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的品格》 作者:乌珑白桃 文案 女高中生闻乐不慎落水,成为了异世的海神,在深渊怪物的虎视眈眈下庇佑海国。 不久后,她连人带海穿越回来了,却发现深渊的侵蚀存在于两个世界。 闻乐左手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右手一把海神三叉戟,再次行走在了殴打深渊来者的路上。 闻乐(一边杵着三叉戟一边喊):我还要学习!一个海国已经够糟心了!拯救地球业务尽量出门左转找龙王,谢谢! 文案二 某位海神祭司曾经在日记中写道:“赞美海神,水与空的共主,天与地外的至尊。她静默威严,她公正慈悲......”诸如此类,吹了几百字彩虹屁。 捡到这本日记的人随后以不同的笔迹接着写道:“不愧是海神祭司,名不虚传。” “海神的确光明伟岸。但吾在研究了种种史料之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吾辈享有平静安逸的生活,基于海神仍愿意维持神明的品格。” “所以,不要闲着去招惹她,千万不要。” 1、异世现世双界并存,穿越与反穿越齐飞,海神日常穿越只为打卡。 2、女主开局满级,微养成。 3、别名《海神今天也不想上班!》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异世大陆 穿越时空 女强 主角:闻乐 ┃ 配角: ┃ 其它:海神;上班 第1章   闻乐做了一个梦。   她从高空一路下坠,穿透了蔚蓝色的海层,直至一个全然黑暗、寂静无声的地方。   渐渐地,四周起了蓝色的荧光。起初是一点点,随着不知哪里传来的歌声,这些荧光如漫天的星辰一样,从四散到汇聚,成了流淌着的溪流。   她顺着溪流而去。忽然,一声沉闷的巨响,她觉得自己仿佛撞上了这片黑暗的屏障,接着溪流的力量穿透了它。   四周终于彻底亮了起来。   她睁开眼,光透过摇晃的水浪,在海神神殿十三根洁白无瑕的石柱边投射下温柔的影子。   一身白色长袍的祭司跪在她身旁,过分俊美的脸庞透着陌生的肃穆和虔诚,一如他衣襟上缭绕着的珍珠,璀璨夺目却无比温和。   “赞美吾神。”他努力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圣灵显降。”   闻乐这才发现她躺在了一片宽阔的祭台上——   什么都没穿。   她的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轰”地一声——郁翠都中忙碌的海国民众们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忙着的事,迷茫地望向了海神殿的方向。   只见那十三根自海国建立起便伫立着的、巍峨连接着云海的石柱,在一阵令人心惊的沉寂后,颤颤巍巍地倒下了一根,掀起了惊天的巨浪。   ……   浦屏县。   背山临海的一片沙滩上布满了许多各种形状的小石头。海浪的声音顺着海风传送到耳边,将游人的欢声笑语淹没。   也将一道惊慌失措的呼救声吹散在了空中。   海岸边看似风平浪静,礁石边却掩藏了防不胜防的暗流。白色的水沫翻滚,一个女孩儿的轮廓在海水中浮浮沉沉,却始终挣脱不出那道漩涡。   向安娴真的很后悔。   她不该一时兴起跟着哥哥来浦屏这个鬼地方。更不该下这片看起来就其貌不扬的小海滩。   她六岁就学了游泳,到现在一直未间断锻炼,在上半个学期的游泳比赛里还拿过第二名——   但这都没有用。在这些暗流之中她连摆动上身都无比费劲,更别说是凫水了。   力气在一点点流失。她不甘心地望着人群的方向,在石礁的阻挡下她勉勉强强能看见救生员明橙色的背影……   水再次漫过头顶。她眼前一黑,灌了铅似的双臂终究是被束缚在了水流中。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着像是打响指的声响,又像海水灌入她耳中时气泡炸裂的低鸣。   也许是错觉,向安娴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散去了不少,有人扯着自己的腰向前浮去。她迷蒙地睁开眼,只看见一截在水中白得发光的手臂。   ……   “呕……”向安娴趴在沙滩上吐出了第三口水。双肋间火烧火燎地疼,但是切实的呼吸让她有种重见天日之感。   那只白得耀眼的手臂拍着她的背,坐在她身边的少女镇静地安慰她:“都吐出来就好了。”   向安娴握住的手,发现对方虽然出水不久,手掌心却已经干了,反倒是自己的手心汗津津的。良好的教养让她下意识意识到了不妥,但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向安娴:“……呕!”   也许是心理作用,被少女抚摸了一会儿背,向安娴觉得自己的呼吸真的通畅了很多。她气若游丝地说:“谢谢。”   “不用谢。”对方干脆地接下了她的谢意,停顿了一会儿,手指了指一旁的石礁,“……其实那里本来有一块暗流警告牌的,但是前几天被台风刮走了,还没来得及插新的。”   向安娴欲哭无泪。她本来就是冲着这里没人才来,没想到……   她多少带了些怨愤地扭过了头,在看清少女时却禁不住一愣。女孩儿和她差不多年纪,长发微卷,双眼如宝石般透着瑰丽的深蓝色。   她的五官很妙。眼睛比一般人要深邃温和,轮廓却立体分明,透出一种精致的冷漠来。即使是略为陈旧、再接地气不过的的短袖短裤,也遮掩不住她那股似近却远的气质。   向安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本地人?”   少女点点头。   向安娴下意识地追问道:“你是混血儿吧。”她身上混血的味道太明显了。   少女微愣,眨了眨眼,笑意将她五官里带出的冷漠冲淡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她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粘着的沙粒,向安娴这才意识到,即便少女神色自如,她们两个现在应该也是狼狈到极点的模样。   “我叫闻乐。”少女站直了,伸出手来说。   “向安娴。”搭上对方的手,向安娴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在这人面前呕吐了两次……她随性破罐子破摔,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双腿一软,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了闻乐身上。   闻乐:“你真的不需要去一趟医院么?”   向安娴:“一会儿再去……我要先去找我哥算账!”   都是他!光顾着泡妹把自己气走,要不然她也不会走到这片犄角旮旯的地方来!   闻乐:“你有哥哥?”   向安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指海面上在一众游船和渔船中鹤立鸡群的骚包游艇:“看见那个风骚的花衬衫了吗?”   青年身型高大,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风吹开碎花衬衫领口,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胸膛……在保守淳朴的本地游客们衬托下远远看去倒挺风骚的。   闻乐理解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些不耐烦的呼喊在她们身后响起,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她们一般大、身高却比她们高出一个头的半大少年踩着水走了过来,皮肤微黑,四肢线条干脆利落,眉峰有些锐利,右眉眉骨处还有一道淡淡的白色疤痕。   “叫你半天都不答应,耳朵进水了吗?去把货卸了——”   “你冲她吼什么?”向安娴恼怒地说。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没地方发泄呢,“她刚刚下水救了我,身上都还是湿的!”   少年狠狠皱起了眉,转向闻乐,停顿了一会儿后嘲讽地说:“你竟然下水去救这种自己找死的蠢货?”   向安娴觉得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她想挣脱闻乐的手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   闻乐细胳膊细腿的,一个浪就能拍倒的模样,手劲却不小。   “你别跟他计较。”闻乐低声说了句,随即抬头对少年说,“等我先把她送到她家人身边,马上回来。”   少年上下打量了向安娴一眼,嗤笑:“随你。她看着就像是个千金大小姐——你老板要是扣你的工资,就让她赔给你得了。”末了,如同来时一样,自顾自走了。   向安娴没工夫追究他的态度,问闻乐:“工资是怎么回事?”   闻乐指了指一旁海滩上的烧烤摊,说:“那是我舅舅家开的。我在一家水产店打工,有他们家的货要运。刚才那个是我表哥。”   “你表哥?”向安娴头一次看见比向安时态度更恶劣的哥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这是人家的家事,也许另有隐情,她也不好多说,只得跟闻乐打包票,“抱歉,因为我你才会耽误时间。他们扣你多少暑假工资,我可以赔你双倍。”   “没关系。”闻乐不咸不淡,“今天是这周的最后一天了——本来我也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了。”   向安娴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她的哥哥向安时似乎终于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游艇上的人作鸟兽散,全都上了海滩四处寻找。向安时远远地看见了向安娴,摘了墨镜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   ……   闻乐回了家。   她拉开沾满了灰尘的防盗门,将手中的黑色塑料袋“噗通”一声扔在了小小的四方桌上。   头顶的灯管因为老化,光芒有些黯淡,却足够让这个狭窄的客厅一览无余,闻乐走到嗡嗡作响的冰箱前,从里面掏出一瓶汽水,悠哉悠哉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的房间更小。除了床,只摆了个有些歪斜的、光秃秃的衣柜。   闻乐扑上了自己的床,听它传来“嘎吱”一声呻吟,将汽水凑到嘴边,指尖蓝色的荧光一闪,瓶盖就老老实实地飞进了垃圾桶里。   冰箱失灵了,汽水似乎温度不够低。她挑了挑眉,一层浅浅的白霜顺着玻璃瓶身蔓延开——   闻乐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脖子上戴着的珍珠吊坠闪了闪光。闻乐把吊坠摘下来,指尖戳了戳它。珍珠一抖,微光瞬间大盛,深邃的幽蓝色从它内部一点点溢出、漂浮,凑成了一副不大不小的画面。   长发白袍的俊美男人对着闻乐恭敬地行了个礼,银色的流苏耳坠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在他双颊边闪烁着微光。   “吾神——您终于肯见我了。”   而闻乐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   “我才刚走出海神殿没多久,萨迦。” 第2章   每次看见萨迦,闻乐总是会想起他们惨不忍睹的初见场景。   萨迦生活在一片叫做“西加大陆”的世界,是海神殿的祭司。西加大陆上总共有七片海域,共同组成了海国,海神殿伫立在最繁华的海国城市郁翠都中。   祭祀神明是海神殿的传统。分别是每个季度的小祭和十年一次的大祭。前者目的是请求海神庇佑,后者是为了请求海神莅临人间——当然,都只是走走形式。谁也不能保证神明真的听到了海民的请求。   这是萨迦接任海神祭司后的第一次大祭,他尝试着念动从上一任祭司那里继承下的古老卷轴,据说上面记载着神明的语言,能打动神明降临人间。   ……然后几百年没有什么动静的海神祭台就亮了起来,从天而降了一个一拳能打断一根海神柱的闻乐。   闻乐也很无辜。她只是一时气闷,趁着夜色溜出家门去海边散步,被一个浪头卷进海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没想到自己真的召唤出了海神的祭司萨迦,和坚决否认自己是海神、却因为自己掌握着的玄妙力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的闻乐,两人磕磕绊绊地被捆绑在了一起,终于在闻乐穿越的第十个西加年彻底统一了各自为政的七片海域。   闻乐是西加大陆唯一留存于世的真神,她的神格不容置疑。多亏了海民对海神的信仰,统一海国所用的时间比闻乐想象地要短。而萨迦在这十年里飞速成长,从跟她讲一句话都要脸红的少年,出落成了一个笑容温和却说一不二的海国大祭司。   按理说,这些年下来他们应该是伙伴、是朋友。闻乐是这么看待他的。但萨迦对待闻乐的态度始终像是祭司对待他信奉的神明,虔诚、恭敬、迷信——   闻乐找到了据说是“时间与缝隙之神”的遗物,成功跳转回了自己的世界。她发现地球和西加大陆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西加经历了十年,地球不过是过了十个钟头。   但在她回到地球之后,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就此持平了。   至少她久违地度过了三天地球上的生活,萨迦也在海神殿等候了她三天传讯。   “这就是您在家乡的居所?”萨迦打量着闻乐卧室的环境,微微皱起眉头,“它甚至比不上海神殿关押深渊来者的地牢。”   闻乐:“……这些细枝末节就不要计较了。”   真当她睡惯了神殿的高床软枕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她熬了两天,在第三天凌晨才勉勉强强睡着——幸亏以她的体质睡眠不再是必需品,不然猝死都有可能。   “置疑冕下的决定是我的失职。”青年认真地说着,眉眼间当真蒙上了淡淡的羞愧,“只要冕下平安无事,萨迦绝无异议。”   闻乐:“说了很多次了,萨迦,你不用为了这种小事道歉。”   萨迦露出一个笑容:“您的宽宏可不是我僭越的理由。”   “吾神,您这样会把我纵容坏的。”   闻乐豪迈地摆手:“整个海国找不出比你更自律的人了。”   主要是他信仰比金坚,闻乐说什么他都觉得好。   萨迦:“感谢冕下的称赞。只是,请冕下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尽快回来一趟,海国有一些要紧的公务,在下不敢独自决断。”   闻乐:“……”她脸上微笑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海神生平最不愿意做的事:批公文。   闻乐也是在统一海国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不对。海国七片海域,原来各自都有执政者甚至皇室。但是自她上位、以强硬的手段把整个海国联合起来之后,这些原本的统治阶级在海民心中的地位都大大削弱——   比起人旨,他们当然更期待、更愿意相信神的旨意。在发现海神在这方面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宽容也愿意管事之后,大大小小的事都被写成公文送到海神殿来复批了。   在西加大陆,信仰就意味着势力。海神统一七海之后,海国的确迎来了百年里最强劲的崛起,闻乐开了这个头就不能轻易放弃,直到她找到合适的继任者。   “萨迦。”严正威严的海神端正了面容,说,“在我不在这几天,海国就交给你了。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神不能长久地统治人,人应该经过反思、繁衍出属于自己的意志。”   “不要让我觉得插手海国的发展是个错误。”   神明需要信仰吗?不需要。否则他们就不会抛下西加大陆的信徒前往传说中的“净土”了。所以闻乐没了信仰也不会死。   她无意强行扭转海国宗教信仰的运行状态,但她不能让这么一个富饶的国家被神的绝对意志左右。即使那个神是她自己也不行。   萨迦似乎想通了闻乐的用意,深怀着感佩再次行礼,那双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闻乐,直到它不得不随着俯身的动作游移。   “遵命,我的赛西大人。”   海神的神号是“赛恩”——在长达千百年的祭祀中,海民都默认海神是一位男性。但是闻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征战四方时,闻乐有时让萨迦喊她名字,但又无法将自己的名字翻译成通用语,于是萨迦给她起了个名字,“塞西”,寓意“海中珍珠”。   此刻,萨迦心中怀着柔软的忐忑,轻声唤出这个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名字,在收到海神愉悦的道别之后,唇角终于忍不住爬上一丝笑意——足以融化西加极北之地、利斯山脉千年不化的寒冰。   ……   掐断灵光,珍珠吊坠又恢复了温润低调的模样,静静地躺在了她的手中。   “咔塔”,房间的门被推开,一张细纹遍布的蜡黄的中年女性的脸出现在闻乐眼前。她眼角浮肿,眉角低垂,还没开口,就扑面而来一股虚弱和愁苦感。   她是闻乐的母亲——现在是养母,潘雪珍。   “乐乐……”潘雪珍小心翼翼躲在半掩的门后,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柔和喜悦一些,“妈妈买了你最爱吃的螃蟹。晚上妈妈煮给你吃,好不好?”   “谢谢。”闻乐脸上真实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淡了下来,她唇边带着一丝微笑,走到房门前,若无其事地将房门打开,说,“螃蟹这种东西您处理不好,还是交给我吧。”   “乐乐……”闻乐与她擦肩而过,没走几步,潘雪珍带着哀求和急切的声音透过昏暗的光线传了过来。   “你就再也不肯喊我一声妈妈了?就因为你不是我亲生的?”   闻乐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是您亲生的,我没傻到十六岁才刚刚认识到这个事实。”闻乐平静地说,“但您想让我喊你妈妈——您还是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吧。”   说着她拐了个弯,往大门口走过去。潘雪珍追了出来,她腿脚还是有些跌跌撞撞,但闻乐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关注这些。她没有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养母说:   “我出去一趟。这黑灯瞎火的,您就不要跟出来了。”   “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有两千块钱。您别省着用,该吃什么吃什么,该买什么药买什么药。”   这钱是向安娴硬塞给她的。闻乐的确缺钱,不想落个挟恩图报的嫌疑,也就爽快收下了。她以后的日子当然也不会缺钱花——下一趟海,或者回一趟神殿,就什么都有了。   潘雪珍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哪儿来的钱?”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来路正当。”闻乐顿了顿,说,“先说好,除非出了什么大事,每个月只有两千块钱。你即使是把钱都填给潘朋义,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再管您究竟活不活得下去了。但除此之外,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您。”   “即使您没钱买药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即使您没钱买饭天天喝白菜汤,我闻乐也不会再眨一下眼睛。”   “要不要告诉他有这笔钱,您自己看着办。”   说完,闻乐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   闻乐从小在浦屏县长大。明明临着大海,她却时不时觉得这座祥和安宁的小镇有些逼仄。   她的母亲叫做潘雪珍。据说闻乐的父亲原本是做海产生意的,夫妻俩过得虽然不富足,但是也很温馨。直到温和寡言的父亲去世,潘雪珍精神恍惚,早产生下闻乐,却就此弄垮了身体。   ……这是潘雪珍的说法。但是闻乐不傻。她明白,故事里也许确实有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八成没有活下来。   自闻乐记事起,她就和身体虚弱的潘雪珍相依为命。凭着父亲存留下来的家底,孤儿寡母的日子紧巴,但也勉强过得下去。   直到潘雪珍的哥哥潘朋义搬回了浦屏。   潘朋义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因为赌博差点进去,他的妻子承受不住他的屡教不改,收拾细软逃了,离婚闹了几次才办下来。潘朋义带着独子回到了浦屏,办了个烧烤摊。但旧习难改,他又迷上了赌博,三天两头有人闹上门来催债。   他还不起债,就被人砸摊子,于是跑来潘雪珍这里借钱。他本以为潘雪珍也借不出多少钱,没想到她信了潘朋义许诺会改邪归正的鬼话,出了一大笔钱,把他的赌债一次性平了。   潘朋义就此缠上了潘雪珍。潘雪珍也拒绝过,甚至闻乐拿着电话报警过,但是潘朋义一旦收起怒吼和胁迫的模样,殷勤备至地给潘雪珍倒个水,再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一个光棍带着儿子有多费钱、多不容易、压力有多大——潘雪珍就会掘地三尺把闻乐藏起来的钱找出来,补贴给潘朋义。   潘朋义也许真的是吃过亏了,赌起来有了分寸,赌债三两天来一笔,但都不是大钱。潘雪珍即使掏得肉痛,却也心甘情愿。   其实她们家的收支早就该失去平衡了。是闻乐这两年想尽办法赚钱,不论是学校的奖学金还是帮邻居街坊做些零活得到的薪酬她都不放过,勉勉强强维持住了潘雪珍的药物治疗。   但这一切,已经有了终点。 第3章 (修文!!没有更新!!)   闻乐从家门里出来,融入熙熙攘攘的夜色,开始愁该住在哪里。   她百密一疏。钱她身上还有一些,但是她没有身份证,连小旅馆都不敢长久地收留一个未成年。   百般无奈之下,她掏出自己厚重的手机,浏览了一遍电话簿,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名字:周绵绵。   周绵绵初中和她是一个班的,长相圆润可爱,两人关系很亲密。重点是她爸妈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忙得飞起,甚至不会回家住,家里只有周绵绵和保姆阿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投奔对象。   果然,周绵绵接受了她的投奔,并且在电话里热情地邀请她和自己一起住到地老天荒。   周绵绵的家在浦屏的小别墅区,家家独门独户,算是浦屏有钱人的聚集地。闻乐刚按响他们家的门铃,穿着粉色睡衣的周绵绵就兔子似的窜了出来,兴奋的笑喊声在安静空旷的夜里传得老远。   闻乐:“……你是土拨鼠吗,叫的那么大声。”   周绵绵:“抱歉抱歉,但我实在太兴奋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到我家住!”   何止。平时她放心不下潘雪珍一个人在家里过夜,几乎哪里都没去过。   周绵绵看闻乐脸色不是很好,还以为她是累了,拉着她的手把她迎进客厅,对着和颜悦色的保姆阿姨说:“阿姨,帮忙下碗海鲜面吧,我同学还没吃饭呢。”   阿姨笑着答应了。她早就见过闻乐,觉得她人长的好看,成绩好,性格又乖巧——要是让她知道闻乐今天是甩了钱摔了门离家出走的,还不知道会多吃惊。   周绵绵的粉色公主床很大,完全躺得下两个人。周绵绵打开衣柜给闻乐挑了一套蓝色的睡裙,却见闻乐浑身卸了劲似的躺在了床上,拿手遮住了眼睛。   周绵绵蹭到她身边:“你怎么啦?”   闻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周绵绵大概知道一些闻乐家里的情况,但是闻乐真的采用了这么直接和激烈的处理方式,她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觉得你妈能醒悟过来吗?”她有些担忧地说。   “她虽然过得幸苦,但没有被潘朋义逼到绝境过。”闻乐闭着眼睛,说道,“我从前就是顾忌太多。现在想想,一直这么窝囊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指望潘雪珍主动改变,还不如指望天降一道神雷把潘朋义劈死干脆。”   海神,全称海洋与风暴之神。闻乐觉得自己没有直接把潘朋义那个混蛋直接卷进海里喂鱼已经很宽容了。   周绵绵:“……说得也是。现在连你都走了,潘阿姨应该能明白过来谁才是对她好的那个人的。”   闻乐:“我可只期望她别傻到把那些额外的收入暴露给潘朋义才好。要不然……”   要不然?要不然她能怎么样?   倒不如说她有什么立场怎么样——她阻止潘朋义时听过他们的对话。潘朋义说,他们才是血溶于水的亲人,潘雪珍不指望他,难道还指望闻乐吗?   而潘雪珍默认了他的话。   也许从她的心底,也从未将闻乐当成亲生的女儿吧。   周绵绵觉得她们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阿姨端来了海鲜面,她们一人一碗坐在床上呲溜面条——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周绵绵给阿姨打了好多眼色,加上闻乐的状态也不大好,阿姨了然地替她们试了碗底的温度,然后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了。   仅仅是周绵绵和保姆阿姨之间的互动,在闻乐眼里居然已经足够温馨。闻乐不得不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见了太少其他人家的母女,对亲情的认识太浅薄了?   要不然她为什么会满足于她和潘雪珍之间微妙的状态,居然还做了许多无谓的努力,妄图维持住它呢?   热面下肚,闻乐觉得好受了许多。周绵绵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把空了的碗放回托盘里,掏出自己的游戏手柄,拉着闻乐坐下来打游戏。   “来,乐乐,这个怪我特地留着和你一起联机打,感不感动?”   “我看你是手残打不过去,就等着我来帮你通关。”   “……乐乐,你这么犀利是会失去我的。”   “知道吗,我可以再犀利一点。”闻乐微笑,“给我到墙角蹲着去,你挡我视角了。”   周绵绵:“……”   在一片绚烂的光效和叮叮当当的音效声中,闻乐砍瓜切菜一般把周绵绵打了一整天的魔龙磨到残血,一招冰冻效果打出去,闻乐催了声:“来收割。”   周绵绵兴奋地从角落里蹦出来,狠狠按下攻击,一道平A,冷冻效果被提前结束,魔龙血却还没有彻底归零。   周绵绵:“……”   闻乐叹了口气:“用斩杀技能。”   周绵绵慌忙地把亮着的技能键都按了一遍。   闻乐:“……”   所以你一个手残为什么要执着于硬核动作游戏啊?   随着周绵绵最后一个动作,怪物倒地,周绵绵一声欢呼。   闻乐:“咱们还是睡觉吧。”   换了睡衣后,闻乐和周绵绵并肩躺在了薄毯里,空调轻轻吹动着凉风。放在以前,闻乐是听不清这些轻微的响动的,但是现在她听得一清二楚。   周绵绵轻轻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到鼻尖,轻轻地说:“乐乐~”   闻乐:“嗯,我醒着呢。”   周绵绵蹭到她身边,将她的脑袋和闻乐的凑在一起:“乐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们家可能要搬家了。”   闻乐:“……搬去哪里?”   周绵绵:“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也还为这事在吵呢。但肯定是为了生意的事,我听见他们在争鸣海和燕京。妈妈想去鸣海发展,爸爸说他在燕京有熟人。”   闻乐:“最后你爸妈应该会选择去鸣海市吧。”   毕竟求人不如求己。   周绵绵:“嗯,我也这么觉得。”她顿了顿,闻乐感觉到脖颈处凑上来一道温热的呼吸,周绵绵的声音变得有些低落,“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周绵绵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这么合契的朋友了。   周绵绵忽然想到了什么,坐起来迫不及待地说:“鸣海中学不是招全省各地的学生吗?乐乐你成绩那么好,说不定能被录取呢——”   闻乐:“我知道。他们学校开交流会的时候,我去要过推荐表。”   至少鸣海中学曾寄信通知她报名参加他们的的提前测试。当然,综合排名够前面的学生他们都寄过一份。   她甚至因为学科竞赛认识了一位出卷的指导教师,来自燕大附中。对方给了她私人联系方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只要她中考发挥稳定,她会努力活动,让燕大附中愿意提供一次入学的测试机会,只不过测试范围和她平时的考试不会相同。   然而前一条路被堵死了——闻乐的路费被潘雪珍临时拿给了潘朋义。   至于后一条路……闻乐本着向家长报喜的心态跟潘雪珍提了一回。其实燕京太远,人生地不熟,附中又卧虎藏龙,即使有高额助学金她也不大可能去。   但是潘雪珍当场就变了脸,不许她参加燕大附中的测试。为了彻底断她的后路,甚至还在考试最后一天把她反锁在了家里。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前五门闻乐都披荆斩棘地走过来。最后一门六十分的、开卷考的史政,这场被尖子生们戏称为送分模块的测试,闻乐却迟到了四十分钟,当场失去了测试资格。   虽然中考成绩还没出来……但是别说鸣海中学了,她连浦屏一中都不一定能上。   她以极其平淡的语气告知了周绵绵这些事,表达出了自己的惋惜。其实她也不想离家太远,应该会选择鸣海一中,到时候也许就正好和周绵绵又在同一个城市念书了——   周绵绵气得发抖,在昏暗的房间里倒抽冷气:“她怎么能这样!”说着掀开被子,光脚跳了下去。闻乐有些惊讶地问:“你要做什么?”   周绵绵:“我要打电话报警啊!”   闻乐:“……乖,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周绵绵躲开闻乐的手:“我不!”她从床头捞起手机,努力地想用指尖拨打出那几个数字,却因为手指颤抖地太厉害,怎么也按不准。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   周绵绵翻来覆去,也只骂得出这一句话。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周绵绵把手机砸到一边的地毯上,反身抱住了坐在床边的闻乐: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   周绵绵:“呜呜呜……你怎么这么惨啊乐乐!”   闻乐本来还有些自怜自哀,被她这么一安慰,瞬间破功笑了出来,嫌弃地把她的头从肩膀上推了下来:   “停下!你怎么哭得比我这个当事人还难过?”   但闻乐仔细想了想,似乎会这么抱着她哭的,这地球上暂时也只有一个周绵绵了。   “你别哭。等我解决了手上的麻烦事,我会来找你的。”   周绵绵:“骗人。”   闻乐叹了口气,灵机一动,从桌子上拿下两片小小的海螺,捂住她的耳朵说:“你听。有没有听到海浪声?”   周绵绵刚想说这就是她自己捡来的,听不听得见海浪她还不知道吗,就听见耳旁传来了绵长悠远的波涛声。   像极了她在海边漫步时听见的潮涨潮落。   看她愣住了,闻乐不动声色地将指尖幽蓝色的闪光熄灭,把两片海螺递给她,说,“放心吧。”   “我能处理好这些事的。” 第4章   一夜无梦。   一缕光透过窗帘照射在闻乐脸上时,她眼神清明地睁开了眼。周绵绵躺在她身边,睡相乖巧,但是手脚像是熊抱树一样毫不客气地耷拉在了她身上。   闻乐:“……醒醒,八点了。”   周绵绵:“呼。才八点多,我们再睡一会儿——”   正说着,房间的门被打开,保姆阿姨如周绵绵无数次抱怨过的一样,“在假期里也八点准时来敲门”,催促她们洗漱,并且从厨房带出了一股豆浆的香味。   周绵绵:“阿姨我知道了,马上起床——今天早上喝豆浆吗?”   阿姨:“是。你们要喝咸的还是甜的?”   周绵绵:“咸的。”/闻乐:“甜的。”   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周绵绵:“幼稚。”   闻乐:“邪教。”   阿姨:“……”   最终阿姨只能妥协,给她们俩准备了不同口味的豆浆,好在也不费事。   餐桌上,周绵绵用刀叉戳着荷包蛋和吐司,低声问闻乐:“乐乐,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是她不乐意闻乐在她家住下去。可是一来闻乐家里的事情总要做个了断,二来——   周绵绵:“我爸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回来让我准备收拾搬家了——万一那时候还没开学,你连学校宿舍都没得住,那可怎么办?”   闻乐:“……”   周绵绵:“对了,成绩明天就出来了,乐乐你估了分没?能够上浦屏一中么?”   闻乐:“不一定。运气好说不定能擦着尾巴进去。”   周绵绵的脸色有些发苦,她仍有些不死心:“就没有别的办法让你进鸣海中学了?”   闻乐:“人家好歹也是个名校,怎么可能特地为我空出一个名额。我不行还有方晓呢,凭她成绩也可以去拼一拼。”   方晓就是她们班里被闻乐压了一头的万年老二。   “这次她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一把了。”周绵绵略带气闷地说,“你是不知道,今年的试卷不是比往年要难吗,她的预估分数已经在我们班级群里传开了。这可以算是她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了。”   “鸣海挑学生也算挑剔了吧?她能不能上还是一回事呢,就已经有人拿你缺考一门的事情来说嘴了——”   “你看这条。”周绵绵掏出自己的手机展示给她看。   【有人猜得到闻乐这回能考第几吗?平时她都是第一。晓晓要去鸣海了,她不知道会去哪里呢。】   说这话的是方晓的好朋友,平时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一个女生。这时候倒是冒头冒得欢,一捧一踩,手段浅白无比。她的话一出口,班级群里顿时都冷清了很多,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是什么绝美的塑料闺蜜情。”闻乐笑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么高调会给方晓招恨吗?”   大家该接什么?附和方晓一定能上鸣海吗?万一她没能成功,那简直是好事变坏事啊。   惋惜或者嘲讽闻乐的滑铁卢?那显得方晓更掉价了。她们原本是同一层次的竞争对手,但是闻乐缺考了一门。这么看来,倒显得方晓的胜利是运气好白捡来的一样。   果然,方晓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发了一条消息说:“其实现在什么都还不确定呢。”   周绵绵:“方晓这回该把她那朋友拉黑了吧。”   闻乐:“也许吧。”   周绵绵刚觉得方晓情商变得高了一点,就见她在群里又发了一条:   “但是最近大家有见过闻乐吗?从考试结束之后就再也没听说她的消息了。她现在应该很伤心……”   她的朋友紧跟上来:“对啊对啊。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周绵绵:“……还没完了是吧?”   闻乐:“你等等。”说着她掏出了自己的老年机,将一根油条塞进嘴里嚼了几下。   周绵绵手机屏幕上的信息还在不停地刷:   “我最近没联系过她。”   “我也是。缺考一门诶,还不能补,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有不爱凑这个热闹的、和闻乐关系不错的试图转移话题:“等分数出来,咱们就算是彻底解放了。到时候大家挑个时间一起出来吃饭啊?”   “提议海底捞KTV一条龙!”   方晓的那个朋友再次跳了出来:“好呀好呀!那谁有闻乐的联系方式吗?她平时都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玩,这次一定要叫上她!”   周绵绵:“……这人是跟你有仇吗?”   闻乐:“……哦,是她。我轮值纪律委员的时候抓到她旷课,给她记了一笔,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到老师那里抹平这件事的。”   闻乐:“好了,现在能回复了。”接着她把手机备忘录展示给周绵绵看。   周绵绵看完上面的字之后咧嘴笑了,兴高采烈地开始扣字:   “谢谢大家关心。闻乐在我这儿呢,一切都好。”   闻乐适时出现,扣了个“1”。   方晓的朋友:“原来闻乐你能看见呀,那就好。到时候大家聚会,你也一起来吧?”   闻乐爽快的答应了。   对方私信了过来:“闻乐,你还好吧?没考好也没关系的,将来努力就好呀!”   说着发了个萌萌的表情包过来。   闻乐平时不玩儿这些,因此字体是默认的黑体字,气泡也是最朴实的初始的蓝色。   【确实没考好,勉强能够到浦屏一中刚出的模拟分数线。这次的卷子确实挺难的。】   五分钟过去了,对方始终没有再回复。   “哈哈哈哈!乐乐,你太争气了!”周绵绵捶桌笑了出来。   即使缺了一门,再加上她从前参加比赛获得的降分,闻乐勉勉强强超过了浦屏一中的模拟分数线。   这意味着她之前考的科目几乎都是满分。   就凭她现在的成绩,已经足够吊打班上百分之八十五的同学了。   “幸亏这次的卷子出得难。”闻乐无不庆幸地说。初中知识的难度本就不够,拉不出太大距离来,平时闻乐倒是无所谓,在这紧要关头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闻乐所幸没有藏拙,再加上浦屏只是是个小县城……这才让她能够以看的过眼的成绩毕业。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原本她可以去全省的重点高中,现在却只能留在这里继续学业了。   吃完早饭,闻乐和周绵绵一起帮忙将餐具端到厨房里,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潘雪珍要不惜代价把自己留在浦屏。   第一次将她的路费给了潘朋义可能是无意,第二次把她拦在家里则绝对是故意的。   ……她对燕大附中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   燕京究竟有什么,让她如此惧怕,不惜把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养女反锁在家里呢?   闻乐跟周绵绵说了声要出去办些事,回头时,低垂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幽蓝色。   ……   此时,向安娴正躺在房间里休息。   她哥哥向安时来浦屏其实是有一个课题要完成的。浦屏在十多年前曾经掀起过海产养殖热,但是由于管理不善引起了近岸海域的严重污染,一度被叫停。向安时他们选择的就是海洋环境被污染之后的恢复问题,以污染严重的近海为主要研究对象。   尽管向安时解释的头头是道,向妈妈怕向安时出去玩儿野了,逼迫他带上了妹妹。   ——确实。他们一行人才到这里两天,向安时已经和本地的不少少爷小姐们打成了一片。同组的其他三个同学都在采取样本、统计数据,向安时则交际花一般,一天起码要赶赴一场聚会或者活动。   但还真被他套出了一点东西。   “这几天我认识了几个家里做这个的。”向安娴在房间里休息,并且拒绝出门走动,向安时回来后对着她无不炫耀地说,“好几个海产公司的二代他们都说,自己家里还有好多货都是从外地进来的,运输费和成本费比从前高很多。他们最近有意向联合推动浦屏海岸边的土地招标和经营权开放——”   向安时:“……你有在听吗?”   向安娴:“没有。这些事你反馈给你的同学去,讲给我听干嘛。”   向安时:“有趣的地方我还没说到呢。我们向浦屏的海水监测站沟通,想要来一部分海水检测数据。”向安时捡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当然,我们也用带来的工具粗略地取样检测了一下。总的来说,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规模化发展养殖业的程度。”   向安娴这才听出几分不对劲来:“……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向上反馈吗?”   向安时笑了出来:“怎么反馈?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等检测局的数据出来再说吧。”他看着向安娴手中把玩着的东西,无意问道,“你到底在玩儿些什么——”   向安娴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喏。”   那是一枚古旧的金币。上面镌刻的图样有些模糊,灿烂的金色仿佛熔炼了天边的霞光。   “这是哪儿来的?”向安时饶有兴致地问,“看着不错啊。”   “闻乐送我的啊。”向安娴将金币摊在手里,感受着金币的手感,有些发愁,“我不是把我的零花钱都赔给她了嘛,她收下那五万块,转手就给了我这个,说是从海里捡来的。”   向安时:“……”   向安娴:“这要是真的,那还可能是古董呢——五万块说不定都买都买不到啊。我这算不算占了人家便宜啊?”   向安时:“……我找认识的人鉴定鉴定吧。” 第5章   为图方便,闻乐决定再去弄点儿钱来。   从小在浦屏长大,闻乐也认识几个收购海产的叔叔,还有收购珍珠的货商老板。   她决定趁着晚上夜黑风高下海一趟。   在那之前——   闻乐走出周绵绵居住的别墅小区大门,找了个没有监控设备的僻静角落,指尖蓝色幽光点上了颈间的珍珠吊坠。   点点玉屑似的波浪从珍珠表面沁出来,漂浮在空中,待光点密集后相互粘连、缀成一串珠链的模样,飘飘荡荡地弯曲成了一个能让人通过的大洞,中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透其后的景物。   闻乐脚步移动,走了进去。   郁翠都,海神殿。   在双界之间行走,需要媒介,也可以固定跳跃点。闻乐将跳跃点设立在了自己海神殿的寝宫里。她刚穿越过珠链门,身边咕噜咕噜冒出了几个微小的水泡。   她一挥手,身上的短袖和牛仔裤变换成了蓝色的幻色长裙,珍珠和贝片缭绕其上,裙摆摇曳处如璀璨的星河。   她赤脚踩在了柔软的毯子上,哼着歌从书架的夹层里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决定去盘点盘点自己的私库,看看有什么是在地球上能毫不费力地贩卖出去的。   ……说起来别人不信,闻乐作为海神,真的没有什么正当收入。   作为海神,她合法拥有的东西首先当然是七片海域和海岸诸国的祭品。然而他们的祭品是什么?   文明一点的为她雕刻神像、请游吟诗人为她写长长的赞美诗歌;穷一点的准备牲畜,在祭祀结束之后原地分食,一点都不浪费;还有夸张一点的,逢年过节挑选出几个纯洁的少女投海,美其名曰献祭给海神,就是送给海神当小老婆,闻乐但凡感应到这种人喊她的神号请求庇佑的时候都鸣雷示警,还得费劲派人去把这些少女送回岸上。   起初这些震慑手段还有点用,他们总算没有蠢到忽视海神的恼怒。但是自从他们知道海神的真身是女性之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娇俏的、柔弱的、健美的少年一个接着一个往海里扔,甚至还有一个吞并了邻国的胜利者把战败国的几个贵族少年给扔进了海里,美其名曰“献祭海神”。   ……这下闻乐真的受不了了,问萨迦怎么样才能停止这些荒唐的祭祀。   当时萨迦沉思了一会儿,居然开口问闻乐:“您真的不需要遴选伴侣吗?”   西加大陆的神族谱系和希腊有点相似,神人同形同性,也是有爱恨欲望的,但是诸神的情感纠葛没有希腊神话那么乱来。   闻乐正当妙龄,容貌美丽,她想要找伴侣,在同族里找基本上是不可能了——目前为止只有她一个降世的神族。再往下数,寿命悠长的就是龙族、精灵、亡灵——   西加大陆的龙族和闻乐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水火不容”,精灵的主要栖息地在山林里,亡灵要么阴森森要么只剩骷髅……都不是什么好对象。   要找也是在海里找啊。海国里居住的大多数是海民,然而七大海域的海民形态各异,审美也不同,但是海妖一族的美貌在整个大陆声名显赫,闻乐真的要找伴侣也可以考虑一下。   闻乐打断了萨迦的联想,板着脸回答:“未成年,不约。”   萨迦:“……您还没成年?”   传说神的外貌年龄是由自己决定的,萨迦是真的猜不出闻乐的年龄。   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还是萨迦出面平了这些事。他召集了几个跳的厉害的,隐约提起了海神的意愿。而那些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的首领们不知为何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去之后果然消停了很多。   后来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流言:海神的爱人是祭司大人。祭司都说了,没他好看的不必往海神那里送了。   萨迦是陆上的人族和海妖的混血。继承了“海中精灵”举世难寻的美貌,是个稀奇的、能在海里生活的完整的人形,因此登上了祭司之位。   闻乐:“……”   总之,这件事算是被平息过去了。而闻乐作为一个海神,每年依旧收不到什么真金白银的祭品,即使她统一了七海以后也一样——   闻乐盘点完自己的私库,发现稀世珍宝有,卖了亏;金光闪闪的法器有,不能卖。最普通的真金白银,只有一些边角料,比如盛放圣水的杯子就是纯金做的,但也不能动。   她也不敢出门抠一颗走廊上镶嵌的夜明珠下来。地球和西加大陆的环境不一样,至少在地球是决计难有这么巨大的珍珠产出的,更别说这珍珠还自带魔法特效闪烁着银光,到时候惹出什么麻烦反倒不妙。   她彻底熄灭了倒卖的念头,仰面躺在了自己的大床上。   ……算了,还是去捞沉船吧。   之前她身上也有一枚金币,不过是她刚刚穿越回地球时在一艘破碎的沉船附近捡到的,送给了劫后余生的小姑娘向安娴。   也许那堆废墟里还会有更多。不行她就下海捞鱼虾和珊瑚、珍珠。靠海吃海,还能饿死她不成?   闻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寝殿的门被敲响了,萨迦温和的声音响起:“塞西大人,您回来了吗?”   闻乐“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萨迦打开了门,手中拿着一盘点心和果汁。比起海国的食物,海神出乎意料地对陆上的熟食更加钟爱,这让萨迦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萨迦十五岁前是生活在陆上的,他也更习惯陆上的食物。   闻乐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的小桌前,萨迦已经在那里等待她了。看着她赤脚踩在墨色的地砖上一路行来,眉头微微蹙起。   萨迦:“塞西大人——”   闻乐:“穿鞋,穿鞋。我知道,吃完就穿。”   萨迦张了张口,将笑意沉淀到眼底,侧身让开。   闻乐啃了几口松嫩的饼干,侧过脸说:“坐下一起吃啊。”却一时没见到萨迦的正脸。低头看,萨迦已经单膝跪地,鸦色的长发与金线交织编作一束,容貌昳丽,唇色浅白,祭司长袍的立领遮到了颈口,俯视看去更有一份禁欲却低顺的美感。   他伸出纤长洁白的手指,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双银丝软纱鞋来,为了避免冷到闻乐的脚,他甚至把手上戴着的戒指提前摘下了。   眼看着他快捉住自己的脚,闻乐急忙缩回自己的脚,喊:“停!我现在就穿!”   萨迦一愣,笑着把鞋整齐地放在了她脚边。闻乐抽了抽嘴角,穿上鞋后抚额。   算了。她已经放弃纠正萨迦的态度了。这么多年下来,萨迦都把她高高捧起,没养出一身公主病还是她努力克服的结果。   闻乐狠狠咬下一口松饼,决定接下来的公务也由萨迦包圆了!   ……   另一头,向安时将金币的照片和手感发给了自己的朋友,那边的回答是:八成是真的古币。   虽然不至于价值连城,但市价肯定是超过五万块的。   算是小小捡了个漏的向安娴:……   那小姐姐也太实诚了吧?救人还送古董?   她有些无力地说:“那该怎么办?”   向安时:“我朋友托我们去问问她捡到这枚金币的具体位置。从金币的形制来看,应该是古时来这里贸易的商船,很可能打捞到更多的东西。”   向安娴下意识地觉得不妥:“这不好吧?人家救了我的命,送我一枚金币做纪念品,我还要上门去问这枚金币是哪里来的,说我们想捞更多?”   向安时:“当然不是我们捞……不过一直麻烦人家,似乎真的有些不妥。”   向安娴思考了一会儿,慎重地问:“她提供这些信息,能有奖励吗?”   向安时笑着咧出了自己的白牙:“当然。”没有他们自己添一点嘛。至少要把金币的钱补给人家吧。 第6章   待天色变得有些昏暗,闻乐才将传送门再次打开。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将原本披散着的长发向后扎成了马尾,鬓角的碎发用一个小小的枝叶型发卡扣住,枝叶顶端镶嵌着的碎晶闪烁着点点微芒。   准备就绪。闻乐点了点头,觉得经过一天的休整身体都送快了一些。暮色四合的天空挂上了几颗疏星——   是个下海捞宝贝的好天气。   她刚拐出周绵绵小区的角落走了几步,就听见空中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她挑了挑眉,听声音是一群人在找谁的麻烦,眼看着快要动手了。   秉持着不轻易管闲事的原则,闻乐顺着响声拐进一片低矮的灌木林里,找到了一个比自己之前待的地方还要偏僻的角落。   闻乐:“……”   丛丛枝叶的遮掩下,闻乐隐约看见了几个高矮不一的身影,从他们的站位和脸上的表情来看,是四五个男生围攻站得离他们较远的那一个。   这些人看起来都人模狗样,颇像是出入别墅小区的富家少爷——怎么,现在的有钱人也玩聚众斗殴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吗?   被围攻的男生打量了一圈周围,脸上已经挂了一道淡淡的淤青,居然还有闲心笑着说:“你们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和我打一架?”   他受伤不够重,对方不会轻易罢休;可真把他揍出了什么问题,这群公子哥估计也没想过该怎么善后。   “小爷我今天就是要揍你一顿。”为首的少年笑了笑,装束温文,语气里却透出一股嚣张,“你大可以报警,或者找人告状——只要你能找出证据证明是我们做的。”   “向安时,你可别以为你还在燕京,我们得看你们向家的脸色做事。”少年无不得意地说,“这里可是浦屏。”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算把你揍进了医院,也没有人敢说我封子旻一个字!在浦屏,还是我封家说了算!”   向安时一声嗤笑,封子旻的豪言壮语在他看来幼稚到不行。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嘲笑意味看得封子旻一阵心头火起,刚想再给他点颜色瞧瞧,就听到身后远远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大可以报警,或者找人告状——只要你能找出证据证明是我们做的。”   “你信不信,我今天就算把你揍进了医院,也没有人敢说我封子旻一个字!在浦屏,还是我封家说了算!”   封子旻气得脸红:“……谁录的音!”   所有人:“……”   这些话在此情此景里连起来播放……衬得封子旻像个傻子。   闻乐叹了口气,从树荫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老年机:“是我。”   她湛蓝色的双眸直视过来,眼中的坦然和审视让几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纷纷露了几分怯意。闻乐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明白这群家境优渥的少年也不是经常干这种事,心下了然,说:“你们现在,还想继续吗?”   少年们面面相觑,封子旻青着脸,快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抢她的手机:“快交出来!”   闻乐侧身一避,轻松地躲过他的攻击,转过身来往后退了几步,接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柳眉一挑,流露出几丝漫不经心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字——   “渣渣,来战。”   紧接着向安时就和三四个男生一起围观了封子旻是怎样连闻乐的衣角都没摸到,被她一脚踹倒、踉跄摔了出去的模样。   所有人:“……”   指尖蓝色的幽光一闪而逝、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闻乐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剩下的四个男生。   封子旻:“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四个男生面面相觑,还是一咬牙冲了上来。然后向安时刚反应过来他该上去帮忙,就抽着嘴角看见闻乐用随手折的一段树枝把他们统统抽倒在了地上。   纤弱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根柔韧却绝不坚硬的枝条,轻描淡写地步子都没挪几步,后面冲上去的男生却比封子旻伤得还重,躺在地上不敢起来,只能沉默着瑟瑟发抖。   妈妈!为什么她就是随手那么一挥,能痛成这样!其中一个少年捂着自己的手臂,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断了。   向安时:“……咳咳,多谢女侠相助?”   闻乐:“你武侠剧看多了吧?”接着一把将枝条抛进了他的怀里。向安时下意识一接,仔细端详,枝条果然脆弱地很。他脚边躺着的人闷闷地哭吟了一声,让他忍不住想再抽一下试试看。   闻乐救完场,转身就想走。   封子旻:“……别走!我要报警了!”   他刚说完,闻乐和向安时齐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封子旻一噎,虚张声势道:“你看你把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说着笑了出来,“我要是报了警,绝对没有你好果子吃!”   “请便。”闻乐双手抱胸,“只不过可惜了,诸位没有证据啊。谁能证明是我打的你们?”   封子旻:“……”   “算了,我帮帮你吧。”说着闻乐从向安时手中拿过树枝,插在了封子旻身边,“喏,你们也可以拿去报警,就说一个女生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把你们都抽趴在了地上。”   闻乐一指树枝:“这就是凶器。”   封子旻:“……”   他受不了了,捂着疼痛不已的右脚,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你们俩给我等着!”   闻乐看都不看他一眼,踩着一地碎叶转身离开。向安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一双桃花眼笑出了一片红晕,无视了封子旻要吃人的目光,跟上闻乐的脚步走了。   闻乐走出一段路,向安时跟了上来,含笑再次道谢:“谢谢你了,闻同学。”   向安时自然是认出了闻乐的。闻乐也是认出了他是沙滩上那个向安娴的哥哥,所以才出手管闲事。   “不是我说,你们兄妹俩最近都有些倒霉。”闻乐对出手大方、毫无架子的向家兄妹俩都很有好感。“向”这个姓氏很常见,但是如果把他们俩跟知名日用品公司向氏联系起来,即使在浦屏也有不大不小的存在感。   向安时:“我倒觉得是我们有缘分。”向安时讨好漂亮女生的本能又发作了,“这两天我们就见过两次了,你救了我妹妹,又出手帮了我,这绝对是缘分啊。”   他倒是不怀疑这是有心人安排的巧合……这两天发生的事几乎都是不可预料的事。   闻乐不吃他这一套,不咸不淡地瞟过来一眼,打量的眼神让向安时顿时回想起她抽人的英姿,牙一酸,还是努力维持住了风度翩翩的笑容。   向安时:“不谢谢你,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   闻乐继续向前,充耳不闻:“行了,事情都解决了你就别再跟着我了,我还有事要忙呢。”   向安时:“你走的是去海滩的方向。”他顿了顿说,“是跟那座沉船有关?”   闻乐终于停下脚步,眼神微妙地看了过来:“你们也对那座沉船感兴趣?”   意思是,向家的公子居然还用得着惦记那艘船上的玩意儿?   向安时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之前不是请人帮安娴鉴定那枚金币来着嘛,那个鉴定家对那艘船很感兴趣。”   “如果闻同学愿意的话,他愿意支付一笔酬劳,请你带他去你找到这枚金币的地方。不管他能不能找到更多的东西,这笔酬劳都当作辛苦费。”向安时说,“你手上如果有相关的东西,也可以定个价卖给他,只要不过分,随意往高了定价,他都会要的。”   沉船这种东西,闻乐一个女孩儿捞起来也麻烦,后续的处理也要花大功夫,还不如直接甩手不管,干脆换钱。   闻乐听着他有些夸张的语气,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和那个鉴定家是朋友吧?你还怂恿我坑他?”   向安时一双桃花眼微眯,脸上淡淡的淤青也不妨碍他展示自己的美貌:“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恩人嘛。”   闻乐知道,向安时哪里只是帮朋友搭桥牵线。假如她能拿到十万的酬劳,起码有一半是这位钱多人也上道的向安时暗自补贴给她的,就是想找个好名头再报报恩,以免让闻乐觉得不舒服。   于是闻乐欣然同意,不往海滩走了,领着她去了商业街,在最近的书店买了一份浦屏的地图回来。   两人在一个咖啡厅里坐定,点了两份甜点,闻乐掏出咖啡厅点单用的签字笔,展开地图,在经纬线交织的某片海域上打了个圈。   “就这里了。”   “……”向安时小小的惊讶了一会儿,接过来一看,离海岸不近不远,但是水应该挺深的,不禁好奇地问:“你那枚金币是怎么捞上来的?”   “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闻乐咬了一口冰淇淋,双颊鼓鼓,觉得牙根直冒凉气。   向安时挑眉,却也识相地不再问下去,收好地图就专心喝咖啡了。他发现,闻乐在吃东西的时候有意识地控制自己不说话,因此也没有开口,安安心心等她把小份冰淇淋蛋糕吃完。   向安时突然开口:“封子旻的事我会处理好的,连累了你,真是抱歉。”   闻乐有些好奇:“你怎么惹到他的?”   向安时耸了耸肩,靠在了椅背上,也有些无奈地说:“他喜欢的女生在聚会上跟我表白了。”   闻乐:“……”她本来就不觉得会有什么正经的理由,却没想到这理由比她想象的还要无聊。   “不会连累到我的。他们身上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更何况,他想找我麻烦,也要先知道我是谁。”闻乐说,“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就好了。”说着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便签纸上递给了他。   闻乐:“有急事打电话。对了,准备给钱的时候也打我电话就好。” 第7章   虽说是有急事打电话,却没想到向安时的电话会来的这么快。   因为下海捞宝贝的日程被取消了,只需要耐心等待收钱的闻乐心情很好。她逛了逛商业街,给自己买了几套衣服,还给周绵绵买了一个一人高的毛绒玩具做离别礼物。   闻乐跟营业员要来了卡片和钢笔,略一思索,一行清秀的字迹顺着笔尖流淌了出来。   “在我不能陪你一起打游戏的日子里,你就坐在它怀里打吧。”落款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笑脸。   她左手抱着一只熊,右手提着一堆包装袋,一边哼着海国的民谣一边往周绵绵的家走去。此时华灯初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出门前交待过在外面吃晚饭的,现在一肚子甜点,正好消化消化。   闻乐路过一家敞开着大门的煎饼铺子时,听见悬挂在墙上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在播报考试讯息。她忽然发现:今天是中考出分的日子啊。   原本愉悦的心情瞬间又有些低落了下来。   闻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绵绵在给她发信息。闻乐将包装袋放在一边,单手摸出了手机:   “乐乐,你过浦屏一中的分数线了!”   闻乐看了她发过来的分数,对照了一眼电视上一闪而逝的浦屏一中的录取分数线。不多不少超出三分,算是压着线过的。   ……她自模拟考以来最差劲的一次成绩。   闻乐叹了口气,查了查浦屏一中的住宿条件,觉得住在宿舍里或许都比住在家里要好一些,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开学之后就住到学校的宿舍去。   至于这刚开了个头的暑假要怎么度过……大不了她回海国去住,省钱省力,还能避暑。   闻乐刚想重新提起包装袋,手中的手机又呜呜震动了起来。未知来电。她接了起来,向安时有些失真的声音焦急地传了出来:“闻乐,你回家了吗?”   闻乐:“……还没。怎么了?”   向安时听见她没回去,松了一口气:“你还没回家就好。我……都是我和安娴的错。我没有及时告诉安娴我今天遇见你了,回去才听说安娴为了找你,去了你舅舅家的烧烤摊……”   闻乐:“……然后呢?”   向安时:“她花了点钱,打听到了你妈妈的住处,把沉船的事告诉你妈妈了。她临走时听见你妈妈在和你舅舅打电话,商量着要让你把钱都交出来。”   向安娴见过潘朋义的儿子,也隐约知道闻乐和她舅舅家不和,因此她留了个心眼,没在潘朋义面前提任何事,只说自己是闻乐的朋友。   向安娴想着,把这件事告诉潘雪珍,让闻乐的母亲代为转达,这总没问题了——却没想到潘雪珍转头就把闻乐给卖了。   虽然弄不懂闻乐家的具体状况,但向安娴下意思地察觉到自己恐怕做了一件对闻乐有害无益的事。她也不能扭头去跟潘雪珍说“沉船的事是我开玩笑的”,那也太假了,于是只能打电话问向安时怎么办。   向安时无奈地发现,闻乐刚帮助了自己,自家妹妹就又给她添麻烦了。这人情简直是越还越大,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还清。   向安时在那头不断道歉,闻乐沉默不语,却觉得一股寒气从手臂直直传递到指尖。侧头一看,盛夏夜里,她手中的毛绒玩具果然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这下好了,连礼物也送不成了。闻乐有心把玩具熊干脆冻成一坨冰坨子,直接砸到潘朋义脸上,但是顾及那场景实在太诡异,她又舍不得这只玩具熊,只能急忙松了手,让玩具熊歪着头靠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闻乐坐下,喊停向安时没说完的道歉:“没关系,就这样吧。”   向安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要把钱给他们吗?”据向安娴说,潘雪珍的状况不是很好,应该更需要钱。   “我不给,潘雪珍也会抢着送。”她发现自己连“我妈妈”这三个字都快说不出来了,“顺便,我现在正在离家出走中。如你所见,我养母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双手奉上,生怕她兄弟不满意。我就是在抗议这件事。”   接着闻乐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看来我的举措完全没能影响到她。”   向安时不知道猜到了什么,不说话了,一时间电话双头都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半晌,向安时开口问她:“你除了你妈妈,还有别的亲戚吗?”   他这话说的薄凉,甚至是冒着惹恼闻乐的风险问出口的。却不料闻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甚至似乎是早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了。”   “我是养女。我爸爸那边的亲戚和我养母不和,我养母这边的亲朋在世的也只剩潘朋义了。”   所以不仅仅是血缘使然,无人依靠也是潘雪珍毫无安全感、将期待全部压在潘朋义身上的原因。   闻乐倒是想找一个亲戚投奔,带上潘雪珍一起,反正她独立的早,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一把抓,早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潘雪珍不愿意。   向安时:“……你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麻烦。我这么说有些冒昧——但是你的亲生父母呢?”   闻乐:“……我不知道。我养母说,我是被遗弃的——”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很多。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但近乎直觉的想法在她脑海中不断叫嚣着。   “我得先去确认一件事。”闻乐听起来依旧很冷静,向安时却不知为何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锋芒,“我记得你们是从燕京来的吧?”   向安时:“嗯。”   闻乐:“那我将来可能要请你们帮忙办一件事。”她低声快速地说完这句话,一句短暂的“再见”后,就把电话掐断了。   她为什么要确认自己的来历?特意提了燕京?向安时微愣后,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同时也涌现上了他的心头。   不会吧……?   或许是错觉,向安时挂完电话,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闻乐那张混血感十足的脸。他总是忽视不了她那双蓝色的眼睛,但是除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之外,她的五官轮廓……居然让他感觉到有一丝丝熟悉。   仿佛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抓不住的熟悉。   ……   闻乐将买的东西寄存在了周绵绵小区的门卫处,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闻乐自诩在撕破脸皮之前是个蛮乖巧的女儿,潘雪珍也从来没有主观上苛待过她。闻乐无一日不希望潘雪珍能多些主见和勇气自己立起来——却没想到潘雪珍第一次气性发作,坑的对象居然是她。   果不其然。她还没走进家门,就在楼下撞上了她表哥,潘灏。   潘灏原本站在原地抽烟。他不过只比闻乐差一岁,却已经被烟酒俘获,可见遗传基因之强大——小时候他也鄙夷他父亲这样的人,但是他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潘朋义当作底线,警戒自己不能活成那个样子。   剩下的,他有力气也没地方使。他的生活实在不算光鲜亮丽。   看着闻乐板着脸准备进去好好干一架的样子,潘灏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在闻乐无视他、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别进去。”少年皱着眉,那道浅浅的疤痕愈加地白,“他就在楼上等着你呢。”   闻乐抽出了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潘灏“嘶”了一声:“你去跟他闹,又能怎么样呢?你妈也在上面,你还能抛开她单过不成?”   “你上回不是报警了吗,举报他盗窃,可是有用吗?”潘灏指着自己眉峰上那道伤疤说,“你只换得来这个。”   闻乐捂住了鼻子,答非所问:“你把烟熄了。”   潘灏抽了抽嘴角,还是决定在这紧要关头别触表妹的霉头。他俯身把烟头擦在水泥地上熄灭,低垂的眉眼抛却淡淡的锐利和桀骜,居然有几分清秀。   ——他母亲本就是个远近小有名气的美人。   谁知闻乐趁着他低头的间隙,兔子似的往上蹿,一秒就没了踪影。潘灏目瞪口呆,急忙追上去,却发现门已经被打开了。   潘朋义和潘雪珍坐在客厅仅有的两张凳子上。   潘朋义是个有些精瘦的男人,沉默安静,但是闻乐见过他酗酒时眼中闪烁的凶光,和赌桌上涨红了脸、孤注一掷的丑态。他面前正摆着一个烟灰缸,指尖因为多年抽烟微微泛黄。那双眼睛浑浊中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窥探,笑起来时,尤其让闻乐手痒。   ——潘雪珍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这么一个人值得她托付下半生?   见她开门进来,潘朋义没有开口,潘雪珍的脸上先浮现出一丝喜悦:“乐乐回来了啊。”   她这丝喜悦不似作假。但喜悦后那一丝心虚的迟疑,才是让闻乐真正无法忍受的东西。 第8章   沉默、沉默。   无论是站在门边的闻乐、匆忙赶来的潘灏,还是坐在桌旁的潘家兄妹,谁都不说话。   潘朋义依旧抽他的烟,闻乐对潘雪珍的话充耳不闻,冷漠地盯着潘朋义看,看得他身上发凉;而潘雪珍几次三番想开口说什么,眼神在潘朋义和闻乐身上流转,嗫嚅着没能开口。   “妈。”闻乐突兀地打破了沉寂,潘雪珍在多日的提心吊胆之后重新听见这个称呼,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她也不是铁石心肠。闻乐对她怎么样,她还是心里有数的。之前那个来的女生说,她给了闻乐五万块钱,可闻乐一分钱也没留下,全部给了她——   “妈。”闻乐又叫了一声,这回却叫的潘雪珍心口发凉,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你把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咽回去,我们还做得成母女。”   潘雪珍心头一片透亮。她拿挣扎的目光看向潘朋义,意思是“她都知道了”——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闻乐不会同意。   潘朋义:“我怎么说的来着?那女的早给她通风报信了。”   “怎么,你还敢跟你妈断绝关系不成?”潘朋义吞云吐雾地嗤笑道,丝毫不顾及潘雪珍难看的脸色,“要不是我们潘家,你现在还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呢。现在好了,翅膀硬了,就只想自己飞了?”   “也得看你飞不飞得出去。”   潘朋义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颇有威胁感。的确,如果闻乐只是个普通的女生,潘朋义作为她的舅舅,有千种万种方法整到她不得不同意——可惜闻乐不吃他这一套。   原本,潘朋义还是顾及脸面,对这个侄女也是哄骗居多的。直到有一次闻乐直接叫了警察把他绑走,让他差一点又多了一笔案底,他对闻乐就彻底冷下脸了。闻乐相信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在不久前,还有人指着我说要给我好果子吃。”闻乐不为所动,轻声说,“你猜他后来怎么着了?”   潘朋义猛吸了一口烟,唇边一点亮光燃烧成耀眼的橙红色。他顺手伸向一旁的烟灰缸,想把它扔到地上,却见闻乐比他快一步,将烟灰缸狠狠砸到了地上。   碎片四溅,潘朋义的脸上都出现了几丝错愕。   闻乐是养女,从外貌到脾气秉性,和这些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丝相似。但是在潘朋义印象中,闻乐独立归独立,却是个文弱的形象,能讲道理绝不动手。   然而在海国度过了漫长时光后,闻乐领会到的一项真谛却是:面对无赖,能动手,就不要多逼逼。   “想砸东西,我陪你砸。”闻乐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先砸的这一个是你带来的。接下来你要是敢碰这间屋子里任何东西,我就把你们家也拆了。”   “你砸桌子,我拆桌子;你砸杯子,我扔杯子。”闻乐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递给他,“来,砸吧。反正你家比我家有钱。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潘朋义被气得发抖,却不知为何真的不敢下手砸东西。他进过一次牢狱,知道哪些人是虚张声势,哪些人放出了话就真的会做——这才几天,闻乐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真闹起来,闻乐还未成年呢,潘朋义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闻乐豁出去一把,果然镇住了色厉内荏的潘朋义。她点点头,将视线转移到了脸色苍白的潘雪珍身上。   “妈。”   潘雪珍发觉自己居然有些害怕听见闻乐喊这个字时的语气。   “我走之前就跟你说过,这笔钱的事,不要跟他提半个字——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我知道,你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你关心他,而且还指望着他也关心你,等你将来身体不行了帮你养老。可是这有可能吗?”   “你不能闻烟味,每次他来都抽烟;你不能碰凉水,他光明正大地让你去他的烧烤摊帮忙洗菜,用冷水。”闻乐一字一句地说,潘雪珍一字一句地听着,脸色愈发难看,“这些年你替他还了多少债?你因为周转不开、没钱治病的时候呢?他问过你一声吗,管过你一次吗?”   “乐乐——”潘雪珍忍不住哭出声来,“你别说了——”   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她的父母早逝,丈夫死了,孩子夭折……这个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即使这根浮木早已腐朽不堪,她也还是只能硬逼着自己抓住,否则她只能去死。   潘朋义有些尴尬,长久以来的假象被人毫不犹豫地戳穿,潘雪珍还表现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让他有些慌乱:“你闭嘴!都把你妈给逼哭了——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   “我看见她哭了。”闻乐点头,“可我只是哭不出来而已。”她偏过头去,俯身低声问,“妈,你那天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考试。我怎么撞门、怎么求你,你都不开,让我眼睁睁看着指针走过了开考的时间——”   “你知道我才考了多少分吗?”   潘朋义听到这里,惊得手指间夹的烟灰都颤了颤。最近的考试,不就是中考吗?潘灏当年中考的时候,连他都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脾气,不敢给太多压力。可是潘雪珍倒好,直接把人锁在家里了!   难怪闻乐一副要发疯的样子,和着是被潘雪珍逼的?   潘朋义福至心灵,眼珠一转,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妹妹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孩子中考可是影响终身的大事。她的成绩你是知道的,说不定还能给你挣个状元回来,奖金都有好几万呢。你说你——”   潘灏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用力掐了掐潘朋义的肩膀让他别再说话了。潘朋义吃痛,对上闻乐要吃人的眼神,这才鹌鹑似的安分下来,低咳了几声说:“乐乐啊,你要是来舅舅这儿,舅舅绝对不阻止你考试,爱考什么考什么。”   闻乐:“您能先闭嘴吗?”   潘朋义:“……”   闻乐扭回头,专心对付潘雪珍:“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到底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天把我锁在家里?”   “是不想让我去鸣海,还是……燕京?”   果然,提到“燕京”两个字,潘雪珍双肩颤了颤,连泪珠都不往下掉了。她有些发狠地道:“什么燕京!什么鸣海!有我在,你哪里都别想去……别想抛下我!”   闻乐:“您别狡辩了。我说想去鸣海的时候,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可见我在您心里也没那么不可或缺。后来我一提燕京附中,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您却连风险都不想冒——”   “燕京到底有什么,让您反应这么大?”   潘雪珍的脸上泪痕已经干了,神色有些木然,却透出几分狠劲,连潘朋义看了都觉得陌生:“没有。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呀?”   意料到她不会松口,闻乐眨了眨眼:“我就知道您不会告诉我。”   “不过没关系,我会托朋友去查的。”   “我可以直接告诉您,我会揪着这件事不放。高中在浦屏上又如何,您拦不住我高考,拦不住我长大之后四处游历。”闻乐说,“燕京就在那里。它跑不掉,我也不着急。”   “咱们大可以看看,谁耗得过谁。”   闻乐抛下最后一句话,打开门,如同来时一样,什么也没带走,一身轻地离开了。   “两千块的约定还是照旧。不过反正舅舅也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您自己拿主意吧。”   没有人敢拦她。随着她的声音渐渐消散,潘雪珍却像是条被人捞出水里的鱼一样,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潘朋义品出了几分不对劲,但一头雾水。看着钱一知半会儿也捞不到,摸了摸口袋里的五万块钱,给潘灏支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告辞了。   ……   闻乐走出很长一段路,心口还是凉的。   不管和她的身世有没有关系,燕京关乎着潘雪珍一个不愿意暴露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她情愿牺牲闻乐的将来。   ……这不仅仅颠覆了闻乐心中对潘雪珍的认识,更让她觉得生活就像一场笑话。   她一厢情愿认的亲人,也许到头来会成为她的仇人。   晚风吹来有些刺脸。闻乐发现自己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行吧。她垂头丧气地拨通了向安时的电话。   向安时:“嗯……闻同学?”   听着他忐忑中带着夸张的语气,似乎是有意逗她笑。闻乐勾了勾唇角,说:“向同学。”   向安时:“咳咳。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闻乐:“不怎么样。依旧离家出走中。不过我想他们也不敢报警来找我。”   向安时松了口气:“相安无事,这是现在比较理想的状态了。”   闻乐:“我明白。这些事你不必太介意,我还应付得来。”   向安时:“那你之前托我的事呢?”   闻乐:“虽然只是猜测……但我的来历,或者潘雪珍的过去肯定与燕京有关。你对那里比较熟悉,就麻烦你出手查查看了。”   “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闻乐想。什么都没有才是正常状态,这么容易能查到倒是个惊喜了。   向安时:“行。那你先把你的年龄、出生日期、血型、身高体重什么的基本信息给我一份,顺便给我你从小到大的照片,越多越好。还有任何用得上的线索,都一起告诉我。”   闻乐:“……你进入状态到挺快啊?好,我明天给你。”   向安时则一边开着免提一边翻看着相册里的照片,对着其中某一张合影,整颗心七上八下,悬着也不妥,落地也不是,快被折磨得没脾气了。   “好。”他虚弱地听见对方干脆利落挂电话的余声,长长叹了口气。 第9章   闻乐将寄存在某个商店里的几个包装袋和一人高的玩具熊抱回了怀里,玩具熊的绒毛已经褪干,但闻乐还是把原来准备好的那张贺卡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暂时不打算把这只熊当作离别礼物了。如果把她逼急了,她就算使些手段也要离开浦屏。她的分数虽然糟糕,但是从缺考一门的前提出发,还是很客观的。   鸣海是省会城市。她进不去省重点鸣海中学,也不意味着她就要留在浦屏县的高中里念书了。   将浦屏一中和闻乐现在就读的初中放在整个江蓝市同级学校里做横向对比,浦屏一中的名气或许还没有她已经毕业的这个初中大。像样一些的高中至少都在江蓝的市区附近。   周绵绵的考试分数比她高出一些,但是她如果能进入鸣海中学读书,靠的肯定还是她父母的钱以及人脉。   当然,闻乐不指望能进鸣海中学,但是同在鸣海市的德尧中学却是她的好选择。德尧中学和鸣海中学只相隔一堵墙,是私立高中,走的是培养出国人才的路线,分数要求比鸣海中学低一些。最重要的是学风开放,大笔钱的钱也撬得动它,入学不是难事。   ……   “所以说,她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干啊?”   周绵绵一边叼着勺子,一边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保姆阿姨得知闻乐还没吃晚饭,给她煮了碗粥,顺便也分给了周绵绵半碗。   闻乐:“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憋着一股劲呢。她以海神的身份在异界行走那么久,屹立于整个西加大陆的顶端。她是留恋地球的,但是等她真的回来了,被她尘封的怒气和不甘又统统涌了上来。   尤其是在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时候。   她们俩面对面、沉思着把一锅粥全给吃了。闻乐倒还好,她本来就没吃什么能饱腹的东西,周绵绵却不小心吃撑了。   周绵绵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才七点。于是周绵绵把闻乐拖出了门,两人一起散步消食。   刚走了没几步,她们在平敞宽阔的道路边遇见了另一对出来散步的人,看身影是一男一女。闻乐不认识那个女孩儿,但是远远地看见了上次领着人围殴向安时的封子旻,不由地凑到周绵绵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咱们绕着走吧。”   周绵绵:“?”   封子旻此刻正站在路灯下,一身斯文的休闲服,短发被打理得服服帖帖,杏眼红唇,看着是个白皙又精致的邻家小弟。   此刻他的脸泛着羞涩的红晕,和上次被闻乐气红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似乎是在对话,说着说着,封子旻突然握住了女生的手,很是焦急地说着些什么。   而女生挣扎着要摆脱他,似乎不愿意他拉着自己的手。   两人纠结间,那女孩儿也在灯下露出了一个清晰的侧影。   周绵绵:“!”   还没等闻乐反应过来,周绵绵就像个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流氓!放开我姐!”   闻乐:“……”   封子旻全身心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个女生身上,根本没听见背后周绵绵的喊声。直接被飞奔而至的周绵绵狠狠撞了一把,扑出去迈了四五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封子旻:“嘶!哪里来的疯子!”   周绵绵冷笑一声,将呆愣着的女生保护在身后:“说谁疯子呢!你个死流氓!”   “你——”封子旻正想上前和她争辩几句,恍然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湛蓝色眼眸。他下意识地一惊,看清楚闻乐的五官后,嗤笑出了声,“原来是你!我还正愁找不到你呢,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们的事押后。”闻乐摆了摆手,侧身后退一步,“你倒是先解释解释这一次的事情吧。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在围殴向安时,这次看见你,你却在强迫女生……”   封子旻脸彻底红了:“我没有!”   倒是原本娴静温婉的女生顿时炸了:“你说什么!向安时是你打的?!”   封子旻听见这一声质问瞬间怂了,紧张地解释道:“不,软软,你别听她瞎说,我才没有揍向安时呢!我——”   “嗯,你的确没有揍他,你只是带人把他围住了。”闻乐点头,“最后没却没成功。人家脸上那道淤青还是逃跑时自己蹭出来的呢。”   “嘶。”封子旻倒吸一口冷气,“你能不能闭嘴?”   “你还带了其他人围攻他?”女生气得眼眶都红了。   “软、软软!你别生气啊,我真的没有——”   “封子旻,你还狡辩?你非要逼我彻底和你绝交不可吗!”   眼看着他们俩吵起来了,还是女生单方面压制封子旻,封子旻被骂得到最后连反驳都不敢,面如死灰,周绵绵这才回过劲儿来:   “堂姐,你们认识啊?”   周绵绵这一发问,在场的人顿时都沉默了。   女生张开嘴,半天才扭过头去,叹了口气:“嗯。……他叫封子旻,是我同学。”   封子旻:“听见没有,我们认识!只不过吵架了……我不是在耍流氓!”   周绵绵抽了抽嘴角,四个人在尴尬无比的氛围之下相互介绍,闻乐这才知道,这个女生是周绵绵的堂姐周软软——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家的。   而封子旻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他们俩一起在鸣海市的德尧上高一,刚回浦屏不久。   闻乐简单概括了一下自己看见封子旻带人找向安时麻烦的事,于是可以预见的,周绵绵和封子旻再次吵了起来。   “封子旻,我原来以为你只是脾气不好,没想到你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软软,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那个向安时看着就不是个好人,你看他来浦屏这几天,结伴的女孩子都换了多少个了!你跟他告白,让我怎么接受啊!”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这不算表白。我只是问他,如果将来我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愿不愿意给我机会——”   封子旻抓狂:“这不是表白是什么啊?!”   周软软哑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反驳,脸颊上刷上了一层红晕,低声喊道:“这不关你的事。”   封子旻:“怎么能不关我的事?我也喜欢你啊!”   周绵绵:“……”   闻乐:“……”   不是,非要人家狠狠地拒绝你,你才知道她不喜欢你吗?!   原本以为周软软听见这句话会更无措一些,却没想到她反倒是颤抖着镇定了下来。她抬头,直视着封子旻的眼睛,眼中的认真前所未有:“封子旻,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所以我一直没有直说,只是怕伤害到你。”   “……”   “但是我现在才明白,我要是再不跟你说清楚,才是真正害了你。”周软软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说,“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喜欢你。”   “软软你别说了——”   “不管你说什么,不管你怎么做,我都只是把你当作朋友来看待。”周软软越说越镇静,“我喜欢向安时,是因为他生活得有计划、有目标,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吊儿郎当。将来要走怎样的升学道路、要选择什么专业领域、要为此准备些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喜欢他,除去我们从前就认识、我喜欢他这个人之外,他是我见过活得最认真、对自己最负责的人。这让我很欣赏他。”   周软软一口气说了很多,禁不住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话,脸上微红,但还是努力撑着把话说了下去:“我不是说你不好。但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这一丝无奈成了压死封子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   封子旻:“……”   看着封子旻失魂落魄的模样,闻乐忍不住在心头微微感叹: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向安时那个蓝颜祸水身上啊。   最后封子旻似乎还是不能接受,听完这番话后眼圈红的吓人,转身就跑走了。走之前撂下一句沙哑的话:   “你跟他以前就认识,我们还做了整整一年同桌呢。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有一年吗?!”   周软软:“……”   无论这件事后续有多麻烦,周软软至少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闻乐和周绵绵说:“抱歉,绵绵,给你和你的朋友添麻烦了,谢谢你们保护我。”   “不客气。”周绵绵给了个阳光的笑容,让周软软的心情好了许多。   “对了,还得谢谢你。”周软软转向闻乐,诚心诚意地说,“要不是有你帮忙,安时说不定会伤得更严重。”   这也说不准。闻乐在心里念叨说,她在的时候封子旻说了半天废话迟迟不动手,也许就是装模作样威胁向安时,想让他知难而退。   而向安时呢?他提起这件事时一脸苦笑,解释的说法是“他喜欢的姑娘对我表白了”,明显是知道封子旻暗恋的对象就是周软软,言语之间也察觉不到对周软软有什么特别的情愫。   ……看来无论是谁,都躲不过暗恋的苦啊。 第10章   闻乐如约在第二天上午把搜集好的个人信息给了向安时。   除了些基本信息之外,向安时让闻乐尽量多提供一些成长过程中的照片。但是闻乐只带来三张,有些模糊的年幼时期的照片,大概六岁的模样,眉间点着一点红痣,无忧无虑地笑着,还豁了一个门牙,空缺处只长出了小小的乳牙。一对青年夫妇抱着她,面容恬静而安和。这是闻乐对这个家庭最初的印象,也是她记忆里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第二张,初中入学时的照片。虽说是她的照片,但是占据了大半边的是周绵绵。闻乐被她拉着手,有些不适应地侧着头,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微眯的湛蓝色眼眸里里带着笑意。   第三张,是她最近拍的照片,和现在的她没有什么区别。   “第一张是我拍了照、存在手机里的,比较模糊,原件在家里。那里应该还有几张别的照片。”闻乐说。   向安时点了点头,将几张资料翻到最后,发现几行手写的痕迹。他看了一眼后,有些惊讶地问:“这些……你确定吗?”   潘雪珍夫妇曾经是北上打工族中的一员,他们外出期间的行迹飘忽不定,只能从他们给家中长辈汇钱的记录才能判断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闻乐的父亲叫闻采生,他的妹妹和母亲尚在人世,找她们也许能翻翻这本陈年旧账。然而自闻采生死后,她们就对闻乐避之不及,生怕潘雪珍母女上门打秋风——因此闻乐也没想过要去自找麻烦。   她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却是,在她来到这个家前后,潘雪珍夫妇应该拿到过一笔不大不小财富,否则无法解释他们哪里来的本钱购置房产、做海产养殖的生意。只是由于潘雪珍身体不好,那几间房产在其后就被逐渐变卖了。   而潘朋义对此颇有微词。似乎是闻采生汇了钱给自己的母亲,潘雪珍却没有汇一分钱给潘朋义。他耿耿于怀,近几年有时还会挂在嘴上。   “也许是他们运气好,发了一笔横财,然后才有了动机和底气抚养了你。”向安时皱着眉头,“但是我们现在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   闻乐:“我知道。不然我就不会把这些写给你了。”   向安时低头,只觉得手上这几张薄薄的纸有千钧重。   她是五岁时被潘雪珍夫妇领养的,这对夫妇也从未透露是在哪里找到她的,甚至还有一些关系不亲密的亲朋甚至以为闻乐就是闻采生和潘雪珍的孩子。   闻采生和潘雪珍,是做好了抚养闻乐直到长大的准备的。   向安时将视线凝聚在闻乐年幼时的照片上,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一些信息,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些寄回燕京了。   他忽然抬头,有些迟疑地问闻乐:“……如果你真的找到自己的亲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闻乐:“你问的是哪方面?”   “你看,无论你的亲人是有意遗弃你,还是粗心大意把你给丢了,他们都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向安时舔了舔嘴唇,停顿了一下,“你会怪他们吗?”   向安时刚说完,在闻乐古怪的眼神下,恨不得把刚说出来的话全都咽回去。   他是不是傻?明知道闻乐脑子好使,还在她面前特意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万一闻乐不是……   倒是闻乐忽视了他的纠结,坦然却有些含糊其辞地开口:“我不是圣人,但也不是小人。看情况吧。”说着她摆了摆手,“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这件事可就拜托你了,向小少爷。”闻乐站了起来,笑着说。   “别叫我少爷。”向安时装模作样地皱眉抖了抖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在下一秒也忍不住自己的笑容,“行,这件事就放心交给我吧。”   他微笑着目送闻乐离去。她走后,向安时将文件夹里的资料再次展开,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可挖掘的东西了,这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卷了卷袖口,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嘟嘟了两声,被接了起来,对面传来了一个清冷的男声,淡淡说了一声“喂”。   向安时:“……淮哥?怎么是你接电话?”   对面冷淡的男声说道:“陆北楼正在被关禁闭,他的手机暂时由我保管。”   向安时:“他怎么了?”   “淮哥”似是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中透出一丝苦恼:“他的升学成绩出来了,考得不错。但是他忽然提出想暂停学业,专心学习音乐,将来组建乐队出道。”   向安时:“……”   陆家有两个儿子。老大陆淮,老二陆北楼。陆淮从小严于律己,学习生活规划地清清楚楚,并且如同机器人一样严谨并且刻板地执行着、甚至少了一些人气。陆北楼的性格则与陆淮南辕北辙。他精力旺盛,性格急躁,想一出是一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只有一踏高中预习资料以供“娱乐”,陆淮相信,这些资料足够把他的三分钟热度给熄灭下来。   陆淮:“你找他有什么事么?”   陆家上一辈和向家交情还不错,两家的小辈也有往来。和向安时玩儿的最熟的是陆北楼,而陆淮和向安时之间不过点头之交。   向安时原本是想以陆北楼为突破口的……但是既然撞上了陆淮,将错就错,抓住这个机会也不错。   于是他斟酌了半晌,开口道:“……是有一件事。”   “我记得,北楼是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的,但是在他们五岁的时候失踪了。”   陆淮沉默了。   他似乎没猜到向安时会开口提到这件事。但是在沉吟了半晌之后,还是低声回答:“……是。绑架她的司机在逃亡途中出了车祸,坠入了海里。”   “……到现在,那辆车完整的残骸都还没被找到。”   更别说是车中人的遗体了。   她那么小,可能在车辆燃烧着冲出高速路口时就已经出了意外;也有可能被溺死在了海里,死后被各种鱼类啃噬得只剩骨头。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陆淮所不能承受的。所以他宁愿没有结果。   出意外那年,陆北楼还小,几乎不记事,睡在一起的妹妹失踪后,他哭闹了两天,也就逐渐忘记了。   陆淮不同。他与陆家父母一同经历了十个月的期待,甚至还无数次亲手拥抱那个小小的妹妹。要他对此释然,他做不到。   向安时:“……”   陆淮停止了回忆,冷淡的声线让他听起来有几分冷漠:“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   向安时:“是这样的。你们当初有没有求证过,也许你的妹妹,根本没在那辆车上?”   陆淮:“……有监控录像。她失踪那天在那个司机车上。”   向安时:“其实我更想问问的是……南枝——我记得她的名字是南枝吧?”   “南枝被绑走的时候,是不是刚好……掉了一颗门牙?”   ……   闻乐敲开了周绵绵的家门,发现门口摆着前两天没见过的两双鞋。   大概是周爸爸周妈妈回来了。   夫妇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夹着一个闷闷不乐的周绵绵。他们似乎是在劝说周绵绵搬家的事,看见闻乐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喜色:“乐乐来了啊。”   “叔叔阿姨好。”闻乐乖巧地问了好,顺着周妈妈拉自己坐下的动作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   “乐乐,听说你这几天和绵绵住在一起,还习惯吗?绵绵晚上有没有踢被子或者题你?”   听着周妈妈的调侃,周绵绵微红着脸,喊道:“妈!”   周妈妈冲她眨了眨眼。   倒是周爸爸比较喜欢操心正事。他的脸颇为圆润,笑起来有一股宽厚的味道:“乐乐的成绩也出来了吧?打算去上哪一所学校啊?”   闻乐的成绩他们是知道的,所以毫不担心。但是这次他们注定失算了。   闻乐:“这次我没考好,分数还没有绵绵高呢。”   客厅瞬间沉寂了下来。   周妈妈不着痕迹地对着周爸爸使眼刀,指责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平时表扬闻乐都从成绩入手的周爸爸无辜地背锅,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安慰:“没、没关系。不过是一次考试嘛。以后努力就好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没问题的。”   虽然他笨拙的安慰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但是闻乐还是回了一个笑容,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听说叔叔阿姨要去鸣海市发展了?那绵绵也跟着去吗?”   “绵绵应该都跟你说了。”周爸爸点了点头,说,“绵绵他二叔也在鸣海。我们一起过去发展,也算熟门熟路。”   闻乐点点头,不在他们的生意上多做纠缠,开门见山:“那绵绵打算去哪个学校读书?”   “鸣海市的德尧、晖航都不错,就是晖航远了一点。当然,如果她愿意,我和她爸爸当然是希望能送她去鸣海中学。   “但是鸣海中学压力太大了,学习氛围也不一定适合她。”周妈妈爱怜地摸了一把周绵绵的头,“我的女儿,我还能不知道吗,从小到大一副懒骨头,进鸣海的招牌中学肯定会不适应。”   周绵绵:“……”   周爸爸:“绵绵,你自己选吧。你要是真的想去鸣海中学,爸爸也没意见。”   周绵绵:“……我不知道。”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她,给她疯狂使眼色。   闻乐:“我的话,大概会选择德尧。”   周妈妈闻言果然转移了视线,笑了出来:“看你这孩子就知道哄人。能上德尧,你还说自己没考好。你对自己的要求是有多高啊?”   闻乐:“……阿姨,您误会了。我要上的是德尧的国际部。”   不需要很高的成绩、砸钱也能砸进的——德尧国际部。 第11章   一个家中拮据、长期依靠申请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减轻家庭压力的学生,突然开口说要进德尧中学的国际部学习?   周妈妈:“……”她一时语塞,由于不知道具体情况,审慎地开口道,“是……是德尧来邀请你入学吗?”   可为什么会是国际部呢?”   闻乐的英语成绩确实不错,但是在德尧那种偏国际化的私立高中,外语好的学生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学生早在进入高中之前就辅修了第二外语,甚至第三外语——要说德尧因为她身上什么特殊的资质来邀请她入学,似乎也不太可能?   闻乐:“阿姨,我最近……中了彩票。”   闻乐这话说得含蓄,但周爸爸还是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成了暴发户,德尧的入学费用不是问题。于是他笑了一声,和蔼地说:“好啊。本来你这孩子就不该这么埋没了。能有第二个选择也好。”   周绵绵则先是一愣,随即快速反应过来,低低的一声欢呼从她口中溢出:“妈,那我也要去德尧!”   “行。”周妈妈干脆地答应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他们夫妇忙于生意,在周绵绵小时候起就常搬家,而且还不能经常陪伴她,等他们发觉周绵绵的朋友实在稀少了一些的时候,周绵绵已经长大了。   后面有了个和她无话不谈的闻乐,周妈妈高兴还来不及。这种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她几乎不用迟疑。   “既然订好了学校,那我们趁着假期就去看看学校的环境吧,顺便请乐乐来我们的新家住几天。乐乐,你觉得怎么样?”   闻乐欣然同意。并且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加了备选项:买房。   近几年鸣海周边的房产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闻乐也想有个自己的窝,这样德尧放假时她也有地方去。   然而,现在不止钱没到位,她说身份证也没到位:)   周爸爸周妈妈回来了,闻乐也不好妨碍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周绵绵的极力挽留下,她还是离开了周家。   “对了。”周绵绵送她出门的时候,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看我们班群了吗?大家把聚会约定在后天。乐乐你去吗?”   闻乐点点头。老师和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们,她还是想好好跟他们道别的。   “那你后天先来我家吧,咱们一起去。”   ……   夜晚。   温柔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海神殿上。   沐浴后,闻乐穿着睡裙坐在寝殿的小书房里,一盏水母灯在她身旁游动着,提供温和而明亮的光线。   身为海神,再暗的海底对闻乐来说也亮如白昼。但她还是很感激小水母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一边翻动书页,一边轻轻戳了戳它,指尖闪过电流般的光芒——   海神的神力。与整个海国息息相关。这么一点能让这只小水母拥有更多的魔力。   淡橙色的小水母瞬间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它颤了颤,努力恢复稳定的光照,但照出来的光都是粉色的了。   闻乐:“……”   她看得差不多了,于是将手中封面陈旧的书籍放置在了一边,转身取了坩埚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凝聚神力,凭空画了个魔法阵,一挥手,那魔法阵就从竖立变为横卧,停留在了空中。   闻乐一个清脆的响指,纯粹的黑色火焰在锅下燃起。她将桌上的材料一股脑丢了进去,扭头看了一眼书,将上面记录着的晦涩的古语慢慢念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色火焰晃晃悠悠地熄灭了,锅内的固体也尽数化为了滚烫的液体——如海底岩浆一般耀目至极的亮金色。   闻乐:“……这就成功了?”她将书半掩上,又看了一眼书的封皮,只见上面写了一串长长的字符,翻译过来就是“点石成金”。   她炼制出了最重要的药水,接下来只要把任意形状的石头扔进这锅药水搅拌,再念一次咒语就可以了。   点石成金,在这个魔法种族百出的大陆似乎不是什么稀奇的魔法。在诸神时代就有不少炼金术士精于此道。   但是这个术法如今并不普及。因为点石成金需要准备的材料在诸神时代随处可见,在现在却是少见的魔法材料,仪式所需的材料成本已经远远高于它所能制造的成品。   其次,点石成金需要大量的魔法元素才能完成。在诸神时代,贤者级别的大魔法师满地走,空有一身魔力,却常常因为避世穷的揭不开锅,“点石成金”也是用多余的魔力来获取金钱的捷径。   可现在谁还那么想不开,耗费那么多的魔力去完成那么一个老掉牙的式阵呢?   闻乐就会。她的海神殿生长着许多陆地上已经绝迹的植物,神力如同这片海一样浩瀚——这条生财之道可是太适合她了。   她兴奋地将成品拿给萨迦看,却收获了对方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塞西大人……您有看过我放在您书房里的卷轴吗?”   “我知道。上面写的是海市的贸易收入,我看了。”   “……您就不好奇海神殿里为什么一枚实用的金币也没有么?”萨迦忍住自己的笑声,说道,“因为我几年前就把海神殿的库存金银都拿去开拓海国的新贸易区了。我记得我跟您提过的。”   “只是您似乎忘记了。”萨迦苦笑,“现在算算,应该已经大赚一笔了。”   闻乐:“……”   萨迦:“连海神殿都投入了心血,七国和大陆上的商人才能放心地将资金注入新的贸易区。七大海域和诸国从未有过如此稳定且秩序的贸易场所。这些改变都是拜您所赐。”   闻乐:“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们其实很有钱?”   萨迦:“是的。”   闻乐:“有很多金子?”   萨迦:“……如果您需要这些的话,是的。”   闻乐:“……”那她花那么大劲破译古语做什么?   萨迦走近端详了坩埚里兀自沸腾的液体一会儿,问:“您是用龙息加热它的吗?”   所谓龙息就是从龙口中吐出的火焰。黑龙的龙息是纯粹的黑色,最具破坏力,也因为它“燃烧一切”的性质被誉为“真正的龙息”。   能在海神殿这样水元素充沛的地方保持燃烧的火焰,除却龙息,不作他想。而龙息是黑龙和闻乐交易的物品——闻乐用海神殿藏品中一颗巨大的金色宝石做了交换,原意是为了尝试在海神殿里的露天花园里吃烧烤。   于是闻乐理所当然地点头。   萨迦犹豫了一会儿,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坩埚里似乎还在沸腾的药水,迟疑了一下说:“用龙息炼制出来的浓浆……寻常的石头怎么能撑住不融化呢?”   制成这个坩埚的石料是从深海中挖掘出来的星精石,因此才能承受住龙息。而这锅的药水沾染了龙息的温度,几乎永远保持着沸腾,会将寻常的石头也彻底融化的。   所以,闻乐只能得到一锅滚烫的融金。甚至由于火元素和石块中的其他元素紧密贴合在了一起,闻乐不能像刚才把龙息直接掐灭那样简单地降低融金的温度,使它变回固体。   “……”闻乐挑眉,“好吧。”   看来这副药水是失败了。   最后闻乐用水镜拨通了黑龙,把药水的配方以一千枚金币的友情价卖给了后者——她早就听说对方想沿着自己的窝挖一条流淌着的金色河流了。简单的染色魔法黑龙觉得没有排面,因此这项工程搁置了很久。   闻乐阴差阳错帮了它大忙。   “你除了金币,还需要别的交换条件吗?”   足足有闻乐一人高的水镜魔法,却只够显示出黑龙一只金色的竖瞳眼睛。   它的身型巨大,拟声倒是个清澈明朗的青年音。   说话时,它那黑色的瞳仁缩成了一条缝,让每一个被如此巨物盯上的人都不寒而栗……然而闻乐明白,这只是它在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这恰好说明黑龙很愉悦。说不定已经在摇尾巴了。   “不需要了。”闻乐摇摇头,“配方虽然给你了,但是有一些原料很特殊。如果凑不齐,欢迎你来海国新建立的贸易区选购。”   黑龙:“……你怎么突然开始推广贸易区了?”   闻乐:“哦,因为我刚发现贸易区的收益也有海神殿一份。”   黑龙:“……”   闻乐:“也欢迎你帮忙在陆上生物之间推广。给你和你的朋友打八折。”   黑龙:“……” 第12章   闻乐提着一袋子的金银财宝,快乐地穿越界门,回到了地球。   这些东西价值连城,然而据萨迦反应,这只是海神殿近一个月来赚到的钱中的很小一部分。自贸易区开设以来,财富如流水一般从大陆和深海汇集在了一处,恢弘而繁荣的景色能使每一个见识过它的人惊叹。   萨迦提议了在贸易区建都的事,方便贸易区将来由海神殿直接管理。闻乐沉吟了一会儿后答应了,并且保证建都那天她一定会去观礼。   刚出了界门没过多久,手机就嗡嗡震动了起来。   闻乐按了接听键,向安时焦急中带了些喑哑的嗓音响了起来:“你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不在服务区啊?”   从昨天傍晚起就呆在没有信号的海神殿的闻乐:……   “我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没注意。”闻乐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向安时忽然沉默了。   “等等。什么叫一晚上都不在服务区?”闻乐抽了抽嘴角,“你不会一个晚上没睡,光盯着我的电话了吧?”   “……”这下向安时那头连浅浅的呼吸声都没了。   难怪之前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闻乐有些好笑:“什么事值得你熬一晚上?现在我接到你的电话了,为什么又一个字都不说?”   “……闻乐。”电话那头的向安时声音仍有些模糊,他似乎是下了重大的决心,缓慢却坚定地说道,“其实我——”   “啊等等,有电话切进来了,咱们一会儿再说。”闻乐看了一眼,未知来电。她从周绵绵家里出来那个晚上就打电话咨询了德尧的老师,对方要她再等个电话。于是她没有多想,将未知来电接起,说了声,“你好。”   “……”   长久的沉默。   对方似乎是没料到这通电话会被这么快接起,闻乐清晰地听到对方倒抽了一丝冷气的呼吸声。虽然另一头的人已经很克制自己了,但这微小的气流摩擦还是没有逃过闻乐的耳朵。   “你好?”闻乐轻声重复了一遍,却听见对方抽气的声音抖的更厉害了。   闻乐:“……”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就嘟地一声把电话给掐断了。   闻乐:喵喵喵?   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德尧中学的人,闻乐心情复杂地重新拨通了向安时的电话,果然对方秒接,她带着微妙的心情说:“我刚才好像接到骚扰电话了。我接了半天,对面一句话都不说——对了,你打算说什么来着?”   向安时似乎颇为心累,但经历这一波三折的通讯过程他明显放松了许多。   “我想说的是——   “闻乐,我似乎,找到你的家人了。”   闻乐:“……”   闻乐:“……”   她眨了眨眼,许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但是其中最多的还是怀疑和惊讶。   “这么快?”闻乐忍不住质疑道,“一天就找到了?”   向安时听了她的话之后,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直勾勾盯着他的青年,内心无力地感叹道:何止,才一天,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我没骗你。”向安时决定还是给闻乐一些缓冲的时间,解释道,“其实我从前就和你的家人认识。听完你的描述后,我第一反应也是‘应该没这么巧’……”   “然而事实证明了,这个世界就是由巧合组成的。”   说着,他自己都不由自主生出几分感慨。   偌大的华夏,偌大的江蓝市,偌大的浦屏——向安时从千里之外来到这个地方,还偏偏认识了闻乐。如果将这一切事件换算成概率,估计会低得令人难以想象。   “我不是不相信你。”闻乐听完他的话后一时语塞,揉着眉心说道,“但是这么短的时间,连亲子鉴定的结果都不一定能确定。更何况,我和他们还没有见过——”   “现在下判断,是不是还太早了?”   向安时:“……”   不。听到自己可能找到了血亲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怀疑,甚至能理性地质疑他的行为是否符合逻辑——   他扭头看了一眼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陆淮,觉得他们绝对是一对父母生的,没毛病。   坐在他身边的陆淮听见了向安时手机中传来的声音,浓密的睫毛垂了下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示意向安时把手机递给他。   向安时愣了愣,对着手机说了声:“我换个人接电话。”   闻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手机对面传来了如从松涧清泉中流淌出来的声音。   “你好。”   闻乐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从对方的呼吸声中她马上获取到了一些信息,“刚才的电话……是你打的?”   陆淮:“……”   向安时:“……”   沉默突如其来。向安时却见到陆淮有些清冷的侧面轮廓缓缓柔和了下来。明明还是同一张脸,那双眼眸中蕴含着的温和却是向安时前所未见的。   “是我。”陆淮说,“抱歉。明明还没有做好准备就擅自联系你了。但是请你谅解,听安时说你没有接电话,这让我很担心。”   “嗯……我不小心关机了——”闻乐下意识地解释,忽然刹住车,捂住了自己的嘴。   半晌,她轻声问:“……你是谁?”   “我是陆淮,陆家的大儿子,你的大哥。”陆淮仍旧以温柔到让向安时胆战心惊的声线说,“你的父亲叫陆衡,母亲叫晏菀,家里还有一个和你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哥哥,陆北楼。”   “你的原来的名字——叫做陆南枝。”   “……”被扑面而来的一大堆信息给淹没的闻乐虽然有些心慌意乱,但是她没有就此失去理智。在深呼吸了三秒之后,闻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陆淮?”   “是的。”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妹妹?”   “记得你发来的那张照片吗。”陆淮淡淡地说道,“你缺了那颗牙,就是因为你每天偷偷吃糖,而我没能管住你,还帮着你瞒过我们的父母——果不其然,你蛀牙了。”   闻乐:“……”   “后来你因为缺了一颗牙,不怎么愿意出门,在我们都出门赴宴的时候,你被我们家的司机绑架了。”   “他带着你躲藏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被逼上了岭海高速,因为车速太快出了交通事故,车侧翻滚入了海里。”陆淮说到这里,情绪也不禁有了一些波动,“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闻乐:“……”   闻乐:“那我现在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司机为什么放过了她?   “我们也不知道。”陆淮说,“但是我们绝对会追查到底。”   “南枝,对不起。”   听见电话里传来的一声喑哑的“对不起”,镇定如闻乐,心脏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原来她是有家人的。   而且她的家人也不是故意把她抛下的。   听见闻乐长久的沉默,陆淮有些焦急。他加快了语速,又怕自己提高声音会吓到对面的南枝,于是放慢了语调,小心翼翼地说:   “南枝,你别怕。哥哥已经在浦屏了,爸爸和妈妈明天的飞机,北楼也会一起来。我们全家陪着你,不会让你再一个人面对危险了。”   “停停停。”闻乐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明天的飞机?!”   这都还没见过一面,连视频通话都没有就拖家带口地杀上门来,这合适吗?   “你是不想这么快见到我们吗?”陆淮停顿了一会儿,纵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安慰她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等,等你心情稳定了我们再约时间见面也好——”   “没关系。”闻乐当机立断,她可受不了那一群人一直在酒店里眼巴巴地等着她,“就明天吧,咱们明天见。”   陆淮:“好。”   他挂了电话,向安时给了他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陆淮把手机递还过去,说:“你说得对。”   向安时是这么跟他形容闻乐的:独立,敢作敢为,但是谨慎,但对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事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陆淮想让闻乐干脆地答应见陆家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进一步,再退一步。进一定要进的出其不意,打乱她的阵脚;退一定要退的从容温和,当她在觉得自己也能掌握一部分主动权的同时,产生微妙的立场动摇。   陆淮对于明天就能见到闻乐这件事很满意。但是对于向安时精准把握了闻乐心理这一点,他却不是那么高兴。   陆淮:盯。   向安时抽了抽嘴角:“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淮收回视线,重新翻看起那几张照片。视线落长久地落在那个张大豁了一个门牙的嘴、灿烂微笑的女孩儿脸上。 第13章   闻乐挂了电话,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她……这就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闻乐的记忆力很好,但是童年阶段的回忆的确存在某种断层。她依稀记得自己开始并不居住在浦屏,但是脑海中有清晰印象的记忆,都是自她来到浦屏以后发生的事。   她被领养之前的生活,按常理她总该记得一些。她脑海中关于五岁前生活的记忆板块却空白到不现实,也不知道和陆淮口中的“事故”有没有关系……   自己该不会是撞坏脑袋了吧。闻乐有些不确定地想。   当务之急,是明天的会面。陆家全家出动,千里认亲,诚意和迫切可见一斑。   闻乐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她顿时有种重新打开界门、躲回海神殿的冲动。但那种冲动只是一闪而逝——   她的手腕动了动,精美针织布袋中躺着的金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按计划好的日程走,把这些东西兑换成现金吧。   出于某种考虑,闻乐用幻形的法术将自己的外表年龄调高了一些。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身姿挺拔,一身白色雪纺衬衫和浅咖色的修身长裤,外套小马甲搭在修长的臂弯里——   闻乐晃了晃手指,将凝结出来的水镜往前招了招。在确定自己的外貌没什么问题之后,提上布袋,进了商业街上一家小金店。   她从前就注意到这里开了一家金店,名字叫“金玉阁”。可惜店面不大,远远地只看得见明净的玻璃门。店铺的匾额是块低调的木板,在这个霓虹广告布满大街小巷的时代,实在是没有太大吸引力。   她怀着几分好奇推开店门,一眼看见的是一排气派的木质展览架,迎面是一个山石盆景别具一格的鱼缸。清水从假石的高处汩汩流下,氤氲出淡淡的雾气。池内一红一黑两尾金鱼,摆动着鱼鳍,绕着水流冒出的气泡转圈。   那两条鱼和闻乐平常见到的呆呆的鱼不同,从头到尾都透着一丝灵气。闻乐忍不住伸手轻戳水面,那两条鱼果然毫不畏惧荡漾的水波,反倒是缓缓游到她的手边,绕着她的指尖不疾不徐地游动——   “它们,看起来很喜欢你。”   闻乐循声扭过头去,来着却是一个少年。一身唐装,柔软的裤脚有些长,因此挽起裤了一些,露出一双灰色的布鞋和一截白玉般的脚踝。   少年淡金色的长发绑成侧辫垂在肩上,五官浅淡从容,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   闻乐:“……你好,请问这家店的老板呢?”   少年见她不搭自己的话茬,也没有不高兴,温和的琥珀色眼眸中倒映出闻乐的影子。闻乐只听见对方缓缓地说道:   “客人,我就是这里的老板,沈和月。”   闻乐:“……”连老板看起来都未成年,那她施这个幻术还有什么意义吗?   “客人不用担心。”沈和月仍以一种极为缓慢的语速安慰她,说,“进了金玉阁,外界的一切就会被自动隔绝,他们察觉不到我们在做什么的。”   闻乐这才发现,她自踏入这个金玉阁以来就感受到的违和从何而来——   眼前的房间很宽敞,和金玉阁小小的店面规模并不相符。看起来倒像是另外一个空间。不知何时玻璃门外蒙上了一层雾气,街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所以客人大可以宽心,省下维持易形的法力也是好的。”沈和月自顾自地说道,却见闻乐从善如流,干脆地撤去了幻术。   沈和月对着闻乐那除了年轻了五六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的实貌,罕见的卡壳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闻乐似乎接收到了他的疑问。明明一看就是同一个人,她还做什么伪装呢?闻乐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抱歉,我还以为这是一家普通的金店,打算卖点东西来着。”成年人的外貌好办事嘛。   沈和月却再次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您认为……这是一家普通的金店?”   “现在当然不那么认为了。”闻乐赞叹地扫过木质展览架上摆着的诸多或流光溢彩、或外貌朴实的展品,只觉得每件都很不简单,蕴含着某种浓郁的力量。   “原来你从没听说过这里。”沈和月眨了眨眼,微笑了起来,“倒也没什么要紧,反正金玉阁从不拒绝踏进了这家店门的客人。”   “金玉阁的规矩是,以物易物。”他走了几步,介绍似的推出柜台上的一柄杆秤,“有形之物,无形之物,只要足够珍贵都可以拿来做等价交换。这是金玉阁的金科玉律,永不更改。”   他对着闻乐眨了眨眼,温雅中带着一丝俏皮地问她:“客人,您想用什么来交换什么呢?”   闻乐将手中的布袋放置在桌子上,掏出了手机:“快把你那杆秤收好吧,看着就挺脆弱的。我想用黄金兑换软妹币,用不着这个,上网查查今天黄金报价就好了。”   沈和月:“……”   闻乐将布袋里的金子拿出来一块块垒好,室内顿时光辉灿烂了去来,这些黄金的成色一看就很棒。她研究了黄金的报价半天,礼貌地借过柜台上的算盘拨弄出一个数字,问他:“我就便宜点算给你吧。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沈和月:“……”   头一回见到来金玉阁还主动给他算便宜一点的顾客。   沈和月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琥珀色的温润眼瞳微微有些睁大,卡壳了一会儿,随即哭笑不得说:“抱歉,客人,我们店里暂时没那么多现金……”   “存卡里也OK的。”闻乐点点说,“我的错。我本来就拿不了那么多现金,应该直接说银行转账的。”   沈和月:“……”   他保持着一种一言难尽的心态,将闻乐的金子都塞进了柜台的抽屉里。柜台上摆着一只大大的金蟾,嘴里咕噜噜滚出了一个密封的小瓶。沈和月从瓶子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闻乐。   “客人拿好。密码应该是六个零。”沈和月将一只小小的罗盘一起递了过来,上面蹲着一只精致的玉蟾,“您下次有什么交易,顺着蟾首的方向就能找到我们了。”   闻乐:“……原来你们金玉阁还是连锁店啊?”   沈和月笑了:“不。金玉阁只有鄙人开的这一家,只是我们经常搬家。有时候我们会将罗盘送给客人,这样客人就能找到金玉阁的位置了。”   闻乐:“这罗盘,听着可不像是能随随便便拿到的东西。”   沈和月比了个六:“到目前为止,拿到了罗盘的客人只有六个。”说着他笑了笑,“您很有趣。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执念,进了金玉阁会不知不觉地被那些执念所影响,您却在见了这么多宝物、听完我说的话之后还是不为所动——金玉阁很希望能打动您这样的客人。”   闻乐眨了眨眼,说:“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为所动。”   以物易物,只要被判定等价,什么都可以换到——这种超出常识的交易方式让闻乐很好奇。她也想卖些什么东西试试,却发现她没什么好卖的,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   闻乐就近在一家银行刷了卡,然后对着卡里的钱发了发愣。   卡上的钱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块三毛。   金玉阁做生意真的,太实诚了。   不如下次也找他们家卖吧。说不定还能用海国的土特产换来点有趣的东西。闻乐正这么想着,手机忽然嗡嗡作响。   来电显示是“陆淮”。   刚获得一笔巨款的闻乐好心情地接起:“有什么事儿吗?”   那头的陆淮问她明天什么时候有空,他们在浦屏唯一一家拥有米其林星级背景主厨的餐厅订了餐,具体是午餐还是晚餐由闻乐来定。   闻乐定了晚餐。让刚来的陆家人休息休息。   向安时无意间问了一嘴:“对了,你最近还是住在你朋友家吗?”   闻乐提起过和她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裙子的周绵绵,最近都借宿在后者家里。   闻乐沉默了。   “……没。昨天绵绵的父母回来了,我不好意思留在他们家。”   向安时:“那你昨天晚上住在哪儿?”   闻乐心想要是他们要自己领着去看晚上睡觉的地方怎么办,于是随便编了个小旅馆。   陆淮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一个人在外面住?”   向安时:……完了。忘了跟他说闻乐养母的事。   闻乐:“出了一些事,所以我现在确实在外面住。这个旅馆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心。”   向安时心想,放任你一个未成年独自入住的旅馆,多半服务素质也不怎么样。陆淮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开口却是温和如水:“来我们这里住一晚怎么样?”   陆淮:“你现在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   陆淮虽然不是开车来的,但是他所在的酒店支持车辆出租业务,甚至还配备司机。但陆淮当然是选择亲自去。   闻乐沉默了一会儿,发了个定位过去:“酒店的住宿费我可以自己付的。”   闻·一夜暴富·乐下意识挺了挺自己的胸膛。   她说这话的语气不是紧张或是小心翼翼,而是带着些孩子气的自矜。陆淮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回答说:“好。” 第14章   挂掉电话,正好是下午四点半。   闻乐给的定位是金玉阁周围的一个小公园。浦屏是个小县城,繁华的路段只有那么一条街,因此陆淮所住的酒店也不远。她站在原地大概等待了十分钟左右,就见到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缓缓地停在离她十几米的街口。   穿着白色衬衫、身型修长的青年从车里迈步出来,眉目如一幅清隽精致的水墨画。   闻乐微微愣了愣:这是再传统不过的东方样貌。   陆淮站在车门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闻乐。少女的皮肤白皙细腻,在阳光下仿佛如珍珠表面般晶莹通透,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海深邃,却灵动澄明——陆淮放心了几分。   他来不及从向安时那里恶补关于收养闻乐那家人的旧事,因此下意识松了口气——南枝看起来和普通的少女一样开朗,没有收到什么明显伤害。这一刻他暂且不论闻乐被收养的缘由,对闻乐的养父养母是心怀感激的。   陆淮一步步走过去,在闻乐好奇的目光中站定,对方投来的视线让他掌心有些冒汗,但他还是压抑着内心的战栗和喜悦,极为温和地说:“……南枝。”   “我是你大哥。”   最后几个字,终究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音。   “……”闻乐张了张嘴,很想说,你只是看了照片,现在什么都还没有确定——但她还是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她感觉得到,这个青年身上汹涌着一种她很陌生的、很少接触的感情,如大海的浪潮一般,来去澎湃,不可阻抑。   最终,她还是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在青年极力保持冷静但还是透出了实质期待的目光下,轻轻喊了一句:“大哥。”   陆淮的双眼瞬间被点亮了,像是寒潭中撒入了一把璀璨的星子。   ……   闻乐和陆淮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答,陆淮问了她一些琐事,比如在哪里读的书、收养她的家庭结构如何等等。虽然内容听起来有些客套,说起来也很容易冷场。但是两人的接触在起先的小心翼翼之后,慢慢变得融洽、随意了起来——   只十几分钟,他们已经能如熟悉的朋友一般适应对方的节奏、自如对答了。   ……熟稔如同久别重逢。   对于两个人的合拍,闻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如同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那么多同学里选择了亲近周绵绵一样。   但是随着“大哥”越叫越顺口,闻乐透过后视镜凝视陆淮俊逸的侧脸,都开始期望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妹了。   察觉到闻乐一直盯着他看,陆淮忍不住笑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看大哥你好看啊。”闻乐下意识懒散地搭着下巴,眨了眨眼,回答道。   “……”陆淮一噎,觉得自己对于妹妹的性格定位似乎有些问题。   “无论是谁,能有你这么个哥哥,只赚不亏。”闻乐将视线转移到窗外飞逝的景物上,停顿了一会儿问道,“酒店还没到吗?”   感觉他们在路上花费的时间比她等待陆淮的时间要更长。   “……很快就到了。我只是来得时候比较急。”陆淮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回答道。   他记忆里的陆南枝,生命终结于一场车祸;如今后驾坐着他失而复得的妹妹,他当然会更加战战兢兢。   闻乐注视着他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不再说话了。   两人到了酒店,下车,把车钥匙递给安保人员,陆淮把闻乐引进了干净优雅的酒店大厅。   “您好,这是您预定的5023号单间的房卡。就在您居住的5024对门。”酒店的工作人员带着得体的微笑,双手把房卡递给了陆淮。   陆淮接过房卡,带着闻乐往左转进了电梯,上了五楼。刷开5023的房门,这是一间仿北欧装修的单间,有松软的沙发地毯,还有私人浴室和一个小阳台。   闻乐走进卧室,不大不小的床侧面有一个金色的梳妆台,斜对着镶嵌着落地镜的衣柜。床上摆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明显是陆淮准备给闻乐的换洗衣物。   闻乐有一部分衣物在周绵绵家的柜子里,她现在除了一张银行卡,真的是一穷二白。   陆淮端了一杯热水给她,不是她看见的桌面上摆着的酒店统一的玻璃杯,而是一个圆滚滚的深蓝色瓷杯,上面描绘着的星河绚丽又不失意趣。   闻乐道了声谢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在杯底发现了一行浅浅的落款,一手在某宝上搜了搜,同形状起价两千多块钱。   “……”她实在是想不出这个杯子为什么能值两千多块钱。即使它是手绘定制的也一样。   见她沉默,陆淮轻声问了句:“怎么了?不喜欢这个房间吗?”   “不。”闻乐摇了摇头,“我挺喜欢的。”   虽然比不上她的海神殿……但也是闻乐在地球上居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之一了。   “没关系。”陆淮摸了摸她的头,看着闻乐微微睁大了眼的模样,“家里有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等你回去了,也可以依你自己的心意再改。“   “是回燕京么?”闻乐问。   “是。”陆淮点头,“咱们这一支的长辈和旧时大都在燕京。你哥哥过了暑假就要进燕京附中读书了,到时候你可以跟他一起去。”   和曾经出国读高中的陆淮不同,陆北楼一离开父母的视线铁定作成一个混世魔王,因此陆家父母也不打算送他出国,就让他在眼皮子底下蹦哒蹦哒。   “你已经大学毕业了吗?”闻乐没有应承高中的事,皱了皱鼻子,抬头问他。   “嗯。我现在在爸爸身边学着管理公司。”陆淮又摸了摸她的头。   “咱们不像差了七岁的样子。”闻乐眨了眨眼,“你跳级了?”   陆淮:“猜对了。”   闻乐点点头,陆淮也点到为止,给她塞更多的信息不利于她的消化,等陆家的人全都到齐再慢慢解释也不迟。   陆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听安时说,你有一个养母。可为什么都是你自己在处理这些事?”   作为闻乐的养母,在闻乐找到亲人的时候最少也会露个面吧?   闻乐眉头几不可闻地一皱,垂眸:“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呢。”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她的养母潘雪珍现如今的境况。   “我还在设计最后一道能救她的关卡。”闻乐喝了一口水,说道,“潘朋义会把那些钱全部拿走,而潘雪珍为了生存总要被迫斗争。”   只有被生存的压力逼迫地喘不过劲来,才能把潘雪珍从自我奉献和自我慰藉的幻象里苏醒。对潘雪珍来说,和自己的兄弟摊牌、撕破脸,也许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做的事,但是闻乐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破罐子破摔。   潘朋义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而潘雪珍除了打零工获得的正常收入之外,其他的额外收入闻乐都得尽量砍掉——比如养女的亲生父母为了认回女儿,赠与的一笔不菲钱款。   闻乐假设,关于自己身世的那场车祸是真的,潘雪珍夫妇明显无法在其中担纲某种重要角色。而她这些年来的种种行为和中考事件却也是闻乐无法坦然接受的。因此她只打算尽经济方面的赡养义务,让潘雪珍自己做选择。   陆淮闻言狠狠皱起了眉。   闻乐暂时没提中考的事,但陆淮还是觉得潘雪珍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甚至还要未成年的女儿为她殚精竭虑,称得上不像样。   但他现在不确定,在闻乐心目中对潘雪珍是恨铁不成钢多,还是心灰意冷的厌恶多——闻乐说这些话时语气实在太平缓,仿佛在说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心疼。   虽然这么说俗气了一些,但是他们家的南枝本就该是被捧在掌心的公主,一辈子都不该为这些不堪的事情发愁。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陆淮将暗地里调查潘雪珍的决定埋在心里,递过一个盒子说:“拆开来看看。”   闻乐拆开,发现是一部全新的手机。   “听安时说,你的手机已经有些旧了。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它先替换下来。里面存了我们全家和一些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码,有需要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闻乐也没有多做纠结,痛快地接过,并且把钱和酒店的住宿费一起记在了自己的心里。   到时候一起还就是了。   ……   闻乐睡得很沉。并且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有谁喂了她一颗糖。   ……   第二天睡醒,闻乐用新手机给周绵绵打了个电话。   “什么?!”周绵绵在另一头小声尖叫,“你找到你的亲人了?“   闻乐将手机放得远了一些,心想通话声音尽量保真也不是什么好功能,轻轻叹了口气:“绵绵,你冷静一点。”   “嘶。”周绵绵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我怎么冷静啊!”   “这简直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好吗?!” 第15章 (捉虫)   闻乐和周绵绵通了电话,大致解释了一番陆淮来找她的事。   周绵绵继怔愣之后,声音听起来比闻乐还要激动:“那不是很好吗?你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现在还没确定呢。”闻乐镇静地说。   “这还能有什么不确定的?他们不是认出了你小时候的照片吗?难道这个世界上还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周绵绵不以为然。闻乐又不长着一张大众脸,扎在人堆里人家一眼就能看见她。   闻乐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想让我跟着一起回燕京。”   周绵绵:“……”   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闻乐成功让周绵绵沉默了。   周绵绵也很不能接受,自己和闻乐上同一所高中的美梦只做了一天,就像泡沫一样被戳破了。但她还是替闻乐高兴,并且这种高兴要远远超出这件事给她个人带来的失落。   闻乐很想开口安慰她,其实自己也不一定会去燕京定居。   ……怎么说呢。闻乐已经很快就要满十六岁了,可以离开父母独自居住。她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温和顺从,是因为还对亲人抱有某种期待。   但并不意味着她把这丝期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闻乐在那个家庭里已经缺席了十年,最糟糕的事闻乐几乎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忆。即使努力和陆家人修补亲缘关系,最后的结果也很有可能不尽如人意。那么她八成也会和亲生父母主动提出独立。   周绵绵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很快重拾了活力和兴奋,扒拉着电话追着她问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了。   ……   和周绵绵扯完皮,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   早餐她是摇铃要了一份三明治,斜倚着小阳台解决的。期间陆淮来敲过一次门,确认她吃过早餐、在和朋友打电话后就体贴地退了出去。   但是午餐再不出房间吃就不大好了。   她敲开了陆淮的门,问对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酒店大堂的餐厅里就近吃顿午饭。陆淮当然不会不肯,关上门就和闻乐并肩往电梯走去。   闻乐手机在这时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向安时。   向安时:“闻乐,出事了!去搜寻沉船的那群人不见了!”   闻乐:“……?”   向安时有些着急,简略地跟她解释了一遍事情的原委:他的鉴定家朋友来了浦屏,带着助手和两个熟悉本地水域的渔民出海去确定那艘沉船的具体位置,一夜未归。   这种文物打捞的水下作业要持续不短的时间,因此他们这次去完全只是确定一下状况,不可能停留太久。但是他们的电话到现在也打不通,船上自带的无线电也没有通讯信号了。   闻乐:“……”不是,捞个文物也能把自己捞失踪?   “抱歉,我知道打电话给你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   向安时冷静下来,声音略有些低沉,闻乐却也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你既然这么清楚沉船的位置,应该也是去过那里的——”   “那就是一片普通的海域。没什么特别的。”闻乐微微皱起了眉头,“你们通知搜救队了吗?”   “通知了。”向安时苦涩地说,“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他们开去的那艘是我租来的小型游艇,上面自带的卫星定位系统也已经失效了。搜救队的回复是他们在那里什么都没发现。”   闻乐:“……”   闻乐的神色顿时一言难尽了起来。一旁的陆淮扭过头,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闻乐和陆淮对视一眼,轻轻摇头,向着电话那头回复道:“你先别急,再等等救援队的消息吧。这么几个大活人失踪,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向安时谢了她的安慰,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不是他想怪罪闻乐,他只是想获取更多信息。   即使闻乐给的是错误地点,或者鉴定家走错了地方,这会儿一群人也早该回到岸上了。   陆淮隐约听见了向安时的声音,闻乐就把沉船的事都告诉了他。   “我下午得出去一趟,晚饭之前回来。”闻乐收好手机,抬头跟陆淮交代了一声。   陆淮沉默了一会儿,用眼神询问她:你该不会是想出海管刚才的那个失踪事件吧?   闻乐:“……”   不得不说,陆淮的眼神实在是太犀利了。只是清清淡淡地一眼瞥过来,流丽剔透的目光就像高山上的冰雪,美则美矣,不近人情。   闻乐:“那个,我就是去看看……海上什么都没有,我也做不了什么,遇不到危险的。”   有人能在海上撂倒她那才真是见鬼了。   就常人的理解范围来说,救援队的回复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也就是排除危险的意思了。陆淮应该也找不到阻拦她的理由。   “你要出海?”陆淮的眉头轻轻皱起,“海上不安全。”   “可是今天的天气很好,不会出什么事。”闻乐一指明亮的窗户,阳光从窗外透出来,几乎照亮了她半边身子。   陆淮闻言,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你没有船。”   闻乐:“……我可以在码头租一条嘛。”   陆淮:“不行。我不放心。”   闻乐:“大哥——”   她下意识喊了句大哥来软化陆淮的态度。因为是央求,语气免不了有些软。却见对方指尖一颤,扭过脸说道:“不行。”   语气冷飕飕的,但是耳根处的红晕要是能遮住那就更有效果了。   闻乐双眼一眯,仿佛Get到了什么奇怪的点,伸手揪住陆淮的袖子——对方很重视自己的仪容,在出门前总会抚平自己袖口的每一丝褶皱,此刻却被闻乐扯住了倒也没有生气,但还是不肯把头扭回来。   “大哥?”   “大哥!”   “大哥……”   不需要什么多余的道具,也不需要周绵绵对着她撒娇时常用的带“~”的语气。闻乐只要一遍晃着陆淮的袖子,一边喊哥哥,陆淮自己也许注意不到,但闻乐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情绪的软化。   “……别叫了。”果然,在闻乐喊完第三声大哥之后,陆淮轻咳了一声,偏过头来弹了弹她的额头,有些无力地说,“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原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闻乐:?   哦,他说的是偷偷吃糖那件事吗?小孩子馋嘴向来昏招百出,这也不光她一个人这样啊!   闻乐不以为然,陆淮看她那副模样,明白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其放任她再想出什么昏招来,倒不如自己下场兜着。   就如同他们小时候,陆淮虽然帮她暗度陈仓,但是每天规定她吃糖的数量。比如爸妈规定一颗,陆淮给两颗,附加条件是吃完必须刷牙。却没想到闻乐精得跟什么似的,跟陆爸爸也玩儿这一套,和双方都签订了保密条约的小骗子就这么获取了比陆北楼多出整整五倍的糖,还一颗都没有分给对方。   果不其然,如此一个月后,她蛀牙了。   想到过去,陆淮有些心塞。他又戳了戳闻乐的头,跟她说:“可以,但是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咱们看完就马上回来。”   不存在的。闻乐叹了口气,在心底摇摇头,说:“那还是算了吧。”   她只能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了,却提前打草惊蛇,不容易脱开身。只希望现在不知在何处的鉴定家能再多撑一会儿吧。   ……   下午四点,陆淮接到了电话,出去接人。闻乐端着服务生递给她的冰淇淋蛋糕,坐在酒店大堂靠窗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吃着。陆淮驾驶的还是昨天那辆租赁来的车。等那辆银白色的轿车再次驾驶到酒店门前时,最先从车上迈步下来的就不是陆淮了。   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运动装,干脆利落地第一个从车里钻出来。其后是一对夫妇,装着得体,身姿挺拔。陆淮是最后出来的,把钥匙递给迎过来的保安人员,贴心地接过了女人手中的手提包。   他们的步子迈得有些快。闻乐将视线转移到盘子里,再挖起一勺蛋糕进嘴,口舌间榛子味的冰淇淋还没有完全融化,闻乐就不自觉抬头和一个视线撞上了。   那是个皮肤白皙到有些过分的少年,剪着短发,五官分明,面庞颇具轮廓感。眉目疏朗,顾盼神飞,散发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两个人一对视,就不自觉愣了一愣:除去瞳色,两个人在眉眼间其实颇为相似。   少年一愣,迈步往闻乐的方向小跑过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闻乐起初还有些怔愣,直到对方跑到了面前,白皙的脸颊因为运动刷上了一层红晕——   少年:“南枝!”   人物身份确定——陆北楼。   闻乐眨了眨眼,看着对方喊完这一句后,眼中溢出的惊喜、犹豫、愧疚等等复杂的感情,拿多余的盘子也乘了一小块冰淇淋蛋糕,递到他手边问:   “你要吃吗?” 第16章 (修文)   等陆衡和晏菀相携走近,第一眼就看见闻乐和陆北楼排排坐在沙发上……吃蛋糕。   明明是很普通的场景,晏菀看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终于坐在了一起,却有一瞬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陆衡体贴地扶住自己的妻子。他和陆北楼其实长得极为相似,疏朗开阔中更有一种沉稳的魅力。晏菀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一回,情绪发泄之后虽然不至于失去控制,但也许是泪腺被打开的关系,流起泪来也更轻而易举了。   闻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他们的关系大致也有了个判断。   说起来,她至少从未因为父母不和对婚姻和家庭产生过怀疑。她的养母对养父情深似海,现在还每天擦拭对方留下的旧照片;陆家这对夫妇似乎也是关系融洽的恩爱夫妻。在这方面,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陆北楼见到这夫妻俩,站起来喊了声“爸、妈”。闻乐也跟着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被晏菀箍进了怀里:“南枝……”   陆衡和陆淮站在一旁,不打扰她们母女相会。陆衡神色复杂多变,但总的来说还是盈满了疼惜和愧疚。等闻乐从晏菀的怀里被捞出来,后者开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边打量一边往下滴泪的时候,闻乐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安慰她。   “……您别哭了。”   不安慰不要紧,一安慰晏菀的眼泪就更像断线的珍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陆淮上来适时救场:“妈,你光顾着哭了,不是给南枝带了礼物吗?”   晏菀擦了擦眼泪,回过神来,克制住自己,拉着闻乐的手说:“对。你看我,光顾着哭了,南枝要是被我吓到怎么办。”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来,说,“来,南枝,这是妈妈给你带的礼物……你燕京的房间里还有很多,但是妈妈只带了这一件……”   陆北楼悄悄凑过来说:“过几天就是我们的生日了。”   闻乐这才反应过来,她递给自己的是生日礼物。   “拆开看看。”陆北楼戳了戳她的胳膊,也不知道这个缺心眼儿的小子哪里来的勇气,只跟闻乐坐在一起吃了几口蛋糕就自来熟成这样。他的动作一出,晏菀、陆衡、陆淮齐刷刷将双眼对准了他,搞得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错事,肩膀一缩,闭嘴了。   “拆开看看吧。”陆衡的声音也温柔地像是能掐出水来,但闻乐敏锐地感觉到这不是他平时的性格。闻乐从善如流地接过,将包装盒打开,发现是一串玉珠手链。   闻乐愣了愣,这串玉珠细腻圆润,触感很舒服。白金细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用篆体写了两个字——“南枝”。   她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陆淮,陆淮点头暗示她收下,于是她笑着说了声谢谢,戴在了手腕上。   陆衡注意到了长子和小女儿之间的互动,挑了挑眉,用颇具兴味的眼神看了长子一眼,换来后者一个优雅的白眼。   ……   闻乐被晏菀一阵揉搓之后,一家人才走进订好的套间。   晏菀几乎一刻都不愿意让闻乐离开她的视线,借口上厕所闻乐才得以脱身。走时她给了陆淮一个眼神,陆淮还有些疑惑闻乐有什么需要和他私下里说的话,却见她出了房间,把手腕上的玉珠串一褪,直接递还了回来。   闻乐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接:“我现在拿着不合适。”   亲子鉴定还没做过,她还不能重新冠上“陆南枝”这个名字。如果他们不是血亲,那场面实在是太难堪了。   陆淮叹了口气,注视她执拗的眼神半晌,没有伸手接过珠串,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认为,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会认不出来呢?”   闻乐:“……”   只靠肉眼辨别,出错的概率也太高了吧?   他们正僵持着,房门啪嗒一声开了。闻乐与陆淮双双回过头去,却见出了房间的是陆衡。   他单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外套在臂弯中随意地搭着,轮廓俊朗。明明算年纪该是将近四十的男人了,却年轻地像三十出头。   陆衡看了两人一眼,墨色的眼睛里满含着笑意。   陆淮:“爸。”   陆衡摆摆手,将脸庞正对着闻乐说道:“孩子,你该相信我们陆家绝对不会毫无根据地信口开河。”   “你或许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和你奶奶年轻的时候有多相似。”陆衡似乎是沉浸入短暂的怀念中,温和地说道,“你这双漂亮的蓝眼睛就是继承自她。”   “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就最喜欢你。常常常常抱着你在花园里晒太阳,甚至还把她母亲的名字给了你——她叫你露易丝。要知道在孙辈里她只给你取了小名。虽然她现在不在了,但她一定还在期盼着你回去。”   得,开始打感情牌了。   闻乐听了却叹气道:“可我倒不觉得事情有这么简单。”   陆南枝对陆家这么关键,怎么可能连个亲子鉴定都不做就直接让一个没有记忆的陌生女孩儿顶替她的位置呢?   除非他们迫切需要一个陆南枝——甚至这个陆南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能都没有那么重要。   陆衡听出了闻乐话里的深意,故作温和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双眼中蕴含了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这些情绪让陆淮下意识皱眉,忍不住出声道:“等等——”   “不管你们各自都误会了些什么。”陆淮揉了揉眉心,斩钉截铁地说,“南枝,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现在就去做鉴定。爸,你带南枝去,妈那里我来稳住。”   闻乐抽了抽嘴角——她就知道!晏菀绝对不清楚他们连亲子鉴定都没做过这件事情!   ……   去往鉴定中心的路上,车上的气氛十分僵硬。   开车的是陆衡。闻乐坐在他身后的位置,拉扯安全带时抬头,无意间察觉到陆衡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目光。   闻乐恍若未觉,将视线转移到窗外飞速逝去的景物上。   “……抱歉。”陆衡忽然开口说。   “在我接受之前,我能知道理由吗?”闻乐动了动嘴唇,面无表情地说。   陆衡盯了她半晌,摇了摇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真的就是南枝了。你板起脸的模样真是和我父亲一模一样——”   闻乐不高兴地眯起了眼。   “……这副威胁人的模样更像了。”陆衡轻声加了一句。   半晌,他开口道:“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阿菀,也就是南枝的妈妈。她自南枝出事之后情绪一直不太稳定,甚至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陆衡的声音在车内回响,听起来有些沉闷,“经过医治,她的病情缓和了很多,药也渐渐吃得少了。我们都以为她快好了,却没想到她只是演技好,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前不久病情复发,她又三天没有睡着觉,精神恍惚地差点从阳台上跌下去。”   “她说在花园里听见了南枝的哭声。”陆衡打了个方向盘,关节紧地泛白,“就在这个时候,阿淮给我们打了电话,说他找到了你。”   闻乐:“……你该不会以为我和他合起伙来骗你们吧?”   “我曾经也那么想过。”陆衡果断承认了,“因为我并不信任所谓的奇迹。”   “但是我知道,我的儿子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他只是怪陆淮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就暴露这件事。   这么短的时间,即使以陆家的势力也不够把闻乐的身世查清楚。   他当然心疼自己的女儿。但是他再疯狂也想象不出死而复生这种事。他看了照片虽然也震惊,但是不会贸然行动,比如在什么都还没确定之前把事情透露给晏菀——   他们经得起失望,晏菀经不起。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仿佛已经默认什么都尘埃落定了,状态都变了。陆衡不敢想象她再次失去女儿的样子。   亲子鉴定这关绕不过晏菀,陆衡就只能想办法往后拖延,或者干脆含糊其辞先隐瞒下来。但是他没想到闻乐也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看重掌握实际证据这一关,什么都不告诉她反倒风险更大。   ……闻乐太特殊,也太聪明了。   闻乐:“……”   “小乐。”陆衡改了称呼,恳切地道,“陆家愿意为你提供一切南枝会拥有的资源。我查过了,至少你也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亲属了。答应我,即使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你也看在阿菀的面子上暂且做一回南枝……好吗?”   “阿菀和南枝相隔十多年没见,即使将来关系不亲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她也不会苛责你,你将来的自由不会因此受到损害。”   陆衡为了劝说闻乐,也堪称是苦口婆心了。   对于一般养女来说,这算是天大的诱惑。而闻乐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淡淡说了一句:   “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吧。”   陆衡噤声,不再答话。   浦屏有亲子鉴定机构,只是加急也需要二十四小时。期间,闻乐和陆衡这对组合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见多了来做亲子鉴定的人们各不相同的神情,却还见过未成年的孩子比家长还要气定神闲的。   采集完需要的样本后,陆衡和闻乐双双沉默着回到了酒店,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微妙地连晏菀都发觉了。   “你们俩,不会吵架了吧。”晏菀将信将疑地搂着闻乐不放手,眼神却似刀一样插向陆衡。   陆衡:……我冤枉。 第17章   陆家人收拾好自己,按照原来的日程安排一起去西餐厅吃晚饭。闻乐心里挂着沉船那回事,因此吃地有些心不在焉。   她自认为掩饰地很好,至少潘雪珍从没看穿过,坐在她身旁的晏菀却身体微倾,秀美的眼睛关切地投视过来,温和地问:“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   “没有。”闻乐熟练地切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勉强为自己的失神找了个理由,“这里的酱汁让我的舌头有点不舒服。”   “那你还吃。”晏菀略带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放下刀叉伸手把她面前的盘子拖到一边去。一旁的陆衡意会,低声吩咐倒酒的陪侍:“帮这位小姐再拿一份和我一样的过来吧。”   陆北楼推过身侧的一壶果汁给闻乐:“来,喝这个缓缓。”   闻乐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陆家人的反应会这么大,虽说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只能顺水推舟把戏演下去了。   反倒是一旁的陆淮微微皱起了眉,扭头问服务生:“这份牛排酱汁里是不是放了黑松露?”   所有人俱是一愣,连服务生也有些惊讶,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位大厨是从法国聘请来的,对我们餐厅的从前的餐品也进行了一定的改良。原本的酱汁配方里是没有松露的,但是现在……”   晏菀皱起了眉头,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将手抚上闻乐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轻轻松了口气。随即面色不虞地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们南枝对松露过敏!既然配方改了,至少应该及时通知顾客吧?!”   原来的菜单上标注了配方,并没有松露这种东西。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服务生汗如雨下,“我这就帮您去后厨问清楚。”   陆淮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闻乐:“只是舌头不舒服吗?”   噫,这下闹大了。闻乐硬着头皮笑道:“我真的只是不喜欢它的味道。”   晏菀拉起她的手臂,在灯下仔细端详。刚松了口气,就看见闻乐的脖颈上爬上了一小片薄薄的红疹。   晏菀忍不住轻声低呼,陆衡凑过来看了一眼,也变了脸色。他们是记得南枝小时候的,只是贪嘴喝了几口松露茶,四肢都泛起了红疹不说,还呼吸困难、差点儿晕过去。   闻乐也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痒了,忍不住轻轻挠了挠,心想:没这么巧吧?   “乖,别挠。”晏菀按住她的手,陆北楼和陆淮也想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往这儿凑,却被晏菀阻止,“散开,都围在一起楠枝会不舒服的。”   没过多久服务生就回来了,这回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穿着黑白西装的餐厅经理。他送来了几片抗过敏的常用药,鞠躬道歉:“非常抱歉。这都是我们的失误。餐厅已经将您一家今晚的消费全部免单,也愿意赔偿令媛后续的医疗费用以表歉意——”   陆北楼说话直接,脸色不是很好看:“我们家不稀罕你们那点赔偿。”   餐厅经理心里叫苦不迭,但是脸上还是挂着诚挚的歉意,再次躬身道:“真的非常抱歉。”   闻乐生平第一次过敏,感觉甚至有些好奇。但是她除了出了一小块薄薄的红疹,什么不良反应也没有。她吞了两片药,暗自运起了小小的治愈魔法,于是脖子上仅有的那一小片红色也很快褪了下去。   晏菀狠狠松了口气。   陆家人没有接受经理的道歉,但这顿饭也只能吃到这里了。   闻乐和晏菀、陆北楼走在前面,陆衡落在最后,给了陆淮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真的是南枝?”陆衡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陆淮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我早就说过她就是南枝了。”   陆衡怔愣了一会儿,望着闻乐的背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完了。”   他等于是在南枝的面前直白地告诉南枝,要让一个和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来顶替南枝的位置。   这么说虽然有些拗口……但是陆衡现在无比懊悔自己草率的决定。   那些话本来就应该在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以后再说的。只是他下午无意间撞见闻乐把那串玉珠往陆淮手里塞,神情坚定不受动摇,他这才发现一个事实。   闻乐镇定,不是因为早熟,而是因为她没有把希望压在陆家人身上,或者说假设里的亲人身上。   不是闻乐需要陆家,是陆家需要闻乐。   闻乐的行动变得难以预测起来,陆衡这才不得不将计划提前,或者说和盘托出——即使没有血缘,他的诚意也足够让闻乐有松口的可能。   但是陆衡心中觉得不可能的情况眼见着快要成为现实。她就是陆南枝。这么做的利弊就完全颠倒了过来。   看陆衡这么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陆淮皱眉:“您又跟南枝说了些什么?”   陆衡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遮在眼睛上的手,勉强在大儿子面前露出一个微笑,在那个苦涩的微笑里把过程全都告诉了陆淮。   陆淮:“……”   “我要去告诉妈。”陆淮沉默了半天,闷闷地吐出一句,却成功让陆衡变了脸色。   “告诉你妈?阿菀都这样了——”   “现在南枝回来了,妈只会一天比一天好。您别忘了,她这就是心病。”陆淮面无表情地说,“医生说了,妈也该适量发泄情绪。”   可不是发泄情绪吗。晏菀听说了肯定会大发雷霆。   陆衡不想被妻子制裁,只能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强撑道:“有南枝在呢。阿菀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   晏菀将宝贝女儿抱回窝里之后肯定是千般疼、万般爱,觉得那就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兔子,大点声尖叫都会吓到的那种。为了塑造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晏菀不能拿他怎么样。   “您说得有理。妈当然不会在南枝面前提起这件事,免得她伤心。但是只有您们两个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就要委屈您了。”   陆衡投降。问他想怎么办。   陆淮淡淡瞟过来一眼,面无表情。   因为他只知道陆衡完蛋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   某处海域之上。   一艘小型游艇在海面上停驻着,随着迎面而来的海浪微微摇晃。   船舱内亮着灯,沿着船壁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器械,一双素白的手在电脑键盘上不断敲击,每隔一会儿还要看一眼身侧昏暗的监控屏幕。   “怎么样,有发现吗?”戴着眼镜、面色苍白的女性手中键盘敲击声不停,对着耳机轻轻说道。   耳机那头传来海水搅动的声音。随着“噗嗤”一声,一个黑色的身影戳破海面,像是凌空从海中跃起,轻巧地落在甲板上。光照亮那道身影,是个穿着泳衣、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只见他背上的一道蝉翼似的虚影渐渐散去,皮肤上缠绕着一道道深青色的透明痕迹,在渐亮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莹莹的淡光。   