什么过节,都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为难她。   大祭司沉默。   ——“容我冒犯,不知谷前辈与她是何关系?”   君执坦然:“友人。相交不算深厚,但甚为投契。”   又补充,“曲先生虽有些刁钻,却是位古道热肠的好姑娘,她的几位兄长同样人品端正,我相信能够教养出这些孩子的父亲,即使修的是不容于天道的厉鬼道,也必定有着过人的德行品格。”   ——“能得谷前辈如此评价,雪蝉懂了。那您的第三个心愿?”   君执拱手:“没有了,雪蝉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雪蝉心道,怕是后会无期了,“前辈保重。”   沉墨剑落下,被君执接在手中。   君执望向噬运兽,短短时间,已快被劫龙所化的锁链绞死:“厉鬼道,果然是强悍。”   无论大祭司怎样解释,此时宗权心中都不好受,曲春秋俨然成了他的恩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修到这境界的厉鬼。”   嘭——!   噬运兽被锁链绞杀。   崩碎之前,曲春秋已屈指化剑,划破它的腹部,将黏糊糊的宗芯吸了出来。   昏迷中的宗芯往下掉落,被宗权接住。   噬运兽身死一刻,因与魔种气运相连,魔种内四处雷云密布,轰隆作响,君执自然也是吐血不止。   *   回天风王都的路上。   君执自己御剑,曲家人则在元化一的独角兽车上。   处于魔化边缘的宗权不能使用天人翅,与邢谚和昏迷的宗芯同在一个飞行法器上。   三个天武皆是满身魔气,雪里鸿离他们远远的,和九荒待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坐在机关隼背,雪里鸿看九荒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被曲春秋赶出来,不能和你家六娘待在一起,不开心了?”   九荒朝独角兽车探一眼:“师父,我真是没用,六娘现在肯定很伤心。”   雪里鸿抱着臂:“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那只噬运兽会吸食气运,你虽没脑子,可气运不错,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万物相生相克,谁都不可能无敌。”   九荒自顾自:“我五岁那年,您就不该救我,让我死了,成个鬼修。”   雪里鸿无语:“吃了合道恶果,你死了只会魂飞破散。”   九荒又问:“师父,你说我现在转修鬼道晚不晚,我觉着鬼修比邪修厉害。”   雪里鸿骂道:“死的人多了,你以为谁都能成鬼修吗?尤其是厉鬼道,万鬼挑一,就你这没心没肺的兔崽子,死一百次也成不了厉鬼。”   九荒不吭声了。   雪里鸿见他精神愈发萎靡,岔开话题:“对了,我近来看那本天工族的工作日记,发现看守火魔种的天工后裔,祖传的天工工具,居然早就损毁了。我们的天工工具,都是上古传下来的,一脉就一套。”   九荒问:“那六娘送我的天工盒,是哪来的?”   雪里鸿:“你猜猜。”   九荒懒得猜,看着她。   雪里鸿只能道:“巧的很,是请入我剑门的老祖打造的,那位老祖只是个天工后裔,居然能打造出纯血天工才能造出的工具……”   拿工具造宝物容易,工具反而更难得。   天工族传承至今,现在连能造出工具的工匠都快没几个了。   雪里鸿算一个,甭管性格靠谱不靠谱,她的专业技术在族中一贯过硬。   “那位老祖,我怀疑他是个纯血天工,不然,也未免太可怕了。”   雪里鸿看过九荒那套工具,远远胜过她造的,与他们雪里家的传家宝有一拼。   所以九荒按照天工图谱,造什么都特别快,与过人的天赋有关系,与工具也有关系。   雪里鸿狐疑:“我就是想不通,你说他一个工匠,根本就不会用剑,为何要造一大堆的剑,收一大堆的剑修弟子,建立个剑修门派?   九荒蹙眉:“有什么奇怪?”   雪里鸿看向他,颇诧异:“你真不觉着奇怪吗?”   九荒更是诧异:“养猪的人,还必须会杀猪和做猪肉包子?”   雪里鸿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滚一边去。”她伸脚踹走九荒,翻个身趴下,从镯子里取出一个画册,开始伏在隼背上写写画画。   九荒坐在边缘,朝画册看过去;“师父,你画的这斧头,是可以劈开魔种空间的?”   雪里鸿道了声“是”:“尽量造一个大一些的,一次多带一些人出去。哎,可惜只能带出修行者,普通人无法适应外部灵气环境,一个也带不出去。”   世界毕竟还是普通人多,修行者占比还不到一成,魔种消亡之时,真是无法想象。   雪里鸿并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甚至骨子里叛逆又凉薄,都有些于心不忍。   九荒仰头望天:“不能造一个超大容器,将整个世界包括灵气在内全部装起来,带出魔种去?”   像幻波栖身的耳坠海一样,那变成耳坠的花瓶,就是一个空间容器。   可惜容量太小,装不下整个世界。   “能造,虽然造起来艰难,但集合整个天工族之力,十年内也是可以完工的。”   雪里鸿从前只让他认真雕刻,做好基本功,没有给他讲过天工理论,“然而造出来的容器,只能用于过渡,久了容器会崩溃。魔种世界真正需要的,是一处超大空间。将容器放入空间,打碎容器,放出世界。但造空间这事儿,就别做梦了,若造的出来,我们天人早就给自己换一处空间了。”   现在的天人境,早已不复往昔纯净,乌烟瘴气。   九荒问:“很难?”   雪里鸿结巴一般;“巨巨巨巨巨难。”   九荒蹙眉:“您造过?”   雪里鸿直接掏出一本巨大的书,长宽分别为三尺,厚度为一尺:“你将天工画册拿出来。”   九荒取出自己的画册,一对比,如同大树与小草苗。   雪里鸿斜他一眼:“你这小画册里有几百种宝物的图谱,你造几个了?我这本只记载了空间开辟术,而且这不过是上册,还有中册和下册,在族长手里。我看了快一千年,都还没看明白上册。”   有个参照物之后,九荒明白有多艰难了:“师父,能不能让我看看?”   “看吧。”   ……   元化一的独角兽车里,曲春秋盘膝坐在主位上,闭目调息。   曲宋与元化一坐在一侧,曲悦单独坐在另一侧,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在凝固在他身上。   曲春秋调息完毕,睁开眼睛之后,目光在三人身上环了一圈,笑道:“瞧你们这一张张苦瓜脸。”   “爹,您知道大祭司在剑中?”曲悦神情严肃,“您和她达成了协议?”   自从父亲出关,大祭司再也没有理会她,直接走了。   曲春秋先问:“你先告诉我,这噬运兽你是怎么遇见的?”   曲悦没心情,可还是讲了一遍,包括刚才大祭司讲给她听的故事。   即使都是家人,曲宋依然坐的端端正正,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父亲,您可留后路?”   曲春秋:“没有后路,那噬运兽难杀,耗了为父七成真元,如今只剩下三成,六十日合道已是痴人说梦。”   曲宋绷了绷唇线,摇头:“孩儿不信,您怎么会轻易做出这样的交易。”   曲春秋笑了:“这笔交易怎么了,为父是赚了的。”   鼻翼一皱,眼圈逐渐泛红,曲悦挪了挪屁股,转过身背对着曲春秋。   “怎么了?”曲春秋伸手按在她肩膀上。   曲悦别扭着轻轻甩了一下手臂,想要甩开他的手。   独角兽车宽阔,曲春秋直接起身,坐去了她身边。   曲悦又挪个身,转去另一侧,再也忍耐不住,落了一串泪珠。   “与你无关。”曲春秋心疼不已,“这是……”   曲悦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将没用的眼泪憋回去,深呼吸平复心情,仅剩声音还残留些哽咽:“总说与我无关,是您的天命,可您错过合道时机是为了我,现在好不容易得来一线生机,又是为了我……”   曲春秋抚抚她的背:“可你的问题,是为父与你母亲造成的,并不是你闯了祸,为父帮你收拾烂摊子。为父这心里,还总是觉得对不住你呢。”   曲悦不回应,父亲的合道天劫,本身便是她的一个心魔劫,现如今堵在心口愈发沉重。   曲春秋温言解释:“你不知,大祭司即使不在,我见情况不妙也必须出来。天武族一直蠢蠢欲动,但刑攸始终不敢乱来的一个原因,正是宗家只听神殿的安排,尊崇着大祭司,宗权往后,是你母亲在天人族最大的倚仗。”   曲宋忍不住道:“所以,您将稳固母亲的地位,看的比您自己的性命重要?”   曲春秋瞥他一眼,给他一个“莫要火上浇油”的警告:“你不是不知,鬼修本就难以合道。”   曲宋垂着头:“但父亲未免过于消极,孩儿不理解,毫不抗争,一心认命是为了哪般?”   “八成是因为母亲的不管不问,心里凉透了吧。”对于寒露的不管不问,曲悦早已心怀不满,现在可说是抵达了顶点。   或许在寒露的认知里,她能与父亲结为夫妻,为他生几个孩子,已是给予他最大的施舍了。   虽然曲悦不喜一心扑在丈夫和子女身上,没有自己思想的女人,但似寒露这类一心扑在“事业”上,对丈夫与子女不管不顾的女人,也令人喜欢不起来。   难得曲宋不吭声,不反驳曲悦。   元化一记忆模糊,尤其对母亲没什么印象,听着他们聊天,一句也不插嘴。   曲春秋脸色稍稍一变,微动嘴唇,想要斥责曲悦,却又舍不得,叹息道:“女儿,你娘的确有些冷情,但她并非无情。你可知你江伯父当年去抢合道善果,并不是抢给我吃的,我本质上是个鬼修,合道善恶果对我其实都没有什么作用。你江伯父精于占卜,他是希望借用合道善果,影响我的天命。”   曲悦睫毛微微颤。   曲春秋解释:“你可以将合道善果,视为他为我求来的一道幸运符。他隐居着养大江善唯,一直都在试图为我谋求生机。他将江善唯送来跟着你,一定也是算到了什么,认为可以给我带来幸运,给我一线生机。”   曲悦点点头:“事实上,小唯的梦境的确帮了我们许多。凝霜姑姑曾说,您本必死无疑,却突然多出一线生机,我猜,许是小唯之故。”   曲春秋道:“我劝了你江伯父许多次,莫要投机取巧,但他不肯听。窥探天道,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反噬自身,或许反噬至亲。”微微垂了下眼睛,“江善唯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身为天道的亲儿子,他本身或许不会遭反噬,但会反噬在至亲之人身上,也就是江檀。”   “你以为你母亲是真不想使用天命晷么?她不是怕反噬自己,是怕反噬在你们几个身上。”   “而我若该死不死,借来运数,也会反噬我最亲近之人,多半是你们其中的一个。”   曲春秋摊手,道,“佛学来说,此乃因果报应。阴阳来说,此乃此消彼长。科学解释,此乃质量守恒。为父觉着法学最靠谱,此乃标准的父债子偿。”   他语气轻松,开着玩笑,说出的话却令曲悦三人都沉默了。   怨气也不似先前那么浓厚。   在曲悦看来,反噬在自己身上,她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   可若是哥哥们……   确实,她无法选择。   “为父活了两千多年,有妻有子,人生可谓圆满,生死何惧?”曲春秋用拇指抹去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哄着她笑,“你十四岁那年,为父离家外出闭死关,你只偷偷抹眼泪,嘴上坚强的很,为何年纪越大越娇气了?”   “怎能一样,那时候您尚有一线生机。”曲悦抱怨道,“而且在自己爹爹面前不娇气,我要对谁娇气去。”   曲春秋揉着她松软的乌发:“为父瞧你对着那个傻子,也挺娇气的。”   “哪个傻子?”曲悦板起脸。   “你说哪个傻子?”曲春秋提起九荒,便满心憋闷,“女儿,你年纪还小,其实不用太着急确定伴侣……”   在这件事情上,曲宋与父亲立场完全一致,附和着点了下头。   被曲春秋瞧见了:“你凑什么热闹?连那个傻子都有阿悦这样的小仙女喜欢,你还不如个傻子。”   曲宋:……   见父亲将气撒在二哥头上,为了讨好瞧着不太喜欢自己的二哥,元化一插嘴为他解围:“父亲,您稍后是去孩儿的国师府,还是和小妹去九国别院?”   还剩下六十几日,横竖是无法合道了,父亲不想再闭关,说要去看他与小妹搁置许久的学院比赛,瞧一瞧小妹的长进。   想起什么,元化一又忙着补充一句,“孩儿先前买来的那些乐女,都已为她们安排好了去处,孩儿府上现在已经没有女人了,一个都没……”   曲宋忽地指着他,以沉稳的声线说道:“父亲,他现在也不如个傻子了。”   元化一:……   服。 第183章 一口水   曲春秋选择陪着闺女, 元化一便跟着一起去了九国别院。   送入内后,准备回国师府处理公务时,碰见了比他们晚归一步的君执。   君执与他一样, 无法收剑入意识海, 单手提着天劫剑, 朝他颔首示意, 微微一笑。   除脸色惨白之外,神态如常。   元化一脚步停顿了下,也稍稍点头,与君执擦肩而过。   朝国师府的方向行十几步之后, 元化一又倏然转头:“君执。”   君执转身:“恩?”   周围有进出的九国弟子, 畏惧着躲避他们,元化一传音:“我听我小妹讲了你与天劫剑的事儿, 你我也算有缘, 都拿着入我剑门的剑, 算是同门。失去记忆来到魔种, 又成为同门。”   君执点了点头:“是挺有缘。”   只回这四个字, 令元化一不知该怎样接话。他其实是想道个歉的,可多年来两人相处的模式, 令他拉不下脸。   元化一鼓了半响的勇气:“对不起。”   君执眨眨眼:“恩?”   元化一讪讪:“我现在相信师尊们那场约战与你无关了, 我却因此记恨你几百年,总是寻你和你覆霜国的麻烦,是我小人之心,我道歉。”   君执苦笑:“元兄, 曾经我一直都认为自己非常的冤枉,仅仅是上山偷偷看了一眼两位师尊比试,什么都没做,却遭了你的记恨。现在才知道,我不冤枉,你也并没有恨错人,两位师尊的确是被我害死的,被我一眼看死的。”   君执与魔种合二为一,以自身劫运影响魔种时,也遭魔种吸收来的幸运影响,两相抵消,他倒是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可日子久了之后,噬运兽遭封印,魔种得不到幸运支持,近几百年来,俨然已经压不住君执的霉运。   元化一无语:“胡扯什么,两位师尊都是渡劫期,被你一眼看死了?”   君执心中沉甸甸:“你不懂,越是渡劫期越容易被影响。我影响到了我师父的运势,而我师父,又影响到了你师父……”   “行了。”元化一挥手打断,他是真不喜瞧见君执这张苦大仇深,哀哀怨怨,动不动苍白,时不时蜡黄的脸,“你将自己说的似洪水猛兽,那我问你,妲媞照顾你长大,你待她如何?”   妲媞也是他与元化一之间的一个心结,君执忙道:“我心中待妲媞似女儿一般。”   元化一面色如常:“再加上你现在的侄子,君舒,你同样当亲儿子疼爱……”   君执道:“我与魔种尚未分离,劫运尚不强悍。再一个,我与妲媞、君舒之间,并没有结成过什么因缘关系。”   并不是他对谁好,谁就会被他克死的。   师尊会受影响,是因为他拜过师,立过誓。   “好,那你我曾经结拜过,算不算结了因缘?我不是照样混的风生水起?”元化一瞥他一眼,“除非,因我的误解与针对,你已视我为敌。”   “我从未怪过元兄。”君执目光诚恳,叮嘱道,“但天劫以入我手,以防万一,在我合道之前,元兄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我已经准备离君舒他们远一点了。”   元化一脸上写满了无所谓:“随便你,那是你的自由,可你别来管我,我不怕。只要你一天不将我克死,我便不怕。”   言罢,他未提剑的手一拂,宽袖甩出一道弧来,转身离去。   君执停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剑柄,望向他拢在落日余晖下的背影,终是从心底绽露一抹笑容。   ……   曲悦正在为住宿的事情头疼。   她原本的主居被曲宋霸占,父亲来了之后,讲究“长幼有序”的曲宋,自然要将主居让给父亲。   然后曲宋再次霸占了她的房间,即使被父亲骂了一顿,依然坚持自己是兄长,就得住三客居里最大的那间。   如此一来,还剩下两间房。一间是江善唯两兄弟的,曾被雷劈过,被修缮好之后改为了两个卧室。一间是皮皮的。   都住惯了,曲悦可不像曲宋那么无耻,将人家撵走去别的院子,又想和父亲挨近一些,她挽住曲春秋的手臂,赌气:“行,我和爹住一起。”   曲宋斥责:“胡闹。”   父亲在身边,曲悦可不会怕他,挑挑眉:“怎么胡闹了,我从前一直是被罩在爹房间里的,咱们都是修行者,哪来那么多破讲究。”   皮皮多机灵,眼珠子骨碌碌的往曲春秋身上打量:“曲先生住我的房间吧,我蹲房顶就成。近来看了曲前辈给我的课本,我快要进阶啦,少化人形少浪费法力,蹲房顶还能多多吸收天地灵气。”   说着便扑闪着翅膀,飞去江善唯的房顶上。   “瞧瞧,一只小鹤都比你懂事。”曲春秋数落曲宋一句,见皮皮距离进阶还差的远,便一翻手,掌心浮现一瓶丹药,朝她的方向一推,“饮下它,吸收灵气可事半功倍。”   “多谢曲……”皮皮眼珠里的光芒遮都遮不住了,称曲宋为前辈,该称前辈的父亲什么呢?   曲悦朝着皮皮张了张口,又咽下了,这小机灵鬼想表现,就让她表现好了。   “师姐!”江善唯去食所吃完晚饭回来,一进院子瞧见曲悦回来了,喜笑颜开。   本来因为爷爷的事儿,他食不下咽几日,自从一股脑都告诉了曲悦,交给曲悦去处理之后,他又开始吃嘛嘛香了。   支岐本是伴着江善唯走的,瞧见院中站着这么多人,尤其曲春秋,令他放缓了脚步。   “小唯,你不必再担心,你爷爷应该没事了。”曲悦朝他招招手。   “我就知道师姐是无敌的。”江善唯走上前,视线落在曲春秋身上,见曲悦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猜测他是谁。   曲春秋和颜悦色:“小唯,还记不得我?”   经他一提醒,江善唯仔细想想,慢慢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小时候,此人来找过爷爷,还曾抱过他。   肯定是曲春秋无疑了。   江善唯挠挠头,也陷入茫然之中,不知该怎样称呼。   爷爷的朋友,师姐的父亲,这辈分有点怪呀。   曲春秋打量江善唯,小伙子精神抖擞,朝气蓬勃,无论怎么看,都比角落里站着的那个傻呆呆的乞丐强多了。   九荒正在脑子里翻书,那本记载着开辟空间的天工书册,他在从万仞山回来的路上,翻看了大概十分之一。   都是一些古文字,不过雪里鸿全部做了注解,尽管雪里鸿的字写得寥寥草草,还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但作为徒弟,九荒一眼就能看明白她的意思。   而在雪里鸿标注疑问的地方,九荒更疑惑,他是疑惑雪里鸿为何会疑惑,明明书里写的清楚明白,很容易理解。   雪里鸿怼他两句之后,指着几处困扰她多年的疑问,要他解释。   九荒解释之后,雪里鸿起初觉得真是好笑,岂会如此简单。   但慢慢的,雪里鸿笑不出来了,按照九荒的逻辑再重新看一遍那些疑问,她突然发现,似乎,真就如此简单。   就比如一处记载:“龙脊柱骨,南溟兽血……加满满一口水。”   六十几种珍稀宝物,需要用一口水来炼化,这满满一口水至关重要,可偏偏不曾记载加满满一口什么水。   雪里家族历代家主们尝试过无根水、天池水,甚至冰玉池水,都没有用。   其他材料又颇难得,水一旦选错,材料便全部作废,试不起。   不曾想,竟被九荒一句话解决:“既然不记载是哪一种珍贵的水源,只能说明一口水就是一个人的口水,最好是炼化者的口水。”   雪里鸿当场就懵了,总想反驳,写书的老祖宗怎么会写的如此随意啊,可再一想,整本书之所以疑问众多,或许就是因为没摸到这位老祖宗的行文逻辑吧?   她一口气问了几百处疑问,待九荒解释完,她若有所悟,便疯狂的将书抢了回去,自己研究去了。   九荒没书可看,唯有在脑海里回忆自己看过的部分,反复琢磨。   等聊天结束,各人都回了房,九荒习惯性的跟在曲悦身后,等曲悦走进房门,他顺势往门外一坐,掏出他的天工工具,准备雕琢零件。   曲悦正要关门,瞧见他坐下了,想起来隔壁君执的院子也都住满了:“你去和你师父挤一挤?”   九荒摇摇头:“我师父正忙着,不想我打扰,六娘,我想守着你。”   “那……”曲悦本想说那就进屋来,坐屋里雕吧,反正早就习惯了。但有她父亲和二哥在,还是稳着点,不然他们更加不喜欢九荒,“那行。”   曲悦不再管他,从前在山上他也是爱坐在山洞门口,“韭黄,我是真的有些乏了,不陪你了。”   “快进屋歇着吧。”九荒抹一下自己的眼圈,示意她眼下鸦青,心脉里还有虫子,需要保重身体。   “恩。”曲悦心情低落,不再多说,进屋去了。   她不曾锁门,只微微虚掩下,留出一道缝隙。   九荒心头溢满感动,一直以来,他不知在她门外坐过去多少漫漫长夜,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留门。   曲春秋站在窗后,暗戳戳看了他俩好半天。   待曲悦进屋后,他传音给九荒:“臭小子,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了?”   九荒打了个寒颤:“伯父,这屋子是长窄形的,距离足够。”   曲春秋:“少废话,不准坐在那。”   九慌忙道:“不坐不坐,伯父您息怒。”   然后。   他躺下了。 第184章 想办法   窗后的曲春秋,从未试过这种强烈的想削人的冲动。   他本欲说“躺也不准躺, 滚, 滚出这院子”, 可他猜不到九荒又会如何曲解他的意思。   曲春秋一直分不清楚, 这臭小子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他在心里琢磨该怎样说话, 方可滴水不露。   曲悦虽乏倦的厉害, 也是睡不着的, 从万仞山回来王都,路上经过两天缓冲, 她依然无法坦然接受父亲时日不多的事实。   下意识望向房门,透过缝隙瞧见九荒躺地上了, 曲悦起床开门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   见他手里握着工具,也不雕刻,直挺挺躺着, 肌肉紧绷, 很拘谨的模样, 曲悦头疼着望向主居:“爹,您又欺负他。”   隔好一会儿, 曲春秋才缓缓将窗子推开,微微笑:“小子,我欺负你了?”   他倒要看看九荒如何说。   九荒摇摇头。   他躺下这个角度, 恰好瞧见房顶上的皮皮正伸长脖子看热闹。   九荒想起曲春秋方才夸赞了皮皮,他也决定说点好话:“六娘,伯父没有欺负我, 伯父是怕我坐着累,很严厉的命令我躺地上,伯父对我真是太好了。”   皮皮:……   曲悦更是无语:“爹,他还受着伤呢,您说您不歇着,没事折腾他做什么?”   这臭小子!   曲春秋更想削他了。   感觉到杀气,九荒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自己肯定又说错话了,默默寻思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唯有知错才能改,可他经常不太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快起来吧。”曲悦伸手去拉他。   九荒根本不敢动。   瞧他额头冒出冷汗,若是从前,曲悦肯定要与父亲好生理论理论,但现在她正为父亲难过着,不想他不开心。   曲悦也不劝了,收回手:“躺着不一定非得躺地上,你的棺材翅膀呢,拿出来,躺棺材里也是一样。”   她这样说了,九荒自然照办。   待他躺进棺材翅膀里,曲悦将棺盖阖上,靠墙放着。   “爹,您也歇着吧。”拂去袖上的灰,曲悦重新回屋去了。   ……   打坐静心两三个时辰之后,曲悦躺下休息。   明明没有睡意,却有些迷迷糊糊起来。   她警觉着想要挣扎,但危险应该不是来自外部。   她想起来上次因为心脉里的魔虫,被凝霜锁定,拘走意识的事儿。   是凝霜姑姑?   不,应该是母亲。   上次凝霜姑姑将她转移给母亲,母亲蕴养了她很久,必定施加了许多保护。   凝霜想再拘她的意识,应没那么容易了才是。   经过一番推测之后,曲悦决定不抵抗,由着自己陷入昏迷。   ——“女儿。”   耳畔响起一个忽远忽近的清冷声音,果然是母亲。   曲悦不吱声。   近来一段日子,曲悦心中堆满了对她的不满,尽管父亲解释过,也没能打消几分。   使用天命晷可能会反噬给子女,说不得什么,曲悦不满的,是她冷冷淡淡的态度。   不过,母亲此时与自己联系,使用的是会自损的秘术,说明母亲也不是不闻不问的,曲悦心思转了又转,应一声:“娘。”   听不出多浓厚的感情,却也没有抱怨。   ——“你爹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恩。”曲悦讲了讲经过,“爹现在陪着我在天风王都呢,二哥三哥也在,大哥重伤在闭关,爹不准二哥告诉他。四哥五哥则在部门里帮二哥处理事情,他们先前为了救三哥,被刻过一次神魂烙印,短时间内,不能再刻第二次,爹不准我们说,可能也是怕四哥大嘴巴,会告诉大哥。”   听罢,寒露的声音平平静静。   ——“恩,很好,你爹的百日命劫已经渡过了。”   曲悦听不懂这话:“爹虚耗过渡,真元不足半数,渡过了?”   甚至放弃了闭关,连挣扎都不再挣扎。   ——“我的意思是,百日命劫,有且只有一劫。这一劫一旦遭受过,往后的六十日,你爹将安然无恙,不会再有劫难。”   那六十日之后呢?   曲悦觉着寒露说话真是有意思,好像还有六十日安稳,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要学会苦中作乐?   “娘,您会这样问,莫不是大祭司违背了和爹的约定,命您或者凝霜姑姑彻查我的身份了?”   ——“大祭司只给我讲了魔灵与噬运兽,并派我下界处理魔种的事情。”   总算是一个好消息,曲悦低声轻叹:“那您来天罗塔吧,我出去接您,爹如今只剩下六十日的命数,咱们一家……”   ——“我已经拒绝了。”   被打断的曲悦一时反应不过来。   为何?   担忧已经惹了大祭司怀疑,大祭司是故意试探?   “母亲果然是做大事之人。”   曲悦什么都不想再说了,饱含失望的苦笑一声。   真是丧到极点了。   ——“我以秘术与你沟通,会伤你意识海,女儿,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等过阵子再与你联系,你且先陪着你爹吧。”   说到这里时,曲悦便从浑噩中清醒过来。   躺了一会儿,更是烦闷,连清心咒都不管用,便又起床出去。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警觉的皮皮又探出半截鹤头,瞧见她将棺材盖子挪开,也躺了进去。   皮皮用翅膀挠挠头,人类有时候真是奇怪,有房间不睡,非得挤在棺材里。   九荒也被吓了一跳。   棺材的宽度,是九荒严格按照两人的身形打造的,曲悦与他并排躺下后,虽不挤,却再也没有任何空隙。   曲悦抬起手敲了几下盖顶,星空漩涡慢慢浮现。   黑漆漆中,多出几分光亮。   她不说话,双眼直直盯着星空漩涡。   九荒感觉到她情绪低落,知道她是为了曲春秋的事儿,也不说话,将手里的工具和材料收回去,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估摸着过了一刻钟,许是眼睛酸了,曲悦收回视线,侧过身,微垂头,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道:“韭黄,我难受,一边警告自己是个修道者,应生死看透。可一边又觉着,我毕竟也才不过二十来岁,即使普通人,这个年纪大都是有父亲疼爱着的。”   “我明白。”九荒不是很能感受她的感受,却想感受她的感受。于是前半夜时,他一边雕刻,一边不断脑补雪里鸿在他各个年龄段的各种死法,甚至还抹了几滴泪。   所以,他这句“我明白”并非安慰之言。   “你明白什么。”曲悦不是指“感受”,“你瞧你躺的像具尸体,这个时候,你应该转过身,面对着我,然后抱住我,将我的脑袋按进你怀里。”   “好,下次我就记住了。”