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回头》 作者:阮青鸽 一句话简介:古早味仙侠虐文。 ========= 第1章   那天春光明媚,杨枝收拾了行李,谁也没告诉,一个人下了山。   行至山脚下,她抬头看天,几只喜鹊划过。   她修仙几十载,成就不高,除了布阵上略有造诣,修为在同门间平庸无比,又因为心魔困扰退步不少,现在的她,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但这没什么。   她作为凡人上山,再作为凡人下山,其间几十年能够寻仙修道已是老天垂怜,她进步过,退步过,爱上过谁,也为谁伤心过,一切经历都足够精彩,走到今日,她不悔,不恨。   只有一点,她希望图南能如愿以偿,修成与天齐寿的剑仙,这是她对他最后的期望。   拎着包袱,她捏碎玉佩,踏上了泥地,朝凡间走去了。   她要寻她自己的山高水长。   万里之外的深山中,图南若有所觉地低头,他身侧有一棵杨柳树,春风吹拂下,一片柳叶刚好掉落他手中,柳叶细长青翠,他捻着它,心里莫名一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疼。明明他的道法就快大成。   练成之后,他就不会再受人世所有情感的羁绊,无拘无束,一剑破千山,他有什么好疼的?   但是好疼。   疼得他快握不住手里的春生剑,就好像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正在发生。   *   (三十年前)   精米饭,素炒菌菇,卤鸡腿,红烧肉,还有糖馅儿的兔子包……   杨枝一样一样地把食物放进装饰精美的食盒内,动作很慢,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些美味佳肴,嘴巴紧紧地闭着,她怕自己一张开嘴就流出口水,也怕肚子不争气地叫。   她太饿了,这会儿她的腹中好像生了一个恶鬼,不停地抓挠着,肠肚里火烧一样地疼。她的上一次进食在昨日晌午,她把三个馒头拿回家,自己只掰了半个,用水把它泡得极大,云朵一样飘在碗里,可惜那么一大碗东西都是虚的,她还是饿。   前几天,爹娘下地的时候,一只妖兽突然出现,疯狂挣扎抵抗之下他们侥幸没死,却变得缺胳膊断腿,在这种一天不干活就没东西吃的年头,失去劳动能力就代表死。   幸好她从七岁开始就在莫家当丫鬟,能挣几个铜板,还能把自己分得的食物带回家每个人分几口。靠着花钱买粮食,再加上自己挨饿,她勉强把全家人的性命往后拽了几日,但她清楚明白地知道,这已经是极限,就这几天,他们家里就该饿死人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看这食盒里的东西,越看就会越舍不得,若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做出不该做的事,轻则被赶出莫家,重一点的话,当成被打死都有可能。   但她忍不住,如果这个食盒可以带回家,起码今天爹娘和弟弟都不会饿死了。   看了好久之后,她咬咬牙,合上盖子,握住把手,提着食盒去送饭。   她一路穿过许多小门,绕了不少弯,终于走到了一间房屋前。这个屋子坐落的极深极偏,门窗前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整个屋子都被阴影笼罩着,好像能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但明明没有任何东西烂着。   她是来给屋子里的人送饭的。   她把食盒放在门前,敲了三下,也没等房间里的人有什么应答,直接转身就走了。她知道屋里的人不会回应她,给他送了几年的饭,她早就习惯了。   这房间里住的是莫家的小公子,今年九岁,比她小三岁。   她只在他六岁时见过他一次,被狐毛斗篷围着的男孩子站在床前,侧着精致小巧的脸看他病重的母亲,白皙柔嫩的脸颊被一只干枯泛黄的手温柔绝望地抚摸着,但他琥珀般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是疑惑,他没躲开她抚摸的手掌,但他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那样眷恋遗憾地看着他,他像是一块石头。   那一面过后,杨枝再也没见过他,几天后,那个女人去世了,几月后,这个家来了新的女主人,三年后的现在,大宅里多了一对玉雪可爱的双胞胎,所有人都围着新生儿团团转,而那个丧母的男孩整日都躲在了不见天日的地方,除了每天的饭食,没有任何东西证明他还活在世上。   如果杨枝是一个吃饱饭闲着没事的大小姐,她或许会关心一下那个孩子的安危,但她不是,她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放下食盒后,她跑到了院外池塘边,捂着有些抽痛的胃部坐下。   她要在这里枯坐一个时辰,等着收食盒,然后才能回到后厨领些食物带走。   一会儿之后,饿劲儿勉强过去,她拔了几根茅草,开始编草蝴蝶,她很擅长这个。吃的弄不到,这种不要钱的小玩意儿总还可以带回去哄弟弟开心。   她那么可爱的弟弟,会抱着她的腰和她撒娇、软软地叫阿姐的弟弟已经今天早晨都饿得没力气站起来了。   编了好几只蝴蝶之后,她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站起身回到那扇幽闭的门前,食盒还躺在原来的地方,里面只少了一个兔子包,和没吃基本没区别。现在,她的任务就是把它们倒进泔水桶。   过去有食物的时候,杨枝虽然觉得扔掉它们有些惋惜,但总归还是按照管事娘子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干活。但今天她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   这么好的东西,人都吃不到,拿来喂猪,人居然比猪还不如吗?她的父母弟弟都要死了,如果她把它们带回去,他们就能活,带不回去,他们或许在今夜就会湮灭生息。   这食盒里装的哪里是食物,是活生生的人命。   杨枝站在原地,举着食盒,眼神愣愣地往里看。肉、饭、还有兔子包。这么好看柔软的东西,弟弟他一定会喜欢的。   反正这是小公子不吃了的东西,反正也没人关心他每天吃了多少东西,就算今天她倒进泔水桶的只有一些残渣也没人能看出有什么问题。   几乎在一瞬间,杨枝下了决定,她要把这些食物能带的都带走。   说干就干,她把食盒放在廊下,跑到池塘边,扯下几片荷叶,还有几根草,回来之后她急急忙忙地用荷叶把好携带的食物包裹起来,挤掉汁水,再用草系好。   在行动的时候当然会有油沾到她手上,但她丝毫不在意这些,匆忙急促地包裹着它们。她本来就不是贵族小姐,手上沾点油算什么,只要能活命,什么她都不怕,她只怕被人发现,无论被赶出去还是被打死,她和一家人都会在顷刻间没命。   她心跳飞快地忙活了好一通之后,一边包一边抬头看着院门,即便这里从来没人来,她还是害怕今天破天荒地来人了,生怕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拉去示众。   在这种紧张的心情中,杨枝终于把所有东西都包好了,还用茅草把它们挂在腰带上,垂在裙子里,做完之后,杨枝站起身了,抹掉额角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事情办完了,没人发现她,她安全——   正想着,她一扭头,赫然对上了一双琥珀般的眼睛。   她差点叫出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比三年前的样子更加精致,仍旧是一副仙童的模样,只是个子高了些,久不见天日,他的皮肤白净地像雪,只有嘴唇泛着嫣红的颜色,两道眉如山峦,他才这么小就能有这样不俗的模样,可以预料到长大之后会有多么惊人的美貌。   他站在窗后,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她好像能在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一个衣衫破旧,头发泛黄,满面惊慌的丫鬟。   她确实害怕。   她知道,如果这个孩子想,他可以直接和管事娘子说她偷了他的食物,一旦他告发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她其实也只有十二岁,并没有经历过太多风雨。   就在杨枝浑身僵硬如坠冰雪地站在他的视线里时,那个小公子垂下眼睑,伸出手,轻轻地把窗户关上了。   一阵风吹来,远处的茅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在枝叶滚动的声音里,窗棂紧紧地关闭着,就好像从来没打开过一样。 第2章   即使最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杨枝也被吓得够呛。   她浑浑噩噩地完成自己所有任务,而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莫府,朝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她才突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总归平安无事地从莫府出来了,还带了很多吃的!   杨枝从衣袖里掏出半块馒头,咬了一口,又把它塞回去,小跑着朝家赶,她要尽快把东西带回去救命。   爹和娘,还有弟弟,都在家里等着她。   但她没跑多久,至多两里路,一个凄厉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小枝,跑!”   杨枝惊愕地抬头。   一个满头血的人大吼着朝她跑了过来:“小枝,跑,快跑!妖兽潮来了!村子里所有人都死了!”   杨枝认出他,这是她家的邻居李四叔,一个孔武有力身形健硕的杀猪汉,因为家境稍为比村里其他人殷实,他一贯有些油滑的傲气,但这会儿却完全不同,他浑身灰尘地朝这边跑,狼狈得像条狗,腰间的衣服破裂了,殷红的血浸染了布料。   杨枝的手脚在一瞬间麻了。   妖兽潮来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村子里的人?她的家人是村子里的人吗?是,他们,他们死了吗?死?   杨枝的手开始颤抖,这时,李四叔已经跑到了她面前,他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了,几近力竭地停在杨枝面前喘气,身体剧烈震动的同时从喉咙里挤出一些零散字句:“跑,大家都死了,再不跑的话我们也要死,妖兽吃完那些尸体就会追上来,我们去莫家求助,他们家有灵气阵,可以挡妖兽。”   杨枝的脚分毫都挪动不了,浑身都颤抖起来:“我爹娘还有弟弟都死了吗?”怎么会,怎么就这么突然就死了?比一片叶子落在地上还容易,她刚刚带了吃的回去找他们,他们没等到她。   李四叔:“都死了你说呢!”   杨枝握着拳,突然埋下头,朝着家的方向跑,她没看见他们的尸体,就算别人说得再真她都不敢相信,但她刚冲出去一步,就被李四叔一把抓了回来:“你干什么?回去送死吗?”   杨枝:“四叔,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李四叔生气地说:“妖兽那么多,你怎么看?没等你走到跟前就被吃掉了。”   杨枝语气近乎平静地说:“那就吃。”   李四叔怔忪了一秒,没有训斥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他的脸上都是血迹和泥土,两行泪水冲出两道痕:“小枝,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刚刚也不想跑,想和我儿子死在一起。这个世道这么难,躲过这一茬妖兽,躲不过下一茬,迟早都是死。”   “但我还是跑了,我不怕自己死,我怕没人给他们收尸,就算最后他们被啃得只剩骨头了,总要有人给他们埋到土里头,活着的时候天天在泥地上被太阳晒,死了还得过这样的日子吗?”   他近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先去莫家躲一躲,等妖兽都走了,我们回去,我们爷俩把那些人都埋起来。”   杨枝的脸仍然木着,但是空洞的眼睛里又有了神采:“好。”   说了一会儿话,李四叔的体力也恢复了些,没那么喘了,他拉着杨枝的手:“不能再耽搁了,快跑,去莫家。”   两个人一起朝前跑,虽然时间已近傍晚,但太阳仍旧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他们沿着晒得发白的土路朝前跑,两边干枯的蓬草在阳光下像是一团火。他们跑着跑着身后就隐约有了兽类嚎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声音现在还很遥远,但它们不需要多久就可以追到他们面前。   幸好这里离莫家不远,他们没跑多久就到了莫家的府院前。   李四叔强撑着身体,喘着气上前,对护院一拜:“妖兽来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死了,两位老爷,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避一避,只要一个角落能落脚就好,柴房马圈都行!”   护院却拒绝了他。   “刚刚仙长留下的玉枢已经提示了妖兽的踪迹,老爷下令,所有外来人员都不准入内,妖兽能伪装成人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你是人是妖,抱歉,不能让你进来。”   李四叔脸色发白:“我们怎么可能是妖兽!你看我的血,红的,热的,我怎么会是妖?”   护院握紧了手里的棍子,脸色比李四叔更白:“妖兽的血也是红的热的。抱歉大哥,我也不想死,现在是灵力阵启用的关键时刻,我决不会让你进来。”   生机就在眼前却又被断绝,李四叔的脸色眼看着立刻灰败了一大截,人家不让他进,他一个伤患又能怎么样,他只要敢往前走在一步,妖兽没把他咬死,人也会把他打死。   他苦笑一声,看着自己的手,他刚刚跑动的时候腰部又开始流血了,他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出去,反正不少,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可能进莫家也活不下来。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认,他也快死了,但是——   他突然捏住了杨枝的手腕,按着她跪下去,自己也跪下:“我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但是她还是个孩子,况且她平日里就在莫家做事,半个时辰前刚刚出府,大概总走侧门两位老爷才不认识她。让她进去吧!就当她从来没出府行不行?”   杨枝的头被他按得挨在地上,石砖自下而上地透着凉气,额头那里冰凉如雪。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醒过神的时候,头顶有人说:“不行,你们走吧,趁天亮还能跑远点,藏在山谷草坑里或许能留条命。这个你们拿着,说不准可以派上用处。”   一根细长的木棍被扔到了他们面前的地面上,当啷一声。   李四叔看着木棍,摇了摇头,居然还笑了一声,而后,他长叹一口气,勉强直起腰,捡起木棍,拉着杨枝沉默地走了。   天高云阔,但他们居然不知道应该走向何方。   没走多远,他停下了脚步,瘫在地上,吃力地说:“小枝,我没力气,走不动了。”   杨枝拽着他:“我扶着你。”   李四叔摇头:“你一个小姑娘能扶我走多远?”   杨枝执拗地说:“能走多远走多远。”   他说话的时候,远处妖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比刚才又近了不少。   在可怖的兽吼中,李四叔一笑,往日里杀猪的汉子现在脸上倒是有几分温柔:“这样吧,我们分开走,各自找一个能躲起来的地方。你听我说,妖兽到了夜间眼力不好,只要躲得够深就可以躲过一命,但我们两个人体积太大,一起躲容易被发现,况且我身上还有血味。你先去找地方,我歇一会儿就去,我是个男人,这点伤没什么大事。”   他把木棍递给杨枝:“这个你拿着,我用不惯,不需要。”   杨枝却没被他哄住,她想哭,但眼里却干涩无比:“你没力气跑了,你会死的。”   可能到了最后的时间了,李四叔已经对自己什么情况有了很清楚的判断,他居然很镇定地说:“对,我确实快要死了。”   他看着她,眼里好像有团火:“但是你还要活,你还有事情要做。你要给村里人收尸,给我收尸,况且我们村也不能被畜生灭了口,你死了,过几年就再也没人记得那里还有个村,也不会有人给我们烧纸上香。”   他把木棍拿起来,塞到了杨枝的手里。   就在这时,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突然响起了野兽咆哮的声音,杨枝惊骇地看过去,一只满嘴血污的巨兽正蹲在他们十丈外的地方,满眼贪婪地看着他们。   这一刻,风声好像都停了。   直到李四叔疯了一样地大叫:“小枝,走,我拖住它,你快走,不管哪里,就算躲在臭水沟里,躲好,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出来。”   他甚至支起身体,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杨枝被这个力度推得往前跑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妖兽的注意,它嚎叫起来,兴奋地朝着李四叔扑了过来。   “走!走!走!”他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小枝,不要回头,回头就会被怪物追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 !”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就会被怪物追上的!   多年后的追妻男主:你骂我?   *   我想今天把盒饭发完,额,看情况加更一下吧,当然,也不确定有更,十二点之前我会上来说一下的。 第3章   要去哪里躲?哪里才可以救她一条命?   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候,杨枝猛地扭头,看向刚刚把他们拒之门外的莫家。   她忽然想起,那个小公子的院子里有个狗洞,狗洞极小极窄,成年人完全不可能爬进去,但她可以,她的肩膀够窄,人也够瘦。   这一看,她发现莫家上空好像渐渐地升起来一层淡淡的泛着蓝光的屏障,那就是灵气阵,等那层屏障彻底成形之后,她就不能从狗洞爬进去了。   杨枝一咬牙,朝着记忆里的方位跑去。   现在的天已经快黑了,只有晚霞还挂在天边,在血色的暗红以及血肉被啃咬的声音中,杨枝攥着木棍埋头朝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记着的位置正不正确,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灵气阵彻底完成前钻进去,她的大脑中一片寂静,只有一个念头:跑。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长满草的狗洞,她把木棍探进去,狗洞通着的,她立刻伏下身体朝里钻,就在她弯腰的时候,她的身后又传来了妖兽嘶吼声,离她很近,几乎就在咫尺间。   她不去想这是哪只妖兽,是吃了她家人的,还是吃了李叔的,还是仅仅想来吃她的,她没有精力想那么多,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使劲往里爬。   终于,就在她的后脚跟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气时,她完全爬了进去,与此同时,那个灵力阵犹如实物一般建立起来,那只妖兽为了抓她伸进狗洞里的爪子立刻被削成了两半,一半在内一半在外。   逃出生天之后,杨枝瘫在地上剧烈的喘气,身后的细草隔着衣服扎着她,但这种轻微的疼意完全不让人讨厌,相反,这让她有了一种自己还在活着的感觉。   即使是在这种危机的时候,这个小院子里仍旧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只有窗内有灯亮着。   杨枝看着灯,放心地趴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叫起来,她才发觉,自己这会儿已经饿得不行了,刚才完全是强撑着力气逃命。   也是,她本来计划着带食物回家和家人一起吃的,结果到了现在,除了那一口馒头,她什么都没咽进肚子里。杨枝把袖子里的馒头和裙子下面藏的荷叶包都拿了出来,刚才忙着逃跑,荷叶包掉了一个,只剩下了压成饼的兔子包和卤鸡腿。   杨枝在这一路上都没流泪,但看着草地上的这些东西,她绷不住了,跪在地上对着月亮磕了三个头,而后靠在石头上,一边流泪一边把卤鸡腿啃了。鸡腿本来就咸,就着眼泪更咸,杨枝越吃越难过。   吃了三个鸡腿后,杨枝觉得自己吃不下去了,她把其他东西都收了起来,坐在草丛里熬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天亮吗?   可是天亮之后就会好?   死去的不会复生,失去的不会再来,就算天亮了又有什么用。   杨枝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她一直都忙着做活照顾家人,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一个大概的估计,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个目标,但现在,她的目标遗失了。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墙外传来了一声声的兽吼声,显然那群妖兽正待在莫家外面,只是苦于灵气阵,它们无法进入。   只是一会儿之后,杨枝震惊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咚!”   “咚!”   她站起来朝天上看,莫府大门上空,一只长了翅膀的妖兽正奋力地朝灵力阵上撞击,虽然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但它的动作却完全没有停歇,仍旧执着地行动着。陆陆续续地又有几只妖兽飞了起来,加入撞击灵气阵的行列。   在许多妖兽合力撞击之下,坚不可摧的灵气阵好像被震动了,有些地方隐隐地涣散了些,杨枝眼神发直地看着那里,不知道多久之后,灵力阵上出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纹。   与此同时,院子外面好像有许多人慌忙地跑过,他们大叫:“怎么办,灵气阵要被破了,我们人手不够!”   “只能跟那群畜生死拼了,刀都发到手了没有?”   “拿到了,老爷和夫人的院子里都派人守好了。”   “……”   杨枝躲在了一棵树的后面,生怕被人发现,她以为这群人是被派来保护这个小公子的,马上就会进院子,护卫在小公子的房门前。但她没想到,这群人居然只是过路,声音很快就又消失,朝着大门那边赶去了。   杨枝回头,看向那扇透着亮的窗。   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听不见,但他居然没有走出来看一眼,甚至连窗都不开,一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做些什么。   他的父亲仿佛忘记了这个孩子,没人保护他,在这种危急时刻,除了她,居然没有一个人在他附近。   他不会觉得难受吗?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灵气阵突然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破碎声,它真的被妖兽们打破了,蓝色的光芒涣散在天地间,那些撞得头破血流的妖兽稳了稳身体,而后龇着牙从天空扑了下去。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大门那边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护院和妖兽拼杀的声音、惊叫声、哭嚎声,许多声音都交织在一起。   杨枝本来以为莫家的护院应该够强,即使灵气阵被破也能把它们都制服,但她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居然是人声渐渐小了,兽吼声隐约从莫府各个方位传了过来,显然是妖兽占了上风。   杨枝焦虑地在原地转了几圈。   本来以为莫家这边绝对安全,但现在,莫家这个大庭院反而可能更危险,毕竟府外是无限的天地,不管是躲藏还是逃命都有更大的空间,继续留在这里只可能被妖兽们瓮中捉鳖。   杨枝一咬牙,她要离开这里,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再钻狗洞出去。   她刚刚朝着狗洞那边小跑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小公子那扇窗。   她是小丫鬟,他是小公子,除了送饭,他们并无交集,他的生死和她没有任何关联。   但她忽然想起今天他的那双眼睛,他的眼中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清凌凌的。他也没有告发她,放过了她一马。   况且他还那么小,和弟弟一样的年纪。   在杨枝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跑到那扇房门前,奋力一踹——   一室的光辉倾泻到她身上。   那个小公子正坐在桌前,手里拿了一本书,眉眼安静地看着,灯光下肌肤如玉。发觉门被踹开之后,他才放下书,偏头看她,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什么情绪,好像只是看见一只鸟落在了窗前,他自然而然地等着这个不速之客自己离去。   但这个不速之客直直地朝他走去。   杨枝没时间和他说太多,一边疾行到他身边一边道:“妖兽来了,我要带你逃出去,你不要说话。”   说着,她一弯腰,直接把椅子上的小公子抱小孩一样地抱了起来,他没有任何防备,很顺利地被抱了起来,他比她低了一个头,体重也很轻,她抱着他居然一点也不吃力。   在初时的安静之后,她怀里的小公子挣扎了起来,虽然人小,力气不大,但仍旧干扰到了杨枝的行进速度。   这样不行。   杨枝收紧了胳膊想要束缚住他的挣扎:“我带你去逃命,你别动!”   小公子充耳不闻,仍旧挣扎着。   杨枝皱了皱眉,然后站定了脚步,抬起手,干脆利落地往他的屁股上“啪”地打了一下:“不准动!”   小公子果然不动了,他抬起眼,眼底居然有些震惊。   杨枝尴尬地别过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图南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次被打屁、股。   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报复回去,嘿。   *   好了,盒饭发完了,放心看文吧,目前没有我明确要发盒饭的角色了。 第4章   把小公子从狗洞塞了出去后,杨枝拽着那根木棍也爬了出去,接着,她拽着他的手,带着他拼命地朝远处的树林里跑。   那些妖兽忙着在院内杀戮,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小孩儿,跑了许久之后,他们成功地逃到了树林深处的一个沟壑前。   这里以前应该是条溪流,只是干涸了,留下了狭长的河道。   杨枝把小公子推进沟壑,从旁边扯了些杂草,盖在他身上,在她行动的时候,小公子一直看着她,杨枝完全不敢看他的眼睛,虽然打小孩屁股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他刚才的眼神总觉得她好像深深地冒犯了他。   真是奇了怪了,她拿着小柳条抽自己赖床的弟弟时,从来都没有这种神奇的负罪感。   难道是太金贵的屁股打不得?   杨枝胡思乱想的同时手上的动作并未停,等她布置完所有伪装就一弯腰钻了进去,躺在小公子的身边累得喘气。   好了,就这样吧,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逃了,到了这一步,生死有命。   杨枝正躺着,身边的小公子蓦然出声了,所幸说的不是让杨枝尴尬的事情:“你带我出来干什么?”   杨枝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不然呢,看着你去死吗?”   她没想到,小公子下一个问题居然是:“死是什么?”   杨枝偏头,诡异地看他。   他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她,毫不闪躲,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味,真奇怪,他明明经历过母亲的去世,但还是不明白什么叫死亡。   对着这样的眼神,杨枝不知道自己应该羡慕他还是可怜他,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回答:“死是不能呼吸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想。”   他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片刻后,他突然说:“我饿了。”   杨枝有些呆愣,但她很快地说:“我有吃的。”   说着,她掏出了荷叶包里的兔子包,递给了他。   小公子一边坐起来接过兔子包,一边小声地说:“这是我的。”   杨枝:“……”   她只当做自己没听见,偏头看向其他地方。   虽然没人教导他,他吃饭倒是挺郑重,明明吃的只是一个不成样的兔子包,他还认真地一口咬下一个兔耳朵,把兔耳朵吃完之后才细致地吃兔子身体,一副井井有条的模样,和土里刨食的农家孩子完全不同。   杨枝忍不住地想,他是不是每次都等她离开之后,偷偷地把门打开,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拿出一点吃食,再掩上门,一个人在房间里这样细致地吃饭。   吃完了两个兔子包,小公子坐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才背对着杨枝躺下,也不说话,也不动弹,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杨枝没有一点儿睡意,她仰头看草缝里的星星。   大概是夜太静了,没有任何声音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忍不住地又想起来白天的事,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浮现出来,爹,娘,弟弟,还有李四叔。   不过几息时间,悲伤像浪潮一般涌出,几乎要淹没她,她想哭,有了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她的眼角无声地滚出了泪珠。   哭着哭着,她觉得冷,她偏头,小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小公子没有回答她,从背后看去,他的呼吸格外均匀。   他肯定睡着了。   杨枝于是伸出手,搂住了他,额头抵着他的后背,他的眼睛虽然冷冰冰的,但身体却格外地温暖,她抱着他,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无声的大哭,直到哭累了,睡着了。   她睡着之后,过了一会儿,小公子居然睁开了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显然从一开始都没睡着。他反手摸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后颈,又把手拿到了自己的眼前,对着月光看。   手上一片水迹,都是她的泪水。   他看着自己被沾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又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什么叫悲伤,但现在他知道了,泪水是滚烫的。   片刻后他才又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被几声妖兽的嘶吼惊醒的。   杨枝从睡梦中苏醒,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听见了不远处有妖兽喘息,她骇然地从草缝中偷偷探出半个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刚好看见一只妖兽正在五丈外的地方贴地闻嗅,四处寻找能捕食的猎物。   她身上的血瞬间凉了,妖兽发现了他们的气味,追上来了?!   她怀里的小公子也注意到了妖兽,杨枝低头,明显地看到他的眼睛睁大了,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这个时候,杨枝的思路突然格外地清晰,她打不过妖兽,但她不能束手就擒,她还有一根木棍,就算只能多活两秒也好。   她握住小公子的肩膀,小声而郑重地说:“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你赶紧跑,我能拖住多久是多久,你要是能活下来,替我去小河庄收尸。”   她松开手,摸索到木棍,紧紧地握住,虽然手在颤抖,但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我会保护你的。”   她强忍着恐惧向他保证,他不语,只是看她的眼神格外认真。   刚交代完,那只妖兽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杨枝一抬头,刚好对上了妖兽贪婪的视线,它发现她了!   她毫不犹豫地把小公子往后一推:“走!”   说着,她紧紧地握着木棍,站直身体,正面对着妖兽,妖兽急速地朝她飞扑过来,杨枝没有办法抵挡住它,那张带着腥气的大嘴顷刻间就到了她的身边,她咬着牙,飞快地把那根棍子直接插进了它的嘴里,横在口腔内。   妖兽一吃痛,大叫一声,疯狂地甩头,它的力气太大了,杨枝根本抓不住那根木棍,不过几息,它就把木棍甩了出去,眼睛赤红地看向她。   死亡的气息从上至下地笼罩住她,她要死了。   但她没死,她震惊地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她身后冲了出去。   小公子不知道在哪里藏了一把不长的刀,他握着它,狠狠地往妖兽的后腿弯扎了进去,那一下极快极凶,带着一种超越年纪的血腥杀伐气息,兽血噗呲一下喷涌而出,浇了他一身,但他的脸色却镇定无比,眼如寒星,他甚至还轻巧地用手腕转动了一下刀柄,伤口瞬间被撕裂得更大,血流如注。   这一下对妖兽造成的伤害实在非同小可,它立刻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挣扎地朝外跑了几步,眼看着那只腿已经瘸了。   但一切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两个人还是太小,妖兽短暂地跑出几步之后就又调转回来,它能看出来,这两个人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虽然它的腿几乎废了一只,但它仍旧具有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况且,妖兽都是记仇的,他们伤到了它,不管跑到哪里,他们都是它的死仇。   巨大的凶兽瘸着腿,龇着牙,再一次朝他们扑来,在它的身后,又有几只妖兽冒出了头,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杨枝抱住了扎完那一刀就站在原地的小公子,颤抖着捂住了他的眼睛,自己也闭上了眼。   感受着他的睫毛在她掌心划过的细痒,杨枝略弯嘴角,在最后的时候,还有一个人陪着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像惊雷,像鸟鸣,像狂风,而后是一个男人爽朗畅快的大喝:   “剑来——”   杨枝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握着一把剑,手指在剑锋飞速掠过,剑光顷刻间包裹住了他,转瞬间,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的光。   等光芒熄灭后,那些妖兽全都倒在了地上,已经失去了生气。   那个男人干脆利落地把剑收回了背后的剑鞘里,走到了两人的身前,皱着眉:“你们的家人呢?”   杨枝:“都死了。”   “都死了。”男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说:“既然如此,你们两个都把手伸出来。”   两个人都照做了。   他弯下腰,把手指抵在他们的脉搏上,杨枝感觉手腕那里好像有一团热气出现,顺着经脉游遍了全身,这种感觉还挺舒服。   等热气消散之后,男人眼中浮现出别样的神采,他站直身体,两臂抱胸,盯着他们说:“你们二人都有仙骨,想不想修仙?”   杨枝有点犹豫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小公子抬起头,直视那个男人的眼睛,虽然他只有九岁,但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气弱:“修仙有什么用?”   男人的眼睛更亮了,他赏识地看着小公子:“修仙者不饥不饮,不老不死,一剑破千山,顷刻越四海,踏云霄,斩尘寰,岂不美哉?”   小公子脸色未动,回答道:“那我修仙。”   而后,两个人都转头看向杨枝。   男人问:“小姑娘,你呢?”   杨枝也想和这个男人一样一剑就能杀死这么多的怪物,但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修仙就不能吃饭喝水了吗?我也不是贪嘴的人,我只是感觉你说的那种日子好像不是活人过的。”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这你放心,修仙界也不乏贪食好酒之人,贪财好色的就更多了,不同人修的是不同的仙,你只要沿着你自己的修仙之道一路前行就好。怎么样,跟我去吗?”   杨枝深吸一口气:“去。”   她并没有成仙成圣的大志向,但她想像这个人一样能够斩杀妖兽,救人活命。   待这个男人帮她收完尸后,杨枝跪在家门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而后,她带着两身衣服离开了这里,踏上自己的修仙之路。   即使杨枝刚刚经历了大难,但总归还是一个孩子,从小也听过了一些话本故事,脑海里也有些关于仙人的幻想。   在她的印象里,修仙门派就该是雕梁画栋,云雾缭绕,衣袂飘飘的男男女女神情高傲地飞来飞去。   但此刻,她面前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场景——   三个茅草屋,一片大菜地,几只发现人来了之后就嗷嗷叫的黄狗,以及一片极其茂密一看就是完全没有修整过的后山。   这。   就这……?   她莫不是被骗了?   杨枝低头看小公子。   小公子面无表情地回看她一眼。   这一刻,虽然他们都没说话,但杨枝相信,他们心神相通了。   这什么破烂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活生生的商业欺诈!   *   我想赶紧把他们写长大了,小屁孩状态不能谈恋爱虐来虐去啊,着急。 第5章   两个小孩同时把视线投到了男人身上。   就是这个人,刚刚还跟他们吹了一路他的玄冥山门有多么厉害,几百年前如果想要拜师的话还得从山下爬三千级台阶上去才能测仙骨,身段十分高。   迎着两个小萝卜头的目光,男人摸摸后脑,憨厚到近乎奸诈地笑了一声:“既然你们都到这里了,我就和你们坦诚相待吧。”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这一门呢,祖上确实阔过,你别看现在后面都是山,几百年前那里全是弟子房,内门弟子八百,外面弟子两千,整个山都快塞不下。”   “但后来门内有一个半步仙人突然走火入魔,几乎杀完了所有人,房子也都毁了,刚好碰上了各门派斗争激烈的时候,自此以后,门派就没能再建起来,一直是这个样子。”   简略地讲述历史后,男人的嘴角咧开一个笑,两只手放在他们肩膀上,拍了拍:“所以,门派复兴之任就交到你二人手里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使命加身,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杨枝:“……”   不,她单薄的肩膀好像已经垮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男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满脸兴味地说:“当然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妖怪。我尊重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觉得我这里太落魄了,想走,也行。但是下山了路就不送了,自己走吧,也不远,三千多级台阶而已,说起来有点抱歉,当年我门全胜时期先祖行事确实张狂了些,见谅见谅。”   杨枝:“……”   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现在的修仙人士都这么不靠谱的?   正崩溃着,一声门响,另一个男子从一间茅草屋里走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呵斥道:“靖安,胡闹什么。”   现在杨枝才知道救了他们的仙长叫什么名字。   靖安转身,对着那个男子赔了一笑:“云鹤师兄,我只是逗逗他们而已。”   云鹤不赞同地皱眉:“拿别人逗乐就是你的修行之道?”   靖安尴尬地低下了头。   云鹤走到了两人中间,低头,神情认真地说:“我这里确实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如果你们想去别的门派修行,我可以把你们送去,凭借玄冥山门过去的名气以及你二人的仙骨,拜入门内应该可以。”   “不过,”他的眉间忽然染上了一抹傲气,“我并非自夸,玄冥山门即使落魄数百年,但终究积累无数,功法秘籍应有尽有,而且现在弟子稀少,并无相互倾轧的可能。你想要锦衣玉食,这里给不了,但想要成仙,未必不行。”   “留下吗?”他问道。   片刻后,两人同时道:“嗯。”   云鹤的脸色浮现出一抹笑意:“好了,既然如此,你们就是我们玄冥山门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把你们的名字年龄都告诉我。”   杨枝:“我叫杨枝,十二岁。”   云鹤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杨枝,杨柳枝。柔而韧,每春生。你是在春天出生的吗?”   杨枝点头。   云鹤又把目光投向小公子:“你呢?”   杨枝也跟着看了过去,说起来,虽然她给他送了几年饭,这一日还和他朝夕相处,但她居然仍不知道他叫什么。   小公子抬起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叫图南,九岁。”   图南。   杨枝默默地在舌尖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念的时候,她要先轻轻吐出一口气,舌头再微弯,才能把南字送出去。这是一个适合慢慢念的名字。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云鹤道,“好名字。”   杨枝不知道这个名字好不好,她只是又念了一遍,念的同时看着图南,他抬着眼,神色坦然地和云鹤对视着。也是奇怪,明明站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穿着的也是旧衣,甚至身上还有许多灰,他看上去却还是和当初狐裘围着时一样看着尊贵无比。   他们明明站在一起,同样是初入仙门的弟子,按理说过去的一切尊卑差距都已经消弭,但这一刻,杨枝忍不住地把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她的手上都是老茧,但他的手指却柔嫩光滑无比,昨天她牵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杨枝正想着,站在他们身侧的靖安说话了:“好了师兄,这会儿先别和他们说这么多,奔波许久都该累了,先让他们去洗漱休息。刚好,那间草屋还空着,里面也有张床,你们先住进去,暂且挤一挤,等得空了我再搭间屋出来。”   云鹤也道:“是,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水,床铺也收拾好了,你们洗个澡就去睡觉,睡醒了来中间那间屋子吃饭。杨枝,你带着图南去吧,你比他大三岁,便是师姐了。”   杨枝点头:“好。”   说着,她就想要牵他走,但手指快要拉住他的时候又偏了一些,扯住了他的袖子,她对图南说:“跟我走吧。”   图南:“嗯。”   杨枝正准备牵他走,却没想到,他不知道是觉得被牵袖子的感觉有些奇怪,还是习惯了被牵着,直接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掌,握住了。   杨枝被他牵得愣了一下。   图南看她的目光略有些奇怪:“不走吗?”   被他这么看着,杨枝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太奇怪了,她是干惯了活的人,手上长茧是自然,没什么好自惭形秽。不管图南过去是什么身份,反正现在他就是一个要被她牵去洗澡睡觉的小屁孩嘛,有什么呢?   杨枝想通了,握紧图南的手,带他走进茅草屋。   屋里果然有一个硕大的浴桶,杨枝用手感受了一下水温,刚好,她直接道:“你先洗吧,洗完了我再去换水,你可以开始了。”   一回头,图南站在她身后,完全没有脱衣服准备洗澡的样子。   杨枝有点怀疑地看他:“你都九岁了,会自己洗澡吧?”   图南:“……会。”   杨枝自然而然地问:“那你怎么不脱衣服?”   图南没说话,盯着她看,眼神里有些诡异。   杨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朝着图南走近了些:“不会吗?我帮你?”   图南果断地朝后退了一步,并且紧紧地捂住了衣领。   看到他的动作,杨枝才猛地明白了,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可能不会给自己洗澡脱衣服,他这是……   害羞了?   夭寿,她帮自己六岁的弟弟洗澡洗多了,完全没有那种男女性别不同的自觉,她刚刚甚至还做好了帮他搓澡的准备。   杨枝控制不住地尴尬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拒绝搓澡能手是会后悔的,图南,以后你求她她也不会给你搓澡了!   *   我好怕我写着写着又沙雕了起来_(:з」∠)_老是想抛梗,写靖安问他们是不是浑身都充满干劲的时候我在哈哈地想哪有劲啊,怕是浑身上下都是凎。   *   马上长大。   *   我今天好话痨哦。 第6章   杨枝找到靖安的时候,他正在灶台前生火,大概是湿柴放得太多了,烟雾熏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杨枝捂着鼻子眯着眼睛喊:“仙长?”   黑雾里的仙长痛苦地咳嗽几声:“别叫我仙长了,叫二师父,有什么事你快说,哎,这火怎么要灭了!”   杨枝:“……”   她原以为修仙的人要不然嘴里,要不然眼睛里,最不济也是手指一弹就能喷出火。没想到还是需要烧柴火,还烧成这个鳖样子。   她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他手里的柴火棒,拿着它往灶台里捅了几下,挑出几根冒烟的树枝往身后的水坑里一扔,又塞了几把干稻草,烟雾顿时散了不少,火烈烈地烧起来后,杨枝把柴火棒往靖安的手里一塞:“好了。”   被熏得流眼泪的靖安略微震惊地看着杨枝。   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但她十拿九稳地做些什么的时候,别人似乎完全生不出任何提出异议的心思,自然而然地听从她。他一个剑仙,手里的东西都能被抢走,真是恐怖。   他伸出手,拍了拍杨枝的肩膀:“你果然适合当大师姐。”   “……”   杨枝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她只是指了指他的眼睛,“……你要不要先把眼泪擦干净再说话?还要,锅要干了。”   片刻后,靖安才彻底腾出手来,他转身问杨枝:“怎么没去洗澡睡觉?”   “我觉得我和图南都是大孩子了,不适合再睡在一起。”杨枝没有问他能不能两个人分开睡,而是直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摆张床?”   靖安果然被她拖进了自己的节奏:“中间那间草屋是专门存放秘籍法典的,不过屋中还有空地,可以睡那里。”   他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这两个小孩不过是矮萝卜丁,睡在一起又有什么,他搭个床虽然方便,但没必要吧?   靖安张嘴:“不过……”   他还没吐出一个成气候的音节,杨枝就干脆利落地行礼:“多谢。”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说几句话就背上了搭床任务的靖安站在原地,有点发愣。   这……   怎么就这样定了呢?   *   当夜,杨枝一个人躺在草屋里。   窗外正在下雨,雨声不小,还混杂着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滚滚雷声,她不怕打雷,也不讨厌下雨,只是这个时候孤身一人躺在陌生的地方,总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这几天她一直这样,白天的时候还能正常地做些什么,但到了夜里,总是夜不能寐。   细细想来,除了抱着图南的那天,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此刻,她又想起了前日看到的那一幕,火还没完全熄灭的屋子里,几个肢体被烧得纠缠在了一起,完全看不出一点儿人样,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家人,却不知道谁是谁。   她睁开眼睛,房顶的杂草好像隐约能连出那样凄惨的形状,闭上眼,他们的样子又尽显无遗地直接浮现在她眼前。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哭也哭不出来,眼睛干干地瞪着。门外的风雨雷声更繁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时,一个雷闪爆发,杨枝眼见她门前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   杨枝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前,刚一推开,图南的小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白色的寝衣,抱着枕头,抬头看她,他大概是冒雨跑过来的,肩上发间都有些雨水。   杨枝没多想,先把他拉进屋,拿了布巾给他擦脸,擦完才说:“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怕打雷。”图南用一张木木的小脸说出这句话。   杨枝:“所以你要过来和我睡?”   图南点头。   杨枝觉得有些好笑,他白天的时候洗澡不让她看,现在却来找她睡觉。   这小孩。   她一边把他往床边拉,一边打趣他:“你白天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洗澡。”   图南一板一眼地说:“书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当然不然共浴。”   杨枝又问他:“那就可以共睡吗?”   图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瞄她一眼,小声地说:“但是我害怕。”   他看起来有点别别扭扭的。   杨枝明白了,这个孩子大概是没人教,什么都是从书里学,书里没教他逃命,他就待在那里不动,教他和女孩子保持距离,他就照做,只可惜这会儿又害怕,想有人陪他。   杨枝摸摸他的脑袋,有点可怜他。   “行吧。”杨枝把他推上床里,自己也上床了,盘腿坐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安抚他,“书上的东西也不能全信,我们现在是师姐弟关系,也没到婚嫁年纪,一起睡觉也没什么,况且今天是打雷了,特殊情况对吧?”   图南点头。   杨枝:“好了,睡觉吧。”   图南听话地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刚好这个时候又有一个惊雷炸响,杨枝看得清楚,他虽然没叫,但眼底确实浮现出一抹惊慌。   杨枝弯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从小就怕打雷吗?”   虽然脸色发白,但图南仍旧认真地回答了她:“不是,是三年前。”   他的回答忽然激活了杨枝的记忆。   她抬头看向房顶,家乡那里终年少雨,更少雷,在她过去的十二年生活里,只有一天的雷雨特别大,就是图南的娘去世那天。   那天是下午,天上压了一日的黑云被狂风吹着,野马江涛般向前奔涌,不多时,电闪惊现,随后如鼓的雷声在天地间腾起,一声两声不止,七声八声不息,雷车动地电火明,还有倾盆的大雨下着,仿佛天上仙人打翻了杯盅。   连绵的雷雨中,守在廊下的下人们得知了一个消息,莫家的主母连绵病榻多日后,终于在方才仙去。   那时的杨枝也在廊下,生老病死她见得多了,村子里的小孩不好养活,生下来没多久病死的就不少,她对这个自己只见过几面的主母的去世并没什么感触。   但几年之后,她想起那天,忽然觉得,如果那个人没死就好了,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有她在,图南必然不会长成这个样子。他好像走在和人世隔岸的地方,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什么叫死,也没有因母亲的去世而难过,但他从那天之后怕打雷。   杨枝叹了口气,躺进被窝里,又一次伸手抱住了微微发抖的图南:“好了,没事的,睡觉吧。”   窗外的风雨当然没有停歇,但或许是被人抱着的原因,图南渐渐地安稳了下来,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看样子要睡去了。   一直没能睡着的杨枝也渐渐有了睡意,毕竟怀里抱着一个暖烘烘的东西确实挺舒服,而且这个小东西还长得玉雪可爱,看起来软乎乎的。   就在她要彻底沉入梦乡的时候,图南却在被窝里扯了扯她的袖子。   杨枝勉强支起眼皮,迷迷糊糊地说:“怎么了?”   图南问了她一个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问题:“师姐和姐姐有什么区别?”   杨枝侧身躺向他:“差不多,不过姐姐更亲近一点。”   这时,许久没有响雷的天空不期然地又炸起一声雷,图南一个瑟缩,抱住了她的胳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基本是窝在她怀里了。杨枝本来就迷迷糊糊的,他这么一窝,她也没推,直接顺着这个劲儿把头搁在他的脑袋上,闭着眼睛困意绵绵。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总之,一会儿之后,她怀里的图南好像说了句话:“那我可以直接叫你姐姐吗?”   杨枝闭着眼回答他:“嗯……”   图南好像从她怀里钻了出来,专门抬头看着她说:“姐姐。”   “好了。”杨枝艰难地睁眼,一抬手,把他按回被窝里,“睡。”   图南就又躺了回去。   虽然窗外的风雨仍旧下着,不过被窝里确实够暖和,没过多久,两个人就都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即便已经睡着了,他们还是相互抱着,那么亲近无邪。   *   七年后。   午饭时,杨枝被一堆师弟师妹叽叽喳喳地围着,完全脱不开身。   “师姐,我那一招总是练不好,怎么办,急死我了。”   “师姐,昨天下雨后山刚开出来的地被淹成池塘了,我是把水排出去,还是下山买两尾鱼苗?”   “师姐!二师父下山了,下午还有课吗?我上午听课的时候有个地方完全没听懂,书上也找不到答案。”   师姐长,师姐短,杨枝被吵得头懵,明明她自己练了一上午的剑,这会儿已经很饿了,可惜虽然身处饭堂,就是吃不上一口饭,唉。   杨枝揉着眉心,耐着性子挨个回答,刚回答到了一半,这群师弟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他们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从门外刚走进来的那个人。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身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窄袖衣,头发用发带高高地束起,走动的时候,发丝在背后轻微地晃动。或许因为身体抽条太快了,他看起来比寻常人都更高瘦,但却没有一丝干弱的气息,背后背着一把铜剑,看上如如松似竹。   虽然一身打扮极为朴素,但他的脸却异常俊秀,眉如寒鸦,高鼻秀目,即便整日在太阳下练剑,他却完全没有一丝晒黑的迹象,肌肤如玉。如果换上狐裘锦衾,再被饰以兰草金玉,他合该是个锦绣堆里长成的公子哥。   就是这么个人,一进来就吓住了众多的师弟妹,使他们仿佛鹌鹑一样不敢多言。   杨枝却一看他就笑了,她朝他招手:“图南,上午练完了?”   他走到她面前,略微低头,垂下眼回答:“嗯。”   刚说完,他就一偏头,朝着四周的小鹌鹑们皱了皱眉,训斥道:“白日里听课练习不专心,吃饭的时间才知道补习?如果想在剑道上更有进益,不如下午我看着你们练,有什么问题那时再说。”   鹌鹑们齐齐赔笑:“不用了师兄!我吃饭,吃饭。”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杨枝无奈地摇头:“都只怕你,完全不怕我。”   图南看她,一脸不赞同:“你太好说话,太心软,对他们就该严厉些,不管怎样自己先吃完饭再说,他们这么问下去,最后又只能吃剩饭了。”   杨枝却笑眯眯地说:“你也来教育我了?师兄?”   图南被她叫得有一瞬的局促:“我哪有。”   几息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叹了一声才说:“算了,你坐着,我去给你拿吃的。吃完有事和你说。”   说完他就转身过去了,杨枝在他身后看他背影,一边看一边默想到底是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金坷垃喂出去了!都长大了!情窦初开我爱你你爱不爱我的日子就在眼前嘿嘿嘿嘿嘿。 第7章   不多时,图南回来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杨枝边拿筷子边问:“你要说什么事?”   图南:“大师父让你傍晚时去找他一趟。”   杨枝点头:“知道了。”   简单的交谈后,两个人开始低头吃饭。   没吃多久图南就放下了筷子,他本就食欲不盛,这些年又在练习辟谷,假以时日或许真能做到不餐不饮。但杨枝就不同了,她年少的时候挨饿挨得太狠,加上修为进展一般,对口腹之欲实在无法割舍,幸好每天运动量大也不长胖。   图南吃完之后也没直接离开,坐在杨枝的对面,拿了张布在擦剑,他擦得极为细致,一丝不苟,所有的起伏沟壑都照顾到,长而有力的手指隔着布料在三尺剑锋上来回抚摸,居然带着一丝莫名的温柔眷恋味道,但他的眼睛明明还是冷的。   一会儿后,杨枝吃完了,两个人并肩走了出去,身后的师弟师妹们都小声而热情地说:“师姐再见!”   杨枝回头一笑,朝他们挥手,又转过头去,和图南开玩笑:“你这张脸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冷了。脸色稍微好看些那群小孩也不会那么怕你。他们都有许多问题想问你,只是不好意思找你问,只能来问我,可我现在刚刚筑基而已,再过些日子,没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们解答了。”   图南背着剑,直视着前方回答她:“那就不解答,修仙之路本就只能靠自己走。”   杨枝拿他没办法:“行吧。”   她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了,和块石头没什么两样,不过,也正是他这样的心性,才能这么快地进入筑基晚期,或许没过多久就能结成金丹。   不能比啊不能比。   走到了路口,杨枝问他:“等会儿你要去哪?”   图南:“去藏书楼。”   杨枝:“行,你去吧,我去后山。”   图南站在她面前:“那我走了。姐姐。”   杨枝用手赶了赶他,自己先转了身,朝着后山走去。   这一路上的风景看着和小时候刚来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房屋建了不少,一排排地立着,连花圃鲤鱼池都挖了几个。后山也不再是当初那副原始模样,修了一条宽直的石阶,还开了不少田。这些年二师父从山下带来不少有资质的小孩,门内热闹不少,可以预料到,以后玄冥山门还会有更好的发展。   杨枝沿着石阶走到了后山的一条河流边上,河边种了一排杨柳树,她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歇息了一会儿,而后拿出自己的剑,继续练。   她在修仙上资历平平,进益很慢,但正是如此才更要勤奋地练。她作为门派大师姐,没办法成为那个最有天分的,做个最勤奋的也好,总归可以给师弟妹们做个表率。   杨枝今天的目标是把昨日师父教的那一招练得熟练些,玄冥山门讲究以气入剑,通过剑锋唤出剑气,凭借剑气斩杀仇敌。但她用这一招的时候总是难以唤出剑气。   杨枝练了一遍一遍,汗流了一额头,手心一片潮湿,仍旧不得要领,到了最后,剑柄上也是汗水,几次都差点把剑从手里滑出去。如此几次后,杨枝收回剑,默默地走回了那块石头边上,叹了口气,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眉心。   今天大概又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杨枝视线虚浮地望着身边的河水,想要放空自己一会儿,但她视线刚飘了没多久,忽然锁定在一颗脑袋上。   被她发现之后,河里头那个人完全没有被发现的尴尬,甚至眼睛都不眨,朝她游了过来,快到岸边后鲤鱼一般越出水面,身姿优美,只是一点,大概是为了游泳方便,他没穿上衣。   杨枝目瞪口呆地看着**着上半身的图南,都有点结巴了:“你,你怎么在水里?”   图南面无表情,毫无羞耻心地舒展着身体朝她走来:“出藏书阁之后去练剑了,有些热,下水游一游。”   杨枝:“你从山下逆着水一直游到了山上?”   图南走到她身侧:“不可以吗?”   杨枝:“……”   行,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杨枝还没说些什么,图南毫不客气地直接说:“我看了一会儿,你这一招有几个地方练得不到位,所以才迟迟不能召出剑气,我给你演示几遍,你好好看。”   杨枝看他全身上下,只怕就剩条裤子,哪有剑,她刚准备把自己的剑递给他,就看见他走到柳树下,干脆利落地折下一根杨柳枝,握在了手里。   他只是静立了片刻,就握着柳枝把那一招完完全全地使了出来,和二师父教得分毫不差,运转如意,威势万千,行动间腾腾的杀气扑面而来。但细看来,又有些微不同,二师父的招式更随意,潇洒自如,而图南的招式更为庄正,一丝不苟。只是杨柳枝毕竟是细软的,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含了一丝柔和,有了一分惑人的杀意。   杨枝羡慕地看着图南,一眼都不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古怪。   她知道自己应该看他手里的那根杨柳枝,只是,莫名其妙地,她居然忍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她一直拿他只当一个小孩看,总觉得不管他长得多高都还是那个被她抱出莫家,雨夜里躲她怀里的小男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男孩拔高了个子,需要抬头去看,肩膀长得比她宽许多,长腿细腰,身前和臂膀上都有了结实流畅的肌肉。   图南今年十七岁,放在人间,他已经可以成婚了。   正想着,她的耳边响起图南的声音:“这一招看懂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图南居然已经停下了动作,走到了她身边,杨枝被他这一声吓得立刻偏头看他,但因为身高差和过近的距离,一双眼居然刚好地对上他的前胸。   她瞬间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晃到了眼睛。   图南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沉默了,居然又朝她逼近一步:“姐姐?”   杨枝慌忙地朝后退了一步,靠着一棵树,干涩地张开嘴:“你要不然先把上衣穿上?”   图南皱着眉看她:“到底看懂了没有?”   杨枝当然没看懂,她想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看懂了,省得图南又要演示给她看,再看一遍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眼光看他了。但又一想,图南一贯较真,万一要她立刻使出来给他看,她还不如当场去世,思前想后,杨枝下了决心。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那就不回答。   她抬头看图南,正色:“图南。”   图南被头顶的柳枝遮得略微偏着头看她:“姐姐?”   杨枝:“先不要管剑招的事情了,说个别的。是这样的,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要注意遮盖自己的身体,下次游泳之后记得立刻穿衣服,不要这样出现在女孩子的眼前。”   图南被她说得有点委屈:“我也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   杨枝:“……”   是啊,他也没在别人面前这样,在自己姐姐面前这样又怎么样呢?看给孩子吓的。   杨枝张张嘴,没说出一个字,说过了反而显得她龌龊。她沉默了半天只能说:“那你在外面注意些。我要下山找大师父了,你记得从河里再游回去,没找到衣服之前不要冒出来。”   被封建姐姐束缚的图南迟疑地点头,然后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那刚才你看会了没?”   杨枝:“……我略有感悟,具体会不会还需要自己再练练,好了,我要走了,你记住我的交待。”   刚一说完杨枝就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跑了。   图南在她身后,眉毛皱着,满眼的不明白,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更不明白了。   即使已经走了,但杨枝的眼睛好像还没忘记刚刚看到的东西,总是想要闪回一下,吓得她走得飞快,没多久就跑到了大师父的院前。   大师父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直接说:“进来吧。”   杨枝推门而入,首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檀香的味道,悠远又宁静,大师父正背对着她,在 上翻找着什么,直到她走到了他的书桌前,他才两根手指夹着一本薄薄的小册转过身,看向她。   云鹤:“坐吧。”   杨枝心里有些紧张地坐下了。   大师父平日里不太管事情,但只要他找人,说的就是大事。   杨枝抬头,小心地问:“大师父,您找我有什么事?”   云鹤看着杨枝,这是他和靖安收进门的第一个徒弟,这么些年来,她都以自己不大的年纪管理着整个玄冥山门的事务,她心思缜密细腻,做事周全,对人又和善,门派能从四个人发展到现在快一百人,一切都井井有条,对此她功不可没。   只是可惜,她的天赋实在低,且不和图南相比,即便在后来招进来的小弟子里,她的天分都是中等偏下的。筑基对她而言都要折腾这么多年。他不是一次地见过她一个人在后山练剑,辛苦的同时又毫无进展。   他的沉默让杨枝有些紧张:“师父?”   终于,云鹤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杨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并不适合练剑?”   作者有话要说:  杨枝,玄冥山门男德导师,可惜面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就失败了。   图南,年纪小的时候死看书所以比较拘谨,越长大就越无视世俗规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拇指) 第8章   杨枝当即一愣:“师父?”   她练剑练了七年,未曾有一日松懈,今日他突然和她说她不适合练剑,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鹤的手背在腰后,缓缓道:“你应该能够感觉到,你和图南虽然一起开始修仙,但他的修为要高出你许多,同样的一把剑,在他手里无拘无束,但在你手里却处处受限。你好像顾忌太多,总是藏锋,要生出杀意的时候却软绵无力。”   杨枝的脸又红又白,心里不好受,但她知道大师父说得其实没错,她只能把视线锁在自己的鞋尖,埋着头。   云鹤:“如果放在过去,你想要怎么修行都随便你,只要境界提高的速度快于老死就好,但现在情形不同了。”   杨枝意外地抬头:“不同?”   云鹤点头,望着窗外的落日道:“自七年前世间灵气广溢,修仙者受益匪浅,妖兽也是如此。前些日子,昆仑那边传出信来,他们夜观天象,这一代的妖王已经出现,只是蛰伏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一场大战。在这个时候,修为稍弱就可能走上死路。你只用剑的话,难以自保,我并非让你一定成仙成圣,最起码要有一手超出常人的本事,可以在危机时候护住自己的命。”   他一伸手,把那本小册递到了杨枝的面前:“这是我给你挑的功法。”   杨枝接过那本册子翻开一看,书的前面都是形形色色的阵法图,最后几页都是白纸。   云鹤:“你心思缜密,能协调四方,修行阵法应该适合。拿回去看吧。”   杨枝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这本册子,这些东西就要决定她未来许多年的道路吗?她知道师父是为了她好,可是,要放弃自己练了许久的剑,她总归觉得舍不得。   正准备离开,云鹤又叫住了她:“对了,还有件事,你和图南入门已有七年,也该下山看看了,刚好靖安刚传了信回来,让你们去临安找他。你们回去之后准备一下,后日就出发。”   杨枝:“是。”   走出屋子,天色已经晚了,杨枝对着最后一丝霞光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磨出的老茧,这些辛苦居然只是无用吗?   她一直想着这个事情,直到走回了自己住的小屋也还在想,点了灯,靠在窗前,低头翻看手里的小册子。   没多会,一抬头,图南居然就在窗前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被她发现了,他就直接走了进来,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问她:“怎么了?看你好像心神不定的。”   杨枝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的纠结,但她也想问一问图南的看法:“你觉得我转修阵法合适吗?”   图南完全没有吃惊于她要转修其他功法,眼皮都不抖地从桌上翻起一个杯子,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回答:“你想转就合适,不想转就不合适。”   杨枝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思索着说:“我也不知道。我还记得当年,那个灵力阵被妖兽砸破的时候,所有人都只能垂死挣扎,几乎等于束手就擒。把人困在阵里,惊慌地等死,这样有用吗?”   图南无所谓地说:“你觉得没用那就算了。”   杨枝却迟疑地说:“也不,如果没有那阵,我早就死了,当然也不能把你也带出来,我想,或许它用处有限,可有些时候生死之间刚好就是差的就是这一份‘有限’?”   说完之后,杨枝自己也笑了,她摇了摇头:“我啊,我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下决定。”   图南没说话,又在喝水,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捏着陶瓷杯子,在昏黄的烛光下一时间倒分不出来那个更白净。   杨枝偏头看他,忽然想起来问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窗前,他自从十一岁过后就很少在晚间到她的院子里来,即使打雷也不来:“你来这里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从师父那里听到了什么,来安慰我的?”   “当然不是。”听她这一问,图南利索地把杯子放下,手伸到她面前:“袖子破了,给缝缝吧。”   杨枝差点白他一眼。   她对他就不应该有什么多余的幻想。   杨枝从桌子下面的小柜里找出针线,没好气地说:“来。”   她话音刚落,图南就站起身来,直接开始解上衣。   放平日里他这动作倒没什么,脱了外衣还有内单,只是今天下午杨枝刚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之前没想起来就算了,这会儿被他这个动作一激发,什么东西都回放似的在眼前回荡,**的脖颈、腰腹、胸膛,还有——   啊?   杨枝差点扑过去,按住图南的手:“不需要不需要,袖子而已,你穿着衣服我也能缝,不要这么折腾了。”   图南已经把上衣解开,脱到了手臂上挂着,他奇怪地看着杨枝:“不折腾。”   杨枝不容反驳地说:“我说折腾就折腾,你把衣服穿好,坐在椅子上不要动,保管不会扎到你。”   图南表情有些纳闷,但还是把衣服穿好了,坐到了椅子上,杨枝把另一把椅子搬到了他对面,把他的衣袖朝自己扯了扯,开始缝补。   但因为需要把袖子往下扯的缘故,她越缝就越需要把图南的胳膊往自己的怀里拽,他的上半身被她拽的一路歪斜下去,长长的头发从头顶斜了下来,落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   杨枝缝着缝着就觉得有些诡异,她好像都把图南的胳膊抱进怀里了。   她低下头,看向地面,桌上的烛火在图南的身后,刚好他的影子把她也遮盖住了,两个人的影子合在一起,好像一个人,风一吹,地上的影子也一起晃来晃去。   她又抬头。   图南正看着她,眼神清澈。两个人挨得极近,她抬头的动作要是再大一些,都该撞到他那挺秀的鼻梁了,她这一抬头,他的头发在她的肩窝又搔了搔。   杨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想避开视线又动弹不得,愣愣地和图南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胸腹里好像升起一股奇怪的热气,心跳都漏了一拍。   图南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姐姐,怎么了?”   杨枝好像触到了冰块,突然回过神,登时脸都有些红,还好烛火昏暗,谁也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她自己却忽略不了自己的感受。她刚才怎么回事?简直不像她自己了。   不能想了,先缝衣服,对,图南的袖子还有一些没有缝完,要赶快缝。   她着急地捏着针一扎——   图南被她扎得发出一声闷哼,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她:“你刚刚说保管不会扎到我的。”   杨枝傻了。   啊这……这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也很准时!刚刚好的十二点,一秒不错~ 第9章   杨枝把他的袖子往后褪,急急忙忙地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结果仔细一看,连一颗血珠都没有冒出来,甚至都找不到刚刚扎到他那里了。   杨枝抬头看图南,一时间莫名生出了些野火:“我扎你哪儿了,分明没有扎进去,你刚刚叫什么叫?”   图南双眼无辜地看她:“我也没说你扎进去了,只是在外面扎得有些疼而已。”   杨枝更气了:“你天天练剑伤过那么多次也没听见你哼一声,我扎一下就反应这么大,你拿我消遣是不是?”   图南否认:“我没有。”   这么说着,他居然嘴唇一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只是没想到你慌成这样。”他平日里极少笑,这样偶然笑了一下,看起来居然带了一丝少年人的俏皮。他这些年和人相处得多了,心性比小时候要活泼些,只是不常在外人面前显露。   但这个时候他这一笑,看得杨枝更不高兴了。   她低下头,不想看他,狠狠地拍了他胳膊一下:“放好!我继续缝。”   “哦。”图南这才乖乖地又把胳膊伸给了她。   杨枝缝了一会儿之后就缝完了,她和图南交待好回去要收拾东西,后天一起下山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赶他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最后只能懊恼一叹,躺到床上睡觉。   第三天一大早,图南就来到她门前,杨枝戴着早就装好东西的芥子手环,和他一同先拜别师父,再下山。   现在这三千级台阶对他们而言已经什么都不算了,若不是山门内不准御剑飞行,两个人顷刻间就能去往山下。两个人踩在石阶一路下行,但走到半山腰,天上忽然落下细雨,雨珠被风吹着飘洒下来,迎面一股凉意。   杨枝连忙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伞,拿在手里挡雨。图南却没有拿伞,他修为高,对灵气的运用也也好,雨滴落在他头上就自然而然地往旁边飘散去,他就只管挺直背朝前走。   走了几步,杨枝叫了他一声:“图南。”   他没回头:“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天上的雨突然大了许多,淅淅沥沥地朝下落,杨枝拿着伞,朝他靠近了些,说话声音也放大了:“你说二师父要我们去临安做什么?”   图南没什么好奇心地说:“十有**是又找了一个价钱合算的泥瓦队,要我们把人带回去。”   他说的有道理。   虽然玄冥山门是修仙门派,但搞繁荣复兴还是需要讲基本法,房子不会平地起,只能靠工匠修,那一排排房子全都是靠靖安师父去山下找来泥瓦队修的。按说找一个木工队应该可以一直建下去,但来玄冥山门的工匠们都是做完了最开始商定的活计就连夜爬三千层台阶跑步下山。   原因无它,靖安太抠了。   他总说门派现在还没有进项,每分钱都是先祖留下来的,只能坐吃山空,所以省得一分是一分。因此,明明也是个仙长,却深谙讨价还价的技巧,还会用自己的灵气探查墙面的厚度,用料的好坏,还喜欢让人家给他在房檐多雕几只鸟,一来二去,可不是不招人待见。   外人看现在的玄冥山门已经初具气候了,但杨枝一看那些雕栏画栋,总觉得好像看到了工匠无奈抓狂的样子。   七年下来,山下的木工队基本都已经找遍了,这才不得不去临安那边找吧。   杨枝想到这里,笑了起来,隔着雨又隔着伞对图南说:“不知道这一次的工匠要多少钱,二师父会不会觉得肉疼。”   图南停下了脚步,杨枝在伞下看到他回身:“你说什么,没听清。”   杨枝的声音放得更大:“我说二师父那个大抠门这次又要肉疼了!”刚一说完她就有些尴尬,生怕二师父从那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指控她背地里说人坏话。   她却没想到,图南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把她手里的伞夺了过去,自己在手上撑着,伞沿罩着她,他垂下头看她,一皱眉:“刚才说话真麻烦。还是这样走吧。”   说着,他就迈开步子朝前走了,杨枝手里的伞被她拿走了,她不得不追着伞沿往前跑:“你步子太大了。”   一会儿之后:“倒也不用这么慢……”   前后折腾好几下,最后杨枝索性直接扶着他的胳膊朝前走,这样就不需要担心快了慢了的问题了。   雨下了整整一路,山道两边的草木都被雨水润泽了,他们两个人共撑了一把伞,一路走到了山下。   下了山之后,两个人就直接御剑前行,他们修为有限,御剑速度不快,直到天色渐晚,才到达了临安百里外的一条小路上,在路边的树林里隐蔽地降落了。   落地之后,杨枝累得先在一块石头上坐着,摸着胸口喘气,图南站在她身侧倒是看起来游刃有余,气息平稳地从芥子空间里拿包子分给杨枝吃。   杨枝接过包子,又喘了一会儿才张嘴咬了第一口,这一口还没吞下肚子,不远的地方居然响起一个惊慌的女声:“妖兽!”女声之后又有一些男子慌乱的叫声。   杨枝立刻放下包子,疾步走到树林的边缘,往那边的小路上看。   果然,不宽敞的小路上一群人惊恐地挤在一起,六只妖兽在他们身边围住了他们,现下天已经快黑了,妖兽眼里莹莹的红光看起来极为可怖,嘴角滴下的涎水即使隔了这么远还能闻到那股腥臭。   那群人的最里侧站着一个穿了红衣的少女,她的手上拿着几个符咒,还有看着像护身法宝一样的东西,面对妖兽,她在那一声惊叫之后就好像稳住了心神,一边安抚身边的人一边死死盯着面前的妖兽。   可惜,杨枝能看出来,她拿着的那些法宝,虽然还有些效力,但灵气涣散,显然已经快报废了,可以想象到,只要这些妖兽多攻击几次,法宝很快就会碎裂。   正想着,那群妖兽里领头的那一只赫然发出一声嚎叫,这好像是一个信号,嚎叫停止后,其他妖兽顷刻间同时扑了上去!   那少女带着身边的人用法宝用符咒用刀剑抵抗了妖兽的几次攻击,但眼看着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杨枝心下也焦急起来,她有心帮他们,但她的灵气几乎也用光了,无法运剑上去,她一偏头,着急地看她身边的图南。   图南站在她身侧,虽然也在看那群人,但眼神却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好奇妖兽动作。杨枝能看出来,虽然刚刚那边的情况已经极为危急了,但他好像并没有生出什么特殊的感触,也没有必须要救人的自觉。   杨枝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即便是现在,他知道了什么叫死,但也仍旧没有觉得死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人都有死,谁都可以死,死在此刻和死在未来都没有区别,所以他不动,不杀人也不救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杨枝没多动口舌,只是果断地一伸手就把他推了出去:“去,把那些妖兽杀了,练练手。”   “好。”   随即,图南从后背的剑鞘里抽出剑,一手拿剑,一手捏住剑锋,闭眼一瞬,再睁眼的时候,剑光四溢,飞身朝前,顷刻间已经身赴战局,他的动作并不花哨,但手够稳,也够狠,一剑刺穿妖兽额头,那只妖兽没有任何防备就被他碎了脑内妖丹,连声哀嚎都没发出就扑倒在地上,掀起尘土一片。   在场的所有人和妖兽在这一刻都把视线停留在了他身上,目不转睛。   杨枝一笑,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她知道以图南的实力,这六只妖兽也不算什么,她拿着手里的包子,又在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吃完了,六只妖兽已经一只都不剩了。杨枝看着那边的人脸色求救的惊喜,忍不住想到几年前的她和图南,心里有些高兴,现在,图南也可以救人了。   只可惜。   杨枝看看自己的手,她自己仍旧不中用。   杨枝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从树林里走了出去。   这时的图南已经被那些人结结实实地包围了起来,许多人都兴奋地说:“这位少侠是修仙人士吗?好身手啊!”   “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都该命丧于此,这世道真是太难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说这话,但被围着的图南本人脸色却有些冷淡和不耐,他本来就不爱太多人打交道,想走,但又不知道一重重的人应该从哪里脱身出去。   这时,杨枝刚好也朝着他走了过去,他对着她眼里流露出一点求助的意味。   杨枝见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地也笑了,她看着他朝他走去。   走到一半,视线却被挡住了。   那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带着红扑扑的脸颊,对着图南抱了个拳:“仙长,多谢救命之恩。”   图南没说话,他只是动了动脚,把人群后的杨枝扯到了自己身边。   红衣少女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杨枝:“您是他的……?”   杨枝觉得她问得有些奇怪,却不知道奇怪在哪里,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是他师姐。”   听到杨枝的回答,少女的嘴角立刻露出一个笑,她又是一行礼,而后朗声道:“现在已经天黑了,我家是开镖局的,在不远处有个落脚点,两位不如和我一同前去,今夜也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明日再走不迟。”   她说话的时候,杨枝一直看着她。   杨枝觉得很奇怪,她明明说的是“两位”,看的却只是图南,眼里还闪着光。   杨枝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沉沉的感觉,好像是什么宝物被别人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整点的一天,今天的图南仍旧是石头,但杨枝要觉醒了!少女,前进吧,快乐又痛苦的日子要来了。 第10章   答应她的是图南,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只是想了想就同意了,还扭过头来,对杨枝说:“今晚不用睡野地里了。”   虽然他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杨枝分明能听出他话尾的轻快。   见他这样,杨枝也只能按下心里的怪异,同意了。   于是,这群人便同行了一段路程,在这期间,她知道了少女的身份。   她叫叶红玉,是一家镖局主人的独生女,虽然被父母亲格外宝贵,但生性喜欢冒险,常常跟着走镖,父母亲为了保护她才花重金买了许多护身法宝。   一路聊着,没过多久,他们就到达了一个不大的庭院,稍稍安顿后就有人在房间外喊着已经去酒楼买回了饭食,还打了酒,今天死里逃生,要好好喝几杯,庆祝一下!   作为救命恩人,图南当然要被邀请,杨枝作为他师姐也列席其中。   但她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这群人的重点还是放在图南的身上,她只不过作为一个添头,顺带着叫来了。   不过杨枝也不在意,她手里端着半杯果子酒,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被那群大汉劝酒的图南。   那群汉子方才看着还是沉稳寡言的样子,这会儿劝起酒来个个好似李杜附身,嘴里一套一套的说辞,巧妙又灵活,图南就算冷着脸他们也仍旧无所谓,甚至还一唱一和长篇大论地赘述酒之妙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大赋。   最后逼得图南直接站起身来要走,他们才收了酒杯,慌忙地说:“仙长别走,你师姐还在呢,你走了怎么行?”   图南这才表情冰冷地又坐下了。   杨枝看得直想笑,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么坏,看见图南被人欺负的样子居然觉得他比平时更可爱了。   杨枝笑着笑着,不经意地一偏头,看见了她身边叶红玉的表情。   她也弯着嘴角在笑,看图南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藏了星星,这是一种其实很好理解的眼神。   她喜欢图南?   杨枝正在想着,叶红玉居然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转了转头,两个人刚好视线相接了。   杨枝的身体一僵,叶红玉的脸也转瞬间就变红,好像被人撞破了什么,但很快,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赫然一亮,目光也勇敢了许多,直接弯腰倾身,凑到杨枝面前,小声地说:“杨枝姐姐,能不能跟我去房间一趟?”   杨枝:“有什么事吗?”   叶红玉:“我能不能进去再和你说?”   杨枝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妙,但她不能只靠“隐隐”就拒绝别人,她只能同意。起身的时候,图南朝她看了一眼,杨枝没给他回应,抿着嘴唇离开了。   两个人刚到小屋里,叶红玉就把门关上了,面向杨枝,手背在腰后面,一副忐忑害羞的样子,挪到杨枝面前之后才小声地问:“图南现在有婚配了吗?你看我如何?”   对着她紧张而坦荡的眼睛,杨枝只觉得心里好像被人落了一记重锤,她甚至一时间有些失语。   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问我做什么?”   叶红玉自然而然地说:“你是他师姐,他看起来就和你很亲近,一定也听你的话。如果你觉得我合适他,帮我说些好话,或许他也能早日喜欢我,愿意和我成婚?”   杨枝只觉得她这话说得荒谬:“他的婚事是他自己的事情,我觉得谁好谁不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养的猫狗,他的喜好我不能插手。他要是喜欢你,我不做恶人,但你要我帮你,左右他的喜好……”   杨枝一咬牙:“不行。”   说完之后的杨枝却心里一慌,她这么斩钉截铁冠冕堂皇地拒绝了叶红玉,真是因为她说的那个原因吗?   如果是,为什么她的心跳也这么快,甚至有一种轻微的负罪感。   叶红玉被拒绝之后表情着实苦恼了一阵,在室内苦着脸转了好几圈,杨枝本来以为叶红玉会再来劝她帮自己,但她没想到,片刻后,叶红玉的步子骤停,再抬头的时候,看向她的眼光却有些坚定。   叶红玉走到她面前:“你说的对,我若是喜欢他,那就直接去问,这样还坦荡利落。”   说完,她拱手朝杨枝一礼,转身推门而出。   杨枝站在昏暗的屋中,眼睁睁地看着叶红玉朝着图南走去了,那样万军不可挡的气势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敬佩。   她不明白,为什么叶红玉能这么快的发觉自己喜欢上谁,也能这么果断地决定自己要做什么,爱上谁就果断地去问,一刻钟都不浪费。如果是她的话,她绝对做不到这样。   想到这里,杨枝捏住了桌沿,她为什么会想“如果是她”这样的事情,真奇怪啊。