他在甲板上抄起洁白的毛巾随便擦了擦,赤着脚走进监控室里,于是戴着眼镜的女生就听见对方的回应从身后直接传了过来。   “还是什么都没有。”清秀的青年摇了摇头,皮肤上苍青色的纹路随着水珠的蒸发渐渐淡去。   女性将膝盖上的电脑放置到一边,仔仔细细检查起数据来:“这总不能是监测器故障了吧?”   青年仔细想了想,试探性地回答:“也许?”   “检测器显示,目标就在我们面前。”女人的神色突然郑重了起来,“我们却像隔着镜面一样,怎么也触摸不到它。”   “有人为术法改造的痕迹么?”   “暂时没有。不过,这点我们还得再找专业的来确定。”女人摇头,“本来我们也只是来探查情况的。既然没什么发现,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女人说着扭动某一处按钮,低声道:“这里是鸣海分局调查科三组。初步探查已经完毕,确认无目标踪迹,无追踪线索。”   “受到反馈。请原地待命,支援马上就到。”   青年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咱们都得在这儿死磕了。”   “你就知足吧,分配给咱们的至少还是水上任务。”女人掐断通讯,快速整理着手中的数据,头也不回地答道,“你该感激上头没有因为你的一双翅膀把你编进应九真那组。”   青年一听,笑了:“我可不是禽类,不受他征招管辖。”他虽然能低空飞行,前提是在广阔的海域上。   “探察结界的人什么时候来?”   “快了。据说道盟正好有个年轻的高手路过,临时联系了一下。”女人看了看手表,“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左右——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青年很无辜:“反正一会儿还得脱嘛。”   女人:“……”也是。 第18章 (修文)   夜幕降临。   从闻乐房间的阳台上,远远可以看见海浪在月下卷涌起细碎的浪花。   她身上的过敏症状已经彻底消退了,晏菀还是守在她的床前,时不时就要用手摸一摸她的额头。   闻乐本想装睡,等晏菀出了房间再行动,却不料晏菀大有在她房间里守到深夜的架势。   更糟糕的是,晏菀的存在并没有让她不适应,反倒是对方微凉的手掌贴在她脸颊上久了,反倒让她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闻乐:……   她将被子盖过脸,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和有些凌乱的碎发。晏菀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   “……我已经没事了。”闻乐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妈妈一会儿就走。”晏菀用手梳了梳闻乐的鬓发,“你爸爸去询问医生,顺便买温度计了。等他回来,咱们再测个体温,妈妈就不打扰你了。”   这就是离家的坏处。如果是平时,晏菀完全可以打电话请平常熟悉的家庭医生过来。不过既然女儿没事,让陆衡跑一趟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闻乐安静地闭嘴了。   不一会儿,陆衡带着一个小小的医疗箱回来,里面不仅摆放了温度计,还有一些常用药。晏菀给闻乐测了个体温,结果显示闻乐不仅没有发烧,甚至体温较常人更低一些,才彻底放心下来。   走之前,陆衡煞有介事地将一只粉色的毛绒玩具熊摆在了闻乐的床头。   闻乐:“……”   陆衡咳嗽了一声:“我听说,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闻乐将被子包裹地紧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可不是嘛,周绵绵就喜欢地不得了。上回那只大熊被晾干之后就直接被她抱上了床。只不过闻乐的这只虽然小了点,模样却更精致,像个摆件。   十年没养女儿的夫妻俩双双悬着一颗心,顺手带上了闻乐的房门。   在房门关合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闻乐从床上坐了起来,扭头转向窗外——她在那片沉沉的海域中感觉到了什么,湛蓝色眼眸中蔓延出冰霜碎裂一般的痕迹。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换好一身运动服,给自己加上一层隐匿魔法,大大方方地从五楼的小阳台上直接跳了下去。她脚下似乎凝结出了透明的轨道,但又随着她下落的动作消散在了空中。   ……   “道盟来人了。”游艇里,戴着眼镜的女人听着耳边空气的搅动声,轻声道。   仍是打着赤膊的青年侧耳倾听,果然渐渐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他原本穿的是一条黑色的四角裤,看在女人的面子上勉强加了一条白色的运动裤衩,白皙的胸口大开,看起来还是有些轻浮。   “这么快……”他略微有些惊讶,“道盟转性了?”   道盟精英看不上鱼龙混杂的管理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平时不是拖延时间就是推三阻四。这次居然这么勤快……大约是无利不起早吧?   女人则轻轻皱起了眉。   按理说,他们只是侦查小组,属于辅助部门,战斗力和管理局的高手相比几近于零。这次侦查小组出动的目的是调查异常能量的波动,基本上能引起这种波动的只有两种存在:怪物,或者宝物。   如果是前者,管理局不派遣自己的精英执行员来合情合理,道盟素以战绩论资排辈,来了也正常;如果是后者,管理局怎么会甘心把宝贝拱手相让?   道盟的人一来,管理局的主场地位就丧失殆尽。他们没有指令,也没有什么表示,那么答案应该是前者。   ……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自己和青年没人保护,相当危险了。   “江郗。”女人喊了青年一声,“你的能力还能使用多久?”   “之前在海里潜久了,体力消耗有些大。大概还能撑一小时左右。”江郗回答,“怎么了,冯夷?”   冯夷:“一会儿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悠着点,记得预留出十分钟左右的变形时间来。”   江郗:“为什么?”   冯夷面无表情地说:“用来保命。”   谁知道管理局或者道盟是不是准备拿他们祭天。需要异族血液才能使用的阵法邪术也不在少数。   现在异族的地位很尴尬。现世已经没有足够滋生精怪的灵气,存留下来的妖族各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年龄动辄成百上千岁。异族与寻常的妖族不同,由混合着妖族血液的普通人返祖而来,妖身人心,传承的能力也受到很大限制,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两族都受排挤。管理局将这些人从人群中筛选出来,编成队伍,却对他们不是很上心。   只有一些力量最强大、最纯粹的异族才有机会和妖族、道盟的高层平起平坐。冯夷只能控一些水流,血脉稀薄到是哪家的传承都分辨不出来,主要还是计算机方面的技术型人才。江郗比她略强,文鳐鱼返祖而来。但很明显,他们都不在此之列。   道盟来的精英叫周琦,很年轻,看起来很精神。只是他听说冯夷和江郗是异族之后,原本还算和善的态度也分分钟变得冷漠了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道盟在对待人族之外种族的核心原则。   “所以你们在这里盘桓了快三个小时,缺却什么都没发现?”周琦的语调有些讽刺。   江郗对此习以为常,不答话,冯夷倒是有些生气,把键盘按的霹雳啪啦响,愤恨地计划有机会黑了这小子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周琦不再管他们,落在甲板上之后就拿出自己的罗盘和符水开始测算。符水在放置罗盘的桌面上颤动半晌,慢慢有秩序地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符文。   周琦看了一眼成型的符文,掐指成诀,开始念咒。随着他口中不明意味的字眼一个个吐出,暗沉的空中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虫茧一般的透明屏障,就在他们眼前,将一片不大不小的海域拦截了下来。   江郗看着随着周琦的灵力逐渐激荡、扭曲的屏障,暗叹:难怪自己下海绕了这么半天,鬼打墙似的什么也没摸到。   “这是……龙蜃?!”周琦的脸色变了又变,惊讶、恐惧、喜悦在他表情寡淡的脸庞上交替出现,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却让江郗和冯夷面面相觑。   所谓龙蜃,便是龙沉眠时建造的巢穴。即使龙已经离开了,它所铸造的蜃境也会如某种幻境空间一般留存下来。   因为蜃境隐蔽,也有许多造物会把空了的蜃境当做临时住所。   如果蜃境里沉眠的是一头真龙……周琦的脸色沉重了起来。龙这种生物睡起来就不知今夕何夕,如果他失手把它唤醒,道盟和妖族之间的势力局面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冯夷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趁着周琦沉思的空档,给手机里的某个联系人发了条信息。   她却不知道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琦脑海里浮现出了一种多么疯狂的想法:   末法时代,灵气衰弱至此。真龙沉眠于此,焉知不是如鱼离水、命悬一线的表现呢?如果他能趁对方衰弱,猎回一只龙——   无论这条龙是生是死,从此他就能在道盟中青云直上,再没有人可以轻视他。   周琦眼中的倔强一闪而逝,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万分小心。万一蜃境里什么都没有,或者栖息了什么别的怪物,他贸然行动实在得不偿失。   于是他转过身,对着江郗说:“你先去看看。”   江郗:……他该庆幸这人至少没有上来奴役冯夷吗?   只要海上有冯夷,刀山火海江郗也不慌。于是他点了点头,原地做了几个舒展的动作,正准备跟冯夷打个招呼,跳下水去再探索一下,就被冯夷喊住了。   冯夷:“你先等等。”   周琦和江郗纷纷扭头去看她,听她想说些什么。   冯夷却也一副懒得开口的模样,抬手指了指水面:“你就这么跳下去?”   江郗刚想问“那不然呢”,就感觉到游艇一阵剧烈的晃荡。待周琦和江郗稳住身形,定眼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从龙蜃的屏障周围开始,海面结上了一层白霜,甚至沿着扭曲的透明屏障开始向上攀延。   白霜看起来不厚,但要知道,这是海域,不是一片池塘。   龙是海中的主人,它在以自己的方式警戒着侵入者,不要试图做什么小动作。   “……”夏日的夜里,连周琦都被迎面刮来的寒风震慑了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它发怒了?”江郗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所以……它还醒着?”   三人迟迟没有动作。   很好。身影遮掩在昏暗的水中、但洞悉海上众人一举一动的闻乐从游艇一侧下潜,脖颈上的珍珠吊坠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幽蓝色在她眼眸中如电光一般闪烁。海水从她身边掠过,温驯地像个孩子。   刚才的冰霜封海是她的杰作。   不是她有意阻拦他们,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可这怪异的空间里沉睡的……根本不是什么真龙。 第19章   风平浪静的海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仔细看,似乎还有细小的雪花在海面上轻轻飘荡。   一道直升机的亮光直射过去,只能穿透浅浅的海面,瞬息就被更深沉的黑暗淹没。   闻乐顺着蜃境的屏障,一路往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对她来说亮如白昼。浓厚的水元素在她身边聚集,指尖一点,海水以她为中心漾开一阵阵看不见的涟漪,闻乐也终于看清了蜃境结界的全貌。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半球形结界,像是个倒扣在海底的碗。冯夷等人瞥见的还只是它露出水面的部分。   闻乐按照这个蜃境的大小,估算了一下原来沉眠在这儿的龙的体积——大概和她的老相识黑龙差不多大。   这股结界的力量她并不排斥,因为其中融合了大量精纯的水元素。但这股结界之后所蕴含的能量,却让她下意识察觉到威胁,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股熟悉的、令人恶心的气息……   她手中幽蓝色的莹光流淌而过,化成了一柄黑蓝色的三叉戟,锋锐的戟尖悄无声息地劈开了海水,一道快速的、轻缓的的水波,如海面上的涟漪一般轻轻晃动着向前,却在与结界相触之时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卷起的水波让海上的冯夷三人都忍不住摇晃了一下。   呦呵,还挺结实的。试探性划拉了一把的闻乐见自己的攻击被反弹了回来,颇有性味地眯起了眼。   她反手将三叉戟在手中反转了半圈,戟头对准结界,狠狠地掷了出去。   清脆的碎裂声随着三叉戟穿过结界,从底端渐渐攀缘了上来。结界原本缥缈的莹光凝结成了实质,随着裂缝变大,裂痕细密处掉落下了几片碎片。   整个结界瞬间成了一个磕破的蛋壳。   闻乐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   因为她从碎裂的结界里看见了一只暗暗窥伺的眼睛。   猩红的瞳孔,黑色的瞳膜,镶嵌在一团不可名状的漆黑怪物身上的巨大眼睛。   那是属于深渊的眼睛。   ……   “哐!”   又是一次狠狠的颠簸,冯夷扶着栏杆往控制室去看护她的那些宝贝器材,周琦和江郗各自贴着船身站好。   被水浪迎面拍了个透心凉的江郗吐出一口水,身上的苍青色纹路再次浮现了出来。他不远处的周琦也没比他好上多少,一身衣服全湿透了,湿法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正在怀疑人生。   “诶!道盟来的!”江郗喊了一声。   “喊谁呢!我有名字!”周琦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刚刚鼓动起来的野心像是个气球一样被“呲”地一声戳破了。   “行,周琦——”江郗眼前一片模糊,吸了口气后继续喊道,“这怎么回事啊,里头的龙是不是要醒了?”   周琦没好气地吼回去:“我怎么知道!”   他还想猎龙呢,猎屁的龙……对方翻个身嫌弃的海浪就够把他拍死八百回了!   这里是海上,龙作为海中神灵几乎就是无敌的,谁来都得铩羽而归。   他们不再说话,紧紧扒住船身,觉得自己身在一片金属铸成的脆叶片上,随时可能被拍进海里。   可是几次狠狠的颠簸后,水波又渐渐平稳了下来。海风拂过,月光洒落海面,与从海底流窜出来的白色荧光相互辉映——   “哇塞。”江郗低声惊呼道,从兜里翻出手机,准备将这一幕海上生萤火的奇景拍下来,就看见了周琦煞白的脸色。   刚才他们差点翻船的时候周琦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现在这么难看。   周琦下意识滑动了一下喉结,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张金红色的符咒,一番念念有词后将它对半撕开,撒向海面。   耀眼的金色火苗瞬间在海面上燃烧起来,小小的一团,随着海浪的起伏轻轻摇晃。   周琦咬着牙,看着那团耀目的火焰从纯粹的金色慢慢变红,然后又变成了紫色。到最后,那紫色的颜色过于深沉,居然隐隐透出黑光,与深邃的海面几乎融为一体。   “发生什么了?”江郗犹豫着拍了拍周琦的肩膀,只见对方没好气地将江郗的手拂了下去,冷漠地说:“走。”   江郗:“……啊?”   周琦恼怒道:“听不懂人话吗?!叫你带着那个女异族赶紧走——”   周琦话还没说完,“轰”地一声,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翻涌的激流让船身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船身倒退,瞬间离蜃境的结界又远了一些。   周琦差点被这一下颠地后脑勺着地,江郗眼疾手快,单手推了他一把,自己脚下不稳,“嘭”得一声跌进了海里。   趴在甲板上的周琦心狠狠一跳:“喂!”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浮出一个人头,正是头发湿透了的江郗。他哭丧着脸喊道:“我没事!但是我的手机丢了!”   周琦:“……”   江郗:“怎么回事啊!我看那层结界好像快破了!”他有些兴奋地喊,“是龙吗?”   周琦咬牙:“龙你个大头鬼!我的测灵符都快烧成黑色的了!”还不知道是哪个挣脱了封印的邪物呢!   周琦:“它快醒了,趁着它还没有大开杀戒,带着那个女的赶紧走!”   江郗:“……你,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先逃命?那你呢?”   周琦一言不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踏灵符不要命一般往海面上撒。飘飘荡荡的符咒被红线连接在一起,渐渐形成了一个九宫阵,阵心正是已经碎得破破烂烂的蜃境结界。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   海风将符咒吹得猎猎飞扬。江郗倒是认出了这是道盟常用的困灵阵,只是他从没见过规模这么大的。   看来周琦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不枉称道盟精英。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洞罡太玄,证我元神!”   “铛”地一声,一枚小小的金铃漂浮至困灵阵中央,发出了山钟一般振聋发聩的响声,令听者不禁肃然凝神。   江郗则琢磨着“证我元神”这四个字……他对道盟一知半解,但是也知道沾了元神两字的咒不能乱念。如果周琦是炼器一脉的,这枚金铃很有可能就是周琦的本命法宝了。   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能让他这么拼命做迎战准备的怪物,肯定是个硬茬子。于是江郗爬上船,匆忙跑到控制室去喊冯夷,却见冯夷一动不动地站在监控室前,盯着水下探测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刚才好像拍到了什么。”冯夷敲了几下键盘,被江郗拉住双臂,江郗急匆匆地说:“别敲了!底下那东西道盟都应付不过来,咱们赶紧避避!”   冯夷:“可是我的东西——”   江郗:“回头让领导给你报销呗!快走快走——”   但冯夷还是撇下急得要死的江郗,将数据统统拷进U盘里后装进了随身的口袋,并且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抱上了,表示头可断血可流、这部电脑不能丢。   江郗还能怎么办啊,只能帮忙拎着电脑再逃命。   他们搭上了直升飞机的救援梯,在安全范围内仔细观察着海面上的局势。周琦灵力全开,困灵阵上每一根红线都暴涨着肉眼可见的灵光,像是个滋滋作响的电网,随时防备着海中的怪物。   看着周琦一人屹立船头、被海水浇了个透的身影,江郗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道盟的人虽然令人厌恶,但是为了斩妖除魔,他们也是一贯活跃在高危战场的。   周琦独自一人在风口浪尖站着,指尖红绳悬挂着的红绳纹丝不动。   然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无事发生。   周琦:……   心吊到嗓子口的众人:……   五分钟过去了。   无事发生。   而在距离他们几十米的海里——   闻乐正举着三叉戟殴打着有着一只眼睛的、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   没错,殴打。   不需要任何法术,不需要任何阵式,闻乐手中的三叉戟结结实实地一下一下碾在它身上,打得它吃痛不已,哭爹喊娘,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它还没来得及发育出发声器官。   没错,深渊来者,从暗无天日的深渊中诞生,毕生的追求就是吞噬和狩猎。大多数深渊来者原本只是一团小小的黑色液体,顺着水流被带到富饶的地方,然后就开始吞噬血肉、吸收四周的营养,把自己养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只长着一只眼睛。   他们的存在足够让每一个领主头痛一番,而闻乐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头痛,她还有生理上的厌恶。她作为海神,每次看见沾染着深渊气息的东西都觉得那是一坨屎,深渊来者就是一坨行走的屎。   谁让光明神系和黑暗神系天生相克呢。   闻乐微笑着高举了三叉戟,三叉戟周围冒出了几个气泡,幽蓝色的光芒渐渐萦绕其上。   “不想死,就给我滚。”海神说道。   不是她不想斩草除根,可是深渊来者被砍死之后留下的一地碎肉残渣实在太难处理了,留在海里简直是膈应人。这里是地球,她不确定西加大陆的净化手段对这里的海域有没有用。   果然,深渊来者的体型慢慢变小,缩成了一团黑色的胶状物体。被它占据的海面渐渐显露了出来,果然有一堆破旧的沉船废墟。   深渊来者正准备夹着尾巴逃跑,却被从天而降的一道禁锢法术给关在了立方体形状的光牢里。   它控诉一般地隔着光牢屏障撞向闻乐的方向。   闻乐:“我骗你?我让你走,没说我就不会抓你啊。”   深渊来者:“……”你们光明神系的都是这么不要脸! 第20章   将深渊来者封印好之后,闻乐缩小牢笼,将它搓成了小小的一团,揣在了衣兜里。   凝视着那堆寂静的废墟,闻乐忽然瞥见腐朽的船只深处有亮光闪过。她好奇地游过去,扒开几根腐朽的木头——   一枚白色的蛋正静静躺在柔软的海藻丛里,表面有些凹凸不平,却泛着玉石的光泽。   闻乐:……   她掏出深渊来者不可思议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在详细对比之后,她觉得,这应该不是深渊来者下的蛋。   ……深渊来者下不出这么好看的蛋。   闻乐走近,用手指戳了戳它。这么一戳,白蛋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疯狂颤抖,似乎想要逃跑,却又没发现自己没长腿。   闻乐笑了出来:“有趣。”   她伸手把蛋从深绿的海藻丛中捞了出来,这颗蛋的体积有她的手掌那么大,蕴含着浓厚的元素力,力量和之前那层被打碎的半球形结界同出一源。   看来这颗蛋才是蜃境的主人。深渊来者鸠占鹊巢,却无法吞噬它。   闻乐想了想,虽然也很好奇它能孵出个什么东西,但还是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白蛋恢复了死寂,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闻乐转身就要离开,因为她听到了海面上传来的动静。事情已经越闹越大,之前那群人似乎打算冒险派人再下水探查一次,被看见就不好了。   她朝着海岸的方向刚游出两米,就听见背后“噗”得一声,蛋自己从海藻丛里跳了出来,一头撞进了沙砾里。   闻乐:……   白蛋晃悠了一下,不倒翁似的稳住身体,再接再厉,往前又跳动了一段距离。   闻乐:?   她试探性地往后挪动了几米,果然白蛋又跟乳燕还巢似的,兴冲冲地往她的方向又蹦了三回,期间还狠狠地在一块石头上磕了一跤,毫发无损。   闻乐:……   白蛋静静地立在她面前,看她半天没动作,欢快地原地摇晃了一下。   ……   在船上维持着困灵阵的周琦脸色微妙。   他感觉到阵中心的那股邪气瞬间不见了。   这是……逃走了?   他目光复杂地扫向彻底平静的海面,将小小的金铃收好。红线和纸符在海风中飘荡,灵光渐渐黯淡些许,但还是坚韧地固守阵地。   周琦向着直升机做了个手势,意为“危险排除”。海面彻底平稳下来之后,江郗和冯夷再次回到了船上。冯夷如获新生,刚落地就奔向了控制室的一众器械,说要去解析数据。   江郗见周琦脸色不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周琦瞥了他一眼,神色不虞,但到底没有开口说话。   “刚才那股浓厚的煞气绝对不是错觉。”周琦冷静地说,“即使我感觉错了,测灵符也不会出错。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连它的踪迹都追寻不到了。”   “……”江郗觉得这可能是精英的自尊心在作祟,于是安慰他,“换个角度想,至少在场的人都没有受伤,这也算是幸运了吧?”   周琦将湿透的外套脱了下来,搭在手上,眼神投向海面。   “如果它愿意,可以在两分钟内像辗死在场所有的人。可是它没那么做,仿佛对我们不感兴趣。”   “它的煞气我无法追踪,证明它有隐匿气息的法门。我们不知道它的样子,不知道它的弱点,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   周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扭过头来看着江郗,语调嘲讽:“你就管这叫幸运?”   江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周琦不同。在自己眼里,周琦刚刚就是和空气斗智斗勇了五分钟,或许危险暗藏,但是还没到这么严肃的地步。而周琦和他们是不同的路子,周琦精通术法,感知能力比他高出太多。他究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下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没人知道。   江郗:“可光在海面上打转能有什么收获?”   话刚说完,“噗通”一声,身上浮现出苍青色纹路的青年扎进了海里,身姿如游鱼般灵巧,一个浪花过去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周琦的“回来”两个字憋在喉咙里,甚至没有喊出去的机会。   ……   大海一如既往地深邃平和,却暗流涌动。   江郗一路下潜,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之前他的能力有些透支过度,因此放弃了夜视视角,只凭肩头的探照灯照亮一小片天地。   几个气泡缭绕着他转了一圈,往海面上涌去。江郗视线一定,落在了一堆沉船的废墟上。上面沾满了绿色的藻类,不时有小鱼穿梭其间,俨然已经和这片海底融为一体。   “冯夷,我看见了一艘船。”江郗有些疑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冯夷还没开口,周琦的声音先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那是龙蜃的障眼法。龙蜃的存在意义就是让龙在沉眠期间免受外界打扰,除非用特殊手段刺激,这一小片海域真正的模样永远不会显露于人前。”   这时冯夷插了进来:“你看看周围,有没有人为改造的痕迹。我刚搜索到一条救援消息,有一个男性鉴定学者和他的助手在这片海域失踪了。他们原定目标的经纬度和我们所在的这片海域重合。”   江郗微微惊讶:“学者?”他绕了一圈,答道,“什么都没有啊。”   冯夷:“那说明他们也许根本没能成功到达这里。和他约定出海的两个渔民也失踪了,大概不是巧合。”   果不其然,周琦皱了眉。   江郗:“那他们的失踪案,和我们遇见的怪物有关?”   冯夷叹息,周琦沉默。半晌,周琦忍耐的声音响起:“都说了他们根本没来过这里,能有什么关联?”   冯夷:“鉴定学者出海,目标肯定是你看见的这艘船。重点他们从哪里知道这里有一堆沉船废墟的,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们能由此大致判断蜃境形成的时间!”   如果是就近发生的事,肯定会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吧?   江郗醍醐灌顶,点了点头:“行,我再找找,看看能有什么新发现。”   ……   凌晨。闻乐回到了酒店房间里。她做了一回飞贼,从阳台一层一层地爬上来,好在隐匿魔法能帮她遮掩身形,省了她不少麻烦。   她躺回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了她的战利品——一颗深渊来者搓成的圆珠,还有一颗蛋。   闻乐:“……”   深渊来者她打算带回海国处理,丢进净化池里也就一会儿的功夫。问题在于这颗蛋——闻乐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来,究竟哪个物种那么能打,在蛋的形态下就能让深渊来者对它束手无策。   白蛋似乎是滚得累了,一路上都安静得很。此时闻乐把它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它就像一颗普通的蛋一样横卧着。   闻乐看它无精打采,开始思考一件事:它是不是在海里才能孵化出来啊?   不是,深渊来者在它头上作威作福那么多天,它还能孵化出来吗?   闻乐抽了抽嘴角,想了想,把它藏在了抽屉里,打算一会儿再做打算。   她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今天要去参加毕业聚会。   一群初中生的毕业聚会,和高中大学比起来当然是小打小闹。其实主要的目的在于告别。   按理说,她不去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的班主任一直是个很和蔼的老师,在学业上给了她很多帮助。过完今年,班主任也要调去别的中学了,闻乐也不大可能留在浦屏,闻乐应该抓住机会去见一面。   大家聚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闻乐把这打算说了,晏菀和陆衡对视了一眼,晏菀笑道:“好。让你哥哥送你去,晚上早点回来。”   闻乐用眼神询问晏菀:您说的是哪一个哥哥?   陆淮:“我去。”   陆北楼:“我来我来!”说着他看向陆淮说,“大哥,你都和南枝相处了这么久了,也该让我和南枝熟悉熟悉吧?”   他眼巴巴得睁着一双大眼睛对着陆淮猛瞧。他鼻梁高挺,轮廓利落,本来该有些隐约的距离感,却被他一双睫毛卷翘、生动的眼睛搅和地彻底。   反观陆淮。五官没那么精致,甚至称得上浅淡,却自带高冷气场,常把陆北楼压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陆北楼这话说得很现实。现在全家几乎都和闻乐有了独处的经历,闻乐也大概摸清楚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可是陆北楼还没和闻乐单独在一起呆过——刚见面时一起吃的那几口蛋糕除外。   于是陆淮有些犹豫,而晏菀则是直接拍板:“你们俩一起去。”   今天陆家夫妇也有事要做。   潘雪珍的详细资料终于摆在了夫妻俩手中——陆衡怕晏菀再受刺激,本来想先看看的,却被晏菀提前拦截了过去,看了个彻彻底底。   ……她要去好好会会那位南枝这十几年来的“母亲”。   陆衡担心的事没有发生。他眼睁睁看着晏菀还是一派温和婉约的模样,实际上她却打好了要手撕某个人的念头。   陆衡忽然发现,其实晏菀也不是那么柔弱的女人。她最怕的是悔恨带来的,无声而细水长流的消磨。 第21章 (捉虫)2.0   出发的第一站不是约好的聚餐场所——火锅店,而是周绵绵的家。   她们之前就约好了要一起去的。   开车的自然是陆淮。陆北楼跟过来实际上毫无用武之地,闻乐和周绵绵吃午餐期间他们还要自己找地方吃饭休息。   陆北楼对浦屏这个地方性质缺缺,没什么想逛的,于是全程对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只是周绵绵上车的时候给了个友好的微笑。   周绵绵坐进后驾,拉过闻乐的胳膊,低声问:“这两个就是你的哥哥啊?”   闻乐反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周绵绵看着高冷禁欲款的陆淮,再看看单纯爽朗的路北楼,觉得他们每个人都能立即出道去拍杂志封面。   良久,她不得不感叹道:“……没什么。”   没毛病。太没毛病了。   以前,看着潘家的兄妹周绵绵就知道他们和闻乐绝对没有血缘关系。这两个“哥哥”和闻乐总算是有相似之处了,闻乐的颜值在这种家庭里才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嘛!   周绵绵欣慰地拍了拍闻乐的肩膀,觉得她就像一株终于移对了花丛的鲜花,而在此之前她一直盛开在狗尾巴草堆里。   闻乐:“……”   她对挚友的颜狗属性彻底没脾气了。   陆淮开着导航把两个女孩送到了餐馆门口,停好车之后,注视着闻乐嘱咐道:“……不要喝酒。”   以现在的体质、喝完两箱酒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闻乐:“嗯嗯。”   “我和北楼去附近的商场逛一逛,给你的老师买些礼物。”他熟练地摸了摸闻乐的头,说道,“毕竟以后很难再见面了。”   闻乐再次点头。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陆家兄弟俩离开了,闻乐和周绵绵刚扭头,却在停车场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巧,那两个人也在瞧着她们。   闻乐估摸着这么短的距离她们应该听得见自己说话,于是点了点头,说:“好久不见,方晓……”   她的视线越过表情复杂的纤瘦女孩,停留在了她身边五官清秀、皮肤微黑的女生身上。   “……和方晓的朋友?”   闻乐犹豫地把下半句说完。果不其然,五官清瘦的女生脸颊顿时烧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闻乐很无辜。   她当然记得这个女孩儿的名字——虽然是从海国回来之后临时恶补的。但她就是不想给这种人面子。   说实话,她在海国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能记住方晓,是因为她和自己穿越前勉勉强强能算作学业上的对手。而后面这位“方晓的朋友”,之前在群里跳得实在太狠了,闻乐很好奇向来忙碌的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她,看了她的名字半天,才回想出那么一点点蛛丝马迹。   裴燕。方晓的朋友。对方晓捧杀,对闻乐落井下石。闻乐和周绵绵曾经猜测这两个人会不会绝交,现在看来暂时没有。   裴燕:“什么方晓的朋友!我有自己的名字!”   周绵绵:“你那么生气干嘛?你难道不是方晓的朋友吗?”   裴燕:“我……!晓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揪住方晓的袖子,语气有些哀求的意味。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狠狠踩一脚闻乐了。然而这完全是她的错觉。   方晓表情有些无奈,不着痕迹地把裴燕的手拉下去,开口道:“好久不见,闻乐。燕燕她之前是做了一些……不是很恰当的事。但是我们都要毕业了,将来可能也互相见不到了,不如就把这些事情翻篇吧,好不好?”   方晓言语温和,却不是劝架的语气。   周绵绵知道方晓的性子,她一向以学业论成败,闻乐压着她的时候,方晓从来是能不跟闻乐交流就绝不多说一句;现在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一大段来,大概也是挺满意自己在升学考里的发挥吧。   不过闻乐也没有让周绵绵失望,笑了笑,反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起头的是裴燕吧?那么什么时候翻篇当然不该由你们说了算,不然我也太窝囊了。”   裴燕摆出一个嘲讽的表情:“你能拿我怎么办?”   闻乐:“我当然不会拿你怎么办。”   裴燕:“……”   闻乐:“正因如此,大家才更会记得,攀着我咬的是你,没有教养的是你,心胸狭窄的是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否认,失败当然会招惹来奚落和嘲笑。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愿意加入你的行列——”闻乐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太丢脸了。   大家再傻也只会私底下讨论。像裴燕这种把手段摆到明面上来的,真不多。   裴燕尖叫了一声,似乎想冲上来和闻乐打一架,被方晓死死拦住了:“你干什么!”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做什么呢!”   四人扭头一看,齐齐沉默——他们班冷面无情的数学老师。   他们的数学老师是个中年男人,教学水平在县里闻名,同时闻名的还有他的臭脾气。愤怒了他,他能在十句内把你骂到恨不得掩面泪奔,不带脏字的。   数学老师抱着个公文包走过来,眼镜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干什么呢?都堵在路上,让其他人往哪里走?你们就是这么体现学生素养的?”   闻乐和周绵绵噤声,方晓也苦着张脸不敢多说一句,裴燕颤抖着声音小声说:“对、对不起老师,我们什么也没干,就聊天来着……”   数学老师看了她一眼,很有个性地没搭理这个数学常年不及格的学生,扭头对着方晓,硬邦邦地说:“这次考的不错。”   方晓眼睛亮了亮,感激地说:“谢谢老师。”   数学老师点了点头,转向闻乐,略略停顿了一会儿,语气和缓了一些:“你也考得不错。只扣了一分。别说浦屏了,整个江蓝你都是排得上号的。”说完了这句,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闻乐目送着他走出停车场,回过神来才发现,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周绵绵那是劫后余生,她也很怕数学老师;裴燕则被开始的那句明显冲着她来的责问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方晓神情恹恹,自然是觉得自己在老师那里又低了闻乐一头,有些不高兴。   闻乐则对她的那些小情绪视而不见。正如她从前所做的那样。她其实很羡慕方晓,因为她的烦恼如此单纯而直接。   方晓,包括同学们,他们学习是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将来”,而闻乐学习是为了摆脱当下的困境。没有什么比当下更真实、更迫切。天赋加上从不偷懒,有时候能起到的效果比寻常人想象得还要强大。   经此一役,裴燕直接蔫了。他们的聚会上还坐着很多老师,裴燕几乎可以预见一会儿的事情发展——果然,所有的老师都在惋惜地安慰闻乐,并且表示相信她的能力。同学们顶多也只是暗地里幸灾乐祸,言语间还是相当客气。   ……这种局面的确衬得裴燕像是个傻瓜。   她又羞又怒,当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大家不还听得有滋有味吗?不是还参加了讨论吗?怎么到现在被威胁的只有她、丢脸的也只有她?   大家明明是都一样的!   她总觉得四周有若隐若现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似乎有人在暗自嘲笑着什么。最后,裴燕受不了热闹的气氛,找了个偏僻的桌位自闭去了。   ……   闻家。   潘朋义抽着烟,缭绕的烟雾将他的侧脸遮掩得有些朦胧,但他深陷的双眼和乌青的眼眶还是让他看起来有股扑面而来的狠戾气质。   潘雪珍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忍耐着烟雾给她带来的、从喉咙深处涌出来的痒意。   “你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潘朋义的声音有些沙哑。   潘雪珍点点头,有些担忧。   “没事,再等几天。她还能去哪里,上回不也乖乖回来了……”话虽这么说,潘朋义心里也没底,他只是出于安慰潘雪珍的心理附和几句,随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问道,“妹子,你这里……还有没有剩下的钱?”   “没有了。”潘雪珍有些警惕地将视线瞄向了其他地方,“没什么闲钱了。”   “妹子,我就借一万,过三天就还你。”潘朋义挠了挠后脑勺,仔细观察潘雪珍的表情,见她没有往常那样动摇的神色,狠了狠心,“咱们可是亲兄妹啊!你不能看着哥哥去死吧?”   “你又去赌了?”潘雪珍低呼。   潘朋义抽着烟,不说话。   原本他只打算赌点小钱,但最近债不紧,他手头又有一些活钱,他觉得翻盘没问题……   结果一晚上过去,不仅输了五万现金,还倒欠了三万。最近烧烤摊生意不好做,他想了想,决定来潘雪珍这里先借点钱。   “就一万。”他说,“一万块,不算多吧?”   潘雪珍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不禁湿了,紧闭着眼。潘朋义见她这副模样也有些难堪,将最后一点烟狠狠抽尽,碾灭在桌面上。   “行吧。我等下个月你女儿回来再说。我记得她手上总还有点钱。”   潘雪珍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诘问:“到底是你欠了债还是我欠了债?!”   潘朋义有些不可思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由青转白,在狭窄的房间里绕了两步,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想说什么,胸膛似风箱般鼓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潘雪珍终于哭了出来,“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去赌别去赌!你赌了这么多年,有赢回来什么钱吗?还不是转眼都败在那帮人手里了!”   潘朋义的双眼红了起来。   潘雪珍仍在不饶人地继续发泄着:“我的女儿走了,我下半辈子的依靠彻底没了。她统共给我留下这么些钱,你还都要拿走?”   “你是不是想要逼死我?你想逼死我直说!”潘雪珍不知怎么了,越说越发狠,大有种冲上来抓他的架势。   “又不是我把那丫头逼走的!”潘朋义忍不住,暴躁地喊了一声,却如一道惊雷,瞬间把潘雪珍瞬间定在原地。 第22章   陆衡和晏菀来到资料中所写的地址时,晏菀对着破旧脏污的房子直皱眉。   她这辈子也买来过几次这种地方。一想到她的南枝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她简直快无法呼吸了。   陆衡体贴地把手绢递给她,说道:“不能呼吸是你的错觉,亲爱的。”他一指边上拥挤的狭小街道,那里开了一家卖禽肉的店,活体鸡鸭就关在其后的栅栏和箱子里,发出阵阵难以言喻的气味。   晏菀:“……”她用手绢掩住口鼻,抬起一双星眸看向陆衡。   陆衡风度翩翩:“放心,我已经给环卫部门打过举报电话了。”   晏菀给了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柔情似水”地说:“我想问那个人住在几楼。”   陆衡:“……三楼。”   他们拾阶而上,和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迎面碰上。楼道有些狭窄,陆衡拉着晏菀给对方让了路,还礼数周到地微微点了点头。双眼深陷的瘦削男人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嗤笑了一声,走了。   陆衡:“……”   晏菀:“呵。”说着晏菀就想用自己的手提包狠狠砸在那男人的背上。陆衡死死拉住她,生怕她和人打起来。晏菀用无力的眼神看着他时,陆衡才想起来晏菀练过散打。   陆衡:“……亲爱的,你要不在下面等着我吧,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啊。从他们决定要来拜访潘雪珍起,做了十多年温婉淑女的晏菀又恢复成年轻时剽悍好斗的气质了,身上隐约的怒气层层叠加,像个炸药桶,只需一根导火线就能引燃。   晏菀:“我很好。我十年没这么好过了。”   陆衡:“……”凭你这句话就能判定你现在很不对劲好吗?!   “我的南枝,在那个女人身边,喊了十年的妈妈。”晏菀往上指了指,温和的五官似笑非笑,“结果她是怎么对待我的女儿的?”   “她这么小就为生计奔波劳碌,这些我怪不了她。要不是他们,我的南枝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后来呢,她又做了些什么?”晏菀以极快的语速说道,“你都看见了!她宁愿去同学家借宿、宁愿流落到公园里也不愿意回家!要不是阿淮把她提前带回来,我们就得去桥洞里接你女儿了!”   陆衡心道妻子还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女儿。以闻乐的心智,应该、大概、也许,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   陆爸爸心塞地发现,还真有可能。   闻乐不像他们家的人,即使断绝关系独立出来也总有办法谋生。她还是个孩子。   可眼见着晏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狮子,他真怕一会儿她心情激动,出什么意外。   于是他尝试换一种角度说服晏菀:“你看啊,枝枝她还是个孩子,而且她毕竟和那家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咱们要是跟人家直接吵起来了,你让枝枝怎么办?”   潘雪珍做母亲不合格,但她还是做了,让闻乐完完整整地长成现在这个模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是闻乐在最近才下定了决心摆脱潘家的理由。   没有什么亲人是十全十美的。闻乐是觉得潘雪珍和潘朋义身上恶的部分令人无法忍受,并不代表她什么旧情都不念了。   亲生的父母如果和养母出现了激烈冲突……让她怎么选?怎么选都是错,甚至有可能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陆衡和晏菀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解决抚养权的事。能协商完成那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   然而潘雪珍听完他们的来意之后,白着脸,直接拒绝了。   “你们弄错了!”潘雪珍把他们往门外推去,“乐乐不可能是你们亲生的,她亲生父亲早就死了!”   陆衡和晏菀暂时平息了怒气。   晏菀忍耐地挤出一个微笑,问道:“……什么亲生父亲?”   潘雪珍听见这话,手却像是触电一般从门框上挪开,不禁转移了视线,嘴唇嗫嚅着,关门的力道都轻了些许。   陆衡观察着她的表情,手机振动了两声。他将信息界面调出来,指尖稍稍停顿了一瞬间,平静地将屏幕递过去。   “这是我和南枝、也就是您的养女的亲子鉴定结果。”潘雪珍胡乱瞟了一眼,上面写的是“闻乐”和“陆衡”两个名字,鉴定结果是个鲜红的“确定为父女亲属关系”。   潘雪珍顿时被钉在了原地,脸色渐渐变得灰败起来。   “所以我们很好奇,你口中那个南枝的亲生父亲是谁。”陆衡从手机里调出另一张男人的图片,他长得颇为清俊,双眼清澈,“请你仔细看看——”   “自称是闻乐亲生父亲的人,是他吗?”   “你们认识他?”半晌的沉默后,潘雪珍苍白着嘴唇,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陆衡长长舒出一口气,沉稳地答道,“他曾经是我们家的司机。”   “那、那他就是……!”   “没错。他不是普通地把我女儿给抛弃,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绑架犯。”晏菀斩钉截铁,“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们只能怀疑你存在包庇心理了。”   潘雪珍果然急了:“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不熟!”潘雪珍指着手机屏幕上的人影说,“是他把孩子塞给我们的!还说她妈妈已经去世了,以后这孩子就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许让她靠近燕京——”   “燕京是什么地方,哪是我们想留就能留的,我和采生没多想,以为孩子是他的私生子,又是个女孩儿,所以不要了……”   采生,指的就是闻采生。潘雪珍的丈夫,闻乐的养父。   潘雪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说了出来。那个沉默寡言、身上还有一股奇特气质的富家公子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回忆起对方时仍心有余悸。但是比起已经过去十年的无声恐吓,还是近在眼前的麻烦比较棘手。   “他那副样子,你们是没看见。”潘雪珍努力为自己辩解着,“好像我们要是不带走这个孩子,他们就要一起出什么大事。”   陆衡和晏菀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衡冷不丁开口,说:“大概在他托付完孩子不久,他就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自杀了。”   没错,自杀。陆家不可能聘用一个没有安全意识、或者车技不到位的司机,完全相反,他各方面素质都是最好的。   但他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时的反应,根本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司机该有的,这才导致汽车侧翻、爆炸,彻底沉入海底。   晏菀的手臂无声出了一层薄汗。   只差那么一点……那个自杀的疯子就要拉着她的南枝一起下地狱了!   但这也意味着,陆南枝当初的失踪也许另有原因。如果司机真的是因为仇恨绑架了南枝,怎么会这么好心,将她有偿托付给另一对夫妇呢?还是他临了对着稚嫩的孩子下不去手了?   而潘雪珍听到“自杀”两个字,身体轻轻一颤,但是明显有股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   她曾经害怕,闻乐如果真的踏足燕京,那个男人会不会来报复他们。但是现在却被告知那个男人早就死了,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质也有了解释——   那是决意自杀的人,由内而外透出的一股狠劲啊。   潘雪珍倚在墙上,半边身子脱了力。而晏菀则松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无论如何,谢谢您和您的丈夫收留了我们的女儿。”如果不是闻家夫妇愿意接受陆南枝,陆南枝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去,更糟糕的情况也不是不能预测的,“这样吧,我们会补偿您一笔合适的抚养费,就请您和我们南枝解除收养关系,怎么样?”   晏菀自以为话说得已经很温和了,却不料潘雪珍眼中涌出了几滴泪,颤声道:“你们……你们要逼我女儿不认我这个妈妈?”   晏菀:“……”   陆衡:“……”   “你们怎么能这样!”潘雪珍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潮红,“我和我的女儿相依为命十年,你们就上门来说几句话,就想把她抢走吗?!”   晏菀顿时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柳眉倒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陆衡镇定自如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百万。”陆衡说,“换你和南枝断绝收养关系,怎么样?”   “我知道,当初那个男人已经给过一笔赡养费了。为表诚意,我们陆家愿意再给一笔——就当是补偿您这些年因为抚养南枝所耗费的心血。”   潘雪珍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晏菀不耐烦地堵住了:“你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事情!”   通过协商解除收养关系的是主流做法,但是收养人如果有侵害未成年养子女等合法权益的行为,就符合解除收养关系的条件。   而潘雪珍做过的事,无疑已经将闻乐彻底推向陆家夫妇了。 第23章   闻乐和周绵绵在聚会的餐馆并没有停留太久。他们坐在座位上走完了流程,单独去感谢了老师们,基本上接下来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去留随意。   有同学建议接着去KTV唱歌的,被闻乐和周绵绵婉拒了,因为有很大几率她们会经历一场鬼哭狼嚎的洗礼——现在就已经有七八个男生围在一起,一把唾沫一把泪的追溯短暂的初中时光了,并且还互相承诺他们会是永远的好兄弟。   有女生也在依依不舍地表示愿意再玩儿一会儿。但周绵绵和闻乐一个是插班生、没有亲密的朋友,一个惦记着抽屉里的那颗蛋,都心不在焉地拒绝了。   裴燕把她们的神态看在眼里,轻声凑到一旁的女生堆里说:“听说闻乐和周绵绵是搭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来的呢。”   “什么陌生男人啊?她们有谁谈恋爱了吗?”有个八卦的女生双眼发亮,也凑过来低声问。   “说什么无聊的闲话呢。”也有不感兴趣并且不高兴了的同学直言,“就不许人家有个亲戚什么的?”   “可我看那个男人和闻乐很熟悉,跟周绵绵反倒比较客气。”裴燕远远看见了陆淮摸闻乐头的情形,不甘心地添了一句,“闻乐家里有谁,咱们还不清楚吗?能有什么有钱的亲戚啊。那辆车虽然不是什么奢侈品牌,但也不便宜呢。”   他们学校里……也不是没有成天浓妆艳抹、交往关系混乱的女生,她们的金钱来源都靠交往的“男朋友”,有些是校内的,有些甚至是校外的。   但是大家看着闻乐那张高岭之花的脸,却怎么也代入不进去。   “不能吧……”八卦的女生都忍不住质疑道,“她图什么啊!”   闻乐又不是念不进书、前途迷茫,也不整天闲着没事晃荡,更加没见过她春心萌动的样子——不管收到几封情书她一贯是冷处理,轮到她轮值纪律委员时,她的暗恋者还要小心老师课后来找自己喝茶,这谁顶得住啊?   “还能图什么?图钱呗!”裴燕颇为惋惜地说,“她家那个样子,想有什么出路是不可能了。她升学考试还没考好,以她的自尊心,你觉得她会甘心就这么进浦屏的高中吗?”   “她还能怎么样?”有人犹豫着问。   裴燕:“当然是砸钱进私立高中啊。”   进了独立高中,闻乐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然而,即使闻乐的能力再厉害,厉害到甚至有益于独立高中建立口碑,没有入学的学费和资源,她照样束手无策。   不得不说裴燕花心思去揣摩闻乐了,甚至替她设身处地想了出路,而且与闻乐原本的打算不谋而合——所以这个说法听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为了学业折腰……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有好事者将信将疑:“不会是真的吧?……你亲眼看见了?”   “当然!”裴燕低声道,“还有方晓——她也都看见了!”   ……   “喀啦”一声,闻乐手里装着茶水的白瓷杯碎了。   “!”周绵绵扭过头来,惊疑不定地说,“乐乐,你的茶杯怎么碎了!”说着着急地拉闻乐的手,生怕一会儿见到一片血红。   却见闻乐慢条斯理地扫落掌心的碎瓷片,白皙的手掌没有一丝划痕。   周绵绵:“这是怎么回事?这家餐馆的茶杯质量这么差的吗?”   闻乐眨了眨眼,说:“大概是热胀冷缩吧。”   周绵绵:“……”你敢以你接近满分的物理成绩跟我担保你是认真的吗!   闻乐冲着周绵绵微笑了一下,周绵绵不知为何脊背有些发凉。   她们这一桌和裴燕那桌隔得不远不近,周绵绵听不见裴燕压低声音所说的话,可惜闻乐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真是位身坚志残的人物啊。闻乐将视线瞥向裴燕的方向,暗自腹诽道。   眼看着流言就要从那桌人开始流传出来了。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这并不妨碍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边吃瓜、一边将不知真假的八卦添油加醋再传一遍。即使这些对话都是以“听说”、“好像”为开头的,也丝毫不减大家借以做饭后消遣的乐趣。   闻乐知道周绵绵要是听见了一准爆炸,只能把谣言尽量掐灭在摇篮里。于是她无奈地拨了陆淮的电话,表示打算一会儿私下送的礼物还是现在就送吧,送完了就告辞走人。   已经购买好礼物的陆淮和正逛的无聊的陆北楼自然无不应允。   于是,裴燕还在时不时插嘴一句八卦、兴奋地指点江山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八卦中的男主角提着几个袋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她刚才没见到的男生。   男生头发微卷,睫毛浓密,眼睛像是会发光。   他走出电梯门,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女生的视线。还有他身边双眸如寒星闪烁,清冷中透着素丽的陆淮——   他一手还拿着电话,微微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冲着某一个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走到了闻乐身旁。   旁观的人:“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   裴燕:“……”   甲:“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啊。啊啊啊,睫毛好长!”   乙:“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女生输了……诶,不对,你们觉不觉得,那个男生跟闻乐长得有点像?”   丙:“……是很像。”   丁:“好了别猜了。我看见了闻乐的口型。她喊的是哥。”   所以人:“……”   其实,那个看起来很高的男人也跟闻乐有点点相似,主要在神态。那种高岭之花的气质,还有那不可捉摸的表情……   所有人把视线瞥向了裴燕,目光中透露着谴责。   呸。吃了好大一口变质的瓜。感觉一点都不好。   ……   陆淮给老师们准备的礼物是几个精美的相框。   闻乐跟几个熟悉的同学道了别,一行四人提前退出了餐馆。   刚坐回车上,周绵绵就叹了好长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感叹的成分居多,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成分居多。   由于他们出来的时间比预定时间要早,大家下午的时间全都空了出来。陆淮问闻乐和周绵绵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闻乐沉默了一会儿,表示自己想先回酒店去了。   ……她不放心那颗蛋。   陆家夫妇正好不在酒店。闻乐关上门称自己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喀啦一声拉开抽屉——   白蛋还好好地躺在原地。   闻乐尝试着戳了一下它。很好,还是温的。   她在衣橱里找出一身不起眼的运动服,将蛋装进口袋里,又像上次一样施了个隐匿魔法就往阳台外面跳。   轻巧落地之后,闻乐掏出一只小小的罗盘,罗盘上镶嵌着的精致玉蟾随着一阵玲琅的玉石相击声,缓缓停在了一个方向。   闻乐眨了眨眼,心想原来金玉阁还没搬家。   沈和月依旧是一头淡金色的长发结成辫子,只是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的小褂,袖口盘踞着的银色花纹熠熠生辉。   “客人这么快就又光临小店了。”他微微躬身,眼中含着笑意,“不知道这次客人是来交易什么的?”   “消息。”闻乐从口袋里掏出蛋来,递到沈和月面前,“我想知道这是个什么物种。”   沈和月一愣,小心地接过白蛋,仔细端详了一番。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蛋。”沈和月的指节在蛋壳上轻轻敲了敲,侧耳,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它正在休眠。   沈和月犹豫了一会儿,向闻乐介绍了一款熏香,据说是由烛九阴的鳞片制成的,有窥测时间洪流的功效,但也只能投射出影影约约的景象。   沈和月把一个赤金猊熏香炉抬了出来,问她:“按次交易。请问您需要吗?”   “……”闻乐迟疑了一会儿,问他,“这个具体怎么操作?”   “点燃熏香,把蛋架在正上方。”   “……”怎么感觉有点像在做烟熏蛋。   果然,白蛋在听见这件事后疯狂挣扎,被闻乐使劲攥在手心里,无奈道:“如果不知道你是什么,谁敢养你?也没法养你啊。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海里了。”   白蛋果然停止了跳动,只是原本晶莹的蛋壳都灰暗了一些。   沈和月淡然一笑:这是已经成精了吧。   闻乐抬头,问:“那我应该拿什么来做交换?”   “什么都可以。”沈和月点头。   闻乐:“关于深渊来者的秘密……你们需要吗?”   沈和月若有所思:“深渊……”   “它们长得奇形怪状,特点是靠着寄生、掠夺其他生物存活,浑身漆黑,只有一只眼睛。”闻乐点头,“我不知道你们对它们了解多少,但我应当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它们的来历。又或者它们的力量来源、活动轨迹。”闻乐说,“还包括应对方法哦。” 第24章   闻乐还没开口透露更多,柜台上的小小杆秤已经干脆利落地倒向她。   闻乐:“成交。”   沈和月面色复杂地看了闻乐一眼,说道:“您确定吗?”   “近十年来,妖族与道盟遇见那种怪物已经很多次了。每次都带来巨大的折损和伤亡。”沈和月真诚地建议道,“它们来无影、去无踪,所有人都没有办法。如果您真的知道这些内情,无论妖族还是道盟,都会奉您为座上宾。”   意思是闻乐拿这些做交换,很有可能亏本。   而且沈和月是生意人,不是情报贩子。他不否认闻乐这些消息的价值,但是金玉阁获得这些信息之后,因为其特殊性,可能还要定向向几个顾客售卖。   杆秤只是衡量交易双方商品的价值,并不管沈和月后期要怎么把它们再交易出去。   ……有些麻烦。   闻乐兴致缺缺,她完全没有和什么“妖族”、“道盟”打招呼的兴趣——她是魔法背景的,和东方玄幻背景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系统,沟通出现障碍了怎么办?   沈和月看起来默认她是“道上的人”,在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这样吧。”闻乐说,“我身上有一些小玩意儿。”   从深海领主国宝库里捡到的蓝宝戒指,作用是提供一个小型魔法屏障。还有一颗黑色的、深渊来者搓成的小球——   闻乐有点舍不得那个蓝宝石戒指,就先将小球递过去,挑了挑眉,问道:“你们收这个吗?里面困了一个深渊来者。”   沈和月:“……”   看沈和月一脸的一言难尽,闻乐有些不舍地妥协了,将戒指递过去:“好吧好吧,那就这个吧。”   金色杆秤一阵摇晃,最后堪堪持平。这代表金玉阁愿意做这一单生意。   沈和月松了一口气,带着微笑将熏香炉点燃,闻乐也配合地把白蛋放置在了架子上。   淡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香气氤氲出来,青灰色的朦胧烟雾流淌出香炉,慢慢凝结成一团。   一开始,烟雾如海里的浪涛一般荡漾着,似是要将什么东西给淹没。半晌,它慢慢平静了下来,聚拢成了一个蜿蜒、盘旋的形体,细长,鹿角,短短的四肢——   “这是……真龙?”沈和月面色一变,将蛋赶紧从熏香炉上方拿了下来,抽出绵软的丝绸软垫安置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龙?”闻乐有些好奇,“这是龙蛋?”   “恐怕是。”沈和月点头,“龙族遨游天下,被奉为四海之主。”他顿了顿,忍不住说,“就我所知,龙族已经销声匿迹百年之久。如果这颗蛋能顺利孵化……”   沈和月沉吟了一下,觉得妖族和道盟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都会做些大动作。妖族当然是想把这类大能拉拢到自己那边,但龙一直是象征着祥瑞的灵兽,与人关系密切,如果投向妖族又会引起道盟的不满。   ……更别说这只龙还在壳里,任由他们作为。   闻乐挑了挑眉,并不因为白蛋变成了一颗珍贵的龙蛋就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她戳了戳白蛋,抬头问道:“那请问你这里有什么孵蛋指南吗,最好是孵龙的?”   “……很抱歉,这个真的没有。”沈和月摇摇头,“而且我们金玉阁真的要搬地方了。”   “好。”闻乐拿起蛋,把它装回口袋里,在沈和月“你就这么带着它吗”的无奈目光下,还获赠了对方友情赠送的铺着软殿的小篮子,不大,正好能把蛋装进去,可以当它暂时的窝。   闻乐谢了他,想了想,召唤出了通往海国的门。   ……   黑龙厄诺,居住在西加大陆至高的山谷中,统领龙族——虽然龙这种东西独来独往,性格孤傲,很少听命于什么人。   但他们崇尚纯粹的力量。   龙族是划分地盘生活的,又喜欢高处的景色和金灿灿的财宝。要判断一条龙的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它居住在什么地方、拥有多少宝物——而厄诺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它生来就有龙族最炙热的龙息。   这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厄诺从自己的宝藏堆中醒来,竖瞳眯起,对着满室的宝物好好地欣赏了一番。   然后它站了起来,背上的金币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不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它扇动翅膀,从峡谷飞了出去,沿着山脉欣赏蜿蜒着的金色河流。   风朗气清,天高云淡。厄诺觉得人生在这一刻圆满了。   这时,黑龙收到了一个水镜魔法。   水镜魔法,厄诺的朋友塞西搞出来的玩意儿,毫无杀伤性,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千里之外显示出施术人的身影。本来水晶球或者卷轴也可以做到,但是前者有严重的延迟及影像模糊的问题,后者成本太高了。而水镜魔法唯一的限制就是,两个施术者之间需要缔结过魔法通路,允许魔法元素的互流——换句话说,只有见过的人之间才能使用。   于是,水镜魔法在问世的第一年就风靡了西加大陆。   海神本来可以将这种魔法的魔纹保密,镌刻在魔法物品上贩卖。但是她直接公开了魔法式阵,魔力足够的人甚至能脱离器物直接结印使用。   距离厄诺上次接到海神的消息只过去了几天,对厄诺来说不过一个眨眼。但是这个朋友总是带给它好消息,所以它也不介意对方打扰自己。   幽蓝色的神力闪过,水镜界面有些模糊,里面传出了一个模糊的女声。   “……检测到您正在空中飞行,或者正在进行飞行类魔法中。为避免水镜遮挡你的视线,请你就近降落、停止移动。郁翠都海神殿提醒你,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飞行不看路,亲人两行泪。”   厄诺:“……”   水镜不断重复着这段话。厄诺无奈,只能扬起翅膀向下俯冲,安全落在一片空地上之后接通了水镜。   “你就不能把那个飞行限制给关了吗?”   水镜里传来海神淡定的声音:“不能。实际上我们海神殿还收到了很多感谢信,自从水镜做了飞行限制、瞬移限制之后避免了很多意外事故。”   谁让闻乐只是个业余的魔法师,水镜一展开就是在正前方,那么大一块水镜,不挡视线才怪呢。   黑龙:“找我干嘛?”   声音不咸不淡。   厄诺擅长黑暗、破坏和诅咒魔法,几乎没有像样的朋友,闻乐和他还是打出来的交情,两个人交流的气氛有时还是不那么融洽。   “找你帮个忙。”闻乐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死了。”厄诺冷冰冰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嘲讽,“它想吞噬我,被我用龙息轰进了岩浆里。”   “……”闻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龙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啊。   “忽然问这个,你想干嘛?需要什么龙身上的什么东西吗?下次再有不要命的来挑战我,我可以帮你留个尸体。”   闻乐:“……不,不必了,谢谢你。”   厄诺沉默了。   半晌,闻乐斟酌着问道:“那你有见过其它母龙是怎么孵蛋的吗?”   厄诺:“龙族不孵蛋。”   闻乐:“哦。”   厄诺:“有坚硬的龙壳保护还活不下来的龙,只会给龙族抹黑。”   闻乐:“……”   厄诺:“你捡到了一颗龙蛋?”   “嗯。”闻乐把小巧精致的白蛋展示给厄诺看,“虽然你们物种不是完全一样……但是我也找不到它真正的同族咨询了。”   都是龙,都是两栖类动物(?),孵蛋的方法总有那么一点点可借鉴的地方吧?   厄诺仔细看了看,眼睛眨了眨,还不留情地流露出嫌弃的意味:“你该庆幸它不是我的同族,否则它就算成功从壳里爬出来也死定了。”   对于西加大陆的龙族来说,这颗白蛋的大小简直是发育畸形了。   “……这些先别介意。你们龙族都是怎么孵蛋的,能给点参考意见吗?”   “补足元素,可以加速发育。”厄诺思考了一会儿,说了它们种族的共识,“你首先得判断幼龙属于哪种元素,它的龙息会是什么颜色的,再将它安置在合适的地方。”   剩下的就看它自生自灭了。   “补足元素?有道理啊。”闻乐点了点头。东方的龙也是分很多种的,河龙湖龙海龙……等会儿好像都在水里啊?   闻乐凝思了一会儿,指尖聚拢一道幽蓝色的海神神力,往白蛋蛋壳上抹了抹。   白蛋晃了晃脑袋,“噗”地一声大了一圈。   厄诺:“……”   闻乐:“……”   厄诺:“说吧,这是你和哪条龙下的小崽子?”它就没见过哪个龙族能这么毫无障碍地吸收海神力的!   力量彻底地同处一源,这种事情只存在于有血缘关系的龙族身上,而且概率很低。   闻乐:“……我不是,我没有。它是我捡到的。”   厄诺:“它被下在哪里?”   闻乐:“……海里。”   厄诺:“你还说不是你的崽?不是你的会下在你的地盘上?”厄诺越说越气,看闻乐简直像在看一个渣神。它们龙族至少敢作敢为,抛弃龙蛋虽然干脆利落,但是遇上了还是会教导对方一些东西。   不像闻乐,蛋都有了,还死不承认。   闻乐心累地跟厄诺解释了半天此龙族非彼龙族。厄诺不信。   最后闻乐无奈掐断了水镜。发现除了把白蛋放回海里、定期给它喂食神力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第25章   闻乐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蛋留在了海神殿的寝宫里。   首先海国也是海嘛。而且海神殿是个有着浓厚神力的地方,可以让这颗龙蛋慢慢吸收。   ……至于在西加大陆呆久了它会不会变异,闻乐就没把握了。   至少在某一点上,厄诺和闻乐还是保持了相同的意见:以这颗蛋所蕴含的营养,根本无法供给小龙安全孵化。在里面的生命破壳而出之前,这颗蛋肯定会坏死,或者失去生机。   闻乐在床上玩儿起了不倒翁游戏。她戳一下,又戳一下,蛋就不断地摇晃,就是不肯横卧下去。似乎是被闻乐晃地兴奋了,忍不住原地打蹦。   闻乐怕它把蛋黄晃散了,急忙把它扶好,安置在了细腻柔软的被子上。   蛋蹭了蹭她的掌心,乖乖安静了下来。   “你就呆在这儿。”闻乐知道它能听懂,“我过几天就回来。”   蛋前后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知道了。于是闻乐安心地打开界门回地球,却不知在她走后,萨迦进入了她的房间。   萨迦刚处理完公务,白色的外袍落在了书房里,只穿着一件修身的长衣,长发曳地,耳边的金色流苏轻轻飘荡着。   他感受到了海神的回归,但当他回过神来打开寝殿的大门时,华贵的宫殿里又空无一人了。   海神祭司抿了抿唇,瑰丽如星海的双眼略略低垂,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层有些暗淡的阴影。   他知道这样想不对。但是这些年来他与海神几乎形影不离,世人皆知海神祭司是离海神最近的人,也就是神灵座下的第一人。   但自从闻乐找到回归地球的方法之后,萨迦就明显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西加大陆之外,那个叫地球的地方,在此时此刻吸引着海神绝大部分注意力——萨迦不禁开始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能比他与海神一手打造的海国更令人眷恋。   萨迦摇了摇头,打消脑海里那个不像话的念头,往床幔走了几步,看见了床上摊开的几本书。   他抬脚走近床边,把书一本一本整理好,叠在一起。刚扭头,就和一个圆滚滚的白色物体对上了视线。   ……是一颗蛋。   萨迦微微皱眉,不知道是谁把自家的孩子放进了海神殿。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摸那只洁白的蛋,却在触及它莹白色外壳的一瞬间被它身体里洋溢着的海神神力所震惊。   这个蛋不是属于闻乐的。这么大的事海神还不至于不和自己的祭司商量。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颗蛋能够吸收神力,让闻乐感到好奇,所以带了回来,甚至想孵着试试。   可见海神祭司不愧是海神祭司。一猜就把闻乐的想法猜的八九不离十。虽然前因后果错了,但大体方向完全符合。   再看闻乐翻阅的书籍。记载古龙类生活的。萨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一颗龙蛋?以他对龙族的了解,很少有龙族生活在海中,顶多也就是生活在海边的崖洞里……   萨迦使了个小小的束缚魔法,将白蛋捉住,然后放进了一旁的小篮子里。小篮子底部还铺了一层软布,明显是为了这个蛋准备的。   “安分呆在这里。”萨迦轻声嘱咐了一句,关上了寝殿的大门,彻底断绝了白蛋逃跑的可能性。   ……   傍晚。   闻乐轻手轻脚地爬进阳台,计划着进房间之后弄乱被子,伪装出睡了一下午的假象。   她干脆利落地落地,拍了拍手,打开阳台的房门——   就看见陆淮坐在她床上,膝盖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敲敲打打。   闻乐以超越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轻轻带上了阳台的门。   没有用。一阵脚步声过后,陆淮轻轻敲响了阳台的门。两声清脆的“咚咚”,他清冷的嗓音想起:“回来了?”   “……”闻乐不说话。   “以为不说话我就抓不到你的把柄了?”陆淮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严厉。他对于妹妹翻阳台爬墙的行为感到生气和不解——大门就在那里,为什么光明正大用走的?还有,她到底是怎么办到避开所有的监控摄像头的?   闻乐叹气,心想瞒不下去了,只能打开门,乖乖听训。   陆淮侧身让她走进房间,没有急着训她,也没有刨根问底地问她到底去哪儿了、跟谁在一起,而是无声地将笔记本电脑递了过来。   闻乐打开文件,发现居然都是新闻报道。   “震惊!少女深夜独自回家,途中惨遭杀害!”   “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花季少女惨遭歹徒肢解!”   “……”闻乐默默下拉,发现关键词都是“花季少女”、“妙龄少女”、“独身”,然后被抢劫、被强奸、被非法囚禁、被拐卖、被焚烧,下场不一而足,死法一个比一个惨。   “虽然这些媒体的报道为了吸引眼球、往往会选择夸张的表达手法。”陆淮说道,“但是这里的绝大多数案件都是真实存在的。说一声骇人听闻,不算是过分。”   “南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保护自己,但这些新闻里的女孩子大多数也是这么想的。她们除了警惕性不足,往往还败于思维盲点,即她们没有设想过超出预料的可能情况,并且没有与之相对的应对手段。”   “我作为你的哥哥,会先反思我为什么不能得到你的信任。但是你也需要反思自己的聪明是否用对了地方,好吗?”   闻乐看完新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好。”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我是怎么暴露的吗?”她含笑转向陆淮。   陆淮:“……爸妈回来了,喊你出去喝下午茶。因为你的房间是我开的,房间的备用房卡也在我这里。”   “哦。”闻乐点了点头。   所以她纯属运气不好吧。   陆淮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眯着眼敲了敲她的脑门:“不许再偷偷溜出去。”然后转身离开。   闻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对啊,一般人不该问清楚自己的妹妹是怎么从五楼外的阳台进出的吗?   怎么陆淮一副淡定过头的样子?难道陆南枝的人设就是沿着墙壁徒手爬五楼,面不改色心不跳?   闻乐抽了抽嘴角,打算暂时不去问这个问题。   ……   闻家。   潘雪珍这次没有打算和潘朋义商量,但潘朋义却自己找上门来了。带着一身的伤,和左手殷红的血迹。   “妹子!妹子你救救我吧!”几天过去,潘朋义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脸色青黑,一看见潘雪珍就跪下痛哭,拿沾血的手去拉潘雪珍的衣角,“妹子,你再不就我,他们就要砍了我的手啊!”   潘雪珍被吓了一跳,蹲下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啊!就为了三万块钱,他们是要你的命啊!”   之前潘朋义拿五万块钱去赌了把大的,还倒欠了人家三万。   “不是三万……是十万……”   潘朋义一番解释,潘雪珍才明白,他赌债的三万是借高利贷还上的。而他拿着还债的三万去的时候,赌庄老板忽然转变了态度,说他这三万赌债不着急还也可以,只要进一个大局子帮他撑场面。   赌庄老板承诺,只要他在赌桌上赢了三万,他的债就一笔勾销。即使没有赢,债款也可以延后。   潘朋义去了。真的是个大局。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捆一捆地往桌上推。他小试了两局,有输有赢。后来在一局必输的牌局里超常发挥、逆风翻盘,老板都夸他不愧是老手,还免了他三万赌债。   但是没有人催他下桌,似乎大家都在等着他再次表演。潘朋义也赌红了眼,接下来的局子有赢有输,他明明感觉是输少赢多的,但在最后一局结算的时候一败涂地,共欠下了十万赌债。   潘雪珍差点晕过去。   潘朋义见她白着脸、却不说话,怕她真的就这么狠狠心不管自己了,于是又忍不住大吼:“妹子,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看在阿灏的面子上啊!他们说了,如果我还不起债,就要把我儿子卖进煤窑里啊……”   “阿灏是我们老潘家的独苗……你救救他吧,啊?”   潘雪珍泪水纵横:“你要我怎么救!杀了我也凑不出十万来啊!”   “你……不是还有闻乐吗?”潘朋义舔了舔嘴唇,“去找她,那丫头出手那么大方,肯定还能有钱——”   “什么呀!”潘雪珍摸了把泪,捶打他,“找乐乐有什么用?人家亲生爹妈都找上门来了!她不会再要我这个妈了。”   潘朋义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地说:“她亲生的爸妈找来了?那总该给钱吧?咱们不能白养她这么多年吧?”说着,他站了起来,低声凑到潘雪珍耳边,问,“他们给多少钱?”   “一百万。”潘雪珍心急,沉痛地说,“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等等……才一百万?”潘朋义有些惊讶,“闻乐那丫头还没个月给你五万呢!一百万,二十个月,两年都不到啊!”   “我能怎么办!不签协议他们就要告我……”潘雪珍嗫嚅着说。   潘朋义:“告你什么?你又没虐待她……”潘朋义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忍不住低吼道,“还不是你之前那么逼她!”   “我不逼她留下来,她就愿意把钱借给你吗?”潘雪珍见惯了他的变脸,却也忍不住反驳回去。   潘朋义狠狠捋了一把头发,问她:“他们有给你留下电话么?”   潘雪珍点点头。   潘朋义发狠咬牙:“……行了,交给我吧。” 第26章   傍晚,闻乐下电梯和陆家人一起吃饭。   晏菀看见了闻乐,无比自然地切换到了柔情似水的模式,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睡了那么久?妈妈还以为你感冒了。”   “可能有点累吧。”闻乐点了点头,白皙晶莹的肤色在晏菀眼里自动加上了一层苍白柔弱的滤镜。   陆衡:“……”那什么,我的皮肤也很白。   陆衡正无力地看着一碰上女儿就忍不住腻歪的妻子,拍了拍母女俩的后背,说:“好了,两位女士,我们能出发了吗?”   晏菀点了点头,陆淮则领着陆北楼小鸡崽似的跟在后面。   酒店里的服务生很多都已经认识他们一家了。燕京来的客人,颜值高又温和礼貌,后勤部经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尤其喜欢陆北楼奶帅的外表,一家人出门需要用车的时候,常常在拿到车钥匙的同时收获几颗附赠的奶糖。   晏菀本来想婉拒这种甜得可怕的小零食,陆北楼又不喜欢吃甜的,陆衡和闻乐父女俩一人一颗奶糖,边嚼着边钻进了车里。   晏菀坐进副驾,微微皱了眉,埋怨道:“你还记得上次去看牙医,人家是怎么嘱咐你的吧?”   “少吃甜食,及时清洁,多做检查。”显然“看牙医”这一关键词触及了陆衡某些不好的回忆,他老老实实地检讨了自己,并且表示一定适量食用——然而晏菀还是因此在菜单里剔除了他的饭后甜点,表示自己最近也有所懈怠,要好好监督他才行。   ……补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拔牙更不是。   晏菀说完了陆衡,又将忧虑的目光转向了闻乐,在她眼里这俩父女都一个毛病。   闻乐:“……”她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在展示了自己健康洁白的牙齿之后成功让晏菀放过了她,只是给牙医打了电话,预订了牙齿检查。   ……不,她现在能保证自己每一颗牙都是健康的,真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晏菀向闻乐介绍了很多陆衡的、陆北楼的黑历史,闻乐毫不留情地将愉悦建立在了父子俩的无语加无奈之上。   而关于陆淮的黑历史则一件都没有。他从小聪明懂事,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一年十二个月有至少九个月在国外读书……   陆衡和陆北楼有些不服气,但陆衡很想开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和后视镜里表情复杂的小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耸肩。   看来陆北楼也想不起陆淮有什么出糗的经历。   就在这时,陆衡的手机响了。   晏菀随手接了起来,刚说了几句话,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   除了坐在她身边的陆衡能隐约听见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坐在后排的三个陆家后辈应该是什么都听不见的。而闻乐竖起耳朵,轻而易举地扑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潘朋义。他请陆家夫妇和他见一面。   晏菀眼神凝了下来,干脆利落地表示了拒绝。潘朋义就说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闻家的夫妇说,是关于闻乐的。   晏菀敷衍着听到这里,却不由得沉默了。   除非潘雪珍亲自开口签署协议,否则她是不会再主动去见那家人的。   潘朋义报了一串地址,目的地是个中档餐馆,潘朋义订了包厢……听起来确实很有诚意。   潘朋义话刚说完,晏菀就“啪啦”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她不是傻子。之前她就在资料里见识了潘朋义的为人以及他的经济状况。以他性格,肯付出一定的代价,就意味着他希望能收获百倍的利息。   花钱请他们吃饭、面谈?无论如何,最终目的一定是增加筹码来获取更多的补偿金。但是晏菀不打算让潘朋义有插手这件事的机会。   想起档案里显示“早逝”的闻采生,她不由地惋惜了一瞬间。就调查结果来看,闻采生是个更加通情达理的人。如果由他来主理交涉,想必完全会是另一种不同的局面了。   想到这里,她灵光一闪,扭头问:“南枝,你还记得你养父闻采生有什么走得近的亲戚吗?”   “我养父有母亲和妹妹,都是寡居,不过在邻县,我们接触不多。”闻乐回答。   晏菀斟酌着询问:“……那,我们付闻家一部分赡养费,请他们来照顾你养母,怎么样?你也知道,你那个舅舅可不是什么好的托付对象。”   晏菀也算是看开了。有养育闻乐的情分在,她不能对潘雪怎么样——但是潘朋义是个什么东西,还想从她的南枝身上搜刮好处?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闻乐眨了眨眼,发现这个方法有可行性。闻家人不待见没有生出孩子(实际上生了一个,没留住)的潘雪珍,但总比血蛭一样难缠的潘朋义要好吧?   “我觉得值得一试。”闻乐点头。   晏菀眉头松开了,笑着将头扭了回去。   她不仅仅高兴于自己的计划受到了闻乐的赞同,实际上闻家有什么亲戚这些详情她都知道,她既然提出了这个计划,就一定是可行的——   甚至令她高兴的是闻乐提及养母时坦然的态度。没有痛恨怨怼,更没有爱恨交加。这也就意味着晏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女儿带回去。   有闻乐的态度在,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晏菀的笑容被陆衡看在眼里,他有些好笑地提醒妻子事情还没结束:“是谁打的电话?”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晏菀说,“继续开你的车吧。”   ……   潘朋义把手机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陆家夫妇不上钩,那他计划的第一环就断了。   而且他感觉得到,至少对面的女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打草惊蛇,他们还愿不愿意再次出现都是个问题。   被他请来的记者不耐烦地打开了包间房门,在门上敲了敲:“那家人到底来不来?”   他可是听说有大新闻才推掉原来的采访陪你来这儿的。做贼似的蹲了半天,连只苍蝇都没有。   潘朋义陪了个笑脸,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实在是麻烦您了。今天出了点问题,他们应该是不会来了……”   “早说啊!”记者卸下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喝了口水,将菜夹进自己嘴里,含糊地说,“先说好,你付给我那三千块我可不会给你退!人找不到,那是你的问题……”   潘朋义眼珠一转,哭丧着脸,挤出几滴眼泪说:“我也是没办法呀!我那侄女攀了高枝,转眼就不管我那个生病的妹妹了!”   记者心想,有钱人其实最喜欢拿钱解决问题,可是却连面都不露,八成是不屑拿钱砸这个男的解决问题,或者是这个男的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了。   这么斗下去,输的肯定是他。   记者将手搭在潘朋义的肩膀上,状似同情地说:“要我说啊,你还是得从你侄女儿身上下手。她松了口,那还有什么不好办?……”   潘朋义心想,他当然也想啊!可是闻乐那是能打电话给警局告他骚扰的人物,能给他什么脸面!   他有苦难言,手机又滴滴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放了他高利贷的那位“陈总”。   ……   陆家有三个孩子。   陆淮已经长大成人,陆家夫妇在他身上投注的心血已经得到了回报。而陆北楼也时常感受来自母亲的“特殊关爱”——晏菀威胁他,如果他敢放弃正常升学去搞什么乐队,她就停了他信用卡、停止发放任何零用钱。   你想搞乐队?行啊,一分钱都不给你,你自己搞去吧。   不是陆家父母不允许孩子往自己的兴趣爱好发展……任谁听完陆北楼弹唱一曲后都会觉得,他组建乐队的愿望那不叫愿望,叫异想天开。   几天来,找回南枝的兴奋和激动已经渐渐沉淀了一些下来,陆北楼组建乐队的梦想再次蠢蠢欲动。   晚餐餐桌上,他看晏菀的心情如此之好,觉得是个开口商量的好时机。于是他凑了上去,讨好地笑着说:“妈,您看现在南枝也回来了。不如……您就让我去读音乐学院吧。”   他没有明确说出口,但是他的意思就是,家里反正有大哥继承家产了,妹妹回来还能上个双保险,这回总能放他出去追逐梦想了吧?   “你不想去上燕京附中,可以选市郊的其它高中。”晏菀挑眉,“但是专业的音乐学院,没门。”   “为什么?”陆北楼哀声说。   陆衡看不下去了,指着闻乐说:“这样吧,你回家让你妹妹听你唱首歌。但凡曲子在调上,我们就答应让你去学音乐。”   闻乐微微睁大了眼,好笑地望向陆北楼:有这么夸张么?   陆北楼硬着头皮,痛下决心似的低喊:“你们说话算数!” 第27章   回到酒店之后,陆北楼果然给闻乐现场来了一段。   一首红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陆北楼的嗓音其实并不难听,但他就是有办法将每一句歌词唱得不在调上,并且乐在其中。   “听说他钢琴弹得不错?”闻乐有些不可思议,悄悄凑近陆淮,低声问了一句。   “是不错。钢琴老师还赞扬他有不错的乐感。”陆淮不动声色地低声回答,“我相信如果那位老师听到他开口唱歌的话,应该会把这句话收回。”   陆北楼沉溺于音乐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一曲唱罢,他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问闻乐:“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闻乐迟疑了一会儿,委婉地说:“……不如你先放弃声乐专业,往别的方向发展吧。”   演奏或者作曲都行。就是别开腔。   陆北楼流露出一点沮丧的神色,说:“我就知道。”他坐到闻乐身边的沙发上,整个人瘫了进去,模模糊糊地说,“可是我的朋友还夸我唱得好,等着我和他们一起组建乐队呢。”   闻乐:“你们真有个乐队?”   陆北楼:“当然啦。吉他手、键盘手、贝斯手、鼓手俱全!就差个主唱了。”   闻乐:“其他人不能唱吗?非得你来?”   陆北楼:“……他们说我长得最帅,乐队比较容易火。毕竟一般主唱都是门面啊。”   “放弃吧。”闻乐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言不讳,“让你来当主唱,你们这个乐队那才是别想出道了。”   陆北楼哀怨地看了闻乐一眼。   闻乐还是觉得不对劲,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你们乐队其他会唱歌的呢?”   陆北楼一连串报出两三个名字,而他们的乐队总共只有五个人:“他们几个唱得都不错。”   陆北楼颓废道:“可是人家只要我当主唱。”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闻乐和陆淮才明白,原来他们这个小乐队在演出的时候被演艺公司看上了,愿意和他们签合约、花时间训练包装他们。   但是明星预备役实在太多了,乐队里的五个少年都是半路出家,演出凭的就是一腔热血和激情,除了歌曲动听之外演艺公司看上他们还有一个巨大的原因——   他们普遍长得至少是清秀水准。其中以陆北楼为首,一张混血儿面孔可谓“艳压群芳”。演艺公司的意思是,即使陆北楼什么都不会,靠着他的脸也可以被推出去做模特。   陆北楼来做主唱、队长,可以最大限度地集中整支乐队的重心和闪光点。   陆北楼不唱歌的话,在乐队中疯狂吸睛的同时会夺走一部分属于主唱的注意力。   演艺公司的试炼环节近在眼前,而陆北楼却还没能说服父母让自己参加试炼,更别说学会唱歌了。   闻乐沉默了一会儿,把手机掏出来,搜出某知名流量男团的现场表演给他看。   陆北楼看完之后一脸怔然。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男团唱的太太太太太难听了。虽然在调上,但是总的来说比陆北楼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可以重新定位一下你们的乐队。如果是作为偶像团体出道的话,你歌唱的不好听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闻乐说道,“你看人家,唱成这样还无比自信地走摆造型,粉丝照样热情高涨地打Call,因为人家不仅会唱歌,还会跳舞,长得帅。”   置换一下,陆北楼的队伍也只要长得帅、乐器玩儿得溜,陆北楼做这个这个噱头也很正常……反正有百万修音师在线修音,别让他独唱不就行了。   陆北楼捂住了脸:“这样我会成为我们乐队的耻辱的。”他们是实力派,真的。   倒是陆淮开口问:“是哪家公司找了你们?”   “飞星传媒娱乐。”陆北楼嘟囔着说,“我打听过了,风评还不错的,而且人家也是大公司。”   陆淮沉吟了片刻:“你就真的这么想玩儿音乐?”   “不是玩儿!我们都是认真的!”陆北楼反驳道,“大家都打定主意要拼一把了,只剩我了。”   说着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一样,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陆淮,就等着他松口或者帮忙。   陆淮并没有一口答应,皱了皱眉说:“你将来还是要继承家业的。”   陆衡手上的财团当初只是陆家的一个子公司,经他多年经营才有现在如日中天的势头。   “不是有你在吗!”陆北楼理所当然地答道。   陆淮诡异地沉默了,冷淡地回答说:“……不够。我一个人不够。”   虽然窥伺长辈的遗产不好,但是他们的爷爷年事已高,手里的产业还是要慢慢转移到后辈手上的,这是可以预见的事。   陆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陆遣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陆衡有三个孩子,小女儿干脆就没有结婚。   而在这所有的子孙辈里加起来,能被赋予重任的也没几个,儿孙们的担子不可谓不重。弄不好,陆家在他们手里就衰弱了。   这些考虑陆淮不打算告诉弟弟妹妹,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把压力都给扛下来。但是事实告诉他不行。   陆衡睁大了眼,似乎被“不够”两个字给震住了。他没想过陆淮一个人会不会撑不住。脸皮再厚,他也不会指着一边的闻乐说——   “你看,不行还有南枝呢”。   这也太自私了。   闻乐也眨了眨眼,觉得这个剧情转换地有点快。同时内心升起了一股不是很好的预感……   她不时要在海国上班打卡也就算了,难道将来在地球还要为了家族工作忙得四脚朝天?   闻乐只想象了一下,就觉得眼前发黑。   “没事。你如果真的喜欢,也可以去试试看。”陆淮拍了拍陆北楼的肩膀,“不过别去飞星了,去云恒吧。”   一家和飞星差不多规模的传媒公司,不过地点不在魔都,在玉崇市,离燕京很近,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云恒?”   陆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回答:“那是你小姑姑和我们爸合资开的公司——你不知道?”   陆北楼兴奋地摇了摇头。   陆淮叹气,接着开条件:“但是你必须正常升学,将来正常高考。如果你的学习成绩下降了,我就请姑姑雪藏你们。”   闻乐:“……”   陆北楼愣了半天,意识到这是在开后门,抱住陆淮的大腿就高兴地喊了出来:“谢谢哥!”   陆淮动作缓慢、神态自如地将陆北楼从自己腿上撕下来,扭头温和地问闻乐:“到时候,南枝想不想一起去看看?你如果有喜欢的明星,可以请小姑姑帮你要个签名。”   闻乐倒是还不知道自己有个混娱乐圈的大佬姑姑,下意识摇了摇头说:“我不追星的。”   因为她私心以为……那些人长得都不如萨迦好看。   怎么说呢,萨迦能力强,性格又好,多才多艺,还有一副从海妖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好嗓子。   萨迦如果来混娱乐圈,一定能火遍全国。闻乐如此坚信着。   ……   另一头。   晏菀和陆衡上次来的时候,给了潘雪珍一天半的考虑时间,眼看着就要被耗尽了。   号称要为她争取更多利益的潘朋义,在要了陆衡留下来的名片之后就再无音讯,让潘雪珍心中不住后悔——   为什么要把名片给他?在明知道他只会接着试探对方底线的情况下?   但习惯是一种过于可怕的东西。   潘朋义一说出“为你好”、“相信我”这几个字眼,潘雪珍就顺从自己的心意、下意识地答应了。   这丝后悔很快被担忧和焦急淹没。潘雪珍已经三天没有吃药,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   有人敲门,她蹒跚着去开,是西装革履的年轻律师。   “您好,我受陆先生的委托,来跟您确认一下签约的事宜。这是合约,请您仔细看一遍,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提出。”   “啊,对了。除却直接交付一百万补偿费外,陆先生还提出了另一种补偿您的方式。您如果愿意和闻采生先生的妹妹闻女士一起生活,那陆先生可以将资金转入托信机构,托信机构会固定给您提供相应数额的钱款,每月五万。这点直到您入住养老机构后也不会作废。”   “当然,闻女士对您有管照义务,相应补贴也是从您每月的钱款里扣除的。但是请您放心,只有您在闻女士照管下正常生活,托信机构才会持续汇款。这些都是合约里写明了的。”律师递过来一份文件,“这份文件上有闻女士的相关承诺和亲笔签名。”   “您可以自由选择。”   潘雪珍的嘴唇抖了抖。   她记得丈夫的妹妹,自己的小姑子。是个爽利的人,但是因为婆婆不喜欢自己,所以小姑子也不敢给自己太好的脸色。但在闻采生去世后,她还是私下里帮过她几次忙,两人关系还不错。   她颤抖着手,看完合约,又看那份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承诺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片混乱中手机响了。潘雪珍接通,潘朋义粗哑的哭号涌入了耳中:“妹子,妹子救我啊!你不是有一百万吗,求求你救救我——”   潘雪珍顿觉天旋地转,世界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淮:妹妹想当明星,还是相当霸道女总裁,都可以哦。   闻乐:……谢邀。我比较想家里蹲。   陆北楼:哥你偏心!! 第28章   陆家一众已经准备启程回燕京了。走之前,他们应邀去了一场饭局。   临行前,晏菀觉得有些昏沉,所以留在了酒店。陆淮留下照顾。陆衡就带着陆北楼和闻乐赴约了。   陆北楼有些好奇,自从得到陆淮的支持之后,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眼里闪烁着不灵不灵的光芒——他称之为理想之光。   陆北楼:“爸,你在这里也有朋友吗?”   “商业上有些往来,不熟悉。”陆衡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狗头,“但人家帮了咱们一点小忙,不去做客也不好。”   浦屏和燕京隔着十万八千里,能有什么商业上的合作需要陆衡亲自出面交涉,还拖家带口的?   到了约定的地点,对方也是一身正装,把夫人儿子都给带上了,俨然比他们还要郑重。   “陆先生。”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有些难掩激动地握了握陆衡的手,陆衡爽朗地笑着应答,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家人。介绍到闻乐的时候,男人忽然俯下身来和她握了握手,语气有些古怪,仿佛在安慰她似的,连声音都轻了下来:“这位就是您的千金南枝小姐吧?诶呀,和您长得真像!”   他这副感慨万分的模样引起了闻乐的好奇。   轮到男人做介绍,男人揽过自己的妻子,手指着一旁的男孩儿说:“这是犬子,子旻。子旻哪,快来和陆先生一家打个招呼。”   封子旻有些不情不愿地上前,人被绊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他敷衍地和陆衡寒暄了几声,一扭头看见闻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脸色:“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恶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一看见闻乐,封子旻就会想起了那一顿杀人不流血的柳条鞭——他回去仔细检查了,不仅一点外伤也没有,内伤也没有!只有痛不欲生的记忆还存留在他的神经里,偶尔想起时疼得一个冷颤。   总之,这人邪门的很,封子旻真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再遇见她。后来知道她是自己初恋对象的堂妹的闺蜜(……)之后,他才彻底放弃了追究的念头。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再看见这个人啊!   封子旻的反应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反应过来后,脸又青又白,脖子腾地憋红了。   封爸爸:“子旻,你跟南枝小姐认识?”   封子旻暗叹不妙。   闻乐要是当面拆穿他,他爸再宠他回家也少不了一顿揍。   于是他只能紧闭着嘴,像只河蚌似的不开口,冷汗潸然而下。   闻乐的视线在他身上从上到下、飘飘悠悠地扫视了一遍。就在封子旻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时候,闻乐笑着,一字一句地说:“是啊,我们见过的……真巧啊。”   最后三个字,封子旻仿佛听见了刀剑出鞘的肃杀之气,不禁惶恐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起来了,我们在向安时的派对上见过。”闻乐不咸不淡地望向好奇的陆衡说。   陆衡挑了挑眉,低声问:“你跟向家那个小子挺熟的?”   闻乐点点头。   “安时哥?南枝你认识他啊?”陆北楼并不知道向安时和闻乐的渊源,一时间还有惊喜。   “我们三个关系很不错呢。”闻乐煞有其事地点头,封子旻不得不硬着头皮附和,浆糊似的脑子一转才反应过来——卧槽,她这是逼着自己去给向安时道歉啊?要是不跟向安时通好口风,“朋友”分分钟变“死敌”好吗!   封子旻咬牙切齿,暗骂闻乐狡猾,发狠地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嘛!这位陆先生难道还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和别人打架吗?他们人那么多,难道还辩不过闻乐和向安时?   ……封子旻突然又想起,当时自己放话要教训人的时候,似乎被闻乐用自己的手机录下来了。   封子旻:“……”   陆衡眼看着对面的男生瞧见自己的女儿之后,在短短几分钟内露出了大惊失色、激昂愤慨、咬牙切齿、心如死灰这几个表情,觉得这个少年在自己女儿面前就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兔子。   陆衡不动声色地弹了弹闺女的额头,示意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却收到了闻乐不以为然的一个小小白眼。   撇去这个插曲,这顿饭局进行得还是很和谐的。陆封两位先生谈笑风生,甚至还敲定了后半年一个不大不小的投资合作。   流程结束,两家分别告辞。车上陆衡问闻乐事情的真相,闻乐挑挑拣拣、不咸不淡地把自己打人那一段删掉,只说自己录了录音还威胁他要报警。   陆衡听后失笑,只是告诫她说:   “你该庆幸封子旻是个不清醒的恶人。”   怎么说呢,从他亲自带人去揍向安时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封子旻绝不是擅长玩弄心计之辈。   闻乐狠狠整了他一把,居然还没有被地头蛇封家的小公子咬一口,算得上是幸运了。也是她谨慎,名字也没留下,陆衡评价说,如果她能戴个口罩墨镜什么的就更好了。   ……亲爹啊,我是去救人,不是去抢劫,更不是当黑社会好吗?   陆衡语重心长地这么一提,闻乐敏感地挑眉:“您是拜托封家做了什么事吗?”   否则不至于走之前特地赴约送封家一笔合作吧。   “南枝。”陆衡将车窗打下一点,夏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深邃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温和地看着她,“有时候,换个角度去思考,就能使事情变得简单很多。”   闻乐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   他们刚到家,晏菀就通知他们,潘雪珍签协议了,最终还是选择了马上兑现一百万现金。   潘朋义死性不改,深陷高利贷和赌债无法自拔,他需要这笔钱来“救命”。   闻乐怔然,下意识偏头端详陆衡的侧脸。   “怎么了?”陆衡坐在沙发上松了松领带,脸颊上挂着晏菀兴奋之下留下来的唇印,笑意盎然。   “没什么。”闻乐摇摇头,“我只是终于想明白您找封家是做什么的了。”   陆衡笑着摇了摇头,把闻乐拉进自己怀里,比了比她的身高,抱了一下说:“我们南枝长大了。”说着,叹息着加上了一句了一句,“比你二哥聪明。”   闻乐笑了。   换做陆北楼,他大约是不会这么快察觉到的。   潘朋义的赌债一直大大小小的欠,但从来没有到砸锅卖铁也还不上的程度。与之相反,他进过一次监牢,在戒不了赌瘾的人之中,他甚至算得上是谨慎的那个,也从来不碰高利贷这种东西。   这么多年闻乐报警都抓不了这个男人,现在他却突然泥足深陷,不仅仅是走上路上踩了一脚狗屎之类的霉运发挥作用的结果。   闻乐忽然很想问问陆衡,如果他遇见了这种局面,会怎么做。   应该不会像她一样落魄地沦落到海国,开了挂回来才掌握了主动权吧。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陆衡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把这些都忘了吧。以后有爸爸妈妈和你哥哥们……有我们在呢。”   ……   闻乐回到海国后心情很好。   她通知萨迦,自己又要换住所了。燕京,繁华似锦,唯一的缺点是……离海太远了。   闻乐是海神。在海中她的神力最充沛,海边也还行,内陆上就需要打个小小的折扣了。只要不把她拖进撒哈拉沙漠、让她天天玩儿沙子,海神的实力还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如此一来,海国就成了她的充电所。白天在陆地上呆久了,晚上回海国修养一番……其实频率也可以不那么高,但是海国美啊,还有萨迦在,闻乐当然乐意时常回来。   “对了。”闻乐问萨迦,“我带回来那颗蛋去哪里了?”   萨迦一愣,柔美的面庞浮现出一丝犹豫:“带去给杜卡医生看了。”   杜卡是郁翠都出身的海民,一条雄性中年人鱼,医术(尤其是产科和儿科)在整个郁翠都赫赫有名。   “去看医生?那颗蛋生病了吗?”   “完全相反。”萨迦揉了揉眉心,“它长得太快了。”   闻乐走之前,那颗蛋还只有鸡蛋大小。一夜过去,等萨迦再来看的时候,就长成鸵鸟蛋了。   “……”萨迦不是没见过生长规律比它更奇怪的生物。但是那颗蛋满满蕴含着海神力,眼看着就是白蛋被闻乐喂了一口海神力后开始自动吸收周围的神力,贪嘴吃撑了,现在动都动不了。   听完解释后,闻乐:“……”   “大体上是没有大碍的。”萨迦本身就是个魔法大家,对于海神力他还说得上一二,“但我不确定,现在这种情况对蛋里的小龙是否有生长发育方面的影响。”神力吸收太多,也是会给发育带来压力的。   于是他就把蛋交给了杜卡。杜卡看了眼就说这颗蛋还活着,然后把龙蛋留在了病房里,和一群孕期的人鱼和生病的小人鱼一起进行看护。   闻乐忽然有些同情医生。   ……其实自己就是给蛋蛋找了个托儿所吧? 第29章   郁翠都,红珊瑚病房里。   因为杜卡医生在擅长的领域上的特殊性,他常常需要长时间观察照管病人。他的医术得到了海神祭司萨迦的赏识,由海神殿出资,郁翠都贵族们也纷纷捐来了款项,杜卡的医院就这么建立在了一块被红珊瑚包围的沙地上。   海民们建造好房屋之后,原本挖出来的巨大的红珊瑚派上了用场:作为诊室和病床之间的屏障。   杜卡医生身姿挺拔,一头银灰色的卷发,鼻梁上架着玻璃镜。他深蓝色的尾鳍由于上了年纪已经有些黯淡,但依稀可以窥见他年轻时的耀目光彩。   他捧着所有人的病历,开始了他早晨的巡诊,一床一床地游弋过去。   第一床是一位怀了三胞胎的人鱼——这在人鱼之中实属罕见。她和他的伴侣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在腹中得不到充足的营养,要知道为了不撑破母亲的肚子,这三枚人鱼卵必须同时早产了。   第二床,是条得了鳞病的小人鱼。原本光滑透亮的鱼尾染上了点点灰白色的斑点——鱼尾是人鱼的第二张脸。小人鱼恹恹地躺在床上,倒是小人鱼的母亲哭天抢地,生怕孩子将来找不到伴侣。   杜卡先生安慰了第一床和第二床,表示以自己的医术,是能让情况好转起来的。   但到第三床的时候,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第三床上躺着一颗蛋。   莹白色的,没有花纹,却透着淡淡的光芒。是颗好蛋。   但是据说一天前它还只有手掌大小,因为吸收了过多的能量变得过于大了。把这颗蛋托付给他的祭司大人还听说,这是颗龙蛋。   能在海底生活的龙族?杜卡医生警惕地摇了摇头,还是取出墨鱼汁和贝壳笔来,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白蛋摇晃了一下。表示自己很好。   “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白蛋再次摇晃了一下,这回是左右摇晃——杜卡医生倒吸一口凉气,把鼻梁上的眼睛摘了下来,揉了揉眉心:这颗龙蛋听得懂他们说话。   这可真是……   杜卡医生压抑住内心的疑惑,按照常用的手法在蛋壳的几处熟练、规律地敲击了几下——这是在催动蛋里的小生命运动一下。   一阵紧密而轻微的颤动后,白蛋不动了。   杜卡:“……?”   紧接着是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杜卡被白蛋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取出一旁抽屉里的魔法卷轴,一边吟唱着治愈和安抚的魔咒,一边将卷轴裹了上去。   卷轴在蛋壳的表面缓缓变得透明,一股明亮而温暖的光芒从蛋壳中央被点亮。   莹白色的蛋壳上渐渐浮现出了灰色的影子。   杜卡医生急忙看了一眼,在乍然的惊讶之后……顿时又沉默了。   ……   “你说什么?”闻乐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蛋里的龙把自己缠住了?”   “是的。”萨迦疲惫地想,它甚至还给自己打了个结,但是结果有惊无险,不提也罢,“杜卡医生说他从未见过身体如此细长的龙类,他更倾向于那是一只魔蛇——但是高傲的龙类怎么会跟魔蛇诞下后裔呢?”   “撇开这些不说。杜卡医生的意思是,他根据传统的手法让那条龙运动起来,但是它太活跃了,身体又细长……再加上比起蛋壳扩张的速度,它身体成长的速度更快,所以——”   “所以它要么破壳,要么……减肥?”闻乐用了一个自己觉得不大合适的词语。   “是的。”萨迦给闻乐添了一杯茶,“至少要让它适应自己外壳的大小。”   闻乐:“……要不干脆打碎它的壳算了。”刚说完,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根本不知道东方龙族发育到哪种地步算健康,但是她知道一般的卵生生物到一定程度都会自己破壳而出的。   白蛋刚吸收了她那么多的神力,活蹦乱跳,怎么看都不需要强行破壳救援。   闻乐:“你说,我该不该带它回地球?”   那里不是灵气匮乏吗?正好让它好好消化消化。现在这个大小正好涂上油彩装作一个复活节彩蛋的装饰。   “以我个人的浅见来看,您还是带它回到自己的故乡比较好。”萨迦说。   只有最适合它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闻乐点头,想着再观察观察。她喝下一口花茶,萨迦变戏法似的从大袖子里变出两三份文件递给她。   闻乐:“……”   “抱歉,我的冕下。这几件事非得您亲自过目我才能着手去做。”   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新贸易区建都的事。现在贸易区的设施已经建设地差不多,只需要闻乐出席建都仪式就可以。   当然,如果她太繁忙,让祭司萨迦代她出面也行;然而萨迦最近天天处理公务到晚上,让闻乐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   也许是建都在即,萨迦过于忙碌,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看着有些苍白,那双美目下居然有了淡淡的青色。   闻乐看清楚那一层淡青色后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指尖去触摸他的眼睑。萨迦微微睁大了眼,眸中泛起霜面碎裂的纹路,又缓缓融化成成泉水流淌时的汩汩柔波。   闻乐:“萨迦,你居然有黑眼圈了?需要我给你带瓶眼霜吗?”   天呐!美人都有黑眼圈了!   萨迦:“……”   闻乐:“萨迦,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个副手?反正海神殿的空房间多得是,海国也不是供不起几个副祭司。”   其实海神殿祭司应该有九个。三个大祭司,六个副祭司。但是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只有萨迦老师这一支完整继承了祭司的知识,配得上大祭司的称号。   在闻乐看来没什么,只要工作能力强,她都愿意招。这么大个海神殿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萨迦似乎也很寂寞。   却不料萨迦瞬间黯淡了脸色,起来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俯身行礼:“多谢关心,吾神。”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萨迦……遵循您的一切旨意。这就开始遴选人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不是,那你为什么一脸失望啊?   闻乐抽了抽嘴角,摆手喊停:“萨迦,我是要听你的意见。况且——我招人来是为了给你作伴,分担你的工作。”   萨迦沉默了,半晌回答:“……如果我对现在的工作游刃有余,您是不是就不需要新的祭司了?”   闻乐无奈地说:“我记得我们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啊?”   “那海神殿不需要新的人手,冕下。”萨迦缓慢,却斩钉截铁地说。   闻乐:“你都有黑眼圈了……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有黑眼圈。”   “那是……我最近没能按时休息……”萨迦磕磕绊绊地解释,可是似乎越描越黑。   他多想开口直言,殿下,您不在海国,等于将我的半颗心摘走,怎么还能要求我夜夜安枕呢?   但他……终究是不敢说出口。   最后,以闻乐单方面决定给萨迦狠狠补了一次神力告终。萨迦感觉着自己瞬间清明充沛起来的精神,有些无奈,但还是任由闻乐瞎操心了。   ……   第二天。   经历大约三小时的飞行,陆家一行人下了飞机,回到了燕京,陆衡的助理已经在机场等着了。   晏菀抱着闻乐,询问她喜欢吃些什么,临时调整了一下厨师晚餐的菜谱。   而闻乐则刚下飞机就久违地接到了向安时的电话。   针对沉船事故,他们之后断断续续也通了几次电话。然而直到那艘沉船被打捞地差不多了,向安时那位鉴定家朋友也没有音讯。   “实际上,他算得上是我远房表哥。”向安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愁苦,“是我把他叫去那个地方的,我多少应该负些责任。”   闻乐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但转眼就把这种无用的心情抛诸脑后:她路过沉船时,那里确实没有什么深渊来者。那个鉴定家能碰见这种、对于地球而言属于“传说生物”的东西……也纯属倒霉。   况且她已经把深渊来者扔进神殿的净化池里由萨迦解决了。连个渣都没剩下。逼问鉴定家的下落是不可能的事。   闻乐倒开始怀疑……是不是鉴定家一行人把深渊使者带到海上的。   向安时这次打电话来,就是通报了一个好消息:陪鉴定家一同出海的助手找到了。虽然尚在昏迷,但是等他醒了,大家就能进一步了解情况。   闻乐问他:“医生有说他什么时候能醒吗?”   “不知道。浦屏的医疗条件有限,人已经就近转进江蓝的市立医院了。”向安时说,“但是很奇怪。我听说他的意识一直处于一种游离状态,时不时情绪激动,嘴里还念念有词……”   说着向安时嘴里冒出了一串奇怪的、别扭的发音。   “……你最好别再叫这个名字。”闻乐有些无力,用手捂住额头,咬牙说道。   那串意味不明的西加古语,翻译过来为“霍尔纳瑟斯”。西加大陆上无人愿意提及的、光明父神的死敌——已经陨落的黑暗神。 第30章   黑暗神“霍尔纳瑟斯”——名字有点长。他和西加大陆神话里铸造一切辉煌的光明神是同胞而生的“兄弟”。   如同一切俗套的传说一样,他们一个司掌公正与创造,博学慈爱;一个司掌混乱和战争,以欣赏生灵的苦难为乐。   光明与黑暗此消彼长,原本该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是某一天黑暗神做过了头。   黑暗神眼见着陆地上供奉光明神的神殿越来越多,完全没有他的神殿落脚的地方;因为太久没有掀起大灾难,人们都以为那一半的黑暗成为了过去式,光明神一定能压制住他,因此对他渐渐失去了敬畏尊崇之心。   光明与黑暗原本不分上下,却因为各自的信仰起了冲突。霍尔纳瑟斯一怒之下和光明神开战,在天空、大地和海洋里都划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世人称之为“深渊”。   破坏与混乱之后,黑暗神与光明神打了个平手。黑暗神带领着愿意效忠自己的信徒进驻深渊,许愿深渊会是西加大陆永恒的地狱。   光明神似乎领悟到了,神明不该长久地停留在人间,这会给人间带来妒恨和灾祸。于是光明神领导着他手下的神明东渡,去了没有人知晓的地方。   神明就此绝迹。   每次看到这里,闻乐就很想吐槽。   海神呢?光明神你敢不敢把海神带上?   大海是天空和陆地定型、风林火山所有的要素运转之后形成的,它的广袤和辽阔甚至超过光明神意料之外。   那时候创世的封神环节已经过去。光明神硬着头皮捏出了个海神神格,所需要的神力就从自己身上抽取——所以海神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光明神的直系子嗣。   然而,还没有哪个神能顺利证位海神,成为光明神的“义子”,光明神和黑暗神就打起来了,然后光明黑暗各自自闭。   没人理的海神神格哭晕在厕所。   连海民都知道,海是需要一个神的。他们根据自己的形象描摹出了一个人身鱼尾、长着波浪形大胡子的海神,并且一直信封到现在。   所以你看,神的编年史里不仅参杂着凡人的爱恨欲望,甚至还充满了谎言与欺骗。   ……   当然。   这一切并不影响闻乐身在光明神阵营、对黑暗神充满厌恶的既定事实。这几乎是某种流淌在血液里的本能。   “别再叫这个名字,你也想办法堵住那个家伙的嘴。”闻乐快速地说道,“否则他真的会招来什么东西。”   比如更强大的深渊来者什么的。   “堵住他的嘴?你是在开玩笑吗?”向安时吃惊后略略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听说他现在靠着氧气罩过活……应该没力气再念叨了吧。”   闻乐扶额:“那就好。”   上次她在海面上接触到了几个身手不凡的人类,在沈和月那里也听说了妖族和道盟。既然那个人是在江蓝市区的医院治疗,闻乐应该不必担心没人盯着,但还是要在心里先记一笔。   之后闻乐上了车,她与向安时接下来聊的就是些七零八碎的日常,以向安时告知她“我还得过几天才回燕京”这句话告终。   两人挂了电话的时候,车已经下了高速,往一片别墅区行去。这里的住房都是独门独户,建筑看着并不夸张,但是房屋之间间隔挺大,其中大部分还自带绿色的小花园。   晏菀拉着闻乐的手进屋,领她去自己的房间。清新淡雅的蓝色主调,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所有的摆设看起来都很舒服,窗外就是朝南的阳台。   她甚至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阁楼,将来要把它装修成什么模样由闻乐自己决定。闻乐只在阁楼的落地窗前挂上了一串贝壳和海螺做成的风铃——这是周绵绵送给她的礼物,其中每一块白皙或斑斓的贝壳都是她亲自从海边捡来的,这是她在浦屏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存货。   闻乐指尖幽蓝色的光芒一点,几缕海风拂过,风铃叮叮当当地转了起来。   “南枝。”晏菀换了身衣服,敲了敲门,走过来把闻乐箍进怀里蹭了一下,“咱们下楼去吃饭吧。”   她身后跟着一个五十上下、面容慈祥的妇人,笑着冲闻乐点了点头。闻乐刚刚见过她,秦姨,家里的老佣人,听说是跟着陆衡一起从陆家大宅里搬出来的。   闻乐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陆北楼回到了家里之后明显自在了很多,整个人的状态从活跃进阶到了多动,听说是回琴房去跟他许久不见的乐器们相亲相爱了。而陆淮则脱了外套,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喝咖啡,时不时跟一旁的陆衡小声交流什么。   晏菀将闻乐领到餐桌边就放开了她,冲沙发那边喊了一声:“吃饭。”   陆衡和陆淮闻言马上聚拢了过来,秦姨也把陆北楼从琴房叫了下来。   餐桌上吃得最高兴的是闻乐和陆北楼。前者高兴自己终于在地球吃上了一口称心如意的新鲜饭菜,而后者则惊喜地发现,这桌菜出乎意料地和自己的胃口,没有哪一道是难吃的。   两人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饭,将饭碗递到秦姨手边,意思是“再来一碗”。两双眼睛里闪着的光让秦姨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衡凑到晏菀耳边:“……我还以为咱们生的这对双胞胎没一个地方是像的,没想到口味倒是挺像。”   晏菀:“他们俩长得也像啊。当年咱们俩手忙脚乱的,还弄混了他们俩的衣服。”   不同的是,南枝误穿了北楼的小衣服会咿咿呀呀表示抗议,而北楼被穿了南枝的衣服则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流着口水继续玩。   回想起那个场景,夫妇俩双双笑了出来。   一旁的陆淮垂眸,眼底也是一片温和,只是那股温和的神色多少有些凉意。   ……   酒足饭饱,闻乐懒懒地缩在沙发里消食。   陆淮拿下衣架上的外套,一边穿一边说:“公司里还有工作,我晚上过去处理一下。”   陆衡不置可否,晏菀轻柔地皱起眉:“都这么晚了,有什么工作明天再做吧。”说着她添了一句,“晚上回来住吗?家里离公司其实也不远——”说着冲闻乐眨了眨眼。   闻乐福至心灵,也坐了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不了。谢谢妈。”陆淮的声音带了点笑意,疏冷的神色散去不少。他摸了摸闻乐的头,转身拿了车钥匙出门。   “大哥不跟我妈一起住吗?”闻乐戳了戳一旁的陆北楼。   陆北楼见怪不怪:“大哥一年到头本来就不在家里住几天。回来之后大多数时间也住在外面,忙起来就干脆睡在公司——”说着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又忍不住委顿了下来。   陆淮忙成这样,自己却只想着经营自己的乐队——是不是真的有点自私?   闻乐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为所动。看看离他们三米远正在和老婆腻腻歪歪的陆衡先生——他才应该是家里的大忙人吧,为了陪娇妻幼子,还不是得实打实腾出时间来。   ……陆淮没有缩短工作时间回家的动力罢了。   闻乐有些古怪地想着,却被秦姨的脚步声打断。秦姨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只是那微笑怎么看怎么有几分勉强。   “夫人,元熙小姐来了。”   陆北楼刚听见这个名字,浑身上下的汗毛竖了起来:“她来做什么啊?”   晏菀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请她改天再来吧。”   陆北楼原来都准备逃走了,听见晏菀发话松了一口气,坐回南枝身边。   “元熙?那是谁?”闻乐问他,“能让你这么害怕。”   陆北楼抓了把头发,轻声嘟囔着:“我那哪里是害怕她……我就是不待见她!”说着拉住了闻乐的手,“相信我南枝,你下回见了她躲着走就行。否则……你就等着被烦死吧!”   陆衡看自己的小儿子半天没抓住重点,轻咳了一下,解释:“元熙就是我大哥的女儿,你和北楼的堂姐,只比你们大一岁,现在暂时住在老宅那边,咱们去拜访你爷爷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说着,陆衡听起来居然有些高兴。   看来这位元熙不是个善茬儿……陆衡对于她烦不到自己、烦得到陆老爷子这点还挺满意的?   闻乐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被陆衡捏了捏脸颊。   陆衡:“你‘哦’什么?可不许跟你爷爷说这个。”   闻乐的脸白皙通透,捏上去还有股水润的触感。陆衡怔了怔,松手时,闻乐脸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清晰的红印,看着居然颇为触目惊心。   陆衡:“……”   闻乐笑了笑,在陆衡惊讶的目光下瞬间变了脸色,从狡黠灵动瞬间切换到了柔弱委屈,扭头去拉晏菀的手:   “妈,爸捏我的脸。“   陆衡:“。”   陆北楼在一边看着晏菀柳眉一竖过来找陆衡算账,也围观了闻乐变脸的整个过程,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31章 (修文)   闻乐把蛋蛋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换了房间之后最明显的好处就是:藏东西的空间变大了。但是鉴于白蛋陡增的尺寸,她只能把它塞进了衣橱里,并且使了个粗糙的隐匿魔法。   幽蓝色的魔法纹路在白蛋的蛋壳上一闪而逝。它似乎以为闻乐在跟它玩什么游戏,兴奋地原地跳动了几下,把闻乐衣橱里挂着的衣服晃了不少下来。   “嘘!”闻乐冲它做了个手势,无奈地把衣服重新挂好,有些头疼地看着白蛋,“以后要是有人进来,你就躲在这儿,知道了吗?”   白蛋点了点头。   ……讲真,虽然这蛋很乖,但她不想带娃了。   这颗蛋的爹妈在哪儿啊,龙族再天生地养神通广大,也总得有个长辈吧?这个世界的龙族难道真如沈和月所说,都绝迹了吗?   现在没有外人在,所以龙蛋兴奋地从衣橱里跳了出来。闻乐挥手换上衣橱的门,想了想,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家里给她配置的电脑很不错,至少网速很快。闻乐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会儿,拿出沈和月送她的那只玉蟾仔细摩挲,果然摸出一行网址。   打进去,输入密码,是金玉阁的交易界面。   ……没错,金玉阁除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实体店之外,现在主要的营业额其实来自于网店。实体店只交易一些特殊的东西,而网店允许客人单方贩卖、单方购买,也担任中介的角色,不过要抽取一部分中介费。   闻乐先忽略了商品页面,点进论坛,发现热闹的像个集市一样。开始搜索带“龙族”这个关键词的帖子,首先刷到的是个近期发布的飘红贴,发布者是“特管局江蓝市分局”——这里大部分人的名称都是虚构的,只有一些有特殊需求的人会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   “江蓝某县海域惊现A级魔物。”   闻乐大致读了读,这居然是个转载的帖子,表彰帖。有一位匿名神秘高手出现在某片海域,并且协助江蓝分局将龙蜃中出现的魔物击退了,特管局在此表示感谢。   他们特别说明,由于这位高手没有露面,所以原定的灵器奖励折算成千万赏金,捐入就近的希望工程。   帖子发出来足足过了十分钟才有人回复,似乎大家都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震慑了。   啥玩意儿?A级?零伤亡制服?   下面五花八门的回复都有。一会儿是吐槽江蓝分局抠门的,赏金捐给就近的希望工程,不就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吗?   “嘿,这事儿我知道。江蓝分局和道盟都派了人过去,一群人在海上被颠成傻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家就把魔物给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有昵称“天璇”的人貌似是知情者,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卧槽”回复刷遍了他的那层楼。   有人打了“……”之后留言:“被吹了,仇视官方也不至于瞎成这样吧?真的有人能单枪匹马解决那种怪物吗?那他自己就是个怪物好吧。”   天璇:“难道咱们一直被动挨打你就高兴了?我告诉你,那天江蓝分局派去的人确实不值一提,而道盟派去的是谁?周琦!就是周琦亲自提交的A级魔物见证,特管局却没有大张旗鼓表彰他,这是什么个意思还需要我教你吗?”   之前留言的人瞬间被喷自闭了。甚至暗自骂了天璇几句。   不是,你说你知道内情,但哪有这么光明正大把“内情”糊人一脸的?按照吵架基本法来行不行?   ……   另一头,同时在刷帖子的江郗嘟囔了一声,说:“什么叫‘江蓝分局的人不值一提’啊?周琦厉害,也不用这么贬我们吧。”   他和冯夷在经历了那场混乱而诡异的夜晚之后,回到了江蓝分局待命。直到冯夷所有的器械得到了回收、道盟也派人再次做了灵气检测之后,他们才确定:   在那个晚上,确实有人入了水,帮他们解决了潜藏在水底的怪物。   大部分摄像设备都已经停机了,但小部分最新型的设备在那场大动乱里保持了运转。冯夷努力还原了几段镜头,镜头里盘踞在海中的漆黑怪物睁着一只红色的巨眼,四处甩动的肢体遮天蔽日,掀起阵阵水涛。   冯夷在做完几个镜头的视图比对之后,额头沁出了冷汗。那只黑红相间的眼睛直瞪瞪张望着的方向……正是他们船只所在的位置。   他们一脚踏进了深渊。除却周琦之外,无人察觉。   因此冯夷听见江郗此时的嘟囔,头也不回地继续处理手上的事:“人家说的也没错,咱们什么用处也没派上。”   侦查部门一向这么没有人权。   江郗挑了挑眉,说:“也是。”说着,她像只猫一样蹭了过来,把头埋上冯夷的肩头,“你在忙什么呀,报告不是已经交上去了么?”   冯夷顿了顿,说:“其实我手上有一段视频,刚刚还原出来。”   “?”江郗疑惑地抬头,就见冯夷打开了一个文件,伸手把他的头摆正,低声说道,“你好好看着。看清楚了。”   视频不长,图像全程模糊扭曲,有时甚至还冒出雪花和光点。   拍摄的画面是广袤海面的一角,泛着光晕的屏障破碎,从海底升起了许多萤火般的小光点,如燃烧的火星,勉强照亮了四周。   “这就是咱们在海上看见的、龙蜃破碎时的场景。”冯夷轻声说。   接着,暗沉的世界里,一道人影在在光点之中快速地一闪而逝。   冯夷点了暂停,慢速回放,也只捕捉到一个再模糊不过的影子,勉强可以判断出是个人形。看体态和身型……似乎身材还颇为纤细。   紧接着,视频彻底暗了下来。但冯夷没有停止播放,而是打开了音响。   “嘭。”   “嘭。”   只听到音响中传来了沉闷有力的钝击声。   “你觉得这时候,这个人是干嘛?”冯夷问江郗。   江郗:“……”还能干嘛。教魔物做人呗。这一声声揍得,比家长拍熊孩子屁股还有规律。   江郗半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奈地问:“你打算把这份材料交上去吗?”   “已经交了,要不然那些表彰帖子怎么来的?”冯夷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们最希望的当然是那位高人主动现身,配合一下调查。”   从录音听来,魔物被收拾的时候动静应该不小。但是他们在岸上除了海浪声之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这已经不仅仅是对方武力强大的问题了。   那位神秘高人打破了龙蜃,在海中往来无阻,暴打A级魔物还把它打包捆走,一点法术痕迹也没留下——   这已经贴心过头了好吗?特管局怎么可能就这么安下心来呢?   “配合调查?”江郗有些惊讶。   所谓“配合调查”,是局里惯用的说法。意思就是辨明身份之后以控制为第一要务,管理监督为第二要务,规避风险——   江郗此刻真诚地希望,对方是在妖族保护范围之内的高手,或者是拥有什么特殊手段的道盟天才。   千万别是个没有背景的异族。   ……   休息了一晚后,陆衡和晏菀上午各自去处理了工作,空出了下午的时间带双胞胎回陆家老宅拜访。   说是老宅,但是陆老爷子为了迎合自己外国妻子的口味,对宅子进行过翻修,室内的装饰以简洁舒适为主。   老爷子精神矍铄,坐在书桌后,直到手中的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滴落了一个大大的墨迹,他也没有反应过来。   闻乐对他的视线恍若未觉,只是不动声色地瞥向书桌上立着的一副年轻女人的照片,暗叹真的和自己有四分相似。   ……原来陆衡当初跟她打的感情牌不只是感情牌。陆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和自己是真的很相似啊。   尤其是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咳咳,爸。”陆衡出声提醒,“你再看下去,南枝要不自在了。”   陆老爷子眼神一恍,嫌弃有余、威严不足地瞪了陆衡一眼,温声问:“南枝回来了?”   “嗯。爷爷好。”闻乐从善如流地点头,只一句爷爷就把陆老爷子哄的心花怒放,连有些刻板的脸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好,好。”陆老爷子摸了摸闻乐的头,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是个清正的好孩子。”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递给闻乐:“拿着吧。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礼物。”   一枚小巧的宝石戒指。精雕细琢的银色戒身上镶嵌了一枚深蓝色的宝石,深邃剔透。   陆衡迟疑地说:“爸,这是妈留下来的东西——”   “我都舍得,你有什么好多话的?”陆老爷子打断他,“这是你妈在遗嘱里定好的属于南枝的礼物。还有一些分给南枝的产业,我都让人准备好了,一会儿你带人去把字签了。”   陆老爷子风风火火的行为作风让闻乐有些适应不良,而陆衡却对此适应良好。知道自己爹正稀罕着孙女呢,麻溜地笑着走人,一点都不带尴尬的。   “恭喜你,南枝,以后你有自己的小金库啦。爸妈肯定不会像管我一样到处管着你的。”陆北楼凑过来说,“不过一会儿可能还有一阵闹腾呢——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第32章   闻乐还在好奇陆北楼口中闹腾的会是谁,就听见身后一声轻柔的呼唤:“爷爷。”   陆北楼抽了抽嘴角,闻乐顺着躲避的那个方向看去,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和他们差不多大小的少女,一身粉白色的长裙,短发微卷,眉目精致,唇边似乎还有浅浅的梨涡。   闻乐与她的眼神相对,看见了那双眼睛里泛出的一圈水润的蓝色。只是和闻乐深邃澄澈的蓝不用,她眼中的蓝更偏向烟灰色,不过也很好看。   闻乐眨了眨眼,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下好奇地望了过去。   对方一愣,微微抿唇,但还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唇边提起一个一闪而逝的微笑:“婶婶、北楼,你们也在啊。”   陆北楼不自在地撇开眼睛,晏菀倒是笑着跟她问了声好,却也没有提醒陆北楼注意仪态。   “元熙回来了。”陆老爷子以一种陈述的语气和少女说,“来跟南枝打个招呼。”   “南枝?”陆元熙轻轻咀嚼了一回这个名字,贝齿轻咬,下颌弧度优美地不像话,然后流露出一个真正的惊讶的表情,“南枝回来了吗?真、真的是南枝吗?”   “什么真的假的。”陆北楼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演戏能不能对对剧本?你昨天来过我们家,秦姨不是早跟你说了吗。”   陆元熙被陆北楼毫不留情的拆台噎了一瞬,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了。于是她以一个得体的微笑应付过这个环节,走向闻乐的方向。   “南枝,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大家都一直在担心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叔叔婶婶还总是伤心——”   陆北楼顾不上什么,站到闻乐面前,替她把陆元熙伸过来的手给打下去:“你会不会说话啊,照你这么说,这还都是南枝的错了?”   “……”陆元熙再次被堵回去,轻轻抽了一口气说,“我不是——”   “还有,你今天不是有钢琴课吗?这个点来凑热闹干嘛。”陆北楼用貌似低调、实则整个房间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躲都躲不开。”   陆元熙一副受伤的神态,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原来北楼你这么关心我,还知道我上钢琴课的时间啊。”   “那是。”陆北楼翻了个白眼,“我上回来找爷爷,没人在,想借爷爷的司机去趟大哥公司,你不是还说你要去上留法名师的钢琴课,没空顺路捎上我吗?”   “……”陆元熙的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她将求助的视线转向陆老爷子,说:“爷爷,我没有,我那是——”   “咳咳。”晏菀忍不住笑着清咳了一声,把陆北楼和闻乐都揽进怀里,说,“爸,孩子不懂事,您可别跟他们计较。”   闻乐心想这里边也没我的事儿啊。孩子们应该指的就是陆北楼和陆元熙吧。   而陆元熙则欲语还休地看了他们一眼,垂眸不说话,似一朵娇嫩清新的茉莉花。而闻乐则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和墙上、书桌上挂着的照片一对比,这才发现,陆元熙的打扮风格和气质……与陆奶奶似乎颇为相似。   加上那双有些不自然的蓝色瞳孔,闻乐几乎下意识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哟,这是怎么了?”臂弯里夹着一个文件夹的陆衡走了过来,看见陆元熙之后露出一个明了的眼神。陆元熙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陆衡点头致意,脚步没听,摊开臂弯里的文件说:“南枝,这些文件爸爸就先替你保管了。但是离燕京不远的郊区里有座度假山庄,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你什么想去玩儿就告诉爸爸。”   陆元熙一听,张了张嘴,半晌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叔、叔叔,我,我这个月底还请了朋友来度假山庄过我的生日聚会的……”   “你的生日聚会,自己回家过去呗。”陆北楼翻了个白眼,“你年年都先斩后奏,怎么,今年管钥匙的换人了,怕临场被人赶出去才肯提前说一声是吧?”   陆元熙不理陆北楼,只把视线转向闻乐:“南枝——”   闻乐挑眉,看了看自己身边围着的一群家人。   陆北楼:拒绝她拒绝她!   晏菀:乖乖随意。   陆衡:微笑。   行吧。闻乐扭头,干脆利落地回答:“不。”   “不好意思。”闻乐微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我自己都还没玩儿过呢,不大想借。不过你愿意的话,可以先排队预定哦,反正度假山庄总是要租借出去挣钱的。”   陆元熙:“……”   ……   闻乐离开大宅的时候颇为感叹。   从头到尾,无论小辈怎么掐架,陆老爷子都手捧一杯茶波澜不惊地看着,或许还会遗憾为什么杯里的是茶不是酒。   “陆元熙是大伯家收养的。大伯本来只有一个儿子。”陆北楼恹恹地解释,“她可烦人了。小时候见面就爱掐咱俩的脸,八岁那年摔碎了我送给爷爷的礼物,十岁那年把自己养的小狗推下了游泳池,说是我做的——没回出了事,她倒是先哭!”   这些小伎俩陆老爷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但是大儿子既然养了这个女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养着。   “她还以为她能装得很像奶奶呢。她们俩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么说来,陆老爷子的涵养倒是好到可怕了。   紧接着陆北楼还爆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陆衡和他大哥不是同母兄弟。陆老爷子和妻子离婚后才和陆奶奶在一起,生下了陆衡和闻乐的小姑姑。   正因为只有一半相同的血液,这一半血液促使他们成了仇敌。   闻乐不禁想起了在海国的某段经历。   萨迦,人类和海妖结合诞下的孩子。他的母亲凭借美貌睡了七国中某个最有权势的海族领主,但因为婚后花心睡了领主的属下,给领主带了顶绿帽子,因此受到领地臣民的疯狂追杀。   海妖笑着逃窜,却因为行踪被商人暴露不得不爬上了陆地,凭着自己魅惑的歌声逃过一劫。   ……真的是用爬的。海妖从来没在没有水的陆地上生活过,连走路都费劲,理所当然被当成了一个漂亮的残废。更可怕的是,她因为脱水说不出话来。   幸运的是她遇上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渔夫。对方在确定她不是残废之后把她捡回家里,让她干些女人干的活,比如缝补做饭之类的。   然而海妖总是有办法把家里弄得更糟糕。渔夫一开始耐心温和地教她,最后他居然自己精通了各项技能,还捎带着要养一个胃口大的要命的海妖。   海妖说不出话来,为了表示感激,她亲了他一下。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萨迦出生了。   再后来渔夫死了。海妖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为了生存回到了大海,发现自己的领主前夫被人推翻了,推翻他的是和海妖一起给领主戴了绿帽子的那个下属——他至今还在等着海妖回来。   然后海妖愉快地答应了他的求婚,不久后又生了个孩子,是个纯粹的海族,学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指着萨迦喊:“讨厌。”   后来闻乐和萨迦整理完几个松散的小国,去攻克那片领地时,连海神的名号都不好使了。   萨迦的弟弟做了领主,坚决抵制和萨迦“狼狈为奸”的海神,一度成为最难啃的骨头之一。   萨迦的怀柔计、信仰渗透等谋划统统还没用上,弟弟在阵前骂萨迦是个野种,是个可怕的混血怪物,被闻乐一阵狂殴打碎一口牙。   “干什么呢,小老弟。”闻乐难得先兵后礼一回,拿着三叉戟抵住他的脑壳说,“我也是混血。你对混血有什么意见吗?”   闻乐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旁欲言又止的萨迦,低头微笑,幽蓝色的神力在海中燃烧,爆裂出一朵朵焰火——那时候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   “我看,你完全就是妒忌他长得比你美。”闻乐如此判断道。见小领主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闻乐轻轻“嘶”了一声:她不会猜对了吧?   实际上,这位小领主妒忌的正是萨迦的美,还有因此海妖在他身上投注的注意力——这也不能怪海妖。萨迦是海妖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白月光的孩子,还是与自己最相像的孩子……不偏爱,她就不是海妖了。   做父母的是该一碗水端平。海妖端不平,闻乐倒觉得还算情有可原。毕竟萨迦到底是寄人篱下,而弟弟父母双全。   最后联合的事情倒是谈妥了,萨迦和弟弟终究是没有达成和解。弟弟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闻乐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被美人迷惑的昏君。   闻乐:干。   她本来还想动手揍人的,被萨迦苦笑着制止了。祭司躬身行礼,银色的额饰在他白皙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却被他本人的光辉所遮掩。   “请不必再为我花费力气了,吾神。”萨迦的笑意使得小领主的眼神变得渐渐惊悚了起来,“我们来日方长。” 第33章 (捉虫)   郁翠都,海神殿。   萨迦给闻乐讲了一会儿给新贸易区建都的流程,总的来说,闻乐只需要在仪式上露个面,做个吉祥物就可以。   这是海国统一以来第一次兴建新的都市,意义特殊,因此庆典的的规模也比较大,给闻乐送来的礼服也比较正式——星辰纱的质地,裙边镶嵌着碎晶,收腰露背,如果不是闻乐极力制止,设计师还想给她来个高开衩。   闻乐:???   她知道海国的服装、尤其是温暖如春的郁翠都一向崇尚凉爽轻便的服装,但是这是不是露的太多了?   闻乐扭头去看脖子以下除了手指什么都没露出来的萨迦,问那位雌性的人鱼设计师:“他怎么就能穿那么多?”   “因为他是您的祭司啊。”设计师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帮她收拾裙摆、打理头发上的珠饰,“祭司是圣职,将自己奉献给了神明,当然不能随便乱露——现在穿出来的效果对不起这件衣服啊,我花了很久时间才织好的呢。”   闻乐:“所以你不敢折腾我的祭司,却敢来折腾我。”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设计师:“谁让您答应了让我来设计您的庆典礼服呢?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离开郁翠都、跟您到这里来——求您了殿下,您能不能将拟态的外表年龄调大一些!”   闻乐:……我胸比较平还真是对不起了哦。   在设计师小姐的软磨硬泡之下,闻乐还是勉强把自己的外表年龄给调到了二十岁,平胸的稚嫩少女瞬间变成御姐。而这件礼服也不负设计师小姐的自卖自夸,将整个人身形衬托得曼妙合宜。海神剔透的深蓝色双眼里不觉流露出几丝挑剔,一股淡淡的矜持与傲慢从绚丽的脸庞上流露出来,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闻乐对着镜子照了照,把头发挽了上去,镜面里女孩儿的侧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不禁感叹:“希望今天过后,七国不会盛传海神是个娇弱的花瓶。”她扭头看了一眼萨迦,有些安慰地说,“不对,有萨迦在,应该轮不到我。”   萨迦忍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下移。原本拖在了地上的裙摆因为身高变高了的缘故被拉上去了一点,露出了白皙的脚踝,行动间有晶莹的星光在脚边缭绕流转。   设计师清咳了一声,红着脸扭过了头,眼神却也忍不住停留在那双白皙的脚踝间。   萨迦叹了口气,把自己洁白的祭司外袍脱了下来,把闻乐裹了个严严实实:“这件衣服不合适。您还是随意找件常服出席吧。”   设计师在一边不甘心地想说些什么,却被萨迦一个眼神瞟过,悻悻低下了头。   闻乐刚想开口,水镜就“滴”地一声又响起来了。闻乐展开半人高的水镜,发现联络她的居然是黑龙。   ……上次黑龙骂她渣神,两人不欢而散。以他的脾气应该至少一年不会理会她才对。毕竟龙闲着没事就喜欢打盹,一睡睡上半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水镜上显示的不再是一只金色的竖瞳,而是一个黑发金瞳,俊美地颇为不近人情的白皙青年,看见闻乐这副模样似乎罕见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说:“你们的新都市到底在哪个方向?”   “跟你说了往南。”闻乐扶额,每次厄诺独自出门都是一场灾难,如果他的目的地在南方,你大概你只能期望他运气好是一直往北走的,这样他绕着这颗星球一圈,还有赶到目地的可能性。   没错,西加大陆也跟地球一样是圆的,真是令人感动的相似点。   厄诺之前说好了要帮闻乐来撑撑场面,顺便看看贸易区有没有他感兴趣的宝贝。   照这个情况来看,还得派人去接他。   闻乐:“你开着水镜环绕一圈,看看有什么地标性的东西。”黑龙路痴,但因为活得久,知道的还是挺多的,说不定那片土地他从前就拜访过。   “这是一片城镇,我记得我以前好像来过这里——”说着,厄诺的声音停顿了下来。闻乐看着水镜里倒映出的繁华的人烟,顺着砖红色的城墙看见了高塔上飘扬着的旗帜,上面画着一幅图。   银白色盔甲的男人高举金色的巨剑,将其插入黑色巨龙的心脏。黑龙喷出遮天蔽日的火焰,却只能以挣扎的姿态被钉在地上。   这里是罗纳城,民风剽悍,骑士辈出的猎龙之城。他们有最具丰富经验的猎龙导师,还有从矮人国学习归来、能够铸造最锋利武器的能工巧匠,以猎得一条龙为终身目标,每隔几年还总会出那么一两个受人爱戴的屠龙勇士。   闻乐:“……”一迷路就能迷路到死敌的大本营,你也是很厉害了啊。   “你就站在那儿,不要走动,更不要进城。你那里离新贸易区不远。”闻乐无奈地说,“我过来接你。”   厄诺似乎明白了什么,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会输给这里的猎手?”   “不。”闻乐斩钉截铁地说,“我怕你打得太忘我,直接把这座城给毁了。”   龙是一种越战越勇的动物。闻乐和厄诺有时候会进行友好切磋,打着打着厄诺就会狂暴,嚣张的龙息简直有种想把海水蒸腾干净的气势——虽然他做不到,但是会给海边的居民们带来损失。   在罗纳城打架也一样,魔龙主动来袭并且屠城,和被猎人滋扰反杀对方是两个概念。闻乐由于前十多年的成长环境,一直将自己定位成守序派的神明。而她了解厄诺只是热爱打架,并不享受鲜血和掠夺,贪图一时爽快会给这头宅龙带来不请自来的麻烦——万一惹上了光明教廷,那就更麻烦。   毕竟光明教廷无所不在,几乎没有大城池不信奉光明神。当然,也有几个硬核的海岸线国家,虽然人们生活在岸上,但还是供奉她这个海神。   其他魔法种族也许各有各的神明信仰,但也不会有人想招惹光明教廷的视线。   “光明教廷的圣子博西安刚刚上位,正愁没有魔物的血液将他的神座洗刷地更加圣洁。你最好不要撞在他的枪口上。”萨迦忽然出声,好心提醒了一句。   “光明圣子?”闻乐好奇地扭过头,其实她没在岸上呆过多久。   “教廷遴选出的光明魔法亲和度最高者,可以掌握教廷里留存下来的秘术。”说着,萨迦笑了出来,“其实,光明系魔法天赋最高者,应该是您才对。”   毕竟海神神格是光明神自割大腿肉捏出来的,算他的直系后嗣。   厄诺挑眉:“也就是我能尽兴打的意思?”   闻乐否定:“不,不是。”   厄诺兴致缺缺。   “行吧行吧,改天我遇上深渊来者叫上你,给你打个够行吧?”深渊来者其实皮还是挺厚的,而且打击深渊人人有责,“你就站在那里,我马上来。”   闻乐关闭了水镜,叹了口气,本来想换个衣服的,但是有萨迦的外袍在似乎也露不出什么。考虑到时间有些紧张,闻乐就直接出门了。   一手撕开瞬间移动的魔法卷轴,闻乐踏入骤然亮起的光圈里,降落在罗纳城附近的一个山坡上。   她想再用水镜联系一下对方,却发现水镜魔法失效了。   怎么回事?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可是明明很平和啊。她在往前几步,一阵剧烈的摇晃使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远处的城池上空飘出滚滚浓烟,烧透了半边天幕。房屋倒塌,砖墙四溅,尖叫和惊呼不绝于耳。   闻乐抽了抽嘴角,看着从城中狂奔而出的人流,不禁有股不妙的预感。   几乎是下一瞬间,她的神经一绷,一股普通人看不见的黑色的雾气从罗纳城里飘散了出来。闻乐拧起眉头,看着残垣断壁中渐渐探出头来的怪物。   那是一团有着四肢的漆黑物体,浑身黑气环绕,有浓稠的粘液从嘴中渗透出来,状似头部的部位镶嵌着一只不断晃动的红色眼睛。   行吧,说什么来什么。   “深渊来者”。还是比较难打的那种。它肯定消化了什么了不得的生物。比如说……一只龙的骸骨。   闻乐刚走几步,忽然又是天色一暗,果然一只巨大的纯黑色巨龙在空中扇起翅膀,嘴里开始酝酿炽热的龙息。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身旁,一个和闻乐一般穿着白色斗篷的男人轻声感叹道。说他男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合适,因为他还只是一个少年,金发绿眼,五官精致仿若油画。   他明显把闻乐也当成了修习光明魔法的同伴,毕竟闻乐现在穿的是规定制式的司祭袍,私自穿戴是重罪。   少年转过头来说:“不如我们一起施展净化,帮那头黑龙一把,解决深渊来者。”说着,手中深红色封面的典籍无风自动,哗啦啦停留在了某一页。少年指尖一抹,金色的字符流动在他指尖蓄势待发,渐渐融合成一串长长的绳索。   一阵风吹来,少年胸前的红宝石胸针闪过一阵红芒,艳丽得似鸽子胸膛上的一滴血。 第34章   少年脚下金色的魔法阵骤然乍起,空气中的光明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到少年身边,如同兵卒任由自己的主帅差遣。   这是闻乐第一次见识到真正意义上的光明魔法。其实有很多光明魔法都被改良或者简化,融入了西加大陆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只有最纯正的光明魔法才有调动如此多的光明元素的力量。   闻乐有些好奇地伸手触摸了其中一个飘扬的金色光点。光点原本是着急应少年的召唤、化为他的力量的,被闻乐这么轻轻一戳,当即摇晃着开始在她的指尖缭绕,没过多久“咻”地一下直接渗进了她的身体。   正在诵读大型束缚法咒的少年似有所觉,往闻乐的方向有些惊讶地瞟了一眼,惊讶过后,那双碧绿色的双眸中深色的倒影微微晃动,唇边勾起了一个颇具兴味的弧度。   光明元素高度亲和者啊……   闻乐猛的抬起头,高喊:“等会儿!城里还有人,先按住它!”   少年略怔,之后快速地反应了过来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那么,这个女孩儿隔空喊话的对象是——   空中的巨龙听见闻乐的喊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觉得自己似乎看见巨龙黑色的瞳仁往上翻了翻。随即黑龙居然真的缓缓将龙息吞回了嘴里,一个俯冲,利爪狠狠抓进了深渊来者的颈侧,将它压倒在原地。   “驭龙者?”少年的眼睛被点亮了。   所谓驭龙者,是极少数能被龙所承认的人类——龙族能为人所驱使,这绝对算是值得惊奇的一件事。因此驭龙者在西加大陆上数量极少,并且往往常年不知所踪。   闻乐没有回答他,只见少年终于完成了吟唱,绳索顿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四散飞舞,往深渊来者的方向飞去。   黑龙扇起翅膀飞到一侧,正欲扑出来的深渊使者被来得及时的绳索捆了个严严实实。   黑龙:“……”   纯黑色的雷光闪过,黑龙收起翅膀,渐渐化为了人形,走到闻乐身边结结实实摆了个臭脸:“这就是你说的,遇上深渊来者可以直接揍?”   “这句话从本质上来讲没什么错误,但也看场合。”闻乐摊手,“要不你去跟那位小哥商量商量,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深渊来者给解了,让你揍一下过过瘾?”   少年:“……”你们是认真的吗?   厄诺双手抱肩:“算了。你陪我打。”   闻乐:“……行。”   少年看了看闻乐长袍之下难掩纤细的身材,再和厄诺刚才的原型大小做个对比,沉默无言。   “两位是路过罗纳城的旅人吗?”他念动法咒,金色绳索倏然收紧,将深渊来者狠狠束缚住,大有将它大卸八块的架势——深渊来者不断发出类似呼啸声的嘶吼,但仔细听,其中还夹杂着细细密密的哭腔。   深渊来者多喊了几次,而厄诺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闻乐:“?”   “那是龙语。”厄诺乌黑的眉头皱起一个不悦的弧度,“它在呼喊的是‘主人’。”   “深渊来者的主人,还是原本那具龙骨残骸本身的主人?”少年有些好奇地问,“如果是龙骨的主人,它很可能在呼唤从前和它签订契约的驭龙者。”   “龙族即使签订了契约也不会称呼驭龙者为‘主人’。”厄诺冷笑,“何况是死了还念念不忘,这更加不可能。”   龙族是冷血动物,天生残忍又傲慢,一生很少将其他人放在心上。   “这也是有可能的啊。比如你和你的驭龙者。”少年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笑着说,“你们感情那么好,将来要是分开了,你也会觉得难过的吧。”   其实他只是在含蓄地表达“万一闻乐将来死了”这个意思。然而不幸的是,闻乐拥有神格,至少在西加大陆之内,海洋不死她就不会亡。厄诺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平时根本不出门的宅神能苟到地老天荒,自己死了她都不会消亡。   于是他“哼”了一声,神态里的讽刺和无所谓看得少年脸色一僵,他眨了眨眼,无辜地将视线转向闻乐:“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我不是什么驭龙者,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闻乐拍了拍厄诺的肩膀,这次厄诺没有躲开,也没有说什么,“我是来接他去我家里玩儿的。”   能不靠契约获得魔龙尊敬和认可的人类……少年轻轻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可能挖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才。   “现在怎么办?”厄诺看着不断挣扎的深渊来者,勒紧的绳索已经嵌入它的皮肤,割裂的伤口流淌下腥臭的黑色血液,但它还是晃着脑袋仰天长啸,不肯离开依附着的这一具龙骨。   一般来说,深渊来者是欺软怕硬的存在。一旦遇见无法战胜的敌人,它就会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等等手段全部用上来保障自己的存活——但这只深渊来者似乎不大一样。   “要不就让它接着喊喊,看能喊来什么东西?它总不能把黑暗神给喊出来吧?”闻乐摸着下巴说。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吟唱法咒,给深渊来者又加了一道绳索,深渊来者瞬时挣扎地更加厉害,却动也动不了,身上之前被厄诺捅出来的血洞没有自己愈合,只渗出了粘稠的黑色血血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满脸风尘的白发老人骑着马满头大汗地出现,见到这副情景,忍不住轻轻感叹了一声:“……光明神在上。”   他狂奔到被深渊来者撞出一个大洞的城墙上,高喊着一个名字,“苏瑞”。   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深渊来者,或者说苏瑞,居然停止了嘶吼,将视线瞥向男人的方向,低下头轻轻呜咽了一声,连那只红黑相间的巨眼仿佛都柔和了起来。   厄诺仿佛被打了脸,当即一脸嫌弃地说:“我刚才就该用龙息直接烧死这个丢人的东西。”   “这可能吗?被深渊来者附身的骨骸还能保留着残存的意志?”闻乐皱起眉。   “深渊来者附身的活物会完全失去理智,被附身的死物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少年喃喃道,“从常识上来讲,的确是这样没错。”   “但凡事总有特例。”少年添了一句,道。   在男人面前,一团漆黑的深渊来者似乎挣扎地更厉害,那股哭腔也瞬间拔高、尖锐了起来。   “你们是谁?!”男人似乎终于发现了闻乐一行人的存在,惊疑不定,在看清了少年和闻乐身上代表圣职的长袍之后,他的神态转向了祈求和希冀,“光明神在上!求两位救救我的苏瑞——”   闻乐本以为少年会温柔地回应一声“光明神听到了你的夙愿”,少年却直接撕破了那层美好的假象,和他摊牌道:“很抱歉。即使是神,也是无法将生命从死亡的彼端拉回来的。你的苏瑞并非仅仅因为深渊来者的附体成了这副模样,它原本就是一具死去的龙骨了——”   仿佛为了制止少年接着多嘴,深渊来者、或者说“苏瑞”,冲着他的方向大声呼啸,挣扎的动作比之前都要激烈,金色绳索的灵光险些被暴起的黑色雾气腐蚀——但这么一来,也暴露出了“苏瑞”黑色肤质下的累累白骨。   “它刚才吼的话应该不需要我说明了。”厄诺丝毫不为所动地嘲讽道。   “闭嘴吧。”闻乐扶额。   驭龙者也许是受不了这个打击,在短暂的茫然无措之后下定了决心,翻越一地的废墟跑到“苏瑞”身边,抽出腰间泛着白光的剑就去砍那金色的绳索。   “糟了。”少年“啪”地一声合起魔法书。很多古老的光明魔法就这点不好,对凡人的干扰作用几近于无,被身为人类的驭龙者一攻击,金色绳索瞬间避让了开来。   “苏瑞”长啸一声,用爪子捞起一旁的驭龙者,扇起翅膀飞向了高空。   少年本以为要被他们跑脱了,却见“刷啦”一声,庞大的冰柱冲天而起,以一种快到超出常人认知的速度缠绕住“苏瑞”的尾巴,不论它怎么哀叫挣扎,冰霜都缓慢而不容拒绝地爬上它的身体。   男人就这么被吊在了半空。他有意识地为“苏瑞”抵挡侵袭的魔法,却被迎面而来的霜风冻伤了手指。   “苏瑞”在被完全冻结之前,把男人往半空中一丢,快落地时被少年施法接住。   “真是……壮观的水系魔法。”少年憋了一会儿后,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在拥有高光明资质的情况下,学习到这么高超的水系魔法的?”   一般来讲,人的魔法天赋总由一种元素占主导。当某种元素亲和度超高的时候,很难得到别的元素的青睐。   闻乐扭头,少年这才看清她兜帽下如宝石般的湛蓝双眸:“多练练就好了。”   少年:“……”   男人被厄诺丢到了地上,一阵翻滚,男人有些意识不清地蜷缩成一团,手却一直捂着自己的腰部——苏瑞的龙纹曾经呆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厄诺:要什么驭龙者,能吃吗?   闻乐:我记住了。等着你真香。 第35章   男人的名字叫乌诺,曾经是一个驭龙者。   驭龙者不是某种职业,而是一种角色。这意味着他有一头武力值站在西加大陆高层的龙,出行可以搭乘在龙的背上打飞滴——前提是他得喂饱龙的肚子。   很不幸的是,苏瑞,一头银白色的母龙,自它刚破壳没多久就巨能吃。最悲惨的是,也许是龙蛋里没发育好,它居然没有捕猎的本能,而且出乎意料地晕血。   然后乌诺不得不喂苏瑞熟食,在确认了龙类杂食后菜谱上还加了蔬菜和水果——于是乌诺就破产了。   那时候乌诺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没什么家产,驭龙什么的完全是意外。为了养活自己和苏瑞,乌诺尝试了各种方法,比如做佣兵挣钱,或者护送往来的商人做保镖——挣得钱还是很可观的,但他还是养不起苏瑞。   在长久的入不敷出之后,朋友给乌诺想了个损招:让苏瑞假意骚扰城池,然后乌诺假扮成能驱逐龙族的猎人,去城池的首领那里拿赏金。朋友帮他们选择城池,这里面可大有门道:不能选那种太穷的,乌诺自己都下不了手;不能选那种民风彪悍的,尤其城主是那种年纪轻轻刚上位、脾气火爆的;更不能选太强盛的,人家要是和教廷或者什么大巫有联系,那苏瑞和乌诺都会死得很难看。   因为苏瑞是一条美丽多过强悍的母龙——龙族的力量当然不分雌雄,只是苏瑞恰好很美貌,又属于龙族里较弱的那一批罢了。   苏瑞觉得好玩儿,它一像很喜欢表演。于是它和乌诺合作无间,在几个城池之间辗转了几次,果然赚得盆满钵盈。但是乌诺觉得他们这样似乎不大道德,决定金盆洗手了——挣来的酬金也够苏瑞吃一段时间了。   他们决定离被他们坑过的城池远一点:毕竟被抓住了不是好玩儿的事。可是刚走出不远,朋友却被捉住了——因为朋友走到哪里,哪里就被恶龙侵袭,他们倒不觉得恶龙和朋友是一伙儿的,只是觉得朋友点儿背到不可思议。如此倒霉,说不定是被什么邪神附体了,大家计划着把朋友捆上火刑架,把邪魔逼出来。   乌诺:“……”   乌诺赶到把朋友救下来的时候,火舌已经舔舐了朋友半边身子。朋友从此一年四季裹上袍子,不把自己的半边脸露出来。   他们三个人一起流浪了一段时间。他们遇见了一个姑娘。姑娘有一头棕色的发辫,眼睛澄澈像是林间的山泉。朋友说,我对她一见钟情了。   说着还把自己脸上裹着的头巾拉得更紧了一点,大夏天的,远远看去像个变态。   姑娘似乎也是个旅行者,有着干练的身手和气质。为了不吓走她,苏瑞只能在三人身后悄悄地跟着。   乌诺因为看不见苏瑞,时不时就要回头眺望一眼天空,一脸忧愁状。姑娘以为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对那股若隐若现的忧郁简直迷的五迷三道,当然重点还是乌诺长得好看——于是他们成了正统三人行应有的关系:朋友看姑娘,姑娘看乌诺,乌诺看天空。   “……”朋友有一次实在受不了了,把乌诺拉到一边说,“你能不能给我和那个姑娘一点二人空间?”   “我倒是想啊。”乌诺心想,你当我没试过撮合你们两个吗?姑娘不吃这套啊!   朋友:“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消失,要么自己找个女的回来,跟她说清楚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乌诺噎了一下:“这荒山野岭的,你让我去哪里找女的?”   朋友:“要不你把苏瑞喊出来凑合凑合?”   乌诺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那我把苏瑞叫出来,然后让它把我弄走——这样在姑娘眼里我大概就是个死人了,然后你们再慢慢发展。”