九荒连忙转过身,按照她说的办,紧张的拥住她之后,手掌覆上了她的后脑勺。   “等等!”曲悦及时喊停,“你懂什么叫做,将我脑袋按进你怀里么?”   不是她怀疑九荒的智商。   当年在山上攻略他那会儿,他就像个木头人,她仗着眼瞎各种矫情,出门要抱,吃饭要喂,第一次哄着他亲她时,看多了的曲悦,想让九荒将她按在墙上亲。   九荒诧异:确、确定么?   曲悦:确定。   九荒:真要亲?   曲悦:使劲儿亲那种。   九荒便将内力灌入她周身,将她翻个身,脸朝墙,使劲儿按进墙里去了。   山壁厚实,曲悦活脱脱被嵌了进去,抠都抠不出来。   “我知道。”九荒也想起来那件事了,尴尬不已。   那时候他不怎么开窍,脑子不太会转,以为曲悦是想要亲墙,还要使劲儿亲,他还在想师父说的真对,女人心海底针,永远也猜不透她们的想法,竟然喜欢亲墙。   后来他慢慢开了点窍,每每回想,总恨不得拿头撞墙。   “我不像从前那么傻了,六娘,我无法理解的,我会先问你。”五指慢慢没入她发间,九荒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   身体交缠,曲悦听着他的心跳声,平缓而有力。   可见,他此时没有任何属于男女之间的情绪,全身心的在安慰她。   曲悦扭动了下身体,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再言语了。   心情沮丧之时,能有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真是既简单又难得的幸福。   至于爱情,什么感天动地轰轰烈烈,都不如悠悠岁月不离不弃。   “我会懂得珍惜你的,不会像我娘。”曲悦小声说着。   “为何突然提你娘?”九荒不解。   “我娘刚才联络我了。”曲悦闭上眼睛,将自己与寒露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我虽不知我爹娘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两人之间,我爹肯定是很卑微的一方。一千多年来,像是我娘养在外的一个小妾,藏着掖着,见不得光。”   九荒没有说话。   曲悦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木头气味,叹息:“我爹如今瞧着一派云淡风轻的通透模样,我猜,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絮絮叨叨着说了许久的话,都没听见九荒吱一声,曲悦睁开眼睛,从他怀里抬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九荒连忙回应:“不是,我听你娘说的话,觉着你娘不像你说的那么无情,她应该是在想办法救你爹的吧。”   曲悦皱起眉:“你从哪儿听出来的?”   九荒道:“你娘说你爹已经遭了命劫,天道认为他已是必死无疑,接下来六十日,你爹不会再有劫难了,是吧?”   曲悦点点头:“恩。”   “六娘,你反过来想,既然天道已经罢手了,那么,接下来不管咱们为你爹做什么,都不属于逆天改命,不会……反噬?”   事关重大,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对的。最近脑子转的没停过,事关六娘,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曲悦微微怔,九荒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的确是有道理啊。   娘一直不出手,就是等着爹先渡劫,然后……   置之死地而后生?   曲悦迅速拾掇心情,嘀咕着道:“那我娘为何不对我明说呢?”   因为娘是神殿守护,对天命了解更深,是怕说的多,生出的枝节过多?点她两句,听得懂自然好,不懂的话也无妨?   “可是,娘还能做什么?杀了噬运兽之后,爹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真元,根本没有精力合道……”   话未说完,曲悦已经想明白了。   命运之外,事在人为,神给天人设定了上限,却没有给凡人设定上限,故而凡人可以凭借努力不断突破极限。   这样的突破,是应得的奖赏,不属于逆天改命。   曲悦沉吟:“我娘要做的事情,就是使用一种强烈的方式,瞬间激起我爹斗志,让他逼着自己非合道不可?”   九荒忙不迭点头:“对,你爹狗急了跳墙……”   曲悦朝他腰上拧一把,轻斥:“你说谁是狗呢?”   九荒触电般向后一缩,脊背撞在棺材壁上,着急解释:“你莫要误会,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可没说你爹是狗。”   “我不会误会,只是提醒你说话注意一些,若让我爹听见,更要不喜欢你了。”   曲悦说着话,心中也在猜测,母亲究竟会用什么办法,令父亲狗急跳……   啊呸! 第185章 够专注   此时, 曲悦沉不下心去揣测寒露的举动, 尽管还只是一个猜测,她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脸上洋溢出许久不见的笑容,“不过韭黄, 你真是太棒了。”   若不是得瞒着父亲,曲悦真想拉着他去父亲面前炫耀一番。   尽管总有人说九荒是个智障,曲悦从没如此认为过,九荒在打架和雕刻上,绝对是属于天才级别的,有时候看待某些复杂问题, 还特别一针见血。   只不过缺了点儿脑子,脑回路确实奇怪, 加上独居久了,不通人情世故。   自从回到叶家, 又学“孝子”被辛鹭戏弄之后,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积极适应, 已经有所进步。   再者, 曲悦也在自我检讨。   她即使猜不透母亲的深意,也应有所疑惑才是, 但从头至尾,她一直被情绪左右。   被曲悦夸赞的九荒,并没有开心起来, 反而无地自容:“我哪里棒了,总惹你爹讨厌,方才想学皮皮讨好他,却惹的他更讨厌我了……”   九荒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就是从前蠢不自知,现在终于认识到自己有多蠢了。   他想做盖世英雄,他想体面,他想通人情世故,他想变成一个六娘喜欢的、配得上的六娘的、出类拔萃的男人。   可总是事与愿违,丑态百出。   太艰难了。   “哪里需要讨好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对于长辈,只需给予足够的尊重就行。”曲悦数落他两句,见他皱巴着脸,便伸手捏了下他高挺的鼻梁,笑眯眯,“何况你这样好,我爹慢慢就会对你改观的,用不着刻意去讨好他。”   “可是……”   “废什么话。”曲悦双手齐下,捂住他两侧脸,用力朝中间挤,将他薄薄两片唇挤的像小鸡一样凸起来,“我说你棒,你就棒,哪里都棒。”   九荒被她挤的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曲悦这才松开他,继续闭上眼睛缩在他怀里,顺口哼了几声小曲儿。   心情大好之后,两人之间的感觉慢慢就起了些变化。   先前凄风苦雨,两人抱在一起是为取暖。   现在只觉得棺材空间逼仄,空气不够,喘气儿十分费劲儿。   尤其是九荒,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燥热,若不是丹田内那颗金系妖丹,他现在已经往外冒毒雾了。   曲悦本想往后侧挪一挪,与他稍稍分一点,但腿弯处被硬物摩擦了下,九荒打了个哆嗦,她便不敢动了。   这可真是……   脸颊烧的滚烫,曲悦发现自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敢牛气哄哄地的说“你想亲我就亲我,怂什么”,却说不出“你想上我就上我,别怂”。   正进退失据时,棺盖“砰砰砰”被人敲着:“小兔崽子,快出来!”   是雪里鸿。   不等反应,棺盖便被她给掀开了。   雪里鸿瞧见棺材里不只她徒弟,一愣,再看两人的表情,顿时吞了个唾沫,讪讪笑一声:“哈。”   寻思着要不要将盖子重新阖上。   曲悦已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故作坦然:“前辈找他有事儿?”   雪里鸿只能道:“我找你也有事儿,我要回族里去,请你帮个忙,将我送出魔种。”   她已经造了一个可以割裂魔种、跳出魔种的工具,但魔种此时在叶承锡手里看管着,她不太想瞧见他。   曲悦朝隔壁院子看一眼:“宗权前辈沾染了魔气,不是要祛除干净之后才回去么?”   “他留下,我走。”   开辟空间的书册,雪里鸿手里只有上册,中册和下册都在族长手里,还要查阅一些典籍,她必须回族里去。   她虽是有罪之身,现在却算是在戴罪立功,大祭司不会为难她。   九荒隔了一会儿才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哦,师父您好走。”   “你和我一起去。”雪里鸿见他魂不守舍,揪着他的衣领晃了晃。   九荒被她给晃清醒了,偷看一眼曲悦。   曲悦不知道雪里鸿要带着九荒干什么去,而雪里鸿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很靠谱,只比宗权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罢了:“前辈,不是只有合道期和纯血天人才能进入天人境?”   雪里鸿摆摆手:“那是没有门路,有我带着,哪里去不得。”   九荒道:“六娘,我师父正在尝试开辟新空间的办法。”   他是不想离开曲悦的,但他知道这事儿的重要性。   若他真可以帮着天工族开辟一个新空间,将魔种世界转移出来,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盖世英雄了。   这理由摆出来,曲悦哪里还有阻拦的道理,忙道:“晚辈这就送您出去。”   一起进入她的房间里,她要先将九荒收回天罗塔牢笼里去。   一连念了好几遍咒才成功,曲悦先前召唤他时,便发现不似从前顺利。   这是好事儿,那颗金系内丹压制住了他的毒,十八层的神魂烙印正在慢慢消失。   随后将雪里鸿带出魔种,等待九荒从十八层上来的时间里,雪里鸿又嘱咐道:“哦对了,你多多注意些宗权,小心他被魔气反噬。”   “好的。”曲悦应下来,又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雪里鸿觉得她这个笑别有深意。   曲悦微微眯眼,清清嗓子道:“晚辈只是想起来,不久之前,您还整天诅咒宗前辈呢。”   雪里鸿挑眉:“那时候他天天想抓我,我诅咒他岂不正常。我对宗权这种迂腐脑袋,一贯是反感的很,只不过现在发现,宗家的男人在大事上,是真不含糊。”   曲悦认同着点头,宗家的男人她如今只知宗沉与宗权,品格无可挑剔。   雪里鸿拢着手,眉眼间带着一些疑惑:“宗家是天武族里最强的一脉,为人诟病的就是他们的头脑。但神造天武,定位便是‘武器’,拥有太多心眼的武器,那还是武器吗?”   除了宗家,天武人的确越来越聪明,所以他们开始不服管教,试图挑战神殿权威。   尤其是族长刑攸,一直想当天人四族的“皇帝”,统率整个天人境。   雪里鸿不管这些,她只是想到他们天工族之所以一代不如一代,漫漫长河之中,失去的究竟是神赐予的灵气,还是原本最质朴的工匠精神呢?   至于九荒,并不是天赋过人,而是他足够专注?   ——   雪里鸿回到天人境,还带回个半血邪修,顿时在天人境引起了轩然大波。   前脚落地,立马便被值守的天武人“请”去神殿。   进入神殿之后,雪里鸿说明情况,大祭司打量九荒几眼之后,传音问道:“他是你在人间生的孩子?”   关于雪里家族的秘密,大祭司是知道的。   雪里鸿连忙摇头:“他只是卑下捡来的一个天武后裔,我与他有缘而已。”   大祭司没说信不信:“行,我准你戴罪立功,若百年内造不出空间,你仍要受罚,我会亲手留书给下一任祭司。”   “多谢祭司大人。”雪里鸿带着九荒退出神殿,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大祭司的咳嗽声。   原本就已进入天人五衰,先前意识下界,操控韦三绝的沉墨剑,更是虚耗的厉害,大祭司是真命不久矣了。   走出神殿门,雪里鸿听见一声传音:“小鸿,你回来了。”   “寒露姑姑。”雪里鸿至今不知她与曲家人的关系,恭恭敬敬的请安。   “你身边这位,是你的徒弟,九荒?”   “消息传的可真快。”雪里鸿纳闷来着,她没提过徒弟的名字。   雪山之巅上,寒露与雪里鸿说着话,神识凝在九荒身上反复打量。   九荒感觉到了,这股神识力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他下意识便要反击回去。   听雪里鸿传音呵斥:“那位是尊贵的天女守护,不准冒犯!”   九荒怕什么天女守护,然而可能是曲悦的母亲,他旋即偃旗息鼓。   雪里鸿问:“姑姑有什么事情交代么?”   寒露:“多年不见,想念而已。”   雪里鸿拱手:“我也一样想念姑姑。”   与寒露聊了两句,雪里鸿带着九荒回天工族里去,路上碰到几个天武贵族,旁敲侧击的询问她宗权的下落。   雪里鸿心中颇是纳闷。   天武贵族,没有不盼着宗家断子绝孙的,因为有宗家在,天武人不敢太张狂。   但也不曾如此明目张胆过,连十八线小家族都躲在一旁偷听,密切关注着宗权的生死问题。   回到族里之后,雪里鸿听族人一说才知道,天武族现如今正在大地震。   刑攸召集一些天武族的家主,秘密召开会议。   绕开了宗家,似乎是准备趁宗权不在、祭司之位更迭时,造反。   刑攸一直有这个心,但对宗家、对天命晷仍有一些畏惧。突然间也不知为何,生出如此魄力,雪里鸿还挺好奇的。   ——   一晃眼三十日过去。   曲悦陪着曲春秋在九国别院里住着,顺便训练自己那几个学生,不怎么出门。   九荒走了以后,曲宋请求君执将他带出魔种,回部门里处理公务——是被曲春秋轰走的。   现在身边围绕着江善唯、皮皮这些小家伙们,曲春秋整天面露微笑,瞧上去心情不错。   尤其是幻波写了诗,谱了曲,拿来与他探讨,他嘴角的笑意就更浓厚了。   “老曲,你可真是我的知音人。”   曲春秋坐在廊下,面前摆着张琴,刚为幻波伴奏过。幻波唱完便拍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果然,唯有你这种境界的大才子,方能理解我的才华呀!”   曲春秋笑道:“我俗了,境界不似从前,如今也只能勉强理解。然而即使前路无知己,幻波兄也要知难而上,莫要流俗啊!”   幻波受到了莫大的激励,情绪饱满,斗志昂扬:“这是当然啦!”   曲悦靠着廊柱嗑瓜子,忍不住想笑。   再看院子里,幻波刚来,支岐便钻屋里去了,江善唯蹲在地上捂住耳朵,皮皮直接鸵鸟一般,将鹤头伸进了土里。   可想而知幻波唱的有多魔性。   完美的诠释了别人唱歌要钱,它唱歌要命。   词就更别提了——   春到秋,隔着夏   蝌蚪长不成王八   腰到脚,隔着腿   谁也不及幻波美   上下阕,韵不压   这才显得有文化   ……   “爹,您故意的吧。”曲悦歪着头看向曲春秋。   她从前对父亲的人品有所误解,但父亲的才华是举世公认的,哪里可能与幻波成为知己,“我看您是在给幻波前辈灌迷魂汤,瞧它,越来越膨胀。”   幻波先恼了:“小月亮,什么叫灌迷魂汤?”   曲悦不理会它:“爹,您也太坏了,您就是想让幻波膨胀,往后更肆无忌惮的折磨人。”   “幻波小兄弟是真有才华。”曲春秋以指尖点点曲悦,“你啊,过于庸俗。”   幻波瞪她:“庸俗!”   “真的是我太庸俗了?”江善唯愣愣道,以前大伙都觉着幻波雷人,如今听曲春秋一说,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审美。   “绝对是你太庸俗了。”皮皮将脑袋从土里拔出来。   “你不俗?”江善唯嫌弃的瞥她一眼,“你若听的懂,干嘛将脑袋钻土里?”   “我是因为……”皮皮抖抖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自惭形秽。”   幻波开心到飞起:“瞧瞧,还是我们妖怪更有欣赏水平。”   它就说嘛,在盤龙海时,那些鱼虾螃蟹,听它吟诗唱歌从来都是津津有味的,为何上了岸,总是遭人诋毁呢。   幻波赏了皮皮一堆海宝灵珠,便出门寻找灵感。   曲春秋也奖了皮皮一颗灵丹,笑眯眯着摸摸它的脑袋:“你这小机灵鬼,真是讨人喜欢。”   贱鹤,马屁鹤,江善唯在心里嘟囔两句,忿忿不平回去房间。   曲悦忙不迭传音:“爹,我打算收皮皮做徒弟,稍后带她出魔种,让二哥写个推荐信,送去异人学院里栽培栽培。”   曲春秋点头:“可以。”   曲悦又道:“君执前天还和我说,他想让他侄子君舒也去咱们学院学习一下,君执似乎对咱们华夏的异人教育颇为欣赏。”   “可以。”   “我想着送一个也是送,不如将我那几个悉心栽培的学生,夏孤仞,逐东流,云剑萍统统送过去。”   外界人想入异人学院,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其中之一,就是得由特殊部门部长亲自盖章,等同拿个签证。   曲悦怕与曲宋说不通,先同父亲说说。   “好。”曲春秋道,“要是平时我可不敢答应的这么爽快,因为你二哥回头见了你母亲,必定要告状。”   厉害了,曲悦真没想到曲宋连父亲都不放过。   门外突然响起宗权的声音:“曲兄。”   曲春秋:“请进。”   宗权入内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正是邢谚与宗芯。   宗权拱手:“这一个月一直在闭关祛除魔气,直到此刻才有时间过来道谢。”   曲春秋站起身:“宗兄何必如此客气,先前在万仞山不是已经道过谢了?”   “不是我。”宗权看向宗芯,“芯儿。”   宗芯躬身:“多谢曲前辈救命之恩。”又传音给邢谚,“表哥,你换个人喜欢吧,这姑娘你是没戏了,她爹这么厉害,她眼界肯定也是顶高的,肯定不会没名分的跟你了。”   刑谚瞪她一眼:“还敢乱说话。”   两兄妹聊天时,曲悦看向邢谚,想到一些事情,目光阴晴不定。   曲春秋的注意力则在宗权身上,宗权可是寒露那一代天女,人人都想嫁的天武人呢。   其中,自然包括寒露在内。   曲春秋垂了下眼眸:“宗兄你恢复的如何?”   宗权:“尚可。”   曲春秋朝他做出“请”的手势:“久闻宗兄大名,仰慕已久,与我过几招如何?”   曲悦一蹙眉,想起了母亲那句“若匹配的是宗权,欢天喜地便嫁了”。   不过即使宗权如今重伤在身,真元所剩无几的父亲也不是对手。而宗权身为第一天武,也不会因为父亲救过他,就挫了自己天武人的气势,这是原则问题。   却不曾想宗权听罢立马摇头:“打不过,我不行,你找别人。”   避免翻车,拒绝再说。 第186章 爹是谁   宗权此话一出, 曲悦微微惊。   呀,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一身傲骨的最强天武么?   “宗兄也未免太过自谦, 不必因为我救过你,便对我手下留情。”曲春秋以为他只是客套。   “并非自谦,肺腑之言。”宗权被曲悦救过, 被曲宋救过,如今又被曲春秋救了。   曲家人有毒。   在谁面前说狠话都行, 必须远离曲家人。   再见。   “告辞, 我们这就回天人境。”   见宗权又长揖一礼,真欲走,他身后站着的宗芯和邢谚双双傻眼。   两人也以为宗权只是先客套一句。   宗芯拽了下了他的衣袖:“曲前辈虽对咱们有恩, 但因此认输拒战,在凡人界是一种不尊重啊。”   邢谚也拱手:“舅舅,曲前辈有心邀约, 您随意过两招便是, 为何要拒绝呢?”   宗权蹙了蹙陡峭的眉峰:“我说了,打不过。”   邢谚微微垂首,提醒:“舅舅您是当代第一天武,这名号是凭实力打出来的……”   整个天武族无人是宗权的对手,是绝对实力的象征, 是一个打一百个的存在, 连他父亲刑攸在宗权手底下也坚持不了一炷香。   认输,岂不是说当代所有天武人谁都不如曲春秋?   他身为天武少主,不能坐视不理。   宗权被赶鸭子上架, 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尤其是他瞧见曲悦将脸藏在廊柱后面,应该是在偷笑。   便在此时,曲悦站出来解围:“爹,您和宗前辈都还伤着,要比试也过几日再说。”她看向邢谚,“晚辈先约战刑前辈如何?”   邢谚尚未反应过来,宗权一口答应:“好。”   宗权心道这小丫头果然聪明,将祸水引到邢谚头上。   邢谚一旦输了,被狠狠打了脸之后,肯定就该想着溜之大吉,不会再撺掇着他答应曲春秋的约战。   邢谚哭笑不得:“曲姑娘,你……约战我?”   真动起手,他一根手指头都能将她戳死,可毕竟是他稍稍动过心的女孩儿,哪里舍得打她。   曲悦提议:“咱们入乡随俗,按照九国的规则来一场比试。”   邢谚在九国别院也一个月了,知道团队赛正在进行中:“曲姑娘说的是九国试炼?”   曲悦点头:“我过两天刚好要参加一场小组赛,您可以先观战,瞧一瞧,省的吃亏。”   邢谚听她如此一说,拱手笑道:“刑某应下就是。”   ……   出了曲悦的院子,本打算回天人境的三人,又要回君执院子里重新住下了。   宗权在前走着:“谚儿,她给你机会学习,你必须抓住机会,动手你还有可能赢过她,动脑子,你会被她吊起来打。”   邢谚拱手虚心说了声“是”,却又忍不住道:“舅舅,那所谓的九国试炼,不过是一群三品小娃娃的游戏。”   再说,他几百岁的年纪,堂堂天武少主,见多识广,会不如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么?   宗权摇摇头:“天真。”   宗芯偷偷说道:“表哥,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儿?”   邢谚小心翼翼:“凡人界待了三百年,舅舅变的有些……”   怂?   ……   “女儿,你是在故意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回天人境去?”   宗权三人离开后,曲春秋重新落座。   曲悦在他旁边坐下,手指撩拨了下琴弦:“我拖他们做什么,纯粹是想挫一挫天人的锐气。”   曲春秋慢慢转头看她一眼,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多问。   “爹,弹个曲儿呗,洗洗我方才被幻波荼毒的耳朵。”   “想听什么曲儿?”   “《海月江潮》,不,《月下仙》。”   曲春秋怔了下,笑道:“行。”   脑袋歪在父亲肩膀上,伴着琴音,曲悦的思绪跑远了。   她想起了江善唯那个未来梦,邢谚用母亲的性命要挟她,要娶她的事情。   这个未来梦,已经因为各种条件的改变,变得不太可能起来。   而曲悦先前被凝霜拘去天人境时,对母亲讲过这个梦。   曲悦禁不住想,母亲是不是想要实现这个梦。   还有什么比她们母女俩一起身陷险境,更能令父亲抓狂到突破极限的?   那么,母亲应该会挑一个最佳时机,自暴自己早已嫁人生子的事实。   曲悦先前用木偶人召唤过九荒,知道天人境里天武族正在蠢蠢欲动,雪里鸿还说不懂一贯瞻前顾后的刑攸,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有魄力。   想起先前刑攸对待母亲的态度,估计与母亲有关系。   曲悦对天人境的形势不了解,还是无法琢磨出母亲究竟有着怎样的权衡。不过母亲既然点了她几句,她能做的,就是绊住宗权,让他晚一些回去。   让那些天武人愈发没有顾忌,应该是母亲想要的局面。   曲悦默默望天:只剩下三十日了,娘,您得加快速度啊。   ——   天人境,天工族内。   一群披着宽阔黑袍子的天工长老们坐成一个圆环形,中间漂着三本巨书,正是开辟空间术的上中下册。   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也都摆放着记录本和各种工具。   每日长达五个时辰的研讨会议,持续了整整二十日,这群长老们依然不知疲惫,只不过支撑他们的动力并非求知,而是要打倒九荒。   一天工长老道:“这里,将天明珠雕成螺钉,老祖宗特别指出,不能使用法力,必须要用手。”   另一天工长老补充:“类似这样强调,必须用手的,书中还有一百八十一处。”   九荒盘腿坐在雪里鸿旁边,早已口干舌燥:“那就用手,怎么了?”   “怎么了?”那天工长老竖起指头,“老夫苦练指力数百年,手指头都磨秃噜皮了,连一个螺钉都雕不好。徒手将明珠捏成螺钉,我们可不是天武啊。”   九荒难得露出惊诧的表情:“你练什么指力?书里的意思,是让用手拿工具雕螺钉。”   那天工长老恼火:“胡扯八道,有手之人,谁不用手拿工具雕刻?难不成还有用脚拿工具雕刻的?”   九荒迷茫:“奇怪么,我不只会用脚夹着工具雕刻,我还会用牙齿咬着刻刀雕刻,不差多少。”   一众天工们震惊,哪里肯信。   “是真的。”雪里鸿讪讪道。   她将九荒重造之后,九荒身体协调性很差,便让他雕木头时,手脚嘴轮换着用。   九荒问:“师父,他们难道都不会?”   雪里鸿抚了抚额,别说他们不会,她也不会。   因为,根本没有必要练啊。   看来写书的老祖宗和九荒一样,也会各种姿势雕刻。   雪里鸿正不知怎样回答,瞧见门外母亲对她招了招手。   雪里鸿起身出去:“爹,怎么了?”   自小到大,她将娘喊做爹叫惯了,难改。   雪里族长:“刚才寒露来找过我。”   雪里鸿皱眉:“寒露姑姑说什么?”   雪里族长沉吟半响:“宗家给宗权重新定了门亲事。”   “这个节骨眼上?”雪里鸿明白过来,宗家是在表明宗权没有死,想压一压最近天武族的躁动。   “寒露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决定往外透露点消息,说你其实是个女人……”雪里族长附耳说了几句话。   雪里鸿认真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   殿中,换了一位长老询问:“这里,收集火焰花心上的晨露,春不可,夏不可,秋不可,冬不可。那我们要何时收集呢?”   九荒真是纳了闷了:“老祖宗既然说了一年四季都不行,说明这材料用不着了,你们为何还要去收集?”   那长老抽着嘴角:“既然用不着,那还写进书里干什么?”   九荒:“不写进书里去,你们如何知道火焰花的晨露用不着了?”   一众天工炸了:“他只要不写进书里去,我们就不会去尝试啊!”   九荒:“你们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他守了春夏秋冬,收集了一年四季?”   一众天工:……   天工们心里骂骂咧咧,按照这样的逻辑,又可以划掉将近五百个疑问了。   这是什么奇葩老祖宗?   少主又是从哪儿找来的奇葩徒弟?   “还有这里……”   “这里……”   九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一群张着嘴哼哼唧唧嗷嗷待哺的猪。   原本他觉着师父看不懂这些书册,是师父看书不认真,现在一瞅这群所谓天工精英们,他终于找到自己是个蠢货的根源了。   绝对是因为师父那根天工骨。   这根骨头不但有只能生一个崽儿的风险,还导致他智商下降,等干完这一票,成为盖世英雄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将这根骨头取出来,不然遗传给自己和六娘的崽,那就太可怕了。   六娘一家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蠢货是没活路的,他仿佛看到了六娘一家上桌吃饭,他和自己的蠢崽儿捧着碗蹲在角落的画面。   不行不行。   九荒拨浪鼓似的摇头,骤然从臆想中惊醒,一头的冷汗。   此时,雪里鸿已经走了回来,重新坐下。   