最奇怪的是,有人喜欢图南,这是多正常的事情,他那么好看,修为也高,被人喜欢是天经地义,下山的时候都该想到必有今日,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早了点,她何至于这样失态。   杨枝袖子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住了。   她怎么了?   缓了缓呼吸,杨枝才走出屋子,她刚好听见了叶红玉正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图南:“仙长。”   图南端起杯子,眉眼不动地抬头,等她说话。   叶红玉郑重地说:“我是跑镖的,有今天没明天,所以也不想拖拖拉拉太过含蓄。图南公子,我想知道你是否已经婚配?”   图南完全没有察觉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直直地回答:“无。”   叶红玉嘴角弯着:“那我想与公子成就百年之好,公子意下如何?”   她这一问确实太过干脆直接,一边的汉子们听到之后都发出了震惊的气音,但不久,所有人都开始起哄,直笑得叶红玉的脸上好像烧起了火,看起来娇俏无比,眼睛亮亮地看着图南。   杨枝也在看着他,脸色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图南完全不受影响,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水才回答:“不。”   简单的一个字让现场一瞬间安静了。   图南就在这一片闹鬼似的寂静里用一种平平无奇的语气说:“我对成婚没有兴趣,人生苦短,稍有浪费就垂垂老矣,我只想成仙。”   叶红玉的脸色青白一片:“那你成仙之后呢?”   图南一脸理所当然:“你等不到那时候。”   在场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憨批发言。   *   明天本咕要去拔智齿,因为没拔过心里很慌,所以决定明早醒来之后一个鲤鱼打挺蹦去医院,不给自己任何后悔的机会,现在唯一犹豫的就是不知道一次拔两个还是先拔一个体验一下医生的技术,毕竟我四个智齿医生说都要拔,我泪了。   *   这本文不长啦,快节奏写完绝不水文,能写二十五万字我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第11章   图南这么一说,叶红玉的脸色自然不必说,其他的汉子也变脸了。   他等于直接说等他成仙时,叶红玉早就离世了。这话虽然没错,却不该说。   见气氛一瞬间凝滞了,杨枝立刻扯出笑容,朝着周围人解释道:“抱歉,图南他今年刚十七,加上一直在山上,不太和人打交道,也完全没有想过娶妻的事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涨红脸的大汉打断了,许是喝醉酒的缘故,嘴里说的话格外的不客气:“都十七岁了还这样?我十六岁的时候都娶了老婆,孩子都快出生了!”   他也不看图南,直接对着杨枝发脾气:“你们修仙人是不是看不起凡人?要我说,我们红玉长得机灵漂亮,也就是没人收她当徒弟,不然她保管也会仙术,还能杀妖兽!”   这时,其他人也连连地说:“你帮我们看看,红玉她是不是也有仙骨?能不能也去修仙?”   被这么多人的眼睛看着,杨枝下意识地看了叶红玉一眼,刚刚被图南一口拒绝的时候,她满眼的失落,这会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期待地看着杨枝。   杨枝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   想着这群人名为劝说实为逼迫的态度,她有些不适,又想到万一叶红玉也来修仙,和图南与她朝夕相处,她也觉得一阵抗拒。   但同时,因为图南那么冷酷地拒绝她的事情,她好像对这个女孩有些奇怪的歉意。况且现在妖兽横行,多一个修仙者世间就多一份平安,她不能只因为自己心里莫名出现的抗拒就自私地把别人排出修仙这扇大门。   她不能这样做事。   最后,杨枝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叶红玉,伸出手,手指往叶红玉的脉搏上一搭。   一股灵气注入了叶红玉的经脉,在其中运行,但很快,灵气就凝滞不前,困在了原地,慢慢地散逸了。   杨枝摇头,对着叶红玉说:“抱歉,你没有仙骨,无法修仙。”   叶红玉的眼神一瞬间就暗了下去。   杨枝感情复杂地站在那里,她一方面感到了油然而生的轻松,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感受而觉得可耻。就她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的人生少了一条路可走,对叶红玉而言,却是真真实实的一生。   杨枝正在想着,刚才那个说话最不客气的大汉却直接站了起来,直接对着杨枝道:“怎么可能,你是不是骗我们?哦,你们两个师姐弟,你是不是对你师弟有情,方才红玉和他说那些话,你不高兴了,所以现在才故意撒谎骗我们。还有,你实力不济,遇到妖兽,只能躲在你师弟的背后,所以也不想看别的女子比你强?”   杨枝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接地指着鼻子针对,也从来没被这样恶意揣测,她虽然性子好,却也不是个泥人,直接站起身,两只眼睛毫不避让地看着那个大汉,双瞳里一片寒意:“你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被她这么一看,那个大汉登时被吓住了,上半身朝后靠了靠。许是觉得自己这个表现太怂了,缓过神之后,他强撑着身体,嘟囔了一句:“真是脾气大说不得。”   他又偏头对着图南说:“小兄弟,你再帮红玉看看吧?”   图南于是也站起身来,朝着杨枝和叶红玉这边走来了。   杨枝见他过来,心里忽然泛酸。   他也觉得她说了谎话?应该不至于,但即使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复检,对她而言也像是脸上被甩了一巴掌。   几步之后,图南走到了她身边,杨枝仰着头看他。   但是,在那大汉期待的眼神里,他忽然伸手扯住了杨枝的袖子,满面不悦地对其他人道:“我不用看,她既然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没有她让我出手杀妖兽,今天你们死了我也不会管,既然你们这样,那还不如就此别过。”   刚一说完,他拉着杨枝朝外走,步速极快。他是真的决定了要走,没有一点儿惺惺作态的成分,走到关上的门前时直接一脚踢开,头也不回地带着她奔向庭院外的黑夜,任身后的人惊叫挽留。   不过一刻钟时间,杨枝就从庭院内的桌子前,坐到了树林里的一块石头上。图南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手臂支在脑袋后面,仰着头看月亮。   杨枝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了一丝怒气。   她只想笑。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图南拉她走时的干脆,那群人脸上的愕然,越想越快乐,这种快乐简直超越了她之前经历过的任何欣悦,她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跳,直直地看着图南。   他们虽然身处在树林中,但今天是满月,月光很好,明明暗暗的月影落在图南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和薄唇间的浅沟里好像盛了酒液,看一眼就觉得醉,想靠上去摸一摸。   图南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她,不解地问:“怎么了?笑成这样。”   杨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口搪塞他:“只是想到你那会儿为了有屋子住就跟人家去了,这会儿又躺回了树林里,觉得有趣。”   图南皱了皱眉:“这也值得笑?”   片刻后,他又舒展了表情:“算了,你想笑就笑吧。反正那群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你活一万岁的时候他们早就化成灰了,根本无需置气。”   杨枝也弯下腰,躺在石头上:“一万岁,只怕我这个修为,活不了这么远,能比他们多活多久都不一定。”   图南的语气很肯定:“我活多久你当然就能活多久。”   杨枝又是一笑,她对自己没有那么强的肯定,却也不需要说出来泼他冷水,就没再说什么。反正这会也睡不着,杨枝从芥子空间拿出那本阵法小册,对着月光看起来。   这本小册虽然薄,实用性却很高,记录了许多防御阵法,就类似当年莫家的灵气阵,还有陷阱类的攻击阵法。   杨枝大致地翻到了最后,忽然间那几张空白页之前有这样的一行字:“初学者可用灵石中灵气支撑法阵,但精通者这样布阵的话,只需石子木片即可引天地灵气维护法阵,天不倾,地不裂,世间灵气不散,则阵法不破不灭。”   杨枝的心立刻跳了起来。   如果真有这样的法阵,当初的莫家就绝不会被破,而她所出生的小河庄,也可以挡住妖兽,毕竟只需要石头木片就可以保住性命,和昂贵的灵石相比,哪个村出不起呢?   但杨枝把书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具体应该怎么做,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几张空白页,觉得秘诀必然还在这几张纸上。她听说过有些前辈喜欢半遮半掩地传授秘籍,需要机缘才能完整继承秘法,或许写这个册子的前辈就是这样的人,他在这里藏了一个机关,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破解。   杨枝虽然好奇,倒也不着急,日子还久,她连初阶的还没学,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吧,或许什么时候就时来运转,不期然就被她勘破秘密了。   杨枝把册子翻到最前面,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还在地上捏了几个石子,在地上摆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确如云鹤师父所言,她在阵法方面确实有些天赋,没琢磨多久,她就顺利地摆出了一个简单的防御法阵。   她拿着剑往法阵里的那块石头上猛力一刺,即使只隔了一尺的距离,剑却难以穿破那层看不见的阻碍物,里面仿佛有着夸父盘古这样的巨人支撑着屏障,使剑无法寸进。   杨枝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喜悦的同时又觉得心上有了一股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踏实感。   天道广阔,她今日或许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登天梯。   一时间,杨枝似有感悟。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图南不知道从何时也在偏头看着她,视线很专注。   杨枝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干什么?”   图南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好像很高兴。”   杨枝:“嗯?”   “所以我也觉得高兴。”他没笑,毫无遮掩地说。他眼底的情绪杨枝能看懂,那确实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诚心诚意地为自己的姐姐感到快乐,完全掺不得半分假。   杨枝对着他的眼睛,觉得满足,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的哪个地方,她觉得这样不够,完全不够,她好像在贪婪地求着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杨枝觉醒到了第二层,工具人叶红玉下线。   *   今天拔牙整体感受还好,直接拔了两颗,半个多小时全搞完了,除了医生锥子锤子齐上的时候我有点恐惧之外其他都不错,回来之后立刻吃了布洛芬现在也能快乐码字了。   就是一点,因为只能吃凉的流食,我晚上就喝了一杯奶茶,虽然加了鲜芋珍珠,但现在又饿了,饿得手没力气,发抖,只能再喝一杯了,还好我为了凑单买了两杯!本来准备留一个明天喝的,都怪中午的麻辣香锅不顶事,唉。 第12章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再次启程。   因为这里去临安的路上有许多城镇,不适合御剑,两人索性步行前往目的地,刚好还能看些沿路的风景。   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言,这些年妖兽肆虐,即使许多修仙门派都会定期会下山清理,仍有不少落网之鱼,一路走来,许多村落都在办丧事,死者都是被妖兽咬死的。   看着送葬人悲切流泪但还要艰难求生,在大地上挣扎的样子,杨枝也觉得难受。   七年前,她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即使是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超过他们的,他们只是不同模样不同际遇的她。她和他们是同一块泥潭里的黄泥点,只是刚好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她把手指按在袖子里放的册子上,若有所思。   一日半后,两人到达了临安城,直奔二师父传信说的那个客栈而去。   临安城大,少女们又热情,一路上图南这个俊秀少年居然收到了许多花,碗大的栀子花伴着笑声从高楼上掷下来,香气扑鼻,可惜落地时却被他身法灵活地躲了过去,可以说片叶不沾身。   杨枝看着觉得好笑,从地上捡起一朵,拿给他,图南皱着眉看她一眼:“弄这劳什子。”   杨枝没收手,继续拿着花笑眯眯地看他:“这么好的花,不留一朵吗?”   图南最后还是没办法地收了过来,放进了芥子空间。   终于走到客栈了,图南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一低头就踏了进去,一向不喜欢和人说话的人居然主动地和掌柜问:“地字丙号房在哪里?”   小二给他指了路,两个人便直接上楼来到房间门前。   刚一走到门前,杨枝虚虚地探手一摸,果然感受到了一层屏障,这是二师父专有的禁制,她手指在空中虚点几下,屏障化开,他们推门而入。   一进门,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二师父的几件衣衫凌乱地堆在床上。走到桌前,杯子里还有喝到一半的剩茶,不知道放了多久,杯沿一圈茶渍。   杨枝奇怪地说:“这间房间确实是二师父住的,但看起来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回来,他叫我们来这里找他,自己又去哪里了?”   杨枝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张黄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写完把纸叠成青鸟的样式,在尾部一点,青鸟腾空而起,却在屋里盘旋许久,并未从窗前离去。   青鸟根本找不到二师父,这是很不应当的。   杨枝沉吟片刻,又给大师父写了封信,让他试着联系二师父,等这只青鸟顺利飞走之后,她带着图南离开房间,她想问问有没有人知道二师父的踪迹。   一推开门,杨枝就看见了门前刚好有个杂役,手里拿了一个抹布正在擦栏杆。   杨枝正准备上前问他,没想到杂役见到有人从房间里出来了,主动地迎了上来:“不知道您和这间房的客人是什么关系?”   杨枝回道:“我们是他侄子侄女。”   杂役的脸上好像松了口气:“既然认识他便好,这间房的客人我都有四日没见过他了,晚间也不见亮灯,推门也进不去,房费也没人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既然你是他侄女,那房费……?”   杨枝:“……我出。不过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确定也没关系,我们在找他。”   杂役的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他来的那天好像说西北方向,离这三十里的地方有座山,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准备再过去看看。应该是去那里了吧?”   西北方向离这三十里的山?   离开杂役后,杨枝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自己以前记下来的地图,很快就估摸出了大致位置。   因为这会儿正好晌午,他们没有急着去,先在客栈吃了顿饭,修整了一个时辰才出发。   又是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在来之前,杨枝没想到这里的山居然有如此浓郁的灵气,或许就是这超乎寻常的灵气吸引了二师父的注目。   因为灵气滋养,这里的杂草长得齐腰深,头顶的树也都极高,枝叶茂密,明明是初夏季节,林中却一点也不见暑气,反而由地下透出来阴凉之感,一走进去,就有风在耳边徐徐地吹。   两人沿着杂草中间窄小的道路朝前走,一路上都保持着小心的状态,没走多久,他们看见了一片空地,还有空地中央的一间屋子。   屋子的窗没关,里面空荡无人,不知道二师父有没有进过这里,或者留下什么东西。   两人并肩走到房门前,对视一眼,两人都拿出剑,图南上前一步开门,杨枝背对着他观察身后异动,吱呀一声,门开了。   杨枝握着剑柄问:“屋里有什么?”   图南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杨枝放下剑:“我进去看看。”   图南却转身拦住了她,一副不想让她进去的模样:“不用了。”   杨枝觉得他脸上想要隐瞒什么的样子太明显了,又问他一遍:“屋里有什么?”   图南还没说什么,杨枝就把头越过他一探,一眼就看见了屋里躺了一个焦黑变形的尸体,一看就是被火烧焦的。   杨枝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在刚上山那年,他们的惨状是她眼前挥之不去的景象,后来才渐渐的好了。   杨枝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   图南把她往后一拉:“我就说你别看了。”   杨枝却摇头,反而一步步地走近了尸体,蹲下去仔细看:“不,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在想,这个人不像是烧死的,他的脖子那里角度不正常,看着像是先被咬断脖子,吸干了精血才被烧的。这个手法,像是狐妖做的。”   杨枝站起身,走出屋外,面对着层层深林,谨慎地说:“这山里有妖物。不确定强弱,如果只是几只狐狸倒也好办,但不知道暗地里还躲了多少妖物。我们继续进去还是出去等大师父的信?”   图南:“再进一里看看,下山总归要遇到妖兽,不能一遇见什么异状就回去找师父。”   杨枝想了想,觉得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同意继续深入,但为了保险,她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摆上法阵,如果在山里遇到什么问题,她可以先带图南暂时躲避,她带的灵石不少,如果不是遇上几百只妖兽,阵法支撑到有人来救应当没问题。   两个人就此继续朝前走。   走了一里,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杨枝不由得开始怀疑二师父是不是根本没来过这里。   她下了决定:“先回去吧,今天应该是找不到了。”   图南点头。   两个人掉头往回走,但走了许久,居然还没有走出去。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午后,这会儿时间也没过太久,还没到傍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树木太多的缘故,林子里的光线比刚刚少了许多,并且越走越昏暗,都快看不清路了。   而且刚刚记得一清二楚的道路莫名地凭空地生出几根分叉,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明明没走得太深,他们却好似身处于西南的十万大山之中。   杨枝觉得危险了,好像再不出去就会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   她果断地扭头对图南说:“既然走不出去,那就御剑飞出去得了。”   图南同意。   两个人一同拿起剑,但就这个时候,刚才还没有任何异样的树林突然倾泻出极为浓烈的妖气,四面八方地包裹了他们,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妖物刚刚刻意地藏起来自己,现在又放肆地向他们昭示自己的存在。   杨枝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说:“快,我们御剑走,飞不出去就回阵法那里。”   但是已经迟了。   还没等他们腾空而起,前后左右,甚至头顶的枝丫上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兽声,浑厚的,尖锐的,绵长妩媚的。   不知道何时,有个细细的男童声又响了起来,好像在哼着什么歌谣:“我在家里,我在火里,我在林里,我在泥巴里,我在树干里,我在树叶里……”   而后又响起许多喑哑难辨的人声,好像许多男女老少齐齐地在黑暗中看着他们,最后这些声音都呐喊着要他们留下来,和他们融为一体。   杨枝和图南又一次地背对背地拿起剑。   雾气里,许多冰冷血腥的眼睛渐渐露出形迹。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任何灾难都是感情催化剂,小灾小催化,大灾大催化。我会好好利用工具妖们的!   *   牙不疼了,虽然脸肿得像个憨批,但是我又看不见自己的脸,无所谓啦,期待拆线。 第13章   围着他们的妖兽太多,杨枝根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妖兽挤在一起如同浪潮,几乎可以淹没一切,他们两人就好像只是海中一片叶子。   整个世界,天上地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依靠,除了身后的人。   没有思考的时间,杨枝握紧剑,朝着冲过来的妖兽杀了上去,一剑刺进离她最近那只妖兽的脖颈,血像雨一样洒出,妖兽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就直接倒地,杨枝又冲向另一只。   杨枝行动的时候,她身后的图南更是运剑如风,剑气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四方,在极短的时间里身前的妖兽全都身首异处,在这种绝境里,他的眼睛倒是比平日里还亮,像是染血的宝石,带着一种超越凡俗凌冽的美。   两个筑基的实力其实不低,但妖兽实在太多了,杀不完,斩不尽,如果一直这样打下去,耗也会耗死他们,要想活命,只能暂且去法阵那里避一避,起码能有个喘息的时间。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调转方向,朝着那里移动。   起初那些妖兽还只是傻傻地包围着他们,虽然艰难,速度也极慢,总归还能一步步地靠近法阵,但到了最后一段距离,妖兽似乎明白了什么,攻势猛增,那些身形高大尖牙利齿的猛兽个个都不要命一样地撕扯过来,死了也不要紧,就算只能咬下一块碎布片也要奋不顾身地把他们困在原地。   他们奋战许久,居然一步都没能靠近。   杨枝仿佛能感到自己体内灵气一点一点地流逝,虚空的无力感却波涛一般席卷而来,明明只差了那么一点儿距离,就是走不到,如隔天堑。   她和图南不该折在这里。   杨枝咬咬牙:“图南,你不要管我,自己先走,你一个人可以闯出去。”   图南没看她,干脆利落地说:“闭嘴。”   即使在这种绝境里,即使被他没大没小地呵斥了,杨枝还是没忍住失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话语中含着的潜意刺激到了图南,片刻之后,他清叱一声,眉间杀意更胜,眼如寒霜,剑附明月,一股前所未有的剑气在他周围迸发,杨枝看他练剑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使出这样杀伤力巨大的剑招,浩然如长江大河,肃杀如数九寒冬,没过多久,他居然直接清理出了一条通往法阵的通道。   杨枝犹在震惊,就被他从背后猛力拍了一掌,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直接被打进了法阵里,这个法阵那会儿被她设置了禁制,她和图南都可以直接进去,不受任何阻拦。   暂时安全的杨枝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她反应过来,图南还在外面!   她焦急地看过去,幸运的是,图南也已经到了法阵的边缘,倾身就可以进入,他也确实就要进来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巨大的蛇妖不知从哪里出现,狠狠地袭击了图南,他或许是有些力竭,居然没能躲开,脚步踉跄了几下,倒进了法阵里。   杨枝几乎是扑过去抱住他的,她把他扶着,头放在自己腿上,图南看着她,眼神虚弱无神,好像明珠上蒙了尘。   杨枝手指僵硬地抱着他,附身下去,在他眼前大叫他的名字,但图南没回答她,他的眼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空洞得没有任何感情,他看她,眨眼,又看她,最后缓慢而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杨枝心上大乱,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而后才勉力镇定一些,着急地查看图南的伤势。   他后背的伤口虽然流了一些血,但其实并不太深,或者说不至于到达让人昏迷的程度,现在的昏迷更像是灵气过度使用导致丹田空荡的结果。而且,似乎还有一股微弱但奇怪的妖气从他的伤口渗入了,与本身的力量有所冲突,他不得不进入昏迷状态保护自己。   总之,他没有大问题,但短时间内醒不过来,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生死安危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杨枝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她头顶的法阵,一副和记忆里完全相同的画面此刻又展现在她面前。   妖兽们在短暂的无措之后,好像有谁指挥一样,齐齐地把注意力放在屏障上面,用爪子抓,用身体砸,在它们的动作之下,法阵中央放置的那几颗灵石飞快地变灰,失去效用,屏障也在慢慢变薄。   杨枝只能把图南放回地上躺着,站起身来,走到那里,从芥子空间里找出了自己所有的灵石,不要命一样地全都砸了下去。   屏障变厚,他们应该可以安全一段时间,但杨枝的脸上没有半分轻松的神色。   她知道,妖兽如此之多,这些灵石只是杯水车薪,最多半日就会全部耗尽,他们甚至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现在只剩下她了,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还要保全图南,她怎么办?   杨枝的手紧紧地拽着衣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急得想哭,但她不能哭,哭没有任何用。   或许过了许久,也或许只过了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前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她一伸手,把它拿了出来,是那本阵法小册,小册封面上染了血,像是一朵梅花,她这才发觉图南的血刚刚染到了她的衣服。   杨枝翻开了小册,惊讶地发现,那几页白纸上居然显露出了字迹和图样,明显是新的阵法。   在这种时候有了新发现,杨枝不由得心里生出了期待,会不会生机就在这本小册里面?   她忍下焦急细致地看,刚读了几行字就由心底发出欢喜。   有救了!   这上面记录的正是能够吸纳天地灵气为阵法所用的方法,按照最简单的那个方法,她只要把现在的阵法稍作改动就可以。   只是,因为没有其他合用的灵物吞吐灵气,她必须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阵眼,在做阵眼的时候,她必须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心神不能有片刻的走移。而且普通阵法失效转换成新阵法的那一瞬间,她是没有任何防备,直接暴露在攻击之中的。   杨枝把册子合上,按在胸前,回头看图南,他昏睡在地面上,眼睛合着,睫毛垂下,乍一看这张脸好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玉雪可爱。   她笑了一声,又打开册子,认认真真地看起来,想要把册子的所有内容都记到心底。   危险吗?   当然。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计成本无论代价都要做的。   杨枝一点点地站在法阵内修改所有石块的摆放位置,法阵面积不大,有些时候她稍微走两步,那些形状怪异的妖兽就在距离她一指远的地方,用全身的力气拍打屏障,嘴里的腥气仿佛能够隔着屏障传进来。   杨枝却不抬头,手上极其沉稳地放置石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彻底汗湿了。   不知不觉,天已经快亮了,在天边浮现出第一缕彤色的时候,杨枝回到了图南的身边,又把他扶到自己身边,头放在大腿上,他一无所觉地闭着眼睛。   这个时候,明明四周还很吵闹,一片兽声,但她的心里好像一片寂静,她默默地在口中数着:   十,九,八……   那群怪物大概也察觉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它们停下了动作,盯着她,好像也知道自己等到了什么时机,伺机而动。   三,二,一。   在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杨枝飞快地念着法决,于此同时,许多的妖兽也飞扑而来,尖牙利爪闪着寒光,这一次,没有任何东西挡在他们和妖兽中间。   但杨枝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不害怕了,她只顾着念法决,语速极快,一字不错。   几乎是一瞬间,一层闪着银光的屏障亮了起来。这个屏障比之前的小了许多,几乎是贴身地围着他们两个人,但这没关系,它足够抵挡千军万马,足够让他们活下来了。   完成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好像有血在流,隐隐的痛,她不能动,自然也不能给自己抹药,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手上结印。   只是后背一个划痕而已,应当没什么大事,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师父们来救她。   她毫不怀疑他们会来,大师父一向谨慎,发觉联系不上他们之后自然就会过来探查,他的境界很高,这些妖兽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她只需要撑着自己不动、不睡、不食、不饮,而后就可以得救了。   那些妖兽在攻击法阵许久之后也发现这个法阵是无法从外界破坏的,但它们生出了一些灵智也不笨,它们都知道,一个生物,只要还活在地上,不可能永远都不饥不饮,法阵里这个人总有动的时候,最后总要出来。   于是它们安静了下来,只是没走,围在四周。   白天,它们或坐或窝,或攀附在树上,看着他们。夜里,它们的形状看不清了,但一双双眼睛还在亮着,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如果忽略那挥之不去的浓烈杀意,这场景看起来倒像是百兽朝拜。   这是一次完全的耐力比赛,只看谁能撑到最后。   杨枝没想到,她等了两次日升月落,还没有一个师父赶来。   此时的她已经摇摇欲坠了,她从来没有这么久都吃不上一口食物,喝上一口水,但比这更难受的是,她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眼前几乎发黑,后背的伤口也一直在疼痛,存在感越来越强,她甚至怀疑,如果没有这股疼意,她是不是早就昏睡过去了。   她只能咬着自己的舌头,忍着发黑的视线,坚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但不知道为何,今日这些妖兽却有些异动,大概是等不及了,杨枝通过自己模糊的视线看到妖兽里让出了一条通道,几只狐狸居然走到了屏障边上,就站在她眼前不到一丈的地方,为首的那只居然鼻子都快挨到她的膝盖了。   它们在她面前站立了一会儿,然后齐齐直起身体,幻化成了人类男子的模样,个个模样俊俏,只是风格不一,在她面前搔首弄姿,展露自己,还嗓音捏着喊她:“小娘子,让我进去吧。”   杨枝被恶心的即使都快撑不住了也要狠狠地呸一口:“滚。”   狐狸们互相对视一眼,又变了形体,它们来回变化,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孩童,或者引诱她,或者央求她,看着都情真意切姿态可怜,杨枝初时还睁着眼睛,后来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任它们作妖去。   这群狐妖闹了一会儿,天上忽然落雨了,雨水打在屏障外面,它们也不做声了,杨枝仍旧没有睁眼,她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姐姐。”   杨枝疲倦地抬头,忽然看到了图南的脸。   他站在法阵外,对她说:“外面下雨了,雨好大。”   杨枝愣愣地看着他:“……”   “姐姐,你可怜可怜我,让我进去吧,我只想避一避雨,别的都不做,不会伤到你分毫,你信我。”   他的衣服湿透了,头发垂在颈边,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春水,苦苦地哀求她。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14章   杨枝对上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她觉得对面的人眼睛里好像藏了一条暗河,深处的水流扯着她,要拉着她顺着长河一路向海,最后直入归墟。   她晃了晃脑袋,不对,那一定不是图南,图南在法阵里,在她的腿上躺着,他怎么会在外面淋雨?   为了确认这一点,杨枝低下了头,她的瞳孔骤然缩小,图南呢?   他不见了,不在她身边,她看不见他的身体,她的腿也早就麻了,她感觉不到腿上是不是还压着一个人。   杨枝惊慌地抬头,死死地看着法阵外的那个图南,他又朝她走了走,贴了过来,又求她:“让我进去吧,雨太大了。”   图南不见了,他和图南长了一张脸,他不是图南还能是谁?   她怎么让图南一个人出去了,外面那么多妖兽,还有那么大的雨,他本来就受伤了,这样会更严重的,对,她要把他放进来,她——   杨枝的眼神迷惑着伸出手,手指一寸一寸地朝前,法阵外的那人见状嘴角一翘,弯下腰,把脸伸了过来。   于是在杨枝的眼睛里,就是图南那么依恋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他的一切,隔着薄薄的一层屏障,他的脸贴着她的手指尖。   就在她马上就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杨枝的心里好像闪电一样划过一句话。   这是假的。   她陡然清醒了许多。   图南不会这样,他不会求她任何事,也不会用如此眼神看她。她虽然和他关系亲近,如果真的有那种情况,他的生死悬在她的手里,他也只会站直了看她,不会弯腰。   他这辈子有为谁弯过腰吗?   她已经清醒了,这个图南并非真实,还是狐狸变成的,真的图南肯定还躺在她腿上,只不过她中了狐妖的障眼法和**阵。   杨枝的手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但同时,她也没往后缩,她心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感应,她此生或许都不会见到这样对她的图南,她忽然生出了一点贪恋。   她知道是假的,但这没关系,她想多看看。   在她久久未动之后,狐妖大概看出了问题,他的法术十有**又失效了,它索性也不再维持人形,又变成狐狸,站在她面前抬起前肢大骂出声:“你都醒了,装什么装,有病?”   狐狸眼一挑,声音里带上了些鄙夷:“我前几日分明听见他叫你姐姐,但你刚才的眼神却不像看弟弟,倒像看情郎,你们是亲姐弟?你喜欢自己弟弟,变态,恶心不恶心啊你?”   杨枝收回手,低着头,又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理会这只狐妖,即便是现在,狐妖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想激怒她,耗费她的心神,好找出破绽置他们于死地,她不会中它的诡计。刚刚动的那一下法阵都差点破碎了,她不能再分心。   只是闭上眼,漆黑的世界里,她好像还能看见刚才的那双眼睛,她有种预感,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刚才见到的一切。   杨枝又撑了许久,才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她身边传来:“姐姐?”   杨枝犹在发愣,不知道是真是假,却忽然听见外面那只狐狸惊讶中带着恶意的叫声:“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好姐姐对你——”   杨枝赫然睁开眼睛,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只畜生,从齿间迸发出一声恶狠狠的话:“滚!”   她喊得太用力,后背的伤口好像都被撕扯到,一阵猛烈的疼,她完全不顾。   狐狸被她吓到了,朝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之后,它眼神畏缩又不服输地看过来,张开狐狸嘴:“怎么?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不想我说,我还偏说了,你就是喜——”   这句话它没有说完,一把从天而降的剑直直地穿透了它的脑门,把它钉在地上,它睁大了双眼,瞳孔却失去了神采。   两个声音从他们的上方传来。   “几日不见,你们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谁让你们来这里的,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妖兽倒是怪多。”   “闭嘴,要不是你不告而别,他们想找你,绝不会到这里来,先把这里清理干净。”   杨枝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她闭上眼睛,终于倒了下去。   在彻底昏迷过去前,她好像感觉有谁正远远地看她。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一个人正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拿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布巾,正在给她擦脸。   只是这个人大概从来没照顾过人,手上的力气又大,杨枝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他揉得酸疼,她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疼醒的。   她伸出手,一把将脸上的布巾拿开了,那人的手也推开,果然,图南的脸浮现在眼前。   这次是真正的图南了。   被她推开之后,他手里拿着布巾,站在床头,皱着眉看她,没有说话。   他这个样子其实很正常,是杨枝见惯了的,但这一次,她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心虚,她忍不住地想,他不会听到那只狐狸说的话了吧?   杨枝忐忑地看着他。   她却没想到,图南低声地对她说:“抱歉。”   杨枝:“啊?”   图南把手里的布巾放回脸盆里,又走回她身边,低下头说:“是我托大了,没能察觉出问题,后来又昏过去,让你一个人支撑。”   杨枝挣扎着坐了起来,大概后背的伤已经被妥善处置了,并不觉得疼,她认真地对图南说:“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比你大,才更应该考虑得更多,况且这一次的情况超出预料,妖兽太多,有人受伤这是在所难免的,我们都能活着出来就很好了。”   杨枝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安慰到他,他的表情仍是那样,棒槌一样地杵在床前,眼神看上去好似她出了值得哀悼的大事,满脸的不高兴:“总之,回去之后我会更努力练习的。”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觉得他又好笑又可爱,只能顺着他说:“随你啦。”   图南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两个人正在说这话,一个人推门进来了,是二师父。   靖安一进来就走到杨枝床边:“感觉怎么样了?”   杨枝:“好多了。”   靖安这才道:“我刚才已经问了图南,他跟我说了你们为什么要去那里,有个问题我想弄清楚,是谁跟你说我去了那座山,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要去哪里,要不是你们在那儿,我听都没听过那儿。”   杨枝诧异地把那个杂役所说的所有话连同他的形貌特征都说了出来,靖安点头:“如此,我去问问这里有没有这个人。”   他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表情轻松:“你们休息够了的话也可以出去逛逛,这边确实繁华,各种各样的店铺都有意思,我前几日还买了一面镜子,说是能看出照镜子的人喜欢谁,设计的挺精妙。”   杨枝没忍住地说:“二师父,你整天省钱省钱,却又买这种东西浪费银子。”   靖安哈哈一笑:“省钱不就是为了买这种浪费银子的东西,况且说不准有用呢,好了,我走了,你们两个继续聊。”   他和来时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只留下两个人待在屋里,图南大概是休息好了,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居然主动地问她:“你要出去看看吗?我和你一起。”   杨枝想了想,转了转自己的后背,没什么疼感,果然她的身体还是比较皮实的,恢复得快,睡了这么久她也不累了,便答应了他:“等我一会儿,一刻钟之后客栈门口见。”   图南“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杨枝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了狐妖扮出来的图南,她失神片刻,回过神才懊恼地叹了口气。   杨枝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等她收拾好一起走出房门,天边居然又升起了晚霞,客栈门前的街道两边摆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热气腾腾的蒸笼上摆着圆圆胖胖的包子,方正的灯笼架下各式纸灯随风摇晃,远处斗鸡的投壶的套圈的都很热闹,还有几个小女孩儿围在一起蹲在客栈门边的空地上斗草,也不知道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回家吃饭。   在这所有的繁华景象里,图南站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下等她,他身后是一条细长绵延的河流,包围着他除了潺潺水声,还有过往少女们的视线。   但他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一脸霜肃,只是在看见杨枝的时候才放下了报剑的手,直直地朝她走了过来:“准备好了?”   杨枝忽然不敢直视他,视线偏移了些:“嗯。”   “那走吧。”图南什么都没察觉到,如常地说。   他们两人沿着街行走了许久,但两个人加一起看了多少风景却不好说,图南一贯对于赏景毫无兴趣,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对他而言也都只是走路时的障碍物,没有观赏价值。他能出门纯粹就是为了陪杨枝而已。   而杨枝呢,她也无心于风景,视线忍不住地朝图南那边看,但看又看得非常收敛,视线转到一半就像被针扎一样缩了回来,来来回回折腾自己,累得不得了。   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就非常默契地绕了一个小圈,打道回府了,只是快走到客栈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一个略显异常的场景。   有许多人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满脸笑色地转进了一个小巷,小巷里已经摆了许多大桌,桌上十碗八碟已经放好,来的人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巷头坐着的人,一拱手就入席了。   杨枝没见过这个场景,不由得驻足了,她在嘴里小声地说:“这是做什么?”   她身边的一个卖花的老婆婆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回答了她的问题:“这巷子里住的王大官人嫁女儿,今日摆宴席呢,来的人只要送上贺礼都可以去吃一顿,沾沾喜气。”   老婆婆笑眯眯地问她:“小娘子,要不要和你相公也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因为这两天吃得放肆了一点,嘴里出现了新问题,今天这章又写得慢了点,准备吃颗布洛芬去睡了。   (千万不要拔完牙没多久就吃麻辣香锅,即使是不麻不辣看着像水煮菜的。) 第15章   她这话一出,杨枝的脸一瞬间就涨红了,连连地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不不不,他不是我……呃,那个什么。”   老婆婆倒是好奇了:“那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杨枝:“他是我弟弟,对,弟弟。”   这么说出去之后,杨枝倒没有解释清楚的释然,反而觉得有些隐隐的苦闷,她抬眼偷偷地看图南,刚好又撞上图南的视线,和她的偷摸相比,他的眼神堂堂正正,发觉她看他,他还给了她一个“有事你说”的表情。   “……”杨枝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两个人眼神交流的时候,老婆婆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脸,而后不信地问杨枝:“你们是亲姐弟吗?我怎么看你们眉眼里没有一分相像,小郎君生得冷峻,你的眉眼却都是清柔的。”   她这么问,杨枝也承认了:“我们确实不是,只是一起长大。”   婆婆听到她的回答,却笑了:“一起长大啊,那多好,你们若是互相喜欢,结为夫妻倒是不错。”   杨枝傻愣愣地看着她:“不错?”   婆婆笑着说:“那当然了,你们相处已久,彼此熟悉,这样的人结成夫妻定能万年长。”   杨枝被她说得心一跳,尴尬得忍不住看图南的反应,他倒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眼睛没有聚焦,一副无聊发呆的模样。但杨枝知道,他听力很好,绝不可能没听见,这个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根本就没把婆婆这句话放在心上,无所谓。   杨枝见他这个样子,脖子都红了,她不是害羞,她是觉得窘迫。   她才觉得自己方才的尴尬才是真正值得尴尬的事情,她要是一个无心人,只该把婆婆的话当成一个笑话,笑笑便了,但她居然还尴尬,好像她真的把老婆婆的话当真似的。   底下的路,杨枝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只记得两只手垂在身旁仿佛多余,或者她整个人都很多余,应该自己钻进地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间,杨枝一进去就插上门,背靠在门扇上,对门外的图南说:“我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图南没觉查出异常,简短地应了一声就走了,他走之后杨枝才移步到窗边,从缝隙里看他的背影,看不太清,只有发丝晃荡着,好像要扰乱人心。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杨枝才一个人坐到了桌边,她终于有时间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了。   好像从前些日子开始,她和图南相处的时候就总有些怪异,图南当然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她,她总是多想,容易一惊一乍,想些根本不该想的事情。、   她又忍不住地想起那只狐狸的话,他说她喜欢图南,他扮成图南的样子,她还真因此可耻地动摇了,差点中招。   所以,她真的不会是……喜欢图南?   那种想和人结成夫妻的喜欢?   杨枝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她时而确定自己的想法,时而又怀疑,她真的会喜欢上自己亲手照顾大的弟弟?怎么会,怎么能?   她在屋里对着烛火来来回回地想,烛火随着微风明明暗暗,她的心情也上下起伏,最后,杨枝几乎想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抱着头叫出来,她隐隐地已经有了结论,但她不敢承认。   不知过了多久,杨枝索性站了起来,推门而出,走到了二师父的门前,敲门:“二师父,你在不在?”   房间内没有回答她,看来没人。   杨枝迟疑片刻才打开门,走了进去,在屋里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了一面镜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忍不住地想,二师父既然说他买了一面能读人心的镜子,能看出人喜欢谁,那她就照一下这面镜子,看看镜子里到底出现了谁的脸。   杨枝一步步地走到了镜子前,僵硬地站了许久才拿起它,姿态不像碰镜子,倒像捧了□□,稍不注意就会被炸得头破血流。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她才一咬牙,抬头,照镜子。   她没料到,自己一腔的孤勇全都赴了东流,镜子里出现的赫然是她自己的脸,虽然看起来憔悴了些,但不至于让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苦笑一声,不知道是笑二师父被骗,还是笑自己鬼迷心窍,居然觉得一面镜子可以让她看清自己。   她正待放下这面镜子,却发觉镜子的边缘有些凸凹不平,她低头去看,发现那居然是一行小字,小米粒一样地挤成一团,杨枝眯着眼睛辨认。   “若想得知心悦之人是谁,只需看背面。”   杨枝看着这一行故弄玄虚的小字,心底暗自吐槽,怎么着,这镜子难道还会凭空把谁的名字从背面亮出来么?那会儿她心乱,将信将疑地来问镜子,但现在她已经明明白白地看清楚了,这就是面普通的镜子,根本没有高深的法术附在里面。   她或许是被戏弄了,但来都来了,翻一个面也不费劲。   杨枝想着,翻过了镜子。   镜子背后果然又刻了一行小字,杨枝眯着眼睛去看,完全没什么期待,没想到,看清那行字的一瞬间,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噤,脖颈里好像被人灌上了冰雪,那里的皮肤刺痛。   镜子上的字刻得简短,不是回答,甚至还是一个问题。   它只是这样写着:   “你为谁来看这面镜子?”   杨枝的手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忙还困,撑不住了,明天多写点,我的暑假真的是放了个寂寞,天天还得去学校加班。   希望来生不做社畜(双手合十)。 第16章   杨枝缓缓放下镜子,把它安置在原来的位置,好像从来没人动过它,低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靠在窗边,心事混沌。   她的窗户外挂了几盏黄竹灯笼,时至晚间,夜风渐起,灯笼也随风摇晃,就像人的心事,起伏难平。   杨枝对着灯笼,忽然见到远远的圆门外有人来了,她看过去,居然又是图南,他手里拿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正朝这边走来。   他走路的时候惯是目不斜视的,只会朝着目标前行,路上的飞花落叶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于是,他自然也没有抬头,朝着楼上杨枝这个方向看。   倒是让倚在窗边的杨枝能够认认真真地看了他许久。   他真好看,头发也可爱。   他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弟弟,她喜欢他。   杨枝看着看着,笑了出来,眼里却也狼狈地有了一些水迹。   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她本不应该,但她仍然。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但她甚至不敢对自己的内心都说得更加详细一点,好像说得多了,哪怕没人听到,也会被能够窥心的鬼神所耻笑。   正在这时,杨枝忽然听到哪里有鼓声响起,同时天上也燃起许多烟花,一声一声震耳欲聋,没多久,许多孔明灯缓缓升起,随着风飘动,不多久便是漫天浮灯。这大概是那家嫁女儿的开始做喜事了。   在这样的动静下,图南不是聋子,也抬起了头,朝前一看。   和杨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的脚步一顿,居然也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看她。   楼上楼下,一片月色,此时此刻,两人静立。   没多久,图南朝她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几个瓷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你别出去,等我。”   杨枝点头。   不多时,图南来到她门前,推门,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桌面上,而后一扭头就对杨枝说:“你脱衣服。”   杨枝还沉浸在少女心思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图南走到了床边,回头看她:“你后背的伤口虽然好些了,但还要敷一次药,你躺下去,把后背露出来,我给你上药。”   杨枝下意识地觉得不妥,且不说她心里刚萌生的鬼祟,就算她什么都没想,无知无觉,这样也不合适。虽然上药也是一个正经事情,但图南毕竟是一个男孩子,该有的分寸就该有。   杨枝问他:“谁让你来的,怎么不让你带个女子过来?”   烛光下图南的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二师父让我来的,我找女子做什么,费劲,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杨枝不明白他是真不懂还是懒得懂,索性直说了:“我是女子,你是男子,这样不合适。”   图南看她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说:“你害羞?”   杨枝走到了背光的地方,不敢让图南看清自己的脸,又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体面些:“这不是我害羞不害羞的事情,是不合礼。”   图南却好像完全不听她说什么,直直地说:“你无需害羞,在我眼里,你是姐姐,不是姑娘。”   听他这句话,杨枝的耳朵那里好像嗡了一下,一时间,他说的所有话都好像听不懂,隔一刻才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杨枝怔忡一瞬,而后才扯着嘴角干巴巴地说:“哦,这样啊。”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在他眼里都不是姑娘,她还矫情个什么劲。   她走到床边,坐下了,垂下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见她坐过去了,图南才一转身,背对着她说:“你自己脱衣服,好了就趴在床上,然后叫我。”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一时间内心复杂极了,手拽着衣领,又尴尬又害羞又觉得难受,所有情绪百转千回之后她又恨自己为什么能生出这么多情绪,这一恨,她倒是放开了,上衣一脱就趴到了床上,咬着牙喊:“我好了。”   她这个姿势也看不见图南在做什么,只听见他应了一声,然后几个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还有洗手的声音,再感受到图南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杨枝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后背正在被他看着,不由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她又开始觉得尴尬,恨不得爬起来逃出去,但她不能,只能埋头在被子里,从缝隙里挤出一句话:“你快点。”   图南的声音倒是挺淡定:“这事急不得。”   说着,杨枝就感受到了后背上落下一个沾满水的布巾。   他好像是先用布巾给她擦了擦背,再用更细致的布料给她清理了一下伤口处,杨枝本来以为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药膏一去掉,伤处就隐隐地疼了起来,看来这药膏还有镇痛的作用。   杨枝本来以为图南会把药一团糊在她后背上就够了,却没想到,他要细致得多。   她忽然感受到几根温热的手指触到了自己的后背上,这是图南的手,杨枝忍不住攥紧了被子。这几根手指好像蘸了药膏,在她的后背伤口旁细致地涂抹,还打着圈地涂匀,她的伤口应该在背脊附近,她总有种错觉,好像他也在沿着背脊抚摸她。   杨枝啊杨枝,你在想什么呢?   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常规的换药,杨枝却觉得羞耻感一阵一阵地袭来,只能一叠声地问图南:“行了没有,差不多了吧。”   图南的手指在她背上没停,好像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急什么,还有地方没涂到。”   杨枝咬牙切齿地说:“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了。”   图南的回答倒是轻快:“不至于。”   不知多了多久,灯芯闪了几次,终于结束了,杨枝趴在床上,只觉得自己出了不少汗,最起码额头那里的头发都湿了,她不想起来,直接闷着头说:“我也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累了。”   图南也没说什么,收拾了瓶瓶罐罐,转身就准备走。   杨枝扭过头看他,见他把手放在门上,忽然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图南?”   图南回头:“怎么了?”   杨枝认真地看他了眼睛,看了很久,他确实什么异样都没有,那么地坦然,眼神里没有一丝躲闪,清澈无比。   她兀自苦笑一声:“没什么,明天见。”   她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样的眼神,他若是看起来不自然,她固然会尴尬,但他这个样子,她却觉得有些低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五万字了,马上转阶段。   *   这段时间略忙,见谅见谅。 第17章   他们没在这家客栈停留太久,过了几日,杨枝的身体彻底恢复,他们带着谈好的木工队回山了。   直到走的那一天,他们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那个杂役的任何信息,仿佛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当初为什么要误导杨枝和图南,现在又去了哪里,一切都成为一个谜团,找不到答案。   回山之后,杨枝每每想起这个人,又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她在山中感受到的那股奇妙被窥视感,她无法确定当时是否真的有人在暗处偷看他们,也或许那只是她重伤之下的错觉,因为太过不确定,她没和任何人说,连图南都没告诉。   “万物幽玄,处处是道,成仙之路有无数条,但有一点是所有修仙者都要做到的,那就是坦荡。即便天地鬼神厉声诘问,于人无愧,于己无悔。”   “……”   授业堂里,云鹤师父正襟危坐在首位,对着堂内的大小弟子们认真地讲道,但这节课的内容有些虚无缥缈,加上午后闷热,许多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妹就好似小鸡子,不住地拿头点桌子。   杨枝的视线从一个撞疼了额头的小师妹那里收回,又不自觉地朝着左边偏了偏。   图南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姿端正,一双眼睛清净淡然地朝前看,脸上一派专注。   杨枝忍不住地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有些出神地从侧边看他。   窗外似乎要下雨了,天上阴沉沉的,窗外有棵硕大的合欢树,一阵风起,不仅把图南额前的头发吹了起来,还把一朵合欢花吹了进来,刚好落在了图南的桌上。   杨枝眼看着他连头都没低,一伸手把合欢花捻了起来,干脆利落地一甩手扔出了窗,仿佛扔迟了就会被烫到手,没有一丝惜花之意。   她看他这个样子,不觉得他无情,只是莫名地觉得可爱。   真奇怪,她怎么能看他做什么都可爱?   杨枝正想着,图南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朝她看了过来。杨枝被他抓了个正着,一时间有点慌乱,图南却大概以为她是想和他偷偷说些什么,眼神里满是疑惑,还略微歪了头,偏向她这边。   杨枝扯了扯嘴角,而后飞快地把头偏了回去,不看他,只当自己刚刚只是在活动脖子。   一会儿之后,她心里的尴尬略微消除一些了,也不知道刚刚她的动作图南会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又偏头看他。   他果然已经把注意力放回了云鹤师父身上。   杨枝松了口气,正待扭头——   又对上图南的视线,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疑惑了。   杨枝:“……”   刚好这一刻,窗外落下了雨,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倾盆的大雨包围了,在雨声里,杨枝果断地头一扭,绝情地把视线转了回去。   但她的这种躲避态度并不能解决问题,一下课,图南就走到她的旁边,眉毛皱着,眼神不爽:“你上课时看我做什么?有话要说?”   杨枝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我不过是觉得要下雨了,想往窗外看看而已。”   图南看起来不太信,杨枝抢在他说话之前索性倒打一耙:“图南,上课要专心,不能东张西望,你如果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往你那边看了呢?”   图南:“明明……”   他说了两个字就不说了,眼神里莫名的委屈,杨枝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过分,反过来哄他:“好了好了,现在雨也停了,一起回去吧,我昨天给你缝了一个发带,跟我去拿。”   图南也不说话,垂着眼站在原地。   杨枝在身侧,心里觉得无奈又好笑,她去拉他的手臂,他从鼻子里哼:“干什么?”   杨枝一扯他:“走啊。”   图南这才动脚。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室外凉爽了许多,两个人走在石砖路上,一路上凉风习习,图南走在她的身侧,因为个子高腿长,走了没多久就稍稍领先她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杨枝也看他。   十七岁的少年,眉眼精致,面色如玉,眼神纯粹又冷淡,亲近又疏远,他还这么小,对人的情爱什么都不知晓,对她心里的鬼祟更是什么都不明白。   但他会长大的,或许一年,或许三年,也或许更久的时间,他总会爱上一个人。修仙人都有情劫,他也不会例外,不知道谁能让他情动,谁会让他的表情不再是现在这副平静淡漠的模样。   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   杨枝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器具都塞回自己的储物戒指,拍拍裙角,下山了。   山路狭长,她越走越困顿,差点直接睡倒在地上。   自从三年前专修阵法,渐渐地,玄冥山门的护山法阵都由她主持维护了,前几日她发现后山的阵法出现一个漏洞,她不眠不休地找材料炼灵石,忙到今日下午才结束。   行尸走肉地走到了半山腰,她脚步一停,刚好停在了一个香炉前,虽然困极,手却熟练地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只香,点燃了,插进去。   这几年山下妖兽日渐猖獗,各大门派练手,定期派弟子清缴魔兽,图南半年前下山加入了这次的清缴,但杨枝因为到了筑基的最后关头,需要闭关,便和他暂时分开了。   自从他们一切上山后,这是最久的一次分别了,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个朝暮。   这么久的时间里,但凡她有时间,总会在这个香炉里给他点一支香祈福,其实她并不信鬼神,也不觉得一炷香能有什么用,只是涉及图南,总是宁滥勿缺。   点过了香,杨枝继续迷迷糊糊地朝山下走,但没走太久,左前方的柳树下冒一颗大石头,表面平坦宽敞,又很干净,看起来……很好睡。   杨枝自己对自己说;“我只是坐一下,眯一会儿。”   她不知道自己眯了多久,只是在深沉的睡梦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一声声地叫她:“杨枝,姐姐,杨枝……”   起初她还有些意识模糊,反应过来之后,她的灵台陡然清明起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同时伸手拽住了那个人的衣襟:“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图南蹲在她面前,偏着头看她,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嘴角一弯,笑了。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狡黠又可爱,一时间有些失语。   杨枝也没等他回答,她从石头上一骨碌地翻起来,连声地问:“你怎么回来的,这几个月你一个人在山下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不曾生病吧。唉,你走的时候我都告诉过你,回来之前要用青鸟给我传个信,你这样贸然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准备接风宴了,出去半年了,今天要好好吃一顿才行。”   她虽然埋怨他,但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他回来了,一回来就来找她了,真好啊。   杨枝这一说就没个停歇,图南一直都蹲在她身前,就算她起身了也还是那样蹲着,只是仰着头看她,嘴角还挂着笑。   杨枝弯下腰,用手捧住图南的脸,脱口而出:“我挺想你的,你想不想我?”   刚说完,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怎么直接就说出来了,太不对劲了,这是真实吗?   这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木木的,好像躺在硬石板上太久了,腰都酸疼起来,她睁开了眼睛。   晚霞漫天,风吹着柳树,柳枝晃来晃去,四周只有虫鸣鸟语,没有人。   她缓缓地爬了起来,揉了揉脖子,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啊。   图南没回来,也没来找她。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不是失望,反正空落落的,大概是天色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难过。难过什么呢,她说不清。   就在这时,远处,一只青鸟朝着她振翅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等我这么久啊,只要你们还在,我就一定会坚持写的。   距离手术已经快三周了,我的刀口也都结痂了,只是因为韧带断了两根,还上了钢板,所以需要慢慢地复建,不知道过几个月我的左胳膊才能正常地抬起来,不过医生说恢复好的话和以前不会有区别,所以我也不太担心了。   其实整个住院过程我的心态还算稳定,心理波动最大的时候是手术前做核磁共振的时候,我在里面很紧张,那十几分钟脑海里一直在回想流浪地球电影里那个人的台词:生死如常。从进去到出来,从进手术室再出来,我都在想着这句话,对于死亡,我当然没有那么坦然,但是,尽量地面对一切吧。现在一关一关都闯过去了,未来希望顺利一点。   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啊,一切都没有身体重要,我现在左肩膀动不了的时候没事就动动右肩膀,右肩膀运行良好的感觉真好。大家一定要爱惜身体,出门要小心,下雨天出门能打车就打车,平时锻炼身体也要适量哦。 第18章   那只黄纸叠成的小鸟儿在晚风中一晃一晃地飞到了她的面前,它落在她掌心的那一刻,杨枝好像闻到了一路舟桥劳顿的尘土气,还有山门外野茉的幽香。   她握着它,心里若有所感。   展开黄纸,纸上落了一行字,字迹熟悉:“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杨枝捏着纸,朝山下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有那些树木屋舍,她自然看不见图南,只有几只晚归的飞鸟在她的视线里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它们要归巢了。   鸟鸣声中,杨枝笑了笑,脚步很快地朝山下走去,边走边想今天的接风宴怎么做,他在外面风餐露宿,大概很久没有吃到一顿合心意的饭菜了,她不能马虎。   刚好,她自己开垦的菜地就在下山的路上,走一会儿就可以到了,自己种的菜灵气更浓,今天这顿饭就用它们做吧。   杨枝连走带跑地下山,没多久就到了菜地边儿上,开始摘菜。   她刚从储物戒指里拿出背篓,拔下第一颗青菜,忽然又看见一只青鸟朝她飞来。   杨枝拍了拍手上的你把,奇怪地接过了它,展开一看:“我带了几个朋友回来,先去拜见师父了。”   杨枝把黄纸塞进储物戒指,继续摘菜,心里却在漫无边际地想。   朋友,还是几个朋友。   他这一趟在外面似乎收获不少。   这几个人怎么和他交上朋友的?他那么冷漠的性格,除了她,居然也有别人可以忍耐?还愿意跟着他来玄冥山门。   那,这几个朋友里几个是男,几个又是女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杨枝刚好一把摘下一个辣椒,辣椒的梗长得太过结实,没被扯下来,反而带走了辣椒头,掉出几颗辣椒籽,她只是稍微吸了一口气而已,一股辣味立刻从鼻子那里冲了进去,杨枝咳嗽一声,把它飞快地扔进背篓里。   她急个什么,反正图南也要在师父那里耽搁一会儿,她有的是时间准备,今天是他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她要多准备些菜色,好好招待一下大家。   不知不觉间,杨枝的背篓就被填满了,她把它背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的院落里,蔬菜不压称,她这一路走来也不觉得累,大概是下午休息了一会儿的缘故,她这会儿精神极了,连喝水休息都懒得去,直接迈步朝厨房走去。   脚还没迈过门槛,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小声的鸟叫,杨枝转身,居然又是一只青鸟。   今天是怎么了?青鸟不要钱地朝她这里跑,不知道这次图南要和她交待什么。   杨枝飞快地展开了青鸟。   “我们去云台了,今日应当不得闲,明日再来看你。”   云台是玄冥山门内一个偏峰的名字,那里地势高,站在峰顶便能看见一轮明月千里大江,风景实在不错,门内的弟子都喜欢闲着没事去那里溜达溜达,饮酒作乐也不错。   “……”   她握着青鸟愣了好一会儿,片刻后,她才把背篓放下,直接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颗一棵地把背篓里的菜拿了出来,排在门槛前给它们透气,排完之后她也没动,继续坐在那里,对着水灵灵的蔬菜们结结实实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做什么了。   一会儿之后,她才缓过神,图南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和朋友吃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也要吃饭,刚好菜都摘了,现在给自己做顿饭,吃完再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是明天了。   但她没动,又坐了挺久,还把三张黄纸从储物戒指里掏了出来,折回青鸟的模样,排在她身边,她看着它们,莫名地觉得荒诞。   她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图南明天来见她吗?   杨枝猛地站起来。   她不。   她想过去看看图南他们。   图南没让她过去,但她可以自己过去。   不管怎么,她作为图南的姐姐,他有了新朋友,她去看看,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走就走,她也不给自己做饭了,扔下那一地横七竖八的青菜辣椒豆苗,简单地整理一下头发,而后就大跨步地朝着云台走去,一路上昂头挺胸,简直万夫不可挡,她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年幼时打图南屁股那一下,很少再有这种豪气干云的感觉了。   她本来准备直接走进云台,在众人的诧异目光里自如地介绍自己的身份,而后摆出姐姐的样子,温和大方地和所有人交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图南的交际圈里。   但她失策了。   她走到云台外围的时候,里面刚好响起了乐器奏响的声音,她抬眼看去,几个少年正乱七八糟地坐在松树下,有人手里弹着琴筝,有人掌着笛箫,还有一个拿着牙板,悠闲自得地奏着曲子,气氛松快极了,只是距离有点远,她没看清谁是图南。   杨枝听了一会儿,想过去,又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等他们停下再朝前走,现在闯进去可能会打扰到他们。   她正在思考,音乐声却突然停了,一个男声响起:“图南,平时你不参与就算了,今日我们都到你这里来了,你怎么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吧,我们也不要你上什么好酒好菜,只要你和我们一起奏这一曲就好了!”   杨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图南,奏乐?   他那个冰疙瘩要是能奏乐,真是枯树也要开花了。   果然,杨枝远远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无聊。”   她差点笑出来。   那个人:“啧,也不知道谁把你教成这个不近人情的样子,明日拜见你家人,我得好好跟她说说你在山下到底干过什么好事,惹哭了多少女孩子。”   “……”   接下来,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杨枝都疑心他们是不是闹矛盾了,正待上前去看清事态,耳朵里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叮——”   那人笑声说:“这才对嘛。”   乐器声又响起来了。   杨枝一步步地偷偷走了过去,她很好奇,图南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退步。   终于,她看清了许久未见的图南。   图南坐在在一颗大石头前,手里拿着剑,半年不见了,他的脸颊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不像吃过苦,只是衣袖好像有些短,手腕都罩不住了。   他垂着头,看见剑锋,另一只手的手指搭在剑锋上,随着乐声的转变,信手一弹,细长锋利的剑好像变成了一根温柔的弦,立刻发出了清凌凌的声音,自然畅快,清脆明亮。   她已经半年没有见他了,她远远地看他,安静地听着,耐心地等着他们停息,最后才嘴角弯了弯,准备走上前去。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又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又一次停下了步伐。   “我们这群大男人在这里奏乐总觉得缺点意思,要是红鸢在这里就好了,那个丫头虽然不太会跳舞,但嗓音确实不错,图南,你说呢?”那个人看着图南问。   虽然仍隔了一段距离,但杨枝听得很清楚,他的嗓音里分明带着促狭的意味,听上去……   就好像这位“红鸢”和图南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似的。   杨枝不自觉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我这里没有恶毒女二。   *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注意休息的,其实码字对我来说还好了,只是慢了一点,但是不累也不疼,而且我的复建之路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这么长的时间我也不能都浪费了,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还是希望尽量减少疾病对我的影响,复建之外的时间里尽量开拓一下自己能做的事情。   说起来因为害怕伤口发炎不能外出,这几天我开拓了好多之前没吃过的外卖店呢,给自己大拇指。(我这就去定奶茶了!) 第19章   和那个人语气里的促狭完全不同,图南倒是声音冷淡:“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个人不依不饶地说:“我什么也不说,只是问你是不是?”   图南没理他,连句“无聊”都懒得给他,自顾自地用指节又弹了一下剑身,而后就放下了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头都没抬,声音却径直地传到了杨枝这里:“谁在哪里,出来。”   他这一说,其他人才惊觉有人已经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乐器,他们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因为对玄冥山完全放心,没人拿武器,只是狐獴似的齐齐朝杨枝这边扭头看过来。   在这些人的视线里,杨枝藏不下去了,拨开身前的遮蔽物,上前一步,对着大家展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你们好。”   她这一现身,原本坐着的图南登时站了起来,诧异地说:“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枝一步步地走过去,努力保持心态,坚定地按照原计划和其他人温婉地笑了笑,而后才回答他:“你第一次带朋友来这边,我想来看看,和大家打个招呼。”   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其他人就热热闹闹地叫起来了:“姐姐?图南,你怎么没说你还有个姐姐。”   说着,他们居然把头扭过来了,朝着杨枝歪七扭八地喊:“姐姐!”   杨枝:“……”   刚刚远远地看着杨枝还没察觉,这会儿距离近些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就从他们身上传了过来,略微有些熏人,也不知道一群人在这里喝了多少,也就是图南身上闻起来还干净些。   她还没说什么,倒是图南冷了脸:“谁是你们姐姐?喝了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都给我闭嘴。”   可惜他说这话丁点儿用处也没有,一个人笑嘻嘻地嚷着:“大家都是兄弟,你能叫姐姐,我怎么叫不得?我看她就觉得心里亲切,好像见到了我家里人。”   他甚至还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大力拍拍蒲团:“姐姐,你坐,我给你腾出一个位置!”   杨枝:“……”   她突然有些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杨枝干笑着拒绝了他:“不用了,我坐图南旁边就可以了,地上凉,你坐回去吧。”   “喔。”   闹了一通,这群醉鬼勉强安静了些,杨枝坐下之后才开始细细地打量他们,撇开潮红的脸颊,醉醺醺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应该都是大门派的弟子,一个个气宇轩昂,身上的衣服也都材质不错,相比之下,图南的一身布衣倒是寒酸了些,还好他足够好看,穿什么都无所谓。   杨枝偏头,看她身边的图南,图南手里拿着一个杯子,却没喝,见她看过来,他抬眼看她:“怎么了?”   杨枝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做梦的时候还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仿佛一团棉花塞在喉咙里。他很好,她不用问,他看起来也没受委屈,她也不用问,她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   末了,她只是笑笑:“更深露重,你们都喝酒了,不要在这里呆待久,夜里带他们去你的房间吧,睡地上也比睡这里吹风强。”   图南点头。   两人之间又是一时无声,虽然四周嬉笑声不停,但杨枝却觉得自己这里寂静得可怕,她有些想走了。   就在这时,一把剑突然横在了杨枝的面前,她差点吓一跳,整个人朝后一仰,幸好图南动作快,扶住了她,不然她大概要直接从石头上王八一般翻过去。   杨枝稍微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居然是刚刚那个穿着青衣的人,醉醺醺地提着剑指向她。   她还没说话,图南已经一掌把他往后推了几步:“何芳明,你干什么?”   何芳明理直气壮地说:“她是你师姐,剑法一定也很好,可以让我领教一下吗?”   他的话是朝着图南说的,眼睛却看着杨枝,有些跃跃欲试。   “我的剑法不太行。”杨枝含蓄地拒绝了他。   他却仿佛听不懂人话:“别谦虚,当初红鸢那丫头也说自己不太行,谁知道一拔剑,豁,十个我也打不过她一个。来,试试!”   “我是真的……不太行。”杨枝不得不重申了一遍。   她不是谦虚,不是惺惺作态,她确实曾经苦苦地练过剑法,但那些辛苦几乎都付与东流,没给她带来什么回报,过去她难受痛苦过,但那是过去的事情,她很久都思考过这些了。   但此刻,她心里有点莫名的羞耻。   她不知道那个红鸢到底是谁,有多厉害,但是有一点毫无疑问,她不是红鸢,她确实不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还是图南打破了寂静,他拿着剑,脸色凝滞,眼神不善地看着何芳明:“你要比试,我和你比,现在太晚了,她要回去休息了。”   还没等何芳明回答,他就看着杨枝不容拒绝地说:“晚上天冷,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你。”   杨枝:“……那我走了。”   “嗯。”图南握着剑回答她。   虽然发生了一些插曲,但图南也算维护她了,回去的路上,杨枝心态还好。   只是,她更加好奇他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还好奇那个叫红鸢的女孩子。   他和那个女孩子之间应该没什么吧?   有可能的话,她想打探一下他在外面的经历。   这一晚,杨枝不知道那群醉汉在图南的小屋里睡得怎么样,她又做梦了,梦里她好像坐在喜堂上,一身红衣的图南走到她面前,弯腰,叫她姐姐。她还没笑出来,又有另外一个女声跟着叫她“姐姐”,她着实是被吓醒的。   她呼吸剧烈的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喘气,还没匀过呼吸,一偏头,突然看见一张脸。   图南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支在下巴下面,皱着眉看她:“做噩梦了?”   她只顾着惊愕,根本无暇回答他。   图南看着她,好像想了想,他站起身来给她倒了杯水,端到她的床前,递给她,斩钉截铁地说:“梦里都是假的。” 第20章   梦是不是假的杨枝不确定,但她怀疑这个图南是假的。   鸡都还没叫,天还只是蒙蒙亮,他突然入室,怕不是要吓死她?   杨枝把他手里的水杯推开了,略微抬头,皱着眉毛问他:“你怎么来了,这才什么时辰。”   图南见她不喝,也不固执,把水杯放下,又坐回她床头,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神认真地说:“我从你院前路过,听见你这边窗户在响,大概被风吹开了,来给你关窗户。”   “……”   杨枝在被窝里的手不自觉交握了,专门来给她关窗户啊……   她心里忍不住地有点美滋滋的,说话的语气也自然而然地更柔和了:“你这一夜怎么过的?”   “他们闹得厉害,刚刚才都躺下。”   “那你这一夜岂不是一刻也没睡,现在困不困?”   图南摇头,脑后的头发也跟着晃动:“还好,我这半年境界又有进益,现在连日不眠也不觉得累。”   杨枝眨了眨眼:“我知道你不累,但有时间睡一觉人会舒服一些。我反正已经醒了,这样吧,我起来,你在我床上休息。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这一觉就算睡到午后我也不会叫你的。”   她正准备缓缓地爬起来,忽然听见图南的声音:“我只睡一个时辰就起来。”   “为什么?”杨枝看他,他的目光却好像刻意地偏离了。   “今日午后,我会和他们一道再下山。”   “……”   杨枝完完全全的愣住了,再下山是什么意思?   她想也不想地直接坐了起来,坐起来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睡了一夜,里衣乱七八糟的,衣襟开了大片,图南没有预料到她情绪这么激动,对她的动作毫无防备,一时间目光也没来得及避开,杨枝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没关系,天还没亮,他肯定没看见。杨枝捏着拳头想。   她正想着,图南却一言不发地主动背过了身,一副避讳的样子。   杨枝看他这样,蓦然咬牙切齿地笑了,他下山一趟,看来有长进,和三年前给她上药时完全无男女大防的时候不同了,不错,不错,进步很大,难怪还想下山。   她手抖着拽自己的衣带,太着急了,衣带反而卷住了袖子,黑灯瞎火里杨枝扯了半天也扯不出头绪,气得她直接把那根带子拽掉了,从枕头下找了发带系住腰,这才算穿好衣服。   这全程里图南一动不动地立着,像是一根石头柱子。   杨枝转到他面前,冷着脸说:“你下山半年,回来不到一日,这就要走,你在山下孵蛋了,得回去给它翻一翻面?”   他这么早来这里,她还以为是他想她,居然是来和她告别?   她恨恨地问:“为什么要走?”   眉眼如玉的少年完全没被她的心情影响,他看向她,平心静气慢条斯理地说:“前些日子,我们发现了一处秘境。秘境应是前辈大能留下的,其中必有一番机缘,我想进去闯荡一下,或许能发现什么好东西。秘境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关闭,要去的话,宜早不宜迟。”   他说得理由充分,可以理解,她应当赞同。   此时,天光渐亮,窗外传来一声声的鸟鸣,婉转动听,夜晚沉睡的群山苏醒过来了,同时苏醒的还有杨枝的理智。   她一直知道,修行阵法的人总是习惯困守一地,图的是万年不破,但剑修却要行遍万水千山,在杀戮和鲜血中挣扎进取,不破便不立。   晨光里,杨枝看着图南,苦闷到无端地笑了出来。   他是出巢的鸟,要朝外飞,她没有把他往回拉的道理,她舍不得,但又留不住。   最后,杨枝捏着手,看着地面:“我知道了。你们这一行有谁?”   “昨日你见过的那几个,还有蜀山的沈红鸢,漠北谢氏的谢明诚。他们回家有事,回头会跟我们会和。”   “……什么时候出发?”   “午时二刻。和师父们告别之后就走。”   “好。”   她抬头,对着图南道:“我也不留你休息了,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忙一会,等你快走时我再去找你。”   大概她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图南目光奇怪地看她,她对他一笑,而后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了出去,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午时正刻,正意厅内,靖安拍了拍图南的肩膀:“秘境难寻,一定要抓住机会锤炼自己。”   云鹤也点了头,眼中略含忧虑地说:“这些年天地灵气广溢,修士进益极快,过去千百年也无法达到的境界,现在寻常修仙者十载即可突破。但与此对应的是,妖兽也像杂草一样四处萌生,危害人间。