反正苏瑞和他的关系绝对不能暴露。   “其实还有另一种方法的。”朋友喃喃道,“你就说你喜欢的是苏瑞吧,这样可以用绝后患。”   “你非要把我塑造成一个人兽恋的禽兽你才放心吗?”乌诺无奈。   朋友掀开自己的帽兜,露出被火烧伤的侧脸:“怪我喽?!”   乌诺闭嘴了,他乖乖去找苏瑞研究计划了。   他吹响了龙笛,半天苏瑞也不见踪影。乌诺从天黑等到天亮,在火堆边睡着,醒来时火堆围绕着他散乱地不成样子,苏瑞却还没回来。   乌诺看着散落一地的灰烬,没沉默多久,一双赤着的白色小脚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是个银白色头发的女孩儿,五官精致,看着才十岁不到。她似乎不大会走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乌诺身边,仰起头来看了乌诺一眼。   女孩儿:“嗷。”   说的龙语。   乌诺和苏瑞结过契约,身上有她的龙印,当然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苏瑞?”   “嗷呜呜嗷!”   乌诺:“苏瑞你还是别说话了。”   问完了才发现,原来苏瑞觉得自己龙形的样子不能跟在乌诺身边,就抽时间找附近的大龙学了化成人形的魔法。   但是因为学艺不精……不仅不会说人话,还变不回去了。   乌诺:……算了,再小也是个女孩儿。   于是乌诺把苏瑞领到朋友和姑娘身边的时候,乌诺清清楚楚看见了朋友不可置信的眼神:兄弟,我敬你是个兄弟。你不喜欢人兽,就要给自己加个恋童的设定吗?这也太拼了吧。   乌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朋友一眼,煞有其事地介绍道:“这是我女儿,苏瑞。”   朋友:“……”   姑娘:“……”   一招KO。姑娘果然从此不围着乌诺转了。苏瑞是乌诺的女儿,她接受不了;不是,她更接受不了,因为乌诺和苏瑞实在太腻歪了。   你见过十岁了连饭都还要人喂才肯吃的孩子吗?亏苏瑞长成了一副天使的模样,性格却颇为娇气,每次不高兴了都会用头顶乌诺的腰,然后发现自己顶不过。   乌诺:“你顶吧。顶也得吃萝卜。”   好消息,现在苏瑞的饭量变小了,乌诺完全养得起她了;而姑娘也终于被朋友的风趣体贴打动,不再介意他是个绷带怪人,开始拐弯抹角问他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脸。   朋友一会儿说这是他们教派必须遵守的规定,一会儿又说自己的半张脸上挂满了魔纹,因为自己身体里封印了一只邪物——每次姑娘都被他哄笑。   有一次,姑娘习惯性地问起:“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朋友颇为怀念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是被火烧成这样的。”   姑娘吐了吐舌头,兴致缺缺:“今天的理由好无聊,甚至连个故事都没有。”   朋友神色黯然,望向一旁打闹着的苏瑞和乌诺,心想,其实我也是有过故事的。他们辗转城池,出入宴会,获取赏金,还每次都把剩余的钱分给穷人。   那头,苏瑞正以婴儿学语的速度跟乌诺学习着语言。先是学会了“乌诺”,然后学会的就是“不吃”、“不要”、“烦”和“走开”。   她唯一学会的三个字的词语,在她奔向姑娘和朋友的时候,握住他们的手派上了用场:“在一起!”   朋友看苏瑞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慈祥的像个真正的父亲。   再后来,他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姑娘终于和朋友在一起了,似乎也不是很介意朋友真正的模样了,也不再问朋友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脸。   朋友想主动坦白,却被姑娘阻止:“别别别,如果不想把脸露出来,你可以不露。反正在我心里已经树立了一个关于你的形象了——不完美,但是我很喜欢。”   说着姑娘亲了他一下。   “可惜隔着层布料。”姑娘说。   朋友把头巾摘下来,露出半张完好的脸,轻轻地吻了她。   朋友和姑娘打算暂时结束旅行,回老家结婚。苏瑞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成长到了少女的体型,无比认真地祝他们幸福。   “你也是哦。”姑娘吻了吻苏瑞,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小龙。”   朋友和姑娘一起向姑娘的家乡出发了。   却没想到姑娘的家乡,叫做罗纳城。   朋友因为一身可怖的伤痕被女孩儿的家人认了出来,家人知道关于他和恶龙的传闻,当然不信他是什么邪神附体。他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带来那头龙,他们就为朋友和姑娘主婚。   朋友还在犹豫,女孩儿却趁夜收拾东西把他拉了出来,逃跑的途中惊醒了女孩儿的家人,女孩儿情急之下和家人纠缠了起来,意外磕到了头,昏睡不醒。   家人被吓坏了。朋友也被吓坏了。家人说女孩儿曾经是最好的猎手之一,为什么现在却宁愿逃跑也不要做一个屠龙的猎人。   朋友想,是我的错,是我把她拉入那个扭曲的世界的。   朋友以自己为饵,把苏瑞和乌诺都骗入了罗纳城。朋友本想暴露出乌诺是个驭龙者的事实,却没想到满身流着血和火油的母龙苏瑞发了疯一样把朋友撞倒在一旁,还狠狠咬了乌诺一口,乌诺的小腹顿时血流如注——乌诺身上的龙纹被咬的血肉模糊。   等他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因为身负重伤,自然而然被当作是被人型苏瑞欺骗的普通人。他们不相信朋友说的话,因为他们从没见过龙会主动攻击自己的驭龙者。   乌诺恍惚想起,苏瑞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尝过鲜血的味道了。他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很久以前,久到他和朋友、苏瑞还在四处游荡的时候,每次招摇撞骗完,苏瑞那狡黠的眼神:   看吧。其实我真的会演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刷作话,最大程度减少伪更。   1、关于这篇番外   很不幸。我既然写了异世,那么这类故事和传说在将来还会存在。我以后会注明是什么番外,今天这章就算我弧大家的,我很抱歉。   2、关于突如其来的剧情   我这章写的有点嗨,到后来发现收不住了。其实写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大概需要两章,但是我冥冥之中知道这章不会很受欢迎,所以我决定把它一章内结束掉,导致有很多细节不足。愿意理清的可以翻翻本章下一些小可爱的评论,有的已经基本上概括好了。至于看不懂的问题,我接下来有空还会修一下文,增加字数,争取说明得更清楚,大家可以随时来看,反正是不需要重复购买的。 第36章   醒来的乌诺讲完这个故事,围观的三个人都沉默了。   “所以苏瑞的遗骨就留在了罗纳城?”闻乐问他。   厄诺倒是清楚地很:“很多猎龙者会把龙骨当作纪念品存留下来。”   “原来它亲自把你的龙印咬掉了,却没有和你解开契约。”金发绿眼的少年右手握拳,在左手手掌上轻拍了一下,眼睛里写着“原来如此”,“难怪它还能存有自己的意志。”   “怎么说?”闻乐加大了神力输出,彻底把苏瑞冻成了一个冰雕。苏瑞的故事令人动容,它本身的存在却足够惊人,不能让它因为什么意外再次逃走。   “因为龙和驭龙者的契约一直是双方的。”少年说,“可以参考一下我们的婚姻契约,并不是说那一方临时决定终止就可以随便终止的,需要双方同意,又或者进行仲裁魔法——总之都需要时间。”   “在仲裁完成、双方解约之前,驭龙者和龙都有不互相伤害的义务。否则收到的伤害直接来源于灵魂。”少年指了指脑袋,“像一柄锤子狠狠凿开岩石一样。”   “但随后苏瑞就死去了。它的所有记忆与情感在那一瞬间被铭刻在了四散的灵魂碎片里,也许有一部分停留在了它的骸骨上。”   “所以当深渊使者附身了它之后,它甚至可以反客为主,控制自己的思想?”闻乐有些惊讶,“这可能吗?”   “残留的遗念足够强烈的话……我个人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少年抱着自己的书,沉思了一会儿说,“仔细想想,除却它们吞噬的对象,深渊使者赖以寄身的大多数是死物。但苏瑞恰好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遗骨。”   闻乐:“……所以深渊使者很少寄身黑暗物种。”比如骷髅和亡灵。   她还以为是黑暗神系的物种团结一致、相亲相爱呢,结果只是不具有被附身的条件啊。   “您很聪明。”少年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碧绿色如新叶般的双眸熠熠生辉,“请问您有兴趣来圣都任职吗?”   圣都是教廷的心脏,最大的光明神殿所在之地,所有的教廷政令都从这个光明圣地中传递出来。拱卫它的是四处汇集而来的军队,它的防御力赛过大陆上任何一个强盛的国家。   少年的邀请,对于任何一个信奉光明神的祭司来讲都是巨大的荣耀。他觉得闻乐也许不是什么小地方的祭司,但是没什么地方比得上圣都更令人向往。   但是闻乐拒绝了:“还是算了,谢谢。”   厄诺在一旁发出一声愉悦的嗤笑。   少年被拒绝了,也并不恼怒。他好脾气地说:“您的光明资质如此出众,却只使用水系的魔法……海国的新都市离这里不远,您恐怕是一个信奉海神的祭司吧?”   海国有自己的祭司,陆上有信奉海神的国家,当然也有自己的祭司。但自从海神入世开始,这些陆上祭司就陷入了尴尬境地——祭司的职能是与神对话,揣测神的旨意。现在神能亲自开口说话了,但能担当神明传声筒的只有她身边的大祭司萨迦。其他的祭司既没有机会和海神接触,说出来的神谕也成了注定的空话……   其实大部分的祭司都是在说空话。   祭司们在他们各自的魔法领域超凡脱俗,“与神对话者”的头衔只是让他们在使用领导权时更顺理成章一些。   “海神已经拥有了至高祭司,她不会再给予陆上的祭司们一个眼神的。”少年诚恳地说,“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投入光明神的怀抱呢——您不必问心有愧,每日您沐浴阳光,都是在享受祂给您带来的福祉啊,有谁能阻止您信奉光明神呢。”   闻乐:“……”所以,这是来挖墙脚的?   少年说的不是谎话。海国已经让她自顾不暇,她当然不会分神去关注陆地上的事。她一个海神,大陆上的事她也管不着啊。   “……还是不必了,谢谢。”闻乐抽了抽嘴角,拒绝了他。   “那可真是遗憾。”少年神色不变,温和地说,“海神拥有如此忠贞的信徒,真是令人感佩。”   闻乐:“……”闻乐快忍不下去了。她怎么总有种给这个少年来一拳的冲动呢?信仰海神就这么可怜吗!你们光明神殿的哪来这么多优越感啊?!   “说起来,还没请教过两位的名字。我是博西安,从圣都前来赶赴海国庆典的。”博西安大大咧咧摆出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光明圣子在外只是光明圣子,他从未公开过自己的名字。   “这头脾气暴躁的黑龙名字叫做‘厄诺’。”闻乐眨了眨眼,说,“喊我塞西就好。”   海神名“赛恩”化来的昵称。萨迦有时候这么喊她,闻乐也就随手拿来用了。   “好的,赛西。”博西安拉起闻乐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手背,“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博西安说得郑重无比,那低垂的眼睑和微扬的唇角却莫名透出一股缱绻来。   闻乐:“……”怎么回事啊小老弟,你不是光明圣子吗,圣子不应该是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岭之花吗,这一副花花公子撩妹的派头是怎么回事?!   博西安看着闻乐一言难尽的眼神,却有些疑惑:圣都的嬷母和年轻姑娘每次看见他这副模样都会被打动,再冷漠的至少也会红个脸,闻乐这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然而闻乐天天被萨迦的美颜暴击,对美貌的免疫力直线上升。再加上她并不崇拜光明神,圣子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传奇光环,所以只觉得博西安全方位诱惑她去圣都的行为太崩人设了。   厄诺平时最不耐烦这种客套话,现在却在一旁欣赏地津津有味。   ……   直到乌诺赤裸着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腰间的伤痕上居然泛出了一个浅浅的龙印——苏瑞的灵魂还没有彻底消散,这让他几乎喜极而泣。   另外三个人却仿佛早在等着他醒过来一样,已经在商讨要拿苏瑞怎么办了。博西安提出可以找人把苏瑞运回圣都研究,但是闻乐表示自己的冰封魔法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三天内绝对会失效,到时候苏瑞怎么肯乖乖听话呢?   乌诺醒的可谓正是时候。   他接受博西安的邀请。但是博西安提醒他,最后教廷还是要驱逐深渊来者的。   “那苏瑞呢?”乌诺着急地说,“苏瑞的龙印又亮起来了——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很遗憾,这不是驭龙者和龙之间的契纹了。”博西安瞧了一眼,怜悯地说,“这是诅咒。执念给你带来的诅咒。我们还是想个办法帮你把它去掉吧。”   乌诺拒绝了。   “苏瑞还活着。”乌诺只会干巴巴地重复着一句话,“她没有死。”   厄诺和闻乐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眼中的不耐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再不出发,即使是我也会错过庆典开始。”   博西安眨了眨眼,抱歉地用魔法把他和冻结苏瑞的冰绑在了一起,然后请随行的圣都来的伙伴帮忙看管了。   ……   “请问你是打算载我们过去吗?”博西安有些兴奋,“我还是第一次骑龙呢。”   “想得美。我只会叼你过去。”厄诺翻了个白眼。博西安一脸受伤地看着他,闻乐好心地说:“他还没让谁骑过他的背呢。”   “那你要怎么办?”博西安担忧地望向闻乐。   “我很快的。不用担心。”闻乐挥了挥手,博西安惊异的眼神下瞬间跳下了海崖,海浪一卷,瞬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她……”光明圣子有些语塞。水系魔法精通也不代表可以在海里为所欲为吧?!你的避水魔咒念了吗,不然要怎么在海里呼吸啊?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厄诺显露出巨龙原形,颇为不虞地抓住博西安的长袍,“在大海里,无人能左右她。”   博西安微微一怔,似乎不是很懂厄诺特地说这句话的含义。片刻后,光明圣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会吧?   海国,新贸易都市。   准备进驻贸易都的七国商会都有派代表来观礼的,来的还有陆上的一些大商人、信奉海神的小国君主等等。形态各异,服饰也五花八门,一时间让海底热闹了很多。   新贸易都的建筑大多数是淡白的色调,房屋鳞次栉比,还竖立着几座高塔。   海神华贵精美的依仗,静静停留在高塔的露台上。 第37章   刚下海没多久,厄诺就恢复了人形。他和博西安纵使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也相当吸引视线。   有背上长了硬壳的鲸鱼游过。它们的壳上布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葵和珊瑚,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座移动的花园。   有露出肩头、身披轻纱的人鱼结队游过,其中一只年龄稚嫩但是五官已经颇具清艳之感的小人鱼从队列中游了出来,手中闪烁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她红着脸,摆动银芒闪烁的鱼尾,向厄诺和博西安的方向游过来——   博西安在怔愣之后,下意识放松了表情,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温情微笑来,碧绿的双眼如荡漾的湖水。   却见人鱼少女径直忽视了博西安,游到了厄诺身边。   “厄诺大人!”人鱼红着脸,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娇美的嗓音让人忍不住心里发软,“这颗珍珠送给你!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厄诺心想那是意外。他和闻乐一起锻炼筋骨,却没想到那片人迹罕至的海岸居然还有人鱼出没。厄诺从自己的龙息手下救了这条人鱼——准确地说是捞了她一把,尖锐的龙爪甚至刮掉了她一层鳞片。   但人鱼还是很感激他。每次遇见必来搭讪不说,神情还一天比一天奇怪。   厄诺想起那天自己一爪子的鱼鳞,那点仅剩的耐心也被磨光了。他冷漠地说道:“离我远点。”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人鱼,而您是龙族吗?”少女飙泪,“那如果我去跟巫师做交易,把我的尾巴换成一双腿,和您现在的模样一样,您就会接受我了吗?”   “别傻了。”厄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你太弱。”   博西安:“……”   人鱼少女:“……呜哇!”   看着人鱼一边哭泣一边落荒而逃,泪水在海中化为一串串珠串,博西安感叹似的说:“真厉害啊。”其后又好奇地问,“你这样,不怕将来没有女孩儿敢接近你吗?”   厄诺瞟了他一眼,说:“她够强就没有问题。”强者能有什么畏惧?   “我明白了。你更享受那种能和你打成一团的女孩儿,也不喜欢这种小心翼翼捧着礼物来找你告白的。”博西安点了点头,“该怎么说呢,这种择偶标准,不愧是龙族啊。”   “这个道理放在所有的种族里都是一样的。”厄诺双手环胸,“不够强大,就活不下去。”   龙族把伴侣关系当作一种合作关系。它们要共同在这个大陆上生存下去,其中一方离开另一方就会陷入危险或者生存不下去,这种情形简直让龙难以想象。   “说得也是。”博西安点了点头,将视线转移到渺茫的海水间,“合作者这种东西,无论是一时的还是一世的,当然都是越强大越好。”   ……   庆典仪式正式开始。   闻乐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干。她只需要在高塔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就能成为一根定海神针,让仪式热闹又体面的承办下去。   萨迦曾经总结过,在前来拜访的人里没有什么闻乐必须接待的人。于是闻乐干脆偷懒了。下面萨迦和其他人正忙的热火朝天,将身形隐约遮掩在纱幔之后的闻乐只能懒懒地摆了一个姿势,开始捏神力玩儿。   幽蓝色的、深邃若海中极光的神力在她指尖四散、聚拢,一会儿开成一朵花的模样,一会儿随着海水缓缓流动,像是蜿蜒的荧光河流。最后,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在她面前炸开,瞬息融入海水里,只漾起了无声的微波。   “看来你真的很无聊。”博西安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总之闻乐一扭头就在露台的门口见到了他。他仍是一身金色滚边的白袍色袍子,胸前的红宝石胸针艳红如血。   “嘿,博西安。”闻乐没有追问他是怎么穿过人群钻进来的,毕竟他那本古魔法书里记录着许多不传于世的光明魔法。   “嘿,塞西。”博西安微笑,方自来熟地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俯瞰整个新贸易都。   “真是了不起的神迹。”博西安说。   闻乐侧目,挑眉看他。   “确实,这里的一砖一瓦并不是由海神亲手堆砌,但她统一了西加大陆的七个海国,使海域从此融为一体——塞西,你做了一件比你想象中更伟大的事。”博西安轻轻地说,“你奠定了海国未来发展的基础。”   “谢谢你的恭维。”闻乐对他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奇怪,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捧场,把自己往死里夸——这话从到场的每一个宾客嘴中吐出都算稀松平常,可经光明圣子的嘴说出来,那就不同了。   博西安不是那种在对方面前暴露了真实的一面之后、还硬要给自己披上一层皮的人。   他不久前还想着撬海神墙脚来着——能对海神有多尊敬?   “不,你误会了。”博西安骗过头来,轻轻梳了梳耳边的金色碎发,“我想表达的是,塞西你确实做到了一件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在你眼里它却算不上什么,甚至没有遇见过什么彷徨和失措——凡人会有的动摇和痛苦,你都不会有。”   “因为你是神。”博西安低声说,“所以你才能再顺理成章不过地完成这一切。”   多么地傲慢啊。   闻乐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问他:“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作为一个凡人来控诉神明的存在吗?”   闻乐并不为他的冒犯感到生气,而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一个信仰渗透到人们心灵根部的世界,博西安作为教廷的光明圣子,面对神明出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激动和兴奋,而是危机和不公——   说真的,他如果不是教廷的圣子,只是一个单纯的凡人,闻乐或许会很欣赏他。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海神曾经也是一个凡人。   “别生气,塞西。”博西安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说,“我没有愤世嫉俗到敌视神明。我只是觉得,神明之力始终为人所不能及——”   “我们若是回到诸神时代,西加大陆该是一副怎样繁荣的景象啊。”   “回到诸神时代?”闻乐嘲笑他天真,“你说的是那种神明斗争随时祸及一国,凡人大事都向神明寻求占卜的时代吗?”   放着现在自由自主的生活不过,非要寻求统治和辖制?   “我只是羡慕诸神时代神迹频出的‘繁荣’。这对于我这种魔法师来说可是梦想中的黄金时代。”圣子眨了眨眼,颇有点“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意思,“我知道现在和从前不同了。但是有你这样的神明在,对西加大陆也没有什么坏处。”   “……你什么意思?”闻乐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下意识皱了眉问他。   “传说海神神格是由光明神的本源之力凝聚而来。没想到那些古籍里记载的疯言疯语居然是真的。”博西安摊开手掌,说,“难怪你和光明元素的亲和力如此之高。即使你是光明系的神明也说不通。塞西,你对光明神有印象吗?”   闻乐摇了摇头:“没有。”   博西安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句话从舌尖轻轻吐出:“那么你,有想见见祂的想法吗?”   闻乐:“……神明已经东渡,那不是人所能触摸到的世界。包括我。”   博西安的笑容莫名让闻乐泛起鸡皮疙瘩。他低垂了眼眸,轻声说:“如果我说,光明神并没有东渡离开西加大陆呢?”   闻乐:“那他在哪里?”   博西安抬眸:“海神冕下,您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深渊使者从漆黑的深渊而来,却每个都长着一只眼睛呢?”   深渊饱含黑暗之力,里面那头应该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深渊使者长期在那种环境下成长,为什么会进化出毫无用处的眼睛?   ……除非,深渊里,有光。   闻乐的双眼渐渐睁大,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丝不可思议明显愉悦了博西安,他站起来,单膝跪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上闻乐的手背。   “海神冕下。博西安在此请求您,和我一起,将光明神重新迎接回西加大陆。”   闻乐被他大胆的推断吓到,正想问他还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就听见露台的另一边传来端庄温和,却莫名让人有些忐忑的冷淡声音。   是萨迦。   生气的萨迦。闻乐无奈地在心里偷偷添了一个形容词。果然萨迦光彩照人的脸上悄悄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阴霾,他视线停留在博西安身上,开口问:   “请问,两位在做什么?” 第38章   萨迦在闻乐眼中一直是温和的,他最常见的神态就是略微垂着头(因为闻乐比他矮),唇边挂着一个浅淡的笑容,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星光双眸若隐若现——   还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态,一样的表情。但萨迦的笑容弧度比平常要高了不少,眼中渗出的轻微凉意却如出鞘的刀剑一样钉在博西安的脸上,明显地让人无法忽视。   ……他生气了。   闻乐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把博西安踢到了一边,往一旁的空地站了站,扭头继续眺望风景,假装无事发生。   被踹到一旁、瘫坐在了地上的博西安愣了愣,雪白的长袍铺在他身下,金发有些凌乱,映衬着他雪一样的肤色和睁大的翠绿色瞳孔,显得整个人尤为无辜。   光明圣子回头,看见了款款而来、警戒全开的萨迦,苦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长袍上不存在的尘土。抬头间,他与萨迦的视线一触即分。   就是这么短暂的对视,光明圣子和海神祭司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涌现出一个想法:这人真讨人厌。   “冕下,这是哪位?”萨迦微笑着问闻乐,“看起来您和他是认识的。只是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让您的这位朋友非要绕过我们的守卫、偷偷摸摸地来这里找您——”萨迦加重了“朋友”这两个字的读音,听在博西安耳中却另有一番意思。博西安把它当作了宣战的信号,凭借着在教廷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长达十年的经验,也露出了一个礼貌而貌似真诚的笑容。   “我是来参观海国建都的。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塞西——抱歉,请原谅我作为一个凡人的好奇心。”他将视线转向闻乐,“不过就得知海神的真实身份这件事而言,我的喜悦远比您能想象到的还要真挚。”   “……”闻乐对圣子装模作样的变脸叹为观止,真的是谎话张口就来——这人都不会觉得违心的吗?   萨迦的笑脸凝滞了一瞬间,沉默,紧接着脸上的笑容倏然淡了下来。闻乐心中那股风雨欲来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只见相貌绮丽的海神祭司瞥了闻乐一眼,眼神里缱绻带着寒漠、凄清和惆怅,像是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呸,怎么念起诗来了。   闻乐狠狠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硬着头皮应付萨迦的眼神,有些无奈地说:“他叫博西安。我和他今天刚刚认识。”   萨迦的眼神更微妙了。   才认识一天……就让他喊你“塞西”这个名字吗?   “博西安,光明圣子。不知道阁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国。”萨迦不动声色地插进博西安和闻乐中间,“光明教廷从未向海神殿透露出任何来访的意思。”   “教皇并不知晓此事。”博西安文质彬彬地说,“我拜访海国是为了和海神商讨一些重要的事务。”他顿了顿,笑了出来,“我此行最大的惊喜,就是海神冕下本人。”   “您的宽容、善良、强大、睿智,远观超过在下的预料。”博西安理了理自己指尖的手套,将手握拳,贴在了胸口上,“是您让我重新认识了何谓‘在世的神明’。”   不热衷于攥取信仰、也不期望控制人民的神明……多么难得啊。   萨迦看他吹的厉害,心里的担忧却顿时卸下了几分。海神并不喜欢这种花团锦簇的阿谀奉承。于是他扭头,用眼神询问闻乐:您真的今天才跟他认识吗?   闻乐抽了抽嘴角,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疑惑地向博西安,双手环胸,说:“继续。”   博西安:“……什么?”   闻乐:“继续吹。”好久没听这么清新不做作的彩虹屁了。   博西安笑得有些勉强:“我可以从圣都为您请来最负盛名的游吟诗人,您想让他写几首赞美诗歌就让他写几首——您是否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呢?”   “我说了,你没有实证。”闻乐摇头,“即使有,你也是在异想天开。”   “光明神沉睡在深渊里?他如果不是自愿的,那连光明神都反抗不了的事情,你拿什么去反抗?如果光明神是自愿的,那人家现在八成正跟黑暗神相安无事地过日子呢——你瞎凑什么热闹?”   博西安怔住了,眼见着表情有些碎裂。   他完全没想到,光明神和黑暗神在传说里打的死去活来,临了却能和睦相处这种设定。”   “古籍中记载,光明神和黑暗神同胞而生。一个所行之处俱是光明,一个所行之处皆为黑暗。可是纯粹的光明和黑暗都令人厌恶,因此光明神创世,黑暗神却给予了万物休养生息的黑夜。只是现在的人大多都选择性地忘记这回事。”闻乐说,“你觉得,关系这样好的两个神明,会为了大陆上的一群人类争吵吗?”   对于光明和黑暗神明来说,人族只是蝼蚁。你会因为蝼蚁更青睐你的朋友而和朋友断绝关系、甚至打成一团吗?   博西安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会去求证的。”博西安回答,“无论如何,深渊已经成为整个大陆的心腹大患。能获取更多关于深渊的信息,也是一件有益无害的事。”   ……   博西安最终还是没有和闻乐解释自己疯狂想法的由来——就凭深渊来者的眼睛来判断,也实在太过草率了。   但闻乐还是出于好奇,问了他一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对方只透露出会把苏瑞带回圣都。   “我相信它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博西安说完这句话,潇洒告辞了。这次连闻乐的发丝都没能碰到,被萨迦喊人送回了圣都。   闻乐忙完了事情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整一天过去了。   和闻乐容貌完全相同的少女走进了房间,和闻乐面对面站着,如同在照镜子——但闻乐面前的少女脸色却充满了疲惫。   看见闻乐回来,少女几乎喜极而泣:“吾神!你终于回来了!”   少女白皙的皮肤渐渐渗出深蓝色的水滴,整个人形渐渐融化,哗啦变成了一只蓝色的八爪鱼,小八。   ——这就是闻乐敢离开家整整一天的原因了。她委托了海国最好的伪装者小八以闻家为活动范围,在海神庆典期间扮演“闻乐”。   以小八的技巧来说,扮演一个“有些水土不服,想要学习不想出门”的自闭少女应该没有多大难度,却没想到小八一副终于逃出生天的模样,伏在她肩头痛诉:   “吾神,您的那个哥哥太可怕了!他不仅不让我看漫画,还逼着我做数学题——”   闻乐扶额:“数学题?是大哥么?”   “没错,就是他。”小八无精打采地说,“他在我身边徘徊了一整天,搞得我根本没办法分神应付其他人。”说着,它支支吾吾地说,“吾神,您下回还需要我来办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把您那个大哥弄出家门啊?真是要了鱼命了——”   闻乐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它的额头,给了它一点神力做奖励,打开界门把它放回了海国,只是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她早就觉得大哥陆淮不同凡响,却没想到对方能轻而易举地识破小八的伪装,还为避免小八被家人识破,全程监视它——   她随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随即打开衣橱的门,把蛋蛋捞了出来。   蛋蛋似乎在睡觉。而且一天不见,它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一圈。   闻乐:……   东方龙族的龙蛋到底发育到多大破壳啊?总不能一出壳就是成年体态吧,她的房间养不下的。   但闻乐还是好心地把蛋蛋放在了浴缸里,给它放了些水,让它好好发育。   希望孵出来的不是一只丑龙——对龙族繁育饲养丝毫不精通的闻乐固执地如此希望着。   俗话说,母不嫌儿丑——那当然是骗人的。丑也是亲生的了啊,还能咋滴。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越美丽越好……   闻乐抚摸着龙蛋晶莹的表壳,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蛋壳里隐约闪烁出一团轮廓,却和东方龙传统的形象不大像。   这……是要直接发育成人形了?!   ……   晚饭时间,闻乐心不在焉地飘上了餐桌,却发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放满了龙虾和螃蟹。   闻乐:?   “怎么了?”晏菀轻声问她,自闻乐见到她起她就没有对着自己疾言厉色过,“不合胃口吗?明明你中午还说想吃这些的。”   午饭餐桌上有几只虾,“闻乐”喜欢到连饭都不肯吃一口,甚至不剥壳就吞了下去,还说想吃龙虾和螃蟹,秦姨于是下午就出去采购回来煮了。   闻乐:“……”   这不靠谱的小八——难怪陆淮要把它拘在房间里做题!哪有正常人一顿饭会只吃一盘虾的?!   陆淮此时投来一个心累的眼神。兄妹俩四目相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闻乐掰起盘子里的龙虾,小口小口地吃掉,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第39章   一顿饭吃得无比尴尬,但闻乐能感觉得到,晏菀看见自己恢复正常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而陆衡的眼神则微妙地在女儿和大儿子之间打转,调侃着开口说:“数学题做出来了?”   “……做出来了,还挺难的。”闻乐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当然难了。”陆衡笑着说,“你哥在书房顺手拿的那本,是你爸我读数学系的时候用的教材。”   陆淮:“……”   闻乐不可思议地望向陆淮:坑妹呢吧哥?!   陆淮轻轻咳嗽了一声,凑到她耳边说:“当时太着急了,随便拿的。”   “南枝做出来了?那我们家可真是出了个小天才。”陆衡眨了眨眼,“比你哥哥们厉害。”   “……”陆淮从小品学兼优,是别人家的孩子。面对陆衡蹩脚的激将选择了不搭理他,依旧吃着自己的饭。而晏菀则在桌下狠狠地拧了陆衡一把。陆衡无辜地回望过去,晏菀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再敢为难她的青春期女儿,晏菀就敢反过来找他麻烦。   陆衡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投降。   而闻乐也安静如鸡地吃自己的饭,生怕陆衡不按套路出牌非要她当场给他解一道数学题出来。   陆北楼去同学家吃饭了,所以这顿饭没有见到他的身影。闻乐则代替陆北楼被箍在了陆衡身边,陪他一起看时政新闻,还要被迫和他一起讨论问题。   令陆衡惊喜的是,闻乐对金融和市场方面的信息很敏感,而且数学大概真的很好,一些繁复的计算几乎张口就来;但是她在政治方面的素养令陆衡相当担忧。每次涉及两国争端,陆衡问闻乐其中一国该采取什么措施,闻乐直接回答:“打一架。”   陆衡:“……”   面对邪教恐怖分子四处流窜搞事情,闻乐:“打服为止。”   镜头拍摄到了大型犯罪团伙窝点,但由于当地社会背景和地形复杂,很难彻底清扫。   闻乐:“炸了拉倒。”   陆衡:“……”暴君吗这是?!   陆衡艰难地说:“南枝,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闻乐一向是武斗派的,文斗由萨迦承包。所以她毫不在意地反问道:“那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一个国家决策的设定、计划、执行,方方面面都不可能取决于一个人的意志。我只需要将我的意志摊开在讨论桌上就可以。”   陆衡微愣之后觉得很有趣,揉了揉闻乐的头,笑了出来:“有意思啊。”   他年龄渐长但依旧风度翩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味,说:“下次再想听数学题,直接来找爸爸吧,你哥他还有点嫩,不一定招架得住。“   “……”闻乐挑了挑眉,陆衡已经送开了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个习惯八成是从自己的异国母亲那里继承来的,有时候陆北楼和陆淮都会有些不好意思,但闻乐却适应良好。   “爸爸去陪妈妈出去散步,你先留在家里吧。”   ……   闻乐觉得很不对劲。   她知道这家人聪明,但没想到聪明到这种地步。陆淮一向神秘,他知道些什么闻乐不觉得奇怪。但是连陆衡都这么快察觉到了不对,甚至还承诺适当帮她遮掩……   她可真是有一群不得了的亲人啊。   陆淮晚饭后就回了公司,闻乐翻出他送给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通讯录第一位就是他。   闻乐点开通讯录,把手机号码记下来,拨了个电话过去。陆淮接通电话,似乎在开车。   “怎么了,南枝?”   陆淮清冷的声音在夜风吹拂的背景音下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多出几分温柔。   “你在开车吗?那我一会儿再跟你打。”闻乐看了看窗外昏沉的天色,说。   “不用了。我一会儿有个跨国会议要开,对面时差,只能在晚上讨论。”   闻乐:“……行吧。”她酝酿了没多久,就直接开口说,“哥,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人不是我的?”   就因为小八一顿饭吃虾不剥壳嘛?说得难听一些,正常人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闻乐生病了,要拉着她去看医生。但是陆淮硬生生把人给拉进房间,监督她做数学题目,果然小八消停了很多。   那头陆淮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又轻轻呼了出来。   “那是因为——”   砰!   陆淮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就淹没在了陡然尖锐起来的强烈撞击声和呼啸的风声里。   “?”闻乐喂了一声,对面却没有应答。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大哥?”   没有回答。   电话忽然安静却干脆地被挂断了。   又拨了几次,语音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闻乐皱起眉,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间,越看眉头皱地越厉害。她的指尖划过通讯录上的其他名字,想了想还是先找陆衡。   陆衡的电话很快被接通,闻乐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陆衡颇为意外,但还是不忘记柔声安慰她:“别怕,南枝。不会有事的——你先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北楼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一起在家里等消息。”说着就挂了电话。   闻乐……对着电话沉思了一会儿,再次给暂时寄宿在海神殿的小八发了信号。   “这次不准再吃虾了!回去要吃多少都随便你,但是不能再暴露了,明白吗?”   闻乐苦口婆心地对小八说。   小八:“诶?不能吃虾?为什么,虾这么好吃,还有人会不喜欢吃虾吗……吾神您要去哪里啊!我就在这里呆着就可以了吗?!”   “帮我应付北楼!”闻乐挥了挥手,开始了她熟练的跳阳台环节,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只知道陆淮公司的地址,但不知道他会沿着那条路开车过去……万幸的是,她的这部手机是陆淮给她办的,和陆淮的那部手机同款……手机公司赠送了一个沙雕的双方定位服务——打开绑定模式,手机正上方就会出现一个爱心,上面写着“你们之间相距XX米”,但是却不显示目标方向和具体位置。   听说常用于情侣调情。   闻乐本来也不报希望的,但是她试过之后,发现真的可以试着找到陆淮关机前的最后位置。   她原本想着要不要找一个代步工具,比如打个滴什么的隐蔽一些,但是在偷偷溜过车库的时候却看见了三辆并排的车。陆衡的,晏菀的,还有一辆家用的。再远一点的空地上摆着陆北楼的滑板和自行车。   闻乐不会开车。所以她在后面的两者之间……挑了一个。   ……   名义上说是去同学家吃饭、实际上是和乐队成员聚会的陆北楼垂头丧气地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   这个咖啡厅他们常来,有时候还会上台去免费表演节目,往往赢得满堂喝彩。   陆北楼双眼放空,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刚才同伴们说的话:   “不是我们不想和你一起,可是你知道的,你的唱功真的跟不上我们……”   “我们不打算走偶像派的。”其中一个伙伴小心翼翼地说,“但是那个经纪人说的对,北楼你太显眼了。如果将来粉丝都是冲着你来的……那还有我们什么位置啊。”   以往他们在校园里意气风发,大家赞扬最多的、最受人追捧的就是陆北楼,因为他有一张帅的不同凡响的脸。   乐队的成员们忍不住最坏的方向去想:以后乐队出成绩了,人们提到陆北楼时会觉得他才华横溢,既长的好看又有实力;他不在,乐队只需要再找一个成员,但是资源是所有人均分的,不像现在,飞星传媒肯定倾向于陆北楼,甚至不惜拿他们当踏板来捧红他。   于是陆北楼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自己有个兼职开娱乐公司的小姑姑,就被同伴们直接而真实的话语刺激地少男心碎了一地。   他仗着自己帅却乖的脸在路边的小卖铺里买了两瓶啤酒,借口是他爸爸让来买的。   陆北楼找了一个小公园,打开一罐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瞬间喝下了小半杯,觉得过了这个夜晚,自己就正式成为一个男人了——   一个懂得什么叫失意和忧愁的男人。   呵,似乎还有点帅。   让他最为迷茫的是,被朋友抛下这件事,远远比朋友们劝他主动拒绝飞星传媒的邀请更令他失望和痛苦。   他发现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当什么大明星。他什么都不缺,大明星对他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吸引力。让他留恋的,是和同伴们一起向目标努力的奋斗过程——那个舞台他独自一人站着总是不知所措、索然无味。   亏大哥还那么支持他。陆北楼想着,又狠狠喝了一大口啤酒。   这里离市中心比较远,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放在了地上,黯淡地让陆北楼想落泪。   他的眼泪刚酝酿好……刷得一声,黑夜里一个人的身影略过。滑板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令他下意识抬头去看。   只见黑夜里,滑板的轮子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下之后是两下,然后渐变成绿色。   陆北楼:……?这不是他自己设计好的颜色顺序吗?   他握着啤酒罐,脑子有些糊涂,但还是下意识地睁大了眼,总算看清了从远处滑过来的身影——   他的妹妹南枝,扎着马尾,戴着墨镜,把滑板踩出柯南的风范,似乎是没看见他,头也不回地在陆北楼面前一骑绝尘,几乎几秒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陆北楼:…… 第40章   闻乐的速度实在太快,陆北楼又喝得有些迷迷糊糊,只觉得眼前一道影子一闪而过,街上就又空空荡荡的了。   “……”难道自己看错了?   陆北楼眯着眼,酒醒了一半,剩下的半瓶啤酒也不打算接着喝了,送给了路边一个流浪汉大爷。   无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回家一趟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北楼打了个出租车往回赶,刚敲开门就看见了围着围裙的秦姨。   “秦姨,南枝在家里吗?”陆北楼踏进家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秦姨帮他拿了拖鞋,和煦地说:“南枝小姐在二楼,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呢。陆先生和夫人出去散步了,平时这个点也该回来了,但是他们似乎临时有事,打了电话叫我过来陪着小姐——”   陆北楼匆匆忙忙地往楼上走去,他要亲眼看见闻乐才能彻底打消疑虑。他走到闻乐的房门前敲了敲门,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房门马上开了,一个完整的“闻乐”出现在他面前。   “啊,回来啦?”‘闻乐’捧着一只螃蟹钳,一边咬着蟹壳,一边用另一只手给陆北楼打了个招呼,手上的缺了个钳子的螃蟹张牙舞爪,看起来颇为滑稽。   “……”陆北楼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南枝,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吃螃蟹啊?饭点该过了吧?”   “饿嘛,当夜宵不行吗?”她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快速嘬了嘬指尖,歪着头想了想之后,把手里的螃蟹利落地藏到了身后。   陆北楼:“……你吃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我就是有点惊讶,你以前基本上不吃夜宵的。别说这个了!我差点忘了——我刚才在街上跟你看见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这世界上怎么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她还滑和我一样的滑板……”   小八手里的螃蟹无声地滑落在了地上。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   “也许,是你看错了呢?”小八温和地笑着,眼神中隐含着盼望,以及那层柔软的盼望之下潜伏着的冰冷和威胁——   说“是”。否则……   我不会让你随便破坏吾神的计划。   “……”陆北楼轻轻咽了口唾沫,脊背上竖起一层汗毛。他几乎已经能确定了,他面前这个绝对不是南枝!他刚才看见那个才是真正的南枝!   南枝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么甜美的笑容,还有这种想把他生吞活剥的恐怖眼神啊!   第六感疯狂炸响的陆北楼求生欲发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答:“啊,我应该是喝醉了,我以前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脑子都不清楚了哈哈哈我看见的肯定不是你南枝你先好好休息吧——”   “啪啦”一声,陆北楼逃也似的离开了闻乐的房间。   站在原地的小八无声的站在原地,后来大大的松了口气,感觉都快脱水了。她蹲下,丢开手里准备好的墨水弹,用满是螃蟹味道的双手捂住脸,无力地哼哼道:“啊啊啊,差点又被发现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什么螃蟹啊!要是被海神冕下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   骂完自己后,小八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决定接下来慎重开门,免得在应付别人的途中再露馅儿。她想好了,就说自己已经睡觉了,谁来都不搭理。   可惜锅里还没到她盘子里的那只螃蟹……大概是得浪费,或者进别人的肚子里了QAQ   小八突然有种想把陆北楼叫回来、用墨水弹糊他满脸的冲动。   ……   陆北楼踉踉跄跄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跟见了鬼似的。等他迈下最后一阶台阶,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尖上的冷汗。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荒忙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给陆衡打电话:   “不好了爸——有两个南枝!假的那个还住进我们家里来了!”   陆衡:“……”嘶,他们家傻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但他出于某种原因,还是只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怎么一惊一乍的?说什么胡话,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爸,真的,她——”陆北楼卡壳了,他想说出什么能证明那是个“假妹妹”的切实证据,却发现他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   “我说吧,你就是想多了。”陆爸爸安慰道,“乖,别闹。你哥哥可能出车祸了了,他和南枝通话的时候突然挂了电话,后来电话就没接通过——南枝现在正难受着,表现地和平时不大一样也很正常啊。”   陆北楼:“?!大哥怎么样了?”   “没找到他。”陆衡顿了顿,舒朗的嗓音也变得深沉了下来,“我们只找到了他的车。”   那辆车已经破败不堪,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先是车头一侧狠狠凹陷,仿佛是撞上了什么比岩石还坚硬的东西,再是整部车身被人从中间割裂开一半,切面干净利落,远非人力所能及。   ……但是汽车的残骸边空空荡荡,除了汽车本身的碎片之外,什么特殊的东西都没有剩下。   唯一的线索,大概就是垮塌的车门边一滩形状不明的血液——还不能确认是陆淮的,但陆衡蹲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却忍不住心头一跳。   “……总之,你和南枝就呆在家里,先别出门,明白了吗?”   “明白了。”陆北楼点点头,挂了电话——他突然觉得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陆北楼猛地转身,就看到“南枝”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身后,依旧是诡异的眼神和温柔治愈的笑容:“电话打完了?”   陆北楼:“……秦、秦姨呢?”   “秦姨回去了。她明天还要送儿子去补习班,所以我提前让她回家了。”   小八快被气炸了。   她好心放过这个人类,甚至还想通知他锅里剩下的那只螃蟹是他的了——却没想到这个人类转身就打小报告,想害她的任务失败?   陆北楼:“南、南枝……我不是……”   “别说了。”小八捂住他的嘴,陆北楼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小八玉色的胳膊泛起淡淡的蓝色。   “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小八凶神恶煞地说,“否则我就喷你一脸墨水!一辈子洗不掉的那种,听明白了吗?!”   原本瑟瑟发抖的陆北楼:“……”   小八:“……?”   “噗”,在小八越发怒火中烧的目光下,陆北楼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   并不知道小八再次抖落了一次马甲的闻乐此刻正用神力推动着滑板、疾驰在路边。她低头看着手机,心形标志里的“相距XX米”数字正在一点一点减少,就知道自己走对方向了。   但奇怪的是,她已经渐渐偏离了陆淮公司的位置。   闻乐:“???”她戳开来仔细看了看说明,发现这个功能绑定的是GPS,即使手机关机了也能用。   哦……那陆淮是把手机带在身上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加大了神力输出的力度。滑板轮子在路面上咕噜噜地摩擦着,几乎要冒出火星来。   “……”被她无意间赶超的一辆出租车司机意外之下连喇叭也忘了按,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闻乐超了自己的车。   再揉揉眼,闻乐的身影却彻底不见了。   见鬼了……司机暗骂了一声,当即决定下班回家,抱着老婆安慰一下自己受惊的小心脏。   某座废弃的小工厂里。   陆淮躲在转角的阴影处,用外套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胳膊,尽量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他的精神绷到了极点,注意四周的每一丝小小的声响,却只听到呜咽的风声。   “天罗既兴。”他在心里默念道,随即指尖一丝金色的流光闪过,渐渐形成了几缕细不可见的金线。陆淮将金线随手撒出去,金线围绕着他在划分出了一块正方形的土地。   这本来是用来束缚邪魔的法器,却被他用来画地为牢保护自己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异的邪物。似人非人,水火不侵,身上的每个部位随时可以化为利刃,锋利无比——   嗒。嗒。   好在那个怪物行走时,陆淮还勉强能听见一些声音。“天罗”上的灵气四处游走,建筑起一个狭小却坚韧的空间。   脚步声渐近。陆淮避无可避。   月光下,一个纤长的身影迈步进来。他鼻梁上架着眼镜,双眼是浅浅的栗色,笑起来居然很干净。   “原来你逃到这里来了……”他笑着说,“再跟你说,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会杀了你的。我只是想要你的眼睛,毕竟——”   “它比你全身的器官都要有价值。”男人说,“珍贵到令人妒忌。” 第41章   陆淮继续屏息,指间渐渐浸染了温热的血痕。   那个怪物般的男人混身冒着黑色的雾气,在路边单手拦下了他的车,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在一阵扭曲后化成了一柄黑色长刃,将车几乎从中间切割成了一半。陆淮也是在闪躲的过程中受的伤。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斜卧在他的肩头,无时无刻提醒着陆淮自己的脆弱——和那个被车撞了也毫发无伤的男人相比。   男人一身有些破旧的黄色风衣,他的手十分苍白,细密的血管如蛛网般遍布手背,是森冷的深青色,看着十分醒目。他手指微张,双手化刃,慢慢行走在清冷的月光里。刀刃向下,划上了地面,随着他的走动传来“呲呲”的轻响。   在阴暗寂静的夜晚里,令人不禁头皮发麻。   陆淮觉得自己的血似乎流的慢了一些,于是就地取材,打算蘸一些血液加固“天罗”的法阵。在整理外套的时候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想起不久前和闻乐的对话,陆淮心情有些复杂。他希望闻乐能把信息传递给别人,但是他忽然发现,以闻乐的性格恐怕真的会单枪匹马地杀过来。   ……早知道把那个功能关掉了。   但他也是怀揣着小小私心的。他希望闻乐有一天心血来潮地打开这个功能后,意识到始终有人陪伴在她身边,无论距离有多远。   但是没想到第一次用上这个功能,居然是让闻乐“千里奔袭”过来救人。   陆淮无奈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开始在四周的地面上勾画深红色的阵图。   “铮——”   男人的脚步一顿。他微笑着低头去看,看清了自己脚边绷紧的一根金线。   陆淮坐在原地,肩头的衣料有些碎裂,他缓缓抬头,乌黑的瞳孔里流动过一丝灿烂的金色。灵火从他的指尖延伸到金线上,缓慢却坚定地燃烧起来。   “真是漂亮的眼睛……”男人有些着迷地说,“我就知道我的判断绝对没错。你的眼睛是全身山下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都说你不同寻常……说你能轻松地看透一个人。”男人舔了舔嘴唇,有颇有几分迫不及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淮闻言狠狠皱起了眉头。   男人:“你不好奇,是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吗?你的家人、你的同事,还是你的朋友?这样吧,你把眼睛送给我,我就告诉你,怎么样?有了你的眼睛,我就能成为一个最完美的我了……”   “如果你觊觎的是这双眼睛,我劝你打消自己的想法。”陆淮冷漠地打断他,“除非你想在照镜子的时候恶心到自己。”   男人忽然怒极,脸上的肌肉一阵不自然的涌动,最终定格在狰狞的微笑上。   “你就像是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一堆淤泥。”陆淮开口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灵魂。”   这话也真也假。   男人被一团实质的黑色雾气包围着,周围还浮动着灰色的怨气。正中央一只瞳孔猩红的眼睛不断颤动着,不知道在盯着空中的什么东西。   但这并不是陆淮见过最丑的灵魂投影。他见过比这更诡异也更不堪的。   但男人明显被这句话给激怒了。陆淮撑起自己的半边身子,“罗网”微微摇晃,流溢出淡淡光芒。   “砰”地一声,男人手中的利刃和空气中一层淡金色的屏障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喀啦、喀啦两声,金色屏障居然蔓延出了几道细纹,裂纹边缘流动着耀目的金光,似乎在竭力与刀刃的力量反抗。   男人额间青筋暴起,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收回一只手,随即狠狠一击——   漫天的金色碎屑坠落在了青黑的刀刃上,随即又渐渐散去了。   男人踏过地上断裂的、黯淡的金线,两手的刀刃如水一样化作了正常的手指,缓缓向陆淮的脸颊伸去——   闻乐踩着滑板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脸色苍白的清俊青年靠墙坐在一旁,肩头的白衬衫被鲜血染红,西装外套胡乱地被丢在一边;亚麻色头发、五官浅淡却干净的青年笑意盈盈地单膝跪地,纤长白皙的手指抬起了面前人的下巴,缓缓凑近……   闻乐:“??!!”   男人压抑着唇角兴奋的微笑,几乎已经在想象陆淮的眼睛被他挖出来的样子。因为心情好,他对猎物不吝温柔,以免弄伤了他宝贵的藏品。   男人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刚刚擦过陆淮的脸颊,只听见“蹭”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男人双眼微睁,下意识扭头去看,却被一柄泛着蓝光的三叉戟狠狠叉飞了出去。   闻乐把滑板停在脚边,一步一步踏向被三叉戟撞倒在地的男人,手背上有幽蓝色的火焰乍起,颇有股冲出去把那男人吞噬殆尽的意味。   男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以非常人能及的速度低伏着身躯往前窜去,在半空中高高跃起,刀刃对着闻乐的头顶当头劈下。   闻乐旋身,飞起一脚把他狠狠踹出了出去。   男人陷入墙面,有一瞬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正打算出声示警的陆淮:“……”   闻乐捡起三叉戟,在手中随意打了个转,拿戟尖对准男人的脸,挑眉道:“谁准你碰我哥了?“   陆淮:“……”   “咳咳!”男人咳嗽了一声,咧嘴笑了,“哥哥?他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哐。”闻乐的三叉戟狠狠砸上了他的脸,男人瞬间流下两行鼻血,眼神忽然有些迷茫。   “我……我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男人一手扶住自己的头脸上流露出几分切实的疑惑和惊恐,“怎么回事!我在做什么——”   闻乐挑眉,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演戏。却见陆淮轻轻叹了口气,说:“他没有在装。”   “他的胸口……咳咳……有一只眼睛……”陆淮的脸苍白如纸,说话间断断续续,不住倒抽着冷气。说着从裤兜里摸索出一枚三角符拆开,把符里的小小药丸埋在舌尖,慢慢呼吸都顺畅了一些。   闻乐原本还有些担心,见他状态变好了,也松了口气。专心对付她面前神态变来变去的男人。她知道这个人身上有深渊来者的气息,却不确定该往哪里打。听完陆淮的话后,心领神会地将指尖炸裂的海神力灌进男人的胸膛——   男人忽然挣扎了起来,哀嚎不已,声音从正常的人声渐渐转化为深渊来者的嘶吼声。男人只觉得胸口被火焰剧烈焚烧着,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不住涌动出来。他趴在原地干呕了半天,吐出一团黑色的物质,还有一只仍在转动的残缺的眼睛。   由纯粹海神力组成的火焰在闻乐手掌中簇簇跳动着,如一条蛇一般流窜了出去,将那只黑红色的眼睛烧成了蒸腾的黑色雾气。   男人先是一副收到了重大惊吓的模样,紧接着瞬间昏倒在地。   “大哥,帮我看看烧干净了没。”闻乐无比自然地扭头问陆淮。   陆淮:“……干净了。”   闻乐松了口气,看也不看男人一眼,抬脚跨过了他的身体,跑到陆淮身边来扶他。   “哥,你没事吧?”   “还好。”陆淮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想摸摸她的头,发现自己满手的血,于是又默默放弃了。   闻乐一指已经昏迷的男人,问:“这个人该怎么办?”   “一会儿我打电话找人来处理吧。”陆淮颇为心累地揉了揉眉间,眼里隐约的金色慢慢褪去,恢复了清润的模样。他顿了顿,扭头问闻乐:“倒是你。你出门跟爸妈说过了吗?”   “……你觉得真的需要吗?”闻乐问他。   “……”陆淮回忆着她暴打那个男人的英姿,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回答,“那是另一回事。”   话语里透着一丝无奈。   他早就猜到自己的妹妹很强——鲜少有人能有如此炙热的灵魂火焰,她的灵魂却是深邃如海的深蓝色。小时候,那点深蓝色如同她灵魂之火里一块蓝色的宝石,如今这点蓝色被无限放大,如同眼光下的湖泊般,盈盈闪光。   闻乐注意到陆淮的视线,一双蓝眼睛疑惑地看过去。   陆淮恍惚间从幻象里抽回神来,再次拧了拧自己的眉头,说:“咱们还是快回家吧。……你不会又把那只八爪鱼带进家里了吧?”   “……哥,原来你真的能看清人的真身啊?”闻乐眨了眨眼,有些惊异地说,紧接着好奇地凑近了他的脸,观察他的眼睛,“……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陆淮叹了口气,垂眸,没忍住,抬手用手背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如果是那只八爪鱼,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去收拾残局。”陆淮叹气,“不是我火眼金睛,是她的演技见到海鲜就统统崩溃了。秦姨买来的海产没吃完,可还在家里摆着呢。” 第42章   “……”闻乐听陆淮提到小八,迟疑了一下,说,“不至于吧?”   陆北楼应该是家里最好应付的一个。晚饭时间也过了,小八但凡上点儿心也不会随便暴露吧?   “比起家里的事,我觉得你这边的事更严重啊。”闻乐将昏迷在地的男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离了深渊来者的操控,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深渊来者为什么会选择他?   “哥,你认识他吗?”闻乐扭头去问陆淮,后者已经开始努力地开机试图打个电话,但是电话的屏幕已经碎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闻乐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示意他可以先拿去用。   没想到陆淮却摇了摇头,把她往门的方向推了推,说:“你不能随意掺合进来,这太危险了。”   他不知道闻乐哪里来的这股力量,但是她再强也难以防范神出鬼没的深渊来者。这个男人一上来就想抢夺他的眼睛,无疑是他的秘密暴露了。可是知道陆淮这个奇特功能的人寥寥无几,只有陆衡和几个和他合作过的同事——不出意外,他们的系统已经被渗透了。   可能会有更多人遭遇不测。但正因为他们都无法自保,陆淮更不想把闻乐在这种时候牵扯进混乱里。   “记住,今天你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来过。”陆淮喘了口气,对她说,“这个男人我来搞定。”   闻乐没有反驳,她也不想暴露自己、惹来麻烦。于是手指着趴在地上的男人问道:“那他怎么办?他应该是能记得我的。”   陆淮沉默了一瞬间,他指尖金色的丝线又冒了出来,朝着男人的方向蜿蜒而去,将他的头围绕了两圈,紧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似乎在吸收什么东西。   “他自见到我开始的记忆,我已经统统删除了。”陆淮刚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如纸。闻乐扶住他,对这些方便的手段叹为观止:“大哥,你挺厉害的啊。”   为什么你会被这个男人撵地团团转啊。   陆淮叹气,回答她这句话里蕴藏着的疑问:“我是文职岗位,平时的主要任务也都是辅助。”   “这才是你的真实职业吗……”   “不。管理公司才是我的主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是偶尔管管。”陆淮推了推她,“有话回家再问。你快走,一会儿要来人了。”   闻乐原本还想送他一个简单的治愈魔法,却发现陆淮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闻乐这才放心走人,继续脚踩滑板溜回家去,心想陆淮的愈合速度还蛮快的。   ……   闻乐紧赶慢赶回到了陆家。陆衡和晏菀都还没回来,他们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得到陆淮已经平安的消息。   闻乐放置好滑板,沿着窗台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闻乐:“……”   陆北楼这个点应该早就回来了。小八人呢?!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闻乐好奇之下,摸着走廊往下走去。陆北楼的卧室里静悄悄的一片,那应该是在乐器室里练习音乐了。   陆家三代都很喜欢音乐,就特地辟出一间隔音的房间做乐器室,里面常见的乐器几乎都有,在陆北楼迷上音乐之后又添了架子鼓、吉他等等东西,有时学校里有人要演出也会来他这里借乐器。   闻乐刚走近乐器室,就听见一阵喧嚣的音乐声。似乎是摇滚。到了高潮处,细密的鼓点像是大雨落在了屋檐上,贝斯吉他弦音缭乱,颇有股不死不休的架势。   ……跟请了一整个乐队似的。   她一推开门,就看见陆北楼在自己心爱的电子琴边上兴奋地敲敲打打,而小八坐在架子鼓跟前的椅子上,八只爪子以两只为一组,统统抓取了不同的乐器,只有架子鼓上的那两只保持了人手臂的形态。   乐器房内两个大型音响让整个房间都震动了起来。而小八也似乎更加浑然忘我,八只触手几乎舞出了纷乱的残影。   闻乐:“……”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音响的电线给拔了下来。   小八:“?!”   陆北楼:“?!南、南枝,你回来了?!”   小八看见站在门前的闻乐,恢复了神志,清晰的抽气声响起,小八“嘶”了一下,脸上颜色一阵变幻(真·变幻),收起自己的触手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闻乐面前,抱住她的大腿哀嚎道:“吾神!我不是故意的!”   随着她收回触手,几件乐器重重砸在地上,一时嘈杂声一片。   闻乐抽了抽嘴角,死鱼眼,转向小八给了她一个惨淡的笑容:“好了,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明白了。从现在起,海神殿特供的餐点你别想吃到了。”   陆北楼见势不对,忙出来为小八解释:“南枝,不是她暴露了,是我自己发现的!我在外面看见你用我的滑板刷街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回来才发现这个‘南枝’是假的……但是她被拆穿了比我还慌。我为了帮她放松心情,所以带她来这里玩玩儿。”   “你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才请她来假扮你,这点我和爸爸妈妈都能理解的。”陆北楼今天受到了一次三观被直接捏碎后的暴力重组,觉得自己说话都变得不对劲了,“但是她真的是个音乐天才!——这些东西,我学了好多年,她只看我演奏一遍就都会了!她一个人就能顶一支乐队啊!”   闻乐:“……别告诉我你是想让她和你一起组团出道。”   陆北楼:“……可以吗?”   闻乐:“你想得美。”   陆北楼:“……”   被噎到怀疑人生的陆北楼恍然明白了什么,有些受伤地问:“不是你先骗了我吗?”说话怎么还这么不留情面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闻乐捂着额头,说道,“但是我习惯了让身边的人先安心。”   “这也能让人安心吗?”陆北楼指着小八问道。   发现自己熟悉的亲人莫名其妙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已经不是担忧的问题了。故事发生到这里正好超脱了悬疑的范围,进入了玄幻灵异题材。   “不安心你不也跟着她一起玩儿音乐了吗。”闻乐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陆北楼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好吧。其实是小八告诉我是你吩咐她这么做的,还拜托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觉得你能有这么厉害的手下,应该也轮不到我担心。毕竟你也是去找大哥了嘛。”   “……”闻乐挑眉,心情复杂地问道,“你……就不怕她是骗你的?”   陆北楼:“……?”   闻乐:“万一她是什么外形ET,把我杀掉分成好几大块之后提取了我的外形基因,是准备混入地球的间谍呢?”   陆北楼僵硬地笑道:“不会吧。现在电影都不会这么演了。”   “那电影能这么演吗?”闻乐冲小八点点头,小八瞬间如水一般褪去外形,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蓝色八爪鱼,包裹在一个大泡泡里,八根爪子上上下下地飞舞着。   陆北楼:“……”   他的脸色瞬间更难看了。   “所以。”闻乐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太天真了,明白吗,哥哥。”   闻乐总共没叫过他几声哥哥。似乎很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他晚十几分钟出生的事实。   陆北楼这次听见她叫哥哥了,内心却是欲哭无泪。   ……   晏菀和陆衡在接收到陆淮的平安信息之后赶回了家,宣布了这个消息。闻乐和陆北楼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平静无比——这让晏菀很是疑惑。   陆衡拿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闻乐,闻乐悄悄点了点头。只见陆衡眉头一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看得晏菀更加一头雾水。   晏菀:“……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嗯?”   随着最后一个“嗯”字被拉长了声调问出来,闻乐和陆衡齐齐装死,只有陆北楼一个人在原地疯狂摇头。   闻乐是打算坦白了,但是她不知道父母对陆淮的事情知道多少。于是她旁敲侧击地问:“大哥他……为什么会出事啊?”   “没事。车出了点问题。”晏菀努力维持住笑容,疲倦的眉眼间却透出明显的心有余悸。陆衡看见了急忙劝她赶紧回房间休息,半扶半架地把她拉回了楼上,这才让陆北楼和闻乐齐齐松了口气。   陆北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妈会问我瞒了她什么呢。南枝,你还是快点和爸妈坦白吧,我真的装不下去了。”   “妈还不知道能瞒多久。”闻乐有些忧虑地望向父母的背影,“而爸已经知道了。”   “……啊?爸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大哥呢,他是不是也知道——”   “要不是我今天提前回来了,你们是不是打算让我当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啊!”   Bingo,这次倒是猜对了。闻乐在心里默默道。 第43章   陆北楼,一个阳光帅气、五讲四美的少年,一开始觉得自己前十几年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混血的家庭背景,却没想到在中考结束的这个暑假,他尚且稚嫩的心灵受到了来自家人的剧烈冲击。   他妹妹,是个神。   海神。   陆北楼承认自己一听见海神这个称谓,首先想到的是希腊神话里那个波塞冬,有着鱼尾、肌肉和一扎大胡子,坐在铜蹄金髦马驾的车架里,用他的三叉戟呼风唤雨。   ……总之很神话。   再看她妹妹,尚未发育完全的纤细柔美身板,光着脚丫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鱿鱼丝,一边吃一边还拿目光斜睨她肩头上的小八。小八自闭不吭声,闻乐就又打电话叫了一份章鱼烧外卖。   海藻般微卷的长发映衬着她蓝色的双眸,似乎是注意到了陆北楼的视线,闻乐扭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带着询问——“你有意见?”   大概是把他当作想给小八求情的。   陆北楼嘴角一抽,急忙小幅度摇了摇头,狐疑地问她:“……南枝,你真的,是什么海神吗?”   “怀疑吾神的神格?”小八从蜷缩成一团的模样恢复了张牙舞爪的动作,“你是真的想尝尝我的墨水弹吗?!”   闻乐轻轻拍了小八一下,示意她别闹。   “从神位上来讲,是司掌海洋和风暴的神没错。”闻乐说,“不过不是我们这儿的神。是其他地方。”   陆北楼:“外国的海域吗?”   闻乐:“不。地球之外的海域。”   陆北楼:“……”他看小八的目光瞬间不对劲了。陆北楼后仰了一些,拎起手边的抱枕,把它往胸口一靠,有些惊恐,“难怪你刚才把它形容成外星ET!所以它真的是外星人吗?哪里来的?章鱼星?”   “你们该不会真的想征服地球吧?!”   陆北楼双眼一花,开始思考将来地球和外星球开战怎么办。作为地球人,他当然是有立场保护自己家园的,但是他的妹妹莫名其妙成了外星球的首领,听起来地位还很高,他作为南枝的哥哥居然还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点的兴奋和激动——不!万一地球的人们知道了自己家和南枝关系密切,打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拿他们祭天啊?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幅完整的画面——拥有化形能力的章鱼星人们悄悄入侵地球,控制人类,在最后终于阴谋暴露。末日般的血色残阳下,大大的外星战舰和即将落下的太阳比肩而立。他的妹妹,带领着无数蓝色章鱼人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外星人企图统治地球,地球奋起反抗,那时候他应该是在人类反抗的阵营里被当作人质,还是站在妹妹的战舰上做地球的叛徒?   少年陆北楼,在经历了男人的失败和沧桑后,又走上了人生的转折点,地球的转折点。   被迫“征服地球”的闻乐哭笑不得,忍不住微微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收起微笑,面无表情地说:   “想都别想。一个海国已经够我糟心了。再加上地球?呵呵。”   陆北楼:“……”这种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这颗小破球在银河系里不显眼怎么了?它蓝蓝的难道不够可爱吗?   小八不解:“吾神,他在说些什么啊。”   闻乐温和地把小八揪起来:“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接下来海神殿的特供食物都·没·你·的·份了。”   因为海神口味挑剔,祭司萨迦为了让她能好好吃饭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他从大陆的各个角落搜罗来了做菜符合海神口味的厨师,做出的食物千姿百态,就是都站在西加大陆的美食顶端。   这些厨师除了优厚的待遇之外,每个人还能在新贸易都拥有一座自己的餐馆,所以最近海神殿的厨师团队出现了不小的变动,人人都想表现的优秀一些,于是海神殿里每天都有大量争奇斗艳的食物出现,祭司会请海神亲密的朋友来一起品尝。   小八回回都来蹭吃的,蹭地欲仙欲死。而在地球,她又品尝到了和西加大陆完全不同的美味——   蒸炒烹炸焖烧煮,这些食物真的太好吃了QAQ   然而现在,她不仅会失去做客地球的机会,还会连海神殿日常的蹭饭机会也一并失去。   鱼生无望了。   小八听见闻乐的话后顿时整条鱼萎顿了下来,摊成了一片。   陆北楼:“……什么意思,小八不是外星人吗?”   闻乐:“嗯,怎么说呢。西幻电影看过没?精灵,恶龙,人鱼——大概就那样子的。”   陆北楼:“……”他眨了眨眼说,“所以你刚才用的那些,都是魔法吗?”   “可以这么说。”系统终于对上了,闻乐欣然点头,“只要大海依旧存在,我的神格就不会崩塌,力量就能源源不断为我所用——”   闻乐:“……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中二啊?”   陆北楼:“不知道。反正我说出去,人家八成只会当我中二病发作吧。”   ……   兄妹俩通好了气,第二天就神态自在多了。   陆淮大清早回来了,换了身衣服,原先脸上细碎的伤口似乎被处理过,看起来好了很多。他除了脸色苍白之外行动自如,很难让人相信他的肩头曾经受到过巨大的伤害。   陆衡和晏菀坐在沙发上等陆淮的解释,而双胞胎也被拉到后面旁听,虽然在大家的集体隐瞒下晏菀和陆衡不知道里面有双胞胎什么事。   陆衡大概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也不一般,但是他并不知道出手救人的就是闻乐。   所以今天主要需要交待的人是陆淮——双胞胎决定把事情捂在小辈的圈子里,陆衡那里要瞒多久看陆爸爸的承受能力。   而晏菀,决计是不能在陆淮出事后知道闻乐也被掺合进去的消息。免得她担惊受怕。   ……大儿子陆淮于是就孤零零地坐在沙发对面,苍白着脸,面对双亲弟妹的联合注视。淡定如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闻乐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推了推身边的陆北楼。陆北楼瞬间会意,挪动位置坐到了陆淮那里,一大一小两个男生,这下两方的人数看起来比刚才平衡一点了。   晏菀揉了揉太阳穴,陆衡想上手帮她按摩,却被轻轻拍开,闻乐蹭过去帮晏菀按了按,收获了晏菀感动的眼神一枚和陆衡痛心的眼神一枚,然后朝陆淮使了个眼色。   陆淮这才开口,把事情给说了。   他的眼睛有鉴别灵质的能力,在一个叫做特管局的国家性联合组织里做兼职。平时主要负责辅助。这回不知道是谁把他的信息暴露了,惹来了想要他眼睛的邪魔。   他的眼睛其实一直受人觊觎。这就是他从小到大尽量远离家人、在外求学的原因。而他所学习的内容也没有晏菀所想象的那么常规……   晏菀瞬间快要流泪了,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跟父母坦白这些。陆淮扭头看向陆衡,晏菀马上会意,生气地质问他:“你怎么回事?!孩子出这么大的问题,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这不是怕你——咳咳。别担心,他们单位里对阿淮还是很重视的,最近都派人来保护他了,人就在门外等着呢。”陆衡无奈地说。   “爸,妈。”陆淮叹了口气,抬头,清冽的双眼里微微闪现出金色的倒影,“我不能把你们卷进这些事里,所以我暂时就不回家住了……我很抱歉。”   陆北楼愣了一会儿,看了眼闻乐,又看了眼大哥,有些不解地将目光投向陆淮:救大哥的不是南枝吗,关那什么特管局什么事啊,为什么大哥还要和他们回去?   这点闻乐早就和陆淮商量过了。闻乐觉得,有自己在,陆淮的安全肯定是有所保障的。但陆淮一不想在这个敏感期把妹妹拉入同事的视线,更不想让闻乐和更多的家人牵涉进他的麻烦。   尽管如此,闻乐还是在送他出门的时候拉了拉他的指尖,送了他一枚水晶。   神力结晶。受到恶意伤害当场爆炸并且传送定好的坐标。是居家旅行必备神器。   闻乐把跳跃坐标设在了陆淮的房间里。   陆淮不动声色地收下水晶,敲了敲她的头,说:“好啦,就送到这里吧。回去吧。”   他身后一个短发的黑衣男人靠在车旁抽烟,明明是和陆淮相似的正装,却被他穿出一副不怎么正经的味道来。   “呦,出来了?”男人懒洋洋挥手和陆淮打了个招呼,陆淮冲他点点头,回过身来问闻乐,“我坦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坦白啊?”   闻乐:“……”   陆淮说完以后,挥了挥手,素白的脸庞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闻乐看着他和同事的车渐渐离开,扭头回房间去了。   坦白什么的……还是先想办法治一治晏妈妈的病吧。 第44章   海神殿。   闻乐再次泡在了海神殿的书房里,翻看着历代积存下来的魔法古籍。她试图研制出能让人缓解精神方面压力的药剂——这种东西集中出现在光明系魔法书里,但是往往都只起到暂时的舒缓效果。   一个人精神方面的状况,和他/她的性格、长期所处的环境、受到的精神刺激无不相关。人的精神领域被西加大陆的魔法大家们频频探索,因为个人魔力的强度与人精神力里所含的力量息息相关——但他们到目前为止,却都还是只研究出暂时性的药物。   ……在闻乐看来,某些抚慰情绪的药物也许还没有一杯热巧克力来的作用大。   萨迦见她在桌前露出了冥思苦想的表情,给她递了杯茶,说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很久没看见您这么烦恼了。”   闻乐进书房大多数时候是找些书来消遣,她总共两次将一些魔法仪器搬进书房里:一次是研制水镜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模仿古法“点石成金”的时候。前者和后者从实际效用来看都大获成功。   继水镜风靡西加大陆的人族国家之后,闻乐研制的流金配方收到了广大龙族的喜爱。甚至还有一头龙在参观了厄诺的山谷之后,千里迢迢跑到海神殿来高价求配方。   虽然闻乐表示配方已经卖给厄诺了,西加大陆所有的龙里只此一家。但是那头龙还是很执着,发起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那么一大坨龙天天收拢着翅膀蹲在海神殿门口,搞得海国还以为海神雇佣了一只龙来当雕像。   最后闻乐忍无可忍,提着三叉戟准备把它叉出海里的时候,厄诺听说了这件事,特地给她连了水镜,跟她说愿意将配方出售。   但是索要的金币是个天价。   那头龙自己也颇为执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最后厄诺换走了他所有的金币,天天躺在金币海里打瞌睡,而那头龙拥有了流动的金色河流,自己的洞穴里却没有了金光照耀,空空荡荡。   “什么都不比切实躺在身下的金子更珍贵。”厄诺嗤笑着说,“这是每头龙都需要知道的常识。”   最重要的是,那头龙只买走了配方的使用权。厄诺明确告诉他,如果他敢把配方泄露出去,厄诺就会用龙息把它和河流一起蒸干——所以那头龙甚至不能用点石成金的配方来换取其他龙的金币,只能从头攒起。   然而人类世界哪有那么多金币产出啊,会造成王国通货膨胀的。厄诺的金器都是一代代积攒下来的宝物,上面铭刻的国家纹章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   所以,那头龙注定得做一段时间没有金币陪伴的空巢龙了。   ……简直是诛心啊。闻乐听说的时候啧啧感叹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   总之,闻乐又将药剂书籍翻了一遍,发现没有那种毫无副作用的、持久性强的、不会上瘾的情绪抚慰药剂。自然生长的魔法果实倒是有一些,但大多数已经绝迹。   闻乐叹了口气,把典籍盖住,自言自语:“我是不是真的该去圣都一趟?”   圣都毕竟是教廷的中枢,那里聚集着光明魔法精通者。更重要的是,他们坚守对光明神的信仰,在稳定情绪和安慰人方面很有一套。   “……”萨迦的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他听见教廷这个词就下意识地不舒服,想起之前那个惹人厌恶的光明圣子……他真是希望闻乐一辈子都不要踏足教廷。   萨迦叹了口气,说:“其实光是抚慰情绪的话,我有个办法。”   “萨迦,你说。”其实晏菀主要的问题是焦急起来就很难入睡,所以心绪不稳,连带着精神也不大好。   “您知道的,海妖一族擅长歌唱。”萨迦低垂着眼眸说,“海妖其实不仅仅唱些引诱船只的鬼魅歌曲,也不光拿扰乱人心的歌声当作自己的武器……”   海妖带着恶意唱出的歌已经是人间天籁。海妖怀揣着某种美好的情感、甚至是爱意时唱出的歌曲更是能让每一个人的心灵沦陷。   海妖是天生的歌唱者。只是他们除了歌唱的天赋,没有强劲的体魄(和海里诸多海兽相比),也没有强大的魔法天赋,所以海妖如果不以嗓音为武器,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比如她的姨母。一只天真到不可思议的海妖。从不用歌声伤人。受海神保佑(闻乐:并没有),她平平安安活到了成年,然后在与人类狭路相逢时一时心软,指引他们走出了暴风雨——然而那群人却将鱼叉插进了她的胸膛。   海妖天生就是引诱人走向深渊的嗜血怪物。他们在遇见海妖时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第一时间就趁其不备讲危险彻底排除,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们是怎么度过了暴风雨。   萨迦的母亲以这个例子教育萨迦,目的是为了保持海妖的良好教育传统:要记住所有的人类都是可恶又可怕的混蛋,看见了要么恁死要么离得远一些。   萨迦哭了。他觉得他也是人类。   海妖妈妈于是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安慰他说,他和他的爸爸是不一样的。而且萨迦明显是个海妖,没有人会在萨迦开嗓唱歌的时候对他是海妖这个事实抱有怀疑——   “我可以唱歌。”萨迦说,“也许歌声可以帮助冕下的母亲安眠。”   闻乐:“……嘶,萨迦,你还会唱歌吗?”   萨迦:“……冕下,没有海妖不会唱歌的。”   闻乐:“快唱快唱!我想听!!”   萨迦:“……”   咱们不是在讨论歌声治愈心灵这方面的问题吗?萨迦叹了口气,想了想,将原来准备好的调子换了换。   于是闻乐正襟危坐,看见萨迦给自己搬了张椅子,一声轻咳之后开始开嗓唱歌。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歌声。   过于美的声音,让人想起月下海洋的潮涨潮落,和万物生长复苏的呼吸声。但是那令人心弦震颤的歌声并没有掩盖曲调本身的光辉。悠扬婉转的节奏,看似漫不经心的转音,却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像一场似是而非的美好梦境。   听完以后,让人怅然若失。   闻乐:“……我觉得我妈妈听完这首曲子会在我爸肩头痛哭一场,然后失眠。”   萨迦一愣。   只见闻乐无比认真地走到萨迦面前,拥抱了他说:“对不起萨迦,我只顾着自己,都没发现你失恋了……”   萨迦:“……您,能听明白我在唱些什么吗……”   “感觉你在唱爱情。”闻乐说,“我也不确定,但这种表述最贴切。一场失落的爱情。反正结局肯定不怎么好。”   “每个海妖到了年纪都会独创自己的曲调。”萨迦笑了,“我刚才唱的是我母亲的曲调,不是我的。不过我很高兴冕下能听懂。”   失落的爱情。确实很符合萨迦母亲的气质。她与自己一生的挚爱寿命差距太大,伴侣垂垂老矣,她却还是青春年少。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他们刚刚在一起时就可以预见的结局。   所以她的结局不是哀恨,不是痛苦,而是失落。   好可惜啊,没有早点遇见你。   好可惜啊,没了你,我还需要独自走向结局。   闻乐眨了眨眼,觉得萨迦的眼睛里流传着一种玄妙的情感。果不其然,他再开嗓的时候,闻乐只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   和他贞静克制的外表不同,萨迦的曲调婉转中中透露着一丝魅惑,甜美如玫瑰的花露,无时无刻引诱着听者走向他,哪怕他身在冰层,而冰层下涌动着炙热的岩浆。   萨迦的眼神更是要命。纯情禁欲里显露着海妖的风情,闻乐只看了他的脸一眼——   “停停停!”她捂住脸,觉得脸上有点烧,“别唱了!!”   萨迦没有退却——没有一个海妖在用歌声明晃晃求爱后会退却的(来自海妖妈妈的教育)。   “这个不行,萨迦。真的不行。”闻乐紧张地挑选着措辞,不知道该怎么说合适,“把这个给我妈妈听——我爸会跟我翻脸的!!”   就陆衡那个醋王,绝对会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萨迦:“冕下,其实我……”他急着想表达什么,忽然看见了闻乐侧着头避开她时通红的耳垂,还有紧张地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的眼神……   祭司明明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闻乐却表现地他像是裸在他面前一样。   萨迦忽然不着急了。   他一向很有耐心。   “没关系,冕下。我可以为您换别的歌。”萨迦眨了眨眼说,“但是我需要回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重拾这门技艺了。您多听我唱几首,等状态恢复一些了,我再为您换别的歌——反正您也要想办法将它记录下。”   “您觉得怎么样?” 第45章   闻乐听萨迦唱了几首歌,听到最后腿都软了,她就像是一块石头,被人用锤子叮叮地轻轻敲了两下——从身到心,都沉浸于一种奇异的共振里。   “吾神,您觉得怎么样?”萨迦心想,他挑的都是闻名海域的情歌,总有一首能触动海神心灵的。   “……”闻乐扶住桌角,深深地叹气,望着祭司堪称海中瑰宝的素白面孔,有些沉痛地说,“萨迦,你以后真的、真的不要在其他人面前开口唱歌了。”   她怕这个蓝颜祸水给她引来一堆决斗的挑战者啊……   萨迦:“?”   闻乐拍了拍他的肩,问他:“你还有没有那种……含蓄温和一点的曲子?真的能当催眠曲用的那种。”   萨迦点头:“有的。”睡着哼了一段低缓温和的小调,如繁星闪烁、晚风轻拂的夏夜,使人的心情由衷宁静安详起来。   闻乐安静听完,打了个响指:“就是它了。”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打算录歌,“来,再唱一遍?类似的其他曲子也可以唱几首。”   萨迦有些好奇地端详了一下闻乐手中的金属小盒子,笑了,从善如流地照办,闻乐手机里不久后就多了几段珍贵的录音。   至于能不能说服晏菀拿它当睡前音乐,闻乐还是很有把握的。晏菀对闻乐几乎是百求百应,在这些小事上从来不介意采纳闻乐的建议。   萨迦帮了她这么大的忙,闻乐问他想要什么谢礼。萨迦微笑,说他什么都不需要。   “只要吾神不要遗忘身在海国的信徒、不要把海神殿彻底抛在一边……萨迦就心满意足了。”   萨迦明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神的精力也是。闻乐决定了要在与她联系更为紧密的地球投注心血,那么注意力也会跟着转移过去。萨迦只希望海神在厌烦这种双界的穿越游戏之前,能够稍稍再偏爱海国一些。   而不是他自矜,海神在海国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都放置在自己身上——祭司想为自己留住海神,某种程度上也就是在为海国留下海神。   海国好不容易重拾信仰,愈加繁荣昌盛,暂时还离不开海神。而萨迦作为海神的祭司注定要追随海神的脚步……   他会保证自己在位期间,做一个合格的海神祭司。   ……   经历了漫长的折腾之后,闻乐终于过完了她迄今为止最长的一个暑假。   首先,晏菀的失眠情况在萨迦的录音帮助下大有缓解,接连几天脸色都变得越来越好,见了闻乐一言不合搂着她又亲又喊宝贝的几率也成倍上升;其次,陆淮很久没有回家,但定时传来平安的消息。   据他称,这几天他们特管局风平浪静,除了日常任务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深渊来者也没有再袭击他的同事——而碰巧的是,向安时打电话来说,他的那位鉴定家朋友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出现在了燕京。更蹊跷的是,他在失踪这段时间的记忆全都模糊不堪,完全想不起来了——   闻乐挑了挑眉,礼貌性地跟向安时要了张照片。   好嘛。这模样这发色,不就是那个要陆淮眼睛的人。   联想到对方“鉴定家”的身份,闻乐颇为一言难尽地问他:“你的那位鉴定家朋友……除了鉴定古董之外,有什么特殊的收藏癖好吗?”   比如……收藏人的人体器官标本什么的?   “这倒没有。他收藏的主要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那么……完全是巧合喽?   “不过他还是太要强了。”向安时回答道,“鉴定这种东西,知识和经验缺一不可。我这位表哥他还是有些心高气傲,名校毕业,放着家里的事情不干想去搞这个,似乎是鼓足了劲想闯出一番事业来。但是他年前因为冒进吃了一个大跟头,他的教授说,他还是‘眼力不够’……本意或许不是谴责他,但是让他挺受打击的。所以最近才那么拼命。”   向安时说得颇为唏嘘,而闻乐的心里却只剩下了省略号。   ……这么说来,深渊使者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继承了原主的思想,为了达成他的目标活动?   就跟之前的白龙苏瑞一样。只不过苏瑞的自主意识更鲜活,身上的深渊气息也更清淡一些。   ……怎么搞的深渊来者是为了实现愿望才出现似的啊。   闻乐想不通这点,决定先把它撂在一边,以后遇见了更多的实例再慢慢研究。   就这样,时间匆匆流逝,养在闻乐浴缸里的白蛋在变成鸵鸟蛋大小后就维持住了尺寸,行动比它很小一个的时候更加迟缓,理解能力却变高了。以前它听不懂闻乐的自言自语,现在闻乐连把这颗蛋当作一个树洞也做不到了。   但她还是乐意养着它——都已经养出感情来了。即使小龙孵出来再不符合想象,她也认了。   ……   终于到了八月底,开学报到的日子。   闻乐和爸爸妈妈商量好了,就近入学市区的燕大附中,这算是燕京公立中学中首屈一指的高中了。   而歌星梦想破灭的陆北楼也选择了向现实妥协。而且陪着妹妹一起婉拒了陆淮的高中母校这个选择,和闻乐一起进了燕大附中。   第一天只是报道,需要完成相关的手续、参加迎新会和几场讲座。等闻乐和陆北楼各自拿到充值好的饭卡、量完校服的定制尺寸后,事情也就完成的差不多了,离晚饭时间也只剩一会儿了。   第二天就是开学考试。开学考试前一天晚上陆北楼还在努力啃高中的物理题,因为他听说入学考试除了难度之外,总会有老师出那么几道超纲的题目。而整个暑假他沉浸在组建乐队的事情里,几乎没怎么预习和复习。   闻乐端着一杯水果茶路过他的房间,敲了敲他的门,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陆北楼:“南枝,我错了。我应该早点预习的……”   闻乐:“这种需要理解的东西,临时抱佛脚也没什么用吧?学校不是划了范围吗?”   陆北楼一愣:“什么时候?”   闻乐好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趟,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我今天排队报道的时候和迎新的学长学姐打听的。他们说不会考的很超前,基础好成绩也不会差。但是如果你真的追求那几道题目的正确率——”   闻乐指了指笔记:“这是常见考点的大概范围。”   燕大附中能人辈出,其中就包括对入学测试有过深入研究的能人。闻乐在排队时提到过自己的升学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于是和边上的学长学姐们顺便讨论了一会儿。   “这都是他们告诉你的?”陆北楼惊讶道。   “不。还有一部分自己猜的。以及——”闻乐扬了扬手机,“大哥认识一些在燕大附中读书的朋友。还有,校园论坛。”   校园论坛是个神奇的地方,而燕大附中的校园论坛就恰好不是什么摆设。闻乐领到了学生卡的同时,校园论坛的账号也开始生效。她进去逛了逛,发现问开学考试的新生不在少数。她挑了一些有意义的整理了一下。   “……”陆北楼翻开笔记看了看,有些详尽的有些令人崩溃,反正一晚上绝对是看不完了。   “说真的,你介意自己留在重点班还是普通班吗?”闻乐问他。   “……还好,吧?”之前他一心搞音乐,心想艺术特类的学生不会死咬着文化课程不放,单论书面成绩分普通和重点更是天方夜谭。但是考试临近,他就又莫名焦急起来了。   令他过于在意的,是乐队解散这件事上他的失败。这让他多少有些怀疑自己了。当然,他在爸妈面前完全没有表现出什么,倒是闻乐先发现他的过度紧张。   “好啦,放轻松。”闻乐拍了拍他的肩,“大不了明天考完一门你就来跟我交流一下情况,咱们同进同退,够义气了吧?”   “……”陆北楼一言难尽地说,“谢谢。不过这种义气咱们兄妹俩之间就不必了。”   闻乐耸肩,把手上没喝过的水果茶留给了他,自己转身出去了。陆北楼拿起笔记本问她:“你不需要这个吗?”   南枝大概也是刚刚整理出来吧?她都没怎么细看,自己就这么随意占用,真的好吗?   “不需要了。”闻乐挥了挥手,略微顿了顿说,“我整理完才发现,其实我都会做。”说完叹息了一声,“嘶,突然觉得有点不值得啊。”   陆北楼:“……”   最后陆北楼无奈地说:“我这个月的零花钱分你一半,就当报酬了。”   闻乐挥了挥手,表示不必,替他带上了房间的大门。   刚走出没多远,闻乐拨通了陆淮的电话。那头陆淮清润如水的嗓音响起:“怎么样,北楼好一些了么?”   “刚给他塞了一本复习笔记,有他一阵折腾的。”闻乐说,“不过这么干,是不是……”   是不是有点奇怪?   “没事。他从小就这样。”陆淮镇静地说,“给他事情做,他就踏实下来,不会胡思乱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北楼:你们安慰我的方式,就是让我做题?! 第46章   有了目标的陆北楼果然踏实了下来。经过一晚上的高速筛查,他已经把能赶工的知识点都赶工了,剩下来的实在是来不及,他也就撇在一边不管,听天由命了。   餐桌上,陆衡看了眼神态如常的闻乐,再看看眼下略微有些青色但是精神饱满的陆北楼,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闻乐做笔记的时候也来找他帮过忙。还以为是小女儿要强想在开学考里考出个好成绩,看起来那本笔记却是给陆北楼准备的。   虽说闻乐小时候并不在他们身边,但陆衡和晏菀也能从她优异的成绩单里察觉到闻乐在学习上的天赋。而浦屏和燕京,这两个地方是教学内容还是难度都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比起“皮实”的陆北楼,晏菀整个早晨都在以温柔的方式向闻乐隐约传达“能考好当然最好,没考好也不要紧”的思想,连带着跟陆衡说话的语气都婉转了三分,于是陆衡就无比自然地拉住了晏菀的手,一串流利的情话流淌了出来,陆家的餐桌再次成了陆氏夫妇大型狗粮分发现场。   所幸陆北楼都习惯了。而闻乐也对此明显适应良好。两人吃完了早饭麻利地收拾东西滚上了自家的车,临行前陆衡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大大的脸颊吻。   陆家夫妻走后,闻乐按下了车窗的按钮,将窗户按上来。有一瞬间,她明显察觉到了一股视线,略微扭头,就瞥到了后视镜里一双清寒的、带着审视的双眼——   “孙叔好。”陆北楼跟司机打了个招呼,司机顿时把视线收了回去。   “孙叔?”闻乐扭头问陆北楼。陆北楼悄悄回答说:“孙池。爸爸专门请来的司机,很有两下子的。”   闻乐了然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向驾驶座,毫不留情地将孙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端详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作为普通人类的确是“蛮有两下子的”。   然而孙池简直有苦难言。   他只是想偷偷观察一下自己的雇主新认回的女儿。然而自己的视线不到一秒就被人家捕捉到了。   这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事。他在侦查方面很有经验,纵使不动声色的从后视镜偷窥被人发现,他也能很好地掩饰过去——但是一对上少女海蓝色的双眼,孙池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从里到外看透了一样。   孙池一边开着车,一边思索如果背后的人突然暴起袭击,他该怎么反应——这是他察觉到威胁后身体下意识的作为,也他能平安活到现在的仰仗之一,所以孙池没有刻意压制这种本能。   然而,直到他把双胞胎送到了燕大附中门口,依旧无事发生。   意料之中。   孙池等他们走远了,打开车窗,默默点燃了一根烟……那个女孩儿的背影怎么看都是个美好又柔弱的花季少女。   他觉得他该去和老朋友喝一杯。自己最近心态有所倒退,真的太敏感了。再这样下去他又要随身携带凶器来保障自己的安全感了。   闻乐也觉得刚才的司机先生太敏感了。   怎么说呢,她不过是用了一个小小的检测魔法,收集他的身体素质信息,如果他有哪里不健康闻乐甚至还能提前提醒他去医院。   然而孙池先生健康无比。身上虽然有旧伤,但是愈合的很好,绝对能胜任相对和平的司机职位。   但他不知道是不是魔感体质(西加大陆少见但确实存在的排斥魔法的体质),闻乐只是做了一个小动作,他不仅察觉了,还绷紧了肌肉,一惊一乍地像只兔子,仿佛闻乐一拍他的肩膀他能原地窜出去似的。   “……”闻乐突然有种回头跟人家道个歉的冲动。   “南枝,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陆北楼看她心不在焉,转身摸了摸她的额头。陆家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个个拿闻乐当纸糊的,刮场雨吹个风,像今天这样在太阳底下走几步路都会担心她不舒服。   “……”闻乐叹气,拂掉陆北楼的手说,“我没事。”接着看了看表,说,“咱们俩的考场离得挺近的,一会儿在中间的走廊碰面吧,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燕大附中的食堂据说很好吃。   “好。”陆北楼欣然同意。   双胞胎吸引了众多视线。首先是他们俩有些明显的、相似的混血面孔,再次是闻乐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果她的言行和五官不是相当的东方化,大家都要以为她是国外来的交换生了。   刚说了两句话,闻乐的肩头被人拍了拍。转身一看,是个直发杏眼的漂亮女生,竟然就是许久不见的向安娴。   “乐乐,居然真的看到你了!”   向安娴和闻乐自从海边结缘之后关系一直都不错。她知道了此后一系列发生的事时也很震惊,但她在燕大附中的开学考试日见到闻乐总是惊喜和欣慰多过惊讶的。   “安娴,好久不见。”闻乐眨了眨眼,说,“你也来这里上学吗?”   “因为离家近啊。”向安娴的理由和陆家双胞胎一模一样,她的视线在陆北楼和闻乐的脸上来回逡巡,感慨似的说,“我就知道,我之前觉得乐乐你面善,根本不是错觉。”   双胞胎隔开来看还好,摆在一起看就明显是一家的。   陆北楼看见向安娴,愣了愣后打了个招呼,问她向安时最近怎么样了。向安娴嘴一撇:“还能怎么样?回学校去了呗。他假期也总共没回家吃几次饭。”   陆北楼轻咳一声,悻悻地挪开眼神,转移话题:“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要不还是上楼吧。”   ……   闻乐考试的教室是个小教室,设备俱全,但是座位只有大教室的一半左右。   她把自己的文具摆好,在座位上环顾了一圈。从同学们的穿衣打扮就可以看出来,这里坐着的十几个学生大多身价不菲,怕是和闻乐一样走人情塞进来的。   他们有几个相互熟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还有那么一两个朝她投来感兴趣的眼神,似乎是想过来跟她聊聊天。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闻乐只在那里简简单单地坐着,就如磁石一样吸引着周围的视线。   她后桌是个浓眉大眼的男生,自来熟地跑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说:“诶,一会儿考试,你借我抄抄呗。”   “……?”闻乐挑眉看着他。   男生见她沉默,没有直接拒绝,还以为有戏,脸上的表情也更为诚恳:“求你了。你看着就是个聪明人,我觉得你是会读书的那种学生。我爸为了送我进学校,捐了一整栋楼的实验器材呢,我要是第一场考试就考砸了,他非得拿皮带抽我不可。”   皮带抽人什么的……这可太真实了。   闻乐没有急着拒绝他,而是问他:“你想作弊?”   “不、不是作弊,就是对对答案……”男生艰难地辩解着,“好吧,就是作弊。”   “那如果你作弊了一次,我们假设你拿到了好成绩吧。就会有两次、三次、无数次——一旦失败,你还是没办法跟你爸爸解释自己的成绩。”闻乐摇摇头说,“这不可取。”   “还有。”笔尖在她手里一转,转向了墙角的摄像头,“在摄像头下,你好歹理智一点,同学。”   男生:“……”   他垂头丧气,一股“天要亡我”的表情,挪回自己位置的步伐像个将行就木的老人家。   闻乐:“……”好惨哦。   一旁长相温和的男生说:“幸好你拒绝他了。附中对我们这些走后门的学生要求一向不高,但是违纪了也是一样处分开除的。”说着,有意无意地添了一句,“想有个看的过眼的成绩就去别的学校呗,挤进附中当然得有垫底的觉悟。”   这里的学生们也不是完全不会学习,但他们的成绩大多够不到附中正常的录取分数线,是看中这里的师资才来的。   浓眉大眼的男生一听,涨红了脸,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将来会在一个班。我叫谭琛,‘来献其琛’的琛。”   闻乐:“闻乐。啊,不过现在的名字叫陆南枝。你随意叫哪个都可以。”   “陆南枝……”谭琛眨了眨眼,有些惊疑不定地长下扫了她一眼,“陆南枝?!”   啊,都忘记了。在陆家社交圈里,陆南枝几乎是个死人的名字。即使陆衡已经有意对外解释,但在闻乐被拉出去溜一圈之前,还是有很多人不相信或者不知道的。   谭琛还想说些什么,老师已经拿着密封的试卷进来了。声明了一下考场纪律,迟疑了一会儿,添了几句:“提前交卷也可以。”   反正他们会有一些大题做不出来。入学测验摸的是大部分学生的底,对于这个班的学生而言题目可能有些为难人了。为避免少爷小姐们闲着无聊,老师们让自己也轻松一些,这是惯例了。   闻乐转了转笔,了然地点了点头。谭琛下意识瞄了一眼闻乐的表情,不得不感叹一开始那个要求作弊的男生是有点眼力:   无论闻乐的真正实力如何,她看着就像是成竹在胸的靠谱学霸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孙池:不行。我要控制自己内心的猛兽。我要过宁静的生活。   闻乐:……这人怎么跟只兔子似的,一惊一乍。有点点想逗(划掉)。 第47章   开学考的题目没有想象中那么为难人。   闻乐几乎每门都提前交了卷。但是由于这个班里提前交卷的学生并不稀奇,所以她并不显眼。   然而,后来——她不想显眼也必须显眼了。   她交了第一门卷子,监考的老师没什么反应;第二门,老师在看完她的卷子后愣了愣;下午,第三门,新的监考老师似乎是听说了什么,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她身边徘徊三次,暗地里目光灼灼地盯着闻乐的卷子。   闻乐:“……”   这些动作连坐在一旁的谭琛都察觉到了,更何况是闻乐。   所有的科目考完之后,谭琛问她:“这些题目你都做出来了?”   闻乐点点头:“还行。不是很难。”   谭琛咋舌:“不是还有几道超纲的题目吗?提示里的解法我都只是一知半解,根本用不出来……”   闻乐:“当然是因为我提前预习过啊。”曾经她是打定主意跳级减轻生活压力的,所以初三一部分时间她都拿去请教老师高中的题目了。   谭琛很想说:我也预习了啊!难道是我预习的姿势不对?!   他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问闻乐:“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中考考了几分么?”   闻乐报了一个数字,虽说是外省,但谭琛对这个分数属于什么阶层还是有大致了解的。心想,这不是很正常的分数吗,为什么过了一个暑假她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谭琛想要请教对方学习方法的心蠢蠢欲动。   “哦,忘了说。”笔在白皙的指尖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作为武斗派人员的闻乐难得再次体会到了从前靠脑子过日子的感觉,觉得颇为新奇,“我最后一门没能赶上考试,零分处理了。”   谭琛:“……”行吧,当他没问。   打击完谭琛之后,闻乐收拾东西出教室,大有种将军凯旋后收剑归鞘的犀利感。而陆北楼的兴致不像她这么高昂,但也还过得去。   附中老师们格外有效率。分班考的成绩第二天晚上就发到了家长的手机里。晏菀看着分班信息和双胞胎各自的成绩扶额:“现在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你们俩都进重点班了。”   陆北楼被划进了文科实验班,闻乐被划进了理科实验班。   “坏消息是——”陆衡接着说道,“附中有规定,非国际班的学生都必须住校,尤其是你们这两个班的学生。”   闻乐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初中读的就是寄宿学校。陆北楼从来没离开家住过,对宿舍生活还有几分期待。   于是周日的早晨,闻乐和陆北楼带上各自的行李箱,坐上了轿车后座。因为这天是周日,陆衡和晏菀连工作都不必推,陪着儿子和女儿一起帮忙布置宿舍。   女生宿舍离大门比较远,所以一行人先送了陆北楼去宿舍,后进闻乐的宿舍铺床、摆日用品。陆衡为了提两个半人高的行李箱,脱下外套、解开了袖口的两个扣子,眉峰俊朗,在一群将近四十岁的家长中间乱飙荷尔蒙。而晏菀明明是拉着一个青春期女儿的妈妈了,面容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几乎模糊了时光铭刻的痕迹。   很明显,陆家夫妇的气场在某种程度上,堪称鹤立鸡群。   他们来得不晚,但是闻乐寝室里另外三个人都到了。一个是圆脸爽朗的女生,一个是外地录取到附中的、戴着眼镜的长发女孩儿,剩下的那个闻乐认识:恰好是向安娴。   向安娴一看见闻乐就把她往自己的桌子边拉了。她熟稔地跟晏菀打招呼,顺便和晏菀分享了一下自己妈妈店里研发出的新品——向安娴的母亲在美容行业工作,开的会所也小有名气,晏菀是常客之一。   晏菀笑着回答了声“好”,顺手开始从行李箱里掏大大小小的护肤品,大概五六罐的模样,瞬间就占领了闻乐书桌的一角。   闻乐:“……”   “你不在家,妈妈就不能盯着你保护自己的皮肤了。安娴,你帮阿姨盯着南枝。她刚从江蓝回来,现在不好好养护,等天气变得干燥了可有她受的。”晏菀临走前轻轻点了点闻乐的脑门。   向安娴:“阿姨放心吧,交给我啦。”   作为一个美容师的女儿……她是不会允许闻乐糟蹋自己这身白皮的!   闻乐:“哪有这么夸张……”她自己就能控水的好吗?人工锁水补水了解一下?   “别的你不要,防晒霜总该要吧?”向安娴双手抱肩,说,“我们高中的军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没办法,燕大附中有在军训里好好“锻炼学生体魄和意志”的传统。其他学校也许只是在树荫或者教学楼的阴凉处站几天、学几个动作了事,但就这样还是能让娇嫩的学生们褪下半层皮来,别提附中实打实的认真操练了。   燕京和浦屏不同,燕京的夏天在极端情况下能爬上四十摄氏度,而且阳光总是毫无遮挡地往下撒,热起来能让人热到怀疑人生。   闻乐掏出一瓶白色的小罐子,讨饶说:“我妈给我备了。”   一旁圆脸的女生看她们聊得热火朝天,忍不住插进了话题,跟她们一起讨论几款防晒霜的特点。闻乐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少心得,但是向安娴和对方聊的很投契。一个家学渊源,一个有自己的心得。半刻钟后,闻乐将她的脸和名字彻底对上了——蒋雯。   那么剩下的那个,就是宿舍安排表上写着的“陈茵”。   四个人相处很融洽。陈茵话不多,有时候话痨蒋雯就想方设法逗她说话,往往逗到她脸色发红却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而闻乐和向安娴则不必说了,各方面都很投契。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周绵绵——但是她们俩在甜咸豆浆豆腐脑之类的问题上完全站在统一战线!   连这种关卡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阻止闻乐和向安娴两军汇合呢?   ……   对于她们四个来说,军训最痛苦的地方在于,要早起。   第二天早上六点三十分哨响的时候,向安娴、蒋雯都蜷缩在被子里不肯起来,倒是闻乐和陈茵分分钟整理完内务,两人站在一起时互相看的一眼里也颇有些无奈。   训练的第一天,只练纪律和站军姿。临近九月,附中的高一新生们仿佛一条条被串在烧烤机上的咸鱼,被太阳烤了这边烤那边,烤了那边烤这边,但很少有人撑不住。   训练的第二天、第三天……七天的短暂军训快结束一半的时候,陆北楼摸进了闻乐的宿舍,欲语泪先流。   “南枝,我真的受不了了!”陆北楼从脸颊到脖子统统被晒成了淡淡的红色,眼下还有两块泛白的痕迹,似乎是晒伤后褪下来的皮肤,“我什么都能理解——可是晒太阳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啊?”   为了提高他们的抗压能力,先折磨他们一番?有意思吗?   陆北楼的皮肤和闻乐一样,都保留了他们奶奶的明显特征,白得像瓷,但是也脆弱,很容易被晒伤,以往这个时间点他都还在外地避暑。   以前,陆北楼也不是没有被晒伤过,但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闻乐:“你想让我怎么做?”   陆北楼:“你不是风暴神嘛,来场风暴怎么样?”   闻乐:“……这里是燕京,你醒醒好不好啊。”风暴吹得到这里来吗?!   陆北楼:“那就下场雨嘛。”   闻乐:“我是海洋与风暴之神,不是雨神——下那些不痛不痒的雨不符合我的神格,不能干。”   陆北楼:“……神呐,你直接淹死我吧。我不想再晒太阳了。”   闻乐:“神祝你好运。”   虽然是这么说……第二天,陆北楼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一眼瞥见了窗外的黑云压顶。白色的光电在乌云层中快速扭动——仿佛酝酿着一场迅猛的雷暴。   为避免教官和学生们被劈死,学校也只能临时组织他们进教学楼练习一天了。   “诶诶,你听说了吗?”陆北楼身侧的男生兴奋地凑过来,低声说,“我们这里要下暴雨了——整个燕京,只有咱们学校有这片云啊!你说,我们高中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的大佬要渡劫了,所以阵仗这么大?”   陆北楼:“……”   不是高人要渡劫,是高人的哥哥快被晒死了。   经历一天的缓冲,陆北楼的状况果然好了很多,傍晚教官还重点表扬了他。解散的哨声响起,天空居然渐渐放晴,橘红色的火烧云在白色的天幕间晃晃悠悠,组成了一幅图案:   一个大拇指。   闻乐常用的手势。潜台词是“问题不大”。   陆北楼:“……”   自此后,再苦再累,即使抹好多层防晒霜被室友嘲笑,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闻乐了——   他真的害怕陆南枝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啊! 第48章   特管局驻燕京特别部门。   一身黑色西装的短发男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另一手抱着一个纸袋,纸袋里装着两个三明治和两杯果汁。他漫步到办公桌前,把纸袋放下。   他右手边的椅子上仰面躺着一个男人,用灰色外套罩住了自己的脸,正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解归,醒醒。”   被称为“解归”的男人闷哼了一声,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爬起来揉了揉酸胀疼痛的额头。   “喏,早餐。”   “谢了。”解归接过纸袋,慵懒地吃起来,得空瞥了一眼精神饱满的搭档,幽幽叹了一声,“真好,老邢那家伙不好意思使唤你,就把我们几个当畜生用。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那场诡异的雷暴从早上持续到傍晚,道盟那边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大家也以为是哪个高人要渡“雷劫”。   “道盟不买帐,老邢又只能带人去联系妖族,回复又是‘什么都不清楚’——”解归点了点手边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只能从觉醒异能的异族身上排除了。”   “我就不明白了,这何方高人放着整个燕京不闹,偏偏把乌云罩在一个高中上头?是想祸害华夏民族未来的花朵?”解归觉得非常不能理解。   “所以呢,你们把人找出来没有?”短发青年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有。”解归干脆利落地说道,“档案里没有相关的记录。妖族那边又乱的厉害,等老邢的信息确认完再说。”他顿了顿,“不出意外……咱们燕京可能会多一个能掌控天气的异族。”   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天赋了。   “……”短发男人沉默了一下。   “诶,陆淮,你哪里买的早饭啊?这味道还真不错。”解归解开了领口,准备好好享受美食,扭头随口问道。   陆淮:“家里请的厨师做的。”其实执意请厨师的不是陆淮,而是晏菀。陆淮的厨艺真的不怎么样,又不是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吃饭,晏菀不想看见儿子沦落到自己为难自己的地步。   解归试探性地问了问,发现对方的月薪堪堪是自己的两倍。   解归:打扰了。   “话说回来……你妹妹是不是在燕大附中读书来着?”解归随口问了一句,却发现搭档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陆淮:“你不问北楼,问南枝做什么?”   他应该对陆北楼更熟悉才对。   “嗨……这不是挺好奇的嘛。我总觉得你这个妹妹非池中之物。”解归吃完了三明治,将包装纸卷了卷,扔进垃圾箱,“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他从未在十五六岁的孩子身上见识到过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气质。天真又世故,谦逊又傲慢……   “他们俩都在燕大附中读书。”陆淮说。   昨天的事闹出的动静虽大,最后却草草收尾。特管局像无头苍蝇一样什么线索也没找到,最后天空中浮现的大拇指云朵的照片却广为流传,几乎快成了人们口耳相传的笑料——却不知特管局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媒体给压下去。   解归本人虽然忙得四脚朝天,但是对这件事也只是啼笑皆非。而他的上司显然不这么想。他似乎很想把这件事上纲上线,然而苦于手中没有线索,最后大概也不得不放弃追查。   “我也就是随口问一句。”解归耸肩,“昨天闹出来的事没有任何人伤亡,对方的目的似乎仅仅是让乌云停留在学校上空而已……”   “等等。”解归眯起眼,“我记得附中这两天在军训。难道是……”   难道那个觉醒异能的异族还是个学生,单纯只是不想在军训的时候晒太阳?!   ……不对吧,高中生也该知道其中利害了。如果他能熟练运用自己能力,为什么要把它用得这么明目张胆?不是主动给自己惹麻烦吗。   除非……他根本就不怕麻烦。   “难办啊。”无论对方是个留有后手的绝世高手,还是一朝觉醒能力、中二到觉得自己就此无敌的高中生,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依我看,这件事一没有伤亡,二出现消失得莫名其妙,不如先按下不提。”陆淮淡定地说,“反正如果是个不安分的,迟早会再惹出事端来。”   解归想起了最后那个大拇指云朵,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报告掀到一边,拿起另一份文件:他们特管处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刚做完几份工作,一抬头,文件就又堆成小山了。   陆淮帮他整理文件,不动声色地将昨天的调查报告埋进文件最底下。   他摸出手机,点开某人的号码,发了条信息过去。只有四个字——   “下不为例。”   没想到对方秒回。   “问题不大.JPG”   陆淮:“……”他突然也有点想笑。   ……   军训,不仅要做军事训练,还要做文艺训练。其中首要大事就是文艺联欢会。   什么唱歌跳舞乐器朗诵齐齐上阵,不一会儿节目单就排了个七七八八。闻乐和向安娴原本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自己的西瓜,却被副班长叫到了老师跟前。一看那片空地上还停留着四五个颜值在线的少男少女,闻乐和向安娴秒懂这是要他们干什么了——无非是献花、发奖状、帮忙抬锦旗什么的。   之后还来了个浓眉大眼的男生,据说是此次军训的优秀标兵。一看,可不就是开学考那天想请她帮忙作弊的男生嘛。   男生看起来神采飞扬,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看见闻乐时,眼神居然颇为惊喜,窜了回来说:“真巧啊,学霸你也在啊!”   按闻乐的排名来说,她的确可以算得上是个学霸了。所以她也没有太顾虑身边的人惊讶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好,真巧啊,同学。”   男生一脸黑线:“我叫许飞——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了?我都还记得你叫闻乐呢。”   不。不是忘记了,而是从来没记住。而且你也只记了我自我介绍的一半,剩下那个三个字的名字大概是被吃了。   老师领着他们做了个彩排。闻乐也大致弄懂了这份工作的优点和缺点。优点是她不用坐在方阵里喊着唱歌了,缺点是需要一直保持着微笑,总之有她的环节她就需要微笑,而且老师似乎还挺偏爱她,其他人勉强上台去一次两次,她加起来都有三次了——   她突然陷入了沉思。   于是第二天,她报名了最后的“学生大比武”,一口气拿下了障碍跑、接力赛的个人单项第一。原本她的日常训练表现就没什么可挑剔的缺点,教官们大手一挥把她推上了领奖状的台子,和不断抽动着嘴角的许飞并排安排在了一起。   其中一位教官尤其喜欢她,称赞她军体拳也打得漂亮,言语间极为赞赏。   许飞:……不是,说好的学霸呢?这是校霸才有的体质吧?   就在颁发奖状的傍晚,有愤懑不平的男生来找闻乐比拳。理由是他爷爷爸爸叔叔都是军人,算起来,军体拳之类的他三岁就练起来了,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女生?   夕阳下,男生挽起袖子,露出干练精壮的手臂,微黑的皮肤,眉峰锐利,很不服输地约闻乐和他去小操场一起“比划比划”,却在看清闻乐的外貌身形之后瞬间哑火了。   “就你这……”在那双湛蓝的眼睛注视下,男生努力把“小身板”三个字咽了回去,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很多,“二叔是故意的吧?就她……都还没夸过我一声呢,就知道吹捧外边的人。”   “什么叫‘吹捧’?”闻乐反问他,“在你眼里,你二叔就是这样的人啊。”   “什么二——”男生一愣,瞬间变了脸色,“这么轻你都能听见?你不会想去跟我二叔告状啊!”   “我可没那么闲。”闻乐一句话噎得对方无话可说。   男生:“……”   “所以,来吧。”闻乐挥了挥手。   男生:“……来什么?”   “比划比划呗。”闻乐理所当然地扭了扭脖子,轻轻掰动指节,对着男生坦然地说,“来试试,就知道你二叔为什么觉得你还不够了。”   ……   军训结束后,新生们熟练地运用起论坛。而一个飘红的帖子进入了几乎每一个翻看论坛的学生眼中。   “新生军训风采大揭露!”   青春飞扬的学生看着总是很精神的,几张班级或是活动的照片,大家纷纷在底下发表各种感叹。   不知从哪里开始歪了楼——大家讨论起了高一届的颜值巅峰。   陆北楼首先上镜。作为文科重点班里难得的、长得好看的男性,他一身迷彩绿、捧着书籍,清爽干练中透出的文雅和精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闻乐也上镜了。但是她上镜的原因,首先不是颜值,而是一个微笑。   “请大家观赏陆南枝同学的微笑。”   “开学考发榜微笑.JPG”   “障碍跑终点微笑.JPG”   最后一张尤为惊心动魄——夕阳下,闻乐轻轻松松一脚绊倒比她高出半个胸膛的男生,单手将对方的手臂挽到了背后。虽然男生的脸体贴地被打上了马赛克,大家还是纷纷留言“看着就疼啊2333”……   这些照片大多模糊,或者是从影像的某一角被截取下来的,只有她领奖状那一张是官方带戳的高清照。不变的却是闻乐唇角那一抹耐人寻味的、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满含兴味的微笑——   新生齐齐留言:“……” 第49章   闻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校园论坛里飞速走红,被大家钦点为“校霸”。   考得过她的打不过她,打得过她的……也许附中根本不存在这种学生。   而闻乐本人对此毫无所觉。她和长吁短叹自己黑了两个度的陆北楼一起回了家,被晏菀搂在怀里搓圆捏脸,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晏菀似乎不得不开始接受自己的女儿比儿子要皮实的、令人惊讶的事实。   而陆衡则用家长号注册了论坛,进内网将那个飘红的帖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差点没忍住把嘴里正喝着的咖啡给喷出来。   ……   高中生活的充实规律,超过闻乐的想象。   而唯一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原来自己的记性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好了。不说过目不忘,但是读过两遍基本上就能复述出来。而理科的数理化原本就是她的强项——进了高中,知识的难度固然上了一个层次,但是闻乐接受信息的能力也上了一个层次。   原本她还必须挑灯苦读才能保持住自己天赋加努力型选手的定位,但是她现在完全可以靠天赋吃饭了。   但她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在完成作业之后开始超进度刷题。一个月后,教学进度走向正轨,当全班被作业统治、哀鸿遍野的时候,闻乐就开始转笔,转完了提笔去写答案。邻桌的同学还以为她对今天的数学大题有了思路,一看她写的是高二的期末检测卷。   “……”喂,开挂过分了啊。   陆家的兄妹俩各自声名鹊起。陆北楼身在文科班,几乎每隔一个礼拜都能收到一封或缠绵悱恻或热情真挚的情书。而闻乐面前清清静静,除了同寝室的女孩子之外没人敢在她面前停留,大概是被她的招牌微笑吓得不轻。   “什么时候我把我哥拉来,你们中和一下。我哥那个体质,走到哪里都招蜂引蝶、四处留情。”向安娴说道,“你现在倒好,除了小动物,都没人敢往你面前凑。”   现在大家把闻乐当成一座大佛供着,觉得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向安娴并不觉得闻乐有什么过于与众不同的地方,脾气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古怪和不好伺候——虽然闻乐确实长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与同学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校园里的小动物。   附中绿化好,有成片的树木和花草,动物品种也很丰富。从常见的花鸟鱼虫,再到松鼠、黄鼬甚至蛇,都会随时出现在学生们脚边。   而它们对于闻乐的态度,用友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校园里偶尔出现的流浪猫特别喜欢蹭闻乐的腿,她喂的清水和水煮大虾也毫无防备地吃掉,吃完了还会喵呜一声露肚皮求摸。   不妒忌。我一点都不妒忌。向安娴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   ……这就算了。向安娴发誓,她在某天晨点的时候亲眼看见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松鼠,吱吱呀呀地把手里的松果往闻乐手里塞。雀鸟也总喜欢停留在她的肩上,唧唧啾啾,从来都不害怕。   向安娴:“……”我的室友怕是个白雪公主哦。   闻乐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该张扬下去,于是在公共场合,无论路过的小动物怎么对着她“搔首弄姿”,她都不为所动。于是她的画风渐渐往正常人的方向靠拢了一些。   某一天晚自习结束,向安娴擦着头发问她:“乐乐,你说明天会不会下雨啊?”   “不会吧。”闻乐躺在床上看书,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向安娴抬头问她。   “天气预报。”闻乐把书撂在一边,问她,“你明天有安排?”   明天是周五,正好上完上午的课就放假了。   “嗯,我表哥出院了。明天我和我哥要去接他,顺便庆祝他出院。”向安娴无不庆幸地说,“我表哥真的算是运气好了,出海失踪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听说了。”闻乐点头,“他最近怎么样了?”   “我哥他有些精神恍惚,好像是因为脱水造成的记忆损伤之类的,类似创伤应激症,不过已经在好转啦,对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向安娴轻点着桌面说,“奇怪的就是……他是怎么从浦屏回到燕京的啊?而且他失踪那么久,收的最重的伤居然是外力造成的肋骨骨折?”   他的样子很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然而他本人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乐:“……”咳,可能下手有点重。我原来没打算把他打骨折的。   说着,闻乐不动声色地问:“那……他明天就要出院了?”   “对啊。我们要给他开回归聚会,就我们几个家里人聚聚。”向安娴突然顿了顿,说,“不过乐乐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小姨,就是我表哥的妈妈,她追问是谁提供的沉船信息好久了,我哥只说是不熟悉的朋友……”   鉴定家依据闻乐提供的坐标出海考察,却就此失踪。期间向安时承受的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这件事怪不了他们,但是也总避免不了来自鉴定家亲属的压力和追责。   这是人之常情。   但……陆淮应该只删除了鉴定家见到他们俩起的记忆才对。   他本人出海之后,在海上那段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又还记得多少呢?   闻乐双眉一挑,有些微妙地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拜访你表哥?”   “有。”向安娴说道,“来的基本上都是我们知道的人。但听我妈说,有两批莫名其妙的人来过医院想要问话,其中一批被挡回去了,另外一批来自一个没人听到过的部门……”   ……行吧。后面那一批大概就是特管局了。   不过另外一批是些什么人?   ……   “你说的那些人,我们有调查过。”陆淮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往自己的被子里倒热水,“不过他们很神秘。线索刚出医院没几条街就断了。他们就像是一滴水流进了海里,消失得无比自然,而且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留,最后我们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是深渊来者第一次附身活着的人体。”闻乐轻声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   第一次,她连下手揍深渊来者都要控制自己的力道了。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对于特管局来说更是糟糕的转变。   “他被深渊来者控制的时候,思路很清晰。他要我的眼睛。”陆淮轻声道,“深渊来者只是下意识地吞噬,从来不刻意选择对象;而他本人并不知道我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连我现在的同事也大都不知道。”   那么这些清晰的观念、明确的目标,只能是人为注入他脑海里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陆淮的眼睛——或者以他和他背后的势力为“磨刀石”,实验一番他们的“新武器”。   无论出于哪一种动机,对方都够嚣张、够可恶、够疯狂。   将深渊来者和活人嫁接在一起?无异于往人的身体里注射毒药。   陆淮:“从目前来看,对方至少有三个特点。第一掌握你的秘密,第二拥有研究深渊来者的条件和技术,第三,或许有某种洗脑或者精神控制的方法……你觉得一个人做得到这种事情吗?”   “你说……他们是一个团体?”闻乐下意识皱眉,“谁这么想不开啊?”科学狂人也不会想要研究人和蟑螂的混合体吧?没有洁癖吗?   “南枝,你要知道‘深渊来者’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很陌生的。”陆淮无奈地说,“它们莫名其妙地出现,有强力的抗压能力和强力的自愈能力。它可以是一种危险,也可以是一种机遇。”   “……”闻乐哑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淮解释光明神和黑暗神的夙怨,这么说来跟说神话故事似的。但是闻乐必须面对的一个事实就是,西加大陆和地球之间肯定有着某种链接或者通道——   这些该死的深渊来者才会跨越世界的屏障,出现在这里。   “你们对它们并不了解。”闻乐说,“随意接触它们是很危险的行为。”   “我知道。但有人会对它们产生好奇,这是无法阻止的事情。”陆淮揉了揉眉心,说道。   闻乐忽然沉默了一下,她似乎想起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哦”了一声,总算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闻乐:“哥,你会孵蛋吗?”   陆淮:“……?”   闻乐:“我才想起来,我那天去查那个鉴定家失踪的事,打爆了深渊来者,捞起来一颗龙蛋,但是孵不出来。”   陆淮:“……” 第50章   陆淮觉得……自己需要理一理事情的状况。   “什么龙蛋?”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使得嗓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平淡清冷。   不愧是大哥!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沈和月说龙族现世会给玄门中人带来很大的冲击,现在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一惊一乍的。   “我从海里捡到的,就在那个鉴定家失踪、有深渊来者出现那块儿。”闻乐回忆了一下,“捡回来得有……一个半月了吧?它光长个子,但是感觉越来越笨了。”   现在白蛋体型又长了一圈,闻乐都快没地方摆它了。   “你怎么知道它是龙蛋?”陆淮仔细地问。   “金玉阁的人告诉我的。沈和月不像是会撒谎的人。”闻乐答道。   沈和月亲自掌眼的……行了,大概到这里已经实锤了。   “哥,你知道龙蛋该怎么孵吗?”闻乐觉得陆淮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有什么办法。   “……”陆淮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南枝,龙族销声匿迹百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这意味着熟知龙族习性的道盟中人也已经凋零地七七八八了。你要问,只能去问妖族,而且不是一般的妖族。”   连金玉阁都问不到的信息,说不定记载在哪本沉眠的残本古卷上;有可能知道真相的神兽在山林水泽间已经沉睡了成百上千年,不是他们想叫就能叫地醒的。   闻乐:“……”尴尬了。   这么想来,还不如把蛋蛋就留在原地呢。反正龙族天生地养,原本就是遵照自然的规律自生自灭……但它都主动蹭到闻乐脚边了,闻乐怎么着也不能视而不见。   “你先别急。我听说龙族寿命千载,照这么算,蛋没个十年也孵不出来。”陆淮说,“但有另一件事,需要你的意见。”   “你是想让哥哥把那颗龙蛋带回特管局,让他们来接手,还是想把它留下?”   闻乐微皱了眉:“区别很大吗?”   进了特管局就不是她家的蛋了?   陆淮:“虽然这么说很现实——但是南枝,你该明白,他们一旦接受了它,就不会再轻易放手的。”   比起鱼龙混杂的特管局,陆淮私以为还是妖族那边更适合龙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虽然血统观念根深蒂固,且性情多变、不好相处,但是一向很团结。   ……道盟就不用考虑了。他们不趁着龙魂没有成熟、直接把龙的神魂抽出来铸造法器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罢休。”闻乐实话实说,“但我不觉得特管局的人打得过我。”   “……”行,这个理由很充分。早就见识过闻乐武力值的陆淮下意识摇了摇头,努力把“柔弱”这个标签从陆南枝的形象上甩下去——这大概是他作为哥哥的本能,总觉得自己的妹妹需要保护。   “这样的话……还是算了。我自己接着抓瞎吧。哥你也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了解龙族习性的人或者妖怪吧。”   “好。”陆淮答应了之后,挂了电话。   他一想到自己家有个做海神的妹妹,再想想家里还孵着一颗龙蛋——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二十几年的经历一点都不够奇幻了。   ……   周六,闻乐和陆北楼一起坐孙池开来的车回家。   孙池见他们走到了车门前,摇下车窗把烟熄灭,说道:“抱歉,车里烟味有点重,先散散你们再进来吧。”   孙池很少在车里抽烟,而且一般见他们的时候身上也不会带烟味,都是把他们安全送到目的地之后下车靠着车门过过烟瘾。   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陆北楼倒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他并不喜欢抽烟,但也只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等烟味散开一点。但闻乐却闻到了一股掩盖在烟味下的、淡淡的血腥味。   ……他受伤了?   他抽烟也不知道是为了消愁,还是为了缓和疼痛的神经。   烟味散去之后,双胞胎坐到了后驾。陆北楼刚拉好安全带,就看见闻乐的上本身往前探了探。陆北楼眼一晃,就看见闻乐捏住了孙池的胳膊,而孙池却浑身一颤,瞬间扭过头,下意识地微微睁大了眼看着闻乐——   闻乐手下轻轻一捏,孙池就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抽气声在封闭的车内清晰可见。   陆北楼这才看清,孙池的双颊还泛着隐隐的青色。   “你受伤了。”闻乐挑眉说,“还疲劳驾驶。”   “……”孙池叹了口气,把手臂从闻乐的手里抽回来,无奈地说,“送你们回家这点精神还是有的。”   还有,什么叫疲劳驾驶啊?从前他天天睡五个钟头都不觉得累,昨天可睡了六个钟头呢。孙池腹诽。   “来,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一入夜就觉得精神困顿、神思不宁,最后陷入迷乱,甚至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闻乐眨眼,问他。   孙池:“……”   “你还会看相?”孙池不可思议地问她。   他倒是不迷信。但是首先这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都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或者被人下降头了;其次他很惊讶,闻乐这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居然会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陆北楼抽了抽嘴角,凑到闻乐耳边:“我记得你是西幻系统的?”   “我不会看相。”闻乐说,“而且你也别瞧不起我们西幻系统的。我们也是有诅咒的好吗。”   孙池:“……”为什么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有人诅咒我?”孙池不可置信地说道。   闻乐看了他一眼:“这很奇怪吗?这世上总会有人想让你不好过的吧。”   “我不是怀疑这一点。”倒不如说这世上把他恨得牙痒痒的绝对不在少数,“我只是……不大能接受。”   “我懂。”陆北楼送给他一个感同身受的眼神。   孙池:“……”   “眼见为实,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闻乐的指尖燃烧起一层透明的蓝色焰火,随着她指尖指向的方向绕着孙池的手腕转了一圈。   “嘶。”孙池下意识地捂住手腕,觉得有股深入骨髓的刺痛感。不是被火焰灼烧的那种炙热,与之相反,这股痛意在心口隐隐发凉。   他掀开袖口,一串黑色的淤青沿着手腕细细地缠绕了一圈,向手臂上方延伸而去。   “等它延伸到你的心脏,你就彻底受对方的控制了。”闻乐拍了拍孙池的肩膀,安慰这个凌乱着的“脱线傀儡”,“幸好你是魔感体质,对一些魔法比较排斥,精神当面先有预防,所以还没出什么大事。”   “对方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估计是不敢在你身边、或者不方便在你身边停留太久。”闻乐收起指尖的火焰,轻轻将它吹灭,“但是他又好奇,自己的诅咒为什么迟迟不能攻破你的精神高地,所以只能在午夜再次催动诅咒。”   孙池皱眉:“你怎么了解地这么清楚?”   闻乐:“黑暗系咒术师的老把戏——”闻乐顿了顿,“只是我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它。”   除了深渊来者之外,居然也有西加大陆的人类和她一样穿越了屏障、来到了地球?   孙池的脸色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孙池抽了抽嘴角,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有点怀疑人生。   闻乐、陆北楼:“?”   孙池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拿下来,颇为心累地说:“大概一周前吧,我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孩子。十四五岁,看着跟你们差不多大……他裹着一身黑袍,还戴了个尖角帽子,手上提了只乌鸦。”   “他自称是西加大陆来的黑暗议会高位审判者,是什么最空前绝后的咒术师之一……要我送他去‘深渊’。”   “你怎么回答的?”陆北楼好奇地说。   孙池:“我把他当作了中二病发作的少年,给了他一百块钱。他缠着我不放,我就报警让警员来找他的家人了。”   陆北楼:“……”   闻乐:“……”   这个场面想想,确实挺像中二病发作的,或者精神病发作。   闻乐:“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孙池:“太长了。我只隐约记得开头和结尾。安德·塞迪勒。”   “……”闻乐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搞到真的了。我记得黑暗议会是有个小孩子模样的审判员,叫安德还是安德烈啥的。”   孙池:“……”这么奇葩的组织居然真的存在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是能帮你把诅咒除掉,但是你得罪了一个咒术师才是根本原因。你还是和他去友好解决一下比较靠谱。”闻乐建议道,“不如我们去警局问问他人去哪里了?”   “……先不用麻烦。”孙池叹气,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打个电话试试吧。”   说着,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第51章   韩羽是燕京市公安局的一名普通民警。   他曾经有过自己的职业偶像,那是整个燕京市警厅都为之大加赞赏的男人。他有着矫健的身手、谦逊坚贞的品格,还有极为高超的探案技巧……   韩羽曾经跟随着前辈的背影,看着前辈亲手捕获一个个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高智商在逃经济犯、穷凶极恶的毒枭……   虽然,他的偶像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革职了,现今不知去向,警界也再也没有他的传闻……但是他相信,他的偶像迟早有一天会再回来的!   终于有一天,他再次接到了偶像的电话——   “喂,小韩。我等会儿有事要来警局一趟。”   来了!那个男人裹狭着血雨腥风回来了!他这次是带回了什么惊天旧案的线索,还是带来了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是杀人凶手、高智商罪犯,还是毒枭——   “这个孩子似乎和他爸妈走散了。”男人叹气,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你们帮忙发个公告,帮他找找家里人吧。”   韩羽:“……”   韩羽沿着男人的视线往一边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奇异的少年。一身剪裁良好的黑色长袍,袖口和对襟都绣着金线,明显价值不菲。他手上提着一只红眼的乌鸦,黑色的短发被压在尖顶帽子下,蜜色的双眸似熠熠生辉的猫眼石,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边。   韩羽清咳了两声,问:“你好,小盆友,你听得懂中文吗?”   这看着像是个国际友人啊。   “他听得懂。”孙池无奈地说,“刚才他还拦我的车,让我载他去深渊来着。”   “……”韩羽瞥了少年一眼,少年的视线原本落在别处,无意间和他对视,韩羽莫名因那蜜色眼睛里的冷鸷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搜出一支哄外甥用的棒棒糖递给他,“要吃吗?”   少年拿一种被智障冒犯的眼神看着韩羽,盯着棒棒糖一动不动,半晌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接了过来。   韩羽不得不感叹对方的精致,连手都像是艺术家特意雕刻出来的一样。   少年端详了棒棒糖半晌,“噗”地一下把它塞进了嘴里,连包装袋都没剥下。   韩羽:“。”   ……   韩羽的棒棒糖用光了,总算把少年哄得说话了。   “送吾去深渊,愚蠢的凡人们。看在你们以如此珍宝款待吾的份上,吾可以在黑暗神面前为你们美言,减轻你们扣押黑暗议会审判者的的罪过。”   少年如是说。   韩羽:……好一个重度中二病。   警局里原本对少年无比爱怜的女警官们这下心都碎了。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少年人啊,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待他呢?   是的。他们已经默认少年不是中二病发作,他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孙池已经离开了,留下韩羽和其他警员收拾烂摊子。他们发布了走失儿童招领的公告,但是并没有人自称是这个少年的亲人,他们的数据库里也没有安德·吧啦吧啦·塞迪勒的任何登记资料……   他们真的怀疑这孩子是被人偷渡过来的。   “嘶,这要怎么办?送福利院吗?”大致被判定为“孤儿”的安德去向不定,有警员担心地说,“他这样的性格,进福利院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韩羽觉得不会。他觉得安德已经足够疯了,福利院里只要没有其他厉害的疯子,没人能与安德争锋。   他认命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扒拉出准备招待安德的零食,默默叹了口气。   再后来,他们派人把安德带去了精神科,医生给他做了初步检查,基础问答环节如下:   “你来自哪里?”   “西加大陆。”   “你的名字?”   “安德·吧啦吧啦·塞迪勒。”   “Emmm,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我的母亲。不过她是个蠢女人,在生下我之后就和我父亲一个怀孕的情妇同归于尽了。我的奶妈说她是为了保障我的继承权,我看是她生下了儿子还保不住公爵夫人的体面,为此恼羞成怒罢了。”   “……额。你的父亲是个公爵?”   “你的问题很无礼——我的中间名还不能说明这些吗?”   “咳咳。抱歉。那安德,你在……西加大陆的身份是?”   “黑暗议会的审判员。审判委员会下有八十八位议员,议员之上有八位审判者,我在其中排名第三。”   检查结果自然是:他有病。且自己捏造出来的人格根深蒂固。   于是安德被决定临时送往就近的堇华疗养中心,在此之前老妈子韩羽已经教会了安德很多生活常识,并且给安德买了几套新衣服。适应了地球画风的安德一下子变成了小天使,任何人对着他那张脸都说不出重话。   “别担心,医生就是给你做几项观察。”明明接触了没几天,韩羽提着少年的大包小包东西送他进医院时却莫名有些不舍得了,“过几天哥哥就来接你回家。”   说的当然是谎话。但警局已经尽力了。这是燕京公益项目下条件最好的老牌疗养院了,医生护士也从来不用暴力手段应付病人。   但韩羽也没办法把他带回家。   安德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双手环胸来表示自己的不虞,尚且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了隐隐的不耐。   “这里还不错。”安德说,“但没有之前的地方让我觉得舒服。我们非要搬到这里来吗?”   “不……我的意思是只有你住在这里,安德。”韩羽俯下身,声音低了下来,“我们得分开了。我终究不是你的家人。”   安德沉默了一下。   韩羽以为他默认了这件事的事实,却没想到安德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没有人愿意和一个黑暗审判员终日为伍。”   韩羽有些愧疚。   “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敬畏我。你们是想囚禁我。”   “!”韩羽被他言语里的严重性吓到,下意识地想辩白,但是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可以走了。无知的凡人。”安德挥了挥手,抢过韩羽手中一纸袋的糖,扭头施恩似的挥手,“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我给你思考的时间。”   “否则此世的真神不曾追问我的罪责、你又选择掩耳闭目逃避我的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随着少年的最后一声语音落下,停留在他手臂上的乌鸦低哑地开嗓叫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亮红的的光芒。   一周时间也足够让他明白这里根本不属于西加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他每天都在发现和西加大陆完全不同的东西,也寻找不到和西加大陆有关的痕迹——影视作品里出现的魔法除外,但是他们大部分的魔法假的可笑,经过韩羽的肯定果然是胡乱编造的。只有其中几部作品勉强有那么点意思……挑剔的审判者如此想到。   重点是,到目前为止,这里的食物和愚民……比西加大陆的更能取悦他。   ……   孙池再次打电话给韩羽,说他想再见见安德。韩羽说了安德现在在堇华疗养院,问他找安德有什么事。   “……”闻乐扶额,果然是被当成有病了吧。   其实塞迪勒只要表现地服软一些,稍稍做些伪装,也不至于被送去那里。   但是没办法。他好歹是个黑暗审判员,对普通人折腰不符合他的行为准则。   “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去见见他比较好。”闻乐说,“否则你的诅咒今晚又要发作了。”   “什么诅咒?”韩羽隐隐约约听见了一耳朵,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是、是因为安德吗?”   闻乐好奇地反问回去:“你知道他擅长诅咒类魔法?”   “不……只是我们分开前,他说他就让我后悔。我这几天有去疗养院见他,但是他不肯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他让我等着的是什么——”   看吧。这就是安德的魅力。即使韩羽没有亲眼见到孙池身上的诅咒,他也开始相信安德说的话了。   “对不起,长官。是我拖累了你——”   “我已经辞职了。”孙池无奈地纠正他,“况且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请你们等等,我这就收拾东西和你们一起去疗养院——我要想办法把安德接出来!”   ……其实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孙池在心里默默吐槽。   挂了电话,闻乐好奇地问:“你跟这位韩羽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安德找韩羽的麻烦找到你身上来了?”   孙池叹气:“他是我的后辈。硬要说的话,我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指导。”   “这就不奇怪了。你们也算是师生关系了。安德还是那个安德,找麻烦的水准还是一流。”   安德报复人从来不按对方的亲缘顺序,而是按照对方内心最在意的人的排序一个个找麻烦,而且一抓一个准,从未失手。   被抓典型的孙池:…… 第52章   燕京堇华疗养院。   当孙池和韩羽汇合的时候,闻乐和陆北楼在背后打电话给爸妈汇报去向。当然,他们只说自己出去逛街,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而韩羽在看见孙池背后跟着的双胞胎后问道:“额,孙前辈,这两位是……”   孙池介绍了双胞胎的名字,并且告诉韩羽自己现在司机兼保镖的职业。原来韩羽还颇有种隐隐约约的宝剑蒙尘的惋惜感,但是在看清孙池手上戴着的名贵腕表之后,想说的话彻底哑火了。   这表……他的月薪连一根秒针都买不起啊!QAQ   看来前辈现在过得还不错。既然是他本人做出的选择,那他应该祝福对方才对。   韩羽彻底调整好心态,倒不如说是彻底接受自己的职业偶像已经渐渐隐退的事实,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正题上:“前辈,你们说的是什么诅咒?真的是安德干的吗?”   孙池叹气,再次把袖口撩上去展示他手腕上的黑色淤青。韩羽看清这诡异的一幕后轻轻抽了口气,焦急地拉上他的手就往安德房间的方向拖:“走,我们去找安德,让他帮你解除这个什么……诅咒!他太过分了!”   “你确定他会见你吗?”闻乐眨了眨眼,“之前他不是已经拒绝你两次了。”   韩羽语塞,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罐彩色的糖果,无奈地说:“这次大概可以。他的库存已经快要吃完了。”   果然,听说韩羽把孙池给带来了,还带了一罐糖果来(划重点),安德终于肯点头见见他们了,而且要求“糖果先行”。   闻乐:“……”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铺着雪白的床单,安德一身病号服,坐在床上盘着腿,慢条斯理地剥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还往肩膀上乌鸦的嘴里也塞了一颗。   谢天谢地。现在的黑暗审判者已经知道了,无论是硬糖还是软糖,那都是需要剥了包装壳才能吃的。   安德抬起头,蜜色的眼眸传递出一股高傲和淡漠的气息,仿佛他本应俯视众生。   “你还是来了。”安德的嘴唇地勾起一个微笑,神态自得地说,“看来你已经发现,你的崇拜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了?”   韩羽无奈地说:“安德,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和孙前辈无关。你先把他身上的诅咒给撤了再说。”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不自觉语速快了一些。   “你是在质问我?”安德不理他,径自抚摸乌鸦翅膀上的尾羽,指尖在纯黑的绒毛映衬下苍白地有些妖异,“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谈判呢?”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间的门“碰”地一声被自动关上。深紫色的法阵在他们脚下层层叠叠地亮起,几乎要夺走白昼的光芒。   韩羽脑门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安德!你要干什么!”   “你们这里的人固然有趣……但是太过于顽固不化。这让我失去了很多乐趣。”   “我觉得,我还是把你们变成我的傀儡比较——”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哗啦”一声,一本书毫不留情地砸上了安德的脸。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出手的是闻乐。而她砸过去的是自己的作业本。   “……”安德把从脸上滑落下来的作业本捏在掌心,精致的脸上绷出一个微笑。所有人脚下的阵法运转地更快,深紫色的光芒几乎实质成了马上要溅射出来的电光。   安德似乎整个人都处于暴走的边缘,他皮笑肉不笑地,在寂静地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凝视着闻乐,轻轻挥了挥手——   无事发生。   安德:“……”   韩羽、孙池:“……”   安德皱起了眉头,低吟了一句什么咒语。紫色的雷光从他指尖延伸出来,几乎霎那间就化作蛇形猛地向闻乐扑窜过去——闻乐轻轻一掐,雷光便如柳絮一般软软地被她捏在了指间。   安德:“……你是谁?光明教廷的人?”   只有身怀光明之力者,才能对黑暗系咒术有这么高的防御力。   闻乐笑了笑,电光“噗”地一声在她手中被瞬间掐灭。安德的脸色变得更凝重了一些,不自觉聚拢了魔力备战。   “我不是什么光明教廷的人。”闻乐无奈地说,“你先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再说。”   安德将信将疑地把手中皱成一团的作业本揉开,发现展开的那页白纸上用漂亮的西加大陆通用语写着一些什么东西。   “西加大陆与地球双界流通基本法”。   上面只有寥寥几语,但是已经列出了几点。什么“西加大陆防人民不得随意暴露西加大陆的存在与位置”,什么“穿越世界屏障者在自保的前提下、有义务保证不滥杀双界住民”等等。   “这是什么东西?”安德的声音冷了下来。   “起草中的双界流通法,这只是一个约定。”闻乐说,“如果以后像你这样的人多了起来,没有基本法当然是不行的。当然,这只是一个草案,具体的实施方式和奖惩制度还需要大家共同讨论。”   “所以它的适用对象——只有你。穿越世界屏障的行为实施者。”   安德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来为黑暗审判者制定行为规则?连光明教皇都没这个资格。”   闻乐:“我有时候真的很烦我是谁这个问题——你看看落款不就知道了?”   安德不耐烦地瞟了一眼,瞬间僵直了身体,瞪着一双猫眼石似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闻乐。   “海神?”安德脸色难看极了。   神明的确是有这个资格的,因为神明的意志凌驾于一切。他们当然可以随意制定法律,在自己信仰系统中的信徒们必须遵守。   并不信奉海神的安德·塞迪勒当然有拒绝将海神的意志当作自己意志的资格。但是如果是出身黑暗系的他第一个公然违背海神原则,这种行为会被视作黑暗系信徒对海神的故意挑衅。闻乐即使出手惩戒他,黑暗议会也不会为他出头。   ——就像他平时随心所欲祸害别人,没有人愿意为了受害者剑指黑暗议会一样。   “安德·赛迪勒,其实你相当有名。”闻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安德的神情瞬间变得难堪起来,“毕竟在所有审判者里,你也算是特殊的一个。”   别看他一副少年模样,实际上他的年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只是早年在修习黑暗咒术的时候遭到反噬,就此停止了生长。   有人说他是把自己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提前当作代价奉献给了黑暗神,菜换来如今的成就。然而如果有这种交易存在,西加大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趋之若鹜。   安德·塞迪勒是个彻头彻尾的天赋者,以诅咒尤其出名。由于他随身携带着一只乌鸦,甚至有人称他为“预言的报死鸟”。   “能被海神叫出名字,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地对您行个大礼?”安德咬牙切齿地说,“您除了掌管海国之外,居然还担任起了约束双界流通的职责。这份辛劳真是令人感佩。”   意思是她管的太多。   闻乐是海神。掌管双界流通本来应该是时间与缝隙之神的神职。但是闻乐不仅掌握了穿越界门的方法,现在看来要连对方的神职也接手过去了——这让对时间之神没有一点好感的安德更加愤恨。   “……我倒是比较佩服你。”闻乐扶额,“其实我觉得,更像是你把我招到这里来的。”   地球那么大,他偏偏来了华夏燕京,还偏偏撞在孙池手上。   安德不禁回想起自己对韩羽曾经说过的话。   “除非此世的真神降临,来追问我的罪责……”   ——真神可不是找他算账来了吗。   安德:“……”   这还是头一次,他的乌鸦嘴坑了自己。   安德恼羞成怒:“你到底想怎么样!”   闻乐:“我早就说了,我不想怎么样。你把约定书签了,咱们就此告别。只要你不惹出大麻烦来,我才不管你去哪里。”   安德:“……”他干脆利落地从乌鸦身上揪下一根羽毛,签下了名字,哗啦一声把本子扔回给闻乐。   安德签下的名字隐隐发着光,说明约定生效,他不可违背,否则必然付出代价。   闻乐单手接了本子,问他:“那你是要继续呆在这里,还是要回西加大陆?我可以顺便带你一程。”   安德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必了。”   他是来寻找“深渊”的——不是迷了路准备来旅游的!   闻乐:“那你先把他身上的诅咒给解开吧。这里可不比西加大陆,光明系的解咒师满地都是,在这里你的咒术可是很稀奇的玩意儿。”   安德翻了个白眼,孙池在闻乐的眼神示意下伸出手,安德在他手上随意画了几笔,淤青有生命一般渐渐褪去,彻底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德:我坑我自己! 第53章   既然安德配合地签了约定书,疗养院他也不是非呆不可。再加上他乖乖帮孙池解了咒,韩羽松了口气的同时,认为安德还是回到自己的家乡比较好。   没想到,安德居然不愿意了。   “这里还算有点意思。