斟酌了许久之后,在九荒肩膀上一拍,传音:“小兔崽子,最近外头盛传你是我儿子,你知道么?”   九荒抹了把冷汗:“知道。”   雪里鸿交代道:“若谁再旁敲侧击地问你爹是谁,你就说是宗权。”   九荒:?   雪里鸿强调:“就这么说。”   九荒摇头:“不行,爹岂能乱认。”   雪里鸿眯起眼睛:“多个爹,多一份聘礼。”   九荒立刻道:“宗权是我爹。” 第187章 包工头   见他如此上道, 雪里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外表却是一副满意极了的表情, 连连点头。   她扳着九荒的肩膀, 使他面向自己, 细心帮他整理了下衣襟。   来到天人境之后, 她又帮他做了一套新袍子, 和他身上穿的一样。虽为全新,但由于灰扑扑的颜色和随意宽阔的粗麻布款式, 换了新衣裳的九荒瞧着仍有些像乞丐。   雪里族长交代她, 于人前,待九荒要刻意表现出一些母爱来。   事实上哪里需要刻意,满满都是爱。   养活他长大,雪里鸿可真是不容易的很。   一众天工长老们看着面前的“父慈子孝”, 面面相觑,那些关于九荒乃是少主儿子的传言,他们也略有耳闻, 可他们浑不在意,满心扑在这三本书册上。   “小邪修?小邪修?”   九荒的脑子已被聘礼充斥, 被念叨好半响才回神,根本不管他们了,起身往外走:“师父, 我这就去。”   ……   天人境面积广阔,有一个十九洲大小,但周围多半是山川河流, 动植物以及矿产极是丰富,以此维持住天人境的运转。   中心区域则有数百城,九荒待的地方名叫神都,类似于人间王城,聚集着各族族长与贵族。   神都最高处便是大祭司的神殿,相当于王宫。   接下来两三天,九荒天天在外晃悠,却没有贵族子弟上来与他搭讪了。   起初大家只是好奇,九荒是不是雪里鸿的儿子,所以雪里鸿才会离家出走几百年。   男人嘛,在人间沉迷个女色,没什么。   可这两日有小道消息流出,雪里鸿是女扮男装,这便炸开了锅,雪里家族受命于神,从没生过女儿。   这让天武贵族愈发躁动,认为神旨已改。   再一个,九荒居然还有天武血,双血统的天武后裔,也是很罕见的存在。   便有人猜测,九荒并不是后裔,他是奇特的天人,父母都是纯血统,且血统强悍,谁也压不住谁,便各占一半。   所以,这个天武人是谁?   很容易想到追着雪里鸿失踪三百年的宗权身上去。   天武贵族的躁动抵达临界点。   可流言终究是流言,没有捅破,各家族仍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询问九荒。   毕竟,神都上空滚动着一个直径十丈的、巨大的玻璃球状的法宝,辐射出的光波,笼罩着整座城市。   这是一个“眼”,大祭司与两位守护,可以通过这个眼,窥见城中一举一动。   他们心底,终究是有些畏惧着神的。   九荒等的心焦。   他趁着一众天武贵族们闲来无事切磋时,跳上擂台去:“谁和我打?”   天武贵族们面面相觑,原本便站在擂台上的黑衣天武笑道:“兄台,你了解咱们天武族擂台的规矩么,我们都是纯血天武,出手没有轻重,是会死人的。”   九荒实在着急,这些人为何不问他爹是谁,师父又不准他主动说。   为了聘礼,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机智的好办法,六娘常常在他面前讲起宗权的翻车史,他只需学习宗权,让人看到他们的相像之处就好。   他学着宗权的口气说道:“我乃是南蛮洲第一邪修,打遍山头无敌手,从来就没有输过,尔等无名之辈,尽管放马过来。”   “够狂啊兄台!”这黑衣天武原本还顾忌着他敏感的身份,此时天武血热,应战道,“在下靳岑,讨教一二!”   靳岑一抬臂,气凝长刀,劈向九荒。   九荒脚步左移,躲闪开。   靳岑的长刀劈了个空,心中一骇,躲闪开是意料之中,但如此轻松随意,实在是……   然而下一刻,靳岑和周围所有观战的天武贵族一样,都摸不着头脑了。   九荒像是被他的刀风击中,一个趔趄,待站稳后,道:“这是意外。”   靳岑:?   靳岑再劈一刀过去,再被他轻松躲开,他竟又一个趔趄,左右摇晃,“艰难”站稳:“这也是意外。”   什么鬼?   靳岑猛劈过去,见他同样是轻松躲开,随后做作的像鸭子被捏住喉咙般“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   靳岑直接懵了。   九荒爬起来后,望向他的目光十分灼灼,充满希冀:“这都是意外,懂了么 ?”   周围众天武纷纷吸了口气。   靳岑更是暴怒!   在天武人意识中,约战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行为。   “他不可能是宗前辈的儿子,前辈是对武道极认真之人。”   “没错,哪里来的谣言,实在太离谱了。”   有人传音给靳岑:“不必留手了,这小子肯定和宗家没有关系。”   靳岑冷笑:“区区半血后裔,你可知我是谁?肯纡尊降贵与你过招已是看在雪里少主的面子,上了我们天武人的擂台,便是将你打死了,也不怕你师父怪罪,你又懂了吗!”   “看来是没懂。”九荒失望,这招模仿宗权翻车不太管用。   “看招!”靳岑碍着宗家的面子,不想伤他,才使用长刀,如今收刀换为拳风,脚下疾奔数步,拳头泛着火光,引动周围气场,刹那温度骤升。   既然模仿无用,九荒便也不再模仿。   眸光一沉,躲也不躲,调动丹田灵气,迎着他的拳头,也挥出了一拳。   温子午给他的那颗金系妖丹,已在他丹田内稳固住了。   这颗内丹克制了他的毒性,起初令他修为下降,但他这一个月在天工族族会上,边回答问题,边挖掘这颗特制金龙蜥妖丹的力量。   此时,他的拳头被厚厚的金属鳞片覆盖,拳头周围则弥散着黑绿毒气,两种相克的属性,完美交错开。   嘭!   两个拳头相撞在一起。   天武人过招,不喜欢花里胡哨。   拳头对拳头,单纯比拼力量。   碰撞上鳞片时,靳岑已觉得心脏重重挨了一记,再看着自己的拳火被毒雾猛烈侵袭,自知不敌,满目的不可置信。   毕竟是纯血天武,九荒也不是很轻松,但此人比着邢谚差远了,他估算过力量,能赢,故而表情淡然。   观战的人又开始动摇了。   这小子真有可能是宗家的崽。   这其中包括宗家派来的人,也从摇头嫌弃,到满脸疑惑。   ……   神殿内,白雪皑皑的山峰高处。   寒露通过“眼”,注视着擂台上的动静。   唇线微微一提,对九荒颇为满意。   ……   九荒打赢了之后,收到雪里鸿的消息,让他继续回来族会。   他回位置上坐下,传音:“师父,没有人问我……”   雪里鸿挑眉:“可以了。”   九荒微愣:“就可以了?”   雪里鸿笑道:“恩。宗家人已经跑来找我爹旁敲侧击了。”   九荒搞不懂,但师父不会骗他。   “小邪修?”   长老们又在喊。   九荒和颜悦色:“问吧。”   一直旁听做笔记,不发一言的大长老放下手里的笔,面向雪里鸿叹气:“少主啊,我听来听去,觉着这三本书册,不过是老祖宗在研究开辟空间时的一个随身记录本,压根儿就不是专门写给后人的。想一出是一出,东一笔西一笔,毫无章法,逻辑混乱,我们只能拿来参考。”   二长老接着道:“没错,这些材料全部打造出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且还未必开辟成功……”   九荒漆黑的眼瞳闪烁不定,无法理解他们为何一个个苦瓜脸:“有这么难?老祖宗那时候连个参考都没有,不是照样做到了?”   大长老摊手:“所以他是老祖宗。”   九荒:“几万年以后,你们也是老祖宗。”   大长老:……   二长老摆摆手:“世易时移,先上古时代,天地灵气精纯,珍奇异兽繁多,今时今日,已是不能比了。”   怨天怪地,反正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蠢,果然蠢不自知最可怕,九荒心道自己去改良天人翅时,从来就没想过做不到,若像他们考虑这么多,黄花菜都凉了。   九荒也不指望他们了:“已经敲定的材料,你们先造吧,稍后我研究,我开辟,我当祖宗。”   众长老实在看不惯他这猖狂样子,纷纷看向雪里鸿。族长将权利交给了少主,造容器,辟空间,这真不是闹着玩的。   雪里鸿迟疑了下:“听他的,他来做工头。”   什么?!   众长老哀嚎:“少主三思!”   在天工族内,组织大工程,除了族长和少主亲自参与,自然而然成为工头之外,工头需要通过比试争取。   特殊情况,则由组长和少主指定。   而工头非常重要,像头雁、头羊一样,几乎一人决定整个工程的成败方向。   “少主,您要培养徒弟,也不能拿我们全族开玩笑啊。”   “少主,他年纪这般小,又是个刚刚入道的半血天工,毫无经验,您怎能轻易赋予他如此重任啊……”   殿内回音似波浪滚滚,雪里鸿掏掏耳朵,敲敲面前的矮几,示意他们肃静:“小爷也想举行比试,可小爷实在是怕你们丢人啊。说些简单的,我徒弟任意两个挨着的脚趾头夹着刻刀都能雕刻,你们可以吗?”   众长老:……   雪里鸿:“在不使用法力的情况下,我徒弟卷起舌头,挂个绳上去,能提起一百斤重的木头,你们行吗?”   众长老:……   雪里鸿:“我徒弟……”   众长老:“行了,告辞。”   工程敲定,会议结束。   长老们鱼贯而出。   几位长老走着走着脚步一顿,先后反应过来:娘的,我们究竟是工匠,还是耍杂耍的?   ——   清晨,曲悦在房内脱下自己石榴红长裙,换上覆霜学院的夫子服,准备带着她的小徒弟们去演武堂比赛了。   父亲、宗权、邢谚都要一起去观战,她倒是突然有了一些压力。   尤其是想起自己还在异人学院念书那会儿,最遗憾的事儿,便是父亲去闭关了,没能来观看她的毕业考核。   出门前,她将小木偶取出来,接下来要忙好几日,便顾不上九荒了。   将小木偶握在手里,曲悦闭上眼睛,慢慢感觉到小木偶活了过来。   九荒的声音十分愉悦:“六娘。”   曲悦好奇:“有什么开心事?”   小木偶坐在她手上:“我当上工头了。”   统领一众天工,完成一个浩大的开辟新世界、拯救魔种众生的工程,这不是盖世英雄这是什么?   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六娘,六娘便将他召唤来了。   心有灵犀。   “工头?”曲悦一句“你去工地搬砖了?”险些问出口,再一想,可能是属于天工族的术语。   “是的。”九荒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多有排场,“许多工匠跟着我,你想象一下。”   “恩。”曲悦忍住不笑,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太滑稽了,“记得戴好安全帽。”   “安全帽?”九荒不解。   “就是让你注意安全。”曲悦搪塞过去,转移话题,“最近天人境局势如何?”   九慌忙将局势讲了一遍,说到认宗权做爹,他含糊一句是师父的命令,不敢不从。   曲悦听罢摩挲着指腹道:“看来天工族族长,是站在我娘一边的。”   她沉思良久之后,眨眨眼:“说起来,我倒是觉着你师父和宗权前辈还挺相配的。”   “是么?”   “而且我觉着你师父,自从噬运兽那一战之后,对宗权前辈改观许多,都央着我多多照顾他了。”曲悦啧啧笑起来,“你别说,没准儿往后宗权真成了你师公,那倒真算你半个爹了。”   她说完半响,却不听九荒回应。   曲悦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转变,从愉悦突然沉闷下来。   她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宗权?”   九荒:“没有,我并不讨厌宗权。”   曲悦蹙眉:“说实话。”   这次她是真猜不出他的黑脑洞,又开去了哪里。   九荒说的是实话,的确不讨厌宗权,即使他讨厌也没关系,只要师父喜欢就行。   他只是正在脑海里数数。   师父告诉他多个爹,多一份聘礼。   他自己攒了一份,加上亲爹叶承锡的,师父的。原先一共有三份。   如今多了个宗权,他有四份聘礼了。   倘若师父和宗权当真成为两口子,那便只需给他一份聘礼。   又变成了三份。   白忙活了? 第188章 第二层   九荒数数之时, 曲悦也不催他, 往床边一坐,伸直了两条修长的腿。   待九荒回过神, 她才问:“你究竟在想什么?”   不是她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一点隐私空间也不给他留。实在是他思维跳的太快,曲悦一直试图探索他的脑洞,每次猜不透时,必须问明白。   也是为他着想,曲悦怕自己有时会照顾不到他的情绪。   九荒为难:“真要说么?”   曲悦严肃脸:“不只要说,还不可以说谎。”   九荒讪讪:“我在算聘礼……”   只需一个关键词, 曲悦旋即了悟,拧一下木偶的鼻子:“我就纳闷了,你攒那么多聘礼做什么,我家又不是卖女儿, 我爹还能稀罕你的钱?”   九荒一时不语,抬起手臂。木偶只有巴掌大, 他用两只手才能抱住曲悦那根点在他鼻子上的食指。仰起头, 目光笔直的望进曲悦眼底去,坚定道:“六娘,人各有志。”   曲悦:……   行。   既然这是他的志向, 她也不管了, 换个话题:“虽然我只是随口一提,但一份聘礼,与你师父的姻缘相比, 肯定是你师父的因缘更重要,这时候,你应该先考虑你师父,而不是先想你的聘礼会不会少一份。”   “哦。”   “你也太敷衍了。”   曲悦没事儿就得和他叨叨几句。   从前,叨叨着让他先与人讲理,再动手。   杀坏人可以,别那么血腥。   现在,叨叨着让他多与叶承锡相处,多走点儿心,“子女徒弟都是债,父母与师父是还债的”这句话不对,长辈的爱护,不可以接受的这般心安理得。   雪里鸿灌输这种思想给他,是有原因的。   她私逃下界,指不定哪天就得被抓走,不想让九荒念着她的恩,别产生什么深厚感情。   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这缺了个半个脑子的小傻子会吃亏,便让他修邪道,尽快强大起来,在不滥杀无辜的情况下,出手要多残暴就有多残暴,让人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再不曾见到雪里鸿之前,经过九荒只言片语的描述,以及分析九荒的性格,曲悦对雪里鸿的印象,是个性格古怪阴沉、狠毒乖戾的老邪修,连名字都不给九荒取,完全当九荒是条狗来养。   知晓内情之后,才明白雪里鸿有多用心良苦。   即使曲悦认为她的一些想法太过极端,莫名其妙,是错误的,九荒其实可以比现在更好,也必须掏心窝的感激她。   九荒道:“六娘,我不去想,是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曲悦道:“她是你师父,是比你爹还亲的人,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九荒惴惴不安:“你爹不喜欢我,对你来说,影响很大么?”   曲悦摇头:“当然不大,我有足够的认知。”   回答完之后,她明白了九荒的意思,雪里鸿一千多岁了,更有足够的认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对于自己的亲人朋友,自然而然就会去操心的啊。   就像她,为何惦记起了雪里鸿和宗权,是她太八卦么,还不是因为雪里鸿是九荒的师父。   算了,和九荒说这些没意义,他不通人情,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换个话题吧。   她微微垂头一笑,浓黑的长睫在眼窝洒下一层阴影:“关于造空间的事儿,你有几分把握?”   “这个不知,确实是非常非常复杂和困难。”九荒举着手保证,“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来,将魔种世界转移出来。”   曲悦又与他说话了几句话,门外皮皮喊她:“先生!先生!咱们该走啦!”   “这就来。”曲悦答应一声,与九荒告别,将小木偶收入了戒子中。   出门时心口一痛,是心脉内戮天那只魔虫突然活动一下,先前吃过温子午的药,魔虫像是陷入沉眠,连父亲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   痛感轻微,且仅有一瞬,曲悦再去感知时,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了。   *   九荒回到自己身体里,后脑勺立刻被雪里鸿重重拍了一巴掌:“又走神!”   “我没走神,是六娘想我了。”九荒刚回魂,没来得及躲闪。他正和雪里鸿并排坐在案台后,草拟着空间架构图。   雪里鸿提着笔继续画,口中骂道:“你没走神你能被她召唤走吗?是你自己揽下的担子,没人逼你,就必须全力以赴!”   九荒连忙认错。   师徒俩继续翻书、画图,屋内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   画着画着,九荒望着面前的陶豆仙灯再次走神,转头看向雪里鸿,迟疑着道:“师父,六娘说我不太关心您。”   雪里鸿头也不抬:“难道你关心?”   九荒:“当然,比如您那会儿说,您一百年不回来便是死了,我有想过帮您收尸。”   雪里鸿无语:“画你的图!”   九荒赶紧伏案,不敢再吭声。   “你这小兔崽子,关心我,说的好听。”雪里鸿冷笑着数落,“就你,我若和曲悦一起掉河里,你怕是要踩着我的脑袋将她救上来。”   九荒不假思索:“那不可能。”   雪里鸿眯眼:“哦?”   九荒用笔戳戳案台面,认真道:“我若在场,怎么可能让六娘掉河里?”   雪里鸿气的翻了个白眼,朝他竖起大拇指:“行,你厉害的!”又忍不住感慨一句,“曲悦那小丫头,的确是天生好命。”   “和好命有何干系,是有个好伴侣。”九荒指指自己,“您也找一个,类似宗权这样厉害的,肯定也不会让您掉河里的。”   “宗权?”雪里鸿微微一愣,真要笑死了,白眼翻的更厉害,“恩,我肯定不会掉河里了,因为掉河里的是他!”   *   曲悦打开门出去,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君舒、夏孤仞,云剑萍都换上了覆霜弟子服,提着剑,丰神俊朗的很。   也难怪父亲将曲宋撵走,曲悦同样喜欢和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剑修打交道。朝气蓬勃的,看着都来劲儿,与曲宋那张棺材脸天壤之别。   皮皮则因为每天化形的时间比较短,想留在需要的时候,故而此时还是一只白鹤的状态。   见到曲悦,几人忙不迭挺直了脊背:“先生。”   曲悦笑了笑,往主居望了一眼,父亲不在房间里。   皮皮忙凑上来道:“曲前辈一早就出门去了,和摄政王以及摄政王院子里那几位贵客。江善唯……”这个臭不要脸的“也凑了上去。”   曲悦点了点头,看来是君执带着他们走“贵宾”通道观战去了。   曲悦嘱咐:“打起精神,对手比较强,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九个国家除了上届榜首天风之外,抽签分为青龙和朱雀两组。   先前曲悦去了万仞山,抽签是妲媞代抽的,抽去了朱雀组。   组内四个国家,再采用一种规则复杂的抽签,两两相匹配。然后两个赢家比一场,胜者跳出朱雀,等着与青龙的第一名比试,稳拿前三了。   而天风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等着朱雀战青龙之后,与赢家比试,最差也是第二名。   当然,若真成了第二名,下一届便要参与小组赛,从底层爬起了。   在这种规则下,运气也十分重要。   覆霜连续六十八届倒数第一,实力差固然是主要因素,运气差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就比如这一次朱雀组的其他三国,分别是上一届的第三、四、五名。   覆霜的第一个对手云雾国,便是上一届的第四名。   关于运气,身为覆霜摄政王的君执必须背上这个锅。   云剑萍满脸无所谓:“先生,今时岂同往日?”   曲悦摇摇头:“不可轻敌。”   以前她也敢说这话,现在真是不太敢了,多想告诉他们,他们有个能将魔种都克死的天劫摄政王。   夏孤仞抱着剑,提醒云剑萍:“还不知道逐师弟的情况。”   君舒也担忧地道:“是啊,先前我们去敲逐师弟的门,他说一刻钟就好,让我们先走,这都一个时辰了。”   云剑萍吸了口气:“他该不会又没腿了吧?”   “不会吧。”君舒皱起眉,“通常一个月内,鲜少重复缺失同一个部位。”   关于逐东流修炼天残剑,隔三差五的缺胳膊少腿,掉牙齿没舌头,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且还总结出了规律。   夏孤仞狐疑:“没腿也会和咱们说,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为何要瞒着,躲房间里?”   云剑萍咽了口唾沫:“莫非他缺了头,怕吓着咱们?”   君舒:“不会,他说过缺什么都不会缺脑子,没了头,哪里还有脑子。”   皮皮转了转眼珠:“先生,逐东流先前不是说,他有些摸到天残剑第二层的门槛了?”   曲悦也揪起了心。   试炼一直被元化一拖延着,本来曲春秋陪着曲悦住进九国别院里来,正是闲着无聊瞧瞧他们兄妹斗法呢。   可回来一瞧,逐东流没腿了。   只能等。   有腿之后,他忽然又说他有些摸到了第二层的门槛,想闭关几日。   曲悦非常惊讶,饮朝夕说天残剑有三层,第一层是身体残缺,第二层是随机缺失七情六欲精气神中的某一个,第三层不知道。   但进入第二层,通常要达到五六品的修为。   逐东流才三品巅峰。   不过闭关十几日后出关,他并没有成功。   “我去看看他。”   曲悦往逐东流居住的院子走,身后几人跟着。   君舒犹犹豫豫地传音:“先生,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了我二叔?”   曲悦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君执自从恢复记忆,怕肉身的血脉也算因缘,影响到君舒,便刻意躲避着他。   她道:“你没见来了贵客,能帮你们解决天魔火的大人物,你二叔忙着呢。”   君舒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   来到逐东流门外。   “东流。”   “先生?”   逐东流连忙开门,依然穿着日常服,没有换上覆霜弟子服,完全不见准备出门的意思。   曲悦打量他,似海盗戴着半边眼罩,遮住左眼。   她松口气,缺个眼球妨碍不大:“你为何还在房里待着?”   逐东流恭敬答:“不是还早么?”   “不早了。”曲悦的神识往他屋里打量,见他床头搁着一面铜镜、一柄短刀,和一个九连环。   逐东流解释:“是这样的,我自从出关之后,虽然失败,可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一些新变化,于是这几日睡醒之后,便对镜哭笑一番……”   刀是用来割腕的,测试勇气。   至于九连环,是他用来测智商的。   曲悦:……   逐东流皱着眉:“一切正常,所以可能是我的错觉。”   曲悦微微垂睫:“东流,我问你一个问题。”   逐东流忙拱手:“先生请问。”   曲悦:“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让你从天风飞回咱们覆霜学院,再从覆霜飞回来,你可以做到么?”   “当然……”逐东流怔住,表情慢慢迷茫起来,“一炷香的时间,覆霜天风一个来回,我能……做到么?”   曲悦身后,夏孤仞三人都懵怔怔的看着他。   夏孤仞难以置信:“这用得着想么?从天风飞回覆霜,以咱们的修为,御剑飞行至少十日,一个来回得二十日。”   云剑萍捂住脸:“完了,果然是缺了脑子啊,这还怎么比赛?”   皮皮瞅瞅他床上的九连环:“先生,他好像是缺了……”   曲悦揉揉太阳穴,脑壳霍霍的疼。   逐东流并非缺了智力。   他是搞不懂“一炷香”的长短,完全没有一点时间概念了。   这也行? 第189章 三道题   演武场内, 看台上人声鼎沸,都在等着那位曾夸下海口要帮覆霜拿下前三的史上最年轻导师现身。   九国试炼单人赛老早便结束了,只剩下团队赛这个项目一直拖着。天风先前出了乱子,各国学院自然也都表示理解, 在别院内安稳住着——主要是元化一这位国师大人资源提供的到位。   “的确是一笔巨资, 孩儿的家底要被掏空了,但小妹在外办案出了事儿,回不来,孩儿自然得替小妹兜着, 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事儿。”元化一穿的简单朴素, 坐在一艘弯月状的飞船内。   这艘月亮船漂浮在演武场上空百丈处, 旁边挨着一艘太阳船, 留给了宗权三位天人。   此外, 空域内还有百十艘形态各异的飞船零散分布着。能上船者,皆是九国内有头有脸的大佬。   曲春秋笑了一声:“阿元, 看来你剑心快要成了,很快便会恢复记忆。”   坐在曲春秋身侧的君执听出了内涵,也笑了笑。   听见君执笑, 曲春秋转了下头,两人又相视一笑。   笑个屁!坐在曲春秋身后的元化一心里骂的自然是君执, 他一贯与君执平起平坐, 因为曲春秋尊称了君执一声“前辈”,他不但要坐在后排,说话还得使用敬语!   “爹。”   曲悦披着一件遮掩身形的黑斗篷, 带着逐东流入内。   曲春秋见她面露愁容,打量一眼神色惊恐的逐东流:“何事?”   “东流好像摸到天残剑第二层的门槛了,现在除了缺颗眼珠,还没了时间观念……”曲悦实在没辙,才在开赛之前将逐东流带过来,“我无法理解,时间观念应该只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   曲春秋正要说话,元化一阻止:“父亲,这不好吧,您说过您不插手,让我和小妹公平比试的。”   曲春秋无奈:“阿悦,这……”   曲悦真想将元化一锤一顿:“三哥,我只是想不通失去时间观念的意义,太过于抽象,想让爹解释一下而已。”   元化一瞟她一眼:“若父亲不在,你要问谁去?”   “那我问我们覆霜摄政王,没毛病吧?”曲悦也不和他争了,“君前辈,走,借一步说话,咱们覆霜机密,莫让这狡诈的天风国师听了去。”   君执微笑起身,随着她往甲板走。   出舱门时,曲悦扭脸对着元化一吐了下舌头:“没自信的小气鬼!”   元化一淡定自若。   其实这次他真挺冤枉的,自曲悦出生,他便不在家中,不曾像其他兄弟一样照顾过妹妹,便想着送妹妹一件礼物——暗箱操作,让覆霜轻松拿个第一,让她这个小导师名震九国。   毕竟与君执和解之后,他对覆霜已然没了敌意。   正考虑着呢,父亲却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要他打消这个念头。   告诫他非但不能让,还必须全力以赴,耍尽各种手段,将能想到的阴招损招全部用上,尽可能针对小妹。   这才是作为兄长,该送的礼物。   元化一不是很理解,而父亲的解释是,自家人下手有多狠,外人的伎俩在她面前便有多弱,才不会吃亏。   “父亲真是用心良苦。”   “应该的。”   元化一摩挲着自己的骨剑:“您帮孩儿寻到天贤剑,也是为了让孩儿吃够了苦头,尔后百无禁忌吧。”   自从得知这十二坑爹剑之后,他有时真是忍不住埋怨父亲。   “那倒不是。”曲春秋端起手边的琉璃盏,轻轻泯了一口,随后将琉璃盏捧在掌心暖手,“为父是觉着那十二神剑非常有趣,剑主的人生各个波澜起伏,有滋有味儿,心向往之。”   元化一听的崩溃。   有滋有味儿?   可真是站直了说话不腰疼,真想问一句:您这么心向往之,自己怎么不修?   ……   “你过于心急了。”   君执以天劫环绕天残,检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天残剑很容易步入第二层,并不是你领悟力强。可再进入第二层之前,必须要有一个千锤百炼的体魄才行,你体魄不足,强行突破,造成了紊乱。”   