若只是妖兽就罢了,但这种时候,往往妖王也会诞生,我玄门中人必须尽快提高自己的修为,以备不时之需。”   “……”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靖安一抬头,看见大徒弟杨枝默不作声走了进来,一声不吭地看着图南和他们告别,脸色表情略有些严肃。   虽然他平日里不太着调,但对自己的徒弟还是了解的,他隐隐地觉得,自己的大徒弟似乎有些不对劲,有股憋着劲的感觉。   他养杨枝这么多年,哪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的眉眼温柔,天生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心性之坚韧和固执,却是世间少见了。   修仙之人,能坚持每天练五个时辰剑法的人虽然不少,但也并不罕见,但那些人大多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益,被激励着一步步向前。但她这样,纯粹地靠着毅力,即使看不见天日也能坚持下去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如果不是云鹤要她换个方向,或许她现在还在坚持练剑。这样的死心眼,后续有些人会觉得她蠢笨,但他总是莫名地觉得,她的未来应该会有一些常人难以意料的造化。   眼看着那边的人已经告别得差不多了,杨枝却还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和他们说话,也不理图南,仿佛和他闹矛盾了,靖安收回了思路,觉得自己需要缓和一下气氛。   他对着杨枝招手:“你师弟马上就要下山了,不和他交待什么吗?”   他这一问,许多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图南也看了过去。   但在众人的目光里,杨枝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没看图南,而是向前行了几步,走到靖安的正前方,抬眼,拱手,弯腰,对他行了一礼。   靖安愣了愣:“怎么了?”   “师父,我有一事希望您同意。”杨枝抬头看他,眼里仿佛藏着光芒,一时间居然看起来锐利不可挡。   靖安小心地说:“你讲。”   “我要和他们一起下山,出门历练。”杨枝摸着自己的储物戒指,沉着地说,“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   “……”   东西都收拾好了还问他做什么。   杨枝话一说完,大家都惊讶了,彼此交头接耳。   她也跟着去?之前完全没和他们说过啊。   图南还没说话,队伍里的何芳明面带难色地站了出来,他对着杨枝不好意思地说:“山下妖兽横行,师姐,你的剑法如果不好,难以自保,我们……”   他没说完,而是有些歉意地看向杨枝,言语间有着拒绝她一同前行的意思。   站在一边的图南虽然有些搞不清情况,但还是朝前站了一步,张开嘴准备帮她说什么,被杨枝自己抢了先。   杨枝面色冷静地说:“我的剑法虽然不怎样,但阵法还行,夜晚休息时可以保你们一夜安眠,不需要担心妖兽侵袭。或许你们都不需要睡觉,但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我都可以给你们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她说到“不需要睡觉”的时候,图南默默地把嘴闭上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枝刚刚似乎针对了他一下。   他终于开始怀疑一件事,杨枝是不是有点生他的气。   为什么?   他迷惑地想。   何芳明眼里有些意动,但仍有些犹豫:“但路上遇见妖兽突袭,往往是没有时间布阵的,我不能对你的安全负责。”   杨枝很顺畅地说:“我带够了护身符。”   “护身符如果用完了呢?”   杨枝:“……”   这孩子,略微爱抬杠。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从储物戒指里掏出几大捆带着朱砂气息的符纸:“我从卯时初画到了巳时末,一刻钟十张,一个时辰八十张,现在,我有二百四十张护身符,我个人认为,除非捅了妖兽窝,不然应当不会用完它们。”   何芳明睁大了眼睛,实实在在地被震惊到了,这年头,护身符谁都带了几张,但是二百四十张,这……有点超纲了。   他犹在吃惊,身后其他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做出了决定。   “那就一起走吧。”   “师姐,路上相互照顾!”   杨枝歪头对他们一笑:“好说。”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看日头,已经差不多到了出发的时辰。,于是,她对着愣在一边的图南一抬下巴:“出发啊,愣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修过了!明天上午更新。 第21章   从玄冥山门到外界有很长的一段路都太过陡峭难行,为了省力,他们一行人走到山门外就不再动足,而是各自召唤出自己的法器,一跃而上,御器飞行。   杨枝也召出了自己的剑,直接跳了上去,看也不看图南一眼,直直地往前飞。   飞了没多久,她就感到身侧有人正和她并肩御剑,速度小心地和她维持一致。   是图南。   杨枝没主动和他说话,她只顾着小心地维持剑身。   她今早画了那么多符,拿出来震慑众人的时候确实挺爽,但灵力其实消耗了不少,此刻,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空虚,估计飞不了太久。   过了两个时辰,杨枝脸上不动,心里却开始发毛,她的灵力见底了,靠逞强撑过剩下的路程是不可能的,但要她刚出门就投奔图南,和他共乘一剑,那也有些丢脸。   她连自己御剑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跟着这些人一道下山?   杨枝默默地思考片刻,小心地偏了偏视线,瞅了仍在她身侧的图南一眼。   很好,他没看她。   杨枝动作飞快地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丹药,往嘴里一塞,灵力顿时由喉咙处流入肺腑充进经脉之中,磕完药的杨枝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   正在得意之际,杨枝却听见耳边有人问道:“姐姐,你在吃什么?”   杨枝:“……嘴里没味,吃颗糖。”   说完话,勉强应付的杨枝忍不住地默默低下了头。   真丢脸。   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图南脚下的剑离她近了一些,杨枝一伸手都能摸到他的衣袖,图南虽然十九岁了,但看上去仍旧一副少年模样,他清朗里带着迷惑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姐姐。”   杨枝没看他,嗯了一下作为回答。   图南:“你要和我们一起,早上怎么不和我说?”   杨枝缓缓地抬头,偏头看他,一时间情绪又有点翻腾:“怎么,你不想让我来?”   图南摇头,认认真真地回答她:“我不是。只不过,我觉得外面危险,那些灵器仙草有我给你带回去,你在门内安心静修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杨枝脸上露出个笑:“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你回去,等着我给你寻剑,寻到了我就回去了。”   “……”图南沉默了。   他虽然不太擅长感受人的情绪,但并不是傻子。   半晌后,他小心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杨枝本来想说什么的,或者装成自己根本没有不开心过,一脸讶然地问你怎么这么说,你多想了吧?或者承认自己生过气,然后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你出来怎么都不问我去不去,是不是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   总之,看上去要格外地体面地挤兑他一下才行。   但她看着图南,想了想,又想了想,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何必拿自己的感情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出门历练而已。   杨枝思考的时候,脚下的剑已经飞过了连绵的群山,掠过树林和鸟群,她眼前蓦然出现了成片的水稻田,快到傍晚,夕阳下的稻田和池塘都染上了一层粼粼的金光,天高地广,目之所及一片开阔。   看着脚下的风景,杨枝忍不住地眨了眨眼。   许久之后,她扭头,对着图南,真心实意地说:“我有一会儿确实生你的气,但现在已经好了,图南,我有太长时间都没有出来了,你看,这里风景多好。”   她见到这些田地村舍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些年。那时她还是个凡人,生活在泥地里,每天快日落时都会沿着一条弯曲狭长的小路,踩着黄泥地,手指拂过草叶,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这一晚,他们睡在了一片稻田间的空地上,杨枝早早地把法阵设好了,所有人都入眠后,她仍没睡,一个人支着胳膊望了许久的夜空。   遥远的蛙叫和流水声,近处的菖蒲和茅草香,还有那些人安稳均匀的呼吸,这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很好的夜晚,杨枝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他们继续朝着秘境赶路,却不再御剑,不是不能,而是他们进入了妖兽活动较为猖獗的地区,还需要另外执行沿路清缴妖兽的任务,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杨枝才对山外的世界有了比之前更深刻的认识。   现在的妖兽比三年前更难对付,那时的妖兽更多都是毫无灵智的畜生,只是靠躯体的力量一味的撕咬,虽然对于寻常人来说难以对付,但总归还有一条活路。但现在,它们的群体中似乎普遍地生出了一些灵智,在打斗和狩猎人类时都狡猾了不少,即使修士与它们对上也需要一番应对,更遑论寻常人了。   第四日,距离秘境还有一日路程,这一行人刚刚结束和妖兽的一番缠斗,众人皆气喘吁吁地原地修整。   杨枝布阵时,她身边的一个青年语气凝重地说:“妖兽一日多过一日,人一日少过一日,如此一来,天长日久,地上还有人吗?”   有人苦恼地回答他:“但能有什么办法?人力有限,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   另一个青年边擦剑边说:“我们虽然奋力杀妖,但总归力量有限,或许等到成仙那一日,有劈山填海之力,便可扫清妖邪了。”   最初那个人却叹息一声:“只怕这些人,等不到那一天。”   沉默片刻后,不知是谁说:“等不到也没办法,谁让他们没有生出仙骨,无法修行,这都是命。”   语气无奈,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   命吗?   杨枝低着头,捏着手里的石头。   用着一个字来评价一个人一生的所有际遇好像太轻飘飘了,对个人来说,那是真实的欢乐和痛苦,但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尚可幻想成仙之后的一番作为,她这种资质驽钝几乎成不了仙的人又该怎么做?   杨枝正想着,却听见一个人说:“师姐,别布阵了,我刚测算了今夜有雨,我们得找户人家投宿。”   说话的人是昆仑弟子安汇,剑法之外专修卜卦,算**兮旦福不太擅长,但天气变化却十拿九稳。   杨枝于是收手,一行人不得不站起身来,撑着疲惫的身体临时找地方投宿。   但这里其实有些荒凉,他们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上空飘着炊烟,看来是有人居住的。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外,杨枝上前敲门,敲了几下之后才有一个男孩子不善的叫喊:“谁啊!敲门干什么?”   杨枝提起声音道:“我们是修仙之人,路过此地,希望能投宿一宿,小弟弟,能不能开个门?”   男孩子却大声道:“管你什么修仙之人,我家里这段时间不招待外人。”   他正说着,却被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了:“虎子,你说什么呢?有人来求助当然不能拒绝,你爹教过你的东西,他刚一去世你就全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说着,院门打开了,一个头上插着白花,手里抱着三岁小女孩的妇人站在门边,眼神疲惫,努力地对他们笑了笑:“抱歉,孩子不懂事,你们可以进来。”   杨枝看着她头上的白花不由得问:“您家里……”   妇人眼里流露出一丝哀痛:“前几日,我夫君因妖兽偷袭而死,昨日刚出头七,你们要是介意的话,去别的人家也可以。”   杨枝稍微有些迟疑,不是她介意这家死过人,而是觉得这家几口人既然仍在悲痛中,他们这么打扰似乎不好,而且,刚刚出声的那个小男孩正站在门口,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们。   要不然换一家?   她还没说话,她身后的何芳明却抢先一步,站在她面前,对着那个妇人一礼:“既然嫂子这么说,那便多谢了,我们也不会白住,这些东西算作食宿费用。”   他把一小块银子塞进了妇人的手里,而后就大踏步就走了进去。   如此,杨枝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跟着其他人走了进去。   但她在心里却暗暗觉得奇怪,何芳明这个人,几日同行下来,她对他也算是有了个基本的了解,若不是现在旅途之中条件受限,他就是个十足的讲究公子。   这户农家的条件从门外略微一看就知道不太好,他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定下来?   她想不出来缘由,只能暂且搁置疑问。   晚饭后,杨枝和往常一样开始布阵,布阵之前首先要对周边情况作出充分的了解,她来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发现院子后面有一个小池塘,面积不大,水很清澈。   她站在池塘边暗自思忖,这个池塘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是地下水渗上来的,那便不用操心,但如果下面和其他水域连着,就需要小心会不会有那种会水的妖兽从下面偷渡过来,得另外设一个小型阵法,封住水面。   她想了又想,觉得左右不过多摆几块石头的事情,还是别偷懒了,万一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悔之晚矣。   布完了阵,她回到房间,此时的图南已经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了。   这里房间紧张,那群男人怎么挤都挤不下,就把图南扔了出来,让他在杨枝的房间打地铺,说是反正他们一起长大,师姐弟之间必然是“思无邪”的。   杨枝也不好意思拒绝,拒绝了反而显得她不对劲了。   房屋狭小,她跨过图南的腰身爬上床,躺了下去,听着图南在她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深沉,只是半夜时,她却蓦然睁开了眼睛。   不对劲。   有东西从里面挪开了她放好的石头,破坏了阵法。   她神情严肃地坐起来,而后狠狠地踢了沉睡的图南一脚。   图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脚踢到屁股上!十环。   *   我本来准备让杨枝跟着妇人睡一间屋,半夜感觉不对劲,爬起来去窗边看,没看几眼妇人站在身后问她怎么了。但是想想我又不是写的恐怖,稳一点稳一点,我最怕鬼了。 第22章   黑灯瞎火里,杨枝也看不到自己踢到了图南哪里,只听到他一声闷哼,大概吃痛了。   她一边连声地说抱歉,一边又一次毫不犹豫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窗。   和临睡前的院落完全不同,现下院落里一片雾气弥漫,不用说远处的屋舍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哪里会起这么大的雾,更何况,雾里还若有若无的掺杂着丝丝的妖气,怎么想都不正常。   杨枝正看着,身后的图南也爬起来了,走到她身边,声音冷静而笃定地说:“有妖物入侵了。”   杨枝却转身扯住了他的袖子:“不对,不一定是入侵,方才我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东西把我布下的阵石移开了,我不确实阵石是谁挪动的,但那个人必然一早就在院子里。”   杨枝又看了几眼,把窗关了,问他:“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应该怎么办?你在门外的经验比我多,你说。”   图南从身后干脆利落地拔出剑,握在手里,一双玉石般的眼睛望着她,不假思索地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清理。”   杨枝:“……”   她没有用言辞来拒绝他,只是从戒指里掏出了几大张护身符,也拿出了自己的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而后才仰头道:“我如果总在屋里等你,我带它们出来是做什么的?”   她不是不懂事的人,知道自己能全身而退才想出门。   图南垂眸看她,玉雪般的脸颊不动,没有吐出半个字。杨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怕他硬要留她在这里,她不想跟他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她却没想到,下一刻,耳边便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一愣神的功夫,手已经被图南拉住了,他已经转身牵着她朝外走,脸色不变,语气也只平常:“这么大的妖雾可能会让人迷路,用凡人的话说就是鬼打墙。你拉紧我,不能松手。”   他的性格从小就很冷,但手心却很热,她牵着的时候只觉得那股热气好像能通过掌心传过来,由皮肤入侵筋脉,一路逆流而上,冲得人不自觉地脸颊发红。   杨枝默默地把头偏了偏,假模假样地说:“你用手牵我会不会影响你的行动,我拿个绳子在咱俩手腕上一绑不就得了。”   图南已经用另一只手把门推开了,语气平淡地说鬼故事:“你不怕扯着绳子找我的时候,扯过来一只邪物?”   杨枝:“……”   图南:“放心,只有一只手也能保住你,”   杨枝:“……你只剩下左手能用剑了!”   图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吧。”   杨枝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红了,非常难为情,她恨恨地在心里吐槽。   小屁孩,装什么大头蒜。   按照睡前的记忆,两人先朝着其他人的房间走去,想要和他们会和,但白日里几步就走到了的地方,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儿影子都没见到,明摆着就是鬼打墙了。   正在想办法的时候,杨枝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女子的哭声,她指了指方向,两人没走几步,居然看到了那个戴着白花的妇人。   她正在一间房屋的门前迷茫地四处张望,好像在寻什么,一边找一边哭,哭得太厉害了,口齿含糊不清,杨枝听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她一声声喊的是“宝儿”。   正想着,妇人一抬头,看见了他们两人,一时间眼中好像闪着光,一抹眼泪飞快地跑了过来,焦急地问:“你们看到了我家宝儿没有,就是白日里我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我睡觉醒来没看见她,一拉开门就看见这么大的雾,根本找不到她的踪影。她去哪儿了啊!”   她说着说着,又大哭了起来:“我夫君上旬刚被妖兽抓走,他只给我留了一儿一女,若是丢了一个,我去阴曹地府里该怎么和他交代?”   她放声大哭的时候,杨枝却和图南对视了一眼。   妖雾弥漫,又有什么东西破坏了阵石,这个院落里左右不过这些人,不是他们便是这家人干的。   这家人是妖兽化的?   不像,妇人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妖气。   思索片刻,杨枝对着图南使了一个眼色,图南点头,不过转瞬间,他立刻拔剑出鞘,把剑抵在妇人的脖颈上。   妇人大骇,被吓得脸色发白:“你你你,你们做什么?”   杨枝:“你是不是妖?”   没等妇人回答,她就又说:“这个问题多余了,不管你是不是,肯定都只会回答我不是。我一时半刻也分辨不出来你的真实身份,不过,你暂且先留在这里吧。这会儿你的院子里进了些脏东西,你若是妖,不得外出伤人,若是人,现在外面形势复杂,你一个人只怕女儿没找到自己也搭进去,不如在这里等待片刻,你女儿我会替你找的。”   说着,她往妇人的后背上不要钱般地贴了好几张符,定身符,护身符,贴完之后,又把她塞回了屋里,她的大儿子小虎正在床上酣睡,一副完事不知的模样,杨枝快手快脚地也给他上了几张符,而后才放心地收手。   这些符足够他们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待到天亮了。   贴完之后,她对着妇人一礼:“抱歉,我们先行一步,无论听见什么都无需害怕,会没事的。”   说完,她和图南两个人继续朝前走去了。   接下来的路仍然不太好走,妖雾并没有因为他们遇见了一个人而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这样不太好搞,这个大院里必然已经有妖物潜入了,但它们好像只想和他们捉迷藏,并不直接现身,这样兜兜转转下去,他们自然无碍,但那个宝儿只怕凶多吉少。   走了一会儿,杨枝拽住了图南,图南回头看她:“怎么了?”   “这样不行,兜来兜去什么收获都没有。”杨枝认真地说,“现在地面扭曲,方向错乱,按照白日的走法走一万年都走不到。不如这样吧,早前我布阵的时候对这院子里的地形摆设已经摸清了,我们不看方向,只看地面的杂草虫穴,沿着这些东西朝池塘去,我有感觉,就是池塘那边的阵法出了错。”   图南:“听你的。”   杨枝对他一笑,便俯下身,仔细地观察地面,果然,找到了一个蚁穴,按照白日的记忆,蚁穴北方三步远的地方有一株杂草,但现在,那株草被扭曲到了南方四步的地方,杨枝不管什么北方南方,她拉着图南朝那株草的位置走去,又去寻找下一个标志物。   这样的走法虽然慢但却非常有效,过了一会儿,杨枝听到了水被搅动的声音,他们到池塘附近了,她心头一喜,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没两步,一个小池塘在雾气里显露出了声影,白日里清澈的水现在看上去却浑浊无比,水面如沸,蓦然,一只长着鱼脸的妖物正从水中爬出。   图南的动作很快,即便只是左手持剑,剑身也在顷刻便流溢出剑气,杀意蒸腾,直奔着那鱼脸妖物而去,那妖物也察觉到了他们,一时间浑身的鱼鳞都炸起来,那副样子直恶心得杨枝想吐。   就在这时,在距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忽然响起来了小女孩天真的笑声。   两人一妖同时朝着一个方向看,那妇人遍寻不到的宝儿正坐在池塘边,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玩得开心极了,她的脚就垂在池塘边,只需妖物轻轻一扯,她就会立刻坠入水中。   杨枝的后背在一瞬间冒出了冷汗,她几乎没有时间思考,直接倾身过去,一只手朝着宝儿的腰带上抓。   那只妖物的动作也极快,它从水中探出身体,双鳍如利刃飞一般地朝这边砍了过来,这一下,如果她挨实了,胳膊必然要断。但如果收手,宝儿必然要死。   但杨枝的眼睛眨都不眨,胳膊也并未因为人的本能反应而缩回,她心里如有洪钟在响,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话。   别怕,有图南,有护身符,没关系。   果然,一声锋利的金属撞击声在她耳边炸响,她的余光里仿佛闪过火花,但图南抓住她的右手没动,极稳,在杨枝抓住小女孩的一瞬间还把她往后一扯,等杨枝站稳的时候,小女孩已经被杨枝单手抱在了怀里,那只妖兽也软瘫在了水里,渐渐地朝下沉。   杨枝抱着软乎乎的小女孩,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是汗,但她却安心极了,抬头,笑着对图南说:“找到了。”   图南对她点头,目光居然也很温和。   不知道这场大雾是否就是刚刚那只妖兽搞的鬼,它刚一死,院子里就吹起了风,风带走了雾,没过多久,院落里的大雾就散得一干二净,一切恢复正常,这里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杨枝毫不意外地发现了图南的那些朋友,他们四散在院落里的各个地方,柴堆处,水井前,屋檐下,各自身边都散落了几具妖兽尸体,雾散了,他们也发现了彼此,都一阵诧异。   “老兄,你怎么就在我屁股后面,我完全没看见你啊。”   “你没看见我,我可闻见你了,下次少熏点香,我被你熏的剑都快不会使了!”   一时间,院落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欢乐,杨枝正在看笑话,却听见何芳明诧异的声音:“师姐,图南。”   杨枝正准备招手,就听见他震惊地说:“你们俩怎么牵着手,还抱着小孩,跟一家三口似的。”   杨枝:“……”   对,雾散了,不用牵着了。   杨枝正准备把图南的手一甩,但她还没动手,倒是图南先松开了。   杨枝一时沉默。   没什么,很正常,总要有一个人先撒手,就是突然间一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终于坐车从工作地回家了,一天都没闲着,今天这更迟了点。   这两天突然感觉夜里肩膀疼得轻了一些,睡眠质量好了一点,白天精神比前几天好,腿上打字也熟练了许多,应该可以规律地日更了,今天晚上还有一更作为睡了一个好觉的庆祝哈哈。 第23章   她还算反应快,干脆两只手都抱着宝儿,小女孩在她怀里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小胖手上还捏着快被薅秃了的狗尾巴草。   杨枝想了想,决定说点什么转换一下气氛,她还没说话便听到一个人大大咧咧地问她:“杨枝师姐,你的阵不是已经布好了吗?怎么会有妖物侵入?”   他这一问,其他人的视线在顷刻间便集中到了杨枝身上,她明显地感觉到了有人的目光中带着怀疑。   杨枝表情没变,清清嗓子,八风不动地说:“这就是我想和你们说的。有东西把池塘边的阵石挪动了,所以妖物才会从水下进来。”   “有人挪动阵石?怎么会呢,这家人身上都没有妖气,不是妖物,我们又不会凭空破坏它,难道是这个小丫头动了石头?她拿得起来吗?”说话的人大概觉得有些好笑,说完之后便笑了起来。   杨枝看着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别人也都听出来了。   农家小院里安静了一瞬,许多人彼此对视,表情都有些尴尬。   打破寂静的是一个清朗中含着不悦的男声,图南冷着脸走到那个人面前,逼问他:“你说什么?难道我姐姐会骗你?”   气氛更加凝滞了。   打破僵局的是一个叫叶知兰的青年,他站在距离池塘不远的地方,小心地举起一只手:“不要吵架,阵石是我动的。”   “我来的时候发现这户人家有蜃妖残余的气息,知道它必然是来探过路了,今夜是满月,它大概会出来捕食。我想着与其把它还有它带着的那些精怪拦在外面,不如都从池塘里引进来,我只要守在池塘边儿上,来一只杀一只就好了,也算是瓮中捉鳖了。”   说完,他犹豫地指了指满院的妖物尸体:“今天这也算是……收获不少吧?”   “……”   没人说话,这些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立在那里,彼此面面相觑。   刚刚那位怀疑杨枝的修士尴尬得脸都红了,一阵风吹过来,他才对着杨枝一低头:“抱歉,师姐。”   杨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不想和他置气,被怀疑固然很不舒服,但她此刻心里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把小女孩放下了,缓步走到叶知兰的面前。他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脸上稚气天真仍在,即使经历了战斗,但一身衣服没有一丝破损,甚至一点儿尘土都没沾染到,一看便知他必然出身自大门派,在门内是千娇百宠的天之骄子。   但杨枝的脸色没有任何松动,她冷着脸,问他:“你把这些妖物放进院子,有没有想过,这家人可能会折在它们手上。”   叶知兰:“我把他们的房门外都贴了符咒,只要他们老实睡觉,必然不会有事。”   “如果他们出了事,那便只怪他们没有老实睡觉吗?”杨枝的声音里含着压制不住的怒气,“我出来的时候,因为这个小姑娘跑丢了,她娘出来寻她,如果她娘久去不归,你说,那个男孩会不会也出来找他娘?这样一来,他们家仅剩的三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   叶知兰被她说得有点委屈:“这些不过是意外。”   有人觉得氛围太严肃了,开始打圆和:“是啊,师姐,这些都是意外。”   杨枝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想忍耐一下,这些人是图南的朋友,不是玄冥弟子,她不能管得太过厉害。可惜,她实在忍不住了。   “我以为,和人命相关的事情根本容不得半分意外。你只把门上贴了符咒便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周全了,可现实如何?”   “一来,你不该把妖兽引入院内,二来,既然决定要引,那便定身符和护身符都用上,还可以叫一个人,专门守在他们的门前,免除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把他们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然你杀了妖兽,他们也死了,有什么用?”   她手指抖着指向宝儿:“如果因为我们的疏忽,她没了,这是意外两个字可以交代过去的?或者说得更简省一些,只说这是她的命,叹息一声便可以翻过去了。”   院子里安静极了,除了叶知兰,其他人也都鹌鹑似的听杨枝说话,不敢多言语。   杨枝说到这里便觉得没意思了,她收回手,叹息一声:“我不说太多,你们自己考虑吧,如果觉得我多事,或者理念不合,和我说一声,我可以自己回去。”   说完,她就抱着宝儿去了妇人那屋,解开了她的定身符,把小女孩塞给她:“你的孩子找到了,没事,放心吧。”   妇人一瞬间泪如雨下,抱着孩子就要给杨枝磕头,被她拒绝了:“夜深了,哄她睡觉吧,我不需要你磕头。”   说完,她就走出了屋子,回到了一早休息的房间,关上门,合衣躺在床上。   虽然很累了,但她却一点儿都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睛看房顶,默默地呼吸着。   她这辈子很少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但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再来一次,再来千万次,她都会那么说。   不知道多久之后,门才吱呀一声响了,一个高挑的身影带着清凉的夜风走了进来,没几步,图南走到了她的床边,低着头看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我有话和你说。”杨枝缓缓地坐了起来。   “你说。”   杨枝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图南,虽然我们开始修仙,但有件事你要记得,我们还是人。”   “你还站在地上一日,就和地上的所有人一样要奔走思虑,从百般困顿中求生。所有人的身上都压着重担,凡人背木扁担,修仙者背金扁担,看起来不同,其实是一样的。不要因为我们身上压着的东西看起来金光闪闪就自命不凡,甚至生出倨傲之心,没必要。”   “我们生活在地面上,不是空中,虽然可以不食不饮,但身体里流的还是血,不是云和雾。”   说了一通,杨枝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说的有些多,不知道你听懂了多少,总之,你自己想想吧。还有一句话我想和你说。”   图南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像蝴蝶一样忽闪了一下:“什么。”   杨枝有些歉意地说:“抱歉,刚刚在外面说得太多,可能会让你的朋友不高兴,我不想因此影响你们的关系,而且这次秘境……”   杨枝还没说完就被图南打断了:“没关系,你没错。”   杨枝抬头看他,黑灯瞎火的夜里,只有月光从窗户中漏出,照在他的脸颊上只显得皮肤莹润生光,眼睛也深邃动人:“如果他们不想接纳你,那我也不和他们一起走了,我们两人去秘境,无妨。”   杨枝愣愣地看他:“秘境危险,我们两个人够吗?发生危险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图南好像笑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活泼的神色。他理所当然地说:“那就逃出来,回家。” 第24章   回家。   杨枝莫名地笑了,她一伸手,扯住了图南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拉,用两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像是揉小狗:“你啊。”   这一刻,她忍不住地幻想,幻想他们两个人一起去秘境,一起对敌遇险,一起寻得宝藏返回玄冥。也可能力有不逮,遭遇难以应付的险境,他们千难万险地逃出去,在安全的地方狼狈地对视一笑。也有可能再不幸,逃不回去,那就一起赴死。人生如果走到了那一步,必须如此落幕,她虽然有遗憾,但也能坦然接受。   这一刻,杨枝看着图南,眼神格外地柔和。   不过,他们到底没能单独同行,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几个顶着黑眼圈的人敲响了房门,其中包括昨天怀疑她的那些人,还有叶知兰。   杨枝把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齐齐地低头:“对不起!”   “……”杨枝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图南从杨枝的身后走了出来,抱着剑门神一样立在一边,皱着眉头问:“你们干什么?”   叶知兰抬头,尴尬地笑笑:“我来给师姐道歉,昨天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周全行事,把意外都扼杀在摇篮里。”   “我也有不对,不该怀疑师姐的实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人道。   “……”   几个人一句接一句地说了起来,各个看起来都是一脸诚恳,杨枝默默地听着,暂时没有表态。   说完了一圈儿之后,叶知兰又道:“师姐,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我们今天暂且停一天,不朝秘境那里走,去附近一处山林里。那儿有一泓幽泉,据说常年水气弥漫,猎户上山总是在那儿迷路,我猜测那里应当就是蜃妖的老巢。蜃妖这个种族群居,尤为记仇,一只蜃妖死在这里,其他蜃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走了之后,它们定会来此报复。索性今日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说完之后,他小心地抬眼,谨小慎微地问杨枝:“师姐意下如何?”   杨枝微微的笑了一下。   她昨天说的那些话真的有这么大的作用,能够在一夕之间改变这些人的观念?   不一定。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们都不是蠢人,知道自己昨天做的事情说不过去,传出去不合适,一句话不说就把事情揭过去虽然可以,但终究不太漂亮,还不如这样来找她道个歉,再做点什么事情弥补一下,大家面子上都好看,毕竟知错就改也是值得称道的品质。   不过……   真改过还是假改过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杀掉妖兽,保住这一家人,那就可以了,她对他们一开始就没抱着什么特殊的期待。   杨枝正待说话,却见图南抱着剑又朝前一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这就够……”   他没说完,杨枝从他背后猛地掐了他一下。   图南:“……”   杨枝对着他们露出微笑:“什么时候出发?”   *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正灰头土脸地行走在山路上。这里的道路狭窄崎岖,长时间没人通行,路上生了不少枝叶尖锐带刺的植物,稍不注意就会勾住衣裙,扯到头发。   修士们对付妖兽或许在行,但对付这些小东西却没有办法,只能苦哈哈地拿着剑砍出一条路。   杨枝扯着图南,理所应当地走在人群的后面,走他们清理好的路。这群人因为昨天的事情,只装看不见,都在努力地相互聊天,听起来倒是热闹。   只是图南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高兴,他压着声音对杨枝道:“不是说走吗?”   杨枝却摇头:“既然还能同行,那就一道走下去。一路上妖兽众多,虽然你带着我也能到达目的地,但是能省的力气还是要省的。”   说着,她抬头对图南一笑:“你之前不是说秘境危险,我们人多一起去,安全些,比起逃回家,我更想多经历些山外的事情,看更多风景。”   图南眼神复杂地看她好一会儿才说:“你只要觉得这样没什么不舒服就行。”   杨枝拍了他一下:“我挺好的,好了,快到目的地了,小心些。”   图南这才偏过头,认认真真地打量周围的一切,杨枝看他这个样子,想笑,但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一个人回玄冥,这辈子不下山也就算了,和那些人关系好坏都无所谓,图南却不能和他们闹僵了。他们才二十出头,以后需要相伴除妖的机会太多太多,万一哪个生死关头谁能给他搭一把手,或许他能安全许多。   先这样走下去吧,等从秘境出来再说。   杨枝正在想着,天地间突然又涌出一阵大雾,其中还掺杂着一股难言的腥气,刚刚还一清二楚的山林转瞬间就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眼皮底下的这点儿地方可以看清。   “快到了。”有人激动地说,“再朝前走一会儿就行了吧。”   但他们又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非但没有找到哪里有泉水,反而惊愕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他们面面相觑几眼,又齐齐地回头看杨枝:“师姐,山路被蜃妖扭曲了,怎么办?”   杨枝心知他们肯定要来问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他们望过来的时候只是淡然地用手指了指上方:“你们看。”   他们看了好久,什么发现也没有,都是一脸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回头苦哈哈地看杨枝:“师姐,别卖关子了,告诉我们吧。”   杨枝指着头顶的树枝:“李娘子说那泉眼在桐树林的南边,方才我们已经到了桐树林,现在只需要朝南走就好了。虽然这会儿方向已经迷乱,但有个规律别忘了,树木总是朝南的那一面生的茂密,只要看着树冠沿路辨认方向,应该可以到达泉眼处。”   叶知兰一脸的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   杨枝含蓄地笑:“没什么,可惜我没有罗盘,如果有的话更方便,直接就找到方向了。”   她说话的时候图南看了她一眼,眼神若有所思。   杨枝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一边走路一边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图南一边拂开周围的茅草,一边道:“你想要罗盘吗?”   杨枝:“想,但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我见过的罗盘精度都不够。”   图南:“那我找人给你做一个。”   杨枝吃惊地抓住他的袖子:“你认识炼器的高手?”   图南回过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快到地方的缘故,雾气变得愈发的浓重,即使他们就站在彼此的身侧,彼此的面孔也渐渐地模糊起来,杨枝觉得他的睫毛上好像都是细小的水雾,把他的眼神遮得看不太清。   他缓缓地说:“是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厉害,虽然年纪和我一样,但是天分很高,以后必然会成了炼器大师。过几天我见了她就和她说罗盘的事,她肯定会答应,你等着就好。”   杨枝:“……你有一个朋友?”   图南点头。   杨枝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好,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起了细小的波澜,她捏住裙角,一字一顿地问他:“你的那个朋友是谁?”   杨枝的声音刚落,她忽然听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些隐约的咕噜声,这是泉眼冒水的声音,他们大概到了。   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的声音响起。   一个清亮的女声隔着雾气传来:“今天遇见我算你们倒霉,给,我,死!”   随着几声惨叫,白茫茫的弥天大雾渐渐淡化,变得白纱一般轻盈,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提着剑在雾中朝他们远远看了过来。   她的五官看起来并不算精致,但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感,一双眼睛灵动活泼,看起来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见过这边的人,她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很快地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飞快地把剑从一只蜃妖身上拔了出来,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剑尖的血滴,收剑入鞘,朝着他们跑来:“几日不见,大家都还好吗?”   就在她跑过来的时候,杨枝听见身边的图南说:“就是她,沈红鸢。”   杨枝心里咯噔一下。   沈红鸢,第一次见,她却已经听过这个名字许多遍了。   此时,沈红鸢已经和其他人聊起来了,何芳明对着她大笑着道:“红鸢,我们不是说好了在明岗驿站见,这里距离明岗足足有三百里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沈红鸢脸上一阵惊愕:“我跑错了?我就说这儿在地图上明明是湖,我却只看见树林。”   说着,她拜拜手:“算了,这没什么,反正已经与你们会和了,和在哪里无所谓。”   叶知兰还有其他人也在旁边笑:“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路痴的,其实这一次出门,你没在你家山底下迷上一年半载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沈红鸢不高兴地挥手:“去去去,就你长嘴了。”   杨枝在一边看着,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纯粹的欢乐气息,他们和沈红鸢之间毫无疑问的是很好的伙伴,有着多年相识才结下的深厚情谊,他们是真正的队友,和她不同,她只是暂时的寄居者。   但她不在乎这个队伍,她只在乎图南对沈红鸢的态度,在众声喧哗里,她的眼睛悄悄地看向图南。   他的表情当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杨枝对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她能够感觉到,他在认出沈红鸢的时候有过最起码一个瞬间是惊喜的。   但她不敢确定,这种惊喜是出于和队友的重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趁着沈红鸢还没来到他们这边,趁着图南也没有离开她走过去,杨枝斟酌字句,只把自己装作一个纯粹的姐姐,随意又好奇地问:“沈红鸢,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图南抱臂而立,看着沈红鸢想了想,才回答杨枝:“她挺好的,不娇气,很厉害。”   杨枝还没说什么,他又低头看向她:“姐姐,你不用担心和她相处不好,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杨枝看着图南,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是吗?那我就不担心了。”   不一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转阶段了大家,不过有几点可以保证,首先,没有恶毒女二,然后,等于没有女二,这是杨枝和图南两个人的故事。最后,图南一定会被我虐得可怜兮兮的,憨批就该被虐。最最后,我这文啥都有(能搞成什么样不保证,我尽量,我想再突破一下自己)。   我尽量做到哀而不伤,虐而不屎。   *   今天发红包,昨晚说了早上更新,但是夜里没睡好,早上十一点才爬起来,没写多久家里又来亲戚探病了,折腾到这会儿才更新。我现在脑袋有点空,先缓缓,加更欠一下,我有时间就补。这段时间的主要事情就是明天去给别人政审,后天回姥姥家一趟,31号出发去学校报道,跟大家说一声,我尽量保证日更。 第25章   他们两个人只说了几句话,沈红鸢便走到了身边,朝着图南笑眯眯地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杨枝的身上,好奇地说:“你是……?”   杨枝虽然心里已经混乱无比,但还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朝她颔首一笑,客气地说:“我是图南的师姐。”   没想到沈红鸢居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苹果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一幅高兴的样子:“那我可以也叫你师姐吗?我们蜀山上上下下除了我都是男子,山外也只认识了这些憨货,我一直希望能认识几个女孩子呢!”   面对这样的热情,杨枝一时有点无措:“……可以的,你想怎么称呼都好。”   “师姐!”   “呃,哎……”杨枝被抓着手,有些僵硬地应了一声。   互相都打过招呼后,他们才开始说起正事,叶知兰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述给沈红鸢听,只是对昨晚的一切略有修饰,他只说夜里有蜃妖偷袭,被制服了,但其他的细节便不讲,直接跳到了他们灭了蜃妖之后决定来这里抄掉蜃妖的老巢。   他说的时候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还偷偷地瞄了杨枝几眼,杨枝只当自己没听见,没有拆他的台。   听完了经历,沈红鸢指了指远处的那些妖兽尸骸:“如果你说的蜃妖就是那堆丑东西,我已经清理完了,可以一起下山了。”   一堆人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方才没有注意到,现在一看,大大小小的蜃妖尸体挤挤挨挨地躺在泉水里,没有一个活口,蜃妖们身上的伤口都不大,只是在胸前有一个窄小的血洞,显然都是一剑穿心而死。   这么多的数量,这么干脆利落的剑法,确实很少见。   杨枝看着沈红鸢,心里想,这确实是一个天才,和图南一样的天才。她不想说丧气话,但是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光是剑法这方面,她比不过沈红鸢。   不过,喜欢这种事情,和剑法没关系是吧?   杨枝心绪不稳的时候,他们已经热热闹闹地走下了山,回到了农家小院处。   刚迈进院门,杨枝就看见李娘子背着宝儿正在扫地,她正准备和李娘子打声招呼,就见何芳明抢先一步,迫不及待地对着李娘子道:“李大嫂,以后你们一家人只管安心生活,不需要再担心妖兽的事情了!”   李娘子手里拿着扫帚,一脸茫然:“什么?”   何芳明一巴掌把沈红鸢从后面的人群里推了出来,指着她说:“就是她,帮你们把后山的妖兽全都清理干净了。”   他说着,沈红鸢暴跳如雷地把他往后一拽:“就你长嘴了,这有什么好说道的?”   两个人没拉扯几下,就听见李娘子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怔忡了片刻后,猛然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她这一跪,沈红鸢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她一边拉扯李娘子,一边呵斥何芳明,手忙脚乱的,许多人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除了图南和杨枝。   图南不笑,因为他天生冷淡,杨枝不笑,却是因为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热热闹闹的画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不光来源于她对图南的感情没着没落,也不光来源于她对于自己不被真诚接纳的失落,还来源于其他地方,   她莫名地觉得,在李娘子跪着的时候,他们不该哄堂大笑,即使没有恶意,即使不针对李娘子,但这样反应立刻让她真挚的谢意显得滑稽了起来。   被拉扯起来的李娘子站在那里,一脸无措地看着周围笑着的那些人,她不熟悉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跟着摆出了笑模样,但眼里还是茫然的。   杨枝无声地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走到了李娘子的身边,塞给她一沓护身符:“这些给你,放在贴身的荷包里,万一遇见妖兽可以保你平安,不过要想安稳的话,最好迁往洛邑或者应天这样的地方,那里有修士守卫。”   李娘子又朝她鞠躬,杨枝把她按住,低声地说:“不用,好好活着就行了。”   在这种灵气混乱的时候,一窝妖兽被消灭了,另一窝妖兽就会自然而然地从草木中生长出来,没有停息的一日,她做不到永远待在这里保护他们,只能尽力地提供一些帮助。   只是她仍然觉得愧疚。   符咒有限,终有用尽的一日,即使舍弃一切背井离乡,大都市的容量也终究有限。一切的办法都用尽之后,他们要怎么办?   会不会有一个办法,能够让这些人再也不用担心妖兽的侵袭?会不会有一个阵法,即使是凡人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运行维护,守护一方水土,成为一方的保护神?   热闹的人群里,杨枝默默地想着。   离开李娘子家,他们继续朝着秘境赶路,地图上显示,他们还有一日路程。傍晚时分,他们路过一个小城镇,稍微商量几句,一行人决定今晚在这里住下,采购些补给,为明日入秘境做准备。   小镇里的客栈房间不多,杨枝和沈红鸢都是女子,便安排住在一间客房内,吃过晚饭,图南和几个人出门采购物品,而杨枝和沈红鸢一同朝客房走。   沈红鸢对待杨枝的态度不可谓不亲热,从前厅到客房的路上一直都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杨枝不好意思绷着脸,但要她毫无芥蒂地和沈红鸢谈天说地实在是太难了,一路上她都走得格外艰辛,疲于应对。想到一会儿进房间之后她们的二人世界,杨枝都想把自己找根绳吊起来。   太难了,生活真的太难了。   所幸沈红鸢回屋之后倒是安生了起来,杨枝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摊开纸笔,一字一句地写着什么。她写了很长时间,一张纸上满满的都是墨水印,末了,她叠了一只大雁,把信纸折了折,塞进燕腹里。   杨枝知道她在写信,她只以为沈红鸢写完信就该把纸雁放走,却见她从自己储物戒指里零零碎碎地又掏出许多树叶石子野果之类的东西,朝着纸雁腹中不要命地塞,直塞得纸雁回头啄她,沈红鸢才撒了手,笑嘻嘻地在纸雁额头一点:“去吧,快点把这些送给师父。”   杨枝很好奇,她主动地问沈红鸢:“你的信是写给你师父的?”   沈红鸢点头,随着动作,头发上缠着的的红色丝线一晃一晃:“是啊,我师父有腿疾,不能外出行走,我就把这些寄回去给他看。”   听她这么说,杨枝一时间有点愧疚,下山以来,她从来没有联系过两位师父,也没给他们二位寄送些各地的土特产,这么看来,她确实有些不太孝顺。   咳。   杨枝正想着,沈红鸢却拿起了剑,对着杨枝笑着说:“师姐,我出去找地方练剑了,可能会回来的很晚,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灯也不需留。”   杨枝答应了她,目送沈红鸢出去之后,她在屋里也拿出了阵法书,细细地看,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阵法,只是看了没多久,门却被敲响了。   杨枝以为是沈红鸢忘了什么回来拿,便头也不抬地说:“直接进来吧。”   门无声地开了又关,有人走进房里,又走到了床边,而后立在一侧便不动了。   杨枝心里还在想着阵法的事情,奇怪地抬头,居然看见图南的脸,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见杨枝抬头了,便把东西递给她:“打开。”   杨枝把书放到一边,接过包袱,一边打开一边问他:“什么东西?”   图南不直接说:“你打开就看见了。”   见他这样卖关子,杨枝直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眸看他:“那我要是不打开,非得你说呢?”   图南倒也没拖延,很干脆利落地说:“下山的路上你的裙子破了,我刚刚给你买了一身衣服。你看看,掌柜的说这是店里最好看的一件,我觉得也是。”   杨枝本来还游刃有余,听他这么说,突然有些脸红,她朝自己身下一看,果然裙边有了一处破损,还有几处抽丝,大概都是被杂草勾的。   她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偏生图南注意到了。   她的心底好像被野草挠了,白日里的那些复杂情绪都烟消云散,只留下了单纯的害羞和快乐,她都不敢抬头直视图南,只是清了清嗓子,故作挑剔地说:“行吧,那就让我看看,这是一条多好看的裙子。”   杨枝打开了包袱,入眼就是一片柔嫩的粉红色:“……”   她把衣服拿出来,展开,一条粉红色的纱裙出现在她面前,纱裙上还绣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蝴蝶,鹅黄的,湖蓝的,粉绿的。整体来说这条裙子确实挺好看,只是比较适合十岁以下的小女孩。   杨枝对着这条裙子一时失语,但图南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他以一种平淡中带着求表扬的语气说:“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杨枝:“……”   “是不是?”   杨枝闭了闭眼睛,毕竟是图南第一次给她买衣服,好歹算是一片心意,不能打击他。再睁眼的时候,她扯出了笑容:“很好看,我很喜欢。”   图南这才算满意:“我果然没有买错,你试一试,等会出来给我看看,如果尺码不合适我再送回去换一件。”   杨枝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都已经快步走出了房间,反手关上房门,站在门外等着了。   杨枝叹息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她算是明白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图南还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这个裙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漂亮。   平心而论,确实很好看,她如果有个女儿,肯定也会给她买这种小裙子,但是……   杨枝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她穿惯了青色棉布做的衣裙,多年来头发也都是随手一挽,并未刻意打扮过,她这样的人,穿那种裙子会不会太奇怪了,走出去惹人笑话?   杨枝想了想,一会儿恨不得索性推开门把裙子扔回图南怀里,让他去换条朴素点的,一会儿又觉得好歹是他一番心意,这么扔回去了他得多受打击。   算了算了。   杨枝把手上的裙子往床上一展,壮士割腕地解开自己的衣带,开始换衣服。   穿就穿吧,穿完了大不了换一个头发样式,再打扮一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谐一点。   杨枝换好衣服之后坐在镜子前面磨磨唧唧了好久,拿着梳子上上下下地梳,摆弄了半天,认真地给自己弄了一个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发饰,还从储物戒指里扒拉出了几朵碎玉小花,插在发间作为点缀。   头发弄好了,她又给自己画了画眉毛,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脸好像够红,不用上胭脂。   又忙活了一会儿,她才松了口气,自暴自弃地想,好了,就这样吧,好看难看她都不管,实在摆弄不下去了。   装扮完毕的杨枝站在房门前深呼吸了许久,才闭着眼睛,一鼓作气地推开房门:“图南,你看行不行?”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回答她。 第26章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 走廊上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只有几盏灯笼挂在廊顶, 随夜风轻轻摇晃。   杨枝左右张望, 看不见图南的踪迹,她心想, 他大概临时有事回房间了,干脆她去他房间找他。   她提着裙子朝前走, 裙摆大而柔软,她好像被云朵包围着, 每一步都轻飘飘的。然而, 没走出几步, 她隐约从楼下听到了图南的声音。   他在和其他人说话。   杨枝从楼上朝下看。   一身蓝衫的少年和红衣少女一同在楼下。   沈红鸢坐在栏杆上,手里拿着图南的剑,正偏头对图南说些什么,图南就站在她身侧,神情认真地听着, 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杨枝拽着裙子的手陡然松开了,如果不是她自己的亲身感受,她决不相信一个健康的大活人居然能够在一瞬间失去力气,只能扶着窗台才能站稳,即使这样的失力只是一瞬,也让她觉得又吃惊又恐惧。   她小心地扶着窗台,控制呼吸,偷偷地听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正说到什么样的剑更好用,剑刃该多宽,剑身要多长, 还有哪一招剑法应该怎么出鞘,怎么收手。你一言我一语,聊的那些东西对于杨枝而言都很陌生,但他们却默契极了,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杨枝的手指扣着窗台,心里不妙的猜测像是水底的泡沫,咕噜咕噜地朝上冒。   图南喜欢沈红鸢吗?   或许现在还没到喜欢的程度。   但以后会喜欢吗?   他们都是剑术奇才,彼此间看起来也互不讨厌,图南还说她“不一样”。当然,有可能他以后还是不会喜欢沈红鸢,但他会喜欢上其他人吗?   他在山下行走,遇见那么多人,没准在哪个小镇,救人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女孩子,自此定下终身,这也是有可能的。   她以前不敢想,但有些事情好像一瞬间就被写上了日程,她几乎能听到更漏一声声的滴水,那细微的响在此刻如同黄钟大吕般震耳欲聋,每一声都代表她离他更远了一点。   他们都在自己的命运上走着,如果没有意外,终有分离的那天。   怎么才能让他永远地留下来?   杨枝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天底下能够让两个人的命运合于一条线的只有成为夫妻,她和图南,有没有那个可能成亲,一辈子在一起?   要不要告诉他她心里的一切,问他,他喜不喜欢她,不是对姐姐的喜欢,而是对女子的喜欢。   杨枝后背都快生出汗来,恨不得把图南往回一扯,最好把他逼在什么完全看不见其他人的狭窄角落,硬要他立刻给自己一个答案,不回答就绝不让他走。   但这种冲动不过维持了一瞬就烟消云散了。   不,不能着急,她会有和他说出一切的那天,但要在她考虑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结局之后。   现在不行,她太难受了,她需要暂时离开一下,她不能继续这样看他们说话了。   杨枝稳了稳心神,扶着窗台,想要最后再看一眼,看完这一眼她扭头就走,绝不留恋。   但事与愿违,她不过一偏头,头上插着的碎玉小花大概没有插稳,居然从她的发间滑落下去,掉了下去,好巧不巧,刚好被无意间伸手的图南握在了手里。   “……”   楼下两人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了,图南有些莫名其妙地拿起手心的花簪,抬头朝上看。   一时间,四目相对了。   杨枝尴尬又丢脸地站在楼上,居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恨不得遁地逃走。   图南举着花簪,眼神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姐姐?”   杨枝也不管他吃惊什么,她急着走,尽量快而沉稳地说:“衣服我试了,很合适,那个发簪等会儿红鸢帮我带上来吧,我现在困了,准备去睡觉。”   等沈红鸢应了她一声,杨枝便立刻转身,逃跑似的离开了窗边,只留下楼下两个人。   *   这一夜杨枝都睡得不□□生,总是做梦,梦里又不太好,以至于第二天醒来之后还觉得很累,她坐在桌前,给自己猛灌了一壶茶水才算精神过来。   喝完后,她拍了拍脸颊,自己对自己说:“今天就要进秘境了,要振奋一点啊杨枝。”   说完后才走出房门。   前一天晚上所有的物资都已经补给好了,一行人简单地吃过早饭后便收拾行囊继续前行。外出这么多日,他们已经离那一处秘境没多远了,赶了半日的路后,终于,他们达到了目的地。   站在一个山谷里,杨枝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山谷中间有河水流过,左右都是葱葱郁郁的山林,夏日草木茂密,鸟兽之声不绝于耳,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地方,完全看不出哪里有秘境。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图南走到一块硕大的石块前,静立片刻,低眉敛气,默念口诀,而后拿着剑,信手一划,原本平整的空气中蓦然多出一道裂痕,他把剑插入其中,从侧面看,剑就像断了般少了一大截。   杨枝朝着那里略微走了几步,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灵气正从裂缝中倾泻而出。   看来,这里确实是秘境的所在了。   图南又用剑划了几道,很快,一个可以容纳两人并排行走的通道出现,他回头,对着其他人道:“进去吧。”   沈红鸢打了头阵,先迈步走入其中,其他人依次入内,最后是图南和杨枝。   两个人并肩站在秘境前,就要一起迈进去,杨枝却听见她身边的图南叫她:“姐姐。”   杨枝刻意想忘记昨天的事情,这会儿也装作语气如常的样子:“怎么了?”   图南偏头看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是很纯粹的疑惑:“你怎么还穿昨天的衣服,不穿我买的?那么好看。”   “……”杨枝一时无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青色衣裙,她昨天回去之后连夜把那件衣服上破损的地方补好了,放在储物戒指里。这是她从玄冥带来的另一身衣服,也是青色,但除了颜色,大概和上一身没有任何相同,不知道他为什么认不出来。   算了,这也不重要。   她扯出一个笑:“你买的衣服很好,我不想弄破了,秘境里危险,还是先穿原本的吧。”   图南看着她,长而浓密的睫毛蝴蝶般地扇动几下,他大概没觉得哪里有问题,也就不再问她,转身一脚迈进了秘境。   杨枝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又叹了口气。   她这几天叹的气,大概比前些年一年叹的都多。   和杨枝想象的不同,秘境里的世界看上去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大片的草地树林,间杂着湖泊小溪,天上甚至还有太阳。他们进来之后就直接踏在了草地上,脚下细草如丝,一片绵软。   这里就是秘境?   杨枝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看起来没有怪物,也没有宝物,只是一个芥子空间,她甚至弯下腰,捏了一把泥土,土质柔软黝黑,看起来很适合耕种。   她一时间有点发愣,这秘境,难道是专给人种田用的吗?   其他人也在四下观望,讨论纷纷。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脚下这片土地,走得远些查探一番的时候,远处的土丘上突然有一个柱状的东西缓缓升了上来,柱身黄灰色,看上去……很像一炷香。   杨枝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那个东西的最上方蓦然亮起了红彤彤的火光,还冒了一缕缕的烟。   这真的是柱香啊?   杨枝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土地忽然有些震动,隐隐可见细碎的裂缝,随着时间推移,震动越来越强烈,有些地方的地表快速地隆起又凹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飞速地游走。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刚刚摆好防御的姿势,两只硕大的腾蛇蓦然从地底钻出,露出滴着毒液的尖牙直冲人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一瞬间,秘境里的光线突然消失了,所有人如坠黑夜,只有天上的一轮弯月和远处的那柱香还散发着莹莹的光。   为了尽快探明腾蛇的方位,许多人都慌忙地掏出能够照明的东西,夜明珠,纸月,甚至火把。但有些人刚刚把东西掏出来就被腾蛇一尾巴甩了上去,人被甩得吐血,夜明珠也散了一地,一时间倒不知道脚下踩的是地面还是星河。   杨枝只感到她身边的图南虚虚地握了一下她的胳膊,对她低声道:“姐姐,你拿好护身符,我一会儿就好。”   说完,他就松手,杨枝还没来及说什么,他整个人无声地消失在了融融的黑夜中,找不见一丝影子。   杨枝握着护身符,安静地等待着,不多时,腾蛇在人群的一侧发出一声嘶吼,杨枝睁大了眼睛,顺着声音望去。   黑暗中,剑光如雷,照得夜空如昼,图南和沈红鸢两人踏虚前行,不知何时已经执剑站在了腾蛇身上,他们一前一后,一人斩头,一人钉尾,顷刻间将一只腾蛇斩在剑下,血光与剑气蓬勃喷洒,激得另外一只腾蛇发出一声嘶吼,不再于人群中躲藏,而是直直地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他们二人没有丝毫的惧意,图南拿着剑,脸上如同附上了一层霜雪,眼中杀意凛然,而沈红鸢的表情中更是充满了兴奋。他们完全不躲,甚至主动地朝腾蛇冲了过去,在它来袭的一瞬间合力,两股剑气拧成了一股,直接将它从一条劈成了两扇。   在片刻的寂静后,杨枝听到周围压抑着的赞叹声,其中夹杂的还有一些人的话语。   “他们两个真是厉害,每次配合都那么精彩。”   “要我说,他们要是结为道侣,一同修行,只怕修为剑法全都一日千里,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羽化登仙了?”   “你说,他们如果有个小孩,那得是多厉害的资质啊。简直不敢想。”   杨枝:“……”   她没说话,只是抿了抿嘴,而后低下了头,默默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堆黑漆漆的小石头,就着夜明珠的光芒开始摆阵。   她得找点事情干,这样才能勉强让自己不失态。   他们没有悠闲多久,甚至于杨枝的阵只摆了一半,四面八方响起了野兽的嚎叫,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去,周围都是起伏的兽影,又是一波妖兽来袭了,而远处,那柱香最上方稍稍地掉落了一小截儿香灰。   杨枝在黑暗中听见有人喊:“我明白了,那柱香代表了时间,我们要在香燃尽之前探索秘境找到宝物。”   也有人大喊:“不一定,秘境主人可能是想给我们一场试炼,在香燃尽前都会有这样的怪物不断袭击,但只要我们能撑过去,就可以拿到他留下来的东西。”   有人忍不住地呵斥:“行了,别讨论了,先把怪物解决掉。”   而后,杨枝便听到了许多剑出鞘和符咒甩出的声音,她站在原地,对着自己摆了一半的阵,心里很着急。   她心知自己当前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拔剑,而是设阵,可现在黑灯瞎火,人兽杂乱,没有完成生效的阵法不过是一堆乱石子儿,随便一脚就踢开了,她摆得总没有别人破坏的快,总不能大喝一声赶他们离开,人能听话,妖兽可不懂。   杨枝捏着手指,面色沉重地思索,期间也有妖兽来到她身边,张开血盆大口,杨枝因它的打扰十分烦躁,捏了一张爆裂符往它嘴里一扔,居然刚刚好地扔了进去,炸得妖兽当场瘫倒,震惊了她身边正准备支援的几人。   “师姐……你这准头真是不错。”   杨枝一摆手,没说话,她这准头再不错,哪比得上那边杀妖兽的那两人……行了行了,别想了,摆阵重要。   她苦苦地思索了许久,终于有了个办法。   杨枝一只手高举护身符和夜明珠,另一只手握着小石块们,在地上艰难地设了一个仅仅可以容下一人的阵法。   叶知兰执剑从她身边掠过,见缝插针地朝她开玩笑:“师姐,你这阵法太小了吧,完全不够用,我的左脚迈进去了右脚还搁外面呢。”   杨枝朝他笑笑:“那我把你的右脚削了不就够用了。”   叶知兰吃瘪,抽空对她一礼:“抱歉,我说错了,我现在就去给妖兽削脚。”   说着,他一剑斩断了一只妖兽的前足。   杨枝:“……”   短暂的插曲结束之后,杨枝继续摆阵,她像是绣花一般,一个一个地摆了许多狭小的法阵,不知不觉间,这些法阵已经占据了许多地方,每个阵的正中央都放了几颗夜明珠,照亮了一片地方。   摆完了最后一个小法阵,杨枝直起腰,前后看了看,已经差不多了。她走入一个阵中,拿起一颗石子,法阵的光亮渐渐灭了,但她不在意,朝前走一步,把这颗石子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随着石子的落地,刚刚灭掉的法阵和周边的一个法阵融为一体,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法阵,覆盖面积有之前的几倍大。   刀剑声伴着妖兽惊人的吼叫在整个秘境中回荡,但杨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安稳地在方才的那些小型法阵里游走,随着她的动作,法阵一个个地融合在一起,最后,结成了一个可以容纳他们所有人,让他们能够休息行走的巨**阵。   完成之后,杨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她偏过头,对着法阵外犹在鏖战的众人大喊:“阵已经摆好了,有需要休息疗伤的可以进来!”   她话音刚落,几个人便进来了,都是刚刚不小心受伤的,他们在阵中互相疗了疗伤,而后就又出去拼杀了。不多时,这一波妖兽又被清理干净。   众人都进入法阵中休息,坐着讨论:“刚一进来就遇见两波妖兽,我还真没遇见过这种简单粗暴的秘境,忙着拼杀也没发现哪里有宝物,这怎么办?”   “现在只是第一天,也别考虑那么多,我们还没有摸清这里的妖兽出现频率有多高……”   那群人讨论的时候,杨枝站在法阵的正中间,她想生个火堆,正从储物戒指里掏柴火,身边却来了一个人,立在她身侧。   杨枝没有抬头:“怎么了?”   图南转到她面前:“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杨枝拿着打火石看他:“没有,我好好的。”   图南点了头:“那就好。”   说着,他就转头,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杨枝方才不想和他说话是一回事,见到他直接走了,那又是那一回事了,刚说了两句话,这就结束了?   她立刻问他:“你去哪儿?”   他回身,摊开双手,向她展示了掌心的东西:“腾蛇鳞,我拿去给沈红鸢。”   “拿给她干什么?”   图南倒也不遮掩:“她答应帮我铸造东西,不过材料要我自己收集。”   铸造东西啊,很正常。   杨枝松开了手:“你去吧,我要生火。”   图南听她这么说就走了,杨枝却没有转身,她看着图南一步步地走向沈红鸢,两个人坐在了一起,肩并肩地聊着什么。她身边的其他人指着他们两人又溢出那种促狭的笑声。   杨枝觉得害怕,她怕就在她的眼前,有些她不想看见的情感会从无中生出。   她忽然觉得冷。   “果然还是要生火。”杨枝捏紧了打火石。   但这火刚刚生起,阵法外就又响起了尖锐的鸟鸣声,她抬头看去,许多只鵩鸟正从远处朝这边飞,落到法阵的屏障上之后就开始啄。   可惜只要秘境内的灵气不枯竭,法阵就不会被消耗半分,它们啄了半天什么用处都没有,正在他们都悠闲地看着鵩鸟们做无用功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鸟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尖锐刺耳的鸟叫声蓦然响了起来,其他的鵩鸟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叫,一时间,秘境里吵得简直不可开交,能把人的脑袋震昏。   终于,许多人都忍不了了,都拿着剑冲了出去。   花了一些时间,鵩鸟们终于都被清理完了,再次回到法阵之后,他们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一番商讨之后,定下来的计划是这样的,他们暂时先待在法阵内,有妖兽出现的时候轮班出去清理,保证所有人都能够有充足的休息时间。还要尽量摸清妖兽出现的频率,有机会的话,出去看看秘境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秘境里的妖物一波一波地出现,许多都是在外面世界很久没有现身的种类,在对敌过程中,他们也确实收获了不少战斗经验,有几个人的修为都有些突破。   但是,秘境能带给他们的仅限于此了。   除了一些妖兽材料,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奇珍异宝,本来准备抽空出去探查一番,但随着妖兽潮越来越频繁,每次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仅仅是清理妖兽就需要花费全部精力,遑论出去探查了。   眼看着那柱香就快要烧完了,许多人都开始焦躁起来,也有人忍不住地外出,但是没多久,就被又一波妖兽潮逼回了杨枝的阵法内。   这段日子,杨枝的地位倒是提升了不少,任何危险的事情都不要她做,只让她安安生生地待在法阵里,她好,他们所有人都好,她如果受伤了,他们也只能灰溜溜地收拾包袱回家了。   但杨枝却很焦虑,她每日都看着图南和沈红鸢两个人共同杀妖,配合越来越默契。许多次不经意地抬头,她都能只能看见图南的背影,每次战斗时,他的浅蓝色衣裳和沈红鸢的绯红裙衫残影交汇,融成一片紫色,她隔着法阵看去,好像在看一场摸不到的梦境。   她想拿剑出去拼杀,哪怕力有不逮,起码在并肩作战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但她不能。   她只能待在阵里,看着他,一日又一日。   又一天,清理完妖兽后,修士们坐在法阵里低声地讨论着。   “这秘境里难道只有杀不完的妖兽吗?不对劲啊,我当时明明感觉到了法宝才有的气息,我不会感觉错了吧?”   “谁知道你感觉对了还是感觉错了。我说,这个秘境的主人不会有着归园田居的梦想吧,你看着土肥的,你看这些妖兽长的,个个膀大腰圆,可真喜人。”   “……”   他们说话的声音叫醒了杨枝,她睁开眼睛,揉了揉眼皮,一抬眼,图南又和沈红鸢坐在一起说些什么。   她没爬起来,依旧躺在地上,沉默地看过去。   地上太冷了,再大的火都不管用,她紧紧地抱着自己,手都快被冻木了。   大概她的视线被察觉了,图南蓦然回头,看向她这边,刚好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如果是往常,杨枝定然会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转移视线,但今日她的身体太僵硬了,眼珠子都好像被冻了起来,在他看过来的最初,她没有成功地躲过去,索性后来也不躲了,直直地看着图南,眼神疲倦。   图南起身,朝她这边走来,皱着眉毛蹲在她身边,把她扶着坐在起来,手支在她身后:“你怎么了?身上很凉。”   一股温度从她背后传来,润泽了五脏六腑,杨枝好像凭空地生出一股勇气,她不假思索地拽住了图南的胳膊。   图南:“……你怎么了?”   杨枝专注地看他,使劲地笑了出来:“你和沈红鸢每天都在说什么,能不能也说给我听听?我觉得有点……无聊。”   图南却摇了摇头:“暂时不能和你说。”   杨枝:“连姐姐都不能说吗?”   图南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小孩,他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期待:“现在不能,你别急,过段时间十拿九稳就告诉你。”   杨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什么事情需要十拿九稳了才能告诉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出秘境,工具人也会下线,别怕,别跑!真的没屎!(卑微招手   下一更在十二点前,我先去吃饭。 第27章   她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一些自己根本都不想接受的猜测, 但很快,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杨枝, 不要朝着那个方向思考, 或许他只是想拜托沈红鸢给她打一个罗盘,他前些日子说过的。就算不是罗盘, 应该也是其它法宝。   她不想自己乱七八糟地猜下去,索性直接问他:“是不是你让她帮我锻造罗盘。”   图南没说话, 反而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杨枝顶着这样的眼神继续道:“我其实也不太需要罗盘,真的, 那个时候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你为了罗盘麻烦红鸢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她宁愿不要那个罗盘, 也不希望为此他和沈红鸢每日在一起那么亲近地相处, 他如果真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爱上别人那就算了,她认命,但他不能因为她的缘故才和别人相熟相爱,她无法接受。   可她不接受又怎么样,她算老几, 一个半路搭伙的姐姐,算什么?   想到这里的杨枝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怎么了,居然会有这种激烈而不受控的情绪,她都不像自己了。   在她产生这种诡异感的同时,杨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发抖,她的手脚太冷,血又太热,冷热之间一股奇异的气流直冲心肺,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这时, 眉眼如玉的少年凑近了些,双眸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观察她:“姐姐,你怎么了?脸很红。”   他伸出手,按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末了,他的眼神立刻冷了:“怎么回事,你发烧了。”   他的这句话杨枝一个字都没听见,她的眼前渐渐发黑,整个人好像都坠入了冰河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黑暗中,她好像感受到了一束视线在很远的地方看她,冰冷又炽热,眷恋又仇恨,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此时,图南已经不知所措了,他从来没见过杨枝这么虚弱的时候,他把杨枝平放在地上,立刻叫了队伍里一名辅修医术的修士过来:“泽安,你看看,她怎么发烧了?”   泽安给杨枝诊了脉,又翻开眼睑细细打量,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才吃惊地说道:“看这样子,像是被妖气浸染了,但她怎么会被妖气沾到?她一直都在阵里,也不曾受伤。”   图南的表情逐渐紧绷,他虽然没有修过阵法,却也知道杨枝这个法阵是怎么运转的。   她以自身为枢纽吸纳灵气再吐出去,以往在平常地方就算了,但这里妖气浓郁,灵力里掺杂的也太多,自然会被沾染到部分。   这些妖气,如果修为较高,自然也不会对人造成危险,但杨枝的修为不够,种种原因加起来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形。   图南虽然修为很高,但对于这种情况实在束手无策,他的眉间一片凝重:“有什么办法吗?”   泽安想了想,拿出一颗药丸:“这颗药可以化解妖气,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完全治好她,试一试?”   “试。”   图南接过药,轻轻地把它塞进了杨枝的口中,用水喂服,见她喉间一动,图南没有放松,他把她放回地面上,小心地观察。   可惜一段时间过去了,杨枝的眼睛仍旧紧紧地闭着,什么变化都没有,看起来也完全没有要苏醒的样子。   片刻后,图南冷着脸站起身,四下观望。   阵法,阵石,灵气,妖气。   他背着剑,缓步走到了一颗阵石前,弯腰,伸手,毫不费力地把它握在手心里,旁边休息的人看见他的动作吓得眼睛圆睁:“你干什么?不要乱动——”   他还没说完,图南信手一扔,把阵石扔出十万八千里了。随着图南的动作,法阵的光芒略有黯淡,有一处屏障看起来比方才薄弱了一点。   “……”那人震惊到失语。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到破音:“你疯了吗?图南,你为什么要动阵石?”   图南垂着眼,又捻起一颗阵石,面不改色地扔了出去,而后才解释:“这个阵会把灵力中的妖气集中到我姐姐身上,她承受不住。”   那人沉默一刻,面色有些难看:“可是下一波妖兽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你这个时候拆掉法阵,是要我们都死在里面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没有丝毫的压抑,加上刚才的动静,此刻,所有人都清醒过来,看着图南。   图南抬头,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毫无波澜,如同一潭死水。   他在出生之后的很多年里都在努力地学习当一个正常人,起初没有老师,学得很差。后来,有人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教授他应该怎么做,他虽然很努力的,但一直不确定自己学得怎么样,但现在看来,大概很糟糕。   他看着说话的人,在心里想。   你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石头碎了,树木枯了,人死了,有什么区别。   但他在这么想的时候,又看见了杨枝的脸,他停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婉转些的表达:“你们不会死,出口就在那里,如果你靠自己实力不能在秘境中存活,那就直接离开。”   许多人都诧异地看着这样的图南,好像他们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你……!”   图南却不再说话,他附身,又捻起一块石头,抬手准备扔了。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杨枝不太清醒的声音:“我怎么了?怎么躺在地上睡了?”   杨枝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很奇怪,她似乎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很熟,她居然觉得浑身上都充满了力气,神清气爽,之前那种冷飕飕的感觉完全消失了。   就是这一觉醒来大家好像都不太对劲。   还有她的阵……怎么都快破了!   杨枝什么也不管,立刻跳了起来:“我的阵石怎么少了三颗,谁动了?”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挪到了图南的方向,杨枝自然而然地看过去,在她的目光中,图南动作僵硬地朝她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颗圆圆的阵石。   杨枝简直想不明白,她走到图南身边,问他:“你动它干什么,我的阵都快碎了,快给我,我把它放回去。”   她没想到,图南居然手一背:“不能给你。”   杨枝更想不明白了:“你拿这个石头有什么用处?行吧,这个给你,左右我的戒指里还有很多。”   图南:“……不是这么回事!”   他简短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最后,他坚定地说:“你不能再在这里布阵了。”   杨枝却笑了笑:“没事的,你放心吧,我这会儿已经完全好了,如果再有不舒服,我提前吃丹药,泽安,你那里还有吧?”   泽安连连地点头:“还有还有,师姐,都给你。”   杨枝接过丹药,在图南眼前晃了晃:“好了,石头给我。”   秘境中这么危险,如果没了她的阵法,其他人就算再强也可能被车轮战消耗掉,就算不考虑其他人,只看图南的安危,这个法阵她也一定要维护到最后一刻。   她摆出了要石头的架势,但神色并不严肃,反而双眼带笑。只不过他一刻不给她,她便一刻不走。   图南和她僵持了一会儿,这才抬手,把石头放在她手里,放好之后,他就转身,不高兴地坐回火堆旁边了。   杨枝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动手把阵石放在它原本该在的位置。又忙活了一会儿,把法阵修修补补又加固了一番,最后她才拍拍手,走到了图南的身边,挨着他坐下了。   杨枝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一觉的缘故,还是因为挨得离图南近些了,她这会儿心平气和,一点儿负面情绪都没有,还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饼,放在火边烤,一边烤一边问图南:“你吃不吃?”   图南头都不抬,只是“嗯”了声。   杨枝知道他不想说话,他刚刚生了她的气,她想了想,偏过头,慢条斯理地对图南说:“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我们去找二师父,在山林里被妖兽围攻?当时我昏迷之前,感觉到有谁在暗地里看我。刚刚昏迷前,我好像又感受到了这股视线,很奇怪,就像有人跟着我似的。”   她这么说,图南不再沉默了,他转过头,满脸严肃:“怎么回事,你之前没跟我说。”   杨枝:“那个时候以为是错觉,但现在似乎真的有人在看我,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一次就是真实的感受,太奇怪了。”   以此为话题,两个人总算是坐着聊了一会儿,没多久,饼烤好了,杨枝把它拿出来,掰开,分给图南一半。   她小口地咬着饼,品尝着嘴里淡淡的甜味,火堆时而爆出细碎的火花,这会儿的秘境非常宁静,天上明月高悬,温柔明净。   如果这样一直下去,好像也挺好。   但她刚这么想,远处又传了一阵不规律的喧嚣,妖兽潮开始的时候四周总是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她看着图南放下饼,塞进储物口袋,站起身来,拿出剑。   他又要去清理妖兽了。   杨枝不急不躁地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个小水壶,放在火边,火舌舔舐壶侧。   她头都不抬地说:“你出去吧,我看着阵,等你回来大概可以喝到热汤。”   但让人意外的是,图南一动没动,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这时,不远处有个人惊愕地叫了出声:“香,香怎么烧得这么快,都快烧完了!”   杨枝猛地站起身朝外看,香果然已经见底了,暗红的光芒就要消失,再朝远处看去她才发现图南没动的原因。   这次的喧嚣不是妖兽潮带来的,另有原因。   远处,天边好像燃起了烈烈的火焰,不停地崩塌扭曲,地面也在开裂陷落,一股无法琢磨的破坏力让一切景色都扭曲了起来。那天崩地裂的景象如同洪水正势如破竹地朝他们涌来,就要吞没所有人。   有人喊起来:“走!秘境要塌陷了,快走!”   他们喊叫的时候,他们头顶的天空已经落下了细小的石头,幸好都砸在了法阵屏障上,没有伤害到人。趁着法阵还在,出口离他们都不远,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朝外逃跑。   杨枝正准备逃跑,还没跑出几步,突然觉得腿下一软,有一瞬间失去了力气。   图南一边扶她一边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紧皱。   杨枝狼狈地爬起来,也朝那里看去,只看见了沈红鸢的身影。   沈红鸢的脚下似乎有个缝隙,把她绊了一下,人没事,但背后的剑却掉了出来,刚好卡进了缝隙里,她还没来得拿剑,一眨眼的功夫,地缝居然又合上,剑被大地吞了下去。   让人诧异的是,沈红鸢居然也不跑了,跪在原地徒手挖剑,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许多碎石掉落,她根本不管,只顾着取剑,还好杨枝的阵还在那儿,帮她挡了挡。   