别急着反驳我,你看我们西加大陆的海神都放着自己为神的尊荣不要,跑到这里来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无名小卒——”   闻乐面无表情地在手掌上燃起了幽蓝色的火焰,安德识相地住嘴了,把他想说的剩下半句话吞了下去。   “总之,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了。”安德唇边勾起一股矜持却隐含挑衅的微笑,“相信海神大人以己度人,应该不会阻止我吧。”   闻乐熄灭火焰,拍了拍手掌,转身欲走:“我说过,只要你签了约定书,我才懒得管你去什么地方。”   韩羽一愣:“等、等等——”他抽了抽嘴角拉住闻乐,“你,额,海神小姐你就真的不管他了?”   安德虽然很可爱……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危险人物啊!   “不。”闻乐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的目标不在于我。即使现在阻止了他,他也会再偷渡过来。与其如此,不如提前谈好条件,各做各的事,不相互影响就足够了。”   闻乐说到这里,安德适时给了韩羽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笑得韩羽头皮发麻。   “可他要是撕毁约定怎么办?”韩羽担忧地问。   “撕毁约定,他就是个被限制魔力的纯·十五岁孩子了。你还怕没办法对付他?”闻乐反问。   韩羽:“……”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啊。   闻乐:“你之前不是还打算把他领回家么?”   韩羽有苦难言:那是以前啊!现在这少年光明正大地要对他们下诅咒,随手召唤出的法阵分分钟能出其不意地要了他们的命——这哪里是之前那个重度中二的小天使啊,他简直是个坏脾气的恶魔!   “你怕他?”闻乐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没关系的。你看不出来吗,安德很中意你。要不然也不会给孙池下诅咒了。”   韩羽:“……哈?”   闻乐:“其实安德·赛迪勒在黑暗审判者里的风评还不错。虽然小心眼,但是每次报仇都很有分寸。他大概是为了报复你把他丢在疗养院,才选择下咒给和他有一面之缘、又看起来对你很重要的孙池。”   韩羽:“动不动就下诅咒啊!这算有分寸吗?!”   闻乐:“有啊。其他审判者下诅咒都是家族三代起步哒。”   韩羽:“……”   闻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韩羽的胳膊,说:“加油。燕京的安宁就肩托在你的身上了!”   韩羽:QAQ   安德在疗养院里呆腻了,而韩羽考虑再三后,决定以身饲虎,把安德给领回家一起同住。   ——那么问题来了。安德要出院,首先他得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于是他再次见到了医生,一个小小的咒语,就让医生对他俯首帖耳,安德说什么他都说对。韩羽在一旁捂着脸不忍心看,从医生恍惚的蠢态清楚窥见了自己被安德支配的悲惨将来——这种小咒术,只要不惹出骚乱,约定书并没有明令禁止。   最后,安德悄无声息地火速出院了,陆北楼总觉得他们临走时,韩羽看向自家妹妹的眼神明晃晃写满了幽怨,一时间更加同情对方了。   安德算是在地球找到了寄宿的地方,闻乐却在思考另一件事。为什么安德追寻深渊的边缘,却莫名其妙地通过界门来到了地球。   除非深渊本就是链接地球和西加大陆的通道之一……闻乐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穿越到海国的情景。   那是一片纯然的黑暗,黑暗中仿佛有肉眼看不见的光芒。那些光点,更倾向于以精神才能觉察到的形态。   她现在严重怀疑——她从地球初次穿越到海国,就是因为深渊碰巧吞噬了她。所以她才在浦屏的近海见到了体形那么巨大的深渊来者,和光华黯淡的龙族白蛋。   深渊来者应该是感应到了蛋蛋的能量,想吞噬他,但是一直没有成功。闻乐不确定深渊来者像水蛭一样在龙蜃里吸收了多久周围的能量,但是她基本可以断定,深渊来者肯定对蛋蛋的孵化有影响。   说来,蛋蛋变成人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白蛋的大小又和一个正常的初生婴儿差不多大——   别吧?她可不想从小孩子养起啊,太麻烦了!   找到蛋蛋可靠的长辈,这件事被闻乐提上了日程,并且是用粗的红色记号笔做了强调的那种!   ……   很快就到了月考的时间。高一新生全年级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场正式考试——和之前的新生入学测试比起来,那阵势可是大多了。   教师三令五申不能作弊,然后就把学生的学号全部打乱,随机分配了考场。   闻乐刚对好自己的座位号,回头一看,浓眉大眼的男生也惊讶地低声喊了出来:“闻同学!又是你啊!”   闻乐怔愣了片刻,叫出了男生的名字:“啊,是你啊,许飞。”   “这真是缘分啊!”许飞激动地双手合十,跑到闻乐面前来,低头微微俯身,“学霸,求你分我一点点考运吧!保我数学及格,我请你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   闻乐:“……”看他一副“拜学霸,求及格”的模样,闻乐都不好意思打击他。上次她也是坐在他前面的,但是许飞还是凄凄惨惨地殿了底,不愧是他爸爸捐了一楼的实验器材才塞进来的考生。   考试铃响,试卷渐渐被分发了下来。闻乐的奋笔疾书和许飞的抓耳挠腮在监考老师眼里形成了再明显不过的对比情境。监考老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语文和数学都是一般的难度,而物理题则是出卷老师在有意为难学生们了。闻乐的听力尤其灵敏,她听到许飞下笔的速度都明显慢了起来,反倒开始无限反反复复地翻阅卷子——   似乎是在找自己能做完的题目。   题目难度大,但计算要求并不高。所以闻乐还是一如既往,到了能提前交卷的时候就交卷了。她想出去逛逛,顺便去食堂占座。   她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估摸着时间还早,她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转一圈。   燕京附中挺大,闻乐考试的教学楼后走,绿化覆盖了一座带着人工湖和桥梁的小花园。湖边栽种着一排杏树,还有一排杨柳。   杨柳树下有一张不带靠背的座椅。闻乐本来打算坐下来休息,绕过一片树荫之后,却发现那张躺椅上已经有人了。   短发的男生横躺在黑色的座椅上,两手交叉放在腰间,一只脚微微悬空。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在他的脸上,点缀了他疏朗分明的五官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睫毛微颤,睁开了眼——似乎是闻乐的错觉,跃动的阳光有那么一瞬间、将他的瞳孔晕染成了灿金色。   那耀目的金色转瞬即逝。再去看时,少见的眼睛就是正常的深黑色了。   他抬头,面无表情中带着几丝迷茫地望着闻乐,在看清闻乐湛蓝的眼眸时,眼神有一瞬间的颤动,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的模样。   “你好。”闻乐眨了眨眼,主动打招呼,“吵醒你了?”   男生摇摇头,慵懒地回答了一句“没关系”,紧接着又轻轻晃了晃脑袋,双眼再次蒙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就这么困么?   倏忽间,那层慵懒的睡意从他脸上消失。他翻身站了起来,伸手把闻乐往自己的方向拉。闻乐感觉到背后的空气一阵流动,不动声色地顺着少年的动作往前走了一步——   “哗啦”一声,一堆白色的东西从天而降,在闻乐本来站的地方散落满地。   “这是……盐?”闻乐抽了抽嘴角,看着脚边散乱的雪白颗粒说道。   “恶灵!你快给我放开她!”戴着眼镜、穿着校服的男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速度倒是挺快,三步作两步往闻乐这里冲了过来,手中金属的光影一闪,手里又摸出一瓶水,暗器似的往闻乐这边掷了过来。   闻乐灵巧地侧身躲过,水瓶“噗通”一声,落进了她身后的湖水里。   闻乐抬头,发现湖光粼粼,树影摇曳——一阵微风吹过,少年的身影却恍惚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比阳光下消融的雪花还要踪迹难寻。   闻乐:“……”所以,她这是撞鬼了?   只听见不远处戴着眼镜的男生哀嚎了一声:“我的圣水瓶!”紧接着狂奔而来,似乎还想不管不顾的地往湖里跳。   闻乐:“……”   圣水?这男生是传闻中的驱魔人么?   ……居然这么菜的吗。 第54章   闻乐还没从少年凭空消失的小小惊吓里缓和过来,就看见戴眼镜的、疑似驱魔人的男生奋不顾身地往她身后的湖水扑过去。   “……”闻乐在对方路过自己的一瞬间揪住他背后的衣领,无论他怎么扑腾挣扎都不放手,另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勾了勾,幽蓝色的光点在她指尖转瞬即逝,紧接着银质的小小“圣水瓶”就从湖水里慢悠悠地飘上了半空。   男生:“……”   他停止了挣扎,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闻乐,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轻声说:“请问……你也是恶灵吗?”   这回轮到闻乐语塞了。   她把圣水瓶飘到手边,轻巧地握住,放开男生的衣领问他:“你说呢?”   男生有些感激地接过自己的圣水瓶,说:“敢触碰圣水,你一定不是什么邪恶——我的圣水去哪里了?!”他将圣水瓶开口往下倒了倒,发现倒出来的都是漂浮着细小叶片的……脏水。   “进水了吧?”闻乐看他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好心安慰道,“虽然它掉进湖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但是混进湖水也很正常,你洗干净继续用就行。”   男生微张了嘴,然后红了眼眶,颓下头原地蹲地抱膝,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闻乐都想给他用手机点歌一首《一剪梅》。   “我真没用啊……又让恶灵给跑了……而且还把圣水给糟蹋没了……老师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当他的学生了……”   男生在原地不断碎碎念,闻乐听见了“老师”两个字,问她:“你和你的老师都是驱魔人?”   “我老师是。我不是。”男生失落地解释道,“我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称职的驱魔人了。我一看到邪灵魔鬼就紧张,一紧张就手抖,什么驱魔工具都往它们身上扔,等反应过来,手上就没有武器了,然后就反过来被它们追……”   ……这也太有画面感了。   “不过我觉得刚才那个也不像是恶灵啊。”闻乐挑眉,轻轻点了点下巴,“有长得这么好看又没有攻击性的恶灵么?你刚才撒盐没撒准,还是人家拉着我避开的。”   男生语塞,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小声:“可是他把自己显露在了你面前啊。我老师说,灵一般是不合常人直接接触的,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或者它打算附身你了,才会在你面前显露自己的‘形’……”说着他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问,“那你……是什么物种啊?我觉得你不像是恶灵,也不像是魔鬼……”他看了眼闻乐的脸孔和那双湛蓝的眼睛——   “你会控水——该不会是上岸的人鱼吧?”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没有偏差太多。海神的的确确是应该呆在海里,而不是在内陆到处闲逛的。   见闻乐沉默,男生似乎是觉得自己猜对了,有些高兴,但还是好心地说:“这位人鱼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岸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玩的。就我所知,还有一些专门捕猎你们这些神秘物种的猎人,被他们发现你混迹在人群里,那可就不得了了。不过也算有点好处,人鱼没有灵魂,即使有恶灵也附不了你的身——”   看着男生开始再次絮絮叨叨地话痨起来,闻乐算是有些无奈了,摇了摇头,转身就想走人。   “诶,人鱼小姐,你要去哪里啊!我是高一三班的,你是哪个班的同学啊!”   驱魔人必须拥有丰富的历史、地理、化学和物理学知识,一些特定的驱魔人还必须掌握一些古老的语言,比如必备的拉丁语什么的。所以他在学习方面一向用心,这才考上了燕大附中。   “七班的。”闻乐挥了挥手,背对着他说,“咱们还是回去接着考试吧。”下一门测试的时间算算也快到了。   却没想到,戴眼镜的男生在听见“七班”这个字眼的一瞬间,又差点飙出了心酸的眼泪。   “呜呜呜,要不是语文太差,我也想进实验班啊……为什么海里来的一条人鱼都比我学的好啊?老师,我又给你丢人了!QAQ”   ……   月考顺顺利利地完成,等待成绩的期间,学生们送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转移注意力一般、兴高采烈地计划起了秋游的事。   接下来的月初有一周的长假,而长假过后一个星期又是三天短假,很适合用来计划集体出游。而假期本身对于学生来说就意义非凡,更需要好好规划了。   由学习委员剧透的、由班主任准备的三个预选备案却让同学们提不起兴致来:爬山、野餐、逛燕京免门票的人文博物馆。   “哇,不是吧。大好的假期用来爬山?”   “你们不觉得逛人文博物馆这个主意更绝吗?我上回去过,光排队就要两个小时啊!我不想去人挤人,宁愿缺个席躺在床上睡懒觉。”   “还有野餐……这真的是小学生活动了……”   看来他们的班主任在组织集体活动的水平上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准。   “我想起来了,京郊有座度假山庄,原来一直在关门歇业保养建筑的,最近又开门做生意了,要不咱们去哪里看看?”有个男生兴奋地轻轻拍了拍桌子,“我爸上次和顾客开会去过一次。有果园、城堡、泳池,还能搭帐篷露天烧烤!主要那里的菜好吃啊!”   “度假山庄……叫什么啊?”闻乐的室友之一蒋雯好奇地问了一句。   男生:“好像叫什么楠生来着吧?”   向安娴闻言戳了一下闻乐,说:“这不是你家那个度假山庄吗?”   全班有一瞬间陷入了寂静,随之而来的是热烈的讨论。   “真的吗?南枝你家真的是开虚假山庄的?那我们可以去玩儿吗?”   “打个折也好啊!而且有山庄的主人在,我们至少不用操心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了吧?”之前的男生眨了眨眼说。   蒋雯噎他:“你能不能不要脑子里只有吃的东西啊?!”   “这个我倒真不清楚,因为我自己也没去过。”闻乐认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我回家的时候问问我爸妈吧。”   向安娴凑到闻乐耳边轻声说:“你爸妈肯定巴不得你带着同学一起去玩。他们还总担心你不合群来着呢。”   闻乐:“我有吗?”   向安娴:“怎么没有?除了我以外还有敢往你面前凑的人形生物吗?!你的校霸贴还在学校论坛热门上挂着呢。”   闻乐:“……”   “楠生、楠生……”向安娴念叨了几句,“以前没注意,楠字可不就是你的名字拆个偏旁重组的么。这本来就是你家里给你准备的礼物吧。”   哦。她素未谋面的祖母给她准备的。闻乐忽然想起这么个本该存在感十足、却不知为何在陆家孙辈记忆里毫无印象的人来。仿佛真正挂念着她、了解她的只有自己的祖父。陆衡也不曾提及自己的母亲。   于是事情就暂且这么定了下来。闻乐回去问了晏菀,晏菀果然给予了热烈的支持,还让闻乐顺带捎上了陆北楼。   陆北楼很高兴。   “前几年我去逛的时候,那个陆元熙总是在。三天两头就带着她和她的朋友去聚会,搞得我游个泳都觉得碍眼。”他舒心地长长叹了口气,觉得山庄从家族产业变成自己妹妹的私人产业实在是太好了,“这回总算能安安心心地玩儿一回了。”   闻乐忽然想起了陆元熙这号人来。   “大伯呢?他还在外地吗?”   真的不打算把自己的女儿接回去?”   “不知道。反正大伯和小姑姑都不在燕京,常驻燕京的只有我们。小姑姑那是不愿意被爷爷催婚,这才远远躲开不回来住。大伯我就不清楚了。”陆北楼摇头,心里暗暗地想,能把陆元熙留在老宅,大伯恐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闻乐点了点头,却见陆北楼忽然兴奋地摇了摇她的胳膊:“南枝!咱们七天长假还没安排对吧?”   “对啊,怎么了?”   “那我能不能跟你去‘那边’看看?”陆北楼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压抑不住语调里的期盼和激动,“魔法大陆什么的,感觉很酷啊!”   闻乐:“可以倒是可以,但你想去几天?还有,怎么跟咱们爸妈解释我们出门的事——”   陆北楼当机立断,掏出电话:“拜托大哥就好啦!就说大哥带我们去国外度假——我以前经常和大哥一起出去的。”说着,他添了一句,“我们还可以去拜托老爸。”   “反正老爸肯定想和妈妈单独过七天长假~”   “好主意。”闻乐打了个响指,看着陆北楼拨通了陆淮的电话。陆淮在那头沉默了半晌,说:“可以——”   “但是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55章   在陆淮和陆北楼的卖力演出之下,陆衡果然极力促成他们一起出去旅游这件事。晏菀的担心和犹豫虽然溢于言表,但是陆北楼使出浑身解数撒娇的行为也效果显著。   最后,晏菀妥协了,但是她也有一定的条件。   “我每晚都会打电话来,你们一定得有人接电话。顺便多拍几张照片,旅程结束后跟妈妈分享一下你们的行程。”晏菀摸了摸陆北楼的头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陆北楼:“……不过分、不过分。”   他双眼写着“怎么办”三个大字望向了闻乐。闻乐耸肩,她能怎么办,这些要求已经很基础了,即使晏菀不特地提出来他们也该做的。   “话说回来,你们那边有信号么?”陆北楼满怀希冀地看着闻乐。   闻乐:“想什么呢。”他们那里是魔法大陆好不好,工业革命都还没影子呢。   “那你们平时怎么做到隔空交流的?”陆北楼说。   闻乐:“用魔法啊。”   陆北楼:“……”算他没问。   “那怎么办?我们难道真的只能跑到国外、溜一圈就回来吗?”陆北楼抱了个抱枕,瘫在沙发上作咸鱼状。   “……也不是没有办法。”闻乐说,“我们就真的跑到国外去呗,在那里开启界门也一样。只不过我们行程会比较紧凑,而且为了预防妈妈查岗,我们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地球。”   简单来说,陆北楼和陆淮两个人只能轮流跟着她去海国。而且还随时会有暴露的风险。   陆北楼:“……诶,对了,小八呢,能请她来帮忙吗?这样我们人手多了,每个人能分到的时间也会变多。”   闻乐:“你仔细回想一下上次小八来假扮我的经历。然后再回答我,你真的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吗?”   陆北楼:“为什么不行?反正这回她身边没有熟人,而且我们也会留下人看着她啊。”   具体计划就是,晏妈妈喊谁接电话,小八就变谁。剩下的陆北楼或者陆淮在一边提醒她不要说错话。拍照什么的他们可以自己来,也可以由小八自由发挥。总之这样他们勉强能在海国过夜而不用担心什么了。   “……”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他们把决定权交给了陆淮。   陆淮:“……让她来吧。我实在应付不了了再让她出手。”   于是小八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列,成为了他们的旅游团队的一员。   被留在家里的,只有最近无端沉寂下来的、蛋壳隐隐蕴含着光芒的龙蛋。   ……   因为是海国,所以陆北楼特地带上了墨镜、防晒霜和泳裤。但是当他真的脚踩凉拖、穿着泳裤,披着大毛巾、顶着墨镜踏上海国土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太单纯了。   海神殿……好冷啊!   纵然郁翠都已经是西加大陆四季如春的地域,但海水深处的温度比陆北楼想象得还要冷。闻乐的魔法可以帮助他免受压强的影响、在水下自由呼吸,但是并不能帮助他适应海底“凉爽”的温度。   陆北楼只勉强看清了寝宫富丽堂皇的景色,随即狠狠打了个哈欠,眼前被泪水糊得一片朦胧。   闻乐:“……”她给陆北楼加了个保温的魔法,又从自己的衣橱里抽出斗篷,递给了陆北楼。陆北楼接过穿上,顾不得自己奇葩的衣着,四处环顾了一圈,轻轻地“哇哦”了一声。   海神殿的装修风格偏大气繁复,但是每个角落都透着一股岁月积淀的典雅味道。   “来吧。”闻乐向他伸出手,“我带你去看看海国。”   虽然穿的还是现代的装束,但闻乐此时这么一抬手,微笑,却仿佛真的亘古如传世画卷上的神明图像。   但是这股特别的气质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因为她捂嘴喷笑的姿势破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哥,你穿这身真的绝了。泳裤配……斗篷……像个异装癖——”   陆北楼的脸瞬间扭曲了。   这得怪谁?!是谁恍若无事地看着他把这一身穿上的?!   陆北楼翻了一个白眼。   哒、哒。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陆北楼扭头,只见一身白色祭司服的黑发男人缓步而来,耳侧的金色流苏轻轻晃动,光华闪烁。   他的五官是艺术家难以雕刻复制的美,目光所及是诗歌难以描述的意味。如晨曦时一道光的影子,或是月上中天时一抹云的流转,总之都是美得高高在上而不可捉摸的东西。   祭司看见他后一愣,脸上勾起了一抹了然的微笑,低头微微躬身后抬起上身,说:“午安,想必您就是冕下的哥哥了。”   陆北楼长得和闻乐有几分相似,这几分相貌的相似使陆北楼在萨迦脑海里的好感度嗖嗖往上涨。即使……嗯……他的穿着有那么一点奇怪,萨迦也觉得瑕不掩瑜。   陆北楼:“……”   他在萨迦的美色暴击下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陆北楼猛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把斗篷捂得紧了一点,凑到闻乐耳边问她:“这就是你说过的海神祭司?”   为什么长得这么——!   “很奇怪吗。”闻乐疑惑地瞧了陆北楼一眼,“萨迦要是长得不好看,怎么可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就当选祭司啊。”   其实大部分祭司选拔的标准都是一样的。一就是魔法天赋,二就是长得好不好看——毕竟祭司是“沟通神明”的人,辣到神明眼睛总不大好吧,而且好看的人类在人与神明的交涉历史上往往发挥了重要作用,因此大部分的神明其实都是颜狗,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陆北楼:“……”怎么有那么点君王选妃的意思?还专门挑好看的?   “冕下,观光车驾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带着您的哥哥从高处开始逛一圈郁翠都。”萨迦说,“当然,如果您们也可以去新贸易都逛一圈。最近那里算是海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谢啦,萨迦。”闻乐点了点头,转向陆北楼,“不过我觉得……我哥哥最好还是先换一身衣服比较好。”   萨迦转向陆北楼:“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的衣服可以先借您一套。或者您可以上街亲自挑选一套。”   陆北楼:“谢谢。”他现在就想换了这身泳裤配女式斗篷的恶俗装束。   于是陆北楼被萨迦领去换衣服,闻乐双手环胸跟在后面,看着萨迦的发尾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晃,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伸手轻轻晃了一下。   萨迦似有所觉,回头凝视闻乐,随即笑了出来,把自己的头发往胸前拢了拢,单手拉住了闻乐作乱的手,福至心灵一般,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心,然后笑着看闻乐触电似的把手缩回去。   陆北楼:“……???”黑人问号脸。   他轻轻“嘶”了一声,快速地把闻乐拉到自己身后,戒备地看着萨迦:“你干嘛?!”   萨迦眨了眨眼:“如您所见。”他没干什么啊。   闻乐已经扶额摇了摇头,拍了拍陆北楼的肩膀说:“安心啦。萨迦是海妖,他们种族就是这么奔放的。对朋友这么干也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上回人家还给她唱了一宿情歌呢!   萨迦:“……”   陆北楼:“……真的?”他把狐疑的眼神投向萨迦。   萨迦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就这么静静地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带路,说道:“马上就到我的房间了。”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他大惊小怪。如果是假的,他忽然也有点同情萨迦了。   自家妹妹的恋爱神经有多粗,从她对恋爱绯闻毫无兴趣并且一点都不敏感可以窥见一些。敢追他妹妹的,不怕她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的,不怕翻车后被闻乐凭借高超的武力值秋后算账的……   真的难有。有了大概也是勇士级别的。   陆北楼突然觉得萨迦要是喜欢自己妹妹也不是那么令人不能接受了。当然,这个念头只维持了渺小的一瞬间。很快他又陷入了新的难题。   ……这西加大陆的祭司服吧,太复杂了。他不会穿。   ……   另一头。   浅蓝长发灰色双眼的少女开心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身后跟着一个没什么表情的陆淮。在他的眼里,小八就是以八爪鱼的形态在大街小巷逛了两圈,触手兴奋的花枝乱颤。   他本来想干脆把这只八爪鱼关在旅馆里的。但是在对方的眼泪攻势下还是妥协了——她的眼泪居然也是黑色的,墨汁流了满脸的情景简直不能再诡异。   看在她是来帮忙的份上……之前不靠谱的表现,暂时放在一边吧。   “老板!再来两串烤虾!”   陆淮无言地上前帮小八付钱,却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在他和小八身上来回逡巡。   他皱着眉去寻找——白桦林间,茫茫的行人走来走去,或驻足或观望,却再也找不到那股视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乐:辣眼睛。   陆淮:……辣眼睛。 第56章   海国,郁翠都。   郁翠都坐落在一片舒缓的海床上,四周围绕着翠绿色的海植。这些海植因为临近日照,颜色是渐变的浅绿色,海浪拂过时,从最高处海神殿里溢散出来的海神神力化作点点微芒,附着在海植上……远远看去,有宝石般流光溢彩的色泽。   没错。溢出。   自从闻乐来了之后,郁翠都的海神神力天天处于高浓度的状态。直接反映到郁翠都居民身上,就是这里的所有魔法生物都处于身体状态的顶端,郁翠都的海族护卫队也是七国之中首屈一指的。   陆北楼把祭司服松松垮垮得穿在了身上,行走时腰间的金带轻轻摇晃。他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窗外的巨大海怪……他感觉到站立着的自己还没有对方的一只眼睛大。   那双黝黑的眼睛瞥见了他身上的祭司服,居然缓缓地冲他点了点头。黑色的触手上青蓝色的斑纹一闪,忽地往别的方向继续巡游了。   它游去的方向伫立着洁白如玉的神柱,神柱上雕刻着隐约的纹路,可惜中间一根靠近祭台的神柱断了一根。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陆北楼喃喃道,“再宏伟壮丽的遗迹……也敌不过时间的消逝啊。”   闻乐在他耳边冷不丁开口:“如果你说的是那根柱子的话,它是被我打断的。”   陆北楼:“……哈?”   “那时候出了点意外。”闻乐把原来的现代服饰换了下来,穿了一条很有古典味道的深蓝色长裙,上上下下地把陆北楼打量了一番。   萨迦穿起来禁欲神圣的祭司服,硬生生被陆北楼穿出了一股潇洒的纨绔味道。他现在就像是个家里人在神殿供奉要职的大少爷。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样的气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不错,很帅。”在陆北楼“你认真的吗”的眼神里,闻乐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拉着他的手往海神殿的出口走去。   “我带你去逛逛郁翠都的大街。”   那才是真正的海国景色。海神殿过于高处不胜寒了。   海国的居民长得奇形怪状。有鱼头人身,也有人头鱼身,甚至有直接口吐人言的各种海底生物——闻乐在出门前给了他一颗黄色的果子,吃完了之后他果然能理解海国居民说的话了。在此之前他只听得见一阵阵咕噜咕噜的水声。   饮食方面,海国卖的主要是冷食。闻乐买了一盒糖渍海藻给他。味道……很奇怪。说不上难吃,但是很新奇。   “两位,买一盆珊瑚吧,我给你们跳一支舞怎么样?”   亚麻色长发、银灰色眼睛的人鱼少女游弋到他们面前,把粉红色的珊瑚盆顶在自己面前,灰蓝色的鱼尾摇曳出点点带着珠光的轨迹。   陆北楼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对方只裹着一层薄薄纱质裹胸的胸口移开。   “咦,你怎么脸红了。”人鱼少女欢乐地围着他绕了两圈,“你要买吗,我给你打折。”   “不、不了吧。”陆北楼尴尬地笑着,悄悄往闻乐所在的位置靠去。却见闻乐远远地站在一个卖盘子的摊贩上,对这边的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陆北楼当即决定祸水东引:“我的钱都在我妹妹那里。你看,就是她——”   人鱼少女把珊瑚盆顶在头上,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在看清闻乐侧脸的同时轻轻“呀”了一下,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   她游到闻乐身边,把珊瑚盆小心地理了理,递到闻乐面前说:“这盆粉珊瑚送给你!”说着还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陆北楼:“……”   “啊。”闻乐却似乎是习惯了,把珊瑚盆抱在怀里,从袖口摸出两枚金贝壳递给对方,“谢谢。”   “不不不!这是送你的。”人鱼少女捂住了脸颊,“你的眼睛真好看。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蓝色眼睛——你家里有鱼了吗?没有的话考虑考虑和我交往吗?”   陆北楼:“……???”   “不了,谢谢。”闻乐礼貌地拒绝,抱着珊瑚盆笑的一派淡定。湛蓝色的双眸熠熠生辉,让人鱼瞬间捂着胸口觉得不能呼吸了。   人鱼摆了摆尾巴,开始绕着闻乐一圈圈地跳舞,还轻轻地唱着歌。   人鱼和海妖是近亲,不过拥有了优美歌喉的同时还擅长舞蹈。人鱼的歌唱水准也各有不同,但是求偶时的舞蹈动作是一样的。   这位人鱼少女明显不是族中优秀的歌手。于是她选择淡化歌声的作用,重点展示自己娴熟的舞技和优美的尾巴。   陆北楼抽了抽嘴角,凑到闻乐耳边:“她不是女的吗?!”   闻乐无奈地叹气:“她还没成年——人鱼成年之前,是有一次转换性别的选择机会的。”   人鱼生下来之后,根据外貌可以判断他们性别发育的大致方向。当然,如果他们临时决定要换个性别,只要在成年礼定性之前做好选择就没什么问题。   陆北楼:“……”这也太发达了吧?   ……难怪这只人鱼胸口这么平!   人鱼唱完了歌,问闻乐:“你愿意带我回家吗?或者你跟我回家也行。”   闻乐十动然拒:“还是不了。抱歉。”   海国居民对于蓝色双眸的狂热喜爱闻乐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告白场面也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位人鱼很可爱,所以闻乐拒绝地很委婉。   “好吧。”人鱼亲了亲闻乐的脸颊,有些遗憾地收下两枚金色的贝壳,鼓着脸颊游走了。   有点点可爱。闻·花心大猪蹄子·乐在心里淡淡地感慨道。   但为了避免萨迦生气,她还是悠着点,至少别把人鱼领回海神殿吧。   他们挥手道别,人鱼却在游过陆北楼身边的时候动了动鼻尖,轻轻地“咦”了一声。   “你还没成年呀,怎么就固定性别了——啊,你是混血的人鱼吗?这就难怪了。”   人鱼眨了眨银灰色的眼睛,又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在陆北楼身边停留下来:“你好厉害啊,明明是混血,身上却有那么浓的血脉……呐呐,当男生是什么感觉?比当女生好吗?”   陆北楼:“……啥?”   闻乐:“……哇哦。”   ……   地球。   陆淮镇静地站在原地,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来往的许多人和他们一样是游客,因此肤色语言各有不同。   陆淮暗自闭上了眼睛,捕捉到了几抹与众不同的灵魂光彩。   他猛地睁开眼,拉上了食物塞的满嘴都是的小八,快速地往人多的另一个方向奔去。   “唔……怎、怎么了?”小八被他拽着跑得毫不费力,就是惊讶之下差点把自己的触手变出来捧住手边的吃的。   陆淮的手中滑出一枚小小的铜钱,在他掌间“叮——”地一声翻转。陆淮淡淡瞥了一眼铜钱上刻着的方位,一个急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错开了大批的人群,是一片茂密而幽静的树林。   “有人跟着我们。”陆淮长话短说,“目标大概是你。”   “……我?为什么啊。”小八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因为你是特殊的‘猎物’。”   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有一群以捕捉和贩卖“异类”维生的“猎人”。国内也有。非人类在他们那里没有人权,特管局内的保护组织跟他们扯伦理道德这一套也说不通。   要么彻底逃出他们的猎网,要么把他们处理地干干净净。   但陆淮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盯上了小八……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条八爪鱼悠哉悠哉甩着触手在街上闲逛的画面……   他正沉思着,身旁的树影里忽地窜出两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阴暗的光线里,陆淮眼尖地发现,前方树干上的钢丝凛冽的反光忽地一闪而逝——   金色的丝线从他指尖甩了出去,“铮”地一声崩断了前方密密麻麻的钢丝。陆淮反手一枚铜币子弹似的招呼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一声低呼往后倒去;小八也不知道从哪里措出一个墨水弹,正中另一个男人的额头,不一会儿墨水就糊满了他的脸,无论他怎么抹也抹不掉。   “你这辈子也别想把脸洗干净了!”小八嬉笑着嘲笑他说。   陆淮:“……”   他们绕过一片树影,喧嚣的人声被彻底甩在身后。小八跟着陆淮七拐八拐,期间陆淮又扔了一次铜板,但他们始终没有走出这片竹林。   “陆大哥,你能不能行啊?”小八跑的有点累,微微颤着声音说。这片树林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没事。快到了。”陆淮说。   “啊?……快到哪里了?”小八疑惑。   “他们的大本营。”陆淮一指树荫尽头的一片建筑,说,“摆脱不了他们,那就只能把他们处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陆北楼童鞋拿到美男鱼剧本!   陆北楼:……哈?!? 第57章   小八:“……”   小八:“啊?!”   陆淮手中两枚铜钱撞击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两声脆响,垂眸说:“他们往往都是成群结队的行动。见到了他们,就说明我们被盯上了……他们有完善的赏金机制和地下市场,我们成为了这队人的目标,就也有可能成为其他人的目标。”   “除掉他们,震慑剩下的人,然后趁他们没有铺设下更大的陷阱之前逃走。这是效率最好的方法。”   小八似懂非懂,浅蓝色的头发在极速的前进中纠结成一团。她低声地说:“可是我只会扔墨水弹啊!需要我变回原型嘛?”   平时的小八很迷你。但她也可以选择变成一只巨型章鱼。   “……不必了。”不然明天当地报纸的头条就会变成“陆上出现神秘海怪”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闹得这么大。   前方是一片石头垒起的建筑,最中央是个废弃的教堂,沿途还有几座残缺的雕像。陆淮的脚步慢了下来,腕间一圈一圈的金线闪烁着浅淡的灵光。小八紧贴着他,跟在后面,觉得这片沉寂的废墟让人无端觉得寒毛直竖。   哒。哒。皮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一个身型挺拔的壮年男人从阴影处迈步出来,穿着黑色的长裤和皮夹克。双指间一点摇晃的耀目红色,是根点燃着的香烟。   他挠了挠一头褐色的乱发,轻轻“呸”了一声,把香烟随手扔在了一旁的石堆里。他这么一行动也露出了腰间的三把入鞘的刀,以及口袋里别着的黑色枪支。   陆淮身后的小八看见这一幕,皱起了眉头,轻声说:“真没素质。”   陆淮:“……”   抬起头来、眼神微妙的男人:“……”   “怎么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小八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是很没素质啊。景区门口的警示牌都说了,‘不许随地乱丢垃圾’,听说警示牌上有中英法日德五种语言的写法——为了劝阻你们这种人,工作人员已经够努力了。结果呢?!”   “就是有你这种缺乏公德心的人!屡教不改!看不懂人话!——拜托我都看得懂一点人话了!你们能不能有点羞耻心啊?!”   自从小八在闲来无事上网时看见了鲸鱼胃里塞满四十公斤塑料垃圾、以及一只章鱼在易拉罐和塑料之间安家之后,她对这种随意丢弃垃圾的行为就异常愤怒。   今天她一路上见到的游客都还算有素质,没有人在小八面前明目张胆地踩雷——但是这个男人一出场就把小八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好心情毁坏的干干净净。   于是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为地球上的海洋同胞感到悲哀……那股忧国忧民的神情看得男人一阵胃疼。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有环保意识的“猎物”啊!   男人狠狠抽了抽嘴角,随即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抽出另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的同时勾起一个嚣张的笑容,随即又“呸”了一声,把尚未熄灭的烟吐在了一边。   “嗤。”他冷笑了一声。   “轰——”下一秒,蓝色的巨大触手快速地抽向了男人的腹部。男人早有所料,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往侧面跳开,避过触手的重击。他脸上满含着兴味的微笑还没有卸下,空气中几不可闻的悉索之声向他窜了过去,陆淮手中的金线把他的双脚和双手在半空中就缠了个严严实实。   男人瞳孔一张,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就被小八折返的触手给整个卷了起来。   硕大张扬的触手拖着男人在空中甩来甩去。小八还嫌弃不够,卷着男人就往地上狠狠地砸,顿时碎石和灰尘四溅。   “嘭!”   “我让你乱丢垃圾!”   “嘭!”   “我让你呸呸呸!”   “嘭!”   “我让你冲我笑,笑你个大头鬼!”   陆淮:“……”   最后他不得不拍了拍小八的肩膀,跟她说“算了算了”。再拍下去这人要没命了。   小八哼了一声,收回触手,男人口吐白沫、额头渗血躺在了地上。四周乱七八糟摆着小八从他身上抖落出来的东西:有刀具、钢丝、□□、手木仓、几瓶不明液体、还有针管状的注射器。   不愧是刚才那两个人的头头,道具准备得还挺齐全。   陆淮从地上捡起一瓶深紫色的药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是从来没闻到过的特制味道,也许是某种麻醉剂?   小八不耐烦地踢了踢昏迷的男人,刚往陆淮的方向走出两步,就听见“呲”地一声,几个金属圆球滚了出来,正好停留在离他们两三步的地方。   “小心——”小八的喊声还有半截停留在喉咙里,一声惊天的炸响,巨大的声浪和气流吞噬了他们。小八只来得及用触手把陆淮卷到身边,就被热浪狠狠掀翻了出去。   紫色的雾气不知道从哪里飘荡了出来。小八恍惚之中努力凝聚自己的精神,却发现只是沾上这些紫色的气体,自己的触手就没了力气。   好奇怪……   小八眼冒金星。   触手渐渐松了下来,陆淮单膝跪地,看着失去意识的小八,皱起了眉头。   他屏住呼吸,紫色的烟雾中隐约有几个晃动的红点,和几缕浅浅的呼吸。陆淮念动咒诀,腕间的金色丝线呼啦窜了出去,只听见几声隐约的闷哼,伴随着沉闷的倒地声。   ……最后一个了。   他紧紧盯向某个方向,隔着缭绕的烟雾,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一股难言的寒意从后背窜起。陆淮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收回四散的金线,让它安静地伏在自己的手背上,蓄势待发。   又轻又浅的脚步声传来,每一下踏都踏在陆淮的心上。   来人穿过了烟雾,容貌渐渐清晰了起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黑色的、柔顺的披肩发,带着口罩,深邃又冷淡的黑色眼眸缓缓地扫视过来,仿佛一切尽在眼中。   他在陆淮从戒备到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下慢慢蹲了下来,随手摘下自己的口罩:疤痕遍布的苍白脸颊,来人唇角勾起了一抹病态的笑容。   五官却和陆淮有六分相似。只是撇开那些疤痕不看,更为艳丽风流。   “好久不见了呀……”他的嗓音嘶哑到可怕,如一个垂死的老人,带着令人汗毛根根竖起的诡异感,“我的……哥哥。”   陆淮猛然睁大了眼。   “叮”地一声,他口袋里的蓝色结晶倏忽掉落了出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耀目的深蓝色光芒以陆淮为中心,狠狠刺痛了来人的眼睛。   ……   陆北楼在人鱼少女撂下一席话之后,还是忍不住风中凌乱。   “什么叫人鱼血统?什么叫做男的还是女的?等等难道我不是男的吗?!”陆北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对,我是男的啊——”   “冷静冷静。”闻乐在小小的惊讶后马上镇定了下来,拍了拍陆北楼的肩膀,“人家的意思……大概咱们家里大概有一条人鱼。”   “人鱼?谁?老妈吗?不可能啊她不会游泳。老爸?”陆北楼凌乱地数道,“也不像啊……小姑姑!不对不对——难道……”   陆北楼的眼眸倏然睁大。   闻乐和他相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大概是有了和自己一样的猜测。   ……从各个方面来看,最可能具有人鱼血统的,大概就是他们神秘的奶奶。   没有人跟他们提过。那陆衡和晏菀大概也不清楚这件事。   “不是。”陆北楼捂了捂脸,“如果我们奶奶是海国的人鱼,那你呢?咱们是双胞胎吧,为什么刚才那条人鱼只问我、不问你啊?!”   “大概是神格的原因?”闻乐斟酌道。   神格使闻乐能自由使用神明的拟态能力……她想变人就变人,变鱼变人鱼也同理,反正随意。可能把她部分的血统覆盖掉了。   “……”陆北楼愣住,整个人仿佛失去了色彩。   “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去问问这方面相关的事吧。郁翠都有个人鱼医生,对遗传大概也有点研究。”杜卡医生什么都研究。闻乐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会儿对方向海神殿申请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医疗用材料。   “行……好……”陆北楼还能说什么,崩溃地被闻乐拉着走了。   忽然,闻乐皱起了眉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陆北楼紧张地问,“又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你先别慌,不是你的事。”闻乐快速地交代了一句,“你先回海神殿等我,我回地球一趟。”   “……大哥出事了。”   闻乐只留下这么一句隐约的话语,留陆北楼站在原地,头皮发麻。 第58章   陆淮紧紧盯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冷静镇定的表情有瞬间的龟裂。   “咱们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年轻男人唇角的弧度变得更大了一些,将他脸颊上横亘交错的疤痕映衬得更加狰狞,“能在这里见到你,实在是太巧了。”   “让我猜一猜。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其他人的保护下苟延残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   “不敢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世,不敢让别人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特别……”   “……时迁。”陆淮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钩子狠狠勾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烟雾的作用,他感受到一股难以抑制的眩晕感,额头的冷汗渗了出来。   青年男人听见自己的名字,轻轻地“啧”了一声。   “真荣幸。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   “……你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种废话……咱们就先抛到一边去吧。”时迁说,“我只是在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如你所见,我活得还不错。”   “你带的这只怪物足够稀奇。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时迁毫不惧怕地拉起小八一只软绵绵的触手、仔细端详了一番,眯着眼睛说,“就当作是你为我们再遇准备的见面礼吧。”   陆淮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彻底无法动弹了。他动了动手指,金色的丝线忽地窜了过去,却在半途被时迁踩在了脚下。   “罗网之术……你学得还不如我呢。”时迁嗤笑,苍白纤细的手指在半空中一抓,拨弦似的勾出一缕散发着寒光的银色光线,抬手一扬,银光往陆淮的脖颈飞去——   幽蓝色的光芒乍起。那条银线像是被人半途剪短了一样,软绵绵地坠落了下来。   空中无端出现了一道漩涡门,珠光色的浪花一点一点翻卷出来,里面探出了一个长发长裙的闻乐:“哥?发生什么事了?”   紧接着,她看见了瘫坐在地上的陆淮,还有失去意识的小八,下意识将视线投射在了时迁身上——却被对方和陆淮相似的五官吓了一跳。   时迁:“……她叫你哥?”   陆淮:“……”   时迁:“呵呵。”   时迁收回手臂,银线倏然绷紧,在空中分化成好几条,气势汹汹地往闻乐的方向扎了过去——却被闻乐轻巧地抓了个正着。时迁不给闻乐开口的机会,趁机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快步向闻乐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陆淮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时迁不会被妹妹揍死吧。   一分钟后。   时迁被五花大绑地拖回了海神殿。   头晕眼花的小八变回了原来的蓝色章鱼的模样,被闻乐送到杜卡医生那里修养。陆淮的手臂有些擦伤,闻乐从书房里摸出一瓶药剂让陆北楼给他涂一涂,转眼间渗着红色的肌肤就恢复了平整。   陆淮没有功夫感叹海神殿的与众不同,双眼死死盯着时迁。而时迁被闻乐一顿收拾,灰头土脸,下颚泛着一圈淡淡的淤青,但紧皱的那双长眉下,眼神表达出的还是明显的厌恶和轻蔑。   时迁额头青筋隐隐透了出来,双唇露出一丝白色,似乎是想呕吐,但他的嘴也被捂住了。   “哥,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闻乐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时迁,时迁避开她的视线,狠狠翻了个白眼。而陆淮则叹了口气,开口道:“……他是我弟弟。”   闻乐:“……”   陆北楼:“……哈?”他们老陆家这么虎的吗,孩子一丢丢俩?不是,老爸老妈怎么从来没有提过?这是老爸的私生子?……不可能。嘶,难道是老妈的——!   陆淮打断陆北楼的脑补,清冷的嗓音瞬间让陆北楼清醒了过来:“不。他只是我的亲生兄弟,叫时迁。”   “我原来的名字,叫时境。”   “……”陆北楼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所以——”闻乐轻轻吸了一口气,挑眉总结,“……大哥你,不是陆家的孩子?”   陆淮点头:“我是养子。”   陆淮说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大概就是世世代代继承“灵眼”的玄门家族经年没落,在某一代终于惨遭亡命之徒袭击、掠夺。时境和时迁这对只差了两岁的兄弟在年幼时就离散了。   哥哥被救下,之后被拜托到了和时家祖辈有故交的陆家。而弟弟则就此失踪,不知下落。   “……”闻乐听完这一个狗血的故事,看时迁瞪着眼睛有话要说,默默解开了他嘴上的束缚。   “闭嘴吧!”时迁低吼着说,“凭什么,凭什么那时候被拉出去的是我不是你……你就没想过给他们报仇,也没想过要来找我,缩在陆家那个安静的龟壳里、就当作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要不是我出现了,你还心安理得地当着你的陆家少爷吧?你会主动告诉这两个——”时迁的眼神飘到了闻乐的脸上,看见后者面无表情的神态之后下意识噎了噎,扭头向陆淮继续控诉,“你会主动告诉他们,你根本不是陆家人吗?”   陆淮轻轻吸了口气,说:“我会。”   时迁冷笑了一声。   “但这也不是你助纣为虐的理由——”   “我助纣为虐?”时迁笑了,“我费尽心机报仇,成了他们的首领,把那几个人渣一点一点碾成了肉泥——而你做了些什么?”   “学会了怎么当一个富家少爷?”   陆淮的双眸轻轻颤了颤,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   难怪他成年后通过特管局的网络去查当年那几个人,什么踪迹也没查到。   时迁在敌营里挣扎求存、绝地反杀成功的时候,他大概还在象牙塔里衣食无忧地享受着良好的教育。   他没有资格责怪时迁什么。即使时迁上来就想要他和小八的命。   看着时迁愤愤不平里带了点悲哀的表情,闻乐皱了皱眉,把陆淮抹剩下的药水直接糊到了时迁脸上。   时迁:“……!”   透明翻着珠光色的药水缓缓渗进时迁脸上的疤痕里,他苍白的脸一阵扭曲,深深浅浅的陈年疤痕居然慢慢褪去了,最后只剩下了淡粉色的红痕。   时迁的五官总算完整的恢复了出来。白皙到能掐出水来的皮肤,睫毛修长,凤眸锐利——比起陆淮的冷若冰霜,时迁透着红痕的眼角显得有些湿润,稠艳得像是朵被雨水打湿的凤凰花。   闻乐:“……哦呼。”   长得很好看嘛。   闻乐蹲下身,拍了拍时迁的肩膀:“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滥杀无辜这个罪名是逃不了了。准备准备回国蹲大牢吧。”   时迁隐隐感受到了脸颊上的变化,有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番,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灰败着脸放弃挣扎了。   闻乐觉得有必要给这亲兄弟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把陆北楼拉走,临走前贴心地合上了房间的大门。   “我的天呐。”陆北楼捂住了脸,“……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他的三观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现在愈发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玄幻了。   “你得学着习惯。”闻乐叹气,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咱们都还没搞清楚你到底能不能变性呢。”   陆北楼:“咱们能换个说法吗?”变性什么的太扎心了吧!   闻乐:“哦,好。我们还没搞清楚你到底算是人还是鱼呢。”   陆北楼:“……陆南枝!你能不能别用这么幸灾乐祸的语气啊!”   闻乐:“对不起。我忍不住。”   一想到陆北楼这么一个俊朗的运动系靓崽变成一条美男鱼……闻乐就忍不住想笑。   杜卡医生在为陆北楼做了全面的检查、以及详细询问了他的家族史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据陆北楼所知,他的父亲、大伯、小姑姑全部都没有人鱼化的特征。那就说明这种血统在人族里面极难传承,却被陆北楼撞了大运传承到了。   杜卡医生拍了拍他的肩,恭喜他成为了即将面对二次分化的混血人鱼。第一阶段是十七岁,他最终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接受人鱼血统;如果他接受了,那么在十八岁的关头,他可以再选择一次做雄性人鱼还是雌性人鱼。   ……等于是拥有了一次风险远远低于变性手术的天然变性机会。   然而陆北楼敬谢不敏。   “我还是坚定地想做一个男性,谢谢。”陆北楼并不打算让这件事搅乱他对自己的性别认知。   “那你打算接受人鱼血统吗?”闻乐问他,“要是接受的话……说不定会给你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改变哦。” 第59章   闻乐用的是“意想不到的改变”——因为遗传这玩意儿比玄学都奇妙,到你身上会怎么显现出来全靠运气。   陆北楼的脸色僵了一下,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了脑补之中。   人鱼的特性?……能歌善舞?   陆北楼心动了一下。   但是一想到自己拖着一条尾巴变成美男鱼,陆北楼就觉得没眼看——他又不是女生!拿到《海的女儿》这种剧本只会觉得奇怪好吗?!话说凭什么南枝拿到的就是成神之后争霸七海的剧本啊?!   闻乐本人……还是很希望能看到美男鱼版本的陆北楼的(陆北楼:……)。但是她首先尊重陆北楼本人的意见。   “反正现在离咱们的下个生日还有大半年,你可以慢慢考虑。”闻乐托着下巴说,“过去十多年,你身上的血脉一直很稳定。觉醒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嘛。”   陆北楼深深吸了口气,颇为疲惫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选择觉醒血统的话,可能会有另一个大问题。”闻乐一手握拳,拍掌说道,看向陆北楼的眼神里带着微妙的情绪。   陆北楼:“……还有什么?”   闻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杜卡医生办公桌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图册,郑重地递给他。   陆北楼不明所以地一看,上面的文字一圈一圈的,他不认识。   “‘青春期人鱼发育指南’,杜卡医生最新的杰作。”闻乐哗啦啦翻了几页,“我之前读到过这里——”   “‘对于身体尚未完全发育的人鱼来说,临近成年是一段极其敏感和重要的时期,对人鱼将来一生的发展和成长有重要的影响。’”闻乐读道,“‘在这段日子里,刚刚选择完性别分化的小人鱼们必须慎重对待自己的第一次——’”   陆北楼:“???”   “——第一次发情期。”闻乐合上书本,眨了眨眼睛。   陆北楼恼羞成怒:“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还有发情期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所谓的发情期其实很文明。”闻乐点了点头,“人鱼进化这么多年了,在‘发情期’里你不会想做什么污污的事情,你只会疯狂地想要谈恋爱。大概是没有恋人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的那种忧伤。捱过去就好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的。所以十七岁陆北楼可以选择是否变更自己的种族,十八岁陆北楼可以选择自己需不需要变态,在定性之后还会无可选择地被刷上“不谈恋爱就会难过的要死”的Buff。   ……突然觉得陆北楼简直是身娇体软好扑倒。学校里的小姐姐小妹妹们本来就对他虎视眈眈的,这么一展开哪还得了啊。   闻乐抽了抽嘴角,捂住了脸,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大了——她得保护陆北楼啊!   “南枝,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东西。”陆北楼叹了口气说,“但是——别再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不然我要翻脸了!”   ……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躺在病床上的小八一边挥舞着触手一边醒了过来:“咿啊啊啊!别过来啊!”   “……”闻乐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触手,拍了拍她双眼迷蒙的章鱼脸,“醒醒。”   “啊……吾神。”小八迷迷糊糊地说,“我觉得头好晕啊。我看不清您的脸了——”   闻乐抽了抽嘴角,渡了点神力帮她“吊命”,问摇摆着鱼尾游过来的杜卡医生说:“她这是怎么了?”   “她应该是中了某种强烈的毒素。”杜卡医生说,“小八本身是没有毒素的一类章鱼海民,对这种武器的抵抗能力非常低。”杜卡医生扶了扶眼镜,轻轻摇了摇头,给小八又灌了一瓶药水,皱眉道,“……不知道这么强力的毒素是哪里来的。”   “放心,这种东西不会在海国流通。”闻乐说,“你先试试看能不能研制出解药吧。”没有解药,小八就只能晕着慢慢恢复了——从她现在的恢复状态来看,也就这两天的事。   或者她现在可以去把时迁再揍一顿,但她不觉得对方会识相地把解药给交出来。   闻乐皱起了眉头。那群“猎人”手上奇异生物太多,所以他们研究出来的手段也堪称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正商量着,陆北楼推开病房的门,飞扬的白色袍角有些凌乱:“南枝你快去看看,大哥和那个时迁打起来了!”   闻乐和陆北楼赶回海神殿的客房里时,发现时迁已经被松了绑,但全身都被金色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住,成了一条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闲鱼。陆淮轻轻喘着气,原本就狼狈的衣服破开了几个口子,指尖被割出的伤痕还在往外渗着鲜血,侧脸处两道深深的勒痕无比显眼。   倒在地上的时迁身上有几个灰色的脚印,唇角乌青,旧伤叠新伤,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乐:“……”所以你们兄弟俩交流感情的途径就只剩下打架了嘛。   陆淮看见弟弟妹妹来了,下意识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成了那幅冷静镇定的模样,蹲下身子说:   “你非要和我打一架才能冷静下来,我跟你打了。”陆淮单膝跪了下来,拿手捏住时迁的下颚,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但你也该清楚,我欠你的,家里欠你的,别人不欠你的——”   “我们自己就从小就被别人当作异类。”陆淮的声音有些低哑,“你现在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做那些事情吗?”   灵眼看似是个挺好的天赋技能,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却代表着难以承受的压力。   他们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下意识地不肯接受灵魂色泽混沌的大人——很少人能拥有澄净的灵魂,陆淮也是年纪渐长才逐渐明白并接受这一点,但是对于天性单纯的孩子来说这非常难以入忍受。   所以小时候的陆淮和时迁都很不讨喜。年长的陆淮总是生气、然后不理会其他人,年幼一些的时迁则总是哭泣,他害怕那些从人们的身体里投射出的形形色色的形状和色彩。兄弟俩理所当然被同龄人排挤、被大人们称作“怪胎”。只有父母称他们为“天才”。   他们只相差一岁,小时候性格就不怎么相似。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年,境况更是天差地别。   “我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也是个怪物。”时迁吐了口血沫,“我不过是披了层人皮罢了。”   说来可笑。这些“猎人”大多数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甚至连身怀异术的都很稀少。他们运用计谋、科技和人类社会的各种便利来狩猎各种异类,自矜于以纯然的人类之身对抗超自然的力量……在他们眼里,自己大概就是和世界隐藏的黑暗不懈斗争的勇士。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勇士”的行径变了味道。他们开始从事贩卖,甚至借折磨和虐待猎物的手段来娱乐自己。   群体大了之后,总是需要一些奇人的加入。猎人群体对这些“奇人”的态度一向不友好,甚至维持着诡异的优越感——然而事实是,时迁手下的猎人队伍效率几乎是最高,其他猎人即使看不上他,被高额的交易金额所吸引,还是要为他所用。   而时迁本人做这些也不需要什么理由……灵眼的天赋为他在猎人行列里带来了权势和地位,他没必要拒绝。   反正整个世界的人在他眼里都挺操蛋的。   “我倒是有点好奇。”闻乐点头,“小八之类的异兽被捉走之后,会经历什么流程?”   闻乐觉得,现在时迁最具有价值的地方,就在于他手上的信息。   “找人评估,验货,进拍卖场。”时迁倒是不藏私,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像她那样的大型怪物,估计会被先投入角斗场。”   “角斗场?”陆北楼微微睁的眼睛,“就是把他们放在同一个空间里打架,然后大家一起围观、一起下注的那种角斗场?”   时迁看了陆北楼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然呢?”   “先不提这种活动有多危险……听起来你们居然只是为了享乐?”陆北楼抽了抽嘴角,“这种老掉牙的东西,现在连电影都很少拍了啊。”   时迁:“……”   陆北楼:“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干点别的正事吧。大多数人肯定都会这么想啊。”   时迁:“……”说起来这个传统项目的收入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真的是因为过时了么?   时迁试探性地说:“那你说现在流行什么?”   陆北楼迟疑了一会儿,试着探讨道:“一定要说的话……逃生游戏?”   陆淮:“……”   闻乐:“……”   邪恶阵营没有与时俱进的思想可真是太好了。 第60章   时迁被锁在了海国。   原本闻乐是想省事,等他们回到燕京之后直接把时迁拖出去的,但是这么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偷渡,并且极难解释他们是怎么把时迁带回华夏的,所以最后还是只能由陆淮出面,请特管局的人过来。   为防止时迁透露海国的讯息,闻乐采取了一定的“暴力手段”,和他达成了魔法契约——拥有神格在订立契约这方面简直就是开了挂。在神格见证下,契约牢不可破,即使横跨了世界也无法被斩断。   由于时迁本人的不情愿,海神神力扫荡他的精神的时候毫不留情。契约完成后,时迁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大脑简直就像经历了一场单方面的蹂躏。   时迁:“……我呸!还神呢!流氓!”   但无论他怎么骂,也无法阻止特管局的人在第三天就对他进行了跨国引渡的事实,并且预告了他起码要吃上十几年牢饭——这还是考虑到他已经明确留下的案底后作出的判断。然而没有记录在案的、那些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发生的事,除非有人能从时迁嘴里把这些事故撬出来,否则基本已经无从查证。   而时迁的确主动开口交代案情了,但是他开口却不是为了承认自己的罪行,而是把自己的上司下属、生意伙伴、获取资助的来源抖落地清清楚楚,一坑就坑了一船人,据说特管局光是建立新的犯罪档案就忙了整整两天——而时迁本人也因为高度配合和后续案情的协助调查暂时被延迟了审判。   从搭档解归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陆淮:“……”   “总之,现在老邢已经组织好人手,随时准备去几个主要窝点把人一锅端了。如果能干好,这会是对他们的一次重大打击。”   “……但我不得不说,你可得小心你那个弟弟。我全程跟进了他的审问过程,到最后他基本上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陆淮:“嗯。我知道了。谢谢。”说着他顿了顿,说,“我倒是更好奇,他们是哪里获得的那些……麻醉剂。”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小八放倒,对他的影响却浮现地极为缓慢。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刁钻的麻醉剂。   “那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麻醉剂。”解归头疼地说,“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非人类来说,麻醉效果尤其可怕。但比起麻醉,却更像是一种挑选对象的非物理性伤害。等我们拿到样本分析了再说吧。”   特管局里也多的是异族同事。知道有这么个大坑还不好好填上,将来被坑了也怪不了别人了。   样本……陆淮摆弄着手边一瓶小小的注射瓶,里面有一层浅浅的紫色液体,随着瓶身的晃动折射出几缕幽暗的黑色光芒。   这是时迁被押送回去后,闻乐在时迁留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里找到的。她分了一半给了陆淮,然后就把自己再次关进了书房里,开始一本正经地做研究。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闻乐表示,这些药水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是魔法产物,生效的力量来源是某种深刻的诅咒。   “猎人”的诅咒,针对的当然就是这世界上的非人类们,他们的猎物。   但如此深刻的诅咒,并不是一般人能操控地了的。   ……说到诅咒,这无疑就是黑暗审判者安德·赛迪勒的主场了。   ……   韩羽最近很高兴。   他领回家的黑暗审判者、诅咒大师安德·赛迪勒其实很好养活。对他来说,挑剔只是一种习惯,但本人的态度其实相当不咸不淡,没那么难伺候。更何况他还以诡异的速度飞速适应了地球的现代生活,让韩羽放下了不少原本的担忧。   安德甚至自学了中文,开始在网络上创作作品。   韩羽偶然得知,大力支持,甚至帮他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方便他创作。   因为安德没有个人账户,所以他的稿费都打入了临时监护人韩羽的账户。韩羽看着安德的第一笔五百块的稿费收入,略微失神片刻,流下了老父亲一般辛酸的泪水:   安德长大了!   他都会自己赚生活费了!   于是他欣慰中带着激赏地询问安德的名字。安德笑了一声,把笔记本电脑的页面展示给他看。   《黑暗世界:诅咒公爵》   “……”这名字还真是够中二的。让人没有特别想点开的欲望。   韩羽沉默了一下,点开了一章。   ……然后就彻底沉迷了。   的主人公是公爵之子。   他的母亲,公爵夫人,被丈夫的花心滥情折磨得精神崩溃。在生下主角并且得知公爵的情妇也生下了儿子的情况下,和那位情妇同归于尽了。   公爵因此无比厌恶主角,并且将私生子接入了城堡,光明正大地称呼私生子为“自己最骄傲的儿子”。   主角在五岁那年觉醒了极高的黑暗天赋。在光明信仰横行的异世大陆里,这种天赋寓为“不洁”,使他的境况更加急转直下,雪上加霜。   以“驱邪”之名,他如同没有人权的贱民仆役一般,被虐打凌辱,彻底失去了公爵之子岌岌可危的尊严。   因此他虽然身为公爵的合法婚生子,却收到无数人的嘲弄和鄙视。即使是给他递送残羹冷炙的下等女仆也敢光明正大地嘲讽他是个疯妇生下的孽种。   ……主角就此爆发了。   他召唤了上位恶魔“告死鸟”,预言了城堡里的各种灾殃。天灾人祸逐渐夺去人们的生命,那都是曾经侮辱过主角的施暴者,或者投井下石的旁观者。   公爵这才开始恐慌。他请了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却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神职人员是个偷偷修习黑暗魔法的技术宅。技术宅面对主角一顿中二气息爆表的黑暗宣言不为所动,却被他的黑暗天赋直接策反,甚至为他送上了黑暗议会的入场券。   ……故事就停在这里。   怎么说呢,非常有打脸爽文的套路,但是故事的背景和魔法大陆的设定无比真实。   比如某段,安德不遗余力地描述了公爵在城堡中的纸醉金迷的生活。而在他笔下,公爵仿佛就该是如此生活的一样。   韩羽有种不好的想法。   “安德,你写的……该不会是……”   “没错,这是我的自传。”安德点了点头,“你们这里的人与众不同,不会因为我父亲是个血统高贵的公爵就犹豫些什么。他们把他形容成蠢驴——我觉得相当贴切。”   当然,有读者在下面一排一排嗷嗷叫着主角好帅,这在某种角度上也成功取悦了安德。   在西加大陆,伟人总是会给自己著书立传的,为了给后人留下知识,也为了彰显自己的盛名。安德要是在西加大陆出版这本书,实际上会获得更加火爆的回应。   但是网站也很给力。虽说安德是个时常咕咕咕的作家,却还是给了他强档推荐的好位置。   于是《黑暗世界:诅咒公爵》就小火了一把。   没过多久。几乎是安德上了强档推荐的第二天,他的就被锁了,连各种盗文网站都是404。淑芬们一脸懵逼,奔走相告求问是怎么回事,却发现网站不给回复,他们也从来没有拿到作者的联系方式。   安德某天在更新时发现了这个事实,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他们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打扰了,我是燕京市特殊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请问……‘预言的报死鸟’先生是否在这里居住。”   黑色风衣的短发男人叹了口气,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正是陆淮的搭档、被使唤地到处出外勤的解归。   “预言的报死鸟”是个棘手人物。   他在网上发表玄幻,其中提及了一些步骤繁琐的黑暗魔法。有相关资质又相当好事的人照着里的指导进行了实验……发现那些诅咒和阵法居然真的行得通啊喂!   搞什么啊?!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但也不要这么真实好吗?!   会死人的啊!   加班加到郁闷的解归,由于出色的防御力,被选中来对付这位奇葩的作家。   等他照着地址敲开了对方的房门,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个模样精致俊美的西方少年。   头发是黑夜一样纯粹的颜色,眼睛如琥珀般氤氲着澄净的蜜色。   外貌美好如同里年轻的主角一样。连那股若隐若现的高傲、神秘与阴郁也如出一辙。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解归再度叹了口气,说:“您……该不会就是‘预言的报死鸟’老师吧?”   他们原本以为,以作者在这方面的造诣,起码也该是个上了年纪的成年人。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是个实打实的未成年。   安德敏锐地眯了眯眼睛,乌鸦从房间里“嘎嘎”地飞出,停在他的肩膀上,红色的豆大的眼睛直直盯着解归。   等等……连恶魔“告死鸟”平时乌鸦的拟态都重合起来了!   解归不知道为什么,额头缓缓流下一滴冷汗。 第61章   安德没说话,矜持冷淡地上下打量了解归一眼。解归轻轻吸了口气,尽管那一眼瞧得他心头警铃大作,但他还是保持住了温和镇定的公式化微笑。   不能打草惊蛇。   “我是。”半晌后,安德终于判定了解归有对话的价值似的,总算大发慈悲开了口接话,“所以是你们封杀了我的作品?”   解归:“……”好大一颗直球!   安德这副模样,倒否定了他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的可能性。安德明显清楚自己的作品对外发布会带来什么影响,甚至被封杀这点也不让他意外。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解归突然有了点底气。他捂了捂额角,有些头疼:“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不能随便写的吧?”   “为什么不能?”安德反驳他,“你们垄断了这个世界的魔法资源,连这些咒术和阵法都不放过吗?没有资质的人看不懂那我写下的东西,有资质的人能够得到学习的机会——有什么不应该的?”   说着,安德嗤笑了一声,眼眸里流露出几分轻视和嘲讽:“你们就是这样……虚伪的光明教廷也是如此。”   “说是为人民的安危着想,不过是惧怕棘手到无法对付的敌人出现罢了。”   但是有光,就必定有暗。有光明教廷,就必须有与之对抗的黑暗议会。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铁律。   这个世界的黑暗力量,太过于懦弱,也太过于不堪了。   解归要是能听见安德心里的想法,估计早就炸毛了。但即使是安德之前的言论,也足够让他一时无言。   特管局封杀作品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其中记载的黑暗咒术过于诡秘、闻所未闻,特管局的敌人如果掌握了这些咒术,恐怕会对一些战局带来不利。   然而从安德的角度来看,他所提供的这些知识都是开放共享的。只要有天赋,谁都可以学习;只要你愿意迈入黑暗,黑暗也不要求你一定要破坏些什么。   “但不是人人都有自律之心。”解归说,“你提供的这些知识所带来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安德露出了不耐的神情。   “我是写给真正懂黑暗的人看的。”他终于皱起了眉头,说,“半吊子反正到最后也会被你们处理掉,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行了,这个孩子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吧?!   解归嘴里闷了一口血。   他已经不尝试从共建和谐社会的角度去诠释这种行为的不恰当了。安德肩头的乌鸦此时正好奇地歪着头盯着他,眼睛如同两颗猩红色的宝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上位恶魔化身,但解归还是默默叹了口气,慎重地挑选了另一种劝说方式。   “那就从您的大作出发。”解归忍不住再次用了“您”——因为估计他也打不过对方,从里那些花招百出的诅咒就可见一斑了,“您的作品比起一般的价值更高。”   “您看过武侠吗?绝世秘籍往往都是藏在悬崖绝壁或者猛兽腹下,不通过试炼是没有办法拿到的。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效仿。比起发表在网络上任所有的人随意翻阅,您不如提高一番学习的门槛……”   安德的眼睛亮了亮:“好主意。”   “不如由我来把这里所有的黑暗魔法天赋者召唤过来吧。”安德肩上的乌鸦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尖细,“用布伦特斯迷宫怎么样?迷宫里的魔影们已经饥渴了很多年了……”   解归几乎要升天。   “布伦特斯迷宫”是中提到过的、那位身在光明心在黑暗的神职人员送给安德的礼物。迷宫中有神出鬼没的魔影和异兽,是用来折磨人的利器,但也能很好的锤炼黑暗魔法的掌控能力。   当然,对于安德这种层次的天才来说,迷宫本身也不是不能攻破。至少他本人在十三岁那年就完整掌握了迷宫的运行,并且正式成为了迷宫的主人。   “你的要求太严苛了。”安德淡淡地瞥了乌鸦一眼,冷漠地驳回,“我看你就是想和我闯迷宫的时候一样看热闹。”   乌鸦:“……咳咳。没有的事。”   安德也不是不想……但是他又想起了某个微笑的暴力神明,轻轻皱了皱眉,把搞事情的欲望压了下去,面色不虞地把解归往门外推。   “行了行了。书我不写了。滚吧。”安德明明比解归矮一头,却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来,想要关上门,“给我离开这儿。”   想起那个多管闲事的海神就来气。   解归一脸懵逼地被推出门外,直到门“啪”地一声被彻底关上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不是还兴致勃勃地想要做什么吗?搞得他以为自己要成为煽动对方搞事情的罪魁祸首了。   现在这被踩了尾巴似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解归忽然一个激灵过来,往前走一步,焦急地敲了敲门:“您说什么?不写了?!”   “这不必吧?”   “老师?报死鸟老师?老师你不能断更啊!”   没错,其实解归从头到尾态度那么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就是这本《黑暗世界·诅咒公爵》的书粉之一。   这么优质的一个坑!难道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吗?!删改一小部分咱们还是能继续发表的啊!   解归颇为沉痛地将额头贴在了冰冷的门上。   站在一旁围观了他所有动作的韩羽:“……”   这人是什么狂热书粉?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因为安德断更来找麻烦的?!   燕京好民警韩羽默默地将自己买的一堆东西放置到墙角,一手掏出手机准备报警,一手抽出为了迎合安德口味买来的、硬的要命的法式长棍,随时准备出击。   好在解归原地丧了一会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自己走了。成功避免了一场闹剧的发生。   ……   陆家三兄妹在长假的末尾回到了家里。托治愈术的福,陆淮再三挂彩的俊脸成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三个人的旅行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破绽。   晏菀挨个儿摸了摸他们的脸,在路过小儿子的时候有些疑惑。怎么陆北楼出去风吹日晒一趟,皮肤还变得更好了?   多少有些人鱼血统的陆北楼,下海就等于补水,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在晏菀一瞬间的迟疑间,闻乐开口成功吸引了晏菀的注意力:“妈,这是我们给你带的礼物。”说着闻乐打开了口袋里的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躺着一颗珍珠。   ……超大。   “您可以把它磨成珍珠粉敷脸,效果会很好。”   晏菀哭笑不得,戳了闻乐一脑门儿,说:“傻孩子。这当然得留下来啊。”   不,妈,这真是南枝从海神殿的厨房里顺出来的。陆北楼叹了口气,有些幻灭地想到。   其实闻乐一开始真的很惨啊。海国的厨子自动把闻乐当成了喝水吃花的仙女,在她的饮食习惯终于暴露的今天,某位年长的甜点师傅依旧坚持要用衬得上海神身份的食材来制作菜点,比如珍珠……要命的是海神殿的厨房还是轮休制度,闻乐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收到那么一份奇奇怪怪的甜点。明明味道很不错……   有次闻乐吃块蛋糕,师父在蛋糕表面足足摆了五块宝石装饰,闻乐差点硌到牙。   再之后,有了萨迦的调度,闻乐的饮食才渐渐变得日常和正常了起来。但是厨房里还是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残留下来,陆北楼和闻乐摸去厨房吃点心的时候就顺手把珍珠给带出来了。   忽悠玩陆家爸妈,闻乐和陆北楼双双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闻乐刚打开房门,一颗硕大的、洁白的蛋就咕噜噜滚了过来,乖巧地停在了闻乐脚边。   ……明明是条龙,表现得跟只宠物狗似的。   闻乐叹了口气,在白蛋“求摸”的注视下摸了摸后者,抱着它往书桌走去。闻乐把蛋放在一边,掏出了手机将手电筒点亮,对着蛋壳仔仔细细地照了照。   嗯。人的身体和四肢,龙的尾巴和犄角。是个可爱又健康的小龙人……等等,怎么就小龙人了?不是已经长成人形了吗?   之后闻乐点亮了灯,花功夫整整盯了它半天,才发现一件奇妙的事情。龙崽在蛋里不断变化着,从龙形到人形,仿佛就像是在练习。   不愧是龙族。别的妖怪似乎起码得出娘胎几年、听得懂人话之后才能学会变化之术,龙崽却在蛋里就无师自通了。   是个聪明的好蛋。   闻乐欣慰地拍了拍蛋壳。不拍不要紧,这一拍,蛋壳里的龙形影子以为闻乐是在和它玩儿,他们以前经常玩儿这样的游戏,闻乐碰哪里龙崽就用头撞、或者用身体触碰那里,十足的灵巧。   白蛋一晃,蜿蜒成龙形的龙崽往某个方向兴奋地狠狠一撞,蛋身瞬间失去平衡,往桌下倒去。   闻乐眼疾手快地接住——却接到了一手粘液。   闻乐:???   只见她双手间的蛋壳发出了一阵细密的碎响,几乎看不见的裂纹在蛋壳表面渐渐铺开,“啵”地一声,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洞开碎裂的壳面顶了出来。   “嗷~”白色的龙崽顶着小巧精致的犄角,睁着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轻轻叫了一声。 第62章   幼小的、滑溜溜的龙崽子,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开始在闻乐手里疯狂挣扎。   闻乐:“……!!”   啥玩意儿这就孵出来了?   龙崽此刻的形态是纯粹的龙形,爬了半天也没把盘在蛋壳里的身体完全挣脱出来。半晌挣扎后,它在半空中扭了一圈,把自己扭成了半个麻花形,用犄角顶着闻乐的手掌一边“嘤嘤嘤”。   ……连个破壳都不会,要你何用。   闻乐心里吐槽着,但这傻龙崽毕竟是自己孵(?)出来的。闻乐把整个碎了一半的蛋放到了桌面上,看着龙崽连着蛋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咔啦”一声,空蛋的下半部分彻底碎了,闻乐的书桌也彻底沾满了透明的晶莹粘液。   闻乐看了看自己也惨遭祸害的双手,默默叹了口气。   紧接着,龙崽一扭一扭地爬了过来,抖落掉身上的碎壳,爬到闻乐的手面上再次“嗷呜”了一声,叫声却与奶猫般娇弱无力。   闻乐看它在自己手上拱来拱去,似乎是在找奶喝。于是她揪着龙崽把它放回了碎蛋壳边上,问它:“不吃吗?”   厄诺说,西加大陆的龙族孵化后会把蛋壳给一点点吃掉。因为蛋壳也蕴含着很多凝结的元素力量。   而龙崽不。它似乎很不能理解闻乐为什么要把它推回蛋壳之间,思考了半天,来来回回地把散了一桌面的蛋壳叼回来,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山,然后精疲力竭地躺在闻乐的手臂上躺尸了。   默默看着它做完一整个清洁过程的闻乐:“……”   行吧,它不吃蛋壳。那第一餐就落空了。   闻乐无奈,再次掏出手机,斟酌半晌,拨通了陆淮的电话。   陆淮正代替解归跟进时迁的事,解归最近似乎遇上了一个难缠的钉子,三天两头上门去解决什么“断更”、“弃坑”的问题,但每次回来都格外颓废。   他隔着审讯室,沉默地端详着游刃有余的时迁,摸出了震动的手机。他原本想按断,但是在看清来电显示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开了门,走出去,接通了电话:   “怎么了,南枝?”   “哥,那颗龙蛋孵出来了。”闻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可是它吃什么啊?”   陆淮:“……”   拥有“灵眼”的特管局资深任务执行员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南枝。”陆淮语重心长地说,“哥哥很高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烦恼。但是……”是什么、给了你我会精通龙族饲养这种东西的错觉啊?   闻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毫不犹豫地说道:“因为我总感觉大哥你很擅长这些啊。”陆淮天生就有种家长的气质。尽管他长得有些冷峻和不近人情,但了解他的人都会自觉产生一种他踏实可靠、很会照顾人的感觉。   被收养前是个哥哥、被收养后也是个哥哥的陆淮再次叹气,硬着头皮给了一个建议:“给它试试泡一点羊奶粉吧。”这样即使龙崽肠胃娇弱,应该也受的了。   “了解了。”闻乐暂时就按照顾奶猫的技巧照顾龙崽了。泡羊奶粉、毯子保温——这些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闻乐不敢贸然给龙崽洗澡(……),把它清理干净裹进柔软的珊瑚毯子里,把奶嘴塞进了它的嘴里。   龙崽的小胡须一抖,原来还很好奇嘴里的是什么,用龙爪子使劲扒拉,被闻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脑壳,瞬间被乖,趴着安静嘬奶。   一瓶下去,龙崽打了个饱嗝,眼瞳惬意地眯成了一条线,眼皮缓缓、缓缓地耷拉了下来,龙爪一勾毯子,整条龙缩成一个圈,睡着了。   闻乐:“……”   这篮子还不够大,改天得找个大一点儿的。闻乐忽然意识到,已经破壳的龙崽,大概是不适合再继续呆在她的房间里了——不说有多闹腾,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于是她轻轻提起篮子,手中温和的浪卷渐渐荡漾开,化成了一道漩涡似的大门,闻乐把篮子往腰一挎,深呼吸了一番,迈步走了进去。   ……   当海神祭司忙完新贸易都的政务,回到海神殿的时候,稍稍有些惊喜地发现——海神寝殿的门虚掩着。   闻乐一向没有在海神殿关门的习惯。因为寝殿太过空荡,关着门昏暗的光影反倒给她一种逼仄的感觉。   萨迦轻轻敲了敲门面,在得到闻乐“进来”的一声回应后,这才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随即映入了眼帘。   闻乐一身衬衫短裤盘腿坐在床上赶作业,黑色的长发微卷,露出一部分白皙的侧颈。边上是一个木制的摇篮。闻乐几乎都是瞟一眼就提笔写字,写着写着空出一只左手来勾住指尖。幽蓝色的神力化作光束,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摇篮。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美好——个头啊!   萨迦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走到摇篮边一看,是从未见过的生物。   倒很像闻乐曾经提到过的、神秘的来自地球上的龙族。   “这就是那颗蛋吗?”萨迦有些惊讶地说。   闻乐点了点头,从一旁的书包里掏出奶瓶来,递到祭司手中:“拜托了,萨迦。我知道你是万能的——你能不能替我看着蛋蛋一段时间?”   萨迦丝毫没有觉得海神的取名方式有什么不对,而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奶瓶。摇篮里的龙崽似乎正好醒了,咿咿呀呀地挥舞着爪子,在被窝里扑腾来扑腾去。萨迦浅淡的眼神瞟过去,龙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如同一个玩具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整条龙安分不少。   闻乐:“……”   萨迦端详了一下手里的奶瓶,伸手把龙崽子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白皙细腻的皮肤触及龙崽亮银色的细小鳞片时,它还惬意地扭了个身体,温顺地抓住萨迦递过来的奶瓶吸了几口,喝饱了之后就趴在萨迦臂弯里躺着。   闻乐:“哦呼。”   不愧是萨迦。   萨迦微笑着把龙崽放回摇篮里,期间龙崽还在用尾巴轻轻缠绕着他的指节,发出了不舍的呼噜声。   这龙崽,莫不是个颜控?接受萨迦接受得这么快吗?闻乐莫名挑了挑眉,伸手去摸龙崽的肚子,在它的喉咙下部瞥见了一片颜色不大一样的龙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闻乐有那么一点点点想摸摸看。   但她还是忍住了。   蛋蛋的金色双眼捕捉着闻乐手指的去向,主动把侧脸和犄角顶过来求摸。但闻乐一时没有收回手,蛋蛋的下颚轻轻地擦过闻乐的指腹,似乎勾到了一片轻轻的凸起。   闻乐眨了眨眼,蛋蛋却似无所觉,继续欢脱地在闻乐手边打滚撒娇。   ……这,大概是条假龙吧。闻乐陷入了沉默中。   在蛋蛋的摇篮边思来想去,闻乐还是拨通了厄诺的水镜,请他过来做幼龙的导师。   厄诺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啪嗒”一声把水镜摁掉。   闻乐再接再厉,又重复一遍。   如此这般,在重复了六七次之后,厄诺终于无奈而矜傲地答应了闻乐的请求。色如黑夜的恶龙冷嘲了一声,说:“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对我的训练方式有什么异议。”   闻乐瞧了一眼打瞌睡的蛋蛋,说:“循序渐进的话没问题。我只想请你教它一些龙族的基本技能。”比如游泳啊喷火啊什么的。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蛋蛋在地球好像也是棵独苗苗了——至少从闻乐搜集到的信息来看,它的长辈无一例外,全部在睡觉。   于是,三天后,装着幼龙蛋蛋的摇篮被打包送到了厄诺的山谷。   当蛋蛋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那座宏伟壮丽的宫殿里了。取而代之的是昏黄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寂静山谷,以及一扇沉重的、黑色的青铜门。   雕刻着狰狞兽纹的门“哐”地一声缓缓打开——灿烂的金色流溢出来,参杂着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蛋蛋缓缓睁大了金色的眼睛,只见恢弘的穹顶上绘画着一圈圈古老的符文。由金色的财宝和无数的宝石堆成的山峰,在它面前渐渐显露了全貌。   紧接着,纯黑色的鳞爪探了出来。   黑暗中,巨龙睁开了双眼,金色的竖瞳耀如烈日。   这是来自龙族最强者的龙威。   黑龙振翼,从金色的海洋中缓缓探出脊背。黑色的头颅轻轻晃动,鼻翼中喷射出的吐息带着火焰的温度。   蛋蛋轻轻咽了口唾沫。   哗啦一声,黑龙彻底站了起来,前肢腾空,双翼拍打着卷起激烈的暴风。它轻轻吸了口气,一声亘古而悠长的龙吟从喉咙深处流溢了出来。   “听好了,幼崽。”   “无论你诞生于风暴、烈焰,抑或是峭壁之间——”   “龙的骄傲,不允许你低头!”   “现在!直视着我!”   黑龙话音刚落,哗啦啦的金币如雨般落在,迸溅在宫殿的每一处角落。财富的耀目光华将直立着的黑龙映衬得仿佛古老的画卷,带着吸引所有注意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   沉默。   厄诺没有收获到想象中的回应,有些不耐地低头看去——   金币如海浪般往前流散,把小小的木制摇篮整个淹没,遮掩地严严实实。   厄诺:“。” 第63章   厄诺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奈地叹着气,用爪子把一地的金币扒拉开。   小小的摇篮已经侧翻了。银白色的龙族幼崽从里面滚落出来,被从天而降的金币砸得晕晕乎乎。厄诺也终于看清楚了所谓“龙族幼崽”的形貌:   头上顶着奇奇怪怪的犄角,身体细长如蛇。没有翅膀,没有前肢后肢明显的粗细变化,整条龙看起来……软弱到不可思议。   “嗷~”蛋蛋似乎是缓了过来,抗议似的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呵,叫得跟只奶猫没两样。   厄诺当即失去了兴致,觉得自己花费了时间做好的幼龙培训计划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为了训练出素质最好的幼龙,本来打算带对方去喷射着岩浆的火山锻炼一番的。   现在倒好。就凭这条软弱的小银龙,估计岩浆一卷它就连骨头都不剩了。到时候闻乐又要来找他的麻烦。   厄诺沉默了一下,他很想拨通海神的水镜表示自己不干了。但是秉持着黑龙无所不能的原则,他觉得自己既然接下了这个差事,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除了打架,其他东西对一只优秀的龙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一道漆黑的闪电流过,黑龙遮天蔽日的影子渐渐缩小,他变身成了人形,从金币海里捡出不断扭动的幼崽,把它缠在了手臂上。   “嗯?”厄诺刚抬脚,就看见从摇篮的毯子里露出了一张纸条。他低头拨开金币,还从摇篮里扒出一包奶粉和一个串好了带子的奶瓶。   “饿了就喂它。”纸条上用漂亮流利的通用语写着这么一句话。   厄诺皱起了眉。还无法捕猎的幼龙是以山间成龙留下的的元素晶石为食的,蛋蛋可以说是孤儿,因此自然也受不到长辈的照拂。但是嘬奶——   厄诺敢对着他没什么好感的光明神发誓,他真的没见过比这条银色小龙更弱的幼崽了。   蛋蛋正好在厄诺的手臂上爬来爬去,一边咿咿呀呀一边拱啊拱的。厄诺觉得这大概就是“饿了”的表现。于是他打开奶瓶的盖子,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蛋蛋的嘴里,然后趁着幼龙嘬奶的时机,把它抱到了自己的收藏室里。   没错。作为一条龙,比起打架,更重要的就是培养高层次的审美!   看这灿烂的金币海!看着辉煌的穹顶!再看这些五颜六色、光华流溢的宝石!他当年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差点因为走不动道被人族给猎杀。他能做的就是在培养蛋蛋审美的同时提升它的眼界,免得将来傻乎乎地被骗。   但是蛋蛋对这些金银财宝……似乎并不是那么热衷。   厄诺面无表情地为它介绍,某一顶镶嵌了几百颗宝石的王冠是他战胜好事的龙骑士、灭了一座城才得到的。然而蛋蛋对这些财宝背后的传奇故事丝毫没有兴趣,它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它抱着的奶瓶上。   厄诺:“……”   厄诺微微皱了皱眉头,用另一只手捏住奶瓶,往外拉了拉:“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嗷!”蛋蛋无论怎么抢都够不到奶瓶,停止了挣扎,一双金色的眼睛盯着厄诺,似乎是在疑惑他到底想些干什么。   厄诺把奶瓶放在一边,拿起一枚金币递到蛋蛋面前。   蛋蛋摇了摇头。抬爪子去够奶瓶。   厄诺把深红色的鸽血宝石放在了它面前。   蛋蛋不为所动,努力地想爬到奶瓶边上,却总是被揪住尾巴拖回原地。   厄诺不悦地眯了眯眼,他不信自己的珍藏迷不住这只单蠢的幼龙。他从某处摸出了一颗浑圆的白色宝石,宝石投射出来的光芒像是从天边剪裁下来的一抹月色。   终于,蛋蛋不再只顾着喝奶了。它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睛随着宝石的靠近慢慢睁大,龙嘴微张,金色的澄澈双眼里透出一股别样的兴奋来。   蛋蛋:“嗷!”   细长的小龙灵活地窜了出去,抱着那颗圆圆的澄白色宝石不撒手,不自觉就围着宝石紧紧缠了两三圈。   不错。厄诺想。基本的龙族审美还是有的,不过是眼光高的有些离谱。也不知道怎么样的龙族夫妇才能生出这样的小龙来。   但是厄诺的微笑并没有维持多久。   “哐”地一声,宝石滚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幼龙仿佛收到了什么刺激,双耳直立,眼睛眯成了竖瞳,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头埋在地里,用幼嫩的犄角使劲顶着块头不小的晶莹宝石。   幼龙努力了半天,跑回来叼住厄诺的袖子,把他往宝石的方向拉,一边哼唧地叫着一边摇尾巴。   厄诺:“……”   他往前走了几步,把宝石捡起来,在幼龙充满了期待的眼神中,轻轻地扔了出去。幼龙像是弹簧一样窜了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欢乐地一扭头,把宝石顶回了厄诺的方向。宝石半空落地,距离不够,它就又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宝石重新拱回厄诺手边。   厄诺轻轻叹了口气。   在幼龙湿漉漉的眼神里,他把宝石扔出去,幼龙又把宝石捡回来。   扔出去,捡回来。扔出去、捡回来。   循环往复。   于是大约半小时后,在海神殿里继续补作业的闻乐收到了来自黑龙的一条水镜讯息。闻乐甩了甩笔,接通了水镜,问:“你们俩接触得怎么样?蛋蛋挺可爱的吧?”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厄诺开口,“你确定,你送来的是一条龙,不是一条狗?”   闻乐:“……怎么回事?”   厄诺无声地把蛋蛋顶着宝石的画面投影给她看。   “啊,蛋蛋会玩儿玩具啦,真可爱。”闻乐捂着下巴说,“龙喜欢玩儿圆滚滚、亮闪闪的东西很正常。改天我给你送个大珍珠来,它大概会更喜欢那个。”   “珍珠?”厄诺对这种素净的饰物一向没什么好感,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   “我们那里的龙都是这样的。”闻乐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先帮忙照顾着吧。实在不行送回海神殿交给萨迦就好啦。”   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去解决。   ……   韩羽最近有些发愁。   他在家门口再次看见了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对方长得虽然人模狗样,但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一会儿扒墙,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满脸纠结中带着痛苦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失恋了来挽回前女友的。   ……那副悔恨莫及、爱恨交织的模样实在是太像那么回事了。   为避免再出什么麻烦,韩羽决定主动出击。在见到青年之后,深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默念了两遍擒拿的招数,毫不避讳地上前问了他一句:“先生,请问你一直停留我家门口是想做什么?”   青年英挺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为难的神色,随即韩羽就听完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惨故事——安德断更了。   准确地说,弃坑了。   网站方面已经将稿件整理好全部奉还,并且注明了那些真实的诅咒和阵法之外安德可以随意安排情节,并且愿意补偿两周最好的推荐位。   但是安德拒绝了。言辞里的高贵冷艳扑面而来,甚至让接触他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安德的被封了啊。”韩羽感叹似的说,“难怪他最近心情不好。”   “老师最近心情不好吗?”解归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对啊。他最近糖量的消耗整整多了一倍。”韩羽摊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大概被封还是让他不大开心吧。”   何止是不大开心啊。他要是把这本自传出在西加大陆上,大概会被咒术师们贡上神坛才对。黑暗审判者的光环会使大家对他既敬畏又好奇,这位传奇咒术大师的作品会成为潘多拉的魔盒,时时吸引着人们怀着恐惧与兴奋、期盼着能够打开——   却被封了个结结实实。   重点是,他还不能寻仇,不能教训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蝼蚁。因为他一旦和这群人的势力真正对上,必然要暴露更多的秘密。   和海神达成的契约时时警醒着他——安德可是能屈能伸的人,他不会鲁莽到为一时之气沦落成一个失去魔力的“孩子”。   ……这里的食物他还没吃够呢。   韩羽下意识地想帮眼前这个青年想出个解决办法来,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安德如此铁杆的书粉,上门查水表之后还求着安德继续连载——这必须得是真爱粉了吧?   “其实我为老师准备了一份礼物。”青年,也就是解归,从背后掏出一份有些长的、包装好的礼物来。韩羽从他手中接过,发展这礼物居然有些沉。   “这是什么东西,我能拆开看看吗?”韩羽问。   解归:“请便。我只是挑了我认为老师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韩羽小心地拆开包装盒一看——是一只完整的骷髅手臂,手骨的每一个指节都呈现了出来,洁白光滑的外表看起来有些阴森。   韩羽:“……”   韩羽抽着嘴角打量了一番这份礼物,不小心按动了某处的按钮,骷髅手臂“咔啦咔啦”活动了起来,指节乱舞,尤其魔性。   解归:“你觉得这份礼物怎么样?”   韩羽不得不说出实话:“安德大概……真的会喜欢。” 第64章   当安德收到那只扭动的骷髅手臂时,表情相当微妙。但是作为临时监护人和同居人,韩羽敏锐地读出了其中的含义:嫌弃。   不明显、但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嫌弃。下一刻大概就是摆出嘲讽的微笑了——啊,果然,安德同他预料地一般,扭头笑着问好不容易被放了进来的解归:“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这个?”   “……”因为这不是中二标配吗。解归在心里喃喃道,但他没敢直接说出来。   “我再重复一遍。”由于韩羽找不到那条手臂的开关,所以这份礼物还是保持着扭动的姿态被送到安德手里的,安德对它的嫌弃溢于言表,“我是黑暗咒术师,擅长的是诅咒。我不是什么亡灵法师,也不喜欢施术让这些已经腐朽的东西再次活动起来——”   安德把那条胳膊扔回解归怀里,说:“放弃吧。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你现在身上应该起码沾染了五六种恶咒了。”   “再来烦我,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终身难忘。”安德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在警告对方的同时,蜜色双眼深处扫过淡淡的阴霾。他看上去优雅矜贵,但是带着肉眼可见的恶劣,怀揣满肚子坏水。   韩羽觉得对方到现在还没有发飙,真的算是奇迹。   于是韩羽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解归的肩膀,轻咳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韩羽断了顿,用更轻的语调说道:“他最近迷上了棉花糖。你下回准备好棉花糖套装再来吧。记得别买水果味的,水果糖他已经快吃腻了。”   解归:“……”   棉、棉花糖?!   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解归和安德告别(其实是他单方面跟安德说再见,安德扭头玩儿乌鸦完全没有理会他),跟在韩羽身后准备出门告辞,却在门口遇见了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女。   来者脖子上扣着便携耳机,微卷的披肩发被高束成马尾,露出了纤细的脖颈。   湛蓝色的双眸扫了过来,眉头微微挑起。   “你是……南枝吧?”解归有些惊讶,“你来这儿做什么?”   闻乐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解归一遍,反问他:“解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解归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他身边的韩羽已经热情地开口道:“是陆小姐啊。来找安德的吗?他在房间里呢。”   喂喂,你刚才可是把我拦在门口盘问了整整十分钟才把我放进去啊!   解归被这赤裸裸的差别待遇给震惊了。   开玩笑。韩羽上回在疗养院亲眼见证了这位“陆小姐”的本事。在安德的口中,对方是个实力可以媲美神明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闻乐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各方面压制安德的存在啊!   “好,那我先进去,你们慢聊。”闻乐挥了挥手,穿过他们迈进了大门。   解归:“……”   韩羽:“诶,你她认识啊?”   解归:“……嗯,认识,但是不熟。”   韩羽低声说了句“难怪”,接着就打住了这个话题。虽说闻乐能全面压制安德,但是韩羽并不希望在这件事上解归能借闻乐的势来扭转局面,这对安德不大公平。   就这样吧。   ……   闻乐走进安德的房间里时,一股深紫色的透明火焰就以一种扑面而来的形态企图包裹住她。   闻乐抽了抽嘴角,抬起指尖划了个圆。幽蓝的浪花在指尖绽放了一圈,把燃烧的火焰轻描淡写地劈开。   火焰屏障消散后,安德有些不耐和阴郁的脸清晰地显露出来:“你又想来做什么?”   很明显,安德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好。倒不如说他一想起闻乐心情就好不起来——更别说是见到她本人。   闻乐妥协性地轻轻抬起双手:“我可不是来打架的。”   “那你来做什么?”安德拆开了一颗奶糖的糖纸,面无表情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闻乐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瓶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层浅浅的深紫色液体。   “来找你帮忙。”闻乐干脆地说,“我觉得你应该能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那股深沉的暗紫色吸引了安德。他略微提起一点兴致,伸手把那个小瓶子拿了起来,素白色的手掌和那抹暗沉的深紫色形成一种诡异而明显的对比。   半晌,安德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微笑。   “血咒?”安德把小小的瓶子来回摇晃,进一步打量它的色泽,紧接着颇为挑剔地说,“有趣。”   血吗?难怪上面缭绕的诅咒气息这么浓重。   血流淌渗透在人身体的每个部分,在黑暗咒术里尤其是不能随意使用的材料。   闻乐稍稍理解了一些,却见安德把玻璃瓶塞打开,倒了一滴深紫色的液体在洁白的桌面上,口中念了一句咒语,指尖蘸着水迹画出一个简洁的魔纹。魔纹明明是由液体画成,却在一瞬间凝固了,然后“嗖”地燃烧起幽蓝色的冥火。   “咒源还活着。”安德把瓶塞塞了回去,玻璃瓶被抛还给了闻乐。   闻乐接下玻璃瓶,轻轻叹了口气。   咒源还活着——也就是说被施加诅咒的载体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他/她身上流淌的血液已经都成了这种类似于毒药的东西。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和我们这边的手笔有些相似。”安德添了一句,双手抱胸,“但仅仅是相似罢了。至少黑暗议会里任何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的‘作品’处理得这么粗糙。”   “足够进黑暗议会的水准么?”闻乐说,“那是挺难对付的。”   安德:“你一个海神在自说自话些什么东西。”   闻乐:“别误会,我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发言的。”   安德:“呵。虚伪。”   闻乐:“随你说吧。”   安德:“处理这玩意儿的时候别喊我。”   闻乐:“这我倒真的不能保证。”   安德眯起了眼,肩头的乌鸦“嘎嘎”尖啸了两声,黑影腾起,隐约露出恶魔真实的、狰狞的面貌。   “我付报酬。”闻乐似无所觉地拍了拍他空着的一侧肩膀,“三盒O牌豪华巧克力套装,怎么样?”   “……”安德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六盒。”   “十盒。”闻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够有诚意了吧?”   十盒。安德在心里悄悄算了一下,韩羽这个月肯定不会松口给他买这么多的东西了。于是他愉悦地点了点头:   “成交。”   这种程度的咒术师,安德一只手就能辗死对方,换成海神本神估计只需要用一根小指头。但是海神既然为了以防万一选择合作,那安德也没有理由拒绝送上门来的交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认识解归的?”谈完正事,闻乐好奇地问了一句,“我看他还喊你‘老师’?你不会打算在地球收弟子吧?”   安德翻了个白眼:“他在意的是我写的那本书。”   “……”闻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你还写书?叫什么名字啊,我去看看?”   “一部自传而已。已经不写了。”安德理直气壮地说,“他们既然要封我的作品,那就封一辈子吧。”只是没有人和他一起谩骂他那个蠢驴一样的父亲了,这让他多少有些遗憾。   说起来新奇,安德的反叛在那座城堡里民众们眼中是大逆不道的事。转换了时空和背景之后,读者们给予的评判居然截然相反,对“公爵之子”的种种赞扬甚至比他在西加大陆里听到过的类似说法还要多、还要真实。   这里的人,在某种程度上是远远超越公爵城堡里那些愚民的。这大概就是没有信仰统治和血统制度带来的好处。   闻乐跟他要了电脑里的部分存稿,看完后,抽了抽嘴角说:“你这也写得太真实了吧?这样不行的,你不被查水表谁被查啊。”   安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闻乐又翻了几页,居然不知不觉看了下去,抬起头来戳了戳安德:“诶,不如你写完吧。用西加大陆的通用语。我们海神殿在新贸易都有出版社,正愁没有主打作品呢。你有兴趣吗?”   安德:“……”   闻乐:“不删减。随意写。我们会对顾客进行分级的。”   安德:“……”   他怎么记得海神也是光明神系的来着?   “现在大家对黑暗魔法的认识太片面了。”闻乐说,“托深渊来者的福,所有人一想起黑暗魔法就会想起它们。”   黑暗魔法需要一些新的代表。   说真的,黑暗议会里有臭名昭著的变态,但光明教廷里也有伪善者,但大部分站在了某一领域顶点的都是看重大局的正经人。一样是人类为主的组织,光明教廷把分会开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黑暗议会却被深渊和深渊来者抢走了所有的风头,而黑暗议会本身也对深渊来者感官不怎样——这大概很少人能够预料到。   安德,风评好坏掺半,外形条件优越,每次动作自带话题性。他本身就是一个好契机。 第65章   闻乐补完了假期的作业,正式打算背起书包回到学校开启高中日常的同时,厄诺也完成了对蛋蛋的初步特训。成果就是——蛋蛋会喷火了。   “不错,至少它还没有完全丢掉龙族的本能。”厄诺对此评价说,“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它是我最柔弱的龙族幼崽了。没有之一。”   厄诺面无表情地揪着蛋蛋的尾巴,蛋蛋在他手间努力挣扎,却没能成功,鼓起脸颊“呼呼”地吹了一缕火焰出来。   真的只是一缕。不比普通打火机点出来的火要强烈多少。而且风一吹就灭了,蛋蛋一下子没控制好还把自己给噎到了,一边咳嗽一边吐黑烟,跟个堵住的烟囱似的。   闻乐:“……”不,你这说不上特训,只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吧?   “你还是把蛋蛋送回来吧。”闻乐看着银白色幼龙泪眼婆娑扒拉着水镜却始终触摸不到她的样子,难得心软了一回,“把它交给萨迦吧。”   由萨迦来养,不指望蛋蛋在做龙方面有什么进步……至少蛋蛋不会再被这么折腾。   “随便你。”厄诺毫不留情地在蛋蛋头上敲了一个栗子,他本来想下手重一些的,后知后觉这只奇怪的幼崽头上居然还有角,于是不得不放轻了力道,这幅神情在闻乐眼里就是厄诺虽然奉行斯巴达教育,但还是被幼龙可爱的外表所征服,忍住了没下重手。   厄诺:呵呵。   蛋蛋就此从冷酷的导师手上被带回了海神殿。在受了地狱训练之后,蛋蛋原来的骄纵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每次都乖乖趴在摇篮里等喂,也不会闲着没事折腾闻乐的藏书或者头发,贴心地不可思议。   闻乐觉得厄诺的训练虽然没什么突出成果,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颇有成效的。   这就方便了萨迦。闻乐离开海神殿时,蛋蛋几乎已经成了萨迦的肩膀挂饰。细长的银白色小龙惬意地趴在黑发祭司的肩膀上,和西加大陆普通的龙族不一样,它每一片鳞片都精细地仿佛艺术品。淡金色的眼眸半睁半盒,连同顶着它的萨迦都显得奇异了三分。   萨迦挠了挠蛋蛋的下巴,对闻乐说了一句:“冕下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也许是蛋蛋还在他肩头的缘故……这次他没有俯身行礼,语气也像是在送别一个亲密的朋友。   闻乐微愣,笑着回答了一声:“好。”   ……   七天长假之后,第一次月考的成绩终于完全出来了。   学校将年纪前百名的成绩贴上了高一教学楼最底层的走廊,前十名甚至还贴心地被附上了照片,仿佛都要让大家来看看学霸长什么样子似的。   向安娴、陆北楼都在前三十名,而闻乐在第六名。   无论怎么说,这座学校还是卧虎藏龙。在学习上有超越闻乐的人存在那可真是太正常了。但是闻乐的照片往上面一贴——连年级第一都被她抢走了风头。   啊,她就是校园论坛上的那个可怕的微笑大佬啊。听说她单手把一个男生给放倒了!   有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道。   闻乐叹气:“我明明用了两只手,还有一只脚。”   向安娴:“这种时候你就别贫了。我们班考得不错啊,那出游的计划应该不会被班主任腰斩吧?”   “谁知道呢。”闻乐摊手,虽然平均分没有落下,但他们班还是有一两个没有适应高中生活的同学,成绩不是那么理想——不过实验班的名额一学期一换,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整状态。   而且也不是每个尖子生都在实验班里的。   闻乐顺着名单往下,在末位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名字。   许飞。   开学考时和她认识的矿二代,标准的学渣,肌肉武装到大脑。开学考成绩惨不忍睹,但是这次他居然也上了百名榜单。   第八十八名。还挺吉利。   全年级六百多人……许飞碾压了超过半数的天之骄子,杀上了百名榜单。   不是她看不起这个男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要说脱胎换骨也太夸张了吧?   果然,惊讶的不止她一个。闻乐敏锐的听力接受到了很多人的窃窃私语,有好几个人在纠结“许飞”这个名字。   靠走后门进来的“少爷小姐班”里居然出了一个前百,这无异于鸡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闻乐也终于确定这个“许飞”是她认识的那位许飞,还不是什么同名同姓的家伙。   “诶,你们听说了吗?这个八十八名的许飞,开学考是全校倒数呢,一下子进步了那么多,连老师都吓坏了,怀疑他作弊。但是把监控摄像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愣是没找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只好承认他的成绩了。”   “什么鬼?我们国际班就不能出个好学生吗?”似乎和许飞同班的男生为他据理力争,“万一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呢?!”   所有人:“……”   你们是一个班的小伙伴吧?   “运气?你靠运气能蒙进前百?”有人翻了个白眼,“要么他开学考压根是装的。”   “何必呢?”和许飞同班的男生说。   “大概是……以自己矿二代的身份为荣,不想离开你们班?”   “我看他平时傻傻的,原来不是错觉。他真的是想不开啊。”男生叹息。   “别酸了,人家就是家里有矿、学习又好。况且你们真的要找茬儿也往上瞧瞧行不行?”有女生开口说,“看看榜上的第六,人家入学的时候还和许飞分在同一个班呢,靠一场入学考试翻了身,现在又压绝大多数人一头……这才是麻雀变凤凰的标配吧?一个暑假而已,发生了什么啊?”   这件事和许飞同班的男生倒是知道:“哦,你说陆南枝啊。她中考的时候最后一门没来得及考啊。”   所有人:“……”   惹不起惹不起。   眼看着火莫名其妙烧到了自己身上,闻乐没怎么在意地微微挑了眉头,凑到向安娴耳边说:“我那个帖子不会还在论坛飘着吧?”   “啊,飘着呢。”向安娴回答,“怎么,需要我帮你联系管理员同学删了么?”向安娴加入了新闻社,因为平时要登刊电子杂志,和管理校园论坛的也算是熟悉。   “删了吧,谢谢。”闻乐叹气,“我不想在一年之后成为新生们的谈资。”   “不至于吧?”向安娴咋舌,不过楼要是堆的高了,理论上就会被当作校园轶闻的一部分被保存在精品区,难防人家随意挖坟。所以还真的说不准。   “行吧。一会儿我教你怎么做。”向安娴沉思半刻点头,“不过不要答应我一件事。”   闻乐:“什么?”   向安娴:“我们准备在校园论坛开一个新版块,亮点就是每月固定时间请一位校园里的特殊人物来做版块主持人,与在线的同学做互动问答。”   “第一期的主持人选还没有定。”向安娴眯着眼微笑,“乐乐你有兴趣吗?”   闻乐:“……时间?”   向安娴:“这周六下午四点到晚上六点。”   闻乐:“行。”   ……   夕阳渐落。   平静的校园一角,树林被镀上一层浓重的橘色,连倒影在地上的影子都仿佛变得浅了一些——与早晨或者中午相比。   浓眉大眼的男生背着书包,抱膝坐在草丛里,神色黯淡。   一阵微风拂过,枝叶晃动,他模糊的影子也微微颤动了起来。光影逐渐碰撞、扭曲……最后居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平稳的黑色人影,就坐在男生身后。   它的动作和男生此时的动作一模一样。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彩色和黑色的镜像两面。   “怎么了?你在玩什么发愁?”影子问他,“老爸看见了成绩会很惊喜吧?肯定又会发很多零花钱。这次我们要把上个月没买到的游戏全补回来,谁也不会再说什么——”   “行了。”男生挠了挠头,“可这不是我……”   “不是什么?”影子问,“答案不是你自己写上去的吗?”   “但那是你看了其他人的答案,偷偷告诉我的。”男生有些焦急,“这也算是我自己的成绩吗?”   “那你想怎么样。”影子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平时也没有用功学习吧,临了临了害怕考试到把我都给叫出来了——你还想我给你偷答案不成?那才算是你独立答出来的题?”   “拜托,做人不能太贪心。”   男生的喉结滑了滑,垂眸,低哑地争辩道:“我没有。”   影子:“你有。”   男生:“我没有。”   影子:“……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啦。起来起来,拿着成绩单回家。只要回了家,你就能把这些都给忘记了。”   影子:“成绩什么的哪有这么重要?大人们总是要求太苛刻。你将来会继承几座矿诶,难道还需要干活?你也觉得很荒谬对吧~”   男生不回答他的话,单手撑起身子想站起来,但或许是坐久了,双腿失去了知觉,他的上半身狠狠一晃——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扶住了他。   男生从天旋地转的昏暗视线里恢复正常,抬头就看见了一双蓝得微微发光的眼眸。   他下意识侧头一看,连接着脚跟的位置,影子不见了。 第66章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影子”消散地无影无踪的许飞,在薄暮中抬头凝望了一眼来人的面孔。   披肩卷发,湛蓝色的瞳孔,水润的嘴唇抿出一个微小的笑容。她侧着头,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神态堪称温和,却让许飞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颓废地低了头,“是你啊,闻同学。”   少年看起来很是神情很是沮丧,头都快低到草地上了。但他下意识逃避着闻乐的眼神,也可以算作一种慌忙下的遮掩姿态。   闻乐听见“闻同学”这个熟悉的称呼,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每拍一次,许飞脊背上的汗毛就随着对方的动作渐渐竖起,最后到了指尖忍不住轻颤的地步。   “安心,许同学。”闻乐停止了拍肩的动作,随意找了块草地坐下,“我没有找你麻烦的意思。”   言下之意是,她还是听见了刚才诡异的对话,或者干脆看见了影子和他共处的诡异场景。   “……”许飞整个人都僵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她,嘴唇被咬的发白,酝酿了半晌,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字来,“你,不觉得我很——”   “很奇怪?”闻乐接下了他的话茬,“不,并没有那么夸张。实际上,你将来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这种‘奇怪’的事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常见。”   闻乐指尖虚晃一点,幽蓝色的萤光闪过,一条珍珠色的浪花顺着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在空中旋转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不久又消散在了空中。   许飞目瞪口呆。   他怔愣片刻后,脸颊腾地烧起一片红色,双眼亮闪闪地盯着闻乐说:“所以,你就是传说中的异能者吗?!”   “……算是?”闻乐侧头思考了一会儿,也没能给自己的经历下个准确的判断。   “哇,这也太——”许飞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双手双脚颇有些无处安放的局促感,他只能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猛瞧着闻乐,“我还以为只有我是这样呢!”   “实际上,确实只有你是这样。”闻乐拍了拍他的肩。   许飞:“……”   闻乐:“我还没听说过谁的异能是能让自己的影子活过来的。”   许飞:“……”   闻乐:“而且你使用它做的事也太低端了吧?用来偷窥别人的答案?”   许飞:“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在考试的时候擅自跑出来,偷看了一圈考场还在我脑子里默念答案……呜,这样子我不写上去也不行了!”   也是。你在做题的时候提前知道了正确答案,怎么还能保证自己的思路不被影响呢?   闻乐点了点头:“所以,你还控制不了它?”   许飞:“……控制不了。我在想些什么他都知道。但凡念头一动,他就会自己跑出来,之后的事就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了。而且我对天发誓,我当时的想法只是‘啊这些题目好难我都不会做,如果我有办法能做出来就好了——’”   作弊这种途径不在他的理性选择范围内,但是被他的潜意识所承认。所以许飞主观上没有想要作弊,影子却抓住那么一点苗头、忽略许飞的主观意念出来干事了。   却没想到,他身下的影子听完这段话,嗖地一下拉长了身形,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了两人面前,开口:“你不想作弊?那你倒是别写我告诉你的答案啊。”   许飞气愤:“你在我身边一直唠唠叨叨的,我怎么自己做题?”   影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是谁在心里大喊老天爷帮帮忙的,我出来帮你了,你反倒还嫌弃起我了?”   许飞掩面崩溃:“——我那是在求老天爷保佑我蒙的全对!神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影子啊?”   影子:“……我要不是你的影子,谁来管你啊。反正你别想再让我跟你一起过被强制补习还要禁游戏的日子了。”   许飞:“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为了你自己——”   影子:“我不就是你。傻缺。”   眼看着许飞和影子吵得不可开交,闻乐坐在一边,看着这场堪称别开生面的场景,默默咋舌。   “闻同学,你来评评理啊!”许飞眼泪都快出来了。   闻乐抽了抽嘴角,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两位等等。如果你们吵的是作弊这件事的话……偷看别人的答案,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位影子同学,你认为呢?”   影子不说话。   闻乐:“我就不从人格方面来谈这件事了。你再这么做几次,老师大概真的会以为你进步很大。那你平时的作业完成度怎么办?上课时的提问怎么办?还有,万一被分到了小考场,没有那么多人给你参考答案了呢?”   影子踌躇了一会儿,沉重地开口说:“没办法。他最开始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应付学业。”   “什么我不想做作业啦,能不能有人替我做;我不想考试,有没有人能替我考,久而久之,就想要一个另外的自己来做这些事。”影子越说越气愤,“可是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不会做的题,难道我就会吗?”   “他不想听课——我也不想啊!我只想抱着游戏机跑赛O达读档拯救公主啊!”   “我变成这副不上不下的样子,怎么想都是本体的错吧?”   闻乐:“……”怎么说呢,过于真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好了。   “总之,你们两个。”闻乐扶额,“以后行动之前还是商量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吧。”   “另外,听起来,许飞你这种情况,好像不是单纯地和自己的影子对话。”闻乐挑眉,“硬要说的话,大概更倾向于于‘分裂’?”   “厉害。”影子鼓起了掌,“我真希望自己是投影在你的身上啊,闻同学。”   许飞:“……我才不稀罕!是你找上我的好吗?!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粘着我不放啊?!”   影子忽然镇定了下来,说:“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许飞:“……”   闻乐轻咳了一声,打断他们:“总之,你们还是要共存一段时间。那现在打算怎么办?”   许飞:“我也不知道。”   影子:“……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闻乐被噎了一下,叹气,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和一包小小的便利贴,记下一个号码递给许飞:“给。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他们吧。”   “这是谁的电话?”许飞有些紧张地问。   “我哥的。他们那里叫做什么……特管局。”闻乐摸了摸下巴,好像陆淮也没提过自己分属于哪个科室,好像特管局什么都管的啊,“里面全是你这样‘特殊’的人。有兴趣可以找他们交流一下。”   这是个千奇百怪的世界。有妖族,有觉醒了妖族血脉的异族,有精通术法的玄门,还有许飞这样莫名其妙就不普通起来了的存在。   许飞这种情况可以说是相当安全。他的能力暂时没有什么威胁性,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向有经验的特管局求助,可能也只是研究一下该怎么把影子和许飞本人分开。   不过闻乐有预感。这件事恐怕其他人无法轻易做到。能改变影子的,只有许飞自己。   ……   由于班级的月考成绩很不错,班主任答应了领着全班去度假山庄,预计旅行时间为一天一夜,活动内容也就是野营、摘菜、散步、烧烤之类的。   所幸山庄的占地面积不算小,他们的活动范围还算大。托山庄主人就在游玩队伍里的福,大家在山庄所有的花销都被免了,可以尽兴地游玩。   他们入住的时间是初秋。山头上大部分的叶片还是翠绿色的,沿着山的另一边看去,叶片就渐渐被浸染成了金黄色、最后是深红色。   “其实我也来过这里几趟。”向安娴拖着行李箱,和闻乐一起走向山庄安排好的房间,今晚她们俩一起住,“但那都是你堂姐举办的、名为‘生日聚会’,实为‘交际大会’的场合,我每次都只待十几分钟就告辞走人的。这回你可要领我好好逛逛啊。”   “这就抱歉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闻乐说,“有需要的话你还是找个导游吧。”   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年轻接待员似乎是听见了她们俩的对话,笑着走了过来:“小姐需要导游服务吗?如果您有时间,经理随时愿意为您介绍一下咱们山庄的产业现状。”   产业现状。嗯,没毛病,闻乐现在算是这里的老板么,被领着逛山庄的时候一堆人围着、有意无意地汇报盈利状况也是很正常的。   “不必了。”闻乐挥手,拂去适应生的试探——也许他们在自己来之前的晚上已经备好了足够的功课,但闻乐确实没有过问山庄经营管理现状的打算,“谢谢。”   等她亲自体验完,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子的存在有点难解释。   它就是个替身法器,能按照主人意愿复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比如说,你不想上课,你可以让它出门帮你点到。   但是你不会做题,影子作为你的复制品,也是没有能力做题的。   影子在使用者提出具体要求之后会变化为和使用者一模一样的人。而许飞的要求是帮他考试,超出了他本人的能力范围,能在那种情况下考出好成绩的“许飞”不存在——所以影子只是一个虚影。   总结下来,影子很苦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7章   闻乐倒是没想到,自己和向安娴刚刚咬了一耳朵关于她那位堂姐的事,入住山庄后迎面碰上了陆元熙。   ……而且一如向安娴所说的,陆元熙在认真地进行自己的社交活动。她与结伴而行的几个女生明显在来之前都做了一定的准备,服装得体,妆容精致,行走间气质一如仕女图卷上刻画的一般娴静优雅。   而闻乐这边,一群兴奋地叽叽喳喳聊着天的同学,大家因为计划要去野炊,穿的都是轻便舒适为主的衣服,一水儿的衬衫牛仔运动鞋运动裤。   两边看起来就像是画风完全不同的人,中间隔着短短十来米距离,却仿佛泾渭分明。   陆元熙看见了闻乐,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会儿她因为在大巴上瞌睡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说真的,闻乐还没完全睡醒,那双湛蓝色如宝石一样光华蕴敛的双眸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得陆元熙不禁一愣,然后不自觉沉了沉眼神。   “这不是南枝吗。”陆元熙的皮鞋踩在碎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所以看起来轻松从容,“好久不见了。你怎么都不常回爷爷家看看呢?”   “你也知道那是‘爷爷’家啊。”清朗里带着不耐的声音响起,陆北楼推着个行李箱,单手插兜出现在两人面前。陆北楼的气质偏精致优雅,情感也颇为细腻,他不羁的气场仿佛只有在面对陆元熙时才会火力全开,“爷爷喜欢清静,本来就烦我们三天两头上门。硬要赖在老宅的可不是我们——话说回来,你一个星期也见不到爷爷几次面吧,怎么比我们还不清楚这一点吗?”   陆北楼几句话,把陆元熙的面子里子全给抖落干净了。   渐渐有人注意到了这里,无论是闻乐的同班同学,还是和陆元熙结伴的人,眼神都不自觉往这里瞟来。认识他们的人已经在脑海里脑补出陆家的无数大戏了。   之前那个上来询问闻乐的男侍应生默默擦了把冷汗,扬起职业微笑走到他们身旁,先说话的对象却是陆元熙:“元熙小姐,您租用的厅室不包括这里,还请您在付费租用的范围内活动——这些条款我们在签定租用合同之前都是说好了的。”   山庄很大,要包圆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在同一天划分区域出租很常见。相邻的租用场地之间都有缓冲带,超出租用范围滋扰其他租客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如果是往常,这位员工忍也就忍了,毕竟陆元熙姓陆;可是现在山庄的正牌主人亲自踏足山庄,而且说明了自己今天的身份也只是租用客户中的一员,并没有阻止山庄其余部分的正常出租——那在闻乐面前选择无作为,将会是致命的错误。   这位男性员工因为自己的直白,额头微微渗出薄汗,但神态和语气还是相当坚决,语言也十分清晰。   只是这样一来陆元熙的脸色就难看了。   “我们是一家人啊,南枝。”她没有发脾气,低头垂眸,轻声细语地说话,“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我们离得这么近,难道就不允许我来看你一眼吗……”   “你领着这么一群人过来,是为了看我们?”陆北楼像只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闻乐面前,坚定地阻止灾星靠近自己的妹妹,却不知在陆元熙和闻乐暗流涌动的视线里,自己是被闻乐纳入了保护范围,“行了,现在你看完了。能麻烦你走人吗?”   陆北楼耿直的发言把陆元熙打好腹稿的白莲金句统统堵回了喉咙里。   陆元熙勉强笑了笑,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脸色呈现出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苍白:“好。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我马上走。”   “我原来只是听说城堡的修缮结束了,想去看看奶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不好意思,元熙小姐。”那位员工再次兢兢业业地补刀,“您的租用范围还是不包括城堡。即使那里现在没有人居住,也不是开放参观的地方。”   陆元熙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死死盯着员工说:“我姓陆,是奶奶的孙女——这个理由还不够吗?不开放参观,我可以理解,那我一个人去也不行吗?没有这种陆家人不能参观陆家产业的规定吧。”   “很遗憾。”那位男性员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真的不可以。当年夫人有遗言,整个山庄有权利开启那座城堡的,只有南枝小姐。”   陆元熙忍不住微微颤抖。   比起山庄彻底属于闻乐这件事,令闻乐更加在意的是“只有陆南枝能开启”这个特定条件。   这句遗言仿佛无关山庄的主人到底是谁,总之开启城堡的只能是陆南枝。   闻乐忽视陆元熙的视线,扭头掩盖住自己眼里的若有所思。   陆元熙迫不得已离开后,向安娴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小手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终于走了。”向安娴心有余悸,拍了拍陆北楼的背,“你功力渐长啊。”   “那是。”陆北楼一想起和陆元熙的糟糕回忆就巴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扇回从前,从看见陆元熙开始,就坚决地绕道走!   “乐乐怼得也很不错。”向安娴赞赏道。   闻乐拉了拉她的脸:“喂,你这么喜欢看热闹,怎么不亲自下场啊?”   向安娴:“我这不是身份尴尬嘛。说真的,她每次见到我呢又是拉拢,又是端着一副陆家大小姐的架子……那副想拉我入伙又犹豫着低不下身段的模样可真是让人牙疼。”向安娴说着,真的捂住了自己的脸颊。   ……   傍晚,大家聚在一起野炊。   山庄有自己的有机蔬菜田,因此送来的菜品都很新鲜。虽然老师努力建议大家亲自下田体会一下摘菜的乐趣,但是被喝倒彩的同学们逼的无可奈何,只好接受工作人员送来的各色材料,挽起袖口开始用石锅煮汤。   山庄里固然有美食,但是大家也不抗拒自己动手做饭。一时间炒菜的炒菜、刷锅的刷锅,还有几个同学围在烧烤架边上等着吃烤串。   闻乐则掏出小马扎,和向安娴加入了洗菜的行列。对于闻乐来讲,洗菜这种工作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她控制着水流一会儿就把菜清洗得干干净净。   向安娴那边就没那么顺利了。   一颗胖实饱满的青菜,到她手里,就着水沾了泥土的先剥一波,边缘不完整的再剥一波,颜色不清透的再剥一波——最后她脚边堆了一堆狼藉,而入选的只有两三片菜叶。   闻乐:“……你还是给我吧。”   向安娴:“有哪里不对吗?高标准严要求,才能出一盘好菜。我叔叔是个大厨,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闻乐:“你醒醒。看见那边的烟了嘛?”   向安娴眨了眨眼,弯着腰扭头去看,就看见一圈人围着的其中一个锅上冒出了袅袅黑烟。   “你手上的菜是要我们自己炒的。”闻乐说,“大家的水准你也看见了,等他们掌握好火候还有的折腾呢。你确定要把你精心筛选好的材料拿去给他们练习?”   “……”向安娴果断抄起一颗青菜,在水里认认真真过了一两遍,直接抛进了篮子里。   到最后,大家除了自己产出的菜品之外,还是吃了一些山庄厨师提供的食物和甜点。向安娴由于减肥中不敢碰烧烤,在山庄上菜之后吃得尤其心满意足,在闻乐委婉地提醒她的能量摄入还是超标了之后,收到了向安娴单方面友情破裂五分钟的通知。   向安娴这么卖力地规划食谱,在闻乐一口吞掉了一串肉时双眼几乎冒着绿光,盯得闻乐有些心慌,于是又来了一串压惊。   她有些想念周绵绵了。   吃完饭,闻乐摸出手机给周绵绵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绵绵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减肥,真好。   周绵绵秒回:你是在嘲讽我吗女人!   晚饭就这么平静融洽地过去了。   向安娴大概是下午闹得有点累,洗漱完沾上枕头的同时几乎就已经睡着了。而闻乐则擦着自己的头发,手指轻轻一勾,阳台的窗户无声地打开,将白色窗帘卷起一个缱绻的弧度。   晚风温和至极。   也许是巧合,从闻乐的房间向外看去,可以望见灯火阑珊处的那座小型城堡。墙体在岁月侵蚀下留下了些许痕迹,但半分无损它的美貌。淡蓝色的尖顶在夜空中静静伫立着,与围绕着它的鲜花、绿树、湖泊几乎融为一体。   闻乐走到窗前,放下手中的毛巾,指节轻轻地在窗台上敲击了两下。   下一刻,她回头轻轻瞥了一眼陷入深眠的向安娴,披上外套、套上皮鞋,光裸着小腿开门走了出去。   ——这次她不用翻阳台了。真好。   她穿梭在灯光暗淡的走廊里,哒哒的脚步声随着她的身影,似有若无地消散在空中。 第68章   闻乐趁着夜色绕进了城堡的花园,走近了她祖母曾经居住过的塔楼。这个季节,栽种在外的玫瑰已经落尽了花瓣,现在含苞待放着的是粉白色的月季。   花墙上镶嵌着的花朵似一张张半遮半露的美人面,还没走近,鼻尖就仿佛已经嗅到了一缕香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银色的钥匙,这是她刚踏进山庄时、维持山庄运营的经理亲自带给她的。   钥匙不多,总共只有三四把。闻乐很快找出了城堡侧门的钥匙,插了进去。“喀嗒”一声,门被轻轻拉开。就着黯淡的月光,闻乐勉强看清了里面的一些陈设。   有些上年头了,并不那么簇新,但还是沉淀着一股岁月流逝抹不去的优雅和温暖,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闻乐打开了银色的吊灯,顺着长长的木质手扶梯往上走,在墙边发现了一张肖像画。画上的女人手捧栀子,有着乌黑浓密的长卷发,以及烟雨蒙蒙的蓝色眼睛——从这副肖像来看,闻乐和祖母长得其实不怎么相似。   就外貌而言,现在的陆元熙其实更为接近祖母画这幅画时的形象。   ……也难怪她有恃无恐。   即使是和陆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就冲她这副面孔和精心模仿祖母的态度,在闻乐本人严重缺席的时光里,陆元熙的存在不能说带给了陆老爷子什么切实的安慰,但至少会给他一种“家庭稍稍圆满了一些”的错觉。   这大概就是陆老爷子一开始纵容陆元熙留在老宅的原因。   闻乐在那副画前驻足良久,隔着时光为这位女人的美好叹息,半晌才扶着楼梯,接着往上走。   往上是卧室。据说陆老妇人年轻时曾经和陆老爷子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闻乐打开了走廊的壁灯,在橘黄色暖光的照射下用钥匙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所有的家具都保存完好,一些罩着灰尘罩,床头柜上摆着一个花瓶,花瓶里还有几簇白色的永生花,星星点点缀在绿色的叶片里。   闻乐环顾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带锁的抽屉。到这里,钥匙串上只剩下最后一把小小的金色钥匙没有用过了。   闻乐将钥匙戳进去,把打开的锁拆下来握在手心里,毫无障碍地拉开了抽屉——这一整个过程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   当她打开那卷羊皮包裹着的日记本时,被页脚一个不明显的符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她曾在海神殿的某根神柱上见到过这种符纹。就是……被她不小心打断的那根。   咳。   她和萨迦也尝试过重建,但是由于那根柱子的材料实在过于特殊,重雕一根劳民伤财。海神殿是海国的门面,而海神对维持自己的门面毫无自觉,因此大手一挥就放过这件事了。   闻乐接着翻开了第一页,一行海国文字当她忍不住愣了愣,微凉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灼热了起来。   这本笔记上撰写的不是西加大陆的通用语。而是海国的文字——西加大陆上的语言多种多样,种族自用的符文和暗号也层出不穷,但总地来说有陆上体系和海洋体系两种。多年演化下来,海洋体系所用的语言已经逐渐向陆上靠近,比如所谓的“通用语”——它原本就是在陆上诸盟国间通用的语言。   而海国的文字则随着海国的血脉代代传承了下来。   【赠给我亲爱的小孙女。】   笔记第一页,只有这样直白而简洁的一句话。闻乐粗略地翻了翻,这是本有些厚的笔记,书写的字迹或工整、或模糊,或许和用笔有关,连字体粗细有时都变化颇大。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普通人眼里它们都是一堆鬼画符。   这些是用海国的文字书写的。全部都是。   “某某年某月某日,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说真的,当我看见他那双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黑色双眼时,我心里既是激动,又是害怕——他失去了我继承自母族的、祖祖辈辈相传的蓝色眼睛。”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需要跟他描述那些我父母日日夜夜在我耳边诉说的传奇故事,也不需要时时以所谓的‘预言’和‘天命’束缚他的未来和他的梦想?”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我的父母并没有客观上阻止过我什么。”   “我只是害怕他们望向我的眼神——无论是我幼时即将入睡、他们守在我床前凝视着我的眼神,还有我离开他们的那个雨天,他们送别我时望向我的眼神。”   闻乐没怎么看懂,但是这个出生的孩子大概就是陆爸爸。于是她又翻看了几页。都是些生活琐事,充实而满足,可以看出她和陆老爷子真的很恩爱,这也是她自称过的“最满足的一段时间”。   后来笔记记录到她再次怀孕。   “我又有了一个孩子。医生虽然没有给我明确的判断,但是我明白,这会是个女孩儿。”   “……我又开始做梦了。但做的不是之前那些黯淡的、沉寂的、没有色彩的梦。我总是梦见一座伫立在海中的神殿,里面空无一人。梦里的月光很模糊,但我却能数清楚那神殿里究竟有几根柱子。我甚至还看见了那些神柱投影下来的、整齐的阴影。”   “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某一段时间内,陆老夫人停止了记录这些事。直到一个没有记录下时间点的夜晚。   “我被梦惊醒了。”   “我又梦到了我的父母。自从我的儿子出生后我已经再也没梦到过他们——这让我开始疑惑我到底有没有成功摆脱那些事。”   “我摸着我的肚子,开始害怕生下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儿,即使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的丈夫的意愿堪称背道而驰。”   “但那种害怕只维持了一瞬间。我的内心没过多久又被陌生的期待和狂热充满了,仿佛生下一个和我一般蓝色双眼的姑娘也很不错。”   “不。但我不会开口和她透露任何‘故事’了。”   没过多久,她写下了一行流利漂亮的字,透着稳重成熟的风韵,看得出来她过得惬意而潇洒,至少没有孕期的那些沉闷和压抑了。   “我生完孩子了。”   “我说服了丈夫和我一起去医院结扎。”   “因为我这次孕中不怎么安稳的缘故,生小女儿的时候吓了周围的人一跳。所以他很干脆就答应了我这件事。”   “另外……孩子,还是遗传了丈夫的黑色眼睛。”   “我没有像上次那样抱着孩子痛哭,也没有再感谢那些陌生的神明给予我的庇护。我只是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生育过一个孩子的母亲一样,满怀温情又不乏从容地把我的女儿抱回了家中。”   “就这样吧。我觉得我不再会写这本笔记了。我会把它锁在我抽屉的最深处。”   然而闻乐翻了翻,在此之后还有好几页记录……闻乐就知道肯定又有什么打破了她的计划、扰乱了她的步奏。   闻乐吸了口气,翻开,读下去——果然。这个“意料之外”,指的就是自己的出现。   “我再次翻找出了这本笔记。”   “首先我很高兴我做祖母了——虽然我的大儿子、即我的养子早就生育了一个孩子,但是我还是为和我血脉相通的孙辈的诞生感到高兴。”   “本该是这样的。”   “但是我没料到的是,我的儿子所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中的女儿、即我的第一个孙女——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和我一样的蓝色眼睛。”   “一瞬间,那些梦,那些在我意识不到的地方辗转了无数次的感情,全部向我袭卷了过来。”   “我意识到,自己需要为她做些什么事。就当是为我自己做的。”   笔记到这里就结束了。闻乐快速地往后翻,微微泛黄的纸张上全都是空白,却在最后的封皮里夹了一封信。   一封漆封完好的信。似乎从未被打开窥视过。还是熟悉的笔迹:   “致我可爱的小南枝:   读完我这些杂乱而真实的笔记,我相信你已经大概猜到些什么了。如果你真的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你也不会看懂我现在所书写的语言——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我故乡的语言。   我的父母,或者说我的祖辈,称那里为‘海国’。   我的祖辈们自称‘遗世之民’——似乎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偶然抵达这个世界的。戏剧化的是,我们来了却回不去了。   我小时候一直对我父母不断诉说的这些故事不置可否。要知道我们只是使用一种奇奇怪怪的语言、拥有一些控制水之类的奇奇怪怪的能力……好吧,我知道我这么说可以算作浅薄无知,也可以算作心存侥幸。反正在我眼里,所谓的故乡是不存在的。   所以我像他们,将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奉献在寻求返乡道路的旅途上,也不相信那个看起来骗人骗己的预言:会有留存着蓝色瞳孔的血亲,承蒙海神的光辉,指引我们最后的归处。   说真的,蓝色眼睛——这世界上拥有蓝色双眼的人类实在是多到数不清楚。从遗传学上来讲,我们的后代拥有蓝色眼眸实在是太正常了。   这种莫名其妙预言,实在是不值得我的任何信任。   但是当我的两个孩子都失去了蓝色瞳孔时,不得不说,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不必再背负这些东西了。这些故事到我这里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但是你出生了。拥有着我最熟悉的、蓝色瞳孔的你。   现在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我预感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我不会像我的长辈那样将这些东西强加于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某一日会被突如其来的狂热所迷惑,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我用这些语言写下我人生的一部分,就是为了防止你在什么都没有经历的情况下发现这些。   但是如果预言真的实现了,你真的能读懂我这些杂乱而没有营养的文字,那么我想我也不用再有多余的担心。而你将来所要面对的困难,我恐怕也不能给予你什么切实的帮助了。   但我还是以祖母的身份,给予你最真诚、最深切的祝福。   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我笑得光明灿烂、无忧无虑的小玫瑰。” 第69章   闻乐读完笔记,深深吸了口气,把它重新包裹好,放置回了原来的位置。但是漆封的信已经被打开,无法还原成原来的模样。   从陆老夫人的自述来看,她很可能来自一个拥有海国血统的家族。无论这个家族的先辈是怎么来到地球的,随着时间推移,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血脉逐渐稀薄,他们回到海国的执念却一直存在。   陆老夫人原本对于这种奇艺的“乡土情结”是保持着怀疑和恐惧的,希望自己和孩子能摆脱这些枷锁。但是在生育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又不知怎么的,血脉里的本能与回忆、又开始唤醒她对于海国的向往——   但她说得很清楚。无论闻乐究竟有没有应验预言,她都只希望闻乐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她将选择权交给了命运和闻乐本身。   这份宽容、关注与爱护,即使闻乐已经没有丝毫关于已逝祖母的记忆,也不禁为之感激和动摇。   但陆老夫人即使把这些秘密转换成了无人能识得的文字,避免了闻乐的生活为此受到限制。可陆老夫人本身流露出来的对“蓝色眼睛”这个特点的介意或许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这份在意被陆老先生和她的儿女们统统看在心里,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些其他的影响。   闻乐拢了拢自己的外套,打算把抽屉塞回去,却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闻乐打开,是个俭朴素白的银戒指,戒内雕刻着一行海国的文字,铭刻的字符因为长久的摩挲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勉强还能读取完整。   “……”闻乐在心里默读完之后轻轻“哦~”了一声,笑着把闪耀着温润银光的戒指握在掌心,首饰盒则放回了原位。   因为陆北楼不是闻乐班里的人,所以他自然而然挑选了一间房间自己睡下了。指针指向了半夜十点半——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入睡了,但是他有些认床,没什么睡意。   陆北楼拧了拧自己的鼻梁,捧着平板电脑继续看书。   “笃笃笃。”   阳台的窗户响了。   陆北楼探了探头,没有下床,以为是什么小鸟在窗边活动。   然而半刻的寂静后,规律的、不轻不重的三声“笃笃笃”,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他掀开被子下床,打开阳台的门,就看见窗外闻乐的半张侧脸清晰地倒映在了窗户上。   拉开窗的陆北楼:“……”   “晚上好。”她收回敲窗的手,风度翩翩地把手往夜色深沉的半空中一挥,“今晚的月光真不错啊。”   “……南枝?”陆北楼狠狠抽了抽嘴角,随即叹了口气,把她从窗户外面揪了进来,“你就不能走门吗?”   “走门太麻烦了。”闻乐说,“到你这里来还是爬窗比较快。”   “你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来找我啊?”陆北楼倒了杯热水递给她,“还有,你只穿这么两件衣服,不怕着凉吗?”   “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闻乐眨了眨眼,“其实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但是我看你卧室的灯还亮着,就忍不住过来和你分享一下。”   “反正也是有关于你的事。”少女蓝色双眸里透出几分明显的狡黠,“来,把手伸出来——”   看见闻乐迫不及待的笑容,陆北楼脊背一颤,警惕地收回手:“你想干什么?”   “送你件礼物而已。”闻乐把掌心摊开,递给他看,一枚素银戒指静静躺在她手心,“不如戴上试试?一定很适合你。”   “……”陆北楼用诡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说,“戒指?”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送给我这个?”   闻乐把那本笔记上的内容大致和陆北楼说了一下,捧着脸总结道:“其实祖母还是没料到某些事情。”   比如,陆老夫人认为,自己的儿女没有继承到蓝色眼睛,也就没有机会继承海国血统了——这是错误的。只不过是血脉稀薄到从百分百觉醒变成了靠运气觉醒。比如隔代遗传的这对陆家双胞胎。   “这枚戒指内侧刻的符文你看见了?”闻乐说,“多年来祖母族群里的海国血统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对自身能力的控制也有所下降。上面雕刻的这句咒语,似乎就是人鱼族在鱼尾和人腿之间转换的咒语——你要不要现在就试试看?”   海国的人鱼族,其实是一种上岸变腿下水变尾的方便自动的种群,但是在岸上的时间不能超过大约十二小时,否则就会承受岩浆浇嗓眼一般的痛苦——闻乐也不知道这句可怕的形容最先是从谁那里流传出来的,大约是违背了这条铁律的某只人鱼吧。   然后这句形容就成了人鱼族里的黑色笑话。比如陆北楼去海国广场上唱一首歌,如果恰巧有脾气比较暴躁的人鱼路过,大概也会嫌弃地问候他说:   “请问你的嗓子是被岩浆浇过了吗?!”   咳咳,有点跑题。说回陆北楼这种混血情况则又有些不一样……至少陆北楼天天在岸上活蹦乱跳没有丝毫亚健康反应,这就证明了地球血统已经在他身体里占据了主流,剩下的那点微薄血脉觉醒不觉醒看他自己了。   “不是说……还没到觉醒的时候吗?”没过十七岁的陆北楼崩溃地说,“你是让我提前选择?”   “不啊。”闻乐说,“有我在,觉醒随时可以提前的嘛。只是你在那之前必须确定接不接受而已啊。不接受我可以帮忙彻底剥离。”   “但我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祖母继承到的血统已经很稀薄了,她大概是在父母的引导下选择了觉醒。一开始没什么,但是后来她也逐渐被血脉里回归海国的执着所感染了,大约是祖辈立下了什么‘不回海国誓不休’之类的Fg……这是流传在血脉里的记忆。”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回过一趟海国了吗?”闻乐眨了眨眼,“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回归的夙愿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呢?”   她是海神,海国的子民也就是她的子民,从祖母的笔记来看,她的祖辈大概也是海神坚定的信仰者……这让闻乐不得不为她们长久以来的坚持和遗念负责。   她究竟算不算是阴错阳差地,把他们的意志再次引渡回家乡了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她希望激活血脉的陆北楼可以根据传承的记忆给她答案。而她随时尊重陆北楼愿不愿意保留海族血统的权利。   “就体验一次嘛。你要是不喜欢,我分分钟帮你把这点海国血统彻底灭了,行不行?”按理说她不应该这么埋汰自家的血统,但陆北楼前十几年是个妥妥的陆地生物,她觉得这样的保证最有诚意、也最有效率。   果然,陆北楼将信将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信任闻乐的良心。   “说吧,这个绕口的魔咒究竟该怎么念。”他视死如归,“我就算是提前体验了。”如果感觉真的很糟糕,也就免去了之后的一系列麻烦……   “那么。”闻乐站了起来,在陆北楼一脸不忍直视的目光之下把他也拉了起来,笑着把戒指慢慢套进了他的中指,“跟我念。”   说着从她嘴里吐出一句流畅的、带着莫名神秘感的话。   陆北楼磕磕绊绊地跟着念了一遍。   无事发生。   “你要自信一点啊。”闻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陆北楼:“……你让我怎么自信?”   闻乐:“你有偶像吗?你能想象一下你正在与他们对话、发誓要向他们学习么?就是那种自信里带一点虔诚、虔诚里带一点坚定的感觉。”   陆北楼:“不。我真的见到了他们大概只会尖叫。要么干脆发不出声音来。”   闻乐:“只是假设。不要那么逼真。”   陆北楼捂脸:“好。”   果然,第二次成功了。   银色的光辉从戒指里流淌出来,像一串隐隐闪光的细小珠链,绕着陆北楼的指尖转了一圈,然后渐渐扩大、流淌到他的全身。陆北楼只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融进了水里——   “啪”地一声,陆北楼脸朝地摔在了地上,睡裤被从中间撕裂,露出了一条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鱼尾。   “嘶——”陆北楼一声呻吟把闻乐的注意力集中了回来,她急忙蹲下身把他扶起来,却发现陆北楼刚才不小心磕到了鼻头。白皙的鼻子有些红肿,双眼含着因为痛觉被刺激出来的泪水,场景颇有些惨不忍睹。   “我的天呐,疼死我了。”陆北楼眨了眨眼,沿着他眼角流淌下来的泪滴在落地之前迅速固化成了白色的珍珠。闻乐下意识伸手去接,把两颗细小的珠粒接在了掌心。   两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陆北楼:“……”   闻乐:“……噗。”   陆北楼:“陆南枝你给我闭嘴。”   闻乐:“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噗哈哈哈哈哈!”   五官精致、眉目俊朗、长尾闪烁着星辰的绚丽的美男鱼小伙儿,红着鼻头狠狠给了自己的妹妹一个白眼。 第70章   有着浓厚童话色彩的银灰色鱼尾在地板上摇摆了两下,陆北楼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给自己翻了个身。从腰际开始完全是陌生的感觉——陆北楼尝试着甩了两下尾巴,但因为尾巴的力劲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他整个上半身再次狠狠地摇晃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仰面朝天瘫倒在地。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   他就知道,陆南枝这个坑哥的,绝对从头到尾都在暗自期待自己的笑话。   另一头,站在一旁的闻乐笑够了,终于良心发现,把不良于行的陆北楼拉了起来,一个公主抱把他搂进了臂弯里。   陆北楼:“???”   “我觉得你现在呆在浴缸里比较好。”闻乐想了一会儿,说,“我怕你在空气里呆久了会脱水——当然,只是以防万一。”   说着她把陆北楼放在一边,弯腰放水,等水漫到差不多有浴缸的二分之一的时候把陆北楼整条鱼给推了进去。   有点尴尬。因为鱼尾的长度比陆北楼的双腿要长很多,所以他即使屈起尾巴,大半尾鳍还是暴露在水面上。   “算了,先这样吧。”闻乐搬了白色小凳过来,扒拉在浴缸边上,睁着一双星星眼问陆北楼,“怎么样怎么样?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能有什么特殊的感受?”陆北楼再次翻了个白眼,然而刚开口他就顿住了,瞳孔微微睁大,拧着眉头,带着几分试探、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我、的、声音——我的声音?”   浴室的隔音很好。低沉磁性的嗓音如一圈涟漪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回荡,一时间连浴缸里的水都隐约与之共振。   陆北楼的双耳一动,下意识地捕捉这缕动听的、非同凡响的声音,确定这声音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之后,他整个人都呆愣在了水里。   “啊,果然啊。”闻乐眨了眨眼,“你的声音变了,被人鱼的血统给同化了。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一些变化才对……”   “什么——”陆北楼惊讶之下忍不住甩了尾巴,溅起一片水花的同时,他忍不住双手掐住浴缸的边缘,手上用力,似乎想要坐起来。   却只听到“咔啦”一声脆响,就像陆北楼幼年时不小心打碎一个陶制杯子时听到的那种声音——他下意识低头一看,黑色的裂纹从自己的双手之间蔓延了出来,只差一点就要把浴缸捏地七零八碎。   “哇,还有人鱼族力量爆发的属性啊。”闻乐啧啧称奇,“从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血统的完美继承了。”   陆北楼抽了抽嘴角,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快要碎裂的浴缸上挪开,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你快想办法把我变回去!”   “只体验了这么一会儿就不想继续了吗?”闻乐流露出一丝可惜的神情,“本来还想测试一下其他东西的。”   “对了哥。你不如——试着唱首歌?人鱼虽然比不上海妖,但也是天生的歌者。”   陆北楼犹豫了一下,总觉得闻乐今天晚上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兴致高到让人难以捉摸。但是不得不承认,闻乐的话勾起了陆北楼足够的好奇心——他原本也是打算试试看的。   于是全身湿透了的陆北楼穿着一件棉质上衣、轻轻晃了晃银灰色的尾巴,细小的鳞片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星尘的光芒,与腰间隐隐透露出的人鱼线形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他酝酿了半晌,咬了咬牙,开始唱一首时下最受人们喜爱的流行歌。   ……   第二天。   向安娴在晨曦的怀抱下醒来,发现同一个房间的闻乐还侧卧在床上睡着。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懒怠地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到闻乐的床边,推了推她的肩膀:“乐乐,醒醒……”   却见闻乐很快睁开了眼,眼中一派清明,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鼻梁,微笑着说:“啊,早上好。”   向安娴微愣,挑起眉头说:“你……该不会是一晚上没睡吧?”她知道闻乐是渴睡型的,真的睡着了每天早起都要花大力气和被窝斗争。与之相反,她要是熬了夜,就会越熬越精神,越熬越亢奋。   “也没有啦。”闻乐含糊地说,“我也算睡了一两个小时了。”   “一两个小时也算睡过了?”向安娴再次忍不住抽动嘴角,扶着她的肩把她往床上按,“你给我再睡一会儿。”   “不了不了,我真的睡不着。”闻乐轻易地挣扎出了向安娴的束缚,湛蓝的双眸里像是盛了一湾星湖,直把向安娴看愣了一瞬间。后者随即无奈地问她:“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兴奋啊?”   “我只是……听了一首歌。”闻乐说着用手捂住了眼睛,嘴角上扬,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一首别开生面的歌。”   何止是别开生面——   闻乐真的没有料到,陆北楼的跑调天赋,居然战胜了他的人鱼血统。   他从一个声音还算动听、但唱歌跑调的少年,变成了一只声音很梦幻、但唱歌还是跑调的人鱼!   回想起陆北楼摇晃着色彩瑰丽的尾巴在浴缸里一本正经且无比投入地唱完了一首歌、然而没有一句在调上的场景,闻乐简直禁不住发笑。   笑着笑着陆北楼就单方面宣布24小时内没有她这个妹妹了。   笑着笑着……她就躺回床上也睡不着了。   咳。反正以她的体质也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只要喝水就行。闻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台靠水发电的节能永动机。   向安娴拗不过她,两人还是按点起床洗漱,接着参加活动去。   今天的日程是自由活动。没错,其实最好、最有效率的安排就是自由活动。因为山庄圈地的范围比较大,大家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体验也能过蛮充实的一天。   向安娴来过这里几次,因此有些兴致缺缺,但还是安静地陪着闻乐参观。期间他们撞上了一次陆北楼,但陆北楼看见闻乐之后只是表情一阵扭曲,随即欲言又止,又快速扭头当作没看见她们了。   闻乐几乎可以读出陆北楼的内心独白:说好24小时,一分钟也不能少。   向安娴则是一幅一大早见了鬼的表情打量着他们,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们吵架了?”陆北楼和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吵架……这可真是比六月飞雪都要稀奇的事。   然而她了解闻乐。闻乐对上陆北楼是决计不会吃亏的。看陆北楼羞中带愤的模样,八成占上风的是闻乐。   “也不算吵架吧。”闻乐说,“就是出现了一些小问题。”   “明天就好了。”   ……   几乎所有人都在按计划平和、安静地活动着。   只有闻乐这边参观的画风多少有些不同——充满了“大人世界的压力”。   “这座山庄归我之后,维修经营的费用就要从利润里扣了是吧?”闻乐双手环胸,问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   工作人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丝不苟地给了回答:“准确地说,是从下个月的十五号开始。”   其实整座山庄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陆老夫人曾经居住过的小型城堡,那也是山庄唯一不对外租用的地方。剩余的大部分建筑都是从城堡辐射出来的衍生品,修建时间并不长,错落的距离也比较大。因此他们维护和经营的压力加起来勉强也就和那座小城堡持平。   换言之,只有城堡是真正需要保护的“古董”。原本这些维护的费用都是由陆老先生单独承担的,山庄的利润另外做账。但是现在山庄的所有人变成了闻乐,这些责任也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她的头上——   换言之,如果山庄经营不善,她就得自己倒贴钱进来。   闻乐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后来看了山庄的账本才发现,山庄不是一年四季都开门迎客的。而且由于定位问题,有钱人不是那么需要,普通人也租不起……登记在册的客人都是陆家内部的人、或者是认识的人,客源实在稀少。   因此,山庄现任的经营者特地来问接下来山庄的经营方针。是继续高冷下去呢,还是亲民一点。   闻乐沉思了三十秒后回答:“还是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吧。”   这点钱她还是出得起的。之前和沈和月换的那几百万还一分没花呢。闻·海国最富之一·海神·乐咬着指甲想到。话说,她是不是应该拓宽一下这边的商业版图,为未来的发展做做准备?   向安娴从一旁的阳伞下拿了瓶橙汁,走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文件上的数字,眼皮轻轻跳了跳,随即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慨叹:“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祖母可算是送了你一个甜蜜的负担啊。”   闻乐说:“实不相瞒。我觉得我祖母当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些。”   考虑得到这些的是陆老先生,她的祖父。   作者有话要说:  陆老先生翻开妻子的遗嘱,发现上面除了孙女孙女还是孙女。   陆老先生:……   陆老先生:你自己交税吧。 第71章   闻乐把之前沈和月打给她的钱注入了山庄的资金。   游玩结束后,她和向安娴道别,拉着还没和她和好的陆北楼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好了。”闻乐有些无奈地看着在车上和她闹别扭的陆北楼,“我错了还不行吗?”   “哼。”陆北楼冷哼了一声,将视线再次转移到窗外,不看她——说好了二十四小时就是二十四小时!他是不会食言而肥的!   闻乐叹了口气,说:“我帮你想办法还不行吗?”   自尊心被狠狠刺痛的陆北楼捂住了心口,半晌扭头,表情有些颓废地低声说:   “能有什么办法啊。”   讲真,人鱼血统都救不了他糟糕的乐感。明明他山手弹奏乐器游刃有余,开口唱歌时却总是仿佛哪个环节的齿轮被卡住,完全不能照着自己原本的心意唱出来。   “我能给你找个好老师。”闻乐拍了拍他的肩,“你还记得上次去海国见的萨迦吧?”   陆北楼回忆起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又回忆起他似乎对自己的妹妹有那么一点别的想法,轻轻挑眉:“他?那个海神祭司?”   “他本人就是海妖的后裔,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个绝佳的歌者。我觉得,他就算没办法帮你矫正跑调的毛病,至少也可以给你来点有海国特色的……声乐培训。”   勉强有点道理。陆北楼点点头,打算把剩下的几个小时冷战延后:“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闻乐耸了耸肩,请司机先把行李箱运回家,两人下了车,闻乐双手交叉伸了个懒腰,说,“感觉都好久没有回去了。”   浪花一圈一圈地漾开,陆北楼就轻驾熟地拉住闻乐的手,闭眼屏息,走过那扇水光潋滟的大门——再睁眼,幽蓝色的暗光流窜在广阔的宫殿里,乍一看去,宁静而空寂。   “咦,萨迦不在海神殿吗?”闻乐眨了眨眼,分别打开祭司的房间门和书房的大门查看了一遍,连萨迦的衣角都没瞥到一点。   真是相当稀奇了。   “诶——”陆北楼在她身侧抬头仰望蓝色的海水,忽然出声招呼她过去,白皙的手指向上一指,“你看,他们是在那边吗吗?”   闻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海神殿的武器铸造库被打开,青铜色的大门隐隐倒映着艳丽的火光。   闻乐走近了,才看清那火焰的来源是一团小小的银白色身影。它金色的眼睛里仿佛流淌着熔浆,片刻不息地吐出比它的身躯还要宽三倍的火焰,看起来却游刃有余。   在它身后,黑发、金色竖瞳的冷面青年双手环胸,冰冷的视线在幼龙柔软的躯体上不断扫视,带着颇为严苛的表情打量着它。   而萨迦就坐在他们身边,脱下了白色的祭司外袍,穿着灰色的外套,脚踩皮靴,用金色的细链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如同一个家境良好的富家少爷。   “……”这是怎么回事?   那头萨迦已经起身施礼,而厄诺见她来了,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她,自顾自地解释道:   “今天是这个小崽子的破壳节。”厄诺的语气里有一股诡异的自豪感,“我许诺,如果它能用火焰融化这块极寒之地带回来的星铁,我就送它一把我亲手铸造的匕首。”   龙族擅长火焰,被龙息洗礼过的武器可以战无不胜。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厄诺在铸造方面点亮的技能则完全靠他自己平时闲来无事的瞎琢磨。   而所谓“破壳节”,是指龙崽破壳七天后,教导它的龙族会考验小龙学到的生存技巧。如果考验通过,指导者会随意送给它一份礼物,然后再正式把它赶出洞穴过风餐露宿的日子。   ……很凶残。所以厄诺的斯巴达教育也可以理解。毕竟传授现实技能的时间只有七天。剩下的答案都在龙族幼崽的传承记忆里了,龙族教导者们普遍认为自己不需要再赘述。   厄诺作为蛋蛋的引导者,放水放的都快赶上开闸泄洪了,蛋蛋才勉强够到他设定的及格线。   他原本想让蛋蛋展现的是吞水喷火的技巧,但是蛋蛋在得到他“展示力量吧,幼崽”的示意之后、无比自豪地掏出了一只大珍珠,然后开始用身体的每个部分顶它。   十五分钟过去,蛋蛋摇摆出来的高难度姿势足以让杂技团的人感受到切实的羞愧,珍珠却还是没有落地。   厄诺:“……”   他伸手把在空中缠成一团的龙崽子抓住,粗暴地捏碎了那颗珍珠。   蛋蛋:……QAQ!!!   然后为了诱导泪眼汪汪的蛋蛋练习喷火,萨迦帮忙把封在海神殿库房里的烧烤架拖了出来,在上面摆满了食物。   “弄熟它们。你也可以跟着一起吃哦。”   萨迦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把祭司服脱下,圣洁的装扮加上平时称职奶爸的形象,成功把蛋蛋迷得五迷三道。   喝奶已经喝腻味了的蛋蛋双眼一亮,天真地上了当。然后就被厄诺圈在烧烤架边上不断喷火来增加火焰的持续性,为了把食物烤的刚刚好,蛋蛋也十分主动地学习着怎么调整火焰的强度。   等它能熟练掌握喷火这一天赋技能后,蛋蛋却悲催地发现——它的牙还没长齐,根本咬不动肉。烤得再好,一饱口福的也只有厄诺和萨迦。   然后蛋蛋就被马不停蹄地被拉进了可以隔绝火焰的铸造库。厄诺告诉它,它只要用火焰把星铁融化,就算它彻底过关,可以兑换奖励了。   “极寒之地挖来的星铁……”闻乐啧啧了两声,“你对它也太严苛了吧?”   厄诺面无表情地说:“我刚诞生时,聚集的火元素焚尽了一座山谷。”   好吧好吧。   ……等等,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吗?   闻乐抽了抽嘴角,侧头看向厄诺,发现他金色的冷质瞳孔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其实厄诺本龙也是很兴奋的吧。   他凶名在外,又没有孩子,这大概是龙生第一次给人家当教导者……这条小龙自破壳开始,习得的技能几乎都直接间接与他相关,看着蛋蛋成长对他来说大概也是一件很新奇的事。   然而走近了之后,闻乐才听见了厄诺仿佛恶魔般的低喃:“啊啊啊,这股炙热的感觉……没错,它身上浓郁的魔素简直非同凡响……假以时日,它能成为我最好的对手——”   “……”闻乐抽了抽眼角,彻底对厄诺放弃了多余的期待。   而一边为了避免烟灰的气息沾染到祭司袍而换了一身装束的萨迦站在陆北楼身侧,身姿笔挺,气质温和,看着是个很适合当老师的形象。   陆北楼犹豫了半晌,悄悄凑到他身边问了一句:“您好。”   “您好。”萨迦侧头,对他微笑,“请问阁下有什么事情吗?”   果然声音很好听啊。特意留意了这一点的陆北楼又拾起了一点信心。他咬了咬牙,抬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拜托了,教我怎么唱歌吧!!”   萨迦:“……?”   ……   最后,蛋蛋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那块从极北之地捞出来的星岩给融化了。厄诺点了点头,勉强算龙崽过关,拿星岩铸造了一把锋利无比的乌青色匕首。   “我们的龙鳞刀剑不侵。”厄诺展示着自己手里的匕首,“但是它不一样。它可以轻松刺破一头龙族的鳞甲——”   “等等。”陆北楼连忙喊停,“你也是龙,对吧?自己铸造能杀害自己的武器,不是很奇怪吗?”   “是。但它能杀死的龙要除去我、还有那条龙崽子。”厄诺把匕首扔在桌面上,匕首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似乎是在不满自己遭受的对待,而厄诺对此视而不见,“我是匕首的锻造者,这头幼龙的火焰给予了它新生,它伤害不到我们。”   “这就是魔法。”厄诺抬头瞧了陆北楼一眼,“混血的人鱼小子。”   陆北楼:“……”   无论如何,厄诺的生存指导,到这里就算彻底结束了。蛋蛋在得到解放的第一时间就窜了出去,绕开冷着脸的厄诺和敞开怀抱的萨迦,直直把头埋进了闻乐的袖子里。   闻乐哭笑不得地把乱钻的蛋蛋扯出来,好好地放置在手臂上,看着泪眼汪汪的“儿子”,忍不住心软道:“好了,都结束了。不怕不怕。”说着又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珍珠。   蛋蛋把珍珠抱紧,果然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你这样迟早会浪费它的天赋。”厄诺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回自己的山谷里和金币作伴去了。而萨迦也和陆北楼继续刚才匆忙结束的话题,开始正式的指导学习。   萨迦让陆北楼试着发几个音,一切正常,陆北楼的音准在线,声音甚至相当悦耳。   等正式开始练习歌曲的时候就不行了,萨迦先是轻轻皱眉纠正他的错误,到后来就干脆让他捡着最简单的唱。可是即使是三岁孩童都耳熟能详的海国童谣,陆北楼都难以正常地唱下来。   萨迦深邃的眼眸沉了沉,微凉的手指摸上了陆北楼的侧颈。   “再唱一次。”他的神情有些严肃。   陆北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半晌,萨迦果然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阁下不必再唱了。”   “你再练习千遍百遍也不够。”萨迦摇了摇头,“属于你的、用来唱歌的‘嗓子’……被人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北楼:啥玩意儿?!我真的拿到了美人鱼剧本?! 第72章   陆北楼觉得,自己不是很懂“偷走”是个什么意思。   对此,萨迦好心地为他解释了一下,同时语气带着安慰和遗憾:“人鱼和海妖是近亲。如果我们需要,我们的歌声都可以带着一定的魔法效果,做到基础的‘迷幻’或者‘治愈’。前提是,你的身体里需要有充沛的魔力才行。但你身体里的魔核……被人摘走了。你现在的情况,大概是魔法通路被强行损坏出现的后遗症。”   魔核被挖走,如果是一般的人鱼早就彻底变成了哑巴。陆北楼再次受益于自己的混血身份,因为他好歹保住了自己的声音,只是彻底失去了用歌声影响他人的能力。   “他的魔核……”闻乐陷入了沉思,“说起来,我总是觉得他身上的魔力似有若无,即使魔力被补充了,他消耗魔力的速度也远超我的预料。”   陆老夫人留下的戒指就相当于一个移动电源。陆北楼戴上戒指,被充满了电,鱼尾的形态都出来了——原本摘下戒指的他需要闻乐的帮助才能在天亮前顺利地变回来,没想到陆北楼摘下戒指后没过几分钟就自己变回来了。   他的魔核被挖走了。魔力从曾经贮存魔核的缺口尽数流失了出去。   闻乐还以为,陆北楼身上这种“不完整”是混血人鱼的常态。但在熟悉人鱼种群的萨迦眼里,事情的面貌则完全不同。   “魔核……”陆北楼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再迟钝也意识得到这是一件大事,“可是……谁会这么干?”   “倒不如先想想谁‘能’这么干。”闻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连我们祖母本人都对自己的来历半知半解,有谁能确定你身上有魔核,而且还想办法把它给摘走了?”   “怎么才能摘走一个人的魔核?”闻乐转向萨迦问。   “就我所知,有两种方法。”萨迦点了点头,“一是采用献祭仪式,将血肉献祭给邪神,魔力自然就会凝聚成为魔核,成为被献祭者最后的遗物。”说着,他顿了顿,“第二种,就是监视人身体里的魔力,根据魔力流淌的路径确定魔核所在的地方,最后再用剥离魔核的咒术把它抽出来。”   “第二种方法,常出现在黑暗魔法界中,大魔法师们用这种方法惩戒违背自己意愿的弟子,相当是最残酷的私刑之一。”   在西加大陆,抽人魔力等于断人生路,是绝对的禁忌。而在这两种方法里,前一种的目的其实是献祭血肉,后一种方式会存在,则是由于执行者是素来藐视一切的黑暗魔法师。   黑暗魔法的入门难度高于所有派系的魔法,学徒的大多数知识都直接来源于自己的老师,老师和弟子之间的关系比常人想象的要紧密,因此背叛也是无法忍受的——这么想来,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陆北楼明显不适用于任何一种。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我什么记忆也没有。”   “你身上也没有明显的痕迹。”萨迦瞄了一眼陆北楼的脖颈,“对方在这方面的技巧堪称登峰造极。你本人对此毫无所觉,这已经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大约也不会是毫无所觉吧?”闻乐响起陆北楼似乎从小就修习乐器,很喜欢音乐,没道理一句歌儿都没哼过。她扭头问陆北楼,“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唱歌跑调的?”   陆北楼微微抽了抽眼角,有点委屈又有点颓废地说:“从我记事开始。爸妈和大哥也说,我生来就唱歌跑调。”   “那就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了。”闻乐点头说,“搞不好是刚出生那顿时间发生的事——毕竟哥你都已经习惯了。”   陆北楼:“……”   闻乐:“啊,抱歉抱歉。”闻乐轻咳了一声,说,“那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的魔核补上么?”   “很遗憾,没有。”白袍祭司摇头,“每个人的魔核独一无二。”   “那我只能永远这么跑调下去了,是吧?”陆北楼捂住了脸,遇上这件事他就会自卑感爆棚,“好了,我知道了。”   “想什么呢。”闻乐说,“既然是别人抢走的,我们当然得拿回来啊。”   “可是……”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线索啊。   况且就算找回了所谓的“魔核”,谁能保证我一定就能唱好歌呢。万一我就是个天生唱歌跑调的人……   但陆北楼抿了抿唇,还是把那些丧气的话给咽回了喉咙里。   “阁下的魔核,对于窃取它的那个人来说一定有特别之处。”萨迦安慰他,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陆北楼黯淡的神情,“而对于一个居于地球上的人来说,需要蕴含着西加大陆魔力的魔核,这本就不同寻常。只要我们运气不太差,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所以请您不要过于担忧。”   陆北楼张了张嘴,说了声“谢谢”。然后脸颊微微涨红,揪住萨迦的祭司袍,在对方略显意外的眼神中说:“拜托了,能让我再听一听你唱歌吗?”   萨迦有些意外地向闻乐投去询问的眼神。   闻乐耸肩。陆北楼唱歌不行,耳朵很好使,他天生热爱所有美妙的音乐……比起他,闻乐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鱼后嗣才是真的不合格。   自己唱不出来,陆北楼就选择了能发出声音的乐器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么想来,还有些心酸。   所以呢。她绝对会尽全力把那个“暗下毒手”的混蛋给揪出来。   ……   回到家里之后,闻乐再次开启了高中生的普通日常。   ……如果忽略时常出现在水池边的那只阿飘,和那个整天神神叨叨的见习驱魔人的话。   之所以管那个男生叫“见习驱魔人”,是因为他是个理论上的巨人,实操上的矮子。在学校的池塘边再次会面时,他跟闻乐说了不下五种设想,是他翻阅了各种典籍之后总结出来的、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阿飘可能的形成原因。   男生却还是全身没骨头似的躺在那张椅子上小憩,这回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战五渣的见习驱魔人。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习驱魔人挠着头,看着眼神淡漠的黑发少年的背影说,“不像恶灵,也还不是地缚灵……离体的生魂吗?看着也不像啊?!”   闻乐本来没打算凑这个热闹,但是这里的风景和地理位置实在绝佳。她背靠着树,不慌不忙地翻过一页书。清风拂面,阳光和煦。   也许是在这种天气里见习驱魔人同学的声音实在太过聒噪,闻乐和躺在长椅上的男生同时扭过了头,异口同声地淡淡说出一句:   “闭嘴。”   驱魔人:“???”   闻乐把书合上,摸了摸书脊,率先解释说:“少年,你要习惯。这世界上有太多未解之谜了。他就每天躺在这儿,不吵人也不伤人,算是最本分的幽灵了吧,你还整天缠着他做什么?”   “可是他一直这样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总有一天会变成恶灵的!”见习驱魔人挠了挠头说,“有什么事情比往生天国重要?”   闻乐:“人死了能上天国?”   见习驱魔人:“当然……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地狱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人间。”   “‘不入天堂,迟早会坠入地狱。’”见习驱魔人有些忧伤地看了少年形态的幽灵一眼,“这是我的导师常说的话。”   然而少年幽灵无视了他热切的眼神,只扭过头来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拿双手堵住了耳朵。   见习驱魔人:!!!   见习驱魔人:QAQ   闻乐在一旁扶额,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这位驱魔人将来一边哭着一边求恶魔主动退出人间回地狱去的景象了。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走到驱魔人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是不行的,懂吗。遇见任何问题,都要试着透过表象,看见事情的本质。”   驱魔人:“……什么本质!”   闻乐:“你送他往生,就得知道他来自哪里,也该知道他到底呆在这里做什么。是不得已而为之呢,还是心甘情愿地在等待什么东西呢——弄清这些前因后果,知晓幽灵何以成为幽灵,你才能有真正的进展。”   “……‘探究死者的世界,首先你要明白他是怎么活着的。’”驱魔人喃喃道,“导师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说着他抬起了头,双眼燃起斗志:“说吧,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闻乐:“我怎么知道。”   驱魔人:“……哈?”   闻乐:“我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你一些建议。”她笑了出来,“我又不是驱魔人。”   见习驱魔人抽了抽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哆嗦着将装满圣水的银质小瓶收好,颤颤巍巍地走到幽灵少年身边,脸色难看地挤出一个微笑:   “嘿,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还不肯……离开吗?”   少年终于肯用正眼瞧他了,似乎驱魔人难得的礼貌终于打动了他。他极快地打量了对方瑟瑟缩缩的眼神、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几乎不带什么感情地吐出一句:   “我怎么知道。” 第73章   见习驱魔人同学:“……不是,等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呆在这个地方了。”少年一眼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在你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发现过我。”他的视线缓缓转移到了驱魔人几乎要哭出来的脸上,顿了顿,语气里透出几分淡淡的嫌弃,“……但你是最烦的一个。”   驱魔人:“……”这还怎么聊下去?!   少年没有再理他,将欲语还休的年轻驱魔人彻底晾在了一边。又是一阵微风迎面吹拂而来,少年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动。他垂眸,将脸对着闻乐,轻轻地说:“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龙族的气息。”   “我认识一条龙。”闻乐抚摸着书封,干脆地承认,“不过它还很小,最近才刚刚破壳。”   “龙族已经很多年没有新生儿了。”少年点了点头,眼神稍稍刷上一层暖色,“这很好。多谢你的照顾。”   “照顾就不必了。你有兴趣来亲自教导它么?”闻乐说,“……作为同族的前辈。”   没错。虽然很微弱,但是闻乐还是可以隐约捕捉到少年身上传来的、和蛋蛋有些相似的气息。上次少年消失地太快,闻乐只来得及看见对方一闪而逝的金色双瞳——他的金色双瞳比起蛋蛋来黯淡不少,就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闻乐将手中的那本书摊开来,有些老旧但平整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幽州山河列异志”,在某一页,被她一直用书签夹着的页面上写着几行故事记载。   “山龙”。   昔时山川似海,云结成舟。仙人催龙乘周至此,决定长留。从此这条龙就长居幽州,护佑一方水土。   故事中的这条龙是仙人的使者,也是幽州的隐形守护者之一。   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昔时应龙有移川填海之能,高贵如三皇五帝也只能折腰。但故事里这条远离了大海、长居山中的龙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仙的座骑,大概也是做了一些好事,被人们记录到了一本没什么人翻阅的地方典籍里——这是闻乐可以搜索到的唯一痕迹。   这还是她拜托陆淮、通过玄门的一些门道获取到的信息。   “我没什么好教它的。”少年沉默半晌,回了话,将头扭了回去,寂静的瞳孔里仿佛容纳着湖光山色,细看除了荡漾着涟漪的阴影什么也没有,“和它相比,我只是一条徒有虚影龙,再也没有曾经的本事。我想要做的就是安静呆在这里。”   少年的脸庞忽然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恍惚和疑惑:“我觉得呆在这里很让人安心。”   没错的话,少年是只龙魂。   龙是何等强大的生物,从一身水火不侵的精钢铁骨,到世间沧海桑田都难以湮灭的神魂。不知多久以前他曾经是条神龙,躯体如今不知埋骨何处,但神魂还是保留了一定的行动力。他停留在燕京一所高中的池塘边,一定有什么潜在的理由。   闻乐决定回去继续找找资料。看看燕大附中建校前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搞不好她还得往前推好几百年——   其实现在这种状况也还不错。   他每天对着浅浅的池塘发发呆,闲来无事还能给自己整一套校服装装学校里的学生。   龙魂本魂的意思是,这是为了避免那些偶然看见他的人一眼察觉出不对,为他带来麻烦。   对此,驱魔人如此吐槽道:“就凭你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伪装成学生什么的完全是欲盖弥好吧。”   “无所谓了。”少年说,“我只是觉得,这衣服挺好看的。至少比我以前的衣服要好看。”   驱魔人无语。   “你不是魔。”他有些颓废但是心甘情愿地承认,“我也没办法送你去往生。对不起。”   “没事。”少年看起来松了口气,“明天你别继续来烦我就好。”   驱魔人:“……”   闻乐:“噗。”   备课铃响后,无论驱魔人和闻乐的身份有多特殊,作为高中生他们就是得回教室去上课。临走前,闻乐转身回望了一眼,发现驱魔人同学正转身回望着湖边龙魂的背影。   “你说他在等什么?”驱魔人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不知道。也许是曾经遇见过的某个人,也许是某个特殊的契机。”闻乐怀里揣着书,一边走一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说,“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他。或许你感觉不到,他现在的神魂还是相当坚韧的,要彻底消散怎么也还得等上三五百年。”   三五百年。闻乐言下之意是到那时你早就入土了。这简直就像是蜉蝣在担心大树的寿命何时会终结。   驱魔人:“……”   他再次被扎心了。   “那你呢?”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丧气里又有些不服输地接了话茬子,“就算你是人鱼,你的寿命最多也就一百五十岁左右吧?在他眼里咱俩没多大差别吧,为什么他只爱搭理你啊。”   “别误会。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活成一个老不死的怪物。”闻乐打了个哈欠,觉得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实在适合打盹,偏偏到了上课时间,“至于他为什么爱搭理我……大概是我们比较投缘?”   这不是废话吗。就算他是头远离大海的龙,这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一只龙讨厌大海的。   就凭她身上传来的一波一波的海洋的气息,龙魂对她的初始好感度怎么着也该是个和谐的绿名。   而驱魔人……一定要有颜色的话,大概只是个灰名吧。   ……   放学时,闻乐在车上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啊,去爷爷家吃饭吗?”闻乐点了点头,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那边的声音,对着后视镜打了个手势。孙池意会,重新规划了行车路线,换了个行驶方向。   陆北楼:“爸妈要带我们去爷爷家吃晚饭?”   “嗯。”闻乐挂断电话,回答,“好像是小姑姑回来了。”   陆家双胞胎的小姑姑、陆衡的亲妹妹,常年在魔都经营一家中大型影视公司的陆小姐,陆晴。   “小姑姑啊。”陆北楼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她很多年没有回家了。”他的童年记忆告诉他,这位开明活泼的小姑姑是个值得怀念的对象。不过很多年前,陆晴就自己的婚姻问题和陆老爷子大吵一架,然后就离家出走,逢年过节也不常回来。   “等等,陆元熙也在么?”陆北楼忽然想起了一件关键的事。   “你想什么呢。”闻乐说,“她当然在啊。这种场合她怎么会错过?”   陆北楼一噎,眼神里写着“灾难”两个字。有些颓废地说:“我们就不能请爷爷和小姑姑单独来家里吃顿饭吗?”   闻乐笑了出来:“你可以试试看。”   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功。   其实无论是谁,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希望看见家庭合睦,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但陆老爷子就很特殊。说他不管事吧,他和陆晴一吵那么多年,谁也没有松口;说他管事吧,每次陆北楼和陆元熙掐地天雷动地火,明显不是亲人间表示亲密的打打闹闹,而是真的快要反目成仇那种——也不见他老人家出来做什么和事佬。   陆老爷子每次都只是捧着杯热水,眉目间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   闻乐有时试着揣摩他的沉默,但总是缺失哪个关键点一般,想不通。   陆家老宅也不远,过了四十分钟后他们的车就安安稳稳停在老宅的车库里了。与他们相邻的是一辆红色的跑车,流利的线条惹得陆北楼多看了好几眼,或许他的梦中情车就是这一款的。   “绝对是小姑姑的车。”陆北楼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姑姑,因为在陆家只有小姑姑的审美和他无限贴近。   “我觉得也像。”闻乐看了看手表,“我们倒是比爸妈先到了。直接去书房找爷爷吧。”   陆北楼点了点头,将想象着自己驾驶着这辆车驰骋的想象甩到脑后,应了声:“好。”   谁知他们还没走出几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地声在车库里清晰地响了起来。闻乐扭头一看,一个身材高挑、服装简洁干练的女人拧着眉头正往他们这里走来,步履很急,嘴里叼着的女士香烟的味道若隐若无地缭绕在鼻尖。   “小姑姑!”陆北楼惊喜地喊了一声,“你回来了?!”   陆晴还没从满腹的怨怼里缓过神来,皱着眉一抬头,就看见了星星眼瞧着自己的小侄子。她顿时笑了出来,将香烟熄灭,走过去给了大男孩儿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北楼长高了啊。”陆晴放开他,将他的个头和自己比了比,欣慰地狠狠捋了一把他的头发。   “啊,对了。小姑姑你还没见过南枝吧——”   随着陆北楼的话语响起,陆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保持着微笑,微微扭头,将视线投向了另一个站在边上的身影。   一双湛蓝色的、光华潋滟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撞进了陆晴脑海里。 第74章 (捉虫)   陆晴周身的气场……似乎在一瞬间有些凝滞。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银灰色女士西装,外套整齐地被脱下搭在肩上,露出白色的雪纺衬衫。脚下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真的让人难以想象她刚才是以如此快速的步伐走到车库里来的。   陆晴的五官和陆衡有些相似,透露着干练英挺的气质。她抿了抿唇,有些僵硬的嘴角下一瞬间牵扯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   “南枝。”她走过来,抱了抱闻乐,轻声说道,“……欢迎回家。”   一句隐隐带着颤音的“欢迎回家”,看似蕴含着小心翼翼的温情,却蕴含着某种更晦涩、更微妙的情绪。这句话传进闻乐耳中时,闻乐首先想象到的是一片透明的玻璃。看着纯粹晶莹,一旦被打破,就是满地割人的碎片。   但闻乐也没从她身上感受到太大的恶意。秉持着难得糊涂的精神,闻乐微笑着回抱了一下,仿佛没觉察到陆晴瞬间僵硬了的身体说:“你好,小姑姑。很高兴见到你。”   陆晴深吸了两口气,将情绪回缓了过来,放开闻乐,笑着给了陆北楼一个栗子:“臭小子,这么久不见你又在整些什么幺蛾子?听你哥哥说你想当明星?”   她偏了偏头,俊眼修眉里带了些许长辈的凌厉:“不是姑姑危言耸听,娱乐圈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单纯,就算以你的身份进去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更何况你还小呢,踏实读书比什么都强,至少给自己留条后路,明白吗?”   陆北楼苦笑:“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不在好好读书吗。那些事……以后再说吧。”陆北楼将事情含糊带过。虽然,在得知自己有机会好好唱歌的情况下,他对做个歌星的确是重燃了期待。   陆晴像是看透了什么,摸了摸他乌黑的发旋,扭过头来问闻乐:“南枝呢?南枝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为了掩饰她对闻乐的刻意回避,陆晴特地问了闻乐这么一句。但是这句问候却显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和没头没尾。   但闻乐还是认真回答了。   “做金融投资这一块儿吧。”闻乐说。   陆晴了然地点头:“家里的老行当了。你爷爷和爸爸都是做这个的。但是你要是想学点厉害的,建议你还是有空的时候去你爷爷那里取经——”   “虽然他现在是个性格怪异、固执己见的老人家了,但他在年轻的时候确实比你爸爸和我要厉害多了。”陆晴煞有其事地说。   闻乐:“……谢谢。不过我和爸爸他们的定位可能不大一样。我的梦想是做个用钱生钱、用利滚利的家里蹲。”   简单来说就是个投资者。不一定是个霸总类的操控者。   “……这个梦想,也很好。”陆晴噎了一瞬间,轻轻咳嗽了一声。   “哒哒”。清脆的、拐杖声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三人扭头一看,是面色有些阴沉的陆老爷子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灯下,身边跟着安静如鸡的助手,在陆老爷子往这边走的同时识趣地退到了车库外。   “怎么,陆衡那小子要工作也就算了,你一个一年不见得回家一趟的,还有你们两个放了学的小的,都打算让我一个老爷子在餐桌边等到菜都凉了吗?”   “额,抱歉,爷爷。”陆北楼说,“这不是好久没看见小姑姑了嘛,有些兴奋,我们就多聊了两句……”   “是啊。你小姑姑和你很久没见了,一星期没见过面的的爷爷就没必要见了,是吧?”陆老爷子一瞪眼,陆北楼瞬间蔫了下来。但全场表情最微妙的无疑是陆晴。   陆晴:“您要发火就冲我来,朝孩子撒气算什么。”   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陆晴和陆老爷子在闹矛盾。陆晴莫名其妙出现在车库里,大概是打算直接开车走人了。连顿饭都不想再留,可见这对父女这时候真的算得上势如水火。   陆老爷子:“哼。谁让我是个性格怪异又固执己见的怪人呢。”   陆晴、陆北楼:“……”原来是都听见了啊。   闻乐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说:“好了爷爷。爸妈也快到了,咱们先回去吧。”   陆老爷子:“呵。”   虽说老爷子的脸色没有明显好转,但闻乐的话还是诡异地安抚了他。他自顾自转身,陆晴本来欲言又止,瞧了一眼自己的车,还是低头叹气,将钥匙收回了手提包里。   ……   餐桌上的气氛尤其诡异。   不知为什么,之前疑似吵了一架的陆老爷子和陆晴都沉默了下来,彼此都不开口对话。而陆元熙这次似乎学乖了,知道现在这个气氛不是出头的好时候,因此安安静静地挑着菜吃,挑的都是素的绿的,口味像只兔子。   陆北楼和闻乐则安静如鸡地吃着盘子里的菜。整个餐桌上对话的只有陆衡和晏菀。   陆衡:“来,菀菀,你喜欢吃这个。”   晏菀:“不用。碗里的都还没吃完呢。诶你别夹了,来,吃这个……爸,你也试试。”   被喂饱了狗粮的陆老爷子: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一群混账。   老爷子一边感叹儿子女儿都是债,一边终于开始正常地进食了。   陆家人其实没有在餐桌上说话的习惯。陆老爷子还是鬼使神差地说:“我听说你那个公司经营地不错。今年打算回燕京么。”   这话明显是在问陆晴,陆晴沉默了一下,回答:“是要在内地开个分部。具体在哪里还没想好。”   陆老爷子这么问,就是在暗示如果她回燕京,老爷子愿意支持她的事业。但是陆晴为了老父的心血管着想,也为了自己的血压着想,觉得他们这种一见面必吵的父女组合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为好。   陆衡挑了挑眉,看热闹不嫌事大:“小晴想去哪里随时可以和我打招呼。我在你们那个圈子认识的朋友不多,但还帮得上忙。”   陆晴:“谢了哥。”   陆老爷子:“你闭嘴。先理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吧。今年陆氏扩张了不少,要是别家的早就恨不得住在办公室里了。就你,整天吊儿郎当,周末加个班还要在电话里抱怨。   陆衡:“我可是崇尚不加班主义的。赚再多钱我也不干。”说实话,陆衡手下的员工别的特色也许不是那么突出,但是加班少也许算得上一点。   陆老爷子:“我看你就是懒!”   陆北楼:“……”   闻乐:“……”   陆元熙眼观鼻鼻观心,低下头吃自己的沙拉,嘴角却隐约勾了一下。   “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小淮子先顶上。”陆老爷子说,“北楼是不是想明星?想做就去做吧,你小时候起就喜欢这些,总比你爸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没有长性要强。”   陆北楼:“……”   陆老爷子叹了口气:“反正过几年南枝也大了。”   闻乐:“……”   爷爷您刚才也听见了吧,我就想做个家里蹲啊。怎么这么大一家子人,小辈到最后只剩我了?   仔细数数,大伯和他家的堂哥从来没有出现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和“流放”差不多。陆淮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托付产业可以,掌舵就免了;陆元熙同理;陆北楼志不在此,而且很有可能做陆家三代里第一个艺术家。   最后,陆晴是个隐形的不婚主义者。等她的孩子出生长大……确实是没影子的事。   陆元熙低头不说话,叉子在白色的盘子上划过,发出一声脆响。这在平时几乎是她不容许自己犯的错误,但眼下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闻乐抽了抽嘴角,试图分辨些什么。但是却被陆晴先抢白了:“您又是这样。把每个人的将来都决定好了——”   陆老爷子:“我决定什么?我哪样不是照着你们的心意来?”   陆晴:“您就不能不管吗!我和我哥今年都多大了,您还操心这操心那——就说北楼吧,他原本就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您特意说些什么吗?万一他要是失败了,就凭您今天这些话,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回家来做事吗?”   陆北楼:……不是,我为什么不能?   闻乐:小姑姑你多想了,北楼还真没你这么强烈的自尊心。   陆老爷子也绷不住了:“你想不让我操心?那你倒是给我找个女婿、带个外孙回来,让我享享这个年纪该有的清富,而不是想我唯一的女儿将来该怎么办——”   陆晴:“我不结婚就活不下去了吗?!爸,您真的是不可理喻!这是我的人生,该怎么过是我的自由。”   “你要是单单不想结婚,我哪会说些什么?”陆老爷子掷地有声地说,“可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不结婚!不就是为了——”   “爸!”这一回,是陆衡叫出了声,他必须出来控制场面了,“孩子们还在呢!”   陆老爷子和陆晴统统一愣,各自咬牙控制情绪,只是气氛还是很僵硬。   “爸,其实你也看开一点。”陆衡说,“这都什么年代了,阿晴晚点结婚怎么了?她也没说不结,就是要求高了一些。比起将就,还不如让她清清静静地呆着呢。”   “——要是将来南枝不想结婚,我绝对不逼她。”陆衡总结道。   “……南枝大概可真不用您逼。”陆北楼想起了远在海国的萨迦,觉得闻乐要是看不上他估计也看不上其他男人了,于是脑子里一过,这句话直接出了嘴。   陆家所有人:“……”   闻乐在暗地里喀啦一声掰弯了金属勺子。 第75章   “什么叫‘南枝大概不需要我逼’?”陆衡挑眉侧过头来,看着陆北楼,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接受和惊讶,“……南枝谈恋爱了?!”   原本一直沉默的晏菀也没忍住,轻微的讶异之后扭头问闻乐:“真的吗?!”   闻乐:“……”   她把被拧成了麻花的金属勺子偷偷拧回来,脸上挂起了若无其事的微笑:“怎么可能。我连暗恋对象都没有,也没什么人暗恋我,谈什么恋爱啊。”后半句倒是真心的话。   陆北楼:“……”忽然觉得萨迦好惨一男的。   陆晴迟疑:“那为什么——”   陆北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咳。我的意思是,南枝她在我们学校可受欢迎了,收到过情书和巧克力,时不时还被人拦在路边告白,还有女生送她自己做的心便当……!!”说到最后,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喂喂。收到情书、被人告白、被人送午餐的明明是你好不好啊?闻乐简直无槽可吐,直到陆北楼说出最后一句话,她再次没忍住把刚刚复原的勺子给掰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形。   “……女生?”陆老爷子抽了抽嘴角,怀疑道。   陆晴、陆衡和晏菀也统统用诡异而神奇的眼神在陆北楼和闻乐身上来回扫视。   陆北楼欲哭无泪,想原地扇自己两耳光。   这时闻乐开口了,她继续保持着唇边和煦的微笑:“对啊,是女生。好多女生都特别喜欢我呢。”   其实说真的,自从她校园论坛一战扬名之后,敢“觊觎”她的人数呈直线下降。后来向安娴又请她做了一回校园栏目组的做客嘉宾,来问她问题的都是学姐学妹。却意外得知她的性格比想象中好相处很多。“陆南枝”这个名字的人气就在女生群体里莫名其妙地受欢迎了起来,其中以高年级的学姐为主。   燕大附中的学姐们似乎特别吃他们想象中闻乐这种牛逼而不自知、腹黑却带点天然的人设。   ……天知道“凶名在外”的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设流传出来。   但是闻乐受欢迎毕竟是在小众群体里,而陆北楼则基本上能上燕大附中女生梦中情人排行榜前三,因此他平时的阵仗还是要更大一些。   “等等。”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歪到这里的,但陆衡还是不由地露出了一个迟疑的表情,“南枝,来跟你告白的……也是女生吗?”   “……这倒没有。”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餐桌上有好几人明显松了口气,“不过,喜欢我的人多,也不代表我将来就能顺顺利利地结婚吧。”   她拿叉子戳了一块水果,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小姑姑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也很好啊。恋爱什么的,顺其自然嘛。”   陆老爷子叹气,半天吐出一个“嗯”来。   倒是陆晴努力忽视满身的尴尬,抬手给了陆北楼又一个栗子:“倒是你,刚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以为你小姑姑我就没有追求者吗?是我眼界高,不是你小姑姑我没人追!懂不懂,臭小子。”   陆北楼“嘶”了一声,捂了捂额头,脸颊泛红:“懂了小姑姑。”   “原来你有追求者啊。”陆老爷子有些意外地说。   陆晴的眼角抽了抽,紧咬红唇,言语里又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爸,你什么意思?”你女儿有追求者很奇怪吗?!   陆老爷子眉头微皱,神色自若:“我没什么意思。下回你挑个看的过眼的,把他带回家来看看,我就不跟你纠缠这档子事儿了。”   陆晴闻言却垂眸,陷入了沉默。   “不。”半晌,陆晴没头没尾地回答了一句,“我不要。”   陆老爷子闭眼叹息。   整张餐桌再次沉寂了下来。陆元熙感觉这顿饭大概也继续不下去了,停下了进食,把盘子推到了一边。陆衡和晏菀手中仍握着餐具,但只是静静地观望僵持不下的局面。   只有陆北楼和闻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照常进食。陆北楼那是以食物来麻痹自己,缓解刚才说错话的紧张感,而且一直吃东西他就不必再开口了,这也是闻乐的意思;而闻乐则是时不时吃一片水果,剩下的功夫就是不急不慢地往陆北楼的餐盘里夹菜。   终于,陆北楼咀嚼的细微声音引起了餐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他抽了抽眼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家,不吃了吗?”   他努力表现得像一个不加入餐桌上的日常对话、只是在踏实吃饭的小辈。也努力得忽略之前那微妙的气氛,仿佛陆老爷子和陆晴之间的矛盾只是日常拌嘴——说真的,不会是找对象的问题,在他们这种家庭里难道真的是什么值得大动肝火的话题吗?!他们家庭里好歹还具有异国血统呢,陆老爷子也没保守到那种程度吧?!   他卖力的表演明显起了作用。   陆老爷子无声地静立了大约三十秒,拿起了一旁的汤碗继续喝汤。而陆衡和晏菀也松了口气,继续吃饭,陆晴默默低着头搅动碗里的东西。   陆元熙则尴尬地把之前推出去的盘子拉了回来,又挑了几片生菜继续吃素。灰蓝色的眼瞳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   从头到尾,在这个家里都没有她插得上嘴的地方。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信号。   她捏着叉子的指节轻轻泛白,舌尖越发发苦。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端正着坐姿,静静地仿佛一个娴静优雅的人偶。   ……   一顿饭下来,除了中途有些身心俱疲,但至少菜都很美味。   闻乐因为没有受什么影响,因此吃到了七分饱,觉得刚刚好。饭后陆老爷子孤僻的性格再次发作,把儿子孙子统统赶出门外叫他们下次再来,但还是单独留下了陆晴。   “……我是真的很好奇,爷爷为什么这么这么在意小姑姑结婚的事。”陆北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虽说道理上说得过去,但那实在不像爷爷的作风啊。”   还有陆晴,这种场合糊弄糊弄也就行了,老人家也是要哄的。实际上结不结婚选择权肯定在她自己手里,她已经独立那么多年,牛不喝水还能被强摁头不成?   这父女俩不像是在争这些实质性的问题,倒更像是在争一口气。   “大约,小姑姑有个难以忘怀的恋人吧。”闻乐摸了摸下巴,“但是爷爷和小姑姑本人在看待那个恋人的问题上有不同想法吧。”比如陆晴认为自己的男朋友全世界第一好,陆老爷子只认为他是个没出息没担当的浑小子之类的。   实在他们前方座位上的晏菀和陆衡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晏菀的目光讶异中带了一丝急切,而陆衡则是满满的无奈。   看吧。瞒不住她的。陆衡无声地说了两句唇语。   晏菀翻了个白眼,掐了他一把。   “刚才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闻乐磨刀霍霍,“怎么,为了给咱们亲爱的小姑解围,你就非得把你亲妹妹给卖了是吧?!”   “我没有。”陆北楼直呼冤枉,“我只是……在心里那么过了一句。谁知道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你下回还是别说话了。”闻乐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否则我就把你拖到安娴那里去做苦力。”   “做什么苦力?”陆北楼警觉道。   “她最近在和几个高年级的学姐学长一起做游戏。”闻乐回想了一秒说,“叫《恋恋日记》。校园恋爱冒险游戏,男女配角多达几十个,正在考虑要不要加上语音呢。下回我就直接把你提溜过去录一个人设和你相近的角色,至于录音他们爱用不用。”   陆北楼:“……”   闻乐:“啊,安娴还给我发了台本来着。其实因为预算原因,这个角色的理想配音演员就是你。我给你念一段——”   “‘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总有种奇怪的魔力,不管在哪里都会吸引我的目光。该死,你离我远一点,不准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陆北楼:“……”   闻乐:“怎么样?”   陆北楼:“不。我不要。我宁愿死。”   闻乐:“呵。我可是替你委婉拒绝了安娴的拜托。结果你转头就把我卖了。”   陆北楼:“……对不起,我错了。”   目睹这一场景的陆家爸妈:“。”   陆衡沉吟半晌:“我觉得爸说的不错。”   晏菀:“嗯?”   陆衡:“咱们南枝还是很适合做一个掌舵人的。至少御下有方。”   御下有方是这么个用法吗?晏菀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南枝。”晏菀提高了声音,确认后驾驶座的两个孩子能听见自己的话,“你今天见了姑姑,觉得……她怎么样?”   闻乐笑着回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反问到:“什么怎么样?妈妈,你这个问题好奇怪啊。”   ——我觉得,她至少不无趣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闻乐在心里如此腹诽道。 第76章   回到学校之后,继续着风平浪静的日常。唯一出乎闻乐预料的是,向安娴居然一早就堵在教室门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那架势和拜财神也差不多虔诚了:“乐乐,求你,帮帮忙吧。”   闻乐:“?”   原来是他们终于痛下决心,要把所有角色的语音配齐,但是CV人手严重不足。现在他们的《恋恋日记》继剧本难产、UI设计、软件开发之后,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   闻乐很好奇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做完了那么多事情的,因为请CV来演绎角色,几乎已经意味着游戏制作进入后期环节了。虽然这只是个试水的小游戏吧……   “我很好奇。”闻乐说,“你为什么来拜托我啊。不应诉直接去找北楼吗?”   “因为我们也缺女性角色。”向安娴理直气壮地说,“你的声音也很好听啊。”   “……这玩意儿是声音过得去就可以吗?”闻乐忍不住反问道。   “也不是啦。但反正是我们的自制游戏,做着玩儿玩儿嘛。”向安娴说,“连我都亲自上阵了……”   也是。毕竟他们整个研发小队也才四五个人。怎么使唤人手都是不够用的。   “……也不是不行。”闻乐犹豫着开口,“我可以试试。北楼那边也可以帮你试试看,但是像上次那样的剧本他大概是不愿意的吧。”   “上次那只是试戏的本子啦。”向安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实不相瞒,我们想拜托陆北楼的角色是个少年钢琴家,温柔体贴那种类型的。由他来驾驭,只要稍稍雕琢一下,我觉得完全没问题啊。”   “行吧。那你把正式的剧本给我看看?”向安娴点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平板,调出文件递给闻乐。闻乐只看了一眼四个可攻略主要人物的完整人设表之后,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指着剧本里一个叫“崔南”的男性配角,眯着眼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人设表上是这么写的。这位“崔南”是校园里冷艳神秘的学霸,常年架着眼睛,沉默寡言,如同高岭之花。但是女主与之邂逅之后,发现他有着和平时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内在。不仅是运动全精通,擅长打架,而且毒舌并且充满了恶趣味。他“变身”时,嘴边常常挂着一丝微笑,无论面临着什么问题都是一派淡定从容,只有女主角的行为才在他的意料之外,因此对她多有关注。   再看文件里的立绘,黑色短发,蓝宝石一样通透而折射着凛然光芒的双眼,似笑非笑。   ……台词既中二又装逼。还有点点变态的味道。   重点是这名字。明显是按照闻乐的样子做了二次改编。还性转了。   向安娴的微笑僵住了。   闻乐叹气,拿眼神斜睨她,带着几分无奈问:“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啊,嗯?”   向安娴捂住了脸。   半晌,一声低低的呢喃从她唇边溢出:“抱歉,乐乐……”说着她忽然红着脸颊抬起头,“可是这实在是太带感了!!就是这种感觉!”   闻乐:“……”   “啊啊啊啊!乐乐你要是个男声该多好!”向安娴捶桌。   闻乐:“哈?”   向安娴:“是声音的声啦。有不少女CV也会配男生的。”   闻乐了然地点了点头,略捏了捏嗓子,绮丽清澈到雌雄莫辨的声音从她嗓子里传出来:“比如这样?”   向安娴:“……”   向安娴:“大佬,请帮帮我们吧。”   闻乐笑了一声,湛蓝的眼眸映照着窗外的微光,显得如星海般深邃。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绮丽纯净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妄想。”少女如是说。   ……   向安娴正在努力与大佬闻乐商量的同时,陆北楼也在绞尽脑汁调整自己嗓音的问题。   他在多次练习之后终于掌握了变化的口诀,在戴上戒指进行魔力充能的时候,能使用一部分人鱼的特性了。   比如嗓音魅惑加成、速度力量加成等等。这些他都需要慢慢适应。   ……虽然说不上腾云驾雾,但是凭他现在的力量,飞檐走壁、胸口碎大石什么的不在话下。一时间甚至唤起了陆北楼尘封已久的中二梦想。   而时不时给他指导意见的,自然是这些技能全精通的萨迦。   陆北楼在按照萨迦的指点感受水流的时候,萨迦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在翻看着一堆书稿,是由流利的通用语书写的。陆北楼远远地扫了一眼,看不懂。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一个作家送来的书稿。”萨迦轻轻吸了口气,翻开一页,说,“是一部新贸易都打算出版的……自传作品。”   陆北楼:“自传?叫什么名字啊?”   萨迦:“《黑暗世界:诅咒公爵》。第一卷 的卷名是‘虚伪而愚蠢的人间界’。”   陆北楼:“……”认真的吗?他怎么觉得这透着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呢?还有一股古早的某点大男主的味道?   “不错的作品。”萨迦点头,“至少作者本人大概也把握了一下分寸,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光明教廷的人会直接下令将新贸易都出版社出版的书籍列为禁书了。”   陆北楼:“……”这种有些庆幸并且松了口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更奇怪了好吗。   萨迦:“阁下想要读读看吗?我记得其实这一卷已经在地球发表过了,阁下什么印象也没有吗?”   陆北楼努力在回忆里挖掘,终于在某一段和朋友无意的对话里回想起,一本班里很多人在追、但是莫名其妙被全网404并且作者就此弃坑跑路的——   “……啊。”陆北楼一拍脑袋,“原来就是它吗?!作者是不是叫什么,预言的告死鸟?”   “是的。他是黑暗议会的高位审判者,被称作‘预言的告死鸟’,本名安德·赛迪勒。”   “就是那本书主角的名字啊……”   陆北楼噎了一下。结果那本书是个真正黑魔法大师的自传?!我写我自己?!   他突然想起自己班里有某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同学痴迷地将书上涉及的所有阵法和咒语都记下来了。咒语因为语言系统的原因,到地球基本无人能解,因此这部分的内容基本上可以忽略;但那些杀伤力巨大的黑魔阵法,流传在平民手里真的好吗?!   “放心,这本书我们进行了分级,完整面貌只在高级魔法精通的大魔法师之间流通。”萨迦体贴地说道。   “不……”陆北楼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怀疑人生,“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果然很危险啊。”   希望那位颇有研究精神的同学……不要把这些玩意儿用在人的身上吧。   ……   午休时间。   理论上校方这段时间是把学生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寝室里,但是闻乐仗着没人能抓住她,一如既往偷偷地溜了出来。   龙魂少年还是坐在老地方。   闻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他,自己拿着另一本,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闻乐和龙魂少年形成了一种默契,闻乐每次都会带本新的书来给他看看。虽然他也不是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以他的性格当然是懒得走进图书馆、懒得挑书的。   在漫长的岁月里,龙魂所学会的一项炉火纯青的技能就是发呆。现在闻乐暂时打破了这古井无波的生活,但是他对此也并不在意。   他们在湖边相安无事地呆了一会儿,闻乐身后的灌木丛突然传来几声响动。龙魂抬了抬眸,眼中淡淡的金色如溪水般流淌而过,身型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似乎是准备干脆消失。   却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   “照寰!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龙魂的瞳孔缩了缩。他垂眸,缓缓转过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没有五官的、纯粹黑色的人形。   “……”龙魂没有被吓到,只是淡然地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哇,照寰你不会是傻了吧!”   闻乐此时也认了出来:这货不是许飞的影子吗?   “啊,闻同学,你也在啊!”影子看见了闻乐,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闻乐挑了挑眉,指着龙魂说,“你们认识?”   “当然啊。我和他以前可是——”影子刚开口,就听见又一阵草木摇动的悉索声,许飞喘着气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许飞:“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影子扭头,嫌弃地说了一句:“你今天跑步的速度比昨天还慢啊。照你这个进度,这辈子都别想拜那个周琦为师了。”   “你当我想吗?!”许飞超常和影子呛声,“既然要选,当然得选一个最厉害的来当师傅吧?”   “可别。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略有天赋的年轻人。”影子双手环胸,“诶,不对,我不是来找照寰的吗——”   再看去,龙魂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   闻乐叹气:“你们吵到他了。”   许飞/影子:“……” 第77章   龙魂刚刚消失在原地,影子就忍不住喊了出来:“照寰,你个混蛋!又给我来这招——”   闻乐:“……他经常这样么。”   “何止啊,广原在的时候他就这样,自从广原消失之后,他就更加对人爱答不理的了。诶,但现在这副样子,比起之前那不死不活的模样是好多了……”影子低喃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闻乐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书籍:“机缘巧合。我本来只是想找一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   影子虽然没有五官,但闻乐清晰地感觉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你应该也大致了解过他的来历了吧。”影子说,“我和他是老相识了,我们的主人是道盟的创始人广原。广原虽然看起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是个确确实实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因为他本事太大,所以他死了。”影子说,“照寰是广原一手养大的,所以广原的死他一直不是很能接受。”   “现在倒好。神魂都残缺成这副鬼样了。”影子嫌弃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但脾气还是一样惹人厌。”   闻乐沉吟了一下,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位广原是怎么死的?”   影子没有眼白,否则此时他绝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他的语气里还是充满了自豪和淡淡的哀戚:“他学女娲补了个天,力竭而亡。这些玄门中人应该都很清楚才对……”   “我刚刚入门,还不是很清楚。”闻乐怀着对先贤的尊重说,“抱歉。但我还是听不大懂‘补天’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影子迟疑着开口:“你……连百前的大劫都不知道?”   闻乐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是哪家里出来的弟子啊……”影子颇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解释道,“是这样的。百年前华夏的界壁出现了一个大口子——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完全不知道所谓‘界壁’的存在。总之那个破洞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全然黑暗的世界。”   “那个破洞里冒出了杀不尽的怪物,浑身缭绕着黑雾,普通的手段根本无法克制它们。因此广原决定效仿女娲补一次天,启用了当时玄门最高层次的封印阵法,这才把那个最大的破洞勉强补上。而他本人也因为封印界壁通道激起的风暴绞灭……死无全尸。连撮灰都没剩下。”   闻乐轻轻“哦”了一声,下意识反问:“你们怎么确定那位广原先生是死了,而不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呢?”   “我当然也想说服自己广原还活着。”黑影叹息,“但他的命魂灯都灭了。而且他完成那个阵法的瞬间,浑身的灵力都被抽干了……我实在是想象不出他能抵御那些风暴的可能性。”   “广原去世,我们都很悲痛。但因此失智的只有照寰。”黑影说着又有些生气,“广原在走之前还特地找照寰说了话,结果广原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先是追着广原的脚步被那场暴风撕裂了身体,受了重伤,其次又是神魂出窍,干脆抛弃了自己的躯壳,整天蹲在一个地方徘徊……”   “那么,为什么是这里?”闻乐四周望了望,觉得这块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照寰的埋骨之地。”黑影说,“也是广原和照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广原出发封印界壁通道的时候在这里给自己设了个衣冠冢,我就是他留下的几件遗物之一。”   “广原的愿意是找个僻静而不受人打扰的地方。”黑影说着嘲笑了一把,“结果百年大家找不到这座坟的主人,直接被人推平建房子了。”   闻乐:“……”虽然很可怜,可这真是槽点满满啊。   影子:“所以喽,我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睡了很久了。要不是实在想动一动,我也不会选这个傻子小子啊。”   许飞:“什么叫傻小子?是你自说自话蹦出来吓我一跳好吗,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绑定了!”   影子:“说你傻你就是傻。路边捡到东西瞎摆弄什么,可巧你身上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灵力……我那时候也混混沌沌的,纯属意外好么。”   “要知道广原可曾经是道盟的创始者。”影子无不嫌弃地说,“那个周琦,说到底只是个道盟有点天赋的年轻人。你要是连他的收徒检验都过不了,广原的脸也没地儿搁了。”   许飞:“谁管你啊。”   影子:“是谁哭天喊地地说想学好灵术、快点摆脱我的?”   许飞:“……”   闻乐看不下去了,拍了拍许飞的肩膀:“你当初做什么了,遇上了这种东西?”   许飞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细小的黄色纸卷筒来,表面隐隐有烧焦的颜色。纸卷筒侧面似乎用小楷写了几个苍蝇大小的字,但是历经岁月侵蚀已经模糊不清了。   许飞:“……我真的只是想把墙角的垃圾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来着。”   影子:“……”   闻乐:好一个五讲四美还偏偏如此倒霉的好少年。   “那你现在是打算通过那个周琦的测验,正式踏入玄门寻找控制影子的方法么?”闻乐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许飞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颇为坚定地说,“周先生认为这是广原仙人留下来的法器,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要想和它分开,亦或是控制好它,都只能由我自己来努力,总比干等着别人来帮我要好。”   “有道理。”闻乐随意地将书夹在身侧,问他,“那个周琦的收徒标准呢?”   许飞生无可恋:“他说,顾虑到我不是世家出身第一次接触这些,他就按他们入门弟子最低的标准来要求我。”   说着他从书包里都落出一堆“灵术入门”、“符源初解”等等几本小书来。   “周先生说他已经给我放水了。他取消了文化课测验的部分呢,否则我还得一边跑步提高体质一边背太上经。”许飞眼巴巴地望着闻乐,他知道闻乐不一定能有什么解决方法,但在他眼中这位学霸同学几乎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闻同学,我记得你能控制水流吧?那你学过这些入门的知识吗?”   “傻吧你。人家刚刚说了不认识广原,那就是连门都没入。”影子说,“但是你没入门就已经学会控制某种元素的灵术了吗,这可真了不得。可是我没在你身上看见什么灵力啊……”   “我那是家族遗传的天赋。”弄清楚祖母的来历,闻乐总算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睁眼说瞎话了。   “原来如此。你们家是世传异族啊。这就不奇怪了。”影子说。   闻乐轻轻抬了抬眉头,问:“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知道了,异族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影子:“这倒也和广原有关。广原所在的时代,妖族已经几近沉寂了。但是自从界壁大开,灵气复苏,许多普通人身上居然觉醒了不知传承了多少代的妖族血脉……毕竟在从前两族通婚也是常事。但是按照血脉的纯度来算,他们本来不该觉醒,应该像个普通凡人一样度过一生的。”   “由于觉醒地太突然,异族的存在在人类里一度出现了恐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和你结了仇或是关系亲密的人某天就拥有了你完全陌生的能力。于是那些觉醒了血脉的人理所当然受到了排斥。”影子有些唏嘘,“广原本来有心改善这一局面,但层出不穷的怪物已经让道盟精疲力竭……”   “懂了。”闻乐点头。   她有种不好的猜想。   她祖母的族裔……难道也是那个时候被界壁的缺口给巧合卷进来的?还是在那之前,界壁就已经有了裂缝?   比如安德。最大的通道已经被广原封印,那么安德肯定就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界壁裂缝里穿行两界的。   闻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鼻梁。这界壁她是找还是不找?封还是不封?   她突然想起来,要确定这种信息,去某一个地方查证再适合不过了。 第78章   要找到金玉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闻乐曾经抽空握着那只小金蟾试图定位,但都因为抽不开身去那么远的地方而选择了放弃。金玉阁也确实如沈和月所说,实体店每隔一段时间都搬一次家。   听陆淮说这次金玉阁离燕京不算远,果然,闻乐在邻市的一条清冷的街道上找到了它。   熟悉的装潢,熟悉的背景,熟悉的老板。沈和月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笑着拍了拍手掌:“好久不见了,闻小姐。”   “沈老板的记性可真不错。”怎么着他们也有好几个月不见了。   沈和月说着叹了口气:“能踏入金玉阁的客人真的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多。”他说,“在下其实还是挺寂寞的。”   闻乐:“……”她抽了抽嘴角,话入正题,“其实我来,是想做另一桩交易。”   “您请说。”沈和月笑眯了眼。   “我想知道……有没有来自异世界的人向你征求回到家乡的方法。”闻乐耸肩,“当然,我不是来套你客户的信息。只是如果他/她恰好渴望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可以替金玉阁做向导。这样的话,也算是为你们完成委托吧?”   “异世界?”沈和月咀嚼这这个词,脸上的表情颇为微妙,但他没有一口回绝,估计也是知道些什么,“抱歉,客人,我无法马上回答您。我必须得先问清楚一些事情——”   “您为什么说,自己可以成为那些异世界来客回乡的向导呢?”   闻乐叹了叹气。“啪”地打了个响指,空中凭空翻腾起珠光色的浪花,一扇悬空的漩涡门展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我随时可以打开沟通双界的大门。”闻乐说,“当然,前提是那些人真的属于另外一个世界。”   界壁看起来千疮百孔的,鬼知道除了西加大陆还不会不会连接着其他的世界。   沈和月琥珀色的双瞳眯成了黑色的一线。   闻乐察觉到了他的警惕,侧身将那扇看起来温和无比、没有任何危险的漩涡门展示给沈和月看:“我无意对广原仙人当年的功绩造成威胁。我和他分属于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系。”   沈和月怕不是以为她是在双界打洞的地鼠吧。   沈和月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您误会了。只是这扇门海的气息实在太重……这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有些忌惮海水。”   闻乐囧了,可不是嘛,蛙类当然不喜欢咸咸的海水。于是她不得不安慰沈和月道:“没事的。一个隔水小魔法就好。很安全的。”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确是异世界的一份子。   沈和月深深吸了口气,明白自己不去不行,因此他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冲闻乐说:“客人稍等。”紧接着走进了内屋。   等他再出来时,身上挂满了圆润的莹蓝色珍珠。脖子上一个,手腕上一个,发带上还有一个。这些硕大的珍珠成色倒不是很珍贵,但它们有个学名叫“避水珠”。   这玩意儿一颗就算稀奇,能让人抢破头,沈和月却随随便便在身上挂了三四颗。   他深深吸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脏,对着闻乐点了点头:“咱们出发吧,客人。”   闻乐:“……”不,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视死如归的。我不会让你在海里缺水翻白眼死掉的。   但闻乐还是体贴的帮他又刷了两层魔法,这才领着他跨越了界门。   沈和月跨过那层漩涡时,下意识地闭眼屏息。   当他睁开眼时,一大片广阔而瑰丽的深蓝色捕捉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   不查不知道,一查闻乐得到了一份绝对算不上短的名单。近十年来拜访过金玉阁、咨询关于“异世”的问题的人不下几十个。而拿着疑似异世之物来做交易、或是试图做交易的则不下百个。   毕竟金玉阁在玄门里也算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来这里撞运气的人还蛮多的。   “这是最近一个留下了地址的客人。”沈和月指着名单最下面的一行小楷,说,“在我见过的所有客人里……这位也算是个性鲜明了。应该比较好说话。”   上面写的名字是“弗兰茨”。地址是燕京市某某街道从北往南数第三座大桥的第二个桥洞。   闻乐:“……”真是个标准的流浪汉地址啊。   闻乐收起了名单,跟沈和月道了个谢。沈和月表示不必放在心上,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嘱咐她多加小心。   “其实注意到这些事情的并不只您一个人。”沈和月叹息道,“但从没有人能制定出一个可行的制度来。”   “……但我相信您能做到。”   闻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早复印好了一堆《双界流通基本法·普通版》(上次给安德的是不常用的高危版),拍了拍胸脯表示没问题。   将来发展势头好的话,常驻地球的西加人如果变多,她就要想办法和地球这边沟通基本法了。   闻乐一边想着,一边照着手机地图找到了纸上记录的那个桥洞。闻乐还没走到桥洞的暗处,就踢上了一个空着的啤酒罐子。   再往前看,就看见了更多各种颜色的酒罐子,杂乱无章地堆在沙石之间。   有沙哑悠长的声音从桥洞的暗处传了出来……居然,是纯正的西加大陆的语言。   【啊,这深沉的夜,真是个深沉的夜。】   【风吹乱我的心,乱我的心。】   【呼啦啦。呼啦啦。】   【风吹乱了我的心。我的心真凉啊。】   闻乐:“……”什么玩意儿。   她走近一步,用西加大陆的通用语轻喊了一声:“有人吗?谁在哪里?”   那人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酒罐子碰撞的叮当响声,“嘭”,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男人的闷哼也随之响起。   “来、来了!”用的是西加大陆的通用语没错。   只见一个棕发碧眼的男人拉碴着胡子、衣衫单薄地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穿着的是西加大陆时兴的礼袍。衣料很不错,但上面的污渍和尘土看起来让男人狼狈不堪。   “您也是从……”男人看见闻乐的一瞬间就开始卡壳,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闻乐的穿着和神态,迟疑地问,“你也是——”   闻乐点了点头:“我也是从西加大陆来这里的,不过我居住的地方……是海国。”   “海国?”男人的眼睛亮了亮,“我一直渴望着去那个地方,这回出远门也是为了去那里采风,但是没想到在路上出了意外。”随即,那双水润的大眼里居然缓缓渗出两行泪水,“唔,我终于——”   他抹了把眼泪,作势要上来给闻乐一个拥抱,却被闻乐给拦住了。   闻乐委婉地僵着脸,拒绝:“请阁下先去洗个澡。谢谢。” 第79章   简单洗漱之后,这位弗兰茨还算是个风度翩翩的俊朗男人。三十岁上下,但是笑容甜得像是蜜糖,尤其是那好看的碧蓝色的眼睛和一头卷翘的棕褐色中长发——他开口说话时嗓音醇厚,有种独特的韵律。   “我的行囊丢了。”弗兰茨说,“这里满街跑的铁皮怪物太可怕了。我还不容易装作若无其事地搭上了一辆,却因为过于紧张把行李给丢在了座位上。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他含泪咬了一口眼前摆着的炸鸡汉堡,炸鸡的碎屑掉落在了闻乐友情资助的外套上。   “但是这里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他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嘟囔着说。   闻乐:“……”   她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额头,半晌无奈地问:“你全名?顺便你来自哪里?”   弗兰茨的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鄙人弗兰茨·唐·奥格赛,来自西加大陆东部联盟国的奥格赛帝国。”   奥格赛帝国,闻乐倒是听说过,东部联盟国里一个兵强马壮的国家,君主也算英明,政治稳固,繁荣安定。   不过——   “你姓奥格赛?”闻乐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弗兰茨。   “是的。”棕发的男人在提及自己的姓氏时难得摆出了正型,捏着一包番茄酱,大手一甩说,“奥格赛,就是我们帝国的国姓。而我,正是奥格赛帝国的第三皇子——嗷嗷我的酱!”   番茄酱随着他大力挥舞的手、半空中留下一道鲜红色的轨迹。   闻乐:“……”为你的国家感到担忧。   弗兰茨忙手忙脚地整理好桌面上的番茄酱,送来的餐巾纸已经被他用完了。他看着沾满了红色酱料的指尖,沉默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那个,很抱歉,但是我能用用你的纸巾吗?”   闻乐把自己面前的纸包递给了他。   “顺便。”弗兰茨擦完手后捋了捋卷曲的头发,沉吟了一会儿说,“那个……我可以用我的腿跟你交换翅膀吗?”   得,吃炸鸡还不吃腿,只喜欢吃翅膀。他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勉强像是个挑剔的皇子。   弗兰茨如愿以偿换到了翅膀,接着开吃,一边吃一边接着解释:“我是一个联盟国的游吟诗人,这么多年来都致力于作出不朽的诗篇。但作出来的作品总让人不那么满意……”   弗兰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而闻乐想起对方在桥洞下吟唱的那首诗歌……恕她直言,排除语言不通这部分因素,弗兰茨要是在地球靠这玩意儿吃饭,也就是个睡桥洞的料。   “所以,为了激发灵感,我决定造访海国。”弗兰茨说,“海国长久以来和大陆隔离,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色。再加上如今那里成了神降之地,还建立了对外无条件开放的新贸易都……我造访过那里的朋友都盛赞海神的美貌和宽宏、以及新贸易都让人记忆犹新的活泼繁荣。”   “我是真的想去那里游览一番。”弗兰茨总结道。   看在他对海国吹了一顿彩虹屁的份上……闻乐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觉得眼前这个邋遢的男人稍微顺眼了那么一点。   “那么,你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闻乐问道。   “为什么光说我,你呢女士?”弗兰茨笑着反问,“您看起来对这里无比熟悉。如果不是您身上浓郁的魔力以及这一口流利的西加语……我会真的以为您就是这里的一员。”   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闻乐腹诽道。   “因为我掌握着来往两界的通道。随时可以开启的、平稳的那种。”闻乐喝了口可乐,看着弗兰茨瞬间呆愣住了的脸庞,“所以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原来是这样。”弗兰茨懊恼地挠了挠头,坦言道,“是海。”   “?”闻乐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在乘船出海的途中遇见了风暴。船沉了,我也掉进了水里。”弗兰茨心有余悸地叹息,摩挲着自己指间金色的戒指,即使穷困潦倒他也没有傻到把印着国徽的戒指给典当掉,但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过风餐露宿的生活,却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刻骨的孤独。   ……电光火石之间,他觉得自己能把这股孤独感存留下来,写成一篇杰作。   “海水吗。原来如此。”闻乐点了点头,“我带你去海国,你帮我在地图上把你出事的地方标记出来。”   “不,请等等。”弗兰茨喃喃地说,在下一瞬间脸部所有的肌肉夸张地动作了起来,“请让我再多体验一会儿这种感觉。这种独自一人、举目无亲的感觉……”   闻乐:这人不是个受虐狂吧?   “你确定?”闻乐虽然不赞成他的举动,但是弗兰茨读作脆皮诗人写作战五渣,即使留在地球也惹不出什么大麻烦,语言什么的他可以自己慢慢学,反正游吟诗人在这方面的天赋还是不错的;而且他们才刚刚认识,闻乐也没什么理由非得把他压送回西加大陆。   “我确定。”弗兰茨坚定地说。   “那好,先把这份文件签了。”闻乐点了点头,把亲民版的《双界流通基本法》给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弗兰茨好奇地看了看,在契约的最后发现了一枚光华流溢的神印印记,“小姐,你为海神工作?”   “算是吧。”她含糊地带过这个问题,“严格来讲,你也算是在海国的领土出了事。签署这份契约,你享有一次免费传送回海国的权利。”   “谢谢。”弗兰茨大喜过望,看起来想冲上来给闻乐一个拥抱,但还是忍住了。他将契约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了所有条款、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这才签上自己的大名。   ……所以说无论如何,这个看起来极端不靠谱的男人也算是一个帝国的继承人之一。问的两个问题都问到了关键点,最后一个问题甚至让闻乐现场添起了具体条款——只是她的行为让弗兰茨有些惊讶地抽了抽眼角,看见她指尖缭绕的幽蓝色光芒完美适应纸张上记录的魔力之后,更是差点没保住自己的下巴。   “所以您就是……”弗兰茨深吸一口气,一幅要晕过去的样子,用手揉了揉额角,咬牙说道,“不,算了,我什么都没说。”   闻乐无辜地眨了眨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那么继续吧,鲁滨逊,祝你漂流愉快。”   “是。”弗兰茨的碧蓝色的眼睛亮的可怕,“感谢您的祝福。”他像是迫不及待想开始新旅程似的。   “不谢。”毕竟那也算不上什么祝福。   “对了……冕下。”弗兰茨斟酌了半天,斟酌出一个合适又不那么夸张的称呼,“既然是您,我觉得我还是需要向您汇报一件事情。”   “我的信鸽,‘爱弥’,那是个聪明的姑娘。虽然不起眼,但实打实是只魔法生物。”弗兰茨遗憾地说,“我感觉得到,它似乎追随着我来到了这个地方……但是我们之间的主仆契约在两天前被掐断了。”   “它拼着一口气回到了我的身边。”弗兰茨轻轻抽气,似乎是在回想那个场景,“它胸前的魔核被人挖走了……血流如注……我完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会对那么一只娇弱无害的鸽子动手——”   “魔核”两个字,似乎牵动了闻乐的某根神经。   她肃穆了脸色,注视着弗兰茨的双眼问他:“你知道它是在什么地方遇害的吗?”   “不知道。”弗兰茨叹息,“但一定离我不远。您的出现提醒了我,我应该为它写一首哀歌。”   闻乐一愣,忽然想到了某个不相关的的点,开口问他:“后来,你是怎么处理那只鸽子的尸体的?”   弗兰茨的脸颊红了红,双眼流露出一丝痛苦和羞愧来。   他捂着自己的脸,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太饿了……”   哦。这个男人烤了它。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大猪蹄子。   闻乐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理他了。   ……   闻乐翻了翻名单,又捡到了一个倒霉的矮人(主职直播打铁,副业在相声馆表演,收入居然很高)、一个瘦弱的药剂师(最近在努力考药剂师执照)……甚至还有一只史莱姆(成了某个小姐姐的宠物)。   由于找不到回西加大陆的方法,他们纷纷在地球安家。闻乐把想要回家的那些一股脑赛回了海国,剩下的每个都签订了《双界流通法》,还拉了个微信群。   “各位,有事情请随时通过微信联系。”闻乐想着加了一句,“会水镜的直接拨水镜也行。还可以省话费呢。”   群里纷纷回答“好”。   “顺便,请各位务必小心活动,保护好自己。”   “尤其是自己的魔核。” 第80章   深夜。   一扇高高的落地窗前,身穿黑衣、左眼下带有诡异刺青的男人沉默地眺望着车水马龙的场景。   天空黑得隐隐有些发蓝。散落着的几颗疏星黯淡无光,仿佛是在男人面前竭力掩藏自己。   有人敲响了木质的大门。   “进来。”男人沉吟许久,头也没回地说。低沉却森冷的嗓音让正走进门来的西装青年略微僵硬了身体,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喉咙,迈步踏进了毫无灯光、满是阴影的房间。   “先生。”青年低眉顺眼,简直恨不得把“顺从”两个字写在脸上,即使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根本懒得看他的脸,“这次的材料提前到了。”   “嗯。”男人回应了一声,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开口问,“成色怎么样?”   “成色……实在一般。”青年脸上浮现出勉强的神情,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但他们一连发现了好几个新目标,都具有极高的价值,只等——”   男人冷不丁向青年投去毫无感情的一瞥。青年顿时噤若寒蝉。   “等?你是想让我等,还是想让我们幕后的那位大人物等?”男人忽得伸出手,他的手与他的外表不同,颇为衰老,手背布满了隐隐约约的皱纹。他扣住青年低垂的头,抓紧了他的头发,强迫他附耳到自己下巴边上。   男人:“如果在这里跟你对话的是那位,你现在已经没命在了,懂吗?”   “懂,我懂我懂!”青年忽然哀求了起来,“林先生,求您放过我一回,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我这就召集人手马上出发!”   “别急,别慌。”男人放开了青年的头发,温柔地拍了拍他微红的脸颊,对着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说,“我知道,越有价值的猎物,捕捉起来就越花费功夫。”   “缺少什么,你可以直接跟我提。明白吗?”   青年一幅劫后余生的模样,恨不得立马下个军令状。听到男人这番话后,他犹豫了一会儿,咬牙说:   “请问您这里还有‘药’吗?”   男人看着他,笑了出来:“当然有。刚从外部引进的新配方。”   青年:“好的!我一定把他们带到您面前来!”   男人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俯身轻笑:“可千万……别再让我失望。”   ……   安德最近过上了不是在赶稿就是在赶稿的日子。   他原本有很多存稿可以挥霍,闻乐送来的各类甜品和糖果也着实让他惬意了一段时间。但是当他停下写作进度之后,某一天,流水般的糖果突然消失了。   安德:“???”   闻乐:“你要明白,这是给辛劳创作者的慰问品。”作为魔鬼催稿人,她的语气听起来居然颇为苦口婆心,“糖果这种东西是不会属于放着稿子不写、每天宅在家里打游戏追漫画的人的。”   安德:“呵呵。”   于是他扭头要求韩羽为他买这些东西。   韩羽看了一眼他列出来的清单,顿时眼前一黑,把自己可怜的工资单拉出来:“还完车贷房贷,买完柴米油盐,交完网费水电,就剩这么点儿,你看着办吧。”   安德看完之后颇为不可思议地审视了韩羽半天。   韩羽当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么穷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真是对不起了啊。”   安德:“虽然我很赞同这如奇迹般的一点……但你可以不用自己主动说出来的。”   韩羽:“哦,那还真是谢谢你的体贴了。可是我都已经说出来了。”   安德:“……”   韩羽不给力,安德只能自力更生。   “呱!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厚颜无耻的审判者!”睁着红色双眼的黑羽乌鸦在键盘上扑腾了两下翅膀,爪子啪啦啪啦敲击了两下键盘,“居然指使你的契约恶魔干这种事!”   安德停下了对腹稿的朗声诵读,抬手,漫不经心地弹了一下乌鸦的脑袋。   “哇!你这个人类!简直比恶魔还要卑劣!”   “呵,真是谢谢夸奖。下行开头空两格,别给我忘记了。”   “安德·赛迪勒!!”   就这样,懒得码字的新人作家安德顺顺利利地交上了稿子,重新得到了自己的各种甜品。   鉴于这只上位恶魔(重音)在最近码字活动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安德决定带着它上街溜溜,帮它买些鸟食,算作对它的奖励。   被键盘支配的乌鸦半死不活地趴在安德肩头,对他的一切行为无可奈何——谁让当初恶魔主动看上了安德,非他不要,这才让安德有机可趁,签署了主仆契约。   被一个黑暗大咒术师压得抬不起头来,即使这种情况发生在上位恶魔身上,也不足为奇。   “你可以选择继续这么装死下去。”安德忽视来往的人向他投来的好奇的视线,甚至有两个穿着职业装的都市丽人冲着他的脸兴奋地低声讨论,安德都不以为意,唇边挂着虚假但永远不会出错的微笑,轻轻说,“但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再想开口要什么,我可就权当做没听见了。”   “……”乌鸦用翅膀掩盖住了自己的脸,说,“要五包香脆瓜子、四包坚果、四包开心果。都要XX家的。它们家炒出来的好吃。”   安德轻笑了一声,背着双肩包往食品街走去。   待他走远了,他身后几个无所事事、站在原地各干各的的男人突然抬头望向了他的方向,交换眼神后,继续向四方游散着,企图把这个充满异国情调的少年缩进自己的包围圈里。   与此同时,某座天桥的地下通道里。   一个棕色鬈发、碧蓝眼眸,穿得像中世纪小贵族似的男人站在人来人往的通道边,开始演奏他的竖琴。   没错,竖琴。他用自己在路上的不动产和闻乐做了等价交换,从海国运来了一架小小的手持竖琴。他渴望深入地球居民们的生活,但是他暂时还没学会地球的语言。经过多次考虑后,他终于体会到了:语言有界、音乐无界啊!   他学习的竖琴技艺终于派上了用场!   只要他能找到能回应他音乐的知音,那么即使语言不通,他们也能够互相理解了!   弗兰茨为自己脑海中想象的盛大场景热泪盈眶。   而他没想到的是,也有两个人在暗处窥伺着他。   那两人觉得分配给自己的对象还蛮好搞定的。   “他就是个流浪汉,消失了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其中一人说,“不如找机会直接——?”   “可以。但是他一整天站在人那么多的地方,也不好下手啊。”   “我们骗他说要聘用他,给他一份工作吧。我看他整天在那里叮叮咚咚地自我陶醉,有这种机会肯定会上钩。”   “好主意。”   于是两人踏上了诱拐流浪汉的旅途。   其中穿着休闲服、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轻轻拍了拍弗兰茨的肩膀:“诶,我说你——”   弗兰茨:“!#%?”   【嘿兄弟,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莫非你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两人组:他说的都是些啥子哦。   ……   商业街。   乌鸦钦定的XX牌实体店有些难找。安德也不急,一边对准导航(教了不下五遍的韩羽老父亲流下感动的泪水),一边舔着一支刚买的榛子味儿冰淇淋。   他的余光瞥过几个看似正常、鬼鬼祟祟的身影,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那头,恢复了精神的乌鸦正在喋喋不休:“你究竟找不找的到路?找不到打电话喊家里那个凡人过来……我看着像是这个方向……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下一瞬间,乌鸦的眼中闪过一丝猩红。它在安德的肩头原地调转了身体朝向,冷冰冰地看着逐渐聚拢过来的四五个男人。   原来安德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发现了我们,却不敢快逃跑吗。”为首的青年扶了扶眼镜,忽略他诡异的行为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真是难得一见的自信啊。”   他注意到了乌鸦的视线,丝毫不惧怕地笑道:“哟,愤怒的黑色小鸟。”   “盲目自信的不是我。”安德暗自叹息道,“……是你们才对吧。”   “呵。”眼镜青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那半截笑声却不知为何被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阴暗的小巷子里,少年原本甜如蜜糖的琥珀双眼扫上了淡淡一层阴霾。他手指轻描淡写地一挥,口中念了两句,深紫色的火焰就如蛇信子一般舔舐过来,将那几个人包围。   少年肩上的乌鸦振翅,小小的身躯逐渐变得扭曲、庞大起来,成了一团被黑雾和阴影包围的不明形状的诡异物体。   “算了。在吃坚果之前,还是先开个荤吧。”   嘶哑癫狂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的絮语。   眼镜青年脸上的眼镜随着他本人夸张的面部肌肉动作松动,啪嗒一下坠落在地上,摔碎了。 第81章   这是一个如往常一般的早晨。   之前建立起的微信群天天都很热闹,大家在一起互相吐槽、插科打诨,平和到闻乐都要怀疑之前是不是弗兰茨谎报军情了,毕竟对方勉强是个脑洞大过天的创作家。   然而闻乐没有接到警报是有原因的。   一,黑暗审判者安德·赛迪勒连同恶魔“报死鸟”将跟踪他们的一伙儿人全给收拾了。安德虽然曾经签订过契约,不能随意伤害地球人,但那是在地球人没有对他表现出敌意的前提下……闻乐毕竟还是海国的海神,在这种条件下当然也不会对西加大陆的同胞过于苛刻。所以,那伙儿人至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闻乐和安德签订的契约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黑暗审判者对于敢在他头上动土的勇者感到很新奇,暂时也不打算把消息告诉闻乐。   二。游吟诗人弗兰茨由于语言不通,在和两个男人连笔带划半晌之后也没能达成共识,对方失去了耐性,直接上手打算以某种注射剂将他强行带走……但未料到弗兰茨虽然看着像是个落魄诗人,实际上也是某个武力强大帝国的、实打实的第三顺位继承人。他从小被作为国王候选人培养,文学方面的素养究竟如何暂且不论,但他最优秀的科目无疑是击剑和枪法。因此,刚打起来没有几分钟,这场战斗便以两个男人仓皇逃窜告终。   而弗兰茨没有将信息告知闻乐,自然不是因为他向安德一样处于持续的叛逆期,而是他过于穷了,买不起手机。   ……毕竟他现在还常居在桥洞里。西加大陆的来客们是在商量着建立互助委员会,但是这只是个计划,还没正式投入实施。所以,弗兰茨大概还需要在桥洞里呆上一段时间了。   韩羽家。   韩羽端着盘水果蛋挞,敲了敲安德的房门,有些疑惑地问:“安德,你还不出来吗?”   安德将韩羽家当作自己的私人领地,因此平常极少关闭房间的门。再加上今天午餐时间过后对方就没有再出现……即使是赶稿,安德也不会安安静静地把自己锁在房门里,拒绝水果蛋挞。   他是身体不舒服?   还是终于像地球的青少年一样沉迷游戏了?   韩羽的猜测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迹可循的,因为安德隐约闻到了水果蛋挞的味道后马上打开了门,但是他接过盘子,却并没有出房间的意思。   “有事吗?”少年唇角勾起一个笑容,琥珀色的双眼微眯,乍一看去像一只懒洋洋的猫科动物。   韩羽:“没什么。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安德:“玩儿点小游戏。我心里有数,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开口将韩羽所有的疑虑一次堵死了。   韩羽摇头叹气。既然他心里有数,自己也就没必要抓着不放了。   更何况,安德是个黑暗咒术师……沉迷网游,总比沉迷玩弄人类要强。   安德面色如常地关上门,转身,眼神淡漠地盯着墙角一个四肢被绑、眼上蒙着黑布的男人,走了几步,蹲下,凑到他耳边说:   “好了。现在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你可真是坚韧。”从外貌来看,被绑着的这个男人正是之前为首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不过此时他的眼镜不翼而飞,神态也战战兢兢,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让我数一数,还有那些黑暗生物的幻象你还没有见过呢……”   安德用咒术将男人投入了一场场亦真亦幻的角斗里,每次他面对的都是不同的黑暗生物,结局往往是他单方面被那些生物所猎杀……   一天下来,猎杀他的黑暗生物从没有重复出现过。而男人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加上被施咒术的副作用,他只觉得脑中有根铁丝在不断搅动,额头青筋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求求你……求求你……”男人嘶哑着喉咙低啸,“求求你杀了我!”   “杀了你,那多没趣啊。”安德像是抚摸被驯服的狗一般摸了摸他的发丝,“可好久没有人能给我找乐子了。唔,拿你来测试新版的迷宫魔咒也可以……”   “我说!我都说!求求你放过我!”男人似乎终于被安德温和的语调激疯了,“是我上司安排我来取你的魔核的!”   安德不为所动:“啊,还是算了。用来测试新的迷宫咒语的话,满地的血和碎肉整理起来还是有点麻烦……”骗人的,一个基础的清理魔法就解决了。   “不要、不要!”男人喊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提高声音,“我的上司是林仲辉!林仲辉!就是他派我们四处搜刮你们的魔核……我也不想的……”   “林仲辉?听起来是个地球人的名字。”乌鸦低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翅羽,抬头与安德对话道。   “的确。”安德这回总算不忽视男人的回答了,这让男人多少松了口气。但由于双眼被蒙着,他还是只能慌张地四处摸索。   安德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凑到了男人的耳边说:“带我去见他。”   男人浑身颤抖着,但还是保持着一丝清醒:“不、不行……会死的……求求你饶过我……饶过我!”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现在马上死在我手上。二,带我去找那个人——”安德甜蜜的语言里包裹着尖锐的恶意,“或许你运气好,在我清理完那个男人之后,能当作没看见你呢。”   “你自己选吧。小羊羔。”   ……   这头,闻乐正安安稳稳地上着课,手机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悄悄低了头,点亮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两条信息,发信人居然是安德。   “有个叫林仲辉的在搜集魔核。”   “我去会会他。”   闻乐嘴角一抽,脸色微妙了起来。   对方居然盯上了安德的魔核?嘶,眼光挺高啊。   ——可是安德做事,哪能是单纯的“会会”啊?   这人撞在安德手里,不死也要残。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的,背上人命官司了怎么办?重点是线索断了怎么办?!   闻乐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干脆利落地往桌子上一趴,满腹的担忧化作苍白的脸色,她弱弱地举了个手,说:“老师,我肚子疼。”   #□□热门逃课借口第一#   幸而闻乐在老师心目中一直保持着一个优秀的形象(虽然这形象和本人多半有些不相同),老师很快就答应了她请假,还嘱咐她去医务室的路上慢点走。   闻乐走出教学楼,给韩羽打了个电话。等对面接了起来,开门见山地匆忙问道:“安德呢?”   “啊,是陆小姐啊。”韩羽说,“安德在家里啊,他已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天了,好像是在沉迷网游。你找他有事吗?”   闻乐:……你确定他是在沉迷游戏?   行吧,韩羽八成也不知道。闻乐叹了口气,说:“不,没事了。谢谢你。”   “等等。”似乎听出了闻乐语气的不对,韩羽的脑子快速地运转了起来,“是不是安德又做什么了?他又瞎诅咒人了?”   “没有。”契约做不得假,“他没有。”   ……他只是在履行“合理报复”这一条款而已。   闻乐扶额,挂掉电话,拨出另一个电话去。对面很快接通,是个通透明亮的男声:   “南枝?”   “是我。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林仲辉么?”   “……”电话那头,陆淮罕见地沉默了。   陆淮:“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闻乐:“这个人在搜集来自西加大陆的魔核。”闻乐眯了眯眼,“但他似乎并不是西加大陆的人。”   陆淮的呼吸轻轻停顿了一下,半晌,他才开口:“林仲辉……是我们大伯陆凭的老朋友。自从大伯离开燕京,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家有来往了。”   “他还是那个当年带走你的人的父亲。”   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陆淮还是决定把这部分的消息一起告诉闻乐。这总比闻乐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些事要好。   闻乐:“嗯。我知道了。”   声音听起来古井无波。   陆淮:“南枝,你……”   你不怨恨,不害怕,不介意吗?   似乎是听出了陆淮犹豫中的担忧,闻乐开口道:“我只是对他现在做的事有些好奇。当然,过去发生的事会被我纳入考虑因素。”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闻乐如此斩钉截铁地说。 第82章   燕京市某高层大厦。   黑色短发、深蓝西装的男人领着两个警卫守在电梯门口。   “叮——”地一声,许久无声的电梯居然动了。   男人微微皱眉,对着蓝牙耳麦低声问:“怎么回事,是谁上来了,为什么不提前通报?”   耳麦那头的人明显也不是很清楚情况:“不知道啊,监控室的人全都联系不上,但是这电梯是要刷卡才能使用的,我在查究竟是谁——”   那头还没结果,电梯的层数已经缓缓攀升。男人皱眉挥了挥手,几个警卫马上会意,准备好腰间的武器,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紧绷。   电梯很快到了顶楼。   银色的金属门哗啦一声开启,最先出现在电梯里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眼镜青年。   “怎么是你?”深蓝西装的男人一边询问着,耳麦里传来了同伴的声音,“查出来了,刷卡上来的是之前我们失踪的员工之一……他好像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脸色惨白的眼镜青年不多说什么,一幅心如死灰的模样。短短两天,他仿佛已经瘦的脱了个型。   一个身影从他背后的阴影处缓缓露了个脸,是个双眼如琥珀般澄澈浓丽的少年。   他似笑非笑,用手指抚摸了一下肩上的红眼乌鸦。   “这……”西装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他上前一步,拍了拍眼镜青年的肩膀,“不错啊,把重点目标给带回来了。这回先生肯定会好好奖励你的。”   少年听见这句话,神色自然地继续站在原地,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而眼镜青年被这么一拍,瞬间翻了个白眼,双腿如面条一样软了下去,整个人晕倒在当场。   深蓝西装:“……”   “听你们说——”少年唇边勾起一个笑容,“我是你们所谓的‘重点目标’?怎么,重点目标也只有这种待遇么,就派这些杂鱼来对付我?”   深蓝西装:“……拿下他。”   全副武装的警卫们先是呼叫了支援,紧接着马上抄起了电击木仓、防卫棍等等武器,尽职尽责地打算上前制服目标。   少年微微挑了挑眉,眼中的阴霾加深。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轻轻勾了勾食指。   耀眼的深紫色法阵瞬间在他周身绽放开,地面一阵扭曲,蔓延出一片枝叶俱黑的植物,枝干如铁般坚韧牢固,上面还分布着黑色的倒刺。   只一瞬间,这些黑色植物纷纷蔓延到了警卫们身上,让他们动弹不得,只要尝试着挣脱,就会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看来是我错怪你们了。”少年装模作样地咋舌道,“我还以为,你们对我这个目标不够重视。原来之前那群杂鱼已经是你们能派出的最高水准了吗?”   他一挥手,无不遗憾地说:“真让人扫兴啊——”   “老巢里的看门狗还不如那些杂鱼来得有趣呢。”   深蓝西装的男人以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捷,在黑色植物蔓延到脚边的瞬间往一侧跳了跳,险险避过。他咬了咬牙,挤出一声冷笑,抽出腰间的木仓,黑洞洞的木仓口直指着安德的头部。   安德对此视而不见,只点头,点评了一句:“勇气可嘉。”   刚下如果他不是顾忌着一些东西,那个咒术召唤出来的魔植能够在一瞬间摧毁这一栋大楼。但是安德明白此后那个好管闲事的海神肯定会来找他麻烦,因此他刻意收敛了。   对方倒似乎是会错了意思,以为他的攻击距离只有这么点。   “任你再非同凡响,也敌不过这个。”深蓝色西装男人笑了笑,随即低声说,“真可惜啊,本来还以为能活取的。明明活取的价值更高一些——”   “嘭!”   他话还没说完,碗口粗的黑色枝蔓迎面把他抽到了地上。男人的后脑勺磕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手中的木仓也在落地后滑出老远。   “话真多。”少年平视着前方路过他时,略带嫌弃地说了这么一句。   “呵,你有资格说他们吗?”他肩上的乌鸦踩了踩脚,说出一句人话来,“赶紧解决!之前买的零食还没吃完呢!”   ……   闻乐赶到安德给的地址,仰头一看,是座看起来挺气派的大厦。她通过旋转门进去,发现无论是前台还是电梯门前都没有人。   ……她不会是来晚了吧,这些人被安德一锅端了?!至少也该有具尸体吧?   闻乐无奈地想。   “谁?!”突然从拐角窜出一个脸色紧张的警卫,看见闻乐的样貌后下意识松了口气,板着脸问,“请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见你们老板,林仲辉先生。”闻乐说,但鉴于林仲辉其实算是个在逃的通缉犯,她添了一句,“当然,他现在不一定叫这个名字了。”   警卫的脸部肌肉一动,沉下脸:“我们老板姓林,但不叫什么林仲辉。你找错地方了。”   “啊,那就当我记错了吧。”闻乐面无表情地接下话,“我可以上去见见他吗?”   “没有预约,不行。”警卫粗声粗气地把人往外赶,似乎没空应付闻乐。   闻乐耸肩:“行吧。”   幽蓝的光芒如利剑一般在空中一闪而过。   警卫翻了个白眼,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闻乐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手指勾了勾,警卫腰间的证件包飘了出来。她从里面摸出一张电梯卡和员工证,把证件包扔回男人脸上,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去了。   ……所以即使是她出手,面对这群家伙也温柔不到哪里去啊。   左边的电梯停留在楼顶,于是闻乐进另一间电梯刷了卡之后也选择了顶楼。   刚踏出电梯门,闻乐果然看清了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目不斜视地朝着笔直的走廊走去。   走过一段路程,打开一扇琉璃铺窗的雕花大门,扑面而来的黑暗和昏沉的灯光让闻乐轻轻皱起了眉头。   安德站在黯淡的吊灯旁,身边缭绕着沙状的黑雾,黑雾延伸到远处时渐渐变浓,化作一只手臂,死死扼住一个中年男人的咽喉。   男人发丝凌乱,眼下一个青黑色的诡异纹身,双手死死抓着实态状的黑雾,指尖渗出几丝血迹。   闻乐:“……喂,要死人了,先把他放下来。”   安德挑眉:“他先订上的我——我难道还不能要他的命吗?”   闻乐:“可以。但不是现在。”   “从你嘴里听到‘可以’这两个字可真是稀奇。”安德说,“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他挖魔核,应该不只一天两天的功夫了。”闻乐摇头,“四处找找吧。”   红眼的乌鸦叼着一枚淡蓝色的晶体飞了过来,将那枚晶体往两人面前一放,说:“只找到两三颗,这是其中之一。”   闻乐捡起那枚魔核,指尖轻轻一点,魔核一阵闪烁,发散出一阵银光色的雾气,凝聚成了类似于白鸽的形状,在半空中小小的飞翔了一圈,然后瞬间崩散。   ……这大概就是弗兰茨那只倒霉的鸽子了。   闻乐一时感叹缘分的奇妙,收起那枚魔核说:“既然没有,那他或许是把魔核藏在了其他地方。或者……这些魔核根本就是为了别人收集的。”   乌鸦:“你们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闻乐:“他被安德吊了这么半天,喉咙都差点断了,估计也说不出话来了。”   安德忽然冷笑了一声:“那当然是因为,黑暗咒术师要审问一个人,不需要他开口。”   闻乐:“你要探他的灵魂?”   安德:“懒得干,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吧。”在地球,魔力的恢复比西加大陆不知道慢多少倍,因此每次损耗都是需要计算的。安德平时懒得算,但并不代表他闲到把自己的魔力到处撒。   人都已经抓到了,等几个小时不就得了。反正这个人除了死之外,对安德也没有什么价值。   而闻乐不顾这些,直截了当地吐槽他:“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安德:“……”   “当啷。”有杯子滚落的声音响起,闻乐和安德同时把视线投向了正匍匐着试图爬出这个房间的林仲辉。   安德施咒把他拖了回来,固定在原地。   “很遗憾。在你供出你的上层之前,你还不能离开。”闻乐蹲下身,将滚落在地的杯子放回原位。而林仲辉却还是紧紧盯着安德的方向,喉咙里时不时传来沙哑的呼吸声,一幅精神紧绷、不敢放松一刻的模样。   闻乐:“……”   她不高兴了。   “林焕的父亲,林仲辉先生。”闻乐一连叫出两个名字,总算唤回对方少许的理智。他的手颤抖地没那么厉害了,但看她的眼神却颇为警惕,还透着一丝隐隐的疑惑。   “你不认识我,这倒也不奇怪。”闻乐笑完了眼睛,“但你肯定听说过我大伯的名字吧。”   “他叫陆凭哦。”   林仲辉的眼睛瞬间睁大。   “而我的名字,叫做南枝。”   “虽然我不是那么确定,但我相信,你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第83章   听到“陆南枝”三个字,林仲辉的躯体果然僵硬了一瞬间,抬头望向她的眼神颇为不可思议,还暗含着一丝的暴戾和怨恨。   “为什么拿这种眼神看我?”闻乐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说,“怎么算都是你给我添了麻烦吧。”   林仲辉的喉结动了动,闻乐看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给他施了个简单的治愈魔法,下一刻,林仲辉开口道:“如果今天来的是那位,你们这些人早就——”   “嘭”地一声,林仲辉的头被一股力量强行压了下去,他的脸紧紧贴着地面,感觉自己的眉骨快要裂开似的。   幽蓝色的光在闻乐指尖一闪而逝,她淡然地开口:“不会说话,那就老实闭嘴。”   安德:“你不问问他背后的那个家伙是谁?我倒是蛮好奇的。”   我看你是打人打上瘾了吧。闻乐暗自翻了个白眼,指着电梯门口的那些人说:“这么一栋大楼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人,但是援助的人迟迟没有来,再加上这里留存的只有几颗不入流的魔核……我可以猜想林仲辉对他的上司来说其实没那么大的价值。”   “至少,他们已经在及时止损了。”闻乐拿看废子的同情目光看着林仲辉,听完这些话的林仲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趴在地上挣扎了一番,却怎么也动不了,但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先把他带回去再说吧。”半晌,闻乐点头。   “随便。但你别想把人留在我这儿,否则我不保证不会亲手恁死他。”安德双手环胸。他当然知道闻乐打的是什么主意。闻乐暂时不会将林仲辉交给地球方面的人,他们自我暴露且不说,林仲辉迫害的对象也大多是西加大陆来的人,其中利害地球人无法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处理起来难免有失偏颇。怎么看闻乐和安德这边都要先把事情搞清楚、收拾完这些渣滓,才会考虑将林仲辉移送给特管局。   但是闻乐居住的地方如果不适合囚禁人,那就只能由业务熟练的安德来了。但是安德嫌弃麻烦。   “要不然我还是直接探魂吧。”安德举起手掌,白皙的掌心燃起一缕火焰。闻乐抽了抽嘴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探完他的魂,他大概就得当个傻子了。”   这种魔法对精神的影响很大。安德明显不可能贴心到小心翼翼地对着林仲辉施展探魂术。   “放心吧,从情报来看,让林仲辉开口不难。”闻乐拍了拍安德的肩膀,“你之前怎么干的,对着他再干一遍就是了。”   联想到自己还没有实验完的魔咒,安德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斜睨着闻乐。   闻乐秒懂,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手一挥:“我送你五盒软糖,最好吃最贵的那种!”   “这还差不多。”安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剥了壳塞进嘴里,使唤自己肩上的恶魔,“把他打晕带回去再说。”   “安德·赛迪勒!”恶魔愤怒地扇动着翅膀,“你能不能别老使唤我这个上位恶魔做这些事!你一个魔咒不全都解决了吗!”   安德瞥了它一眼,拿手指戳了戳它头顶的羽毛,理直气壮:“因为我懒。”   闻乐:“……”   真是,光明正大到令人侧目呢。   ……   安德带走了林仲辉,闻乐还得接着回学校上课。她以肚子疼的理由翘掉了两节课,其中一节是随堂测试。   老师倒不要求她再考一次,但闻乐被叫去办公室拿卷子自己做一遍。她粗略地看了一眼开始奋笔疾书,而向安娴则不知道从哪里蹭了出来。   “乐乐~”最近向安娴蹭到她身上的时候说话都自带着波浪号,“算我求你啦……你就来试试看嘛……”   这说的是《恋恋日记》的试音。   自从听完了闻乐刻意塑造的声音以后,向安娴对之可谓是恋恋不忘。不是说那股声音多么的宛如天籁,而是它就是很合适向安娴脑海中崔南的声线。崔南的这股声音和人物设定重合后,向安娴几乎就无法将它从脑海里剥离出去了。   ……本来就是以闻乐为原型改编的角色嘛!她本人最合适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并不)!   “不好意思,我还是拒绝。”闻乐把她的头拨开。刚认识的时候以为她是个大方还有点脾气的大小姐,混熟了之后她简直恨不得往闻乐身上贴,比周绵绵还粘人。   当然,大概也有向安娴执念太深、已经无暇顾及个人形象的原因在。   向安娴忧郁地看着奋笔疾书的闻乐:“那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闻乐想了想,转了转笔,扬起一个微笑,用笔尖轻轻挑了挑对方的下巴说:   “你来录女主那些羞耻的台词,我就陪你试一次。怎么样?”   按理说,为了代入感,女主角也就是“我”一般只有文字台词,没有声音。但闻乐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她要求向安娴来和她对对词似乎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还有,即使最后不用,你的女主录音也要给我一份。”   这足够成为向安娴一辈子的小辫子。   “怎么样,敢不敢来?”闻乐吃准了她不敢。   没想到的是,向安娴闻言只是红了红脸颊,神采飞扬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闻乐:“……”等等,你这反应不大对吧喂。   真是走火入魔了。闻乐摇头轻叹。既然向安娴都豁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奉陪倒显得不够大方了。   于是她下午就收到了一份崔南的完整剧情台本。不薄不厚,正好一本。   闻乐随手翻了翻,发现忽略一些单独提出来看颇为羞耻的台词,崔南个人的剧情还是挺完整的,和女主角互动也算正常。   如果没记错的话,《恋恋日记》还有一个隐藏的可攻略角色,是个精神分裂的病态杀手,跟他谈恋爱就是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而且他本人的台词还极为病娇……比起他来,闻乐手上的这个角色是真的正常太多了。   至少向安娴把她拉进制作群里的时候,闻乐就看见了一个管理员的粉红色气泡,是对那位病娇杀手角色配音者的意见:   “不够变态!不够病娇!不够张力!想象一下你爱一个人,时时刻刻想挖下她的眼睛、剔出她的骨头又不忍心伤害她的心情啊同学!再来一遍!”   那位同学发了个“缩成一团.JPG”的表情包,没有再说话,估计是自闭去了。   粉色气泡管理员继续喊道:“小娴你回来了!那个梦中崔南到位了吗?能不能录一句来听听?”   虽说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设备,但简单听听音色和声线还是可以的。她是相当好奇,多有人设感的声音才会让向安娴这么念念不忘的。   闻乐玩心大起,录了段视频,冲着镜头笑了笑,用本音说:“大家好。”   粉红泡泡管理员:“……”   粉红泡泡管理员:“妈呀崔南本南!!气质和外貌都好像啊!但是为什么是性转版本?”   闻乐:“去问向安娴呀:)”   向安娴:装死.JPG   粉红泡泡管理员:“诶原来这个角色是这么来的……但是你是女生,再合适这也不符合啊。”   闻乐调整了嗓音,说了一句:“现在呢?”   粉红泡泡:“……大佬!姐姐!不,哥哥!小的给您跪了!”   “好啦,现在就剩一个徐若了……”粉红泡泡发了个流泪的表情,“我们这个破破烂烂的小作坊居然能吸引来这么多璞玉,诶我真是太感动了……”   徐若,就是向安娴之前想请陆北楼本色出演的富家少爷、钢琴天才设定的角色。   本来徐若和崔南都属于校园日常组,在性格各异的可攻略对象之中不算最出彩的,但是崔南的声音和人设、立绘结合的是最好的一个,崔南立即从可攻略对象组中脱颖而出。   男配标准设定、除了立绘好看一无所有的徐若一下子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等几天我能把徐若的配音也给拉进来。”向安娴发了个吐舌的表情,似乎势在必得。   闻乐认真思考了陆北楼参与这个活动的可能性。   如果他戴上指环、充分发挥好人鱼血统……那大概就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了。   看他自己吧,也不一定非得过来一起帮忙。反正向安娴的录音有她一个人在就能搞到手,怎么都不算亏。   海神一本正经地想着。   ……   南方沿海的某处小岛上。   长发的男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四周是漆黑的墙壁。唯一的光线沿着头顶一座小小的天窗照射下来,却无法照亮他的脸。   正前方的金属围栏因为前几天下了雨的缘故,泛着淡淡的腥臭。   一团黝黑的火焰在他身侧燃烧起来,缓缓形成一个人脸的形状。   “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男人深陷的眼窝中,双眼微微闪光,苍老的手部皮肤在触及那团火焰的瞬间变得平整光滑了起来——   “带我走吧。” 第84章   傍晚,燕京某一个公园里。   许飞又做完一天的死亡训练,气喘吁吁地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   他脚边分化出一个淡淡的影子。与开始相比,影子浓重的黑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浅淡——这是许飞正在逐渐和影子融合的标志。   等影子和他正式融为一体,许飞对影子的控制权就会进一步提高。影子竭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把许飞训练地更靠谱一点。   “明天周琦就要来验收结果了。”影子点了点头,对他的训练成果表示差强人意,“再试试咒法和身法吧。”   许飞认命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管纸筒,从里面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和蘸了朱砂的便携毛笔,一笔一画地开始鬼画符。   字迹歪歪扭扭,但好歹整张符咒的结构有模有样。   影子:“……”算了算了。他画的符能用就行。   许飞机械地开始了下一阶段的成果检验。他抄起一旁的一根树枝,原地摆了个起手式,随即开始演练周琦给的那本入门剑谱。   舞得不急不徐,有模有样。虽然差了那么点意思,但鉴于他本人正处于疲劳而难以集中注意力的状态,即使是影子也必须称赞他一声有天赋。   怎么说呢,玄门弟子什么都得学,但不一定什么都得精通,至少周琦本人也是偏向炼器和阵法。   许飞刚刚开始学习,和那些童子功的竞争者们无法相比。但像许飞这种速成班出来导致明显偏科的弟子也不是没有入门的先例——身上有广原仙人的法器,无论如何,玄门还是会看广原几分薄面的。   但是广原的光环不能庇护许飞一辈子,反而会给他惹来无数麻烦。因此努力提高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   许飞演练完一套剑谱,吐纳归位,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他果然还是最喜欢练剑啊!   影子在一旁低叹可惜。以他的天赋,要是早点拜入玄门,现在估计已经是弟子辈里小有名气的人了。   “练完了。你觉得怎么样?”   “进步很大。”影子顿了顿,说,“我说过,这些考验你肯定是能及格的。但是你的玄门典籍背得怎么样了?”   许飞:“……”   他扔下树枝,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哀叹:“不行!我真的背不下来啊!”   他的记性要是这么好,怎么也不至于考倒数啊!那可都是文言文啊文言文,是人背的东西吗!   “实力上去了,道心也得跟着上去。”影子说,“你先把剑法和符咒都停一停吧,专心背书。”   许飞抬头,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脊背攀援而上——他之前撞上影子都没有这么不详的感觉(影子:……)。   似乎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正在逐渐靠近。   影子似乎也觉察到了,往某一个方向扭了扭头,身影似一阵烟一般在空中消散了。许飞正愣神呢,心中突然传来影子的警戒:   “赶紧离开这里。”影子说,“步子不要太急,也不要太慢。收敛你的灵力……走那边!”   许飞慌不择路,随意挑了个方向迈开腿,却被影子给厉声喝住,急匆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却没想到,肩头突然被人按住了。   许飞冷汗顿时一阵流淌。他在心里疯狂呼叫影子救命,但影子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一声不吭。   “这位小朋友——”   明明是彬彬有礼的温和男声,但身后人的每一次呼吸都揪着许飞的心。他从身后的人身上感受到了浓厚的、掩盖不住的黑暗……   你才是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许飞慌忙无措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怒气。   “请问一下,”身后的人没有放开他,问话还在继续,“……你认识去市中心的路吗?”   许飞:“……哈?”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那是个温文优雅的男人,一身马甲西装,黑色的长发被束在脑后,发尾披散在洁白的衬衫上。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眼角微提,有一点丹凤眼的意味,薄唇轻勾,笑容一派和煦。   帅是真帅。还是带有书卷气质的那种帅。自带高逼格。   学渣许飞自动感应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学霸体质。他看对方手里提着一个考究但看着就很考究的皮箱,下意识以为这是个从异国他乡学成归来的游子。   但对方身上充满了阴郁和黑暗的深沉气息……一点都没有减少。即使这副丽昳的皮囊完整映入了许飞眼中,那种不喜的感觉还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许飞轻轻拍下对方搭在他肩头的手,装似无意地扭过头,躲过对方的视线:“……这种事情,打个出租车不就知道了。”   “可是,我看这附近好像没有什么车站。”男人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   “坐网约车呗。”许飞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网约车?”青年重复了一遍,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在网络平台预约出租车服务吗?”   许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个连迪迪打车都不会用的老古董是从哪座山头出来的?!   即使久居国外,也不至于连网约车都没听说过吧?   “抱歉,你能帮帮我吗?”青年抬头,眼镜后的双眼里带着恳求,“我以前没有试过这些。”   “……好。”许飞想赶紧把眼前这个家伙打发走,大着胆子冒死接过了对方的手机,飞速下载了APP还帮他做了个注册,“把你要去的地方输进去,点一下这个,等着就可以了。”   “谢谢。”男人接过手机,很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了一声,提着行李箱往手机上显示的上车地点走去了。   这里许飞耍了个小心机,他把上车地点调到了隔着一条街的对面。这样男人为了赶车就必须马上动身出发,没空跟他唠嗑了。   在男人走后,许飞朝着和他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大概有两分钟,突然长长舒了口气。而影子的声音也终于在此时出现了。   “吓死我了!怎么随便在大街上都能遇见这种人物?广原补的通道难道塌了么?!”   “你还好意思说!”许飞心有余悸,“刚才你为什么不出声!”   “你傻啊,我一出声,对方察觉到你是玄门中人,咱们两个都要玩儿完。”影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身上的深渊气息都快溢出来了……这种东西光明正大在人群中行走,居然无人过问吗?现在的玄门可真是江河日下——”   “你等等。”许飞问他,“什么叫深渊?”   “我不是跟你说过广原那个傻子学女娲补天的故事吗。”影子说,“如果那个通道没有任何危害,广原何至于豁出命去封印它?只因为从那个通道里出来的大多数是对人们丝毫不友好的贪婪生物,身上的气息令人作呕。广原曾经见过同样从通道里出现、但还算可以交流的对象,对方说这些东西来自‘深渊’……”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这些东西不是现在的你我可以去管的。”影子说,“赶紧去联系周琦……这可来了个不好对付的东西!”   ……   安德的审讯功力了得,在各种迷魂咒、真心咒等咒语加持下,林仲辉很快将自己正在做的事透露地七七八八。   他原本是在各地流窜的,忽然有个有权有势的神秘人给了他财力物力,还给了他一个栖身之地,原本追着他不放的那些人也不知不觉就不见了……林仲辉唯一被要求的事,就是狩猎从西加大陆而来的、拥有魔核的异类们。   几年下来,他所经手的魔核大大小小有上百颗。但是那位神秘人物的胃口似乎越来越大,最近成色不好的魔核已经无法入他的眼了……林仲辉只好打起了安德和弗兰茨的主意。   前者是因为看起来年纪小且没有攻击性,后者是因为他的身份是个流浪汉,本就属于高危人群,又来自异世界,几乎连扫尾工作都免了。   在林仲辉口中,那位神秘人力量超凡,几乎无所不能,他的智慧超过了林仲辉所见的所有人类——这是他的原话。他明显对那个神秘人抱有深沉的崇敬之心,那股近乎于本能的谄媚表情却让安德结结实实地恶心了一把。   更多的,神秘人也没有向林仲辉透露了。   “他能提供的情报就是这些。”安德说,“他已经没用了。我能拿他喂我迷宫里的魔兽么?”   闻乐:“你随意。暂时别让他死透就行。”   安德得到了首肯,满意地挂了电话。   说真的,人类拿走魔核能有什么用处?西加大陆的魔核和地球的灵气是两个完全独立的系统,并没有相交的地方——至少闻乐看不见什么相交的地方。   而让她小小吃了一惊的消息却是:   “陆凭越狱了。”   闻乐:“……哈?” 第85章   闻乐沉默了半天,回答道:“陆凭……是谁?”   打电话过来的陆淮:“……你大伯。”   闻乐:“哥,你怎么说得像他不是你大伯似的。”   陆淮:“他本来就不是。”   闻乐:“咳咳。行吧,咱们继续。什么叫越狱?”   不过话说起来……到目前为止,陆老爷子的大儿子确实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过,可以说是杳无音讯。连讨人厌的陆元熙和与陆老爷子想看两相厌的陆晴都出现在她面前过了,传说中被“流放”的那位大伯则一直没有露面。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信件……什么都没有,老宅里甚至不曾留存他的照片。陆凭仿佛是陆家的一个幽灵。   “不知道,我们其实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陆淮说,“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因为非法进行人体实验被判进重型黑狱,按道理来说他会被关在那里直到他去世。”   但是他现在却成了第一个从海岸黑狱成功越狱的人。   海岸黑狱建立三十年,意欲逃跑的超过四十人,但其中三十二人被成功捕回监狱,三人死亡,四人失踪……即使你从黑狱成功越狱,你要面对的也是宽阔无比的大海。很少有人能跨越这道天然屏障重回陆地。   剩下的那唯一一位成功者,就是陆凭。   现在他对于特管局的意义又不一样了。特管局把他标成了短期内的第一目标,立下了不把他关回黑狱绝不罢休的Fg。   “挺厉害的。”闻乐说,“但是这关我什么事?”难道因为她是陆家人还有必须协助调查的义务?   “你知道他具体从事的是怎样的工作么。”陆淮无奈地说,“他从前是个异族研究机构的首脑,他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异族基因和人类基因的完美结合……”   “但是他们在搜集异族标本的时候,捕捉到过和地球生物基因完全不同的非人物种。特管局虽然拿到过数据,但对这些陌生的数据也是一筹莫展,而陆凭本人也三缄其口,这才渐渐平淡下来的。”   闻乐:“……所以,他很有可能知道西加大陆的存在?”   陆淮:“是的。”   陆淮顿了顿,说:“陆凭绝对不会毫无理由地越狱。他肯定是有了什么新的目标。”   “我说过,他和那个林仲辉是老朋友。你失踪的时候他已经在黑狱里了,但是也不能排除他参与了这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他的新目标和你有关,那么我认为——你还是早点做好暴露实力和海国背景的准备。”   真的和陆凭交起手来,对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好。我明白了。”闻乐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规范这两个世界的流通和交流……”   无论是西加大陆再流落出一个安德似的大杀器,又或者地球人迫害西加大陆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双界流通基本法》能在西加大陆流传,闻乐当然也会想办法让地球这方面的人签字。   ……   特管局的某处交接点。   解归站在车旁,腰背倚靠着车门,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自己手中的打火机。   他很想给自己来一根烟。但是他车里还坐着一个身娇肉贵闻不得一丝烟味的贵公子。   贵公子摇下车窗,浅淡的眼眸转过来,无视他手里的打火机,问:“周琦还没到么?”正是一身西装的陆淮。   “没有。”解归忍不住咂嘴,“我说你一个文职干部,遇上这种处理高危人员的武斗派聚会为什么一定非跟来不可?”   陆淮淡淡瞥了他一眼:“免得你犯傻。”假的,当然是做陆南枝的内应。   解归一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打电话催一催吧。”陆淮说。   解归:“你以为我不想?周琦小小年纪跟个苦行僧似的,连个手机都没有,只在他家的客厅里安了个座机。你说绝不绝?”   陆淮顿了顿,收回准备进口袋里摸手机的手:“道盟的新一任天才,有些特别之处也无可厚非。”   解归:“呵。我看周琦八成只想擦着约定时间的末尾露个面,然后把整个抓捕计划大包大揽过去——他们不是一直这么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么?”   陆淮不得不出声提醒他:“陆凭是从黑狱里逃出来的。”本来就是他们理亏。   要不是黑狱的看守人员死法过于诡异,他们也不会求助道盟。   好几个看守都是窒息而死的,只有颈间一道浅浅的本不该致死的淤痕,最后尸检结果表明,他们是活活吓死的。   ……这就牵扯到玄幻的精神攻击,怎么说也得参考玄门的意见了。   解归耳朵一动,往街角的方向看了一眼:“诶,来了。”   只见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男人一步一步地往他们走来,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   解归和陆淮刚刚想开口和他打个招呼,陆淮才刚刚打开车门,就听见周琦抛出了个爆炸性消息:   “陆凭来到燕京了。”他说,“我的弟子迎面和他撞见了。”   陆淮:“……”   解归:“……哈?”他同情地拍了拍解归的肩膀,带了些哀戚地说,“那你那个弟子现在怎么样了?”   周琦:“他很机灵,毫发无伤,把人送上网约车就自己跑开了。”   解归:“……”他捂住了额头,说,“那现在怎么办?”天知道他们只是来开个交流会布、商量布置搜捕网络的,虽然他们知道陆凭可能会回到燕京,但是陆凭应该也清楚,回到这里几乎等于自投罗网……   他们还暗搓搓计划着跟踪搜索陆凭的踪迹,捉迷藏还没开始,对方就已经撞到脸上来了。   解归与陆淮面面相觑,最终由解归给已经准备好的同事们下令。   “人已经在燕京了。必须尽快找到他。”   “这是那辆网约车的车牌号,应该可以查到陆凭坐着车去了哪里。”周琦贴心地掏出一张便利贴来。   解归有些惊讶:“你这个弟子也太能干了吧?有前途啊。”   可惜了。这个倒是影子干的。许飞那时候心如擂鼓、手脚发软,自然没那个胆子去记录车牌号。   特管局的调查员很快给了解归答案,这个答案让在场的陆淮当场变了脸色。   “他在一座山庄停下了。”调查员说,“山庄名字叫做‘楠生’。”   ……   闻乐一回家,就被晏菀和陆衡给揪住了。客厅地上摆放着一个行李箱,是陆爸爸陆妈妈想带走的东西,其他的甚至都不打算收拾,而晏菀拉着闻乐就不打算撒手了。   闻乐顺着晏菀的力道坐到沙发上,用眼神询问陆北楼,看见对方同样一脸懵逼的表情之后,默默叹了口气。   “爸,妈。”闻乐开口,“出了什么事了?”   陆家夫妇互相对望了一眼,晏菀无奈地开口说:“南枝,我们全家得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你爷爷也跟我们一起……我们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回来了。”   “就当是一场旅行吧。你们上次出去玩儿都没带上我们呢。”陆衡倒是很镇定,但语气里也捎带了一丝丝生硬,“这也算是个好机会啊。”   闻乐叹气,说:“是因为大伯越狱的事情吧。”   陆家夫妇:“……”   陆北楼:“……谁越狱了?”   闻乐扭头跟陆北楼咬耳朵:“我一会儿跟你解释。”安抚好他后继续跟父母交流信息,“我倒是可以理解陆凭这个人的危险性啦,但是我们是亲戚,又不是仇家,有必要还没见面就先躲起来吗?”   “你不明白,南枝。”陆衡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我们对于他来讲不是什么亲人,只是一群异类。”   “为什么?”闻乐刨根问底。   “因为你的奶奶、也就是我的母亲,她那一族的血统比较特殊……”陆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本你奶奶那一族的后人都有着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本领,但是到爸爸这一代失传了。你大伯对这种本领很感兴趣。”   陆衡回忆了一下,接着说:“没错,不是垂涎,他只是单纯地感兴趣……为了搞清楚这些秘密,他会不择手段,也不计较他或者我们会因此付出什么代价。”   “听起来怎么像个科学变态。”陆北楼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等等,难道他是——”   闻乐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海国血脉的特征在陆爸爸那一代失传,又在双胞胎这一代觉醒。如果说陆凭卷土重来,依旧对海国的血脉感兴趣的话,那双胞胎就得第一个遭殃。   陆北楼默默地瞥了一眼自己手指上戴着的素银戒指。   什么鬼。他是想长出尾巴来啊,还是想让自己的歌声变得更加魅惑啊?陆北楼腹诽道。   他的魔核都已经没了,他妹妹到目前为止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其实相当安全?   闻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用走了。”   晏菀有些忧心,还想说些什么,就只听见“叮”地一声——   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女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柄一人高的三叉戟,柄部落地的时候隐隐发出兵戈的清鸣。   “如果只是怕他上门找麻烦的话,那不用怕。”闻乐眨了眨眼,蓝色眼睛中流淌着极光一般绚丽的色彩,“我保证他伤害不了咱们家的任何一个人。”   陆衡:“……”   晏菀:“……”   作为合格的女儿吹,陆爸爸和陆妈妈下意识想感动地把闻乐拉进怀里,说一些“女儿长大了”一类的温情脉脉又满含鼓励的话,但是他们意识到,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场面会变得更加古怪。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闻乐:“?”   陆衡先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问闻乐说:“南枝啊……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三叉戟吗?自她到了海国起就自动出现的。于是她坦诚地摇头:“不知道。”   陆衡沉默了。   晏菀回过神来,脸色微妙地说:“南枝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她可以回答。闻乐说:“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   绝了。陆衡捂脸,自家女儿这血脉觉醒得堪称猝不及防,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被发现了简直就是个靶子。   “南枝,爸爸知道你很厉害。但是那些人的手段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陆衡认真地直视着闻乐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说,“你还没有长大,这不是你该承担的风险。即使你很强大,我们也不能随意将你置于险境。你明白吗?”   闻乐:“……”不是,我其实真的很能打的。   陆北楼叹了口气,扯了扯她的袖子,意思是“算了吧”。   就算闻乐是个绝世高手,她即使当场给陆家夫妇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他们也不会答应放闻乐出去对敌——毕竟她现在的壳子还是个高中学生。   闻乐开始认真思考起了把外貌直接调整为成年体态的可行性。   ……   度假山庄。   山庄里的警卫都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其他人四散逃走,偌大的山庄居然空了下来。   黑色长发的男人扶了扶眼镜,唇边还是挂着温文的笑容。   他抬起手,凝重的黑色雾气蔓延开来,将整面布满蔷薇的花墙侵蚀殆尽,花朵统统凋零,残缺的枝叶透着青灰的死气。   明月高挂,清辉淡淡地撒了下来,有一瞬间将他的发丝染成了白色。   男人低头,颇为爱惜地抚摸了一把自己手中提着的老旧皮箱,墨色的双眼流露出几丝缱绻和眷恋来。   他推开陆老夫人留下的那座城堡的侧门,抬头望了一眼蓝顶的塔楼——那曾经是属于他的塔楼。   咔哒。门被打开了。   穿行过沉寂的大厅,绕过一段走廊,他没有开灯,就这么走上了漆黑的木梯,拾级而上。   当走到一片挂着肖像的墙面时,男人停下了脚步,抬头,借着月光看清画布上那张纯净柔和的脸,那张脸似笑非笑,鬓边含苞待放的栀子几乎要在画布上绽放开。   男人伸出白皙到病态的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触摸到一层浅浅的灰尘。   “我回来了。”他低声地说了一句,一如每个久未归家的游子。   可惜没有人应答他。   青年忽然敏锐地皱了皱眉,转身,果然一团纯黑色的火焰在他身后默默地燃烧了起来。   明明是跳跃着的火焰,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热度,一眼看去只觉一股扑面而来的浑浊与沉重。   “别忘了你要做的事。”   那团火焰出声,声线尤其低沉沙哑,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青年无声地冷哼,细长的眼眸微微敛起,手心却罡风乍起,毫不留情地将那团火焰撕裂: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火焰只被那阵风吹散了片刻,马上又如鬼火一般聚拢成一团,再度开口:“我不是在蔑视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让吾神失望。”   “如果失败了,你知道的,你我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青年再度不耐地开口,眦目欲裂:“我可比你清楚!”   火焰不吭声了。   半晌,只有青年急促的呼吸在空荡的楼道间回荡。他的胸膛仿佛破旧的风箱,不断传出深沉的呼吸声。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男人冷静了下来,走上楼,将手提箱放置到桌面上,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枚泛着幽光的晶体——一枚是幽紫色,一枚却是澄澈通透的海蓝色。   ……   “你真的要去?”解归一边开着车,一边向后座的陆淮确定。   陆淮:“你已经问过我三次了。”   他虽然是文职,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好吗。这种场合一看就是法师对决,最没有优势的应该是身手了得、擅用物理攻击的解归才对。   他身旁的周琦忽然开口,问解归:“你是不是从来没和他比试过?”   解归:“你怎么知道?”   周琦:“能从罗网之术手里来去自如,即使是我也没有自信心能做到。”   解归:“……”原来自己搭档这么厉害的吗?!   陆淮:“惭愧,我已经遇见过好几个视罗网为无物的人物了。”   周琦:“是人物,还是魔物?”   陆淮深深叹了口气:“魔物。”   周琦点点头:“果然如此。”   陆淮:“可是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东西……大概比之前遇见的魔物都要棘手。”   周琦却恍惚间想起了某个夜晚,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和某个不知名的怪物战斗的经历。他又想了那股深藏在深海的阴影中的、令人战栗的视线。   “……这还真说不准。”周琦面无表情地说。 第86章   解归开着车进入了山庄的大门,凝重的夜色里,大部分光源已经被熄灭了。   “他还把电闸给拉了?”解归抽了抽嘴角。怎么反派都喜欢在这种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清楚的地方战斗啊。   “是为了截断警报系统。”陆淮解释说,“山庄的安保系统还算比较完善,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设施已经停用了。如果他不拉电闸,那山庄里会一直传出警报声。”   一片一片的建筑统统呼啦呼啦亮起红灯,那画面太美。即使是反派也不想用这种东西挑战自己的忍耐力。   周琦:“监控摄像头一类的还能使用吗?”   陆淮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设施大概已经被对方清除了。”   解归:“那他在哪里?”   周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罗盘,嘴里念了一道咒语。红光渗入了罗盘上刻着的字迹,指针轻轻转了转。周琦回答:“西北方。”   “……西北方是哪个方向?”解归轻轻皱眉,发问。   “往前开,右拐。”陆淮从容地为解归指路,扭头着有些无语的周琦解释了一句,“解归刚到燕京一年,之前久居南方。”   周琦:“……”原来如此。   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周琦贴心地将方位转换成了左右。而陆淮也随着他们位置的深入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大概已经猜到陆凭人在哪里了。他只是没想到,对方真的敢这么正大光明地闯进来。   ——你凭什么,还像从前一般踏进祖母的城堡里呢。   ……   站在城堡的门前,提着长刀的解归回头给了陆淮和周琦一个眼神,询问他们是否准备好了。   周琦点头,而陆淮则是慢条斯理地绕了绕自己指尖闪烁着金色荧光的丝线。那点点荧光和他白皙的指节交相辉映。   这还是解归第一次看见陆淮的武器,不免为之担忧。   这么细的线,真的顶用吗?   陆淮忽视了纯武斗派解归担忧的眼神,没什么表情地解开了自己的袖口。   如果一会儿收拾完陆凭他尚有余力的话,他不介意让解归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罗网”。   “咔啦。”沉重的木质大门被推开,三人踏进了昏暗的大厅里,暗淡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壁角点燃着两盏灯火。黑色长发、带着眼镜的青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会客厅的长桌首位,墨色的双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优雅和兴味。   “欢迎三位来访。”他垂眸,微微笑了,“我等诸位很久了。”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精致的挂钟,有些遗憾地道:“可惜,这个时间了,人还没有到齐。”   解归首先被这阵势给惊讶到了。他皱眉,努力回想起档案袋里记录着的那个形容枯槁、活似五六十岁老人的逃犯肖像,再看看面前这个桃花眼、西装革履的绅士,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你就是陆凭?”   陆淮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会错,他年轻时就长这样。”   解归有些震惊。他凑到陆淮身边轻声问:“他返老还童了?”   不。倒不如说他恢复成了他本该有的模样。   一旁的周琦则对这些异常不置一言。他也不是没见过鹤发童颜的老前辈,玄门里也有很多永葆青春、延长寿命的法门。但效果太过夸张的,除却修习者本人是个天才这种因素,大部分都是些损阴德的邪术。   反正也没差。在他眼里,面前的男人满身煞气,已经快把原本俊秀的五官都给完全扭曲了。   他掏出自己的符咒,随时准备干仗。   “我敬请诸位,不要轻举妄动。”男人打了个响指,“我已经在燕京各地和特管局总部的地下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如果轻举妄动,那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你们不愿意面对的了。”   说着,他手掌向上平摊,往窗外挥了挥手。   随着陆凭的动作,窗上倒映着的深深浅浅的阴影一阵狂乱的晃动,脚下传来轻微的震颤,一道影子拔地而起,躯干粗壮,枝叶纷飞,竟然是一只树型的、能够移动的怪物。   陆凭轻轻吹了个口哨,树怪传来一声低低的嘶吼,扒拉着窗户又蛰伏了回去。   解归:“……这玩意儿还被种在了特管局里?居然没有人发现?”   陆凭满意地笑了笑:“只要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任谁都不会轻易怀疑。我只是给它们下了一些特殊的养料……现在,轮到它们来回馈我。仅此而已。”   三人组:“……”   陆凭:“啊。我们还是先来说正事吧。三位请坐。”   陆凭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周琦眼神一暗。解归也似乎是有点忍不住拔刀的冲动。没想到最配合的,却是陆淮。   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拉开最末尾的椅子坐下,抬头无所畏惧地直视着陆凭的双眼:“把你想说的话说完,然后乖乖滚回黑狱里去。你没资格继续呆在这里。”   陆凭一愣,随即捂着额头笑出了声:“我知道了——现在陆家的小公主才刚回来多久,你这个非亲非故的‘哥哥’开始忙着替她清除障碍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任谁都能听出一股浓浓的嘲讽。   “陆衡可真是走了一步好棋。”陆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陆淮一眼,“不愧是老爷子的儿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解归站在远处,看着陆淮低着头埋没在阴影里的半个侧脸,通晓兄弟身世的他一阵火大,抽刀的动作也因此尤其漂亮——如水般的刀光划过陆凭的双眼,纤细的薄刃被解归握在手中,成功吸引了陆凭的注意力。   解归拿刀尖对准了他。   “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好”,陆凭清清楚楚读出了解归潜在的语言。   他挑了挑眉:“解先生居然这么不在意特管局的同事么?”   解归翻了个白眼:“能进特管局的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对付不了这玩意儿,他们也不用混了。”   说着解归叹了口气:“何况你大爷我早就想调回南边儿了。老邢那个没人性的天天安排加班,你要怎么毁那几间办公室随便你。”   陆凭:“……”他似乎第一次接触这么硬核的公职人员。   一旁的陆淮叹气,无奈地说:“说话注意一点。他大爷是我爷爷。”   没错。陆凭虽然不是陆老爷子的亲子,但也是他堂弟的儿子,算来也姓陆,只不过血缘没有那么近罢了。抛去养父子关系,陆凭也得老老实实喊陆老爷子一声“大爷”。   这回轮到解归沉默了。   他没忍住,抽着嘴角说:“你家关系有点乱啊。”   可不乱吗。两代养子养女满天飞。   到这里,周琦不得不一同坐下,插了一句:“你究竟在等谁?”   陆凭似乎对他切中要点相当欣赏,抬起头来,微笑着说——   “在等一位‘大师’。”   他唇角微勾,下颌缓缓抬起:“瞧,这不是来了吗。”   “咔啦”一声,沉重的大门被再次推开。月光倒映着一个稍显矮小的身影。   一身休闲服的、拥有者蜜色瞳孔的少年走了进来,口中叼着一支棒棒糖,肩上停驻了黑色的红眼睛乌鸦。那乌鸦乍一眼看去羽毛光滑,眼睛如红宝石般瑰丽,再仔细看,却从那两只小小的豆大眼珠里瞧出几丝狡黠来。   来者一副十足的少年模样,和在座的人几乎格格不入。   “告死鸟老师?”解归低声惊讶地喊道,他忽然发现自己爆了对方的马甲,急忙改口道,“不对,安德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你们认识。”陆凭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抬手请安德坐下,“人既然已经到齐,那我们就开始讨论正事吧。”   安德冷淡的眼神瞟了过来,威胁道:“给你三分钟。如果你讲的‘故事’过于无聊,我就把你连同你身后的那个一起清理了。”   周琦等人悚然一惊,扭头看去,陆凭身边果然晃悠悠地飘出一团黑色火焰来。它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此刻却带着一股明显放低了姿态的恭敬:“赛迪勒大人,原谅在下的冒犯。只是为了履行黑暗神的意志,吾等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安德:“包括你的性命?”   火焰:“包括我的性命。”   安德:“好。那接下来的内容,但凡让我觉得有一丝无趣——”安德盯住那团火焰,似乎隔着虚空在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我保证,我会让你在明天的日出之际和你的脑袋告别。”   解归:“……”这么凶残,不愧是老师啊(?)。   周琦和陆淮齐齐沉默。   周琦捅了捅解归:“你认识这个孩子?”   解归:“认识。我追他的来着。”他略一停顿,“不过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周琦:你现在才开始考虑这些吗?!   这时,首座的陆凭再度开了口,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我保证诸位今天都会不虚此行。”   “今天不仅可以作为诸位的人生转折点,更可以作为人类发展新纪元的开端——”   “我称我的计划为,堕神。” 第87章   虽然在陈述着一些听起来很疯狂的豪言壮语,可是陆凭丝毫没有收敛脸上满含兴味的笑意,在月光的照射下仿若戴了一张精美无暇的面具。   “堕神?”安德的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名字倒是很猖狂。”   “只不过,你想堕的是哪门子的神?”   “大师应该很清楚才对。”陆凭回答,“目前,在你们的西加大陆上,应该只有一位称神的人物。”   安德:“……”   他无语了半晌,脸上原本就不浓厚的兴趣顿时消失了,整张脸都冷淡了下来。他甚至没有履行之前要让陆凭和他背后的黑暗法师付出代价的诺言,只是平平淡淡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陆凭和他背后的那团火焰:“……”   火焰:“赛迪勒公爵!请留步!我们是有哪里冒犯了您吗?!”   安德转回身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暂时没有。否则你早就脑袋分家了。”   他只是不想再和着这群做梦的家伙继续凑在一起浪费时间罢了。   他们的目标居然是那个海神?安德在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   自身的实力一塌糊涂、甚至不曾直面过神威的家伙,大言不惭地拉拢他,声称要一起诛神,安德继续留下来才是傻子。   反倒是陆凭笑了笑,说:“原本以为,您这种敢于反叛家族和血脉的大师会有什么不同……看来,我们还是高看您了。”   陆凭的声音传过来,安德背对着他,果然停下了脚步。   火焰在一旁低声警告:“你快住口——”   “所谓的神明。”陆凭突然站了起来,墨色的双眼中仿佛蕴含着森然的火星,之前那股儒雅气质也完全不见了,展现出了一种狂傲和冷漠,“纵使他们高不可攀,纵使他们可以肆意玩弄普通人的命运,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形态。”   “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造物。”   “即使是神,也会有弱点。”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甚至有那么一丝狂热的信仰意味。   “我之所以称这个计划为堕神计划,就是因为我发现了神的弱点。”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只是在叙述事实的语气却带上了最浓的蛊惑意味,“我可以将神的力量削弱、分化,为我们所用——”   “在场的西加大陆的诸位,你们能一尝饮血敌对光明派系主神的痛快。而我们地球人,则能从这位‘神’身上获取进化的钥匙,甚至于无限的能源。”   周琦等“地球人”都被他的惊世脑洞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琦:“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牺牲无辜人的性命来做人体实验,用的也是为全人类进化带来利益的借口吧。”   陆凭:“这些我都承认。但我相信你们也明白,当新的时代来临时,历史的齿轮下总是积满皑皑白骨的……人类从来不会因为那些白骨停止前进的脚步。”   周琦皱眉:“随意判断人的生死是否有价值——你以为自己也是传说中的神明吗?”   陆凭笑着否认:“不。我是强者。强者支配弱者,理所当然。”他见安德已经停住了离开的脚步,再次转身看了过来,有些得意地鞠了个躬,“那,我就正式开始我的展示吧。”   他一个皮箱从桌角提了上来,面对着众人打开。霎时间,幽紫色的污浊光辉和海蓝色的耀目光芒交相辉映,美得几近触目惊心。   “这是与海神出自同源的魔力结晶。”陆凭指向蓝色的那颗晶石说。   “而这……是来自深渊的魔力结晶。”   安德皱起了眉头,视线丝毫没有被传说中的“神力结晶”所吸引,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颗幽紫色的晶石上。晶石的表面时不时流动过雾霾般的浮絮,浮絮散去时,又有魔力碰撞产生的细小的电光流窜其中。   “接下来,向大家展示一番这些晶石的使用方法。”   陆凭抬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那枚紫色的小小晶石放置了进去。   紫色晶石接触到血肉的一瞬间,融化成液体汇入了经脉。而陆凭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也瞬间融合——他整个人的脸色剧烈苍白起来,瞳孔泛起猩红的颜色,额头青筋暴起,连眼神都浑浊了一些。   在失控之前,他又不紧不慢地用痉挛着的手,将那枚蓝色的晶石拿起,吞下。   恐怖的异化瞬间被暂停了下来。   陆凭抬起头,眼睛依旧是猩红色的,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解归等人都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解归更是直接将刀抽出了刀鞘,清冷的刀光在他腕边流转,似乎随时准备将陆凭斩首。   