曲悦听他解释了一长串,隐隐明白他的意思是,天缺剑是一柄自带生物钟的剑。   一次只缺一种,一缺缺几日、十几日,这都是天残剑的生物钟。   “原来是生物钟紊乱,造成你同时缺了两种。”曲悦琢磨着道。   “先、先生,什么是生物钟混乱?”逐东流的鬓边都已被冷汗给浸湿了。   君执安慰:“莫在盲目突破,会慢慢自我恢复的。”   逐东流快要哭了:“得多久?”   “那不清楚,每一柄神剑都不同。” 君执摇摇头,虽觉着他挺惨的,却忍不住想要调侃一句,“再说,你现在没有时间概念,我告诉你多久,你能理解么?”   逐东流当真哭出来了。   想他一个不被重视的、卑微进尘土里的小人物,好不容易遇到了先生,得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未来可期,一片美好,为何要想不开修炼天残剑啊!啊?   “先生,从前饮前辈询问我时,我该听您话的。”逐东流丧气一叹,悔不当初。   “相信我,与一些神剑相比,天残已是最容易修炼的了。”曲悦只能用“比惨”来安慰他。   “可接下来的试炼怎么办?”逐东流已经丧失信心。   曲悦同样头疼,只要输一局,便没有进前三的指望。倒是有一个替补,却是三哥的人,三哥不许她用。   幻波从花瓶耳坠里冒出头,出谋划策:“多简单,我有小逐的鞋子,我变成小逐的样子,替他去。”   逐东流如蒙大赦:“好,好!”   君执眉头深蹙,看向曲悦:“我知先生此番输了会颜面扫地……”   曲悦摇头,她倒不怕被打脸,只是不想在宗权面前翻车,往后就不好意笑话他了。   君执:“我这个摄政王也一样颜面无光,但作弊,实在不可取。”   若允许作弊,他们覆霜怎么也不会连续垫底。   幻波摆摆手:“这不算作弊,波爷虽年纪大,境界高深,没有水的情况下,打架我也就比逐东流强了那么一丢丢,并不算欺负小朋友啊。”   君执声音温和,语气却很强硬:“不行。”   “哎呀你这个人,没想到还有如此迂腐的一面。”这什么比赛,幻波没得一点兴趣,它是好心帮忙才主动请缨,竟遭拒绝,“你修炼天劫,还没吃够不作弊的亏啊?”   曲悦挠了挠鬓边:“话不能这样说,都已经吃亏到这份上了,若再改变原则,那从前的亏岂不是白吃了?”   君执给她一个“知己难逢”的眼神:“再一个,我认为让东流就这么上去,比幻波代替他,赢面还更大一些,你觉着呢。”   曲悦深以为然的点了下头。   她不想输,有条件作弊也是本事,她本身并不排斥。但幻波不靠谱,她更控制不住局面。   “你什么意思?”幻波懵怔了下,想明白之后,恼火的撩了一捧水。   君执优雅的拂袖挡下,逐东流被滋了一脸水。   “好心当成驴肝肺!”幻波曾想穿君执的鞋子,被他伤过,一直记着仇。得知他为魔种所做的奉献之后,敬他是条汉子,原谅他了,可这家伙是真的讨厌!   “随便你去,波爷才懒得管呢!”幻波气呼呼的往水里钻,口中骂道——   天下剑修千千万   独你君执不要脸   满腹坏水儿   口无遮拦   阴阳人配倒霉剑   活该你历尽千帆   上不了岸   ……   “啪嗒”入水,化为一条美人鱼,五彩斑斓的鱼尾甩出一捧水来,逐东流又被滋了一脸。   君执忍俊不禁:“我可真是荣幸,第二次被幻波赋诗臭骂了。”   曲悦朝他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您真是晚辈见过心性最佳之人。”   君执甚是谦虚的拱手:“过奖过奖。”   正发愁着的曲悦被逗笑了。   ……   舱门不曾阖上,曲春秋打量着甲板,对元化一道:“你说说,阿悦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若说谢无意江善唯有些嘴上无毛,宗权邢谚这种天武惹人厌恶,似君执这般有魅力的前辈,她怎么就瞧不上呢。”   君执?有魅力?   元化一心道您审美也有问题吧:“他克妻,万幸小妹没看上他。”   “待他合道,天劫剑便会脱离。”曲春秋朝茶盏伸出手,目露重重疑惑,“重点不在君执,而是阿悦为何会喜欢一个傻子?真令人费解啊。”   “是啊,颇令人费解。”元化一连连点头附和,双手将茶盏端起来递过去,心里依然在嘀咕:就咱们曲家这群人的德行,也唯有傻子敢来给您当女婿了。   ……   尽管心中忐忑不安,曲悦还是硬着头皮、忐忑不安的上场了。   这演武场有几十个足球场一般大,环形结构,周围是看台。观战者瞧见曲悦之后,各种火辣辣的神识凑了上来,愈发议论纷纷。   只听闻覆霜这小导师修为低,可没说人长的这般水灵貌美呀。   “曲先生。”对面,一名文质彬彬的白衣男修朝她微笑。   “傅前辈。”这是云雾学院的导师傅璁,修为七品,年过五百,曲悦拱手还礼。   两人客套罢,一名中年男子从天而落,正是主持这场比试的、九国联盟派出的长老。   他一拂袖,面前出现二十个卷轴。   每个卷轴一道题,分别是联盟内不同大佬们出的题。   他们今日要比三道题,惯例是赢两场者胜,平局则加赛。   至于是哪三道题,为了公平起见,由两位导师分别投骰子,一人投三次,六个数字加起来,得出一个总数,再从东至西数卷轴。   挑出三个卷轴之后,长老将其他卷轴收回:“现在,两位导师可以用神识查看三道题目,给予一炷香的时间思考,尔后,对参与试炼的学生做出安排。但有一点必须提醒两位,试炼一旦开始,便不得给予学生任何指示了,明白么?”   傅璁:“晚辈已经参与过五次试炼了,明白。”   曲悦:“明白。”   导师的作用,仅在这一炷香内。   一炷香,基本上连一个题目都破解不了,别说三个。   但这一炷香又非常重要,考验导师的智慧,以及对学生的了解程度,两个词足以概括:行军布阵,田忌赛马。   “开始。”   长老将面前漂浮着卷轴依次解封。   曲悦投神识入内。   三个卷轴先粗略过一遍,她简直一口老血喷出来。   若不是自己亲手投的骰子,她真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黑幕,三道题全是限时任务,都与时间有关系,逐东流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   曲悦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月亮船,君执大佬,您也忒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晚上发布的黑洞照片大家看了吗?   曲悦:韭黄,你瞧那个洞。   韭黄:那是什么?   曲悦:黑洞,什么都能吸,吸走了你的脑子。   韭黄:……   剑门老祖:看来,我做过的事情瞒不住了。   曲悦:?   剑门老祖:我曾经试图造过一个宇宙,十二神剑便是宇宙的支柱,在宇宙内打造恒星的时候,没成功,恒星崩塌了,变成了一个黑洞。后来,我放弃了那个宇宙,抽走了十二神剑,没想到宇宙居然成精了,成了韭黄,而留在那宇宙内的黑洞,则成了他的……脑洞。   韭黄:胡说,六娘说黑洞什么都能吸,我的脑洞怎么吸不来钱?   【以上纯属扯淡】 第190章 熬过去   尽管曲悦一句话也没有说, 坐在月亮船内的君执, 从她“绝望”的眼神儿里, 读懂了一切。   不该来的。   君执直到这会儿才想起来,覆霜屡屡垫底,可能与自己也有关系。   他躲着君舒是对的,自己占据这具肉身, 一样承担这具肉身的因缘。   元化一坐在他侧身后,眼尾余光一瞥, 见他容色微暗,略作犹豫,传音道:“我父亲让我给小妹增加难度,于是我刚刚递了消息,从题库里挑了十道与时间相关的考题, 将原本的二十卷轴替换了十个,小妹抽到时间题的可能性,自然会增大。”   君执微微怔:“如此说来,以往试炼你也没少给我们覆霜使绊子?”   元化一不曾回答,挑眉:“所以你无需想太多, 与你的劫运无关。”   君执笑了笑, 如释重负:“多谢。”   然而已经历经万劫的君执心中清楚, 无论什么原因,都是他克的。   ……   没有多余的时间丧气,曲悦投入进三道题中。   如今她能够做的,是突破极限尽可能多多参透这三道题, 拿出一个最佳方案。   演武场上观众,神识无法进入卷轴,看不到题目,只能打量两位导师。   绝大多数的目光,都落在曲悦身上。   听说过她不少事迹,自然不会去小看她。但云雾国的导师傅璁闭着眼睛,神情淡然,她的眉头却越蹙越深,气息也非常急促,看的出来极为紧张。   “看来言过其实。”   “能力肯定是有的,估计是年纪小,阅历欠缺吧。”   “是啊,傅前辈这都是第六次参赛了,哪里能比。”   一炷香过后。   主持试炼的长老:“停。”   一拂袖,将两人的神识从卷轴中扫了出去,“接下来,两位有一刻钟时间进行安排。”   “是。”傅璁施施然拱手,脑海里还在合计着试题。窥一眼曲悦恍恍惚惚的状态,是好事儿,但也可能是攻心之计,故意迷惑他的。   曲悦现在哪有功夫攻心,她会恍惚,是她将自己的意识切片,分别代入皮皮五个,不断进行着排列组合。   一心多用,对她来说并不难。   雪里鸿教着九荒专注,心无旁骛。曲春秋的教育则恰好相反,曲悦才几岁大时,待在琉璃罩内,他便喝着茶,抚几下琴,徐徐给曲悦讲故事。   旁人家几岁的奶娃娃,听的是小红帽,曲悦听的则是悬疑阴谋向的故事,还是自带伴奏那种。   连着讲了好些日子,每每在结尾让曲悦推测真相。   曲悦慢慢养成边听边梳理信息,有一日,曲春秋讲罢故事却问:“今天的问题是,为父自开始讲故事,琴音曲调共变了几回?”   曲悦:?   待她可以边梳理故事线索,边分析曲调时,曲春秋再问:“为父刚才一共喝过几次茶?”   曲悦:……   过几日,曲春秋的问题又变成了:“方才你大哥从门口经过,他今日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是什么颜色?”   曲唐同一件衣服,绝不会连着穿两天。玉佩是定情信物不能换,可每天穗子的款式和颜色都在变化着。   故而,为了应对曲春秋各种出其不意的问题,曲悦渐渐养成了一心多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   但今日之题,在逐东流废掉的情况下,真的是神仙也办不到。   比如第一题,曲悦想的两眼发黑,也想不出一个稳赢不输的办法。   第一题是这样的。   画卷内,九国大佬们仿照魔兽谷荆棘林构建出了一处地形,长一百里,宽五十里,无法飞行,除了瘴气、法阵之类,还有大量天魔兽。   这不是“神造”幻境,是真实的场景,每只天魔兽,皆是从魔兽谷抓回来的。   参赛者的任务,便是猎杀这些天魔兽。   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哪一组猎杀的总数多,哪一组获胜。   不能抢夺,谁先打第一下,这只算谁的。   可以捣乱,但浪费的同样是自己的时间。   此乃团队赛,以“协作”为主题,所以还存在一个限定条件,用来凸显主题,增加难度。   比赛开始之后,五名弟子中,随机一人会被印上一个淘汰令,比如逐东流,眉心会突然出现一个淘汰印记,需要立刻找到队友,与队友击一下掌,印记才会消失。   若半个时辰内不击掌,逐东流便被会送出卷轴,手中兽丹作废,不计入成绩。   他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只懂焦躁,不会着急,怎么办?   五个人一起行动,或者抽一个人和逐东流一起,都是必输无疑的。   因为妖兽并不难杀,难在场景过大,山野林地,犄角旮旯。二十四时辰,整整两天,五个人必须全部散开才行。   “先生?”   隔绝神识的结界内,皮皮几个正等着曲悦做出安排,惴惴不安。   尤其是逐东流。   他的学院服腰带上,挂着一个小沙漏,透明玻璃瓶子上被曲悦用红笔花了几道线。   曲悦本想给他个手表,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反而不会产生紧迫感。   可这沙漏的作用并不大,他看着玻璃瓶内的蓝色砂不断流淌,仍对余下的砂子还能支撑多久没有任何感觉。   曲悦回过神:“现在听我说……”   四人一鹤都认真听着。   才说到第一道题,云剑萍惊讶插嘴:“为什么……”   曲悦打断:“不要问原因,只需牢牢记着我的话。”   ……   云雾国这一边。   傅璁对五个参与试炼的弟子道:“关于第一题,天魔兽不强,进入卷轴后,散开去打。”   又指着五人中,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男弟子道,“你们两个也散开,但莫要散的太远,其中一个与逐东流走一路……”   卷轴中不得使用任何信号,十丈之外传音无效,但这一对儿双生子之间,却能以灵感沟通。   双生子中的弟弟不解:“跟着逐东流做什么?”   傅璁没有解释,他收到了一个消息,逐东流没有时间概念了:“反正边猎杀天魔兽,边不远不近的盯着逐东流,见他眉心出现淘汰印记之后,便上前绊住他半个时辰。倘若是你先出现印记,召唤你哥哥来,与你击个掌,尔后继续盯着他,宁可少猎杀些天魔兽,也要盯紧他。”   弟弟为难道:“师尊,我未必拦得住逐东流,听闻他得了神剑机缘,情急之下,突围而出,咱们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傅璁:“不会的。”   没有时间概念,哪里会急,只需将逐东流淘汰掉,五对四,基本赢定了。   ……   长老:“时间到。”   他展开第一幅卷轴,“参赛的弟子入内吧。”   “我只能整体布局,入内后,若有我不曾预料到的情况发生,你们商量着来,若有分歧,以皮皮的意见为准。”曲悦嘱咐完,朝他们摆摆手,“进去吧。”   “好的先生!”   等他们进入画卷中之后,与云雾国的五名弟子,一起被阻拦在一座铜门之外。   长老对他们、也是对演武场内所有观战者宣布完规则,铜门渐渐开启。   长老拖着长腔:“比赛开始——”   观战者们各个拭目以待。   双生子偷瞄一眼逐东流,而逐东流几人则相互以眼风交流了下。   在云雾国其他几人准备进入铜门时,夏孤仞第一个拔剑,出手便向其中一人攻去!   那弟子是云雾五人中唯一的剑修,吃了一惊,旋即也抽剑挡下!   哗!   君舒、云剑萍,逐东流先后拔剑,一时剑光璀璨,剑气交织,将余下四人团团围住。   云雾领队道:“莫要与他们纠缠,闯出去!”   试图突围,却没有皮皮的速度快,被皮皮一翅膀扇了回来,重新进入剑阵之中。   总之,皮皮负责查漏补缺,保证五个人谁也跑不掉。   ……   卷轴内的场景,投射在半空中。   傅璁见状微诧,看向曲悦:“曲先生是准备先虚耗?”   曲悦摇了摇头。   傅璁好笑道:“你们覆霜实力虽强,可这些孩子都是些三品,彼此间差距不算太大,这样打下去,能一直打到结束……”   说到此处,他笑容猛地一收。   果然,曲悦略有些羞赧地道:“晚辈正是想要他们一直打到结束……”   如此一来,两方成绩全是零蛋,等于平局。   曲悦各种估算之下,没有一种办法能令获胜几率超过半数,那不如打平呢。   果真和传闻中一样狡猾,傅璁面露不悦,看向半空的长老,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又忍下了。   因为覆霜不曾违反任何规则。   ……   铜门未进,打了两天两夜,双方精疲力尽,最后成绩都是零蛋。   第一题打平。   没有休息的时间,直接进入第二个卷轴,开始第二局比试。   覆霜故技重施,依然比赛规则刚宣布,长老刚喊出比赛开始,便毫不留情的动手。依然平局。   到了第三局,覆霜又是如此。   整整五天,演武场上的观战者们,愣是看着两伙人在门外群架打的昏天暗地,无休无止。   不知逐东流的情况,便想不通曲悦为何要平局。   然而,他们得出一个讯息,覆霜和从前的确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覆霜剑修脑袋一根筋,说去打妖兽那就打妖兽,不屑于耍任何心机和手段,将剑修的风骨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眼下,显然各个都将“赢”这个字摆在了首位。   又强悍又能屈能伸的剑修,是真的可怕。   先前他们听闻覆霜准备在这次试炼中扬眉吐气,进入前三,是当笑话听的,现在觉着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   三场平局,主持试炼的长老头疼的厉害。   简直是在胡搞,可若是制止曲悦吧,没犯规啊。   曲悦:“按照规则,三场两胜为赢家,平局则加赛。我们两家现在是平局,所以需要再加赛一局,一局定胜负。”   曲悦的目的,就是将三道限时任务的题熬过去,再抽一题出来。   她真不信了,还会抽到与时间相关的题目。   如果有,那便一个套路走到死,继续平局,直到与时间无关为止。   这也令曲悦悟出一个道理,劫难是粥,心态是火,得慢慢熬。   长老也是无语:“好,再抽一题,你们重新投骰子。”   曲悦提出请求:“晚辈可以请人代投吗?”   通常都是导师来投的,但也没说不许代投,长老很爽快的点点头,心道你只要别再搞平局,怎么着都行。   曲悦赶紧将看台上的江善唯喊来。这家伙是天道亲儿子。   江善唯来到她身边,有些兴奋:“师姐,你想让我代你投骰子?”   曲悦刚要点头,忽又摇头:“不了。”   她飞去上空月亮船的甲板上:“爹,您替我投一次吧?”   曲春秋:“你是觉着为父渡完三劫,运气便会转好?”   曲悦:“不,我是想您以毒攻毒。” 第191章 走多远   曲悦半响不听曲春秋回答, 继续说:“一物降一物, 好运怕霉运,霉运怕没运,只能您上了。”   曲春秋哭笑不得着从舱里走出来:“哎, 也就你敢这么说我, 我还不敢有脾气。”   “谁让您闲着无聊给女儿找麻烦,就别怪女儿来找您麻烦。”曲悦理直气壮。   这些卷轴八成被人动了手脚, 逐东流失去时间观念之事,估摸着传出去了。   很可能是元化一干的, 而且是父亲授意的。   父亲经常这么干, 上次去他幻梦里斩心魔, 如此危急, 照样当成个机会考验她。   曲悦有时候实在搞不懂, 父亲是对她的能力极为放心呢, 还是拎不清轻重呢。   不听他回答,果真是了,曲悦微微眯眼。   当然,二十个卷轴不会全是时间题目, 可能有一半, 她竟一口气抽三个出来,也确实是运气差。   ……   曲春秋披一件遮掩容貌身形与修为的斗篷,随曲悦来到场中,待傅璁投过之后,他再投。   根据两人点数的总和, 从剩下的十七个卷轴里,又选出一题。   曲悦忐忑不安着投神识入内,长长松了口气,以毒攻毒有效果,不再与时间相关了,是一道比较正常的题目。   与第一题类似,也是诛杀妖兽类型的。   说的是在一座村庄附近,有一片浓密的丛林,盘踞着大量二阶天魔兽。   丛林中心区域有一口井,井中封印着一头五阶天魔兽。   当杀死卷轴场景内所有二阶天魔兽之后,井中封印结界便会消失。   曲悦想了想,这个有些类似于游戏副本,小怪打够一定数量,便会召集出首领?   但五阶天魔兽对于三品弟子而言,是远远超出能力范围的。毫无疑问的说,两组十个人合力,也不可能将其诛杀。   曲悦继续看题,题目末尾交代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井底有座机关重重的迷宫,卷轴世界的出口,便隐藏在迷宫之中。   一件是,每个小组入内时,都会得到一张类似淘汰符的符箓,贴谁,谁便会被送出卷轴世界。   “胜负是怎样分的?”夏孤仞抱着剑听了半天,也不明白题目是让干什么。   逐东流沉吟着分析:“先杀光所有小天魔兽,解除封印,由夏师兄将大天魔兽从井里引出来,溜着,皮皮则带着我们从井底的迷宫逃生?先逃出去的队伍获胜?”   君舒关心那张“淘汰符”:“你们猜云雾国那几个,是会贴夏师弟,还是贴皮皮?”   “最强”和“最聪明”,少一个都不容易。   云剑萍道:“我们也得讨论一下,送他们中的哪一个出局,送那个队长吧,他太能叨叨了,好烦!”   曲悦默不作声。   从题目来看,确实没有给出胜负的判定方法,所以这题难就难在,需要揣测出题大佬的意图。   在脑海里列举出各种意图之后,曲悦用排除法,留下了最有可能的三个意图。   随后,她在三个意图之中,挑选出一个最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想通顺以后,曲悦收起先前一张凝重的脸。   几人见她露出笑容,也不由放松下来,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她,等着她说话。   曲悦高深莫测地道:“那张‘淘汰符’是关键,仔细斟酌它的用途。”   几人附和着点头。   曲悦:“好了。”   几人懵怔:“什么好了?”   曲悦道:“记着这句话就行,余下的,你们入内之后见机行事,自己拿主意吧。”   “先生!”几人露出惊恐脸,如今一局定胜负,输了就完蛋了!   “这题简单,只需记着我给你们的提示,凭你们现在的本事,是可以获胜的。”曲悦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云雾国从不曾进过前三,实力也就是个中等,先前耍诈乃“劫运”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倘若这都需要我手把手教你们怎样过关,下场与强敌比试,你们会被吊起来打。”   几人:……   看曲悦淡定的态度,估计真的不难,但他们心中仍然忐忑。   曲悦揉揉皮皮的小脑袋:“加油。”   皮皮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为人形,表情有些怂,毕竟它一只小鹤,真没见过什么世面,众目睽睽之下,不虚是不可能的:“先生,您再给皮皮一点提醒吧。”   她举着小拳头,“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曲悦非常坚持:“不必,我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   皮皮撅起粉粉的小嘴儿,难掩失望。   曲悦微笑:“这一局若是赢了的话,我奖励你一封我们华夏异人学院的推荐信,你往后的学费和所需要的资源,我也一并包下了。”   皮皮闻言,瞬间睁大双眼,生怕曲悦反悔,赶紧抬起短粗的胳膊,勾起小指:“先生,一言为定哦!”   曲悦勾上去:“一言为定。”   ——   弟子们进入卷轴之后,依旧在铜门外伫立着。   长老宣布:“比赛开始!”   有了前三次的经验,条件反射一般,云雾国那五名弟子旋即做出防守的姿态。   却见夏孤仞几人并不理会,往铜门里去了。   他们松了口气,且追上去:“几位师兄,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说。”   “这场比试,应是比哪一方先从卷轴里出去,咱们打了五日,都精疲力尽了,不如稳妥一点……”   ……   曲悦仰头,盯着半空的影像。   双方入内之后,那五位云雾弟子,竟和皮皮几人打起了商量,要一起合作。   皮皮应允下来。   曲悦看向傅璁,笑道:“晚辈以为,师尊您会让您的弟子们躲起来,等我们家几只傻剑修将小魔兽扫荡干净。”   傅璁也笑:“那太浪费时间了,何况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当做之事。”   听他提及“除魔卫道”,曲悦心中了悟,不再多言,继续观望上空影像。   只见九人一鹤携手合作,将场景内所有二阶天魔兽扫荡一空。   嗷——!   一声怒吼从林深处传来,是井的封印解除了,那头五阶天魔兽彻底苏醒。   傅璁偏头:“曲先生,真正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曲悦:“是啊,熬了五日,终于要结束了。”   ……   然而来到井边之后,两家弟子又打起商量,提出建议的,依然是云雾国弟子:“眼下,咱们需要有人引开这头天魔兽,其他人下去井底闯迷宫。公平起见,咱们双方各留一人在上方,负责引着天魔兽,其他八人下去迷宫里,决一胜负,看谁先找到出口……”   皮皮质问:“然后呢,你们用‘淘汰符’,将我这个队长淘汰掉?”   云雾队长道:“你们手里同样有‘淘汰符’,也可以淘汰掉我,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皮皮甩甩自己的两条马尾,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道:“那咱们一起将‘淘汰符’撕掉,正儿八经比一比?”   云雾队长摇头:“不行,这两张符,要留给井上引着魔兽的两人。”   两名最强者,覆霜夏孤仞和云雾沈啸。   夏孤仞蹙眉:“留给我和沈啸?”   云雾队长道:“是的,五阶天魔兽的力量非同小可,此符用来防身,生命受到危险时,取符贴在自己身上,自己淘汰自己。”   云剑萍质问:“你是再诓我们吧,万一这场试炼的规则,是先被淘汰的一方输,我们不就输了?”   云雾队长:“若真是如此,输了也是活该吧?”   夏孤仞同意:“没错,这说明我不如沈啸,比他先遭遇生死危机。”   皮皮想了想:“我同意你的提议。”   于是八人躲在一边,夏孤仞与沈啸腰间挂着“淘汰符”,联手将井底的五阶魔兽引了出来,引离此井。   随后八人跳入井中,闯迷宫,找出口,互不干涉。   ……   比起来先前三场打的血头血脑,这一局和谐有爱。   最终,先闯过重重关卡,从大门里走出来的是皮皮、云剑萍、君舒,以及逐东流。   但,上行主持试炼的长老却摇了摇头,心道覆霜这次又输了啊。   这一题考验的,并不是谁先破阵而出啊。   傅璁看向曲悦,抿了抿唇:“曲先生可知原因?”   曲悦回望:“愿闻其详。”   傅璁道:“莫要忘记了,题目中提过,附近有一座村庄。我们若是都走了,这只五阶兽便会去袭击村庄。所以,这一题考的应该是……将魔兽重新封印。”   打死魔兽不容易,将魔兽重新封印,倒是可以试一试的。   他笑意渐深,“我前头说过,我辈修道者,除魔卫道,乃是本分。”   故而,在皮皮几个出来之后,云雾几人慢吞吞的也找到了出口,见大门已开,欣喜不已,又从井底折返上去,高声喊道:“沈啸,覆霜弟子已经出去了!”   正与夏孤仞联手引兽的沈啸,旋即解下腰间的“淘汰符”,朝身畔的夏孤仞拍去!   只需再将夏孤仞淘汰出局,他们联手封印魔兽,这一局便赢了!   “真是卑鄙!”皮皮离开前交代过夏孤仞,故而夏孤仞早有准备,一直防备着!   在沈啸攻过来之前,夏孤仞反手向下,剑尖撑地,淬着寒光的剑身弯曲成半圆状。   嗡,他借力弹跳出数丈远。   ……   傅璁淡淡道:“看来你们还有两手准备。”   曲悦以小指描了描眉:“那是当然。”   傅璁浑不在意:“但眼下我方五人,夏孤仞打得过?”   曲悦提醒:“前辈莫忘,我家夏孤仞手里有张‘淘汰符’。”   傅璁忍俊不禁:“即使被夏孤仞淘汰一个,以一敌四和以一敌五,有什么区别?”   曲悦不答反问:“师尊认为将魔兽再次封印,救下村庄,为赢?”   傅璁:“不然呢?”   曲悦:“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么?搁在现实中,哪怕合道大佬设下的封印,也会随时间流逝而松动,何况区区几个三品小弟子?您此举,完全是为了应付考核,谈除魔卫道,未免假大空。”   傅璁不恼:“没有办法,他们根本杀不死五品天魔兽,只能封印。按照先生之意,搁在现实中,咱们九国学院对弟子的教育,也是告诫他们莫要强出头,打不过的先封印,回来上报学院,学院自会有高手前去处理。”   曲悦莞尔:“所以出题者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杀了这头妖兽,而非封印。”   傅璁听她话里有话,不由蹙眉。   莫非身为韦剑神亲传弟子的夏孤仞,强悍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诛杀一头五阶妖兽?   不,这绝对不可能!   他才三品!   曲悦指了下上空:“您看就是了。”   只见夏孤仞落地之后,按照皮皮交代的,立刻掉头。   振臂一甩,手中剑摩擦空气,发出一声低鸣。剑气翻涌间,他借力飞身,杀向那只正追逐自己的五阶天魔兽!   “啪!”   在魔兽的雷霆攻势落下之前,夏孤仞解下腰间那张“淘汰符”,拍在魔兽一条腿上。   符箓骤亮,那头天魔兽瞬间消失,被送出卷轴世界,出现在演武大广场!   曲悦亦是早有准备,在傅璁惊诧的目光下,先扬臂射出一支消灵箭,再取琵琶,信手一拨。   音波飞射,将那魔兽内丹射穿,轰然爆炸。   爆炸声中,曲悦收回琵琶:“按照九国学院的教育惯例,学生杀不死,莫逞强,留给师父杀,没毛病吧?”   许久。   满场寂静中,上行的长老感慨道:“成败已定,覆霜略胜一筹,晋级。”   又过许久,观战者们才如梦初醒,开始议论纷纷。   “覆霜果然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得了了。”   “不知道还能走多远哦。”   无论还能走多远,赢过这场之后,覆霜不可能再是倒数第一。   连续六十八届、连续六百八十年倒数第一的魔咒,终于被打破了。   消息传回覆霜学院,得知摆脱了垫底,弟子们扔剑庆祝,上下欢腾。   尤其是掌院居不屈,立刻去为上任掌院“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嘱咐,上了三根又粗又长的香。 第192章 话本子   上完香回到掌院阁里, 居不屈感慨万千:“当初曲先生来学院投考导师,本座一见她呀,便知她乃人中龙凤,与众不同, 本座可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啊……”   韦三绝擦拭着沉墨剑, 闻言抬头瞥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你说反正成绩不会更差了,死马当活马医?”   ……   演武场看台上。   “师姐也太厉害了!”江善唯激动不已。   “这是皮皮的功劳吧。”支岐抱着手臂,坐在他左手侧。   “那也是因为师姐给了提示。”承认皮皮厉害那是不可能的,江善唯争辩道, “师姐一眼就看穿了,还能判断出皮皮可以赢, 这才是最厉害的!”   支岐点头:“对,你师姐最厉害。”   心道你是哥哥, 你说什么都对。   明知是敷衍, 江善唯依然十分开心,又看向自己的右边,纳闷着道:“幻波前辈, 您怎么没有一点儿反应啊?”   “要什么反应?”正是晌午,天气有些热,幻波一手撑着鱼骨伞, 一手拿着一柄精致的、蚌壳做成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有些意兴阑珊。   “咱们赢了呀, 您都不激动的吗?”江善唯不理解,“这个时候,您不来首诗歌,抒发一下感情?”   “我还记得先前夏孤仞为了完成考题,要往我水缸里撒尿的事情呢!”打从这之后,幻波就对比赛失了兴趣,何况先前它还被君执讥讽了一顿。   幻波快速扇了几下蚌壳扇,扇走“蹭蹭”往外冒的火气,啧啧嘴道,“再说了,小月亮那么厉害,区区一个小比赛,赢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吗?毫无悬念,有什么好激动的?”   “哎?对呀,好像挺有道理的。”江善唯抓了抓自己的长发,他也从没想过师姐会输。   江善唯、支岐、幻波三个坐在一起,引来了看台上许多人关注。   因为他们三个一模一样,白皙好看的脸,浓密似海藻一般的长卷发。   ——幻波之所以顶着太阳与他兄弟俩坐在一起,就是觉着“三胞胎”蛮好玩的。   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笑声:“六百八十年,赢了这一场,会激动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终于不再是倒数第一了呢。”   “希望他们可以再赢一局,从小组赛杀出来,遇上咱们……”   冷嘲热讽着笑了两声,言下之意是,“让我们教你们做人。”   江善唯不必扭头,也知道是炙炎国的人,炙炎实力强悍仅次于天风。   他一撸袖子,准备和他们理论理论。   支岐也转头,瞥向他们,他对谁赢谁输不敢兴趣,但敢惹他哥哥不高兴,那便是犯了他的忌讳。   “哈。”幻波翻了个大白眼,“你们也不过是万年老二罢了,有脸笑话谁呢?”   那几人脸色一黑,还不等开口呢,又听它念道——   月亮当空   我化鱼成龙   你欲阻拦   是痴人说梦   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是一颗在风中翻滚的柠檬   稍稍一顿,幻波又挑挑眉扫他们一眼:“酸死你们。”   ……   就一个场地,接下来就要让给其他组了,何况夏孤仞几人整整打了五天,需要休息,曲悦向联盟提议,将他们覆霜下一场比赛,挪到小组赛最后去。   其他人留在演武场观摩学习,曲悦则陪着曲春秋回了别院,路上问道:“爹,关于我的表现,您还满意吗?”   曲春秋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长发:“为父早就说过,你啊,集合了为父和你母亲的所有优点。”   曲悦心道您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和母亲“嫌弃”孩子相比,曲悦更喜欢父亲,在他们家从来不存在“别人家的孩子”,姓曲的才是最优秀的。   曲春秋又道:“你十四岁时,我尚且有些忧心,如今是真的放心了。”   曲悦原本还因他给自己“找麻烦”,有些小脾气,一听这话,心里头添了些酸涩,同时不免有些着急。   百日命劫,只剩下二十来天了。   母亲究竟要等到何时才出手呢,总得给父亲留下点突破的时间吧。   回到别院之后,曲悦准备回房拿出小木偶出来,向九荒询问一下天人境的事情,却又被邢谚喊住:“曲姑娘。”   “刑前辈。”曲悦见他不打算入内,便走出了院子,与他站在一棵树下。   邢谚微微笑道:“姑娘,舅舅让我来与你说一声……当然,我也想来与你告个别,我们准备回天人境去了。”   曲悦皱眉:“刑前辈不是答应了我的约战?”   邢谚摆了一下手:“姑娘这场比赛,我未曾合过眼,认真分析了下,认为舅舅说的对,我的赢面并不大。”   曲悦:“哦?”   邢谚道:“题目本身并不算难,难在需要了解九国的风俗习惯、教育原则,这一点,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来研究学习,想必姑娘曾下过不少苦功。”   曲悦点头:“是的,晚辈仔细研究过将近一年。”   邢谚笑道:“我若想赢,可能也需要这么久,而且对于我们天武人来说,看书……真的是件头疼事儿。”他彬彬有礼的拱手,微微垂头,“所以,我认输就是。”   还挺识时务的,且脑子也足够机灵,曲悦也找不来理由再继续绊住他们了,只能故作诧异地道:“可你们天武人,不是永远都不认输的么?”   “那是不能输给男人,输给女人,倒是没什么。”邢谚抿了抿唇,“我们天武,从来都是服从于天女的。”   曲悦点了点头,眸光微深,仔细打量他的神情。   说到臣服于天女,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看来并没有受到他父亲刑攸的影响。   所以母亲对邢谚的评价,是比较好的,说他除了耳根子有些软之外,旁的无可挑剔。   邢谚的确没有不满,只是颇有些惋惜。   见到曲悦打量自己,他微愣了下,犹豫再三,轻轻一叹:“我知道有些话不当讲,但姑娘如此聪慧,应该有所感觉,我自曼陀海论道会上,第一次见到姑娘时,便起了些许钦慕之心。”   曲悦脑海里正在想着天武族“造反”的事儿,不防备他突然表明心迹。   曲悦微微怔了怔,锁着眉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望向一旁的树。   除了九荒之外,这是第一个向她表白的男人。   没有任何感觉,但也不好打断他吧?   等他说完后,她才讪讪道:“晚辈已经有……”   见她面露尴尬,邢谚忙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想法,并没有其他意思,姑娘有情郎,而我同样有一位早已选定的未婚妻,今日说了出来,也算了却一桩遗憾。”   这是心里话。   但邢谚说出口时,也是隐隐带着一丝希冀的。   总想知道,她是否待他也有一丝的不同。   曲悦却只是“哦”了一声:“我明白了。”   邢谚难免失望,同时也彻底死心了。   死心之后,又不免生出了几分庆幸,庆幸她对自己无意,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身为天武少主的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邢谚准备离开,临别前踟蹰再三,温柔说道:“曲姑娘生的清秀,似出水芙蓉一般,这覆霜学院的夫子服,极为适合姑娘,趁的姑娘冰肌玉骨,宛若霜雪仙子。”   “多谢前辈夸奖。”曲悦明白他的意思,她属于小家碧玉的美貌,却偏爱穿较为艳丽的红衣,并不是很适合。   提过建议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曲悦就不由得想起九荒了,印象中九荒从来都没有说过她怎样穿戴会更好看,估摸着在他的眼睛里,她只是她,根本看不到衣服……   等等,这话怎么感觉有些猥琐?   曲悦忍俊不禁,回到房间里之后,拿出小木偶。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小木偶才在她手掌心里活了过来:“六娘。”   曲悦听他的声音有一点疲惫:“怎么啦?造空间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倒是没有,就是我师父不准我休息……”九荒满肚子苦水,不准他休息没关系,还不准他想六娘,动不动就被吼一顿,心好累,“所以有一些辛苦。”   雪里鸿是师父,曲悦虽然心疼,可也管不着人家教徒弟,摸摸他的脑袋:“你去和你师父撒撒娇。”   “我可能会被她打死。”九荒可不敢,“六娘,你比完了?”   “恩。”   “那就好,你肯定也很辛苦,歇着吧。”   曲悦道:“你为何不问我结果?”   九荒微怔:“这用问么?”   六娘怎么可能会输。   曲悦挑挑眉,步入正题:“天人境现在怎么样了?”   “听我师父说,自从天武贵族开始揣测我师父是个女人,而我是宗权的儿子之后,那些天武贵族已经越来越嚣张了,几乎都不把神殿放在眼里了。”九荒知道她要问,一直将这些要说的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前两天大祭司召唤天武族的族长,那个刑攸,他明明身在神都,却声称自己不在……”   听九荒说完之后,曲悦寻思了一会儿:“韭黄,你去同你师父说一声,宗权他们从魔种离开了,返回天人境去了。”   “好。”   ……   “你这个小兔崽子,又分心!”   这一次,在雪里鸿动手之前,九荒瞬间躲了过去。   赶在雪里鸿二次出手之前,他连忙说:“六娘让我同您说一件事情,宗权他们回来了……”   雪里鸿抬着的手臂顿了顿,转为摸下巴。   沉吟良久,她招招手:“你过来。”   等九荒附耳,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   从凡人境回到天人境的落脚之地,有一座高高的门牌。   若是曲悦见到,怕是要喊一声“南天门”。   “宗大人!邢少主!”守卫见到他们,吃惊着抱拳请安。   “恩。”   宗权淡淡点了下头,大步往前走。   守卫们各个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耐人寻味。   宗权两耳不闻窗外事,完全没有看出来,但身后的邢谚和宗芯都觉得有一点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正准备询问的时候,宗权看到了不远处,乞丐一般的九荒坐在路边,正在闷头雕刻。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你?”   九荒被喊醒了过来,立刻起身走了过去:“宗……”   只喊了这一个字,然后停顿住了。   身后的守卫们目光愈发诡异起来。   宗权问道:“你是这里等我?”   奇怪了,这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此时回来呢?   九荒将手里的刻刀收起来:“宗前辈,我师父说想要见一见您 ,让我在这等着您,说您到了之后先过去找她。”   宗权不干:“回去告诉他一声,我现在要去给大祭司复命,没空理他。”   三百年前,他领命去抓雪里鸿,如今雪里鸿自己回来了,还得到了大祭司的宽恕,得以戴罪立功。   但这和他没有关系,他的任务仍然是失败了,所以他必须要去给大祭司一个交代,然后领罚。   九荒伸出一条手臂拦住他:“不行,我师父说了,你不能先去见大祭司,你必须先去见她。”   宗权觉得可笑极了:“我凭什么要先去见他,他还能比大祭司更重要不成?”   懒得再废话,宗权直接绕开了他,继续往前走。   九荒一个快步闪身在前,继续挡着,态度极为强硬:“不行,你必须得去,我师父说了……”   余下的话全部改为传音,“我师父说,倘若你今天要是不先去见她的话,她就将你在人间各种丢脸的遭遇,写成话本子,不出三日,天人境内每个人人手一本,看你丢不丢人。”   宗权的脸色瞬间黑沉:“真是无理取闹,你们以为我会怕吗?   九荒点头:“我师父说了,你肯定会怕的,这招一定管用。”   宗权的脸色更黑几分:“都回到天人境了,我宗权还会怕谁?可笑!”   言罢,他一拂袖,再度绕开九荒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九荒没有拦他。   宗权走着走着,自己却犹豫着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九荒:“你为何不走了?”   九荒道:“你管我呢?”   宗权咬了咬牙:“你不带路,我怎么知道你师父现在在哪儿?” 第193章 万物哀   九荒站着不动, 一双皂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他。   宗权读不懂他的眼神, 浑身扎了刺般不舒服:“我并不是怕了, 你师父一贯讨厌我, 派你过来要挟我,应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哦。”九荒点点头, 抬步走上前带路。   “你‘哦’是什么意思?”宗权随着他一起走。   师父交代的任务已经达成,九荒懒得再废话,不回答他,重新取出刻刀,边走边雕琢。   宗权见他正在雕琢一片晶莹剔透的物体,像是蛟珠的碎片,被他雕成六瓣花状:“你这雕的是再造空间所需要的零件?”   九荒不抬头:“簪花,我在制簪子。”   现如今整个天工族都在忙活,他也没闲着,造空间所需要的材料,放眼三千界,也唯有天工族能在短时间内凑出来了, 多数是宝物。   九荒每天晚上总要去天工族的“垃圾箱”里翻一翻, 将能用的边角料以及残次品挑出来,拼凑一下,造空间造累了的时候, 趁雪里鸿不注意,偷偷雕琢成首饰。   宗权了悟:“是送给曲姑娘的。”   “我怎么可能送给六娘废料?”九荒诧异的看向他,“我是拿来卖钱, 再买新的材料。我已经画好了图纸,准备做一套头面,放进聘礼里。”   正好先用这些边角料练练手。   宗权困惑:“你不是十九洲叶家的子孙么,你师父又是天工族的少主,你还会缺钱?需要自己造聘礼?”   九荒比他更困惑:“你们宗家天生善战,你难道就不用修炼了?”   宗权微微一滞:“恩,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继续走。   宗权瞧着一个大男人雕簪花,怎么看怎么奇怪,尤其九荒还有一半天武血,但在他身上,天工特质明显要高于天武。   宗权并非多管闲事,他见识过九荒杀戮天时的彪悍,认为他是可造之才,出于爱才之心,劝道:“你闲来无事,为钱财雕刻,不如将时间拿来练功。比起来亲手制首饰,女人更喜欢……”   九荒打断了他:“你有女人?”   宗权:……   算了,不要多嘴了。   ……   身后的天门守卫们面面相觑。   宗大人回来之后,不先去见大祭司,而是跟着这小邪修走了,去见雪里少主?   传闻有九成是真的了。   ……   九荒领着宗权来到了天工族的水库宝地。   因要制造的宝物属性不同,天工族共有五种宝地。   进入一处类似水晶宫的水库宝地之后,温度骤降,冷的仙人也得打个哆嗦。   这一路走过来,宗权终于发现有些打量在他身上的目光,颇为怪异,见到雪里鸿之后,故作无事,淡淡问道:“你心急火燎找我来,所为何事?”   雪里鸿坐在案台后,低头翻着书册:“没事儿,你可以走了。”   宗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戏弄我?”   “对,就只是试探一下你怕不怕。”雪里鸿从书里抬头,挑了下眉头,“果然管用,你可以走了。”   “你……”宗权想痛斥她几句,可冰玉池堵她几百年,嘴皮子上从不曾赢过她。愠怒着转身离去。   九荒看不懂了,自己在天门口坐了几个昼夜,等到宗权回来,废半天口舌,为何才说了一句话,就给放走了?   他不问,雪里鸿主动回答:“这么一折腾,那些天武贵族,更认为我与他之间有猫腻了。”   “哦。”九荒取出工具盒,准备坐下来,继续雕琢零件。   “你先去别处,莫在这待着,宗权等会儿肯定要杀过来。”雪里鸿撵他走,顺便取了个三足小鼎出来。   一缕淡淡的烟雾,透过鼎盖上的镂空逸散出来。   九荒盯着那小鼎:“师父,这……”   雪里鸿摆摆手:“赶紧走,走远点儿,你能不能多份聘礼,全在此一举了。”   九荒连忙抱着心爱的工具盒,一溜烟出门去了。   ——   曲悦每天都在心里倒数计时,若不是被曲春秋发现,她肯定要在墙上写个月历,每过一天划去一天。   终于,她等到了寒露再一次与她联系。   感觉到意识海被入侵时,她毫不抵抗,放空意识,等着与寒露交流。   这一次,寒露直接将她的意识拘来了天人境,像上次凝霜拘她一样。   曲悦不解其意:“娘?”   一身素白的寒露正站在山顶上,故而曲悦透过她的眼睛,看到的也是一片茫茫白雪。   等寒露将手抬起来,曲悦见到她手心上托着一颗小水晶球状的珠子。   珠子里倒影出的,是九荒坐在一处土坑边缘认真雕零件的场景。   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曲悦一眨不眨的盯着看了会儿,   “这是通过神都之眼折射出的影像。”寒露指了下高空。   随着寒露仰起头,曲悦通过她的视角,瞧见神都上空有一颗巨大的珠子。   “这小邪修是个十分务实的好孩子。”寒露夸赞一句,不难听出,她对九荒十分满意,“先前我还想不通,阿悦为何会喜欢一个智力有问题的邪修,怕不是遗传了我。万幸的是,你与你大哥在择偶的眼光上,随了你们的爹,这算是你爹唯一一个优点了吧。”   曲悦听她夸赞九荒,心头有一分欢喜,但旋即被她后半段话搞的无语至极。   父亲寿元将近,默默等死了,居然还在嫌弃。   待她说完之后,曲悦才道:“娘,您不惜自损,使用秘术将我拘来,不会只是让我看一眼九荒的近况吧。”   “我想与你商量一下你爹的事儿。”寒露仍盯着手里的珠子,自从九荒来到天人境,她便一直关注着,“还剩下二十日了。”   “恩。”曲悦心道您总算急了?   “看来你先前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没有,是九荒听出来的。”曲悦直言不讳,“我对您,始终是存了些不满的,偏见之下,难以正常去思考问题。这是我最明显的一个缺点,一旦事关亲友,感性时常压过理性。”   “是。”寒露微微颔首,说完之后才又想起她是亲女儿,而非下属,忙不迭宽慰道,“你年纪尚浅,待自己无需过于苛刻,慢慢来。”   “先不说我了,您要与我商量何事?”曲悦并不想与寒露聊这些,她与寒露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寒露知她不耐,微不可察的叹口气:“女儿,我问你一个问题。”   曲悦“嗯”了一声。   寒露问:“你觉着你爹,算不算强者?”   曲悦微诧:“爹虽合道失败,可他一个鬼修,修到这般境界,不能称之为强?”   寒露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你爹是个弱者。”   此言引起曲悦极大的抵触,争辩道:“您就算将爹与宗权前辈相比,即使修为不敌,可在某些方面,十个宗权前辈,也不是爹的对手吧?”   修道者的世界里,的确是强者为尊。   但“强者”这两个字,并不单指武力值,需要综合考虑各方面素质。   一夫当关的将军是强者无疑,以笔书春秋的文臣,难道就是弱者了?   “你会这样说,证明你也懂得‘强弱’的道理。修道者在步入一定境界之后,能打败他的,只有自己。”寒露慢条斯理地道,“而你爹,因为早年间的遭遇,内心极为脆弱,有一个思想根深蒂固——天地无情,万物皆哀。”   曲悦无法将这两个词与父亲挂钩:“可您不是说,爹赢在厚脸皮?”   “是因他的厚脸皮,才令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内心,从而有一点……”寒露思忖半响,想到一个词,“心疼。”   回忆起自己在合道幻梦里的经历,曲悦理解她这份心疼。   曲悦突然想起来。   父亲的合道幻梦里,只表达出了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却对那些愚昧的、砸死他的百姓,以及亲手砍下他头盖骨之人,她的爷爷,不表任何态度,不露任何情绪。   这恐怕才是父亲藏的最深最深的一个心结。   曲悦从《月下仙》那首曲子,能够听出一个少年人对美好未来的殷切祈盼,对这人世的由衷喜爱。《月下仙》的每一个音符,都透着绵绵希望和浪漫主义。   才子往往多情。   而正是因为爱的浓烈,才会伤的彻底。   直到此时曲悦方才发现,父亲的曲谱里,当真没有多少欢快的曲子,多半是《海月江潮》那种悲戚之类。   对一个乐修而言,嘴巴可以说谎,笑容可以说谎,乐曲是无法说谎的。   想到这里,曲悦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所以父亲在合道天劫上,表现出的消极,除了怕改命之后反噬给子女,也受天地悲、万物哀的心境影响,与母亲并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误会母亲了。   寒露陷入了回忆,许久才举目望向圣洁的神殿:“你爹的师父,隋前辈,临终前曾与我有过一番恳谈,他说你爹在修炼这条道路上,是走不长的……”   隋待他千般宠爱,私下里更是时常对温子午等一干弟子们洗脑,交代他们对他好一些,让他可以感受到“情谊”这种东西的存在。   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根本不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除了遭遇不比他强多少、冷心冷情的江檀,他谁都坑,巴不得人人厌恶他,远离他。   “所以我才说,你爹是个弱者,因为溺过水,从此便再也不敢去河边,连湿了鞋都怕。”寒露毫不留情的道,“厚着脸皮对我纠缠不休,其实从来都没想过我会点头,我真点头时,他像见了鬼似的吓跑了。”   曲悦:……   寒露继续道:“你爹与我成亲,无论是我是他,都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勇气来的。女儿,你无需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想做一个好妻子,陪伴在他身边,可是不行。”   早些年她父母尚在,匹配的对象,又是下一任天武族长,她若假死归隐,若被大祭司发现,会连累她的父母。   刑攸此人心胸狭隘,且还歹毒。那时瞧不起她,派人杀过她。可即使如此,她若先背叛了他,令他蒙羞,不知他会怎样报复,所以她必须竞选神殿守护,堂堂正正的与刑攸退婚,与他断了瓜葛。   “我只能与你爹保持这种状态,多生几个孩子陪伴着他。直到你外祖父母过世,你爹那些师兄们纷纷成功合道,我与你爹也拥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又一次盘算起死遁归隐之事。”   寒露沉默了下,“毕竟,你爹只需思念我一人,而我思念的,是一家人。你爹尚且有你们陪伴,我才是真正的孤苦伶仃。”   曲悦心底一阵酸软,母女俩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随着这句话,似乎在逐渐消散。   “娘。”她情不自禁轻轻喊了一声,含着安慰,也夹着点委屈,“那您为何又放弃了?”   “因为我想起隋前辈的遗言,以你爹的鬼修身份与悲观心态,绝对不可能渡过合道天劫。隋前辈嘱咐我,待他渡三劫时莫要插手,等所有劫难遭完,便不会再有劫难,尔后,制造劫难,迫使他突破极限……”   就是九荒说的狗急跳墙,曲悦心中了然,却不想,竟是隋圣君给出的主意。   “我想了很久,这个劫难该怎样制造,才会有足够效果。”寒露望向天武族的方向,清冷的眸子,更是泛起一层幽幽的光,“我将主意,打在了刑攸身上,说不定,可以一举数得。”   说到了正题,母亲的声音渐冷,曲悦也拾掇情绪。看到母亲手中的珠子里浮现出宗权的身影,也不知怎么了,宗权那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三分。   *   “雪里鸿!”   宗权是提着刀来的。   他的本命神弓尚未修补好,不然,他站在自家门口,便要一箭射过来了。   先前他刚出了水晶宫的门,准备去往神殿,又被家族里的人拦住。   回家一趟,得知近来发生之事,险些咬碎牙齿。   雪里鸿还在原处坐着,纤细的手指翻着书页,不抬头。   宗权提刀指向她,骨节攥的发白:“你是不是变态?嫌我天武族不够乱,竟传出如此荒唐的谣言!”   雪里鸿啧啧道:“我有你变态,你族里给你定的新娘,如今才九岁,你也下的去嘴。”   “关你什么事?”宗权认定她是蓄意报复,“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可知此举或许会导致一场大震动?”   雪里鸿不说话,放下书,只手扇了扇小鼎盖上袅袅的烟。   宗权质问许久,她始终不吭声,他又不可能真砍她,这就触犯了天人律,且没有证据是她散布的谣言,无法拿下治罪。   怒斥她一顿之后,宗权收刀便走。   他还要去找邢谚,召开族会,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天武贵族收拾一顿。   竟撺掇着刑攸去找大祭司提亲,迫使守护下嫁,借此来推翻神殿,一统四族,简直反了天了!   雪里鸿抬头:“那些人认定了的事儿,你解释不清的。”   宗权:“我行得正坐得端,怕谁?”   雪里鸿笑起来:“可你若行不正,坐不端呢?”   宗权停下脚步,肃容转身,语气沉沉:“你此言何意?”   雪里鸿眨了下眼睛:“谣言成真,你的腰板就硬不起来了啊。   宗权依然没听明白。   雪里鸿拍了拍手,“砰砰”几声,水晶宫的大门似蚌壳骤然阖上,院子被围成密闭空间。   “你又要干什么?”宗权面色如常,仅仅皱了一下眉,他想出去,这些机关根本拦不住。   雪里鸿指指面前的三足小鼎:“这是我们天工族特制的催情鼎,宗权,你已中毒,稍后便会兽性大发……你说你睡了天工族的少主,你还怎样去你族人面前硬你的腰板子?”   宗权觉得她疯了:“雪里鸿,无论中什么毒,我会去碰一个男人?”   “莫要小看此毒。”雪里鸿摇摇手指,“待你毒发,你连是人是猪都分不清,莫说男女了。”   宗权被恶心的不轻,尽管不信她会这么做,还是调动内息,没有任何感觉。   