但那个阵撑不了太久的,只要杨枝一出去,没有灵气来源,阵顷刻就会失效,她会很危险。   杨枝站住了脚,停下了外逃的脚步,想也不想地从储物戒指里掏石头,而后附身在地面上飞快地摆石头。   图南着急地问她:“姐姐,你在干什么?”   杨枝没看他:“别急,很快就好。”   幸好她已经很熟练了,即使时间紧迫也可以快速地把石头摆好,眨眼的时间,这个阵已经改成了用灵石充能的那种,她把自己所有的灵石都扔在了灵力枢纽处,而后才头也不回地朝外跑。   她固然因为沈红鸢生出了许多恐惧,但这和沈红鸢无关,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能做的事情还要做。   况且,沈红鸢那么着急的样子,那把剑对她来说很重要吧,如果有一天图南给她的东西被她弄丢了,她应该也会那么做的。   图南牵着她一路冲出了秘境,脚踩到大地上后,杨枝剧烈地喘息着,她拽着图南的衣角,断断续续地说:“出,出来了。”   图南没有回答她。   她抬头,才发现图南的眼睛居然还看着秘境里面,神情格外地严肃,他看她几眼,又看回秘境,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让杨枝觉得有些奇怪。   杨枝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图南回头看她,他低声地说:“我会出来的,别急。”   话音刚落,他一个纵身,居然又回到秘境中了。   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秘境的出口也翕然关闭,她面前只剩满眼青山,数声鸟啼。 第28章   秘境关闭后, 已经逃出来的众人稍稍缓过气便开始想着办法再次破开虚空,把图南和沈红鸢带回来,可惜无论如何尝试都没有成功。   自己不行那就要尽快叫外援。   他们立刻写信给蜀山, 向沈红鸢的师长求援, 杨枝也手抖着连连折了三只青鸟送回玄冥,想要师父们快来想办法。   目送青鸟纸鹤离开之后, 杨枝颓然地坐在地上,她像是回到了刚上山的那一天, 躺在床上望着屋脊,四下都是虚空, 长了腿却不知道朝哪里走。   虽然已经修了仙, 但杨枝发现, 当自己再一次地面对分离,她心里的难受没有丝毫地减轻。大概有些事即便经历再多次也是无法锤炼出忍耐力的。   蜀山的人来的最快,不过半日就到了三位剑修,不过其中并没有沈红鸢的师父,而是她的几位师伯。   他们围着这里前前后后地转了许多圈, 拿出了许多法器勘测风水灵脉,仍旧找不到任何可以进入秘境的地方,只能无奈摇头。   不过,他们也留下了一个好消息,据他们判断,秘境并没有彻底消失,只是暂时封闭了起来,假以时日,或许图南和沈红鸢两人可以从里面突破出来。   说完这些,蜀山的那些人便离开了, 不过离开之前,他们也约定了会定期来这边观测情况,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异变。   再过半日,玄冥山来人了,云鹤师父和靖安师父一同御剑来到了山谷中,见到他们的一瞬间,杨枝差点眼前一热流出泪来,但她忍住了,跑到他们跟前着急地问:“师父,怎么办?”   云鹤师父虽然愁眉紧锁,但还保持着沉稳的样子:“等我们看过再说。”   他和靖安也在这四周探查了许久,最后,两人神情凝重地回来,走到杨枝面前,告诉她观察的结果,和蜀山差不多。   图南二人或许能出来,但需要时间,外面的人帮不上忙,只能无力地等待。   三人沉默地立在原地许久,最后,靖安师父拍了拍杨枝的脑袋:“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跟我们一起回山,休息一下。”   杨枝却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靖安不太赞同:“你留在这里也没用。”   杨枝抬头,朝着他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师父,这个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留在这儿,若是我现在回去了,夜里都睡不着觉的。”   靖安仍旧劝她:“你真的不需要留在这儿,秘境已经封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突破。”   “我知道。”杨枝的眼神里满是执拗,“所以我只是想在这里等图南出来。我不知道他出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健康平安还是命悬一线,万一那个时候他需要我,我就一定要在。”   靖安看她的眼神里渐渐地有了些许惊讶,他皱着眉,声音迟疑中带着不敢置信:“杨枝,你不会是……”   杨枝明白他的意思。   她可以遮掩,但她没有。   她疲倦地看着靖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坚决里带着恳求:“师父,我想留下。”   这样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靖安两只手握在一起,原地转了几圈,直把云鹤师父转得莫名其妙。   云鹤:“你怎么了?”   靖安没看他,一摆手:“你不懂。”   云鹤:“……”   过了一会儿,靖安师父才恢复了冷静,他回到杨枝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才说:“你们都年纪大了,想做什么我都拦不住,只能随你。但你要知道,你和图南都是我们最先带在身边的弟子,图南已经生死未卜,你决不能再出事。山外危险重重,你要是留在这里,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杨枝低头朝他一拜,认真地说:“我知道。”   给杨枝留下了大把的灵石和其他材料后,靖安才带着云鹤回到玄冥,此时,山谷里又只剩下了杨枝还有之前一同进秘境的青年修士们。   出事之后,他们一直没走,留在这里。虽然她一直和他们处不来,但杨枝不得不承认,虽然对于凡人而言,他们确实无情,但对于图南和沈红鸢,他们其实算是不错的朋友。   得知杨枝不准备走,就打算留在这里等图南出来后,他们没有直接和她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帮着她结了草庐,开垦了菜田,还把附近很大一片范围的妖兽全都清理干净了。   老实说,看着那群衣袂飘扬的修仙之人卷起裤腿以剑为犁的样子,杨枝一边觉得梦幻,一边也觉得感激。   等到物品全都齐全后,他们和杨枝简单地打了招呼,而后就在一个清晨全都离开了。   从这一天日升开始,整个山谷中只有杨枝一个人。很奇怪,也就是从这时开始,她的心情也变得宁静了起来。   她一个人练习阵法,一个人练剑,不知道是不是接触过生死离别的缘故,阵法上有了新的领悟,剑法也有了些微的进益。   一次,外面游荡的妖兽来袭,她拿着剑孤身一人解决了四五只妖兽,没有用一张符咒,也没半道躲进自己的法阵里。   只是许多个深夜,她坐在自己的茅舍前,看着天上的星辰和明月,很难入眠。   距离他们困在秘境中已经很久了,但她仍然相信他们没有死,只是不知道现在状态如何。   前些日子里,她很怕图南和沈红鸢之间产生什么感情,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别说他们在一起,哪怕图南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手里牵着,只要他能完完整整地出来,怎么样都随他的便。   只要他能出来。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夏日日渐灼热,只有山林里绿荫如旧,蝉鸣似雷,不久又天气转凉,草木摇落,晨起霜降,再过一些日子,有一天杨枝早起,忽然听见窗外刮起了呼呼的北风,风中寒意凛然。冬天到了,要降雪了。   不知不觉间,她在这里呆了半年光阴,这一年要走到尽头了。   杨枝趁着天气还没那么冷的时候赶紧把房屋加固了,再把自己收获的东西都屯在室内,等她做完这一切后,天气已经很冷了,杨枝也懒得动弹,把锅从室外挪到了屋里,自己给自己煮热汤喝。   这一天,外面下了雪,她困在屋里煮了一锅乱七八糟的大杂烩。做饭的时候天还亮着,等东西盛到碗里,星星都已经升起来了,她端着碗,靠在窗边,朝外看。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图南在过年前出秘境。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踩在雪地上,卟滋卟滋的。那个声音就停在她门外,不动了。   似乎有什么访客。   作者有话要说:  累,明天,哦不今天要出发去报道请假一天,等明天再更个长一点儿的。   *   抽奖只需要全订就可以参加,不需要别的操作,我准备了66个红包~ 第29章   杨枝放下碗, 轻轻打开门,一个顶着雪花的黝黑鼻头探进了屋中,随后两只尖耳朵跟着进来了。   这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它刚一进来就飞身蹿进了杨枝的床底, 趴在最深处不起来, 一副冻得不行的样子。   杨枝蹲着看了它一会儿,没发觉它哪里有妖气, 这大概真的只是一只被雪冷到的小狐狸。   杨枝想了想,也没有赶它出去, 也没有额外的搭理它,把碗拿起来继续慢悠悠地喝自己的汤, 等喝完了, 它也没出来, 杨枝俯身一看,它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好吧,反正外面天寒地冻,左右她自己一个人独门独户,就让它在这儿歇息一晚也无妨。   整理了一遍房间, 杨枝坐到了床上,开始闭着眼睛打坐修炼。   这只是第一晚,接下来的许多晚上,这只小狐狸都会造访她这里,白天再离开。起初它都只睡在床底下,一声不吭地趴着,慢慢地开始往外挪,一点点地靠近炉子,睡姿也越来越放肆,开始翻着肚皮跷着脚。   有一天夜里, 杨枝醒来,听见屋里有嘎吱嘎吱的啃萝卜声,她看着那个小偷,一时沉默。   也不知道萝卜对不对狐狸的胃口。   随着离除夕越来越近,也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她,都是当时一起进秘境的修士,他们除了送些东西来,还劝过杨枝离开,都被她拒绝了。   靖安师父和云鹤师父也来过,剑上还驮了两个鼻涕虫似的师妹,一下来就抱着杨枝哭。她忙着哄小孩,从头到尾都没功夫招待两位师父,也没正经地聊什么。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他们怎么想的她知道,想让她回去,但她怎么想的他们也知道,她等不到图南出来就不会出去。   最后,他们只能无奈地掏出大把灵石递给杨枝,而后转身离开。   又过了两日,蜀山的人居然也来了一个年轻弟子,他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些灵草,递给杨枝,道:“多谢你帮忙蹲守红鸢师妹,有消息了一定要记得记得联系我们。”   杨枝实在不缺灵草,可惜反复拒绝又拒绝不掉,只能递了点萝卜给他:“自己种的,吃着玩。”   那只狐狸这么喜欢啃萝卜,应该确实味道不错。就是这玩意儿对修仙之人来说诡异了些……   幸好蜀山的弟子涵养很好,对着萝卜面不改色,收下了礼物。   临走时,杨枝道:“帮我向红鸢的师父问好,希望他不要着急,她很厉害,会出来的。”   这个时候,蜀山弟子才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红鸢师妹的师父?”   杨枝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迟疑地问:“怎么了,有问题吗?”   蜀山弟子:“你不知道吗?她的师父前两年渡劫失败陨落了。”   杨枝一时失语。   她明明记得在客栈的那一夜,沈红鸢写了一封满满的信托纸雁带给师父,她还塞了落叶进去,她的师父怎么会不在了?   但杨枝又想,她确实也没见到沈红鸢放飞纸雁,她只看见沈红鸢把纸雁带出去了,但之后怎么处理,她不知道。   这么想的话……   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杨枝小心地问:“红鸢的那把剑是她自己锻的吗?”   “不是,是她师父陨落前打造的。他是我们蜀山最好的炼器大师,修为高,锻造技术又精湛,实在是难得的天才。只可惜……”   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之后蜀山弟子就离开了,杨枝站在原地出神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人,不分天才庸才,总是各有所苦。   这些人年前送来的东西都太多了,杨枝着实花了不少时间收拾,等她分门别类地把东西装进戒指,已经是除夕前一夜。   忙碌了一整天,她也没心情搞些吃的喝的了,只把两只红薯扔进火炉边,烤着吃,不多时,一股甜甜的香气弥漫了整间屋子,杨枝捡起红薯,扔给了小狐狸一只。   萝卜没了,将就着吃点红薯得了。   小狐狸倒也不含蓄,叼着红薯吃起来,耳朵一抖一抖的。   杨枝自己也掰开一只,咬了一口金黄绵软的内瓤,这一口还没有下肚,她脚边的狐狸嗖的一下爬起来,又钻进床底了。   她正在奇怪,忽然觉得四周的灵气正在不安地流动,一股奇怪的威压覆盖住身边的一切,有一瞬间,她甚至呼吸都一窒。   好像有什么大能现身了。   杨枝立刻推开门。   离她不远的地方,结了厚厚冰层的河道上,两个人正站在那里。   他们好像简单地交流了一句话,而后女子就干脆利落地御剑飞身离去,速度如破风之矢,不容半分迟疑。   她走之后,山谷里就知剩下两个人了。   图南远远地立在冰面上,脸是冷的,眼是木的,他脚下是无数的冰花,头顶又渐渐落下雪花,他一动不动。像是一个冰雕,没有生命,没有呼吸。   杨枝远远地看向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是梦也很好,她真的很久没看见他了。   杨枝安静地站在门前,一室的光芒从她身后倾泻到雪地上,夜太黑,雪太白,这光传到了很远的地方,直达图南的眼底。   他循着光看了过来,视线落在杨枝的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变,一步步朝着杨枝走了过来,直到她跟前。   杨枝被他身上的威压逼得有些窒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她没有退成功,她的手被面前的人抓住了。   他紧紧地抓着,忽然一弯腰抱住了她,明明那么大的个子居然可以把脑袋放她的肩膀上,他俯趴着,贴着她的耳朵说:“姐姐。”   杨枝:“……”   “姐姐。”   叫了两声之后,他又抱的更紧了些,好像她才是大树,他是缠在上面的藤,身体扭曲着也不撒手,箍得杨枝都有些呼吸困难。   这……不像是梦啊?   她在梦里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一股夹着冰凌的凉风吹来。杨枝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是图南,真的图南回来了。   他安然无恙,甚至修为还提升了许多。   杨枝正准备把他推开仔细看一看,却听了屋里传来了小狐狸生气的叫声,它对着图南恶狠狠地龇牙,在发现他完全正眼都不看它也不撒手之后,它凶恶地扑了过来。   一口咬在图南鞋底上。   杨枝被狐狸吓到了,它那么小,抻直了算上尾巴也没有图南的胳膊长,居然也敢上去咬他?   杨枝立刻推图南,他大概注意力也放在小狐狸身上,很容易地就被推走了。   杨枝一把捏住狐狸的后颈皮,把它提了起来,眼对眼地说:“不要闹,这是一家人,咬他的话我打你了哦。”   小狐狸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也不挣扎了,软塌塌地被她提着,宛如一张狐狸皮,只有眼睛水润润的。   杨枝觉得有点尴尬,她把它放了下来,小狐狸也乖乖地朝屋里跑,跳上了桌子,站在一个放了许多黄豆粒的小筐前,看她一眼,而后——   飞快地一爪子把小筐踹翻了。   黄豆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它跳下桌子,在满地的黄豆中稳当当地跑了几步,跳出了窗户,眨眼间就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杨枝:“……”   这么委屈的吗?   她莫名地有点尴尬,倒是图南很淡定,他拍拍身上的雪,走进屋中,从门后找到扫帚打扫地面,杨枝站在门外见到这一幕,一时有些恍惚。   这样看上去,很像他们还没下山的时候。   黄豆毕竟不多,图南一会儿就打扫完了,放下扫帚坐到火炉边,靠着椅背,垂着眼睛看着火堆。   杨枝做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烧火棍,拨了拨柴。   她很想问他秘境中发生了什么,这半年怎么过的,但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拨弄了好一会儿火才想好了措辞,但她一扭头,却发现图南的眼睛正在闭着,他睡着了。   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很高了,应该轻易不会觉得困。   但他睡着了。   他在秘境里到底怎么度过半年的?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   杨枝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看了他很久,仔细地打量他额角的碎发,脸上的绒毛,挺直的鼻梁下面浅红的双唇。   屋里很温暖,火舌时而发出轻轻的裂响,看着图南的睡颜,杨枝渐渐也闭上了眼睛,迷糊了。   她不是自然醒来,是被人推醒的。   在醒来的一瞬间,她一阵心悸,心跳快到不行,她下意识地觉得刚才一切都是梦,现在梦醒了。   但睁开眼之后,图南明明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动,只是眼神却残留着恐惧,死死地盯着她。   杨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图南,她立刻被他吓到了,站起来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   图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艰难地说:“我以为我又梦见你死了。”   杨枝的手一顿:“啊?”   图南却摇摇头,没说话了,他弯腰坐在火炉边,手指插进头发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枝却还在想他刚刚的话,这几个月,图南常常梦见她死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杨枝蹲在图南的面前:“我没事,这半年安安全全的。”   图南摇头:“你不明白。”   杨枝差点失笑,他居然说她不明白,他又有多明白,别的不说,他明白她喜欢他吗?   不过,她也没再逼他说什么,而是给他倒了一碗凉了的茶水:“喝一口然后继续睡觉吧。”   图南点了点头。   因为屋里的床只有一张,图南在地上铺了床被子当做床铺,不过他修为高,也没问题,合衣躺下就闭上了眼睛,杨枝不知道他睡着没有,只管把灯一吹,自己也躺上了床。   虽然情绪很激动,翻来覆去一会儿之后她还是顺利地睡着了。   只不过这一夜她注定睡不太好。   半夜,她忽然觉得热,仿佛现在不再是冬天,蓦然跳到了酷暑难挡的夏日,她难受地睁开眼,震惊地发现,图南虽然还躺在地上,手却伸了过来,握住她的右手,一股暖流从手心汇入经脉。   他在给她传功?   杨枝深呼吸三下,而后就一股脑地爬了起来,把仍在平躺的图南按住了,声音严肃地说:“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在秘境里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你必须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工具狐上线,它的作用你们应该想象不到的哈哈   *   熬不下去了,睡了,2号还有更。 第30章   杨枝既然爬起来逼问图南, 自然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但图南却并不老实交代,他仍旧躺在地上, 一言不发, 甚至一动不动,刚刚还灼热的手掌莫名地有些冰冷, 惹得杨枝忍不住地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感受了一下。   偏凉,但还算正常。   再说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很高了, 不可能生病。   判断图南没病之后,杨枝又把脸板上了:“说话, 不许装哑巴。”   图南这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看了杨枝一眼, 而后,他居然低头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两把剑,递给杨枝:“你挑一把。”   杨枝:“?”   这么拙劣地转移话题她真的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她是不是很久没有教育过他了,让他觉得她就这么容易被糊弄,要不是他已经长大了, 她这会儿真想对着他的屁股打。怎么半年不见,这么会耍滑?   杨枝一时生气,随手抓起两把剑里看起来厚重一些的那把,而后一把拍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你太不像话了!”   她这一拍,不光是图南动作一顿,窗棂上还传来了一声狐狸的惊叫,她一扭头,小狐狸站在窗台上,正探头探脑地想要进来, 被她这一吓,又掉头跑了。   现在外面的雪太厚了,它一个狐狸在外面可能被冻死,杨枝不得不跑到窗边对着外面大喊:“不是在凶你,我在凶别人。”   漫天的大雪里没有狐狸回应她,她叹了口气,刚一转身,门又被从外面顶开,一个火红的身影慢悠悠地钻进来,大摇大摆地从图南的脚边晃了过去,卧在了床底。   这一岔打过去,杨枝又冷静了一点,她缓了缓气,目光诚恳地看着他说:“我很担心你,图南。我在外面等了你半年,你出来了,我总有知道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权利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姐姐啊。”   和她眼神相交许久,图南的脸上才显现出一股别扭的神色,他略微偏头,不和杨枝对视:“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我进去之后很快秘境就稳定下来,不再天塌地陷。后来这两把剑被发现,沈红鸢说她已经有本命灵剑,不需要,就都给我了。我本来准备划开秘境出来,但发现当时的修为不够,于是就在秘境内潜心修炼,六个月过去了,修为高了不少,于是就出来了。”   杨枝细细听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好像许多地方简省得太厉害,但她一时间也找不出破绽,只能皱着眉问:“那你刚刚怎么说梦见我死了?”   “我做过一次梦,梦里,等我出来你已经离开人世。当时确实吓得不轻,不过知道是梦就好了,没什么。”图南轻描淡写地说着,说话的时候眼睛垂着,睫毛长而浓密,头发顺着脸颊偏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   他说着没什么,但看他今天的表现,完全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好像一只惊弓之鸟,稍不注意就坠下来,慌乱到可以任人欺负。   杨枝想再问清他其他的经历,但到此为止,杨枝再问,他却咬死了牙什么都不说。   杨枝问他,训他,凶他,他都不说。   最后,杨枝也只能放弃了。   毕竟人是不能拿一只锯了嘴的葫芦怎么办的。   没办法,杨枝只能换个话题,暂且放松一下气氛,她想了想,才语气平常地问:“红鸢今天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走?片刻都不留?”   图南:“她说要赶回去和师父过除夕。”   杨枝沉默了。   沈红鸢的师父……都已经陨落了,她还要回去陪他过除夕。   杨枝对红鸢和她师父的相处不了解,并不能断言那是什么情感,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让人惋惜。   想到这里,杨枝摇头自己笑了笑,人家另有在乎的人,那个时候的她却总是疑心,想来有些可笑。   左右今天已经问了许多关于秘境的事情了,她索性一鼓作气把自己所有的疑惑问完算了,再多的问题也都在今夜解决,明日太阳一升起,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杨枝抬头,直直地看图南:“我想知道,你又进秘境里,是为了救红鸢吗?”   她心中本有笃定的答案,却不料图南奇怪地看她:“我救她做什么?”   杨枝一时间也结巴起来了:“你,你们是朋友,你救一救她也很正常啊……她困在秘境里出不来也很惨的。”   图南摇头,陈述性质地说:“她不需要我救。我和她实力相差无几,我能出来,她一个人也能出来。她如果出不来,即便我进去也是白费。我再入秘境另有缘由。”   他这番回答让杨枝愣了许久,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她更好奇另外有什么缘由了。   她看着桌上那两把剑:“你感觉到了它们的气息?”   刚刚一时恼火,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它们身上,这会儿再看去,两把剑必然品阶不凡,隐隐带着一种特殊的气息。   这两把剑,一把细长锐利,一把宽大厚重,刚刚被她砸到桌子上的是那把厚重些的,这会儿,它剑身中央的细缝中隐隐透露出浅淡的绿芒,如同春草初生。   “这把剑……”   图南随着杨枝的声音看过去,他伸手,想握住那把重剑的剑柄,却不想,那把剑仿佛有灵,居然自己朝后移了移,一股排斥的味道。   图南偏头看杨枝。   杨枝:“……”   她伸手去握那把剑,和方才图南握上去时的排斥样子不同,它乖乖地被她握着,甚至剑身的绿芒更为耀眼。   显然,这把剑已经认杨枝做主人了。   杨枝一时间有些尴尬。   这两把剑放在一起,如果非要选,她还更喜欢那把细长的,看起来轻巧灵活,对这把重剑倒是感觉一般。   但她一想,这把剑认了她就算缘分,况且看它这会儿亮的,看起来还挺快乐,即使剑非生灵,但这会儿不要它,她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敲了敲剑身。   它不嫌她资质平庸,她哪里还能嫌它笨重,就这么着吧。   见杨枝接受了这把剑,图南利落地把另外一把拿了起来,闭着眼睛默念着什么,他手中那把细长的剑上渐渐覆盖了冰蓝色的光芒,随着时间推移,光芒大盛,在达到顶点的时候又倏然熄灭。但此刻再看那把剑,只觉得冷铁中带着幽蓝色,灵光四射,锐不可当。   两把剑都认主完毕后,杨枝莫名觉得他们俩好像办了一件不寻常的大事,有些欣慰,正摸着剑,却听见图南在她身侧说:“姐姐,你已经有这把剑了,以后一定要多加练习,保护自己。”   杨枝扭头看他:“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严肃?”   图南:“方才未曾说完,我进秘境固然有这两把剑的缘由,但并非全部。”   “啊?”   图南皱着眉说:“当时你告诉我,你有两次觉察到好像有人在看你。你应该没有感觉错。在秘境就要关闭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你说的窥视感,非常强烈,而且肆无忌惮,不知道是仙是妖。我便想进去看看,可惜——”   图南的眼底有了些懊恼:“进去之后就什么都察觉不到了,自己反而被困了进去。”   杨枝听他确定了有东西窥视,本来还觉得担忧,但见他这个样子,立刻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别想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暂时放下,别用来困扰你自己。不管那视线是真的还是错觉,如果有什么东西想要为难我们,时间久了它总会显出形迹了。”   她站起身来,往矮火堆里加了块干柴:“今天就说到这里,睡吧,明日收拾东西我们就回玄冥,要过年了,大家都等着你。”   “嗯。”   就此,两个人再次躺下了,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杨枝困得眼皮直打架,但半睡半醒间,她又感受到图南握住了她的手:“姐姐。”   杨枝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啊?”   “你真的不要修为吗?我有很多。”黑暗里,图南的声音响起。   杨枝一把缩回了手,藏在被窝里,背对着他说:“不要,你再多也是你的,只要还没渡劫成仙,多少修为都不算多,我睡了。”   说完她就彻底地睡着了,屋里只有火堆发出的橘黄色光芒,许久之后,小狐狸偷偷地从床底爬了出来。   它今天又没抓到东西,红薯也只啃到了皮,它饿了,要出来随便吃点什么。   它缓缓地爬,一点一点地朝着储藏食物的那一角靠近,快到了,就差一点了,只要到达那个位置——   它突然毫无防备地被一个人从背后拎了起来,调转了方向。   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看着它,眼睛好像在看一团泥巴,许久之后,他突然压低声音问:“饿了?”   它疯狂点头。   然后,它被他塞进了那个装满沾灰黄豆的小筐里:“吃干净。”   它:“……”   泪,流了出来。   第二天醒来,杨枝就开始忙着把东西塞进储物戒指,她在这边的生活简朴,收拾起来倒也不难,不多时,整个草屋基本都空了,杨枝满意地巡视了一眼,转身对图南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图南很乖地说:“嗯。”   杨枝却弯下了腰,抱起了躲在角落里团成一个球的小狐狸:“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这里确实没什么食物,你也不太会捕猎的样子,在这里——吥。”   ……   屋子里一片沉默。   杨枝石化了一小会儿,而后把看起来有点屈辱的小狐狸放下了,离它稍微远了点:“昨天吃什么东西了,居然学会放屁了?”   难怪她起来之后觉得屋子里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还以为是她腌起来的鱼臭了,没想到……   她默默地又离它远了几步,并且指挥图南把它抱起来,带走。   图南也很听话地把它抱了起来,半点也不嫌弃地塞进自己怀里,但那只小狐狸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挣扎得格外厉害,半点也不配合。   杨枝远远的奇怪地问:“你不想和我们走吗,如果真不想的话,我也不强行带着你。”   她刚说完,小狐狸就不动了,它僵硬了一会儿,而后先是愤怒地叫了一声,才脑袋往图南胳膊下面一扎,屁股朝上,不动了。   杨枝看它这个姿势,眉毛有些抽搐,它的这个姿势对图南的嗅觉可能会造成一些威胁。   图南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她:“姐姐,回去吧。”   杨枝点头。   两个人各自御着刚刚收服的剑回玄冥了。   因为一大早杨枝就已经传了青鸟回去报信,他们两个到达玄冥山门的中心广场时,居然已经许多师弟妹在那里候着了,见他们两人的身影,他们都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叫声,围着两个人跟脚狗一样地转。   人群后面,靖安和云鹤两位师父也都站着,一向情绪外露的靖安也就算了,连云鹤都看起来非常激动,差点抹起泪,看得杨枝感动的同时简直要叹气。   靖安穿过小萝卜头们走到两人身边,和他们开玩笑:“小枝啊,你这和回门似的,抱着小东西,还背着牲畜还有农货,看来今年收成不错?”   杨枝:“……师父,你正经一点。”   靖安朝她笑了笑:“好。”   他偏头,对着图南说:“你这半年大概也辛苦了,房间已经被收拾好了,快回去洗个澡再睡一觉,其他的事情等晚饭时再说。”   而后,他又看向杨枝:“你先跟我来一趟。”   杨枝没有异议,简单地和图南交待两句便和两位师父一起去了书房,进了书房,靖安把门关上了,又低声念了一个隔音决。   杨枝奇怪地问:“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靖安转身,这时,杨枝才发现他的表情居然很严肃,甚至还隐约地有些担忧。   他走到桌前,把一个纸雁递给她:“一个时辰前收到的。写信的人是蜀山的沈红鸢。”   杨枝诧异了:“她?她写信来做什么?”   云鹤在桌后道:“你先看了再说。”   杨枝没办法,只能打开看,这一看便是许久,看完之后,她的表情也变了。   这……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在29章后送了大家一千多字的内容,没看的话记得回去看啊!不然剧情不连贯的!刷新一下就可以了。 第31章   “虽然我和图南已平安走出秘境, 但有些事情必须告知你们一声,以防未来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   走出秘境后我才知道,原来外面只过去半载, 但我与图南在秘境中其实已经待了两年有余。   刚被困入秘境时, 我们都在寻求出秘境的道路, 但如何找寻都无果。后来,图南寻找了两把剑,取剑后剑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些字迹, 那是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功法。功法旁边还有刻字。刻字说只需要修炼那本秘籍,便能以灵力化刃斩开屏障, 走出秘境。   但我看那功法只觉得它稀奇古怪,虽然能使人快速提高灵气, 却可能有弊端, 可惜以我学识,无法准确判断。   出于谨慎, 我不欲修炼此功法, 也劝图南不要修炼。只要按照原本的方法修炼下去, 日积月累,总有出关的一日, 况且秘境内灵气充沛, 十分适宜修炼。   最初, 图南和我一样照常修炼,但时日越久,他便越难安, 我撞见过他几次白日里噩梦难醒,未看见的更是不知凡几。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便撞见他开始修炼那本秘籍, 我和他观念分歧,劝说数次仍无果,为了避免扩大矛盾,只能缄默。   再不久,我们便出来了。   我猜测他并不会和盘托出此事,便写信禀告他的师门,望各位师长多加注意,弄清楚那功法到底有何坏处,以作预防。功法内容已经附在信后。   还有,虽然他并非为救我而入秘境,但毕竟没有他的话,我至今仍旧无法脱出,此恩需报。我即将突破,需要闭关许久,无法继续研究那门功法,但我会在闭关之前会把之前答应他铸造的罗盘做好,这几日便开始动手,不日便可托纸雁送来。”   杨枝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越看脸色越难看,心绪翻腾,一张纸捏在手里都快皱成咸菜了。   靖安师父虽然也在担忧此事,但他也被杨枝的表情吓到了。   人都是这样,自己再担心,只要有人比他还担心,立刻就能调整心态反过来当开导者。   他笨拙地活跃气氛,哈哈假笑:“这秘境还不错啊,里面两年外面半年,要是我把那些只会嗷嗷哭的小萝卜头扔进去,过几年打开,一个个都变成壮劳力了。或者派几个人进去种地,人家一年两茬稻,我们八茬,简直不得——”   杨枝面无表情地看他,靖安哑火了,默默地把“了”字咽了回去。   还是云鹤师父靠谱一些,他眼中一片凝重,和杨枝说:“事情就是这样,信我们都看过几遍了,功法我和靖安也研究了一下,但和蜀山那位姑娘所说一样,只能看出不同寻常,却分析不出到底有何问题,也或许只是前辈大能自己琢磨出的功法。杨枝,图南自秘境走出后,有没有和你谈起这些事?”   杨枝偏了偏头,咬着牙说:“没有。”   他就会跟她说那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她昨日就觉得不对,但却不知道他的叙述和实情居然出入了这么多。   他说呆了半年,其实是两年。他说只梦见一次,其实不知道多少次,他说修炼修炼就出来了,结果呢?修炼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功法,人是出来了,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个人待了两年,居然也学会不动声色地撒谎骗她了,还和没事人一样要她挑剑!   杨枝心里恶狠狠地骂他,恨不得把他喷的狗血淋头,手却不受控制地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她求助地看向两位师父:“我能做些什么?”   简单的商量后,他们定下了主意,两位师父负责在藏书楼里查找典籍,看看有什么类似的可供参考,若是直接能找到具有相关记载的资料就更好了。   杨枝则负责另一件事。   她要和图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必须从现在开始把自己修炼时发生的任何异常情况都告诉她,一旦发生什么,她立刻和师父们一起想办法。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杨枝仍旧满腹忧愁,可惜一路上遇见的师弟妹们都一副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样子,她只能见人扯出笑,背人叹口气,没什么精神地走到图南的房间前,敲门。   敲了好几下,屋里没人应答,她想了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绕过屏风,屋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水桶,图南不在水桶里,而是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打坐,手上结着印。   杨枝一步步地走到图南身边,他眼睛也没睁,安静地坐着,身边灵气流动如蛋壳,把他包裹了起来。他大概刚洗完澡不久,身上的水也没好好擦,头发更是湿着,垂着脸颊两侧,更显得他年少纯澈。   杨枝站在他面前,一时无言,这样看他,他好像和过去没任何区别。   说起来,如果图南再在秘境里耽搁一段时日,她就该改口叫他哥哥了。   这么想来也有些好笑。   杨枝正出着神,却见图南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她。他刚看过来时,眼睛好像是冰雪雕的,虽然形状优美,却毫无感情,像壁画上的无情无欲的神,但再过片刻,他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变化,有了一些人的感情,温和许多。   他坐在床上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杨枝看他头上的湿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块布巾,给他擦起头发来。   他的头发厚重又顺滑,抓一把像水,攥成股如蛇,在手里湿漉漉,挨在手臂上又凉丝丝,她一点点地擦。   图南默默仰着头,配合她的动作,明明是握着剑能从虚空里开出路的人,这一刻却乖顺如猫。她都怀疑,如果她这会儿朝他下巴上挠,他会不会轻声地叫出来。   杨枝擦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在秘境里的事情了。”   她这话一出,本来慢慢闭上眼睛的图南眼睛又睁开了,看起来不太高兴:“沈红鸢跟你告状了?她还真是言出必行,说了写信给你们,我还没到信就到了。”   杨枝被他这个样子逗乐了,她以前怎么会怀疑图南和沈红鸢之间会有什么,看这个样子,图南就像个小孩儿跟朋友在学堂里闹翻了,对方来家里评理,他嘀嘀咕咕地不乐意。   杨枝眯着眼睛有些笑意:“说告状太难听了,不过是和我们说了说你们在秘境里的事情。”   说完她又叹气:“你啊,急什么,慢慢地出来,我在外面明明好好的。”   图南大概翅膀硬了,居然板着脸说:“我迟几十年出来你再和我说这句话。”   杨枝笑了笑:“我虽然修为不济,也不会几十年就死,起码活个二百年吧?”   图南却好像抬杠:“如果我二百年也出不来?”   杨枝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出来了,逢年过节给我上柱香就行了。”   图南的脸色却立刻冷了,他盯着杨枝,一字一句地说:“姐姐,我说过了,我能活多少年,你就能活多少年。我是认真的。”   杨枝看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地想笑,心底却也有些无奈,他再认真,人的寿命无法强留,这是天道法则。   但他有这样的心,已经足够她觉得快乐了,他这样说话,把他们两个的寿命捆在一起,这种感觉,不管是不是喜欢,总归让人觉得宽慰。   她又开始给他擦头发:“我知道你很认真,那我也很认真地说,图南,你在秘境中修炼的这门功法能不能别修了,我担心你会有什么危险。”   图南摇头:“不需要这样,自修行那门功法以来,我的修为上升很快,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危险,我起初也担心,但后来觉得既然修行了那就继续下去,成仙路上总有风险,太多忧虑不如不修仙。”   杨枝被他这番话说得沉默了一会儿,她虽然担心,也知道他其实说的有道理,况且她也拦不住他,她只能妥协:“你要练就练,但若是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事不论大小,一定要和我说。心虚气短,多汗多梦,或者心境不稳,焦躁难安,都要说。   “嗯。”   图南的头发被她擦干了,两个人在屋里又聊了一段时间,然后杨枝才回去,她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其实自秘境出来之后,她的修为虽然有所提升,但不知为何,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妖气染体的缘故,不过,她已经回玄冥了,在家里养一养应该就好了。   杨枝一觉睡到了傍晚,居然已经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好几个小师妹在她门前敲门,嗷嗷叫着把她从床铺上挖了起来,一路拥着塞进了宴桌前。   今年门内遇事不少,此刻是难得的团圆,所有人都很快乐,吃着美食,喝着没酒味的果子酒,一片热闹。吃到一半,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跑出去蹲在外面放起了烟花,不知道是谁倒腾出的,虽然矮小又稀疏,总归是个意思。   在烟花的光里,杨枝自己许了个愿,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想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庆朝她看过来。   她路过她们身边,随口问:“你们在高兴什么呢?”   一个小师妹弯着眼睛,咧着缺牙的嘴巴说:“师姐,你和师兄一起走进来,还抱着小狐狸,看着好像一家三口哦!”   她这么一说,其他年纪大点的师弟师妹都笑出了声。   杨枝:“……”   杨枝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却没想到,下一刻,刚刚还在傻笑地看着她的小师妹脸色突然变了,她的笑容僵住了,眼里突然有些害怕的神色,再不久,居然哇哇地哭了出来。   杨枝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茫然地看了图南一眼,却发现图南正冷着眼看那个小师妹,脸色紧绷。   很显然,刚刚吓哭她的就是图南了。   杨枝咬了咬唇,放下小狐狸,开始哄小孩,小姑娘年纪不大,稍微逗一逗就又笑了,但杨枝却没有了什么兴致。   她不知道,只是那样一个玩笑话,图南为什么表情那么差。 第32章   杨枝本想把这件事情放下, 别再想了,但直到她吃完饭走出饭厅,她的眼前仍旧反反复复地回放方才图南的表情, 如鲠在喉。   她无法控制自己。   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杨枝忍了又忍, 终于还是忍不住:“你刚才为什么那副表情?”   图南扭头看她,满眼不解:“怎么了?”   杨枝:“那个师妹不过随口一句,你那样看她, 都把她吓哭了。”   图南更加不解:“她哭又怎么了?”   他脸上全然一片理所当然的疑惑,那种疑惑中含着的冷漠让他看上去纯粹得不像活人。   杨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和图南有些沟通困难, 她不得不说得更清楚一点:“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如果觉得她那么说让你很不高兴, 那你可以和她平心静气地解释一下, 就说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姐弟,你不想和我扯上那种关系。这不就完了, 你这样的反应算什么?”   她说着说着就莫名地又急又气, 心里简直像是烧起了一团野火。   图南的表情更加迷惑, 好像杨枝在说什么让人完全听不懂的法决,他眼里一片莫名其妙, 甚至还有些着急:“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真的听不明白。”   杨枝:“……我刚刚没学狗叫吧?”   图南看出杨枝非常不高兴了, 他眉毛一皱,没再吭声,一副埋头苦思的模样,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杨枝,道:“你觉得我不高兴是因为她说我们是一家三口?”   杨枝没说话。   图南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肯定, 他继续道:“一家三口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至于那只畜生,想装弟弟想装妹妹都随它,无所谓,我只是讨厌那个师妹让你被别人取笑。”   “取笑?”杨枝的表情呆滞片刻。   图南理所当然地说:“不是吗?当时你的脸色不太好。”   “……”   不是,她的脸色不太好的缘由不是因为被取笑了,而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但这要怎么解释啊……   杨枝顿时轻松又头疼,她思考了一下,才说:“我当时只是觉得有点吵而已,没什么的,下次不要这样了,她们要是再被你吓哭,那就你自己哄。”   图南无声地点了个头,但看表情还有些被批评的吃瘪,杨枝看他这个样子,又觉得有点心疼,想哄一哄他,但她还没伸手,图南就把她的手腕抓住了。   杨枝抬头看他。   图南垂着头看她:“姐姐,我错了,我做事如果有何不妥,你可以直接教训我,不要自己憋着。”   他看着她,眸中一片纯然的关切和在乎,好像他在这一刻眼睛里就只有她,再也容纳不了别的什么,杨枝一时间被他看愣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站在他面前。   自从图南从秘境中出来,他就变得比往常更加在乎她,有些时候,她都会有种错觉,以为图南喜欢她。   她许多次产生这种感觉,又首先被她自己否定,他一遍一遍地叫她姐姐,每一次的神情看起来都毫无它念,但有没有可能,他喜欢她,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杨枝正在出神地想着,图南却突然晃了她一下:“姐姐,你在想什么?”   杨枝这才回神,有些尴尬地笑笑:“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修炼时候的事情。”   “修炼。”这时,图南好像想起来什么,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杨枝,“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这是今日刚刚收到的,给你看。”   杨枝拿来一看,是张招募信。   春日到了,万物复苏,妖兽也从山林中走出朝着人类聚居地进发。修真界决定再次组织清缴,为期三个月,有意愿参与的人可以在二月二日于泰山集合。   二月二,就在半月后了。   杨枝把信还给图南:“这次你要去?”   图南点头:“当然。”   杨枝很担心:“你从秘境里出来,只过了十几日的安生日子,马上就又要出门?”   图南面色如常,冷静又无所谓地说:“十几日已经够了,我是剑修,即使修为再涨,实战没有进益也是白费,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试试剑。我拿给你看只是想问你,你这次还和我去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枝,在他的视线里,杨枝沉默了一会儿。   去吗?   片刻后,杨枝摇头,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不去。”   些可笑。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这段时间她研习阵法又有心得,需要自己再潜心琢磨些时日,不适合下山。   这一次,就让他一个人走吧,她留在这里,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再安静地等他回来。   听了她的决定,图南也没有什么意外,或者说,他看起来更加安心了,他把那张招募信收回储物戒指,两个人继续朝前走,在各自的院落门前分道扬镳,回自己的房间。   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在最初的坚决之后,杨枝也有些说不清的焦虑。   她当然有理智克制自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忍不住地想着图南的事情,想他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想他会不会这次下山碰见喜欢的人。   她在白天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别再想了,晚上却又忍不住地把一切关于图南的事情都连起来再次思索一番,权衡自己不下山是不是对的,虽然权衡之后还是坚持原本的做法,但时间和经历却被一次次权衡浪费了,觉也没睡够。   她的焦虑没有藏得太好,被图南发现过,他很担心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有事情可以告诉他,他会想办法解决。但杨枝没法说出口,她只能借口说在阵法上遇见了瓶颈,她自己会慢慢解决。   就这样焦虑了好几日,一天夜里,杨枝突然醒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连日的焦躁烦恼统统褪去了,心里莫名地一阵清明,她忽然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解决现在遇到的困境。   其实,她的所有苦恼都在于她在等,在防。等图南灵犀一动,忽然也对她也动心,防他对外面的姑娘动心,此生和他人永结同心。   但这些事情其实都不受她的控制,他或许明天就动心,或许永远也不动心,他或许就这样孑然一身,也可能孤独终老,她无法预料,无法控制。   她可以控制的只有自己。   所以,她要不要和图南说明自己的心意?   他十有八九会很惊愕,不知所措。但就此开始,他就再也不能只把她当成姐姐了,他必须考虑清楚,他要把她放在哪一个位置上。   他可以暂时想不明白,但总会有一个结果。   他要是喜欢她,那很好,他们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他要是不喜欢她,虽然不太好,但从此以后她绝不允许自己再为图南牵肠挂肚,她没准可以找别人开始一段感情,那个时候,图南只是她的弟弟,他只需要为她送上祝福就好。   总之,她不能永远糊里糊涂地和图南就这样僵持下去,她要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但,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   想到这里,杨枝的思路又一次卡死了。   决定了找图南表明心意后,杨枝再也不复之前的烦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每次见到图南的时候都手心冒汗,想说,不敢说,踟躇不已。   图南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想,这次算了吧,他这么高兴地和她说话,若是现在讲了,以后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情况的,再等一等。   图南不和她说话,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她想,算了吧,她把他巴巴地叫过来一本正经地表露情感真的太尴尬了,应该还有更好的时机。   终于,她拖到了图南临走之前一天,仍旧没有说出一个字,图南什么都没有感觉,杨枝的嘴里都被自己急出几个泡。天底下没人比她更恨自己胆小如鼠,也没人比她更心急如焚。   这一天午后,杨枝又刚刚补完阵,不想下山面对其他人,颓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吹风,默默地跟自己较劲生气。   正在咬牙切齿自己捶自己大腿的时候,小狐狸忽然从她身后的草丛里钻了出来,窝在她的脚边,叼着一根木头玩得不亦乐乎。   杨枝看它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这样真好,没有其他喜欢的狐狸,咬着树枝都够开心了。”   小狐狸停下了啃咬树枝的动作,眼神迷惑地看着她。   它这样的眼神让杨枝觉得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东西。左右它也不懂,她又实在闷的慌,她对它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应当也没什么吧?   杨枝弯下腰,两只手支着脸,一边看着旁边的杂草一边缓缓地说:“我很想和他说一说我的想法,我不想太激动,也不想太难过,只是和他平心静气地说我很喜欢他,不是作为姐姐,而是作为一个姑娘。”   “……”小狐狸的眼中渐渐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嘴里的树枝掉了下去。   “我下定了主意,但我又不敢,哪怕列了计划,定好了时间,我也怕我叫住他之后就改口说其他事情。”   杨枝看了一眼小狐狸,突然笑了一下:“要是他会读心就好了,我站着,让他读,他读出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读完之后,他要走要留都随他。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要他知道我就必须开口,可是开口太难了。”   说完了之后,杨枝点了点小狐狸的脑袋:“你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   问完她自己又笑了,它一只狐狸,只会吃喝玩乐,给只萝卜都能高兴半天,这些事情它怎么懂?   却没想到,小狐狸却放下了树枝,拿爪子拍了拍她的腿。   杨枝朝它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狐狸的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专门朝它眼睛看去。   小狐狸迎着她的目光,也不躲避,甚至是比她更加专注地盯着她。在杨枝察觉出不对,想要挪开视线的时候,她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接下来,杨枝的意识异常地模糊,她好像在做梦,身体像是被其他的灵魂占据了,不听使唤地朝前走。但驱使身体的这个灵魂似乎不太擅长用两足走路,摔了好几跤,吃了几口灰,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能喝醉酒一样地晃晃悠悠下山。   但渐渐就好了,等走到山下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步伐很稳健了,她稳健地来到了图南的院前,然后,一脚踢开了门,嚣张地迈了进去。   杨枝被吓得清醒了不少。   她被小狐狸附身了?   怎么会,她从来没发现它还有这个功力。   杨枝心里隐隐地觉得害怕,她想要争取控制身体的能力,但无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她只能清楚明白地看着自己推开了图南卧室的房门,大刺刺地走了进去。   此时,图南正在睡觉,双目紧闭,神色安宁,完全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苏醒。   杨枝只能任由她的身体走到床边,压低了上半身,而后大喝出声:“图南,醒醒,老子有话要跟你说!”   杨枝:“……”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yyds。我说过它的作用你们想不到(快乐飞走   当然,表白必然不能是它表,杨枝的心事要杨枝自己说才行。   上一次下山,她追着图南,生怕他远去,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为此心思不定,生出忧虑甚多,现在想来其实有 第33章   图南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他的眼睛自小带着琥珀色,看起来比寻常人要清透动人,初醒时眸中带了一丝迷蒙, 又有些可爱。他缓了缓才对准了焦, 起身站在杨枝面前,疑惑地说:“姐姐, 方才是你在说话?”   方才杨枝体内还很嚣张的灵魂在图南清醒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不再大呼小叫, 杨枝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它似乎在努力地酝酿演技,她心里一阵发慌。   片刻后, 她发觉自己的脸皮好像莫名地发热, 眼睛里快要酝酿出盈盈的水意, 还骇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渐渐地抬了起来,五指前伸,并拢,抓住了图南的衣袖,仰着头看他, 口中吐出了一个非常柔媚的“图南”。   杨枝简直瞠目结舌,她没想到,小狐狸居然上了她的身,要来替她和图南表露心意,而且从它的表现来看,似乎很会这种事?   不,她必须要尽快收回身体的控制权,即便她想要和图南倾吐一切,也要她自己来说,况且眼下这个情况, 如果任由小狐狸这么作妖下去,只怕表白不成,脸先丢了一地。   杨枝简直不顾一切地在身体里运气,尝试沟通意识和肢体之间的联结,还努力地将小狐狸的意识扔出去。   小狐狸大概也知道自己要被扔出去了,居然一边和她挣扎,一边坚强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喜——”   幸好,它没能替杨枝说完,杨枝及时地收回了身体。   魂魄归位后,杨枝立刻松开了握着图南衣襟的手,反过来支撑着自己大喘气。   图南疑惑地问:“姐姐,你刚才要说什么,怎么没说完?”   杨枝都不敢抬头,仍在喘气,现在这个情况真是太糟糕了,她想要飞快地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把一切都一笔带过,但现在她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能死死地低着头。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   对,她可以说,我希望你下山之后注意身体,安全回来。   杨枝抬起头,张开嘴,准备这么说,但下一刻,她又顿住了动作。   她想说的真是那么不疼不痒的话吗?明明不是。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此刻,她已经站在他面前,周边无人,她还要等什么时机呢?   世界上有万全的时机能把保证她必然会收获到想要的回应吗?没有,决没有。她迟早要面对这个场景,要做这件事。   那么,她不能等了。   这个时机不是明日,不是未来,就是此刻。   杨枝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图南,声音虚弱但语气坚定:“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图南意外地看着她。   杨枝语速极快破釜沉舟地说:“我很喜欢你,不光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还有作为一个姑娘对一个男子的喜欢。”   图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杨枝一点点地看着他的眼神变化,由不明白变成怀疑,再由怀疑变为吃惊,最后又化为一片沉寂,他垂着眼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一片沉默。   在无边的沉默里,杨枝在心里数着时间,越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就越是强烈。   太安静了,谁说点什么吧,这样的安静会让人痛苦的。   最后,还是杨枝主动地扯起一丝牵强的笑,她看着图南,道:“那么,应该和我料想的一样,你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对我也没有其他的感情,是不是?”   这一次,图南的回话倒是很快:“是。”   杨枝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都是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关系。   本来就没抱着希望来。   正在杨枝出神的时候,图南突然皱了皱眉,靠近她:“你身上不对劲。”   杨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就已经搭在了她的身上,贴着脖颈处的筋脉插入她后脑的发间,一股灵力从那里涌了出来,游走她全身。   片刻后,图南的眼一冷,脸上瞬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暴烈怒气,他收手拔剑,满身杀意:“那只畜生上了你的身,说出那些话作弄人,它该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拿着剑朝门走,虽然距离后山还很远,杀意凛然的剑气已经充溢剑身,幽蓝的剑刃亮得骇人。   杨枝都来不及难过,声嘶力竭地喊:“你回来!”   图南回头看她,他的眼底甚至都有一丝淡红。   杨枝:“和它无关,它只是玩玩而已,那些话……”   她还没有说完,图南就抢了她的话锋,他拿着那把锐利无比的剑,但目光居然带着一些看不清的祈求:“刚刚那些话,不是你说的吧?是那只臭狐狸捣的鬼。是不是?”   杨枝差点苦笑出来。   她可以否认,否认之后就可以把刚才的一切都抹去,体面地继续做他姐姐,看图南的反应,他应该也只是想让她做姐姐吧,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激动害怕,他怕他们的关系破裂,以后难以维持。   她要成全他吗?要退回去吗?在她终于走出来之后。   最后,杨枝看着图南,坚定地说:“不,是我自己说的。”   她一步步地走近他,站在他身侧,仰着头看他:“今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于我本意,如果你无法接受,抱歉。”   说完,她就绕过图南,沉默地走了出去,图南在她身后仿佛一根木头,一动不动。   杨枝维持着自己的身体,安稳挺拔地走出图南的院子,步伐没有一次停顿,身体也不曾有丝毫弯曲,她没吸鼻子,也没流眼泪,靖安师父来找图南从她身边走过,她甚至还能对他笑一笑,打个招呼。   但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好难过,她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的痛苦,但她真的好难过,难过得都快要叫出来,满喉咙里都是泪,她把它们都咽下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杨枝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她一边喝一边宽慰自己。   好了,现在就是等,等图南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虽然她已经确定他过去没喜欢她,但未来不一定,或许他后知后觉,现在一个人在屋里慢慢发现其实他是喜欢她的。   或者直接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当初那些人怎么样,能不能找出一个和图南差不多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想来想去,越想越昏沉,喝着水还觉得干渴,索性放下杯子躺上床睡了。   但这一觉也睡得不好,睡着醒着,翻来覆去,头晕目眩,鼻子堵嗓子干,她怀疑自己病了,但修仙之人怎么会病,大概是心境有些乱,她只要冷静一点就好。   她迷迷糊糊地从前一日黄昏躺到了第二日近晌午,这期间图南没有来找她,她也不想他来找她,她甚至一时间都不想见到图南,虽然马上就到他下山的时候了,但杨枝一点儿起身去送他的想法都没有。   她害怕见他,他此刻应该也不想见到她。   那就互相成全,她继续睡,把他出发的时间睡过去再说。   她以为自己真的睡着了,只是时刻一到,她居然清明地睁开了眼睛,想也不想地爬了起来,走到窗边朝远处看。   云天边际处,一个蓝色的人影正御剑远去。   “图南啊。”   图南下山之后的日子里,杨枝一直都在努力地让自己的生活正常一点,不要太过沉湎于感情之事。   她确实努力了,但身体好像不受控制,没有食欲,没有力气,总是困倦难耐,躺到床上却睡不安生,多梦盗汗。最关键的是修为,莫名地停滞不前,无法寸进。   这样过了两个月,她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比以往差了很多,靖安师父委婉地问了她几次到底出了什么事,杨枝只说是修炼时遇上了困境,别的没说。   但她能感觉到,靖安师父应该隐约地猜到什么了,只是他作为长辈,不好意思逼问她。   杨枝想,这样不行,修为困顿不是好兆头,为感情失态成这样也太丢脸。   她需要去闭关,努力修炼一段时日,东方不亮西方亮,总要有一个地方前途光明些。   闭关修炼需要和师父们报备一声,她只能去找靖安师父一次,说自己这段时间修炼不顺,需要闭关。他倒也没有拒绝她,只是要给她把次脉。   杨枝把手伸过去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想想又平和了,天王老子也不能从脉象里把出她刚被拒绝过,她只需要咬死自己的一切异状都归结成修炼不顺就好。   却没想到,把完脉,靖安的脸色慎重了许多,他对着杨枝很小心地说:“大徒弟,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的经脉里好像有一股奇怪的灵气,不太受你控制。”   杨枝:“……”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杨枝能听懂。   灵气不受控的下一步就是走火入魔,她居然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真是奇怪,别人走火入魔就去打打杀杀,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困倦无力,倒霉都没别人倒得轰轰烈烈。   也或许是因为为了感情走火入魔太不上台面了?   算了,认栽。   得到师父的同意后,杨枝没什么兴致地便把自己的许多东西都搬进了后山的石室中,衣服被子锅碗瓢盆都摆好,开始了闭关的生活。   她本以为闭关一段时间就会好许多,但情况比她想的更加糟糕,自从进入石室,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经脉里不受控的灵气越来越多,它们流到哪里,哪里就动弹不得,稍稍运动就一阵撕心裂肺地疼。她常常修炼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下动作,躺在地上大喘气,   有几次,她仰头躺在地上,疼得翻都翻不起来,一边痛苦一边又觉得好笑,她现在和只龟差不多了。   又一天,她正在做饭,忽然身子一侧又不受控制地剧痛,她手上的水瓢掉在地上,整个人立刻摔了下去。   □□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空乏一起涌上来,她像个病人一样忍不住地痛叫□□,她有许多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狼狈的时候了。   她闭着眼睛咬着牙在心里想,没关系,杨枝,疼就叫出来,你可以在地上哀嚎流泪,但过一会儿不疼了你要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些了,用一只胳膊支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木凳腿上。   正在调整呼吸,石室外忽然响起了敲击墙壁声,有人来了。   杨枝没什么力气,一时间没有说话,她想等着外面的人先自报家门,给自己省点劲,但那个人居然很有耐心,居然一直都不吭声。   杨枝没办法,只能勉强提声问:“谁在外面。”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快下山了,不过还差一段很重要的剧情,再虐几章我就收手换人,具体几章我无法估计。   *   有些剧情是有缘由的,但是我不能剧透。就酱紫,今天比较早,得意地飞走~   *   等一下,如果觉得虐到了想看点快乐的,那我倾情推荐自己的水母ghs沙雕文和青蛙童话沙雕文,我之前是专业沙雕选手来着。 第34章   不需要思考, 杨枝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   她靠着石椅,垂着头,低低出声:“现在几月了?”   “七月。”   七月啊, 她在石室中不太关注日月运行, 也不曾数过日子,没想到, 现在距离图南下山居然已经半年过去了。   确实,他也该回来了。   杨枝支着身体爬起来, 一点点地坐上椅子,喘口气才说:“你来做什么?”   图南隔着门回答她:“我听师父说你在闭关, 想看看你。”   杨枝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一声, 她若是健健康康, 那倒可以考虑一下是否出去见他,但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是别了,见面徒增烦恼。   要是图南知道她为了他变成这个狼狈的样子,一方面他担心, 另一方面,她的颜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还是赶他走吧。   杨枝提起声音,故作精神抖擞地说:“我没事,只是闭关而已。这段时日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出去,你回去吧。我若是突破了境界,自然就出去了。你刚回山不久,还是去休息吧。”   说了这些,门外的人却还是没有动,杨枝有些着急, 她想让图南赶快回去,他这样一直在石室外面,她的心总是难以安定。   想了想,她把声音提得更精神,还带着一份调笑的语气:“没有大事就不必急着找我。当然了,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那就来告诉我,深更半夜我也出去见你。”   图南却不愿意走,他的声音隔着石门传来,有略微的失真,但听到杨枝的耳中却格外清晰,仿佛他的脸也出现在她面前,眼中带着无措和委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即便已经很累了,杨枝还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她仰着头,看着石室边上长出的那几只蘑菇,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不喜欢她这种事情,只能说是无奈,哪里到她生气的地步,况且他对她也很诚恳,没有说话来骗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图南却不信:“你若是没生气,为什么不让我进来?”   杨枝都想叹气了:“我只是有些累,现在想一个人休息休息,好了,你走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人离去的声音。   他走之后,杨枝窝在椅子上没起身,身体虽然不疼了,但还没什么力气,她又在看石壁上的刻字。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或许就是她心未澄,欲未遣,才有今日的困顿。   算了,困顿就困顿吧,刚刚做饭做到一半摔倒了,这会儿饿得厉害,她要继续做饭了。   接下来的日子,图南又来找她好几次,好巧不巧,每次都碰见她狼狈的时候,杨枝一次都没有打开石室大门走出去见他,她能想象到图南受挫的样子,她甚至怀疑图南会不会在心里觉得她是故意的,她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确实不巧。   换句话说,确实没见面的缘分。   不知又过了多久,图南又一次下山了,他临走前来石室一次,在门前和她简短地交待了一下自己要去哪里,大概多久,留了些什么东西放在门前,又郑重地道了别。   而后他就没有了声息,好像人已经走了。   可惜,杨枝当时正好躺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想骗她出去?   她只觉得好笑,用有力气的那边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石门那里一扔:“要走就快点走,磨磨叽叽,妖兽可不会被你磨叽死。”   门外果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图南的声音里郁闷中带着不高兴:“我走了。”   之后,脚步声才离她越来越远,杨枝挣扎着爬起来,躺在床上喘了好久,等身体彻底恢复正常了才打开厚重的石门。   门前摆了许多东西,有衣服食物灵器灵石,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在山下买的小玩意儿,乱七八糟一大堆,有几个果子一打开门就咕噜咕噜地滚了进来。   杨枝好笑地把它们一个个拿起来,日用品收进储物戒指,小玩意儿摆在石室内,继续自己的修炼。   斗转星移,居然又一次冬日了,杨枝这一年在石室里,和外界几乎隔绝,专心地和自己体内的灵气作斗争,虽然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恢复,时不时还会疼得厉害,但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修为虽然没有变高,最起码没有下跌,她虽然日日都怕自己真的走火入魔,但毕竟没有真的成为现实,更何况她已经摸清了疼痛的频率,知道什么情况会诱发疼痛,以及疼痛的时候怎样做可以缓解,这样的话,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它对自己的影响了。   这一日,杨枝正在吃饭,突然听见墙角那里的地面上刺啦刺啦的声音,她心知肚明那是什么玩意儿,碗没放,继续吃。   果然,不多时,一个火红的球从那里钻了出来,呼哧呼哧地跑到杨枝的面前。   小狐狸虽然因附身被图南敌视了,但图南毕竟这一年都没怎么在山上,它凭借自己满身的皮毛讨得不少师弟妹的喜爱,谁吃饭时都爱投喂它,是以,它才胖成现在这副尊荣,跑起步来臃肿又荡漾。   小狐狸站在杨枝的面前,支起身子闻了闻杨枝的碗,没什么兴趣的收回了鼻尖,从毛发里抖出一个字条,推到杨枝面前。   杨枝没捡,道:“你不是会说话吗?直接说,我懒得看。”   小狐狸的动作顿了顿,看起来有点犹豫,一会儿后才用小孩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靖安问你后天过年出不出去,你要是出去,饭桌上就给你留个位置。”   杨枝还没说话,它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图南那个崽子明天回来,他肯定去吃饭!你也去吧,明天那么多好吃的,不吃亏了。”   杨枝手上的筷子顿了顿,眼睛还看着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她倒不馋,只是,都一年了,出去见一见人吧,这么好的日子。   “我出去。”   除夕前夜落了一夜的雪,当日也未停歇,从山峰看去,纷纷扬扬的大雪好像淹没了整个世界,杨枝走出石室,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下行,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恍然觉得,一年的春夏秋都被她错过了,可惜。   到饭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今年又收了一批徒弟,整个饭厅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她亲眼见着有年纪大些的萝卜头对着刚入门的矮冬瓜介绍她的身份,于是矮冬瓜的眼中立刻浮现出崇拜的目光,挤到她身边仰着头说:“大师姐,你是不是很厉害?”   杨枝蹲下身,拍瓜似的拍她的肩膀:“还行吧,你努力修行,过几年应该会比我还厉害。”   她只是说实话,但师妹好像受到了格外的鼓励,眼睛亮晶晶地看她,握拳:“我会的!”   杨枝笑笑,直起身,当朝前走两步,忽然和一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停了脚步,朝图南露出一个笑容,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却见他定定地看她一眼,居然头一偏,看别处去了。   杨枝登时有些尴尬,不知道图南到底怎么了,脾气犯了?   她立刻有点想坐到别出去,可惜她的位置就安排在图南的旁边,靖安师父也在那附近,见了她,立刻挥手来叫:“杨枝,快点来,马上开席了!”   杨枝只能认命,穿山越岭般地走到那边,坐下。坐下之后她反而安定了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他怎么表现都随他,她只要头不歪眼不斜,安安生生地吃她这顿饭,吃完就溜,毫不留恋,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   两位师父简短地说了两句话,而后,年夜饭就算正式开始了。   开始没多久,杨枝正拿着筷子夹起一片肉,耳边突然有人低声问:“你现在修为怎么样了?”   杨枝:“……”   大过年的,一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他着实有些憨。   杨枝只能放下肉片,扭头对图南说:“还行,差不多吧。”   图南没什么表情,又问她:“吃完饭,你还回石室吗?还是回家?”   杨枝想了想:“回石室吧。”   “……”图南点了点头,而后就不再说什么,低头吃饭。   见他单方面终止了对话,杨枝也没说什么,继续吃东西,但吃着吃着总觉得食不下咽。   几乎是一年没见了。她确实很想看看他。   左右白都表过了,多看几眼也无妨。   于是,在人声鼎沸中,在室内昏黄的烛光下,她偏头看他侧脸,看了许久,初时意趣盎然,最后却意兴阑珊。   看又有什么用,这个人不是她的。   大概是这样的念头一起来,她的情绪就有点低落了,没多久,经脉里居然隐隐地疼。   她心道不妙,年夜饭刚吃几口就走必然不行,她不想让别的师弟妹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更不想让图南发觉她不对劲。   没关系,她可以忍一忍,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坐稳了靠着椅背两只手都支在桌子上,她就不会倒下去,脸色表情再尽力控制一下就可以了。   杨枝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干,也确实姿势维持的挺好,但她没有料到一点。   她的身体好像又出现了别的新状况。   眼前开始发黑,视线的边界似乎正在被虫子吞噬。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最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下山最多还有三四章,我着急死了,想赶紧把杨枝踢下去跟其他人会和。 第35章   杨枝醒来的时候, 她正躺在自己院落房间的床上,图南和两位师父都立在她身侧,脸色都是沉重无比, 好像她得了什么了不起的重病。   靖安师父见她醒了,满脸疼惜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看他们这副样子, 估计她躺了挺长时间。   杨枝沉吟片刻, 猜测:“一个月?”   靖安的表情有很短暂的失控:“……”   还是云鹤师父没有废话,他皱着眉头, 直接对着杨枝道:“你昏迷了两个时辰, 此刻除夕已经过去了。”   杨枝抬手, 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虽然昏迷这件事确实让她意外中带了一点担忧,但见他们都这样着急, 她反而不太急了,还能反过来安慰他们:“两个时辰而已, 也不算什么, 就当我睡了一觉。”   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 靖安立刻不高兴了, 眉毛都快竖起来:“而已?你是不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状况, 寻常人昏迷过去哪怕一瞬都需要担心是不是得了重病, 你都已经有修为傍身,居然还能昏过去, 这还不算什么?”   杨枝见他这个反应,心知刚才说错了话, 立刻给他顺毛:“师父,我错了。”   靖安无奈地看她,叹气一声:“都这个时候了, 不和你计较这个,先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我们刚刚探查了一番,小枝,我没想到你的情况这么严重。入石室之前只是一缕灵气乱了,现在简直哪里都乱了,你这个状态居然还能一直在石室里不出来,你自己都不觉得难受吗?”   杨枝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赔笑。   靖安:“而且我发现你的修为也下降了些,我记得,你之前快金丹后期,现在别说突破了,能保住金丹中期都不错了。”   修为终于还是下跌了啊,杨枝想。   这件事情不在杨枝的预料之中,但它真的发生了,她反而觉得还好。这些日子一来,她苦苦地维持修为,但头顶一直好像有把剑,时时刻刻可能掉下来扎她一下,现在,它掉下来了,她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有些心痛,她修炼不易,每一点修为都是辛苦得来的,说没就没了,而且,继续掉下去的话,会不会给她掉没了?   她抬头问两位师父:“那我怎么办?”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商讨出了什么决定,杨枝这一问,靖安便很干脆地回答:“你这种情况虽然稀少,但我们玄冥山门毕竟是有传承的,我们已经找到一个丹方,可以帮你稳住修为捋顺灵气。但门派毕竟衰落了,有许多缺少的材料,图南说他会下山去寻,你这些时日先在这边静养,别去石室了,等图南带药回来。”   说完这些,再交代了几句保养身体的话,两位师父便满面乌云地走出了杨枝的卧室,只留图南一个人。   杨枝等着他开口,但他却像是一只闭着嘴的蚌,双颊紧绷,一言不发地站在杨枝的床前,他的头垂着,烛火照不到,她看不清他的五官。   如果去掉刚刚他们说过的那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他们已经有一年时间未曾面对面好好讲过什么,杨枝一时间也很无措,谈论什么都觉得尴尬,但什么都不说又太可惜,好不容易这样待在一起。   杨枝想,或许她可以问问图南这一年在山外到底经历了什么,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但她没想到,她刚出声说了个“你”,图南刚刚还垂着的脑袋就抬了回来,直直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他的眼底居然带着红色,看起来莫名地有些可怜。   杨枝登时无奈起来,这个情景,到底是谁身体出了问题啊?   图南看着她,突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本来杨枝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但被他这一问,她顿时生出些自我怀疑,好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狠狠地伤害了他。   她想了想,才缓缓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况且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的回答明显不能让图南满意,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自己把话咽了下去,缓了许久才决然地说:“我会治好你。”   杨枝刚准备说点什么,图南却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开门时外面寒冷的风吹了进来,卷起他的衣角,他反手关上门,就这样匆忙地走了。   杨枝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推开门一看,无边的黑夜里一个淡蓝色的光点正在远去,她看着那光点,无端觉得酸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他对她那么好,他也没有别的喜欢之人,但他就是不喜欢她,就像摇签,她偏偏是没被放进签筒的那只,也像是摇骰子,偏偏就摇出了这个结果,没有缘由,不可重来。   图南直到七日之后才归来,这几日里,杨枝的修为又在一点点地下降,居然已经有了要朝金丹初期跌落的迹象,他归来之后,连杨枝的面都没见,直接去炼药。   杨枝见到他时,他已经拿着药丸来到她面前,递给她,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字:“吃。”   杨枝知道他的心情,也没磨叽,直接接过来下去,药丸很大,只能一口一口地咬开吞食,个中苦涩只有自己知道,但她一句苦都没叫。   吃完后,她才对图南说:“你把左边胳膊露出来。”   图南看她:“啊?”   杨枝皱了眉:“你没发觉吗,你这边的衣服都被抓开了,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图南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低头看自己的胳膊,果然,一道长长的划痕,布料裂处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他顺从地把衣服脱了下来,左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划痕,修仙之人身体复原能力很强,寻常的伤口很快就好了,这个能留这么久,一看就是大妖所伤,杨枝看到那里就觉得心痛。   这药需要的东西到底有多难收集,能把他都折腾成这个样子,脸色发白,还受伤了。   杨枝取出药粉,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图南也没动,乖乖地任由她施为,室内一片安静,恍惚间,杨枝觉得好像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他们刚刚开始学剑,有时候磕着碰着了,便挤在一起互相疗伤,那时候真好啊。   一会儿之后,伤口处理好了,她收回药瓶,低头说:“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图南却没有立刻动,他仰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杨枝,神情很认真地问道:“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吗?”   杨枝对他笑了笑,也很认真地说:“如果现在我说可以,那就是在骗你,也是在骗我自己。”   图南的眼神暗了些。   杨枝走到门边,打开门:“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图南一句话也没说,听话地走了,他离开之后,杨枝突然觉得很累,肢体疲乏,心里也像是一片沼泽,翻起任何波涛都觉得累,除了沉下去别无去处,她喝了一口水就躺下睡了。   这一觉起初睡得很好,还做了非常难得的美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图南在后山练剑,误伤了一只松鸡,他巴巴地跑到她身边,把松鸡递给她,问她这个她要不要。   杨枝问他:“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那个少年扬着马尾,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杨枝立刻笑了出来,心里的喜悦如同春水般升起,一颗心又软又酥又甜,但下一秒,她的梦境里突然响起一句惊雷似的话。   “这是假的,他不喜欢你,这是假的!”   她突然惊醒了,触目可及皆是黑暗,她在暗夜里心跳如鼓,好像一个人在荒地里跑了几里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去处。等她真的缓下了心跳,她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图南一直不喜欢她,她要怎么做,她不能无止境地等他回复,她要给自己约定一个期限,到了那个日子,如果他仍旧没有回答,那她就放弃他,再也不回头。   那个期限设定为多久呢?   一年?   不,好像一年太短了,他若是下山有事,稍不留神时间就过去了。她不能设置得太过苛刻,不然真到那一天的时候她也有可能没死心,忍不住地把时间推倒重来。   三年?   也不行,三年太长了。   那就两年吧,过了两年,他如果还不能喜欢她,她就真的要走了。修炼也好,下山也好,天大地大,她不信没有自己的一番去处。   时间其实流逝得很快,眨眼间,还有一月就满两年了。   这两年里,图南在为她寻找药材上从未有半分松懈,但杨枝的身体似乎渐渐锻炼起了耐药性,药丸的作用越来越小,起初它还能稳住她的修行,理顺一些灵气,但渐渐地,即使服了丹药,杨枝的修为也在一点一点地下跌。   靖安师父为此很是头疼,他完全想不明白杨枝这是怎么了,他甚至怀疑她这并不是普通的快要走火入魔,但到底为什么,他摸不清楚。   杨枝也问过他,如果她这样一直持续下去怎么办,最坏的结果是不是她会很快去世。   靖安师父的回答是那倒不会,有灵气才能紊乱,等修为散光了,灵气自然全没了,到了那个时候病就好了。   只不过,她也会变成一个凡人,拥有凡人的寿命,会生老病死。   