陆凭对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   下一瞬间,他就消失在了原地,速度快的几乎连残影都没有剩下。   “铛、铛、铛。”   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解归已经持刀和陆凭拼杀了三回合。陆凭纤细的双手硬的似劈不开的石块,任解归周身刀光四溅,陆凭凭借着自己的速度和力量,硬生生将刀的轨迹截下。   他的眼镜已经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只猩红的眼睛毫无遮拦地注视着解归的双眼,看他的眼神仿佛就在看一粒渺小的尘埃。   半晌,他悠悠叹息道:“只要体验过一次这种感觉,你们就明白我说的话了。”   解归冷哼一声,对他钳制住自己的事实尤其不满。手中刀刃一扬,没想到陆凭却不闪不避,任由长刀划破了他的胸口。   而他的血液还在解归的刀上滴落,陆凭胸口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诸位都看见了。”陆凭说,“只要使用了这两种晶石,不仅能大幅度提升速度和力量,甚至能得到近乎永生的恢复能力——”   “紫色的晶石,是从深渊的来者身上提炼出来的,可谓源源不断。”陆凭说,“可是如果只使用他们,我会被这些狂暴的力量吞噬而亡。”   “蓝色的那枚晶石,代表的是海神的魔力。我们实验了西加大陆无数属性的晶石,最终能和深渊之力勉强达到平衡的,只有这种蕴含了‘神力’的晶石。”   “这样,我们既可以保持自己的理智,又可以保留几近永生的恢复能力。”   “如果在将来,我们进一步破译了其中的奥秘,人类甚至可以迈入永恒的纪元——”   “以‘堕神’为代价?”陆淮轻轻皱起了眉头。   陆凭点了点头,笑着说:“取而代之。”   解归“嘶”了一声,把话插了进来:“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有办法从那个神的身上抽取魔力吧?”   “这很简单。”陆凭从袖口摸出了一管紫色的液体,“只要让她陷入沉睡……就可以。”   “……稀释的黑暗神血。”安德不免有些惊讶地说,“这应该是传说级别的黑暗圣物。”下一刻,他就狠狠皱起了眉头,“它不是一直被锁在光明神殿里吗?”   “我说了。堕神,取而代之,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愿望。”陆凭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如你一样,不愿意向命运俯首帖耳的人。”   “赛迪勒公爵。”一直在角落里未开口的那团火焰再次出声,“只要您愿意加入我们的计划,事成之后,您就是我们黑暗魔法派系一等一的功臣。您会成为史上黑暗议会年纪最轻的首脑。”   所谓的首脑即第一审判者。这种东西进了前十,一般来讲就只能比命长。而安德目前排在第九,前头都是不确定是明天就死还是几百年后才死的、干尸般的老人。   据说还有两个亡灵族的。在比命长这方面他们堪称作弊。   这个条件听起来倒是……相当有吸引力。   “而在座的各位只要与我通力合作,就一定能办成这件事。”陆凭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转移到陆淮的身上,果然对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休想。”陆淮低声说道。   “为什么?你还真的把自己当作她的亲人了?”陆凭说,“她身体里的血脉都传承自另一个人。如果没有她——”   “即使没有她,祖母也会死。”陆淮面无表情地叙述着这个事实,“那个家族的人并不是不死的。”   “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陆淮略微提高了声音说。   “不。”陆凭沉默半晌,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我比所有人都明白。比所有人都清醒……不。”   “如果她不生下继承了血脉力量的孩子……她不会衰老地那么快。”   “那是诅咒。”   “她曾经有多害怕,多痛苦——她的挣扎,你们完全看不见,或者统统心安理得地忽视了。自顾自地沉浸在所谓的亲情里缅怀她,还想强迫她变得和你们一样……”   “陆凭!”陆淮不得不高声喝止他,“——你魔障了。”   陆凭的瞳孔一缩——有些惊悚可怖的猩红色乍然暴涨,却切切实实退去了虚伪的笑意,露出一瞬间的茫然和痛苦来。 第88章   一时间,明明算得上热闹的城堡大厅有些寂静。   “你再怎么做,也不会换来祖母的理解和感激。”陆凭说,“与之相反——你到目前为止做的所有的事,都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人总是会被自己的情感遮蔽双眼。”陆凭侧过头,那双浑浊可怖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一样,你也一样。”   陆淮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有所指,只觉得一阵心悸。果然,陆凭接着开口道:   “也许从前的我怀揣着的是某种幼稚、低劣的冲动,但现在不同。我邀请了你们,正是出于这种想法。”   “诸位应该清楚,我们如今的纷乱就是从百年前界壁通道的开启而产生的。另一个世界的争斗蔓延到了我们的世界,多少人为此牺牲,我们却对此毫无反抗之力——在我眼中,这不是一场偶然,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我们不提前武装自己,了解对手,总有一天,我们会面临被进一步侵略的危机。”   “……你们现在认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关系。但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们会称我为先知者,为启明星。”   所有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倒不如说是被他这段独白给彻底冲击了三观。   解归皱眉,提着刀凑到周琦身边,低声问:“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周琦深深吸了口气,狠狠揉了揉眉心:“不得不说,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天才与疯子总是隔着一线之遥。陆凭当初迫害异族和一些不明身份的非人生物进行试验,在成果方面却堪称斐然。比如,他在入狱前,已经能初步做到不稳定的基因移植了——虽然这种人为的基因融合在短期内就会崩溃。   但现在,有极少数的异能强大的异族也出现了基因崩溃的现象。陆凭对这个领域的研究有不少可以作为借鉴的地方。   而他所预见的“战争”,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非常合理:这种事情在很久之前不是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么,玄门就此失去了广原仙人。   但他这种直接助力什么黑暗神,还要去行刺另外一个光明派系神的计划,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光明神系的你都不信任,为黑暗神做事,不相当于与虎谋皮吗?   “说到底,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参与这件事?”周琦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你说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个任务?”   “如果这位‘陆’先生答应帮忙,那当然是轻而易举。”陆凭咧开嘴笑了出来,牙齿显得有些尖利,“当然,安德大师要是答应加入我们的计划,那就绝对万无一失了。”   “由信任的哥哥投毒在前,熟悉的咒术师朋友钳制在后,其他的人只需要旁观,什么都不用做。我相信那位天真的海神会就范的。”   解归:“……等等,这话的意思是——”他有一瞬间惊讶地连刀都拿不稳了,抽着嘴角去问陆淮,“诶,你们家哪个是啊?弟弟还是妹妹?绝对是妹妹吧!我当初就觉得她不是一般人啊!”   解归恍惚间又想起某天他被安德拒之门外,陆淮的妹妹却被请进了房子的经历。   ……原来是这样吗?   陆淮站在不远处,轻轻翻了个白眼。   “这位‘陆’先生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向你们吐露隐藏着的真相吧。”陆凭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她是位于另一个世界金字塔顶端的领导者。但对于地球来说,也是在暗中掩藏着自己身形的觊觎者。”   “……她没有征服地球的野心。”陆淮无奈地解释,“而且陆家的生意已经够她忙的了。”   解归:……这就是传说中富二代的底气吗?!   “行了。”安德似乎终于听腻味了,伸出手来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先告诉我,你的黑暗神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凭愉悦地说:“已经在考虑计划的可施行性了吗?”   安德抬头,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前提是这玩意儿是真的。否则我们所有人陪着你玩儿完。”   解归听见他们的对话后腹诽道:等等,告死鸟老师,你和陆南枝不是朋友吗?!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陆凭注视安德许久,仰头大笑了起来:“当然是真的——”   安德:“怎么证明?”   “……这是光明教廷的圣子亲手给我们的。”陆凭身后的火焰开口道,“赛迪勒公爵如果不相信,大可前去调查。之前光明圣子和议会交换了一大批被捕获的深渊来者,还有一些无人能读懂的神语残卷复刻本。”   安德:“……”   他叹了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从自己的次元储物空间里掏出一个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说:“问出来了,那劳什子的黑暗神血是从博西安手拿来的。”   安德懒得把脑袋贴到手机上,因此开的是免提。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就知道,光明教廷之内敢这么坑人的也只有他。”   安德点点头,将视线转移到浑身僵硬的陆凭身上:“你那瓶所谓的黑暗神血,是假的。”   所有人:“……”   在一旁燃烧着的火焰几乎要维持不住自己的火苗:“这怎么可能!明明上位审判者们都已经查验过了——”   “气息没错。因为那个瓶子是真的装过黑暗神血。里面现在装的是什么就无所谓了。”安德站起来准备走人,“敢跟光明圣子做生意……黑暗议会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陆凭:“……”   火焰:“……不!这不可能!赛迪勒大人,您为什么要包庇海神?!难道您忘记了——”   “吾是黑暗神的信仰者。”安德懒洋洋地开口,“可不是黑暗议会的信仰者。”   他说到这里,回身给了火焰最后一句话:“转告你的主子,我看要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呆腻味了,即使想找点刺激的,也不要把他那腐朽的脑子当做摆设。”   “只要好好恳求我,我会大发慈悲答应帮他松松土的。”   解归:“好毒舌……不愧是报死鸟老师!”   周琦:“……”他已经无槽可吐了。   对这件事情看起来最无法接受的就是陆凭。他一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嘴边一直挂着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回头,无声地看了火焰一眼,火焰仿佛被什么毒虫蛰了一口般不悦,但眼下也没有心情发火,只安静地消失在了墙边。   “吱呀——”   大门被打开。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显眼的手机屏幕一闪而过,紧接着走出了一个纤细柔美的少女身影。   湛蓝色的双眼在月光下翻涌着粼粼的波光。   她与安德擦肩而过,期间交换了一个眼神。安德点了点头,满意地离开了。   眼神交流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的巧克力呢?”   “帮你送到韩羽家里了。”   #如果黑暗议会知道五盒巧克力就可以拉拢一个咒术大师,不知会作何感想#   闻乐轻轻巧巧地走过来,没有什么海神的威仪,也没有刚刚挫败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的意气风发。她只是无比自然地走进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如解归和陆淮平常见到她时一样。   “正事开始之前,先容我帮人传一句话——哥,妈妈喊你明天一起回老宅吃饭。”闻乐冲着陆淮喊道。   陆淮:“……知道了。”其实你可以先处理正事的!   她这句话果然触及了陆凭紧绷的神经。他抬起头来,目光中带着几丝阴煞,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比他之前和解归对招时不知道要快上多少。   “铛——”陆凭钢铁一般的筋骨与破风而来的三叉戟狠狠撞击在一起。   陆凭拼着一股狠意,伸长了指甲暴涨的双手,想要划破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他双眼腥红、眼角乌青的不人不鬼的丑态,却让他在一瞬间的怔愣后,血管里的力量再次炸裂开来。   凭什么——你活了下来——付出了代价的——却是她!   陆凭的招式并非毫无章法,应该是进行过体术的练习。他所摄入的力量与他完美配合着,没一次出招都仿佛分山碎石。但闻乐只是轻描淡写地挥舞几下三叉戟,不是打上陆凭的后脊,后者却连她的边都没有擦到。   “哐”地一声,少女持着武器在空中旋了个身,一脚将朝他袭来的男人的腿踩进了地里。咔啦一声脆响,男人对自己扭曲了的腿似无所觉,趁着她逼近的间隙,对着她的心脏攻了过去——   却被“铛”地一声叉回了地上。   三叉戟穿透男人的发丝,将他紧紧钉在了地上。   闻乐扶着三叉戟,蹲下,打量着陆凭的脸,问了一个问题。   “被你偷走的那个魔核,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场最佳:博西安。   “如果你回望这位光明主教的人生,你会发现他从学徒时期起就谎话连篇,做圣子时连黑暗议会都敢诓骗,在登上主教之味后更是成了西加大陆最厚颜无耻、出尔反尔的航脏政治家之一。”   ——安德·赛迪勒《回忆录》卷二第一千五百三十二页。 第89章   陆凭紧紧盯着她,唇边隐隐渗出几丝血迹,却紧抿着双唇,缄口不言。   闻乐眯着眼再次将他猩红色的眼睛打量了一番,手中的三叉戟翻转,用戟身在他腹部轻轻拍了一下——真的是轻轻地——陆凭的脸部肌肉一阵扭曲,整个人像是虾米一样蜷曲了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一枚蓝色的结晶。   这只是单纯的魔力结晶,而不是魔核。   只是单纯的魔力结晶就能将身体里深渊的魔力平衡地如此之完美,要是真的让他得到了大量纯正的海神神力,他大概会毫无顾忌地往自己身上输送深渊的魔力,把自己塑造成另一个在世的神明。   正是所谓“取而代之”。   没有了魔力结晶的支持,陆凭猩红色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血管里的力量在不受控制地暴走着,只觉得痛楚在渐渐深入骨髓。   他低吟着,手指咔啦一声深深嵌入了地面,手臂上暗紫色的血管似有了生命,不住跳动着。   “告诉我,你把我哥的魔核弄到哪里去了,我就帮你缓解现在的痛苦。”闻乐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在极度的痛楚下,陆凭的五感已经模糊了,视线也早己开始扭曲,但他还是紧紧咬着自己的舌尖,不发一语。   闻乐沉默了。   他的沉默使在一边围观的解归一阵心惊。他戳了戳陆淮:“你妹妹不会一气之下把人打死吧?”   周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阻止她。毕竟只要陆凭活着,就来日方长。”   陆淮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放心吧,南枝不会杀了他的。”他的妹妹从不屠杀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这点陆淮还是有信心的。   果然,只见闻乐手一松,三叉戟化作流光散去。她指尖凝结了一团幽蓝的光芒,往陆凭的眉心一戳,陆凭瞬间平静了下来,眼中的猩红色也褪去不少。   在一旁围观的三个人松了口气,正想上前缉拿陆凭,却被闻乐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我给你一分钟思考人生。”闻乐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说,“我给你的这点稀薄的魔力只够压制深渊之力一分钟。一分钟后你还没想清楚,那我等你痛的要死的时候再输送一次相同的魔力。”   三人组:“……”   “我可以这样跟你耗上一天。”闻乐拍了拍陆凭的脸,“别晕过去啊,晕过去了我就拿水泼你了。”   三人组:“……”   他们无语地将视线转移到了陆淮身上。   陆淮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有时候适当的审讯手段也是有必要的。南枝真聪明。”   周琦/解归:你看看她脸上的微笑啊!她真的是冲着搞死对方去的!   周琦闭嘴,放弃和这个重度妹吹对话。而解归也收齐了刀,坐在一旁啧啧看戏。那边一分钟的时间马上到了,陆凭全身的异状又开始显现出来,满脸的冷汗,而闻乐就在一旁端了张雕花的小椅子坐着。   陆凭晕过去了。她给人输送了魔力,然后呲了对方一脸的水。陆凭在昏迷状态里差点被呛死,努力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闻乐平静无波的脸。   少女娇嫩的唇边隐隐勾着一个微笑:“这次还是一分钟。”   陆凭一口淋漓的鲜血吐了出来。   ……   陆凭的意志力是真的强大。   他差点被闻乐折磨得失去理智,就这样还是没有开口告知陆北楼的魔核究竟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但是会做这件事情的人也只有他了——他和西加大陆的黑暗魔法师有接触,研究目的是为了唤醒陆老夫人身体里的海族基因,让她因为魔力流逝而失去活性的身体重新变得健康起来。怎么看陆北楼的魔核都可以满足这个需求。   但是到最后陆老夫人还是英年早逝了。随着蓝色瞳孔在后辈里的成功传递,她的魔力以不可控制的趋势逐渐衰弱了下来。   倒不如说,如此衰弱的态势才是正常的。因为陆老夫人身体里地球的血脉占据了主要地位,她能拥有魔力,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家族誓要归乡的夙愿。有比她更加贴合那个预言的年轻湖人诞生,她在这一精神体系里也自然失去了价值。世代积累的魔力流转到了双胞胎身上。   尤其是陆北楼,他吸收的魔力很多,而本人的资质也很高,高到甚至凝结出了魔核——这在西加大陆意味着他可以学习深奥的魔法。这点即使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也有所不及。   挖出陆北楼的魔核,是为了给当时已经罹患重病的陆老夫人续命。但是陆凭不知为何没有成功。   “真是绝了。”解归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转身递给陆淮一份早餐,“已经四个小时了,这孙子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陆淮把筷子拆开,夹起了一口饭。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钟了,陆凭虽然没有睡着,但就是坐在原地没有动作。而周琦则去跟道盟回报这次的任务结束,闻乐则早就被被陆淮赶回家里去睡觉了,因此暂时只有他们两个在场。   一会儿可就不只他们两个了。   “再这么下去,他作为重刑犯,会被直接扭送回海岸的黑狱。你们想找的那什么……魔核,恐怕就再难找到了。”解归喝了口豆浆,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顺便,关于你妹妹的事——这回你们是打算说,还是不说?”   在西加大陆的人总是莫名其妙走失到地球上的情况来看,似乎暴露比不暴露要更方便一些。问题就是暴露到什么程度。   可以由安德出面牵线搭桥,那闻乐这个海神可以安安稳稳地隐于幕后,毕竟两个世界的交流仅由海国出面也不大合适。如果去联络在陆地上的光明教廷和其他国家、认真安排起来,那又会是没完没了的会面和协商——   “先再等等。”陆淮说,“南枝说,她要先去确认,除了被广原封印已久的主通道,地球还有几条稳定的通往异界的道路。如果他们来到地球仅仅是千万分之一甚至是亿分之一的巧合,那正式建立联接也没有什么必要,我们各自在内部通个气就好了。”   解归:“说得也有道理……”   话虽如此,但闻乐也心知肚明这是个保守政策。   她暂时没有见到希望吞并地球的西加大陆人,但却见到了想以西加大陆为跳板提升自己实力的人——陆凭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么多被摘走的魔核,不是说无视就能无视的。在一切都尚不明朗的条件下,西加大陆的人们除了抱团取暖也没有什么好的计策,毕竟活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自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和警觉,便会无时无刻不置身于危险之中。   闻乐本人仍在举棋不定中,于是她决定,回海国找萨迦。   ……毕竟萨迦是万能的嘛。   谁知道美貌的祭司在听完她说的话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给她出谋划策,而是叹了口气,抬眸有些哀怨地看着她。   “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冕下。”   闻乐不明所以:“嗯?”   “您一开口就问我这些。”祭司一边叹气,一边说,“是不是我在您心目中,除了出谋划策之外,就没有别的价值了呢。”   闻乐心中警铃大作:“不,怎么会。”她有些疑惑地说,“萨迦你是最近的公务太繁忙了吗?我看见你案头的文件了。真是抱歉,我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你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萨迦将她的手牵起,贴上自己的脸颊,双眼闭起,“在下很好。”   “……”你都已经下意识地想让我给你补充魔力了这还能叫好吗?!   闻乐怕把自己的劳模祭司给累坏,当场免了他所有的工作,四处分派给认识的事务官或者自己当场就批了。而萨迦则坐在她身边看她忙来忙去,脸色微妙。   ……他真的是很佩服海神大人了。每次他打出的直球都能被对方完美闪避。   萨迦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按理说他应该不至于入不了对方的眼,为什么对方总是忽略他的信号呢?   还是他必须得直白地告诉对方才行?   祭司长叹一声,缓缓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顺便遮掩起微微泛红的脸颊。   “萨迦,你的脸有点红啊。”他的额头突然贴上一只柔嫩细腻的手掌,“也没有发烧什么的啊。”   萨迦沉默半晌,伸手将那只手掌从额头上牵下来,仍旧是维持着紧闭双眼的模样。   他把那只纤巧的手拉到了唇边,对着掌心印下了一个炙热的、轻柔的吻。   ……吻了两次。   还恶作剧似的轻轻咬了一下。   “啪”地一声,萨迦听见声响,恍然睁开眼,才发现闻乐手拿着的卷轴掉落在了地上,渐渐滚落到了远处。   萨迦:“……”   而闻乐本人则有些呆愣地在原地闹了个红脸,半晌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第90章   “你——”   闻乐短暂地发出一声低呼,手无比快速地缩了回来。而她面前的青年祭司只是微微红了脸,不闪不避地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双湛蓝色的、有着海的深沉,天空的高阔,星辰的瑰丽的眼睛。   萨迦一时没有多加收敛,双眸里那股沉醉的神情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撞进了闻乐的眼睛里。   闻乐:“……”突然感觉自己的下属兼朋友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啊。   上回唱歌的时候就是了。他逮着她唱那么多首歌到底意欲何为!看她出糗吗?!   还是说——   “萨迦。”闻乐严肃地低声咳了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斟酌了一番语气,硬着头皮对上对方微微含着笑意的眼神,“那什么……你们海妖,是不是也有——就特别想谈恋爱的那种冲动……”   闻乐说的很委婉。但实际上就是种族特有的发情期。   为什么海妖这种进化比较完备的海族也会有这玩意儿呢?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海洋的领域比现在还要更加广袤,而人鱼啊海妖啊这种稀缺程度算得上立于海洋金字塔顶端的生物,偏偏没有聚居的习惯。尤其是海妖。海妖畅游大海,如果运气不好,一生能遇见的同类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完,还有可能恰好是同性。   人鱼还能自己变个性呢,况且他们还鱼多。海妖就不一样了。非要在同族里面找伴侣那就要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顺便因此纯种海妖的生育率一直十分低下——   因此,发情期只是海妖进化出的一种辅助手段。毕竟以海妖们的颜值来讲,只要你有谈恋爱的冲动了,至少不用担心找不到对象生崽。是不是同族么就另说。   众所熟知,“发情期”等于“恋爱脑”。萨迦整天闷在海神殿里为她这个甩手掌柜工作,虽说也算是大权在握,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几个女性,甚至连朋友都很少。   闻乐作为她的上司难得良心发现,感受到了一丝丝愧疚。   “要不我给你放个长假吧,出去散散心?”闻乐迟疑着回答。   萨迦:“……”   “实在不行……”闻乐咬了咬牙,说,“我带你去咱们郁翠都的相亲角看看?”萨迦这种青年才俊肯定很热门、很抢手啊!   “冕下,祭司是供奉神明的圣职人员。是不能缔结婚约的。”史上有很多祭司和主教情人儿女一堆,这种事情萨迦就选择性地忽略,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不能和别人在一起的。”   所以,咱们试着内部消化一下吧,嗯?   没想到闻乐再次闪避了萨迦的信号,却挥了挥手,一副颇为慷慨的态度:“那我就在海国里颁一道律令,圣职人员也可以自由恋爱,这样你就不用担心遭受非议了吧?”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啊,抱歉,她忘记了她现在是在海国。但是闻乐觉得海国人民既然接受了海神诈尸这个设定,让作风开放的他们接受祭司能谈恋爱并且结婚,难度应该也不是很大……吧?   闻乐还在那里为挚友的终生大事认真负责地揣摩,却见萨迦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长臂一展,整个人扒到了闻乐的肩头。他的鼻尖轻轻磨蹭着她的,低垂的双眸抬了起来,修长的睫毛扑扇之间像是要戳进人的心里。   猝不及防被美颜暴击的闻乐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说萨迦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原来是看上她了吗?!   不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她懵逼之下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于是青年祭司顺利得拿鼻尖蹭了又蹭,还进一步将额头贴上了她的,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没有距离了。   “冕下,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直视我呢?”   萨迦这话说得微妙。闻乐想通其中关节后就尽量避免与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对视了,但萨迦说的这句话明显还包含着另一层含义。   “冕下,我的眼睛里已经装不下其他人了。”   “无论时序轮转,春秋变幻,我永远都会追随着您,发誓永不背弃、永不离心……这不是一个祭司对他侍奉的神明发下的宏愿,而是一个普通的男性对他钦慕的女性所发下的誓言。”   “您不必担心我的誓言不诚,因为您就是我的神;您不必担心我的忠诚里混杂了不该有信仰,因为我辨认得清清楚楚。如果您愿意,我可以随时抛去祭司这层外衣——即使这么做的前提是背离神职,是有罪,我也愿意为您这么做。”   “……即使被捆上绞刑架,用烈火烧净我身上的祭司刻印,我也愿意这么做。”   青年说道最后一句时,言语里浓重的偏执让闻乐都忍不住侧目。   她抬头终于看了对方的脸一眼——终于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除却和煦、谦逊、温柔、威严之外的表情。那是被红尘所困的表情,决绝里带了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强势。   他在她耳边低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似裹着花蜜般甜美,但回味起来却有一股淡淡的苦楚。   他已经失控。即使这种失控是顺遂他本人心意的。   他在背水一战。海神稍有不悦,他就将要坠入他连想象都不愿的悲哀境地。   但他必须这么做——海神已经越来越适应她“家乡”的生活。祭司甚至想象过特意漏几件事绊住她的脚步,但是他骨子里还是不屑于拿海国福祉做赌注的行径,因此只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离开,回来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停留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神也是。神一旦开始偏爱哪个世界,另一个世界的人总是束手无策的。   而萨迦的出发点也没有那么高尚。他不管这个西加大陆失去真神会怎么样,反正从前没有真神大家不也这么过来了;但是失去他所爱的人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无法毫无作为的。   萨迦那边还在天人交战,而闻乐则被这个从天上砸下来的告白给砸晕了。   说起来,她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但是这回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大概因为告白的对象是共处多年、感情亲密的朋友……所以她现在这种情况就属于“我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却想上我”?   好像也不大对劲啊。   闻乐下意识地开始神游。而萨迦看她一脸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就知道她内心大约是在万马奔腾。但是为了避免好不容易造就的局面就这么给她再次打哈糊弄过去,海神祭司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他吻了对方的嘴唇。   ……大约一刻钟后,海神“咣啷”一声掀开门冲了出去,嘴唇泛着鲜艳的红色。   穿着祭司袍的青年长发散乱,胸口的衣襟被扯松了,隐隐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嘴角的伤口渗出了丝丝血迹,脸上也带了一道明显的淤青。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轻轻关上门,脊背贴着冰凉的墙壁时,他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   从海国回到了地球的闻乐有些古怪。   比从前更容易神游了,但也更加暴躁。   “你怎么了?”陆北楼关切地问道,“……生理期吗?”   闻乐默默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个问题。   她转过头,问陆淮:“陆凭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陆淮心累地点了点头:“明天下午三点他就要被送上直升机,转送回黑狱了。”   “都还没查清楚他是怎么出来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吧?”陆北楼其实对自己的魔核也没有报太大希望,毕竟已经丢了那么多年,找不回来他也不失望。但是陆凭的一系列行为可以说就是针对着双胞胎来的,这让陆北楼怎么都放心不了。   闻乐突然开口:“他的那些研究成果呢?”   陆淮:“不见了。能追踪到的几个实验室早在我们去之前就被清理过了。什么都没剩下。”   闻乐:“他人都在牢里了,总没那么大能量了吧。果然他背后还有人在支持。”   首先最值得怀疑的对象——黑暗议会。   那团真实面目尚不得而知的火焰提到过黑暗议会。还提到过所谓“吾神的旨意”,这里指的自然是黑暗神。   但是黑暗神如果诈尸到可以传递“旨意”了,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这个海神打一架,非要来地球这个双方都非主场的地方、找一群在她手下过不了三招的虾兵蟹将和她斗?   至少以黑暗神的实力是可以吊打闻乐这个海神的。黑暗神是两大古神之一,而闻乐从出身来看是二代神,从资历来看是排队尾的神。她的神性与见识都远不及黑暗神,黑暗神打她就跟爸爸揍儿子似的,就是坦然的三个字:打不过。   总之得想办法从陆凭嘴里撬点东西出来,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也好。   “啪”,闻乐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提了一个建议。   “你说……咱们喊陆元熙来,怎么样?” 第91章   “陆元熙?”陆北楼皱了皱眉头,“喊她来有用么,她虽说是陆凭的养女,跟他都快十年没见了吧……”   “可是陆凭收养她总不能是毫无理由的吧?”闻乐本以为陆凭是为了在老爷子面前打感情牌才收养了她,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陆凭凭借着自己的本领,无论是好事还是损阴德的事都能做得风生水起……那他收养陆元熙唯一的理由就是陆老夫人了。   他一定在陆元熙身上看到了陆老夫人的某种影子。闻乐对这两个人都不怎么熟悉,在她看来两人除了外貌并不相似,但陆凭约等于半个偏执狂,他的思维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至少陆北楼就理解不了。   陆淮问闻乐:“你打算怎么做?”   先不提陆元熙对现在的状况一点也不了解,就算把她喊来,她也不见得会乖乖地配合他们。   “简单。使劲欺负她就行了。”闻乐挥了挥手。   陆淮/陆北楼:“……”   “陆凭不是觉得陆元熙和祖母相似吗?”闻乐将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双臂伸展过头顶,伸了个懒腰,“他还觉得我们一直在迫害祖母。那就重新创造一个情景给她看看。我们先把陆凭的情绪调动起来再说。”   说着,似乎是为了确定什么,闻乐扭头对陆淮问了一句:“陆元熙平时对陆凭的态度如何?”   陆淮沉思了一下,回答:“堪称孺慕。”   陆元熙对陆凭的记忆还保留在很多年前。他把陆元熙从孤儿院里接出来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偏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翩翩君子(虽然现在恢复年轻的外貌也挺有迷惑性的)。而陆元熙就此离开了贫瘠的孤儿院,过上了大小姐一般的生活,她对陆凭的感官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就好。这样闻乐就不用担心陆元熙在陆凭面前撕下面具、放飞自我,导致陆凭对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养女直接幻想破灭了。   只有他们彼此介意——闻乐并不指望这种介意有多深刻,但是必须切实存在——闻乐的计划才有可能行得通。   “我?欺负她?”陆北楼忍不住质疑,“我怎么欺负她啊?她心机深又脸皮厚,还见风使舵,她的小辫子可难抓啊。”   闻乐惊讶:“你上回做得不是挺好的吗?”   陆北楼:“上回那是她先来为难你,所以我才——”   闻乐:“我知道你不爱搭理她。你就装一下,这不是剧情需要嘛。”   陆北楼:“我不会啊!”   闻乐:“……”   陆北楼:“……你干嘛用这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   闻乐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来吧。”她遗憾地看了陆北楼一眼,“其实由你上效果最好。”   陆北楼疑惑:“为什么?”   闻乐摊手:“因为他拿了你的魔核,还是没有阻止祖母身体的衰弱啊。他的希望破灭在你身上,能不恨你么。”   陆北楼打了个寒颤。   “哥。”闻乐轻巧地迈着步子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试试看嘛。”   “回想一下陆元熙平常是怎么找人麻烦的?你就跟她学。她肯定跟朵小白莲似的嘤嘤嘤,你只要像头恶龙一样冷酷无情,那画面感不就出来了。”   “但是你要记得,别当着陆凭的面撕她的画皮啊。否则前功尽弃明白吗!”   陆淮就看着自己妹妹疯狂给自己的弟弟洗脑,然后他单纯的弟弟脸上的神情从迟疑到坚定,从坚定再到恍然大悟——他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南枝。”他说,“你其实有别的方法让陆凭开口的吧。”   闻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陆淮,露出一个微笑来:“大哥怎么知道的?”   陆淮:“你要是没有,那才叫奇怪。”   有更直接的手段,为什么一定要利用陆元熙、拐弯抹角地撬开缺口呢?   “我最近在体验戏感。”闻乐一本正经地说,“我接了个配音的活儿。不时也得锻炼一下演技。”   陆淮拿手敲了敲她的头:“借口。”   闻乐:“……好吧。我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两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常年戴着面具的人凑一起,会产生什么奇妙的场景罢了。”   她也能狠狠出口恶气。   ……   喀啦。   昏暗的房间透出一丝灯光。   陆淮领着陆北楼出现在审讯室里,一旁的解归觉得自己的后槽牙有点疼。   “说好了啊,只有半个小时。”解归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把它塞进了陆淮手里,“按道理你是不能领着你们家的小朋友来探监的。”   “谢了。”陆淮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擦身而过时,解归突然转过身来,想起什么似的问:“诶,对了,你们家南枝跟安德老师关系很好吧?能不能让她催催更啊……就这么弃坑真的很不道德……”   陆淮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他,倒是陆北楼“哦”了一声说:“安德?安德·赛迪勒吗?   解归:“你也认识?”   陆北楼:“他的书不是已经由海国的出版社出版了吗?我之前就看见过萨迦在读审核稿,上次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买到限量本了。”   没错。限量本。即使在海国,能够购买全本无修版的大师级人物也不多。但是书中关于安德的切身事迹已经逐渐在大陆流传开。安德在尝到天价稿酬的甜头之后,随即出个了删减娱乐版,现在《诅咒公爵》已经作为新贸易都人手一本的通俗读物。   安德有继承来的家族财富,原本是什么都不愁的。但即便如此,最近挣到的钱也令他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即开始计划着在地球买下一座糖果公司,但两界之间的经济兑换由闻乐来搭桥牵线无疑是最靠谱的——所以安德最近安分的很。   解归郁闷了。   他就追本书,难道还要跨越一个世界吗?!   “我问问南枝能不能帮你带一本吧。”陆北楼说,解归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添了一句,“但你估计看不懂西加大陆的文字。”   解归跪了。   陆淮再次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门外。   “行了。”陆淮扣上了袖口的一个扣子,正了正领口,“我们开始吧。”   ……   陆家老宅。   陆元熙洗完澡,换好睡衣,用毛巾一点一点把头发上的水分给擦掉。她坐在梳妆台前,挑出一瓶补水面膜,刚往细嫩的手上抹了一点,“哗啦”一声,窗户被打开了。   白色的纱帘随着晚风轻轻摇曳。等它落下时,窗台上坐了一个纤长的身影。   长卷发被随意披散着,湛蓝色的双眼里流光四溢。她似笑非笑地将视线落在陆元熙的身上,姣好侧脸轮廓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陆元熙的脸瞬间僵住了。   “你……你怎么——”她刚想说些什么,对方的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陆元熙只觉得自己的背上覆上一层温热的躯体,耳畔的呼吸若隐若现。她的嘴被对方的手掌捂住,明明力道不大,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   “嘘。”少女似精灵一般眨了眨眼,亲昵地在她耳边说,“我是来送你一个礼物的。”   陆元熙的侧脸爬上了一层明显的红色。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闻乐觉得多半是后者。   “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闻乐挥了挥手,“啊,别误会,我说的是你的养父。”   闻乐松开捂住陆元熙嘴唇的那只手,陆元熙神色不悦,本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她的话,到嘴的咒骂变成了一句无力的反问:“你什么意思?”   “爸爸怎么了吗?”   原来真的是喊爸爸的。闻乐眨了眨眼,从口袋里掏出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对着陆元熙说:“你爸爸进监狱了。你要跟他说句话吗?”   陆元熙的双眸颤了颤,她抢过手机,说:“我不信……我才不信你说的!”   “不信你抢我的东西做什么。”闻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冷漠,语言中还颇有几分嘲讽,“还是你抢人家的东西抢上瘾了,明明知道不属于你,还是先抓过去再说?”   “我没有……”   “你不是不信吗,那还给我呀——”   闻乐伸手一捞,假装想把手机抢回来。纵然她有意演戏,陆元熙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紧紧握着那只手机,但闻乐的力气却大的不像一个小她一岁的女孩儿。   “不!我不——爸爸!”   “……元熙。”   半晌,手机里真的传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   陆凭开口说话了。   “爸爸!”闻乐松手,陆元熙跪坐在了地上,脸上惊喜与疑惑交错,“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她已经十年没听见他的声音了。   但是她没有忘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对面却沉默了。   陆元熙手忙脚乱地检查了通话状态,看见“通话中”的字样后松了口气,颤着声音说:“爸爸,你听见了吗?你说句话。”   “他们说你进监狱了——我不信!爸爸你怎么会进监狱呢?”   对面还是沉默。   仿佛呼唤出一声名字,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归:……我恨! 第92章   另一头。   陆凭原本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有些灰暗的双眼紧紧盯着陆淮和陆北楼,仿佛是要看清他们此时的神情。   陆淮是一如往常的一副冷淡脸,完全没有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嚣张或者自得。他身后的陆北楼也板着张脸,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神情相当微妙:按照设计好的剧情,一会儿就该他出场、使劲对着陆元熙落井下石,最好能把陆元熙直接骂哭——   他这辈子都还没把谁骂哭过啊喂!   有点紧张qwq   可是,陆凭任手机里陆元熙一声声恳求,半晌后将视线淡淡撇到了其他地方。   果然如此么。陆淮露出了个预料之中的表情,将手机拿给陆北楼,意思是轮到你出场了。   陆北楼:“……”   他拿到手机,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轻轻笑了一声:“呵。”   满是嘲讽。   正处于敏感状态的陆元熙果然立马炸了:“陆北楼!你给我滚开!”   “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陆北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发现自己的情绪马上就被调动起来了,“还不是你爸爸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你却在一边嚎丧似的喊,喊得我头疼。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说说人话吗?”   “你以为我们帮你俩接通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你爸爸这么一进去,你们大概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了。即使是今天这种对话也别想了。”   “我劝你还是抓紧机会和他好好告别。送他上路。”陆北楼顿了顿,偷瞄了一眼来之前在手掌上写着的关键词,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然后赶紧给我滚出陆家。”   陆淮:“……”   什么都看见了的陆凭:“……”   那头的陆元熙:“你叫我滚?凭什么?把我带进陆家的是爸爸,把我带在身边的是爷爷。没有他们发话,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陆家!”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就是想把爸爸和我永远赶出你们的视线,这样我们就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了。”陆元熙嘲讽地说,“你们想都不要想。”   “如果爸爸被你们害得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那你们就等着吧。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的!”   陆凭沉默。他张了张嘴唇,看见陆淮冷淡却胸有成竹的眼神,忽然轻轻皱起了眉头。   另一边,陆元熙激烈的情绪还没缓和过来,却迟迟得不到陆凭的答话。她心头翻涌的热血和酸楚一点点冷寂下来,忽然有些悲戚地开口:“爸爸……”   似乎是在恳求陆凭给一个态度。   可陆凭还是不肯开口。   ——果然,刚才那一声呼唤已经是他能、且愿意做到的极限了。   闻乐轻轻挑了挑眉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她蹲下身,和陆元熙通红的双眼平视,笑着说:“诶呀,看来你的爸爸不想和你说话呢。”   陆元熙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闻乐凑到陆元熙的耳边,轻轻说,“只要你把你爸爸藏在你这里的东西给我,我就让你们两个见一面。怎么样?”   陆元熙脊背一颤,警惕地看着她,有些发灰的蓝色双眼隐约倒映着闻乐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   说着,无畏地直视着那双湛蓝色的双眼,却愈发觉得心中的缝隙全部暴露在了这双眼睛之下。   闻乐从陆元熙手里拿过手机,对方用手指死死地扣住手机,却还是被闻乐轻轻巧巧地夺走了。她看了一眼通话时长,把电话挂掉,手机随手放回了口袋里。   “还有将近二十分钟,过了这段时间,即使是我们也不能再接触到他了。他会被流放到最荒僻、最危险的地方,终其一生都不能再见到熟悉的‘旧友’。”闻乐耸肩,说,“你可以慢慢考虑。”   闻乐打量着她那双灰蓝色的、剔透却有些黯淡的眼睛,想起了之前和陆淮聊天时留了个心眼去查找陆元熙当年在孤儿院的收养档案。那时候,她的双眼还是普通华夏人常见的黑棕色。   闻乐曾以为陆元熙是陆凭出于自我慰藉收养的养女,或者,他将其送到老爷子身边,就是为了在老爷子身上图谋些什么。但是在看见陆元熙原来的模样之后闻乐才发觉,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陆元熙,可能是“载体”。   魔核从活体身上被取出后,纵使还保留着魔力,也会因魔力四溢而日渐衰弱。但是如果它能够有另一个活着的、不会出现排异的载体,那么至少能保持住更久的活性。   当初陆凭借魔核拯救衰弱的祖母,无论过程如何,总之结果是失败的。但是陆凭会就此将魔核给毁掉,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它留存,以待来日呢?   闻乐倒是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因为陆凭本身就是个游走在理智和疯狂两端的人。   ……但她从未想过,陆凭居然真的疯狂到把魔核送到陆家人的眼皮子底下。   正因为陆元熙是陆凭亲自送来的,所以尤为可疑。再加上陆元熙平时模仿陆老夫人的风格,导致所有人都以为陆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继承财产还有那么点想法。   但是大家从没想过陆元熙模仿陆老夫人,很有可能不是出于陆凭的授意,而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她把祖母模仿出一朵花来,也不见祖父多看她一眼。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原因只可能是,她的模仿不是给祖父看的——而是给陆凭看的。   她知道,陆凭从很多个适合的孤儿里选择了她,是因为她长得和祖母相似。   所以她希望当陆凭再见到她时,她能将这种“相似”融合进自己的骨髓里,让陆凭感到惊讶。   这样,陆凭就不会抛弃她了。   多少理解了陆元熙的想法之后,闻乐尝试把这些多余的情感色彩全部擦去,得到的一个可能结果就是——灯下黑。   魔核就在陆元熙这里。   要么在她身上,要么在她周围。   闻乐是想要借陆元熙从陆凭嘴巴里撬出些东西来,但是怎么想成功率都不大。而她有了新的猜想之后,就把目标调转了一下,即用陆凭来刺激陆元熙——   效果显著。   陆元熙已经明显开始动摇了。   她揪着自己的睡衣领口,用力到指节有些泛白。   “父亲是有留给我一样珍贵的东西。”她说,“他说,那件东西是我在陆家立足的根本。”   “失去它,你就不是陆元熙了。”记忆里,那个儒雅风流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用温柔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这么对她说道。   但是如果没有了陆凭……本来也不会有所谓的“陆元熙”。   陆元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我把东西给你们——你们放了他。”   闻乐:“这不可能。”   陆元熙噎住,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那你们想怎么样?”   闻乐差点笑出声:“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就是为了那个东西才把陆凭关进牢里的吧?”   “——我直说吧。陆元熙,你究竟对陆凭了解多少?”闻乐好奇地问她,“你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在服刑吗?”   陆元熙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这次回燕京,是以逃犯的身份来找麻烦的。现在被抓回去,只会罪加一等。”闻乐认真地说,“他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都不知道。”   闻乐眨了眨眼,指腹摩挲了一下陆元熙的侧脸:“你真的不想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陆元熙的眼睛猛地睁大……从清澈的眼底浮现出了几丝泪花。   “带我去见爸爸——”陆元熙娇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决绝,“我把那个东西给你!”   闻乐闭了闭眼。   她纤长的手指在陆元熙颤抖的眼神下,抚摸上了她侧颈的某一点。   幽蓝色的探索阵法亮起,被白皙的皮肤上忽然出现的一道黑紫色咒纹强行打断。闻乐睁开眼,笑了,在陆元熙见鬼的目光下说:“其实我知道这玩意儿在哪里的。”   只是陆凭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黑暗魔法师,施了非得载体的主人同意才能再次取出魔核这么阴毒的咒语。强行把魔核取出来只会要了陆元熙的命。   闻乐俯身,把手整个贴到了陆元熙的侧颈上。她看陆元熙挂着泪痕,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说:“放心。不疼的。”   闻乐说到做到。   只一瞬间,陆元熙耳畔仿佛听到“咔啦”一声脆响,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她只觉得颈间一热,长久以来某种若隐若现的枷锁不见了,有什么东西化作流水,从她身体里被轻轻抽走——   “嗡”,一枚幽蓝色的、纯粹如极光的魔核静静躺在了闻乐的手里。   陆元熙整个人如脱水的鱼般,骤然失去力气,双手撑地,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以后你看到北楼,大概就不会觉得难受了。”闻乐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来由地讨厌他、针对他吗?”   陆元熙与闻乐敌对,是因为她们相似的瞳色。而孙子和孙女的定位本来就不一样——陆元熙在陆家父母和陆淮面前都愿意装乖乖女,却三天两头找陆北楼的麻烦,正是因为魔核每次见到自己的主人都会挣扎,而陆元熙作为载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滋味。   “……你是想说,这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吧。”陆元熙惨淡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大概也猜到了。”   闻乐:“……”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了。   “走吧。”她向陆元熙伸出手,“履行承诺。我带你去见你爸爸。”   陆元熙的双眸里的灰蓝色又淡了一些。但她抬头去看那双湛蓝色的双眸时,内心却已经没有了妒忌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这双眼睛,确实是挺好看的。 第93章   闻乐带着陆元熙去见了陆凭——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带着陆元熙采用了经典路线,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剩下的路程更是用提前做好了标记的传送法阵直接略去了。   这直接导致陆元熙看闻乐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了恐惧和震惊。   闻乐:“……”   到达目的地之后,陆元熙就快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乳燕归巢一般往陆凭所在的方向奔跑过去,却被冰冷的玻璃墙给隔住了。   陆北楼看见闻乐的身影,神情担忧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陆凭什么都没说啊,怎么办?”   闻乐轻轻挑眉,将手心里那颗流光溢彩的蓝色魔核给他看:“没关系。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抬头,看着陆元熙长发白裙的背影,正色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这颗魔核就在她身上。”   “哈?”陆北楼有些震惊,也扭头看了看陆元熙的背影,表情颇为一言难尽。   陆淮回身看了咬耳朵的弟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平淡地对陆元熙说:“抓紧时间吧,你还有十五分钟。”   陆元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凭。她其实只是想再看一眼对方。   而出乎陆元熙意料的是,陆凭对她将魔核交出去这件事并没有多作苛责。   毕竟连他自己都斗不过这群人,这才锒铛入狱的。   他只是笑着将手腕上的银色手铐拉得哗啦作响,丝毫不顾皮肤上被勒出的红痕,眼神轻巧而阴郁地扫视了陆淮和陆北楼一眼,最终停留在了闻乐身上。   “放心。”他微笑着说,随着魔法的实效,他墨色的长发已经透出点点白色的斑驳,脸上细小的皱纹也渐渐浮现了出来,“我没能打败你,可这世界上还有比我强大千倍万倍的存在。”   “……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只留下这句话,就将整个人埋没进了阴影里,再也没有出声。   ……   陆家。   陆北楼坐在闻乐房间的椅子上,有些紧张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闻乐坐在他面前,掌心里还静静躺着那枚魔核。闻乐一会儿看魔核,一会儿盯着陆北楼的侧颈,盯得他浑身不舒服。   闻乐突然出声:“啧,你别那么紧张啊。一会儿我念错魔咒怎么办。”   陆北楼:“……念错了会怎么样?”   闻乐:“不会怎么样。再念一遍呗。现在麻烦的是你体内的魔法通路。”   过去十年间,陆北楼都像是一台失去了电源、以最低耗电模式保持了小部分功能运转的机器,为了保持身体的活力,剩余的那一点点魔力形成了新的魔法通路,弥补了失去魔核之后的空洞。现在要把魔核安回去,这一套魔法通路有一部分就不能使用了,旧的魔法通路要被重新激活……总之闻乐还要想办法帮他调试,这可是一件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活儿。   陆北楼:“要不咱们还是回海国去——”   陆北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闻乐一个隐含着淡淡威胁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等等,为什么连萨迦的名字都不让提啊?!   闻乐微笑着说:“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吗?”   陆北楼否认:“不不不。我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倒是你……和他吵架啦?”   陆北楼觉得不可能啊。就萨迦对闻乐那副千依百顺的态度,也能吵得起来?   闻乐轻轻翻了个白眼,不回答他的问题。她摊开手掌,念了一段意味不明的咒语,幽蓝色的莹光一点点从她手心流窜出来,拖着如流星般的轨迹,慢慢向闪烁着微光的魔核填充魔力。   以魔核为中心,虚空中渐渐延伸出一副树木枝干般的网络,深浅不一的光线构成一幅瑰丽的图画。   魔核缓缓升起,在靠近陆北楼皮肤的时候化作流水般的光钻进了他的身体。他的脊背下意识地颤了颤,但很快便沉浸于魔力瞬间充盈带来的惬意和舒适之感。他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静脉、每一节骨头都饱胀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饱胀感满满褪去,只剩下满身的轻松。   陆北楼兴奋地睁开眼,开口说:“南枝——”   刚说完一句话,他就愣住了。   原本需要刻意调动魔力才会出现的魅惑声音,现在无比自然地从他的口中流淌了出来。   陆北楼:“……”   陆北楼:“这是怎么回事?!”   闻乐则松了口气,淡然挥了挥手,说:“这才是你原来的声音,你要学着习惯。”   陆北楼:“可是这和我原来的声音不一样啊!”   闻乐:“差别不是很大吧?音色也很相似啊。你就说你最近变声期,不能开口说话,过一段时间再让大家习惯呗。”   ……神tm变声期。   但事已至此,陆北楼也只能认了。   他低垂着眼眸,感受着身体里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充沛魔力,忽然内心一阵悸动,有种想唱歌的冲动。   他已经找回魔核了……是不是,就可以实现他唱歌不跑调的梦想了?!   闻乐注意到了他的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来吧,试试吧。我知道你想唱歌了。”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了陆北楼在这方面一路的挣扎。而陆北楼明显也从她的鼓励中获取了自信,从动摇中抽离,双眼隐隐透出点点星辰般的光彩——   他深深吸了口气,扩张胸腔,视线微微上移,开口歌唱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唱完一句,他拿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闻乐。   却见闻乐维持着打算鼓掌的姿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啪啪啪”的掌声响起,闻乐眨了眨眼,对上陆北楼惊喜的眼神说:“唱得很不错啊!你自己改编的吗?调子很好听诶!”   陆北楼:“……不,我唱的就是原版。”   闻乐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掏出手机,播放了一首经典流行歌曲:“这首会唱吗?”   陆北楼点头。   闻乐:“好,那唱给我听。”   陆北楼开口,动情地唱了两句。   闻乐拿手捂住了眼睛。   ……怎么说呢。音色很完美,节拍也挺对的。真的挺好听。   就是完全不在原来的调子上。   陆北楼唱歌,纵使现在唱的不难听了,一首别人的老歌从他嘴里唱出来,也能成为一首没人听到过的新歌。   闻乐觉得是不是自己安魔核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还检查了好几遍陆北楼身上的魔法通路,但是除了比较乱,魔法通路很流畅,没有出任何问题。   陆北楼则整个人失意体前屈,如同一条咸鱼趴在了地毯上。   闻乐不忍心,咬咬牙,还是把他带回了海神殿。   ……   海国,郁翠都。   容貌昳丽的祭司眯着眼,倾耳聆听耳边回荡的歌声。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歌者,神殿发光的穹顶照射着歌者精致的轮廓,在侧颈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一曲终了,萨迦鼓了掌,赞许道:“很美妙的歌声。”   接着,他微笑着说道:“果然和原来的调子没有一处是一样的呢。”   陆北楼/闻乐:“……”   看着闻乐一副怀疑自己的神色,萨迦开口解释道:“按理说,魔核重新融入身体,你身上的问题应该都解决了才对。但是正如我们上次探讨的,唱歌时走调,也许是你失去魔核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也许并不是随着魔核回归就能百分百治愈的。”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其损失难以弥补。跟别说是精妙的魔法通路。   “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博学的祭司最后这么建议道,“说不定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问题会慢慢得到解决。”   至少他现在唱歌算不上难听了。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陆北楼虽然还有些失望,但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可以接受。毕竟他早就做过相关的思想准备了。   跑调又如何?他现在至少能光明正大唱歌了吧?!   看他的心情有所转圜,闻乐轻轻松了口气。她的神情被萨迦看在眼里,换来对方的一声轻笑。   “冕下,请您宽心。”萨迦说,“有时,凡人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   闻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她和萨迦应该还算是在冷战中(单方面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萨迦看闻乐半天不肯开口说话,叹气:“您还在介意那天的事么?”   闻乐:……我能不介意吗!能吗!   萨迦:“您要是觉得我冒犯了您……”说着,祭司脱下了自己银白色的立领长袍,露出了胸口半个精致的锁骨说,“在下随时等着您连本带利地讨要回来。”   闻乐:“……”   她红着脸抽出萨迦臂弯里的长袍,哗啦一下往他脸上一罩,转身就走。却被身后的人精准地拉住了手腕。那人伸手轻轻一拽,闻乐顿时便向后仰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带着清浅呼吸的吻,和长袍顺柔的布料一起,翩然落上了她的脸颊。 第94章   忽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俩人在做什么的陆北楼:……!!!   他呆愣原地,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只见下一瞬间,闻乐将那件遮住两人面庞的长袍给狠狠掀开,眼角带着可疑的红色。她左手幽蓝色的光芒暴涨,顿时在身侧撕开一个泛着珠光色浪花的漩涡门,下一刻陆北楼就被她不由分说地扯了过去。   视线忽然变暗,又忽然恢复光明,再睁眼,陆北楼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闻乐的房间里。   陆北楼:“南枝——”   “嘭!”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推出了门外,房间的门被狠狠地关上,蹭了他一鼻子灰。   陆北楼:“……”   不是,萨迦为什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发动袭击了?!这不科学啊!   一早就知道萨迦觊觎自妹妹的陆北楼还处于满脸懵逼的状态。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被闻乐扯进漩涡门时、下意识向萨迦瞥过去一眼看见的景象:   黑发黑眸的海国祭司被少女往后推了一步,耳边的银质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将他分明的轮廓映衬得更为精致华美。   他唇角微勾,神情仍是温和的,只是那抹笑容里带着无奈、自顾自的甜蜜,还有……隐秘的自得。   仿佛他已经找到吃定闻乐的方法了。   陆·海神的哥哥·北楼:那个男人果然想起来让人火大!   之前对他隐隐的敬佩和好感顿时喂了狗,陆北楼一秒切换到了大舅哥预备役的模式,在脑内开始了对萨迦的疯狂讨伐。   在他眼皮子底下调戏南枝!简直毫无廉耻、脸大如盆!   ——自己下次再见到他,绝对不会轻易给他好脸色看的!   门的另一边,闻乐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萨迦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高洁傲岸、奉公守节的优秀属下,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脾气好,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整天胡乱撩人而不自知。   突然有一天,闻乐明白了——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是巧合,是明晃晃的暗示!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闻乐真想穿越回萨迦直球告白前扇自己两巴掌,晃晃自己的脑壳,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豆浆还是浆糊。   ……如果早点发觉,她就不会陷入如今遇上了只能逃跑的被动场面了吧。   一回想起萨迦刻意穿了半露锁骨的内袍、无比自然地剥下自己的外衣,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站在她面前的场景,闻乐就忍不住捂脸。   ……她可真是罪孽深重啊。逼得一个冰清玉洁的祭司用这种近乎献媚邀宠的姿态来逼她给一个明确答案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啊!她也很绝望啊!她一直把祭司当作好兄弟,只是偶尔(真的是偶尔)看着他的神颜的时候会发出但求一睡的慨叹……但那只是单纯地发表感叹啊!   她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即使对象是几乎挑不出错处的萨迦也不行。   不逃,还能怎么办?   闻乐自暴自弃地趴在了桌子上,眼神往虚空中一瞟,手指无自觉地摩挲着光滑的木质桌面,眼前浮现出和萨迦相处的过往,却不禁心猿意马了起来。   ……要不,先试试?睡了也不亏嘛。   呸呸呸!这是什么堕落的想法!你睡了他就是潜规则人家啊!保持住你自己的节操啊陆南枝!   闻乐直起了身子,强行拍了拍脸颊给自己鼓气,却又瞬间泄了气,走了几步把自己抛到床上,安安静静做起了一条咸鱼。   ……   西加大陆的某一处。   一身哥特式礼服的银发老者站在雕刻着魔纹的红黑色的大门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外壳残缺的银色怀表。他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眉头轻轻皱起,刀刻出来似的、有些沧桑的五官更显锐利严肃。   他似乎在等人。   半晌,随着他愤怒的鼻嗤,握着的手杖重重地向下敲击了一声,在黑色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刻的裂痕。   他转身,面对着大门,收敛好情绪,脱下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敲了敲那扇足有三人高的大门。   “第二十六顺位审判者,斯洛瓦。”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前来向理事会复命。”   门开了。似在虚空中裂出了一道纯黑色的缝隙。昏暗地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门开了,就是允许他进入的意思。   斯洛瓦提着手杖,缓步踏进了那扇大门。   入目是一片空旷的环形座位,足足有几百个之多,但是几乎都空着。正上方的穹顶被凿穿,撒入少许月光和星光,也成为了这座大厅里最亮的光源。   在正对着大门的高台上有五个座位。每一个座位上都雕刻着独特的魔纹。   黑暗议会的成员遍布西加大陆,居高位的审判者们也不常在一起。但为了黑暗议会常年有人办事,前二十五位的高位审判者们抽签排了个轮值表——由五人组成一届理事会,五年一轮,负责议会里的一些重大事务。   什么样的事情算“要事”,这得看当时轮值审判者的心情。有些审判者闲着无聊就是喜欢开会,那所谓“要事”的标准就可以放低;但是也有些恨不得在自己的地盘上呆到发霉也不愿意出来多管闲事,因此黑暗议会特意加了一条规则。   ——三十顺位及以上的审判者提出的事物,出于黑暗议会的整体利益,理事会必须受理。   而斯洛瓦位列第二十六。因此他的申诉理事会不能忽视。   斯洛瓦轻轻吸了口气,抬头,直视那五张古朴的尊位。   ……却只有三张坐了人。   斯洛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三个理事会员都坐在阴影里,斯洛瓦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根据身型依稀可以分辨出最左边是个身影摇晃、昏昏欲睡的胖子,居中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最右边的男人身型倒是正常了,只不过看起来缺了条腿。   “第二十六位审判者斯洛瓦。”开口的是最右边的缺腿男人,声线粗砺如石头摩擦砂纸,“汝有何事上诉议会?”   斯洛瓦行了个礼,抬头直视那团阴影,掷地有声地说:“在下前来控告第九审判者,‘预言的报死鸟’——安德·赛迪勒。”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控告的罪名呢?”   “与光明神系勾结,反叛黑暗议会。”斯洛瓦高声说,尾音有些颤抖。   此言一出,在座位上揉眼睛的胖子和自顾自神游的枯瘦女人瞬间将视线投射到了斯洛瓦身上。   一道尖刻的女声响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声音里隐隐透着不可思议和一股淡淡的怒气。   “别急着生气,碧翠丝。”居左的胖子从手边摸出一个酒杯,喝了一口,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疲惫,“先听他说完。”   “反叛议会,这可是位居前十位的审判者从未受到过的指控。”缺了腿的男人顿了顿,说,“我希望阁下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斯洛瓦单膝跪地,右手抚上心脏:“我愿向黑暗神起誓,我的控告皆为真实。”他抬头,眼中闪烁着狠决的光芒,咬牙说,“我愿意接受搜魂。我即为证人。”   “安德·塞迪勒,反叛黑暗神遗志,阻止深渊在异世界的扩张,与海神勾结打伤了在下。”   “同时,他深谙光明圣子博西安诓骗议会一事的内幕。在下有理由怀疑,他与光明教廷早就暗中勾结。”   “我始终坚持,安德·赛迪勒反叛议会,罪名属实。”   尊位上的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毫不留情地搜了个魂。虽然都是零碎的记忆,但安德的言与行和他所说的大致相符。   阻止深渊扩张——“由深渊吞噬一切”,这确实是传说中黑暗神留下来的一句神旨。但是大家都知道,深渊来者这玩意儿又熊又没用,即使有黑暗神“遗旨”震慑,大家也顶多对它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太它当回事。因此这条罪名……判不判都无所谓。   还有所谓知道博西安诓骗黑暗议会的内幕——说真的,黑暗议会当时没有几个人,正好轮到掌管藏宝库的那个家伙脑子一热做了交易,可实际上不比安德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安德能一眼识破骗局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直接指控他和光明教廷勾结就是在给他瞎扣帽子。   只有一条,和海神装似亲密,一条战线,与斯洛瓦敌对,确实是板上钉钉。   ……这不大好判啊。   三人交头接耳了一段时间,由缺腿男人轻咳了一声,宣布暂时的决定:“现在人数不够——这是件大事。我们得等五个人全部到齐了才能正式处理。”   斯洛瓦脸上的表情一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请问,剩余的两位理事去了哪里?”   “一个被博西安耍了,现在还呆在自己的府邸不肯见人。”胖子打了个酒嗝,说,“一个和自己的丈夫度蜜月去了……给议会打了个申请,说下一轮再补上。”   “……那,需要由哪位大人填补空缺?”斯洛瓦皱着眉问。   “巧了。”胖子点了点头,“被指名的就是本来在下一轮上任的赛迪勒。我们昨天刚刚同意申请的,正打算给他发邀请函呢。” 第95章   斯洛瓦:“……”   他现在真想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缓和情绪,手杖在地上轻轻敲击了一声,抬头,燕隼般锐利的眼睛捕捉着尊位上三个人的身影。   “这太可笑了。”斯洛瓦愤愤不平地说,但他作为一个“绅士”,发脾气时也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形象的,“三位大人还在犹豫些什么?……黑暗议会应该马上取消他赴任理事会员的资格!”   醉酒胖子在暗处的表情颇为苦涩。他扭头,将视线转向干瘦的女人。而女人轻轻“哼”了一声,撇开脸不理他了。   缺腿的男人只好出来主持大局,粗砺沙哑的声音在黑暗的大厅里缓缓响起:“按照规定,你的指控需要经过议会的判定之后才能生效。因此塞迪勒的罪名暂时不成立。”   斯洛瓦朗声道:“那议会准备何时展开判决!”   缺腿男人:“至少等理事会的五位成员全部到齐之后。”   斯洛瓦:“可是在下指控的正是理事会成员之一!”   缺腿男人:“那就等人到齐了,你亲自再来指控他一回吧。”   斯洛瓦:“……”   缺腿男人:“别这么看着我们。指认安德·赛迪勒为此届理事会成员的信函刚发出去不久,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怪只能怪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你要是早点来了,大家都轻松。”   斯洛瓦:所以这还是我的错吗?!   他紧紧咬住牙关,沉声道:“安德·赛迪勒违背黑暗神意志、与海神勾结证据确凿——在座各位肩负着监管黑暗议会的责任,却选择对此无动于衷吗?!”   干瘦女人再次不悦地开口:“你这是什么语气?是在暗示我们包庇赛迪勒吗?议会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有本事,大可以召齐议会所有的高位审判者,大家一同来处理你的指控,那理事会也没必要存在了,我也不必被拘束在这个逼仄又寒酸的地方了——指不定我还要备份礼物谢谢你呢。”   “如何,阁下。”女人嘴皮子一碰,尖刻的语言如利剑般射向斯洛瓦,让他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你有把握做到这些,那就不必继续在我面前浪费时间了。”   “碧翠丝!”胖子低声劝解了一声,却是在女人把怒气发泄地差不多的时候才开的口。他忽然觉得碧翠丝发脾气不对,但是魔女的脾气从来都是这么火爆,他没必要截断对方的话、给下面站着的斯洛瓦挡刀。于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斯洛瓦:“阁下不必担忧。黑暗议会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斯洛瓦压制住自己扭头就走的欲望,勉强拿严肃的表情正视着胖子的方向,僵硬地问:“那大人打算采取什么措施呢?”   胖子温和地说:“我会命人给缺席的两位再各发一封加急信函的。”   斯洛瓦:“……”   告辞!   男人咔啦一声捏碎了手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黑暗议会的议事大厅。   他走后半晌,干瘦女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就这副模样,还妄想撼动前十的高位审判者……真是痴心妄想。”   魔女碧翠丝,位列第六审判者,根深蒂固的唯阶级论拥泵者,她自始至终将前十位的高位审判者视为金字塔顶端的利益团体。一个排名正好二十六的审判者想借机攻击前十位中年纪最轻、根基最浅的安德·赛迪勒,在她眼里就是红眼病犯了。   缺腿男人也觉得斯洛瓦对安德的指控水分相当大。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他们的理事会成员都在,被博西安所欺骗的那位听说安德疑似知道内幕,肯定不论三七二十一把人抓回来再说。去度蜜月的那位是黑暗神的疯狂拥护者,听说安德背逆黑暗神,八成也会勃然大怒。胖子是个没有立场的墙头草,缺腿男人秉持着原则大概会保持中立,那么即使碧翠丝还是坚定拥护安德,安德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被当堂判决强行传召。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现在斯洛瓦对安德的指控,唯一一项确实生效的就是和海神来往过密——可是拜托,海神清扫深渊来者,对黑暗议会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况且祂是唯一没有离开大陆选择远渡的真神了,黑暗议会和对方打好关系也是利大于弊的。   ……总比让对方被那个巧舌如簧的光明圣子诓骗、与教廷统一战线要强吧?   缺腿男人摇了摇头。决定把这件事先抛到脑后去。   “比起海神……”缺腿男人沉吟道,“我一直觉得,黑暗议会的威胁来自光明教廷。这一任的光明圣子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听说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加冕为分庭主教了?”   光明教廷共有十二个主教阶级的职位,其中九位是平行的分庭主教,分别镇守于西加大陆的八个方位和教廷中枢。具有最高权力的是光明教皇以及他的辅佐执事,再加上一位特殊的掌管着法典、拥有推举教皇权利的圣典主教。   博西安是光明圣子,被培养着的下一任教皇。但是他即将加冕为掌管教廷中枢的分庭主教,同时仍旧身兼光明圣子的位置,原来的分庭主教被打发去做了教皇的书记官……这在教廷的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   哪个光明圣子在位的时候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光明天赋和无害的性格写在自己的脸上。这位圣子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笑容虽然温文无害,但每一步都走得毫不犹豫、稳扎稳打,对自己的野心不加掩饰的同时,大大方方将自己作为合作对象的价值展现在了其他人面前。   “真是不简单的小子。”胖子打了个酒嗝,说。   “能简单吗。那位‘摩西’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学生。”缺腿男人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是很美好的回忆。   “我们这边,却还是一盘散沙……”碧翠丝沉吟道,“但是,假设赛迪勒真的能把那位拉入我们的阵营……”   胖子:“这种事情还是想想就算了吧。我觉得不太可能。”   碧翠丝:“哼。懦夫。”   三人默契地将视线各自投射到别处,不再开口说话了。   ……   韩羽觉得安德最近沉稳多了。   他虽然有些宅,但是渐渐的也适应了地球的氛围,遇上事情第一反应不是燃烧起他的魔力把对方捏成灰了——这在某种角度上来讲也是很了不得的进步了。   而且他最近都有在乖乖写稿子。虽然写的什么韩羽完全看不懂。   那些奇怪的符文歪七扭八,韩羽觉得比他上学时念的英语要难认不知道多少倍。   而解归就是在面对这种深刻如马里亚纳海沟般的文化差异的前提下,托陆淮跟闻乐要了本西加大陆通用语儿童字典,开始了痛苦的外语学习生活,只为有朝一日能啃懂安德的书。   偶然看见解归又背笔记又练口语的模样,陆淮愣了愣,忽然想起来解归曾经也是个名牌大学的环境学毕业生,因为出色的武斗能力和严峻的就业形势,在毕业后加入了特管局。   他被解归的劲头给感动了,帮忙问了问陆北楼有没有相关的学习经验。   陆北楼:“……啊?我也不知道啊,听见了就自然而然懂了意思了。”   算了。这种血统开挂的pass。   为了双向衡量标准,陆淮还托闻乐问了小八是怎么学会地球语言的。闻乐传回来的小八的原句是这样的——   “多听多看几眼就会了鸭,这很难吗?”   ……天赋开挂的也pass。   陆淮无计可施了,只能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了解归发奋苦读的背影一眼,看得解归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而“预言的报死鸟”本人此刻正坐在书桌前,拆开黑暗议会寄过来的两封信。一封是理事会的邀请函,一封是理事会的加急通知函。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这封加急通知函最近被发过来了,黑暗议会的信使还会磨蹭一段时间才会给他派信。   信使:穿越界壁超危险的好不啦!   说真的,往异世界派信,靠的就是玄学。谁知道界壁的缝隙会在何时何地出现、稳定性又如何。   倒是听说海神有稳定在两界之间通行的方法……但是他们好歹也是黑暗议会诶!找光明神系的海神帮忙派发信件是什么鬼!这种亲戚之间互相带货的关系怎么想都不会出现在这两者之间好吧!   充当信使的魔偶就这么瘫倒在了安德的书桌上,等着他把信件看完。魔偶是个类人的小玩意儿,精雕细琢,只是个头纤细又力量有限。   这次魔女碧翠丝也是理事会的成员之一,魔偶是被她所掌控的,因此寄过来的信件甚至夹带了一点私货。性格火爆的女性把斯洛瓦对他的指控在信件里兜了个干干净净,顺便还嘱咐他不必急着回来,和海神打好关系比较要紧,至少不要和对方交恶。   要知道关系越好的朋友闹掰了越难收场。安德和海神既然已经不是陌生人了,那就尽量维持友好关系吧。   安德看完信件后笑了一声,指尖燃起一抹紫色的火焰,在魔偶泫然欲泣的目光中将信纸焚烧地干干净净。 第96章   在经历了如此多兵荒马乱的事故之后,陆家双胞胎再次意识到他们还是一对“普通”高中生,是在忽然到来的期中考试里。   但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的。闻乐和陆北楼的名次还是和上次差不多,而万众瞩目的、曾经的黑马许飞则再次回到了倒数的行列,听说他甚至还有两门交的白卷。   ……因为在测试途中直接睡过去了。监考老师尝试过叫醒他,但是没有成功。   不过听说他通过了周琦的收徒测试。在此之前他对玄门万法一窍不通,从一张白纸到现在能跟上同龄人的水准,他所花费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闻乐见到他时,他还是在为自己在考场上的糟糕表现抓耳挠腮。   “这下完了……我怎么跟我爸交待啊。”许飞一边拿头槌着草地,一边低声喃喃道,“我爸绝对会拿皮带抽我的……”   “你醒醒,你觉得你爸现在打得过你吗?”影子在一旁无所事事地说,“再说了,还不是你自己拒绝我帮你的。”   许飞愣了愣,随即含泪瞪了他一眼。   许飞:“你说我回去给我爹展现一套剑法,说我骨骼惊奇得到高人传授,将来就吃江湖这碗饭了,他会不会放过我?”   影子:“不。他会觉得你走这条路前途堪忧,为避免你将来喝西北风,更加用心督促你的学业。”   许飞:“虽然我不想炫耀——但是我家里有矿诶!我怎么会喝西北风啊?!”   影子:“那是你父亲的矿,不是你的矿。你父亲完全可以选择在你成年后让你净身出户自己奋斗。你惜福吧,不是天底下每一个偶然得到一座矿的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靠实力挣回一座矿的。”   这种观念的改变,往往是暴发户向世家名流进化的征兆。   许飞:“凭什么要我来承受这种转型的阵痛啊!我就不能靠跟老师学习的那些定西活下去嘛!”   影子:“当然可以。问题又回来了,你得先说服你爸爸。”   许飞:“……啊啊啊啊!”   闻乐在一边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是努力学习吧。两边的功课都不耽误,那就两边的长辈都没有意见了。”   许飞:“哪有那么简单啊,闻同学!”   闻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哥就做到了。”   许飞顿了顿,虚弱地问:“那位陆北楼同学?我在百名榜单看见他了……”   果然学霸这种定西就是要看遗传的吧!自己爹那种小学起就常年不及格的人,就不能好好接受自己的儿子在学习上和他一样没有天赋的事实吗!   “不是啦,是另一个哥哥。”闻乐说,“叫陆淮。你继续跟着周琦的话,大概有机会听说他。”   “诶?!陆淮!罗网之术这一代的传人吗?”许飞来了精神,“我听说过!”   其实还有一个传人在蹲大牢呢。闻乐在心里默默想到。   “总之,你需要的话——”   “闻同学你愿意帮我补习吗!呜哇你真是个好人!没想到这种漫画情节能出现在我身上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一整套的练习试卷。”闻乐说,“保证干干净净,一字未动。”   “……我买来才发现其实不怎么需要来着。”她点了点头说,“放着也是浪费啊。”   学渣许飞再次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期中考发榜次日,陆北楼终于带着微妙的表情来找她探听消息了——关于她恋爱的事。   期中考过了,他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影响闻乐考试了。   陆北楼:“嗯……先说说看,你对萨迦是个什么态度?”   闻乐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北楼双手举过头,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发誓,我不是为萨迦刺探敌情来的。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闻乐脸上写着“这还差不多”五个大字,坦诚地告诉他:“就是那种我把他当兄弟,他却想睡我的痛心疾首的感觉。”   兄弟……陆北楼抽了抽嘴角,合着萨迦长久以来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手握钢铁直女剧本的海神#   #萨迦,好惨一男的#   但是感叹完之后,陆北楼颇有一种心放回了肚子里的踏实感。他还没做好失去妹妹的准备呢!他妹妹还是个孩子,恋爱这种成人活动还不适合她!   抛却对萨迦那一点点诡异的同情心,陆北楼成功将自己洗脑成一个保护妹妹免遭狂蜂浪蝶侵扰的好哥哥形象,并且决定今后就照着这个人设继续努力了。   #其实你只是从妹吹迈步走向妹控了吧#   而令陆北楼始料不及的是,闻乐的沦陷,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   光明教廷。   耀目的阳光透过彩色的琉璃窗,静静地洒在启明殿的台阶上。   发须洁白的老者手捧一本红色的典籍,静静地半跪在精致的光明神像前,低声默念着祷告词。   木质的黑色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大门上铭刻着的金边纹路有些黯淡,但自启明殿建成伊始,这两扇厚重的门就没有替换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也算得上是老古董了。   金发绿瞳的少年身披白金色的祭袍慢慢走近,眼眸如上好的绿翡翠般深邃剔透,隐隐沉淀着某种暗色的影子。行走间露出的长靴洁白到纤尘不染。   少年走到老者身边,摆出一个和他同样的姿势,双膝跪上暗红色的鹅绒坐垫,上身低伏,右手握拳放置在了胸膛前,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祷词。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缓缓动了。   少年低垂着头,恭敬地轻轻呼唤道:“埃文老师。”   老者扭头,纡尊降贵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苍老而冷漠的脸庞仿佛让人觉得,对方投过来那轻飘飘的一眼已经是施恩。   老者没有回他的话。   少年再次俯身,对着神像将头低到了最低处,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信徒在此向光明神起誓,信徒所为一切,无私心,无怨愤,无妒恨,无惊怖。”   “……只为迎接光明重临人间。”   少年郑重的起誓终于吸引了老者的注意力。他紧闭着的眼皮再次掀起了那么一点,端详少年的眼神如一个德高望重、历尽风波的前辈,又似一个以严苛的目光审视自己学生的导师。   “……你太性急了,博西安。”老者开了口,“这与我当初给予你的忠告完全相背离。”   博西安是他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光明魔法天赋最为出众之人。他的心性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最为纯粹——除却光明,他不把其他东西真正地放在眼里。   假以时日,教廷会出现一位全新的教皇,连带着教廷也会有一些新的变革——但至少不是现在。   他若以锋芒毕露的姿态过早暴露自己,那他迟早会如一颗流星一样,以损耗自我换来刹那的耀目光芒。但这样一闪而逝的光明不足以照亮长夜,甚至不足以做天边永恒的启明星。   “你知道教廷的传统的。”老者忽然开口说,“若你没能成功继承教皇的位置,你就要呆在这个启明殿里,肩负起执掌法典的职责,直到你遴选出来的圣子成功继任教皇。”   “可是现在。”老者哼了一声,“别说教皇了,即使是我也不愿意让你继任我的衣钵——我甚至怀疑你能不能活到接受最终考验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在做些什么了。   博西安恍然明白了老者对自己的冷遇不是因为他在局势上的冒进,而是他一直在做的其他事情。   “请您放心。”博西安尊敬地说,但嘴角还是不免带上了一丝笑意,“作为您和摩西老师亲手带出来的学生,我不会让您的担忧成真的。”   “担忧?谁担心你了!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老者喝骂道,“出去!看见你就烦!”   看着老者分分钟绷不住自己的高冷人设、挥着手不耐烦地驱赶他的模样,博西安站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请您相信我,老师。”   “我既然选择了当下,那么当下对我而言就是最佳时机——我们已经等待地过于久了。以至于希望就在眼前,却缥缈如虚无的萤火。”   “我会向您和摩西老师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老者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回头还想再吼他一句,要知道如果是年轻时的他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骂个狗血淋头了——但是当他回身正对着少年无比专注执着的目光时,他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然后深深地叹气,将视线再次转移回了神像上。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那扇沉重的木门“嘎吱”一下再次合上的声音。   “吾神。   “愿您在沉眠之中,不忘以您的光辉护佑这个孩子吧。”   老者紧闭着双眼,轻轻念道。 第97章   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的血雨腥风丝毫没有影响到闻乐。期中考后,她在小长假里如愿以偿地过上了天天宅家的咸鱼生活,除了下楼吃饭以外不迈出房门一步,靠网络和零食度日。   陆北楼看她把日子过得如此“腐朽”,好几次劝说她跟自己一起出去转转。闻乐的回复是:假期中,大街上都是人。上街去做什么,做罐头里一只被挤到翻白眼的沙丁鱼吗。   陆北楼愣了愣,没信这个邪。直到他亲自出门了一趟……他刚回来,就忧伤地躲进了自己的乐器房里,默默抱着琴冷静去了。   闻乐叹了口气,同情地分了他一瓶冰镇肥宅水,然后踩着蹬蹬蹬上楼继续补番剧,行动之间身轻如燕。   她在桌子上摆好甜点、零食、肥宅水,颇具仪式感地搓了搓手,按下了房间投影屏幕的开关——   下一秒,预想中的动漫角色出现在了屏幕上。而闻乐本人坐着的地方却亮起了一圈耀眼的蓝色符文……   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视线再聚焦时,她就已经不在自己温馨的小窝里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扑来的狂风和灌入耳朵里的澎湃波涛声。浪花飞溅,有两滴水花滴到了她的脸上,鼻尖尽是海水的腥味。   一群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男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大概就是他们手中提着的刀,尽管如此刀柄处还是被污渍染成了黑色;而她身侧,理她最近的,是个少年模样的人。虽说比那群中年男人干净了不止一个度,但是对方白色宽袖衬衫上的污渍和鼻子上几乎能搓出一层泥的灰尘还是让闻乐相当不舒服。   闻乐皱起眉头,赤着脚踩在了湿滑的甲板上,捏着手里的手柄环顾了一圈。   最终她将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有事吗?”闻乐控制着自己的不悦,尽量温和地问道。   少年愣住了,瞳孔微微睁大,居然潋滟着蓝紫色的光辉——澄净,瑰丽,像是闻乐曾经在某个展馆里看见过的坦桑石。   对着这双眼睛,哪怕这个少年此时的脸被污渍和血痕遮掩地差不多,闻乐也愿意对他对一些耐心。   少年愣愣的,像是看着一只史前恐龙从博物馆里走出来了一样。   于是闻乐只能无奈地开口又问了一次:“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她还没打通所有结局、收集完游戏所有的cg呢。   听她说完这句话,少年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吐出两个沙哑的音节:“我……哈……”   闻乐:“……”   看着脚下尚未褪去的阵法,闻乐觉得有些怀疑人生。   每个神都有自己的祭司,而最被看好的、最得神明信任的祭司会得到召唤神明的方法,意思是“我罩着你,有事就喊我”。但是能得到召唤方式或者召唤符阵的祭司少之又少,估摸着也就那么一两个。还保留着最正统召唤术的要属郁翠都的海神殿,闻乐当初就是这么被召唤来的。但她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一颗脏兮兮的沧海遗珠,也保留着召唤的符阵——也许不那么正统吧,但是至少有用。   “你、你是什么人!”某个提着刀的男人将自己的长胡子捆成了一束,垂在下颚处,闻乐简直怀疑他的胡子里能爬出虱子来——他的脸因为长久的阳光照射,黑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但是声音相当慷慨激昂,“快放下你手里的武器,不然我就把你剁成肉泥,和这小子一起丢进海里,为至高的海神献祭!”   闻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柄,试探着将它从左手递到了右手,果然看见围绕着她的一群男人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神色忌惮地盯着她……手里的游戏手柄。   闻乐:“……”这手柄虽然挺贵的,但也不是炸弹。   比起这个,她更关注另一件事。   “海国之内已经禁止生祭了。”闻乐冷漠地说,“不仅有碍观瞻,还污染海水——你们应该早就知道这些事才对。”   男人一时语塞,闻乐皱着眉又添了一句:“你们在海国的领域内明目张胆地违背海神的禁令,还敢如此出言不逊?”   男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另一个身型偏瘦的人说:“关你什么事!我劝你赶紧让开,把这小子交出来,别多管闲事!”   身型偏瘦的男人无疑给同伴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不是没见识过魔法,只是之前那个臭小子在甲板上画了个诡异的符号,随即幽蓝色的神光冲天而起,几乎搅动了周围的风云和海水——但光芒散去、如萤火般缓缓飘落时,从光圈里走出来的居然是个光着脚、穿着露肩裙子的柔弱少女,她手里还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个场景够诡异,却镇不住这群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穷凶极恶之徒。仿佛是闻乐的外表实在太没有杀伤力了,在惊讶过后,他们的狠恶和蔑视又渐渐浮上了眼中。   他们开始笑。仿佛群狼环伺着落单的猎物,尚未将猎物的喉咙咬断,他们就已经开始以此起彼伏的叫声和轻快的脚步来提前庆祝丰收了。   闻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轻轻抬了抬指尖——轰地一声,白色的水浪狠狠地拍在了他们的脸上,有一瞬间船身的一半都陷落进了海里,甲板上堆放着的东西有不少“噗通”落入水中,顺带将几个人也掀到了船下。   铺天盖地的海水褪去,男人们紧紧抓着船舷,脸色煞白(谢天谢地,经过闻乐的特意清洗他们原来的肤色都已经能清晰地露出来了),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你、你……”   “靠岸以后随便找个地方自首,别浪费我的时间。”闻乐说。接着,她缓和了脸色,扭头看向因为刚才那阵东倒西歪脸色愈加难看的少年,给他上了个治愈魔法,再次开口:“还有事吗?没事我就真的回去了啊。”   我很忙的。还没宅够的海神这么想着。   少年眼中的光芒一寸寸亮起,到最后,那双蓝紫色眼睛里耀目的光彩几乎让闻乐为之惊叹。他试探性地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能发声之后,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了胸前,挺直了的脊背深深低伏了下去。   ……一个相当标准的敬神礼。   “感谢您的回应。”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哽咽,“……吾神。”   闻乐愣了愣,开始在脑海里搜寻自己庞大的祭司队伍里有没有这号人物——当然她失败了。她从来不记这些东西。   “起来吧。”闻乐无比娴熟地让人起来说话,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召唤我,就是因为这些人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咬牙说“是”,仿佛说出这个字是种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一样,至少他本人已经表现地就算被扭送上绞刑架也觉得自己死有余辜了。   “他们是一群贩卖奴隶的商队。”少年低垂着眼睑,“我会被骗到这艘船上……正是因为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很漂亮。”闻乐坦然却也漫不经心地给了一道称赞,少年眼底的颜色霎时间更加生动流丽了。但他的高兴也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又低垂了头,右手下意识捂上了左手的手臂。   “你的手怎么了?”闻乐问。   少年不答。   于是闻乐只能隔空使用魔法硬生生把他的手抬了起来——脆弱的布料滑落后,露出了一个纹章大小的泛着红黑色的新鲜伤口。   这是每个奴隶身上都会被打上的标记。   他拥有着召唤海神的阵法,应是海神的神眷者之一。但他却以这幅身躯被打上了奴隶的印记,这无疑是往海神的脸上抹黑。   少年眼底一片灰暗:“吾神,请原谅我的冒犯。”   “但我呼唤您的初衷是……请您杀了我。”少年艰难地说,“自我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神职者的力量,我们母子就没做过一件符合神职者身份和荣耀的事。如今我更称得上是……成为了您的耻辱。”   “我知道,我的贪婪使我现在看起来无比丑陋。但是我还是求您,因为您的宽宏大量——求您能结束我的生命,收归我的灵魂。”少年说,“让我做一回真正的神眷者吧。”   闻乐眨了眨眼,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的回答:“我拒绝。”   少年:“……”   闻乐接着说:“你执意寻死也别死在海上。”她叹了口气,“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敬爱了。”   少年:“……”   闻乐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微笑说:“那么,看起来你是没有事了。”紧接着,她湛蓝色的双眸泛出冰霜一般的纹路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少年,明明仍旧是夏天,却让他觉得自己瞬间坠入了冰窖——   “那么,现在轮到你告诉我,这个召唤法阵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第98章   闻乐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个少年真的是命悬一线,才通过法阵召唤神明寻求帮助。   这个阵法本身就要消耗庞大的魔力。拥有这种魔力,随便学个什么魔法,即使是光明魔法中最基础的“照明”也能把周围这群杂鱼的眼睛亮瞎。   而这个少年做了什么呢?把自己弄得惨兮兮不说,还让自己被烙上了一个奴隶的烙印——   闻乐瞥了一眼他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暗叹这瓜娃子还蛮拼的。   “看着倒像是新伤口……”闻乐垂眸,眼中闪过一道深蓝色的电光,少年手上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但愈合之后,还是留下了一个陈年的、丑陋的疤痕。   这疤痕太老旧,与少年靓丽动人的外貌完全不相符。但考虑到这可能是对方尚在幼小时就被烙上的伤口,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个少年,原本就生为奴隶。   这艘船队也的确是贩卖奴隶的。但他们或许还没胆子大到劫掠自由人来充当商品。而在西加大陆的陆上国家,贩卖奴隶无疑是合法的。   推论到现在,这些男人和这个少年之间的角色则完全倒转了过来:男人们本是平平常常地做着生意,突然冒出来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奴隶,拿他们当跳板,在占据道德制高点的同时激起神明的同情心。   完全是个小把戏。   少年见自己的小手段被看破,却没有露出半分紧张和心虚。他叹了口气,说:“请您原谅——这个召唤阵法是母亲遗留给我的。”   “……我是故意登上这艘航船的。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逃离一个人。”少年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原本我应当奋力摆脱这低贱的身份,到头来却反而利用了这一点来逃避争斗……我是个自甘堕落的懦夫。”   “很抱歉。这些人围攻我,是因为他们发现我本不在他们的商品名单上,打算拷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可是这里离港口不远,一旦船上的动静被途径的商船发现,我的踪迹马上就会暴露。”   不能杀了他们,也没有余力弃船而逃,少年这才铤而走险施行了召唤——无论这个阵法如他母亲所说,真的能召唤出神明来,还是召唤出什么别的妖魔鬼怪,他都会选择向命运低头。   ……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闻乐随手划出一个漩涡,把手柄扔回了房间,顺便给自己换了身行头。她穿着马甲衬衫,脚上踏着黑色的皮靴,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显得白皙的脸愈加柔嫩光滑,连袖口的古铜色纽扣都透出古朴精致的气息来。   换下居家睡裙的闻乐瞬间切换成了西加大陆微服出游的千金小姐,连慵懒的神情(毕竟在家里宅了好几天还没缓过来)和微微抬起下颚的高傲神态(被打断游戏很不爽)都展现得恰到好处。   她一脚踢开一个滚到了脚边的木质酒杯,湛蓝色如宝石般的双眼和抬起头来的少年对视着。后者的眼神微微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海神会做这种打扮,张了张嘴唇,回答:“……已经去世了。”   “名字?”闻乐皱着眉问。   “……赫达。”少年低声说,“赫达·艾诺德。”   闻乐打定主意回海神殿去查查有没有这么个记录在册的女性祭司。按理说,能接触到召唤阵的祭司怎么着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担当祭司者大多数是所谓的贵族之后,却让自己的孩子生来作为奴隶活在这世间,那这位艾诺德小姐混的也太惨了一些。   “姑且先跟我回海神殿吧。”闻乐不好直说我不确定你妈妈是不是我庞大祭司团(后宫团划掉)中的一员——要知道在西加大陆的传统观念里,祭司的身心都是属于他们所侍奉的神明的,结婚生子是不被允许的。但是祭司是被允许退休的。别的神闻乐不知道,但因为海域诸国作风开放,某个海神祭司如果不想干了,想辞职结婚生子,和海神殿打个报告审核一下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不像隔壁光明教廷,神职一担当就是终身制,生的孩子也只能当私生子,没有个正当的名份……咳咳,扯远了。   只见少年的眼中的光芒瞬间乍亮,被他的眼神盯的发毛的闻乐摆摆手:“这可不是收留你的意思啊。只是确认点事情。”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或者这个阵法来历不明……那就没办法了。傻小子哪里来回哪里去吧。闻乐还没追究他拿她当召唤兽使唤的事情呢。   “是!”少年兴奋地行了个礼,浅棕色的发丝贴在俊秀的侧脸上,透出一股青年人的勃勃朝气来——而且是那种历经了某种锤炼的、沉稳的朝气,至少不是那种横冲直撞的鲁莽之辈。   闻乐的内心稍稍安慰了一下,开启漩涡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站起来,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却见少年在满怀恭敬地目送她进入漩涡门后,微笑着走到了一个男人身边,在男人瑟瑟发抖的视线下,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在他耳边轻声说:   “如果那群人向你追问我的下落,就如实告诉他。”   “是海神亲自带走我的……”   “如果他真的活腻味了,就来光明正大地和‘赛恩’抢人吧。”   说罢,他保持着那个纯净阳光的微笑,狠狠将男人的头摁在了湿漉漉的甲板上,正如他之前在航行途中对少年做的那般。   ……   海神殿。   整座宫殿常年只有闻乐和萨迦两个人,因此大多数的房间都尘封着。尽管如此,这座宫殿的宏大和壮丽也已经超越了少年的想象。   他蓝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但他还是下意识控制着自己澎湃的心情,不让自己暴露出除了惊讶和欣赏之外的神态——   闻乐回头瞥了一下,一眼看出了他表情的僵硬,心想这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一点,演戏功夫还不到家啊。   #您是不是对自己的外表年龄有什么错误认知,您看起来比他还小啊#   穿过一道走廊,闻乐把人领进了书房,她戳了戳墙角漂浮着的小水母,小水母仿佛是从睡梦中缓过神来,明白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于是先是围绕着闻乐转了两圈,试图以卖萌来逃避上班时间偷懒的罪过,随后兢兢业业地亮起了粉色的灯光,领着两人往书桌走去。   闻乐在桌前坐了下来,指尖勾起一丝蓝色的丝线,问少年的母亲是哪里人。少年报了个地名,闻乐点了点头,指尖闪烁着光芒的丝线缓缓游移到了藏书库里,不多时就勾出一卷小小的卷轴。   闻乐打开卷轴翻了翻,果然在某处发现了“赫达·艾诺德”的名字,但边上并没有注明放弃祭司的身份。于是她好奇地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马上反应过来闻乐发现了什么。他单膝跪地,默默行礼,意思是为母亲的行为谢罪。   从传统概念来理解,他母亲就是给闻乐戴了顶绿帽子。幸亏他母亲没有向一些没脑子的女性祭司学习,称自己的孩子是和神明在梦中那啥后怀上的——那闻乐就真的要满头黑线了。   少年很坦诚。他的母亲是个贵族后裔,做祭司也只是为了振兴家族、让家族面子上过得去。但是他母亲其实心有所属。她尝试着辞去祭司这个神职,却被家里人阻拦,后来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却娶了她的妹妹……为了报复这个家族,她与服侍自己的奴隶生下了他。   但是赫达生下孩子这件事却被人竭力掩盖了下来。而少年生母不详、父亲为奴隶的孩子,自然也被烙上了奴隶的烙印。   可笑的是,现在拥有他的所有权、随意驱使他做这做那的却是他母亲曾经的未婚夫。   少年的“主人”一家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恶意:他的姨母,即他母亲的妹妹,视他为艾诺德家活着的耻辱,绞尽脑汁把他送上绞刑架;他的主人,即他的姨夫,居然还将他的母亲(曾经的婚约对象)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在赫达生下孩子后感受到了某种“背叛”,却又因为莫名的愧疚将少年带到了自己家里照顾……随着时间流逝,少年与母亲的容颜愈加相似,他还因此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遐想……   最糟糕的是少年平常侍奉的对象,即那个家庭里的少爷,他的表弟。含着金汤匙出生,体面高贵,天赋却被少年甩出三条街……可以想象少年一只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少年惨淡的生活并没有引起问乐太大的同情心,因为她已经见过太多不幸的人了;但是他讲述这些东西时的神情却吸引了她。   少年的语言里少有怨愤,仿佛自己只是个旁观的第三者,只是在描述他的“亲人们”时会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不堪忍受的表情——   “我只是……不敢相信。”少年叹了口气,“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渣,人渣为什么又正好结了对,生下来的还是和他们如出一辙的孩子……”   而且他们还有血缘关系。挺近的那种。   闻乐挑眉,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实不相瞒,她以前也这么倒霉过呢。 第99章   闻乐挥了挥手,将祭司名册放回藏书库里,总算对眼前的少年有了点兴趣。   “你叫什么?”她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   “奥古斯塔斯。”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微微低头行了个礼,“您称呼我为奥塔就好。”   “行吧,奥塔。”闻乐拍了拍手,拂去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眸,“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已经忍受了这么久,那你出逃的理由是什么?”   奥塔轻轻吸了口气,回答道:“……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闻乐:“怎么说?”   奥塔:“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最近有好几个魔法天赋还不错的奴隶被他们的主人转卖给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明明还停留在我们那个小镇上,被转卖走的奴隶却再也没有音讯传回来过。”   “奴隶被控制通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闻乐挑眉。   奥塔的眼眸稍稍变暗了一些,眼中倒映着书桌上明亮的灯光:“但那些奴隶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小镇。”   “我觉得有几个奴隶被转卖的价格高到离谱,觉得奇怪,私下调查过。”奥塔握紧了拳头,“那些奴隶被拉上马车,出了城门在城郊转了一圈,路过驿站时就会被拉上另一辆运送货物的马车,随后又被运回城里、集中于某座私宅里。”   “假设这些奴隶就在熟悉的环境中如往常般工作……怎么会一道口信也不带给自己的家人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用这些奴隶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闻乐意会,双手交叉搭在了胸前,微微偏头,“那你有去实地求证过吗?”   “很遗憾,并没有。”奥塔叹息,“但光是站在那座宅邸的不远处,就时常能听见隐约的哀叫声,而且我总是能感觉到一股不详的味道。总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奥塔是那个家庭里的老人了,何况他的还和主人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缘关系,原本他是不该在被贩卖之列的。   但是在他工作的那个家庭里,除了他的姨夫,他的姨母和表弟都急于摆脱他。现在有个能拿他大挣一笔的机会,对方还承诺奥塔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选择把奥塔卖出去那才叫奇怪。   所以他趁着对方派人前来交接的空隙遛了出来,耗尽所有的积蓄偷渡到了贩卖奴隶的商船上。原本他应当能随着这艘船漂洋过海到达另外一个国家,但是却中途被人识破了。   闻乐听完他的叙述,上半身往后一躺,倚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你可以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但是你家里那一堆麻烦事,还是自己想办法早点解决为好。”   “原本事情还没有那么棘手的。”奥塔轻声叹息,“但是在被捉拿的途中,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我这才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绝对不是我能对抗的了的……”   这才冒着风险召唤“海神”。   “什么背后势力?”闻乐好奇地上下打量这个魔法天赋还不错的俊秀少年,觉得他这样的人物想混得好一些,应该也有自己的方法才对——   “他们与守城的士兵交谈时,我看见了。”奥塔说,“他们出示的,是光明教廷的圣徽。”   “……”闻乐沉默了。   这就不奇怪了。任谁天赋再高,也不敢说自己面对光明教廷这个庞然大物也能毫无畏惧。   在某些光明信仰根深蒂固的地方,教廷的旨意就是圣旨,有时比领主和国王的命令还好使。   “四处搜集奴隶的那位大人,我曾听见他的随从唤他为‘加里纳’。”奥塔说,“我不确定这位加里纳大人在光明教廷里地位如何,但他在我家乡的城镇里的确已经无所不能了。”   “加里纳?”闻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没听说过。”   “肖·加里纳·克里斯蒂安。”低沉舒缓的嗓音响起,黑发长袍的海神祭司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叹息般地说道,“他是教皇书记官手下的得力助手。”   奥塔愣了愣,在见到眼前这个长发男人的全貌之后,忽然惊醒似的低头行礼:“祭司阁下。”   这位他听说过。海神身边唯一的祭司,毋庸置疑的最高亲信。虽然同为“祭司”,对方的职权和自己的母亲却不是一个等级的。   有传闻海神偏爱神殿祭司无双的容颜,将半个海国的权力拱手相让。奥塔本来以为这只是谣言,但在见了祭司本人之后,他居然诡异地觉得这个荒谬的传言可能是真的了。   “冕下。”萨迦没有行礼,只是往闻乐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声线温柔地能掐出水来,忽略他说话的内容,那副情态完全是对着情人低语,“您回来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说罢,微微偏头,视线似有若无地停留在了奥塔的身上,唇边轻轻勾起一个笑容。   ……奥塔下意识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冲尾椎骨。   闻乐轻轻翻了个白眼,心道我的魔力波动你还感觉不到?大概在她回到海神殿的那一瞬间,萨迦就已经获悉她回到海国的事实了。   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躲在书房的门外听完壁角才来。还好意思问她?   闻乐正打算扭头不理他,却见萨迦轻轻一笑,将手伸进袖子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   ……是团成了一团的蛋蛋。   闻乐抽了抽嘴角。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蛋蛋了,蛋蛋大部分时间都被托付在黑龙那里,回来时也都是萨迦在带,说起来闻乐做了个彻彻底底的甩手掌柜。   蛋蛋发育地很好。锃亮的澄金色眼眸像两盏燃烧着的小气灯,身体也足足大了一圈。看见她的瞬间就“嘤嘤嘤”地冲上来拱她的手指——毕竟它一出壳看见的就是闻乐,对闻乐的依赖感还是很重的。   闻乐抱起蛋蛋,揉搓了一会儿,看它活力满满地摇着尾巴,不一会儿就有了一种淡淡的欣慰和诡异的愧疚感,仿佛是每天忙着工作或者花天酒地的父亲乍一回家,发现自己离开时还只有豆丁大小的儿子都被他妈妈抚养成青春期少年了。   “妈、妈妈!”蛋蛋熟练地将自己缠成一团,又无比灵活地将自己的身体解开。它爬上闻乐的肩膀,蹭着闻乐的脸颊,磕磕绊绊地用幼儿音喊出了这句话。   闻乐吓得差点失手把它扔出去。   紧接着,银白色的小龙又在闻乐的臂弯里调了个头,双眼眨巴眨巴,注视着站在一旁的萨迦喊:“爸爸!”   这回说话倒是流利的很。   闻乐:“……”   奥塔:“……”   嗯?!怎么回事?!这个奇怪的生物管海神叫妈妈,管祭司大人叫……等等,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们真的是一对?连后人都有了?!   奥塔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唾沫,将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海神祭司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发现对方也就是个普通的海族。难道问题出在海神那边?   海神的真身……原来就是这种长着两只角、身体细长、浑身还覆盖着鳞片的奇异模样吗?!   奥塔在震惊中觉得自己发现了某种了不得的真相。   而另一头的闻乐也被雷得里焦外嫩。她斜眼瞟了萨迦一眼,当即识破了他的诡计,轻轻“呵”了一声。   她微笑着,指尖幽蓝色的光芒似水流般流淌而过,点点荧光凝结在她指尖,最后形成了一颗圆润饱满的粉色大珍珠。   蛋蛋瞬间眼直了。   闻乐将珍珠摊在手掌里,放在离蛋蛋一步之遥的地方,唇边的笑容愈发肆意,说出口的话却隐含着淡淡的诱惑:   “再叫一遍?”   “爸爸!”   蛋蛋高昂地欢呼一声,在闻乐满意的眼神里收获了大珍珠一枚,当即高兴地用银色的小脑袋顶了起来。   萨迦:“……”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额头。他就知道这小东西靠不住,但没想到它能没出息到这个地步。   厄诺藏宝库里金碧辉煌的珍宝还没看够么?一颗珍珠就能眼直成那样。   无论如何,闻乐得到了满意的局面,将蛋蛋重新抱在怀里,志得意满:“咱们说到哪儿了?”   “……教皇的书记官的得力助手。”奥塔默默地说。   “念起来有些拗口,但是光明圣子博西安刚刚继承分庭主教的职位。现任的教皇书记官就是原来的分庭主教。”萨迦解释道,“单单将那位……加里纳,解释为主教的得力助手也不为过。”   加冕仪式刚刚过去,他们应该还在交接事务才对。现在某些东西还是掌握在旧主教的团队里的。   “这倒是厉害了,能直接牵扯到一个曾经的分庭主教。”闻乐嗤笑了一声,“他们什么时候堕落到做这些不光彩的事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冕下。”萨迦说,“光明教廷能屹立大陆千年不倒……他们的手段,有时的确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第100章   帕洛尔镇是奥塔的故乡。   真是一个港口城镇,但是远离国家的经济政治中心。因此它既繁华又宁静,热闹却不拥挤——连街上走着的行人密度看起来都刚刚好。   这个小镇的人口是有这样一些人组成的:百分之五的贵族,百分之七十的平民,加上百分之二十五的奴隶。   奴隶大多是为贵族服务的。即使是家道中落的贵族,比如奥塔服侍的家族,家庭里的小姐少爷们也起码会有两个随从。   而如日中天的大贵族生活是怎样的奢靡,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奥塔曾经见识到过从大都市来到帕洛尔的大贵族,有头衔、有封地的那种。他们的高傲仪态深深地刻进了奥塔心里,和闪耀着微光的黄金与艳红如雪的名贵葡萄酒一起,组成了遥远却鲜明的形象。   但奥塔从未见过神明是如何生活的。   在他的想象里,远在海国的海神应该过着比那些大贵族舒适百倍的生活,身边的奴仆不说上千,至少也该是成百的。但等他真正见识到宏大瑰丽却十分寂静的海神殿时,就知道神明的生活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神殿里只居住着海神和祭司两个人,虽然他们看起来似乎乐在其中。但是神明的日常可谓是相当无聊,书桌上摆放的除了公文就是些古旧的书籍。   站在一边等候他们决定的奥塔:“……”   “萨迦,我知道你肯定查到了了什么。”闻乐摆了摆手,“干脆都说出来好了。”   萨迦低低称了声“是”,眯着眼睛开口道:“其实我也是查到了两点可疑之处。”   “第一,分庭主教的继任仪式进行地太平稳了。从分庭主教到书记官,这无疑是降级,但无论是让出位置的一方还是得到位置的一方都没有提出异议。分庭主教的团队不急着交出权柄,而新上任的博西安也不急着攥取权力。博西安作为光明圣子,如果不能接手对方的职权,那么主教的虚名对他而言除了吸引注意力外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博西安为什么要激进冒险,这是我无法理解的地方之一。”   “第二,教皇的反应。教皇的辅佐官是传说中的‘贤者’摩西。博西安自被遴选为光明圣子起就接受摩西的教育,他们作为师生,关系无疑是十分亲密的。博西安挑战传统,首先越线威胁教皇的地位,摩西却丝毫没有受到他的牵连,依旧受教皇重用……”   “这很奇怪吗?”奥塔疑问道。   “算是奇怪。”闻乐说,“我们只是无法弄清楚现在这个搞怪的加里纳究竟是分庭主教的人呢,还是光明圣子的人。”   “教皇的人应该不至于。”闻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皱了皱眉,“如果是教皇,他会做的毫无痕迹,而不是这么破绽百出。”   以这种谨慎中透露着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闻乐个人认为博西安是主使的可能性更大。   奥塔脸都白了。   光明教廷就算了,还牵扯出教廷中枢的人;牵扯出教廷中枢的人也就算了,还扯出了光明圣子……   “博西安什么时候膨胀地这么厉害了?”闻乐扭头问萨迦。   萨迦无比自然地回答:“大概有摩西的暗中支持吧……摩西本人更看重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这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他干嘛不自己篡位。”闻乐有些好奇,“以他的能力和地位,也不是不行啊。”   “因为他来历不明,冕下。”萨迦叹了口气,“历代教皇不是没有出身贫民窟的,但是好歹都是户籍上清清楚楚写着姓名的人……这位‘摩西’是从天而降的贤者,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传承的是哪家的姓氏,只有‘摩西’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   “……这样么。”闻乐下意识觉得有一丝古怪,但她没有深究。她将搭在胸前的双手松开,上本身坐直,漫不经心地说,“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联想起上次见面时,博西安那“光明神沉眠于深渊之中”的可怕论断,闻乐总觉得他在暗自计划着什么。   萨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光明祭典马上要到了。”   诸神们都有祭典,但规模比较大的也就那么几个。光明祭典更是与西加大陆各地的风俗彻底融合,成为了一种全民狂欢日的存在,即使是海国也打算意思意思办一下。   光明祭典上,留守在大陆各处的分庭主教们都要赶赴光明教廷的中枢参加祭典——看不惯博西安的人也会抓住机会回来找他的麻烦。博西安如果有什么动作,必然要在光明祭典开始之前做好收尾,免得被人抓到把柄怼到脸上去。   对于现在的博西安来说,他即使被人抓到了小辫子,也可以将对他的指控消弭于无形。五大主教齐聚的场合他就没那么吃得开了。   闻乐意会,却见一边的奥塔也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看来你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了。”   “明白。”奥塔点头,“我会为冕下做向导的。”   ……   踏上帕洛尔的土地时,闻乐大小姐气场全开,走在街上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贵族小姐。而他身后的萨迦戴上了眼镜,将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一身深咖色的平整的礼服,替闻乐撑着伞,神色冷漠却恭敬,将一个称职话不多的随从演绎地惟妙惟肖。   奥塔:“……”   他看着闻乐在大街的水果摊上买了个椰子,萨迦神色如常地掏出一只小刀将椰壳撬开,露出完整晶莹的椰蛋,紧接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只银制的汤勺和吸管,将椰子垫上手帕递给了闻乐。   闻乐说了声谢谢,兴致勃勃地开吃。   奥塔:“……”   他总有种他们是出来郊游的错觉。   “冕下……不,小姐。”奥塔有些无奈地说,“咱们不先赶到那里去看看吗?”   “急什么,天都还没黑呢。”闻乐又要了两个椰子,一个递给萨迦,一个丢进奥塔怀里,“拿着。你们这儿的椰子还挺甜的。”   “谢谢您的称赞。”奥塔高兴地说,“我们帕洛尔就是以椰子闻名的——不对,咱们不是在讨论……为什么要等天黑呢?”   “对于小姐来说,不应该是白天更加方便吗?”毕竟是光明神系的魔力啊。   闻乐摇了摇头:“等的是月光。很多禁咒对月光都有反应,有利于我们辨认状况。”   说着,少女顿了顿,笑了起来:“再说了,这里可是临海的城镇——你还怕我在这里没有优势吗?”   奥塔在看清她笑容的一瞬间打了个冷颤。   是啊。奥塔满头冷汗地想,对方是海神……如果真的激怒了她,海水倒悬、淹没城镇,也只是她挥挥手的功夫。   “安心,我从不伤及无辜。”闻乐说,“一会儿打起来你躲好就行了——虽然我觉得你不想的话也可以不必躲。”   奥塔抽了抽嘴角,苦笑着点了点头。   ……   城郊的某处大宅里。   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敲了敲门,走进了昏暗的房间。房间里亮着灯,微胖的中年男人坐在灯前,静静地阅读着一本书,随着动作微微敞开的外套露出了胸前一点闪耀的金色——那是光明教廷的廷徽。   年轻人就着黯淡的灯光,看清了那本书封面的字。   ……《黑暗世界:诅咒公爵》。   年轻人狠狠抽了抽眼角,撇开眼神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无比自然地抬头问他:“那个逃走的奴隶抓回来了吗?”   “没有。”年轻人低声回答,“他的踪迹到海上就消失了。”   年轻人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道:“那艘商船的水手替他转达了一句话。”   男人:“什么话?”   年轻人:“想找他,就亲自去跟海神要人吧。”   男人:“……”   年轻人:“我们特意去调查了一下。他的父亲也是个奴隶,但母亲的确曾是帕洛尔选出的海神祭司。”   男人冷哼了一声:“身为祭司,却和奴隶生下了儿子……背负着此等叛神的肮脏血液,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男人当然不相信那个小子真的能召唤出海神,他只把这句话当做一句挑衅。   “找到他。”男人摸了摸书的封皮,“他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杀了他之后,把他的头颅送去海神殿。”   “……海神不会发怒吗?”年轻人听说海神尤为慈悲,似乎不是个杀伐果断的形象。   “你见过神明为了一介奴隶发怒吗?”男人冷笑道,“何况,这么肮脏的东西当然送不到海神的面前。我们只要送到那位海国祭司的手上就可以了。他会承这份人情的。” 第101章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遗憾的是并没有明亮的月光,有的只是闪亮的星星。   乌云渐渐聚集了起来,似乎是要下场绵绵小雨。   闻乐一行三人站在了那座宅邸前,庭院中没有亮灯,只能隐约瞥见摇曳的树影,以及最高处的房间里一盏黯淡的油灯。   侧耳听去,闻乐没有听见类似惨叫或者挣扎的任何人声。倒是这个漆黑的小院里连虫鸣都没有,安静到有些不正常。   仿佛黑暗深处静静蛰伏着什么东西,耐心地等待着给踏入阴影的人致命一击。   “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奥塔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   “恕我直言,在他们眼里你大概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既然做了,他们就不会因为害怕你走漏风声而停止他们正在做的事。”闻乐眯了眯眼睛,说,“现在需要考虑的只有第二种情况……”   “光明祭典在即,他们也该收尾了。希望我们没有来迟。”萨迦扶了扶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不知道用了什么魔法把自己身上异于常人的气场遮掩了大半,看着真的就像一个贵族的管家或者家庭教师,全身散发着儒雅和朴实的气质。   闻乐默默瞥了他脑后的辫子一眼,克制住伸手拉一下的冲动,摆了摆手说:“想再多也是无用。亲自进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萨迦点了点头,行至闻乐身侧,大门上的禁咒和锁在他手中仿若无物。萨迦打开了门,回身将闻乐和奥塔迎进来,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关上。   闻乐身边凭空冒出了一簇深蓝色的火焰,漂浮在她身边,替她照明眼前的景物。   庭院里堆放着一些巨大的木箱,还有一些杂货和弃置的木板。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后院。   但出于保险起见,她还是轻轻拍了拍手掌。一点耀目的电光在她指尖流窜开,紧接着忽然张大,化作一道隐隐约约的大网向四周溢散开去。一阵微风之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奥塔却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拘束感——眼前这个黑发蓝眼的少女已经封锁了这个小小的空间,任何人都无法突破那层透明的、四四方方的屏障逃走。   同时,在灯下阅读着书籍的微胖的男人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了头,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凝重的神情。   他扬手,将一旁的年轻人叫来,嘱咐道:“让他们都停下手中要做的事,集中在一起,抵御入侵。”   “有人入侵?”年轻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可是,法阵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在出入口设置了不止一道法阵,在阻止对方前进的同时也会传递消息,以此获得充足的反应时间。   “这次来的老鼠……看来有两把刷子。”微胖的男人将手上的书放在桌子上,从木椅上起身,叹了口气说,“就照我说的做,安排人排查,把对方找出来再说。”   说着,男人顿了顿,加了一句:“绝对不能让他们混进地下室。”   ……   半刻钟后。   房门“哐啷”一声被踢开,闻乐踩着长靴走进了亮着油灯的房间,施施然走到了微胖的男人面前。   男人紧紧皱着眉,看着从她身后走出来的萨迦和奥塔,侧身透过窗户回望庭院——   庭院里的灯火已经都被点亮了,因此也照亮了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尸体”。之前上来听候吩咐的年轻人也在其中,翻着白眼、浑身沾满了泥灰,就那么仰头昏迷在了男人视线里。   男人:“……”   这些人里有精通魔法的高阶魔法师,还有他们花了大价钱请来的经验丰富的雇佣兵。可是就这么几分钟,能瞬间攻下这个小镇的战力就这么破败地躺在了昏暗的后院里,像是一堆脆弱而不中用的报废品。   闻乐扫视了一眼这个几乎是空着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些必备家具之外没有留下任何能显示主人好恶的装饰品,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就是桌子上的那本精装版《黑暗世界·诅咒公爵》……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安德的书粉啊。   闻乐有些无奈地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您便是书记官手下的第一助手,加里纳先生吧。”萨迦此时还没有褪去伪装,看起来温文有礼,质朴无害,“在这种场合见到您,真是遗憾。”   加里纳看对方一语道出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明白再多的掩饰也是无用的了,对方是做足了调查有备而来。他轻哼了一声,暗暗地默念了一遍祷词。   光明神在上,即使是拼尽全力,他也要完成圣子给予他的使命——   然而不到一秒,他会被凭空出现的幽蓝色屏障给束缚住了。   那是一道四四方方的屏障,他无法调动自己的魔力不说,手掌一触及泛着荧光的屏障,就被呲啦一声流窜的电光击中,半截手臂有一瞬间甚至失去了知觉。   “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尽量套点信息出来的。但是你们的欢迎实在太热情,让我觉得不做出点有效率的应对似乎不大好。”   于是她就用解决一桶泡面的时间解决了他的属下——其实即使他们没有什么嫌疑,出入口处的禁咒和现在躺在庭院里的那些战斗力,对于一个普通的货仓来说也过于大材小用了。   加里纳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甚至连惊慌的神态都没有。自意识到自己无法反抗之后,他就那么沉默地站着,一言不发。不问闻乐他们的来历,也不问他们想知道些什么、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也对,博西安选择的人,要紧的从来不是会说话,而是擅长沉默。   “请问你究竟在用小镇上的奴隶做些什么?”奥塔有些不解和激动地说,“你们这样身份的人,为什么还要折磨这些原本就渺小如草芥的奴隶?”   加里纳低垂着头,并不理睬他。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还有那些人现在都在哪里?!我听到他们的惨叫了——沉默也不能将这一切都遮掩过去的!”   “嘘。”萨迦拦住他的逼问,轻轻地说,“别逼得太紧。你这样问他是没有用的。”   “他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现在教廷的‘加里纳’,或许随时可能由于什么突如其来的疾病‘暴毙’……他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加里纳闻言倒是抬头看了萨迦一眼,似乎萨迦对教廷手段的了解让他有些许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了。因为他随后就再次垂下了头,开始忽略闻乐他们的视线。   倒是一旁的闻乐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加里纳身边,弯腰,建起了地上的那本书。   “加里纳先生原来也喜欢这本书。”闻乐说,“作为这本书的出版方,我现在这里对你表示一下感谢。”   加里纳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黑暗世界》的是由海国出版发行的,带脑子的都知道,这本书的发行状况由海神殿直接掌控——简而言之就是海神想让大家都看得见这本书。   那么,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这句话来的,无疑就是海神本人了。   加里纳:“……”他是有多背,居然真的让这个逃走的小子跑到海神跟前去了。   “加里纳先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置之度外,相当令人钦佩。”闻乐说,“但是加里纳先生在光明教廷也算是接近高层的人物了吧,没想到对黑暗审判者出的自传这么感兴趣啊……啊,还是需要半月预约的精装版呢……没有魔法资历的相关证明是无法买到的……”   “不知道发行商那里还有没有记录呢。”闻乐用手抚了抚下巴,说,“应该会有吧。”   加里纳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由于作者实在过于特殊的关系,《黑暗世界》这本书虽然以强烈的故事性方面闻名西加大陆,但是光明教廷当然不能把它当作一本普通的通俗读物来看待,因此他们以“刻意歪曲丑化教廷形象”的理由把它在教廷内部给禁了……   闻乐看着这本保存完好的书籍,看得出来它常常被主人小心翼翼地翻动,而且大概翻了不止一遍吧。   教廷的加里纳“暴毙”不要紧,但要是他私藏□□、并且疯狂迷恋安德·赛迪勒作品的消息传出,先不说这会不会成为一桩文学跨越偏见的美谈,至少对于光明教廷来说是件颜面扫地的事。   而海国那边的发行商一般是为顾客的信息保密的。但如果是海神亲自发话,要以购买记录作为支持这一桩“美谈”的证据,发行商也不会拒绝。   加里纳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不能忍受自己被钉上教廷的耻辱柱。因为教廷为了维护颜面,定然会选择惩处他。   “……他们在地下室里。”   闻乐:“大点儿声,听不见。”   加里纳:“他们都在地下室里!我们用来融合深渊之力的奴隶——”   “哐”地一声,围绕着加里纳的四四方方的囚牢瞬间破碎。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劲风就擦着他的脸颊冲了过来。定眼一看,是一柄蒸腾着蓝色神力的三叉戟。   “融合什么东西?”闻乐微笑着,轻声问道,“请你再重复一遍。” 第102章   深渊之力。   似乎意识到了闻乐溢散出来的杀气,加里纳变得更干脆了一些:“是的。”   “教廷已经研究出了将深渊来者的力量和肉体相结合的方法……这样的存在不会被深渊所排斥,这样我们就能深入黑暗神留下的深渊缝隙,唤醒沉眠的光明神……”   闻乐抽了抽嘴角。光明神沉眠于黑暗之中,这个大胆的设想她只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过。   ——光明圣子博西安。   别说。博西安的揣测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在神史留下了记载的范围内,黑暗神与光明神最后现身的时间的确相差无几……   但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深入深渊!那可是由最纯粹的黑暗神力撕裂而成的空间,没有人活着进去过。   “够了。”闻乐说,“我不想再听你们这些异想。先不管你们究竟对这个猜想有几分把握,光明神即使被你们唤醒了,你们也只会给他老人家徒增烦恼。”   “用活人来测试。”闻乐冷哼了一声,“光明神要是看见你们这样的信徒……信不信你们会由光明神亲自开除教籍啊。”   要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可真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加里纳的脸扭曲了起来,一幅想象到了世界末日的模样:“不会的……圣子说——”   “博西安拥有神格,还是我拥有神格?”   “……您。”   “那不就结了。”闻乐摊手,“如果你真的选择放弃自己的思考、盲目信任什么人,我明摆着是个更合适的对象吧?”   奥塔:“……”逻辑鬼才。   萨迦在一旁温和地笑着,仿佛对闻乐在言语上绕着对方这一点习以为常。   加里纳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好。”闻乐拍了拍加里纳的肩膀,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说,“来,把事情全都告诉我吧。”   ……   加里纳领着闻乐去了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实际上活动范围比地面上的宅邸建筑要大一些。总体布局很像监牢,但每个房间都是独立的,生活必须品也很充足。   加里纳给他们展示了编号。没有进行融合的、已经在进行融合的、融合稳定后进入观察期的,用的都是不同的编号。   没有进行融合的暂且不用去管,闻乐重点观察了后面两种人。正在进行融合的有很多出现了明显的、失去理智的症状,又或者全身浮现出了深紫色的淤痕或者血泡。而已经完成了融合的……寥寥无几,抬头看向他们的眼神也相当呆滞。   “这些都是融合失败的人。”加里纳叹了口气说,“深渊吞噬了他们的灵魂……现在他们只剩下一些最基础的本能了。”   即吞食魔力。   “融合失败的人,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闻乐冷声问。   “强行注入光明元素,对深渊之力进行驱逐。”加里纳说,“我们并非漠视性命。只是如果没有他们做先驱者,我们永远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方法。”   “死了几个人?”一直沉默的奥塔突然开口问。   但加里纳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即使在强压下选择坦白,他看向奥塔的眼神还是天然的、贵族看奴隶的眼神——更不要说他是个神职者。奥塔是祭司和奴隶通奸生下的孩子,无论在大陆的哪个角落,他的出身永远将他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拥有贵族血脉又如何?这才将他的奴隶出身衬托得更为恶心。   加里纳无法理解海神为什么愿意将这个人的命留到现在,但他仍保持着自己沉默的权利。   “啪啦”一声,镶嵌在墙壁里的油灯发出了轻轻的炸裂声。奥塔在加里纳面无表情的沉默里一点点握紧拳头,蓝紫色的双眼渐渐被暗色所吞没——   “那么我来问吧。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多少个人?”   奥塔微怔,抬头去看闻乐的侧影,白皙的脸庞上,那双湛蓝如宝石的眼睛散发着夺目而摄人心魄的光彩。   “……十三个。”加里纳坦诚地回答道,“但我们都给予了他们的主人一定的补偿,就如同我们一开始协商好的那样。”   哈。补偿。所以自己要是死在这个地方,他那些劣迹斑斑的“亲人”们甚至还会收获一笔天降之财——奥塔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他知道自己学习的那些粗浅而不成体系的魔法无法真正撼动加里纳,这是他隐忍的唯二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神明在侧。   奥塔不自觉地将期待的眼神投注到了闻乐身上。   但闻乐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听完加里纳的话后仿佛只是听完了一个单纯的数字。她深深地瞥了加里纳一眼,后者因为海神眼眸中明晃晃的不满而惶恐地伏下了头。   “那你们到现在为止,有成功的案例吗?”   “我们这里没有了。”加里纳的语气里透出一股诚恳,“成功的都被送去了圣子那里。”   “那好,现在就把这些人都放了。你们能自行医治的就自行医治,不能的再来叫我。”比起光明元素,海神的神力在净化方面明显更加厉害,“给我带话给博西安,让他来海神殿见我。”   “否则,新的一届光明祭典,他也别想顺顺利利参加了。”   “……是。”加里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说,“我送您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前一后,毫不犹豫地回头往阶梯的方向去了。   奥塔的双眼微微睁大,往他们的背影处焦急地走了几步——却被萨迦扣住了肩膀。   “……祭司阁下!”奥塔的声音里满含着愤恨,“他们杀了十三个人——就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吗?!”   “否则呢?你要向世人揭露光明教廷的真面目吗。”萨迦淡淡地说,“别忘了,他们都只是奴隶。他们的主人将这些奴隶卖给了加里纳,那么加里纳无论对他们做什么,只要付出了合理的赔偿,都是无罪的。”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帕洛尔这个地方?”   因为在帕洛尔,贵族和奴隶时间的等级森严,在这个国家内也是少有的、对奴隶及其苛刻的地方。   在帕洛尔即使打死了奴隶,用笔钱了事,也就不必承担责任。   帕洛尔临海,却封闭、腐败——这点也许在很多年前、多家贵族为躲避政变自大都市迁居到这里时就已经注定了。   而奥塔对此束手无策。   奥塔的蓝紫色双眼黯淡了下去,他嗫嚅着说:“可是……可是神明不是就站在这里吗?神明不该听取每个不幸者的祈愿吗?”   “这世上不幸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萨迦的声音变得冷淡了起来,“吾神的神职为海洋与风暴。侵犯海国者,必将予以痛击;污浊此世者,必将予以灭亡。仅此而已。”   这个小镇如果真的那么无药可救,闻乐兴许还会卷几个海浪警告一下他们。但他们的缺陷在于百年积累下来的风俗人情和法律体制。萨迦深知闻乐的秉性,她是不会轻易插手这些的。   他的神便该如此高高在上。   奥塔愣了愣,随即双眼燃起耀目的火焰。   “我明白了。”   萨迦扫了他一眼:“需要海神殿为你脱离奴籍么。”   “谢谢您。”奥塔欣然接受。   不错。   以他的魔力潜质,只要爬上了岸,迟早有一天能彻底将这个地方掀个翻天覆地——   再把曾经站在岸上嘲笑他的那些人统统推下去。   ……   有意思。   有意思地很。   光明圣子和远在地球的陆凭,两人居然心有灵犀地都开始实验深渊之力和人体相互结合的事情——   说是巧合,打死博西安闻乐都不相信。   闻乐只是好奇博西安这清奇的脑洞是谁灌输给他的。   萨迦敏锐地察觉到闻乐心中所想,沉吟了一会儿说:“冕下,算起来能直接影响博西安到这种程度的,除了教皇,就只有教皇的辅佐官、博西安的老师……摩西。”   “这个摩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闻乐挑了挑眉,说,“确定不是黑暗议会那边的卧底吗?还是黑暗议会里有摩西的卧底?”   “……结合教廷和议会的现状来看,在下觉得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萨迦真诚地说。   “这就有趣了。”闻乐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我记得上回那拨人的口号是‘堕神’来着。”   如果真的是摩西在背后指使,那他这个光明教廷二把手的位置来得可相当微妙。光明教廷在对光明神的虔诚这方面把控很严,如今的教皇在做学徒的时候也曾年幼任性,饭前没有对光明神进行祷告,因此被罚了一天的禁闭——这些小道消息都是萨迦说给闻乐听的。可信度也相当高就是了。   “您打算怎么做?”萨迦问她。   “用个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法子。”闻乐轻哼了一声说,“……反间计。” 第103章   光明教廷。   宽大的书房里,阳光透过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投射进来,落在了书桌上。   金发碧绿色瞳孔的少年站在桌前,琉璃灯在他手边静静地燃烧着。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撑在桌上,琉璃灯蓝色火焰的倒影在他的眼眸中闪烁不定。   一个透明的水晶杯里,深紫色的、隐约闪烁着电光的液体正在缓缓流淌着,不时溢散出一点黑色的雾气来。   他伸出手,摘下手套,白皙如玉般的指尖在水晶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那些黑色的雾气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似猛兽争夺猎物,升腾而起、笼罩了他的一小截指尖。   他的手指顿时感受到一股灼伤般的刺痛。而那些黑色的雾气在他指尖金色的微芒凭空闪现后,也被重新逼至角落。   少年的眼眸暗了暗。他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青黑色的受了伤的指尖,随意地施展了一个初级治愈术,也不管这个治愈术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把伤口治愈好,就将那纤尘不染的白色手套再次戴上了。   “笃笃”,有敲门声响起。   少年的视线瞥向那扇关闭着的门,慢条斯理地将水晶杯封好,放置在抽屉里,调整好神情,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才开口淡然地说:“进来。”   加里纳进入光明圣子的书房时,正好撞见后者手捧着一本光明教典坐在窗下。   明暗交错的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光明圣子抬头时,那双如上好翡翠般的眼睛轻轻泛起一层涟漪,澄澈到仿佛能倒映出人心里的想法。   ——几天不见,自圣子加冕为分庭主教的博西安看起来更加沉稳了。   加里纳不由地在心里多了几分敬畏,面上带了些羞愧:“博西安大人。”   博西安点了点头,含笑说:“我读了你传过来的通信,大致情况已经了解了。”   “不必有太大的压力。这件事情换个人来做,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这话当然是客套话。   虽然对方是海神,但是博西安心知海神不乐意管事情的性格。如果不是加里纳粗心大意,把事情捅到了那位面前,还直接牵扯上教廷、顺便把自己和老师给暴露了……   经过这件事,博西安当然不打算再用加里纳。加里纳不是他自己培养或者招拢来的人,差遣他办事也是摩西的主意,意在安抚现在已经降位成书记官的前任分庭主教……   但是果然。有什么样的上司,就会有什么样的下属。   尸位素餐的那位前任主教拿不出什么得力的人,博西安对此丝毫都不奇怪。   “后续的工作处理得怎么样了?”博西安心里的念头转了转,微笑着问道。   “按照那位的意见,已经都处理好了。”加里纳勤勤恳恳地说道,“重要的成功标本都已经运送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实验的那些奴隶和没有融合成功的,都给他们发放了补偿,清除记忆后放了回去。”   博西安轻轻叹了口气:“很好。”   幸亏他没有在这个环节自作聪明。   海神见木已成舟,肯让步就已经是给面子了。在这种情境下惹对方不快,实在是得不偿失。   “对了。”加里纳见这个话题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隐隐松了口气,提了另一个话题,“那位海神……请我给摩西大人带句话。”   博西安有些惊讶,但还是面上带着微笑,温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   “海神的原话是这样的。”加里纳低伏着上身,脊背随着话语微微颤抖,“‘手别伸得太长。地球上从来不曾有光明教廷。’”   加里纳不知道“地球”是什么意思……但是海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白白使用了神威,加里纳单膝跪地,从第一个字听到最后一个字,确确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心脏停跳、血液倒流。   “海神冕下还说,如果这件事存在误会,请摩西大人亲自去海神殿跟她解释。”加里纳忠实地转告了海神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若不是最深的仇敌,那便是最亲密的朋友。一切由你自己定夺。’”   加里纳说完这句话,书房里沉默了半晌。   他默默地等待着,等到按捺不住内心的颤动,抬头看了光明圣子一眼时,这才发现,光明圣子那张温文尔雅、完美无瑕的面具碎裂了。他脸孔的每一处都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张脸浸染在昏暗的光线里,不由让人凭空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意。   “这样……么。”博西安沉思了一会儿,在加里纳忙不迭再次地下头的间隙,唇角缓缓重新勾起笑容。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你出去吧。我会将这些话转告给老师的。”   “无论如何,我会尽量请老师去海神殿一趟。毕竟……”   “与那位神明为敌,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呢。”   ……   神耀殿。   银色长发的男人裹着白色滚银边的长袍、以一种慵懒的姿势躺在宽大的座椅上,扶手镶嵌着的月白宝石将他的手指映衬出几分苍白。   男人懒懒地睁开眼,与发丝同色的、如月光如冰霜般的银白盈满了他的眼眸。   他看起来像是无色的。有着一副神造般完美的躯壳,但没有情绪,没有气味,没有表情——如一片从天际飘然而至的精致雪花。   而他面前坐着的人看起来就普通多了。黑发黑眼,穿着样式奇异的、宽松又收腰的长袍,五官不如西加大陆大部分人来得深刻,只能说浅淡得看过一眼就会忘记。   但他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啜着一丝笑意的唇角,却让人下意识地忘记与他之间的距离感。   “阁下,你今天要处理的政务已经放在您的办公室里了。”   他笑着说。   银发男人轻轻瞥了他一眼,指尖都懒得动一下,薄唇轻启,悦耳动听的男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懒得看。”   “……”   “……老样子,由你来做不就好了。”   黑发男人叹气,捂了捂额头:“你这样是不行的。光明祭典快到了,要是不拿出点干劲来,到时候被为难的是我这个辅佐执事官啊。”   “啊。随他们去。”银发男人翻了个身,“反正他们从来斗不过你。”   黑发男人沉默了一下:“真的打起来总不大好看吧?”   银发男人:“有时候你也别太上纲上线。我还没死呢。等那个金发小子接替了我的位置,你想骂谁骂谁。”   “您还很年轻,教皇大人——”   “行了。这里就我们俩,没什么好装的。”教皇说,“趁着我还有口气在,大家干脆地把事情安排清楚,免得节外生枝。”   黑发男人沉默了。   半晌,他再次开口,沉稳的声音如溪水般缓缓淌过人的心间:“再等等,里奥。还不到那种地步。博西安现在也还不够成熟。”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银发男人安逸地将头枕在双臂间,但脸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纸般的苍白,衬着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微微发亮,“你真的有十足把握的时候,用的可不是这个表情。”   “我没骗你。”黑发男人说,“今天博西安给我带来了一个惊喜。”   “哦,我知道。”银发男人略一沉思,道,“海国那位给你抛橄榄枝了?”   “不。”黑发男人笑着说,“那位警告了我一顿。让我不要把手伸得太长。如果想要辩解,欢迎我造访海神殿。”   “……你又做了什么。”   “我真的没有做多余的事——你看吧,海国那位还是蛮厉害的,就这么一句话,博西安刚才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啊。”   “那你这么一副高兴的脸是怎么回事。”   黑发男人顿了顿,提问:“我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吗?”   银发男人:“……”   他叹气,转过头,不打算再跟这个恼人的辅佐执事废话了。   银发男人虽然转过了头,但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低语:“我和那位神明,可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啊。” 第104章   海神殿。   奥塔在脱离奴籍后回到了帕洛尔小镇,回到了那个家族里。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萨迦觉得光看他的眼神就觉得这是个前途可期的家伙。   现在最重要的是光明圣子博西安,以及他的老师,光明教廷的执事官“摩西”。   其实闻乐对加里纳的宽大处理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加里纳难以判断自己是敌是友,出于不安会忠实地将自己的话全部转述给博西安——而闻乐带给摩西的话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警告,就看对方对于地球那边的事情知道多少。如果两个世界的事件都由他全权掌控,那么海神殿他势必要来一趟——这点信心闻乐还是有的。   作为西加大陆唯一的“神”,如果闻乐有意针对摩西,那么无论他想做什么,难度都会以几何倍数增长。   而让加里纳带话,则是因为加里纳的层次还无法直接接触到摩西,他的第一个汇报对象一定会是博西安或者前任分庭主教、现任书记官——其实是谁都无所谓,总之这些话要传进博西安耳朵里。闻乐知道博西安大概会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她和摩西在讲些什么,但她要的就是博西安这种云里雾里的状态……   博西安不跟摩西问清楚所有的事情,那么他们之间终究就隔了一层,闻乐觉得,从概率上讲这种情况比较可能发生;另一种情况,则是摩西真的将所有的事情和博西安摊牌,可是如果这么做,那摩西和黑暗议会有暗中来往、甚至把手伸到地球的事情就彻底瞒不住了。   无论怎么想,博西安口中的“光明神唤醒计划”里都不需要地球人出场。摩西挂羊头卖狗肉,势必会引起博西安的反感。   博西安狡猾归狡猾,但是他的确效忠于光明教廷,他周身那浓郁的光明元素就是最好的证明。摩西一旦被证明非他的同道中人,那么这位执事官将来的地位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于公于私,为了辩解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摩西需要亲自来海神殿一趟。   但闻乐没有料到他居然来得这么快。   黑发黑眼的男人穿着一身光明教廷经典配色的金色镶边的衣服,只是比起宽松的长袍或者拘束的礼服,他所选择的是综合了两者的、虽为直筒但是收腰的剪裁设计。质地是轻软舒适的丝绸和纱质布料,和他浅淡的面部轮廓和温和的气质相当符合。   