雪里鸿抿唇,拂袖将三足小鼎往前一扫:“我下的毒,想感知没那么容易,来,你摸一下,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宗权半信半疑着,伸手触碰了鼎边,掌心果然感受到一股热流,似电击一般,直击心灵!   他再探,浑身竟跟着燥热到颤抖起来:“你这个疯子,竟然真对我下此淫|毒?!”   一时间,雪里鸿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就你这种蠢货,我会对你献身?我献给猪也不会献给你。”   她这嫌弃不似作假,宗权愣住,低头看着催情鼎:“但这……”   雪里鸿瞥他:“手是不是很烫。”   宗权:“是。”   雪里鸿用镊子夹开鼎盖,努了下嘴:“这里头盛着雷火霹雳碳,你瞧,烧的通红通红,谁摸都烫。”   宗权险些被气晕过去,再也控制不住,提刀砍她!   作者有话要说:  雪里鸿: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第194章 结局(上)   雪里鸿自然早有准备, 嘭地化为一蓬烟雾。   消失于宗权面前,又出现在角落。   人影刚稳固,宗权手中的光刀已经飞了过来, 她再闪躲,光刀擦着她的头顶飞过, 崩碎她身后的石柱。   也削掉雪里鸿的几缕头发, 她警告:“宗贱人, 你真的中毒了, 再使用法力, 将会加重毒素运转。”   宗权上过一次当,岂会信她。   他再攻,雪里鸿上蹿下跳着躲。被他追逐多年,经验十足。何况宗权再恼怒也不可能下重手,只是要给她些教训。   最终雪里鸿挨他一掌。   出过这口气,宗权才收势, 眉眼冷厉:“将门打开, 我打了你, 违了律, 等回族里解决完事情, 自会去领罚。”   宗权转身便往大门走,走到门后仍不见门开,想要一掌劈碎,岂料竟觉两肋下忽地一痛!   运气检视,才知雪里鸿不曾骗他, 的确中毒了,且毒素已经蔓延全身。   “你……”宗权转头,望一眼早被打翻在地的三足鼎,再看向雪里鸿,怒急。   雪里鸿从地上爬起来,“嘶”了口气:“给你下毒可真是不容易。”   天武人体质特殊,天生对毒物之类有着极强的抵抗力,何况宗权这种修为。   一旦发现苗头,他便能立刻清除掉。   故而,得先气一气他。   气的他丧失理智,动用法力,加速毒素蔓延。   “你究竟想做什么?”宗权脚下虚浮,旋即盘膝坐下,遏制毒素。   雪里鸿指门,示意他外头有盯梢的天武人:“天武贵族蠢蠢欲动,但一直不动,还是有些畏惧你。如今你回来了,他们的心弦绷至最紧,等着你最后的表态。”   “可你未去神殿,一会儿的功夫,来找我两次,且还待在我这里不走了,等同用沉默表态。这下,他们该彻底放心,为所欲为了。”   宗权瞪着她:“唯恐天下不乱,对你有何好处?”   雪里鸿将凳子扶起来,面向他坐着:“你应该问你中了什么毒。”   宗权闭上眼睛:“不论什么毒,除非你现在立刻杀了我,不然的话,只需一个时辰,我便能清洗干净。”   雪里鸿笑道:“这可是合欢教老祖的极|乐散,会让人欲仙欲死的好东西。”   宗权:“对于心无欲念的人而言,这种下作的毒,也只是普通的毒罢了!”   “再怎样心无欲念,你也是个男人。”   宗权正准备回话,忽听见她轻笑一声,声音要比平时轻细几分,不像她了,似个女人。   宗权警觉的睁开眼睛,瞳孔缩了缩。   他面前的雪里鸿换了套墨色长裙,解了束发的玉扣,一头霜白的头发披散在黑裙上,周身阴阳之气,呈现的属性为阴。   宗权:“你这个变态!”   “什么变态,那些传闻并不都是假的,至少我真是个女人,你以为我为何偷跑下界,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为了什么?……”雪里鸿慢慢讲着。   宗权原本不听,随后越听越震惊:“这是真的?大祭司也知道?”   “当然了,我们雪里家也不想如此,还不是怕你们天武人借机生事。”说着话,雪里鸿风流妩媚的撩了下头发。   她的眼神带了钩子一般,钩的宗权半响失神。   随后面色惶变,立刻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是被这淫|药给影响了!   “雪里鸿,你不要闹!”宗权咬牙切齿。   “不信啊?”   宗权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身边,冰凉的手指从他脸上掠过,“试试便知道了。”   浑身轻颤,宗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这毒素似乎越来越压制不住。   她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襟中。   她在脱他的长袍。   她从背后抱住了他,滑腻腻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脊背。   宗权的忍耐力,处于崩溃的边缘。   莫说在一个时辰内清洗体内的毒素,毒反而越来越深了。   看着他满面潮红,额头冒汗的模样,仍在凳子上坐着、压根儿不曾靠近他的雪里鸿满意极了。   翘起二郎腿,摸出工具来接着雕零件。   宗权中的不是什么极|乐散,而是一种会堕入幻境的销|魂药,一旦陷进去,精力不耗尽是醒不过来的。   精力越旺盛的男人,醒的越慢,拿来对付宗权太合适了。   ——   “我已经点拨过雪里鸿,她并不算聪明,但也是颇有些心思的,知道怎么做。”   通过手里的光球,寒露注视着水晶宫紧闭的大门,“宗权只需一夜不出,明日一早,刑攸便会来神殿,找大祭司‘请安’了。”   “娘,需要我做什么?”曲悦听了老半天,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儿,像个看戏的。   寒露:“世事无常,我不能保证接下来一切顺我心意,看形势发展到哪一步,我再交代你。”   曲悦懂了:“好的。”   就这么陪着母亲在雪山上站了一整夜。   翌日一早,钟声响起。   曲悦听过这钟声,是从大祭司殿里传出来的。   随寒露进入殿中,曲悦再一次见到了大祭司雪蝉,比起第一次见,她的气机衰败的更厉害了,显然对于族中之事,已是有心无力。再看她脸色铁青,正处于震怒之中。   下方站着几位黑衣男子,刑攸为首。   殿内还有一人,另一位守护,凝霜。   凝霜手里拿着张帖子状的东西,见到寒露入内,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   “姑姑。”寒露上前请安,站在凝霜身侧。   “凝霜。”大祭司示意凝霜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   随着寒露将帖子打开,曲悦默读着帖子的内容。   这是一封天武族的求婚书,是为他们的族长刑攸求娶一位神殿守护,续弦。   给出的理由是,族规中天女嫁给天武,是为了培育出类拔萃的后代。刑攸身为族长,乃天武族内拔尖的人才,而天女中最优秀的却身在神殿,实在是浪费资源。   如今天人一代不如一代,为了更好的传承下去,希望可以改一改族规,废除掉神殿天女守身不嫁这一条。   没说求娶谁,但意味十分明显。   落款是一连串的名字,曲悦不认识,但肯定都是天武贵族的当家人。   曲悦在母亲的意识海内,清晰的感觉到她在看到这张帖子时的愉悦之情,看来形势的发展,非常符合母亲的预期。   再看凝霜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   “刑攸。”大祭司冷冷看着他。   “卑下在。”刑攸颔首。   大祭司:“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渎神的行为!”   寒露阖上帖子:“渎神,会遭神灵降罪。”   刑攸不卑不亢:“都是为了天人族的传承,相信神灵不会介意。”   大祭司:“宗权也答应了?”   刑攸:“他没有反对。”   凝霜冷笑:“那不知邢族长想娶谁?”   刑攸仍旧面向大祭司,从容道:“两位守护谁都可以,毕竟我天武族提出这样的建议,并不是出于我的私心。当然,我与寒露曾有过婚约,年纪相仿,她更合适一些。”   寒露一双冷清的眸子望过去。   尽管刑攸这么做,是符合预期的,曲悦依然难以平复心头的恼意。   大祭司:“我当你们不曾来过,滚!”   刑攸一干天武人却站着不动。   寒露捏着帖子:“刑族长,兹事体大,需得召开族会,其他两族也有话事权。”   刑攸沉吟片刻:“好,我这就去安排。”   退出殿中时,背对着寒露,他传音笑道,“寒露,怎么样,可还怀疑我的能力?这些贵族悉数被我摆平,不会再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我说过,要让你成为咱们天人第一位嫁人的大祭司。”   寒露冷冷道:“也是第一个成为傀儡的大祭司,对吧?”   刑攸:“何必用傀儡这种字眼,夫妻之间,本是一体,你的便是我的,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寒露没有回答。   等这些天武贵族都离开之后,大祭司才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姑姑。”寒露与凝霜上前一步,“还请您保重身体。”   曲悦感受到了母亲的担忧,再看凝霜,她的忧心也不似作假。   看来大祭司当年虽处死了她的恋人风槐,她对大祭司也是没有多少恨的。   在她认知里,风槐以族规被处死,大祭司没有错误。   大祭司抬手示意她们自己无碍,稳住气息,慢慢望向殿门处:“我大限已至,一直拖着,正是担忧这些越来越放肆的天武贵族,放心不下你们,等着你们树立威信,等着宗权回来,可宗权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不语。   “我油尽灯枯,已无精力再去应付他们,须得立刻去闭关了。”大祭司微微叹口气,看向她二人,“这场风波,你二人商量着解决,谁能将此事平息,祭司之位便是谁的。”   寒露问:“姑姑,只要可以平息此事,任何方法都使得么?”   大祭司的目光晦暗不明:“使得。”停顿片刻,又问道,“天命晷近来可有异动?”   天命晷是两人轮流值守的,同时回道:“没有。”   大祭司:“那便好。”   ……   两人并排走出大祭司的寝殿,刚跨出门槛,凝霜便冷冷传音:“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吧!”   寒露不回应。   凝霜:“你步步为营,蛊惑着天武贵族闹事,就是为了这张帖子?宗权眼下是不是也是中了你的套,被困住了?”   寒露这才道:“即使我不蛊惑,刑攸和这群天武贵族,就不会闹事了?”   凝霜:“但至少不会这样迫不及待!”   寒露:“与其他们一直左右观望,消极抵抗,不如快刀斩乱麻。”   “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更改了族规,就能将你私通凡人的罪名抹去,然后你就可以揭发我了?”凝霜瞥她一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揭发你?”   “有件事,你不觉着奇怪么?”寒露突然道,“雪里鸿回来后,已向姑姑说了风槐还活着的事儿,但姑姑任何动作也没有。”   凝霜道:“姑姑先前去往魔种,回来已是半死不活,哪里还有精力。”   寒露道:“那姑姑说派我去魔种内,与天劫剑主商讨一下魔种后续事宜,被我拒绝了,她也不再提了,不曾派你,或者其他人去,这又是否正常?”   凝霜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姑姑已经猜出与曲春秋私通的天女是你?派你去,是知曲春秋渡命劫失败,想让你一家人最后团聚?”   “应该是。”寒露道,“估摸着,也知道你无数次私自动用天命晷的事儿,不然刚才为何突兀的问一句天命晷。”   凝霜不太敢相信,姑姑一贯非常严苛,但凡族人犯错,下手总是狠辣无情。   “身为大祭司,必须要有这种魄力和手腕。”寒露转头看一眼身后的神殿,“可你我陪伴在姑姑身边将近两千年,姑姑是当我们女儿一般看待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两个守护都有问题,都是死罪,但大祭司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新的接班人了。   这个原因寒露不知凝霜会不会想到,但她不会特意指出来,凝霜一贯感情用事,此时正是打感情牌的时候。   “你方才也听姑姑说了,她强撑着一口气,心病就是刑攸,还有这些天武贵族。”   凝霜若有所思:“你设局让他们提前闹起来,是想在姑姑仙去之前摆平他们,令姑姑安心?”   寒露微微颔首:“恩。”   她没有说谎,为了曲春秋合道是其一,为了大祭司是其二。   凝霜也转头看一眼大祭司的寝殿,一些往事浮上心头:“可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等他们跳够了之后,再放宗权出来?眼下的局势,宗权再强,也不可能与天武阖族对抗。”   “抓刑攸的弱点。”寒露垂了下睫毛,“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刑攸。”   因是婚配对象,她自小就观察着刑攸的一举一动,大事小事,一笔笔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   综合过所有,才判定他远远不及格。   曲春秋品性再烂,起码一脚踩在了她的及格线上。   “你打算怎么做?”两人鲜少聊天,如今寒露对她解释这么多,她心中了悟,“你又想我怎么做?”   寒露直言不讳:“我准备……”   她讲了一遍。   凝霜听着,脚步停顿。   寒露也停了下来。   “姑姑。”天女们纷纷行礼。   凝霜拂了拂袖,示意她们离远一些,听她讲完之后说道:“很冒险啊。”   寒露问:“谁冒险?”   凝霜瞥她:“我们都冒险。”   寒露:“赌一把?既为了姑姑,你我之间,也来个了断。”   凝霜沉吟:“容我想想。”   两位守护站在碧玉长廊下,比肩而立,齐齐望着面前的皑皑白雪。   ——   天武族的办事效率一贯惊人,一个时辰后,便集满了人,召开起大族会。   大祭司并未出席,上首并排两个位置,分别坐着寒露与凝霜。   左侧是一众天武贵族首领,邢谚站在刑攸身后,脸上写满了不自在,族会开始之前仍在劝:“父亲,这样做不妥吧?”   刑攸教训道:“你往人间去了一趟,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这世道早就变了,强者为尊,他们三族,都是受我们庇护,尤其天女,哪个不是咱们天武人生出来的,却让我们向她们低头,听她们调遣,简直可笑。”   邢谚:“可这是神的旨意……”   刑攸打断:“神在哪里?”   邢谚不吭声了,面露忧色,在他看来,神会这样安排,也是因为天人四族各司其职,是非常完美的搭配。   为何要打破这种平衡?   只会令族内贵族越发膨胀,而膨胀的后果,便是提高魔化的风险。   邢谚不知他爹说的“世道变了”和“长进”是什么意思,他往凡人界去了一趟,险些魔化,只愈发清醒的认识到他们天武人的体质,是真的过刚易折。   且凡人不容小觑,根本不是凭借武力强弱就能决定胜负的时代了。   至于殿中右侧,则是天灵族和天工族的族长已经有话事权的贵族们。   两族来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天武一半人多。   身为少主,雪里鸿该出现,但却没有出现,雪里族长身后站着的人是……九荒。   曲悦透过寒露的眼睛,盯着他。   垂着头雕首饰的九荒,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寒露望了过去。   正觉着奇怪,突地想起上次在曼陀海曲悦被拘禁来天人境的事儿了,九荒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族会开始后,刑攸先问:“不知两位守护大人,与祭司大人商讨的如何?”   凝霜看向天灵与天工两族:“你们有什么意见?”   两族皆沉默,两族族长纷纷垂眸喝茶。   天武一方表情得意。   寒露转望刑攸:“刑族长,咱们的族规,都是从先上古时代传下来的,是神的旨意。擅改神意,必遭天谴,你是否愿意承担?”   刑攸微笑:“我先前说过,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天人界的发展。”   “很好。”寒露点头,“我同意。”   凝霜跟着道:“我也同意。”   根据族规,大祭司不出席,只要两位守护一起点头,便代表了大祭司的意见。   一众天武人没料到她们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但也不怀疑,毕竟都被逼迫到这份上了,再反抗只会更加颜面无光,   天女侍女取出《族典》,将这条废除。   随后,在众贵族首领面前,两位守护分别签印,三位族长也签下印。   成了。   天武贵族们此时的心情,全部写在了脸上。   再看寒露与凝霜时,眼底最后一抹敬畏也逐渐消失无踪。   天人族的最高的掌权者,被称为“神女”的女人,稍后,还不是被他们天武人压在身下玩儿弄么。   对面的雪里族长端起茶来,低头时,嘴角微翘。   身旁的天灵族长,以袖掩口咳嗽一声,袖后的嘴角也是翘的飞起。   真的不想笑,可实在忍不住。   此时,凝霜笑着问:“刑族长,不知我与寒露,你准备娶谁呢?”   刑攸正要说话,她又指向寒露,“正如你说的,你曾与寒露有婚约,那便寒露好了。”   寒露面无表情,也不反对。   天武贵族们甚至连日子都选好了,三日后。   族会结束之后,将神殿尊严践踏过罢的众天武贵族,腰板比入内时挺的更直了。   ……   只有九荒没走,他远远跟着寒露,一直盯着她的头。   寒露也不赶他。   “阿悦,听懂了么。”   “恩。”   听罢寒露交代她做的事情,曲悦绷紧了心弦,声音也严肃起来。   寒露问:“怕不怕?”   曲悦:“我只怕不能成功。”   寒露微微抿唇:“那就好,我送你回去。”   等送走曲悦,她转身看向九荒:“过来。”   ——   曲悦回到身体里时,魔种世界内已是傍晚。   她打开房门出去,院子是空的,皮皮他们都在演武场观看比赛,知己知彼。   曲春秋则在隔壁院子里,与君执聊天下棋。   曲悦入内:“爹,君前辈。”   君执微笑着点头示意,目光慈爱。   曲春秋以神识打量着她:“一整日不出房门,身体不适?”   “没,我修炼呢,瞧我的修为都多久没动弹过了,整天都在应付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曲悦正要去做一件大事,心中忐忑,故而笑容看上去像是强颜欢笑。   曲春秋不以为意,毕竟他没几日好活了,闺女笑的开心那才真是奇怪,笑着指指她的脑袋:“头脑好,有时比修为高更管用。”   “那也不能全指望脑子。”曲悦撇撇嘴,“爹,我是过来跟你说一声,我出去下。”   “好。”曲春秋答应了才反应过来,“你要出魔种?”   曲悦:“对啊,我在这等着比赛也是无聊,回部门拿点卷宗回来研究。”   曲春秋点头:“去吧。”   曲悦和君执告个别,往外走。   先去演武场,将幻波拎了回来。   幻波先融入耳坠海中,被她带出魔种,进入天罗塔,才冒出脑袋趴在耳坠海上,颇有些激动:“小月亮,我们要去哪里?”   小月亮特意来找它,肯定是去做大事,需要她的帮忙。   “去大无相寺。”曲悦边走边解释,“十二神剑内的魔道双剑之一,天邪剑,先前不是被我送去大无相寺净化了么,现在,我们要去将剑取出来。”   先前九荒吃了戮天,是她、九荒和天怒剑主辛鹭一起去送的剑。   魔化天邪剑对天人杀伤力极大,她与九荒都是天人血,碰不得,是辛鹭一路拿着。   如今要取出来,得让幻波拿着。   幻波顿时不乐意了:“就让我帮忙拿个剑?”   曲悦笑:“当然还有别的用处。”   ……   曲悦先传送,再使用天人翅,用了一日的时间,来到了大无相寺。   刚落在寺山下的业火梯入口处,就瞧见九荒坐在梯子上。   不过当曲悦看到他那一瞬,他已经收了工具刀站起身走过来:“六娘。”   曲悦左右环顾:“我娘送你出来的?”   九荒点头。   “走吧。”时间紧迫,曲悦也不废话了,往梯子上走。九荒跟在她背后,也不问上去干什么,心里清楚和曲春秋有关系。   等曲悦上到山顶之后,费了好大一番唇舌,扯一堆的谎话,说是温子午想到办法取出她心脉魔虫,但需要天邪剑,才将正处于净化状态的天邪剑取走了。   毕竟此剑当初是曲悦送来的。   且此剑才刚刚开始净化,中断也没有什么妨碍。   离开大无相寺之后,幻波好奇的提着那柄剑:“小月亮,你俩不能碰他,我也不会剑法,这剑给谁用……”   它话音不曾落下,九荒的神色便倏然一紧,掌心蕴起黑绿毒雾,将曲悦护在身后。   ——“给我用。”   伴着低沉的嗓音,一串萤火虫似的光点从远处飞了过来,萤火虫凝结成一颗魔灵,魔灵又幻化成人形。   风槐看了曲悦一眼,手朝幻波伸去:“给我。”   曲悦按了按九荒蓄力的手臂,又示意幻波:“给他。”又冷冷淡淡的朝风槐拱手,“风前辈,凝霜姑姑应该都与您讲清楚了吧?”   风槐不回应。   幻波不太喜风槐身上的魔灵气息,将剑扔过去。   风槐接过剑之后,反手便劈向曲悦。   九荒瞳孔一缩,但曲悦仍按着他的手臂,不许他动作。   他唯有屏住呼吸,看着风槐手中天邪落在曲悦灵台前,并未曾劈下去。   因为一股磅礴的力量,自曲悦灵台狂涌而出。   这是曲悦意识海内用来封印她天人窍的小琉璃罩,其中还混有曲春秋设下的保护感应禁制。   两股力量僵持不下。   风槐本身便是天灵族的长老,深谙天人窍,一道破法诀伴着剑气落下:“破!”   嘭——!   曲悦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蓬烟花,天昏地暗,一口血喷了出来!   魔种世界内正与君执下棋的曲春秋,同时捂住心口,嘴角慢慢渗出粘稠的血水。   “曲兄?”君执心下一骇。   见曲春秋垂首稳了气息许久,再抬头时,两颗眼珠变为血红。 第195章 结局(中)   君执看出这是反噬反应,想起外出未归的曲悦, 应是她出了事儿。   曲春秋许久不语, 搁在棋盘上的手攥成拳头, 骨结攥的发白, 且在微微轻颤。   知道他在感知曲悦是生是死, 君执闭口不言, 只密切关注着他的神色。   慢慢的, 曲春秋眼珠的血色褪去:“还好。”   简单两个字,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不难听出其中深深的恐惧。   君执也松了口气, 这说明曲悦的状态稳定住了, 至少性命保住了。   但能牵动禁制,至少也是重伤, 所遭遇的险境不容乐观。   曲春秋不作任何迟疑, 立刻催动自己手腕上的一线牵。这是先前入魔种时, 从曲明手腕上摘下来的子珠。   子珠与子珠之间是无法联系的, 他唯有联络曲宋。   无论曲宋正在部门里做什么,感应到父亲召唤, 立刻回应。   不等曲宋问安,曲春秋先劈头盖脸的问:“阿悦是怎么回事?”   曲宋听出他声音微颤,自己的语气也添了几分急促:“您什么意思?小妹不是一直在陪着您么?”   曲春秋道:“她昨天傍晚回了天罗塔, 说回去拿些卷宗,你不知道?”   曲宋真不知:“您稍等片刻。”他顾不得召人,直接出门问了人之后, 回来道,“父亲,小妹昨晚上的确回来了,但并没有去拿什么卷宗,而是从技术部去了十九洲。”   曲春秋道:“你联系下她。”   稍等片刻,曲宋:“没有反应。”   他的声音也开始微微颤,猜到曲悦的保护禁制被破除了。那道保护禁制,是踩着生命线的存在。   他也不敢再继续催动一线牵,害怕会加重曲悦的负担。   曲春秋的声音越来越低沉:“锁定她的位置,立刻通知我。”   一线牵有这种用途。   曲宋连忙应下:“是的父亲。”   曲春秋收回一线牵,站起身:“君前辈,恐怕得麻烦您送我出去。”   “好。”君执也起身。本想说随他一起走一趟,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想想自己这倒霉样子,指不定帮不上,还会添乱。   君执犹豫再三,只将他送出魔种,便又回到魔种内忧心忡忡的等消息。   ……   “六娘?!”   “小月亮!”   九荒与幻波皆是骇然。   彻底击碎之后,风槐收了剑,淡淡道:“可以的。”   言罢瞬间化为一团烟雾,席卷着天邪剑离去。   曲悦眼前一抹黑,耳朵嗡嗡作响,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却又什么都听不清楚。虚脱无力,只能歪靠在九荒肩头上,将身体的重心都交付在他揽着自己腰肢的手臂上。   九荒想将她打横抱起,又怕改变姿势会冲撞到她正处于波动中的神魂。垂头看着她脸色惨白、气息衰败的模样,心疼又紧张,浑身肌肉绷成了石头。   担忧咯着她,逼迫着自己放松下来。一条手臂小心翼翼支撑着她,另一手则取出条纤尘不染的白帕子,帮她擦擦嘴边的血渍。   也不敢和她说话,问她还好不好。   曲悦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身体逐渐平复,一仰头瞧见九荒眼眶都有些泛红了,费力的摆摆手:“放心吧,我没事,风槐虽和我爹娘有仇,却还是很有长辈风度的,下手快狠准,并没有折腾我。”   不提前跟九荒说,是因为说完之后他会一直挂在心里提心吊胆的。   便在此时,她手腕上一线牵震动起来。她没有回应,几个瞬息便不再震了。   九荒问道:“这样是不是就够了?你爹此时应该急疯了。”   “哪那么容易,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曲悦费力的将与自己脱离的小琉璃罩从意识海内取出来,好奇的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后塞进储物镯子里,“韭黄,咱们该走了。带我去曼陀海,就是先前我父亲闭关之地。”   无相界原本就位于天人境、凡人境交界之处,而天人境的大门,就在曼陀海附近。   “好,你先扶着她。”九荒将曲悦交给幻波,自己施法将棺材翅膀取出来,打开棺盖,再将曲悦抱进棺材里。   曲悦坐在里头朝幻波招招手:“走了前辈。”   幻波满头雾水着缩身飞入她耳坠里,想问,可瞧见曲悦的状态,它忍住了。   棺盖阖上,棺材翻转,九荒迟疑了一下,将棺材背在身后,似一道光影,消失不见。   ……   九荒一路飞到曼陀海,滚滚海浪声中,倏然感知到一道神识在自己身上打量,他顿时停下,集中全部精神力,将神识反杀过去。   顺着神识,远远窥探到一名披着黑斗篷的女子浮在半空中,一条白纱巾绾在发髻两侧,遮住大半张脸,但那双清冷的眼眸,熟悉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寒露。   “六娘,是你娘。”   “快过去。”   九荒连忙转个方向,朝寒露飞过去,停在她面前:“伯母。”   九荒很怵看着温润和善又爱笑的曲春秋,却不怕不容易接近的寒露。   “娘。”曲悦被九荒从棺材里抱出来。   寒露知道她遭了罪,已有心里准备,以为自己不会有所触动。可一瞧她的脸色,才不过一天不见,像是生了许久的病,颜色蜡黄,眼眶凹陷,嘴唇毫无血色。   寒露心头蓦地一软一痛,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小脸。   然而在人前,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道:“你受苦了。”   曲悦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寒露认真检视她一番,确定她的确没有大碍,才望向她的手腕:“怎么样?”   曲悦道:“二哥第一时间就联络我了,现在应该已经锁定了我的位置,爹估计正在赶来的路上。”   “恩。”寒露若有所思,一拂袖释放出一道光芒,像是召唤信号。