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大概也放开了,对着杨枝谨慎地问:“小枝,也不是我多话,但凡走火入魔总归要有个引子,或是欲壑难填,或是失意难平,你的那个引子……是不是在图南身上?”   杨枝知道他其实早就猜到了。   当时她刚刚被拒绝,走出院子就被他撞见了,虽然当时她努力地控制情绪,还生生扯出笑,但人的失意和伤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掩饰过去的。再加上后来她和图南之间的关系变化,日子久了自然就懂了,他只不过需要再确定一下而已。   杨枝也不隐瞒,坦荡地说:“是。”   她说完之后,靖安看着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唉,你回去吧,记得吃药,虽然药效没有那么灵光了,但有一点用算一点用。”   杨枝点头,离开了。   她走之后,靖安转身来到内室门前,一伸手,推开了门,图南的脸赫然显现了出来,满眼凝重。   靖安用肯定的语气说:“你都听到了吧。”   图南的面部崩得很紧:“听到了。”   靖安问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内室里安静了很久,就在靖安以为图南不准备说话了的时候,他却蓦然开口,声音里满是坚决:“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早中晚都在外面跑,不知道几点回住的地方,所以不一定有更新,我尽力吧。不过后天回家就可以规律更新了。如果明天没更的,那就大后天开始双更两天吧,我记得之前欠了一章来着。给大家抱拳了! 第36章   图南来杨枝门前的时候, 她正拿着笔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在纸上写着字。   过去,她虽然修为不济,却仍有活个千儿八百年的预计, 虽然一日不停地练剑看书, 但目的性并不太强,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但自从前几日知道自己的寿命可能过几十年就会终止, 她便开始思考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修为如果真的救不了, 她以后要做什么来打发时间?   最后, 她把那本阵法小册还有藏书楼里的基础阵法书都拿了出来, 作为日后的重点。   圣人著书立传, 创立功法学问, 荫泽万世。目前为止,她没有那个能力, 但她可以写注释心得,为后人学习阵法创造一份便利。   她或许活着的年限短,做的事情少, 但如果在有些人的修行之路上, 有她与无她不同,不管那不同多少微小,好歹她没白活。   她正在写字,听见规律的敲门声, 头都不抬直接道:“进。”   图南缓步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着头看她正在写的东西。   杨枝边写便问:“来找找我做什么?”   她虽然问了,但头还没抬, 她要把手上这句话写完,可惜写到了一半,笔突然被图南抓住了,杨枝的视线定在那只手,看了几眼,才仰头看图南:“怎么了?”   她没想到,图南的回答居然是:“跟我出去玩吧,散散心。”   杨枝满心的诧异,即使是图南很小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要她和他出去玩,他很少和她提出什么要求,整日都一丝不苟地练剑打坐,每次都是她怕他性格太闷了主动把他拉出去溜达。   他是怕她在这里太闷了?   杨枝想了想,问他:“你要去哪里?”   图南:“下山看看,师父说他缺了几样东西,需要去集市买,我们买完可以在山下住一天。”   杨枝有些不想去,她这个身体状态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犯病了,况且下山的路太长,她无法御剑,又没有力气爬石阶,实在拖累图南。   她正准备一口回绝图南,谁知,他绕过桌子走到她身侧,低下头,两只手分别支在她的身体两侧,在她耳边说:“姐姐,我想和你一起去,你陪我去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猫在她耳边轻轻地抓了一下,其中暗含的期冀浓烈到杨枝都有些不适应,从脊梁骨那里打了一个激灵。   左右只有最后一个月了,要不,就随他去吧。   他敢带她这个病人下山,那她就敢跟他下去,有什么呢?   她心里摇摆的天平很容易就偏到了图南的那一边,她放下笔,叹了口气:“我收拾一下东西。”   图南:“嗯。”   片刻后,两人走到了下山的地方,图南直接召出了自己的长剑,让它漂浮在他们两人的身前,而后,他回身,面对杨枝,在她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踏上了剑身,他的脚刚踩上去,淡蓝色的剑便如飞矢般疾驰而去,一路风声如啸。   杨枝被他抱得格外不对劲,她不习惯被人抱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图南抱她的姿势是不是有些奇怪,和她多年前抱他的姿势一模一样,一只手放在后背,另一只手箍在腿根,她就坐在他的胳膊上,像个小孩子。   她一贯知道他已经长大了,但这种角色倒置还是让杨枝觉得有些微妙,虽然在高空中,但她也忍不住地挣扎了一下:“你把我放下来,我可以站着。”   大概是报复吧,图南干脆利落地拍了她的后背一下:“别动。”   杨枝:“……”   还好没有拍在过去她拍的那个地方。   拍完之后,图南语气平淡地补充:“我不放你下来,万一你突然疼起来,掉下去怎么办?”   他说的也对,杨枝不再动了,抓紧了他的肩膀。   图南被束起的长发被风吹着,有些发丝被吹到杨枝的脖子那里,挠得她很痒,她不想管它们,但飞了一会儿之后,那些柔顺的发丝好像被吹得太乱了,她看不下去,只能勉强腾出一只手,五指做梳,顺他的头发。顺着顺着,杨枝停下了动作。   太亲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图南给她的感觉和往日格外不同,他们好像太亲近了,就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她隐隐地觉得不真实。   等他们到达集镇的时候,天色还早,图南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单子,便开始领着杨枝到处买东西。   等到所有东西都买完,刚好已至傍晚,他们索性步行至餐馆吃饭。   刚一进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喧闹气息吵到了,一个穿着新做绸衫的中年人对他们喜笑颜开地拱手:“今日我家娶媳,包下此店作为招待,进门的都是宾客,请上座。”   像这样的喜事,掉头就走反而不美,两人对视一眼,便走了进去,喜宴分了男桌女桌,两个人挑了不同桌但刚好相邻的位置落座了。   吃到一半,刚刚那位中年人端着酒杯到图南那桌敬酒:“非常高兴各位能来到此地和我一同庆祝小儿的婚事,大家同饮一杯酒,祝我儿和我儿媳两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大家都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杨枝偷偷地看,发现图南居然也跟着其他人喝了杯酒。   他之前喝过酒吗?   不会喝醉吧?   杨枝又开始担心。   果然,世上的事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倒霉的事情只要人敢想它就敢出现,没过多久,图南那边就出了一个小状况。   杨枝只听见那边几个人在随口说着“只有夫妻才能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样的话,而后,图南就非常莫名其妙地插了进去,话语不清地说:“谁说的,我和我姐姐也能白头到老。”   他刚说完,那几个人沉默了一刻,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人问:“你有毛病?”   杨枝:“……”   那人又说:“谁想和自己姐姐白头到老啊?”   他这一问,图南就开口了,声音里含着醉意还有一分理所当然:“我!”   那个人大概也看出来图南醉了,啧了一声,没和他正经理论,只是开玩笑说:“你已经当鳏夫不娶媳妇,你姐姐可未必想当寡妇不嫁人。”   杨枝听见图南哼哼唧唧的大概又想说什么了,她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图南身边扶着他,对周围人赔了一笑,然后就逃跑似的带着图南离来了。   离席之后,见图南醉的脸上薄红,杨枝一阵无奈,只能给他开了一间房,让他躺下歇息。   喝醉的图南格外听话,她说抬腿就抬腿,她说迈步就迈步,虽然沿路的路径有些蛇形,两个人还是很顺利地走到了房间里。   杨枝把图南放在床上躺着,转身要去拧毛巾给他擦擦脸,没想到,她刚一转身,图南就闷哼一声,抓到了她的手,把她往回扯,嘴里迷迷糊糊地叫:“姐姐。”   杨枝定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嗯。”   图南睁着迷蒙的眼睛问她一个让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喜欢是什么感觉?”   “很难说。”   虽然图南已经很醉了,即使她回答他,他也不一定记得,但杨枝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才道:“喜欢是我看见你的时候会很高兴。”   图南看着她:“我看见你的时候也很高兴。”   杨枝失笑:“不,这不一样。”   她又努力地思考许久,才道:“喜欢是心中一动。”   图南那双眼睛注视着她,杨枝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还是彻底没有往心里去,她笑笑,还是去拧毛巾吧,可惜图南却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杨枝:“你松手,我要给你擦脸。”   躺着的图南缓缓摇头,目不转睛地看她,他忽然把她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前:“它好像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今天不多_(:з」∠)_实在累,睡觉起来再修修文,还有明天双更六千字不会打折的,我争取明天赶下山,明天不下后天也必然下。 第37章   杨枝一时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   图南没回答她, 只是把她的手按在胸前,心跳和体温一同从她的手指那里传到了她心头,他看她的眼神里好像有无限的眷恋,让人怀疑这一刻, 是不是他在整个世界里只能看见她一个。   一股莫名的震颤从杨枝心底腾起, 她反抓过图南的手,有些急切地问:“你刚刚说你心动了?是不是, 我没听错吧, 你对谁心动了?”   图南对她一笑, 带着醉意的脸颊微红, 他本来是冰雪雕的人偶, 现在却像是被附上了春花, 浑身上下暖意融融,让人看着好像陷入了春日。   “对你。”   图南说完这两个字, 就闭上眼睛,整个人好像睡过去了,只有杨枝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脑中一遍一遍回荡着“对你”两个字, 这两字如同千斤的铜钟在她心里撞击,催的她脉搏加快,呼吸急促。   图南刚刚是不是说对她动心了?   怎么会?这一天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离她给自己设定的期限还有一个月,他居然在最后时机对她动心了?   会不会是她听错了?或者是他喝醉了说胡话?   杨枝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她放下图南,冲出房间, 四处找小二买醒酒汤,恨不得八百里加急把能找到的醒酒汤全都搬过来灌进图南肚子里,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把刚刚没说完的话全都说清楚。   忙了好一会儿,杨枝终于端了一壶醒酒汤回房间,给图南喂了一碗,她担心不够,又喂了一碗,给他喂得直偏头朝被子里钻,她这才松手,端了板凳坐在图南床前,支着头等他苏醒。   等他醒的时间其实也不太好过,她心里一直起伏波动,总觉得图南的那些话都是醉话,是骗人的,她如果有理智就不该相信,还搞得这么着急。   但她又想,万一呢?   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那是真的?   他是人又不是木头,动心算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过去确实没对她动心,但谁说就永远不可能动心,喜欢有时间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她发觉自己喜欢上图南的前一刻,她都无法预料到她以后会对他产生那样的情感。   她现在这样,莫不是之前经历的事情让她太过胆小,甚至自卑怯懦了起来?胆子大一点,她又不差,凭什么不相信别人喜欢她?   况且,图南不会骗她的,他一定不会。   杨枝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图南,不知道多久之后,图南的眼睫抖动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单手扶着额头,有些难受地说:“我方才是不是喝醉了?”   杨枝:“应该是。”   图南一边坐起身,一边露出回想的神情,大概回忆起了什么,刚刚坐好,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扭头看杨枝,嘴里有些结巴:“我,我刚刚……”   杨枝心里忐忑,脸上反而崩得严肃的起来:“你刚刚好像说你喜欢我,是不是我听错了?”   图南没说话,脸上一片空白。   杨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不禁地凉了些,总不至于真是她听错了吧。她就真的日思夜想到了这一步,能无端地听别人说对她动心?   她的脑中也开始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句话轻轻地传到她耳边:“你没听错。”   杨枝:“啊?”   她震惊地看向图南,只见他的头偏着,避开了她的视线,从侧面看,他的睫毛正在微微地抖动,好像主人此刻的内心正在剧烈的波动,脸色看起来居然比刚刚醉酒时还红。   他在害羞,不好意思?   被这个样子的图南影响,她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用手指攥着裙子,牙齿无意识地咬着嘴唇,心跳很快,或许她也脸红了?   正在沉默的时候,图南却从床上坐了起来,杨枝也跟着站了起来,想要面对他看他想做什么,但被他按住了,维持刚才的方向不变,他绕到她的身后,站定了。   杨枝小声地问:“你做什么?”   图南没有回答她,而是朝前抱住了她,两只手扣在她的腰间,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属于他的气息好像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她,这种感觉让杨枝忍不住地想要发抖,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平稳着声音问:“怎么了啊?”   图南:“你没听错,我好像是喜欢你了。”   杨枝一时失语了。   图南:“这么久一来你辛苦了。以后我会努力让你不再这么辛苦。”   杨枝是想笑的,好像期待了很久的事情突然到来了,她应该纵情欢笑,或者反身抱住图南,和他说一说心里的感想,埋怨他怎么现在才开窍,但她此刻居然忍不住地眼睛一热,只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明明是好时候,明明是好事情,她怎么会想哭?   杨枝努力地眨眼睛,把那股潮意逼了回去,但声音还是有些抖:“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不是我在做梦。”   太不真实了,可是,她就算做梦,也梦不到现在的情境啊。   图南抱得更紧了些:“真的。”   行,她信他,他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这一夜,杨枝都没有睡好觉,反反复复地做梦,有美梦,有噩梦,梦里叠着梦,睡到半夜又出现了症状,疼得躺不住,坐起来在房间困兽般地走了许久,临近清晨才又躺下。   等再次醒来时,她只觉得自己困倦无比,无论思考什么都好像转不过弯,只能愣愣地反应许久。   缓了一会儿,她才看窗边漏进来的日光,这个倾斜角度,时辰已经不早了,简单地换洗一番,她忙走出房间,图南和往日一样背着剑已经在门外等她了。   杨枝:“你怎么不叫我?”   图南看着她说:“你睡得好,叫你做什么?”   杨枝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莫名地觉得羞赧,低着头:“不废话了,去吃早饭,再拖一会儿都可以算午饭了。”   图南没说话,跟着她朝客栈前厅走。   杨枝这一夜毕竟没睡好,吃饭吃了一会儿就觉得困,虽然不至于直接睡倒在餐桌上,但总是吃着吃着就打哈欠,满脑浆糊。   就在她浆糊糊脑的时候,坐在她身侧的图南忽然说:“饭后我们就回去吧。”   杨枝嚼着豆粒:“嗯。”   图南:“回去之后拜见师父。”   杨枝挖了一勺粥,送进口中:“嗯。”   图南:“告诉他们我们要成亲。”   杨枝:“……咳!”   她被那勺粥卡住了嗓子,粥里一颗巨大的花生米硬生生地卡着,她咳嗽了半天才把它弄出来,弄出来之后,她草草地擦嘴,不敢置信地说:“成亲?”   图南看她目光倒是比她还不敢置信:“不成亲吗?男女二人,如果心意相通,难道只做一辈子的情侣,而绝不结成夫妻?”   杨枝觉得他这话说得她好像是个玩弄人心的浪荡子,声音不由得小了些:“你昨天才说喜欢我,今日就说成亲,这会不会太快了?平常人总是要先定亲,最后缓个一段日子,相互了解一下,最后才成亲的。”   图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地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够熟悉了,可以直接成亲,但如果你觉得太快,那就先定亲好了。”   杨枝:“……”   立刻定亲难道不快吗?   但杨枝总觉得自己再一口拒绝的话好像不合适,她先问图南:“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这一问,图南倒是沉默了一下,而后才反问她:“我很着急吗?”   杨枝肯定地说:“是的。”   图南看着她,眼神里一片混着担忧的诚挚,他但也很坦荡:“我确实很着急,未来太多变数,我想在没变之前抓住时间。”   杨枝也默然了。   是啊,她未来能活多久还未可知,或许再过数十载就离世而去,现在仅有的那点儿时光还不紧紧抓住,拖拉什么呢?   他要和她定亲,难道她不想吗?她恨不得在图南身上打个印盖个戳,让全天下人知道他是她的,就算别人觉得她呆傻,捡了木头当黄金,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杨枝食不甘味地吃完了一顿早饭,而后就和图南并排走出这里,两个人登上剑,一路破风穿云,居然没多久就飞到了师父们的院落附近。   落地之后,杨枝还在踌躇,图南就毫不含糊地走到靖安师父的门前,果断敲门:“师父,在不在里面?”   靖安的声音从院内传出:“在,我和云鹤都在,有事情直接进来吧。”   图南推开门,正准备迈步入内又回头,看着满脸不好意思的杨枝,索性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扯了进去,一直走到两位师父的面前。   见到两个人手拉着手走了进来,两位师父的脸上都浮现出诧异的神色:“你,你们……?”   杨枝觉得害臊,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低着头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图南,非常淡定坦然地上前,躬身行礼,郑重地对云鹤和靖安道:“就是这样,我和杨枝两心相许,想要定亲,日后如果有合适时机,便成亲结为夫妇,从此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作者有话要说:图南,爽得越快,死得越快,按照这个进度,下章他就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室内死寂了许久, 四个人四个截然不同的反应,图南淡定,杨枝尴尬,云鹤受惊, 靖安对着杨枝眨眼。   过了一会儿, 云鹤才一脸凝重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约定终身的?”   图南很顺畅地回答他:“昨晚。”   云鹤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昨晚?到现在才几个时辰,这么快就谈定亲的事情, 也太快了。”   图南辩解:“不算快了, 我本来是想直接成亲, 但是她不愿意, 这才先定亲再说, 左右我们已经相处这么多年, 知根知底,彼此和家人一样, 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般思虑太多。”   靖安一面促狭地看着图南,一面劝说道:“师兄,人家一对小儿女都愿意, 你当什么恶人, 这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婚事,我知道你打了一辈子光棍不懂这些,但是对于有情人而言,这些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日都不想等待。”   劝导过云鹤,他一拍手, 喜笑颜开地说:“你们若是定亲,这就是我们玄冥山门多少年来未有的大喜事,我们作为师父, 又是嫁女,又是娶媳,必然全力支持,把喜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让所有人都祝贺你们!”   四个人里两个人全力促成,一个人不反对,就是云鹤仍有微词,定亲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等杨枝与图南走出师父们的院落,两个人只差一场定亲宴就是未婚夫妻,这种飞快的角色转变让杨枝都免不得恍惚了起来。   怎么一切都这么迅速呢?   昨天午时下山,晚上图南醉酒表白,今早他求婚,今日午时,居然他们两人的婚事都已经定好了。   细细算来,也就过了一整日,天地都好像变了,她一路被动被图南带着走,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那股浓烈的不真实感再次遍布她心间,她甚至有些心慌,好像儿时为了回家抄小道,一鼓作气地拨开比她还高的草丛,但越走就越害怕,害怕被草划破了身体流出血,又害怕这条蜿蜒的小道把她带得离家越来越远。   她一路沉默地跟图南走到了自己院落前,图南在院门外站定:“你进去吧。”   杨枝朝他点头一下,转身朝里走,没走出两步,她回头了:“图南。”   图南疑惑地说:“怎么了?”   杨枝犹豫而吞吐地问:“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弄错了?”   “或许你对我的感情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误以为喜欢我了,也可能只是出于感动,我以前见过有些人,因为别人对他好,为了回报,就和她成婚了。你知道,我不想这样的。”   图南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忽然又抱住了她,在她头顶语气肯定又真切地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杨枝许久之后才说:“好。”   她没有图南骗她的证据,不该怀疑他,这样会伤人心。   图南打量了她几眼,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对她说了个“等等”,而后就低头拿出他的剑,递给杨枝。   杨枝不解地接过它,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却见图南指了指剑柄一侧,她抬眼看去,只见那里多了两个小字:春生。   图南的声音清越无比:“这把剑以后就□□生。进门时师父说的,杨柳枝,每春生,我一直记得那句话。我知道你心存顾虑,但剑如我身,我把这两个字刻在上面,以后我们的命理也会缠在一起,白头偕老,绵延子嗣,永生永世不可分割。”   说完之后,他摸了摸杨枝头顶的发丝:“姐姐,你进去休息吧。我走了。”   杨枝愣愣地点头,心中思绪万千,好像有满腹的话要说,但一时间又一句话都吐不出口,沉默了片刻后,只能转身进院,但走到一半,她又回头,看图南。   图南仍在原地没动,风吹着,他的头发和他身后的柳树枝叶一同被吹斜了,他一身蓝色的衣衫,还有那把冰蓝色的剑,好像画里的仙人,仙人正在目送她。   这样的人居然也属于她了。   杨枝回过头想,她给图南做个剑穗吧,让那把春生永远不会脱手而去。   两位师父的动作很快,没两日就已经把他们要定亲的消息传了出去,许多关系较好的门派飞快地用纸燕青鸟送来了贺礼。   虽然定亲和成亲相比只能算预备,但当那些乱七八糟的贴着红纸裹着红布的贺礼被送进杨枝的房间时,她在连日的虚幻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   她是真的要和图南定亲了。   她一个一个地打开包裹,拿出贺礼,灵石法宝首饰衣料,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她分门别类的把它们全都放好,登记入册以待后日回礼,但登记到最后一个包裹时,她却皱起了眉。   这只是一个红纸包着的小东西,摸不清是什么,外面也没有写上门派名字,完全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让她怎么登记?把它送来的人疏漏了吗?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打开它再说。   她拆开了红纸,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一阵诧异。   这是……一只草编蝴蝶?   蝴蝶看上去有些年代久远了,一侧翅膀保存的很好,但另一侧上却有一个像是火心烫出来的黑点,在绿色的翅膀上,那黑点看上去像是一只眼睛,很奇怪。   杨枝想了很长时间,仍旧想不出谁会给她送出这样一只蝴蝶。   她沉吟片刻,还是在册子上登记了这个奇怪东西,只是送礼人那一处写了佚名。   等她登记完所有礼物,她把笔放下,准备伸个懒腰喘喘气,但她刚刚站起身,整个人莫名地头一晕,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躺着控制不住地喘气,筋脉内的灵气好像全部失控了,没有任何条理地在她的身体里流动,她前所未有地疼,后背的衣服立刻就被汗湿了。   这一次的反应太过剧烈了,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挺不过去,她害怕极了,她真的怕死,她不想死在这个时候,她一切计划都还没完成,注解没写完,定亲也没完成,也没有机会见图南和师父们最后一面。   她咬着牙朝门外爬,想要寻求帮助。   她确实拼了全身的力气爬出几步,而后就停止了,不是她失力了,而且她忽然觉得所有混乱的灵气在这次暴动之后似乎都平息了下来,体内一阵暖流,她不光头不晕身体不疼了,甚至连那些隐隐的疲乏感都消除了,脑中是多日未曾有过的清晰朗畅。   杨枝诧异地站了起来,甚至原地蹦了两下,虽然修为没有恢复,快要掉到筑基,但起码身体像是好了。   难道她灵气真的是因为图南紊乱的,现在要定亲了,立刻就好了?   药到病除这么好使?   杨枝在屋内沉思片刻,想不出结果,索性不想了,直接推开门,伸手,从储物戒指里拿出自己的剑,一纵身跳了上去,剑身随着她的动作散发出青绿的光芒,温和又亮眼,她御着剑直奔后山而去,一路上风声烈烈,心情是许久都未有过的舒畅。   飞到了半山腰,她忽然听见哪里传来了狐狸的叫声,有点凄惨,她降了下去,循着声音去找。   她着实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草木繁盛的地方寻到小狐狸,它似乎比前些日子更胖了,整个狐狸被卡在自己过去挖的洞里,死活钻不出来又退不回去,只有一张圆胖的狐狸脸露在外面。   见到杨枝来了,它立刻叫了起来,声音惊喜又焦急。   杨枝蹲在它身前,拍了拍它的脑袋瓜:“以后少吃点,看你还有狐狸样吗?我若不是今日恰好发现你,你只怕要在这里饿成狐狸棍才能逃出去。”   小狐狸哼唧一声作为回应,杨枝笑了笑,开始挖它出来。   正挖着,小狐狸的耳朵抖动了几下,看样子是听见什么声音了,它的听觉比杨枝灵敏,杨枝比它迟了几秒才隐隐地察觉到有人正在她不远处的山路上行走,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话。   杨枝并不在意是谁来了,也没有打招呼的念头,她这会儿只想把小狐狸挖出来。她身处的地方草太高了,把她的身体遮盖的严严实实,说话的人也没有发现这边还有人待着,一路走近了。   走近之后,杨枝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才猛然发现,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图南和靖安师父。   她正待起身打个招呼,忽然听到了他们正在说的话,那一字一句都被风清楚明白地吹到了她的耳边。   “再过两日你们就订亲了。”   “嗯。”   “我很想问你,到现在了,你是真的对小枝有男女之情吗?”   杨枝:“……”   她脑中一片空白,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她甚至还不自觉地捏住了小狐狸的嘴巴,让它决不能出声。   师父为什么要这么问,图南呢,图南会怎么答?   她没等多久,或者是这个答案对于图南而言其实是不需要思考的,他果断又迅速地吐出了两个字。   “没有。”   “半分都没有?”   “没有。”他没有改答案。   这会儿,他们两人已经离她很近了,风不知道何时起了,草叶被吹拂,露出了一些短暂存在的缝隙,杨枝扭着头,睁大了眼睛,透过那些缝隙朝图南看去,他的脸前所未有地清晰冷硬。   他就这样理所应当毫不犹豫地说说:“师父,你不必担心,既然我决定这样救她,就会尽力而为。我无心情爱,除了保全姐姐性命,所求不过修仙得道,必然不会为了他人伤她的心。我确实对她说了假话,但是假一辈子便是真。今日之后,你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没必要,又徒增风险。”   靖安满脸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真不知道你这样是对是错。”   图南摇头:“你无需考虑这个,我——谁!”   隔着许多重草叶,他和杨枝双目相对了。   一时间,天地间的所有风声啸响好像都在她杨枝的耳中响起,她浑浑噩噩又无比清醒,她怎么会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会。   她想不明白。   她只能摇摇晃晃又非常坚定地缓缓站了起来,远远地与图南相对。   图南的表情凝滞了,靖安师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不浅,张口结舌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杨枝捏着手心,努力地控制情绪,缓缓地说:“我都听见了,师父。你可以先离开,我想和图南单独聊一聊。”   靖安在原地呆立片刻,最后沉沉地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地离开了,小狐狸大概是被气氛逼得迸发了潜能,居然也靠自己的狗刨式挖土法逃走了。   于是,偌大的后山就只留下了杨枝和图南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地立着,许久都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枝朝他露出一个像哭的笑:“你当自己舍肉喂鹰,了不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下山明天下山,真下山了。 第39章   图南的表情是少有的无措:“我没有,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   她需要吗?   她需要他这么委曲求全,这么舍己为人,这么……欺骗她?   杨枝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踩在了地面上,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这种虚假的蹩脚的爱意算什么呢?   杨枝很努力地才能忍住让自己别哭出来, 她的手指颤抖着握成拳, 尽量语气平稳:“我的痛病未必因情而起,即使是, 也未必一定要由你终结。我可以下山, 或许能够寻到其他人, 那个人对我好, 爱我敬我, 那我一样可以勘破情关。”   图南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那双眼睛里仍旧是纯粹的担心,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她的话,而后道:“那也未尝不可。只是凡人寿命有限,那个人如果死了你怎么办?”   杨枝看着他, 又扯着嘴角笑了出来:“那我可以找个修士, 只要和我修为差不多就行,我要求不高。”   大概太难过了,她反而有了一种撕裂感,好像自己不再是存活于躯壳中的人, 而仅仅是一个灵魂,图南站在她面前, 她在说话,但她不在此处,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的灵魂隔山隔海地操控躯体, 冷静而决绝地说:“从此以后,你修你的仙,活你的千万年,我的事和你无关,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图南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你——”   杨枝没让他说出口,她飞快地用手指着山路:“你给我走。走!”   图南沉默了片刻才点头,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山下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在原地回头。   “你是不是恨我。”   杨枝实在很累了,她再也笑不出来,只能疲惫地看着他:“我不恨你。”   如果人非要有恨,她倒不如恨自己,恨自己长了眼睛却成瞎子,看不出别人的爱是真是假,恨自己天资太低心境不稳,逼得图南出此下策为她牺牲。   图南得了这个答案,静默了一会儿后下山了,杨枝一个人站在山道上,渐渐地弯腰靠着一棵树坐下了,她坐了很久,时间慢慢地晚了,天边彤云渐起,四处都是风吹草叶的声音,她却什么都听不见,抱着手臂微微颤抖。   最后,杨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山的,期间是不是有人和她打招呼,她全都忘了,她回到房间就躺到床上,两只手支在脑袋下,睁着眼睛看屋顶,一边看一边努力地想。   她和图南的定亲必然不定了,要告知师父们,还要通知其他门派,对外可以直接说他们感情破裂了,如果觉得刚说完定亲就取消太过儿戏,也可以说她染了重病需要休养,一切仪式以后再办,过些年再说取消婚约的事情就好办许多,说不准那个时候她都去世了,那就更是顺理成章。   她的两年之期虽然还有些时日,但不必再等了,就这样吧,她该对图南死心了。她之前计划好了把藏书楼里的一些书加上注解,这个任务不能因为图南而有变动,但她什么时候做完了这个,什么时候就下山吧,她或许就是见过的人太少了,才对图南生成那么多不该有的情感,出门之后应当会有另一番天地。   她的感情生活虽然一塌糊涂,但身体却必须要养好,做注解也好,日后下山也好,都必须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所以休息饮食都要照常,别人的事情她左右不了,自己的身体还能左右不了吗?   她……   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一阵阵的酸疼,太难过了,难过到说不出自己有多难过,眼泪憋不住地顺着眼角往下滑,无声地流进了枕头里,这一刻天塌下来了她都不想跑,只想大哭一场,人怎么能这么痛苦,明明无灾无病,简直没有道理。   窗外好像有人拿着一盏灯火来了,站在她的窗外,却又一直没进来,杨枝哭了多久,他就大概站了多久,她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哭声,他却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一样,安静地守在那里,直到她停下了,他才隔窗低声地说:“对不起。”   说完,他就又走了。   杨枝刚刚释放的难受又涌了上来。   她怕自己这样固执不肯弯腰,以后会不会后悔,毕竟再难遇到这样喜欢的人了,这一次彻底放弃了,那就是一辈子的无缘。她也可以将错就错,管图南爱不爱她,她得到了就行。   但她又从心底觉得意难平,一颗自尊心撕扯着不肯委曲求全。人活一世,若是别人骗自己就算了,看不明白就认栽,自己骗自己算什么?   她若是现在忍了,只怕八十岁梦醒还觉得恨。   走吧,杨枝,走吧,等事情一了就离开这里,走得越远回来就越难,她活不成神仙圣人,起码活个清楚明白。   杨枝在房间里想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入睡,这一觉又睡到了午后,起身后,她开门,门前居然已经摆了一个装满点心的盘子,杨枝把它拿起来,放在屋内的桌上,一口一口地咬点心,又想流泪,还好她忍住了。   填饱了肚子后,杨枝就直奔二位师父而去,找到他们之后,便和直接说明了所有事情,云鹤师父气得不轻,都忘了自己是修仙之人,握着毛笔仿佛拿着打狗棍,只想立刻把图南叫过来打一顿,被杨枝拦住了。   杨枝的语气超乎寻常地平静:“师父,你不必如此,这件事情我会自己解决的。他……其实没什么错。”   云鹤扔掉毛笔,着急地看她:“可是,可是……”   杨枝朝他一笑:“我会放下的,人生路远,感情不过是某段路边开出的野花,有它没它都一样走,总是和一朵花过去不去反而糟蹋了自己。”   云鹤无奈地揉揉眉心:“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可我还是心里气得慌,简直胡来!”   杨枝摇摇头,说起另一件事:“我从昨日中午开始觉得自己修为稳住了,过去的魔障应当已经破除,二位师父以后不必替我担心这件事。我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一些阵法书写注解,写完之后我想下山,一个人出去闯荡一番。”   靖安因为昨日的事情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出去散散心也好,但是什么时候回来?”   杨枝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期限:“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靖安的表情很是懊恼,缓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自小就很有主意,我们拦不住你,但是记得保护自己。”   杨枝点头。   从这一天开始,杨枝每日很少出门,除了必要的事情,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写注解。   她偶尔出门也会碰见图南,起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图南说些什么,总是沉默寡言,但她觉得这样不好,显得她没放下过去的事情了。她确实还没放下,仍然觉得心中郁结,但她不想让图南发现这一点,便装得和过去一样对待他。   过去他装着把她当爱人,现在,她装着把他当弟弟,世界上居然有这样好笑的事情。   不知道她是不是装得太好了,过了大约一个半月,图南对她的态度便回到了从前,在他心里,或许这个插曲已经结束,一切都恢复了过去的样子,他们仍然可以和往日一般做姐弟。   杨枝心知不会了,但她没说,她默默地看着图南又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修炼上。   他之前在秘境里便已结成金丹,现在居然又要突破境界,迈入元婴之境,这么快的修炼速度在整个修真界都很难找出第二个人。   为了帮助自己突破境界,图南又开始下山斩妖除魔,过去他还需要和别人一起,如今他只一人独行,出去几日再满身伤地回来找杨枝给他敷药,每次回来体内的灵气都更为凝实,同时眼神也越来越寂静冷淡,她见着这样的图南,总是忍不住地回想起她见他的第一次。   那个时候,那个被狐裘拥着的孩子好像站在岸边,隔着岸看另一侧的风景,不理解,但有着好奇疑惑。现在,他长大了,不再需要隔岸相望,他整个人站在结了冰的河上,他在上面,世人在下面,无论怎么样的暗流涌动,他都不管,他把他们踩在脚下,一个人朝着自己的仙路走去了。   她问过图南有什么感觉,图南的回答并不让她意外,他说他现在心中一片澄净,对天地间的道法和过去相比有了许多领悟,他查了书,他或许悟的是无情道,但无情也无妨,天生万物又赐万物死,生生死死轮转不休毫不留情,如此天地才能恒久。   杨枝听他所言,沉默不语。   既然图南觉得这是他的道,那他就沿着这条路朝前走,或许他是对的,谁也没见过仙人,没准仙人确实无情,不然他们在九天上待着,面对大地上众人的哀嚎,怎么会一次都不曾出手救人于水火之间?   第二年二月,杨枝把所有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书都写好了注解,郑重地放在藏书楼的 上,这一年焚膏继晷,她的指尖多了茧子,也有了其他感悟,足够自保,也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下山的时候到了。   于是,她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个人背上行囊下了山。   她曾经无数次御剑掠过山路,但这一次,她用自己的脚一点点地走了下去,三千级台阶,越走身边的天气越好,山顶上还有积雪,慢慢地就化了,嫩绿色的草芽从黄黑色的土壤中钻出,到了山脚下,农人还没翻土的田地里已经开满了紫云英。   杨枝折了一朵,摘了一瓣花瓣在嘴里抿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她笑了笑,索性摘了一把花,给自己编了个花环,端端正正地戴在脑袋上,和小时候一样沿着乡间的小径朝前方走去了。   这时,在距离她数百丈高的天空中,一个人正御剑回山,一身蓝色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们一上一下地隔着很远的距离相遇又分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礼炮何在?   *   今天没有二更了,出门回家的时间有点晚,下山之后的内容没来得及整理,明天双更吧。   写到这里本文已经一半了,最多二十四万字就可以结束,不会太久的。   故事一开始就本身有它的长度,设定的时候就大概估计到所有的矛盾登场又解决需要多久,我不喜欢注水拖延,浪费你们的钱还会浪费我的时间,咱们一直快节奏地到完结~ 第40章   杨枝这次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地不是别处, 正是她的家乡,那个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杨家村。   她从学会御剑之后,每年清明都会回去扫墓, 只是前几年困于修为, 去年又忙着动笔,没能回去, 也不知道那里怎样了。   因为距离清明还有些日子, 杨枝也不着急,她沿着路慢慢地朝家乡走去,短短几日就见过了婚丧嫁娶, 生死别离。   从她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差不多就是个凡人, 寿命终有尽时的这一刻, 她首先感到的居然是一股强烈的自己还活着的气息。   眼前的一切都摆脱了长久以来笼罩它们的阴影, 变得更加真切,树不在是“树”, 是碧玉般的叶子,叶间跳动着金子般的阳光, 河不再是“河”, 是层层温柔的波涛和粼粼波光。   她一路新奇地看着, 走了一段时日,在路边经过一家客栈时, 杨枝停步,走了进去。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沐浴了,需要洗漱一番。   没想到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了一个过去认识的人,正是她十九岁第一次下山时遇见的叶红玉。   那个时候的叶红玉还是个跑镖的姑娘,一脸勇敢地当着众人的面朝图南表明心迹, 而现在,她梳着一头妇人发髻,满脸愁容地站在客栈的柜台后面拨弄算盘。   她见到客栈有人进来了,立刻抬头,面上换了笑色,招呼道:“打尖还是住店——”   看见杨枝的时候,她的眼神愣了愣,一时有些无措,显然,她也认出了她。   她的眼中情绪很快地变了许多次,最后,她又恢复了刚刚的语气,问杨枝:“打尖还是住店?”   杨枝走到她面前拿出铜板:“住店。”   叶红玉点头,没和她多说什么,仿佛对待寻常客人一般给她安排好了房间,待杨枝放置好了物品,再陪她到前厅,杨枝坐下点菜,叶红玉又回到柜台前算账了。   既然叶红玉没有叙旧的准备,杨枝自然也不会凑到她面前去,毕竟她们之间的渊源说来其实很浅,不过几个时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尴尬事情。   但杨枝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总觉得叶红玉在看她,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副心神不宁想找她搭话的样子。   杨枝刻意地减慢了进食的速度,给叶红玉机会,但一直到她吃完饭,叶红玉都没有朝她这边走一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铜板,时不时再犹犹豫豫地看她一眼。   杨枝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直接起身朝她走去,站在柜台前单刀直入地说:“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就直说,不必犹豫吞吐。”   叶红玉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而后才放下了手里的铜板,合上账本,看向杨枝:“我认得你,几年前,我还没嫁人生子的时候,曾经被你和你师弟救过一次。”   杨枝:“我也记得你,刚才一见面,大家应该彼此就认出来了。刚才你总是看我,我想,你应当不至于为了和我叙旧就犹豫成那个样子,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吧,再推延下去我就回去歇息了。”   叶红玉咬着嘴唇,脸上一片难色,片刻后,她走出柜台来到杨枝面前,忽然朝她深深地一鞠躬:“我有一事相求,请仙人听我说。”   杨枝无奈地说:“我不是仙人,有事你可以直接说,不必如此。”   叶红玉直起腰,想了一下,而后指了指桌子,示意杨枝坐在那里,拿了一个茶壶到杨枝落座的地方,为杨枝倒了碗茶,她也坐下了。   “这些年妖兽肆虐,镖局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爹娘年纪又大了,自四年前我嫁人,镖局便关了,我和我夫君一起开了这家客栈,有过去买的法宝作为防御,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去年,我生了一个女儿,我爹娘来我这里照顾她。”   杨枝一边小口小口地喝水,一边安静地听她说话。   叶红玉的眼里忽然带了浅浅的泪光,显然这事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了:“前些日子,我夫君出去收债,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在外面遇到什么,怕他受伤,怕他死了。我想出去找他,但我一旦走了,家里老人年纪大了,没有半分打斗能力,运行法宝的口诀他们都记得缺字少句,万一妖兽来了,他们只能死。”   杨枝试探地问:“所以……?”   叶红玉的眼中一片诚恳:“我想请求你,能不能在我离开寻夫的时候,暂且待在这里帮我保护他们?我必然重金酬谢!”   杨枝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她只是问叶红玉:“你要一个人出门寻你夫君,外面的世界比你在家中危险多了,这一行,你未必能寻到人,可能自己也搭进去。”   叶红玉朝她苦笑:“可我还能不去找他吗?我这些日子总是做梦,梦见他掉入深山中,一声声地喊我救他。他那么凄惨,我不能坐视不理啊。”   杨枝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那我和你一起去?”   叶红玉却慌张起来:“不成,你和我去,我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办,这里地处郊外,一旦妖兽闯进客栈,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让妖兽闯不进来就行了。”杨枝朝她笑了笑,“你这院中可有水井,后厨可有鲤鱼?”   叶红玉不明白杨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但她隐隐从杨枝的话中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眼睛立刻亮了:“杨枝姑娘,你有办法?”   杨枝弯着嘴角,卖了个关子:“你把鱼找给我便是。”   叶红叶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提了一个木桶过来,她走得急,木桶里的水激出许多浪花,杨枝接过木桶,和叶红玉一起走到后院的水井边儿上。   这时,后院一侧的小房间里出来一对老夫妻,老妇怀里抱着一位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边含手指一边好奇地看她。   在四个人的视线中,杨枝从桶内捉出了那只鲤鱼,朝水井中一扔,而后,她从院子里四处看,从戒指里拿了四块较大的石头,放在院落四角,放好之后,她站在水井边,闭上眼睛,在井面上虚空地画出寻常人完全看不见的符号。   随着她的动作,由水井为中心,一个几近透明的屏障产生之后飞速变大,直到包裹住了整个客栈,屏障上隐隐泛着浅绿色的光芒,看上去鲜嫩如春草。   三个大人的脸上渐渐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便是杨枝在这一年的注解书籍时所得的收获,她自创了一个法阵。   世人总为妖兽所苦,辛苦建立的家园常被侵入,但每个人都用法宝作为防御实在不可能,要人去和妖兽肉搏也很难胜利。   虽然可以用法阵自保,但过去的法阵总是需要大量消耗灵石,或者身有灵骨之人作为枢纽,对于常人来说,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她冥思苦想,终于找到了办法。   有人生活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水井,水中养鲤鱼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水井沟通天地,吸纳灵气,鲤鱼天生灵物,可做桥梁,在加上其他的石块,只需设立时操作一次,以后的日子只要保持石块不移,鲤鱼不死,阵法便可一直这里存在,守护一方。   完成一切之后,杨枝和他们说清了这是什么法阵,日后应该怎么维护:“那些石头只是暂且用着,你们如果为了美观想换成其他的石雕,找个安全的时间放上就行。鲤鱼也是这样,日子久了死掉就换一条,水井枯了再朝下挖一挖。应该没有什么为难事——”   她正说着,叶红玉蓦然朝着她的方向跪下了,两只手托在地上,一言不发地颤抖。   杨枝被她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扶她:“不用如此,我这样做是应该的,我这一趟出门本来就准备沿路布阵,只不过从你这里开始了。”   千劝万劝,叶红玉终于起身了,杨枝刚刚松口气,一回头,就见两位老人满脸感激,老妇人的脸上居然喜出了泪,小女孩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姥姥即哭又笑,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哭了起来,后院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等所有人都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叶红玉送杨枝回房,两人边走边说,约定好了第二日出门的时机,一切都商议好了才分开。   离开之后,叶红玉并没有直接回房歇息,她回到了方才父母待着的房间,把女儿抱在怀里哄了哄。   老妇人坐在她身边,问:“红玉,你怎么结识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啊?”   叶红玉摇头:“我其实不算结识她,甚至师兄们以前还给过她难堪,她能做到这样,我也没想到。”   老妇人满眼感激,遥遥地望向了窗外的淡绿光芒:“红玉,等你回来之后,我们给她立一个小像吧,为她祈福上香。她是有大功德之人,以后必定有一番造化。”   叶红玉沉默着点了个头。   这一夜杨枝睡得还不错,早起吃过饭后,她就和叶红玉一起出门了。   叶红玉这一路都神情紧绷,好像耳朵一直都在关注着四周的动静,哪怕是路边的草丛动了一下,她也要过去看看,会不会是自己的夫君正在那里躺着等她去救,待发现只是野兔惹出的动静,她也不懊恼,看上去反而松了口气。   杨枝理解她心情,不催她,只是跟着她走,但叶红玉这样哪里都想看看,自然行进速度太慢。   她们走到了傍晚,也并没走出太远,偏生一场风起,开始落雨了,她们此时正处于山间,为了少生事端,她们不再前行,刚好周围有个破旧的庙宇,两个人便进去躲雨。   一天都忙着赶路,也没吃什么东西,两个人俱是饥肠辘辘,加上身上外衣沾了雨水,她们立刻生了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做饭。   忙碌了一会儿后,两个人才闲下来,对着火光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杨枝正在心中回忆路线,忽然听叶红玉拨弄着火堆,莫名地说了一句:“你会不会觉得我们这样很可笑?”   杨枝看她,完全不理解:“何出此言?”   叶红玉靠在泥墙上,低着头说:“那个时候,我一心仗剑走天涯,想各处闯荡,见见世界,好像天底下没有不能去的地方,虽然没有仙骨,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   “但现在一日日地时间过去了,爹娘老了,镖局关了,我嫁人生子了,天天在这个小客栈里困着,一颗心只系在了夫君孩子身上。我的手过去拿剑,现在只点钱。”   叶红玉看着杨枝,好像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啊,怎么会一步一步地变成这样。”   杨枝没有说话,她觉得叶红玉似乎并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回应。   果然,叶红玉自己又猛然直起腰,脸上浮现出光彩,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枝:“但你别看不起我。我不光是个老板娘,闲暇时候,我还会写志怪故事,编排点神仙妖怪的故事。说到这里我也不怕你笑,你那个师弟当初说话实在讨人厌,我在书里已经把他骂过瘾了!”   杨枝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地笑了出来:“你随便骂,如果有需要的话,让他在故事里就义也未尝不可。有的时候他确实很讨人厌。”   说到了这里,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居然同时笑了起来,雨夜里的庙宇里一时间也温暖了许多。   “喝杯酒吧。”叶红玉从自己的戒指里拿出一个小坛子,两个酒盏,倒了一盏递给杨枝,“自我嫁人后,我这里就一直放着酒,我们一人喝一杯。我说不出什么祝词,只是觉得人生好像突然挺有趣,此刻应该畅饮。”   杨枝没有喝过酒,但她也想试试,便将酒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还没等尝出什么味道,先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这酒,酒是这个味道……”   叶红玉看她这个窘迫样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而后一口干了自己身前的那碗,杨枝的咳嗽渐渐缓了,她没把酒盏放下,又喝了一口,这次没咳嗽,只是被辣得脸都红了。   喝着喝着,叶红玉问她:“你那把剑叫什么?”   杨枝看向自己身侧那个宽厚到有些笨重的大剑,道:“它叫不悔。”   “那个不悔?”   杨枝笑笑:“‘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生不悔心’的不悔。”   叶红玉纳罕地问:“怎么叫这个名字?”   杨枝笑笑:“只是翻书时看见这两个字,觉得不错就用了。”   叶红玉嘴里念了几次不悔,又抬头,视线好像穿过屋脊朝外看:“名字很好,可人怎么能永远不悔?我时常想,如果我年少的时候没有执意出门闯荡,如果只在家中待着,没见过那么多东西,是不是现在心里会好受许多。”   “为什么要悔?”杨枝拨弄了一下火堆,朝里面添了块柴,“只要过去的一切感情都够真挚,所有决定都够审慎,那就没什么后悔的,因为即使再回到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那样做。”   听她这么说,叶红玉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盏酒。   “你后悔过去出门,但你知道今日出门是对是错?或许我们今晚留在这里,躲过了雨水和野兽,却有一场突然的洪水地陷让我们折损在这庙宇中,一切计划都落了空。我们本来就是凡人,做对做错都很正常,坦然一点接收结果就好了。”   叶红玉的眼中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的唇角绽放出一个笑容,忽然一倾身,和杨枝剩下了碗底的酒盏碰了一下:“你说的对,喝酒。”   杨枝朝她一笑,把碗底也饮尽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门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车马行进的声音,像是有人急急忙忙地朝这边赶来,大概是有其他人来避雨了。   果然,没多久,庙宇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匆匆推开,几个人先跑了进来,四周看了一眼,像在探查情况,他们的眼神并不凶恶,应该只是寻常有钱人家。   探查完之后他们出去了两个人,不多时,一个人被另两个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庙宇。   杨枝正在打量他们,忽然听见身边的叶红玉手里的酒盏摔落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问叶红玉怎么回事,就见她满脸激动地站起来,直直冲着其中一人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夫君!”   杨枝:“……”   她默默地闭上了嘴,小夫妻久别重逢,她无需多嘴,自己烤火吧。   叶红玉和她夫君说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杨枝,她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看向她,对自己夫君介绍:“这位便是杨枝修士,就是她陪我寻你的。”   她夫君对着杨枝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   过了一会儿杨枝才知道叶红玉夫君这些天的遭遇,让人诧异的是,他居然真的和叶红玉梦中一样,因为着急回家,赶山路时脚滑掉入山中,困了些时日,还好干粮带的多,加上身边有溪水,不至于饿死,但也撑不了太久了。   幸好今天上午,有人听到了他的呼喊,把他救了出来。   “救我的就是那位老爷,听他口音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只是行商路过。听他谈吐其实很有见识,相貌也颇为俊秀,就是不知何故,腿不太好,实在可惜。”叶红玉的夫君摇头叹了口气。   循着他的话音,杨枝朝那边那个人看了过去。   他背对着她,看上去很瘦,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衣服,明明是一群人里看着最弱小的那个,但围着他的那些人都对他尊敬有加无微不至。   她正看着,却见那个人后背生眼似的回头,远远地朝她看了过来,只看了她一眼就转了过去。   但这一眼已经足够杨枝看清他的正脸。   她愣了许久。   这个人她看着莫名的眼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可她明明从来没见过他。   杨枝纳闷,但又想不明白,她给自己倒了碗水,低头欲饮,动作却蓦然停住了。   她知道她为什么觉得他眼熟了。   那个人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只有弟弟能打败弟弟,我恶毒地笑了。 第41章   杨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莫名地关注那个青年,忍不住地想去看他。   是因为那双眼睛?好像不止。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个人她若是错过了, 会是一件无法言说的憾事。   可是为什么她会有这种感觉?她分明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刚好那个青年带着的一个护卫来他们这边借打火石, 杨枝便趁机说:“大哥,你们那边人多拥挤, 若是位置不够围着这个火堆坐也可以。”   护卫对她感激地道了声谢, 过一会儿果然坐到了他们这个火堆这里,杨枝便趁着这个机会打听黄衣青年的信息。护卫倒是挺大大咧咧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自己主家的身世全都说出来了。   那位黄衣青年姓林, 叫林秀, 在江州和明州一带做生意。他幼时曾遇到一场兽潮, 虽然逃了出来, 腿却断了,如果不是被一位姓林的游医救了, 只怕早就死了。游医救下他后便收他为养子,把他养育长大。   他很能干, 虽然身患残疾, 却能在这种妖兽横行的年代白手起家, 生意铺得很广,药石布匹灵石符箓都有涉及, 算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   杨枝一句句地听到耳中,越听越觉得心跳变快。   她着急地问:“你知不知道他跟着养父姓林前叫什么?”   护卫看她着急的神色,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叫什么不太清楚,好像姓杨。老爷他自兽潮后便基本失去了幼时的记忆,我们知道的就更少了。”   杨枝差点直接站起身去找黄衣青年,揪着他的衣领问个究竟。   江州, 兽潮,姓杨,还有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他的身份。   细细想来,当初她虽然给家人收殓了尸身,但那个时候,他们的肢体都已经被大火烧得纠结在一起,完全不成人形,她根本数不出来那团焦黑的东西里到底有几只脚几只手。她只以为弟弟也跟着死去了,但没准,他逃了出来?   杨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她必须要弄明白他的真实身份,如果他真的是弟弟,她绝对不会再遗失他。   她很想立刻上去问清楚,但转念一想,不行,若是他没有失去记忆,他们对一对过去的事情,真相立刻就出来了。但他失去了记忆,她这么贸然地说自己可能是她姐姐,他不一定相信她是真的想认亲,反而有可能怀疑她的意图,他能把商号做得很大,不会是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   她需要细细打算,慢慢地探清他的身份。   杨枝对着火堆,默默地想了很久,在火堆发出一声细小的爆裂声时,杨枝果断地站起了身,转身走到了林秀所在的火堆前。   林秀看上去不太精神,有些疲惫地对着火堆,但见杨枝来了,还是礼貌地抬头看她:“姑娘有何事?”   杨枝细细地打量他,他的长相确实很俊秀,虽然不再是少年人,又是多年行商,但看人的时候眼神却出人意料地温润,能够想到他年纪小的时候一定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   杨枝心里一痛,不管他是不是她的弟弟,他因为妖兽家破人亡丢了条腿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虽然心里有些难过,杨枝还在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对他一抱拳:“我听方才的护卫说你要去江州?”   林秀点头:“是的,姑娘的意思是?”   杨枝:“我是修仙之人,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江州,但不熟悉去那边的道路,不知道可否和你同行,路上如果遇见妖兽,我可以帮着解决。”   对现在的人来说,外出时能有一位修士跟着,安全度提升了不少,林秀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其他人就眼睛一亮:“老爷,是修士啊,答应她吧。”   林秀没有因为身边人抢答而呵斥他们,嘴角还浮现出一抹笑意,对着杨枝拱手:“如果姑娘不嫌弃我们脚程慢,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和叶红玉夫妻分别后,杨枝便跟着林秀一起朝家乡走去,这一路上,杨枝一直想要弄明白他的身份,没事就会明里暗里地询问他的过往。   可惜,确如当初的护卫所说,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屋里杨枝问了什么提起什么,都无法勾起他一点儿触动。她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自己叫“杨枝”时,他也只是笑笑,表示知道了。   情形如此严峻,但杨枝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她记得自己的弟弟的后背上有一个圆形的胎记,只要林秀的后背能被她看一眼,她立刻就能辨认出他是不是自己弟弟。   但是,林秀作为一个男子,她是女子,他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她看到后背。   她当然也想到了偷看,她一个修仙之人,在他沐浴的时候跳到屋顶掀开瓦片自然就能看了,虽然可能会看见不该看的画面,但她并无别的杂念,他又可能是她亲弟弟,应该……没什么吧?   可惜,她等了很久,居然都没逮到一次他一个人沐浴的时候,他大概是长在北方的缘故,每次洗浴总是和护卫们一起去城镇里的汤池,她总不至于跑到男汤池那边大大咧咧地偷看。   若是被发现了,尴尬倒是小事,就算她法力通天,只怕也立刻会被赶走,毕竟寻常人谁能留一个女流氓在身边?   杨枝为了这事,愁了很久,一直到了江州都没找到答案。   站在城门前,眼看着就要分开了,杨枝不得不厚着脸皮对林秀说:“我在江州没有住址,能否叨扰一段时间?”   林秀在这边有座府邸,他和她说过一次。   杨枝这话一出,其他的护卫眼神就不太对劲了,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促狭味道,她知道,她这样的穷追不舍实在惹人怀疑,若是不知其中真相,必然以为她对林秀有什么想法。她没法解释,只能装作自己没看见。   所幸林秀的反应倒是很自然,他对着杨枝笑了笑:“居然被你先说出来了。这一路辛苦杨姑娘斩杀妖兽,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刚刚还在想,你在这边没有住处,我那边空房又有许多,不如邀请你到家里住着,总比住客栈要舒服许多。而且——”   杨枝问他:“而且什么?”   林秀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看见杨枝姑娘总觉得很亲切,好像是自己的姐姐,让姐姐住在家里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杨枝被他这句话说得呆了片刻,差点眼睛一热流出泪来,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林秀一定要是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一定要活着。   去了林府,林秀一瘸一拐地亲自送杨枝来到一个院落里,帮她推开门:“这就是你的房间,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吩咐侍女送来。”   杨枝点头,转身担忧地说:“你不用再送了,回去吧,这些日子在外面行走实在累人,要多休息。”   林秀对她一拱手:“好。”   杨枝这就转身进房间,虽然主人常年不在,但房间内打扫的很干净,她走到屋内,找到茶壶,准备给自己烧壶热水喝,但手指还没摸到茶壶,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桌上的东西。   在一个瓷盘里,几个草编的蝴蝶蟋蟀正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原本碧绿的身躯已经枯黄无比,但眼睛那里有一个红印殷红如初。   不会错,这是她编给弟弟的。   天下的草编蝴蝶太多了,但只有她曾经捡到一颗红石头,磨碎了加水给蝴蝶点眼睛。   它们在这里,所以,林秀一定是她弟弟!   杨枝片刻都不能忍耐了,她放下茶壶,一把拿起其中一只,破门而出,直直地朝院外冲。   她没有冲出去几步就看见了林秀的身影。   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弯腰喘气,看上去完全没有刚刚的体面和从容,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一双手正在揉自己的腿。   他听见杨枝这边的动静,远远地回头看她,居然还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有什么事情吗?”   杨枝握着手里的东西,步子缓慢而坚决地走向他,在他面前摊开手:“你还记不记得这是谁给你的?”   林秀的眼中一片茫然:“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一直随时带着它们,只是后来长大了就弄丢了,原来在你的房间里吗?”   他一直带着它们。   他虽然腿残了,但还能长大,如今还能坐在她面前对她笑。   杨枝再也忍不住了,她也不管林秀有多么惊愕,周围路过的侍女护卫眼神多么惊奇,她一把抱住了林秀,难过又高兴,激动得流出泪:“这是我编给你的,我是你姐姐,亲姐姐,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   林秀无措地被她抱着,只能拍她后背:“杨枝姑娘,杨姑娘,呃,姐姐?你别急,慢慢说。”   杨枝却说不出话,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愧疚,她一个人在山上折腾自己的事情,为了情爱辗转反侧,但她的弟弟却一个人在人间挣扎,他走动都不方便,走到今日,比别人多受了多少罪?   她擦了一把眼泪,握着林秀的胳膊,认认真真地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在丢下你,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去世。”   哭过之后,杨枝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所有的猜测和证据都说了出来,林秀一直都在聆听她说话,脸上有过思索回忆的痕迹,但没有丝毫的怀疑。   大概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杨枝结束了自己的述说,看向林秀。   林秀的双眼一直都在看着她,杨枝从那双眼睛里能看见她自己,好像也能看见他们的娘,他们姐弟二人的眼睛都生得像娘。   片刻后,林秀朝着杨枝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姐姐,我原来叫什么?”   杨枝差点没出息地又哭了出来:“杨青雨,过去你叫杨青雨。”   相认后,他们并没有聊太久,林秀虽然竭力地像装的如常,但他的脸色确实看着不太好,杨枝不忍心拖着他说话,便做主把他送回去休息了。   她一个人走出弟弟的房间时,只觉得心情和刚下山时又有了不同,除了快意畅然,多了一份暖意。   她想给他准备一份见面礼,虽然已经同行了这么久,但在那一路上,她只是一个同行客,所说所做都不是以姐姐的身份。作为一个姐姐,她要送他什么,以慰这些天的分离。   送什么呢?   杨枝思索了很久,才下了决定,她问了侍女厨房在哪儿,而后就朝那里走去了。   傍晚时分,杨枝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林秀的房门前,门内已经亮起了烛火,显然他已经醒了。   杨枝敲门:“弟弟,我能进去吗?”   门内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杨枝稍等片刻,门居然开了,林秀直接给她开了门,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姐姐,你来找我?”   杨枝用下巴使用她端着的东西:“我做了些饭食给你,你睡了一下午,不知道用餐没。”   “没有。”   林秀说着,一把端过盘子,杨枝看他摇摇晃晃的步伐,把盘子又抢了回来。   林秀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些,转身笑着对她说:“姐姐,你觉得我残疾了,怕我把盘子打翻吗?”   杨枝摇头:“盘子打翻就翻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受累,我离你而去这么多年,只想多使点力气照顾你。”   林秀没有再说话,慢慢地坐到了桌边。   杨枝坐在他身边,对着盘子的东西说:“吃吧。”   林秀点头,拿起筷子,首先夹起来一个圆圆胖胖的兔子包,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很好。”   杨枝突然心酸了起来。   为了这个兔子包,她下午折腾了很久,天气还凉,面剂发酵慢,她专门烧了热水看着它,生怕它赶不上她和弟弟重逢后的第一顿饭。   杨枝看着弟弟,缓缓地说:“那天,我带了很多东西给你,其中就有这个兔子包。可是我没能回去。”   那天之后,他们分别了十几年。   “但我一直没忘,我知道这个兔子包不是过去那个了,但是我还是想给你。我这么多年没能在你身边,不知道你过的这么艰辛,以后我会给你做更多的东西,一直陪着你。”   “姐姐,”林秀看着她,“你是想要弥补我吗?”   杨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么大的人了,头发还是那么软:“我是心疼你。”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都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了。   他们这边姐弟情深的时候,千里外的玄冥山内,却是另外一番情境。   靖安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正在写字,眼皮都不抬:“你问我再多次也无用,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是要突破了,还不找个清静地方闭关?”   图南站在他面前,两只手捏得很紧:“姐姐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不信。”   靖安笑了,放下毛笔看他:“你为什么不信?她一直和你关系更近,不也没告诉你?”   图南被他堵得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才说:“她要是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   靖安没好气地看他:“我没事也出门,你怎么不担心我在外面出事了怎么办。滚滚滚,别耽误我修心,你有这个时间天天磨我,不如多去教教师弟妹。”   图南再次沉默了,这一次,他倒没有再说什么,憋屈地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待他走了之后,靖安才抬头,看着房门片刻,摇头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着十二点前更新的,没想到感觉来了就多写了些,不过写到现在感觉有点胸闷,发上来我就睡了,大家拜拜。 第42章   “姐姐, 你今天给我带什么回来啊?”一个小男孩躺在床榻上问杨枝,他太瘦了,脸色又黄, 但一双眼睛却黑黝黝的,看人的时候像条小狗崽。   “不知道, 得看那边厨娘做什么,不过肯定会有馒头的, 我一定挑一个最圆的带回来给你。”   小男孩吃力地朝她点头:“等你回来,我肯定能烧好热水,我们一起泡着吃。”   杨枝故意板着脸:“你别乱动, 小心站不稳把房顶烧了,我没回来的时候你睡觉就好了, 睡着了就不饿了。不过实在饿了的话,被褥下面我压了一个干面饼, 你咬两口磨磨牙。”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笑容:“我会等你回来一起吃的,要早点回来啊。”   “嗯。”   ……   杨枝从梦里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她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有点湿漉漉的。   她又躺了一会儿,反反复复地想下山后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顺利得不真实, 所有的巧合都恰好地帮她找到了弟弟。那么多的路, 她偏偏走到了叶红玉客栈所在之处, 她夫君又偏偏失踪,偏偏被弟弟救下,偏偏躲到了同一个庙宇。   她真的很幸运啊。   杨枝感慨一声, 起身,洗漱之后就去找林秀一起吃早饭。   刚刚推开院门,她就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着她坐在门前的游廊上,他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推门的声音,仍旧靠着栏杆。杨枝轻声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居然闭着眼睛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稳,眉毛皱着。   他怎么坐在这里睡觉?现在天还凉,这会儿还有晨露,睡久了要生病的。   杨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阿弟,别睡了,醒醒。”   林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姐姐。”   杨枝问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林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来叫你吃早饭,但你还没起,我就想坐这里等一会儿,没想到睡着了。”   杨枝愧疚起来:“是我起迟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嗯。”林秀转过身,站在她前面给她带路,杨枝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在竭力地维持自己的身体,想要尽量地走得平稳一下,只可惜腿部毕竟和常人不同,上身有些摇晃。   杨枝鼻子又是一酸,她没说什么,只当做没看见,肩并肩地坐在他身侧,边走边问他院子里的摆设由来。   血缘关系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甚至林秀连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忘了,但他们走在一起时,那种无需培育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来的亲近感简直无法形容。   杨枝专心地在宅院里陪了林秀一个月,她不主动外出,时间主要用来给他做饭。偶尔来人谈生意,或者林秀要出去看铺子,她也都陪着他,林秀每次都大大方方地和别人解释杨枝的身份,还每次都说他姐姐是修士。   杨枝每次见他看着虚怀若谷地说着那些炫耀的话,总觉得自己的弟弟好像还停留在七八岁,没有长大。   清明时,他们一起回到过去的杨家村,给父母上了一次坟。杨家村的土地已经被周围的其他村落开垦吞并了,只要一座座聚集在一起的坟墓还立在田间地头,永远互相陪伴着。   站在坟前,杨枝沉默了很久。   林秀在她身侧,奇怪地问她:“姐姐,你在想什么?”   杨枝:“想到了那天,我在路上见到妖兽,一只只地朝人扑过来。你肯定不记得李四叔了,但他为救我死了。”   林秀看着她:“所以呢?”   杨枝深吸了一口气:“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在山上主要学的是阵法,我会一个阵,可以保住无数人的姓名,让许多村落都能好好地繁衍生息。我想从今天开始,为江州一带的村落布上阵法,等布完了,再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弟弟——”   她小心地说:“这样的话,我在你身边的时间可能会少一点,但是我会御剑,每日都会回来。”   林秀笑着说:“你觉得我会小心眼的把你捆在我周围吗?放心吧姐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只会支持你的。其实我本来就没有那么需要别人照顾,这么多年在外我一个人也过来了,是你这段时间太愧疚了。”   他的眼神很清澈:“你不知道我活着,我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我们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杨枝听他这么一说,一方面欣慰,一方面却又更加难受了。   这一天之后,杨枝开始布阵,因为要出门,不能随时护卫在林宅中,她首先给现在居住的院落布上了阵法。完成之后,她走出家门,正式地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无论到达哪里,只要她说出自己的意图,并告知只需要水井鲤鱼和石头这个阵法就可以完成,没有一个人不是期待支持的。   有时候,杨枝经过自己刚刚布过阵的村落,远远的就有人朝她打招呼,问她喝不喝水吃不吃饭,还有人刚杀了头猪要分她一只猪腿半个猪头,她不要,那个人非给,杨枝被这种热情吓得爬上剑就跑。   最可怕的是她下雨的时候路过城隍庙躲雨,在城隍像一侧乱七八糟的小城隍像家神像仙女像里,她发现了一个刚捏的女性雕像,背后刻了一个杨字,看起来是刚刚被供奉过来的。   她对着那个雕像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拿走吧,不合适,没准供奉的人发现丢了还要捏,放着吧,也不合适,别人供奉她算是什么道理?杨枝团团转了许久,只能对着城隍一拜,当做自己从没来过,逃跑了。   虽然经历的事情确实多了一些,但整体来说,开始布阵之后,她收获了许多有趣的经历,心里也愈发的平和自足。   她确实剑法不行,杀不了多少妖兽,但这样的阵法照样可以守护一方百姓。她活多久就可以布多久的阵,直到她死,或者直到所有的地方都已经不再需要她的阵法。   半年后,江州一带村落基本布阵完毕,刚好赶上了弟弟的生日,杨枝决定休息一天好好陪他。   但她的计划被打破了。   杨枝早上起来,刚刚去厨房揉面,忽然听见有人朝她这边快速跑动。她奇怪地直起腰,走出厨房,没两步就被一个半大孩子抱住了腿。   那个少年满脸泪水浑身污渍,边哭边说:“杨娘娘,你去看看吧,昨天夜里不知怎么阵被破了,我们村被妖兽袭击,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活着了!”   杨枝完全没有精力管“杨娘娘”这个称号是怎么得来的,她一把拉起他,声音沉稳:“别哭,跟我说清楚是哪个村,去的路上再和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得到准确的地址之后,杨枝对着身边的侍女喊了一声:“告诉阿弟,我有事要出去,他在家里等我。”   说完,她拽着少年的腰带,把他扯上不悔剑,立刻御剑走了,一路上,少年才哆哆嗦嗦地和她说了所有事情。   “昨天白天还都好好的,临睡前我还去看了井里的鲤鱼,为了防止鱼死,我们村投了五六只下去,每只都游得很好。可是夜里突然法阵就没了,妖兽来了好多,在村子里到处吃人,我逃了出来,但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杨枝心里觉得不对劲:“我的阵法只要布下的绝对不会突然消失,是不是有人动了哪里?”   “村子里谁也不会动那些东西,谁都知道动了就可能会死。”说到这里,少年满眼的疑惑。   杨枝也想不出缘由,只能说:“先去看了再说。”   毕竟离的不远,杨枝很快就到了那个地方,还未降落,就听见了许多人的哀嚎,有些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有些人无力地躺着痛吟。   见杨枝来了,有人哀哀地叫她救命,有人抱着断肢满眼不信任地看她。   杨枝没有说什么,对于任何人的不信任,毫无条理的自我辩解是没有效果的。她要把可能还藏在村子里的妖兽找出来杀掉,找出阵法失效的原因,补好阵法,防止下一波妖兽来袭。   杨枝从戒指里掏出药粉,分发给还能活动的人,让他们先给那些能救的人止血,她提着剑一个人朝着村内走去。   她在牛棚和废屋中各自找到了一只妖兽,它们把人拖入其中正在吞吃,杨枝一剑把它们杀了,她的衣裙满是污血,她看都不看,继续寻找其他的妖兽。   但是没有其他活着的了,她杀掉的加上之前被这里的人协力杀死的,这个村子只进了四只。   虽然这个数量已经足够对一个村子造成巨大打击,但对于真正的妖兽潮来说就太少了。   妖兽也有一定智力,如果没有十几只聚在一起,它们一般只会在野外游猎,很少真的进村。   可这几只怎么会直接袭击这里?   杨枝一路走到了水井前,低头一看,她的瞳孔一缩,下面的鲤鱼居然全都死了,每一只都翻着肚皮漂浮在水面上。   这一切都是人为的。   杨枝站在井边,心中混乱,谁会这么做,这么做谁能拿到好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杨枝一步步地走到了伤员暂时聚集的地方,因为房屋已经被损毁许多,伤员都被安置在打谷场的空地上。   杨枝到的时候,一个大汉刚刚被抬出去,显然是没撑住死去了。   杨枝满心的不解和恨意,到底是谁干的?   她的想法刚落,村道上远远地过来几个修士打扮的人,他们看上去很奇怪,打扮得过于正式,但身上的修为只能说有,多高却不见得。   杨枝这会儿把剑收了,满身血污地站在树后,他们没有看见她,直直地朝着打谷场的正中心走,领头的那个中年修士边走边叹气,朝着众人惋惜地说:“法阵破了?”   “唉,我早就和你们说过,天下哪有永远不破的法阵,现在好了,酿成如此惨剧,早知有今日,还不如和过去一般,我们兄弟几个在这里护着这个村子,你们虽然要交些钱粮,起码能保住命啊。”   杨枝在树后捏紧了双手。   她早就听说过江州这边之前有些修士会和农户达成协议,修士保护村子,农户供给他钱粮。这交易本来没什么不好的,各取所需,但有些修士修为不高,收取的东西却不少,压得人喘不过气,更有甚至,要求农户以妻女供养,简直丧失人性。   她布阵之后,这边的修士便没了许多供养,她能想到会有人恨她,但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坏她名誉,破坏阵法,甚至把人命当成筹码。   简直荒唐。   那边又在放肆地说:“一个丫头片子说给你们布阵防妖兽,那是跟你们玩,拿你们练法阵得名声呢!”   这时,杨枝捏着剑,冷着脸从树后走了出来:“你把这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杨枝要升级了,她会是最强的那个人!   以及下章弟弟对上臭弟弟。   以后争取下午写文更新吧,调整作息,我希望我明天下午六点更新,许个愿。 第43章   杨枝没给那个人说话的时间, 语气中满溢着怒意:“是你们把井里的鲤鱼都毒死的?这些妖兽,也是你们豢养了放进来的,是不是?”   那个人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脖子又梗了起来:“谁说的,你少在那儿污蔑我!你的阵法破了, 推到我头上,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杨枝冷笑出声:“所以那些鲤鱼是我自己投毒弄死的?你们是不是想把别人当傻子看?”   “我本来以为你们好歹算人, 不至于拿别人的命开玩笑,却没想到和鬼也没区别了。好好的修士,无论做什么都比常人好活些, 偏偏还贪心不足,想做土皇帝。我今日若是放了你们, 日后还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大祸。”   杨枝和那人说话时,和他同行的那些人早就虎视眈眈的围住了杨枝, 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若是放在以前,杨枝根本想不到自己还会和这么多人对打的一日, 她这么多年的修行重点从来不在和人打架斗殴上,但人生境遇如此, 走到了这一步, 她退不回去,也绝不想退回去。   她从后背干脆利落地把不悔抽了出来。   见她一动, 那些人立刻抄起自己的武器, 从许多方位同时朝杨枝攻来。   那些人的武器织成了一张刀光剑影的网, 从四面八方笼罩着杨枝, 她虽然不觉得自己会死,毕竟她的修为比他们高一些,但受些伤应该也是难免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 她的身手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比之前强出了不少,即使在那么密不透风的攻击中也能一眼看清破绽,完美躲避,再飞快的还击。   同时,她觉得自己灵脉中的灵气好像比之前充沛不少,去年这个时候,他的灵脉也只如池塘,能用,但用着用着就见底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大海,无论怎样消耗都完全没有干涸的感觉。   