闻乐看着他一步步从洁白的台阶走上来,身材露出几分东方人的纤细秀美,突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日安,海神冕下。”   是个丝毫不差的敬神礼,由他做来却有一股和教廷里其他人不同的风度来。   这是个在“神”面前也能执意保留自己灵魂的男人——也许他还将这点传授给了博西安。   “你真名叫什么?”闻乐冷不丁用地球的普通话开口问道。   “摩西”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从容不迫地俯身行了个礼,用地道的燕京口音说:“鄙人谢平,字广原。”   闻乐:“……”   广原这名字……可真是耳熟的要命啊啊。   ……   上来认了老乡,接下来的交流就简单多了。   闻乐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阴差阳错获得海神神格的事,并且坦言自己现在在地球的居住地正是燕京。而广原对此也颇为感叹,沉默了半晌,说:“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来了。玄门中人最喜欢提在嘴边的“缘分”啊“天机”啊什么的。   “可你是怎么混进光明教廷的队伍里的?”闻乐有些好奇地问。   广原叹了口气:“我完成封印之后,确实是全身的灵力都被抽干了,灵脉也有了严重的破损,没办法再修行……但是我发现这个地方有魔力的存在,而我正好具备一点光明元素的亲和力……就这么走到现在了。”   闻乐:“……”什么叫人生赢家,这就是啊。在原来的世界是道盟天才,在这个世界也有强大的魔法天赋,看对方的样子也在感叹“我也没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教皇的二把手了”……简直要气死人。   不过现在不是吐槽这些的时候。   “所以呢,你为什么给自己取名叫‘摩西’?”闻乐挑眉,“乍一听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基督教徒。”   “不,很惭愧,我对基督教的典故一知半解。取摩西这个名字是因为听说过他分海的事迹——”   广原没有再说下去。   可不是,摩西分海,理论上面前剩下的就是一片平原呗。   闻乐:“……你这取名方式也过于随便了。”   广原:“没办法。华夏语实在太考验他们的舌头了。我私底下和教皇透露过我真正的名字,那家伙念再复杂的魔咒都手到擒来,念我的名字就跟舌头打结似的。”   闻乐:“看来你和教皇的关系真的很好啊。”   广原:“是很好。”说着,他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执事官应该有的微笑,“毕竟当初,我也是全力支持他上位的人之一。”   闻乐沉默了,她在这时再次意识到了广原身上除了那部分熟悉的气息外的、另一种令她感到警惕的气质。   “好了。”她遗憾地结束了老乡交流时间,开口道,“让我们正式切入正题吧。”   “摩西——不,广原前辈。地球上发生的人类融合深渊之力的事,出自你的手笔吗?”   “不。”广原干脆地回答道,深邃的眼眸一沉,“虽然不是我的手笔……但一开始的确是出自我的授意。”   “如你所见,我无法脱离西加大陆,回到地球去——西加大陆上发生的这些,都是由我主持的。但是西加大陆之外,我没有控制的权力。”   闻乐沉默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广原的眼神一黯,但是脸上温和镇定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我知道。”   闻乐没有问他,曾经一个能为了拯救同伴牺牲自己的人为什么会到如今草菅人命的地步——人总是会变化的。更何况广原的牺牲并不是终点,作为奉献自己的代价,他甚至被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从头来过……闻乐不敢说命运对他是完全公平的,因此她也不打算对广原本人的人格多做指摘。   但她真正需要了解的,还有两点。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广原笑了笑,举起桌上的酒杯,素白的指节上戴着一枚纯白色的宝石,却显得他的侧脸如打磨好的玉石般细润,“我这么做,自然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你大概还想知道一点,即在地球动手的是谁——等我解答完你的第一个疑问,这个疑问的答案你自然也就清楚了。”   闻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广原眯了眯眼,说:“光明神就沉睡于深渊之中——博西安应该已经向你透露过这件事。这不是我们毫无根据的疯狂臆想……你敢相信吗,是黑暗神亲自告知我的。”   “完成封印之初,我坠落到深渊里,那位黑暗神跟我解释为什么两界的通道突然开启——”   “光明神的神力已经陷入了衰竭。每个出了深渊的怪物都在不断吞噬的,都是即将输送给光明神的力量。”   “黑暗神说,光明神平生最爱他的造物,如果自己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用这些造物的能量唤醒光明神,光明神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所以他盯上了地球……”   “毕竟地球不属于光明神的造物,而地球上的某些灵力还勉强能为他所用。”   “这也是这些深渊怪物在西加大陆不吞噬活物,在地球却百无禁忌的原因。”   “但是,两界的通道却被我阻断了。”说到这里,广原带了一点小得意,“为了保命,我提出了个设想。”   “……什么设想?”闻乐问。   “黑暗神没料到光明神会陷入突然的衰弱,所以才将他带入了深渊。但是深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去自如,这才有了输送能量的深渊怪物。而黑暗神为了维持住光明神的身躯,本人无法踏出深渊一步——”   “所以?”   “所以,我就提出了这么个设想:让那些深渊来者无法狩猎的、具有强大光明元素魔力的人,亲自进入深渊,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光明神。”   光明教廷是绝佳的选择。   西加大陆顶尖的光明魔力,对光明神虔诚的信仰……只要见到了光明神,对他们说“现在的光明神需要你们的力量”,他们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奉献自我……   因此,可以推断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广原将光明教廷当作一个牧场。而他所研究的人与深渊之力结合的最终目的,其实是让“祭品”们在通过深渊时不至于死亡,或者消耗过多的光明神力。   “对地球那边动手的是黑暗神的手下。当然,和我是相同的目的。”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否则,无人能拦住两界通道的再次开启,以及那群深渊怪物的泛滥成灾。” 第105章   广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内情”,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甚至轻轻松了口气。闻乐礼貌性地等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挑起眉头,郑重地回答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闻乐:“但是我一个字都不信。”   举着杯子的广原:“……噗。”   闻乐:“我首先需要确人一点。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广原仙人。据我所知,广原已经销声匿迹不知多少年了——你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广原:“我在深渊里失去意识过一阵子,也不知道外界过了多久。说实话,如果不是黑暗神捞了我一把,我大概已经死了。”   闻乐顿了顿:“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广原愣了愣,低眉道:“哪有这么容易。”   闻乐满脸怀疑地说:“不容易吗?说真的,我在地球见到了一群从西加大陆穿越到地球去的家伙……”   广原叹气:“你大概也知道,那些人穿越界壁都只是偶然吧。”   也是哦。安德那种为了研究故意给自己找事的就算了,其他人都是无意中到达地球的。   但闻乐还是没忍住,添了一句:“可是,甚至有一只史莱姆都做到了……”   广原:“……”明白了,打扰了,我不配。   闻乐轻咳了两声。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无意间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她主动说:“那,不如我带你回去看看?”   把他带回燕京,自然就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广原了——   毕竟他们学校里还停驻着一只龙魂呢。   闻乐花了点功夫才想起,那只龙魂的名字似乎是叫照寰。   “你的同伴,照寰,还记得吗?”闻乐见到广原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怔愣,“他还在等着你呢。”   ……   陆北楼端着点心盘子从楼上往下走的时候,路过了闻乐的房间,发现她久违地带了个人回来。   是个黑发黑眼、五官浅淡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陆北楼的视线,男人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身上精致繁复的服饰变成了一袭清雅的长衫。   闻乐:“嗯……其实我们现在不常这么穿了。不过问题也不大。”   陆北楼好奇地走到闻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诶,这又是谁啊?”   “鄙人谢平,字广原。”广原将这段自我介绍又重复了一遍。陆北楼点了点头,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然后才察觉到某种不对:“谢广原……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啊。”   不是陆北楼孤陋寡闻,而是他不像许飞,没有恶补玄门纪年表的需要。能觉得耳熟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要带他去我们学校一趟。”闻乐解释道,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来拨给了许飞。许飞身上还有个影子,估计对广原也很感兴趣。   电话那头的许飞有些有气无力:“闻同学吗?”   闻乐:“……你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许飞:“不。我只是刚刚背完三卷文言文口诀,有点想吐。”   托周琦给他安排的课程的福,许飞最近的古文水平直线上升,连语文成绩都因此受益拉高了不少。   闻乐:“那你先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来学校一趟。我们以前经常见面的那个湖岸你还记得吧?照寰总是蹲着的那块地。我们去那里集合。”   许飞:“……发生什么事了?”   闻乐沉思了一会儿,问他:“影子在你身边吗?”   许飞:“在。能不在吗。我开免提吧。”这样大家都能听见。   闻乐:“那我就长话短说。”她的声音顿了顿,“广原诈尸了。”   许飞、影子:“……哈?!”   就在电话两边相对沉默之际,广原也大致摸清楚了手机是拿来干什么用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黑色的双眼眯了眯,凑到闻乐身边朗声说了一句:   “别来无恙。影。”   影子:“……卧槽你真的没有死啊!”   广原:“……影,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影子:“抱歉,广原。我也不想出口成脏。可是物似主人型,你要知道我有时候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许飞:“喂!这也怪我喽!”   眼看着场面进一步混乱起来,闻乐当机立断打断他们的对话:“等见了面再聊吧。”   许飞那边一口应下,挂了电话。倒是广原,他的神色看起来有那么一丝恍惚。仿佛是把能回忆起的东西统统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他才抬起头来,有几分严肃地说:“照寰现在的情况如何?”   “还行吧,暂时不会有什么事。”闻乐说。   “他该去投胎转世的。”广原的眼神渺远了起来,叹息道,“以他的功德,足够换来深厚的福泽。”   “你是他曾经的主人,应该知道他的性格。”闻乐打开门,一边给广原引路一边说,“这些话只有你当面对他说,他才肯听。”   ……   微风拂柳。碧绿的湖面波澜涌动,泛出点点翠色。   照寰仍是坐在湖边,淡金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一点日光的影子。   有个年轻的少年戴着眼镜,坐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着——经过少年的努力,照寰终于不在他开始唠叨的一瞬间就消失在原地了。   眼镜少年终于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说真的,我觉得我们驱魔人的教育规范有那么一点点问题。”眼镜少年有些烦恼地说,“我是导师身边唯一的华夏弟子,爸妈也说跟着导师才能学到最纯正的驱魔术……但是这种东西也要讲究国情啊。”   “国外的吸血鬼怕银制品、怕十字架,还怕大蒜。但是我们本土的吸血鬼视十字架为无物,还能拿大蒜沾酱生吃啊!唯一相通的也只有银制品能腐蚀身体这点,但是纯银太贵了,我真的买不起……”   “我上次跟着特管局的前辈去跟踪了一只犯案的吸血鬼。我举着大蒜打算念咒捉住他,结果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现在送上门的肥羊居然还自带调料包了!还说要给我好评!”   照寰难得听进去了几句,问他:“然后呢?”   “然后?”眼镜少年失落地说了句,“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啊……要不是前辈及时赶到,我就要被送去医院紧急输血了。”   照寰沉思了一会儿,扭回头去,语气淡淡地说:“下回,我可以帮你一把。”   龙即使只剩下了精魄,也不是那些小妖怪可以打败的。   “谢谢你啊。不过还是免了吧。你不是在等人吗?”   照寰沉默了,低垂着的眼眸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你别灰心啊,一能等到他的。你不是说能感觉到他没死吗。”眼镜少年说,“看看我,我这么菜都努力坚持下来了,就是因为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驱魔师。所以信念是很重要的……到时候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照寰没有再说话。   于是眼镜少年又开启了下一轮的唠叨。   柳岸深处,谢广原远远地眺望着两个人的身影,神情不自觉带了一点释然。   “我觉得,我现在也没有非得见他一面的必要了。”广原慨叹似的说,“对他来说,我果然还是彻底化成灰比较好啊。”   经历了这么多年,照寰身上的时光已经开始再次流转。他和他身边的年轻人正在经历一段新的故事的序幕——   但闻乐直截了当地否决了他的念头。   “照寰愿不愿意往前看,那是他自己的事。”闻乐说,“但你当年没能跟他好好告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毕竟广原当年冷不丁拿自己封印通道的行为,虽说还在众人的预料范围内,但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突然恶化到非此不可的地步。英雄就义前好歹还徘徊几夜、有几句非说不可的悲壮台词呢,广原就那么呲啦一下消失了,搁谁也会觉得无法接受。   广原叹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清风拂面,几簇绿色的影子投射到了他的侧脸上,这才颇有几分传闻中潇洒仙人的真风范。   广原迈步,往照寰坐着的长椅走去。   那边眼镜少年还在说着话,照寰眼中隐隐的一道黑色竖线却猛然睁大。原本灰暗的金色瞳孔如浇入了岩浆般再次炽热了起来,耀目地几乎要燃烧起来。   眼镜少年渐渐止住了话,无言地看着从树林深处走出来的、一袭青衫长发披肩的男人,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家中老照片上的长辈才有的古典风雅。   而照寰只是抬起头,就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广原,盯到他刚走到照寰的身边,就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   谢广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折扇,轻轻敲了一下照寰的头。   “我不在的时候,又犯倔了。”他有些无奈地说着,眉间却带着切实的温柔。   照寰不声不响地受了着一记,眯起了眼睛,眼中纯粹的金色光辉越聚越浓,他整个人的躯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随后,照寰黑发少年的人形不见了,点点流动的金芒在空中汇聚,组成一条金色巨龙的虚影。   只见金龙毫不犹豫地扑腾了上去,一口咬住了广原的脖颈。   闻乐:“……” 第106章   照寰的嘴很大。   广原的脖子很细、头很小。   直接效果就是广原的半个脑袋都被照寰咬进了嘴里,而他唇边甚至还没有卸下那股从容淡定的微笑。   年轻驱魔人的眼镜缓缓从鼻梁上滑落了下来——他照着嘴,甚至忘了用手扶一扶它。   几乎同时带着影子赶到的许飞:“……?!!”   半晌过后。   闻乐叹了口气,扶额:“行了,咬够了就松口吧。”   照寰金色的眼珠子往她这个方向转了转,慢吞吞地把广原的头从嘴里吐了出来。   而谢广原自始至终没有停下微笑。许飞早就听说广原仙人法术高超、临危不惧,看他龙口脱险面不改色时还颇为崇拜。但当他仔细打量了广原的脸色后,才发现广原根本不是临危不乱,而是整个人都僵硬了。   “……真的是你啊,广原。”影子化作一道凝实的人形落了地,经过许飞的一番修炼,影子的模样已经有所改变,现在的他看着和许飞没什么区别,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影子看上去就无端比许飞多了一股冷静的气质,所以两个人即使站在一起,只要有表情,那也是蛮好分辨的。   影子同情地看了广原一眼。   他记得这个家伙是有蛮严重的洁癖的。就比如,在玄门中法器循环利用很正常,但广原在少年时期就很不爱用前辈淘汰下来的旧法器(当然无主上百年的那种不算),因此整体折腾着自己鼓捣新东西。他后期所用的法器大多数都是自己制造的,用起来贴心。   影子也是其中之一,还是个不显眼的法器,常常没有用武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它最终幸存了下来。   果然,只见广原文雅地将手中的折扇扔在了地上,笑着摸了一把脖颈处粘稠的口水——龙的口水有多恼人闻乐深有体会,此时不禁对广原生出了几分同情心。   广原扭过头来问闻乐:“请问,这附近有能洗澡的地方吗?”   闻乐:“哪需要这么麻烦。”说着,她动了动手指,清澈的水流从她的指尖缓缓升起,“刷”地一下浸透了广原的上衣。闻乐打算用流动的水流帮他漂洗一下然后原地烘干的,但是她愣了愣,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啊,抱歉,重来一次。刚才不小心用了海水。”   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了的广原:“……”   最终,广原还是选择了向现实妥协,找了个地方快递召来水球给自己清洗了一下,还换上了一身素白平整的亚麻长袍。他做完这一切,披着尚未干透的长发出了树林走回来的时候,见到金色的巨龙安稳地盘踞在原地,见他走了过来,嘴又微微张开了,广原甚至能想象到口水顺着它的牙缝往下颚流去的场面。   “照寰。”广原妥协了——他扬起了一个苍白的、虚弱的微笑,那张向来看似运筹帷幄的脸也终于浮现出一丝勉强,“你先变回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照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还不快解释啊。”影子在一旁嘟囔道。   只见广原在那双威严的龙目下终于开了窍。他沉默了一会儿,侧颜在斑驳的树荫下显得有些黯淡。   “抱歉了。照寰。是我不守承诺。”   “我不该丢下你的。”   只是,就算时光倒流一次,他仍旧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不是他有什么英雄情结,实际上广原本人对这玩意儿不感冒。只不过,那一刻,在场的人里只有他能担当起这个责任。   他只是做了一次选择。   明明之前商量好了不会随便豁出性命去的。谁知道广原招呼都不打,当场就毁约了。   因为他的不告而别,画地为牢固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金龙,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珠里淌出两颗圆滚滚的眼珠来。   ——然后那双眼眸中的金光彻底灰暗下来,如同熄灭的油灯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金龙拿头上的角不轻不重地顶了广原一下,发出一声若隐若现的轻啸。忽然有剧烈的风从高空处吹来,许飞忍不住抬手遮脸,眯了眯眼,就见金色鳞片在阳光下的闪光从眼前逝去。   等他放下手,湖岸边哪里还有金龙的影子。只有在空中摇曳的柳枝,在半空中长久徘徊后,终于惊魂初定般缓缓地再次垂落在水面上,泛起圈圈细小的涟漪。   所有人都沉默了。   年轻的驱魔人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广原一眼,仿佛是要把他这副模样看进心里去似的,突然开口问道:   “你,就是照寰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广原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但驱魔人仿佛已经得到了回答。   他扭头看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眼,什么都没说,径自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待他走远了,广原才恍惚地开口道:“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闻乐明白他就是在问自己。闻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次你把不告而别的权力留给他了。我觉得做得挺合适的。”   广原笑了出来。   影子深深叹了口气:“照寰也是求仁得仁。”   “好一个‘求仁得仁’。”广原点头,“这位小友的宽慰真是深得我心。敢问小友姓甚名何,师承何派?”   这句话是对着影子问的。   影子的脑门上隐隐浮现出青筋:“……谢平!照寰怎么没一口咬死你这个祸害!”   广原哈哈笑出了声,还不忘重新拿出了他那把碍眼的折扇,拿扇子掩面,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影,你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啊。”   影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容:“我是器灵。这得怪谁?啊?”   广原:“不知道。但肯定不能怪我,你都已经成为别人家的影子了。咱们就别揪着从前的旧事不放了。”   影子:“是我想揪着旧事不放的吗?这么多年不回来看一眼照寰的人又不是我——”   影子不比照寰那个死心眼。灵器无聊的时候就自己开节能模式睡觉,外头天崩地裂都吵不醒它。许飞能赶上它的苏醒完全是个巧合。   影子忽然住了嘴。   “……那你这次回来,打算怎么办?”他心平气和地问出这么一句。   “我也不清楚。总之不能在这里长留。”广原无比自然地回答道,“至于什么时候离开,还得看这位冕下的意思。”   广原向闻乐微微行了个礼,说:“鄙人悉听尊便。”   影子陷入了沉默,而许飞则目瞪口呆。   玄门典籍上有记载的厉害人物,居然向自己的同学低头了……许飞发现他最近的生活简直怎么玄幻怎么来,迟早有一天他能因此锻炼出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脏。   闻乐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证明了他是广原,那么他的人格和品行就能得到基础的担保了。   “我现在彻底相信您就是广原仙人了。”闻乐叹气,“但是现在的局面,你真的打算继续下去吗?”   按他所说,黑暗神派系的人也在地球进行融合研究。想让己方的人减少损失,就要毫不留情地消耗对方可以利用的资源——这种扭曲的保护行为让闻乐几近反胃。   “有件事我需要坦白。”广原低声说,“我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还有一个原因。”   “我在西加大陆的友人,光明教廷的教皇,他的魔力已经快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保住他的性命,这也是我与黑暗神的交易内容之一。”   虽然只是附带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和故乡的平安。   “魔力超过身体负荷?这也行?”闻乐嘴角抽了抽。只听说过魔力不够用的,没听说过往外溢出还伤身体的。   “因为他是那些光明世家为了保住地位,特意制造的‘光明之子’。”广原说,“似乎是植入魔力的时候高估了他的身体素质。”   闻乐:“……你们光明教廷的人真是有实验精神啊。”   广原:“……”这个锅我真的不想背。   许飞和影子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完全听不懂的话,脑门上都快浮现出星星来了。   “你们那边的……先停下吧。”闻乐斟酌着说,“其实地球这边的,阴差阳错,已经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还是安德亲自出手的。具有出众黑暗天赋的人也会被称作“黑暗神的宠儿”——真不知道黑暗神听见这个消息后会对自己的“宠儿”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光明教皇那里你也带我去看看,能治就我治。”闻乐一边头疼着一边往自己身上揽麻烦,按理说光明教廷那边的事情跟她海国也没什么关系,但她觉得自己作为光明神系的“海神”,还是得出手管管。   “先让你的教皇熬过光明祭典吧。我记得祭典上教皇也是要露面的。”闻乐揉了揉眉心,“然后再想法子……和黑暗神谈谈。” 第107章   闻乐觉得,她有必要就广原提供的情报和安德交流交流,毕竟他才是真正精通黑暗魔法的人。   “将光明教廷的人带进深渊?”安德嗤笑了一声,“亏你想得出来。”   “这种方法行得通吗?”闻乐问。   “理论上行得通。”安德双臂环胸,漫不经心地说,“深渊被黑暗之力包围得密不透风,光明元素在其中无法传递。如果光明神本身处于虚弱状态,那陷入沉睡完全有可能。”   “光明神本身就是一根蜡烛。而他们的魔力就像是一根干燥的火柴。深渊可以视作一个潮湿的空间……但是这种方法也要面临许多很现实的问题。”   “那群人的魔力必须足够强大,不然再大胆缜密的计划也是白搭。即使光明神只是偶然断片,唤醒他所需要的光明元素也绝不是个小数目。”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献祭搞了,光明神还是醒不过来。   闻乐抽了抽嘴角:“黑暗神就不能自己把深渊给抹除么?”   深渊对于光明神来讲就像是屏蔽器一样可怕的东西,既然他和光明神关系还不错,非要留着深渊干嘛?   “深渊或许不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古籍上有记载,深渊是他们两神相斗时撕裂的空间。但是从他们的关系来看,你觉得他俩真的会打架打到撕裂空间吗?”安德反问道。   “不像。”闻乐摇头,“那么,深渊……就是自然形成的东西了?”   “我之前说过,我是为了追寻深渊才偶然出现在这里的。”安德点了点头,“我当时追踪的就是深渊的气息。但实际上我在深渊周围什么东西也没见到,只瞬息就被传送到了地球——”   “所谓‘深渊’,本体可能就是一个大开的异界通道。黑暗神使黑暗元素充斥其中,才使得这个通道只剩下些许危险的缝隙。”   广原恍然大悟,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这就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他因封印两界的通道昏迷,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深渊?因为那些通道本身是相通的……黑暗神已经能自由掌握深渊的大小、延伸出新的空间通道了。对他来说,进入深渊如鱼得水;但他却没办法将光明神挪出那个地方,正如同鱼无法与水对峙一样。   撇开光明神和黑暗神的交情,至少从魔法元素上来讲,光明与黑暗相克,每次撞见都要拼个你死我活,这是不争的事实。光明神陷入昏迷,周围的黑暗元素必定想要趁虚而入将他分解,黑暗神为了控制暴动的黑暗元素,估计已经分身无暇了。   所以说啊,这两个世界之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漏洞?!界壁上都是洞,跟个煤球一样,这真的能行吗?!   闻乐在心里疯狂吐槽。   “你们那边的实验,已经进行到哪种地步了?”闻乐深吸了口气,问,“彻底成功了吗?”   “还差一点。”广原叹息,“现在姑且已经能将深渊之力改造成能与人相融的雾态结晶了……但是所具备的光明元素越纯粹,和结晶的排异反应就越严重……”   结晶倒不至于就此失去效用,只是承载结晶的人类需要忍受莫大的痛苦。   闻乐顿了顿,似乎下了个重大的决定,说:“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那边先停下。”   “我亲自去深渊,见见那位黑暗神。”   闻乐这话说得,好像英勇就义一样。   安德投来一个意外的眼神:“你认真的?”   闻乐捂住头,沉痛地上下点了点。   深渊对她来说不仅是龙潭虎穴,还是老鼠堆和蟑螂窝。仅仅是靠近深渊来者,她浑身上下的神力已经在紧张地叫嚣着要把它们碾成灰了……光明神和黑暗神属性相克却能成为朋友,真不愧是两大古神啊。   闻乐这副过于生无可恋的模样引起了广原的沉默。   他默默叹了声气,心想,海神神格的继承者居然来自地球,这究竟是自己的运气好,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   闻乐身为海国的神明,又是地球孕育出的生命,两边都是她所钟爱的世界,注定会对两边都尽职尽责。她目前唯一能走的路,就是亲自进入深渊,走到黑暗神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蹙起了自己的眉头。   但在下一刻,他脸上就又恢复了温和沉稳的微笑。   “等光明祭典结束后再去吧。”广原说,“光明祭典结束后一天,是传说中光明神的诞辰,也是能测算出的十年内光明元素最为活跃的一天。这对深渊之行多少有些帮助。”   闻乐答应了。   “你那位大祭司到哪里去了?”安德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他在海国。”闻乐无比自然地回应了一句。   “他能乐意让你独自进入深渊?”安德满脸写着“想看好戏”四个大字。   “……”闻乐沉默了。   她忽然想起了回到地球前,萨迦对她的叮嘱:   “请您不要一口答应广原的什么请求,也不要轻易做什么重大决定。”   “请冕下务必在听完了所有真相后,回来和我商量商量。”   闻乐顿时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说真的,从前她也不是没有独立决策过。但是事实证明,她花一个小时把对方揍趴下才能办到的事情,和萨迦提前商量,萨迦总有办法把斗殴时间缩短到半小时之内——   海神祭司是海神的左膀右臂,更是她的军师,她的智囊。   她现在的行为就像主公没跟军师商量过一句,准备挑个日子就单骑前去挑战敌方大本营了。这样的主公在历史剧里往往是第一个领盒饭的。   “稍等。”海神果断干脆地决定还是请军师出场,“我这就去把萨迦叫过来一起商量。”   安德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而广原也展开折扇眯着眼笑了笑。   “海神与神殿祭司亲密无间。”广原感叹似的轻声说道,“果然名不虚传啊。”   安德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和光明教皇之间情比金坚的事迹还在大街小巷传颂呢。民间还流传着关于你们俩‘相亲相爱’或者‘相爱相杀’的故事,有兴趣听听吗?”自从开始为海国的出版社供稿,安德也见识了很多以前没见识过的东西。   #海国出版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广原果断认怂:“这个就不必了。谢谢。”   ……   闻乐回到海神殿找萨迦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藏书室里翻找资料。   她把广原和照寰认亲的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并且谨慎地提出了自己去一趟深渊的打算——   遭到了萨迦的反对。   “您是在是……过于乐观了。”萨迦似乎斟酌了半天的措辞,挑出了这么个无功无过的评价,“这些都还只是广原的一面之词——况且您没听出来吗?他为什么要将您的行程推到光明祭典之后的一天?”   “他是为了让您在出发前,顺利成章地先替他解决光明教皇身上的问题。而您这一去能不能成功,他心里也没有底。”   “光明教廷的翘楚们齐聚一堂,这样的祭典对他而言难道不是绝佳的实验场合吗?到时您离开了,而光明教廷中枢聚集的人还没有离开,他如果真的打算做什么,又有谁能阻止他呢?”   闻乐:“……”没有了。   没人能阻止他。光明教廷的死对头黑暗议会也许有这个能力,但是他们巴不得光明教廷高高在上的主教们全部死光。执事官摩西将他们丢去献祭光明神,黑暗议会的人真的做梦都要笑醒。   这都什么跟什么?!仿佛她做些什么也是错,什么都不做也是错。   “吾神,面对这种境况,您首先得做个提前准备才行。”萨迦出声道,“您的父神光明神、光明教廷的那群神职者,以及您的故乡地球——”   “在您心里,究竟哪一方最为重要?”   回答完这个问题,闻乐才有采取行动的必要。否则她只需要继续当她的海神就可以了——这些风波都暂时波及不到海国。   光明神醒也罢,沉睡也罢……从她的角度出发,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第108章   闻乐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说实话,从穿越到西加大陆,到学会运用神力,再到坐在海神的宝座上充当海国的“定海神针”,闻乐都没有什么实感。   就像是开着挂玩儿游戏,或者是攻略某种难题,稍稍花些功夫也就通关了。   她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吗?   ……几乎没有。   博西安上次评价她身上“充满了神明的傲慢”,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是正确的。   要她承担起护卫海国和故乡的地球的责任也就罢了。如今拯救其他人的责任也被她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代价是丢掉自己的力量,甚至是性命——   闻乐果然犹豫了。   萨迦的提问直指她的内心深处。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斟酌着回答道:“……第一位的是地球。第二位的是光明神。最后一位,光明教廷。”   “那您还打算亲自进入深渊,一探究竟吗?”萨迦谦逊地说,“我绝对尊重并且拥护您的选择。”   “无论您打算怎么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您。”成为您最忠诚的后盾。   闻乐若有所思,轻轻抬了抬手,指尖燃起一道幽蓝色的神力。耀目的光将她的双眸点亮,明暗闪烁,瑰丽又稠艳。   “你觉得我的神力,能完全抵抗住深渊的侵蚀吗?”   萨迦的双眼暗了暗,低声回答:“能。”   “那我就去一趟。”闻乐叹息道,“实在不行,掉头跑就是了。”   萨迦:“……”   “对了,我得把那个光明教皇也带上。广原那个家伙是为了封印通道把自己搭进去过一次的人,我看不出他究竟想要什么,那就只能把他最在意的朋友捆上了。”闻乐白皙的指尖轻点着下巴说,“教皇不是魔力溢出来着吗,正好啊,去给光明神补补魔。”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闻乐说,“按照广原原来的计划,被他选中的倒霉蛋们不肯进深渊英勇就义,怎么办?”   “那就掠夺他们的魔核。”萨迦说,“虽然魔核离开身体之后,所蕴含的魔力会大大流泄……但总比没有要好。”   闻乐拿若有所思的目光和萨迦交换了一下眼神,萨迦挑了挑眉,说:“您是想起了之前,魔核遭受劫掠的事?”   闻乐点了点头:“我们不是至今还没找出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剥离魔核的方法吗?”   “如果广原真的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游刃有余,那么他肯定还有保底牌。这张保底牌,大概就是剥离魔核的技术吧?”闻乐说,“可是抽离魔核属于黑暗魔法中的禁术。他必须找到黑暗势力中精通此道的某一人联手。”   结合陆北楼之前的遭遇,即将与广原合作的那位魔法师,一定来过地球,和陆凭有过联系。   广原给出的说法是,他执掌手下光明教廷的实验,却和地球上进行的实验无关。但这是两个并行的实验,由同一个人来执掌进度,怎么看都比较方便。   闻乐现在首先想要确定的一点是,广原是否真的如他自述那般,一点都没有祸害地球的心思——如果他说的都是假话,那深渊之行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   ……兜来兜去,她还是得跟陆凭再次接触,套出对方有没有和广原接触过的信息才行。   毕竟,陆凭在入狱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有人来收拾她。陆凭没有见过黑暗神,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还没有那个能力;那他凭什么在见识过闻乐的力量之后,还信心满满地说出“有人会打败她”这句话呢?   ……除非算计她的人,会是她意想不到的,或者难以防备的人。   品行高尚、事迹可歌可泣的广原仙人,不就是一个好例子吗?   得知闻乐要回地球继续打探消息,萨迦叹了口气,委婉地表示能不能带上自己一起去。   “恕我冒犯。您真的很不擅长拷问犯人。”海神祭司如此说道。   “萨迦,别说的好像你就很擅长一样。”闻乐抱怨道。拷问是个脏活累活,萨迦身为神殿的祭司自然也不会学习到相关的技巧。   “为了您,我可以无所不能,冕下。”萨迦轻轻捻起闻乐的一缕发丝,俯身轻笑着说。   闻乐:“……咱们在商量正经事呢,别闹。”   萨迦的回答听起来居然有几分委屈:“冕下,我可是身负一半的海妖血统啊。”   魅惑人心是我的技巧,追逐爱情是我的本能。   闻乐看着眼前这个笑得眉眼弯弯、风情万种的祭司,心中警铃大作:海神殿当年究竟是怎么选祭司的?!就没有人看透萨迦正经外表下的隐藏属性吗?   萨迦:……这可不能怪我。   ……   陆爸爸最近心很累。   小女儿最近神出鬼没,人常常见不着影子,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在忙”。他问了陆淮和陆北楼两兄弟,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有次在她出去聚会结束的时候开车去接人,发现一起出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男生……年龄不一,国籍不一,气质不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得都很不错……   陆爸爸陷入了每一个女儿正值青春期的老父亲都会陷入的某种焦虑:女儿是谈恋爱了吗?   恋爱对象是谁?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如果因为对象的事和父母闹矛盾了怎么办?孩子她妈妈会不会不开心(这才是重点吧)?   他翘掉了一场不是非去不可的会议,站在闻乐的房间门口,若有所思,想要敲门,手却在碰到门板前停下了。   直到他隐隐听见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对话声。   “……它为什么也跟来了——”   “在下也不清楚。就让它呆着吧,没事的。”   “你这样真的不累吗?蛋蛋松口,不许咬——”   ……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啊!!   女儿都把男人领进自己的房间了吗?   陆衡的嘴角抽了抽,心头一阵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领结扯松了一些,敲了敲房门,用温和至极的声音说:“南枝,在吗?”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间,随即闻乐有些烦恼的声音传了出来:“在。”   陆衡轻声说了一句“爸爸进来了”,然后猛然打开了房门——   一身白色礼袍的长发男人循声往他的方向望了望,绸缎般的及腰黑色长发在身后梳成一束,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面庞让人一时间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它的美感。   男人身上缠着一只银白色的长条状生物,脑袋趴在他的发顶,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陆衡这才看清那银白色的生物头上长了一对角,形态像极了神话中的神龙,一双雾蒙蒙的金色眼睛澄澈中透着天真。   陆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爸,我介绍一下,这是萨迦,海国的祭司,可以算是我的助手吧。”闻乐首先打破沉默,给两人做了个介绍,“这是我的父亲。”   “陆先生。”萨迦的笑容一如既往使人如沐春风,“初次见面。”   “……咳,你好。”陆衡镇定地和萨迦握了握手,顿了顿,指着萨迦肩头的蛋蛋问,“这,难道是龙?”   “您真是好眼力。”萨迦礼貌地恭维道,微笑着把蛋蛋从肩膀上揪了下来,保住它的前爪说,“来,蛋蛋,跟陆先生问好。”   蛋蛋现在的智商已经能顺利地用一些简单的语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一声“你好”不在话下。   但蛋蛋似乎累了,刚才还被闻乐训斥了一顿不乖、黏人,对于强行见陌生人的安排相当不满,当场就挣扎了起来,似乎是想把脑袋挪回萨迦的头顶。   “叫人。否则我回去就把你的珍珠全给没收了。”如果说萨迦一直是温柔细致的家长形象,那闻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威严家长。她一向说到做到。此话一出,蛋蛋的眼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爸爸!”它嫩嫩地叫了一声,钻进了萨迦的怀里,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用尾巴指着闻乐控诉道,“妈妈,坏!”   闻乐(微笑):崽,你有种再说一遍!   那边被萨迦惯坏了的蛋蛋倔强地不肯低头,而站在他们面前的陆衡听见这一声称呼之后就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整个人失去了颜色。   啊……原来他连孙子都有了……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为什么他孙子是条龙!他女儿难道不是人类吗?   唯一的答案就是——   那个小伙子不是人!   长得这么好看,果然不是人!   陆爸爸用沉痛中带着不甘的眼神瞪了萨迦一眼。   萨迦:……?   “南枝。”陆衡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这只……蛋蛋,是吧,它、它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也就几个月前吧。”闻乐想了想说,“我在海底捡到它的。”   越大越不省心,越大越不可爱……闻乐简直想冲进晏菀的房间给她一个拥抱。毕竟自己只象征性地养了一个就快被烦死了,晏菀可是带了三个。   “原来是收养的,还好还好……”   “爸,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第109章   萨迦的出现使陆衡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出于礼貌,萨迦被留在陆家吃了顿午饭。期间他换了身行头,长发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变成了一头短发,穿了一身现代的休闲装,从手指头到头发丝没有一处不美,更是透出了一股矜持温和来。   只是他面对闻乐时,态度还要肉眼可见地体贴三分。   让陆爸爸无法接受的是,陆北楼和陆淮对于萨迦与闻乐的亲密居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陆北楼:“爸,你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陆衡牙疼了一会儿,心道我习惯不了。幸好你们妈妈不在家,要是她在,还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闻乐没注意陆衡微妙的脸色,抬头说:“对了,我一会儿要去黑狱一趟。”   陆衡的眼角抽了抽,陆北楼差点一口把正在喝着的汤给喷出来。   最冷静的是陆淮。他轻轻蹙起眉头,问:“又有什么事牵扯到陆凭了么?”   “有几个问题需要他补充说明一下。”闻乐自信地说,“放心,这回我把萨迦带来了,肯定能问出想要的信息。”   陆淮狐疑地看了笑得纯良无害的海神祭司一眼。他从来不觉得这位祭司是个简单人物,但是擅长拷问和审讯还是在陆淮的意料之外了。   陆北楼似乎是想起了萨迦身为海妖的特殊技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新一轮的失落之中。因为直到今天,他的歌声还是跑调跑得毫不做作,即使他得到了萨迦的尽心指导,却只是把调跑得更好听一些。同学们在日常接触中偶然得知了他的这个属性,给他起了个外号,“原曲粉碎机”。   “黑狱在海岸线上,离这里可不远。我可以替你申请通行证,但是你要怎么过去?”陆淮问。   “用传送法阵?”闻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她想尽可能省心一些。   “……可以。但是要小心。传送的地点设置地和黑狱远一些,陆凭的越狱事件出了之后,那边使了些手段,将玄门的传送类法术全都屏蔽了。你们先到那附近,然后再走过去就好。”   “嗯。”闻乐点了点头,将在她肩头蹦来窜去的蛋蛋捉住,挠了挠它的下巴,看它呼噜呼噜地打鼾,扭头问道,“我们不能把它带出去吧。龙族在这里可是稀有物种,太惹眼了。把它留在家里就好。”   说着,她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陆爸爸。   陆衡:“……就没有别人能帮忙带了吗?”   陆淮面无表情:“我要加班。”   陆北楼连忙摆手:“我下午有补习。”   闻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拜托了,爸爸。”   “呼噜。”蛋蛋在闻乐的手中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眨了眨金色的双眼。它顺着闻乐的视线向陆衡望去,澄澈的眼眸甚至能让陆衡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还是第一次,陆衡对自己的不加班主义感到了怀疑。   半晌,他叹了口气,接过蛋蛋银白色的身躯,放弃挣扎道:“行吧。”   “请您放心,蛋蛋很好养。”萨迦淡然地说,“出发前我们已经给它喂过吃的了,所以您只要别让它一个人出门就好。”   “它如果睡着了,就不必管它。闹得实在厉害可以喂一些水果。如果开始喷火玩儿,您只要揪住它的尾巴,它自然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陆衡:“……等等,喷火玩儿?!”   萨迦:“对了。这是它的玩具。”说着萨迦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大小不一、黄色圆润的珍珠,“麻烦您了。”   陆衡试探性地把珍珠塞进不断挣扎的蛋蛋怀里,蛋蛋果然抱着珍珠安静了下来。陆衡微微松了口气,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晚饭时间就回来了吧?”闻乐看了眼桌上的钟表说,“它要是闹腾您就放心揍,它皮实着呢。”   陆衡:……这股莫名其妙的带孙子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   闻乐与萨迦撇开了蛋蛋这个小包袱,终于能一身轻松地出发了。   闻乐展开地图,研究陆淮给她标注的黑狱地点。是在一座离海岸不近不远的小岛上。虽说这种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讲是无法跨越的,但黑狱里关的什么人都有,也不能掉以轻心。因此黑狱周边加设了巨大的结界,从外部看去这座小岛完全不存在。而出入结界的通道也有人严格把守。   上回陆凭是干趴了所有守卫,从通道处光明正大地溜出来的。亏他的福,现在黑狱的看守人员数目足足增加了一倍,出入的通行证查验也严格了不少。   入口处是一个小小的船港,拴着两三艘小船。边上建造着一个带着窗口的凉亭。   闻乐将一枚硬币似的通行证递了过去。   凉亭里的人低头看了一眼通行证上的花纹和编号,做了个简短的记录,低低说了两句话,将通行证还给她。   “进去吧。”那人开口,声音木然中带着一丝沙哑,“乘船走。”   “嗡”地一声,空气里传来巨大的震颤,虚空中透明的屏障似沸水一般滚出几粒透明的水珠,随即似融化一般,渐渐空出一处缺口来。   闻乐拉着萨迦面不改色地穿过那层屏障,挑了一艘小船坐下,船自行动了起来,开始往海上驶去。   在他们身后,那层透明的、胶质的屏障又“噗”地一声还原成了完整的模样。   闻乐和萨迦登上了岸,一眼望去,岛上除了一些电力和信息设备之外只有光秃秃的山,什么都没有。   她早将陆淮给的地图记在了心里,往一个方向指了指,说:“往这边走。”   ——因为黑狱真正的主体在地下。   沿着漫长的阶梯往下,他们走到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这回不仅检验她的通行证,还查问了别的。   “名字?”   “陆南枝。”   “哪里人?”   “燕京。”   “他呢?”   “萨迦。国际友人。帮忙一起来调查信息的。”   守卫狐疑的眼神在这两个长得过于好看的脸上晃来晃去,没忍住轻声问身旁的同事:“这两个人什么来头?”   “哦,姓陆啊,那就对了。”他的同事友好地对闻乐说,“你们进去吧。记得不要离栅栏太近,快点出来。”   “谢谢。”闻乐点了点头,临走时还隐隐能听见背后的议论声。   “你没见过其他陆家人吧?上次她哥哥陆淮把他们大伯逮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多看了一眼,长得都好看。这是基因问题,不服不行。”   闻乐:“……”   黑狱并不想闻乐想象中那么肮脏可怖。与之相反,明亮整洁,牢房里可以说是该有的都有,条件相当不错。只是囚犯所有的活动都被限制在地下牢房里,被坚硬的金属墙包围着,只有一个小小的被栅栏锁住窗口可以与外界沟通,永远晒不到日光。   守卫领着他们往牢狱的深处走去,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目光。有恶意深埋的,也有古井无波的,还有看了一眼就撇开视线的。   忽然,有一双露骨而贪婪的眼睛黏在了闻乐身上。   一个枯瘦的女人将脸紧紧贴在栅栏上,眼中尽是猩红的血丝。她一边盯着闻乐纤细的腰身,一边发出诡异的吞咽声,口水还是顺着咧开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女孩子……新鲜的女孩子……”   她喃喃低语着,泛黄的牙齿磕上了漆黑的栅栏,癫狂的眼神里带了些狠意。   萨迦眼眸一暗,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把闻乐遮住,回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女人顿时噤了声。像是被阳光照射到的鼹鼠一样,瞬间慌乱地将身体缩回去。   守卫忍不住啐了一声,“是个疯子。你还是离她远点好。”   说着他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样子的在我们这里还不算什么。至少,你今天来见的这个就比她要厉害。”   小小窗口的隔板被拉上去,透过栅栏,闻乐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垂着头坐在角落里的干瘦身影。   闻乐的眼睛稍稍睁大。   与上次见面时那个清风朗月的男人相比,现在陆凭的状况实在是过于糟糕了。他脸颊上的皮肤深深陷了进去,原本光滑的手背如浸泡入水中的纸张一般,泛着再明显不过的褶皱,一动便是层层叠叠的皱纹。   闻乐明白,这大概才是他被监禁多年的真实状态。但他这副苍老的模样猝不及防地进入眼帘时,还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看来他会执着于融合深渊之力,也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深渊来者的“超强再生”这一点就能让他永远保持一副健康的躯体。   陆凭懒懒地抬起眼皮,唇边扯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你们来了。”   声音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一样舒缓柔和中埋着些许磨人的钉子。   “好久不见。有事想找你请教一下。”闻乐顿了顿,还是把那个称谓叫出了口,“大伯。” 第110章   陆凭听到这声“大伯”后,从阴影中露出的半张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看是谁来了。”陆凭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是我们家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吗。”   “……还是说,我该称您为海神冕下?”   陆凭话语落下的一瞬间,闻乐身侧的萨迦无声地挥了挥手。幽蓝色的屏障以他和闻乐为中心悄然散开,将陆凭包裹在其中。   这样在这层幻影屏障外部看来,陆凭只是保持了沉默的姿态,什么都没有说过。   这一切布置地悄无声息,连站在拐角处的守卫都没有注意到。   陆凭微微挑眉:“怎么,原来你的身份还这么见不得光吗?”   “至少你也没有把关于我的事大声嚷嚷出来。”闻乐沉静地回答。   “哈,这种事情,磨破嘴皮也不会有人真的相信。”陆凭说,“我不擅长做自讨没趣的事。”   “那我相信,我一定能从你嘴里得到想要的回答。”闻乐对他笑了笑。   陆凭轻声嗤笑了一声:“怎么,当初不打算用的见不得光的手段,现在打算用了?所以我说过了,即使我被迫回到了这里,你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很轻松。”   原本,凭借着闻乐压倒性的力量能解决一切事件。但这次摆在她面前的难题,却不是光靠她的神力就能解决的。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当初和你一起谋划那些恶性事件的人……除了来自黑暗议会的法师外,还有谁?”   陆凭维持着微笑,却什么都不回答。   闻乐轻声叹息:“本来不想用上这个方法的……萨迦,你来吧。”   “是,冕下。”萨迦点了点头,露出精致的下颌曲线。他三两步走到陆凭牢房的窗口前,深邃的眼睛不容分说地捕捉着对方愈来愈抗拒的视线,唇瓣微张,磁性而轻缓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告诉我。和你一起筹划那个‘堕神’事件的,还有谁?”   闻乐站在一边,有些不自在地挑了挑眉。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乐意萨迦使用海妖的天赋技能,“魅惑”。虽然萨迦这个手段无往而不利,但他使用这个技能的时候语气神态都像是在和情人说话似的。   现在对象还是陆凭,让闻乐怎么看怎么胃疼。   出乎意料,陆凭的眼珠居然颤抖了一会儿——他的意志力在闻乐所见的人中也算是顶尖了。但在下一瞬,他聚焦着的视线就全盘溃散,似梦游般恍惚地开口,说道——   “还有‘摩西’。”   “那个自称广原仙人的人……”   “他不像黑暗法师那样懂怎么剥离魔核……但是对怎样融合魔核有出众的见解。他雇佣我们猎取、提纯魔核。”   闻乐的眉头狠狠皱了皱,脸上写着“果然”两个字。   “他不同意用人类来进行融合实验……他总说不是时候。他骗了我。我自己进行了实验,但总是失败。”   听到这里,闻乐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广原虽然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但他维护地球人的原则大抵是贯彻了的。   陆凭自己的实验,大致开始于他们合作决裂之后。地球和西加大陆两端的研究就此各自独立。   广原的实验开始偏向于削弱深渊之力的强度,将它植入拥有魔力的人的身体之后,使被植入对象获得一种类似于免疫的特质。   而陆凭的实验则不同。他开始研究起了“结晶移植”——因为地球人没有相应的魔力。   萨迦略一沉吟,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的研究成果呢?”   “研究成果……研究成果……”   陆凭的眼白上翻,似乎是在挣扎着要夺回理智。萨迦眯了眯眼,又问了一遍。随着萨迦魔力输出的加重,陆凭似一只断线的木偶般垂下了头,随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研究结果是,比起光明元素纯粹的魔核,蕴含着水的海族魔力更适用,承受力更高。如果海神之力……将无与伦比。”   萨迦和闻乐听到这里,统统一愣。萨迦的视线变得阴冷了起来,声线变得更为冷漠。   “这件事,你是否告知了广原?”   “没……有。”   “那你告诉了谁?”   “黑暗……法师。”   行了。现在什么都清楚了。   黑暗法师清楚了,那么意味着黑暗神八成也是清楚的。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对于黑暗神来说,光明教廷的那群家伙在进深渊的路上容易损耗,但着实是大补的蓝药;而海国出身的海族,魔力与光明系亲近,与深渊魔力能保持良好的平衡,是不易损耗的小蓝药;而闻乐本人大概就是一颗行走的十全大补丸。   她的神力能抗拒深渊的侵蚀,神格还是光明神亲手捏出来的,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唤醒光明神的人选了。   然而这项研究如果真的扩大范围呢?所说广原的初心只是为了制造出让拥有光明元素的人活着进入深渊的方法,可是与深渊之力相融,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就是拥有超强的再生能力。   配合着海国的“魔力结晶”和“深渊之力”使用,即使是地球没有魔核的人类也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不,倒不如说这项研究本来就对地球人最为有利——西加大陆有魔法天赋者都拥有魔核,植入魔力结晶会对身体的魔法通路造成损坏,所以这个方案价值不大,但也不得不防范。   海国如果失去了海神,还暴露在别有用心者的视线里,那才叫糟糕。   闻乐眼中闪过了显而易见的厌恶。她示意萨迦到此为止了,两个人撤去了屏障,陆凭的身体顿时滑落在地。   “可惜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闻乐路过守卫时,轻轻地说道。   守卫:“那是当然的。他进来这么久了,就没和谁多说过几句话……”   闻乐轻轻吸了口气,和萨迦并肩离开了黑狱。   ……   闻乐与萨迦乘船离开了黑狱所在的海岸线,打开通道直接传送回了海神殿。   然后闻乐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和萨迦面对面沉默了起来。   闻乐第一次直视两个世界之间的不同。在某些人眼里,西加大陆会是机遇,是宝藏,为了挖掘它可以罔顾人性;而广原为了维护地球,也不介意让西加大陆的人做一些必要的“牺牲”,即使这些“牺牲”是那么人道的。   这么比起来还是广原显得有原则多了。至少他只坑西加大陆的人,而陆凭虽然嘴里说的是为了全人类的进步,但坑起自己人来那可是毫不手软。   ……这么对比起来,广原仙人果然品行端正(不)!   “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闻乐再一次慨叹道。   “实不相瞒。如果是为了保护冕下,维护海国的繁荣,换做是我也会不择手段。”萨迦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闻乐却听得出他心中的坚定。   闻乐:“那就拜托你了。”   萨迦:“……”   闻乐:“我还是得去。哪怕知道自己就是一颗十全大补丸我也要去。”   萨迦沉默。   闻乐:“两界的通道必须维持稳定。广原补不起一次天了,让海国与深渊的相互作用暴露在世人眼里也太危险。能解决这一切的只有黑暗神。”   “他可以使深渊来者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也可以让两界的缝隙变得更加可控。”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这股力量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了。萨迦,海国并不弱小,而且我有你的承诺,所以我才无所畏惧。”   “你明白了吗?” 第111章   既然深渊之行已成定局,那么闻乐就要好好规则这场“小蝌蚪找爸爸”的旅程了——海神神格是光明神自己捏出来的,所以,咳,这也算是“找爸爸”吧。   ……首先就要把那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广原编进队伍里!   于是,闻乐直接把她的打算跟广原摊派了。   “虽然还是打算进深渊,但我得把你和你的教皇给带上。”   广原似乎早就料到闻乐有此一说,轻轻叹了口气:“只带我去还不行吗?我们这个教皇的身体可经不住折腾啊。”   “你实在太可疑了,广原前辈。”闻乐觉得,无论这人如今怎样,都还是值得称呼一声“前辈”的,但是他和陆凭曾经搅合在一起的事实、还有他在西加大陆的所作所为,都让人难以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不上个保险,我实在是不放心。”   这个男人从未表现出对自己的半点在意,倒是费尽心机想延长教皇的寿命。   据他所说,教皇就像是个为了暂时稳固教皇之位而生的消耗品。以强大的光明元素震慑四方,在身体承受不住庞大的魔力之后就黯然退场。这些是光明教皇列奥塔纳·戈赛从出生开始就写好的命运——   “稍等。他姓戈赛?”萨迦有些意外地说。   “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神眷’家族。出了好几个分庭主教,甚至还出了个圣典主教。在列奥上位前,他们只缺个教皇了——现在什么都不缺了。”   曾经的戈赛家族,以出生的子嗣光明天赋惊艳者众而著称。被称作“光明神眷顾的家族”。但这个家族的运气却不怎么样,家族里的年轻人即使当选了圣子,也屡屡与教皇之位擦肩而过。   是现任教皇列奥让他们得偿所愿。   但是戈赛家族倾力打造的列奥塔纳,却在登上无比荣耀的教皇之位之后,毫不犹豫地把整个戈赛家族清洗了,还是广原打的下手。   妄图控制木偶的幕后家族已经被反杀,但列奥身上已经造成的缺陷却是不可逆转的。随着体内的魔力越来越难以控制,他的头发,甚至眼眸,都几乎已经褪变成了纯粹的银白色,整个人仿佛下一瞬间就会化为泡沫消散在空气里。   #列奥,好惨一教皇#   但无论广原把教皇形容的有多爹不疼娘不爱,简直就是一颗小白菜,闻乐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不行。”闻乐说,“他的身体我来负责——你应该听得明白我的意思。”   教皇是个人质。见事不对可以拿来挽救事态的那种人质。   这也许对广原这个曾经的英雄、如今也似乎心心念念保护者地球的人不公平,但是闻乐也有自己的考量。她需要负责的就是海国。如果广原提供的信息都是真的,最起码她也要见到光明神真的苏醒了才行。   光明神应该还是蛮喜欢海国的。不然也不会设置一个嫡系神位来保护它了。   广原沉思半晌,还是妥协了。   “我们争取在光明祭典之前,先去一趟深渊一探究竟。”闻乐总结道。   至于闻乐究竟能不能招架这件事,也等进去看了情况再说。   ……   教皇殿。   列奥塔纳·戈赛懒懒地躺在教皇的圣座上,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外衫,身上却盖着柔软洁白的绒毛毯子。   明明还不是冬日,身下坚硬的圣座却弥漫出一股刺骨的寒冷来,让他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头,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无论如何,他也要在有生之年把这个位置坐下去。否则人生也太亏本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能安然走到这座门后的,也都是些教皇愿意见的人。因此教皇并没有犹豫太久。阳光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道灰暗的影子,他收敛起了懒洋洋的表情,快速地摆好了姿势,朗声道:“进来吧。”   洁白的袍角扬起,金发碧瞳的翩翩少年在他面前端正地行了礼,俯身将手抚上心口的动作虔诚,却又优雅到不可思议——优雅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存在感的特质。而今天,这种特质被少年毫不保留地尽数展现出来了。   “午安。圣父。”   奥列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称谓——教皇据说是光明神在人间行走的象征,因此信仰光明神的信徒都管光明神叫“父神”(当然光明神愿不愿意认这些儿子就是另一回事),而教皇的地位随着光明教廷势力的发展,也从曾经的神明使者变成了现在的神明象征。如果说光明神是爸爸,教皇就是二爸爸。某个年纪大了的教皇很喜欢这种当爸爸的感觉,于是“圣父”这个敬称就流传开了……   当然,现在教廷内部的人也不会随便称呼教皇为“圣父”的,叫了就说明是在真心诚意地侍奉教皇,愿意认教皇当爸爸——   被认了爸爸的列奥塔纳·戈赛一点都不开心。   果然,广原的学生即使出落成了个好看的少年,还是和他小时候一样惹人厌烦。   于是列奥冷淡地回应了一声“嗯”,就再也没有下文了,甚至没有跟眼前的光明圣子说一句“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已经是教皇对外最基础的客套话之一了,而面对博西安,列奥甚至懒得敷衍一下。   而另一边,博西安已经见怪不怪地自顾自完成了礼节,随即抬起头来直视着教皇说:“冒昧打扰您。但是我有一件事需要向您禀告。”   说着,他将自己一只手的手套缓缓摘下,露出了微微染着焦黑色的指尖。那层浅浅的焦黑仿佛只是洁白的皮肤沾上了一层烟灰,并未真正伤害到皮肤。   “融合已经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他说,“我的这只手就是最好的辅证。”   他不是没有受伤。而是在受伤的瞬间,融合在体表的深渊之力将他的伤口快速愈合了。   教皇眯起了眼。   “先不要管这些了。”他淡然地说,“摩西临走前吩咐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先停下。等他与海国的那位交涉完了再说。”   “海国的那位。”博西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似回想起了什么一样,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笑容,“那老师恐怕要碰钉子了。”   他是摩西老师一手带出来的,气质深得老师真传。那位海神看不大惯他的作风,自然也不会对比他还要狡猾的老师有什么好感。   “谁知道呢。据说他们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教皇语焉不详地将这句话一笔带过,“说起来,做主教的感觉如何?”   博西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量自己该怎么回答,又似乎是在感叹什么,叹了口气,回答道:“非常好。”   教皇点头:“不错。摩西没看错你。”说着他银灰色的眼眸动了动,视线停留在虚空的一点,“但是你这种非常好的感觉,往往是昙花一现。”   “……你将来还有得是苦头吃呢。”   教皇意有所指地用指腹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圣座,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碧瞳的少年。少年眼睛里的碧绿色看似如一片温和的海,平静和缓,但他们都明白,这层平静下暗藏着激流和漩涡。   “在下不怕。”博西安忽然开口道,“还有您……和老师在。”   “两位大人之于教廷,如日月之于天空。只要有两位在,教廷便可获得长久的安宁和稳固。”   “这种我自己听着都违心的话,你就别说了。”教皇似乎是被他逗笑了,轻轻笑了一声,“退下吧。”   博西安恭敬地低头,准备离开。   “无论如何。”教皇说,“我会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博西安回头,回了他一个属于光明圣子的,虔诚无害的微笑。   ……   闻乐和萨迦决定跟随着广原去一趟光明教廷。   出发前,闻乐停下脚步,拉了拉萨迦的袖子,迟疑地说:“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萨迦眨了眨眼,笑着反问:“有吗?”   #那只粘人又捣蛋的小家伙真是离开他越久越好#   #再温柔称职的奶爸也是会有倦怠期的#   “啊,把蛋蛋忘在家里了。”闻乐忽然想起了被自己抛弃在家的龙崽,“我们要不要先回家一趟把它接回来?”   “蛋蛋?”广原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养的一只幼龙。”闻乐解释道,“和你家照寰一样,东方龙品种。诶,前辈,你既然曾经是照寰的主人,那对养龙什么的有心得吗?”   广原认真地回想了起来,随即郑重地回答道:“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龙族真的很爱流口水……”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替座骑操心衣食住行的人。   闻乐叹了口气说:“那你至少记得照寰喜欢吃些什么吧?”她到现在都没动清楚龙族的食谱。蛋蛋简直就是来者不拒,只要是吃的都敢往嘴里塞。   谁知广原顿了顿,回答:“这我倒是记得的。”   “照寰的喜好很奇怪。他喜欢吃竹笋。当初遇见他,就是因为他把我屋前的一片新笋全部吃光了。”   说着,他鬼使神差地添了一句:   “龙是很死心眼的生物。它们本遨游天地,无拘无束。你一旦豢养了它,它长大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教皇和博西安的对话。   教皇: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啊?死了你就好上位,独占江山和你老师了。   博西安:没有没有。您看我这不是在帮忙救你么。   教皇:行了。反正这位子迟早是你的。你有这份心我就先记着了。   但实际上两者说的都是客套话。   博西安不篡位,只是因为他还太嫩了,稳不住局面。   而教皇一旦恢复健康也不会让位,他有本事让博西安超长待机个五六十年。   ps.博西安小时候被广原捡到,收作弟子,很粘人,和教皇关系不大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2章   “豢养?”闻言,闻乐笑了一声,“这你倒是放心。我给他提供的一向是比外面的世界更残酷的训练环境。”   “它现在长期在厄诺那里接受教育,野外生存方面的能力是最不必担心的。”   广原闻言,脸色僵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厄诺?传说中的那条黑龙?”   闻乐理所当然地点头。   广原无语了。他不担心闻乐会把蛋蛋培养成照寰那样恨不得找一片有竹林的山峰宅上一辈子的宅龙了。   由传说中残暴不仁的恶龙来执掌教育,广原只担心蛋蛋这条称得上是瑞兽的东方龙长大后的画风。   “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想去外面闯荡闯荡的。蛋蛋哪天想要脱离我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倒不如说,厄诺灌输给它的教育就是成年代表着独立。龙族的领地、财宝、地位全都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不好好磨练自己的能力就要做好被抢走一切的准备。厄诺说这句话的时候,专门把它私藏的珍珠一颗颗扒拉出来全部堆放到一起,为了演示所谓的“夺走一切财宝”,他用黑色的龙息威胁蛋蛋要融化这些珍珠……   结果蛋蛋当场喷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烈水柱,喷了厄诺一脸。   虽然,那力道对于厄诺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但厄诺还是很欣赏蛋蛋这股为了守护自己的财宝豁出一切的气势——这才像条龙嘛!   闻乐还是很满意蛋蛋的学习进度的。但是无论它将来变得有多强大,海国都随时欢迎它,这就是所谓“老父亲的情怀”。   “龙族再畅游天地,自由自在,也有个家也不过分吧?”闻乐不经意间说道。   ……“家”么。原来如此。   广原遮掩住眼底一丝了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我多虑了。”   ……   广原是秘密离开光明教廷的。   毕竟教廷执事官拜访海神这种消息传递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暗自揣测他此行的目的。   海神一向是独立于黑暗议会和光明教廷之间的。虽然海国的出版社发行过安德·赛迪勒的自传体小说,但从未与黑暗议会有过什么切实联系,而关于光明教廷,海神殿这边又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海神身为光明系的神明,终于打算和信仰光明神的教廷合作了吗?   不怪别人会这么认为。因为教皇列奥在见到海神本尊时,有那么一瞬间也是这么想的。他因为身居教皇之位,还暗自考虑了更多:如果海神作为光明神系的主神,想要插手教廷内部的事务该怎么办?   ——但他很快就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广原将人迎进门后,就带着微笑站到了教皇的身旁。   教皇:“怎么回事?你怎么直接把这位领回来了?”   广原:“情势所迫。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两人快速用眼神初步交换完信息,教皇那寡淡的神态瞬间变得雍容华贵了起来。他自圣座上站起,银白色的长发似月光流泄在肩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往闻乐站着的方向走去。   谁知闻乐摆了摆手说:“教皇是吗?客套的话就不必说了,准备一下,我们一起进深渊。”   教皇:“???”   他完美无瑕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随即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广原,眼中写着一句话:“这就是你和她商谈的结果?”   广原回给他一个无奈而确定的眼神,意为“是的”。   教皇:“……”   闻乐:“别紧张。我会保护你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看看你魔力失控的问题……”   广原在某一点上完全没有欺骗闻乐,即教皇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进深渊了,闻乐瞧得出来,就凭他现在的状态,再在原地站个十几分钟就撑不住现在高贵冷艳的架势了。   教皇抽了抽眼角,再次将视线转移到广原那里:你连这个都跟人家和盘托出了?   广原再次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是的。   教皇还有什么办法?他除了认命完全没有别的办法。   闻乐用神力查看了一下教皇的具体状况,惊讶于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身上居然有如此之多的陈年暗伤。大多数都是非暴力伤痕,比如用魔法烫灼出来的痕迹,又比如某一处魔法通路被强行拓宽、输送魔力后变得异常脆弱……   教皇就像是一个破败不堪的、由人缝缝补补拼凑起来的、拥有庞大到溢出的魔力的怪物。   他如同一个容器,里面装满了家族冷漠、肮脏、腐败和罪恶,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的、无时无刻在向外溢散着的却是精纯的光明元素的魔力。这难道不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吗?   被探寻到过去的伤痕时,教皇轻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再睁眼时,银白色的眼眸里又盛满了慵懒和无所谓。   “很糟糕。”闻乐直言道,“照这个速度崩溃下去,你的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   和广原一样的判断。   也是自己早就料到的判断。   教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因“神明的宣判”感受到了一丝悲哀和释然。   有时候,沿着一根绳子从地狱的边缘往上爬,也是很累的事。那根绳子名为“人类的希望”,而当这份希望是由自己的挚友沉甸甸地捧过来塞进你怀里的时候,这份感觉就更微妙了——教皇几乎已经看开了。如果不是广原坚持一定有方法帮助他的话。   “不过也不是没救。”闻乐点头,“抽点魔力出来就好了。”   教皇:“……”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的魔法通路现在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想施展什么大规模的光明魔法简直是自寻死路。而施展一些小型魔法,就如同用针在装满水的气球上扎了两个口子一样——水是会往外流,但流动的速度极慢,一个不小心还会把整个气球戳爆。   “操作方法很简单。”闻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装在玻璃瓶里的小海星来,“把它贴在脸上就好了——它最喜欢吸收光明元素了。可惜居住的地方在深海。不过它的体型会随着吸收的光明元素增加而变大,当然也不会大得很夸张就是了……”   教皇:“贴在……脸上?”   闻乐:“对。但是为了保持你身体里魔力的平衡,我还得给你输点属于我的魔力……安心,不会把你折腾成干尸或者浮肿的胖子的。”   教皇:“……”你这么一说更担心了。   他接过闻乐手中的瓶子,将蠕动着的、深灰色的海星从瓶子里倒了出来,忍受着掌心滑腻的触感,“啪叽”一下把它糊在了自己的眉心上。   海星似乎是苏醒了,慢吞吞地舒展了肢体,然后贴紧教皇的皮肤就不松爪子了,身体微微发出荧光,安稳而兢兢业业地吸收着光明元素。   而闻乐则在一边拉着他的手,在他体内光明元素流失的同时补了一点强势却温和的海神神力进去——神力将光明元素挤在他的魔法通路里,光明元素暂时不会快速地补充了。   这种操作类似于“换血”。但流程实在太过于简单,将广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操作完毕,海星从指甲盖大小变化成了半个手掌的大小,软趴趴地贴在教皇脸上,遮住了他大半视线,隐隐打了个饱嗝。   闻乐把它从教皇的脸上揭下来:“行了,这样你这几天会好受一点。但这仍就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我不是光明神,无法重塑你的魔法通路,或者是完全控制你体内的光明元素。所以按照计划和我们一起进深渊,你也不见得会亏。”   教皇感受着身体久违的轻松,捧着闻乐放置在他手心里的海星,默默地想,他难道还有选择的余地不成。   他叹气,原本准备好的辞令全部作废,轻声回答道:“那就依您所言。”   教皇似乎是很久没有说“您”这个字了。嗓音也略显低沉沙哑。   忽然,手心一阵爬动的触感。教皇低下头,发现海星一阵轻微的抽搐,向外吐出了几个亮晶晶的小晶石。   这是它消化不了的部分。从纯度上来讲是很珍贵的光明元素结晶。但教皇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还是不要碰那些东西为好——于是晶石就归了广原。   小海星像是困了一样,肢体缓慢而坚定地挥了挥。教皇刚低下头,海星就“噗”地一下再次黏到了他的侧脸上。   “看来它很喜欢你。”闻乐感慨地说,“平时它都不理人的。”   这跟龙喜欢抱着财宝睡觉是一个道理。如果可以,人类也会喜欢和自己最喜爱的食物共枕而眠。   教皇努力地忽视脸颊上的海星,脸上几乎没有了表情。   而他身边的广原——在教皇眼中从一开始就热衷于坑队友的执事官——终于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狠狠地笑了出来。 第113章   传说中的深渊,位于天和海的交界处,大地的尽头。   这种地方理论上是不存在的——因为西加大陆和地球一样也是个球。球的表面怎么会有所谓的尽头呢?   但闻乐一行人还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来到了“深渊”。   深渊是一个撕裂的、竖目状的空间裂缝。向上连接着的是岩浆般滚滚流动的红色霞光,向下连接着黑色的海面,点点炸裂的黑暗元素将海面照亮,远远看去似从黑洞洞的裂缝中流淌出来的一片星河。   ……美得奇诡。   广原明显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蹲下身,伸出手,手指轻轻搅动了一下泛着微光的海水,抬头说:“再往前走就是深渊的入口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也可以算是出口。深渊四通八达,能到达的方位是普通人无法预测的。”   闻乐挑了挑眉毛。蛋蛋似乎被深渊浓重的黑暗气息给吓到了,躲在她的怀里连头也不敢探出来,完全不似来时路上的闹腾。   它不肯乖乖回海国,萨迦只能带上它来一起参观一下。他和蛋蛋当然是不下深渊的。一个是海国离不开的大祭司,一个是尚在幼崽期的龙崽,都不适合加入这个冒险队伍。   当然,这是闻乐的看法。萨迦也是被她严令禁止才答应不执意跟着她下深渊的。   闻乐的原话是:“咱们俩都走了,蛋蛋怎么办?谁管得住它?”   萨迦刚想反驳黑龙厄诺就震得住它。但是默默想了想上次黑龙变成原型教导蛋蛋怎么偷袭、怎么撕碎猎物、生吃猎物时哪里吃哪里不好吃……萨迦沉默了。他把在海国修养了几天就开始变胖了的龙崽揣回了自己的兜里,面无表情,算是默认了。   “请您平安回来。”萨迦说,“否则我就把蛋蛋托孤给您的父母,对外宣布蛋蛋是您的孩子。”   海国大祭司有十足的把握让海神体会一把什么叫“风评被害”。   闻乐知道萨迦是在闹别扭,但也是在开玩笑。直到她嘴角的弧度笑得微微僵硬了,萨迦的眼神也没透露出半分动摇。   “……”来真的啊!!   “那孩子的爸爸呢?我总不至于无性繁殖吧。”闻乐不可思议地说。   萨迦温柔地笑了一下:“我不介意担当这孩子父亲的角色。”   闻乐:“……”真阴险啊。   “两位与其闲着无聊;在这里打情骂俏,不如进去看看情况。”教皇懒懒地抬起眼皮,鬓角趴着一只小小软软的海星。海星只跟了教皇没几天,却把教皇那股能躺着绝不站着的懒劲学了个十成十。此时缓缓、地扬起一只小触手,将教皇的脸贴的更紧了点……   然后它就静静地呆着不动了。   教皇:“……”   在一边摇着折扇的广原没忍住,用扇面遮住自己眼睛半张脸,轻轻笑出声来,直到教皇摆着面无表情的神情向他逼近,他才轻咳两声,端端正正说了句“抱歉”。   “你们打算怎么进去?”教皇久违地感受着体内光明元素充盈而不失浑厚的流淌,对着黑黢黢的深渊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就这么进去呗。”闻乐扬手,和她和教皇、广原各自加了个幽蓝色的圆形屏障,远远看去像三个仓鼠球。由广原打头,首先走进那道暗无天日的缝隙里,教皇紧跟其后。   闻乐正打算跟上,袖子却被扯住了。   是瑟瑟发抖还不忘伸出爪子来阻止她的蛋蛋。   “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啦。”她伸手将蛋蛋的爪子抠下来,蛋蛋金色的眼眸里顿时布满了雾蒙蒙的水渍,似乎是要大哭一场给她看看。   “停——”闻乐组织了它即将冒出嗓子的嚎啕哭声,突如其来的阻止让蛋蛋“嗝”地一声打了个嗝,“再吵我就把你也一起带上!”   蛋蛋又打了个小小的嗝,颇为受伤地翻身缩回了萨迦怀里。萨迦安慰似的撸了它一把,抬头说:“冕下,早去早回。”   闻乐:“放心。这下边都是水——你见过海神怕水的吗?”   ……这倒真没有。   闻乐挥手作别,一脚跃入深渊的裂缝。暗黑冰冷的海水瞬间聚涌了过来。   闻乐轻轻眨了眨眼,吐出一个散发着荧光的泡泡。泡泡很快消散在了水中,却极快地闪耀过某种芒。   “噗”地一声——那些飘散在海水里的、细钻般的光点,如燃烧的星子般乍然亮起,使闻乐的身边星河万千,默默替她照亮了眼前的黑暗。   即使是深渊里的“海”,对于“海神”的到来也是充满着深情和欢欣的。   闻乐很快见到了先她下水的教皇和广原的身影,这两人当真像是两只被关在仓鼠球里扔进水中的仓鼠,连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行动都万分艰难。   他们交换了次序,由闻乐在最前方开辟道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穿过了那层寂静的海水——站在了某条长长的隧道口。   “没记错的话,就是往里走。”   幽蓝色的神力屏障还在兢兢业业地为三人抵抗黑暗元素的辐射——这里的黑暗元素简直浓到令光明系的三人窒息。   教皇眯了眯眼,将注意力放在了隧道深处几只悄悄睁开了的、行红色的眼睛上。   “这里有多少深渊怪物?”他低喃着,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人能回答他——实际上这个问题马上就失去价值了。   密密麻麻的、一眼数不尽的大大小小的猩红色眼睛,在一阵狂乱的抽搐后,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对准了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乐从它们近乎没有理智的眼神里读出了旺盛的食欲。   “真是令人不舒服的眼神啊。”闻乐指尖燃烧起幽蓝色的焰火,而教皇和广原也各自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此时蓝色的屏障已经开始逐渐变弱,随着深邃洞穴里刮起的黑暗元素的风暴逐渐风化……   闻乐的眼神暗了暗,眼眸中的清澈的蓝色透出一丝阴霾来。   ……   深渊的中心,隧道尽头。   这里只有光、黑暗和水。   世界安静如它最初始的样子。   黑色长发的男人用同色的眼眸往虚空处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动作时露出的一点侧颜莹莹如皓月。   而他面前躺着的男人,除却发色和瞳色外,容貌与他一般无二——但与他森冷诡寂的气质不同,这个沉睡的男人看起来温和许多。   “总算有人来了。”黑色长发的男人口中传出一声低斥,仿佛在经历什么无法忍受折磨一样,在临近解放时又气又怒,恨不得毁灭些什么出出气。   但他脸上的癫狂和痛恨很快就平息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双眼空洞如幽谷。   然后伸出手——狠狠地在沉睡的男人脸上拧了一把。致使后者沉睡已久的苍白皮肤上透出了一丝艳丽的红晕。   “你等着。”男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等你醒过来,我再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说着他挥了挥手,轻描淡写地将聚拢过来的黑暗元素排斥在一边。沉睡的那人身边笼罩着一层光,而这层光虽然黯淡如风中的烛火,却切切实实照亮了这一片寂静的世界。 第114章   深渊。   闻乐踏进那片湿漉漉隧道的最深处时,在一片昏暗的空地里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半球体。球体是由不断旋转着的风束交织而成的,上窄下宽,黑暗元素疯狂得由涌入然而上方涌入——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元素几经旋转,从球体的下半部分向外溢散时,温和地仿佛都不像是黑暗元素了。   ——像是个被教训了的孩子似的,虽然本性并不安分,但被家长的权威所震慑,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温驯的模样,以期家长能在一顿教训之后干脆地放过自己。   这股见到了爸爸的既视感有点强。   闻乐在心里暗自吐槽,也猜到了七八分——这半球体大概就是黑暗神的所在之处了。   她转身问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广原看起来状态还行,而教皇几乎已经快晕过去了。   广原是看着闻乐一路和深渊怪物拼杀过来的,一手三叉戟舞得虎虎生风,不管面对什么级别的怪物统统一刀斩,看起来如砍瓜切菜一般,让广原颇为怀疑人生。而本就依靠体内精纯的光明魔力被推上教皇职位的列奥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翻着白眼——他已经快被周围浓郁的黑暗元素膈应地失去意识了。   还好海神的神力屏障给力,才让教皇一步一个脚印撑到了现在。但他虽然没有出手,但到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没事,本来他也就是个人质兼吉祥物。   “他们就在里面。”广原撑着教皇的肩膀,抬起头说,“只是上次来的时候,这东西好像还没有这么大。”   是深渊里的黑暗元素又增多了么?   闻乐眯了眯眼,伸出银光闪烁的三叉戟,轻轻戳了戳那个如倒扣着的一个碗似的风团。   三叉戟的尖端戳了进去,风团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挑了挑眉,收起三叉戟,直接抬脚迈了进去。广原眼皮一跳,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她被风团淹没、无比淡然的模样,再联想到她刚才在隧道里一击将两个深渊怪物捅了个透心凉,甚至还有余力避开四溅的血液——广原将自己口中的劝导默默地咽了回去,对着意识模糊的教皇列奥说;“所以,咱们完全拖了后腿啊。”   虽然是预料中的事情……但是真的被对方的实力完全压倒的时候,曾经的道盟魁首看着对方年轻纤瘦的背影,还是有些感慨。   她与自己同样出身地球……可真是太好了。   他当初会选择重新修习光明魔法、加入光明教廷,就是因为他独在异乡为异客,孤立无援。   而现在有闻乐这么一个强有力的支援,哪怕他把事情搞砸了,也总有收场的余地。   长久以来,他心中紧着的弦终于在此刻缓缓松开了。   他将教皇慢慢地放置在地上,半跪着确认了一下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准备起身跟上闻乐的步伐。趴在教皇脸上的小海星似乎有些疑惑他在干嘛,用两只触手将广原的指尖轻轻包裹住,企图把他留在昏迷的伙伴身边。   “乖,松手。”   广原说完这句话后有一瞬间的恍惚。来到西加大陆之前,他似乎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对象有照寰,有他的器灵们,有和他同出一们的年幼后辈们。时光如流水,眨眼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广原有些复杂地看了教皇一眼。   他决定投资列奥的时候,他还不是教皇,只是被锁在家族阁楼里的一个少爷。明明身份高贵,却活得比狗都没有尊严,□□地站在家族元老们的面前时,随便一个人的什么设想,只要通过了元老们的决策会议,统统可以往他的身上试验——他不是唯一的试验品,也不是最完美的试验品,恰巧是最会忍耐的那一个。   广原看中了列奥眼中燃烧着的那把火,他心想,他可以借这个微弱的火种燎遍整个大陆,只要他尽心尽力扮演一场恰到好处的东风。   一切都很顺利。包括列奥在家族的候选名单里脱颖而出、花了点精力但成功将对手统统挤走,再到把整个戈赛家族覆灭。广原陪列奥走了很长的路,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陪伴的人,最常做的也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他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停留在某人身边,这是第一次。   心怀着某种目的和某人培养长久的关系,这也是第一次。   广原不愧是广原。他列下的计划总是能顺利地完成。但列奥登上教皇之位、覆灭家族后眼底火焰的卒然熄灭,以及今天因为列奥触景生情、产生的片刻犹豫,这些全部在他的计划之外。   ……广原似仙人无情,但终究也是个人。   他叹了口气,低头,轻轻捏了捏海星,唇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只通晓海族语言和几句常用通用语的小海星懵懵懂懂,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但如果教皇醒着,必定能够辨认出,广原说的是曾经教授过他的、简单的华夏语之一——   他说的是“再见”。   从来不听他人挽留、还不肯留下只言片语的广原,终于学会试着和朋友告别了。   可惜,这个告别还是预留版本的。沉睡中的告别对象什么都没听见。唯一见证了这句话的海星,甚至不会说话。   ……   闻乐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了从背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她转身,发现广原也跟着她进来了。   广原身上淡蓝色的屏障被四散的黑暗元素冲击地摇摇欲碎——终于一声脆响,那层屏障如磕上某种坚硬物体的蛋壳,一点点剥落了下来。   闻乐不慌不忙地还想抬手给他补个新的。   “发现了吗,越往里走,黑暗元素的力量越弱。”   也很正常。毕竟按照广原的说法,在更深处沉睡着的是这个世界的“光”——在光明神没有消亡也没有被黑暗吞噬的前提下,所有黑暗造物都会下意识地忌惮他。   看来黑暗神确实是有在尽心养护光明神的生命。   虽然他们俩本身的年龄都已经难以计算了,这点时光也许在他们眼中只是弹指一挥间。   但在闻乐真的见到黑暗神的时候,从对方糟糕的脸色来看,觉得似乎这段时光对黑暗神来讲并不是“弹指一挥间”这么简单。   “来得太慢了。”他只说了一句,但这是闻乐第一次见到纯正的神语——她并不是天生的神。仿佛世间万物在这道声音下都会予以共鸣。   “很抱歉。”广原行了个礼,头颅低伏后又抬了起来,“但在下终究是如约前来了。”   “那么按照约定,您不得再随意开启地球和西加大陆之间的空间主通道了。”   “哼。”黑暗神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闻乐身上,“身具海神神格的那个谁——”   “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赛西。”闻乐贴心地为黑暗神选择了她在西加大陆广为流传的名字。为了尽量不惹怒对方。毕竟华夏语对西加大陆的人可不是那么友好。   “什么可笑的名字。”黑暗神毫不留情地奚落道。   闻乐:“……”有个这么不像样的名字可真是对不起了。   黑暗神皱了皱眉,说:“既然你到了这里,那么我就直说了。”   “你的神格,恰好能弥补这家伙残缺的那部分力量。到时他就能自己醒过来,自己离开这个见鬼的深渊,用不着我来看着他了。”   “你应该明白——你身上的这股力量,并不属于你。”   黑暗神居高临下地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闻乐,白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闻乐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审视和打量的意味。   如果她拒绝,对方或许会采用什么强硬的手段才对。   闻乐无奈地扭头看了广原一眼:“所以,我才是你的首要目标吧?”   “从一开始就是。”广原无奈地承认了,“但你实在是幸运。”   闻乐拧起了眉头。   “当年,光明神捏造的根本不是什么海神神格。”黑暗神嗤笑道,“神也是有寿命的。时间与缝隙之神的陨落,地球和西加大陆的古通道失去了控制。光明神在海国召集信徒建造了神殿,将自己的力量分了出去,让海国用以镇守那道塌陷的裂缝。”   “通道倒是稳定住了,那份力量海国倒是不乐意归还了。”黑暗神面色不善地看了闻乐手里的三叉戟一眼,“他们将之融入了三叉戟,作为海国王族代代相传的宝物,还大言不惭地称这份偷盗来的力量为‘在海中称神的依凭’——”   闻乐忍不住打断了他:“那海神的神位是怎么来的?”   黑暗神翻白眼:“还不是先斩后奏来的!这个家伙居然还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海国本来就需要一个神位——”   闻乐:“那就算是光明神他自己承认的吧。”   黑暗神的表情狰狞了起来:“他认了,我还没认呢!”   闻乐:“等等,传说中光明和黑暗的大战……你们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吵架吧?”   黑暗神:“……”   看对方彻底沉下来的脸,闻乐在心底轻轻“嘶”了一声——   不是吧,真猜对了? 第115章   黑暗神一副牙疼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看不出半点古神的风范,但好歹还是有几分古神的威势的。   “我与他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置喙。”他脸色难看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仿佛没有当场发脾气已经给了闻乐莫大的殊荣了。   闻乐举手投降:“可是外界都不知道把你们传成什么样子了。”   黑暗神一脸不屑,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什么样子?是不是又把我形容成不堪入目的魔鬼,然后说我不配和光明神比肩?”   “这倒没有。”闻乐认真地回答,“他们只是传说你和光明神因为不和狠狠打了一架,打到地裂天崩,还说深渊就是你们打架遗留下来的痕迹。”   黑暗神的脸色颇为微妙。一方面为传说里他随随便便划出一个深渊的实力而感到自得,一方面又为传说里他和光明神近乎你死我活的关系而不悦。   “原来是改套路了。”黑暗神嗤笑了一声,“我要是有本事创造出这种地方,我就直接让那些家伙统统消失。”   光明元素和黑暗元素天生敌对,但是黑暗神和光明神两个人的关系的确很不错。但由于黑暗神本神性格不佳,又不把光明神为之骄傲的各种造物放在眼里,因此一直是高傲而无情的存在。在某段神人共生的时间里,黑暗神和光明神一旦有什么小摩擦,光明派系里各种族的造物就会疯狂鼓吹光明神,什么光明神将黑暗神辩地毫无反抗之力、黑暗神愤而与之决裂啊,什么黑暗神与光明神相约三招定胜负,黑暗神先出三招却被光明神一招撂倒之类的完全不符合实际的事迹。   这种流言不仅大大抹黑黑暗神的形象,使黑暗神不悦,甚至有时候光明神也看不下去了,亲自露面为黑暗神解释。但黑暗神那张总是散发出阴沉气息的脸还是给光明造物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因为光明神是他们最崇敬的存在。黑暗神顶着和光明神一样的脸,却没有光明神一星半点的温柔善良,因此才尤为收人诟病。   没错。受“人”诟病——人族一直奋斗在抹黑黑暗神的第一线。什么时候光明神真的觉得黑暗神是个大垃圾他们就该高兴地升天了。   可惜他们始终没有如愿。   光明与黑暗两个古神就这么时不时见一面,见了面吵一吵,都快吵成兄弟之间的情趣了,光明神与黑暗神在世人眼中也越来越势同水火。   直到真的闹出了光明种族与黑暗种族敌对的事件,黑暗神亲自出手解决了几个跳得狠的。这下所有人才明白,一直以来黑暗神的忍耐力是有多好——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让诟病他的任何光明造物化成一堆灰烬。   因此他们后来转变了策略。写黑暗神与光明神势均力敌。当然光明神还是宽宏伟岸,黑暗神的设定则是阴沉狡猾,外加刻薄和小肚鸡肠。甚至开始有人编排起他俩花边新闻,说他俩的外貌一个俊美无俦,一个阴森可怕——他们可是兄弟,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气质不同,就凭光明神的颜值,黑暗神再板着脸能丑到哪里去?   诸如此类种种,扰得黑暗神烦不胜烦。黑暗神真的觉得,当初就不该答应光明神闲着无聊造物的请求。光明神给予了他们活力的源头,即白日的阳光,但黑暗神也给予了他们休养生息的黑夜。然而似乎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一点。   一群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把精力全部用在挑拨他们俩的关系上了。黑暗神这么想着,越想越生气,对待光明造物的态度也没怎么好过,倒让光明神愈发觉得他是个幼稚鬼。   想起往事,黑暗神带着几分快意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失去身上的力量?那也好办,只要你愿意掀起大洪水,将这个愚蠢的西加大陆重新洗刷一遍,那我就允许你保留这份力量。”   将那些种族灭绝,光明神散落在外的用以创造的神力回归身体,他一样可以苏醒。   闻乐:“……这个,恕我拒绝。”   黑暗神:“你拒绝?你可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什么东西吗?这可是一份来自古神的承诺!”   闻乐:“我知道。但我还是拒绝。”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即使您和光明神是西加大陆的造物主,这些种族繁衍至今靠的也不全是神的力量。要让我为了一己私欲抹消这些神也会为之赞叹的东西,恕我做不到。”   黑暗神噎住了。   “您也不是真心想要掀起什么大洪水吧?”闻乐笑了出来,“我听某个人说漏嘴过,您还是很在意光明神醒过来后会不会跟您发脾气的事。”   站在一旁的“某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您要我身上的那部分神力?”闻乐说,“只要确保光明神能苏醒——这份力量您拿不拿走都无所谓。”   “毕竟,我得到它靠的也是机缘巧合——连广原来到西加大陆都要重修这里的魔法体系,而我只是闭眼睁眼,却什么都有了,这本来就不合理。”闻乐半开玩笑似的添上了这一句。   黑暗神眯起了眼,认真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最后,他终于有些意外地确定闻乐说的都是实话,却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   “嗡”地一声,蓝色的波状纹路以闻乐为中心向四周散开。黑暗神看见这一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任的三叉戟继承者将这份神力发挥地像样子多了。从前的海国王族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完全发挥它的力量,明明有神位可封,却始终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而闻乐上来就继承了神位,能力虽不及两大古神,却也直逼真神段位。   只见眼眸与海同色的海神将三叉戟轻轻架在了广原的脖子上,语调温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我想知道,广原前辈——”   “当年我失踪的事,是不是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海国王族无人证神,无论是血脉还是能力都不断衰弱,虽有海神必出的预言支撑,还是被觊觎这份力量的、黑暗神直属的黑暗势力步步紧逼,慌忙间最后一支血脉避世地球。自此海国四分五裂,三叉戟不知所踪。   广原找到海国王族的后裔时,大概已经只剩余闻乐的祖母尚在人世了。符合预言的人,在陆家的新生后代里,只剩继承了蓝色眼眸的闻乐一个人——   广原应该是想利用她召唤出不知隐藏在某处的神力。   “是的。”广原干脆地承认了,“我安排去接你的,是我的下属之一。但我却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你的姑姑。他甚至按照了原定的行驶路线演了出戏……在他的行程偏离了预设之前,你已经被他转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闻乐沉默半晌,说:“是你杀了他?”   广原叹息:“不。这大概真的是意外。或者是他下意识求仁得仁的结果——毕竟他如果活着,我总是有办法问出你究竟在什么地方的。”   闻乐:“所以你之前都是装的?其实你在西加大陆和地球之间来去自由?”   广原:“不算来去自由……但也总是回去过几趟的。”   闻乐:“那你为什么不去见照寰一面?”   广原:“为了从黑暗神的铁骑下挽救我的故乡,我已经做好了献出一切的准备。但是直到此刻,我的使命才算真正完成。”   “我得到了他的承诺。”广原说,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   闻乐:“……你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你?我相信,黑暗神您不会拦着我找他算账的吧。”   黑暗神无所谓地说:“欠债就要偿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闻乐点点头,湛蓝色的眼眸里折射出宝石一般的光芒:“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三叉戟一挥,广原下意识地防御,用的却不是西加大陆上修习多年的魔法,而是他以前在玄门习得的剑法。但他手上只有一把折扇,因此这滑稽的反抗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冰冷锐利的三叉戟狠狠击上了广原的腹部,将他凌空击飞出去。广原在被袭击后艰难地调整着动作,试图减轻落地时的损害,却见闻乐回身,手中的三叉戟飞出,再次从他面前快速地擦过。   广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三叉戟落回主人手中,再次狠狠撞上他的背部。   广原“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涎水来。   闻乐用三叉戟将他的发丝钉在岩壁上,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为了我自己。”   “这一巴掌为了我那个被剐了魔核的倒霉哥哥。”   “这一巴掌为了照寰。”   三个巴掌下去,广原的脸彻底肿了。   话毕,闻乐又追加了一巴掌,把他掀翻在地,这才解气了一些。   “最后一巴掌为了什么呢……让我想想。”闻乐叹了口气,说,“这一巴掌,就为我刚刚才在一个古神面前说人类也可以有神明赞赏的地方,你却向我证明了——人族的英雄,在神明面前,能折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广原喘着气,叹息道:“你不懂。”   闻乐:“我不想懂。”   广原:“你不杀我?”   闻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抽出自己的三叉戟,拍了拍他的脸颊。   “尚为神,我就不杀人。”她笑嘻嘻地说,每个字却都如利刃般刺进广原心里,“这样……你就会很满足了吧。”   闻乐揍完人,神清气爽,站起来对着沉默的黑暗神说:   “好了。我出完气了。告诉我,怎样把力量还给他吧。” 第116章   黑暗神看了闻乐一眼,有些好笑地问她:“不后悔?”   闻乐:“不后悔。”   黑暗神的视线转移到广原身上,略带感慨地“啧”了一声。   如果直接把她喊来深渊,跟她说清楚所有的情况——怕是闻乐会简简单单地将海神的力量拱手相让。他们也就不必经历那么多弯弯绕绕了。   可惜了,这世上没有如果。谁知道当初贪婪成性的海国王族的末裔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孩子呢。   黑暗神施恩似的抬了抬手,让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放心,不会有什么痛苦。”   只不过是你怎样得到它的,就会怎样失去罢了。   闻乐微微挑了挑眉,任对方将手指抚上她的眉心,白皙的指尖亮起一点莹白色的光芒来。   闻乐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气息从眉心处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那种感觉就像是将躯体埋进了雪里,渐渐失去知觉,却不怎么疼痛。   与这股冰冷的气息相对的,则是从她胸口处流淌出来的、无休无尽的暖流。两股气息相交、相融,原本还无比和谐的,却在暖流发现这股冰冷的气息是在为引导自己离开闻乐的身体时发生了意外。   它们先是冲突,后是缠斗起来。这下闻乐是真的感受到一股轻微的痛意和淡淡的恶心了。她忍不住抬手,想把黑暗神的手给挪开,却发现对方的脸色一度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即有些烦躁地自己收回了手。   闻乐皱着眉,后退了两步。   “见鬼。”黑暗神说,“我控制不了他的力量。”   这里的“他”指的大概就是光明神了。   闻乐身上的神力无论经历了多少的变化,终究是传承自光明神。黑暗神本以为凭自己对光明神神力的熟悉程度,能够将它安稳地从闻乐的身体里引导出来——看来这股神力并不买黑暗神的账。   就如同光明神本人决定要做一件事情时从不考虑黑暗神的阻挠一样。   这也证明了,光明神分化给海国的神力比黑暗神想象地还要多。那个傻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难怪一进深渊就沉睡过去了——   黑暗神很想就地发发脾气,但是考虑到光明神还昏迷着呢,于是暂时收敛了怒气,决定等光明神醒过来再一并算账:“你自己去他那里看看吧。把力量全部输送给他就行。”   只见闻乐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写着“既然还是要我去,那你为什么非要试试自己动手”这句话。   黑暗神:……废话,还不是为了让某个傻子醒过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他!这样他就可以抓紧机会好好骂那个傻子一顿了!   如果光明神醒过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闻乐,绝对会对她大加赞赏,然后开始吹嘘自己当初分化出海神神格这一步走的是对的——黑暗神当初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和他吵的架,如此一来,不就显得黑暗神自己很理亏了吗?   闻乐自然不清楚黑暗神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只是无奈地往黑暗神指着的方向走了过去。说真的,她心里原先还有那么一点忐忑,一点遗憾——毕竟拥有了这股力量这么久,要把它再还回去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舍的。但是黑暗神冷不丁给她来了这么一下,让她之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瞬间失去了作用。   她叹了口气,却感觉到无比地轻松。   长久以来的纷争可以就此结束了。光明与黑暗重回世间,无论是黑暗议会还是光明教廷,都会迎来崭新的纪元。重要的是,两界的通道不会再次动不动就开启,那些深渊怪物们也就不会再随便在地球上出没——怎么想都是一举多得。   她也可以卸下肩头的担子,回到地球做一个安安稳稳的高中生。继续过她人生赢家的生活,继续咸鱼。   随着闻乐继续深入,眼前昏暗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一些。她仿佛听见了汩汩的水声。一低头,果然发现自己踩进了一片浅浅的溪水里。   溪水的中央有一片突出来的土地,上面开满了洁白的、有着蓝色花蕊的花朵。有着金色长发的男人静静躺在花丛之中,双眸紧闭,神态安详,有着和之前的黑暗神极为相似的面庞。   闻乐大概猜到了这就是光明神。   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发现确实是一样的五官,但是看见光明神的一瞬间,她的内心却不禁涌现出一股亲切和喜爱之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是她从未体验到过的情感。但却莫名有些熟悉。   闻乐沉思了一会儿,蹲在了男人身边,瞥了他精雕细琢的脸颊一眼,握住了他苍白的手腕。   她轻轻闭上了眼。   一阵风凭空吹来,将围绕着他们的花朵吹得摇头晃脑,花蕊中饱含着的幽香也倾倒了出来,钻进了闻乐的鼻尖。   她开始缓缓输送着自己的力量——这次没有收到半点阻拦。但是她注入对方身体的神力仿佛泥牛入海,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无奈之下,她只好全力开始了输出。却在一瞬间,被对方身体里溢散的力量卷走了全部的心神。   ……   闻乐只觉得,自己坠入了纯粹的虚空里。   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总之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她也不能分辨自己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是度过了多长的时间。   能确定的是,她在思考。   虽然缓慢地如水沿着缝隙渗入石头——但她确实是在维持着思考和感知。   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这种虚空简直令人难以忍受了。   有个人却在她之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空荡荡的世界太无聊了。”他温柔地、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说,“不如来造一些全新的东西吧。你觉得怎么样?”   “啊?”闻乐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开口了,“你是在问我吗?”   “是啊。”对方理所当然地说。   闻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   于是,豁然开朗。   她亲眼见证了第一缕光破开虚无,随之蔓延来的是无尽的黑夜。她看见了云和风的诞生,两者搅动起来形成了雨。陆地和海洋的界限进一步清晰,开始演化出了生命。   “感觉还是不够热闹啊。”那个声音说,“不如造一些和我们一样会说话的东西出来吧?”   于是各族诞生,开始了繁衍,创造出了各式各样的文明。   最后画面停留在了某场盛大的祭祀上。闻乐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但她就是下意识地明白,这是属于光明神的光明庆典。所有的光明造物匍匐在他脚下,称呼他为众生之父。   当然也有被他的光芒所灼伤的人。他们自觉被光明所背弃,于是转向了黑暗。   黑暗的神明一般都很嫌弃这种投奔者。   闻乐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幅情景差点笑出了声。实际上她也这么干了。   紧接着一阵风起,所有的东西随之化为了尘埃。   金发的神明坐在海天相接的沙滩上,铂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注视着她。铂金色明明是属于金属的、稍不注意便会传递出一股冷意的色彩,在他的眼眸里却没有透露出一点不友好的锐利气息来。   “你是谁?”他轻声问,就像是在问一朵路边绽放的漂亮花朵的名字。   “闻乐。”闻乐发现自己有了实体,轻轻踩了踩沙滩,回答说,“也许应该叫陆南枝……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我。”   “是啊。反正都是你。”对方笑着,邀请她过去坐一坐。   闻乐照办了。   “您知道您现在的状态吗?”闻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他。   对方回答:“我知道呀。”   闻乐:“黑暗神让我来把您唤醒。”   对方:“啊。我猜到了。你应该是海国王族的后裔吧?……海国现在还好吗?”   闻乐:“多亏您的庇佑。大家都很好。大陆上的一切欣欣向荣。如果您能醒过来,那就更好了。”   对方叹气:“是不是黑暗神趁我不在,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闻乐:“……他也是为了唤醒您嘛。”是挺不好的,差点拿地球献祭了,闻乐在心里默默吐槽。   “别理他。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男人说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闻乐的,闻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避,只静静地看着对方做了这个动作,然后她就看见,光明神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了洞悉一切的神色。   他摸了摸闻乐的头,说:“你是个好孩子。由你来融合海神神格,我很高兴。”   “……当务之急是,先让您醒过来吧?”闻乐感受到了光明神语气里的慈爱和赞赏,忍不住说了一句。   谁料,光明神沉吟了一会儿,反问她:“我为什么非得苏醒过来呢?”   “这个大陆没有神明,不是也能好好地运转起来了吗?”光明神说,“你看我。我在自己的梦里重复着塑造着世界,实际上和我醒着的时候做的事情也一般无二。我就这么静静地在梦里呆着,走完一段历程之后还可以像刚才那样,使一切重头再来,不也很好吗?”   重头再来……和着您在外面不能随意把大陆的一切归零,在梦里玩儿上模拟人生上瘾了是吗?!   闻乐忽然反应了过来。   不是这位玩儿模拟人生上了瘾。而是他本来就很喜欢玩儿模拟人生。不玩儿模拟人生也不会有西加大陆满地跑的人类——   闻乐有一瞬间寒毛直竖,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说:“可是您不该在深渊沉睡啊。深渊不稳定不说,还到处都是肆虐的黑暗元素……”   “这你就不懂了。”光明神正色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知道我昏迷在那里,我的兄弟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在我沉睡的时候他会毁灭我的心血了。”   闻乐:“哦。”   闻乐:“……所以您是故意的?!”   光明神:“诶呀,被发现了?” 第117章   闻乐:“……”   简直无槽可吐。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么,只要您想,随时可以从沉睡的状态中醒过来?”   光明神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闻乐:“……”   再您妈的的见。   她觉得自己被狠狠耍了一通。   闻乐瞬间又心疼自己又心疼黑暗神……按理说她心头应该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愤怒,但是她偏偏是无力感居多——不知道为什么,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生气了。   “……那您在沉睡之前,至少和您的兄弟打个招呼吧?”她勉强说了一句。   “我有想过。”光明神将视线转移到无边无际的天幕深处,脸上流露出些微的无奈神色,“但是他对西加大陆上的造物满怀敌意。我实在是不放心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把他单独放在外头。”   “其实他没有那么干。”闻乐忍不住替黑暗神辩解道,“在您不在的期间,黑暗神并没有做出什么大规模的破坏行为……哦,为了唤醒您差点祸及地球倒是真的。”   “地球?你是独立于西加大陆的那个世界吗?”光明神感兴趣地说,“我倒是没有去那里看过。那里的世界怎么样?”   “和这里……截然不同。”闻乐想了想,也只能用出这么个成语来跟光明神形容。她摇了摇头,不能容许话题在光明神的引导下进一步跑偏——   “那么您为什么非得沉睡这么久呢?”   光明神叹了口气,金色的眼眸隐隐倒影出闻乐的脸庞:“一开始是真的有点累……毕竟我刚刚替海国捏造完一个神格。和黑暗神吵架的时候觉得一直吵这个话题很无聊,吵着吵着就有点困……”   “……然后您就睡着了。”   “是的。”光明神笑弯了眼,“我暂时不想和我的兄弟继续吵架,我知道,他即使言语刻薄了一点,但总归是为了我着想。再后来,我就开始在我的梦里重复创世的过程、造物的经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往不同的方向调整,但我每次创造出的都是大同小异的世界。”光明神摇了摇头,“我想试着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来。”   “但是在梦境之外,这么做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由我创造出的各种族已经繁衍生息很久,我也不能再将西加大陆上所有的文明擦去、重头再来,因此,我只能在自己的梦里多玩儿玩儿了。”   行了。知道您是个模拟游戏大咖了。但说白了还是西加大陆的世界已经初步完善,没有光明神也可以正常运转了,而光明神的力量无用武之地,又不想让自己创世的技能荒废掉,所以找个能随心所欲的地方开心一下。   真是神明无聊,凡人遭殃。   闻乐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力过了。   “既然,您的兄弟都派我来喊您了……那您考虑一下,醒一醒呗?”闻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从嘴里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来。   她能怪人家吗?不能。神也是需要娱乐和休息的。相反,他没有将西加大陆当成自己的后花园,开心了就造个物,不开心了就推掉重头再来,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换成隔壁黑暗神,要让他为自己的造物收敛脾气那是不可能的。真的惹怒了他,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先灭了让自己清净几天再说。   为此,闻乐对待光明神的态度不得不温和又耐心。   “可是,醒了会很无聊。”光明神一脸茫然,“还要和我的兄弟吵架……你有兄弟这这种东西吗?虽说无论怎么吵大家都还是一家人,但就是因为是一家人,连吵起架来都不痛快。”   “您可以不理他。”闻乐果断卖了黑暗神说,“我也有兄弟。但我的兄弟一脾气好,二从不胡搅蛮缠。”   “真好。”光明神羡慕地望着她说,“我也想要让我的兄弟安静一点。”   闻乐开始认真地思考满足光明神愿望的可能性。但一想起黑暗神那张阴恻恻的脸,她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都这个样子,这对兄弟已经彻底没救了。   她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入手,“曲线救国”。   “可是,再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世界上诞生了很多新鲜的东西。”闻乐拿手指摸了摸下巴,沉思道,“西加大陆上关于魔法的新鲜玩意儿就不说了……地球那边最近出来的东西都很有趣,无论是电视剧还是电脑游戏什么的……您不是喜欢玩儿模拟类游戏吗?模拟人生啊我的世界啊都不错,您可以不开挂慢慢肝,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光明神的眼眸亮了起来,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感兴趣”三个大字:“能具体说说吗?”   闻乐就从信息时代到流行文化再到网络游戏给他来了个全面但是简略的大科普……期间光明神每每忍不住低呼,说到好奇的地方还会插句嘴问个问题——   最后,闻乐觉得,自己离把光明神忽悠出深渊之差一步之遥了。   “可是我不会玩儿这些。”   “我可以慢慢教您。你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可是我也没有那个什么……电脑。”   “我有。我可以送您一个最高配。”   “可是我去地球……黑暗神肯定也会跟去吧?”   闻乐:“……”说得好有道理。   怎么办,把这对有剧毒的兄弟往地球引,地球真的撑得住吗?!它还是个孩子啊!   但是光明神眼睛里写的“期待”两个大字实在是不容忽视,闻乐觉得就算自己不做什么对方也会想尽办法偷渡到地球去。   光明神似乎看出了闻乐的为难,知道对方是不想带黑暗神玩儿,于是点了点头说:“不如我诈死,如何?这样我的兄弟肯定不会再追上来了。”   不。这样他会直接毁灭世界。   闻乐阻止了光明神的自杀行为,忍无可忍地掏出一份“双界流通基本法·超高危版”递给光明神说:“您有办法说服黑暗神把这份契约给签了,我就答应您带您和他一起去地球玩儿。”   自从她遇见安德后,这玩意儿她一直编辑好不同的版本带上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会儿就这么用上了,真是可喜可贺。   光明神接过那份契约,将上面的条款通通看了一遍,其实还挺宽松的,就是在自保前提下不得扰乱地球人的正常生活和社会秩序,以及不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罢了。对于去度假而不是去征服世界的神兄弟来说完全够用。   “好。”光明神果断干脆地点了点头,“答应你。我会先让他签了这个东西,再想办法去地球的。”   “谢谢您的理解。”闻乐满怀感叹地和光明神握了握手。   感谢繁荣的地球文化。以及孜孜不倦创造着各种游戏的制作人们。   闻乐简直要落泪了。   ……   光明神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黑暗被驱散了大半。   黑暗元素构成的风罩被由里向外彻底破开——配合着黑暗神不爽中又含着几分期待和激动的神色,落在广原的眼睛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终于……他终于达成了他的目的。   广原有闭了闭眼,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了起来。闻乐揍他并没有下死手,但是周遭浓郁的黑暗元素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消耗着他的体力。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对。不是达成目标的轻松,而是疲惫——从这点来看,自己活得还是不那么成功的啊。广原想。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与黑暗神有着相同面容的金发男人披着星辉而来。出乎广原意料的是,他身后的闻乐身上还是升腾着幽蓝色的海神神力——看来是……没有真正的失去神格?   ……这怎么可能?   广原惊诧,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直到他听见了黑暗神和光明神的对话——   “可算是醒了。怎么回事,这小鬼身上怎么还有这么多神力?!”   “人家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老想着把海神的神位取消了嘛。这次能醒过来,多亏了这孩子呢。”   闻乐心里“呵呵”:是啊。多亏了我的安利。   他们又说了几句,广原逐渐模糊的意识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了。   直到光明神提起一个词,让广原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   “我说,要不我们去地球玩玩儿吧?听说那里有很多新鲜东西……别摆出这副模样来啊,我的弟弟,我们身为古神也不能就甘愿做两个老古董啊。”   为什么……他们会想去地球?!   广原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但他还是就地昏了过去。   以至于,他错过了黑暗神暴躁的怒吼和吃了屎一般的脸色,以及光明神递给他的,一张薄薄的流转着神力的契约——   《双界流通基本法》。艳丽的红字特别标注的“高危版”。 第118章   广原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深渊。   教皇列奥就坐在他的床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表情。   广原轻轻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难言的疲惫。刚想动动手臂,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用纯金的镣铐锁在了床柱上。   广原:“……”他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只见教皇把头上那只可笑的海星一摘,然后把它往广原的脸上一糊:“说吧。”   广原强颜欢笑:“说什么?”   教皇:“说你从一开始接触我的目的。”   广原:“……”他沉默了下来。   教皇:“我还以为,你和那些被我放逐的、想利用我获得权势的戈赛族人有什么不同。到头来,你们都是一样的,对吧?”   广原顿时头疼,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教皇明显不打算给他逃避的机会。   “海神把我一起带进深渊,就是为了牵制你。而你表现出来的、对我病情的关心,也只是为了让海神能稍稍放下防备?”教皇捏住了广原的下巴,银白色的长发如霜雪般晃了广原的眼睛,“连摩西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广原?原来你有一个这么古怪又难念的名字。”   “不。这个名字很普通。”广原叹气,“你觉得难念是因为你还不精通地球的华夏语。”   教皇:“……重点是这个吗?”他伸出手指,弹了弹广原手臂上的镣铐,不出意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金属脆响,“我说,你敢正视一下自己现在的境况吗?”   广原懒懒地叹了口气,感受着从全身每一处骨头缝隙里传来的酸痛感,说了句:“不。”   最重要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姑且先让他先休息会儿吧。   此后等待着他的无论是问罪还是憎恶,他都会毫无二话地全盘接受。   但至少现在……   教皇:“……”能不能别摆出这么一副立地升天的样子啊?   谁知,广原刚刚闭上双眼,有些混沌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些东西,他忽然又睁大了眼睛,眼眸中流露出几丝不可置信来。   “等等。”他坐了起来,声音因为长期的昏睡有些沙哑,“黑暗神和光明神呢?他们去哪里了?”   教皇瞥了他一眼,把蔫儿巴巴的海星重新贴回额头上,海星瞬间舒坦地轻轻嘤咛了一声,摆出了最舒服的姿势——教皇听见它的声音忍不住黑了脸,没有好脸色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问题。”   “他们俩,和那位海神一起去地球了。”   广原:“…………”   他现在只觉得一口血憋在胸膛吐不出来,不上不下,憋得他险些当场去世。   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把地球推出黑暗神的魔爪,海神却直接把人领进家门里去了?!   “不行。我得去——”广原下意识地想下床离开这里,却被闪烁着魔咒光芒的镣铐固定在了原地,他无力地躺回床上,有些无奈地说,“您能不能先把这玩意儿打开?”   教皇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咧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不能。”   毕竟那位海神阁下特地吩咐了,起码要锁满三天的。   闻乐:我急死你。   ……   某网吧。   由于光明神和黑暗神还没有定好要住的地方,想体验人类游戏心切的光明神又憋不住了,于是闻乐只能把他俩带进了网吧包厢。但是三个人要么没有身份证,要么干脆未成年,还是闻乐使了点小手段进来的。   紧接着,闻乐一通电话把安德喊过来“朝圣”,于是网吧的包厢里就出现了两个黑户在电脑前使劲鼓捣,而两个“未成年”坐在他们身后悉心指导的诡异场景。   期间,黑暗神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碍,才接受了安德“没有鼠标是玩儿不了游戏的,绝对要同时使用键盘和鼠标”的劝说,开始用鼠标咔啦咔啦点来点去——要知道他对一切鼠类有着天生的厌恶,对黑色的老鼠更是避之不及,每次碰见都想先灭个世冷静一下。当他发觉电脑有某种配件名字里带个“鼠”字的时候,他差点当场翻脸,但还是被光明神给克制下来了——   “如果适应不了这里的话不如回西加大陆去吧”,光明神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露出温和的微笑,看得黑暗神青筋直冒,然后果然安稳了下来。   闻乐决定让他们从最简单的游戏开始玩儿。   由于光明神自备某种语言文字的翻译天赋,因此闻乐很快就不用指导他什么了,搜索引擎上什么都有。他玩儿着玩儿着,听从了闻乐的建议,从rpg游戏和文字游戏开始——于是闻乐眼睁睁看着他点开了“五三九九小游戏”网站,开始玩儿起了一款名为《后宫之佳丽三千》的游戏,讲述的是女主角从小小秀女起步,斗倒三宫六院,邂逅王子重臣,最后晋升为皇后的故事。   闻乐:……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啊。   而另一边,黑暗神也进度可喜。他先是在克服对鼠类的恐惧上迈了一大步,虽然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地球上的语言和文字,但是他紧跟光明神的脚步,也点开了“五三九九小游戏”的网址,然后开始双开钓鱼种菜,最后还开启了一个宠物养成游戏,盯着屏幕里灰白色啃着瓜子的动物沉默了半天。   安德:“觉得很可爱?”   黑暗神眯起了眼睛,轻轻“切”了一声:“不过如此。”半晌后,他又盯了一会儿,皱着眉问安德,“这种动物叫什么?是地球上真实存在的吗?”   “……存在,叫仓鼠。”安德说。尽管黑暗神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覆灭了,但是他还是兢兢业业地担任着指导人的角色,毕竟他刚来地球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很耐心地指导过他们。   至少不能让黑暗神因为中二再被当成神经病送进疗养院。否则他们黑暗派系就真的一点面子都不剩了。   黑暗神听见来了“仓鼠”这个带着“鼠”字的称谓之后,满脸震惊之余,看着屏幕里仓鼠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又爱又恨。   安德抽了抽嘴角:“如果你喜欢这个的话,那么你应该也会喜欢另一种东西。”   紧接着,他把鼠标挪到搜索栏上,打入了三个字——   皮卡丘。   一个半小时后。   光明神意犹未尽地走完最后一个结局,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是参照着攻略玩的。因为他无论怎么打,结局不是收人陷害、原地暴毙,就是老死冷宫,默默无闻。无奈求助攻略才打出一个像样结局,这给了他一种全所未有的满足感。   而另一边,抱着枕头窝在椅子里的黑暗神神色无比严肃地盯着屏幕。光明神难得把自己的注意力分给兄弟一眼,好奇地扭头去看他在做些什么。   却看见屏幕上一只毛绒绒的、脸上带着腮红的黄色耗子(应该是耗子吧)在跳舞。   一看进度条,呦呵,还没跳够。   只见黑暗神轻咳了一声,拉了拉光明神的袖子,把屏幕转了转,说:“你觉得,它怎么样?”   光明神:“挺新奇的生物。真不愧是地球。”   黑暗神:“不。我刚刚才发现,它和仓鼠不同,其实是虚构出来的。”   光明神:“人类想象出来的?”   黑暗神:“嗯。”   光明神:“这样啊。你看吧,我就说人类还是很厉害的。”   黑暗神:“我不是想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既然也觉得不错,不如……你就造一个出来试试?”   闻乐和安德:“……”   为了避免网吧里跑出几只活生生的神奇宝贝,闻乐不得不中止了他们的游戏。出网吧的时候还因为他们这个四人小队诡异的阵容收到了不少人的注目,主要是黑暗与光明两个神长得过于美貌,还是双生。而闻乐和安德收到注目的原因是,他们看起来就未成年。   因为身心俱疲而忘记施展屏蔽魔法的闻乐默默掏出了一顶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第119章   闻乐花了老大的功夫替两个神选择住的地方——虽然在他们看来,他们落脚的小别墅大概还没有他们神殿的厕所大,但是闻乐请人帮他们配置了两台最高配置的电脑。光明神很开心地用电脑继续玩儿着文字游戏,这回是个推理解谜向的生存游戏,够他为人类弯弯绕绕的思维逻辑再头疼一阵子了;而黑暗神似乎对电脑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沉迷,他跟着安德去花鸟市场选购了一只胖胖的仓鼠回来。不知为什么,仓鼠对他表现出了高度的警惕。没接触多久,那只奶茶色的小仓鼠就愿意来闻乐的手上吃瓜子并且摊成一滩鼠饼任她撸了,而黑暗神一旦伸出手指戳它一下,它就能跟弹簧似的跳起来,“吱”地一声钻进自己的棉花窝里去。   黑暗神:“……”他紧紧盯着闻乐,神色不善。   闻乐虔诚地把平板递了过去:“您先玩儿会电子版本的吧。”   黑暗神无比黯然地接过平板,暂时认命。   明明之前对鼠类深恶痛绝、很不得灭之而后快的人是他。   这叫什么?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乐放弃了思考,坐在了沙发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未接来电,是陆淮。   她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哥。嗯,我回来了,就是带了两个人来——”   她把黑暗神和光明神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陆淮:“……所以,你把西加大陆的两个最高战力给忽悠到地球来了?”   闻乐:“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放心啦,他们只对网络游戏和小宠物感兴趣。”   陆淮:?   这爱好未免太亲民了点吧。   “安心啦。”闻乐抬了抬指尖,幽蓝色的神力凝聚成火焰,跳着跳着被调整成了一个小人儿的形象,她将白皙的手掌翻转过来,小人乖顺地在半空中一跃,转了个圈儿,消散在了空气里,“我让他们签过契约了,最高限制级别的那种。以他们的信誉,只要答应了就不会轻易违反。”   也犯不着。   陆淮想起安德曾经被半忽悠半强迫签订下的《双界流通基本法》,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从他们特管局的角度来看,人类的地盘频频出现这些人力难以控制的存在,实在是一件不那么令人放松的事情。但是鉴于到目前为止,已发生的与西加大陆有牵扯的、对地球伤害最大的案件是陆凭主动制造出的案件,所以陆淮自然而然得出了一个结论,也许人类本身比这些大多单纯的西加大陆人民更加危险。   陆淮想了想:“那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闻乐:“不清楚。可能明天就走,可能地球都世界末日了他们还在。从好的方面想,地球文化要是彻底征服了他们俩,咱们以后还多了两个免费保镖呢。”   陆淮:……你这也过于乐观了吧?   但是无论如何,深渊的事情解决了就好。   “萨迦跟着你来地球了吗?”   “没有。他留在海国溜蛋蛋了。你找他有事么?”   “只是问问。”陆淮将手头的文件处理好,单手揉了揉眉心,不经意地说,“你果然又把他留在海国看孩子了。”   闻乐:“……?”   陆淮听起来居然松了口气一般,安慰似的说道:“没什么。别介意。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只要他妹妹不开窍,萨迦就休想随便撬他们家墙角。   闻乐:“……什么乱七八糟的。哥,你说话越来越奇怪了。”   另一头。   安德陪黑暗神挑完仓鼠之后就回家去了。   他决定,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都写进自己的传记里去。尤其是黑暗神对仓鼠毫无抵抗力这件事。   至于他的新传记曝光以后,黑暗议会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待黑暗神——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我已经碎过一遍的世界观,我诚挚邀请你们也一起碎一遍#   他轻轻“哼”了一声,心情极好地打开手札本开始写作。他的乌鸦静静停在一边,睁着双红眼睛看着他,时不时低头啄两口零食。   忽然,安德的抽屉一阵抖动。一个身穿墨蓝色礼服的、仅有常人半臂大小的小人儿费力地从抽屉的缝隙冒出头来,眼冒金星。   “赛迪勒阁下……这是给您的邀请函……请您签收!”   黑暗议会派来的第二只魔偶。之前那只在邀请信被安德当面烧掉之后抹着眼泪被安德赶了回去。时隔不久,他居然又收到了通知。   安德的视线缓缓从手札的纸面上转移了过去,单手托着脑袋说:“不是说了让你走吗?”   魔偶:“不行,我就这么回去的话,主人要把我拆掉当柴火烧的,唔qaq”   安德:“她不会的。制作你的成本可比一堆柴火要高多了。你看你的主人什么时候拆过魔偶?”   魔偶:“好像还真的没有看见过……”   魔偶心想,这位“语言的报死鸟”阁下似乎没有传说中那么喜怒无常、刻薄无情,他虽然不肯接邀请函,但是还不忘安慰他这个小小的魔偶——看来传闻真的不可尽信啊。   谁知,安德下一句话就是:“你的主人要烧她的废物魔偶,从来懒得拆,都是直接烧。”   魔偶:“……qaq!”   “您实在是太过分了!”   然后这位新来的、在安德房间里等候了很久很久才抓到机会和安德搭话的魔偶,再次被安德气到哭着离开了他的房间。   乌鸦:“……你可真是绝了。”   安德的唇角勾起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   黑暗议会。   审判位上,瘸腿的男人说:“邀请函已经发出去多久了?”   身形有些肥胖的男人打了个酒嗝:“不清楚。感觉已经很久了。等我酒壶里的酒喝完,我就不等啦。”   精瘦的女人气到拿尖锐的指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双眼中微微闪烁着紫色的光晕,光晕中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法阵,这是她切换魔偶视角时特有的征兆:“他又拒绝了我的魔偶——啊啊啊啊!第二次了!”   “呃。”肥胖的男人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瘸腿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直视着虚空的某处,说——   “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无视安德的叛逆行为了。”   “安德·赛迪勒,反叛罪嫌疑即将成立。”男人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时间他的话语仿佛有了实体,在四壁间到处碰撞,“请两位常驻审判者发布意见。”   “无意见。”女人气得切断了和魔偶的联系,尖叫道,“要让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付出代价!”   “无意见。”一旁的肥胖男人说完后,忍不住加了一句,“但是说真的,如果是我突然被通知自己要顶替别人轮值,我也会不高兴的。如果恰好碰上新酒出窖……”男人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嗯,你们懂的吧?”   “懂什么懂?这是无上的荣耀!黑暗神在上,安德·赛迪勒简直让黑暗中人蒙羞!”女人气得险些敲桌子,肥胖男人只能求饶着躲避她的怒吼,摆着手说道:“我也就是说说。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啊。”   瘸腿男人:“……”   他从未如此真切地为黑暗议会的将来感到担心。   “那么我宣布,审判者安德·赛迪勒,反叛罪嫌疑成立。暂停其在黑暗议会内的所有职权,并且正式下发通缉令。”   “……先等等。他好像不在西加大陆啊,我们的拘捕队要怎么过去?”女人问。   “你的魔偶是怎么过去的,让他们也怎么过去呗。”肥胖男人说。   “你当两界缝隙那么好找吗?!知道我为什么派遣损坏了也可以维修的魔偶去吗!你个酒鬼!”   肥胖男人:“……所以?咱们根本没有办法捉住他?”   女人:“倒也不是。”   肥胖男人:“那你有什么想法?”   女人:“听说之前海神遣送回来的西加大陆人大多签署了个什么,双界流通法?靠着那玩意儿可以跟海神殿申请跨界行为——”   肥胖男人:“你的意思是,送我们的人过去,还得拜托和安德关系密切的海神?”   女人:“你傻啊,让我们的人掩藏身份不就完了吗?再用缩小和禁锢魔法把他带回来。”   肥胖男人:“就算你的办法可行吧。那咱们派谁去?”   女人/瘸腿男人:“……”   比安德弱的不用考虑,比他强的,他们也使唤不开。   瘸腿男人沉吟了一会儿,皱眉:“无论如何,议会需要维护自己的威信。我提议,就由我们三人担任将他带回来的任务吧。”   女人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对。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肥胖男人一听这话,顿时躺地东倒西歪,嘴里念念有词:“哎呀,这酒的后劲儿真大。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呐。啊,不行了——”   女人/瘸腿男人:“……”   女人暴起,掐住了他的耳朵,阴森森地笑道:“你再说一遍?是头晕,还是四肢使不上力气?我可以把它们都卸了,替你换个新的。”   肥胖男人:“诶我好了!”   瘸腿男人摇头,闭眼,再次担心起了黑暗议会的未来。 第120章   海神殿。   来自黑暗议会的三位高位审判者——“独腿男爵”霍曼、“魔偶师”翠丝、“酒神”扎克,三人变装后来到了这里。   他们在神殿的会客厅排起了队伍。队伍不算长,只有十来个人。   “什么情况?”扎克轻声问,没有随身携带他的黄金大酒壶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排队?”   最了解情况的翠丝翻了个白眼:“现在知道地球存在的人还属少数。海神目前没有开放双界的流通通道,能去地球的只有曾经意外到过地球的人,或者和已经长居地球没有回来的那些家伙有关系的人——”   扎克:“那一堆史莱姆也是?”   翠丝看着他们队伍前面的三只蓝色史莱姆,抽动着眼角,点了点头。   “我之前给你的那封手写证明,就是我让魔偶从几个偶然到了地球的家伙手里买回来的。”翠丝说,“我们要扮演的就是这些西加大陆普通人的朋友和亲戚,去地球探望他们——别凑这么近!按设定我们应该不认识!”   扎克嘟囔了一声,抱着肚子缩回了头去。   翠丝看着他变装也遮不住的啤酒肚,唾了一声:“该死的罪鬼!早知道就让你扮孕妇了,绝对像模像样!”   扎克:“我们不是不认识么,你怎么还骂我啊。”   翠丝:“我就是个爱骂人的女人——你有意见吗?!”   他们身后的霍曼看不下去了,拿帽子遮了遮眼帘,将“不认识他们”这一点贯彻地淋漓尽致。   很快就轮到他们了。坐在一张木质桌子上负责审阅证明的是只八爪鱼。它挥舞着蓝色的触手,审核证明、记录登记表、盖章、检查行李、分发通行证,一个人……不,一条鱼(?)就是一道流水线。   “你好,叫我小八就可以。我将负责您地球通行证的分发和审核,请您务必配合回答每一个问题。”八爪鱼的声线居然是个甜美的少女音,“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第一个轮到的是扎克。   他答了自己的本名。因为他们在外行走大多用的都是外号,所以“扎克”这种随处可见的名字没有什么可疑的,果然直接通过了。   小八:“您有身在地球的亲友的手写证明吗?”   扎克把自己手上的纸张递了过去。   小八翻开登记簿,在申请栏上勾好了“扎克”的名字,然后接过他手中的纸张放在了一个抽屉里,一只大大的墨色眼睛一边翻转着一边三百六十度观察着他,将他的样貌大致记录好后,小八抽出一张空白的通行证来写了几行字,当场吐出一口墨汁,盖了个海神殿的章上去,把通行证递给他:“请您拿好。顺便能让我检查一下您的行李吗?”   扎克把随身的皮箱递了过去。   小八打开,发现里面除了酒,就是酒。   小八眯了眯眼睛,没有放行,有些严肃地说:“请问您到地球,究竟是为了和亲友团聚,还是为了倒卖商品呢?如果是后者,请原谅我不能放您过去。”说着,触手上的荧光光圈一闪而逝。   这对章鱼而言,代表着“威胁”。   扎克的额头滑下了一滴冷汗:“不不不,这是我自己喝的——”说着他当场拿出了一瓶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扎克把空了的酒瓶给它看。   小八看呆了:“啊,原来如此。真的非常抱歉——”它用触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侧身给扎克让路。   第二个是翠丝。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翠丝的箱子被打开——她的箱子里满满摆着白色的玩偶四肢,还有躯体和两个脑袋。   小八:“……”qaq好恐怖啊!!   扎克/霍曼:……   但翠丝还是顺利通过了。她通过的时候,在扎克面前大声地“哼”了一声,将有些干枯的头发甩地跟扫帚似的,差点糊了扎克一脸。   最后,轮到的是霍曼。   他比较倒霉。第一关的证明就被卡住了。   小八:“咦,您是去探望自己的未婚妻的?可是我认识这个名字,前几天才有人以她的名义过去了一趟,是去看望他们共同的孩子呢。”   霍曼闻言,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无比镇定的说:“我知道。但娜塔莉确实是我的未婚妻。你可以向她本人求证。”   小八用一种肃然起敬的态度看着他:“额,不用啦,就是因为之前看过一次,所以这个字迹我还有印象……那好吧,希望您到那边之后和您的未婚妻好好商量一下未来,请您在限定时间内返回哦,否则会上黑名单,永远不能再去地球了。”   霍曼:“感谢您的理解,女士。”   扎克/翠丝:……不愧是男爵。   审核完毕之后,有一小部分人因为不符合要求被筛除,剩下的人被留在海神殿吃了顿午饭。   “请大家再等一刻钟。海神冕下马上就来了,等她开启通道之后,各位就可以拿着通行证去往地球啦。”   黑暗议会众人:……居然是海神亲自来开门么?!   他们面面相觑,暗自提高了警惕。   一刻钟后,不早不迟,一道珠光色的浪花在半空中翻腾了出来。幽蓝色的漩涡门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穿着短袖短裤、踩着拖鞋的闻乐:“哇,这回人比上回多这么多啊。”   小八:“海神冕下!!是的!!这次比上次多了五个人呢!”   但是史莱姆就占了三只,所以也不算是暴涨。   “行吧。”闻乐拍了拍手,“那么诸位就出发吧。探望活动在你们即将进入的那座小城堡内举行,请不要擅自离开。如果想自行活动,要保证自己有个熟悉地球的向导才行。”   扎克疑问地望向翠丝,翠丝翻了个白眼:“我都安排好了。就是这些给我们签证明的家伙,他们把我们领出海神的地盘后,我们就能自由行动了。”   扎克摸了摸鼻子,忽然有些佩服她。   他们排着队伍,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地穿过了界门,都被亲友认领走了。就快轮到他们的时候,一个黑发琥珀色双眼的身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他姿态优雅,身型纤瘦——正是黑暗议会三人组苦寻不得的安德·赛迪勒!   扎克:“!!!”   安德冷着脸,毫无心理负担地在队伍中逆行,走到了闻乐面前。   闻乐:“诶,你怎么也来了?”   安德肩上的乌鸦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去开会。”   闻乐:“你不是不去吗?”   安德:“还不是那个白痴魔偶……被我拒绝后扒拉在窗口天天哭,昨天还试图用绳子吊着自己爬进阳台,结果笨手笨脚地绑出一个上吊的姿势,把韩羽吓了一跳。”   然后老父亲韩羽把泪眼汪汪的魔偶救了下来,了解前因后果后逼着安德回去“述职”。   安德:“反正没什么大事。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闻乐:“行。什么时候给你开门?”   安德:“三天后吧。三天足够了。”   黑暗议会三人组:……   他们该高兴安德至少给他们腾出了三天吗。   ……等等?!三天?!   扎克和翠丝脸色难看地在原地左顾右盼,想走出行进队伍,却被身后的人抱怨道:“你们能走得快一点吗?”   眼看着界门越来越近,扎克和翠丝疯狂回头给霍曼使眼色。霍曼僵硬着一张脸,收敛自己的气息不被海神发现已经够艰难了,现在还要再瞒过一个安德——要是被海神当场揭穿他们变装企图蒙混过关,怕是要被海神一顿收拾。   于是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方白手帕,情真意切地抹了抹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我亲爱的娜塔莉——”   身后催促的人们瞬间噤声。对着被“戴绿帽”的他流露出同情的眼神。   扎克/翠丝:……认真的吗?!赛迪勒就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还要去那个什么地球——   三人组情态各异,但终究还是情绪消沉地、顺着前行的队伍走进了界门里。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漩涡门中时,安德若有所思地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   安德一个人到达了黑暗议会。   然后发现,高台上,常任理事的四张尊位全部空空荡荡。   安德:冷漠.jpg。   他深深吸了口气,运起身体里的黑暗元素,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直至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座位前,用魔力在椅子上点亮了自己的纹徽。   他肩上的乌鸦扑地飞到了他身边的一个座位上,化成了一个黑眼黑发的瘦弱男童。随着他周身黑雾的涌起,身下的椅子也渐渐浮现出一个幽紫色的刻纹。   他身为高位恶魔,虽然不常出来走动,但也是有担任理事的资格的。   “居然都不在?”男童低喃道,“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安德冷着脸,用水镜联系了领他入门的老师,以及一个和他关系较好的高位审判者,以唯一在位的理事的身份请他们过来临时补缺。   “时间紧迫,请快点来,只有三天。”安德提出了这么个毫不留情的要求,但对面统统答应了。   “他们都不见了。你想做什么?”男童兴奋地问。   “把我叫过来,却敢自己旷工——”安德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不给他们判个渎职罪,我就不姓赛迪勒。” 第121章   扎克、霍曼和翠丝三人就这么表情古怪地踏上了地球的土地。   穿过那层蓝色的漩涡门后,入目是一间会客厅,装修简单却古典,透过窗户隐隐可以见到城堡屋顶的一角。听说是海神的地盘。   “挺寒酸的。”扎克评价道,“当然,是对于神而言。”   会客厅里,地球的服饰和海国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两派。地球服饰的大多是停留在地球上的西加人,也是这次活动中负责看好自己亲友的指引者。翠丝之前联系好的三个人也来了,一个神色惶恐、话都说不清楚,一个毕恭毕敬,还有一个懒懒散散——   懒懒散散的,正是那位差点让霍曼过不了小八检验那关的“娜塔莉”。   她是个红发的女巫,在西加大陆做贩卖药草和秘方的生意,但是大多时候都接黑暗魔法的名头夸大自己药方的效用,所以也可以称之为一个骗子。而她本人,正是在被仇家联合追杀的途中机缘巧合穿过了界壁,来到了地球。   在地球,她使了些小手段开了间美容院,生意很不错,也不想回西加大陆了。   因此,她对着根基全在西加大陆的三个高位审判者时,堪称有恃无恐。   “您有五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她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对霍曼说,“这段时间里,我没空陪您闲逛——顺便,请您在五小时后务必回到这里来,我们在城堡外的大门处集合。”   说着,她就风情万种地踩着高跟鞋径自离开了。   剩下的两个人受翠丝和扎克的示意,也点了点头,约好碰面地点后就准备告辞了。其中一个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地球的当季服饰,还有一些通行货币,顺便附带了一个小手册——《教你如何在不会地球语的前提下融入地球·华夏版》。   手册第一条很简单。   “遇事不决,比划手势。周围的人会自动脑补你是从地球上其他国家来的人。他们称之为‘国际友人’。如果他们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请不要惊慌,但是谨慎对待。他们有可能是出自好意,也有可能是想狠狠宰你们一回。”   换好衣服、聚在一起开会的黑暗议会三人组:“……”   扎克问翠丝:“你有考虑到过这点吗?”   翠丝翻了个白眼:“当然有。”说着掏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小手册来,“来之前我就买过一本了。”   扎克/霍曼:“……”所以你之前一直都是纸上谈兵是吗?!   翠丝清咳了一声,恼羞成怒道:“还好意思问我?还有,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到目前为止,你们两个男人都做了些什么?”   扎克和霍曼没法反驳。   “行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霍曼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怀表来,“既然安德已经回到了西加大陆,那我们停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可是我们没法马上回去。”扎克有些烦恼地说,“之前他们说过了,要五小时之后才会重新打开通道。”   翠丝:“来都来了,干脆逛一逛——你们都不好奇吗,为什么海神和赛迪勒一个两个都爱往地球跑,这么个没有魔法、没有神迹的贫瘠荒芜之地,究竟有哪里吸引了他们?”   当他们走出城堡、沿着大路走了一段时间后,进入了相对繁华的居民区。   一切都是全新的、前所未见的东西——   远远望着高楼林立、代表着人的黑色的小点在地面上来来去去,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铁车在宽阔的道路上几乎挤肩奔驰……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扎克看着车水马龙的场景喃喃道,“贫瘠荒芜?”   翠丝咬了咬牙。   霍曼则是伸手在路边的一辆车上摸了摸,若有所思地说:“他们的炼金术倒是发展地很不错……”   “但是东西都很古怪。”扎克悄悄地凑到霍曼的耳边说。   “这很正常。”霍曼瞥了他一眼,“在他们眼中,西加大陆的一切也是无法理解的。至少在这里,‘魔法’并非常识,而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这才是海神要求所有西加人掩藏自己的真正原因。”   “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扎克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我有些饿了。”   翠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那本手册翻地哗啦哗啦响,翻到了“饮食篇”——   “想在地球享受美食,请善用货币。这是华夏的通行货币体系,并不复杂,但是记下来并没有什么坏处。您需要做的只是确定您身上携带的钱财究竟处于什么水准,挑选与之层次相近的餐馆,最好是餐桌间没有隔层或者挡板的地方,这样您只需要走进去,找个心仪的位置,环顾周围有哪桌您看得入眼的饭菜,然后指着他们那桌,按铃召唤服务生,说两个词……”   “米兔……?”扎克轻声念出了这两个音节,有些奇怪地问,“这是什么咒语吗?”   “不。这是即使在华夏也算比较通行的另一种语言,意思是‘来一份一样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种语言似乎比纯正的华夏语更容易模仿。”翠丝说。   “原来如此。”扎克点头道,“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去试试看吧。”   “等等。”翠丝沉下了脸说,“后面还有几句。”   “……但是这么做,即使在地球,同样很容易被视为无礼的行为。然而,您连语言都不通,哪里还有心力顾及是否失礼呢?”翠丝念到这里已经快忍不住暗骂一声了,“这玩意儿到底是谁写的?!”   霍曼无奈:“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摘下自己的帽子,轻轻抚了抚褶皱,说道,“不如我们就在原地停留五个小时。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稍等,这里还写了一种方法——”扎克垂死挣扎道,“‘如果您实在不想和地球人打交道,自动贩卖机会是您最好的选择。只要将货币塞进去,选择您需要的商品,它会自动派发商品并且找零。’自动贩卖?地球还有这种机器?”   霍曼迟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倒值得一试。”   翠丝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于是三人开始寻找自动贩卖机。   有着透明玻璃橱窗的、里面摆满了商品的、没有人操作的铁盒子——真的找起来,他们发现满街都是。   大部分是贩卖饮品和零食的。   扎克手中握着一卷纸币,暗自吸了一口气,走到那个装满食物的铁盒子前,按照手册上说的,将纸币平铺对准一个小口子插进去。   纸币被自动卷入铁盒子后,他开始了在自动贩卖机前的激烈的思想斗争——地球的商品包装对他而言过于花里胡哨了,他甚至无法分辨里面包着的都是什么。但是他还是以自己惊人的直觉,在众多饮料之中,挑选出了一瓶啤酒。   然后就被这与西加大陆的酒完全不同的口感征服了。   他一连购买了五六瓶,塞到自己小小的皮箱塞不下为止。来来往往的人路过他时,都颇为好奇地看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扎克归队之后,自然是收到了霍曼和翠丝的谴责。   “都是酒?!”翠丝说,“你的脑子里晃荡的除了酒还有别的东西吗?”   “嗝!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不能看不起酒——”扎克居然觉得有些醉,要知道他喝西加大陆的酒很少醉过,但是他此刻醉得敢和翠丝大声嚷嚷了,“你行你上啊!你这个连步子都不敢迈出去的女人!”   