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两名天人扑闪着天人翅,由远及近而来,请安:“守护大人。”   九荒蹙了蹙眉,这两个人他有印象,是他师父的亲信,看来是师父有任务交给他。   他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曲悦道:“韭黄,我们得分头行事了,你跟着他们走,你师父有事儿吩咐你。”   “我……”九荒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非常危险,他片刻不想离开她。   “有我娘在,你还担心啊?”曲悦赶他走。   的确担心,九荒觉得寒露和他爹叶承锡是一类人,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   守不到恋人,便接受了家族联姻。   儿子出生时,总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离开。   最后恋人错过了,儿子也丢了,赢来个十九洲正道魁首的名声。   九荒可以放心将六娘交给曲春秋,交给曲唐,哪怕曲宋。   交给天人族这位未来的大祭司,他不放心。   他相信寒露一定会顾虑到六娘的安全,但肯定是多番权衡之下的那种顾虑。   他不喜欢。   但他明白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因为六娘认为这没毛病,毕竟,六娘喜欢盖世英雄。   “好。”最终九荒答应下来。   曲悦松了口气,她看得出来九荒十分紧张,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留下来。   曲悦将幻波栖身的耳坠摘下来,递过去:“你带着幻波前辈一起去。”   趴在耳坠边沿上的幻波,此时仅仅是一团发光体,瞧出事态不太对,它也紧张起来:“小月亮,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啊?”   “现在还不确定,你们先过去等着,若是一切进展顺利,雪里前辈会通知你们的。”曲悦忍着身体不适,朝幻波眨了下眼睛,“幻波前辈,您这次出手,是经过我强烈推荐,才被临时加上去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幻波茫然:“恩?”   曲悦给它个“你懂”的眼神:“这事儿若是成了,我保证,绝对够您吹一辈子,吹到天荒地老。”   幻波一听这话,既好奇又期待:“那还等什么?韭黄,别傻站着了,咱们赶紧走走走!”   九荒将那耳坠挂在腰带上,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曲悦一眼。   寒露凝视着他看向曲悦的眼神,补充道:“你也有赏,若是成功,即使你没有聘礼,这门亲事,我也会摁着曲春秋的头,让他点头。”   九荒转了视线,看向寒露,眼神似乎在说,我愿意用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她,来换她安然无恙。   这眼神令寒露微微触动,看着九荒随那两名天工离开,她竟忍不住在心中反思起了自己。   不得不说,她这个做母亲的,是真的失败。   “娘,您怎么了?”等九荒的身影消失之后,曲悦扭脸,瞧见寒露眼神黯淡,眼底似有些伤感之意,关切的询问。   “女儿。”只剩下她们娘俩之后,寒露展臂抱了抱她,几番欲言又止,还是道,“是我无能。”   模棱两可的四个字,与她不熟的曲悦大致揣测了下,大概可以理解她指的什么,忙安慰道:“娘,在我看来做出一点儿牺牲,达到双赢三赢,这是非常棒的事情。”   她的确不在乎遭些罪,只要母亲没有将父亲抛去脑后,那么在救父亲时,兼顾一些其他事情,她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非常支持。   甚至觉得母亲棒极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切要害。   与母亲比起来,她的性格就有些过于焦躁了,不过也无需看轻自己,毕竟年纪和经历摆在眼前。   母亲是她往后努力的目标。   ——   九荒随着那两个天工族人一路飞。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仿佛飞到了世界尽头,豁然穿透一层屏障,进入一片黑暗空间之中。   耳坠里的幻波从水里伸出头,又伸出一条手臂。感知不到任何的气流,空间似乎是静止的,只知道非常寒冷。   它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九荒:“是世界外。”   先前雪里鸿带着他进入天人界,正是从这里走的。   幻波听不懂:“世界外?”   前头领路的天工族人解释:“又叫做大虚空。”   超出幻波的认知范围,更听不懂了,还是问九荒比较靠谱:“韭黄?简单点?”   九荒:“简单点说,就是一片肥沃土壤,三千世界都是从这片土壤里面孕育出来的。稍后为魔种世界造好的空间胚子,也需要拿来这里种上。”   一个时辰之后,前头的两个天工人说:“快到了。”   幻波举目望过去,黑暗之中有一簇红光。   再离近一些之后,像是一轮血月。   再近,看清楚是颗血红色的球体。   等到了跟前之后,幻波才惊叹这球状物究竟有多大:“这是我们魔种的放大版?”   “是天人境。”见那俩天工停下来,没有入内的打算,九荒问,“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女天工族人取出一块儿木头,恭恭敬敬的双手呈给他:“少爷,少主给您的,开启便知。”   九荒搁在手中,手里的木头慢慢泛起光芒:“师父?”   ——“到了?”   九荒问:“要我做什么?”   他希望赶紧做完,回到六娘身边去,怕他坏事儿的话,躲在一旁看着也好。   ——“你去找一找,我在一处地方做了个标记。”   “哦。”九荒以棺材翅膀飞了很久,才寻找到雪里鸿说的标记,是个“X”。   九荒不解:“然后呢?”   ——“这片区域,应对的正是神都,且还是神都区域最薄弱之地。你以它为突破口,给我在世界壁上打个洞。”   九荒愣了一下,旋即震惊:“打个洞?师父您这可真是异想天开。”   这是先上古时代,天工族集合一族之力才打造出来的世界。   为了魔种,九荒已经研究过天人世界许久了,界内界外设置穿越法阵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异想天开吧,让他打个洞。   将他的头打个洞比较简单。   ——“你这小兔崽子,你还不曾做过,怎就知道不行?倘若这都办不到的话,我想你怎么也不可能打造一个新世界了,先前的豪言壮语压根就是说大话吧。”   九荒认真思考了片刻,问道:“那师父你先告诉我,打个洞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让你做你就做,少废话?”   “不行,我必须得知道打个洞之后会对神都造成什么影响。”九荒固执的厉害,“因为按照我的初步估算,可能会引发神都范围内的大地动,天柱也会倾塌……”   ——“没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不仅如此,打了洞之后,还要让幻波将它栖身的耳坠海扔进去,然后再打破那个耳坠容器,叫什么乾坤定的,放出里头的海水来。”   幻波也能听到雪里鸿说话,惊讶:“为什么?”   九荒一听此言,更不干了:“不行的师父,我不能做坏事。”   ——“坏事?你忘记寒露姑姑在族会上一直在强调,渎神之后会遭受神的惩罚?神会不会惩罚不知道,我们却可以创造神罚,不明白?一套神罚下来,便会将那些天武人吓的再也不敢乱来,会对他们起到震慑作用。”   听上去有道理,但九荒摇头:“那也不行,会死人的。”   翻江倒海,水淹神都,这不是盖世英雄做的事情。   ——“你当这是人间?”雪里鸿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无语,“神都里面住的哪一个是平凡人?这一缸海水,顶多也就是淹到膝盖,不会造成伤亡的。只不过翻江倒海,天池倾榻的场面,就得依靠幻波这只海妖了,唯有它可以做的到。”   “呀!”幻波激动不已,难怪小月亮说它办成这事儿之后能够吹上一辈子,它这一次是要扮演“神”!“韭黄你还等什么,快打洞!”   九荒再三询问:“师父,你确定不会死人?”   ——“确定,我们天工族和天灵族都已经做好准备,不会出事的。”   九荒应下来:“好。”   ——“对了,你要在一两天内办到。”   九荒恍恍惚惚:“一两天?”   ——“对,必须在婚礼当天。”   九荒硬着头皮:“哦。”   他开始围绕着这个球体不停地转,冥思苦想,根本无从下手:“师父,这个真的好难。”   ——“我当然知道难,我已经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研究出来,所以唯有指望你了。”   九荒:“那您可以提前告诉我,让我也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下。”   他这一个月都在天人境里,明明有时间可以准备的。   ——“不行,人的极限是逼出来的,我们都知道现在是要逼着曲春秋狗急跳墙,我觉着我也可以逼着你狗急跳墙。”   九荒:“这能一样?”   ——“一个道理,你这小兔崽子不要再啰嗦了,快一点儿!”   九荒无计可施,闷头又研究了会儿,问道:“师父,宗权为何没有出来,您将他怎么了?”   ……   “你担心他作甚?”雪里鸿问完之后立刻明白了,他是怕宗权死了少一份聘礼,“放心,他没事儿,好得很。”   语毕瞟一眼宗权,从一开始的抗拒,痛苦,到现在这幅乐在其中的模样。   呵,男人。   ——   寒露正与曲悦说话。   “贱人。”风槐的声音冷不丁压了下来。   寒露朝一个方向望过去。   风槐浮现在十丈之外:“咱们多年不见了,当年见你时,你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天女,而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寒露不说话。   风槐嘴角一提:“可你得记清楚,你之所以能入神殿,是踩在我尸体上走过去的。”   寒露冷漠的看着他:“你研究种魂之术,残害凡人,论罪当诛。”   风槐冷笑道:“整天张口闭口的天人凡人,你说天人有责任护佑着凡人,维护三千界稳定,那么凡人为天人做出点贡献,有何不可?在我们天人族的朝拜会上,供奉诸神,也会有猪牛羊之类的贡品,凡人献上一些贡品,来求得我们的护佑,哪里不正常?”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寒露眉间显露出一抹不耐烦,“是曲春秋将你逮出来的,等会儿他来了,你与他两个人解决去,凝霜难道没有与你说清楚咱们合作的内容?”   提到凝霜,风槐神情微微一动,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   风槐有所感应:“贱人,咱们可以开始了。”   言罢,他化为一道飓风席卷而来。   那飓风引动天地气机,下方的海域顿时波涛滚滚。   寒露一挥袖,将曲悦推去一边,设下一层防护罩,双手结印,手中浮现出一柄通身银白的长剑。   手腕一转,剑尖下沉再上挑,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在身前筑起一道水墙。   再一转,又一道巨浪幻化成水龙,攻向风槐。   曲悦躲在一边,服下一瓶寒露给她的养气神药,催动手腕上的一线牵。   这怕是曲宋有史以来回应的最快的一次:“小妹?”   曲悦听他声音急促而颤,微微一愣。   曲宋不听她答,只听见她那边劲风浪涌的声音,愈发的急:“小妹你怎么样?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为何去了无相界?”   曲悦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佯装虚弱地道:“二哥,我、我……”   曲宋:“你撑住,我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父亲正往你那里赶。”   若不是耽搁不起,曲悦真想逗逗他,装作气若游丝的模样,哄他说点煽情的话。   回头他再板着脸,贱嘴巴,就拿这些话来噎他。   可惜没空。   “你快连上爹的一线牵。”曲悦催促。   “好。”曲宋立刻照做。   ——“是不是阿悦有回应了?”   “爹。”不等曲宋说话,曲悦先喊了一声,伴着浓浓的鼻音。   ——“是谁?”   往常她若哽咽,父亲必定是先安慰她,此时声音冷沉,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意。   ——“是不是风槐?”   再不杀死曲悦的情况下,击破他设下的保护禁制,启封她的天人窍,思来想去,他的众多仇敌之中,只能是风槐。   曲春秋除了担心女儿,还担心另外一件事。   先前风槐从来没有朝他女儿下过手,在他渡劫失败,只剩下不足二十天命时,突然启封她的天人窍。恐怕目的并不是他,而是寒露。   曲悦“恩”了一声,咳嗽两声,虚弱道:“不过,娘来救我了,和风槐打起来了。”   ——“你娘下界了?”   “恩。”   曲宋插句嘴:“看来天人境应是出了什么乱子。”   曲悦组织语言:“我听娘说,天武族的族长刑攸,煽动着天武人造反了,逼着娘嫁人……”   她简单解释两句。   话音落了许久,听不到父亲的回应,像是一线牵的信号中断了一样。   突然!   她感受到头顶有一股压力,轰的击碎了寒露为她设下的防护罩。   她被一股新的力量包裹住,如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凝霜从天而降,落在她身畔,冲她一笑:“小姑娘,又见面啦。”   跟随她落下之人,是刑攸。   刑攸探一眼远处正与风槐斗法的寒露,又看一眼被凝霜抓住的曲悦。   风槐是借来的肉身,他没认出来是谁,只是指着曲悦疑惑的问:“这是哪里来的小天女?我为何从未见过,寒露会为了救她下界来,应是她身边的人才对。”   天武族正在热热闹闹地准备办喜事,刑攸收到寒露的邀请,独自来到神殿,来到寒露的寝殿外。   却又被值守的小天女告知,寒露突然身体不适,正在殿中休息,让他要么先回去,要么稍待片刻。   刑攸知道自己给了她难堪,所以私下里,她想从他身上找回一点儿尊严。自然不会走,站在院中等着。想一想寒露那张数百年如一日冷冰冰的脸,竟有此举动,还真是可爱。   刑攸愈发觉得,他不该瞻前顾后,早在宗权失踪那段日子里,便该拿定主意,不然这个女人早已是他的了。   岂料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寒露出来,他便有些恼了。恰好凝霜找了来,说寒露并不在殿内,出现了一点突发状况,她下界救人去了。   刑攸听出凝霜言语中隐有所指,心中狐疑,便随着她一起走一趟。   见曲悦垂着头,似乎很怕他的模样,刑攸问:“小天女,你见过我?”   曲悦手腕上的一线牵还连接着,他们看不到,却可以听到她周围的动静。   曲宋问:“这人是谁?”   曲悦尚未回答。   ——“天武族的族长,刑攸。”曲春秋先答了。   曲悦心道父亲的记忆力真是好,听父亲说,他与刑攸从未正式见过。   那会儿父亲还被隋圣君封印在骨埙中,挂在神殿净化,母亲则是神殿内的一个小侍女。   天女到了一定年龄,无论出身,都必须进入神殿做一阵子侍女,侍奉神尊。   而刑攸身为族长之子,虽只是庶出,每隔一段时间也要来向大祭司请安。   母亲就会偷偷躲在柱子后面,偷偷打量刑攸。   而她躲藏之地,上头正藏着骨埙。   父亲一开始以为她是来偷看情郎的,岂料有一日,她看完摇摇头:“配不上我。”   父亲这才觉着有点儿意思,注意起了他们二人。   “小姑娘,你告诉他你是什么人?”凝霜一句话将曲悦拉回到现实中来。   曲悦不答,抿着嘴唇低着头。   刑攸心中的狐疑越来越重,不满道:“凝霜,你能不能不要再故弄玄虚?”   凝霜挑了挑眉:“她是寒露和一个凡人私通,生下的女儿。”言罢恍然大悟似的,“啊,瞧我这记性,再过两日,等你娶了寒露,她也是你的女儿啦。”   凝霜说着话,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按在曲悦的肩膀上:“还不快叫一声爹,这位乃是堂堂天武族族长,比你那个连合道天劫都渡不过去的凡人亲爹不知强了多少倍。”   身边刑攸的气场,压的曲悦喘不过气来,却仍旧在心里佩服凝霜姑姑这张嘴,真毒!   “胡说八道什么?”刑攸攥了一下拳头,瞥她一眼,冷冷道,“凝霜,你是清楚因我之故,这个祭司之位肯定是寒露的了,所以才想出这种招数?你若再敢乱说话,信不信我让你死在凡人界,现在,可没人拦得住我。”   他阴沉沉勾了下唇角,眼底浮出杀机。   凝霜的脸色亦是一变,倏然冷厉起来,伸手扼住曲悦的脖子:“寒露!来,说一说她是你什么人,不然的话,我立刻捏碎她的骨头!诛灭她的神魂!”   寒露挡下风槐的攻势,亦真亦假的回头冷冷道:“你给我记清楚,我们有约定,我们之间的恩怨,不祸及子女。”   闻言凝霜的手稍稍松了些,瞥向刑攸:“怎么样,刑大族长相信了吗?”   刑攸已处于惊怔之中,半响回不过神。   但他的脸色越来越铁青,曲悦能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快要爆出体外。   一滴冷汗从曲悦额头滴落,一线牵里没有任何声音,曲悦不知父亲现在的状态,也不说话,只痛苦的闷哼一声,这痛苦真情实意,并非作假。   “啧啧,刑族长。”凝霜继续添油加醋,“你知道么,当年寒露不愿嫁你,根本不是因为你纳妾之事,那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她早就和一个凡人好上了,连孽种都生了,才不得已去竞选神殿守护,与你解除婚约的。”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激怒刑攸罢了。   曲悦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包围着,若非凝霜还扼住她的脖子,在这股力量下,她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母亲说刑攸这个人心胸极是狭隘,即使不喜欢她,在这种说辞下,也会怒急。   “我们早说过,亵渎神灵是会遭受神罚的。”凝霜的笑容幸灾乐祸,出口的话似刀子一般,“你瞧,这就是神对你的惩罚,你还要娶她么?不娶的话,后天的婚礼,你该怎样和你的族人交代?”   不待他回答,她步步紧逼,“刑族长,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你都被这个淫妇耍的团团转,就凭你还想统领四族?哈,神意为何让我们天女当家,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数?将天人族的未来交给你,你有何脸面承担?”   她话还未说完,刑攸便一掌袭来:“你给我闭嘴!”   凝霜早有准备,扼住曲悦的脖子瞬移而走:“你恼火啊,打我做什么?对不起你之人,让你颜面扫地之人,又不是我。我若是你,该立刻去将寒露挫骨扬灰才对,哦不,杀她真是太便宜她了。”凝霜松开了曲悦,且往前一推,“我告诉你,她最心疼她这小女儿,折磨她女儿,她才会知道疼。”   “贱人!”刑攸死死盯住远处的寒露,一贯维持的风度荡然无存,眸光中杀气肆虐。   曲悦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听见曲宋道:“父亲突然将一线牵掐断了。” 第196章 结局(下)   “二哥, 你不要担心,没事的。”听闻父亲掐断了一线牵之后,曲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些,“我也先掐了。”   不等曲宋回应,她将一线牵掐断。   身体不适,一直开启着一线牵会虚耗她的灵力,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没有解释,仅仅是说话时改变了语气,曲宋聪明,应该可以隐隐猜到这或许是个局。   现在的曲悦,假装自己被吓到腿软,逃也逃不动,恐慌的看着刑攸。   而在凝霜姑姑的刺激之下, 刑攸并没有对她下手。   母亲说,刑攸是个好面子的小人,简而言之, 伪君子。   所以, 在他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之前, 是不会出手杀她一个小姑娘的。   但寒露却璇了个身, 引动的气息, 将下方海域的巨浪凝结成一道麻花辫似的水柱。   粗壮的水柱拔地而起, 寒露手中银白长剑倒提,扎入水柱顶端。   长剑逸散出白雾,水柱瞬间被冰冻。   随着她抽出长剑, “嘣”,冰柱爆裂,化为数之不尽的尖锐冰锥,密密麻麻的飞向了曲悦。   冰锥将曲悦环绕,锥尖朝外,如一只体格庞大的刺猬。   而身在其中的曲悦,便是这只“冰刺猬”所保护的软软的肚皮。   寒意之下,曲悦被冻的打了个寒颤,心中却涌起满满的感动。   母亲非常具有大局观,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然而这一举动,却是计划外的,是临时起意的。   拿出自身一半修为,来确保她的安全。   先前遭了那么大的罪,曲悦不曾皱过一下眉头,这会儿鼻子却一酸。   不能怪她多愁善感,这是她自出生,第一次感受到母爱。   但是太冒险了,曲悦忍不住为她的安全担忧。   “凝霜是一派胡言。”寒露护住曲悦之后,脸色的血色愈发少了起来,转身看向刑攸,“我当年不愿嫁你,纯粹因为你是个人渣,和谁都没有关系。”   这话是火上浇油。   寒露再补一刀:“刑攸,你那几个兄长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当年没能杀了我,我心里也有数。想我嫁给你,就你凭你也配?”   “贱人!看我不撕碎了你!”   刑攸的身影在曲悦眼前瞬间消失。   曲悦在冰锥中紧张的攥起拳头,不远处的凝霜也屏住了呼吸。她担心的是风槐。   此时寒露腹背受敌,一边是风槐,一边是席卷着怒火杀来的刑攸。   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寒露被刑攸一掌打中肩头。   刑攸的武力,在天武族内仅次于宗权,他这一掌的威力可想而知。   然而,他没能击出第二掌,因为他只顾着杀寒露,根本没注意到同样“杀”寒露的风槐。   嗖——!   天邪剑从海中飞了出来,落在风槐手中。   原本是刺向寒露的,却在处于一个最佳位置时倏地偏移,转刺刑攸。   风槐虽能使用天邪剑,但他并不是天邪剑的主人,因此无法向戮天一样释放天邪剑的神威,滋扰天人灵力磁场,令天人失去力量。   但此剑本身所带的邪力,与风槐自身的魔灵之力相融合,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这猝不及防的一剑,将刑攸的护体真气刺破,有星星点点的黑气渗透进他的真气里。   滋。   滋滋。   “这是什么东西?!”刑攸立刻感受到了天魔之力入侵的痛苦,以至于都顾不上再去杀寒露,面露惊骇。   风槐冷笑:“成了。”   不给刑攸控制天魔力的机会,提剑再斩!   刑攸被迫接招,两人打了起来。   观战的凝霜与曲悦齐齐松了口气。   杀刑攸是不可能的,除宗权之外,想弄死他难如登天。再一个,杀他不是目的,魔化才是。   还是风槐戮天他们所研究的、那种容易丧失理智的魔化。   为保护曲悦失去一半力量的寒露,再也忍受不住,尽管咬着牙,一口口血仍从薄薄两片唇间涌出,将白纱裙染的触目惊心。   “娘!”曲悦看着她手中长剑消失,往下方海域掉落,想去捞她,可周身的冰锥依然坚固。   便在此时,一道光影从她身边掠过。   速度太快,分辨不出,但以曲悦的耳力,隐约听见了埙的呜咽之音,是父亲来了。   从掐断一线牵到现在,只过去了半刻钟。   父亲又没有天人翅,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赶来,必定是……突破了极限?!   就听凝霜在头顶上惊诧:“你爹不是败于命劫,怎么会,就合道了?!”   曲悦彻底安心了。   这厢,寒露只是因为挨了一掌,经脉震荡,一时脱力。   当体内余波平息之后,正准备稳住下落的身体,却感受到了曲春秋的气息。寒露放弃抵抗,落入他怀抱里。   “很好。”寒露打量着脸色铁青的曲春秋。   成功突破了合道期的屏障,虽过于“急功近利”,导致丹田、神魂、意识海三者全部严重受损,却也不过是耗费时间养个几百年的问题。   死不了就行了。   曲春秋低头,对上她的目光,恼怒道:“你套路我可以,为你天人境除掉祸害也无妨,但不该拉着阿悦一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天底下哪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   本来他想指责的更难听,语气更严厉一些,可瞧着曲悦周身的冰锥法阵,以及寒露纱裙上的血,他也只能“凶”到这一步了。   寒露支撑不住,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脖子:“你猜到了?”   废话,曲春秋只需抑住担心,前后一琢磨,差不多就明白了:“我与你一千多年的夫妻,还能猜不透你?”   寒露:“既然清楚是套路,你竟还能一举成功?”   曲春秋咬牙:“倘若只是一场突发意外,我完全信任你这神殿守护处理危机的能力,也相信阿悦逃命的本事。”   正因为是个局,一半赌注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才会更恐慌。   而母女俩承受这些危机,只为这一瞬间激发他的潜能,他又岂敢愧对这份爱意。   “压力”与“感动”双管齐下,他最终战胜了骨子里的悲观,突破自身极限。   “很好。”寒露又说一遍。   冰雪消融一般,她笑起来。   可曲春秋脸上的愠色未曾褪去,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下不为例,寒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拿阿悦来冒险。你不是神,你估算不到所有。”   寒露沉默一瞬,点点头:“恩,往后再也不会了。”   因为了解,她这认错的态度,令曲春秋愣了一愣。   寒露重复一遍:“真的不会了,我知道怕了。”   “怕了”这两个字,曲春秋更是从不曾听她提过,复思量许久,他的气恼渐渐平缓,苦笑一声:“养孩子,还是得亲自养,才知道心疼。”   “往后我会抽空‘养’他们的。”寒露想了想,做出决定。   曲春秋与她对视良久,读懂了她的一些心情,这火便散去了,夫妻俩默契一笑,一时间涌上诸多情绪,百感交集。   “贱人!”   “曲春秋!”   沉默中,上方两个声音先后响起。   原本刑攸正与风槐打的天昏地暗,曲春秋来了之后,立刻吸引了火力。   刑攸:“你就是那个胆敢染指我未婚妻的卑贱凡人?!”   风槐:“你这卑鄙小人竟然成功合道了?!”   寒露传音:“我与凝霜合作,为姑姑和天人族摆平刑攸,风槐是为凝霜出力。她答应不论今日结果如何,她和风槐绝不伤害阿悦,而我给出的条件,是你会出来,与风槐正面解决咱们之间的恩怨……”   “恩。”   曲春秋明白了,将她放下地,尔后往曲悦方向看一眼。   “爹!”曲悦猫着腰,紧张兮兮的,透过冰锥缝隙朝他挥挥小手。   