杨枝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但这个时候她也不需要想,她的首要任务是把这些人全都教训一顿。   她并没有消耗太多的时间,这场战斗已经走入了尾声。   那些人毕竟多年养尊处优,虽然聚集在一起时也可以杀一杀妖兽,实力确实不济,即便心里怀着恨眼里淬着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没能伤到杨枝一根头发,反而一个一个的被打倒在了地上。   眼见着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杨枝松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但她还没说出一个字,背后突然传来了破风的声音,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躺在了她身后不远处,装作受伤的普通人,在她松懈的时候狠狠地扔了一个爆裂符过来。   杨枝一时没有防备,被爆裂符炸了个正着,整个人立刻像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的朝前摔了过去,刚好脑袋摔在了一块石头上。   修仙者毕竟皮糙肉厚一点,杨枝没有被摔破脑袋,但一时间也是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要站起来,但稍一抬头就想吐。   她晕晕乎乎地听到身后有孩子惊声尖叫,大喊着:“杨娘娘!”   那个装成凡人的修士慢悠悠地爬起来,走到她跟前,笑中带着轻蔑:“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今日我教你一个道理,年轻人出门在外记得对长辈要尊敬一点。不要想一出做一出,不然就是你今日的下场。”   说着,他对着杨枝高高地举起了剑,眼中杀意凌然。   杨枝仍旧爬不起来,只能偷偷地把护身符从戒指里拿了出来,攥在手心。   她这边动着,那边的剑已经附上了剑气,要朝她刺过来,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去死吧!”   然后“啪”的一声,一块砖头砸到了她面前修士的后背上。这一下对他而言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其中的挑衅意味是十足的,他立刻被激怒了,扭头:“谁?”   刚刚把杨枝叫过来的那个少年站在一块石头上,满脸怒气地说:“我,怎么了!”   修士狠狠地说:“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我弄死她再说你的事情,不想活了”   说着,他回头,又要杀杨枝,但他的动作又没进行下去,几块石头从几个方向朝他狠狠地砸了过去,其中有一颗正中他的后脑勺,砸得他吃痛地惊叫一声。   他又扭头过去愤怒地巡视所有人,这时,有不少人都用一种饱含怒火的眼神看着她,有站着的,有躺着的,有大人有小孩。   他愤怒地说:“你们都不想活了?”   一个弯着腰的老头子一边跪在地上勒着儿子流血的腿部,一边扭头对他大吼:“是你不让我们活了!我们或许不确定杨姑娘品性到底如何,毕竟相处时间不久。但你我是知道的,我们村里的人就算死在妖兽的嘴下,也绝不会再让你们作为庇护!”   说着,又是一块石头从一位妇人那里砸了过来,正中他脑门:“我家刚修的院子,让你的妖兽都踩塌了,你给我去死去死!”   几只狗也跟着大声地吼叫,只需要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就会撕咬上来。   饶是如此无力的时候,杨枝躺在地上无声地笑了。   人憎狗嫌,大抵如此吧。   这时,她听见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偷偷地从后面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麦芽糖,递给她,细声细气地说:“杨娘娘,给你吃,要好起来哦。”   杨枝没有接过来,只是朝她一笑。   她往日里总觉得别人叫她杨娘娘太羞耻了,她并未做什么,完全担不起这个称号。但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何,小女孩这么一叫,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血脉里好像充满了力量。   杨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初时还觉得无力,但在很短的时间里,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好像天地间所有的风都在推着她行动,顺着她的指挥,她走在平地上却好像飘在天上,畅快无限。   那个修士仍在和那群人互骂,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枝的起身,杨枝无声地走到他身后,一剑,捅穿了他的腹部。在他吃痛倒下的时候,她一个一个地把就要爬起来逃跑的人抓了回来,在同样的位置给了所有人一剑。   她选的位置很好,只会破坏他们的灵脉,却不会让他们死去。   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太久不做人,以至于觉得自己可以把凡人当猪猡杀。可如果有一日,他们失去灵气,跌落凡间,甚至因为过往被所有人厌弃看不起,他们又比谁强?   原本把人当成猪狗的人,反过来被别人看得猪狗不如,这对于他们而已才是最大的惩罚。当然,如果有人想要报家人的仇,对他们做出什么处置,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她管不着。   杨枝做完这一切,收回了剑,准备看一看众人的伤势,她还没走出两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嘶吼。   “你以为你赢了?”那个人说着居然大笑起来,“你把我们弄死了又有什么用?整个江州讨厌你的修士不是只有我们几个。我们知道伤不了你,但你的家人可就另说了。”   杨枝的瞳孔紧缩了,她回头,脖子里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你说什么?”   一位修士朝着她恶毒地笑着说:“我们去了二十多个兄弟,你要是回去快点,没准还可以给你弟弟收尸!”   杨枝:“……!”   御剑回去的路上,杨枝的浑身上下好像都被覆盖上了冰雪,她的脖子里好像被灌进了数九寒冬的风雪,忍不住地朝里缩,牙齿都在打颤。   不会的,弟弟不会有事的。   他这么多年的经商攒下了不少法宝,关键时候肯定能救自己一命。说不准见势不好,他早早就地躲走了,她曾经在他的卧室内还布下一个小阵,只要他身处其中启动法阵,别说是人是鬼,连杨枝自己都进不去。   但那些人要是骗他呢?骗他自己是好人,或者要和他谈生意,在很近的距离袭击,那怎么办?她早上说要给他过生日,做长寿面,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小的时候让他在家里等他,后来出事了,今日也让他等她,难道又要和过去一样吗?   杨枝风驰电掣地御着剑回到了林宅,远远地一看见宅院,她心都抖起来了,墙倒了,门前的石狮子也碎了,地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迹。但降落之后,她安定了许多,有几个护卫正在清理碎石,见她来了,虽然神色紧张,但还在正常范围内:“您可算回来了!”   杨枝飞快地问:“我阿弟现在怎么样?”   “受了惊吓,但是还好,在主厅等你呢。”   杨枝快速地跑到了主厅,远远就就看见林秀的身影,他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一个杯子,眼神有些呆滞发愣。   杨枝三步并两步地扑了过去:“你没受伤吧?”   林秀反过来抓住了杨枝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杨枝一时间居然没说出话,他还有精力关心她,看来没事。   她和林秀并排地坐着,讲述了一遍自己在外经历的一切,当然,省略了许多步骤,只是把她把所有人都制服的那一段说得比较完整,免得他担心。   说完之后,她才问:“阿弟,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也告诉我。”   林秀睁着一双温善的眼睛和她说:“你走之后不久,就有人来了,说是谈生意,但一进院子就开始行凶,那个时候侍女护卫要逃命,我身边没人,有一个人拿着剑要来杀我。”   杨枝忍不住地捏紧了手:“然后呢?”   林秀朝她笑了笑:“有个人忽然从天上落了下来,救了我,我看他风尘仆仆,便留了他在此休憩一夜,他同意了。”   杨枝好奇地问:“那个人是谁?你描述一下,或许我认识?”   林秀:“他是用剑的,剑身细长,上面有蓝光,他也穿的是蓝色衣服,比我略微高些。诶对了……”   杨枝隐隐地觉得不对,:“什么……?”   林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他是下山来找他姐姐的,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在外行走,喜欢穿青色衣服,会布阵。姐姐,和你很像呢。”   这是图南?   他下山找她了?   杨枝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他:“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林秀的唇角含着一个微笑:“我说有,但那是我亲姐姐,她只有我一个弟弟。”   杨枝:“……”   林秀的脸偏向她,在很近的距离看她,眼里一片依赖和亲近:“姐姐,我这么回答没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过渡章结束,属于图南的修罗场开始了,今天臭弟弟输了,弟弟得了一分。   *   今天好早!!! 第44章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噢。   杨枝摸了摸他的发顶:“没问题。”   她和图南的姐弟缘分不过是特殊时期相互依偎才结下的, 现在,他的仙路辽阔,不需要凡尘俗事来干扰, 而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弟弟。   天长地久有尽时,他们差不多到时候了。   杨枝对着林秀道:“我一身衣服都脏了,回去换衣服, 你若是受了惊吓,回去歇一歇。”   林秀朝她点头, 杨枝便一个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洗去一身尘埃,又换好了干净衣服, 本该是神清气爽的时候,杨枝却觉得心思杂乱,坐在椅子上把一个小茶盏转来转去, 骨碌碌地没个停歇。   弟弟把图南留下了, 这个院子不算太大,能留人歇息的只有离她不远的一处院落, 她只要出门转个弯, 立刻就能过去看到他。   她要不要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她当然可以装作自己完全没猜到他来了。但他下山来寻她, 就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停留,她若是真不知道就算了, 但既然知道了, 总该去见一面, 让他别找了。毕竟即使他们之间发生过再多事情,过去的姐弟情谊不算假。   他来找她,大概只是担心她的安全,她让他看一下, 劝他回去,她作为同门师姐的情谊就算尽到了,一直耿耿于怀左右摇摆反而显得她太在乎。   杨枝拿定了主意,把茶盏放到桌上,推开门走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在一个路口先碰见了林秀。   他正拿着一个账簿模样的东西,听家丁的汇报,像是在清点损失,见杨枝从这里走过,他便放下账簿,瘸着腿吃力地朝杨枝这边走来:“姐姐,你是要去厨房吗?”   杨枝见他这个行动不便的样子,没等他走到身边便快步先过去,扶住他。扶稳之后她脑中才回想起林秀刚刚说了什么。   她这才发现,她面前的岔路刚好通向两边,一边是厨房,一边是图南所在的院落。   她有些尴尬地说:“我不是去厨房。救下你的那个人我应该认识,我想去当面对他道谢。”   林秀没说话,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她,虽然他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但眼神却和小的时候一样。   他小的时候就是很乖的小孩子,父母安好的时候,他从不出去胡闹,总是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等她回来带他玩。她有的时候回来的早,带他出去采野花打野果,他高兴得满眼发亮,有时她回来的迟又累,只想休息,他也不埋怨她,眼睛没有那么亮,但还像小狗一样看她,颠颠去跑去给她烧热水喝。   这会儿,他的目光就像小时候听见她说不出去玩了的时候一样,有短暂的失望低落,但信任依赖却是不变的底色。   她本来觉得自己去找图南没什么问题,此刻却突然觉得非常抱歉:“等我回来就给你做长寿面,我没忘,我说了给你做一大碗的。”   林秀点了点头,而后便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家丁,对杨枝说:“我和你一起去。那会儿死里逃生,没怎么和他道谢。”   杨枝虽然觉得她和图南之间的谈话林秀听着不太合适,但她毕竟没有合适的理由拦着林秀,况且她因为长寿面的事还有些愧疚,只能带着他一同前往,两人一道朝着图南的居所走去,在他的门前停下了。   杨枝深吸了一口气,才敲响门扇,笃笃的声响传入屋中,也在她心头回响。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谁?”   杨枝本想说“我”,但真到开口的时候却有一瞬的哑然,这一迟疑,林秀便抢在前头说了:“我姐姐听说你救了我,要来谢谢你,能不能开门?”   屋里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有人一边开门一边冷淡地说:“不用谢我,我不过是——”   门开了,图南的脸露了出来,他一身旧衣衫,春生配在腰间,长长的剑穗垂下两朵相互缠绕的蔷薇花,抬眸的时候,眼神不变,如同一潭死水,看人像在看石像。   但看清杨枝的时候,他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这是他们分别大半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一时都无言,耳边只能听到风过屋檐吹动树枝的声音。   “姐姐……”图南终于叫了她一声,眼中含着不敢置信,朝她走了一步。   杨枝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身边的林秀疑惑地问:“姐姐?”   林秀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他于是扭头问杨枝:“姐姐,他在叫谁姐姐?”   杨枝:“……”   她无言的时候,图南和林秀看着彼此,俱是一脸莫名其妙,好像都不明白对方是从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来的。   杨枝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好像脚踏两只船被发现了,缓了缓,她对林秀答道:“他是在叫我。”   她愧疚地对林秀说:“不好意思,我之前没和你说我在玄冥时候的事。他是莫家的小公子,莫家就是我过去做活的那家。那个时候,妖兽把莫家的人也都杀光了,我便带着他一起去了玄冥,认了他做弟弟,他下山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林秀听了她的解释,视线反复在她和图南之间转换,一时间没说话。杨枝被他这反应弄得有点不安,但没多久,他居然笑了,毫无芥蒂对着她说:“没关系。”   杨枝还没说什么,林秀便转身对着图南鞠了一躬,满怀感激地说:“我要谢谢你,你在我和姐姐失散的时候一直替我陪在她身边,虽然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如果我这里有任何你想要的法宝,直说便是。此恩此情我必然报答。”   图南一副还没有醒过神的模样,听林秀此言,他才皱了眉,朝后一退:“我不要。”   他后退,林秀只能朝前又进一步,满眼真诚地说:“我是真心感谢你的。”   图南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用你感谢。”   气氛突然有些凝滞,林秀无措地回头看杨枝,看上去无端地可怜。杨枝没办法,叹了口气,拍拍他后背:“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他说,说完就走。”   林秀没有拦着她,他目光担忧地看着杨枝,又看看图南,最后才说:“那我走了,姐姐,你记得我的长寿面,面一直在那儿,再发酵都可以做成包子了。”   杨枝点头:“放心吧。”   眼见着林秀一步步地走了出去,杨枝才转身,对着图南语气平和地问:“你来做什么?”   图南朝她一步步地走进,直到两个人的衣角都要被风吹拂在一起才停下,他低下头,眼里好像只看见了她一个人:“你一个人下山,没有告诉我,走了这么久,音信全无。”   他的眼神好像一瞬间就把她带回了过去的岁月,那样亲密无间的时光。   “久吗?”杨枝问。   “还不够久吗?”图南回答的声音里略带委屈。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但杨枝听着莫名地有些想笑,她不是觉得图南可笑,是为自己的过去而喟叹。   这并不是他们之间分别最长的一次,过去,她在山中等他,等过比这还久的时间,但那个时候的图南回来之后便要走,好像无所谓这么久的分离。   现在她猛然明白,时间不是一个固定的尺度,它在等待寻找的人心上最长。   她一时出神,图南又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万一你有事情怎么办?”   杨枝朝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出一段距离才说:“我没事,好好的。我现在修为比之前好许多,妖兽能杀,心怀叵测的恶人也能制服。我还找到了我亲生弟弟,对我来说这段日子过得挺好。”   她心平气和地对图南说:“你来找我,我很感谢。不过你看到我好好的,应该可以放下心回去了吧。”   “你和我一起回去吗?”图南垂着头问她。   杨枝摇头:“我不回去,我刚下山没多久,况且我弟弟在这里,我扔不下他。”   图南很快地说:“那我也不回去。”   杨枝愣了愣:“你说什么?”   图南:“你不回去,我就也不回去,我陪着你。”   他的回答让杨枝都觉得有些好笑了:“你陪我?我这里没有妖给你除,也没有灵气满溢的宝地供你修行,只怕会耽误你修行。况且我一个人好手好脚,要你陪什么?”   图南理所当然地说:“你一个人危险,万一遇上太多妖兽怎么办?我不回去。”   他说话时,眼中一片笃定,看她好像在看一个无力自保待救的凡人。   杨枝:“……”   她素来说话喜欢留三分余地,不爱讥讽人,但这会儿却忍不住地冷嘲热讽:“你不回去,因为你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受伤死掉?”   图南好像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能点头。   杨枝握紧了拳头,毫不留情地说:“可我就算死掉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现在不散,还能永远不散?我今日不死,过百年也会死,到时候难道你要去阴曹地府陪我?”   图南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表情像是一个从来只被娇惯的孩子莫名被家人甩了一巴掌,在痛叫出来之前是漫长的迷茫,茫然到缓不过神。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百感交集,她偏着头,咬着牙,没看图南:“既然你找到了这里,那我就和你直截了当地说了。图南,你或许不懂凡间的亲人该如果相处。你若是我真的弟弟,你来我这里,我当然也能留你,接待你一两日不是问题,但时候过后,我们自然就会分开,各自走在自己的路上,谁也拦不住谁。”   对她这番话,图南更加醒不过神了,他皱着眉,焦急又无措地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恍然大悟了,可他问杨枝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以为你早就好了。”   生气?   杨枝登时觉得无力起来:“算了,你根本就不明白。”   她已经决心甩脱过去的一切爱恨情仇,只想朝前走去,谁也拉不住她,谁也别想让她回头。他这样缠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会提醒她过去发生了什么,即使她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动摇,但哪怕一刻钟的时间浪费在对过去的感怀中,她也觉得可惜。   她下山,不是为了换个地方和他牵扯。   杨枝走进了图南,伸手按在他肩膀上,在他的眼睛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她把他推进了房间,而后,她两只手抓着门把手,对图南平心静气地说:“你要是为我好,明天就回去吧。”   说完,她就合上了门,但门没被关严,在最后一瞬,图南蓦然把手伸了出来,卡在门缝里,他的动作太突然,她差点把他的手都给夹到了。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莫名心头一股火起:“你干什么!”   图南在门后死死地盯着她,执拗地喊:“姐姐。”   “……”   图南隔着门缝看她:“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这样可不可以,我在你身边一个月,这一个月我陪着你出行,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没有危及你的性命,我就只在你身边看着,连你跌倒我都不扶你起来。这一个月过后,你若是平平安安的,我就离开,永远不再打扰你。”   杨枝脱口而出:“你——”   你把我当成小孩子?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问题从她心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到了嘴边又都被她吞了回去。她很少见他这个样子,尤其是这两年,他的七情六欲已经比过去淡漠了许多,能这样委曲求全,实在让她意外。   即使她自恃已经想开了,一时间也忍不住地有些难过,不是为他,是为过去的自己。若是在前些年,他能这样依恋她,那时候的她该多高兴啊……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她又已经清楚地知道,他的一切依恋都来自于习惯。   杨枝叹了口气,她突然觉得无奈。   是她走的太突兀,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但这不是问题,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习惯她不在他身边。他说一个月,那就一个月好了,让他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了他就会死于非命。用一个月换他永不打扰,也算是个划算的买卖。   最后,杨枝道:“我答应你。”   “一月为期,若是结束之后我安然无恙,你自己离去,不要我来催。”   图南看着她,缓缓地说:“……好。”   杨枝转身要走,却又回头:“今日是我弟弟的生辰,晚饭会在前厅吃,到时候会有人来叫你。你毕竟救了他,我还是感谢你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说,这会儿还能加菜。”   图南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语气有些低落:“你们不必互相替对方和我道谢。”   杨枝:“……你有没有想吃的,没有就算了。”   图南:“没有,我……”   他还准备说什么,杨枝说了句“没有就算了”而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久之后,图南才关上门,自己低着声自言自语,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上了:“我救他,只是看见了便救了,我这一路上救了不少人,这没什么。我在你身边,也不是什么替他,我只是……我……”   他说着说着便哑火了,眼睛眉毛都皱在一起,有些懊恼的样子。 第45章   “放太久了, 早上那个面团发得太大,这是我另外揉了面做的长寿面。”   杨枝端着一个餐盘放在桌上,把长寿面端到林秀面前:“这碗面给你, 吃了一定可以长命百岁,要一根不剩地吃完。”   林秀朝她笑了一下,却看向餐盘上的另一个盘子:“姐姐,那是你刚做的兔子包吗?”   杨枝点头, 把盘子放在桌上:“那个发面团放那儿不用有点可惜,我就揪了一小把随便做了两个小玩意儿。好了吃饭吧。”   刚做完饭, 杨枝有些不想吃那些油腻的,坐稳之后, 她只夹起一个兔子包放进自己碗里,准备慢慢嚼着吃。   林秀拿起筷子,没有立刻吃面, 却把另一个兔子包夹了起来, 作势要往碗里放,还没放进去, 他忽然道:“莫公子也想吃?”   杨枝这才发觉, 图南的视线莫名地集中在他筷间的兔子包上, 面无表情,只是一刻不停地盯着。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许多年前, 这个玩意儿好像是她从他那里偷拿的。   杨枝登时莫名地尴尬了一把, 对着图南说:“你想吃这个?那我的给你。”   她要给他,却被林秀抢了先,他把那个兔子包直接递到了图南面前:“你想吃吗?那我不吃了,让给你吧。这筷子和兔子包我都没沾过嘴。”   杨枝见林秀这样, 道:“你想吃就吃,我的给他就行了,今天毕竟是你生辰。”   林秀却不答应:“不行,姐姐做了这么多饭菜,太辛苦了,我一口不吃没关系,不能委屈你。”   l两个人正在推让,突然听见图南一声生硬的拒绝:“我不要。”   杨枝应声看去,只见他已经夹了离他最近的那道菜,埋下头在吃。   “哦。”杨枝见他主动拒绝了,松了口气,她忽然想起其他事,便扭头和林秀说:“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图南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我已经答应他了,但还要你同意才行,你有什么看法?”   她那会儿同意的时候只是心头一热,现在却觉得自己做的不合适,毕竟没有征求弟弟的意见。   林秀咬兔子包的动作顿住了,而后才说:“我没什么意见,只是……莫公子什么时候离开呢?”   他这话一出,图南抿着嘴看他,杨枝手上的筷子停在原地。   林秀看着图南,语气倒是很诚恳坦然:“不要误会,不是我着急赶你,不过家中人少,你在此几日我便不需做其他准备。但若是待得时间比较长……”   他的嘴角露出一个笑:“我这就着手招两个丫鬟伺候你,毕竟你对我有恩,我总要找人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姐姐,你说是不是?”   杨枝莫名地松了口气:“不用的,他只待一个月便走了。况且,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惯了,吃饭也少,不用为他刻意招人。”   林秀想了想:“这样啊。”   “那就不另外招人了。”他对着图南抱了个拳,“如果有招待不周之处,希望莫公子不要闷在心里,直接说出来便是。”   图南脸上的表情比方才还紧绷,对着林秀许久,表情有些奇怪的憋闷,最后才开口:“你……”   林秀朝他温和一笑:“我怎么了?”   杨枝坐在一边,觉得气氛又不太对:“你们在说什么?”   “算了。”图南什么都没说,一个人闭上了嘴,低头夹菜,只是看动作,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至此,这个生辰宴才算真的开始,因为刚刚的插曲,三个人都没说话,沉默地吃着菜。   不过,这顿饭大概注定没办法好好地进行,正吃着,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入前厅,走到林秀身边,弯腰附耳,和他说了些什么。   林秀表情不变地听完了所有话,而后便让那人下去了。   那人走后,杨枝问:“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林秀:“姐姐,恐怕我明日要出去走一趟商。”   “这么突然?”   林秀点头:“手下传了消息来,西北的若叶城这些日子妖兽横行。你大概不知道,若叶城是中州连通大食的重要交汇处,许多商贸都在那里交易青金石。”   “青金,被人说是‘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价格一向极高。但若叶如果乱了,青金无法运至这里,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价格必然涨至天价。”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并不严肃,只是轻描淡写中带着一股行商多年才有的笃定。   杨枝却皱了皱眉:“若叶,我只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城市,据说四面都是沙漠。它那么远,又有妖兽作乱,你确定你要去?”   林秀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笑着问她:“姐姐,你知道我最初是怎么发家的吗?”   杨枝不明所以地看他。   林秀表情不变地和她说:“大概九年前,我顶着兽潮,从小路潜入若叶,在那边快要饿死的商人手中用一袋小米换来了等重的整块青金石。我千里迢迢地把它带回中州,卖给了达官贵人,就是这一笔钱让我有了经商的能力。”   杨枝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她只以为是那位收养他的游医留给他钱,让他一点点从小本生意做大,却没想到实情是这样的。   她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经历过多少危险的事情啊。   对着她的眼神,林秀却不在乎地说:“姐姐,你不必多想。这个年代,尤其是我这种腿脚不便,被常人都看不起的人,若要做些什么,就必须豁出命来。况且那个时候我一个人一条命,其实死在哪里,死于岁月煎磨还是怪物口中,没有区别。我当时奋力一搏,赢来今日局面,不也很好?”   杨枝更觉得心酸,劝他道:“阿弟,那是很好,但你的安危更重要。你现在的生意也够挣了。要不然这趟若叶就别去了吧?”   林秀的嘴角笑意未改,眼里却很坚定:“这趟我必然要去。姐姐,我不光是为了挣钱,我还有伙计在那里,危亡时如果不去救他们,不光他们会死,其他为我做事的人也会唇亡齿寒。”   杨枝仍想劝他,但她转念一想,谁能干涉谁的决定呢?   她要下山闯荡,图南拦着她,或许他担心的心情是真实的,但她却更希望他让她自由些。   这种心情放在弟弟的身上或许也是一样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你真要去,我不拦你,但我也和你一起去,你不反对吧?”   林秀眼中也带着笑意:“当然不会,有姐姐同行,这次必然会安全回归。莫公子也去吗?你的修为似乎很厉害,若是你也一起,我和姐姐就更是安定许多了。”   图南头也不抬:“去。”   杨枝看图南的发顶几眼,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埋头吃饭,她以为他神游去了,没想到他还竖着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她无奈地笑笑,也没说什么,这一趟就算定下来了。   三个人就此说定,约定好了明日出发的时候,各自回去休息了。   林秀的院落里前厅最近,首先和另外两人分开了,杨枝和图南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幸好院子不大,他们很快也到了分开的地方。   杨枝只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要转身,身后却突然传来图南的声音。   “我叫你十几年姐姐,你有了亲弟弟,是不是就不认我了?”   她不知道这顿晚饭怎么刺激了图南,本来他们都谈好了,他这会儿又来折腾她,但他的问题倒是很好回答。   她平静地说:“我早就不把你当弟弟看了。”   图南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月光下,杨枝左手拂过路边的细竹枝,她的语气不急不躁,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人心不是水,冷得冻成冰了还可以融化,和过去一模一样。我曾喜欢你,虽然现在不再喜欢,却也回不到只把你当弟弟的时候了。”   说出这些的那一刹那,杨枝好像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整颗心都舒展轻快了许多。   过去她和图南谈起自己的喜欢,即使已经表露过心迹,也还是支支吾吾,忍不住顾左右而言他,好像在说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她喜欢上他的最初是羞愧的,连自己都不理解的,后来是默认的无望的。发觉被骗后,她是认输的痛苦的。但到了现在,她应该是坦然的。   那些情感或许在别人看来愚蠢可笑,但那时候却无比真挚,这就够了。忐忑是真的,不安是真的,可笑是真的,可爱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今日,哪怕当着图南的面谈起她也不怕。   她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直言无隐:“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犹如一团乱麻,理不清,除了一刀斩断没有办法。你或许不明白,但日子久了就知道了。”   图南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才说:“是我多言了。”   杨枝朝他点头,她以为这场话大概说完了,没想到图南低着头又说:“你的事情我不插手,不过这一行我会看着你弟弟的安危,不会让他受伤。”   杨枝朝他一礼:“多谢。”   到这里,两人彻底无话了,默然对立片刻,见图南迟迟不动杨枝便转了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图南在她身后,看了她很久,满身月色如霜,他的眉眼不动,只是手指蜷得很紧。   第二日清晨三人便出发了,江州离若叶太远,御剑也需要一两日,再加上林秀身体脆弱,在空中时间一久便咳嗽不止,他们飞上小半日便要停下休息一会儿。   所以,到了晚间,他们大致只到了甘州,日头渐渐落下了,夜间御剑辨不清方向,他们便落到地上,就地生火取暖。   图南和林秀在生火,杨枝在一边布阵,刚放了几块石头,突然听见在她很近的地方有兽类的吼声。   杨枝飞快地朝后退了几步,他们两人也听见了,立刻走到了她身边:“怎么了?”   杨枝指着一个方向:“那后面有东西,不清楚是寻常兽类还是妖兽。”   图南拿着剑就要朝那儿走,却被杨枝叫住了:“我自己去。”   图南在原地顿了一下才收手,杨枝拿出不悔,灵力已经蕴到了剑上,一旦发现异常,她立刻就能做出处置。   她用剑拨开了草丛,下一瞬,便和一双兽瞳对上了。   兽瞳并不混沌,反而隐约带着光,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兽类,杨枝正要一剑上去,忽然发觉不对。   这确实是妖兽,但却是一只老迈到动不了的,即使见到她提剑来了,它也只是在原地躺着不动,无力地看着她,眼里的光正在缓缓消逝,看着就要死了。   这样的妖兽,对他们三人没有威胁,杨枝便把提起来的心暂且放下了,对着身后的人说:“是只老了的妖兽,已经动不了了。”   图南和林秀才走到她身边。   图南见过的妖兽不知凡几,看一眼就能看出它没有威胁,便转身又回去生火了,只有林秀还在边上好奇地问杨枝:“它要死了?”   杨枝点头:“你看它的眼睛,在慢慢变浑,头朝上昂,四肢在颤抖,许多动物死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林秀弯下腰,细细地看它,一会儿之后,他直起腰,对着杨枝说:“我觉得它有些可怜。”   杨枝却摇头:“为什么你这么觉得?妖兽吃过的人越多就越腥,它虽然快死了,身上的腥味却仍旧这么重,一闻就知害死过不少人。”   林秀眨着眼睛说:“它杀人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既然人为了不饿死杀寻常兽类是对的,妖兽猎杀人又为何是错?”   他这一问有些刁钻,杨枝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但,这或许不是对错问题,是和谁站在一边的问题。”   “我们是人,我们的爹娘都是被妖兽咬死,是妖兽让我们家破人亡。我们未来或许都会有孩子,他们的一生从生到死都会面临妖兽威胁。所以,若是妖兽杀人时毫不留情,我面对它们也不会留情。”   林秀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对,天生敌对的东西,相互杀就是了。”   杨枝隐隐觉得他这么总结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妖兽善行力大,人类善思机巧众多,若是妖兽愿为人类驱使,协力同行,或许彼此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但妖兽必然不愿。”   林秀突然笑了:“为人驱使?人愿为妖兽驱使么?人若不愿,妖兽亦不愿,都是天生天长,谁愿意做奴隶?”   见杨枝皱眉不语的样子,林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过了今夜,明日我们就到若叶了,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安全地进城。但进了若叶城,可能会面对许多妖兽,姐姐,你今夜要好好休息。”   杨枝点头:“我知道的。等会儿我的阵就布好了,我还带了帐篷,等会儿支起来就能睡觉。”   “嗯。”   两个人又随意地说了几句,见图南已经把火生好了,他们便朝火堆走去。   他们走时,那只妖兽已经彻底断气了。   这一夜倒是挺安然,第二日露水刚落,他们便又踏上了行程,快到若叶城时,果然看见了许多妖兽,地上走的,天上飞的,各种都有。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便不再御剑,徒步进城,杨枝这才知道林秀说的小路到底是什么。   若叶城历史太久了,虽然四周都是沙漠,但周围却有许多旧城遗址,林秀说的小路便是在这些断壁残垣里。小路并不好走,狭窄而扭曲,有些地方甚至需要趴伏在地上钻过去。   杨枝走着便回头看图南一眼,若是他一人来此,只怕拿着剑直接就杀上去了,怎么也不会这么委屈地跟着她们钻来钻去。   但图南的表情但是和往日没有区别,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的行进速度在这里实在慢到了极致,等入了城,已经天黑了。   他们三人挨个从一个墙洞钻进了若叶,此处是个院子,四周都有阻挡。   杨枝左右打量一圈才问林秀:“我看这里到处都是妖兽,你怎么知道你的手下躲在哪里?还有那些商人,怎么找他们?”   林秀的神情一看就是成竹在胸:“这边的兽潮消息能传到我那里,修仙者一定都知道了,或早或晚都会来这里清理妖兽,救出那些若叶商人。此刻他们不会乱跑,多半正躲在城东的一处地窖里,我只要去那里就好。”   杨枝忽然觉得奇怪:“既然他们或早或晚都会被救出来,为什么一定会拿石头和你换粮食?”   林秀慢条斯理地和她解释:“确实或早或晚就会被救出,可是,早和晚对有些人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他们没带粮食,只要迟上两日,他们哪怕家财万贯,也只能饿死,这个时候,钱财不过是身外物了。”   杨枝看他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但又不知道自己难受在哪里,只能沉默不语。   林秀抬头看看天色:“现在天已经黑了,妖兽看不清东西,只要不发出声音,沿着偏僻的路就可以过去。姐姐,莫公子,你们跟着我就可以了。”   说着,他便朝前走去了,熟门熟路的样子不像在妖兽横行的他乡,倒好似在自己家里。   杨枝见他笃定的样子,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便朝前走,只是剑也一直握在手里,不敢有分毫的松懈。   三人沿着小路贴着墙角,时快时慢地穿梭在若叶城中,比起直面妖兽,这样的躲藏穿行倒更加惊心动魄。   但即使是这样无暇他顾的时候,杨枝也能够看出这里之前应当是非常繁华的城市。四处高楼成排,长而红艳的绸条结出花样绑在长杆上,临街的房前垂着一排排灯笼,有些地方还摆上了花盆,连贪水的莲花都能一朵朵地在沙漠中绽开。   可惜楼塌了,墙倒了,绸条染血,莲花坠地。   视线所及,一片破败场景。   杨枝没见到多少残肢,大概都被吞噬了,只是在街角,她踩到了一个粉玉雕成的小蝴蝶,一看就是小女孩才会佩戴的样式。   看见它的时候,她的牙都咬紧了,手里的剑恨不得挥出去,在这里杀个痛快。   但她要送弟弟到商人们所在的地方,不能轻举妄动,杨枝忍下了冲动,继续护送林秀。   走了半宿,终于到了一个院落前,林秀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院门,走进了一个马厩里。   杨枝:“在这?”   林秀点头,把地上厚厚的干草拿开,杨枝见他摇摇晃晃的样子,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把草都推开了,果然,一个木板显现了出来。   杨枝问林秀:“都在这下面吗?”   林秀点头:“应该是。”   杨枝便一把拉开了木板,果然下面是一个泥土挖成的台阶,杨枝打前阵,林秀在她身后,图南最后面,三个人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没多久,便听见了人声。   说话声哭声哀嚎声都混杂在一起,沿着长长的走道传过来。听得久了,声音又一路变形,让人分辨不清。有些声音初听像是人的□□声,再听又像是有人在呼吸沉重地打呼,最后听来,还觉得应该是人从牙缝里漏出来的痛呼。   最后,走道到了尽头,左转,一个挤满人的开阔厅堂便出现了。此时是后半夜,有的人在嘈杂中沉睡着,也有的人醒着,有的人为痛而叫,有的人咬着牙。   但见到有三个人突然出现了,有些人立刻站了起来:“谁?是仙人来了吗?”   这一声惊醒了许多人,都对他们投以期待惊喜的目光。   杨枝即便救过许多人,但这一刻还是觉得血都沸腾起来了。   她刚刚就想了,她这一路因为带着弟弟,不能让他受伤,不由得缩手缩脚了许多,但这里很安全,她可以让林秀在这里暂且待一会儿,她和图南出去杀妖兽,把这些人都救出来。   刚好这时,图南也走到她身边:“我要出去杀妖兽,你去不去?”   杨枝朝他点头。   但这样,仍有一个问题,商人们若是心知马上就该出去了,或许林秀的生意就不是那么好做了。   杨枝走到林秀身边,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林秀听完之后,问她:“姐姐,就像我一定要来一样,其实这些人也是你一定要救的,对吧?”   杨枝点头。   林秀:“那就不需要考虑我。况且,即使妖兽散去,他们为了逃跑时方便些,也会低价把身边用不着的东西卖掉,我一样有利可图。我没关系的。”   杨枝又交代他:“我给你的护身符和爆裂符都收好了吗?”   林秀:“收好了。”   杨枝这才放下心,到众人面前一拱手:“我和他是修士,现在就出去杀妖兽,诸位在此耐心等候,我们必然会回来的。”   她刚说完,便听见了许多人惊喜的声音,她一笑,和图南并肩朝外走去。   和来时的憋屈之感完全不同,杨枝这次出去,只觉得畅快,见到妖兽,她完全不躲,迎面直上,甚至追着它们跑。不悔中注入了满满的剑气,一道道剑气随心而动,所过之处妖兽一只只地倒下了。   妖兽倒下前都会发出哀嚎,呼唤其他的同伴,可惜即使来得再多,杨枝也能把它们都处理掉。   她这样的战绩让图南都诧异了,他对敌中还抽出空问她:“你现在什么境界?”   杨枝一剑把一只妖兽穿了心:“和之前一样。只不过,我好像眼明手快了许多,也不会力竭了。”   图南的眼神有些诧异,但毕竟是对敌的时候,他没多说什么。   满城的妖兽,他们杀到满手是血,连剑都快拿不住的时候,终于,四周清静了。   此时,日头升了又落,居然是黄昏了。   两个人又并肩地朝地窖走去,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   杨枝拿着剑,不觉得累,只是有些困,眼睛有些睁不开,她很自然地对图南说:“回去之后我得好好睡一觉。”   图南在她身边,和过去一样回应她:“……嗯。”   他们慢慢地走近了刚刚的那个院落,但越走,图南的神色就越严肃,走到院门前,杨枝正要推门,图南一把拦住了她:“有很重的血气。”   杨枝登时清醒了过来:“什么?”   她不怀疑图南骗她,他的五感一向比她好,嗅觉更灵敏,可以闻到她闻不见的味道。   图南缓缓地推开了门,只见地窖的门居然开着,一个人躺在地面上,半边身子都没了,血迹一直延伸到地窖下面。   他们一步步谨慎地走近了地窖,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杨枝的脸色立刻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累死了,我睡了,明天再修。   预告一下,本文大概还有二十五到三十章完结,如果每章三千字的话,不要着急啦 第46章   杨枝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她和图南走的时候已经把这四周用阵法保护起来了,看那个死尸的血迹,不像是有妖兽从外面攻破了阵法闯进去, 反倒像是……   里面有什么怪物噬人, 他为了躲怪物, 从里面打开了木板,想要逃出来,可惜半道上还是被抓住,没能留一条命。   可里面刚刚躲藏的明明都是人啊……   难道那些人里,其实藏了能化成人型的妖物?   可若真有妖物, 为何早不发动,晚不发动,藏在人群里那么久, 偏偏只在他们走了之后才行凶?况且她和图南分明都没有察觉出一丝妖气。   杨枝实在想不通,但这个节骨眼, 她无暇多想,立刻俯身进入地窖中。   刚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腥得发甜发臭, 让人恨不得把内脏都呕出来, 杨枝却什么都不顾了, 直直地朝着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鞋底沾满了鲜血。   终于,她来到了刚刚藏满了人的地方,刚一进去,她就见到了堆成山一样的死人,肢体扭曲残缺地交叠着,那不再是人, 只是一滩滩没有生命的肉。   杨枝心里发恨又慌极了,是她答应林秀来这里,是她把林秀放在这里孤立无援,他还活着吗?还是已经化成这些肉山里的一堆,又或者,已经被妖兽吞噬,连骨头都找不到了?   杨枝站在原地,手已经微微地抖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听见图南说:“里面还有房间,有人在喘气。”   他说完,就带头朝那里走去,杨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迈入了一件较为狭小的屋子。   刚一进去,她就看见一只巨大的环节虫正瘫在地上,她分辨不出它的两侧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只是其中一头被炸得稀烂,腹部也被炸出一个洞,红色的碎肉从洞里淌出来流了一地,夹杂着还有人的肢体。   而林秀就躺在这间小屋的最里侧,呆滞着眼睛,不住地喘息,见两人来了,他才回过神,扭头朝着杨枝一笑:“姐姐,你回来了。”   杨枝差点哭出来,她一脚把那只恶心吧啦的巨虫完好的那一侧踢到一边,从空出来的道路走到林秀身边,一把抱住他:“我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这样了?”   林秀看起来已经累极了,但还是强撑着身体和她说话,讲清楚了她走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走之后,林秀和那些商人们谈了一会儿生意,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脚底下的土地里突然传来了有东西钻动的声音,所有人都很害怕,但又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妖兽能够想到从地下爬上来,地下的那些虫子都是只凭本能活着的东西,哪怕是最简单的思维能力都没有,更是不可能凝聚妖气变成妖兽。   他们虽然害怕,但更多是怕地动,犹豫着要不要都从这里出去。可是,就在他们思考的时候,一只硕大的沙虫从地底猛然钻了出来,直直地朝着人冲过去。这只沙虫张口便可把一个成年男性吞食进去,皮极厚,非但人的刀剑伤不到它,连扔爆裂符都无法阻拦它的动作。   人一个一个地就被吃掉了,逃也逃不走,最后就只剩下了林秀。   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死,索性站起身,在它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把杨枝给他的所有爆裂符都扔了出去,有几张被沙虫吞了进去,在它的腹中爆裂,这才对它造成重伤,无法动弹,躺在地上慢慢地死去了。   林秀说着,捂住了自己的一只腿,露出吃痛的表情:“好像刚刚逃跑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磕到了,很疼。”   杨枝把他的下裳绑起来一看,他那条伤腿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划出一个伤口,血正从那里止不住地流出来。   杨枝心知这里不是疗伤的好地方,立刻搀扶住林秀:“我们先出去,外面的妖兽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出去之后清理一下再包扎伤口。”   林秀苍白着脸朝她点头。   杨枝支着林秀一点点地朝外走,图南在她身侧,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我扶吧。”   杨枝摇头:“不用,我可以。”   弟弟是她必然要撑起的重担,她不会交给别人的。   还好这截路虽然血腥味重却没什么危险,三人没多久便走了出去,此时日头已经要落下了,杨枝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空地,把林秀放下,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掏出酒和纱布。   酒是叶红玉临别前送她的,她一直没喝,今日却拿出来给他洗伤口了。   杨枝拿着小酒坛,按着林秀的腿:“会疼,但你别动。”   林秀满脸苍白地对她点头。   杨枝一把将酒液倒了上去,林秀疼得颤抖但还是忍住了声音,沉默不语,杨枝见他这样,沉默不言地把酒一点点地倒完了,而后一下把酒坛摔碎在不远处墙角上。   两个男人同时看她。   杨枝咬着牙说:“没事,我只是恨得慌,那些妖兽迟早得给它们满门抄斩。腿伸直,给你缠纱布了,别缩!”   林秀:“……哦。”   图南在一边看着,扔下一句“我去看看那只妖兽”,而后就默默地转身回去了。   他的动作倒也快,杨枝把林秀的腿缠好,刚生起火堆,他就回来了,只是袖子那里居然破了一个口子,杨枝刚收拾完亲弟弟,见他这样也皱了皱眉:“怎么了?”   图南边走向她边递给她一个东西:“你看。”   杨枝还没接过来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她用两根手指把那个玩意儿捏住了,这是……一颗妖丹?   图南:“这是我在沙虫胃中找到的,应该是之前有人遗落在此,被它吞了进去,应当就是这个东西让它变成妖兽的。 ”   杨枝摇头:“妖丹难得,只有大妖才有,谁拿到了这东西都会立刻拿去炼药,居然有人粗心遗失它,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解释也有道理,解了杨枝的疑问,毕竟若是如沙虫这般的虫子都能成妖,日后人面临的威胁就太多了。   杨枝把妖丹递给图南,问他:“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图南轻描淡写地说:“刚刚那只沙虫还未死绝,偷袭我一下,不过此刻已经被我彻底杀死了。”   杨枝点头:“你胳膊怎么样,我看看。”   图南坐在了一片低矮的断墙上,和过去一样顺畅地把胳膊伸给了杨枝,杨枝把他的袖子朝上一捋,仔细看过去,袖子下面的肌肤被咬开一个口,口子不算太深,只是血还没止住。   杨枝下意识地就从储物戒指里掏东西替他疗伤,刚拿出酒和纱布,就听见她身后林秀又发出了疼痛的□□。   杨枝吓了一跳,立刻把东西放在图南怀里,跑到林秀身边:“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林秀朝她笑笑:“姐姐,我没事,只是突然发现手上还被划了一个口,没关系,我一个大男人自己上上药就好了,你已经很累了,不用再操劳。”   杨枝:“……我不觉得操劳。”   林秀眼神柔和:“我不想总是和小孩子一样跟你撒娇,这点事我还是能够一个人做的。”   她忽然听着话有点不对劲,回头看了图南一眼。   图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发现她视线过来了,他沉默地低下了头,自己拿起药瓶往自己胳膊上洒,动作简单又粗暴,活像厨娘在撒盐。   杨枝不是傻子,到了这一步,她算是听出来了,林秀在挤兑图南。   这么想来,这两天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挤兑了图南好几次?   她顿时好气又好笑。   杨枝回头看林秀,林秀对她笑:“姐姐,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杨枝:“没什么,药给你,你小心些。”   弟弟大概是和她失散太久了,对她太紧张才会这样,她没必要反应太过,慢慢的应该就好了。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杨枝布好了阵就忍不住地有些犯困,但勉强打起精神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几个干面饼放在火边准备烤着吃,她把它们都掏了出来,一个一个地往火上的架子上搭,搭到最后一个时,实在太困,和图南交代了一声让他看着饼,闭着眼躺下睡了。   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杨枝被叫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怎么——”   她不用问就知道为什么要叫醒她了。   铺天盖地的妖兽守在她的法阵外面,虎视眈眈地看着法阵中的三人,这些妖兽不光数量上比白天多出了不知道多少,看体型和浑身的妖力居然也强了很多。   可以这么说,他们若是想要毫发无损地把这些妖兽全都干掉,这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伤亡的多少。   图南毫不犹豫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这么多,姐姐,等会我先出去开条路,你带着林秀御剑闯出去,我给你断后。”   杨枝却皱眉:“你断后?这么多妖兽,你怕是得断头吧。”   图南倒也不避讳生死:“我不一定会死,但如果一直守在这里,我们谁也活不了。谁也不知道来这边清缴妖兽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就算一直躲在里面不出去,时间久了你和你弟弟也会饿死。”   这时,林秀也在她身后劝她:“姐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先出去,再紧急找人过来,总归比困着强。”   杨枝的视线来来回回地在他们身上打量,一会儿之后,本来站起了的杨枝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我不走。”   林秀:“姐姐!”   图南:“你不要太固执!”   杨枝满脸轻松地问:“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们待在法阵里就必死无疑了?”   杨枝蓦然朝图南露出一个有些狡猾的笑:“图南,你一直觉得我一个人在山下随时都可能死了,但我今日就想告诉你,龙有龙道,蛇有蛇道,我既然下山了,自然有办法保自己不死。可能你觉得这个办法比较丢脸,没什么英雄气概,但我不管这个,我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图南的表情没有丝毫松懈:“可是困久了你真的可能会饿死。”   杨枝淡定地说:“不会啊。”   说着,坐在地上的杨枝开始从储物戒指里掏东西。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菜肉,被褥帐篷,一样一样地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沙地上。   图南的目光渐渐呆滞了。   杨枝:“我之前存的物资,够我们三个吃……半年吧。”   林秀露出了意外又敬佩的表情:“姐姐真厉害!”   但图南今日大概是和她杠上了,执拗地问她:“那若是半年过了,东西吃完了,我们还没能出去?”   杨枝差点翻了个白眼,但她忍住了,尽量和气地说:“你傻吗?半年这么久,我们天天在帐篷下面偷偷挖地道,早就跑出去了。”   图南吃瘪,一时间不说话了。   杨枝看他表情,忽然快乐得不得了,差点没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又沙雕起来了,但我真的好想写图南吃瘪哦。   快要转阶段了哈哈。 第47章   沙漠里的白日总是晒得人没精神, 只有黑夜降临时,人才会抖擞精神从帐篷里爬出来。   图南和林秀仍留在帐篷里挖沙土,杨枝却走出来了, 伸了个懒腰, 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块腌火腿, 一块豆腐,一只笋,架上锅开始煮饭。   火腿切片的时候,杨枝朝外看了一眼,一只獠牙赤目的猪妖沐浴在她的视线里片刻, 默默地朝后退了一步。   怕什么,又不吃你,杨枝无趣地收回目光继续切火腿。   这是他们被困的第二日, 很奇怪,按说妖兽潮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被传到各大修仙门派, 至多三日,这里就该到此斩杀妖兽, 再顺道把他们救出来。   可细细算来, 今日都是他们得知兽潮之后的第五日, 居然还没人来?   这就让人想不通了。   想不通就不想了, 信息量不够的时候乱猜也不过是折腾自己, 反正最后肯定能逃出去,杨枝很洒脱地把切好的东西让锅里一扔。   正在淘米,帐篷里人说话的声音就传出来了。也亏得杨枝准备充分,存的帐篷有别人家一间屋大,不然几个人挤成一团,她总怕图南和林秀磕磕碰碰之间就开始打架了。   自从察觉到自己弟弟好像有点欺负图南之后, 她就格外地注意他们之间的谈话。   此时,林秀有些煽风点火的声音传了出来:“莫公子,让你这样的修士和我们一起挖地道实在是委屈了。或者你现在离开也行,天黑了,只要跑得快些,应该也能安全回家。”   图南:“……”   林秀:“我和姐姐你不用担心的,我虽然腿残了,到底算个男子汉,怎么都会让她平平安安地出去。”   帐篷里沉默了一会儿,图南没说话,林秀惊讶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莫公子,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何要瞪我?”   杨枝:“……”   虽然她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弟弟这样有些欺负人了,图南是个石头雕成的憨货,会打架不会说话,林秀再这么嚣张下去,她怕他的血溅到她鞋上。   杨枝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弟弟?”   两个弟弟都应了一声:“什么?”   杨枝有些尴尬:“……不是,林秀你出来。”   林秀深一脚浅一脚地掀开帐篷门朝她走来了,表情很是愉悦:“姐姐,你叫我有什么事?”   杨枝也没看他,一边搅食材一边道:“你也收敛点。”   林秀朝她笑,一副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姐姐,你说什么?”   杨枝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傻子,没看出来你在挤兑他。你别太过了,他没招你惹你。”   林秀脸上的笑模样渐渐就消失了,纯黑的瞳孔里带着奇怪的情绪,像是痛恨伤心嫉妒混杂在一起搅碎了:“姐姐,你护着他。”   杨枝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他,掏出个碗,在沸腾的米锅里盛了米汤,又舀了一勺糖放进去,塞到林秀手上:“喝一口,冷静一下。”   林秀接过米汤,倒也听话,低头喝了。   杨枝:“我不是护着他,你这些话说谁都不大合适,万一惹恼了人,反过来对付你怎么办?你拿着剑和别人对打?”   大概是喝了甜米汤,林秀再抬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好多了,表情委屈里带些可怜:“我怕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不要我了,你们互相陪伴这么多年,对我只有小时候的感情,我还残废了。”   杨枝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用担心这个。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林秀:“为什么?”   杨枝其实不想和林秀谈起她过去的感情,不是害怕,是觉得没必要,都已经过去了,她还反复提及一遍遍地咀嚼做什么?但此刻,她觉得或许再隐瞒下去,弟弟心里的恐惧是消除不了的。   她缓缓地说:“图南叫我姐姐,我对他却不是姐弟之情。我曾经喜欢他,现在不了,过些日子等他离开,我和他之间就慢慢的什么都没有了。但你是我弟弟,从生下来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要你。”   不知什么时候,帐篷里的挖沙声也停了,杨枝扭头,看见图南站在帐篷门前朝她这样看过来,光线不明,她看不起他的脸,不知道他听见多少自己的话。   不过这也无妨。   她朝图南点了点头,而后就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了。   他们在这里并没有被困太久,帐篷下的地道刚挖出没多少,清理妖兽的修士们就来了,林秀在法阵里等着,杨枝和图南一起从内突破,两边夹击,妖兽仓皇逃窜,不需要多久若叶城就被彻底清理干净了。   清理干净之后,杨枝和来救援的修士聊了几句,她才知道他们原来早就到了,只是若叶城周围莫名起了风沙,完全无法辨认方向,他们强行朝里走却一直迷路,直到今早天气好了才得以进入。   杨枝谢过他们,带着林秀和图南回江州了。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没什么大事。   林秀和往日一般做生意,杨枝开始为江州外的村落布阵,图南虽然仍旧跟在她身边,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而已。   杨枝遭遇了几波妖兽,一一被她斩杀,上次来报复她的修士又来寻了两次仇,杨枝和之前一样,谁来就把谁收拾一顿,一切都很顺利,图南的春生就好像锈在剑鞘里,找不到一个□□的机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马上,一月之期就要到头了。   还剩最后一天的时候,杨枝没有刻意提醒图南什么,但林秀去找了图南一趟。   他去的时候,图南正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着,闭眼运气,他一来,图南就睁开了眼,脸色紧绷地看他:“何事?”   林秀也不像往日一般总是挂着笑意,他走到图南面前,居高临下地说:“莫公子,明日辰时是出行的好时候,我来提醒你一声。”   图南没说话,从身后把春生拿了出来,放在膝盖上擦拭。   林秀见他拿剑,眼皮一跳,但嘴上没有放松:“姐姐她虽然没说,但是你这样继续待在她身边不合适,不是弟弟,也不是旁人,身份不清不楚,影响她声誉。她若要嫁人,你这样会耽误她的。”   图南默不作声。   林秀张嘴又要说话,但下一刻,一道剑光把他的一切言语都逼了回去,他的脖子不动,眼睛向下偏,瞪着那把抵着他喉咙的剑:“你想杀我?”   图南的目光直直地对上他,说的却是其他话:“我看你时,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林秀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你要是让我流出一滴血,我姐姐绝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图南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眼,把剑收了,送回剑鞘:“我不会伤你,前提是你真心对她,你想什么,关我何事。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闭嘴就行了,我明日会走。”   林秀摸着自己的脖颈狠狠地说:“行,别逼我让人赶你。”   说完之后,林秀就走了,图南仍旧一个人坐着,夜风吹得有些凉,但他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在月色中安静地坐着。   第二日清晨,图南天刚亮就起身,他一直物欲不强,随身携带的物品没多少,洗漱完拿上春生就能直接走。   推开门的时候,他眨了一下眼睛。   杨枝站在门外,两只胳膊抱着,正在偏头看院里的那个藤花树,她那么瘦削的身子被晨风吹着,让人很想给她披个斗篷。   见他推门,她回头,朝他笑了一下:“你今日离开,我来送送你,还有些我在山下发现的小玩意儿要拜托你捎回去送给师弟妹们。”   图南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裹,沉甸甸的一大包。   杨枝:“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图南“嗯”了一声。   杨枝笑了:“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修仙路远,小心点。”   说完,她朝他又点头,而后便缓缓地转身走了,身后长长的黑发被风吹拂,上面绑着的轻纱像是蝴蝶在飞。   她像只蝴蝶,这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的感觉,所以他当年才会给她买那身裙子,因为很相配。   但她后来没穿过。   到今日,一个月结束,他很清楚地知道,杨枝并不需要他在身边,他完全不必担心她意外死去,过去的所有担忧都是他杞人忧天。他没有再待在这里的理由,根本不需要别人赶他,他必然要走。   但他发现,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他仍旧不想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找到一种曾经体会过的感觉。   他不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但他明白什么叫欲望,无法遏制的欲望。   他还没修仙,母亲刚去世时,有几天时间,没人管过他。除了屋里存着的糕点,没有人给他送饭。   他是人,当然会饿,饿得烧心,熬到最后一日,甚至看见从墙边过的猫都想用弓射死它拿来吃。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猫,但他只想吃了它。   他最后也没杀了它,因为有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丫鬟来了,她推开门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没动,因为没有力气,但他怀里其实有把短刀。   他看着那个丫鬟,心想,如果她不是来给他送饭的,他就要把她吃了。   然后,她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粥递给他:“从今天起我负责给你送饭。不知道你饿了多久,粥里放了糖,快吃吧。”   她很瘦,衣服不太干净,但是眼睛圆而明亮。   从那一刻起,他汹涌的食欲退下了。   但多年后的今日,他们都长大了,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又觉得饿。   他想把她抓住,捆着,绑着,吃进肚子里,这样才能安心,才不用日日夜夜地担心她像一滴水融化在河海中,消失不见。   她可以融化,但必须是在他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图南这个小伙子吧,就,有点原始,不太社会人。   *   明天开始争取定在十点半更新,然后十一点睡觉,过吉良吉影一样的生活。   学校的体检报告显示我心率过速又贫血= =下周还得去复检。贫血其实我没啥感觉,但是感觉自己确实抵抗力下降不少,今天居然又感冒头疼了,不过喜事是我这两天终于不用把笔记本放腿上写了,直接在桌子上按键盘也没啥不舒服的哈哈。 第48章   图南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他在杨枝彻底离开这个院落之前,脚一动,整个人已经移到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杨枝错愕地回头:“你干什么?”   图南没说话, 他看着她的脖颈, 细长白净,细腻如玉,下颌处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红痣。   世上所有的联结都很脆弱,除了血与肉的组合。   他想弯下腰,从那颗痣开始, 把她吞进肚子里。   如果他的牙齿咬下去,她会惊讶,会吃痛, 会忍不住地惊叫,最后, 她会因此无力,永远地倒在他的怀里, 任他施为。   但他什么都不会做。   活物都有欲望, 而人之长处便在于克制欲望。   他虽然一直不在乎人的理法道德, 但到底不是小时候那么蛮荒无知了, 毕竟被她教了很多年。   她让他走, 他该走了。   他看了很久,终于挪开了视线。   这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的怒吼:“你想对我姐姐做什么!”   林秀不知何时也来了,满眼愤怒地站在不远处,瞪着图南,他瞪了好几眼, 还觉得不够劲,抄起一边的扫帚直直地从朝他冲了过来。   虽然不良于行,但这会儿居然也有了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身边两个人的异常情绪让杨枝惊讶到了极致,她站在两人中间,伸长手臂隔开他们:“你们到底怎么了?正常一点!”   林秀在她一侧喘气:“姐姐,你看他刚刚那个眼神,要吃人!”   杨枝看了垂着眼睛的图南一眼,无奈地和林秀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好了好了,扫帚放下来。”   说完,她才转身,站到图南面前,正对着他:“你是还有话没说吗?”   图南点头,又摇头,末了,他伸出手,虚虚地抱了杨枝一下,在林秀愤怒的扫帚挥舞声中跳上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来寻人的时候,他一路都在小心地朝下看,路上见到妖兽围人便忍不住下去,只怕她被困住无人搭救,见到死尸也要下去翻过来看一眼,看见穿青衣的女子,后背甚至能冒出冷汗。   走的时候,千山万水在他的剑下掠过,春生在风中发出轻微的震颤声,像是鸣笛。   他越走,就越煎熬,想掉头回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因此飞得更快,四面八方看不见的气体朝他压过来,他的呼吸都有些凝滞,但他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痛快。   回山之后,刚刚落地,图南就直奔着靖安的院落去了,把杨枝给他的包裹放在靖安的桌上,面不改色地说:“姐姐让我把这些带给你,你可以把它们发给新进的师弟妹。”   靖安坐在桌后抱着手臂:“我发?为什么不是你发?”   图南仍旧淡定:“姐姐这么交代的,我只是传话。或许里面也有她给师父的礼物。”   靖安摇头,但是表情倒是松动许多:“那就给我吧。告诉我,杨枝现在怎么样了?”   图南:“她挺好的,找到了自己的亲弟弟。”   “亲弟弟啊……”靖安说着,小心地看他。   图南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   靖安又问:“她人在哪里?”   图南答:“江州。”   靖安的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江州……”   图南:“江州怎么了?”   靖安站起身来,在屋中走了两圈才说:“前些日子,昆仑那边传来消息,天星卦象显示江州那边不太平,妖风邪气比其他地方更重,或许妖王就在那里,只是现在藏起来了。”   “以前我就和你们说过,世上的灵气如此广溢,是好事也是坏事,这种时候总是容易发生乱事,妖王也容易被孕育出。你们大概不知,妖王并不一定是野地里突然冒出来的新生命。如果有个生物,一时间怨气极大,吸引周围妖气聚集,之后又能忍住妖气冲刷磨砺之苦,就有可能成为妖王。”   图南的眼神凝重了起来:“我这次去江州,什么都没察觉到。”   “你当然察觉不到,既然是妖王,当然和别的妖物不同,它若是不想显露行迹,你哪怕路过它身边也只以为那是一只普通畜生。”   靖安摇摇头:“现在它在暗处,想找也找不到,所以不必太过忧虑,小枝的能力我知道,应该不会出事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突破境界,结成元婴,为以后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图南沉默了片刻才点头:“我知道。”   他一向少话,说完这些便转身走了,一路走回自己的院落,手刚放在门边,步子却顿住了。   进去做什么?   吃饭?睡觉?   他到了现在的境界,这些都是完全不必要的事情了。   屋子里早就是空荡荡的,不会有人早早地在门前等他,也不会有人在隔壁的厨房里做着饭,在烈火烹油的滋啦声里提着音量叫他的名字,告诉他等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图南定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手,直接转身,去后山练剑。   千里之外的江州,杨枝正在屋里教育林秀。   她两条眉毛拧在一起,面对林秀的讨好笑容也毫不松懈:“阿弟,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这么多年经商,也不是未经世事,怎么面对图南这么急躁?自己手都被划破了,还拿扫帚打人?”   林秀倒是认错态度良好:“姐姐,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冲动了。”   杨枝没好气地说:“但愿你真的记得我说的话。好了,手伸过来,我给你敷药。”   林秀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了她面前,这次,他也不再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大男人一个人能行这种话了,只当自己是个三岁小孩,安心地享受姐姐的照顾。   但这次,杨枝倒是掉了链子,她在储物戒指里找了半天,居然没找到止血的药粉。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弟,我的药粉没了,你这里应该备的有吧,你别动,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拿。”   林秀思索了片刻,告诉她在书房的架子上应当有,杨枝便直接过去找了。   她基本没来过林秀的书房,对这里的陈设不算熟悉,虽然林秀说了在架子上,但她看了许久都没找到,最后干脆把盒子都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药粉。   刚打开第一个盒子,一股奇怪的腥气就飘了出来,但奇怪的是,这股气味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只看见一个白玉瓷瓶躺在盒子里。   杨枝皱着眉,把它拿在手中,颠了点,里面好像是一个个小药丸,她想了想,打开闻了一口。   很奇怪的是,闻上去也什么问题都没有,甚至还有一股甜味。   杨枝正待继续研究,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林秀的声音:“姐姐,你在看什么?”   杨枝拿着瓶子转身,直接递过去给林秀让他看:“这是什么啊?看着像药。”   林秀接了过去,上下看了几眼就笑了出来:“姐姐,我想起来了,这是以前别人给我的药丸,专给女子吃的,可以延年益寿美容养颜。我把它收来的时候还没遇见你,放在这里时日久了又忘了。”   他把瓶子塞到杨枝手里,笑着看向她:“姐姐,既然你找到了它,那这个就给你吃吧,要不然现在就尝尝,据说是甜的。”   杨枝看着弟弟的笑容,莫名地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五官也是笑着的,但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   她没说话,收下了它,却没吃:“这个我回去再吃,我来是给你找药的,药呢?”   林秀看了她几眼才收回视线,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罐递给杨枝:“我刚才记差了,药粉在我桌上。”   杨枝看着那药粉,“嗯”了一声。   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具体哪里有问题,一时间想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量不大= =明天多写点噢 第49章   她并不想怀疑林秀, 只是这个药确实不对劲。   能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药她不是没见过,也知道不同门派可能有不同的丹方,但她从来不知道, 哪种正常无害的药闻起来会有那种奇怪的腥味。   这会儿又闻不见了, 这就更奇怪。   她想了想, 把瓶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对着林秀说:“我收下了,你坐好,我给你上药。”   林秀点头,坐在了她面前。   她正涂着药粉, 忽然听见林秀问她:“姐姐,你想嫁人吗?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人看看,修士我也有认识的。”   杨枝差点咳嗽出来:“不用了, 我暂时没这个想法,倒是你, 你想过娶个姑娘一直贴身陪着你吗?”   林秀的眼眸低垂着:“我这种残废,算了吧, 谁嫁给我就是糟蹋谁。”   杨枝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你不要总说自己是残废, 你确实走路不便, 但还没有废。再说了, 就算腿断了人瘫了, 只要人好,不也照样能娶媳妇,你就算是只王八,还能找到绿豆呢。”   林秀被她说得哈哈大笑:“姐姐,有你这样安慰人的?我只说自己是残废,你直接骂我是王八, 和小时候一样,完全看不出修过仙。”   杨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林秀:“你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几个月的时候,弟弟骨头太软了,别的孩子都会翻身了,他还学不会,在床上小乌龟似的倒腾来倒腾去,急得满脸涕泪。她那时候不懂事,趴在床边看他,总喜欢叫他小王八。   这个称呼被爹娘听到了,呵斥过她几次,但她那个时候没怎么读过书,不觉得小王八有多难听,还是偷偷地这么叫他。一直叫到六七岁,弟弟懂事不乐意了,她才改口。   林秀他……想起来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   在他的视线里,林秀眼中也显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奇怪,突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些画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姐姐,我们以前的家里,门前是不是有两颗杨柳树?其中一颗歪得厉害,枝条都要垂到井里去了。”   他说的完全没错。   杨枝露出一个惊喜的笑:“你居然想起来了?”   林秀的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姐姐,我能想起来这些,以后一定可以想起来更多。”   杨枝摸摸他的头顶:“想起来更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用逼自己。”   林秀:“嗯。”   杨枝给他上完药,离开了书房,朝自己的院落走去。一路上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紧绷,那个白玉瓷瓶被她握在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不详之物。   如果方才林秀没有说自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她或许只是觉得奇怪,而不会有任何怀疑。   但现在,她实实在在地觉得许多事情似乎不对。   她并不想怀疑他,把自己的弟弟朝险恶的方向想,但她不是傻的,她突然发现他们相处时许多事情都发生的太巧了。   他们的相逢相认太顺利,简直一环扣一环,她永远都能在合适的时候发现该有的证据。她那时只觉得是老天垂怜,但现在想来,老天会管她的闲事?   但如果林秀真的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为什么之前不来认她,为何那个时候要装作不知道她是谁,又一步步地引导她发现他?   她又想起了当初那只作为定亲礼物的草编蝴蝶,那是谁送给她的,有可能是弟弟吗?   她一时间想了许多,但脑海中根本没有成型的想法,除了把自己的大脑搅成一锅粥之外别无它用,只能长叹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她的猜测和疑虑永远不会成为真实。   接下来的日子,杨枝总是觉得放不下心,但又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每一日都过得风平浪静。林秀每日忙里忙外地做生意,还计划去别的地方谈生意开新店,那种对生活的认真筹划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的。   日子久了,杨枝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她暂时放下了疑惑,继续把重心转移到布阵上去。   这一日,她正在天上飞着,忽然见到下面有个红色的肉球正在朝着她跳来跳去地挥舞手上的布条,杨枝定睛一看,是个小姑娘。   她踩着不悔落了下去。   一个脸颊像红苹果的小女孩朝着她大喊:“杨娘娘!”   杨枝蹲下问她:“怎么了?”   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问她:“仙人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去仙山上修炼啊?”   杨枝想了想:“应当快了吧。”   这段日子,她有意地观察这边的小孩,只要遇见有仙骨的,都会问他们家人的意愿,想不想把孩子送去玄冥修仙,他们都毫无例外地答应了,这个小女孩也是其中一个。   杨枝便给师父写了信,叫他有时间来这边接小孩,但他迟迟没来,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事情拖住了。   小女孩问完了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在她身边黏黏糊糊地又说了半天话,杨枝见她可爱,从戒指里掏出一个糖果子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糖果子,先舔了一口,但她没继续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小孩子特有的告密表情,凑到杨枝的耳边:“杨娘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谁都没说!”   杨枝心觉一个小孩的秘密不会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但也配合她,装作庄重的样子:“你说。”   小女孩:“我前几天夜里尿床了,床都湿了,我自己起来换的裤子!”   杨枝:“……”   要夸她了不起吗?   她正准备说话,小女孩继续天真无邪地说:“然后我看见窗户外面的湖水里爬上来几只怪模怪样的东西,像是长了脚的鱼,眼睛血红血红的,看起来像是要吃人!杨娘娘,水里是不是那里躲着妖怪?”   杨枝扭头朝着旁边的湖水看出,目光凝滞。   日光下,那片湖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看上去生机勃勃。前几日,她从这里过的时候,看见下面有鱼游过,心念一动,把林秀给她的药丸投下去一颗,刚好被一只鱼吞吃了。她在那里观察了很久,那尾鱼什么问题都没有,她便走了。   小女孩说的鱼妖和她喂下去的那颗药有没有关联?   杨枝皱起了眉毛。   她突然又觉得有一处地方不对,她方才经过小女孩所说的那座山,完全没觉得那里有妖气。   怎么会这样?   杨枝想御剑去山中看看,但想了想,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万一真有那么多妖兽,她不能冒进,左右师父应当没两日就来这边了,到时候和师父说一说这边的情况,一起讨论吧。   这么想着,杨枝又塞给了小女孩几个果子,叮嘱她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小女孩流着鼻涕答应了。   这边的杨枝心事重重,那边的玄冥山中,图南这段日子也并不好过。   回来之后,他不再像和杨枝分离那天一样食欲汹涌,但他总觉得自己由肠胃中发出一种难言的空虚,自从练习辟谷之后,他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这种缺了什么的感觉一直侵袭着他,白天,黑夜,动着,静着。他本该心无旁骛地突破元婴,却总是忍不住地出神发呆,躺下闭上眼睛,杨枝的脸总是浮现出来。   他甚至梦见过她,梦见她躺着,他卧在她身侧,伏在她颈边,张嘴欲咬,又觉得那样太过分,挣扎了很久,才控制不住的舔舐上去,睡梦中好像有人在抖,他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他只觉得畅快淋漓。   醒来之后,他木着脸躺在石头上,两只手臂枕在脑后,树后的柳树垂着枝条,刚好浮在他面上。他仰着脖子,咬下一片柳叶,在嘴里轻轻地咀嚼。   柳叶苦涩,但他一直嚼着,最后喉咙一动吞了下去,更饿了。   他当然想要把自己的异状解决掉,尽快突破,但越着急反而越找不到合适的途径,心境也有些乱,最后,他决定去石室闭关一段时日。   据看守石室的师弟说,自杨枝走后,这间石室便没人用过。   因此,推开石室大门时,他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一股杨枝的气息,没想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狐狸骚味。   图南看着满地的狐狸团子,沉默了。   那只小狐狸大概不能叫小狐狸了,它有了老婆,孩子都好多条,正在石室内彼此追着打。   见他推开了大门,大小狐狸们尖叫一声,四下奔逃,躲到了暗处,最后还是一个圆胖的红狐狸溜达到他跟前,小心地看着他,张嘴吐出人话:“您来了?有何贵干?”   图南本意是来修炼的,但他突然想起来,好像很久之前,这只狐狸参与过他和姐姐的事情,还挺有主见。虽然它差点因为自己的主见被他扔进河里。   图南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一个石凳上,这个凳子之前大概被狐狸崽子们窝了很久,都有些暖和了。坐下去后,他才说话:“我来这里是有些问题要请教。”   狐狸小心翼翼地踱到他面前:“你说。我这几年在山上看过不少话本子,也下山在凡人世界里见识过一些时日,或许能帮你。”   图南张口欲说,临了却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我有一个朋友。”   狐狸眨巴眼睛:“嗯?”   “他很重视一个姑娘,总是想咬她一口,把她吃下去,他应该怎么办?”图南问。   狐狸本来还眼神凝重,但它越听图南说,眼神就越是诡异,即使满脸长毛,也能让人无端地感受到一股促狭猥琐:“你要说别的我或许不知道,但你说想吃一个人嘛……我可太懂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本书来,一看你就知道了。”   图南皱着眉见它飞快地扒拉开墙角堆着的草,钻进一个洞里,转眼就不见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没多久,狐狸又钻了回来,叼着一本小册,扔到了图南的面前。   “喏,你把这本书带给你那个朋友,只要一看,他就知道怎么吃一个姑娘了嘿嘿嘿嘿嘿~”   图南拿起那本书,将信将疑地翻开一页,看了一眼,书上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立刻闯入眼帘,他好像火烧一般地把书扔了,满目寒光:“你这是什么腌臜书!”   狐狸眨眨眼:“春宫啊。你朋友想的那个吃不是这个吃吗?”   图南怒气更盛,他觉得看这书一眼好像都侮辱了他,还侮辱了杨枝,气冲冲地说:“他说的吃不是这个吃,是真的吃,饿了,想把人吞进肚子里。”   狐狸比他还生气:“怎么可能!正经人谁想吃人!你肯定弄错了。”   图南:“我不可能弄错!”   狐狸本来只是跟他装乖而已,这会儿一时忘情,支棱着耳朵跟他叫嚣:“你怎么就不可能弄错?没准别人就没跟你说实话。况且你就是个呆瓜木头,没准你自己喜欢上谁你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帮别人询问感情问题。喂,你有朋友吗?别是你自己想问又不好意思吧?”   图南:“……”   狐狸:“……”   石室内一时沉默了。   许久之后,安静许久的狐狸才好像冰雕化了,眨眨眼睛,恍然大悟:“啊。”   