翠丝炸了,抽出他手里的钱,扭头就往远处的自动售卖机走去。   霍曼摇头,阻止她说:“我们还是在原地度过剩下的时间为好。”   翠丝坚持:“我要让那个傻子看看,什么叫睿智而高效的选择!”   但是她这一去却没有回来。   霍曼将帽子戴回了头上,沿着她离开的方向去寻找她,却发现她站在一家类似商店的门前,手中捧了一堆纸袋,嘴唇比离开的时候要红了一些。   翠丝满脸红晕地说:“地球的化妆用品——实在是太棒了!”   她咧嘴一笑,嘴唇艳红如血,配合着枯槁的发丝和泛黄的脸颊,效果惊人。   霍曼:“……”   所以他说了。还是呆在原地比较好。 第122章   等集合时间到了的时候,黑暗议会三人组重新回到会客厅里,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画风了。   扎克两眼浑浊、醉意朦胧,翠丝嘴唇上涂着艳红如血的口红,让人觉得她仿佛是传说中吃小孩的魔女。霍曼最夸张。他为自己买了一架自动轮椅——坐在轮椅上使用遥控器和扎克、翠丝并排移动着,三人所到之处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连史莱姆一家都忍不住对他们行了注目礼,同时头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漩涡传送通道准时打开。负责接应和回收通行证的人型小八看见他们三个,尤其是翠丝,吓得连触手都差点窜出来了。   “……请各位排好队,我们再轻点一遍人数。”她抽了抽嘴角,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将三个人给放了过去。   他们穿越回海神殿的时候,海神正搬了张椅子在一旁闲坐。她手腕上缠绕着黑暗议会三人组从未见过的生物,身体细长却又长着角,银白色的鳞片在水波的反射下隐隐闪耀着光芒。   她一手指着虚空,幽蓝色的神力化为细线,将一颗盈润的珍珠吊在半空中。而那条银白色的生物则两眼追随着珍珠晃动的轨迹,用头把它顶来顶去,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兴奋的“咿呀呀”的声音。   这是海神的宠物么?   三人组将视线收回,还清醒着的霍曼和翠丝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表现的越低调越好,赶紧溜出海国才是正经——安德八成已经在黑暗议会等着他们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然而他们迟迟没有被通知可以离开。所有人回归后,海神就将通道给关闭了。她收回神力,让身边的那只银白色异兽自己玩儿珍珠去,对着海神殿里站着的人说:“请诸位稍等一下。接下来还要烦请各位回答几个问题。嗯,只是例行的意见反馈。”   紧接着黑暗议会三人组拿到了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白纸,上面记录着三个问题。   第一问:请问你对地球的感官如何?   扎克提笔随手写了个“棒呆了”,霍曼沉思了一下,回答了“是个极具创造力的地方”,翠丝想也没想,写了一行“还不赖,但是太过于吵闹”。   第二问:请问你有意长居地球吗?   三人组默契地写“没有”。   第三问:对两界的流通方式是否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或是不满的地方。   三人组同时写下了一行字——“希望可以随时购买到地球的商品”。   然后小八把表给收了起来,海神这才宣布道:“好了,各位可以离开了。”   议会三人组如蒙大赦,混迹在人群中沉默着走出海神殿。路上和手中端着一盘点心的黑发祭司擦肩而过。黑发祭司在经过黑暗议会三人组时稍稍停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走到闻乐身边,先是笑着把盘子放下,然后把在闻乐身边闹成一团的蛋蛋熟练地拉到肩膀上,说:“抱歉,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麻烦您看顾这个小家伙了。”   闻乐:“……你别这样。”蛋蛋是她捡回来的,却都是萨迦在养。他这么说,闻乐颇有一种渣男把私生子带回家给妻子养,自己却不闻不问的即视感。她就是故事里的那个“渣男”。   萨迦:“对了。刚才离开的那三个人,您看见了吗?”   闻乐:“看见了。身上的黑暗气息遮都遮不严实,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闻乐翻看了一下三人组刚才填写的问卷,“唔,问卷写的倒是没什么出格的。”   去过地球的西加人,百分之九十都提出了希望在西加也建立一个地球商品的流通点,因为地球虽然没有魔法,但是有很多好用的东西。也有人从里头嗅到了商机,如果不是现在来往两界的人口规模很小,估计早就有走私商品的家伙出现了吧。   但闻乐也计划着开启一个小范围的商品流通试行点。这样才不会让别人有缝隙可钻。   萨迦看了眼他们填写的问卷,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由失笑。   “您知道他们三个是什么人么?”   “什么人?这我倒是不清楚。”闻乐没察觉到他们有什么恶意,倒觉得他们窘迫和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玩儿,“但如果是黑暗议会出身的,大概目标是安德吧。”   可惜安德已经回到西加大陆了——闻乐回想起三人组当时的表情就想笑。   他们或许还以为自己隐藏地够好,但实际上他们的神态在一众即将走亲访友的人里还是相当显眼的。那副见了鬼一般的、懊恼气愤的样子委实有趣。   萨迦失笑:“是。他们应该就出身黑暗议会。身形有些肥硕的醉鬼,阴郁瘦削的女人,还有瘸了一条腿的绅士——他们应该就是黑暗议会现任的三位理事。”   闻乐:“……”   认真的吗?   所以现在黑暗议会除了安德,另外三个理事都缺席了?安德估计已经气到爆炸了吧?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翻开三个人记录下来的名字,努力将这些人和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对上号——   独腿男爵“霍曼”、“魔偶师”翠丝、“酒神”扎克?   她挑起眉,再次陷入了怀疑之中。   “应该就是他们。”萨迦说,“我曾听说过,霍曼眉骨处有一道灰色的疤痕,是早年被鹰啄伤的。我刚才留心看了一眼,那位独腿的先生就有相似的特征。”   闻乐:“……行吧。”   他们开心就好。   反正就这个趋势来看——黑暗议会,迟早药丸。   不知道黑暗神见到自己一手建立的黑暗议会里充斥着这群属下会有什么表情……   与此同时,地球上,正在拿瓜子喂仓鼠的黑暗神轻轻打了个喷嚏。   ……   黑暗议会。   三人组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折腾,多少有些疲惫。扎克的酒总算醒了大半,他有些忧伤地看着皮箱里仅剩的三扎地球出产的啤酒,打算回家攒起来逢年过节再开一瓶。   翠丝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地球的食物都是有保质期的——你先看看这几瓶酒能存多久再说吧。”   扎克闻言手忙脚乱地重新打开皮箱检验,努力辨认上面印着的数字,这才发现保质期只有半年,而且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   行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比起掰着指头算过期的时间,他还不如晚上回去好好享受一把。   扎克瞬间看开了。   而在他们身边移动着的霍曼心情则不是很美妙。刚才出海国时太匆忙,他忘了给新买的电动轮椅施加防护魔法,导致轮椅进了水、自动装置损坏了,只能用魔力驱动着前进,这让他失去很多乐趣。   最满意的大概是翠丝了。她狂热地迷恋着新买的口红颜色,对着附赠品——一面手镜抿了抿唇,“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决定了!我要更名叫做‘血腥魔偶师’!”改天给她的魔偶来个同款唇妆。   扎克:“那我就改名叫‘啤酒桶’吧。”   翠丝/霍曼:“……”   霍曼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半晌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帽子往下压了一点。   其实……他也有点想改名叫“轮椅男爵”。   但是这个想法太傻了。他和翠丝、扎克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分辨得出哪些念头是十足的蠢念头,他并不会将这些蠢念头宣之于口,而是默默埋葬在心里,为之一哂笑,也就算了。   没想到,在黑暗议会等待着他们的,是格外残酷的现实。   “男爵,魔偶师,酒神。”安德坐在尊位上,笑得和善,“鉴于三位在担任理事期间的渎职行为,理事会判处三位失去本轮以及下轮的常任理事竞取资格。不知三位有什么异议吗?”   翠丝尖叫:“渎职?!安德·赛迪勒,从你的嘴里说出这句话,简直就跟黑暗神亲口承认他与光明神相亲相爱一样可笑!”   安德:“……”   而扎克和霍曼则双双松了口气。他们本来就不是很稀罕这个理事的位置,一个像回去接着守酒窖,一个急着修轮椅,也就相视一眼,懒得反驳了。   但是有件事,霍曼觉得他还是有必要开口和安德说清楚。   “赛迪勒,别的事情都无所谓,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历经风雨人生男爵抬头看着安德那张年轻的脸庞,双眼如燕隼锐利,“光明与黑暗,从没有并肩而行的道理。光明派系的成员远比你我想象地要狡猾,你若是不小心对待,迟早会惹火上身的。”   安德心想,他都帮光明神找游戏攻略、陪着黑暗神去花鸟市场买仓鼠了,还有什么火是他不敢惹上身的?   反倒是这群立场上的队友——   安德捂住额头,叹了口气,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带不动”。 第123章   安德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三个妖魔鬼怪,无奈中带了点嘲笑地说:“光明与黑暗,没有并肩而行的道理?”   他转向怒容未褪的翠丝,恶作剧般地勾起一个微笑:“可是光明神和黑暗神本尊都没有对彼此流露出什么敌意,仅仅因为黑暗与光明两大派系的魔法属性相克,就从敌对前提出发看待我们和教廷之间的关系,不觉得过于天真了吗?”   “……”霍曼沉默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安德,似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没什么。”安德说,“也就是目睹了黑暗神和黑暗神争吵时,总是黑暗神先低头罢了。”   安德上身向后靠上了冰冷的椅背,“那两大古神都苏醒了,现在就在地球玩儿的不亦乐乎呢。”   黑暗议会三人组:“……?!”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神情。   翠丝忍不住低声尖叫:“你胡说——伟大的黑暗神怎么可能在光明神面前主动低头——”   霍曼/扎克:喂喂,你居然把注意力都放在这里了吗?   扎克无力地抹了一把鼻子,确定自己的酒已经彻底醒了:“这可真是……”   “所以,我们需要思考的已经不是怎样对抗光明了。”安德嫌弃地说,“恕我直言,就凭现在的黑暗议会,无法与光明教廷抗衡。既然掀起斗争不现实,那么比起就这么耗下去,一直沉默到连平等谈判的机会都失去那天,倒不如主动和对方先摊牌。”   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不同,他们在不断的发展中已经和西加大陆诸国的皇室和统治者形成了亲密的联系,如同海国,海神殿就直接左右了海国疆域内的政治。比起“海神”,执掌那个至高之位的人随时想要更名为“海皇”,海族人民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闻乐本身就是前海国王族的后裔。他们经历了漫长的努力,甚至完成了异界迁徙,这才出了一个成功证位的“海神”——闻乐虽然对这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闲到非要登上王位的地步。她又不傻。神可以高高在上,不染俗物,为王就必须像萨迦那样天天被一堆公务所掩埋,隔三差五除了接见使臣还要出个差外出巡视……   虽然闻乐不是故意的,但是她的存在无疑为萨迦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把这位原本只需要高贵冷艳就可以的神殿祭司硬生生磨练成了一个为王的材料。   扯得有些远了。说回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之间的区别。安德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他们都是黑暗议会中的精英,但是大多数都是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或者古怪,或者放荡不羁,或者阴郁深沉……与光明教廷主张的克制自我、修习神性相反,黑暗议会的建立就是为了使成员们自由地发展自我。   发展到今天,就是黑暗议会里充斥着小毛病一堆的技术宅,而光明教廷阶层分明,掌舵的教皇、活跃的圣子,以及最近没有什么动静的执事官摩西,哪个纠出来都是城府深沉到能和政治家博弈的人物。   再这样下去,难保黑暗议会在对方的围攻下能全身而退。现在黑暗议会在大众眼中就已经有点鬼鬼祟祟、残忍可怕的样子了,实际上只是成员们大多长期呆在家里,出门也不爱挑大白天赶路的原因罢了。   “和对方摊牌?”霍曼沉思了一会儿后回答,“怎么摊牌?”   直言黑暗议会除了固守阵地之外,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么?   安德翻了个白眼:“当然是直接告诉他们,他们信奉的光明神已经和黑暗神和好了,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弟,那么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也可以缓解现在的紧张关系……各做各的事,不互相干涉。”   其实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就目前来讲也没有发生什么血腥冲突,但这段缓和期,其实是得益于光明教廷内乱而来——新任教皇刚上任的时候忙着对付自己的家族,整顿人手,这才没有和黑暗议会针锋相对。在以前,高位审判者和分庭主教一言不合用魔法斗殴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机会难得。”安德·赛迪勒轻轻点了点头,琥珀般的双眸中流淌着金色的碎芒,“应该趁机和对方签订对我们有利的条约才对——”   趁对方还没从深渊事件的影响里完全喘过气来。   闻乐跟安德说过这些事,因此他知道了摩西其实是地球人,近期内很可能离开地球。而教皇的身体尚在恢复期,与执事官之间的感情裂缝也没有完全弥合,对付起来应该比从前容易。   安德笑了笑,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唤醒光明神的行动里,作为源动力推进一切发展的人是黑暗神。摩西虽然身在光明阵营,却是暗地里受黑暗神所托,最后起了重要作用的海神则与安德本人私交不错,理当能继续保持中立——   只要黑暗神与光明神亲自发话,那么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就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暂时和解。   双神临世,这或许还是个削弱光明教廷的契机。前提是,黑暗神与光明神愿意回到西加大陆……不过他们总会回来的,毕竟地球不是他们的故乡。   看着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的安德,霍曼挑了挑眉,将自己的轮椅悄悄往后挪了一些。   虽说光明圣子狡猾又善变……这位“诅咒公爵”也不是吃素的啊。   ……   某一天,在期末考试通知下达的时候,闻乐才惊讶地想起——自己还是个高中生。   为了深渊的事,之前她时常请个一两天的假期。眼看着各种请假理由都快用遍了,终于快迎来真正的长假了,她却发现快期末考试了。   她倒是不怎么慌乱,只是觉得有些无趣。大概不会有人喜欢“期末考”这种东西,但是闻乐以前也从来没为它头疼过。如果说从前的热情因为她本人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学生生涯了,那到现在,她倒是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了——学生党苦逼到没人权,相对而言她更喜欢打游戏。   在题海中“畅游”的陆北楼分神出来问了她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闻乐:“假期里努努力,争取开学跳个级。”到了大学,课程的自由度应该惠更高一些吧。   陆北楼:“……你就当我没问。”   闻乐:“怎么样,一起来吗?开启地狱模式的假期复习生活,即使是深渊塌下来了也不能阻止我刷五三!”   陆北楼:“你这突如其来的干劲是怎么回事?……不要小看地球的高考啊,你要是随随便便跳了级,不拿到很好的分数也是没有意义的。”   闻乐:“我知道。倒是你,哥,将来打算坚持你的音乐梦想吗?”   陆北楼:“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先知道你是在戏弄我还是在认真地问我这个问题。”   闻乐叹气:“你觉得呢?”   陆北楼:“……我觉得你是在挖苦我。算了,我直说,我不打算继续唱歌了。唱什么都跑调,这样的我平白去惹人笑话也没什么意思。”   陆北楼唱歌虽然好听,但是依旧跑调。   闻乐:“说真的,我觉得你唱的挺好听的啊。谁规定的歌一定得在调子上?你说不定会成为很受欢迎的改编歌手呢!或者你自己写曲子……”   将来要是他成名了,曲谱曝光,大家就会发现他连自己写的歌都能跑调,俗称“我跑我自己”。他以后的每首歌都有两张不同的面貌,全看你偏好循规蹈矩还是就喜欢这股邪调调。当然,循规蹈矩的版本可能得让听众自己唱出来,反正陆北楼是做不到精准唱歌的。   不也是件很有趣的事么。   陆北楼:“……”   他听完闻乐说的话之后——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第124章   特管局。   和平安宁的一天。   解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午休的铃声打响。他兴奋地从抽屉里抽出一个牛皮纸包裹来,满怀期待地用拆信刀把它拆开——这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陆淮勉强答应帮他去找闻乐要了本连载中的《黑暗公爵》,还付出了大概半箱生鲜的代价请小八帮他做了全书翻译。反正她有八只爪子,写起字来效率翻倍。   打开包裹,乍一入眼是本厚重的、黑色封底的书,上面烙印着平整的烫金大字。解归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打开,伸手摸了摸它的封页,凝神一看——意料之中,一个字都看不懂。   而随着这本书一起被送过来的一摞手写稿才是正餐。虽然有几张纸因为沾上了小八触手上的液体(……)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但是书稿至少按照页码顺序排列好了。   “先说好,这本书除了你之外,不能让任何人经手。”陆淮说,“我指的是原件。对,黑色那本。这本来是通过了他们的魔法资格审查才能拿到的书……但考虑到你是个十足的门外汉,所以南枝觉得也没什么。”   他有些激动地将书稿摊开,双眼粘了上去,一边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一边用力点头:“我发誓,以后它就是我最珍贵的收藏了,绝不让外人动它一下。”   解归美滋滋地计算着一个午休他能读掉几页,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却被“哐”地一声推开。他们的主任老邢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走进了办公室,说:“介绍一下。这是来自江蓝分局的江郗和冯夷,来燕京和我们合作一个项目。别看他们年轻,但已经是任务经验相当丰富的执行员了——解归,来,领着新同事参观一下。”   解归:……为什么偏偏是我?!还有,现在是午休吧?   吐槽归吐槽,解归还是把书稿放进抽屉里,理了理袖口,端正表情走了过去——他已经接到了老邢的眼神暗示:输人不输阵!咱们燕京分局绝对不能输给江蓝来的人!   “咳咳,陆淮啊,你跟我来。我们去见见江蓝来的应组长。”老邢给他们又使了个眼神,陆淮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反倒是他身边的解归抽了抽嘴角,拉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问:“谁?应九真?”   “你都听见了。”陆淮淡定地说,“就是应九真。怎么了?”   “喂……应九真啊,天上地下仅此一头的返祖朱雀。出了名的臭脾气加间歇发疯,怼起人来根本不讲三七二十一,你跟他理论,他能直接用火把咱们的办公室给掀了……他不在江蓝呆着,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陆淮挑了挑眉:“你怕他?”   解归:“怕什么怕,我这是嫌麻烦。小庙不迎大佛懂不懂。如果来的是他,那我们的午休估计就彻底泡汤了……”   解归说着,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抽屉,咬了咬牙。   “江郗和冯夷是吧。这两个人我倒是没听说过。应九真组里的新人么。”解归暗自想着,“希望新人会比较好应付。”   而陆淮则还是一脸淡定地跟着老邢走向了会客室,只是途中特意留意了一下办公室灭火器所在的位置。   朱雀的火与真龙的火不同,虽然纯粹但是也属凡火,只要火势不大,还是可以就地扑灭的。   迈进会客室前,陆淮发现老邢停留在门前,稍稍停顿了一下。看来这位恶名在外的朱雀还是给老邢带来了一些压力。   毕竟他出身人族,是血脉觉醒者里少见的高纯度者,种族又是传说级别的神兽朱雀,特管局为了招揽他也有将他当尊大佛供着的意思。即使妖族中还是有歧视觉醒者的声音,但是他们对应九真的神兽血脉还是承认的。因此,应九真堪比特管局和妖族沟通的桥梁。   门开了。坐在沙发上的黑衣男人抬起了头来,眼眸和发丝均是深沉近黑的暗红色。眉眼堪称俊美锐利,只是表情相当不善。   老邢不慌不忙地带着陆淮坐下,明显是习惯了应九真面对谁都是一副不高兴的脸。老邢挤出一个友善而官方的笑容:“应先生。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你带队来燕京巡查啊。”   应九真翻了个白眼:“最近那些独眼的黑色魔物不知怎么的消停了下来,我本来应该在度假。”   得,聊天聊到这里就死了。   “说正事。这次我们来燕京,不是为了巡视什么,而是为了排查。”应九真认真了起来,拧着眉说,“跟我一块儿来的那个冯夷,她曾经近距离和a以上级别的魔物擦肩而过。她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用那次收集到的魔物的数据做了一个检测仪出来。我们会把检测仪留给你们一份,用于警戒监督和行动规划。”   老邢有些惊讶:“已经有了这种东西么?特管局现在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应九真:“你先别忙着高兴。从冯夷分析出的数据来看,地球上的生物常识完全无法用来解释这些怪物。所以,他们要么是被人刻意制造出来的非天然生物,要么就干脆是从另一个世界偷渡过来的……无论哪种说法都仿佛天方夜谭,但却是事实。”   陆淮的眉毛轻轻皱了皱。   “它们身上有种共通的波动。我们现在还只能很浅显地分析它。可幸的是这些奇异的波动和地球的灵气完全不同,因此混淆目标的概率极低。”应九真唇角微勾,将视线转向了陆淮,“你们燕京是继江蓝后的第一个实验地点。”   谁让燕京受重视呢,反正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总归先测试,准没错。   陆淮:“……”   他垂下眼眸,从口袋里抽出了手机,悄悄给闻乐发动了一条信息。   ……   另一头,解归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彻底失去了午休机会。   冯夷的机器几乎占据了半个办公室,讲它们从车上搬下来就花了不少的功夫,解归就去搭了把手,他们也因此初步熟悉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江郗阳光开朗,冯夷冷静沉着,但和他们交谈都很轻松。   “所以。”解归伸出手指弹了弹一片漆黑的屏幕,冯夷和江郗正坐在一边喝水休息,他转身问,“这东西能追踪那些独眼的魔物?”   “准确来说,是追踪它们身上那股神秘的力量。不过都差不多。”冯夷说,“只有地球之外才会有这种力量存在。”   ……说的可不就是西加大陆的魔法么。解归默默抽了抽嘴角,听陆淮说,西加大陆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来自深渊的怪物不会再有到达地球,冯夷的目的算是在机器正式投入使用之前就已经达到了。   解归:“……那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   冯夷放下杯子,说:“我来给你演示一下吧。”   “先是打开信号辐射器。”   “再是将模拟数据导入模型库里。”   “将这种特殊的力量定型……然后导入辐射器里,按下这个‘搜索’按钮。”   冯夷拍了拍手:“就是这么简单。等个五十六秒之后,这种力量在整个燕京的分布图就会通过不同的显色表现出来。c级黄色直径不过小拇指大小,b级绿色半个手掌大小,a级红色,覆盖范围则会更大。以此类推。最高级别是s级,橙色。”冯夷将手搭在下巴上,沉吟了一会儿说,“如果出现过于微小的沙子似的点,一般来讲是它们活动后留下来的痕迹。”   “……”解归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用于搜索的机器很快产生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小杂音,期间还险些短路了一次。打印机吱吱呀呀地工作着,很快自动生成了一份简单的报告。   冯夷:“喏,你看,大概就是这样——”   她将手中的报告展开,此时坐在特管局办公室里的三人统统沉默了。   只见冯夷手中的报告类似机绘的燕京地图。但在地图可涂色的范围内,全部被涂成了亮眼的橙黄色。   解归抽了抽嘴角。   只见冯夷尴尬了一瞬间,紧接着怀疑道:“这是遇到故障了?”   江郗:“……哈哈哈,大概吧。你再排查一遍吧。”   排查的结果是一切正常。   冯夷当场又来了一次。   只见这回打印出的橙黄色更加鲜艳丰满了。   冯夷/江郗:“……”   “我觉得。”冯夷做了个深呼吸,将有些发软的手甩了一下,拿起两份报告说,“……我们似乎——   “有必要把这件事跟上面反映一下。” 第125章   这边,应九真和老邢该谈的都已经谈的差不多了。   老邢对安装新的检测仪器没什么意见。只是他作为燕京分局的主任,敏感地点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在燕京市分局的监察区域内发现了那些魔物的踪迹,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派遣执行员前去查看。”他信誓旦旦地将茶杯搁在了木质茶几上,言语间洋溢着凛然正气,但实际上无论是坐在他对面的应九真还是陆淮,都隐约听懂了老邢话里隐藏的意思。   这是我们的地盘,希望应九真收敛一下他那张扬火爆的作风,不要擅自行动。   在这方面,应九真可谓是劣迹斑斑。他为了用自己的火焰将那些魔物焚烧殆尽,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违抗命令也是家常便饭。   果然,应九真闻言笑了笑,暗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炭火般耀目的金色,如黑夜中在火石间迸溅出的火星,仿佛下一刻便要燎原。   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指尖燃烧起一小丛跳跃的火焰。   “这要看你们的效率了。”应九真说,“有些东西,你们还不一定应付得了。这就是我被特意随行派遣到这里来的原因。如果只能由我出手,那也就怪不了谁了。”   “——你说是吗,陆先生?”   说着,原本乖顺的火焰暴起,火焰被压缩成长长的一线,直直向陆淮的面门扑了过去。陆淮不躲不避,只是在火舌快要舔舐到他的发丝前皱了皱眉头。   “呼”地一声,火焰擦着他的脸颊熄灭了。他隐约能感受到脸颊上残留着的灼痛感。   “应先生!”老邢本就看不惯对方依靠自己的妖族背景整天踩线的行为,现在对方居然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袭击他的下属——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刚才给谁通风报信了吧。”应九真盯着陆淮说,“你认识‘那边’过来的东西,却隐瞒不报,任他们在我们的地方随意行动……”   “你知道我的小组为了抗击那些玩意儿已经牺牲了多少人么?”   老邢:“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淮冷静地抬眼,说:“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解归不可能,陆家的人也没有蠢到那种地步。可能的只有来自道盟的周琦,以及还在黑狱里蹲大牢的陆凭。   但是哪个几乎都不可能。如果他们想要泄露这个秘密,估计早就已经泄露了。不必等到今天。   “等等。”老邢表情一僵,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淮,“你还真的——?”   陆淮叹了口气,说:“我认识的家伙对地球没有恶意。他们已经把那些独眼怪物的事彻底解决了,今后不会再有怪物从深渊爬出来袭击地球了。”   应九真愣了愣,随即冷笑:“哦?都解决了?那他们早做什么去了?”   “你也已经知道了那些怪物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陆淮说,“广原当年的封印没有彻底成功。但他还是为关闭那些通道制定了计划,那个计划为期百年,最近才成功。”   虽然他的计划里多了很多没必要的手段,但是目前的局面是由广原一手促成,这倒是没错。何况在这个场合先搬出广原来说事,也能让对方更加容易接受吧。   果然,老邢在听见广原的名字时,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他随即就露出了震惊而又兴奋的神情:“广原前辈还活着?”   “活得好好的。我已经让他们去叫人了。如果需要,可以请他来向你们解释。”陆淮将自己的手机展示给他们看,信息大概内容是西加大陆暴露了,叫上广原,一同来商议大事。而这条短信的收信人是——   南枝。   陆淮的妹妹,陆南枝。   应九真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阴郁。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了。推门进来的是戴着眼镜的冯夷。她手里拿着一份数据表报,堪称面如菜色。   “抱歉,打扰各位。”冯夷顿了顿,将那份报表交给邢主任,说,“燕京市区的监测数据已经出来了。我觉得您有必要看一眼……”   邢主任惊疑不定地将监测表拿过来,望着上面的一片橙色,听了冯夷的介绍后眼角一阵抽搐,连应九真的表情也变得恐怖了几分。   “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吗?”邢主任艰难地说了一句。   冯夷摇了摇头:“橙色,指的就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没有遇见过的力量等级。c级到b级,b级到a级,每个阶层的强度都有差距,但至少还在可以测算的范围内……”   所以这些力量也许不仅仅是超越a级那么简单。对方的实力甚至可能与a级天差地别。   “恕我直言,如果这股力量的来源相对我们做什么……在场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对方。”冯夷咬了咬唇,有些崩溃地说道。   “小陆!”邢主任觉得自己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都快掉下来了,“你认识的到底是——”   他们正说着,窗户“砰砰”地被敲响了。   所有人将视线转移过去,发现窗户外站着的是一只乌鸦,黑羽红眸,看着他们歪了歪脑袋。   这是安德的乌鸦。陆淮曾经在安德身边见过。还没等他走过去开窗,窗口处红芒一闪,窗户自动打开了。乌鸦不慌不忙地振翅飞到书架上,开口说:“那位回西加大陆去找摩西了。安德让我来通知一下,黑暗议会也需要点时间。要谈判的话,至少要等到三天后。”   西加大陆和地球的接触不能由闻乐单方面来主持。她通知了黑暗和光明两大古神,两大古神都表示不想管事,他们只是来度假的,事情都交给光明教廷和黑暗议会处理——闻乐已经出发去喊教皇和广原了,而黑暗议会这边商议代表人选还需要一点时间,毕竟大部分高位审判者都在度假。高位审判者一年四季都在度假。   “这样吗。”陆淮沉吟道。   “你是什么东西?”应九真指尖燃起一簇火焰,紧盯着它说,“他们就只派你一个过来?”   乌鸦猩红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恶魔真身狰狞的虚影在半空中一闪而逝——应九真妖族血脉里天生的敏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顿时竖起。   乌鸦没有回答他,对着陆淮说:“话我带到了,先走了。”   说着振翅飞出窗外,如来时一样,瞬间没了踪影。   办公室里的人们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邢主任有些迟疑地问:“这又是什么?”   陆淮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解释起了西加大陆,解释了黑暗光明双神,解释了教廷、议会以及海国——   “这样的检测结果很正常。”陆淮最后说,“西加大陆的三个真神都在燕京,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屹立于力量的顶端。”   邢主任:“……这么危险的人物,你就放任他们在燕京随随便便地走来走去?”   陆淮:“他们都很讲道理,主任。而且来之前他们已经签署了契约,不会对地球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邢主任:“所以对方已经把地球当作一个旅游站点,连通用的协议都已经拟定好了吗?!哈,还真是文明。”他有些气愤地质疑道,“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些所谓的协议保护的肯定也是他们那边的人——”   “这您就不必担心了。”陆淮打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制定协议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地球人。”   ……   闻乐将自己传送到光明教廷的时候,她发现教皇的宫殿里居然没有人,只有一个坐在高高的桌子前处理着公务的博西安。   她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博西安从小山般的卷轴中抽出脑袋,澄澈的碧色眼眸里有着浓重的疲倦,连胸口纯金的主教徽章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是您啊。”他从椅子上站起,行了个礼,单薄的脊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折断,“海神冕下。”   “你老师和教皇呢?”闻乐好奇地问,“他们俩去哪儿了?”   博西安摇摇头:“在下也不清楚。他们似乎是要出门去游历,临走前只给我留下了这些——”   他有些怨念地看了看桌子上堆着的沉积的工作。   “这下麻烦了。我还有事找他来着……算了。现在教廷是由你负责吗?”   博西安点头。   “那你有空跟我去趟地球吗?”闻乐问。   博西安:“去地球做什么?”   闻乐:“建交呗,顺便把贸易流通方面的协定先确定下来。”   她要把交易场所定在新贸易都——这样新贸易都就能在西加大陆进一步打响名声啦。 第126章   三天后,约定的见面时刻到来了。   见面的双方分别为:以闻乐为首,博西安、安德做了她副手的西加大陆方,以及以邢主任和应九真为代表的另一方。   “抱歉,虽然之前承诺过要让广原出面解释一回的,但是他最近出远门了,大概也有几分不想露面的意思。”管他本人还想不想露面,总之教皇是绝对不愿意他再踏足地球的,闻乐也就懒得解释那么多了,“但是我们请来了证人。许飞同学以及强他的影子——诸位都知道,在此前影子是广原的法器之一,它绝不会错认广原。”   “这点我们已经确认过了。”邢主任经历三天的沉淀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带着饱含审慎的目光打量了对面好几眼,还是从内心深处感到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对面沙发上坐的三个人都相貌出众、光彩照人,但是这也不能掩盖他们看起来就很年轻的事实啊!   尤其是闻乐,因为是放学时间来的,连校服都没脱下来,时时刻刻强调着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海神”还是个单纯的高中生。   博西安是穿戴好光明圣子那套夸张的正式场合穿的礼服亮相的,所以相当能唬人。身上的布料洁白如云,衣襟和袖口织进了灿烂的金线,胸口挂着一颗剔透的蓝宝石,如一泊静静躺着的湖水,反射着温和的光芒——   总之,一切都很“光明教廷”。   反观他身边的安德,连帽衫运动裤,脚上蹬着一双软底皮鞋,在会议开始之前还掏出耳机玩儿了会儿手游,和地球上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没什么区别,随性到不可思议。   虽然只来了三个年轻人,但是邢主任还是不敢有所大意——他让冯夷升级了模型再次监测了一遍,发现以这三个人为中心的波动简直能让检测器里的橙黄色溢出屏幕来——有些不堪重负的机器最后干脆以失灵来警告他们“万事小心,干脆直接跑路吧”,而邢主任将被损坏的机器还给冯夷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沉稳到有些安详的意味了。   这三个人不是人类。而是怪物级别的存在。   邢主任没有因为他们旖丽年轻的外表就怀疑自己的警惕究竟是不是必要的,相反,他更加加深了这个判断——   今天的会面,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会出现毁灭性的灾难。   至少就力量等级来看,他们三个人联手把燕京整个分局干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打探出对方对地球的真实态度,以及他们停留在地球的目的——   “我都说了,大家都很喜欢地球的。”闻乐理所当然地说,“再说,我的家人都在地球啊,我没有理由看不惯这里吧?”   “哈?目的?”安德挑了挑眉,将手机放在一边,“地球这个地方很有趣。这个答案还不够吗?”   博西安则挂出了自己的招牌微笑:“……在下是被临时征召来的。所以请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绝口不提自己对地球的任何想法和打算。   邢主任:……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啊。   他暗自叹了口气,将视线转移到他身边应九真身上。不看不知道,应九真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闻乐,身上隐隐渗透着一圈暗红色的光芒,看着是随时要发飙的模样。   邢主任抽了抽眼角,刚急着想出声阻止他,就被眼前一阵炸裂的火光糊了一脸——应九真面前爆发出了一帘耀目的火焰,与之前他拿来威胁陆淮的阵势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火焰扭曲成一副呆着翅膀的鸟形的模样向闻乐一头扑去,翅膀扇动时热度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   博西安与安德没有任何动作,闻乐只能任劳任怨地伸手稍稍凝聚起一缕深蓝色的神力——珠光色的漩涡在她指尖斜着被弹了出去,与那股火焰相触的瞬间降那只火焰鸟给吞了下去,发出一阵短暂的如同电热水壶烧水时会发出的滋滋声,随即打了个饱嗝,原地打转着消散在空中。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是发生之后,博西安尚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习惯这种场面了;安德略有不善地看着应九真,但也没有生气,只是用看待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闻乐有些无奈地问:“我能知道,你出手的理由是什么吗?”   “有人说是你解决了那群怪物入侵的问题。”应九真转动了一下指尖戴着的金色指环,抬头说,“试试你就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闻乐原本还觉得没什么,直到对方又添了一句:“如果你像你哥哥一样,面对我的火焰几乎没有反抗之力,那么这一切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什么叫“像她的哥哥那样”?   他攻击谁了?陆北楼还是陆淮?   看着陆淮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透露出一股安抚的意味,闻乐马上就明白了遭难的是谁。   她渐渐扬起了一个,从未在这群人流露出的笑容来,让他们不由地背后一凉。   “原来是这样啊。”她打了个响指。和应九真的突然袭击不同,闻乐驱使着透明的水流渐渐汇聚到应九真背后,这一过程明显而缓慢,但应九真坐在原地注视着她,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水流形成一道圆形的捕网,对着应九真当头罩下。应九真敛眸,摘下自己的指环,抬手,掌心升腾出熔浆般滚烈的火焰——   “滋滋滋”的声音再次响起。应九真的火在接触的瞬间即被毫不留情地扑灭,但那道捕网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玩笑般地在他头顶团成一个水球,噗呲一下炸了开来,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应九真浑身湿淋淋地,从表情来似乎有些怀疑人生。   “噗哈哈哈哈哈!”解归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但是在他笑出声的瞬间似乎就感觉到场合不大对劲,于是只能清咳两声,以化解尴尬,然后缩到墙角自己把剩下的笑意发泄出来。   ——应九真那只扁毛鸟也有今天哈哈哈!不是早就说了这回来的是海神吗,海里难道还会缺水吗?!哈哈哈哈!   “这是回敬。”闻乐点了点头。   陆淮有些失笑,但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哥你不要在这种场合拍我的头……显得我很幼稚啊。”   “咳,习惯了。抱歉。”   邢主任和冯夷在一边看得脸色不断变化,最后停留在了不可思议和无奈上。   应九真浑身都湿透了,一边抽着嘴角一边退场去整理自己的衣服。气氛就这样在牺牲了一个应九真后莫名缓和了下来。   “毕竟我们西加大陆的人都只是在这里借住,所以这里的道德法律我们都会遵守。”闻乐将之前的流通基本法出示给面前的人看,“之前因为我们没有接触,所以我只能单方面向我们这边的人施加约束。诸位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加的条款和具体意见,我们这里会尽量给出令诸位满意的反馈。”   说真的,那份流通法已经相当良心了,但因为是最基础的条款,在某些方面不免还是有疏漏。但是管理局这边接收到了闻乐的诚意。   邢主任揉了揉眉心,说:“虽然你们解决了那些魔物,但是在我们没有的同意的情况下入境甚至居住,怎么都可以算作偷渡吧?”   “我们只是隐藏在人群里。”闻乐说,“其实,我们也在等待着被你们发现呢。”   邢主任神情一动,仿佛体会到了些别的情感。   在地球之外,还有一个类似的世界,那里有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种族和文化,但是出乎意料地,两界能够如此顺利地沟通——他相信闻乐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做到的。   闻乐:……啊?其实也没有,我只是打打架收收小弟认认大哥这样。   “但是,凡事到达这边的西加大陆人,我希望都能合特管局接触,确认无害性。这是最低要求。”   “当然。”闻乐点头,“我巴不得诸位的资格审查更加严厉一些。自从地球的商品开始在海国小部分人里流传之后,他们一个个都想方设法来这边买东西……”   邢主任:“……”所以地球除了旅游景点,还是个大型购物站?   为什么他觉得这么想似乎一点毛病也没有……   “您这边的要求我们都可以积极配合。”闻乐说,“但是我们也有一个请求。考虑一下在西加大陆建立一个地球商品购物平台如何?可以由你们来监管,这样一来就省事多了。”   ……购物平台?你们那里有网么?购物后续的售后服务怎么办?邢主任头上渗出一滴冷汗来。对方的关注点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不,其实邢主任,能一下子想到售后服务去,您的关注点才是真的比较奇怪吧…… 第127章   另一头。   应九真被当头浇了个透心凉,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是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知道闻乐就在燕京,以及她和陆淮的关系,得归功于周琦——周琦早在闻乐解决陆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闻乐的事情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没有将这些信息泄露给别人,因此陆淮将他排除在了怀疑对象之外。   深渊的事情闻乐讲给留驻地球、信息相对落后的小伙伴们听过,许飞和影子也包含在其中。许飞告诉了周琦,而周琦也看着一直加班加点搜索魔物的好友应九真,也没忍住分享了一下喜悦。   周琦和应九真一个身处道盟,一个身处特管局又有妖族背景,却出乎意料地私交不错。   应九真身为朱雀,身负燃尽四方、除恶荡邪的火焰的力量,在玄门里也被视作祥瑞,但是由于他本人脾性的反复无常,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深交。周琦是个例外。   因为作为主修炼器的玄门弟子,周琦当年很需要应九真的火焰来铸造他的法器,所以……   周琦是怎样死缠烂打、应九真是怎样从膈应到接受再到麻木,在这里就不多做回顾了。总之周琦还没出师那段时间对应九真说的最频繁的话就是:   “阿真,借个火。”   你才是阿真。你全户口本都是阿真。   应九真是觉醒者,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血妖族,是以他的传承记忆并不完整。有时候随着实力的上升,他难以第一时间控制自己的火焰。周琦炼器出师后就为他打了这么个指环来辅助他控制自己的妖力。   刚才。应九真对付闻乐时,用的几乎是在能保持精度前提下的最大输出——但是被对方轻飘飘一挥手就化解了。   他并不恼怒。对方的实力远高于他,那么对方已经搞定那些魔物的说法也就更加可信。对于大半辈子都奔波在抗击深渊魔物一线的应九真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虽然这个好消息来得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应九真垂眸,将指环在指腹上绕了绕。   在和他的冲突之后,两边的商谈应该会更加轻松一点吧。周琦说闻乐是个不错人物,就应九真自己判断,对方也确实符合这样的评价。   ……   第一次接触很顺利。顺利到双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两界的接触不会就这么结束。接下来肯定还有漫长的、纠缠不清的各种会面以及约谈——   闻乐认真地把博西安按到沙发上,递给他一桶冰淇淋,笑着说:“尝尝看?”   博西安抽了抽嘴角,拿着勺子舀了一口,绵软的甜意在舌尖弥漫开来,让博西安沉默了一会儿。   博西安:“……您,还打算送我回去吗?”   闻乐:“咳咳。如你所见,我这里很缺人手——”   博西安:“可是教廷还有很多庶务等着在下解决……”   闻乐:“现在黑暗议会的大家都安分得很,敌对势力没有动作,你不在几天也没问题吧。”   博西安向她解释了一下,他现在干的工作其实是执事官和教皇的两份工作。也许各自的事情都不算多,但积压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博西安承认自己是有野心没错——他是执事官的学生,是光明圣子,在光明教廷的历史里他这种身份的最后都成功上位教皇,无一例外。   但是这任教皇过于狠了。一上来就让圣子体会了一把沉重的工作量——可是列奥自己当教皇的时候明明拖三拉四,能推就推,到博西安这里就身兼数职不说,连撂挑子不干都不行——   博西安没有一个如摩西般的执事官。   他缺少一个亲密的左膀右臂。列奥仿佛就是在提醒博西安这一点。可是在博西安眼里,没有比摩西更加适合执政官这个位置的人了。他想让摩西在自己上位后继续担任执事官的位置。但是列奥临走前的那个洞悉一切却又悠然自得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博西安三个字:“你休想。”   博西安:……越想越生气。   于是他再次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如果是海神冕下需要,在下义不容辞。”   请自觉承担起教廷的事务来吧。毕竟,现在您才是教皇啊。   博西安微笑着想着,接下了闻乐的招揽。   “那我应该住在哪里?”博西安问。   “嗯,光明神和黑暗神那儿挺空的,好几个房间没人住呢。”闻乐想了想,“我去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你先跟他们一块儿住几天?”   马上就要面见黑暗和光明两大古神的博西安:“……”   最近受到的惊吓太多了,他居然都不觉得有多惊讶了。   于是闻乐当着博西安的面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光明神的电话,征求了对方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挂了电话,对博西安说:“那两位答应了。”   她顿了顿,微笑:“光明神说他也蛮想见见下一任教皇的呢。”   博西安:“……”   西加大陆多少年没有神明出世了,为什么一轮到他就觉醒了三个啊?!   博西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那就请您带路吧。”   闻乐:“安心啦,他们很好相处的,我教你一些诀窍吧——光明神玩儿游戏的时候你不要打扰他,黑暗神喂仓鼠的时候你可以去搭句话。这样你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啦。”   博西安:“……”   当然。闻乐这里说的打成一片不是指和他们有多要好……但是至少也不用担心黑暗神会威胁到博西安的生命安全了。   ……   西加大陆和地球贸易的事,很难走普通的物流机构。特管局没有相关的部门,而专门设立一个部门走贸易似乎也有些不太现实——   “所以,闻小姐就想到了我们金玉阁吗?”沈和月笑着说。   金玉阁已经具备了相对完整的市场,客户大多都不是一般人。和他们合作,西加大陆还可以兜售一些异世特产——毕竟西加的魔法商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使用的。   “我只是觉得和金玉阁合作,能省下许多麻烦。而不是我们自夸,做这笔交易,对金玉阁的长远发展有利,所以我才提出合作建议。”闻乐说,“目前西加大陆和地球流通的只有一些常见的商品,但是随着交流深入,将来两界流通的东西一定会越累越特殊——”   届时,无论是由西加大陆售往地球的商品,还是地球售往西加大陆的东西,都需要某种品质象征。   西加大陆的品质象征自然就是海神殿的纹徽,而地球这边的象征,自然就是金玉阁的金蟾。   沈和月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说:“这件事,金玉阁还需要考虑考虑。”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柜台上蹲着的那只巨大的金蟾摆件似乎也眯了眯眼睛。   “没事。你们可以慢慢考虑。”闻乐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沈和月:“无论如何,闻小姐对金玉阁的信任。”   闻乐:“好说。”   “对了,冒昧问一句,您孵出来的那只小龙最近过得如何?”沈和月忽然转移了话题,问到。   “活蹦乱跳,能吃能睡。”闻乐顿了顿,挑眉,“怎么了吗?”   沈和月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因为最近,有人在打听龙蛋的事。您知道的,这世上仅存的龙族有一只算一只,突然有人打听起江蓝附近的龙蛋,那么一定是有人发现了什么。”   蛋蛋当初就是在江蓝附近的海域里被闻乐捡回来的。   “这样么……”闻乐沉吟片刻,“对方是什么人?”   “妖族的人。”沈和月说,“看起来危险性不高,但是并没有龙族现身。”   龙族找龙族,那属于在找自己的家人,还算说得过去;一群跟龙没什么关系的妖族要找一枚龙蛋,那其中的意味就很微妙了。   他们是从哪里听说了龙蛋的事呢? 第128章   海神殿。   闻乐走进藏书室的时候,发现萨迦正手捧一本黑色封皮的厚重书籍着。他身边的蛋蛋先是原地打了个滚,将自己团成一团又呼啦地将身体绷直,肚子朝天躺在了地上,大大的眼睛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看起来相当无聊。   它眨了眨眼,翻身窜到了萨迦身上,身体勾住他的脖子,使劲蹭他的脸撒娇——萨迦不理它,它就努力扬起脑袋遮住萨迦的眼睛。   萨迦无奈地叹气,从袖口里掏出一颗珍珠来递给它。   蛋蛋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萨迦有些惊讶,于是掏出了一颗更大的珍珠来。这下蛋蛋高兴了,缠着珍珠,在那本古籍上摊身体,示意萨迦不许看书,陪自己玩。   萨迦与蛋蛋维持着这个姿势几秒,交涉无果,于是萨迦微笑着将蛋蛋从手臂上揪了下来,把书从它身下抽出来,摊开压在了它身上。蛋蛋使劲扭着身子想挣脱,却没有成功,只能往闻乐这个方向哀叫了几声。   闻乐笑出了声来,走近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在蛋蛋期待的目光下提起唇角,说:“下次再闹,就让萨迦罚你做算术。”   蛋蛋瞬间蔫儿了。   它是一条不爱学习的龙。它学东西的速度倒是很快,但在玩闹中可以学习的技能它掌握得尤其迅速。认字读书就不在这范畴内了。闻乐一直坚持教它一些简单的算数,发现蛋蛋的智商已经堪比四五岁的人类幼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话非常不利索……   但是换个角度想想,龙有龙语。蛋蛋现在就是在学习外语的状态,速度慢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反正厄诺已经放弃教它西加大陆的龙语了。   “您来了。”萨迦将手边的书整理好,把泪眼汪汪的蛋蛋解放出去,蛋蛋瞬间冲着闻乐的方向窜了过来。闻乐伸手捧住,就感觉到蛋蛋在自己怀里使劲撒娇。   闻乐:“对了,我听说地球那边有人在找龙蛋的踪迹。”她伸手点了点蛋蛋的额头,“就在我发现这个小家伙的那片海域附近。”   “他们既然知道蛋蛋在哪里,那么应该对它的来历有更多头绪。”萨迦点头,“您要去接触他们么?”   “说真的,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蛋蛋有没有在世的亲人。但是如果有,它怎么会被遗弃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闻乐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改天抽空去看看情况吧。”   说着,她的视线转移到了一无所知的蛋蛋身上。   “我和您也一起去。”萨迦说,“怎么说我也照顾了这个小家伙这么久。”   即使他们真的找到了蛋蛋的亲人,如果对方不靠谱,萨迦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将蛋蛋还回去的。   蛋蛋隐约听懂了他们的话,还以为是要三个人一起出去玩耍,高兴地眨了眨眼,吐出了一个透明的泡泡来。   “……蛋蛋,高兴了也不许吐口水。”闻乐敲了敲它的脑袋,认真地说。   ……   既然决定了要去江蓝,闻乐当然顺便联系了留在江蓝读书的好朋友——周绵绵。   周绵绵对她要来江蓝这件事相当没有真实感。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才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你真的要来江蓝玩儿吗?”周绵绵兴奋地压制着自己的嗓音,同住的室友投来了好奇的眼神,她这才轻咳两声,说,“嗯,那很好啊。”   “……你什么时候来!住哪里!不如住在我家吧!我请你吃饭带你出去玩!”   “……”闻乐不禁失笑,慢慢回答她的问题,然后斟酌着说,“但是我不是一个人来——”   周绵绵:“你还有朋友吗?一起来呗。”   闻乐:“嗯……他的身份有点特殊。”   周绵绵:“能特殊到那儿去?还能是你男朋友不成?”   闻乐沉默了。   周绵绵:“我去,乐乐!你不会真的不声不响地就被人给叼走了吧!”   闻乐:“什么叫叼走?我又不是只兔子。”   周绵绵:“说的也是。”她都忘了,她这个好朋友现在的武力值起码是远超普通人的,“那你刚才那阵沉默是什么意思啊!给我从实招来。”   闻乐沉思了一会儿,问她:“你知道那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感觉吗?”   周绵绵:“听说过。哦,那么应该就是他在追你,你不讨厌他,但是也没有确定关系。是这意思吧?”   闻乐:“……你为什么猜的那么准啊,绵绵。”   周绵绵:“我可是从小和你穿一条裙子长大的好朋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恋爱了。”   闻乐:“我恋爱很奇怪吗?”   周绵绵:“可是,乐乐,你别怪我直说——你看着就不像是对谈恋爱感兴趣的人啊。以前你整天打工,要不就醉心学习。我有心分享你一些八卦,纯当调剂生活,结果你倒好,开始给我分析他们各自的心理状况了,那股劲头看着倒像是想去考个心理学证书……”   闻乐眨了眨眼,有些回忆不起来:“我有吗?”   周绵绵给了她无比肯定的答复:“你有。”   “所以,即使对你来说是恋人未满的存在,你也必须给我认真对待!”周绵绵莫名来了劲头。   好的,没问题。她想,到时候闻乐就把人带来,她就作为好朋友帮她把把关。   ……这种事,也只有她周绵绵能做到了!   周绵绵的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一股豪情壮志来。   然而这股豪情壮志在她见到萨迦本人的时候,瞬间被熄灭了。   闻乐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运动衫和休闲裤,头上戴了顶帽子,青春活泼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倒没什么,重点是站在她身边的、高她一整个头的萨迦。男人黑色的长发绑在了脑后,和闻乐穿了一个系列的连帽衫和简单的牛仔裤,明明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衣服,充其量也就是质量很不错,却生生被他穿出了一股名品的感觉。   “啊,绵绵——”闻乐看见了周绵绵的身影,抬起手来挥了挥。   周绵绵微微红了脸,拉住她的手就把她往角落里拉。等确定萨迦听不见了,这才低声说:“乐乐,我收回之前的话。”   闻乐:“什么话?”   周绵绵:“就是我要帮你把把关的那句话——你之前没告诉我这是个祸水级别的帅哥啊!”不和他恋爱,怎么算都是一种天大的浪费啊!   闻乐抽了抽嘴角,她就该猜到周绵绵这只忠实的颜狗看见萨迦会是个什么反应。话说当年周绵绵在那么多同学里一眼相中自己做密友,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吧……   闻乐:“你不清楚情况。我和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了,而且,严格上来说,我们俩是上下级的关系……这将来要是掰了,那麻烦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   一想到海神殿会失去萨迦……闻乐就觉得无法忍受!绝对不行!没有萨迦的海神殿就没有灵魂!   重点是她再也找不到这么贴心这么能干这么好使的祭司了!   没想到周绵绵却顿时拿看渣男的眼神看着她。   闻乐:“……绵绵,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绵绵:“在看渣男。哦不,渣女。你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对于爱慕对象才会有的关心和态度,一边还因为工作吊着人家、让人家自己知难而退?”   闻乐下意识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她其实只是想让一切就这么维持原样。   但是她从来没明确拒绝过萨迦,这是她的懦弱,也是她的错误。   闻乐如壮士断腕般沉痛地说:“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和他说清楚!”   周绵绵:“……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给我回来!”   但是不用她拉,闻乐自己就只是转过身,却走不动步子了。   “不行。”闻乐觉得自己逃避了这么久的问题果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做出选择的,“我办不到。”   周绵绵松了口气,轻咳两声,眯着眼逼问她:“那么,你果然是有点喜欢他的——至少不抗拒他,对吧?”   闻乐双目无神地看着她。   周绵绵:“给我回答。别装出大脑一片空白的样子。”   闻乐:“……”她纠结了半天,闷闷不乐地“嗯”了一下。   周绵绵:这不就结了吗。 第129章   就在周绵绵拉着闻乐到角落里友好交流的时候,萨迦腰间的包突然动了几下。   他拉开拉链,蛋蛋从里面顶出半个脑袋来,露出了光洁的角。   “嗷?”它眨了眨眼,好奇地望向闻乐的方向,然后又把脖子缩了回来,抬头对着萨迦嚎了两声。   “乖。”萨迦用手指戳了戳它的头,示意它安静一点,“你爸爸在和朋友叙旧。不能带咱们。”   在闻乐某次坚持之后,蛋蛋要喊她都喊爸爸,时不时也喊萨迦一声妈妈。偶然有一次被过来探望徒弟的厄诺听到了——看他一副“果然如此”里又带着少许震惊的表情,闻乐不想知道他脑补了些什么,也就随他去了。   “嗷。”蛋蛋乖巧地点了点头,将自己埋进包里藏好,就露出两只圆圆的黑色眼睛,但视线还是没从闻乐那个方向移开。   萨迦叹了口气,也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投向那个方向,却看见闻乐和周绵绵冲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闻乐就捂住了脸……从萨迦的角度,他看不清闻乐具体是什么表情。   萨迦:“?”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闻乐和周绵绵还在继续着对话——   周绵绵:“那么,你打算和他试试看吗?”   闻乐:“怎么试?我们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而且他上次告白也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周绵绵:“你就不考虑考虑主动一回吗?”   闻乐再次拿空白的表情看着她。   周绵绵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闻乐不是真的坚决抗拒谈恋爱。主要是,恋爱带来的一系列结果都让她觉得脱离掌控、不可预测。正因为萨迦对她而言很特殊,她才不愿意轻易冒险。   大家当朋友最好了!友谊地久天长啊!   闻·缩头乌龟·乐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到。   被两个女生晾在一边的萨迦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他低垂了眼眸,白皙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在蛋蛋柔软的后颈处抚摸了一下。他忽然抬起头,微笑着,迈步往闻乐的方向走去,礼貌地对着周绵绵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很抱歉打扰,打扰你们了——但是蛋蛋似乎饿了。”   闻乐:“……咳咳,蛋蛋饿了吗?”   从包里探出头的蛋蛋:“?”   萨迦不着痕迹地用手指揉了揉蛋蛋的肚子。   蛋蛋:“嗷嗷!”这么一感觉,似乎肚子真的有点空呢!   周绵绵:“……这是什么?好可爱!乐乐,它是你们养的吗?我可以摸吗?!哇它还长着角!”   获得了周绵绵赞美的蛋蛋骄傲地仰起了小脑袋,迅速地从包里爬了出来,蹿进了闻乐的怀里一顿磨蹭,然后开嗓娇气地喊了一声:“爸爸!”   闻乐:“……”   萨迦:微笑。   周绵绵:“它为什么会说话?……啥?它刚刚喊你什么?!”   蛋蛋缠着闻乐的胳膊,尾巴把萨迦的手腕一勾,理直气壮地喊:“妈妈!”   萨迦轻咳了一声:“抱歉,孩子还小,总是喊错。”   周绵绵以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完整映入闻乐的眼睛。闻乐叹了口气,她知道萨迦是故意的,但她还是摸了摸蛋蛋的头,把它抱了起来,对着周绵绵说:“来,蛋蛋,喊干妈。”   周绵绵:……不不不你们不要这样我还是个花季少女我不想被喊妈妈即使是干的也不想!!   ……   最后,满心疲惫的周绵绵还是送闻乐和萨迦去了订好的酒店。途中因为刚才的玩笑,神情都有些恍惚。闻乐体贴地提出,要不还是由自己送她回家吧。   周绵绵:“我知道自己是个战五渣,但你也不要这么光明正大地瞧不起我啊。”   闻乐笑了出来:“那可真是抱歉了。”   周绵绵:“话说回来,你们这次来江蓝,就是为了找到这个……蛋蛋,是叫这个名字吧,是为了找这条小龙的家人?”   闻乐:“算是吧。”也算调查蛋蛋的身世。”   周绵绵:“那你们要是真的找到了它的家人,对方要把它要回去,怎么办?”   闻乐:“他们说要就要吗?至少也该解释当年为什么会把蛋蛋一条龙留在这里……当然,如果对方真的有苦衷,那就让蛋蛋自己选吧。”实在不行就两边来回跑嘛,龙族腾云驾雾,往来也费不了多少个功夫。   周绵绵:“也是。”   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看着有些黯淡下来的天色,有些低落地说:“那我走啦。”   她和自己的挚友不仅很多天没有见了,而且还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闻乐正在操心的事情,估计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周绵绵本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在两个人真的渐行渐远的今天,她还是有些无法坦然地面对。   闻乐察觉到了,她挑了挑眉,似乎是无动于衷地说:“好,那么再见。”   听着闻乐轻松愉快、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周绵绵心情更糟糕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就感觉到背上趴了个重重的身躯。周绵绵艰难地扭头,果然是眯着眼睛、唇角带笑的闻乐。   “骗你的。”她说,“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绵绵小同学?”   “别叫我小同学,像是幼儿班没毕业似的。”周绵绵轻哼了一声,说。   闻乐:“明天我们要去这里的水族馆一趟。”   周绵绵:“水族馆?”   闻乐:“对。有个打听蛋蛋下落的家伙自称就在水族馆工作。他是所有人里对蛋蛋形容地最具体、最贴切的一个。”   ……但是所谓的最具体最贴切,也不过是指明了是“白到发光的龙蛋,个头很小”而已。   周绵绵突然高兴了起来:“水族馆我熟悉,我去那里玩儿过。那我明天来找你们!”   闻乐:“好。”   她与周绵绵挥手作别,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等到周绵绵的身影在街角彻底消失不见,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才开始浮现出淡淡的暗影。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巷子,朗声说:“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拉你出来?”   一个贴在巷子里的影子似乎颤了颤,在地面上隐约反射出一个人影来。一阵风吹过,那影子被无限拉长,轻轻晃了晃,嗖地一下往周绵绵走的那条路的方向窜去。   闻乐叹了口气,瞅准了机会,从虚空中抽出自己的三叉戟,往那道淡得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影子上狠狠一扇——   “啊!”一声惊呼,闻乐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似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开,露出了一个黑色长发、穿着衬衫和裙子的身影。   闻乐仔细看了一眼……呦,还是周绵绵学校的校服。   “你是本来就和绵绵一个学校呢,还是变态到为了尾随她进的学校?”闻乐一言难尽地说。   女生:“我当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把你的鱼叉拿开啊!疼死了!这东西怎么这么沉啊!”   闻乐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得把三叉戟一放,直接砸上对方的后背,把她又压成个大马趴的形状:“那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变态跟踪狂。”   “什么变态跟踪狂——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女生原本有些心虚,说到最后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不甘地喊着,“不知道情况就别瞎揣测人家啊。”   闻乐:“担心她?她陷入了什么危险吗?”   女生:“我凭什么告诉你……嗷嗷嗷!快把这个鱼叉放开!我说我说!呜,你这种行为粗暴的人,为什么会让绵绵为了你特地请假啊!明明她和我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闻乐:行吧,痴汉实锤。   她若无其事地撩了一下自己鬓边的碎发,笑容差点晃了女生的脸。   “当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啊。笨蛋。” 第130章   虽说还没确定对方的身份,那那女生对周绵绵的关心不似作假。闻乐让那个女生站了起来,等对方整理满身的灰尘的空隙,闻乐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她黑色发帘下的五官。   平心而论,对方长得至少也算是清秀的。只是一头凌乱的黑色发丝和传说级别的女鬼伽椰子有几分相似——长发垂落时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闻乐:“你现在能说了吧,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   女生:“……我都说了,我只是关心她。”   闻乐:“哦,那你就是个变态跟踪狂了。知道我都是怎么对付痴汉的吗?”说着她面无表情地将三叉戟又拎了起来。女生看着闻乐这副模样轻轻打了个颤,磨了磨牙,说:“好了,放下你的鱼叉,我说我说——”   “最近,妖族发生内部的动乱了。”女生说着,头上冒出了一对微微下垂的咖啡色的、毛茸茸的耳朵,看起来颇为沮丧,“道盟和妖族要共同抗击的那些魔物很久不见了,有妖族的大能说,通道似乎被堵上了,它们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所以道盟和妖族之间长久建立起来的合作阵线正式破裂,道盟提出要限制一些妖族的活动范围……”   “这和绵绵有什么关系?”闻乐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女生有些不悦地说,“道盟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妖族内部应对的声音也不同。有一部分提议彻底和道盟撕破脸的,还有一部分妖族想要请传说中的龙族出山,来主持大局。这里附近就是传说中的龙族长栖之地,是他们的主要搜寻地之一……但是想要和道盟撕破脸皮的激进派并不想让他们找到龙族……”   “所以?”闻乐挑了挑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套她的话。   “所以!你带着一条来找她,还让她身上也沾满龙的气味了!”女生尖叫,“你是嫌她活的太久了吗?!”   “……那其实都是蛋蛋的口水味。”闻乐无奈地说,“我都闻惯了,也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味道。”说着,她看了一眼女生头顶的耳朵,有些手痒,“也许你们在辨别气味方面的天赋与众不同吧。”   “废话,我们影狐虽然不是纯正的狐狸,但好歹也算是嗅觉灵敏的狐族一份子……等等,你要干什么,把你的手收回去!”   闻乐笑了笑,说:“你别转移话题。继续解释。你在来之前可不知道我带了条龙过来。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跟着绵绵行动,嗯?”   女生卡壳了。   闻乐:“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不是绵绵和你说她今天要来见一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让你有危机感了?”   女生:“……”   闻乐:“可你这么用自己的能力,实在是过于猥琐。你猜,我要是把这件事告诉绵绵——她会有什么反应?”闻乐特意拉长了声线,在女生听来简直如同魔鬼自得的低语。   女生:“……说吧,你想怎么样?”   闻乐:“是你偷偷跟踪别人,被我给抓住了。怎么反倒显得我想是个坏人?我不干,还是把这件事告诉绵绵,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女生:“等等等等!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不该管你的武器叫鱼叉的,行了吧?!”   闻乐:“哎呀,我又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女生:死鱼眼。   闻乐:“你让我摸摸耳朵。我就不告诉绵绵。”   女生瞬间睁大眼,捂住自己的耳朵,原地退后五米。   闻乐眨了眨眼,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潋滟着迷人的光辉,在女生看来却可怕至极,比妖怪还妖怪,比变态还……不过是真的好看。   怪不得绵绵会那么喜欢她。   女生含恨妥协了。闻乐也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她的耳朵——和想象中一样柔软而灵活。但是出乎女生的意料,闻乐并没有趁机狠狠蹂躏她,而是浅尝辄止,在确认了手感之后就松了手,问她:“你叫什么?”   女生:“……丁灵灵。”   闻乐:“……噗。”   丁灵灵:“你笑什么笑啊!”   闻乐:“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可爱。嗯,我叫闻乐,是绵绵的朋友。很抱歉,之前在不知道情形的状况下就把蛋蛋抱给绵绵玩儿了。你放心,我会保障绵绵的安全的。”   “蛋蛋?”丁灵灵面色古怪地说,“这是你给那条小龙取的名字?”   闻乐思考了一下,说:“对。因为它是从蛋壳里出生的嘛,所以……”   丁灵灵:“别开玩笑了。那这么多人是胎生的,也没见谁被取名叫胎胎啊!你这取名也太随便了,比我还随便!”   丁灵灵是影狐一族的小辈,她出生时风正好吹动了挂在屋檐上的风铃,所以被取名叫丁灵灵——但在她成长过程中,无数次因为这个名字被小伙伴们嘲笑,说她爸爸妈妈是为了省力气才给她取这个名字。   如今看到遭遇了同样的悲剧的蛋蛋,她尤其感同身受,当即悲从中来。   她能怎么办呢,她又打不过闻乐。   闻乐倒是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始反省自己,似乎,确实给蛋蛋起了个不怎么样的名字。谢广原再不负责,也给自己家的龙取了个“照寰”这样正经的名字呢。蛋蛋将来总不能一直顶着“蛋蛋”这个名字行走江湖吧?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发现自己总是被丁灵灵带歪。于是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无关的思绪全都晃了出去,认真地问丁灵灵:“既然如此,你知道龙族具体在哪里生活吗?”   “不知道。”丁灵灵说,“传说就是传说。我估计那群来找龙的家伙也是病急乱投医,到现在估计连个龙爪子都没瞧见。你带来的那条龙虽然还很小,但是威压是结结实实的,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识到龙族……”   好吧,总结下来就是,这里暂时对蛋蛋来说不是那么友好,闻乐还得留心周绵绵因为沾上龙涎的味道而遭受牵连。   闻乐想了想,打电话给周绵绵,让她这几天还是跟他们一起住在酒店,一起行动。   丁灵灵阻止不及,眼看着她又把周绵绵叫回来,都快炸毛了:“你想干嘛啊?都说了不要牵扯到她了!”   闻乐:“蛋蛋口水的味道很持久。绵绵如果真的沾上了,嗯,没有五六天味道大概也散不掉。”其实那只是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不仔细留意不怎么察觉地到,但在有心人眼里已经堪称巨大的破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就和我们同行。我这个人一向倾向于把需要保护的东西保持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这才是最保险的办法。”   丁灵灵一愣,脸上仿佛倒翻了颜料,堪称五颜六色。   “行,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闻乐拍了拍丁灵灵的肩膀,“一会儿绵绵又该原路返回来了。你不该先溜吗?”   丁灵灵:“……”虽然她说得没错,但还是好让狐不爽啊!   ……   酒店里。   闻乐原本是去送周绵绵离开的,最后却把人领回了房间。萨迦抱着蛋蛋,坐在椅子上听闻乐解释了一下情况。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周绵绵有些疑惑地说,“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水族馆吗?可是,去水族馆里找龙,这也太……”   “今天这么一证实,反倒显得来自水族馆那个消息比较可靠了。”闻乐耸肩,“因为大部分人都在打听龙,只有他问了龙蛋的消息。他没有提及幼龙……那么在他眼里,蛋蛋原本大概是孵化不出来的吧。”   “嗷?”蛋蛋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闻乐捏了一小团神力,看它兴奋地窜上来嗷呜一口吞下去——闻乐无奈地甩了一下满手的口水,说:“这大概就是原因所在了吧。”   她的力量和蛋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互补。这大概就是这条小龙在她手上孵化了出来的原因。   在遇见她之前,蛋蛋到底沉睡了多久……闻乐认真地思考起了蛋蛋的大概年龄来。 第131章   江蓝的市区相当繁华,覆盖面积也很大。闻乐他们所住的酒店到他们的目的地——江蓝水族馆,坐地铁加上走路大概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   这四十分钟,让周绵绵结结实实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高回头率”。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她身边的两个天生发光体。闻乐倒还好,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好看也好看在正常人的范畴内。萨迦就不一样了——   黑缎似的长发,白皙的皮肤,五官如精细雕琢出来一般,仿佛已经完美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尤其是他抬眸时,那双浅色的眼睛中带着特有的温和与神秘,让人完全转移不开视线。   他已经被不下十个人拦下来问“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明星吗”,甚至还有一些胆子大的想邀请他和自己合影或者签名,统统被萨迦礼貌地拒绝了。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是个大公司来历的星探给萨迦递名片。   “我是云恒传媒娱乐公司的。”对方这么说着,虽然一开始神情也有些激动,但在递上自己的名片后,也渐渐有了底气,“我们云恒虽然不是老牌企业,但发展速度在圈内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了。我们公司正在招模特,总部在玉崇市,与燕京市相邻……只要你愿意加入,并且通过我们的考核,我们可以承诺给你行业内最好的新人待遇。”   “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对方扶了扶自己的无框眼镜,“这边的小姑娘,等你成年了,如果愿意来尝试,也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冷静。他想。自己出来一趟就遇上了两个绝佳的好苗子……还冷静个屁啊!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   他能从这些人身上看见巨星的气场,这是寻常人所不具备的。星探这么想着,他们无论哪个进了娱乐圈都不愁不火,让他遇见简直是天降鸿运……接下来就看他们俩的态度了。星探这些年见得多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光鲜亮丽的娱乐圈的。这两个人摆明是人中龙凤,不混娱乐圈也能生活得很好——   但是,他总该试试吧?万一呢?!   闻乐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掩藏的兴奋情绪,看着他递过来的名片似乎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头,而她一旁的萨迦已经熟练地操起了拒绝的话语:“谢谢你的欣赏。但是很抱歉。”   男人:“……”   “云恒,我怎么听怎么耳熟……”闻乐忽然恍然大悟,提问道,“你认识陆晴吗?”   男人:“这……当然认识。陆晴小姐是我们公司的董事长——”   闻乐:“啊,巧了,我也姓陆,陆晴是我姑姑。所以,有需要的话我会直接拜托姑姑的。麻烦你就不必再等回音了。”   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旁听的周绵绵:……哇哦。   男人:“……”什么鬼?!他挖掘新人挖到了董事长的侄女身上吗?   星探第一次对自己的巨星嗅觉产生了怀疑。难道他刚才从这两个人身上察觉到的气场是传说中的豪门气场?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男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笑着和闻乐他们告别,一副见了鬼的恍惚表情离开了现场。   周绵绵:“别说,他还真有眼光。”   那个男人能做星探,大概和他发达的第六感也有关系吧。闻乐和萨迦的气质常常被优秀的外貌掩盖,但实际上他们是拥有特殊力量的人,混迹在人群中时总有那么几分若隐若现的奇异。这种奇异很微弱,男人却捕捉到了。   闻乐合上手机:“可不是嘛。我刚才搜了搜他的名字,他挖掘出了好几个当前风头正劲的明星。”她拿手机点了点下巴,“要不是娱乐圈太麻烦,单单就拍照和演戏什么的来讲,其实我还蛮想去试试看的。”   毕竟听起来就很有趣嘛。   萨迦眨了眨眼:“如果您期望的话,我可以陪您去试试。”   闻乐果断摇头,继续赶路:“不。还是算了吧。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作为海神殿的主人,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不把这位祭司放出去祸国殃民的。   ……才不是因为不愿意太多人看见他呢。绝对不是。   看着闻乐果断拒绝,萨迦反倒很高兴。他觉察到了闻乐的情感波动,明显是为了他。只要闻乐不是讨厌他了,她的任何因他而起的情绪波动都够萨迦高兴一阵的,更何况是疑似小小的独占欲发作了——闻乐要是光明正大地说出“你是我的,我不愿意那么多人看上你”这句话,萨迦能当场高兴上天。   看着毫无所觉、心情莫名低落的闻乐,以及跟在闻乐身边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居然开始微笑着飘起花来的萨迦,周绵绵抽了抽嘴角。   她总觉得,她这位闺蜜的恋爱之路,怕是还长着呢。   ……   闻乐、周绵绵以及背着蛋蛋的萨迦在江蓝水族馆门前站定。   因为是周末,来往的行人很多。人们在水族馆的购票处和入口统统排成了长队。   周绵绵犹豫了一下:“这该怎么进去?我们也要买票排队吗?”   “不用。”闻乐说,“直接打电话就是了。”   之前她和对方已经初步交流过,对方在找一颗白色的、从个头上来讲疑似发育不良的龙蛋。闻乐并没有直言关于蛋蛋的事,只说有龙蛋的消息,但要亲自和对方见个面才能放心——同样的,对方也觉得很有见面的必要。   这才约在了水族馆。   但闻乐也很奇怪,约在水族馆能干什么?这里的参观者这么多,应该也不方便交流才对。   闻乐打通了电话,和对面聊了几句,从人流里挤出来一个挂着蓝色工作牌的年轻男人,他走到闻乐面前,确认了一下她的姓名,递给了他们三个工作牌,示意他们跟着他进去。   “和我在电话里说话的人似乎不是你?”闻乐跟在男人身后,问了一句。   年前男人:“确实不是我,和您通话的那位请您在这里面稍等。”   随着他声音的落下,闻乐冲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发现那是一间办公室,至少从外表看起来平凡无奇。   年轻男人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闻乐向前走了几步,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那扇白色的门——   入目是一片深沉的、熟悉的、宁静的、悠远的深蓝色。   不知道建造这座办公室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四面墙都是透明状的,没有明显的窗户或者是玻璃的痕迹。海水折射着淡淡的光线,轻轻摇曳。按理说,从海水的颜色来看,他们至少已经置身好几米深的海底了。但是海洋馆都是地上组织,所以这并不可能。   如果说海神殿窗外的海水永远是清透的、明媚的,那这里的景色就展现出了海广阔神秘的色彩。   “哇哦。”周绵绵轻声赞叹道,她似乎看见了有隐隐约约的鱼群游过,“真漂亮。”   “下次我带你去海国。”闻乐低声说,“那里也很漂亮。”   周绵绵:“好啊好啊!”   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背包里一直安静睡着的蛋蛋突然兴奋了起来。它呼啦一下窜了出来,望着一片深蓝色兴奋地“嗷嗷”了几声,用尾巴缠住了闻乐的手腕,使劲地用身体蹭着她。   “……”闻乐一时无言,但也觉得,这回大概是找对地方了。   “啪啦”一声,他们身后的门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个衣着光鲜、深色短发、眉目清润的男人来,一抬眼,就和闻乐手上的蛋蛋来了一个对视。   “嗷嗷!”蛋蛋似乎有些迷茫,但还是下意识冲他摇了摇尾巴。   男人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无奈。   “原来你已经再次孵化了。”男人似乎是送了一口气般,将视线转移到了闻乐身上,带着某种庆幸和感慨说,“看来,你比我预想中更值得我的感谢,闻小姐。” 第132章   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温润的眼眸里隐约渗透出海浪的纹路。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去碰蛋蛋的头。   银白色的小龙睁大了自己的金色竖瞳, 眼中倒映出了男人的身影。男人伸出手来后,他才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猛的跳了起来,银白色的身影一闪, 整条龙藏在了闻乐的身后,两只爪子扒着她的肩膀,只留下一对小小的角。   男人:“……”   怎么回事,这男的在蛋蛋躲避他的瞬间看起来还有些黯然伤神?闻乐伸出手去把不断挣扎的蛋蛋从肩膀上撕了下来, 抱住它的腰, 熟练地单手固定住它的头,朝向那个男人。   闻乐:“你们认识?还有, 什么叫再次孵化?”   男人:“是,我们不仅认识,我们还血脉相通、亲密无间……这已经是它历经沉睡后的第二次孵化了……”男人解释了一下, 虽然还没有彻底把话说清楚, 但闻乐清晰地体悟到了对方传递出来的信息。一,他们俩是亲人, 那么这男人也是条龙;二, 蛋蛋之前已经孵化过一次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退化成了蛋的模样……   关于这点, 闻乐只知道西加大陆的龙族在收到十分严重的伤害、但伤害暂时又不致命的时候, 或许会选择重新变化成一颗龙蛋的模样,通过睡眠来自愈伤势。但是西加大陆所谓的“退化成龙蛋”就是龙有多大只蛋就有多大只——绝不会像蛋蛋这样退化成幼龙形态, 甚至于连心智都倒退成幼崽的模样。   男人眼神复杂,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手指。他的手指称得上白皙纤细,蛋蛋先是在闻乐的手中挣扎了一段儿,眼看着闻乐不会放手了,它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对付男人的手上。蛋蛋将自己的身躯扭成了麻花,只为了躲避男人逐渐靠近的指尖,如果不是闻乐及时把蛋蛋搂进怀里,它怕不是还想用火焰把男人的手给烧了。   这下无语的变成了闻乐。   “你们真的是亲人么?”她警惕地说,说着把蛋蛋递给了萨迦,让他和周绵绵退后,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殃及池鱼,“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蛋蛋一直是亲人的性格,连“干妈”周绵绵都能轻易地被它接受、并且被它涂上一脸的口水——这个号称与蛋蛋血脉相连的家伙却遭到了蛋蛋的强烈抵制,   难道是蛋蛋的领地意识觉醒了,自动排斥同类?就凭他平时嘤嘤嘤撒娇卖萌的德行,能有这气性?   男人似乎也有些着急了。他已经端不住之前优雅矜持的架子了,说:“我真的是——他的亲弟弟!我们是同一窝出生的!”   闻乐:“……哈?”   周绵绵:“兄弟?!你和他?”   闻乐:“劳驾,麻烦你回答一个问题——你今年几岁?”   男人:“算上沉睡的时间……我现在大概已经有千余岁了。”   闻乐/萨迦/周绵绵:“……”   他们齐齐将视线转移到了蛋蛋身上。蛋蛋眨了眨眼,似无所觉地歪了歪脑袋,“嗷”了一声,还以为他们在和它玩儿什么游戏。   闻乐的年龄说不定还没有蛋蛋的零头大。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银色小龙盘在萨迦手臂上在线卖萌,揉了揉眉心,说:“你怎么确定蛋蛋就是你的……哥哥?”   “龙族之间是存在着血脉感应的。你们感觉不到。不过,如果你不信我们是兄弟,我可以证明这一点。”男人捋了捋自己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从最上方开始解扣子——   “停。你想做什么?”周绵绵摆了摆手,轻轻睁大了眼,阻止道。   “他大概是想变出真身来吧。”萨迦解释道。   闻乐抽了抽嘴角:“这,还真是个简单粗暴的思路啊。”   周绵绵:“不过蛮有道理的嘛。诶,他变了变了——什么嘛,上衣也只脱了一半就直接变了,也没有撑破衣服,那他应该是会法术一类的东西。等等,那你刚才脱什么衣服,有意义吗?”   闻乐:“大概是为了拗造型吧。”   全身包裹在一层银光里打算以龙身闪亮登场、震撼这群人的男人顿时兴致全无:“……”   你们是魔鬼吗?!   男人咬了咬牙,一道耀眼的银芒闪过——一条银色的巨龙出现在了三人面前。它的鳞片和蛋蛋一般是皎洁无瑕的银白色,双眼澄澈,透出明亮而摄人心魄的金光来。   巨龙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头,双眼满怀希冀地凑近了蛋蛋。   纠缠在萨迦怀里的蛋蛋似乎有些惊讶。它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巨龙的脑袋越凑越近,一股温热的呼吸拂上了它的面庞,使它的眼神不由地温和了起来——   眼看着,长得极为相似的大龙与小龙的脑袋就要碰在了一起……蛋蛋突然像根弹簧似的暴起,伸出自己细小但是尖锐的爪子,狠狠揪住了巨龙的胡须。   “诶呦!哥,手下留情,疼疼疼!”   蛋蛋下手毫不留情,精准敏锐地将巨龙的胡须扒拉住,反塞进巨龙的鼻孔里。   “别别别……别把我的……啊、啊欠!”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喷嚏声,蛋蛋终于松开了爪子,飞起,双脚重重地踹在巨龙的鼻子上,逼得巨龙连连后退,随即在空中一百八十度反转身体,安安稳稳地落在了萨迦肩头。   “嗷嗷!”蛋蛋中气十足地吼了两声。   “它说了什么?”闻乐没想到能看见这么精彩的场面,捂着嘴努力忍住笑声,对着形态狼狈的巨龙问。   巨龙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胡须调整好,有些失落又有些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闻乐:“它说的不是龙语吗?”   巨龙:“婴儿说的也是人语。有几个人类能听懂婴儿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乐心想,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地有道理啊。   “看着你们的样子,我倒是信你们是血脉亲近的同族了。”闻乐看着两只除却尺寸、外貌一般无二的龙说,“但,你确定蛋蛋是你亲生哥哥吗?”   她总觉得蛋蛋对这个“弟弟”的态度尤其差。   巨龙嘟嘟囔囔道:“确定。倒不如说,就因为是这样才更加确定了。我哥从小就不喜欢我,在窝里的时候我们俩就打架,他就喜欢把我的胡须打结或者塞进鼻孔里……”   “你确定是打架,不是他单方面压制你?”闻乐犹豫了一会儿,问。   巨龙轻咳了两声,恢复了之前端庄高贵的气质,沉声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团聚了!”   说着,他还想上去蹭蛋蛋两下,被蛋蛋亮出爪子警告后无动于衷,于是蛋蛋就真的把它的胡须狠狠搅乱还打了个死结。   一旁的萨迦出乎意料地开口赞通道:“没错。他们是亲兄弟。”说着,他犹豫了一下,微笑着开口,“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在我弟弟小时候,我也总想着要揍他。”   ……喂喂,萨迦,你那么特殊的身世背景就别来掺合这个问题了吧。你和你弟弟那是同母异父,本来就容易吵架,和他们俩不一样啊。闻乐在心里吐槽道。   “没关系,我可以等。”巨龙点了点头,“等过个一两百年,哥哥大概就会渐渐觉醒自己的记忆了吧。幼龙的身躯还太过弱小,无法承受太多的记忆。”   周绵绵咋舌:“一两百年……到时候我都入土了吧……”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种族差距吧。   “我听说龙族在妖族里也称得上是长寿种族之一了。”闻乐点了点头,“诶,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卫绥,我哥的名字叫卫襄……我们属于东海一脉。”卫绥似乎颇为自己的血脉感到骄傲,“我必须报答你们。你们想要什么?金银财宝,还是金银财宝,还是金银财宝?”   闻乐:合着你们龙族穷到只剩金银财宝了是吧?   她叹了口气,说:“我们不需要这些。”   卫绥:“那我就赠与你们龙神的祝福吧。”说着,他眯起眼,张开了血盆大口——   “停停停!”闻乐连连摆手,喊道,“你想干什么?!”   卫绥(淌着口水):“送你们龙涎的洗礼啊。我们龙族的涎水虽说没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但至少能强身健体,还能增强气运……”   闻乐:“这种事情我没听说过啊!”   卫绥合上嘴:“因为我们很少跟外人说这些事情。龙族行事向来隐秘,也很少有人能跟我们接触。”   闻乐:“……”这倒是。   卫绥:“那你们谁先来?谁先来都一样,我不会厚此薄彼的,三位都是我卫家兄弟的恩人。”   闻乐:“不必了。谢谢。”   萨迦:“不必。”   周绵绵:“你别过来啊!” 第133章   在闻乐再三申明不需要所谓龙族的祝福之后,卫绥遗憾地变回了人形,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几位了。”   闻乐死鱼眼:“口水的话,蛋蛋已经给了我们很多了。我觉得你不需要在这方面再做表示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闻乐的话一般,蛋蛋凑过来“吧唧”亲了她一口。闻乐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把蛋蛋递到卫绥身边,让这两个口水过盛的亲兄弟相亲相爱。   蛋蛋刚被卫绥搂进怀里,就又开始了不断挣扎。但似乎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带着淡淡的不情愿。卫绥视若无睹,提议:“不如我送各位几颗海底的珍珠吧。就当是留作纪念。”   “……”闻乐神色古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颗半个手掌大的圆润珍珠来,蛋蛋一看见就习惯性地欢呼了一声,“嗷”地扑了上来。   闻乐:“如你所见,我们也不缺珍珠。你也真的不必多费心思了……”说着她注意到了对面卫绥猛然乍亮的眼神,他盯着闻乐手掌心的珍珠,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形状这么完美的珍珠。这个光泽、这个弧度——”   闻乐沉默了一瞬间。   卫绥:“请问,您的这颗珍珠对外出售吗?!可以用金子来交换吗?”   闻乐:“……不用,这本来就是蛋蛋的玩具。你想要的话,我们那里还有很多。”   卫绥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相信:“还有很多?天呐,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天堂吗,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闻乐:“没听说过正常。你想去看看么?正好绵绵也从来没去过海国吧,不如咱们一起去吃个晚饭?”说着她扭头,委婉地问了问今天海神殿的厨子是哪位,确定口味不是很奇葩之后,这才转过头来说,“嗯。咱们可以一起去吃个饭。”   周绵绵:“没问题!我早就想去了!”   卫绥:“好的。既然你们那边有很多珍珠,那么应该是居住在海边吧,不知道是哪片海域?我可以载你们过去。”   闻乐摆了摆手,打了个响指,她现在对打开漩涡门这个伙计已经非常熟悉了。洁白的浪花在空中轻轻翻涌,透出珠光色的色泽来,一道深蓝色的门幽然打开,对面一片模糊的景色。   闻乐:“请吧。现在去还正好可以赶上甜点时间。”   喝茶吃甜点,快乐似神仙。   ……   “……所以,现在那只叫做卫绥的龙也跑到海国去了?”陆淮揉了揉眉心,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我本来只是请他回来吃个便饭,但是他一到海国就变得特别兴奋,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整个海国都盈满了对龙族而言大有裨益的灵力。灵不灵力的我倒是不清楚,反正他在看了海国库存的珍珠之后整个人眼睛发直,然后就说什么都要留在那里了。”闻乐也很无奈,“再加上蛋蛋来了一趟地球,最近不想出门了,卫绥想陪着蛋蛋,自然而然就不肯走了。”   卫绥说,海国水质又好,空气又新鲜,食物又好吃,还有珍珠玩——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他就想留在那里先暂住一阵。   作为住宿费,他还真的给闻乐送回了大批的金银财宝。闻乐也就勉为其难地让这只超龄的巨龙留在了海国。卫绥本来很以自己威严雄壮的外貌为傲,自从变了一次和蛋蛋差不多的体型、和蛋蛋一起玩儿了一次真“双龙戏珠”以后,就天天把自己变成幼崽体型装嫩,甚至连萨迦给蛋蛋喂零食和牛奶的时候他也会来蹭一口,简直不能再丢人。   “综上所述,我觉得龙族药丸。妖族如果指望他们来主持大局,多半也是药丸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开个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吧。”闻乐说。   陆淮无语了一阵,其实他也没办法明目张胆地跟妖族透露这种信息。他想了想,开口道:“那你让那对龙暂时居住在海国,不要出现在地球就行了。神兽不止龙族这么一个种族,他们找不到龙族,自然会找别的有力靠山。”   应九真最近就挺繁忙。他虽然属于人族,但是继承的也是妖族里颇为高贵的血统,还是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最近他就被来拉拢他的人扰得烦不胜烦。   “你们最近也小心一些吧。妖族原本向来低调,突然涌现出一股激进派势力,想必已经绸缪许久。”陆淮叮嘱道,“别让他们知道你们与龙族的关系就好。”   其实就陆淮的立场而言,妖族分不分裂、和道盟要不要撕破脸皮,这和特管局没什么关系。特管局属于官方组织,基本上不可撼动,而妖族和道盟争斗的传统自古有之,除非道盟输得太惨,已经威胁到人类的安稳了,为了不让妖族觉得人类很好欺负,特管局才会插手——但是从双方的实力来看,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出现。   对闻乐来讲,谁赢谁输,就更没关系了。她和卫家的两条龙现在都属于隐居势力,不会轻易加入战局。除非有谁不带脑子地主动来撩拨他们。总之整个海国歌舞升平,从海神到民众都透出一个“佛”字。   “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闻乐想,“反正他们也没法来海国找我麻烦吧。”   她挂了电话,找个僻静的地方挥挥手回到了海国,萨迦还在吩咐人把食物摆上桌,而周绵绵坐在一边,抱着一只软软的藻垫,盯着桌上从没听说过的食物,似乎是在考虑一会儿先吃哪一道。   闻乐走过去,拉开了把椅子坐下,问和蛋蛋纠缠在一起玩耍的卫绥:“你们知道,有什么妖族能察觉到你们的气息吗?”   之前周绵绵的同学、一只影狐妖来警告他们身上都是龙的味道,那么还是有一些妖族能判断闻乐身边是否有龙族的吧。从常理上来讲,首先最了解龙族气味的应该就是龙族的天敌。   果然,卫绥想了想,回答说:“和我们最相近的蛟龙族应该是可以识破我们的障眼法的,说到察觉气息,大概就是我们最喜欢吃的那几个种族吧……”   “比如影狐?”闻乐问。   卫绥:“对。影狐就是其中之一。它们是走兽里肉类最鲜嫩的一种,味道嫩弹不粘牙,我就蛮喜欢的。不过它们有能通过影子移动的法门,所以白天不大好抓。”   闻乐:“……”难怪之前丁灵灵反应那么大,估计也有一些种族恐惧在吧。   但是即使丁灵灵不出卖他们,也难保其他影狐或者别的什么人追踪龙族追到他们头上。于是闻乐把妖族在寻找龙族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征求一下卫绥的意思。   卫绥一听说妖族要有内乱了,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干”。   “上次就是为了牵制一只梼杌,我和我哥差点把灵力全给耗出去了。梼杌旗下的妖族为了它的霸业各个愿意把全身的妖力掏出来灌给它,打起架来简直不要命……我还没缓过气儿来呢,我哥也成这样了,神兽也要讲兽权好不好,自己想办法控制一下局势有这么难么?”   卫绥一脸嫌弃地说。   闻乐思考了一下,说:“我倒觉得,这回有些蹊跷。如果只是简单的局势动荡,他们为什么不求助于妖族中枝繁叶茂、位高权重的大族,特意跑来找你们?”尤其在龙族已经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的情况下。   卫绥:“……除非,他们又遇到和梼杌类似的凶兽了?”   卫绥变回了人形,一脸凝重。在他的不懈努力陪玩下,蛋蛋现在已经不会攻击他了,只是抓了抓他的袖子对游戏的突然停止表示疑惑。   卫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沉声道:“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他低头望着蛋蛋,从幼龙清澈透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见蛋蛋一派纯真不晓事的模样,他轻轻笑了一下,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行吧,那你加油,有事喊我们。”闻乐想了想,掏出纸笔来写了一个地址,“要是打不过,可以适当求助一下这个地方住的人。报我的名字,人情可以算在我头上。”   那一栋房子里住着黑暗光明两个究极大杀器。   虽然不知道那头凶兽到底有多强,到现在都说不定还没死透,但是闻乐相信,他们出手,估计能让对方再回炉再造一遍。   卫绥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闻乐给他开了门,目送他远去。   周绵绵沉吟了一会儿,问闻乐:“乐乐,你不去帮帮他吗?”   闻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等他真的打不过再说吧。我现在可是假期中,除了度假,什么都不想干。”   救世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啊。难得海国和西加大陆都变得这么和平,她翘翘班问题也不大——才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事情做。   “就让我先咸鱼一会儿吧。”闻乐这么说着。 第134章   卫绥出去没多久,在闻乐他们吃完点心回到江蓝后,很快就又回来了。   他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下完了。”   坐在酒店房间里围着电视打着最新款游戏的三人:“……”   闻乐主动开口询问:“怎么了?”   “我刚刚去封印那只梼杌的地方查看了一下。封印已经彻底被毁坏了,原地也没有什么气味……看来那个家伙已经摆脱封印有一阵子了。”卫绥说,“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封印那只梼杌的地方原来是一片荒芜的山丘,没想到等卫绥一觉睡醒、找到自己的哥哥再回头去查看的今天——那里连山都给人推平了,已经成为了一片热闹的住宅区。   卫绥:“……”   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沧海桑田。但是这些都不怎么要紧,要紧的是快点找到那只凶兽的下落。   “我先提个问题。”周绵绵举手道,“那个家伙把你哥哥打成这样……”她指了指边流口水边在闻乐膝盖上把自己扭成麻花、睡姿放肆的蛋蛋,说,“那对方呢?总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卫绥恍然大悟:“也是。我记得当时封印它时,它就已经处于虚弱状态了……这么多年顶多也就是喘了口气,应该不似当年那么难对付……”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这些帮手呢。   “我们假设,那只梼杌也和蛋蛋一样受了重伤。那么为了疗伤,他会做些什么?又或者,他已经找到了疗伤的方法,并且把伤养的差不多,开始搅风搅雨——毕竟寻访你们兄弟的那些妖族不可能都是吃饱了撑的来调查神话传说——那么他有可能已经潜藏在妖族的高层之中,甚至已经开始筹划些什么了。”闻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漫不经心地分析着,分析到后来,卫绥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紧张。随着闻乐手柄一个大弧度的翻转——   “好!”随着闻乐操纵的人物将怪物打倒在地,卫绥双眼亮晶晶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干得漂亮!”   周绵绵:“……我以为你的注意力都在关于那只梼杌的话题上呢。”   卫绥:“咳咳。我偶尔也玩个游戏放松一下的。这一关我已经卡住很久了……”   闻乐:“啊。我这里有个新出的攻略,我可以分享给你看一下。虽然和我刚才的打法不一样,但是特别简单,简单到让人无法置信的那种。要试试看吗?”   卫绥:“要!但现在似乎不大合适……”   闻乐慢悠悠地说:“可是你已经追踪不到对方的味道了,敌在暗我在明,最省力的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她拍了拍卫绥的肩膀,说,“反正已经有人在四处找你们了,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先找到你呗。”   以暴露自己的存在的代价来交换情报。有时候这也是必要的策略。   卫绥沉默了一下。   他决定先把这关游戏打通了再说。   就在这时,周绵绵的手机却叮叮响了两声。她打开信息,发现是一条短信。   “绵绵,我已经知道龙在你那里了。能不能带他来见见我?十万火急。丁灵灵。”   周绵绵一头雾水地读出这条信息来:“哈?丁灵灵?”   闻乐想起了那只影狐,问道:“是你的同学吗?我都忘了告诉你了,她是只影狐妖来着。”   周绵绵:“哈?她是只狐妖?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不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为什么要发这种信息给我,这口气也不像她啊。”   萨迦:“不像吗?那是不是她被对方挟持了?”   闻乐点了点头,说:“很有可能。”   于是周绵绵打字回复:“你不是丁灵灵。你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下,很快又“叮”地一声发了一条新的信息过来:“别管我是谁。把那条龙带来,否则我就把这条影狐的皮给剥下来!”   还附赠了一张昏迷的苍青色狐狸的图片。平心而论,它的脸有些方,眼睛小小的,有点像藏狐。   周绵绵:“……”她打了一连串省略号过去,狐疑地抬起头来,“绑架和丁灵灵来要挟我?他们脑子没毛病吧?”   这下轮到闻乐惊讶了:“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周绵绵:“不是。我们虽然是同一个寝室的,但是关系很一般。准确地说,就没有人和丁灵灵关系非常好的。她总是披着个贞子的发型,性格还阴沉得很,不爱说话,发起脾气来也很恐怖……我们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她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机,“这……什么情况?”   闻乐:“……”她没好意思把那只痴汉影狐跟踪她、甚至暗地里保护她的行为抖落出来。   “估计,他们知道你们住在一起,所以觉得你们关系好吧。”闻乐点了点头。   卫绥:“那什么,我们先跳过这个话题……现在的重点是,对方已经直接找上门来了啊!”   闻乐:“那就去见他们呗,不怂。”她将睡着了的蛋蛋放到萨迦怀里,站起来说,“对方又不是指明相见蛋蛋,是条龙就行,那卫绥,你跟我们去——蛋蛋就麻烦你留下照顾了,萨迦。”   ……   对方留下的地址是一座商业大厦。   闻乐不禁想起安德进大厦逮人的旧事。上回因为对方包圆了一整栋大楼,所以打起来还是蛮轻松的,不用顾虑伤及无辜的问题。但是这回……鬼知道他们是包了一栋大厦还是包了一层。   实际上,闻乐高看他们了。   他们什么都没包。对方再次发来了信息,见面地点是地下车库。   闻乐:“……”   为了以防万一,周绵绵主动请缨跟了过来,而卫绥和闻乐就跟在她的身后,很快到了对方拍照发过来的见面地点。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扭着小s型轨迹,风驰电掣地驶到了他们面前——不错,真的是风骚的小s型轨迹。等他们下了车,闻乐才知道为什么。   一对身穿黑衣的男女拖着一个麻袋下来了。他们身后跟出来的是一个颇为精装的、戴着墨镜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领导者。而从驾驶座上挣扎着跳下车的,是一个手腕处打着绷带的矮小男人。   闻乐:“……你们就让这么个伤员来开车?”   墨镜男人下意识回答道:“人类的驾照太难考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闻乐无语了。   墨镜男人:“废话少说。快把那条小龙交出来,否则我们——”   周绵绵:“否则你们怎么样啊?”   墨镜男人:“否则我们就剥了这只影狐的皮!”他咬牙切齿地吩咐手下把那只影狐从麻袋里脱了出来,影狐毛皮有些凌乱,但没什么明显的外伤。以外形来讲,影狐在狐族中实在撑不上是可爱,跟颜值担当九尾狐那更是差出了九条街,吐着舌头流口水的样子更是……   周绵绵抽了抽嘴角,安慰自己,救狐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不会白来的。   “行了行了,你们也别拿这只狐狸来要挟我们了。我们跟她都不熟。”闻乐在魔镜男人巨变的眼神下扶额,说道,“你们不是想见龙吗?卫绥,满足一下他们的愿望好了。”   于是一条巨大的、金色眼睛如太阳般耀眼的银龙出现在了地下车库里。卫绥不得不低着头,因为他的龙角顶到了天花板。   “有话快说。”卫绥有些不高兴,“这样趴着很累的。”   墨镜男人:“……”   在一阵长久而诡异的沉默后,男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兽眼,双膝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小小的灰尘。   “龙神大人啊!”他几乎是喜极而泣地用手臂擦了擦眼,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们终于见到您了!” 第135章   看着火速跪地求饶的妖族,卫绥和他身后的小伙伴们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厉害的是,似乎那个妖族的同伴也被自己首领的突然操作给惊吓到了,犹犹豫豫地跟着跪了下来。那个手臂打着绷带的矮小男人愣了半天,被带墨镜的男人狠狠一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头磕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低呼:“诶呦!”   闻乐:“……”   绷带男人:“龙神大人、饶命啊!”   卫绥眉一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有些警惕地说:“你们什么意思?”   魔镜男人:“我们是被龙神大人您的英勇风姿给震慑了啊!看您这炯炯有神的双眼,看您这光滑剔透的鳞片,看您这尖锐闪光的利爪!……”   卫绥被对方哄得有些飘飘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挠了挠下巴,问道:“有这么厉害吗?”   闻乐:“……”   闻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们没有想要和我们为敌的意思,能不能先把那边的人质给放了?”   墨镜男人:“好好好,放放放……快去!还不快去把人给放了!诶呀,‘人质’什么的,听着多难听啊。这小狐狸是我们的客人……诶!手脚放轻点!”   可怜的丁灵灵被穿着黑衣的男女抱了过去,落地时恢复了人形,一脸懵逼:“诶,发生了什么……”刚说完一句话,顿时又体力不支,脑袋上金星一晃,“嘭”地一声恢复了狐形,再次昏迷了过去。   周绵绵:“喂,丁灵灵!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啊!”   墨镜男人:“没做什么!真的没做什么!就是敲了她一闷棍……”   丁灵灵小小的狐身颤了颤,尖尖的嘴部一抖,“呕”地吐出了一滩酸水来。   闻乐皱着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她,该不会是晕车了吧?”   周绵绵:“还真有可能。你们这司机的车技到底是有多差劲啊,哦我忘了他是个伤员。”   闻乐:“回去努力考个驾照吧,还有你,带伤就不要开车,否则我就举报你。”   缠着绷带的矮小男人哀嚎了一声:“别!求您了!别吊销我的驾照!”说着以头抢地,倒比刚才求饶得更加真心一些。   闻乐:“行了行了,这次就放过你。言归正传,说吧,你们找龙族究竟有什么事情?”   墨镜男人和如蒙大赦的绑带司机瞬间同时开口道:“求救!”/“寻仇!”   闻乐/卫绥:“……”   闻乐闻言轻轻哼了一声,蓝芒一闪三叉戟已经握在手:“看来你们还是缺点默契啊。”   周绵绵:“恕我直言,我也觉得寻仇的说法比较贴切。”她把丁灵灵举起来,控诉道,“你看,你们差点杀了她!”   墨镜男人:“……”竟然无法反驳。他咬着牙,用力敲了敲绷带男人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寻仇、寻仇,寻什么仇!这么大条龙在这儿,你是瞎了还是聋了还是傻了?!还寻仇!”   绑带男人呜咽了一声:“可是我不说实话,怕他们举报我啊呜呜呜。”   墨镜男人无语了,他颤抖着双手“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来一句话,只得瞬间转换了脸色,向闻乐三人展现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咳咳,龙神大人,是这样的。我们也不瞒您,实际上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找您的麻烦的……但是!您可是伟大的龙神,我们是从心底里不打算屈服于那个人的淫威之下的,所以我们是来——我们是来警告您的!您一定要小心啊!”   绑带男帮腔:“对!要小心!他可凶残了,我的手就是被那个人折断的……”   卫绥眯了眯眼,金色的瞳孔竖了起来:“那个人是谁?”   墨镜男:“您肯定认识!就是您曾经封印过的那只凶兽——梼杌啊!他自从挣脱了封印起,就四处作威作福、欺压其他的妖怪,谁照着他的意思做,他一口就下来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啊!”   闻乐挑眉:“那你们为什么一看见卫绥的真身就改变主意了?”   墨镜男:“因为真正见识了龙神的英姿,我们相信您绝对可以战胜那只邪恶的凶兽的!请您相信我们!”   卫绥:“所以我真的看起来那么厉害吗?!我以前怎么没察觉到……”   周绵绵在一旁吐槽:“喂喂,你可随便别当真啊。这群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指不定挖了陷阱等咱们跳呢。”   卫绥:“诶,说得有理。”   眼看着场面变得滑稽起来,但是警报似乎解除了,至少敌人的智商和气节都不足为惧。闻乐收起了三叉戟,说道:“那只凶兽现在在哪里?”   墨镜男:“您是打算……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惊疑不定的语气下是浓浓的震惊和隐隐的兴奋,“这——”   闻乐:“说吧。”   墨镜男:“他、他现在就在江蓝!因为听说了这里有龙迹出没,所以他特地来这儿蹲守的!”   闻乐扶额:……什么鬼,送上门来的经验吗。   “行吧,带我们去。”卫绥恢复了人形,说,“我……我今天就要再封印他一回!”   闻乐听出他的嗓音似乎有些颤抖,挑了挑眉,看着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在流汗?”   卫绥:“因为那只凶兽真的很凶,咬人很疼的!”   闻乐迟疑:“你被他咬过?”   卫绥到了这个地步,无奈只能和盘托出:“对,我们在战斗的时候他咬了我的腿,我疼晕过去了,掉进了海里……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凶兽被封印了,可是我哥哥也不见了……”   说着,他有些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   “所以这回!我一定要亲手再把它封印回去!”卫绥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这是我作为一只龙的气节,也是为当年抛下我哥哥、让它孤军奋战的补偿!”   “好志气!”墨镜男人鼓掌道。   他身后的黑衣男女也纷纷鼓起掌来,手上缠着绷带的矮小男人也尝试鼓掌,但最后还是用手在绷带上轻轻拍了几下意思意思。   卫绥:“谢谢你们的支持。你们是好妖怪。”   闻乐/周绵绵:“???”这就好妖怪了?   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地球真的是妖风淳朴到不可思议。   ……   闻乐几人跟着妖怪们出了地下车库。周绵绵怀里抱着个昏厥的丁灵灵,不自觉用力了一点。丁灵灵似乎是缓了过来,看清周绵绵的瞬间“吱”地尖叫了一声,瞬间蹬开脚跳出三米远,恢复了人形。   依旧是贞子发型和一身校服。   “绵、绵绵?”丁灵灵惊魂未定地喊了一声。   周绵绵:“嗯,是我。”   丁灵灵:“是你们……绵绵快走!他们想——”   闻乐:“你冷静一点。他们现在不想砍龙了,弃暗投明了。对不对,你们?”   墨镜男人以及他们的手下急忙点头。   丁灵灵一时语塞,随即大怒:“你们……!”   周绵绵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丁灵灵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变回狐狸多休息一会儿吗?我可以抱着你走。”   周绵绵:……手感还挺好的。   丁灵灵:绵绵邀请我去她的怀里啊!天啦!妈妈!   丁灵灵瞬间转换了气场,羞涩地“嘤”了一声,点点头变回了影狐,窜进了周绵绵的怀里。   闻乐:出乎意料的合得来啊,这两个人。   她转向墨镜男人,说:“你们怎么说,那个凶兽在哪儿呢?”   墨镜男人摘下墨镜,手往上指了指。他头顶,正是那座光鲜亮丽的大厦。   “他现在就在上面。”墨镜男人的语气里透出一股淡淡的恐惧来。 第136章   闻乐抬头,看了看高达几十层的高楼大厦,沉默了一下,问道:“他在哪一层?”   于是,在墨镜男人的带领下,闻乐和周绵绵坐上了电梯,来来往往的都是普通的人群。他们进了电梯,墨镜男用眼神把除他们几个外的乘坐者统统吓走了。隔着透明的电梯,喧闹繁华的场景和他们几人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绵绵:“……这怎么看都是个很普通的商业大楼啊。”这种地方来做邪恶反派的老巢,真的没有问题吗?   墨镜男人:“对。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大楼……但是每逢周末的这个时间段,那只凶兽都会来到这里。”   “滴”地一声,电梯停在了第十二楼。男人警惕地往门外墙上挂着的钟看了一眼,仿佛确认了什么,示意所有人出电梯,但是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闻乐:“……”明明她和卫绥都来了,这男的怎么还是这么怂。   她叹了口气,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横着的招牌——   “xx儿童外语园”。   闻乐:“……什么状况?”   卫绥从她身后探出一个头来,轻声问:“你看见那只凶兽了吗?”   “没有。”闻乐双手环胸,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见了一群孩子围在一起做游戏,另一间教室里有几个孩子在做题,“我只看见了一群人类幼崽。”   “喏。”墨镜男人伸手,指向一个粉雕玉琢的、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孩儿,他看起来最多只有八九岁,双眼凝视着桌子上的试题。周围的孩子都在奋笔疾书,只有他只是坐在那儿,连笔都懒得提。   闻乐:“……你说的凶兽,指的就是他?!”   墨镜男人:“是啊!”   卫绥:“真的是。看这里冲天的妖气……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妖气的来源就是他啊!”说着,卫绥捋了捋袖子,挺起胸膛就往前一个大跨步,被闻乐揪住领子拉了回来。   “你要干嘛?”闻乐问他。   “替天行道!”卫绥大义凛然。   “即使被人当成变态叔叔也在所不惜?”闻乐松开手,问。   “对!即使被人当成变态也……不,我觉得这个不太行。”卫绥蔫儿了。   “倒是很合理啊。你之前不是说蛋蛋是因为和他打架才退化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同理,对方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周绵绵摸着下巴说,“不过,看起来梼杌恢复地要比蛋蛋好很多诶……”   “一定是他运气好!”卫绥不甘地说,“哥哥再恢复一段时间,一定能比他强出一百倍!”   “行了,在这点上争执没有意义。”闻乐轻轻翻了个白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些,但是墨镜男人听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所以,你们是怎么让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凶兽骑到你们头上去的?”   墨镜男人:“他再小,也是梼杌啊——这世上有几只妖怪能打得过梼杌?”他说着,忍不住流露出了几分悲哀和不甘心,“与人不同,妖怪的出身几乎已经决定了一切,无论是种族、天赋、地位抑或是能力……”   “这我可不同意。”卫绥说,“你当血统优秀的神兽有那么好当吗?我哥哥要不是龙族,他哪管梼杌吃了几个妖怪啊。”   墨镜男人:“那若是你能选择,你会选择哪种生活?”   卫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闻乐阻止了:“行了行了,你们又偏题了。还是想想怎么制服他要紧。梼杌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吗?”   “他会飞,妖力很强,牙口很好,咬人非常疼。”卫绥回忆了一下,总结道。   闻乐:“……”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他咬人真的特别疼!”墨镜男人无比赞同地点头,“我小弟的那只手就是被他咬的。之前他有一次放学想让我小弟载他去动物园,还没等停稳车呢,他就嗷呜一口上来了,可怜我小弟的胳膊……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顺利接回去的。”   许久不说话的丁灵灵居然开口了:“就凭你小弟那个车技,不咬死他算好的了!”   墨镜男人:“……”   他们一行人,尤其是抱着一只影狐的周绵绵,就这么围在门口窃窃私语,还是相当吸引人眼球的。于是没过一会儿,站在外语园门口的接待小姐维持着已经有些僵硬的笑脸,上来问候他们。   “几位是来接送孩子的吗?”接待小姐问,“还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报名的事情呢?”   她这句话是对着墨镜男人和卫绥说的,明显只有他们俩可能有适龄的孩子。闻乐和周绵绵顶多算同行凑数。   墨镜男人生怕被发现,忙挥手拒绝:“不不不,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买点东西。顺便来了解一下外语课程的事。”闻乐笑着接下了话茬。   墨镜男人:“……”   卫绥低声道:“拜托,我们是来打架的!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不行就自己离开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好了。”   墨镜男人又是一惊,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了卫绥半晌,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中,墨镜男人握着卫绥的手,满脸感激地晃了晃,说:“有您这句话……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几乎是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卫绥:“……”   那边,墨镜男人虽然离开了,但是闻乐还是和招待员小姐交流着关于外语课程的问题,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还蛮靠谱的。作为一家开放在商场大厦里的外语培训机构,这实在是颇为难得。   招待员小姐领着闻乐几个人悄悄地在几个教室徘徊了一圈。很快,梼杌所在的教室考试结束了,孩子们瞬间活泛了起来,有些跑出了教室。而他本人在交完卷后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烦躁。他不乐意将视线停留在满教室的孩子上,扭头望了望半透明的窗户——   和卫绥的脸撞了个正着。   卫绥/梼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是当其中一个保持着成年的体态,另一个却退化成了幼儿形态时,会发生些什么呢?   卫绥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对着梼杌缓缓、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八颗白牙的嘲讽的笑容。   梼杌眼中一丝幽紫色的目光闪过,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哐——”   玻璃窗户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击碎,尖锐的碎片向四面八方迸溅开来。卫绥震惊之下只来得及后退,只见一道浅蓝色的屏障从他身后穿了过来,将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全都在半空中固定住了一瞬间,然后让它们避开了所有人的身体,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人们这时才反应以来,尖叫声四起,到处是慌乱的脚步声。而当卫绥定眼再去看时,他发现,梼杌已经不见了,原来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打草惊蛇了。卫绥有些懊悔地想。   他应该等梼杌放学后再尾随套麻袋的!(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似乎还是无限往变态靠拢)   闻乐熄灭了指尖跃动的浅蓝色光芒,深深叹了口气,说:“人跑了。”   周绵绵把自己的脸从影狐身上抬起,迟疑了一会儿,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追吗?”   闻乐耸肩,微笑:“不必。”   “你们觉得一个沉眠许久后实力衰退的凶兽,有这个闲工夫报名外语课程充实自己吗?”她说。   卫绥灵机一动:“你的意思是……”   “会送他来这里学习的,只要他的家长。”闻乐说着,叹了口气,“生活就是这样的,无论你在外面多翻天覆地,回了家照样要被父母亲戚和学习支配。只要你在地球,你就很难幸免。”   卫绥:“……”是那对硬核夫妻敢养凶兽啊?! 第137章   卫绥闻言,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   周绵绵:“向他的家长打小报告?”   闻乐:“看情况吧。对方也很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毕竟梼杌变成小孩子的时候外表可是相当具有迷惑性的。”说着,她扭头对卫绥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我们就喊他梼杌来着。”卫绥愣了愣,随即气愤地说,“那个男人连梼杌现在叫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就这么自己逃走了!”   周绵绵:“还不是你,闲着没事瞎用激将法。人家真的借着由头溜走了,这下傻了吧?”   卫绥:“……”   算了。闻乐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说:“那群家伙的车还在停车场那里吧。我们先找找这儿有什么可以用的资料吧。”   周绵绵:“我们要偷偷溜进去吗?”   闻乐:“丁同学——”   丁灵灵:“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趁着人群一片慌乱,闻乐给了丁灵灵一个眼神。周绵绵将丁灵灵放在了地上,只见身量娇小玲珑的影狐霎那间融进了自己的影子里,“嗖”地一声溜了标注着“办公室”的房间,很快叼着一个文件夹回来了。   丁灵灵:“喏,拿着。”   闻乐接过文件夹,赞许地摸了摸丁灵灵的头,眯了眯眼睛,说:“我们撤。”   地下车库。   墨镜男人坐在副驾驶座上,轻轻抖着双腿,时不时从窗户外探出脑袋来看两眼。   他坐在驾驶座上、手臂缠着绷带的属下说:“老大,你说他们能打败那只凶兽吗?”   墨镜男人咬牙,强颜欢笑:“肯定能行。我原来还以为那条封印了凶兽的龙肯定跟他一样受了重伤,没想到能遇到那么大只的一条龙……以龙族的实力,绝对没问题,咱们去就是拖后腿的。你看,我这不是被人赶下来了吗。”   绷带男人点头:“哦,这样啊。”沉默了半晌后,他突然灵光一闪,问,“老大,您是不是忘了告诉他们那只凶兽现在叫什么了?”   墨镜男人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轻咳了一声,状似嫌弃地说道:“打架而已,难道还非得互通姓名吗?!我们不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叫什么吗!”   就在这时,车窗“笃笃”地被人敲了两下。   墨镜男人扭头,就发现闻乐三个人面无表情地围着副驾驶座的车门站着。   “……”墨镜男人眨了眨眼,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飞速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三位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哎呀,辛苦了辛苦了……来,快进车里坐坐,我给三位买几杯果汁来——”   丁灵灵在周绵绵怀里炸毛:“你会数数吗?你再说一遍?三个?”   墨镜男人:“哦,抱歉抱歉,四位——”   “行了。”闻乐摆了摆手,拒绝他继续毫无意义的献殷勤的行为,把文件夹当头砸到了他的头顶上,说,“来吧,在这些人里面把梼杌给我挑出来。”   说着,闻乐微笑了一下:“要是连这种小事情都办不好,那你就真的算得上是没有丝毫用处了。”   墨镜男人飞快地挺直腰杆,连连答“是”,低头刷刷刷翻起了资料,很快将其中一张表格抽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给闻乐,很聪明地没有再说话。   卫绥凑过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狐疑地念道:“何聪聪?”他似乎是没料到梼杌会被取这么一个名字,表情颇为微妙地说,“谁给他取的啊。”   “上面有联络地址和家长电话。”闻乐说,“家长那栏填的是文晓月。这是他妈妈的名字么?”   墨镜男人点头:“是的是的。”   闻乐咋舌:“所以他到底是怎么被领养的……”   墨镜男人:“据说是刚从封印里挣脱出来的时候脑子不清醒,被人送去了孤儿院,后来恢复了记忆,但是已经被人领走了……”   “那他算是在不清醒的状况下被当成人类幼崽的喽?”卫绥总结道,“以他的性格,他居然没有把那对夫妇咬死,看来那对领养他的夫妇也非同一般吧?”   墨镜男人否认:“不,实际上倒相当一般。就是个小康家庭,他们夫妻俩从事的职业也很普通,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闻乐:“但梼杌……何聪聪,还是愿意听他们的话来上课,看来养父母对他的影响力不小啊。”   卫绥:“我们该怎么办?”   闻乐:“他不是一心想找你哥哥报仇么。”她用手机拍了个照后就把文件夹递给了丁灵灵,示意她找个没人注意的时间把东西还回去,“那你就主动去见他吧。”   ……   何家。   背着小黄鸭书包的何聪聪回到了家,一脸阴郁地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一个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聪聪,回家啦?”   “嗯。”何聪聪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收敛了很多,语气堪称乖顺,“妈,我能不能看会儿动画片?”   “好啊。想看什么?”女人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   “哪吒闹海。”何聪聪面无表情地说。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之前不还嫌弃这部动画幼稚吗?怎么突然想看了?”   “没什么。”何聪聪说,“我就是觉得哪吒抽龙筋那段特别真实,这几乎是哪吒做的做正确的一件事。”   女人:“……”她沉默了。虽然领养前院长就已经警告过他们,聪聪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聪明到让人无法招架。但女人想着以自己和丈夫的学历背景,理解一个孩子应该不是困难的事。   不幸,她今天就没能完全get到何聪聪的点。不过何聪聪今天依旧表现地与众不同就对了。   女人寻思着动画片里再怎么演绎这个镜头应该都不至于少儿不宜,也就随他去了。   谁知何聪聪看完后一脸嫌弃的说:“我就知道。哪吒在海上抽龙的龙筋——他为什么非得在龙族呼风唤雨、来去自如的海里干这事?就不能把它先骗上岸再说吗?”   “真没借鉴意义。”何聪聪下结论道。   女人:“……”好的。她确定了。聪聪的侧重点的确很不对劲。   “你没事儿吧,宝贝?”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何聪聪的额头,“是今天在补习班累傻了?不是妈说你,你但凡英语能及格一回,你爸爸也不会给你报这些课了。对了,刚才老师打电话来了,说今天在补习班出了点意外,一会儿他们要亲自上门来免费补没有完成的课程。”   何聪聪听了脸色微变。   该死,他忘记把监控炸干净了。   只听见“咚咚”两声敲门声,女人说了句“有人来了”后就去开了门,从门外走进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俊美不凡,身材高挑。他微笑道:“请问您是何聪聪同学的妈妈吗?”   女人:“我是。麻烦你们特地走一趟了。”   男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女人侧身让他进来。他俯身换鞋的瞬间,视线与坐在沙发上的何聪聪交汇——   何聪聪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暴戾的紫色闪电。   “自我介绍一下。”男人笑着握住了何妈妈的手,说,“我姓卫。您喊我小卫就行了。” 第138章   何聪聪的房间里。   卫绥和何聪聪一同坐在小书桌前,面对着面,一言不发,中间摊着几本英语书,一旁还泡着壶水果茶,摆着一叠点心。   何聪聪狠狠拧了拧眉头:“你到底想怎么样?”居然敢找到自己的窝里来?几年不见,这只傻龙的胆子见长啊。   梼杌虽然是凶兽,但是力量不逊于龙族。他在这些龙族面前一向傲气,却没想到,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时候。   “简单,我们想把你重新封印回去。”卫绥淡淡地开口,何聪聪刚想回一句“休想”,就被卫绥堵了回去,“当然,让你继续在人间呆着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最近指使着手底下的妖怪们做什么呢?”   “找你哥,报复啊。”何聪聪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都这个样子了,他估计也不会好过。我们之间的斗争,从来都是这样——你们发现我逃脱封印时的第一反应,不也是趁着我虚弱,把我直接封印吗?”   卫绥:“……”说得好有道理。   “说白了,弱肉强食而已。”何聪聪嗤笑了一声,“我们妖族和道盟也是一个样子。我不过是睡了一觉,玄门百家便不复当年强盛。我想趁机提高妖族的地位,有有什么错?”   卫绥摇了摇头:“不行。”   何聪聪:“为什么?你为神兽,但也属于妖族。”   卫绥:“你这是为一己私欲挑起争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何聪聪:“这句话我返还给你们。龙族来的小子。”   卫绥:“你再这样我就有必要告诉你的家长了。”   何聪聪:“……”他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瞬间扭曲。   “卑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似乎恨不得把卫绥当场咬死。   卫绥则气定神闲地说:“要知道,英语都及格不了的一只凶兽,是根本不足为惧的。”   何聪聪:“你搞得明白这玩意儿?”   卫绥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我可是正统私塾教育出身,教我的老师还是个留洋归来的教授呢。”   何聪聪:“……”你说的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喂。他抽了抽嘴角,嫌弃地皱起眉头,回答,“我不信。”   “不信是吧。”卫绥摩拳擦掌,“行,我给你来一段儿英文版的freestyle!”   何聪聪:“……”你住口,我不想听!   ……   一小时后。   闻乐、周绵绵和卫绥在何聪聪家楼下汇合了。卫绥抱着自己的公文包,兴冲冲地跑了出来,说:“我回来了。”   闻乐和周绵绵一人一杯奶茶,吸溜了一口,闻乐开口问:“怎么样?”   卫绥:“交涉完成。他不会再随便出手了。”   闻乐点了点头:“嗯。他愿意为了继续在那个家庭待下去而妥协,那么说明他也是可以沟通的那一类。”   卫绥回想了一下,说:“确实,或许是妖力受损的关系吧,他的脾气比起从前要好一些……也没有好很多,刚才他还差点现原型想咬我一口来着,正好他养母开门进来,他立刻就变乖了。”   周绵绵咋舌:“那对夫妻还不知道何聪聪的真实身份么?”   卫绥:“约莫是不清楚吧。”   闻乐:“等等啊,我查个东西。”闻乐说着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来,戳了戳大哥,确认了一下相关条款后,说,“像他这样妖兽与人类同居,理论上是要去做个登记,以确保双方都清楚具体情况和风险的。”   因为凶兽妖力强大又性情暴戾,和他们呆在一起的朋友大多都是有能力在他们手下自保,确定万一吵了架自己不会凶兽朋友被一掌拍死的那种大佬。简单来讲,就是大佬只和大佬玩耍,以免误伤   而何家夫妇,是最为正统的普通人。   “你们觉得……咱们有必要跟他家长说一声么?”卫绥干巴巴地说,“我刚刚才答应他不跟他的家长告状呢。”   “随意吧。”闻乐划了划手机屏幕,把它收了起来,抬头说,“我听说这套只在和人类关系比较好的妖怪里通行,也就是说,这不是什么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你看着办呗。”   卫绥:“老实说,他之前动不动就用妖力把玻璃给轰碎了,丝毫不在意周围还有其他人类……”他有些为难地说。   更何况他哥哥和梼杌最开始会打起来,就是因为梼杌会凭喜好吞噬妖怪和人类,实在是过于猖狂——   周绵绵插了一句:“但是你这么做,那何聪聪很可能就没有没有在人类家庭里呆下去的机会了。”   卫绥又眼巴巴地望向闻乐。   闻乐摊开手掌:“我为了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也做过这种隐瞒的事。所以我不发表意见。”   卫绥蔫儿了。   闻乐提议道:“实在不行,签契约吧。”她拍了拍卫绥的肩膀,“我就是靠契约解决这些问题的。”   卫绥想了想,给何家再次打了个电话,把何聪聪喊了出来。   “以后我来教你英语。”卫绥认真地说,“作为代价,你得给我签订契约,保证不伤害别人才行。”   何聪聪:“那你快点。我还得回家吃饭呢。还有,教英语就免了吧,我怕你说多了你那口英语,你的留洋教授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卫绥正在书写契约,闻言身子一歪,差点手滑:“……你的嘴要不要这么毒啊?”   何聪聪:“不让我咬人,连骂人都不行了?拜托,我可是凶兽,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卫绥:“……”好想打人,可他现在还是个孩子,下不去手。   最终,两人磕磕绊绊地把契约定好,各自按了手印。如果何聪聪违反契约,他的妖力就会尽数被封印,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再也搞不了事情了。   眼见着两人也算是握手言和,卫绥抓紧了机会,在何聪聪转身离开前问了一句:“诶,你到底是怎么恢复妖力的?为什么我哥到现在还没恢复自己的人形啊?”   何聪聪回头看了他一眼,稚嫩的声音里呆着几分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他比我强,但伤得比我重,我们俩没法比较恢复速度。”   “哦,这样啊。”卫绥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何聪聪“哼”了一声,上楼去了。   闻乐倒是听起了他们俩提起这个话题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之前她给蛋蛋喂了点神力结晶,那段时间蛋蛋似乎很精神。那如果她喂它更多、更精纯的神力,会不会恢复地更快一些?   她忽然出声道:“嘿,卫绥。”   卫绥回过头来:“嗯?怎么了吗?”   只见闻乐抬头,手中飞快搓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结晶球,冲卫绥扔了过去:“你试试这个。”   卫绥接住结晶球,微微睁大了眼睛。   闻乐:“有什么感觉?”   卫绥:“嗯……很温和,很安全,充满了力量。”   闻乐:“你把它吃下去试试?”她可是在里头灌了不少力量。   卫绥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闻乐点头,“试试吧,反正也吃不死龙。你哥哥之前已经试过了。”   “……”卫绥看着手上的小结晶球、沉默无言,凝视了它一会儿,仰头把它送进了嘴里,喀哧一声咬碎了。   闻乐:“感觉如何?”   卫绥:“有点像糖,甜甜的,很好吃……我能感觉到力量在恢复,但是很缓慢。”   闻乐:“看来我的力量要转移到你们身上,中途还是要消耗一些的,这也很正常。能吃就行。”   卫绥:“你打算给哥哥喂这个么?”   闻乐:“嗯,以后这就是它的餐后甜点了。”   卫绥有些感动,这样一来闻乐要消耗不少的力量。   “你对他真好。”卫绥说。   “没办法,自己捡来的崽,我得负责到底啊。”   湛蓝色眼眸的女孩儿颇为感叹地说出了这句话,接下来吐出的字句却让卫绥有些汗颜。   “等蛋蛋长到何聪聪这个年纪了,我也要给他报兴趣班。”闻乐说,“何聪聪都去学英语了——我不能让我们家蛋蛋输在起跑线上。卫绥,你要不要也报个学习班什么的陶冶一下情操,看样子你以前学的那些东西也丢的差不多了吧?”   卫绥:“……”好好的话题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看着他怀疑人生的表情,周绵绵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   海神殿。   还是熟悉的书房,窗外透出深深浅浅的蓝色。闻乐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珊瑚吊着颗珍珠逗蛋蛋。银白色的小龙欢快地跳来跳去,眼睛如融化的黄金般璀璨。   啪啦一下,它前爪一勾,轻松地勾到了珍珠,把它拉进了自己怀里。   “做得好。”闻乐赞扬了一句。   只见蛋蛋耳朵一动,歪了歪头,低头凝视了怀里的珍珠一秒钟,刷啦一下直起了身子,把那颗珍珠推到了闻乐面前。   “送我?”闻乐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蛋蛋上下点头,然后又撒开欢儿去找乐子了。   闻乐捧着手掌心那颗圆润的珍珠,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还是蛋蛋第一次肯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让出来,而不是堆进小金库里。   萨迦坐在边上处理公务,黑色的头发披散了下来,眉眼在灯下格外动人。   “怎么了,冕下?”他似乎注意到了闻乐的视线,抬头问了一句,唇边一如既往带着些许笑意。   “没什么。”闻乐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随后抬眸,走过去,捏着手里的珍珠,照着他白皙如玉的脸颊比了比,一时间居然觉得萨迦的皮肤比珍珠更加莹润夺目。   “您是要把它送给我吗?”萨迦说。   闻乐点了点头。   萨迦:“为什么?”   只见闻乐叹了口气,拉起萨迦的手,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爱卿甚美。”   萨迦:“……您这是在说情话?”   闻乐:“也许吧,我尽力了。”   黑发的祭司闻言轻轻地笑了笑,吻了吻她的手背,眼中隐隐倒映出些许温和的光影。   “没关系,以后可以由我来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辽!   晚上还有一篇番外~   大家可以戳进专栏康康新文哦!欢迎预收~   披上马甲做霸总,现代言情。   今天也在高呼光明万岁,奇幻言情。   我们下篇再见,么么哒。 第139章 番外一:壳壳日记   1、   诸位好,我叫壳壳。科鹅壳,蛋壳的壳。   至于我为什么叫壳壳呢,因为我有个哥哥名字叫蛋蛋。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父母,给他们的孩子起这么不负责任的名字吗?   很不幸,我就遇到了。   2、   从名字上来看,我们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一个信息,即我的哥哥,它生出来的时候是颗蛋。   这里就要纠正一点了,我哥哥不是我爸爸妈妈亲生的——虽然他们经常让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也是被他们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捡回家当他们小孩的——所以我生出来的时候,不是颗蛋。   妈妈还说我没有我哥哥省心,一生下来就只知道闹。这可不废话嘛。我哥是壳蛋的时候他倒是想闹,他发得出声音么?   别的小孩子一出生也肯定要闹腾的,不闹腾还算小孩子么?   我妈妈就是挑我刺。   ……总之,我胎生,我骄傲!   3、   话题好像有点歪。   继续说。   我今年7岁了,马上就要上小学一年级。而我的哥哥已经上了高中,每次我去看他,他都被一群小姐姐围着。不过有一点好的,就是每次我都能从哥哥那里拿到别人送他的一堆甜点和零食。那些东西几乎都进了我的肚子。哥哥从来不吃,据说是为了预防吃胖。   据绵绵姨妈说,哥哥小时候为了长大,经常吃一种东西。结果个子是长大了,但是也变得很胖,胖成球的那种胖,随着年纪变大才渐渐把肥给减下去。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段经历吧,导致哥哥对自己的体重有了执念。不仅吃素,而且从来不沾甜食。   但是他最近常常和一个喜欢吃甜食的小姐姐在交往。   为了和小姐姐有共同语言,哥哥每次出去吃完甜食都要出去狂奔几千公里——真·几千公里,变回真身腾云驾雾的那种狂奔。我每次看他飞出家门,都能感受到他心中叫嚣着的恐惧——   “变胖了变胖了!要死了要死了!”   然后等他驾着云雾回来,像死龙一样瘫在原地,吐着舌头抱着珍珠休息了半天,这才恢复成人形。他说这样他才能保住他的腹肌和爱情。   我妈妈管这叫“真爱”。   我问她什么叫真爱。她说,真爱会改变人,让你克服原来恐惧的东西。但是反之亦然。你也许也会害怕原来并不害怕的东西。   这太复杂了。我只能勉强听得懂字面意思。但是套用在我哥哥身上,就是……爱情让我哥哥不害怕变胖了?   可是有一次,他上称的时候,我悄悄用了点手段,把称上的数字给变大了,他还是瞬间白了脸,又变成龙出去兜风了。   不是说好了不怕吗?   妈妈又骗人。   4、   大家或许注意到了,我用了“又”这个词。那是因为妈妈从小到大都喜欢用各种谎话哄我,把我哄哭了最开心。   比如我不想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就说我们家附近住了只大凶兽,名字叫梼杌。他会吃掉所有过了十点还不上床的小孩子。   妈妈说它长着比老虎锋利的牙齿,一口能咬掉我的一只小胳膊,就像我咬掉棉花糖那样轻松简单……巴拉巴拉、诸如此类的恐怖形容,妈妈跟我说了一堆。   最后我吓的揪住被子抖了半个晚上,半夜披着被子跑进爸爸妈妈的床上睡的。   妈妈睡的跟猪一样,连我跑进了房间都没注意到。还是爸爸好。   爸爸抱着我笑了一下:“我就猜到,壳壳今天晚上会来和我们一起睡。”   我:“为什么?”   爸爸:“因为你妈妈今天跟我炫耀她把你吓住了呀。她可高兴了。”   我:“……”   你们听听,这是亲生的吗?啊?!   爸爸接着说了一句:“壳壳今天做的很好,妈妈很开心。周末我们一起去游乐园玩儿呀。”   我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过分的是,某一天,我跟着卫绥哥哥出去玩的时候,见到了传说中的“凶兽梼杌”。   ……真是好恐怖一凶兽啊。   凶兽梼杌有个名字叫何聪聪,大学毕业后当了个兽医。他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但是很厉害,再凶的小动物在他面前都乖得像兔子一样。卫绥哥哥管这叫“种族天赋”。   反正何医生没有妈妈说得那么可怕。   听说妈妈给我报了围棋班、数奥班和网球班,何医生还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还送了我一根棒棒糖。荔枝味的,很好吃。   何医生是个好人。   妈妈大骗子。   5、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妈妈还是很疼我的。每次生日的时候都和舅舅来和我一起办生日。   我的舅舅是个大明星,超~大的那种。无论是班上的同学还是小区里的叔叔阿姨,甚至公园里健身的爷爷奶奶都认识他。   班上的同学很崇拜他,因为他很帅。叔叔阿姨们知道他,是因为在电视里经常看见他。爷爷奶奶们则是经常唱他的歌。   说起来,我舅舅也很神奇,很有个性。因为他从来不唱一样的歌。即使是他自己写的歌,每次开演唱会,他也总是要唱一个改编的版本出来,但是都很好听。   “你舅舅那是唱歌跑调。”   有一次,我问妈妈,舅舅为什么这么个性,妈妈摸着我的头这么回答我。   跑调?!妈妈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么,哪有人唱歌跑调能跑得那么好听的?当我们小学没有唱歌跑调的人吗?   我只当妈妈是在诓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6、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的妈妈是干什么的。   她每天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要么rua我,要么rua我哥哥。连兴趣班都不用上。   “看见墙上那几张奖状没?”有一次,也许是我上兴趣班前的目光过于悲愤,妈妈指了指卧室的一面墙说,“那都是你妈妈我当学生的时候挣回来的。”   我看了一眼那些奖状和奖杯,选择了告辞。   “我知道你不如妈妈聪明,但是妈妈也不会怪你。”妈妈说,“咱们笨鸟先飞就好,啊。”   “对啦,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妈妈带个椰子。么么哒。”   这就是我的妈妈。   又懒又馋,又不谦虚。   但是没办法,谁让她是壳壳的妈妈呢。 第140章 番外二 1、 萨迦睁开了眼。 入目是海底的深蓝, 半空中却摇曳着深深浅浅的海浪纹路, 仿佛在深色的帷幕上绽放出了大片的花朵。 莹蓝色的幽光指引着他的视线。他遥望着十三根玉石色泽的参天石柱,一时间被这扑面而来的沧桑和神圣感震慑地说不出话来。 “恭迎您的苏醒, 冕下。” 悦耳动听的声音传至耳边。萨迦这才回过神来,看清了站在祭台下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浅白色的纱裙,裙摆的下半部分似乎是被撕去了, 露出了莹白的小腿和光润的脚趾。她戴着面纱,乌黑的长发用金色的法绳缠绕着,此刻正低头俯身正对着他。 萨迦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谁?” 少女沉稳地回答道:“吾是海神殿的神殿祭司。” 祭司吗。萨迦的眼角眉梢温和了下来,他面对信徒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是你唤醒吾的?”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 语言里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意思:“是的。” “吾名为塞西。冕下。”塞勒西抬起了头,湛蓝色的双眸让萨迦一时愣了愣, “海神殿为迎接您的苏醒,已经静候了千年之久。只求您赐福于海国, 庇佑海族人民——” “我也想。塞西。”海神温和中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可是如今, 我已经失去了力量。” “诸神东渡,光明神留下的光明之力消耗殆尽。我作为光明神系的一员, 没有踏上东渡的旅程,代价就是逐渐失去自己的神力。除非我的神器海神三叉戟仍在……” 塞西听到这里,眼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 “怎么了,塞西?”萨迦垂眸, 歪了歪头问她,黑色的长发如绸缎一般披在身上,五官美得宛如画师倾力描绘,却带着一股不染尘事的稚嫩和无辜。 而且他还没了力量。更没有了能证明自己神位的东西。出了这个海神殿,他自称海神说不定还会被厌憎海神信仰的暴徒绑上火刑架。 塞西:“……” 蓝眸少女沉默了许久,最后在萨迦略微有些震惊的目光下扯下了面纱,上来拉他的手:“这些之后再说吧,我们先离开这里,一会儿就要来人了。” 萨迦顺从地被她拉走,也没有多问自己一介海神为什么要在自家的宫殿里逃窜。他只是专注而温和地注视着她,那眼神永远像是洞悉了一切,却让塞西在生出一股负罪感之余,不禁红着脸躲避—— 这到底是海神还是魅魔啊! 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啊?! 2、 塞西是这里的祭司没错。但她是个新来的,根本没有资格靠近祭台,只能在宫殿里做些打杂的活儿。 她原本也是某个小国的公主,为了躲避党争进入了海国,又因为惊人的美貌稀里糊涂地进了海神殿。 但是海神殿的生活比她想象地还要无趣,甚至发生了一些欺凌事件。 她决心离开这里,加入船队也好,周游大陆也好,反正她不想再过这种捧着烛台在神像前从天黑跪到天亮的日子了。 她想念自由。 塞西是稀里糊涂地进来的,却不能稀里糊涂地出去。她四处躲避守卫,寻找出神殿的路线,却不小心闯进了祭台。 她听说过这里,曾经海神神降与信徒们交流的地方。那里还杵着根光芒暗淡的三叉戟,塞西一度以为那只是个象征物,或者点缀——毕竟海神已经消失那么多年了,谁能保证这个所谓的“海神遗物”就是真的? 但塞西很快就相信,这玩意儿是真的了。 因为它有法力。 自从遇见了三叉戟开始,塞西就不停地在原地打转。无论她拐过几个墙角,永远都会走回三叉戟面前。 而三叉戟在她靠近时,总是会微微颤抖或者发光。仿佛就是在说—— “来摸我呀?来摸我呀~” 塞西:“……” 她为了离开,迫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去试试。结果,海神神器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她色诱了。 塞西:“……” 她试着挥舞了一下。如臂使指。 然后哐啷一下,祭台上亮起了白昼似的光芒,从天而降一个风华绝代的半裸男人,自称是海神。 但他一点力量也没有了。仅剩的神器如今在塞西的身体里静静沉睡着。塞西能感觉到,自己和三叉戟结成了某种契约,海神本人能不能再使用这把叉子真是个未知数。 塞西的计划终究还是达成了。 她逃出了海神殿。唯一与计划不同的,就是一只倒贴上来的三叉戟,还有一个花瓶般美丽珍贵的男人。 ……好吧,男神。 3、 冒险生活如塞西想象的一样快活。除却她的一些额外工作:解决觊觎三叉戟和萨迦的家伙。 说起来有些不可置信,有时第二种人数比第一种还要多。 前半生因美貌收到追捧和盛赞的少女不免有些怀疑人生。但是萨迦只喜欢她,只跟着她,他们成了最默契也最般配的伴侣。 后来,嗯,因为来找麻烦的人实在太多,塞西来一个打一个,萨迦则来一个坑一个,他们渐渐收服了很多小弟。就这样,等他们把海国逛了差不多一圈的时候,小弟们集体开了个会,求他们统一海国来了。 塞西的头上写满问号:“哈?” 小弟们:“您已经在海国内无敌了,小殿下!” 说来也巧,塞西的故国听说塞西出息了,主动碰瓷,请她回去继承王位没有成功,就自动在王座上刻了塞西的名字。 然后大家就开始称呼塞西为“殿下”。 塞西:“不是,稍等。就这么统一海国,会不会太随便了?” 萨迦笑着反问她:“有吗?” 被美貌冲昏头脑的塞西:“没有没有。” 塞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登上了海国的王位。 4、 “咔。”小王子壳壳插嘴道,“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啊,母亲你是在哄小孩子吗?” “爱信不信。”塞西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母亲我想当这个王吗,每天处理公务都烦死了。” “公务明明是父亲处理的。”壳壳问。 “他就是干这个的嘛,比我专业啊。” 塞西理所当然地说。 “那我也不想处理公务。我也想找个专业的人来。”壳壳苦着脸说。 “可以。”塞西摸着儿子的小脸,将他的头掰正,“你也找个愿意帮你处理公务的伴侣就好啦。” 于是,海国王子的传说逐渐在西加大陆流传开了。 传说小王子有神一般的容貌,高洁的品格,温和的性情。唯一的缺点就是个恋爱脑。 他的恋爱口号是这样的—— “恋爱吗,送你江山的那种。” 把他的绝大部份仰慕者给吓跑了。 so sad。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到这里正式完结啦! 咱们下本霸总马甲见! 《披上马甲做霸总》: 阮青穿进了某本狗血小言文,被迫披起系统提供的马甲做起了男配霸总。 系统:“变性马甲披好——多么完美的一个霸总啊!” 于是阮青过上了白天是俊美多金狂炫酷霸拽男总裁,晚上是美丽多金狂炫酷霸拽女总裁的日子。马甲每使用十二个小时冷却五小时,精准无匹。 她决定走原剧情,用自己雄厚的财力把女主捧上人生巅峰,顺便把男主怼到怀疑人生。 阮青:别的不提,这天凉王破的感觉真他喵的令人上瘾。 文案二、 顾深泽觉得自己有病。 他的老板,星阳娱乐的总裁阮青,相貌俊美,常青藤硕士背景,刚刚回国执掌家业,就空降s市单身新贵榜第一名,成了无数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 在某次电影拍摄工作结束后,他在经纪人的坚持下和新上任的大老板约了顿饭。 见面时,对方穿着黑色西装,双腿笔直——但明明是个五官精致的漂亮女性。 对方见到他后,主动伸出了白皙的手,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声音慵懒却悦耳:“你好,我是星阳娱乐的新总裁,阮青。” 免疫了马甲的顾深泽:“……” 男老板在我眼里偏偏是个女的? 是我疯了还是世界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