曲春秋朝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不必担心。   “风槐,你连我儿子都斗不过,还不死心呢?”曲春秋眉眼带笑着挖苦风槐一句之后,又看向刑攸,仅仅是勾了勾唇角,一副连话都懒得与他说的模样,“我这卑贱的凡人,都能抢了你这尊贵的的天人的未婚妻,你说,你是有多差劲?”   不等刑攸暴跳,曲春秋双手掐诀,骨埙浮现。   被他挥袖一抄,低低呜咽声中,朝他二人所在空域杀去。   曲悦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父亲先和风槐联手去对付刑攸。刑攸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儿魔化的倾向,这令他越来越失控,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强悍。   等将刑攸的魔化,逼到不可逆之时,才轮到她父亲和风槐解决恩怨。   但眼下的情况很明显不受控了,风槐一看到她父亲,就忘记了先前的约定。   不过父亲此时以一敌二,却并不落下风。   有伤在身又如何,毕竟是步入了合道期,比之先前的渡劫巅峰,修为是成倍翻的。   曲悦的心情也是足够复杂了,一边为他捏把冷汗,一边又因他而骄傲,双眼写满了崇拜。   若说斗法时的优雅体面,曲悦见过的大佬里,还没有一个可以超过父亲的。   不是双眼自带滤镜,是真的风华无双。瞧瞧,银冠白袍,宽袖长摆,被两面夹击,依然从容不迫,仪态翩翩。   反正很难看出原本是个厉鬼,更猜不到他手上的骨埙,是他自己的头盖骨。   曲悦这份崇拜之中,不免又添了几分伤感。   完全不知道,曲春秋在动手的时候,分别传音给刑攸和风槐,早将两人怼个遍了。   还抽空传音给寒露,满口的抱怨:“你不该将阿悦定在这的,太影响我发挥。”   在乖女面前崩人设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再累再苦也要撑下去。   寒露:……   寒露飞去曲悦面前,收回那些冰锥,传音:“阿悦,你要么去温子午那里疗伤,要么过去九荒那里,我通知雪里鸿派人接你,你过去瞧瞧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莫要待在此地了。”   九荒的任务比较困难,但并无危险,曲悦感觉母亲是轰自己走,眼眸中透出不安:“娘,您是怕风槐败了,凝霜姑姑违反约定,朝我下手?”   寒露摇头:“不是,你踩住了你爹的尾巴,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曲悦:???   愣了愣,才明白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无语。   “好吧。”曲悦抛出小铁球,背后生出天人翅,“那我去找韭黄了,娘,你们保重。”   “恩。”   曲悦展翅飞走之后,曲春秋质问:“你又和阿悦说什么了?她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儿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寒露:“莫分心,少废话,认真对待你的对手。”   曲春秋极度不满:“我早想说你,你为何总是当女儿面,说我的不是?我塑造形象,只为尽一个当父亲的责任,拔高她看男人的眼光而已。”   寒露淡淡然:“我也是尽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希望她有一双看清男人‘谎话精’本质的慧眼。”   曲春秋:……   一分心,被刑攸掌风所伤,风槐抓住机会,他手臂上也挂了彩。   乖女不在这了,曲春秋再无顾忌。   他舔了下嘴角上的血,黑色似蛛网的纹路,逐渐爬满了他的皮肤,尖牙与指甲疯长,暴露出合道厉鬼相:“天人了不起?呵。”   天人境外。   “韭黄你还没找到办法吗?”   “韭黄你快一点。”   “韭黄?”   幻波催了又催,九荒在围绕着天人世界转悠了几百圈之后,就停在了雪里鸿的标记之处,盯着那块儿区域,盯成了一块儿石雕,整整五个时辰一动不动。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少,幻波急的团团转,本想唱歌给他些灵感,他却将耳识给封闭了。   终于。   九荒解封耳识,拿出雪里鸿给他的木头:“师父。”   ——“你找到办法了?”   九荒:“我记得师父您的珍宝库里,有双万钧手套?”   他看过介绍,那手套戴上,便拥有雷霆之力。   ——“那双手套……”雪里鸿都记不住了,似乎又去翻了翻,“怕是不行,撼动不了外层气墙。”   “外层的气墙不是问题,六娘常常使用的消灵箭,您见识过威力么?我准备以南寒磁石,北炽磁石……仿造一支巨型的……”   九荒讲了一大堆幻波完全听不懂的话。   那两名叫做小东小西的天工族人却听的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幻波托腮坐在耳坠上,感慨真是隔行如隔山啊,往后谁再表示欣赏不了它的诗歌,它再也不要随便生气了。   “气层消失那一瞬,我便以万钧手套打穿一个洞,可是……”九荒为难道,“师父,我觉得我的力量不太够。”   手套的威力,与自身力量程度有关系。   就像一柄神剑,拿在不同的人手里,自然会有差异。   “宗权应该可以。”   ——“他是个死脑筋,即使是为了天人族好,他也不会干这种事儿,不然也不会用计困住他了。”雪里鸿似乎在笑,“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现在一根手指头都能撂倒他。”   九荒:“?”   ——“行了。”九荒虽是个成年人,但在雪里鸿眼睛里依然是个小屁孩子,不方便与他说这种少儿不宜的话题,“让小东小西回来拿万钧手套和你造箭所需要的材料,你先造。关于力量不够,稍后咱们再想办法。”   九荒:“好的师父。”   随后小东小西直接进入天人境中,再回来时,只有小东。   小西是从身后来的,而非天人境,还带来一个人。   “六娘?”九荒瞧见她虽还气息不稳,可比着分别时并没有再受伤,开心极了。   “小月亮,你那里的事情忙完了?”幻波从耳坠里露出头。   “没有,不过用不着我了。”曲悦落在他们面前,清了清嗓子,“我爹成功合道了。”   曲春秋时常夸赞幻波,幻波是引以为知己的,真心为他愉悦:“看吧,我早说过老曲不是个短命鬼。”   “真好。”九荒的喜悦同样写在脸上。   六娘不用伤心了。   六娘的另一个心魔终于也画上了句号。   他怎能不喜悦。   “你们怎么样了?”正事要紧,曲悦瞅瞅九荒手里的工具,又瞅瞅面前的巨大球体。   “我在造箭。”九荒恢复手里的动作,边造边和她解释。   曲悦听罢点点头:“你认真些。”   说完不再打扰他,打量起周围来,这太空一样得虚空之境,她也是第一次来。   打量之时,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   晃神的功夫,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幻波太安静。   花瓶耳坠挂在九荒腰带上,幻波托腮趴在边缘,没有实体,朦朦胧胧的,曲悦依然看得出它在冥思苦想。   曲悦旋即明白它在想什么,才发现自己先前过于紧张,竟忘记叮嘱它。   后怕出一身冷汗,幸好过来了。   她传音道:“幻波前辈,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稍后您控水淹神都之时,制造银河倾泻的场景即可,千万不要吟诗唱歌啊。”   幻波正在想诗歌。   它自负才华横溢,从来都是临场发挥的,此次不同,它要扮演神,必须慎重。   它不满:“神难道不会诗歌?不是说音乐是人与神沟通的桥梁吗?”   曲悦讪讪:“咱们这是降神罚,不用沟通。”   她倒不怕神罚时出现奇怪的声音会穿帮,是怕给神都天人的日后带来什么奇怪的影响。   好说歹说半天,终于说服了幻波。   幻波委屈:“我的诗歌白琢磨了。”   曲悦怕它稍后心有不甘,只能硬着头皮:“怎么会,您可以现在唱给我听。”   唱过一遍的,幻波通常不会再唱第二遍。   “那好。”难得曲悦主动要求它唱歌,幻波的颓废一扫而空,献宝似的唱起来——   雨来时天暗   风来时树颤   我来时啊你心安   你问我是谁   我是你爸爸   胆敢不听话   赏一顿天罚   看你怕不怕   呦呦呦怕不怕   唱完后幻波双眸熠熠生辉:“怎么样?”   曲悦竖起大拇指:“棒极了。”   ……   “造好了。”   婚礼当天的正午,九荒终于完工了,将手里的巨型消灵箭举起来给曲悦欣赏,“太赶,造的有些粗糙,勉强能用。”   曲悦伸手摸了摸:“问问你师父,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九荒取出与雪里鸿联系的木头:“师父,开始吧?”   ——“你不是说你力量可能不够?”   此一时彼一时,有六娘在身边,他充满信心:“应该没问题。”   “我来射吧。”曲悦伸出手。   “好。”九荒虽担心她的身体,不想她劳累,可见她颇有兴致,便没有拒绝。将箭交给她,自己则将戴上那两只手套。   曲悦从镯子里取出块儿万象泥,泥变成弓的模样。   嗖——!   箭飞出,正中雪里鸿的标记处。   嗡嗡几声波浪状的声音传入耳中,外层气墙果然出现一个缺口,而九荒已似流火飞了过去,掌心蓄力,一拳打在标记上!   嘭,拳下的“蛋壳”出现裂纹,随后崩碎了一块儿。   顿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内部传来,险些将九荒吸入其中。   曲悦远远窥探着,忙催促:“幻波前辈!”   幻波操控着耳坠,顺着吸力从这个洞内进入,它融入海水中,搅动着海水不断膨胀。   最终将这个容器炸开!   神殿守护与天武族族长的婚礼,排场自不用说,整个神都的天人几乎都来到了神殿外的大广场上,等着观礼。   同时人群中的天武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族长和寒露大人都不见了,两人这是婚礼前,先去培养感情了?”   “还称呼‘大人’,该喊夫人了呢。”   宗芯推了邢谚一把:“表哥,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邢谚回过神,摇摇头。   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正欲说话时,脚下陡然一阵摇晃,地面灵石层层龟裂:“怎么回事?”   天武众人都不知,眼下地面塌陷,刚要飞起来,却陷入更大的震惊中。   上空那颗巨大的“眼”,摇摇欲坠!   “都散开!”   “快看天上!”   只见海水在极高空上奔腾横流,铺平了整个神都。   光被挡住,海底水幕上,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浮现出一幕幕影像来。   那些影像残破不堪,神都天人却能分辨的出来,是他们的先祖!   曲悦之所以提议打破这个乾坤定大水缸,也有这个原因,海底有个神庙,神庙上描绘着多种壁画,正是天人族先祖之物。   “这难道是……神罚?!”   雪里鸿所在的水晶宫受保护法阵影响,并未被波及的太厉害,只有轻微的摇晃感。   雪里鸿收了工具刀站起身,来到宗权面前,摸出解药来,放在他鼻下绕了绕。   宗权没有反应。   因他衣裳都被汗水浸湿透了,雪里鸿嫌弃的很,抱着手臂,只用鞋子尖踢了踢他:“醒醒,快醒醒。”   连续踢了好几脚,宗权才似溺水之人猛地上岸,骤然深呼吸几口,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双眼仍是迷离的,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几丝清明。   随后便是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猛地抬头看向雪里鸿。   雪里鸿不吭声,稍稍挑了挑眉,随他自己冷静。   足足过了一刻钟,宗权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经历的是一场幻境,他并没有和雪里鸿有……   不是,是雪里鸿不曾与他有……   而他却与她有……   确实是有……   脑子一团乱麻,本就虚脱的宗权快要晕过去了。   “我可真佩服你,我原本预想着你精力耗尽大概需要一天,还给你准备了补气丹,没想到完全用不上啊。”雪里鸿笑眯眯地,眼神里写满调侃。   她一出声,瞬间将宗权完完全全的拉回至现实世界:“雪里鸿!”   宗权无法想象自己中毒期间究竟有多丑态百出,这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比起来在凡人界丢的脸,显然更难以接受!   宗权怒极攻心,想起身再打她一顿,但他真的是腿软,浑身无力。   想起腿软的原因,更是恨不得当场一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拍死自己算了。   “行了,我心里舒坦了。你这贱人追着打我那三百年,咱们算是扯平了。”雪里鸿先前被他抓捕时,没少挨打,动辄鼻青脸肿,对他恨的牙痒痒,眼下确实彻底消气了,“你还是赶紧出去吧,外头出事儿了。”   正运功极速恢复体力的宗权,听她声音突然严肃,微微一怔,也从气怒中回忆起来,险些忘记了,族中正在造反!   不待他问,雪里鸿已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宗权难以置信:“神殿居然用上了这种招数?”   雪里鸿:“让你们天武人听话,只能用这种招数。”   宗权厉声:“我明明可以震住他们。”   “治标不治本。”雪里鸿眯起眼睛,“譬如先前在魔种诛杀噬运兽,万一曲春秋不出手,你真魔化自尽了呢,你还震谁?”   宗权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这都是大祭司授意的?”   “大祭司默许的。”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要用这种办法拦住我?”   “直接告诉你,你会配合?而眼下闹到这般地步,你已经不得不配合了。”雪里鸿往神殿的方向看一眼,“宗权,你毕竟出身天武贵族,私心里,也是向着天武人的,除非刑攸剑指神殿,你们宗家同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权沉默不语。   “卑下,领大祭司嘱托。”待恢复些精力,宗权站起身往门外走,脚步依然虚浮。   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来,犹豫着转头看向男装的雪里鸿:“你究竟是男是女?”   雪里鸿摊手:“重要吗?”   当然重要,女人就算了,若是男人,他得恶心死。   雪里鸿知道他的心思,让他出去乖乖办事,自然得给点糖豆吃:“放心,我真是个女人,不信你可以去问我徒弟。”   宗权离开了水晶宫。   ……   神都的惨状,远远超出宗权的预想。   地面裂出无数沟壑,宫殿倾倒,被海水冲击之下,满目狼藉。   宗权突然明白,神殿不单单是用假神罚来震慑他们天武人,还预示着神殿的决心,天武若再敢闹腾,她们奉陪到底,甚至不介意毁掉整个天人境,玉石俱焚。   而宗权的内心感受竟然是:女人狠起来真可怕,难怪神意会让天女当家,惹不起惹不起。   “宗大人!”   发生这样的事情,刑攸不知去了哪里,天武人虽确实被震慑到了,可那些贵族掌权人总觉得其中有古怪。   此时看到宗权,自然全都围上来。   毕竟,他们这么闹,也是宗权默许的。   却见宗权一撩袍子,面朝神殿跪下:“吾神息怒!”并传音给邢谚,“跪下!”   邢谚仅仅犹豫了一瞬,便跟着宗权跪下:“吾神息怒!”   最强天武和少族人都跪下了,众天武纷纷跪下。   不服的自然有。   可当过几日,宗权带回魔化到疯疯癫癫的刑攸,连刑攸关进地底之后,想到寒露在族会上那句“渎神之罪,你可愿一力承担”,他们才真正知道害怕。   即使是人为的,也能说明他们的确触怒了神,刑攸不得神灵眷顾,才会劫运缠身。   天人境的乱子平息了,曲悦负责的太平洋魔种案也正式结案了。   虽然主犯还没有抓到。   风槐在凝霜的帮助下,又跑了。   不过关于风槐的一干事宜都已经移交给了天人境,不归他们华夏特殊部门了。   坐在会议室内,伤势未愈的曲悦吸吸鼻子,在一年前的《太平洋魔种案》和十几年前的《变种蛇入侵案》卷宗尾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对主位上的曲宋道:“二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娘故意放走的?凝霜姑姑这一跑,大祭司的位置就是娘的了。”   翻案之后,曲宋正在头疼对九荒的赔偿问题,闻言抬头:“你什么意思,是说母亲为了大祭司之位,故意……”   “我没说娘为了大祭司之位。凝霜姑姑因为反噬,其实也没多久好活了,我觉得娘应是想让风槐最后陪陪她?”曲悦也是瞎猜,但她已经对母亲的手腕深信不疑了,母亲说风槐不可能再作恶,且没多久就会被抓回天人境,她也就不过问了。   “哎。”曲悦将卷宗阖上,托着下巴,“还是最心疼爹。”   神罚之后,那道被废止的“神殿神女不得嫁人”又重新恢复了,母亲说神殿守护和大祭司不嫁人这一条,总体是利大于弊的。   她稍后要研究的是,如何改善天女天武的匹配制度。   如此一来,父亲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个名分了。   “父亲都不在意,你瞎操什么心?”曲宋瞥她一眼。在他看来,父亲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反正天人境的大门已经阻挡不住他了,想什么去见母亲都行,偷情似的刺激。   当然这话不能和曲悦一个女孩子说。   “你这人真是太不可爱了。”曲悦想起先前自己受伤他担心的语气,简直恍如隔世,抱怨道,“不是我说,现如今连三哥都比你更可爱。”   曲宋置若罔闻,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宗出来:“闲着无聊的话,你可以准备着手处理下个案子了。”   曲悦推回去:“先交给别人处理吧,我病着呢,又得回魔种去比赛,何况心脉里还有只虫子。温师伯说我得去他那里住上两年,试药。说起来,我也有一阵子没见过饮前辈他们了,不知勾黎前辈的魔毒压制住了没有。”   曲宋原本也没打算真让她做,只是借机堵住她嘲讽自己嘴罢了:“对了,还有件事儿,你和韭黄说一声,让他告诉叶承锡,得再送个帖子过来。”   曲悦微怔片刻:“哦对,父亲没有帖子。”   先前叶承锡的邀请帖,只有大哥和二哥的。   曲宋:“大哥说多弄几个,咱们全家都去,将老三也从魔种里抓出来一起去。”   曲悦嘴角一抽:“去那么多人干嘛?大哥闭个关还这么多事儿?”   曲宋:“排场。”   曲悦:……   这不是排场,这分明是去砸场子的。   九荒还在天工族里忙着造空间的事儿,经过在天人境上打一个洞,他有了新的领悟。   很快便指挥着一半天工打造了一个胚子。   另一半天工则在重建神都。   他和雪里鸿一起,准备去大虚空种空间胚子,出神都时,碰上了外出归来的宗权。   宗权脚步一顿,朝他们师徒微微颔首,绕过他们继续走。   “师父,你先等我一下。”九荒追上去,“宗前辈。”   宗权停下来:“恩?”   九荒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一下:“过阵子我爹会举办赏剑大会,我要认祖归宗了,我爹请了六娘的爹,准备提亲呢。”   宗权:“恭喜。”   怎么就一句恭喜,九荒提醒:“那个,宗前辈。在天人境,大家都以为我是你的儿子。”指指他,又指指自己,“父子。”   不提还好,这茬事儿提起来简直是揭开了宗权不愿意回想的伤疤,脸色瞬间黑沉:“所以呢?”   九荒:“我师父说,我认你做爹,多个爹就多份聘礼。”   宗权怒火中烧,心道谁说的你找谁去!   你们师徒俩还要脸不要脸?   人岂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内心激烈半响,宗权颔首:“行。”   怎么回事?   宗权赶紧纠正:“你想要我给多少?”   宗权:……   九荒走回去雪里鸿身边,心里头美滋滋。   “你这臭小子。”雪里鸿眯起眼睛看他。   九荒夸赞道:“师父,宗权挺大方的,说我爹给多少,他给多少。”   雪里鸿朝宗权消失的方向望一眼,有些纳闷他的态度:“这不是大方,是蠢。”   “可师父您一贯喜欢蠢人。”九荒沉浸在聘礼里,随口一说。   雪里鸿也没听他说话,一直在想旁的事情:“小兔崽子,我觉得这次种空间胚子,是一个好机会。”   九荒不解:“恩?什么机会?”   雪里鸿拉着他絮叨许久。   九荒越听眼睛越亮:“那你们等我一下,我这就去。”   ……   曲悦满头雾水的被九荒放进棺材翅膀里,去了大虚空。   从棺材里出来后,她坐在棺材盖上,远远看着眼前几十个黑袍天工长老手中持着玉牌,围成一个圈。   圈中是个球体,直径差不多一丈。   九荒指着那个球:“六娘,这是个空间胚子,也是一颗种子,现在我们要将种子种下,难就难在这里,只要能种下,我们一边打造 ,一边让它膨胀,只需十年,便能将魔种世界转移出来了。”   曲悦连连点头:“我稍后告诉君执,再熬十年,他就解脱了。”   “现在,我得进去。”九荒将棺材固定住。   “你要进入空间里面?”曲悦问。   “恩,空间内仍是混沌一片,我得趁那些长老种空间时,入内做点事儿。”   他说完要走,曲悦却拽住了他,眉头紧皱:“有危险?”   “没有。”九荒摇摇头,“放心吧。”   等他飞入球体内后,长老们手中玉牌亮起后后,曲悦总觉得不安,传音给一旁观察空间种子的雪里鸿:“雪里前辈,是不是有危险?”   若无危险,他轻易便能做到,不会刻意带她来。   可若有危险,他不想她担心,不会告诉她才是啊。   雪里鸿稍稍犹豫了下:“他一直说问题不大,但我认为有危险,若种失败的话,这个空间胚子可能会爆炸,他死倒是不会死,重伤逃不掉。”   曲悦的眉头越蹙越深:“所以喊我过来给他点信心?”   “那当然,我告诉他今儿若种成功,他便是真正的盖世英雄,在这个背景下向你求婚,你一定会答应的。”   “好办法。”   生命安全面前,曲悦完全没有半点儿羞涩,只认为雪里鸿这个主意不错。   便在此时,突然“隆隆”两声,吓的她与雪里鸿双双望向那空间胚子。   天工长老们之中,也有几人吐了血,但仍然闭目念咒。   那空间胚子膨胀了下,又缩小,再膨胀,再缩小,曲悦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经过漫长的折磨过后,雪里鸿抚着胸口长叹一口气:“真是老祖宗保佑。”   这反应等于说成功了。   曲悦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嘭。   九荒像是被空间内部的气体弹射出来的,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发带断裂,烟灰长发披了一身,刚换不久的新衣裳,又成了碎布条子。   “六娘。”他一出来就朝曲悦飞过去。   背后的天工长老们还有事情问他,喊道:“小邪修……”   雪里鸿截住话茬:“你们也是,总小邪修小邪修的喊,我徒儿没有名字的吗?”   天工长老们认真回忆,想起来第一次见面,讨论老祖宗的空间开辟术之时,他强调过,他叫盖世英雄。   那会儿,他们觉着好笑。   如今依然觉着好笑,可仔细一寻思,这小邪修所行之事,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   “六娘,好了,我送你回去。”九荒来到她身边,示意她躺进棺材里去。   曲悦坐在棺材盖上不动,仔细打量他:“我听你师父说,你有话告诉我?”   九荒脊背一僵:“没有。”   师父说的不错,今日的确是个好机会,但他不曾料到会搞成这幅不体面的样子,哪有这么邋里邋遢求婚的?   曲悦猜到他突然变卦的原因,心道他这个“体面病”到底何时才能治好?佯装不悦:“所以你是在逗我?我难道很闲?”   “不是。”九荒连忙解释。   没办法了,他只能从储物镯子里取出两个盒子,颤巍巍递过去,磕磕绊绊地道:”六、六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垂着头,不敢看她的表情。   他手中这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装着灵珠花,从十几年前还在九荒山时,就准备雕来求婚用的。   奈何只完成一半,便被抓去了天罗塔十八层,出塔后才雕完的。   第二个盒子里,则是一些木头花。   叶承锡为他种了五百年的那棵凝香木。   曲悦低头看着这两个盒子,伸出手,抚摸了下盒盖上的纹路,没有说话。   九荒心里直打鼓,求婚的礼物要出其不意,才会有意外惊喜,可他这些珠花,六娘一早知道,自然不会再有惊喜。   的确没有惊喜,但曲悦看的出神,因为这些雕花,颗颗都是回忆。   曲悦将两个盒子都拿走:“是不是少了一盒?”   九荒怔怔抬头:“就这两盒。”   曲悦指出来:“前段时间,我记得你一直在雕琢首饰,首饰呢?”   九荒:“那些首饰不是给你的,是我准备拿去卖钱……”   “你知道首饰对女人的意义么?”曲悦见他雕时,就已经盘算着怎么佩戴了,结果他竟要拿出去麻掉,她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微微眯着眼睛警告,“你知道的,我心眼小的很,你让其他女人戴你雕的首饰,我会生气。”   九荒还真不知道这也是错,连忙将那半盒子饰品取出来:“不卖了,我全毁掉。”   曲悦按住他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宁愿毁掉也不给我?”   九荒急了:“不是的六娘,这些都是打造空间时的边角料拼凑出来的。”   曲悦抢过来:“我只在乎是谁做的,材料有什么关系?”   打开盒盖一瞧,这些首饰果然巧夺天工,即使是拿去卖钱的,不是什么好材料,雕工上也不会有任何马虎。   九荒正是这样的性格,不喜欢的碰也不碰,喜欢的,一丝不苟,从不敷衍。   雕刻如此,待她亦如此。   曲悦怀抱三盒宝贝,心满意足:“行了,走吧。”   “好。”九荒弯腰正将她抱进棺材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僵了一瞬后,慢慢直起身,“六娘,你答应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曲悦微微抿唇,白净的脸颊浮出一抹娇羞,“恭喜你呀韭黄,终于抱得美人归。”   见她娇羞之下,笑容似蜜,快要融化在这笑容中的九荒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一时左右无措,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来,棺材翅膀背在身后:“那不要躺棺材里了,我抱你回去吧。”   “好。”   九荒抱着她飞离了大虚空,默默在心里记下今天这个好日子。   在这一天,他攒了多年的聘礼终于送了出去。   他终于,就要娶到他心爱的六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主线完结。   番外过两天再更啦。   谢谢大家这一路的陪伴,咱们下本再见,或者有缘再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