图南面无表情地当着它的老婆孩子面儿,提着它的后脖子,把它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世界观被破坏的图南。   *   就,之前我说过我这本书要突破自己,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写了水母那本我现在某方面的能力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   对了,这个书会是圆满大结局,包括弟弟(或者我觉得我给他安排的结局应该是圆满的)。 第50章   狐狸的话当然只能算是胡言乱语, 图南听完之后迷惑半分未解,反而更加比之前更茫然。   正经人谁都不会想吃人,所以他是妖怪吗?   他不光心里茫然, 行为也不自觉地变得奇奇怪怪。   他本来不怎么需要睡觉,按理说这段时日修为停滞就更应该减少睡眠,把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但他居然比往日都嗜睡,甚至见到天黑就不自觉地往床上一躺。   梦里也很奇怪, 之前他在梦里见了她的身影, 舔一舔就觉得心里舒服很多了。但后来, 只是舔一舔又不够,需要真的吃进去什么才能缓解满心焦躁,可从哪里咬好像都不对劲, 恨不得自己变成夸父, 一张嘴就能把她整个放进嘴里含着。   又是一天梦醒,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许久。   他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是不是外出的时候不小心, 被妖气浸染到了,自己又没察觉到?   有可能。   他立刻爬了起来,脚下生风地敲响了靖安师父的房门,在师父满怀起床气的叱问声中谨慎地说:“师父, 我好像中邪了。”   靖安听他这么说, 也被他吓到了, 起床气一扫而空, 连忙开门:“快快快, 我给你看看。”   图南跟他进屋,在椅子上坐得端正,任靖安把脉灌灵力翻眼皮看牙口, 折腾了好一会儿,靖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图南心里毫无意外,平心静气地对师父说:“果然我是中邪了?”   如果他中邪了,这一切就能说过去了。   靖安表情仍然没变,眼神凝重地说:“你是不是有毛病,身体好好的来消遣我?”   图南:“……”   他生平第一次因为自己没病而感到苦恼。   “说吧,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自己中邪了?”靖安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倒边说。   图南没说实情,只是讲:“我这段时日修为停滞了,怎么都突破不了。”   “就这?”   大概和中邪了相比,修为停滞只算是小事,靖安这会儿表情松懈了许多,开起玩笑:“修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怎么说呢,就是个贱东西。你日日想夜夜想,为它想尽办法折腾自己,它乌龟似的不动,气死人。你不如索性把它放在一边,让它自己凉快去,时间久了,它自己就怕了,不用你说就巴巴地往上爬。”   图南:“……”   师父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他莫名觉得自己的膝盖无端一疼。   他想,今日大概是得不到结果了,天还早,还能回去睡一觉,没准可以再做一梦。   但回去之后他到底没睡着,在床榻上闭着眼睛躺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起身,饭也不想吃,剑也不想练,他直接踩着春生离开玄冥,去山下的集镇里散心。   集镇里吵吵嚷嚷,他身处于人流之中,却半分没有被周身的喧闹气息浸染,反而觉得更加不适,正准备掉头折返,忽然看见一个摊子。   摊子上摆了许多面人,各个憨态可掬穿红戴绿,有胖娃娃有野兽也有男男女女。   图南走进了些,站在摊子前不动,目光垂着看那些面人。   “这能吃吗?”   “能吃。”   老板对这个蓦然走过来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说:“小郎君是想捏个面人?要男的要女的?”   图南:“女的。”   “什么样的?高傲胖瘦?”   “不算太高,瘦,头发挽在脑后,垂着,眼睛圆而有神,肤色不算白,但很红润,青色的衣服。”   听他这么多要求,捏面人的老大爷额角冒了汗:“这,我试试。”   老大爷捏着,图南在一边看着,越看脸色越严肃:“不是这样的,头发比这样长,眼睛没这么圆,脸色只是红润,你这个太红想得了瘟病,衣服的颜色不太对,太浅了深一点。”   老大爷面对背着剑的图南无措地改来改去,他常年的目标客户只是没什么审美能力的小娃娃,捏出个差不多的样子就行了,今天碰上这种较真的也算是倒了大霉。   折腾了很久,面人本来还有个人样,看起来还是个可爱小姑娘,越改就越奇怪,加面加得身材膨胀,衣服加色加得过头,看起来活像个黑山老妖。   捏成这样,老大爷心气也上来了,不用图南说,他自己改,再加面把黑山老妖盖一层,重新雕,再不成就再盖一层,盖它个十层八层,总有一层合适。   图南起初还能提出些指导意见,后来也沉默了,眼睁睁地看着本来手指长的东西加到最后快有手臂长。   最后,他忍不住了,对着仍旧很来劲的老大爷道:“算了,就这样给我吧。”   老大爷头都不抬:“不。我还可以改得更好看。”   “不用了。”   图南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灵气输出,老大爷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图南接住面人,在桌上放下银钱便转身离开了。   他不敢让老大爷再修改了,越修改,它就越像,他看它的时候就越难受,好像下一刻它就能眨眼,诧异地对他说:“图南,你怎么捏了个我?”   而他根本无法解释。   他走到无人的地方,把面人放在眼前看,看了一会儿,张开嘴,想咬一口。   但他刚张开嘴,就放弃了。   他眉头皱着看这个面人。   他一直想把杨枝吞进肚子里,含在嘴里,但真要他咬一口,他不会。他知道那样的野兽行径,他若是做了,她会对他彻底失望。   但如今只是个面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他为什么也会舍不得。   这个面人他吃了谁也不会怪罪他,谁也不会疼,于人情世俗都无碍,但他仍旧舍不得吃,甚至想把它安置在床边,供着它。   他一只手拿着面人,另一只手捂着胃部,感受着那种空虚的感觉。他一点点地感受着,手慢慢地朝上移动,由胃部渐渐挪到了心口。   他突然明白了。   他觉得饿的,觉得空虚的,不是肠胃,是心。   他走的是无情道,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有情了。   所以才会舍不得,下意识地想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堂堂正正的身份永远留在她身边,所以才萌生出无法遏制的欲望,日夜都不消停,所以又能忍下欲望,因为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彻底惹她厌烦。   回山之后,他又躺回了屋里,看着面人出神。   他想回去看杨枝,和她说他好像喜欢她,但他不能,因为之前明明和她说好了,不去打扰她。   正躺着,突然一只青鸟从他床前飞了过来,他接过青鸟,展开看,是云鹤师父叫他过去。   图南把面人收进自己的储物空间,没什么精神地去了。   云鹤师父见他去了,头也没抬,直接道:“有个事情要交给你跑一趟。”   “什么?”   “杨枝写信来,她在江州那边发现了一批好苗子,适合修仙,你去接一趟。”   “……”   “哦还有,她还说那边有些异状,妖兽活动挺奇怪,或许和昆仑那边的卦象有关,你去了之后帮她探查一番。”   “……好。”   江州那边,杨枝收到了信,师父说他已经派了人过去接小孩,很快就到。   杨枝终于等到了回信,登时松了口气,开始通知新一批萝卜头的家人们把他们的行装都收拾齐了,随时可能来人把他们接走。   她一只一只青鸟地写信,写得手都有些疼,放飞了最后一只,杨枝松了口气,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准备坐下来享受一刻闲散时光。   却没想到,茶水刚刚喝了一口,门外一阵喧嚣,她本来以为只是家里帮工在吵架,但细细听来,居然听见林秀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走啊!”   “听不懂人话?那我可把你打出去了!”   “你别不吭声,走什么走,姐姐的房间是你能闯的吗?”   杨枝一把拉开了门,立刻就看见了熟悉的两人。   图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院门前,穿的衣服和走时差不多,看上去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他一言不发地朝她的房门前走,林秀癞皮狗一般拽着他的袖子要把他往外拉,可惜拉不动,反而被带得一路朝这边过来了。   见杨枝打开门,林秀眼睛一亮,撒开手,朝她抱怨:“姐姐,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不要脸,居然又回来了,你快把他骂走!”   杨枝被他一个人吵得头昏,扭头问图南:“你来这里做什么?”   距离他上次离开才几个月,怎么又来了?难道师父说有人来指的就是他。   图南没有抬头看她,视线好像停在她脚边,声音不大地回答了她:“我来接人的。”   距离太远,杨枝没听清:“你说什么,抬起头说话行不行,我没长顺风耳。”   图南终于抬头了,看着杨枝,他的视线杨枝说不好,有点奇怪,躲躲闪闪,就是不拿正眼看她。   杨枝顿时有点莫名其妙,图南是怎么了,她也没凶到让人不敢直视吧?   她索性走到了图南面前,按着他的脑袋让他仰头:“你正眼看着我说话。”   她这么要求了,图南倒也确实听话,面对着她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语气脸色看上去倒也正常。   杨枝松了口气,看来没问题。   气还没松到一半,她的视线落在了图南的耳朵上。   耳朵红了。   杨枝:“……”   见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虐图南从今天正式开始。   *   晚上正常更新噢。 第51章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修文。   从许多年前, 杨枝见图南第一面起,图南总是和别人不太相同,隔岸红尘忙似火, 当轩青嶂冷如冰,说的就是他。即便过去因为她的事情,他曾有些间歇的改变,但那个时候, 他也高高在上的, 好像一个救世主施舍她。   她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 耳朵红得好像一个活在人世间的普通人。   这个样子的图南让杨枝看着新奇又别扭,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她想去问问, 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大惊小怪。   耳朵红了而已, 算什么大事?   大概是天热。   再说, 他就算怎么了,关她何事?   杨枝有意地调转了视线, 刚好这个时候林秀又闹腾起来,吆喝着赶图南走,杨枝接着这个机会扭开头,看着林秀道:“别闹, 你这些日子越活越回去了, 图南这次来是做正事的。”   林秀刚刚忙活了这么久, 什么效果都没有, 大概也看出杨枝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闹不出什么结果,只能不甘心地哦了一声,把两只手一团, 乖乖地站在一边,又是一副有为商人的模样。   杨枝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而后,她才转身对图南道:“那群小孩现在还在家里,今天已经是傍晚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出发把他们一个一个从家里接走,先放着客栈里,最后一起带回玄冥。”   图南站着不动,朝她点了个头,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她,目光专注又认真。   杨枝被他这么看着,更加别扭了,后背的汗毛好像都竖起来了。   图南是不是眼睛坏了?她疑惑地看图南。   图南继续目不转睛地看她。   杨枝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   如果他们是在玩谁先调开视线的游戏,她认输。   这时,林秀突然在一边疑惑地问:“姐姐,为什么要把小孩们都放在客栈,我这里不是有房间?”   杨枝对他解释:“小孩喜欢吵嚷打闹,可能会损毁家中器物,放在客栈保险些。”   听了她的回答,林秀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杨枝有些心虚,但她没表现出来。   刚才她说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不觉得那些小萝卜头有能力造成多么大的破坏,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么脆弱易伤的小孩,最好不要放在这个宅院里。   她觉得不安。   林秀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一个温软的笑:“我不怕小孩子破坏东西,家里人不多,来些小孩子热闹一下也好。我这也有宅院可以让他们暂时入住,姐姐,还是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吧。”   杨枝仍旧坚持:“我觉得这样不太合适。”   林秀缓缓道:“我觉得很合适。姐姐,离这里最近的客栈也有两里路远,若是小孩子住得远了,没人看着,一时调皮跑到法阵外面,刚好你和图南出门接其他人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是很危险吗?”   杨枝沉默片刻。林秀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她真的把那群孩子放在客栈里,林秀所说的事情就很有可能真的发生。   反复思索之后,她才道:“好。”   图南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杨枝让他去自己以前住着的房间休息去,第二日清晨再一起出发。   图南点头,转身便走了,只是走到院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杨枝一眼。   他的外貌都和十七八岁时区别不大,长发高束,面容精致,一双清透动人的眼睛看过来时,被看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有些恍惚。   杨枝想到他今日的异状,到底还是无法坐视不管,顿了一刻才问他:“你有什么事?”   她怀疑图南那边发生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了,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奇怪,她虽然不再喜欢他,但就算只是个同门师弟,遇见了问题,她还是乐于帮助的。   没想到,图南好像被吓到了,飞快地摇头,而后逃跑一般地走了。   杨枝立在院子里,被他这个反应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一起出发。   他们到达农户门前时,小孩的爹娘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不光给孩子换上一身新衣服,还拿红布包了许多土特产要给杨枝和图南,让他们带回去给“仙师”。   杨枝推拒,但他们却一定要给,咬着牙憋着劲使劲往他们手里塞,生怕给得少了孩子以后受欺负。   杨枝推不过去,也知道他们是一片赤诚,只能收了。   热闹的场面到离开时突然消失,刚刚还热情泼辣的脸上悲伤难忍,小孩的爹娘都控制不住地抹眼泪。杨枝劝他们别哭,允诺了只要有机会孩子就可以下山回家看一看,可惜他们仍旧哭得好像永别。   没办法,这个世道,人的生和死都太容易,分开之后就不知道下一次相遇是在人间还是阴间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这一家,时间已经过去不少了,把小孩放回去,他们便马不停蹄地朝下一家去了。   这一上午忙忙碌碌,也只接了两个小孩,等到午时,日光最盛的时候,两个人仍旧御着剑在去下一家的路上。   实在是又热又晒,一上午忙着安慰人也有点累,杨枝对着她侧边的图南说:“先停下歇歇。”   图南沉默点头,两个人落在了一片树林里。   杨枝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水壶,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水,喝得太急,有些水流就从嘴里漏出,顺着下巴淌了下去。   杨枝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自顾自地喝,但她无意间地一抬头,忽然见到图南的眼神。   他的视线好像定在了她的身上,顺着水流,从下巴看到喉咙处,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在流动。   杨枝喝不下去了。   她犹豫地把水壶递给图南:“你是不是也渴了?”   图南摇头,没接水壶,但他问了杨枝一个问题:“要不要糖?”   杨枝:“啊?”   图南掏出一颗麦芽糖,塞到了杨枝的手里,简洁明了地说:“吃。”   杨枝沉默地看着那颗糖。   她实在不知道图南到底是怎么了,上次见他还好好的,这次一来,对待她的样子扭扭捏捏奇奇怪怪,若不是她知道不可能,差点都要以为图南喜欢上自己了。   想到这里,杨枝自己都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   图南大概发觉她浑身的不自在,眼睛眨了一下,表情回归了往日的淡漠,和她说起其他事情:“师父说,你在这边发现了些奇怪事情,要我帮你探查一番,到底怎么了?”   说到这里,杨枝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和他把自己前些日子关于林秀的疑虑都说了出来,最后,她皱着眉,有些苦恼地说:“我前几日外出的时候其实没有布阵,而是到处找人打听之前养大林秀的那个游医到底是谁。”   “很奇怪,虽然也有人知道他,但他的存在没有一点儿真实感,除了养大林秀,再没有别的信息。不知道是哪里人,常在那里活动,是否婚配,也找不到他到底救过谁。我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的。”   图南一只手握着春生,另外一只手不自觉地揉着剑穗,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昆仑那边前段日子卜卦,算出江州这边妖气弥漫,妖王就在这里。”   杨枝一惊:“妖王?”   图南点头:“不知道它到底是藏在哪个林子里,还是躲进了人间。书上说的,妖王和寻常妖兽不同,可以完全收敛妖气,隐入人群中。”   杨枝心中觉得不妙,妖气,妖王,弟弟,游医。   她心中更焦躁了,好像有什么危机就在她面前,但她面前却又弥天的大雾,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自觉地把那颗麦芽糖放进嘴里,皱着眉,边嚼边愁。   图南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转身去旁边的小溪边儿,好像在玩水。   杨枝看着他的背影,抬起头,提着声音问:“你去那边做什么?”   图南头也不回地说:“你那边热。”   杨枝不疑有他,继续发愁。   愁了一会儿,杨枝站起身来,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她要叫图南一起出发,去下一个孩子家里了。   她喊了一声:“图南。”   很奇怪,图南居然没有回应她,仍旧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像出神了,连她叫他都没发现。   杨枝奇怪地朝他走去,发现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正看得入迷,杨枝走到他身后,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她话音刚落,图南像是被她吓到了,浑身剧震,手一抖,手上的东西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图南的脸色立刻白了,都没来得及回答她,也不管自己脚上穿了鞋,直接往小溪里一踩,满脸紧张地伸手捞东西,还好水浅,他很快地就捞出一个面人。   杨枝好奇地探头看过去。   这个面人个头不小,看上去之前应该做工非常精细,只是这会儿被水泡了一下,面容糊在一起,颜色也浑浊了,看不清捏的是什么,只是能看出是个女子。   杨枝看着图南宝贝一样地看着那个面人,满眼的懊恼,连自己衣服湿了也不管,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   杨枝:“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这个面人捏的是谁,我再买一个给你?”   图南摇头:“捏的不是谁,是……”   他不说话了。   杨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是你喜欢的人吗?”   图南捧着面人,惊异地回头看她,一脸被说中心事的恐慌:“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承认了。   杨枝不知道自己的心里什么感受,好像有些怅然失落。他到底还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到底有多好,他才会喜欢上她。   她这么想了一瞬,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完全不必,她已经放弃了图南。所以,他爱上谁都和她无关,不能执迷于这些事情了。   杨枝调整自己的语气,条理清晰地说:“这个面人个头不小,不是市面上常有的款式,看上去价格不菲,你对它又格外宝贝。我想,这应该是你叫师傅定制的,这么上心,捏的只能是你喜欢的人了。”   图南捧着那个面人,站起身来,眼神犹豫,过了一会儿,走到她跟前,张嘴好像要说什么。   他或许要跟她说自己喜欢谁。   但他喜欢谁她不想知道。   杨枝抢在他前头说了:“你喜欢谁的事情不用和我说,我喜欢你那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们两不相干。不过既然你有喜欢的人,我想我过几日就可以写信给各大门派,告诉所有人我们之间的亲事作废了,不然拖下去对那个姑娘不好。”   图南听了她的话,整个人好像被冰冻了起来,一动不动,眼神看上去很低落。   杨枝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不对劲,让他这样:“你怎么了?”   图南抿了抿嘴,忽然把手里的面人塞到她的手上。   杨枝好像被烫到了,他喜欢的人,他自己供奉着去,给她干什么:“这是你喜欢的人,你以后的娘子,给我干什么?!”   图南看着她,眼里又气又难过,杨枝要把面人塞回去,他不要,还朝后躲,躲了几下之后,他居然直接转身,御着剑跑了。   杨枝站在原地捧着手上这个花脸面人,有点懵了,面人被水泡得都化出面汤了,沿着她的手指朝下滴,有几滴还落在她的鞋面上。   图南跑了?   反应过来之后,她心里的火一瞬间冒了起来,他的娘子他都不要了,她还留着干什么?   她一伸手,把面人扑通一声扔进了水里。   图南回头要是找她要,大不了赔他一个得了。   气死她了。 第52章   杨枝确实很生气, 并且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都没有理图南一次,图南也不知道心里在别扭什么,也没和她说话。   两个人就和小孩子一样冷战起来了, 杨枝一方面气得真实,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真的活回去了,多大的年纪了,还搞这种事情, 都是被图南逼得, 这么一想, 她更气了。   杨枝的气愤只持续到了当天晚上,她疲惫地回到林宅,看见图南跟在她后面没精打采的样子, 突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姐姐, 心肠应该慈悲些, 不能和小孩子置气。   况且要不是她那一吓,图南也不会失手把面人摔进水里。   她放慢了脚步, 和图南并肩朝前走,在他身边态度宽厚地说:“别不高兴了,我赔你一个面人。”   图南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好像要说什么, 但最后又是欲言又止, 耷拉着眼皮:“我不要。”   杨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真的赔你, 不是骗你, 你在哪里找人捏的,你告诉我,等我闲了我立刻就给你再卖一个。”   为防图南跟她客气, 她还专门强调:“好歹是你的一片心意,回头碰见那个姑娘,你把面人给她,她肯定感动得不行。”   图南仍旧很固执地拒绝了:“我真的不要。”   杨枝:“……”   行,你牛,你硬气。   她也不差。   不要算了。   刚好是两人回房的分叉口,杨枝面无表情地转身,掉头就走,一句话都没跟他多说。   图南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月光照在他脸上,树影如花纹印上他的衣襟。   他觉得难受,很憋闷,好像在心里某个什么地方,有人在挤压着他的血肉,把他的魂魄困在一个狭窄的地方,酸涩到叫不出来。   怎么可以缓解这种难受?   他忍不住地想,过去杨枝喜欢他,虽然后来取消定亲,又离开玄冥,但这种感情真的消失干净了吗?   他知道自己过去做了错事,伤了她的感情,但,如果他告诉她,他喜欢上她了,她会不会原谅他?   有没有可能,她还喜欢他?   月色下,他蠢蠢欲动起来,呼吸都急促了。   第二天的杨枝没再和图南提面人这事,只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图南好像是一夜过去,也调整好了自己,不是昨天那个低落样子了,也没有那么诡异的神态举止了,虽然偶尔会出神,但看起来和过去区别不大,让杨枝轻松了不少。   两个人相互配合,在第三天的上午把所有的小孩都聚在了一起,按照计划,图南会在第四天上午带着小孩们一起回玄冥。今天下午到晚上都没什么事情,林秀见到这个情形,主动地提出晚上在前厅置一桌菜,就当给这一群小孩践行了。   杨枝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小萝卜头们进门之后为了辟谷,要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这最后一顿,就让他们吃得称心些吧。   这顿饭由厨娘们准备,杨枝不用插手,她也乐得清闲,在自己的院落里画法阵图。   她这段日子有个想法,能不能把法阵浓缩到一个弓箭之中,弓箭可以聚集灵气又将之如箭矢般发射出去,常人用了它,即使在野外也可以自保,制服妖兽。但这个想法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头绪,画了些图纸也都被她自己揉掉扔了。   刚揉了一张纸,她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杨枝放下笔,走到门边,打开门,图南的脸露了出来。   一见他的表情,杨枝就有些诧异,他的面皮虽然绷着,但眼底却有着平常难以见到的紧张亢奋,像是有大事发生了。   杨枝吓得往旁边一退:“别急,进来说话。”   图南却摇了摇头。   他这一刻其实算不上着急,或者说,不是他最着急的时候了。当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他会从过去辗转反侧的焦躁中解脱出来,收获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他站在杨枝面前,冷静地对着她说:“明天我就要走了,现在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杨枝被他的神态带得表情凝重起来:“什么。”   图南表情严肃地说:“我喜欢你。”   这一刻,杨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迟疑地说:“什么?”   图南复述:“我喜欢你。”   杨枝:“……”   她这辈子很少有这么惊愕的时候,上一次,还是她突然发现图南说他其实不喜欢她,只是为了救她才和她定亲时。同样的惊愕,但她面对的事情却截然相反。   和上次的天塌地陷感不同,在这种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以为图南喜欢她的时候,他不喜欢她。现在她对他死心了,他又说他喜欢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其他的旁观者,为这种滑稽的境遇而笑出来。   许多情绪在她心头掠过,到最后,这所有的惊愕诧异自嘲都转变成一句话:“我不信。”   图南刚才的眼神很亮,可能就和她曾经和他表白时一样,即便预料到了没什么好的结果,但仍旧带着希望,掩饰不住地期待。但得到她的回应之后,这些眼神都转换为了一种纯粹的不解:“你为什么不信?”   他能理解她说喜欢,也能理解她说不喜欢,但他理解不了她为什么会不信。   杨枝笑了:“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图南依旧不解地看她。   杨枝难得耐心地和他解释,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你知道,过去你骗过我一次,那个时候我很难过。我不知道你这一次是不是又在骗我,又为了什么为我好的原因。”   图南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整个人如遭重击,他绝对没想过,他过去犯的错误带来的余韵不光在于欺骗本身,更在于信任的崩塌。   他挣扎着解释:“我这次是真的,那个面人就是你,我可以带你去见那个师傅,他跟你说面人本来是谁的样子。”   杨枝听完他的话,问:“你是不是很想让我相信你?”   他慌忙地点头。   杨枝的语气近乎柔和,像在哄一个孩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说,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也忘了你曾经骗我,你说喜欢我,我就能和过去一样心无旁骛非常单纯地喜欢你,你信吗?”   图南的脸色白了,咬着牙,声音略微颤抖:“我不信。”   杨枝终于真的笑了出来:“所以你看,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我们之间这个样子,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图南的脸色,图南的手势,图南的眼神,都好像真的喜欢她,但谁知道这些多少是真的,会不会他只是比上次聪明了,做得更真而已。她不是纣王,图南也不是比干,她不会要他把心剖出来给她看,证明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   她对着图南笑了笑,把他朝房门外一推:“好了,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来消遣我还是说真的,但是,我现在,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分辨的兴趣。现在天已经很晚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前厅吃饭了,你回去吧。”   图南动作僵硬地被她推了出去,站在门前不知所措地看她,杨枝扯着嘴角,想说什么再劝他走,但又觉得自己刚刚该说的都说了,她朝他点了个头,而后门一关,隔绝了他的视线。   图南在门外站了很久才离开,杨枝回到了桌子前面,又拿起笔,想写什么,但她发现自己手里的笔在抖。   她想起来当初决定下山的时候,最开始,她没有那么豁达,她痛苦,想哭,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极端痛苦的时候,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最初就不该表白,后来是不是不该那么硬气地和师父说取消定亲,是不是在山中继续待着更好,不该做出门的决定。   人的思想是很奇怪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一条根本没想过的岔路中。   后来的一天,她深夜里睡不着,去后山散心,靠在一块石头上看月亮。月光很好,黑夜也和白昼一样,她无意间地一低头,看见石头的角落里刻了一句诗。   “中天一片无情月,是我平时不悔心。”   她用手摸着那行诗,摸了很久,才对自己说。   好。   不悔。   这一走,她可能会脸上流泪,心里滴血,但她绝不会回头。无论多么想念,多么惋惜,哪怕梦里忍不住地朝回走,等天亮了,清醒了,她就还会朝着远离的方向走,直到寻找到自己的归宿。   她一路走到了今日,一切的感情都已经平息,图南突然和她说,他喜欢她。   他真的喜欢她那又怎样?   他们的过去回不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杨枝给自己洗了把脸,换了衣服,清清爽爽地朝着前厅走去了。   她到的时候,前厅都已经坐满了,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围在桌边,林秀脸上带着笑,正在和他们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交流。   图南在角落里坐着,见她来了,抬头看她,眼中带着混杂了痛苦的眷恋,好像向日葵看见了快要落下去的太阳,可惜太阳的目光随意地略过了他,他呆了一会儿,继续垂下头。   杨枝落座之后,逗弄了一会儿师弟妹们,没多久,便有侍女把菜肴端了上来,摆在桌子上,这顿饭就这么开始了。   小孩子饭量浅,虽然都很努力了,但没吃太长时间肚子就被填饱,他们先后离席,但也没走远,仍旧在前厅内玩闹。   虽然杨枝不烦小孩,一时还是被吵得头昏,但她想着明天就能把这群小孩和图南都送走,心下也轻松不少,夹起一块白切鸡朝碗里放。   还没放到碗底,忽然听见旁边有小孩子的尖叫声:“火!火!”   杨枝惊愕地转头,震惊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烛台被碰到了,蜡烛刚好落在了墙边的纱帘上,纱帘易燃,她回头的时候只是表面有了一点蓝色,没几下,火舌顺着纱帘朝上爬,转瞬间就爬到房顶上,这段时间天气干燥,可以想到,如果不加干预,整个房屋很快都会烧起来。   杨枝立刻大叫:“都快出去!”   她的戒指里有能引水灭火的法器,但那个东西用出来需要时间念咒,她得先把这里的人都赶出去。好在前厅跑出去就是一片空地,也不需要担心。   小孩们很快就听话地逃出去了,有两个吓得跑不动的也被杨枝指挥着被图南抱出去了。   杨枝正待松口气念咒,忽然看见林秀。   他仍旧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看着火焰如游蛇般在屋脊间攀爬,好像被什么魇住了,眼底都是恐惧。   杨枝着急地朝他喊:“快跑啊!”   林秀好像没有听见,睁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火。   杨枝只能跑到他身边,拽着他朝外走,他好像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杨枝身上,还好她有修为,不然一时还真有些吃力。   不过,即使她反应已经够快了,仍有一块燃烧的布片随风飘了下来,落在了林秀后背的衣服上。   火被杨枝慌忙地拍灭了,但林秀身后的衣服还是被烫出了洞。   杨枝不知道他后背有没有被烫出伤,也没多想,立刻让林秀把上衣脱了让她看看后背。   这时的林秀已经虽然恢复了神志,但视线仍是虚浮的,瘫在地上急速地喘气,但即使这个时候,他仍在努力地安慰杨枝:“姐姐,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杨枝急得要哭:“不行,万一烫伤了,我来给你脱。”   林秀无奈而虚弱地笑了一下,眼睛看着杨枝,但又好像在看向未知的地方,眼神渐渐地迷糊了起来。他的嘴动了动,好像在说话,但声音太小,杨枝听不清。   她立刻弯下腰,凑到他的嘴边,只听见一句没头没脑的:“我给你烧热水了。”   热水?   杨枝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昏迷过去。   杨枝完全不知道他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这样奄奄一息,难道是被那个布片烫得厉害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把他的衣服扒开了,看他后背。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后背完全没被烫到,一片平整,什么伤疤都没有。   也没有胎记。   杨枝的呼吸凝滞了。   这一夜,林秀一直处于昏迷高烧的状态,表情痛苦无比,闭着眼睛在床上挣扎着。   杨枝请了大夫,没用,试着给他吃了包治百病的丹药,也没用,他的身体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和梦境中的妖魔斗争着。   杨枝的心里乱极了,在今日之前,她没有怀疑过林秀的身份,即使觉得他不对劲,也只是觉得他会不会过去和妖兽那边有过什么联系。毕竟他一个小孩子在世上摸爬滚打着长大,遇到什么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   但她完全没想到,他的身上没有胎记。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考虑,最起码,这具□□,几乎不可能是她的弟弟。   或者世上还有什么法术,可以把人身上的胎记去掉?   她不知道。   她坐在林秀的床前,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其实和娘有些像,温和,天生的笑脸。他的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都和弟弟一样,他还能回忆起过去他们之间的事情,他还有她编的蝴蝶。   如果他不是弟弟,还能是谁?   这一夜过去,直到天亮,林秀的烧才退下,杨枝疲惫地开门,忽然在门外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门前。   听见她开门,小孩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对她说:“大师姐,对不起,昨天的烛火是我碰倒的。”   杨枝朝他笑了笑,摸摸脑袋:“没关系,下次小心就好了。”   没有他的这场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林秀的胎记问题。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直地朝着图南的院落去了,她刚走到房门前,就看见房间的门赫然开了,图南眼神清明地站在门边,显然也是一也没睡,他问她:“你弟弟那边怎么样了?”   杨枝:“烧退了。”   图南点头。   而后,两人沉默了一瞬,而后,图南才说:“不会有事的。”   杨枝蓦然想要苦笑。   她有满心的事想要倾吐出来,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对谁说。   过去她可以和面前的这个人无话不说,那个时候,她从不感觉孤单,即使他身处万里之外,但想到有人可以耐心地温和地听她说话,她就觉得心里好像有根线在系着,安稳很多。   但现在,她觉得孤单。即使他就站在她对面,即使他昨日才和她说过喜欢。   她一只手按在门边的栏杆上,深呼吸一下,才皱着眉头低声说:“我来找你,是和你说,你等会儿就把那群小孩一起带回山,不要推延,一次全带走。回去之后你再过来,后天中午,我们在杨家村见,你过去和我一起去过,应该还记得杨家村的位置。”   图南点头,疑惑地问她:“林秀那边发生了什么?”   杨枝揉了揉眉心:“说不好,后天去了再说。好了,你快走吧。”   图南又朝她点头。   杨枝转身就准备离开了,没走几步,图南从背后又喊她:“姐姐。”   杨枝回头:“怎么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居然有些期待:“后天我会在那里等着你来。”   杨枝:“……”   期待吧,但愿他知道她叫他去做什么事还能那么期待。   图南带着小孩们离开的时候,林秀彻底醒来了,这时的杨枝也刚好洗漱完又到了他床前,还好她修仙了,长时间不睡也还好,不然真的熬不过来。   杨枝没有表现出自己看见了什么的样子,一如既往地对待林秀,坐在他床前问他:“你是怎么回事,没有一点儿外伤就昏过去了,吓死我了。”   林秀躺在床上朝她笑笑:“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有些怕屋子着火,以前出去行商的时候,屋子里着火,差点死了,昨天只是突然想起那个时候了。”   听他这么说,杨枝不自觉地复述:“差点被火烧死了。”   林秀望着她:“差点。”   看着他的眼神,杨枝莫名地心里一酸。   她怎么了?   林秀毕竟没什么外伤,醒来之后恢复得也很快,下午就和之前没有区别了,第二日就继续和别人谈生意,杨枝看他这样,劝他多休息休息,林秀笑着答应了。   杨枝看他的笑容,又觉得难受。   他是不是他的弟弟,或许明天她就清楚了。   和图南约定的日子到了,上午,杨枝从家里出发,御剑飞往杨家村,她到达杨家村的时候,图南已经在杨枝父母的坟前等着她了。   见她来了,他的眼里有了丝喜悦,明明前几天刚被她打击过,现在又像是一只记吃不记打的小狗:“你来了。”   杨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来了。”   图南看向旁边的坟墓,表情庄重,莫名给人一直小媳妇见公婆的感觉,谨慎地问她:“是要拜祭伯父伯母吗?我带了祭品过来。”   杨枝:“……”   她终于把她叫图南来的意图说出口了。   “今天来,是来挖墓的。”   图南:“……”   作者有话要说:等到现在辛苦了,各位晚安噢。 第53章   在正式开掘坟墓之前, 杨枝先把图南带来的纸钱都烧得一干二净,作为扰他们地下安眠的补偿。   纸钱烧完后,她跪在地上给爹娘磕了三个重重的头, 而后才递给了图南一把铁锹:“一起吧。”   图南从得知自己要挖墓之后就有些手足无措,拿着铁锹站在墓前:“真挖?”   他对坟墓这种东西并没有普通人都会有的敬畏之心,不过是土堆里埋骨头而已。但他也知道,这个地方对一般人来说意义重大, 不能轻举妄动, 更何况这毕竟是杨枝父母长眠的地方, 他就更要小心。   杨枝叹了口气,没说话,干脆利落地一锹铲掉了坟头草。   图南:“……”   他开始动手了。   当时这个坟墓是杨枝亲手挖的, 她那时很小, 没太多力气, 因此没挖太深,他们两个人没有挖太久, 就看见了草席和棉被,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铁锹一碰就烂掉了。   杨枝看着那蓝染布做的被面上的碎花, 不自觉地停下了手。   她在心里祈祷, 但又不知道自己在祷告什么。她甚至于不知道这下面有弟弟的遗体更好还是更差。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无论弟弟在不在下面, 她都没照顾好他。   杨枝在原地出神地站了一会儿, 而后才换上其他的工具,把草席揭开,棉被掀起, 很快,下面的尸骸就显露了出来。   其实,也不能叫尸骸了。   这些肢体早就在当年的火灾中被烧得很透,表面漆黑,现在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看上去只是黑色的泥土里混杂了一些像是干枯树枝的细碎骨片,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身体部分。   杨枝蹲下身,看着这些东西,很难把它们和过去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起。如果她死了,大概以后也会变成这样。   她想着,忽然在碎骨堆里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她把它拿了上来。   这是一块很小的玉石,被雕刻成锁的形状,玉锁的材质很差,全都是杂质,孤零零地躺在下面,很不起眼,不知道过去是做什么的。   但杨枝知道,它曾经被红绳穿着,是一个手链。   弟弟小的时候有段时间三天两头地生病,后来,在庙会的时候,爹娘专门为他求了一个玉锁,希望锁住孩子的魂魄,别让他早夭。这个手链被系在弟弟的手腕上,打了死结,弟弟也很乖,知道这个东西不能摘,从来不拽它。   它现在还在里面。   杨枝把它握在手心,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但她继续翻找着,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一个很瘦小的焦黑手臂,大概是位置比较深,它没有腐化得特别厉害,还有形状,一看就是小孩才有的大小。即使十几年已经过去了,手指还蜷在一起,杨枝伸手去拿,手臂碎了,手指化成了粉,一颗打火石掉了出来。   杨枝定定地看着那颗打火石。   已经被她尘封了很久,只有梦境里才会偶尔浮现出来的记忆涌了上来。   那个时候,她和弟弟吃不饱肚子,只能把带回来的馍馍泡发了再吃,虽然实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吃的时候却能满足不少。最后的那一天,她离开的时候允诺会带东西回来,弟弟说,他会把热水提前烧好。她怕他没力气,让他在床里躺着,等她回来再说。   所以,当年的弟弟还是爬了起来,给她烧了热水,等她回来。   她也终于明白前天林秀濒临昏迷意识模糊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同时知道了两件事情,弟弟确实曾经死了,死在火里,但他后来又复活了,成为了今天的林秀,来到她身边。   杨枝握着那个玉锁,沉默地站着,四面八方的风如过去一样温柔地吹拂,她却只想哭一场。   图南站在她背后,没看见她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杨枝记忆里的事情,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见杨枝站着不动了,他拿着铲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动了,我还挖吗?还是给填好?”   杨枝没说话。   图南想了想,转到她面前,弯下腰问她:“我还挖吗——”   他刚好看见杨枝的眼角有些红。   图南:“……”   杨枝:“……”   图南飞快地挪开视线,果断道:“对不起。”   杨枝觉得自己有点狼狈,吸了吸鼻子,她最讨厌被人看见自己低落的时候,尤其是被图南看见,好像自己无缘无故地就矮了一头,她扭过脸,努力让语气自然一点:“没事。不挖了,填了吧。”   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图南“嗯”了一声,拿着铁锹立刻开始填土,全程头也不抬,很是卖力,没多久就把这里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   把地面填平后,杨枝在地上洒了一些甘霖水,这种水中灵气旺盛,撒上去没多久地面上的草就能长出来,这样看不出有人来挖过墓了。   结束之后,杨枝不想留在这里,带着图南走到了附近的农田里,一边走一边说:“具体的过程我就不细说了,我确定了一点时间,林秀是我弟弟,他过去死过一次,现在活了,不知道魂魄附着在什么东西上。”   “他前些日子给我一瓶丹药,想叫我吃下去,但是那药不是好东西,我拿了几颗给修行杏林之术的修士,他们帮我看了,药里掺了妖丹碎片,吃得多了,人就会变成妖。”   说到这里,杨枝停下了脚步,转向图南,语气比刚才沉着许多:“所以,他肯定和妖兽有关联,但具体什么关联,需要再调查,我不能排除他就是妖王的可能。”   图南:“……”   “而且,”杨枝脸上的表情很慎重,“我很怀疑,当初我们去若叶城,当时杀人的不是那只沙虫,而是他,那只沙虫肚子里的妖丹不过是他最后塞进去的,为了要我们不怀疑他。”   图南:“…………”   他的眼中惊愕又迷茫,一幅“还能这样”的表情。   杨枝看着图南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饶是你修仙奇才又怎样,人情世故不太灵光,还太天真,这么多年在山外行走没被骗去全部身家真是烧高香了。   图南迷茫了多久,杨枝就欣赏了多久他迷茫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他是妖王的可能性很大。”   杨枝:“为什么?”   图南道:“你不知道,前天夜里有几个地方的妖兽暴动了,完全不计牺牲地朝人类聚居地进发,这种完全没有逻辑可言只为杀戮的攻击已经很久不见了。师父说,这应该是妖王暂时失去了对妖兽的控制,妖兽被本能驱使想要饮血。刚好就是那一夜,林秀昏迷不醒,时间完全吻合。”   图南说得很有道理,杨枝没说话,她用手指扯下了路边的一根杂草,把它在手心里卷来卷去。   这种草在江州遍地都是,好活,长得高而挺拔,适合做草编原料。   她曾经就是在去莫家的路上,采摘草叶,卷起来藏在衣襟里,在空闲的时候编蝴蝶,回去之后带给弟弟。   杨枝捏着草,低头说:“不管他是不是妖王,他能有这样完全让人看不出异常的能力,实力必然很不寻常。妖兽,吃人越多,就会越厉害。以我的能力,可能无法制服他,甚至你也不一定可以。我们需要想办法。”   她没办法具体地说自己要怎么对待林秀,杀了他吗?   好像她做不到,从心理到能力都欠缺。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不能再让林秀沾上人命了。   人死后本该去转世投胎,但他又复活了,寄居于其他的躯壳中,这样能不能投胎,她不确定,不过可以明确知道的是,他杀人也多,罪孽越重,即便能投胎,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甚至有可能被天道所罚形神俱灭,那就彻底消散了。   杨枝垂着眼睛想了很久,手上的草被揉得不成样子,不知多久之后,她看向图南,下定了决心:“你现在回去,告诉师父,问他有没有办法准确地判断林秀是不是妖王,还有,问他怎么样可以把林秀制服。”   图南点头,表示记下了她的话,而后问:“那你呢?”   杨枝:“我回去。”   “回哪去?”   杨枝举重若轻地说:“林宅。”   图南满眼惊讶:“你回去?你既然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不对,还要回去做什么?万一他知道你发现他的身份了,他会怎么样对待你?”   杨枝看着路尽头的细草,声音平稳却坚决地说:“发现之后的事情,发现之后再说,我现在得留在他身边。”   “我要步步紧跟他,让他没有时间杀人,要找到他的破绽,尽量把他困住,还要让他继续相信我,这样不管以后我们要对他做什么,都会方便很多。那怕以后要伏击他,也需要一个人引他入陷阱,不是吗?”   图南看了她很久,才认输地说:“我知道,你又做好决定了。”   在这种时候,杨枝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是啊。”   图南的表情不太好看,扭着脸说:“我还知道,你留下,不光是要制服他。”   杨枝朝他笑了笑。   图南见她这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在杨家村待了挺久,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杨枝看着图南,对他说:“你回去吧,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再来这边。”   图南知道劝不走她,索性换了个路子:“我可以跟你一起待在这边,你一个人太危险。”   杨枝摇头拒绝了他:“你无缘无故地留在这里,他可能会怀疑。”   “也不算无缘无故。”图南朝她走进了一步,双眸映照着她的身影,“我喜欢他姐姐,想留下了讨她欢心,这是真事,他若是问我我就这么说。我没有撒谎骗他,这个理由不够吗?”   杨枝没想到图南居然能变成这股狗屁膏药的模样,当即后退两步:“那我就更不能留你了。”   图南站在她面前,看了她很久,目光从恳求到失望,最后他才说:“有事情就叫我,不管什么时候,我立刻会过来。”   目送图南离去之后,杨枝才跳上剑,回到林宅,刚刚回到自己的院落,刚一推开门,她就看见了林秀的身影。   他坐在桌前,手里摸着一只草编蝴蝶,明明听见开门的声音,却没有抬头,只是说:“姐姐,我还想要一只蝴蝶,行不行?”   杨枝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发顶,两个发旋,和他原本的身体一模一样,她伸手,摸着发旋:“当然可以,要多少都可以,不过要给我时间一只一只地编。”   林秀抬起头,对着杨枝笑了:“姐姐,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杨枝还没说话,他就指了指她的脚,声音温和而亲昵:“你的鞋上沾了不少泥,要不要换一双。”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新一章,加更……额,写了一半,明天上午再放吧,现在时间来不及了,眼睛还有点涨。明天上午发红包,记得评论哇。大家晚安! 第54章   杨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确实沾了些泥,但不多,还已经干结成灰色, 不仔细的话根本看不出。   杨枝的脸色没有变化,只是弯下腰拍了拍自己的鞋面:“果然有泥巴,你要是不说,我真没注意到, 不过这点儿灰不碍事, 不用换。”   她只是拍了两下就直起腰, 语气如常地回答了林秀刚刚的问题:“我回去给爹娘上了坟,前天你病得那么重,我害怕, 希望他们在地下可以保佑你平安顺遂。”   听了她的答案, 林秀眨了眨眼, 神情有些意外。   杨枝看着他,开口道:“我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 但我其实不在乎你挣多少银子,只想你安全快乐地活着。我听说前两日外面妖兽作乱,很危险,你又身体刚好, 这段日子你在家里少出去行不行?我每天都给你做些吃食, 给你补补身体。”   林秀的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我知道你的意思, 可是姐姐, 总在家里好无聊啊。”   杨枝:“你如果想出门的话, 我可以陪去你街上散心。”   林秀点头:“我知道了。姐姐,你说话算话。”   杨枝弯起嘴角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 林秀的眼睛一亮,接过来放在眼前看:“你什么时候编的?”   杨枝语气轻快:“回去一趟在路上看见了茅草,扯了叶子就顺手编了,带回来给你当礼物。怎么样?”   林秀仰起头朝她笑:“我还没跟你要的时候你就已经编了,姐姐。”   杨枝继续对他笑。   但她的眼睛却又开始发酸。   他是她的弟弟,她真的想好好地爱他,只给他最好的东西,但她没办法,只能给一只不值钱的玩意儿,后面还藏着她都不敢想的阴谋。   她不知道他们未来该往哪里走?   这天之后,林秀果然听杨枝的话,别说离开江州,连宅院都没有迈出过几步,杨枝总是见他一个人缓慢而艰难地在院落中散步,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到底怕他觉得憋闷,主动地提出要带他出去散心,林秀也都高兴地答应了她。   杨枝便牵着他出门了,虽然到了秋季,但天气还没转凉,街上仍旧很热闹,人流入织,各式各样的摊子摆满了道路两边。杨枝带他喝了甜粥,买了糖瓜,掂了点心,到了入夜的时候,还拿了两个灯笼,两个人一人一只。   江州多水,这个城镇的中央也有一条河流过,两个人回家的路要经过一座桥。过桥的时候,林秀已经有些累了,虽然仍旧走在她身侧,拽着灯笼不撒手,走到最高处,他终于还是弯下腰喘起气来。   杨枝拍着他的后背:“歇一会儿吧,也不急着回去。”   林秀:“好。”   他一边调理呼吸,一边吃力地说:“姐姐,要是每天都是能和现在一样就好了。”   杨枝在他身侧道:“以后日子还长呢,你要是想,我明天还陪你出来。”   林秀看着流淌的河水,道:“嗯。”   第二天早上,杨枝在饭桌上提出一个想法,上次的走水给她一个提醒,现在家里有些摆设确实易燃,而且现在前厅到书房这一片的房屋都连在一起,若是一处着火了,救之不及,其他地方都会遭殃。她想修一修房屋,把那些易燃的布料装饰都换了,把连在一起的屋檐分开。   “可以。”林秀的回答很简短。   杨枝又说:“我还想把有些花木换一换,我看了,有些地方的花草都干枯死掉了,再留在院子里也不吉利,换成新的才能新气象。可以吗?”   林秀头都不抬,边拿勺子搅粥边说:“都可以。”   于是杨枝开始招工,这么大的工程量,着实需要不少人手,还好她在玄冥山上全程参与了师门灾后重建工作,多次帮师父监工,对这些东西都还算得心应手。   想到这个杨枝都想感叹,人啊,果然要多学点东西,什么时候能用到都不知道。   选好了人手,谈好了工钱工期,再各自安排任务进程,杨枝才算稍微松口气。这全程林秀都没有参与,他每天要么谈生意,要么就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看书,连出来溜达都很少。   他这样,杨枝有时觉得放心一些。因为她的本意根本就不是换花木,她是想布个阵,一个能把所有的生灵都困在里面,不能出也不能入的阵法。林秀不出来,就很难发现她偷偷埋入地下的东西。   但杨枝更多的时候觉得不安,对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的担忧和对林秀的愧疚都在她的心头,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决,她只能闭着眼睛朝前走。   不过,她对于林秀的忧愁很快就暂时退居二线了,有别的根本意想不到的烦恼来到她面前。   她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不说话的追求者。   事情的起源不过是她有天中午要出去购置东西,刚推开门从门前走过,忽然见到一群帮工正在院外不远的长廊里躺着休息,刚好是中午,他们都晒着太阳,大概是干活热了,居然都脱了上衣,直接躺在秋日的阳光中。   杨枝:“……”   见到这个场景,她立刻调转了视线,看向另一个方向,还没看过去。   忽然发现一个工人正在看她。   脸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脸,没有什么特色,只是端正。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裸着上半身,靠着一块石头曲腿坐着,阳光晒在他的上半身,把身上的肌肉都显现了出来,结实又不失优美,下腹两条浅沟延伸到腰下,被下裳遮住了。   见杨枝看了过来,他赶紧低下了头,但那短暂的视线相交,却让杨枝觉得奇怪。   杨枝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他的眼神给她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还有他的上半身,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不,她哪里看过谁的上半身!   杨枝尴尬地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朝前,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明明已经走出很远了,仍旧能感觉到那个人在看她。   从这一天起,杨枝算是注意到了,这个工人居然有事没事都在看她,她常常一转身,就和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而且每次他的衣服都不好好穿,就算衣冠整齐,也常常因为一身的汗湿透了,贴在身上看上去很奇怪。   结合在一起,杨枝被他看得脸都快绿了。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她这么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看着人发痴的东西。   她要不然把他赶出去得了?   她想着,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思考要不要下去找小工头谈一谈,换个人来。   差不多想好了措辞,已经是午后,她觉得有些困倦,就趴在桌前睡了,等她起来就去把那个人赶走。   但她睡着睡着,突然觉得不对劲,脸上奇奇怪怪的,有个人好像伸手在摸她的脸。   动作很柔和眷恋,能够显露出那个人心里的万丈柔情,但,杨枝的拳头硬了。   她猛地一睁眼,刚好看到那个工人的脸。   她这一苏醒,他立刻被她吓得不清,直起身子在她身前,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杨枝气得要死:“你有毛病?”   她这话刚出口,那个人被吓得脖子一缩,而后他好像是清醒过来了,飞快地调转了身体,箭一边地逃出了屋子。   想跑?   杨枝握着拳头,也冲出房门追他。   赶他是赶定了,但在赶人之前,她要先把他抓回来打一顿。打得他眼冒金星下次再也不敢当轻薄浪子。   但很奇怪,她追了半天,没追上。他大概吓得厉害,跑得比兔子还快,杨枝眼看着他就在前面,居然就是抓不住他,甚至还渐渐地被拉开了距离。   杨枝本来还在生气,气着气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她再不济也是个修仙者,就算修为一般,但也不至于连一个普通人她都追不上。   这个人,这个人……不会是……   想明白的那一瞬间,杨枝差点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图南:我走了,我装的。   *   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曾经杨枝是想给图南开男德培训课哈哈哈哈哈教学失败。 第55章   确认他的身份之后, 杨枝也不追了,一个人站在原地无语许久,她实在没想到, 图南居然还能这样。   简直是只打都打不走的看门狗。   她倒不觉得恼怒,只是觉得糟心好笑,她真不知道还能怎么赶他走了,非得她躲到深山老林里不成?   杨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不再抓图南, 掉头回去了。   但这事儿她并没有就此撂下, 吃晚饭的时候,她专门绕路走到了工人们吃饭的地方,她本来只是有枣无枣打一棍, 并没指望图南这么快就回归队伍。   没想到, 她抬眼一看, 图南居然回来了,就在人群里, 学着别人的样子捧着碗在喝粥,边喝边吹,还真挺像回事儿。回想这几天的工程,他好像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杨枝:“……”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满脸寒霜地走了过去, 工人们放下碗朝她打招呼, 杨枝一一点头, 而后走到蹲着的图南面前, 居高临下地说:“你跟我来一趟。”   众目睽睽之下,图南只能应了一声,放下碗跟在她后面走了。   杨枝带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隔壁的院落, 刚把他带进去,她就两手一抱,盯着他说:“说吧,中午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我现在就把你捆住,明日一早送去坐牢。”   图南的脸皮确实算厚的,都被这么逼问了,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要不是杨枝太熟悉他了,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眼神有些挣扎。   杨枝扯了扯嘴角,下一刻她的手就开始翻储物戒指:“行,不说是吧,我绳呢?”   刚翻一下,面前的青年就闭着眼睛大喊:“我说!因为我喜欢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杨枝施施然地收回手,故作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从脸看到腰,再看到脚,打量了好几圈,终于轻飘飘地道:“那你娶我吧。”   青年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杨枝面带微笑,温温柔柔地说:“怎么,不乐意?”   青年支支吾吾了半天,眼里的震惊不敢置信中还混杂着伤心,半天之后,他才理清了自己的声线:“你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吗?”杨枝问他。   他立刻点头,拒绝的话说得像控述:“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叫什么,你就要嫁人,你这,你……”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杨枝突然伸出手,沿着他的下颌摸到他的脸上。他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转到极致,震惊地瞄着那只手,眼睁睁地看着,手指拂过他的脸颊,落到他的耳边,而后——   狠狠地拧住了他的耳朵。   杨枝咬牙切齿地说:“图南,你当我是傻子没看出是你?”   图南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说:“你怎么知道的?”   杨枝没好意思说最开始是他的上半身让她觉得眼熟,真的奇了怪了,明明上次看见他那个样子已经是许多年前了,她居然还能影影约约地记得。   她只是板着脸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   说完这个,杨枝心里的气又上来了,朝着他发火:“图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让你走你为什么偏不走,你这么黏黏糊糊地做给谁看,你觉得我就跟哈巴狗似的你一说回头我就回头了?那我贱不贱?”   图南被她拽着耳朵,表情有些可怜:“我只是来保护你的。”   杨枝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抢先道:“你先别骂我,我是奉师父的命令来的。”   杨枝缓缓地松开了手:“你说什么?”   图南一边揉耳朵一边说:“回去之后我就把情况告诉师父,他便带我去了昆仑一趟,刚好赶上了双星吞日,昆仑设法接着这个机会水镜里显现出妖王的模样,要辨认出是谁。”   杨枝的心跳忍不住地加快了:“是谁?”   她对图南接下来的答案既期待又恐惧。   图南回答得很快:“是他。”   他没有明确地说出名字,但这一刻,杨枝已经清晰地知道他在说谁。   果然还是林秀吗?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没什么好惊异的。但得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扶住门框。   妖王,处在这个位置,身上背负的人命就不会少,只要确定了他的身份,整个修真界立刻就会着手消灭他,毕竟日子越久,他手下的人命可能就越多。   杨枝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问:“师父他们怎么说?”   图南道:“师父说,他既然是妖王,实力必然深不可测,不光你不是对手,甚至连他都未必是对手。他已经写信给其他门派的人,约定时机,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找个借口,带他去玄冥,我们在玄冥解决他。”   虽然说的是这种事,但图南的语气再淡定不过了,冷漠的样子是过去她极为熟悉的。   他虽然可能喜欢上她,表现得也像是一个毛头小子,但内里,他仍旧是不通人情世故的。   他不知道她对于自己要亲手把弟弟骗入陷阱的痛苦。   她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觉得痛苦。   杨枝正在低头,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杨枝回头,看见林秀的脸。   林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着图南的表情有些敌意,他显然没有听到他们刚刚说的话,对待图南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害怕姐姐被陌生男人抢走的普通小孩。   杨枝走到他面前:“我只是有些事和他说,就是花木的事情。”   林秀的表情却没有松懈,仍旧很紧绷。   杨枝装作一脸平常的样子,对着图南道:“我要交代的已经说完了,你先回去吧。”   图南应声之后便乖乖地走了出去。   见他出去了,林秀拽着杨枝的手臂,一脸警惕:“姐姐,你少和这个人来往,他刚刚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杨枝:“没有吧……”   林秀很肯定地说:“有。那种人我见得多了,姐姐,他长得丑,看人猥琐,衣服破烂肯定是个穷光蛋,你不能看上他。”   杨枝被他这话逗得刚刚的悲伤心情散去了一些:“可万一我真看上他了怎么办?”   林秀的表情错愕极了。   半晌之后,他才憋出一句话:“那他得倒插门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一更太短小了,我忏悔,明天,不,今天晚上十点半更新四千字。 第56章   这边的杨枝和林秀正在说着话, 那边,图南走出院落之后一转身就又回到了工人们身边,端回了自己刚刚吃了一半的碗。   身边的人在偷偷看他, 他知道,但没有抬头给他们一个眼神,只是听见那些窃窃私语的时候,眼神冷了许多。   林家招工的时候, 他在这周围已经盘旋两日了,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身份进来。   林宅的家丁出去办事时, 他盯着那个人从出门到身影消失,眼睛眨都不眨,他想直接把那个人送走, 自己顶替身份进来, 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么做了, 杨枝会不高兴,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幸好没两天林宅就突然贴了告示, 要招人进府做工,他知道是杨枝要有什么行动了,他也乘着这个机会进来,被分配了挖树坑的活计。   他的力气比凡人大许多, 做事情也实在, 有些碎嘴又欺软怕硬的人觉得他是个老实人, 总想着挤兑他。他们不知道, 他低头挖树坑的时候, 心里想,要不然把他们扔下去吧,再把土填上, 压实,聒噪的东西就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   但他不能,他是人,人的手上不能沾人命。   他懂得道理的。   他把耳朵堵上,一心一意地做活,只用眼睛观察杨枝的动静,本来还好,只是越看,心里的渴望就越强烈,他又和过去一样,觉得满心的空虚。忍不下去了,就去偷偷找她,本来只想看,到了跟前又忍不住碰她,结果就是被她发现还认出来了。   但他倒也不觉得后悔。   他低头喝着粥,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她生气脸红的样子,他嘴角弯了弯,把已经凉透的粥又搅了搅。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一个人终于不满足于私下里的议论,捣了捣他,在图南偏过头看他时,脸上露出了促狭又猥琐的笑容:“阳子,刚刚大小姐找你去干什么啊?”   图南敷衍地说:“谈些事情而已。”   这人没领会到图南不想多说的念头,仍旧那个惹人厌的表情:“跟你能谈什么正经事,喂,不会是她看上你了吧,你这个人虽然长得不咋地,但好歹年轻体力好,小伙子嘛,龙精虎壮。我听说大小姐都快三十了,要不是修仙,搁我们那里都是老姑婆了,她是不是年纪大了,想男人?”   图南渐渐地放下了碗,目不转睛地看他。   那个人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发觉自己的反应后,他露出了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你瞪我?我说的哪里不对?修仙的人怎么了,故事里仙女不还是能在洗澡的时候被偷走衣服然后就嫁人了,说到底一个女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图南看着他,两息之后,他猛地伸手,动作迅捷地如同捕食的猛兽,死死地捏住了那人的脖子。   他只用了单手,但那人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不过很短的时间脸就已经涨红了。   有和那人关系好的,立刻扑上来要掰开图南的手,可惜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掰不开,他们见状,直接冲着图南的头脸腹部打去。图南虽然有修为可以护体,但这会儿正在伪装又不能用,一个堂堂的修士只能用一只手跟人肉搏。   但他毕竟是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饶是只有一只手,也能把扑上来的人都打得满脸青红,他估算着时间,在手里这个人救不回来前松开了手。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站直着身体,只是低下头,面无表情地说:“下次还这么乱说话吗?”   那个人一边咳嗽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敢了。”   图南满意地转身,正准备深藏功与名地离开,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   他一抬头,林秀和杨枝正站在院门边朝他这边看。   杨枝的表情倒是挺好理解,只是惊愕,但林秀的表情就复杂了许多,惊讶之余还有几丝兴奋?   林秀缓缓地走向这边,语气倒是挺正常:“发生什么了,居然在这里打架斗殴?我林府多少年都没出过这种事情了,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你们都要被赶出去。”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图南一眼,又扭头对杨枝小声道:“姐姐,这种人脾气暴,绝对不能嫁,喜欢也不行。”   杨枝见他这样,有些想笑,她刚才已经和林秀说了自己只是开玩笑而已,但他显然已经对图南心生警惕,这会儿见图南惹事了,非但不生气,简直喜事当头,恨不得立刻把图南扔出去。   杨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问问发生什么了?”   她扭过头,看向众人:“刚才为什么打起来,若是不说的话,今日的工钱就没了。”   可惜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他们私底下编排的话说得再放肆都不敢放到明面上。一日工钱没了不打紧,最怕的是彻底干不下去。   许久之后,才有人说:“大小姐,没什么大事,他们不过是玩闹而已。”   林秀不信,走到那个被图南掐了脖子的人面前,蹲下去问他:“只是玩闹?玩闹能把人弄成这样,你告诉我缘由,我帮你主持公道。”   那个人本来不敢说话的,他知道自己一旦说清楚肯定要遭,但不知道为何,他一看见林秀的眼睛,好像眼前一阵发昏,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嘴,用嘶哑的嗓子迷迷糊糊地说:“因为我说大小姐缺男人,叫……”   他毕竟刚刚脖子被掐,嗓子不畅,即便说出话来,声音也很小,只被俯身过来的林秀听见了。   林秀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眼睛深处却显出一丝红光,在那人苏醒过来的恐惧目光中声音小而亲切地说:“这样啊,那你不用活了。”   说完之后,他就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果然只是口角,那就不做处理了,以后你们小心,再有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口角,我也要赶你们出去。”   他转身,指了几个人,都是刚刚帮过那个人的:“你们把他带出去瞧瞧大夫吧,喝点药压压惊,再养养嗓子,花了多少钱回来找我要。”   那几个人感恩戴德地给林秀行了礼,扶着伤者出门瞧大夫了。   林秀目送他们离开,才转身,从上到下地看着图南一眼,冷哼一声:“你倒还行。”   图南没理他,又捡起碗开始喝粥,刚刚打得那么厉害,他的碗居然还没碎。   杨枝看图南这样,又觉得好笑。   林秀处理完事情,便走到杨枝身边,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杨枝点头,看了图南一眼便走了。   这场风波在这一夜停息,但第二天,杨枝听到一个消息,那几个出去看病的人夜间出门遇见了妖兽,都被咬死了,连骨头都没有剩下。   得知的时候,杨枝愣了一会儿,这么巧吗?   从这里到医馆确实会经过一段没有法阵保护的道路,但那是大路,还只有短短的一截儿,往常从来没有出过事,居然被他们赶上了?   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杨枝想了许久,绝对去找图南问问情况。   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了,杨枝叠了一只指甲大的青鸟,上面写了时间,叫他这个时候来她的院子。   到了时间,图南果然来了。   杨枝见他推开门,立刻问:“昨天那几人到底说了什么?我收到消息,他们都被妖兽咬死了。”   图南手上一顿,才说:“他们说我坏话。”   “什么坏话?”   “说我长得丑。”图南面不改色地说。   杨枝扶着额头:“你这个模样确实丑,但你绝对不会因此和他打架,不许骗我,老实告诉我真相。”   图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说,你昨天叫我去是看上我了,要我做你的入幕之宾。”   图南说得含蓄,但杨枝能够猜到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她同时也能猜到,他们为什么死了。   她坐在椅子上,满心的复杂。   他们说她坏话,对她出言不逊,她当然会生气,想要教训他们。但其实只要赶他们出去,或者打一顿也就可以了,要人直接丢了性命,这就太过了。   她揉了自己的眉心:“林秀这样下去不行。”   他一日被放纵,就一日有伤人命的可能,日积月累,杀孽越来越重。   图南没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水。   杨枝接过它,一饮而尽,而后道:“我昨天思考了,要我带林秀去玄冥,我并非忍不下心,只是他既然处于这个位置,自然会很小心,我虽然是他姐姐,但要平白无故地要他去玄冥,他必然会怀疑。可行性很低。”   图南:“那若是把伏击的地方放在这里?”   杨枝皱着眉:“在这里的话,怎么能把师父他们聚到这边又不引起他怀疑?要制服他,或许师父他们还不够,还需要其他门派的修士。这么多人莫名出现在江州,他就是傻子也该明白自己暴露了。”   杨枝正在发愁,忽然听见图南声音平稳地说:“我有一个主意。”   杨枝抬头看他:“你说。”   图南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只是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我们成亲吧,就在这里办婚事,婚礼要广邀来客,来再多修士都是正常。”   杨枝:“……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又来了一个骗婚的货。   *   今天有二更,但是量会少一点。 第57章   屋里沉默了有一段时间。   杨枝张口结舌, 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杨枝简直不明白图南怎么会想出这个主意,简直莫名其妙,但仔细一琢磨, 确实非常经济合理,而且看图南的脸色,这主意显然不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早就在他心里来回转过多少遍了。   图南提出这个主意, 虽然说是为了控制林秀, 但内里夹带了些私货, 她不敢猜。   想了许久,她才道:“婚姻大事这么处理实在儿戏,难道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图南倒也没有一个劲地劝她, 不忙不慌地说:“那姐姐再想一个主意, 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   杨枝:“……”   一时半会她哪来的主意, 他这是强人所难了。   杨枝艰难地说:“图南,婚礼不是别的事情, 只能是相爱之人才能办,但我对你……没有感情了。我们之前的定亲还没有彻底掰扯清楚,现在又成亲,以后你若是再遇上其他人, 那该怎么办?”   图南的眼神中终于带上了一丝黯然:“不会有其他人, 姐姐, 我和你说过了, 我现在只喜欢你。”   杨枝叹了口气, 看他:“同情不是喜欢,舍不得也不是喜欢,依赖就更不是喜欢。你明不明白?”   她的眼神格外地情真意切, 看他像是在看一个站在堤坝前快要跌下激流的孩子,她说这些话,好像和她自己无关,只是怕他误入歧途,耽误他自己。   但他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这么想着,心底不知道哪里微微一疼,从前些日子开始,那里就隔几天会疼一下,但那疼痛太短暂,他不在意这些。   图南听见自己语气平淡地说:“姐姐,你害怕什么,我们只是做一场戏而已,成完亲,把林秀控制住,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我不会拿这场婚礼逼你。我还没有那么拙劣。”   他缓缓站起身:“姐姐,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如果有别的办法,那就只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杨枝的房间。   杨枝在他身后,也一阵无奈。   她无法确认他的喜欢是否真实,无论他说多少话,她都无法确认。在无法相信的情况下,她没办法对他重燃爱意,那种不确定的飞蛾扑火式的喜欢,赌博式的喜欢,她不敢。   或许这样会冤枉他,但是,那也只能这样了。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地苦笑了,他们两个居然能走到这一步,真是造化弄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图南确实如他所说,没有逼杨枝下决定,甚至他都没有再找她,日日都只是安分地做活。杨枝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朝她这边看一眼,而后就低头,有些时候,杨枝甚至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但她并没有松口气。   图南不逼她,但是时局在逼她。   这些日子,她也听到了各处的消息,在西南沿海的地方突然涌现了许多妖兽,它们沿着道路前行,遇见人便吃,遇见村子便进去抓人。也有修士过去救人杀妖兽,但它们都很狡猾,学会了躲避和逃跑,有修士过去的时候便藏起来,等修士一走就又冒出来。   这种聪明的程度不是过去的妖兽能够拥有的,背后肯定有生出灵智的大妖指导,而作为所有妖类的首领,林秀在它们的变化过程中肯定有功劳。   她不能再考虑了,再考虑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她也越来越难以面对林秀,她没办法想象,他在她面前卖乖的时候,在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她不敢想的事情。   她要救人,只有慈悲心并无大用,手上还需握着利剑,杀伐决断。   院里的活计也做得差不多了,再过两日,图南的假身份就该离开林宅。   终于,杨枝下决心要去找图南一趟。   她推开门,正准备去图南做活的地方叫他,刚走到院门前就看见林秀站在不远处,正和一个家丁说着什么。   明明天色已经晚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在那里。   杨枝反应地很快,立刻往旁边一躲,藏了起来,她不想让林秀看见她去找图南。   她想了想,掉头走到院子的最后面,在房屋的遮挡下纵身一跃,□□出去了,一路小跑到图南歇息的地方。   她招呼都没打就直接闯了进屋,一抬眼,一具□□直直地闯进她的眼帘。   杨枝背过身:“……抱歉。”   图南:“无妨。我穿裤子了。”   杨枝浑身僵硬地说:“上衣也不能漏啊,你不冷吗?”   图南在她背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热得慌,你来找我干什么?”   杨枝背对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咬咬牙,略微含蓄地说:“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杨枝本以为她那么说,图南就应该知道她的意思了,没想到他居然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转到她面前,手指在胸膛前移动,头也不抬地问:“所以呢?”   杨枝:“……所以你的建议我采纳了。”   图南的衣带只系了一条,大半胸脯还露在外面,他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想好了?”   他这几年脸上轮廓比少时更加清晰,鼻梁高挺,显得眼睛更加深邃,杨枝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特殊情况,权宜之计,没什么。”嘴上这么说,杨枝却莫名觉得自己的脑门出了汗,她不敢看图南的正脸,也有点热。   都怪他。   明明学了礼仪看过诗书,这么袒胸.露.乳的像什么样子!   杨枝正待让他把衣服彻底整理好,没想到,哐当一声,门突然从外面被踹开了,杨枝刚刚站得离门很近,险些被撞到腰,还好图南及时把她拽了过去。   但这一拽,他们两个姿势就有些奇怪,她整个倒在他怀里,而这个时候,图南的衣服仍旧没有系好,她两只手按在他前胸,肌肤贴着肌肤,手心还有俩疙瘩。   杨枝傻了。   让她恢复清醒的是一声怒吼。   林秀从门外冲了进来,满脸的气愤又不敢置信:“姐姐,你们在干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弟弟气疯了,明天更疯。   *   迟到的双节快乐呦~ 第58章   杨枝被针扎一般把图南一把推开了:“这, 我可以解释的。”   林秀却仍旧一脸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姐姐,我就站在你门前,都没看见你出来, 你□□跑到这边来的?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一无所有家徒四壁丑陋不堪还会打架斗殴惹是生非的人?”   面对这样的攻击,图南没有任何反应,他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地把衣服整理好了,人模人样地站在杨枝身后。   杨枝:“……”   杨枝的第一反应是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但是, 她张开嘴刚准备说什么, 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她刚刚还在思考怎么和林秀解释自己突然就要嫁给图南的事情,这会儿,机会来了, 她根本不需要说什么, 现在林秀已经觉得她和图南之间不清不白, 她只要忍下这件事情,再把图南的真实身份解释清楚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 杨枝心里安定了许多,还有心整了整衣服,而后才长叹一口气,两眼看向林秀:“弟弟。”   她这一声里含着些“说来话长”的意思, 被林秀领会到了, 他的表情一愣, 下一刻, 脸色不太好看:“姐姐, 你不会是……”   杨枝认真负责地点头:“我确实为了他跑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图南在她身后抬眼看了林秀一眼,眼神莫名, 但林秀被他看得立刻火冒三丈,但他这火没发出来,就被杨枝说出来的下一句话堵住了。   “我决定嫁给他,算算良辰吉日就办婚事吧。”   林秀站在原地表情空白了一刻,苏醒过来后,他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眼底还夹杂着一些无法启齿的尴尬情绪,他走到杨枝身边,对她小声而愤怒地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杨枝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登时也有些尴尬:“没有……”   林秀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升了上来:“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还这么着急,他哪点让你看上眼了,姐姐,凡间的男人不能相信,一个个的都是花言巧语□□熏心,你们才认识多久?万一他上有病弱爹娘下有弟妹成群还身患隐疾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又急得咳嗽起来。   杨枝连忙拍了拍林秀的后背,安抚他片刻,才说:“他没有你说的那些问题,你放心。”   林秀看她:“你怎么知道?”   杨枝把图南拽到了林秀的面前,给他使了个眼色,图南点头,解掉了脸上的化形术,五官开始慢慢变化,越变,林秀的目光就越呆滞。   最后,杨枝道:“他是图南。我们俩两情相悦,之前是闹矛盾了,现在又和好了,他为了跟我在一起,偷偷潜入这里,弟弟,你别生气。”   林秀沉默了不知多久,眼神由不敢置信慢慢变化为低落,最后有了一丝沉寂,他对着杨枝张嘴,没说出什么,缓了一会儿,朝她点了几个头,而后掉头就走掉了。   大概是太失魂落魄的缘故,他的步子比平日都晃悠得厉害。   杨枝立刻追了出去,抓住他的胳膊:“弟弟。”   林秀低着头,没看她:“你抓我干什么?”   “你很不高兴。”杨枝道,“我不想看你这样。”   林秀声音很小地说:“我高不高兴算什么,你喜欢就行,你要嫁人要成亲,我又拦不住你。如果不是我看见了,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   杨枝按住他的肩膀,正面对着他,两只眼睛毫无躲闪地说:“我明天一早就会告诉你。你是我的弟弟,我的婚姻大事只要确定下来,你肯定是天底下第一个知道的人,我想得到你的祝福。”   林秀抬起头,冷笑了一声:“那我要是不祝福呢?你就不成亲了?”   杨枝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是会成亲,但是我也会很难过。”   林秀眉头紧锁,看杨枝不像看姐姐,倒像看小孩:“你之前对他那么冷淡,还赶他走,他必然是过去做错事惹你生气了,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已经彻底原谅他了,不计前嫌地要成亲了?”   杨枝回头看了图南一眼,而后才对着林秀,说了一句话:“我还喜欢他。”   林秀沉默片刻,而后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姐姐,你自便吧。”   杨枝收回手,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远了,但走到一半,他停下了脚步,半回头,声音不大地说:“姐姐,我会找人算日子,置办物品,你的婚事,我会办得很好。”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杨枝站在看他背影,捏紧了手。   林秀或许对不起很多人,但是对得起她,是她对不起他。   不知什么时候图南走到了她身边,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师父他们了?”   杨枝沉闷地“嗯”了一声。   图南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杨枝偏着头看他,他低头看她,长长的眼睫中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柔和:“你没错,不要难过。”   杨枝一言不发,她本来只是觉得心里憋闷,他这么一安慰,她没觉得好受,反而更难受了,眼角酸涩。   她推开图南的手:“你和师父讨论伏击的细节吧,我们毕竟不是真的未婚夫妻,没人的时候就不必这么亲近了。我回去了,有件事我需要再想想。”   图南没有固执地继续捏她的手,听话地放开了,只是他没把手收回去,而是按在了杨枝的眼角,帮她擦了差点从眼眶流出来的眼泪:“会好的。”   杨枝抬头看他。   青年比她高了一个头,垂下眼睛的时候,眸子被睫毛遮住不少,他曾经是无情的,眼神像冰河,上面覆盖着厚重的积雪,现在雪却化了不少,和过去相比,眼神堪称温柔了,落在脸颊上的月光过去如剑气,凌冽冻人,现在像是水面的流光。   图南太好看了,她就算对他身体里的魂魄不敢产生悸动,但那躯壳也足够惑人。   杨枝有一时的失语,片刻后,她才后退一步,扔下一句“我知道”而后就走了。   回去之后,杨枝没睡觉,坐在屋里对着烛火在纸上凌乱地写写画画,她有些片段式的想法,却无法聚集成块。   妖王是世间广溢的妖气凝聚在一个生灵身上后形成的特殊妖兽。它们身上的能力不靠修炼得到,纯粹天赐,被选中的就是妖王,而后就会渐渐拥有巨大的妖力。   有资料记载的妖王有许多个,它们的特点是,一个死了,下一个就自然会被选中为妖气的承载者,这种继承其实一刻也未曾断绝过。人能安全发展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妖王死去到下一个修炼成型之间的那一段时间,世间灵气匮乏时,这段时间就长,灵气旺盛时就短。   按照现在灵气广溢的状态,即使林秀在这一次的伏击中死了,没过多少年就会再出现一个妖王,人依然不能彻底安心地活着。   所以,林秀不一定要死,或许他活着更好,起码他的行迹已经暴露,而且有可能被控制。   杨枝陷入了沉思。   林秀对杨枝的婚事虽然不满意,生了闷气,但他倒也能接收现实,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就踏踏实实地在替杨枝准备嫁人需要的东西。   而且,在杨枝和他确定了婚事就在江州的林宅举办时,他比一开始要精神许多,偶尔碰见图南,也要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路过,留下一句“孩子姓杨,知道不知道?”   图南对此的反应是:“随便,姓杨姓莫姓林都可以,姓图也可以。”   他这话本来说得实诚,但把林秀气了个倒仰,找杨枝告状,说婚事要推迟,他办不了。   杨枝没办法,一边安抚弟弟,一边教训图南,可惜她说得再多图南也听不明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背上了讥讽人的罪名。   对此,杨枝只能叹气。   幸好林秀虽然嘴上闹脾气,办事效率挺快,没几日就找人算好了时间。杨枝本来说她也会一点卦象,自己也能看,被林秀拒绝了,理由是他怕杨枝给自己算得明日就是黄道吉日。   杨枝无话可说,只能让他找人算,最后日子就定在了半月后。   日子定下,林秀就开始筹备其他物品,大宛的宝石,南海的珍珠,苏州的绸缎,都用来给杨枝做嫁衣,还找了几匹最温驯无暇的白马在仪仗队里打头,她要坐的轿子也是找能工巧匠急做,用料奢华做工精细。   林秀大概是想彰显自己的财力,以及在各种细节上暗搓搓地把图南搞成倒插门,准备过程完全没让图南插手。   图南对此没有意见,但这倒是给了图南许多时间,能够在杨枝的院子里待着不走,剑也不练,别的地方也不去,就是在她身边坐着。   杨枝对此不胜其烦,想赶他走。   这个时候,图南总是坐在她面前,喝口茶,说:“我不能走。我们都要成亲了,若还是那么疏远不是引人怀疑?”   杨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能忍了,但他一天一天地越来越不像话,就算在一间房里也不老实,总是跟前跟后,杨枝有时稍不注意往后一退,都能踩到他的脚,惹得他在她身后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像是有人在抓她后背的软肉。   这一声声哼得她越来越忍不下图南了,他到底是个人,还是只矮脚狗?   她不高兴地瞪他,图南倒好,弯下腰低下头专门凑近了看她眼睛,嘴上说:“你的眼睛很圆,很好看。”   杨枝:“……”   算了,能吐出象牙那就不是狗嘴,她原谅图南了。   就在这种紧张又复杂的情绪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明日就是成婚的日子了。 第59章   修仙者会御剑飞行, 江州离各大门派都不算远,明天再来也不着急,只是两位师父作为长辈, 已经早早地到了,直接御剑飞入了林宅之中。   他们和杨枝图南碰了头,顺带着也与林秀见了一面,师父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见面是完全没露出任何异样, 还和他一起吃了顿饭, 用餐时靖安和林秀还推杯换盏地喝了几杯,一个谢另一个照顾自己徒弟,另一个说谢对面照顾自己姐姐。   两方都客客气气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 杨枝图南一同送他们去客栈歇息。   按理说, 送到了地方,杨枝就该走了, 但她没走,一个人走进靖安的房间,叫了声:“师父。”   靖安坐在了椅子上,问她:“你要说什么我知道, 你想问明天的计划是不是?”   杨枝点头。   靖安点了头却道:“我不能告诉你。”   杨枝捏住了自己的衣角:“为什么?明天就要行动了, 但我什么具体事项都不清楚。”   靖安缓缓地说:“你不需要知道。具体的计划目前为止只有少数人得知, 甚至明天来参加婚事的人现在都不一定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在真的攻击发起前, 许多人都会处于混沌状态,这样才能完全地保密,不被妖王看出破绽。”   杨枝却没有信服:“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 我已经知道要伏击林秀了,如果要暴露,我可能早就暴露了。”   靖安只能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真的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其实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最重要的理由是,他们害怕你最后关头反悔,把一切告知妖王,放走他。”   杨枝脸色顿时一寒:“我——”   靖安伸出手,示意她先别急:“我知道你不会反悔,我相信你。我决定不告诉你的理由只是我觉得如果让你参与进这件事,自己亲手伤害他,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放下。”   “小枝,你走到这一步,做出这个决定已经很艰难了,人心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不要让自己背负太多的罪恶感。你明天只需要好好地成亲,回房,睡一觉,到第二日早晨走出房间,一切都会有结果。”   杨枝知道靖安说得有道理,如果她真的放任林秀死去,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但她不是。   杨枝低着头,想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靖安:“师父,最起码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吧,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有一刻心里是安宁的,这种情况下我不确定会不会让他看出痕迹。”   靖安被杨枝的神情吓到了,她的眼睛里含着些眼泪,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不安又痛苦。   靖安立刻心软了:“子时以后。”   杨枝吸了吸鼻子,点头:“我知道了。师父,我回去了。”   靖安有点担心,但又没法说,只能在杨枝走后狠狠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就摊到小枝身上了,唉。”   他感叹伤怀的时候,杨枝却早就调整好了表情,满眼冷静地走下楼,但她还没走出几步,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是图南,他整个人都站在黑暗中,只有春生剑上散发着莹莹的光。   杨枝差点被他吓一跳:“你怎么在这里,不去你的房间休息?”   按照安排,今晚图南会在这个客栈歇息,准备一切。   图南摇了摇头,走出黑暗,站在杨枝的身边,偏头看她。   杨枝:“看我做什么?”   图南眼里有些浅淡的喜悦:“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   杨枝纠正他:“是假成亲的日子。”   图南安静了一会儿,而后才说:“我知道,但我此刻想把它当成真的,到了明日此时,我自然就不会再说这些了。”   杨枝看他,摇头:“你想自欺欺人,随你。我要回去了。”   她面上有些心烦的样子,说完就离开了原地,没看图南一眼,从客栈的侧门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图南的视线却停在黑夜中许久,今夜无月无星,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一丝烛火灯光,什么都看不见,那里空虚一片,什么都没有。就像他的胸膛,虽然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但仍旧很空虚,想尽办法也填不满的空虚。   不知多久以后,风起了,雨顺带着就落了下来,满客栈的花草枝叶都被打得噼里啪啦,水滴顺着屋檐打在栏杆上,水花四溅,又落在他的手背上。   啪嗒一声。   他真不喜欢下雨。   这一夜的雨水不大,却结结实实地下了一夜,杨枝心里不安,又被这雨声所扰,没怎么睡好觉,但怪异的是,被人叫起来打扮的时候,她的眼睛却立刻睁开了,无比地清醒。   她搓了搓脸,起床了。   她从来不知道,人间成亲时居然打扮得那么费劲,洗澡沐浴开脸拔毛,这还只是开始,妆容发髻更加费劲,头发都快被扯掉,最后还要穿上一层层的嫁衣,把腰勒得紧紧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杨枝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不行,她今日是要干大事的,这么状态她怕是走几步都要摔倒。她利落地在丫鬟们的惊叫中松了松腰带,毫不客气。   一切都准备完了,时辰也快到了,门外渐渐有了声音,她能听见天上时不时地响起簌簌的风声,那代表御剑的修士一个个地到了。   终于,门外一阵喧嚣,有人敲门,她到了出去的时候了,丫鬟连忙塞给她一只团扇,她接过来,遮住脸,而后门便被推开了。   林秀站在门外,脸上笑着说:“姐姐,我背你出门,带你去娶媳妇。”   杨枝被他说得笑出了声。   林秀给这个婚事安排的流程比较与众不同,杨枝要坐花轿一路招摇过市地去客栈,图南在那边已经等着了,只待她一到,他就骑着马和她一起回到林宅拜堂。   这个过程里,如果他们两人换了交通工具,杨枝骑马,图南坐花轿,那就是妥妥的杨枝娶妻。   林秀安排成这个样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杨枝笑完又觉得担心:“你的腿不是方便,我自己走也可以的,没必要那么讲究。”   林秀却不愿意,直接弯腰:“姐姐,我可以的,别的新嫁娘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   刚好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鞭炮声,是在催时候了,杨枝见林秀坚持的模样,叹了气:“那你悠着点,背不动了就告诉我。”   林秀:“嗯。”   杨枝便被他背着了,她幸好身有灵力,可以让自己轻许多,不需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林秀的后背上。但即便如此,林秀还是有些吃力,后背都冒出了汗,但他一路上都没撒手,步子还比平日稳当,把杨枝送上了花轿。   杨枝坐在花轿里,无力地靠在墙上。   她在花轿里看不见外面的一切,除了闭着眼睛养神,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偏生林秀为了排场,还专门安排队伍走得慢些,杨枝熬了有一段时日,轿子才落了地,大概到了客栈。   杨枝忍不住地掀开帘子朝外看一眼。   刚好和白马红衣的图南撞上了视线。   他的马没停,仍旧朝前走,他们的视线大概只交缠了一瞬,但杨枝莫名地觉得心中一顿。   他今日和她一样都被打扮了,没有背剑,一身衣服华贵精致,和过去的简朴蓝衣完全不同,头发不再是用绳子系着,配上了玉冠,更显得肤白如玉,眉眼雍容。   她好像知道了,如果莫家没有覆灭,他娘又没有去世,他在俗世里长大会成为什么模样,应当是那种吃一盏酒,醉醺醺地睡倒在花丛中的小少爷。   而她呢,大概就是等小少爷酒醒了,把那些被他碰掉的花瓣扫干净的丫鬟,或许还会在心里烦他给自己增加了活计。   谁能想到他们有这一日?   杨枝把帘子放下了,花轿又被抬起来,载着她晃晃悠悠地朝着林宅走去。过了许久,终于到了林宅。   轿子刚落下,四周便响起了洒落五谷的声音,她在这声音里下了轿,这时的图南刚好站在她左侧,林秀在她右侧略后半步,他们三个人并排,沿着青锦铺就的路朝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林秀退后一步,只剩图南和杨枝两人并排站着,云鹤与靖安坐在大桌两侧,桌上还供了几个排位。   时辰算得刚刚好,他们刚刚站定,就有人唱道:“吉时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杨枝站在图南的对面,看了一眼图南,而后就缓缓地弯下了腰。   她以为自己的心里应当只剩下等会儿要发生的伏击,但看向自己的鞋尖时,她发现自己的眼前好像还是刚刚图南的样子,他朝她弯腰,低头时微微遮着眼睛,一脸的虔诚。   她想,明日过后,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等他们被送入洞房,撒帐歌也唱完,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杨枝把扇子一放,喊了一声:“图南。”   图南正坐在她的身侧,“嗯”了一声,只是看过来时表情还有些虚幻,她昨日说他自欺欺人,好像没说错,他这会儿的样子确实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场梦中,虽然明知是假,于是所有的感觉都不太真切,但仍旧舍不得放弃。   这样对他们都不好。   杨枝低头,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拿出两样东西,放在了他的膝上。   一个是面人,一个是条裙子。   面人的脸上没有五官,身上没有颜色,等待人的雕琢。裙子是粉色的,上面都是翩然于飞的蝴蝶。 第60章   图南短暂地看了一眼它们, 视线飞速地移走,好像被针扎了,不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日弄坏你的面人, 现在赔你一个,这个面人五官未刻,万一你日后有其他动心的女子,可以在上面刻出它的脸, 再画出她的衣裙。这件裙子是我前几日清点戒指找到的, 本来以为下山的时候留在玄冥了, 没想到居然还在里面,不过这也不打紧,现在还给你吧, 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说完, 杨枝对图南说:“收好吧。”   图南却好像碰到毒蛇猛兽一样立刻把面人和裙子猛地朝外一推, 面人立刻掉下了床,裙子也滑落下去。   两个人目光随着它们也朝床下看去, 但杨枝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你不要也没事,总之我已经给你了。”   杨枝语气平稳地继续道:“明日结束如果我还有命在,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也不回玄冥, 继续在外行走。图南, 你天资卓越, 注定要成仙, 仙路狭窄, 你——”   “今日还没结束。”图南忽然打断了她,眼底有些红。   杨枝很实在:“迟早要结束。”   图南定定地看着她,很奇怪, 他看上去好像要哭了,但是眼里没有眼泪,只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兔子眼睛。   但不知不觉间,那双眼睛里的红变了,由无害可怜变得凶狠贪婪,他的目光诡异起来,定定地看着她,下一刻,他的上半身朝她倾斜,两臂一伸,杨枝躲避不及,被她抱住了。   太紧了,就像是蛇在缠绕自己的猎物,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她的呼吸都紧促起来。   杨枝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被他吓住了,下意识地挣扎:“你干什么?图南,你放开我!”   图南不说话,不松手,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头发蹭在她的脖颈出,她只觉得隐约一阵风吹到她的脖子里,而后,一个又热又湿的东西触到她的后颈皮,有什么东西温柔眷恋地舔了她一口。   杨枝安静了一瞬,但下一刻,她更加用力地推他,使劲地大喊:“你放开我!图南,莫图——”   她的声音只发出半声,就被一股痛感袭击,脖子那里传来了尖锐的疼痛,肌肤被牙齿咬开了,血一滴滴地流出,没淌下去就被湿热的舌头一点点地舔进口中,明明是腥气极重的东西,她身后的人却沉迷无比,好像在饮用美酒。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还无师自通地用腿困住她的下半身,把她禁锢在很小的空间里,他们好像一只甬,缓缓地倒在床榻上。   杨枝仍在挣扎,但这个姿势她完全无法找到着力点,同时图南咬着的那个位置也太奇怪了,她被他咬住那里就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半的力气。   不行,图南这个样子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正常的时候,她决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   杨枝下定了决定,伸直手,不悔被她从储物戒指中召唤出来,她握紧剑柄,正准备往图南的脑袋上敲。   却听见了“呲——”的一声,有水滴在了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身上的一切束缚都消失了,图南缓缓地撑起身体,颤抖着抬头看她,眼里一片痛,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这才发觉那一声是怎么发出的,图南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春生,朝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扎了进去,猩红的血沿着伤口一点一点地流出。   他颤抖着撑起了身体,靠在墙上喘气:“姐,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那样了。我现在好了,我吓到你了。”   杨枝何止被吓到了,她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图南,刚刚你疯了?”   图南吃力而缓慢地说:“我没有疯,我刚刚突然发现……”   “什么!”他没疯,杨枝被他的语速折磨得要疯了。   “我好像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了。”   杨枝:“……”   她立刻伸出手探他的脉象,果然一片紊乱,好像两股力量正在搏斗,彼此互不相让,打得气海灵脉都乱成了一锅粥。   她简直说不出话了,先是她差点走火入魔,现在好了,变成图南了,而且他好像比她病得厉害不知道多少倍,能到这种失去神志的地步,他也就离真的入魔不远了。   杨枝觉得事情太奇怪了。   简直不合常理。   她在山上的时候,他不喜欢她,怎么都动不了情,她出门没多久,他就好像对她情根深种。他要不然是装的,要不然就是贱的,她本来不准备理会,但她绝对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入魔?   刚才他那个失控的样子,还有这干脆狠决的一剑,谁能装出这个效果?   这到底是他有病,还是她有病?他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入魔?   杨枝越想头越疼,头上的首饰还很重,脑袋内外加起来有千斤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索性不想了,外面林秀的事情还没解决,图南先给自己捅了一剑,这怎么行,不管怎样,她得先给图南涂药才行。   杨枝把头上的东西一个个拆了下来,扔在床板上,没好气地对图南说:“腿伸直,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再发疯你也别往自己腿上戳了,你直接往我脖子里戳。”   图南听她的话照做了,但还小声地说:“我不会了。”   杨枝没理他。   她正在低头给他处理,没多久,突然觉得有个冰凉的指尖贴在了她脖子上,她一抖,图南吓到一样收回了手。   杨枝差点仰天长叹:“你又发什么疯?”   图南尴尬地说:“我只是看看刚才是不是咬坏你了。”   杨枝白他一眼:“我好得很,不会暴毙。”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么一白,图南一点儿都不难过,嘴角反而微微地弯了起来。   杨枝:“……”   有病。   不管怎样,好歹他的伤慢慢地处理好了,杨枝捡起一地的染血纱布,对他说:“你先躺床上休息,我出去把这个扔了,希望外面没人,不然真不好解释。”   图南听她的话,躺在了床榻上,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变得更白,眼睫低垂,嘴唇抿着,长长的黑发摊在红色鸳鸯枕上,苍白又昳丽。衬着周围红色的被褥纱帐,看上去莫名地有些诡异的气息,像是朵花,脆弱得好像可以任人摆布采撷。   这个观感……   杨枝面无表情地一转身,心里告诫自己,肃静。   她转身走到外间的门前,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半步,她的动作就顿住了。   门外是一片看不见底的雾气,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和她刚才进房前完全不同,雾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她看不见人,却能听见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惊叫声。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一下。   不是说子时以后才会行动,怎么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里生出变数了?   她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前方的雾气中慢慢地走出一个人影,雾气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浅黄色的衣服,还有一瘸一拐的走姿。   他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步速很慢,比平日慢了许多倍,却毫不迟疑。   近了,更近了。   杨枝看清了他的脸。   她和林秀隔着浅淡的雾气遥遥地看向彼此。   林秀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那是妖丹的位置,他的嘴角流出血,眼睛两侧居然也渗出血泪。   杨枝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她身后也是一片雾气,刚刚近在咫尺的婚房已经消失了,整个天地间居然只剩下她和林秀二人。   林秀看着她,突然笑了出来:“姐姐,我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要杀我。”   “你借着这个机会联合了那些人要把我杀死,是不是?他们在你拜堂的时候用法宝把这个院落封起来了,刚刚,他们一起拿剑要杀我,要我死,我的妖丹已经碎了。”   林秀嘴边的笑越来越大,看起来有些疯狂,眼里一片不自然的亮色,他大声地问:“姐姐,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杨枝没说话,紧紧地握着手掌。   林秀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我后悔那个时候我没杀了你,明明,我只差一点就做到了。可偏偏,我放弃了。”   杨枝顿时睁大了眼睛:“什么?”   “你以为你曾经紊乱的灵气是怎么回事,在那个秘境里,我偷偷地朝你的灵脉里渗入了一丝炼化过的妖气,它在你的灵脉地待着,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痛不欲生,让你死得像一滩烂泥。那段日子,我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我就要你体会一刻我心里的感觉。我本来想让你在定亲那一晚化成一摊脓水,可惜,你没定亲。姐姐,当时我若是动手了,哪还有今日。”   他终于满眼仇恨地看她,嘴里吐出带着毒液:“姐姐,我当初在火里烧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还要带着别人逃跑?我知道今天我难逃此劫,不过我也活够了。我把所有人都拖入了梦境中,他们会永远困在其中,永远也逃不出来。”   他的身影缓缓在雾气中化去:“姐姐,你们陪我上黄泉吧,那些年,我好孤单,我不是人,也不是兽,我什么都不是。现在好了,有你们永远地陪着我,路上会很热闹的。”   在最后的瞬间,杨枝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我给你做了六只蝴蝶,放在路口,你去找它们,找到最后一只的时候就待在安置它的地方!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   她刚说完,林秀的身影已经彻底地散去了,不知道听到没听到,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杨枝的腿软了一瞬,她默默地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整个人才安定下来。林秀说他们所有人都在梦境中,她此时是在自己的梦中还是在别人的梦中?   不管怎么样,四处走走,探查一番。   图南这会儿还有伤,她要找到他。   但她刚刚走出一步,忽然眼前一黑,这一刻的她无法解释自己的状态,好像在醒,又好像睡着了,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许多年,她的意识模糊起来。   再清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四肢都不听使唤,好似自己的魂魄被困在别人的躯壳中。   她挣扎了好久,都没有任何用,而这个时候,她的脸上传来一丝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动作轻柔。   一个虚弱的女声缓缓地在她耳边响起:“我要死了。”   这一声好像是一个信号,她可以抬头了,也或许是她附着的这具躯壳抬头了,她终于可以看到地板之外的其他东西。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面色发黄地躺在床上,她伸出一只手抚摸她的脸,投过来的视线无比哀伤,但在哀伤中又有怨恨。   女人吃力地说:“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两件事,一件是嫁到这里,另一件就是生下你。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小囡。”   杨枝忽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她是图南的娘。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四十米大刀有点长,今天没砍完,明天继续砍,明天一定砍完,双更也要给解决了。 第61章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修。   她进入了图南的梦境?   杨枝发愣的时候, 女人仍在说话,语速缓慢吐字艰难,一字一句却都格外清晰。   “娘要死了, 你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小囡, 我的孩子, 你这一生,不会会有人爱你。如果你死掉,也不会有人为你哭。因为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脸上的表情仍旧很温柔, 手上的力气却猛然变大,干枯的手指快要掐进肉里, 她的眼神里居然都是恨意:“你掉一滴眼泪,小囡,就一滴, 一滴!莫图南, 就一滴眼泪,你是个死人吗!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手忽然顿在原地, 五指松开, 而后缓缓地落了下去。   她死了。   这一瞬间,窗外忽然响起了雷声,雨水倾盆而下, 被风垂着灌进了这具身体的脖子里。就算是在梦中,杨枝也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但这具身体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完全没有躲雨的念头,只是把视线停留在了女人的脸上。   窗外的雨水也被吹到了她的面上,细碎的雨珠附在睫毛和头发里,生命的流逝带走了这具躯壳里的所有情绪,她的脸上一片静谧,天生的温柔皮相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尊雕像,慈悲仁爱。   这具身体沉默地对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他看的时候,周遭有人惊讶地发现女人死了,着急地出去通知别人。   他却没跟着出去,而是转身,走到了窗前,他的个子很矮,只能垫着脚爬上椅子,抬手,关上了窗户,把外面的风雨都挡住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男男女女的哭声,有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大,惊惧又愤怒地说:“你娘死了你都不哭,以后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哭?莫家真是晦气,生了你这个怪物!滚回你的院子里!”   这具身体一句话也没说,缓缓地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的那一瞬,杨枝的眼前黑了,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一些细碎的片段了。   她看见了自己,她现在身处的躯壳正躺着她的腿上,四面八方都是妖兽,她的本体穿着十几岁时的衣服,闭着眼睛,一脸紧绷。   她想起来了,那是当年他们第一次下山,在山下遇到了袭击,当时她不知道,现在才明白那是林秀在背后搞的鬼。   刚刚回忆起来,她突然感觉后背非常疼痛,伤口又热又痒,一股妖气从伤口那里流入体内,身体中的所有血液都好像沸腾了起来,但她一点儿都不能动,只能任由着那股妖气翻滚流动,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抽搐,心脉之中也是一片疼痛。   她还发觉身体的有些部位无端地奇怪起来,有些说不清的欲望想要发泄。   但这具身体仍旧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看着头顶少女的下巴,那个下巴圆润白净,只是粘上了灰。   她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想要抬手拂去灰尘的冲动,但是,仍旧动不了,但心里的那种燥热渐渐地退下了,涌上来的是一种宁静祥和的情绪,好像整个人都躺在温暖的水流中。   这个场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就被卷入了下一场梦境。   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间石室中,手里拿着一本落了灰的笔记,翻开,一页页地看,梦境有些跳跃,并不能看清每一页都有什么,许多都跳过去了,但一会儿之后,画面停了下来。   这具身体正在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迹。   “吾与吾妻年少相识,感情甚笃,只可惜天道无常,她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只留我一人在世间。吾大限将至,最后的日子里吾修建此秘境,把吾与她的剑放在这里。双剑常伴,万年不孤。后世若有人来此夺剑,使吾两人分离,吾必使其得到惩罚。”   “吾已刻了法决在石壁上,若有人动了剑,除非修炼法决,即便修得渡劫,也难脱逃。但若修炼法决,此生断情绝爱,再无可能对他人生出任何感情,活人与死无异。”   这具身体看了那行字许久,无所谓地把笔记合上了,走出石室,走向外面的世界,手里握着春生开始练剑,一招一式,春夏秋冬,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接下来梦里发生的事情就凌乱得无法理解了,她在这千奇百怪的梦里疲倦地看着,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她眼前亮起了一道白光,这道白光非常刺眼,惹得她不自觉的想要用袖子遮挡住自己的视线。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和刚刚一样完全不能动,但没想到,她非常顺利地抬起了胳膊,在这一阵强光消失之后,她放下袖子,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岛上。   她不可能真的到了哪个小岛,所以,此刻她应该还停留在图南的梦境中。   杨枝转了转脖子,打量着四周的情境。   小岛四面都是无边无际的水,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小岛上倒不算空旷,种满了花草树木,最多的是杨柳树,一棵棵地长着,长长的枝叶随风飘动,而在这些树木后,有一间茅草屋。   要想走出梦境,必须找到主人,叫醒他之后让他开出一个条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图南应当就在那间茅草屋中。   杨枝朝着那间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她刚刚看见的事情,那些应当都是图南过去曾经经历的真事,只是她完全不知道。   她想起那一年,图南被蛇咬伤,中了蛇毒,伤口处还有妖气,但那个时候她管不了那么多,当时能保住图南的性命就不错了,后来等她有精力去看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完全长好了,别说妖气,连伤疤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没事,原来,那些妖气已经从伤口渗入他的身体里,还带来一些反应。那妖气是不是这么多年都没能被排出去,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人都知道,蛇性善淫,化成人型后总是感情炽热,热衷于蛊惑人,若是看上谁,和那个人缠绵一段时日之后就会把那人吞下独自。   图南刚才的样子,莫不是还有这方面的缘故?那股炽热的力量有没有可能是因此而生。   可那股冰冷的力量呢,难道是那个法决捣的鬼?要人断情绝爱,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图南所修的绝情道到底是他自己悟透的,还是那个法决引诱的结果。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待在他的身体内,所以才会造成现在的情况?   杨枝一时间思绪都理不太清,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明白这些,而是带着图南一起从秘境出去。   虽然她已经给林秀指了路,但他不一定照着她的话做,越迟出去就有越多事情不受控制,更何况,此刻图南还被她捆着,连行动都无法自如。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茅草屋走去。   草屋的门紧闭着,但窗倒是开着,杨枝远远地从窗口看去,看不见一个人,走到了跟前也没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图南不在里面?   她走到窗边,想了想,探头朝里一看,下一刻,她呆住了。   屋里并非没人,甚至还有两个人,只不过都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杨枝一看,是图南和她自己。   杨枝:“……”   自己看自己,这倒是挺奇妙的感受。   乍一看过去,倒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两个人都衣冠整齐地躺在床上,只不过,图南搂着“杨枝”的腰,“杨枝”的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呼吸均匀,双眉舒展,看上去和谐静谧极了。   杨枝这么看着,突然想起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抱着睡了一段日子,那个时候的图南很小又很瘦弱,能被她整个地包在怀里,她有时会做噩梦,每次惊醒都能看见怀里的图南因为被抱得太紧也醒来了,正在她怀里睁着眼睛看她。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好像能祛除任何邪祟,看得久了,好像自己在看一片湖水,模模糊糊地就又沉入梦乡了。   杨枝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唇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但这笑也不过维持了一瞬间就卡在了脸上。   因为图南的举止。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睁,挪了一只手,放在“杨枝”后脑勺上,而后他的腰一弯,表情不变,吻住了怀里的那个人。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极了,因为其中透露出中的轻柔和认真,看上去倒不狭邪,反而像幅好看的画。   如果他吻的那个不是“杨枝”就好了。   他吻的沉入认真,那个“杨枝”的脸色却慢慢地红润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居然开始“唔唔嗯嗯”鬼一样地哼。   杨枝:“…………”   她耳朵红了的同时头发也要炸开了。   这辈子都没碰见过这种尴尬的情况,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如果这一刻,图南睁开眼睛了,他们两人或许可以同时归西。   图南果然是疯了,一定是。   杨枝默默地后退许多步,深吸了许多口气,又转移了许多回思路,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走到门前,大力地敲门。   她给图南充分的时间解决尴尬。   她敲了好几次门,终于,门内有了应答,图南的声音不太清楚地传出来:“谁?”   杨枝声音严肃地说:“我,杨枝。”   屋内安静了一会才又响起声音:“可我这里有个杨枝了。”   杨枝对着门板翻了个白眼:“那是假的。”   图南好像起身了,她听见了衣料摩挲声,而后是人走动的声音,有人站在门后,隔着门板和她说:“可是她能一直在这里陪我,她还很喜欢我。”   杨枝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间居然分不清他在睡着还是醒着。她想了想才说:“可那仍然是假的,你开门。”   屋里的人好似想了许久,才说:“那你怎么证明自己是真的?”   杨枝哑口无言。   好问题,她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真的。   她正在发愁,那扇门却突然开了,穿着一身红衣的图南站在门后,一双眼睛安静地看她,完全不像是刚刚才虚假地轻薄完别人,看上去光风霁月,冰冷沉静。   杨枝不知道他的神志恢复了多少,索性直接和他说正事:“刚刚林秀把所有人都拖进了梦境,你现在也在做梦,快醒过来开条路我们一起走,我怕走得迟了外面再生出什么事端。”   她说完了这一通话,图南什么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杨枝朝他走了几步,脚迈进了屋中,朝他眼前晃了晃手:“图南,喂,醒醒。”   图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杨枝谨慎地回看,在她的视线里,图南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变红,在眼睛变成一团赤红的同时,身后的门咣当一声被关上了。   危!   杨枝立刻后退一步,抽出不悔:“你干什么?”   图南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问:“你说这是我的梦境,我需要开一条路,你才能离开。”   杨枝握紧了剑:“……是。”   图南的嘴角弯了起来,眼里一片喜悦:“那如果我不放你走,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是不是?”   杨枝震惊地看着他,她这一刻完全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她只能飞快地转身,想要推门离开,但是,门消失了。   这里没有门,连窗户都没了,与此同时,一盏盏红烛争相燃起,满室华光,杨枝低头,发现不悔居然也不见了,她自己身上喜服的破损全都消失,连头上的发簪都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杨枝恍然想起,这是图南的梦境,他想要什么就能变出什么,他想要什么消失,什么就能立刻没了。   有点不妙,不,非常不妙。   她想到刚刚图南发疯的样子,心里着急,但还能维持理智,她知道自己不好跑,干脆站在图南面前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把我关在这里,我没几日就会饿死,你也会死的,得不到长久。”   “无妨。”图南笑着说。   杨枝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宁愿看图南哭,也比现在看他笑强。   她咬着牙想了想,试图再说点什么唤回图南的神志,但她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住了。   图南已经弯腰抱住她,很快地撬开了她的牙齿,直接吻了进来,动作温柔但又不容拒绝,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从唇舌出源源不断地传来,她想要挣扎,又是挣扎不开,只能在喉咙里无力地哼出来。   她的上颚被陌生的软肉舔着,一股战栗的冲动从那里传到脑后,她好像听见了水声,但又听不太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后腰那里也被一只手没有章法地揉搓着,体温从一层层的嫁衣里传到她的肌肤上。   这一刻,在图南的梦境中,她的思想好像被什么东西卷入其中,无法控制地混沌起来。   不知道亲了多长时间,图南亲吻的同时一只手伸到她的臀下,忽然把她单手抱了起来,她坐在他手臂上,好像一个小孩,被他带着往那边的床榻上走,杨枝混乱了许久的脑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晰。   她在颠簸中,抱紧了图南的脑袋,他的发丝在她的指尖穿梭,凉得像水。   不能再这么进行下去。   图南疯了,她没疯,一旦图南清醒过来,发现他们之间还发生过这种事情,那他们就连师姐弟就做不成了,只能当一世的仇人。   她不爱他了,他应当其实也不爱她,他们此生没有□□人的缘分,但他们不能成为仇人,那就太可笑了。   她眼中清明起来,而后,她张开嘴,死死地咬住了图南的耳朵。   这一口咬得很用力,她能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但她完全没有松口,如果图南今日的种种作为像是要吃了她,那么,在他真的把她吃了之前,她要先把他吃了。   在这样的攻击下,图南的动作停下了,他保持着单手抱她的姿势,木头一样立在原地许久,终于,他在她胸前疼得哼了一声。   杨枝这才松口,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图南!醒过来!”   他缓缓地抬头看她,眼睛里的情绪飞快地变换,时而是震惊愧疚,时而是贪婪和欲望,两种感情好像在搏斗,他的眼睑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在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手,杨枝落在了地上,嘴里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个劲地喘息。   终于,图南的眼神冷静了下来,眼中红色渐退,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姐姐。”   图南眼里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只能凝结出一句话:“对不起。”   杨枝虽然腿仍有些软,但还在努力地让表情风淡云轻一些:“我不怪你,你刚刚只是入魔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出自你本意。”   但她这句话说出,图南的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看着杨枝的眼神里莫名地多了丝痛苦。   但那是痛苦转瞬就看不见了,他抬头,看着四周,他看向哪里,那里的烛火就熄灭了,但同时,门窗也出现了,光线从外面毫无阻拦地照进了漆黑的室内。   图南说:“姐姐,我现在送你出去。岸边有一条船,你坐上去就好了,水会把你送出梦境。”   杨枝知道他这会儿恢复正常了,但警惕仍没有放松:“现在就走?”   图南点头,他闭上了眼睛,表情有些难受,但也不过两息的功夫,他又睁开了眼,带头朝外面走去:“姐姐,时间不多了,我带着你离开这里。”   杨枝拿着不悔跟在他身后,一路朝岸边走去,但是越走,周遭的环境就越糟糕,天不再晴,阴云一阵阵地翻滚,水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模样,黑雾缓缓地在天地间腾起,像是有什么怪物正在水上等着吞噬人。   杨枝看着那船,犹豫了一刻,还是踏了上去,但图南居然没有上船,他站在岸边的一颗柳树下看她。   杨枝焦急地说:“你不走吗?”   图南摇了摇头:“姐姐,我不能走。”   “这里不算是我的梦境,更准确地说,是我的魔障所在之处。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生在这里,居然成了气候。现在我随时可能入魔,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他偏头,从身边的杨柳树上折下一条,用手指拂过一遍,指尖上的光也附在了枝条上,而后,他把它递给杨枝:“你把它拿着,它上面有了我的气息,走到边界处用它一点就能破界而出。”   杨枝愣愣地接过了它。   图南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走吧。”   这时,船开始朝外飘,杨枝朝他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上船,他也朝她伸出手,却是把船推得更远了。   杨枝焦急地大喊:“你跟我一起出去,先出去再说,这会儿外面情况还不清楚,你先把肉身挪到安全的地方不行吗?万一有妖兽闯进来把你咬死了?入魔不入魔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哪怕你明日再进来?”   图南却摇头:“你看我的手。”   杨枝看去。   他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的握在一起,彼此好像在角力,他的左手要抓她,把她捞回来,困在这里永远不放,但另一只手却死死地压住了左手,手上的青筋都在抖动。   “姐姐,我身体里有股力量不想让你走,不过我现在还能控制自己。但若是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神志还能维持多久,愿不愿意放你离开了。你先走,你走之后我随后就出去。”他的额角都是汗,但语气倒是很安稳。   杨枝的声音全都被自己吞入了喉中,一股不安从心头掠过,但她不知道那到底来自于什么,她只能说:“那我出去之后你立刻就出来,一时半刻也不能耽搁。”   图南朝她点头:“我会尽力地快。”   她站在小舟上死死地看他,他的两只手仍旧纠缠在一起,但脸上的表情却安宁了许多,甚至还朝她笑了一下。   船随着水流朝外漂,她隐约听见图南对她说了一句再见。   为什么要说再见?   不是随后就要一起出去了吗?   她心慌地看过去,在彻底看不清图南的轮廓之前,她隔着雾气大喊:“我不会让你死的,出去之后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我等你出来!”   说完,她就已经彻底看不见图南的身影了。   她转过身,看着前路,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暗自骂了一声,什么狗屁事都碰到一起了,气死人了!   这时,水面上的黑雾渐渐地变得比刚才还要浓郁,雾气中蛇鬼横行,但她手中的柳枝却不断地飞出莹白的小鸟,直直地扑往前方的鬼魅,鸟的翅膀划过的地方,水面一片澄澈。   就这样,杨枝拿着图南的那一只折柳,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在破界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漫天的柳叶在天上飘,身后还有谁痛苦的声音。   她慌忙地回头,什么都看不见。 第62章   杨枝从梦中醒来之后就发觉自己正倒在婚房门前, 还砸倒了旁边摆着的牡丹花,紫红色的花瓣被她砸得可怜兮兮地落了一地,她自己也觉得脑后一阵一阵地疼。   此刻她也没有精力管自己的脑袋, 想也不想地爬起来, 手上的灰都没时间拍, 立刻朝屋里冲。   图南依旧维持着入梦前的姿态, 安静被捆在床上,眼睛紧闭着,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不安地转动, 显然梦里的世界并不那么安宁。   杨枝跪在床榻上, 没有松开他身上的绳子,直接把他平放在床上, 想让他舒服一点。   放稳之后,她就趴在他身边,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   没醒。   一直没有醒。   杨枝等了又等, 没见图南睁开眼, 她等得心焦,不是说她先走他后头就出来,他出哪儿去了?   杨枝正在着急, 忽然发觉图南不对劲, 不断有张牙舞爪的黑气从他的体内飘出, 浮在空中丝毫未散,茧一般地把图南整个儿地包裹了起来。妖气中的杀性和血气格外浓郁,邪性十足, 图南就算入魔,手上没有那么多人命就接不可能养出这样的妖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枝面皮绷着回想刚刚在梦境中的一切。   图南梦境中的那些黑雾,到底是他口中所说的鬼祟欲望, 还是这些妖气?他给她的那根柳枝,只为了让她破界,还是为了她能够顺利地从水面上航行出?   杨枝眼见着图南的脸色越变越差,额头上的冷汗水淌一样地冒出,她等不下去了。再这样干等着他自己醒来,必然会出大事。   杨枝狠狠地握了个拳,让自己冷静一点,而后从戒指里把她平生收集的所有保命丹药和驱妖丹药都拿出来,塞进了他的口中。   但图南此刻什么都吞不进肚子里,喉咙根本不吞咽,杨枝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了,反正她是救人,给自己灌了一口水直接给图南喂了进去。   丹药喂进去之后,她一抹嘴,在图南的身边放了几个防御法宝,再布上阵法,而后一推房门,眼神坚定地走了出去。   她要去找师父,他们或许有办法救他。   出去之后,她才发现林宅已经完全不复昔日的模样,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看来林秀方才和修士们确实打斗了好一会儿。一路上许多丫鬟护卫都倒在地上,有的死了,有的伤了,寻常人的□□在有修为的人打斗时太过脆弱,几乎是不堪一击。   杨枝一边走,一边飞快地朝她发现的活人身上放一个护身符箓。   她本来以为伏击真的会在夜里进行,那个时候林宅的下人基本都已经回家了,绝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可那些人为什么仪式刚结束就发动了攻击?   就那么急不可耐?连这点时间都不能等?   那个子时以后的大概时间,是不是他们也没告诉师父实话,因为害怕他们和她串通一气放走林秀?   一边合作,一边又怀疑,这是什么道理?她心里压抑不住地觉得恨得慌。   她走了一会儿,没看见师父,但她发现也有些人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了,他们正齐齐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正是林秀的书阁,也是……杨枝放置最后一只草编蝴蝶的地方。   她心中一顿,她的计划成功了吗?   杨枝决定跟着人群朝书阁走,如果醒来的人都往那里去,师父们自然也会去那里,她能够更快地找到他们。   林宅毕竟面积不大,没走多久,她就到达了地方,再走过一个院门,她就能走到林秀的书阁前了。   她一脚跨了过去。   刚一进去,她就看见了林秀。   他正坐在书阁的门槛上,满手血地捂着肚子那里的伤口,视线发虚地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六只蝴蝶,神情呆愣。   他发愣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剑啸声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一位化神期的修士操控飞剑,直直地朝着他的心口刺去。他这一剑中含着的力道完全不轻,但,就在距离林秀的心口还差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剑身与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相遇,“当啷”一声,剑脱手落地。   这一声响起后,林秀才懵懂地抬起头,看着那把剑,许久后,他露出一个像笑又像哭的表情。   他缓缓地抬手,要把手伸出屏障,但那层屏障也挡住了他,他一点儿指甲都伸不出去。   杨枝站在人群后,看着这幅情境,低下了头。   她为林秀设了一个阵,只要他拿着那六只草编蝴蝶走进去,阵法就会被立刻激活,永远无法被摧毁。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无法穿透屏障,外面的人无法入,里面的人也永远无法出,阵内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他只能变成一个凡人永远地活在那里,直到老死。   他曾经做出那些事,她无法救他,也无法杀他,这样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又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地发起攻击,但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伤到林秀分毫,但树上的落叶却能不受阻碍地飘进去,落在林秀的衣襟上。   她看着那个场景,嘴角扯了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短暂地笑了一下。   林秀的事情应当不用操心了,但图南那边却还很紧急。   正好这个时候杨枝看见了云鹤师父的身影,他也站在人群里,表情疑惑,杨枝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师父。”   云鹤看了一眼周围的众人,没直说,而是用眼神示意:是不是你。   杨枝朝他点了个头。   云鹤见此,脸上的疑惑散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杨枝还记得图南的事情,语速很快地说道:“师父,你去看看图南,他身上突然冒出许多妖气,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也救不了他。”   云鹤:“我现在过去,你在这里等着靖安,他如果醒来必然也会来这边,倒是你和他一起去找我们。”   杨枝“嗯”了一声。   云鹤走后,院里的修士仍旧在尝试着各种各样的攻击方式,但不管他们使用什么武器,修为什么境界,都没有一点儿用处,除了碰壁,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结果。   又一会儿过去之后,一个中年人握了自己手中的剑,直直地朝杨枝走来,阴恻恻地看着她:“你是杨枝?妖王的亲姐姐?”   他说的虽然是问话,语气却很肯定,毕竟这个日子里,穿一身喜服的不会有其他人了。   杨枝也没打算否认,道:“是我。”   中年人眯着眼睛问她:“我听说,你最擅长阵法,整个江州的阵法都是你布的。”   杨枝面不改色地点头:“嗯。”   中年人忽然变脸,手中的剑直直地指着杨枝:“所以,那个阵也是你所设立的?你这个贱人,为了一己私欲坏了我们的大计,居然让那妖物逃脱了,你的命,我今日就收了,免得来日再作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修文用的时间有点长,写新更就没多少时间了,明天双更好了。预计后天轻松起来。   *   待高审了= =我也没写啥吧,希望别锁。 第63章   他的剑很冷, 剑身覆着一层浓烈的杀气,恨不得把杨枝活剐了。   有些修士被这个情境吓到了,立刻大声地劝:“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同道, 何必下此狠手?”   在这个危急的时候, 杨枝却并未慌乱。   她早在设阵的时候就料到了会遇到此时的情境, 她要想留林秀一命, 半分风险都不冒是绝不可能的。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在她脑中预演过了不知多少次,无论怎么样都在计划内。   她伸出手,握住剑刃, 声音清朗和缓地说:“阵确实是我设的, 但我设阵绝非为了一己私欲,不然我一开始就不可能把林秀的存在告知你们所有人。我是他姐姐, 把他哄好了,要什么有什么,不比现在快活许多?至于在这里被你拿剑指着?”   她这话一出, 旁边不知是谁小声地笑了出来, 笑得中年人的脸色发绿,剑仍指着,却没办法和刚才一样理直气壮。   他反应的很快, 没多久又寒声道:“那你为何要把他护起来, 不让我们杀他, 这种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的妖物若是还能安稳地活下去,对那些枉死者来说是何其不公!”   杨枝:“死者已经死了,但我希望后来的人可以不再受妖兽侵扰。与其杀了他让天道再选一个不受控制的妖王, 不如把一切都终止在他这里。他被关在这里,虽是妖王,却一丝妖力都使不出, 再也无法伤害凡人,更不能统帅妖类。妖族从此以后只会是一盘散沙,手一拨就乱了。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中年人听了她的话,不甘心地把剑放下了,嘴上却不服输地说:“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我怎么知道等我们走了之后,你会不会偷偷把他放出来?”   杨枝看着他,缓缓地说:“这是死阵。”   她这话一出,就有人议论起来。   死阵,一旦设下就绝不可能摧毁,就算是当初设阵的人,也无法挪动它分毫,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用这个阵法了,几近失传,若不是那本册子里记载的有,杨枝也不知道还有这种阵法。   杨枝扭头,面对着法阵里的林秀,一字一句地说:“他这一辈子,除非变成尸体,不能出不能人。你可以找人鉴定,我若说的有半句虚言,不用你斩,我自己以死谢罪,告慰苍生。”   中年人知道自己这边大势已去,正欲拂袖离去,却听见杨枝叫他:“仙长请先留步。”   他回头,没好气地说:“怎么?”   杨枝从戒指里掏出几个小东西,而后嘴角弯着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些东西,不知仙长是否认得。”   那是几个木制令牌,上面刻了篆体的青胥二字。   杨枝声音里没有一丝咄咄逼人,说的话在听者耳中却格外刺耳:“之前江州一带有人仗着自己会法术,要求百姓供奉,所作所为令人不齿,这是我从他们那里捡到的,看着像是你们青胥的外门弟子令。”   “我不知他们真的是您门下弟子,还是拿着这个假冒身份,您可要查清楚,毕竟青胥也是绵延千年的大门派,若是被一些人坏了名誉,实在不好。”杨枝笑着说。   中年人的眼神在那些令牌上转了几转,一个也没接到手里,冷哼一声:“必是有人假冒,我会查清此事,不牢你这个黄毛丫头费心。”   说完,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开了,姿态大方,只是脚步略有些急促。   那个中年人和杨枝理论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关注他们,她所说的话应当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是以,中年人走了之后,也没有人义愤填膺地跳到杨枝面前指责她,只是在远处看她,视线不明。   杨枝丝毫不在意,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林秀面前。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距离很近,都能看清对方的眼睫,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彼此看着,眼中情绪难明,岁月在风中呼啸,一转眼,他们就走到了今日。   林秀朝她笑了笑:“姐姐,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杨枝看着他,他笑得很天真,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回到了前些日子,甚至,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杨枝的视线转开,看到了周围的许多人,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杨枝和林秀身上,正在不动神色地对他们二人做出最终的审判。   她回头,忽然问了林秀三个问题。   “你杀过人吗?”   “杀过无辜的人吗?”   “杀过完全不该杀的人吗?”   她问他这些问题的时候,脸颊崩得极紧,语气也很清冷绝情,只是问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眼角淌出了泪,泪珠细长地滑了下去。   她说:“如果你杀过,我就绝不可能放过你。”   林秀脸上的笑半点没退去,他笑眯眯地说:“你好可笑。你如果是个好姐姐,那就该放了我,让我走,你如果一心匡扶正义,那就一剑杀了我。现在这样算什么?让我躺在这座能看见日月的坟墓里,永远在这里当一个活死人?”   杨枝的嘴角扯出一个笑:“你不懂人。我不想放你,又狠不下心杀你。所以,我会把你关起来,永远囚禁在这里,你活一日,我在这里守你一日,但终其一生,你不要想逃。”   林秀却摇头:“我不懂人?不,姐姐,我就是太懂人了。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做了妖王却不能完全变成一只妖。所以才会走到今日,身上的妖力一丝都没有了。不过——”   他脸上的笑突然变得恶意起来:“姐姐,你知道我的妖力都去了哪里吗?”   杨枝悚然一惊,她立刻想到了正在昏迷的图南:“你做了什么?”   林秀:“刚刚的大战中,我的妖丹碎了,妖力损伤了一半,另外那一半里我只用了一点让你们入梦,剩下的全部妖力都放入了图南的梦里。姐姐,你们都自视正道,可如果你们被妖气染成了和我一样的妖物,又该如何自处?”   “你能毫发无损地逃出来,那看来,妖力都在他那里了。我曾在他那里埋下两颗种子,再有今日这一遭,他肯定要变成妖物了。姐姐,如果他变成了大妖,你会这么狠心地对待他吗?会杀了他吗?”   说完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再看杨枝一眼,掉头缓慢地朝书阁中走,嘴里又哼着奇奇怪怪的歌谣,杨枝把那歌谣听在耳中,依稀觉得自己过去好像听见过一次。   “我在家里,我在火里,我在泥巴里,我在树干里,我在树叶里……”   这个浅显到近乎粗俗的歌谣,杨枝却恍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那一年,林秀在家中被烧死,被她埋进土里,后来,他变成了一棵树吗?   她没时间思考这些了,她转过身,面色难看地朝图南那边跑去。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地跳,脚下越来越快,一路上的人长什么样她完全看不清,她只知道,要转弯要直行要快点跑到图南身边。   图南和林秀情况不同,她能保住林秀的最终原因不过是对修真界而言,能够被控制的妖王活着比死了好。但图南若是变成妖物,他没有任何特殊性,只怕刚一变成妖就会被人斩杀。   她一路生风,终于跑到了婚房前,一把推开了门。   云鹤正坐在地面上,闭着眼睛念咒,想要驱赶妖气,他的法咒有用,有些妖气确实被驱散了,但是很快,新的妖气又源源不断地涌出,图南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妖气中,她只能看见他长发顺着床榻如水流下,迤逦一地。   她站在那里,忽然不知道自己魂魄在何处了。   图南真会骗她,过去骗她说他喜欢她,今日又骗她让她先出去。   偏生两次又让他骗中了。   若不是后来得知真相,她一生都只能活在他用谎言编织的安乐中。   他怎么在这种地方这么有能耐?   真有他的。   杨枝正想着,听见身后靖安的叫喊声:“小枝,你是不是没听见我喊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不是说林秀已经被抓到了?”   她没应答,靖安已经走进了房间,看清了屋里的一切,他愣了一下才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杨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把她和图南经历的一切还有方才林秀说的话都叙述了出来,靖安听了,一脸的震惊:“怎么会这样?”   他立刻伸手探了图南的灵脉,探了许久,眼中一片凝重:“他的灵脉里太混乱了。”   “如你所说,他曾经体内浸入过蛇妖的妖气,后来又修行了那样邪门的法决,两股力量都很霸道,一热一冷,撞在一起。后来的法决先占了上风,压制住他的情感,把他装在冰桶中,让他活成一块石头,但时日久了,冰桶内的火就压不住了,之前压抑着的东西喷薄而出。”   “这种状态下,他心脉其实非常不稳,若是信念不定,入魔也只在一瞬间。这种时候又被妖气侵入了灵脉,他……唉。”靖安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枝不管图南怎么出的事,她只想知道有办法救他没有:“师父,能不能帮他驱散妖气,再拖下去他可能就真的变成半人半妖的妖物了!”   靖安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轻松:“我能帮他驱散妖气,但妖气实在太过浓烈,而且都藏在他的灵脉中,我们其实起不到什么明显作用,他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妖物。到底最后结局如何,只看他能不能守住心脉撑下去,撑到妖气散逸,或者被他自己净化吸收。”   杨枝:“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靖安:“也有。”   杨枝好像发现了一线希望,焦急地问:“什么?”   靖安却只是苦笑一声:“妖气都在灵脉里,若是灵脉碎了,妖气自然就散了,可那样的话,你知道结局是什么。他这些天的修为变成一场空,即便修好灵脉,修炼也会极慢,此生登仙无望。”   杨枝一时哑口无声。   这条灵脉若是她的,碎了就碎了,她本来对成仙没什么执念,但那是图南。   他从小到大,昼夜苦修,只想走一条登仙途。他要的是斩尘寰,踏凌霄,她若是为了他的命,把他的灵脉碎了,醒来之后的图南还是图南吗?   杨枝忽然感觉无力:“所以,我们其实帮不了他什么。”   她茫然地伸出手,捏住图南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妖气的缘故,他的头发生得很快,被她一握住就顺着手腕朝下生长,像是树木的细根,乍一看就好像是要扎到她的血肉里。   若是她真能用血肉给他供养,让他从这一劫中逃出,那倒无妨,可惜她完全无能为力。   靖安却又摇了摇头:“我们并非完全帮不了他。”   杨枝问他:“什么?”   靖安看着门外,眼神严肃:“那些人杀不了妖王,自然就会想起这边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妖物的图南。他们绝不会管图南会不会恢复神智,只会为了安心,或者为了发泄,把他直接杀了。”   “现在,距离他们缓过神来,或许没多长时间了。”   靖安的话让杨枝的心立刻沉了下来,她知道他说得没错。   她走到图南的床边,盯着他。   她的阵拦得住妖物,但却拦不住人,挡不住杀意腾腾心怀鬼魅的修士。   若是再布一个把图南关进去,确实没人能伤害他,但他此生都再也不能踏出这里,保住他又有什么用?林秀被关是他应得的下场,但图南完全不应该得到那样的结局。   杨枝看着他,一时想要流泪,但眼睛却干涩无比,她连气都叹不出来,一切都憋在胸中,后背一阵阵地打冷噤。   他们不知道在屋里待了多久,图南身上的妖气仍旧没有明显的变化,而屋外正如靖安所说,渐渐地来了人。   开始只是三三两两,还能客客气气地问两句屋里情况如何要不要帮忙,都被杨枝拒绝了。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开始的礼貌问候不见了,许多人都沉默地守在门外,杨枝隔着窗看见他们的眼睛,一双双眼睛里只写着杀字,他们在等,等图南变成妖物的那一瞬间。   但到了最后,有人等不及了。   漫长的等待模糊了他们心里的界限,图南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和妖物没有什么区别,有人吵吵嚷嚷地要杨枝开门,把图南送出来,要她迷途知返,不要死不悔改,一意孤行。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大喊,就是那会儿剑指杨枝的青胥修士:“小丫头片子,开门!你师弟就要变成妖怪了,再不杀就迟了!”   杨枝按着门板,这会儿好像图南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身体正在抽搐,靖安和云鹤都在努力地维持他的心脉,只有她一人守着门。   她好像回到了过去,她抱着图南冲出黑暗中的莫家那一天,她是天地间他唯一的庇佑,重担在肩,却毫不后悔。   她想到这些年,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有个事实是她一直不想承认但却无法忽略了,她和图南,不管之间有没有爱,是什么爱,他们对彼此来说都是无法割裂的存在。   她心里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哪怕一条命不要了,也要把来伤图南的人拦在门外。   她朝外大喊:“他还没变成妖物,还在努力。各位,图南若是失去了神志,我就用锁仙绳在他脖子上缠一圈,日日夜夜地看着他,绝不让他逃出去伤人!”   中年人不屑地大笑:“你左手一个妖王,右手又来一只妖物,杨枝,你顾得过来吗?快开门!再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   杨枝死守着门没开。   几乎是下一瞬,一把剑就刺穿门板,这一剑力道很重,若不是杨枝在门上贴满了符箓,只怕门板立刻就碎了。但再多的符箓也挡不住外面的杀意,许多剑同时刺穿门板,一时间门板多了无数个窟窿。   杨枝通过门板看那些窟窿,又看见许多双写着“杀”字的眼睛,她突然分不清那些眼睛是人的还是妖的,若是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对同类挥刀相向,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是审判世界的神仙?他们若要杀谁的时候,谁就只能乖乖地躺下,引颈就戮?   她绝不。   她就算死,今日也决不能让那些人轻而易举地进来。   在门板彻底碎裂的那一瞬,杨枝拿着不悔,满脸霜寒。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和这么多人对打,她本以为自己应该很快就会死去,没想到,她撑了很久,每次觉得累了,就有一股力量忽然注入身体,她就又精神焕发起来了。   她不知疲倦地打碎了许多人的武器,当胸刺了那个中年人一剑,自己当然也受了伤,但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感,一把不悔可挡百万兵。   她看见许多人眼里害怕的神色,但那算什么呢?她不要所有人都爱她,怕她就怕她吧,只要能守住这扇门,死又何妨。   但人太多了,为了制服林秀,整个修真界来了大半,他们都把浑身的怒气发泄在了杨枝这里,渐渐地,她体力不支,无法支撑。   她听见靖安有些惊喜地大叫:“这一波撑过去了,再等一等,等一等说不定他就好了!”   杨枝苦笑,她能等,那些人却等不了,这扇门,她要守不住了。   一把剑不知道从何处刺了过来,她看见了它,却完全无法躲,她应该会被刺中,这一剑的角度刁钻,一剑穿心也未可知。   她小声地说:“图南,再见了。”   说完,她疲倦地闭上眼睛,迎接属于她的最终结局。   但她没感到疼痛,她只听见一声惊呼:“图南!”   她慌忙地张开眼睛,发觉身边所有人都呆住了,手里的剑定在原地,她缓慢地回头,发现图南那边的黑雾散了,但同时,散去的还有灵气,莹白的灵气一点点地散逸在空中,如丝如缕。   她踉跄着跑到他床前,颤抖地用手探他灵脉。   灵脉碎了。   被他自己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刀完了!血也淌完!明天开始甜!还有林秀的结局并不是到这里为止,他会真的得到圆满我不是说说而已,虽然是牢里的圆满。 第64章   这一刻, 她的思绪完全空了。   惊慌伤心痛苦愤怒仇恨,什么情绪都没有,她握着图南的手, 只觉得恍惚。   她想过他们今日的结局, 她死, 或者他死, 或者他们都死,这都有可能,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现在这幅局面。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甘心把自己的灵脉碎了。   他以后要怎么办。   她开始回忆重塑灵脉需要的东西有什么, 极渊雪莲, 碧海仙草,菩提根, 獒龙鳞,还有什么来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手开始颤抖, 牙齿也开始打战,整个人如坠冰雪,浑身的血好像都堵在心口, 一阵一阵地疼。   她缓缓地站起身, 握着不悔, 指向刚挤进屋的众人,半是痛苦半是讥讽地问:“他不会变成妖了,你们还要杀他吗?”   他们哑口无声。   杨枝想笑, 又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好像有血涌上来,她沉默地一口口咽着血,把那些讪然尴尬的脸都记住了。   他们花漫长的时间聚集在一起, 把自己藏在人群中,把恶意包装得冠冕堂皇。就算到现在,也没有人觉得自己错了,她就算咄咄逼人地找他们要个说法,也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等着吧。   总有一天,她要把他们全都拉下他们自己封的神坛。   她朝他们笑,眉眼彷如旧日温柔:“想看的都看到了,妖也诛完了,诸位,滚吧。”   说完之后,有人尴尬离去,有人又被激起邪火要骂她,杨枝什么都没关注,她又回到图南的床边,把他的手握住了。   “你是不是能听见我们说话。图南。”杨枝问。   不然他这么抓到了那么一个好时机,就差一点,她就死了。   图南当然没有应答,他闭着眼睛,神情倒比之前安稳不少,就像只是沉入了一场寻常的深眠。   两位师父站在她身侧,都摇了摇头,靖安替图南回答了:“他那会儿在体内与妖气搏斗,或许偶尔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但现在他的灵脉都碎了,应该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杨枝抬头问他:“那图南什么时候能醒?今日天黑前可以吗?”   靖安长叹一声,云鹤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他这一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了。我见过的灵脉被碎之人,总要躺很久才能醒来,还会伴随一些意想不到的症状,有的人醒来之后很健康,也有些人醒来后不会说话,或者直接傻了。到底醒来如何,只看命,看天。”   室内沉默了许久,杨枝才说:“我知道了。”   图南现在失去神志,又成了凡人,她得帮他喂食,活动肢体,免得他还没醒来就饿死,或者烂在床上了。   杨枝安静地坐着,思考着今天完全该喂图南什么,她这会儿想不了别的事情,想得多了,她怕自己先撑不住。   正在思考,靖安问道:“小枝,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刚刚一个人都能打败那么多人,我和你云鹤师父都做不到。”   杨枝:“我仍旧是金丹。”   靖安皱了眉:“金丹?金丹期的修为绝对做不到那些事。你好好想想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图南已经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杨枝摇摇头道:“应当没事,我有挺长一段时间就是这样,轻易不会累,一旦力竭就有新的灵力源源不绝地到来,汲取灵力比喝水还容易。”   杨枝想了想又补充:“也不算源源不断,刚刚战到最后我也觉得累了。”   两位师父对视一眼,而后,靖安才道:“寻常修士,到了何等境界,灵脉中就能储存多少灵气,这是定数。你方才所使出的灵气,怕是渡劫大能也不过如此,若是你真的只有金丹,那我就有其他的猜测了。”   杨枝:“什么?”   “你或许听过一些民间传说,有凡人一生未修仙,但因为他德行出众,有许多人心甘情愿地供奉他,时候久了,他就成了散仙。出名的有秦叔宝,关公,不出民的地仙就更多了。”   靖安继续道:“我知道江州一带有许多人因为你的阵法供奉你,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灵气正是来源于此。”   他伸出手,摸了摸杨枝的头顶:“小枝,或许,你走上了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别人沉迷修行的时候,你已经半条腿迈入仙界了。我过去就觉得你的未来和许多人都会不同,会有一番大造化,我没想到居然能造化成这个样子。师父真的为你高兴。”   杨枝心里却完全没有一丝喜悦,她朝他扯出一个笑:“是吗?”   她低头,看向图南:“如果我已是半步神仙,我能救他吗?”   靖安叹息一声,摇头:“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有救不了的人,做不到的事。”   “那成仙有什么用?”   没人回答她。   只有红烛在屋中燃烧的声音,她闻声望去,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林秀给她买的烛火真好,耐烧,风也吹不灭,外面的世界都变过多少次天,它还佁然不动地燃着,只是鲜红的烛泪流了满桌,又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成亲当日晚上,有些修士终究还算有个人样,把那些无辜被伤的凡人送去了医馆救治,尸体仍留在原地。   凌晨,尸体的家人都得到消息,慌忙来收殓尸体,围着林宅哭闹,靖安代替杨枝出去处理,把林秀多年经商攒的银子散了三成。   第二日,修士陆陆续续走光,哭闹的人还在,靖安又出去应对,又把林秀的银子散了六成。   幸好,到了第三日,林宅安静了,只是图南仍旧没醒。   半月后,杨枝劝两位师父离开,图南她会照管好,不过是管他吃饭穿衣身体活动,她一个人就可以,而且这边还有个林秀要送饭,管一个人也是管,管两个人也不差什么。   说这些的时候,杨枝莫名觉得滑稽,过去那两个人都是威风八面,现在都变成这样,比寻常人还要凄惨。   真不知道这些年是不是香烧少了。   师父们犹豫了两日,终于还是离去,最后,满是断壁残垣的林宅只剩下了杨枝图南和林秀。   时日久了,杨枝的心态也调整过来了,无论图南那边还是林秀那边,都是一场持久战,那么长的日子,她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她开始研究怎么修缮林宅,怎么把饭菜做得好看又容易克化,怎么帮图南活动四肢预防生疮,以及林秀躲在书阁里死活不露面的时候怎么把他训出来。   那日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林秀的面,他现在没有妖力,要想活着就不能只喝风,总要吃饭,她每天给他送饭,把食物递过去,他一次都不出书阁接,但她离去一会儿再回来,又能看见吃光了的盘子,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嘲笑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秋日离去,冬日伴着狂风大雪而来,天寒了,她怕图南病了,在屋里烧了火,还给他盖了厚厚的棉被。他闭着眼睛躺在锦被中,依旧一脸安然,完全看不出要醒来的迹象。   又是一日,杨枝提着食盒从厨房一步一个雪坑地走到图南的房前,在门槛前,她狠狠地跺了好几脚,要把鞋上的雪都震掉,跺完,她才推门而入,和往日一般走到床边,把食盒放在桌上,自言自语起来。   “今日我做了粉蒸肉,百合山药,菌菇汤,还有——”   她一边说,一边端了一碗汤,刚一转身,她的目光定住了,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了。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图南?”   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向她。   她连身上的汤都没来得及擦,趴到图南身边,眼泪差点淌出来:“你醒了。”   图南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让杨枝的心慢慢地沉下去了,太陌生了,一丝感情都没有,她在他眼里像是一块石头。   下一刻,图南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杨枝:“我是杨枝。”   图南:“杨枝是谁?”   杨枝艰难地说:“是你姐姐。”   图南却摇头,肯定地说:“我没有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65章   杨枝一时间手脚发凉, 定定地立在原地。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图南醒来之后变成傻子,她也能沉稳地接受现实, 但真到这一刻, 她觉得恍惚。   他忘了她。   杨枝沉默的时候, 图南从床上爬了起来, 站到地上,低头看了好几眼自己的腿和手,下一刻, 他走到窗边, 一把推开了窗。   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漫天的雪仍在落, 顺着风飘到他的掌心,他的睫毛上也落了片雪花,他穿着单薄的寝衣, 看了好一会儿雪景。   终于, 他回头,礼貌地问杨枝:“为什么下雪了,刚刚还是七月, 在下雨。”   七月, 在下雨……   杨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艰难地问:“你今年几岁?”   “六岁。”   “……”   杨枝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询问才得到一个结论:图南失忆了,他的记忆回到了六岁那年,他娘刚死的那一天晚上。   那个时候, 他确实完全不认识她。   他和她之间的一切过往都消失,时光一路倒流,好像比盘古开天辟地还早。   问清一切后, 图南又问她一遍那个问题:“你是谁?”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她同样重复了一遍她的答案:“我是你姐姐。”   只有这两个字才能说透一切。   “你失忆了,莫家已经覆灭许久,出事那天我带着你上了玄冥山修仙,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为姐弟,后来,你受伤了,我在照顾你。”   图南听完后,点了个头,表情却没什么,不知道听懂多少,冷漠地看着她:“我知道了。”   说完后,他没挪眼,仍旧看向她,杨枝初时还以为他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他不是有话要说,他是在防备,像是一只被入侵领地的小兽,用视线赶人走。   她干巴巴地扯着嘴角想笑,就算要走,也要走得自然些吧,闹得跟被赶出来一样多难看。   但她笑不出来,只能结巴地说:“那我出去了,你记得吃饭。”   图南没说话。   杨枝转身走了出去,一脚踩进了雪堆里,差点被下面的石子绊了一跤。她尴尬地回头朝仍旧看她的图南笑笑,这才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   她立刻写信给了两位师父,告知他们图南的情况。   他们回信很快,第二日清晨杨枝就收到了青鸟。   黄纸上写图南这个样子应当不会持续太久,迟早有一天会恢复记忆,但在此之前,她只能慢慢地等,急不得。   杨枝没办法,放下信,发了很久的呆,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屯的鲜菜吃完了,该出去购置了。   她做完早饭,送给图南,站在他面前道:“我今天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别乱跑,外面天冷。”   图南喝着黄米粥,沉默地点了个头,完全不看她。   杨枝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出去买菜了,冬日里出门不易,一次采购起码要管半个月,她忙忙碌碌地到处购置,终于在晌午时赶了回来。   刚看见林宅大门,看清眼前的事物,杨枝瞬间脑门一热。   图南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房间,站在林宅门前,坐在石阶上发呆。   几个小男孩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嘻嘻哈哈地团着雪球,团好一个就调皮地朝图南身上砸,他的脖子膝盖还有头顶全都是雪。他们一砸,图南的身体就被砸得晃动一下,鼻子冻得发红,看上去可怜得要命。   杨枝被气得发疯,她也不管什么修仙人的体面,抓起一把散雪远远地朝那几个小孩身上一砸,几步冲到他们面前,提着衣领骂他们:“有毛病是不是!他老老实实坐那儿招你们惹你们了?等着,今天我要不把你们屁股打开花我就不姓杨,先给我老实待着。”   她找出绳子,把他们挨个捆在门前的柿子树上,先带着图南进门换衣服,等她招呼好了图南,就带他们回家告状去。   小孩们一个个都吓住了,大冬天哭得像漏壶,杨枝冷漠地掠过他们,拉着图南回去。   图南倒也听话,她一拉,他就站了起来,被她牵着朝前走。   他的手凉极了,她抓着他的手,觉得自己好像握了一把雪,她一时间又觉得眼神酸涩,她垂着头痛苦地说:“都怪我。”   她没看好他,让他被小孩子欺负了,他原本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剑修,现在居然被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欺负。   她仍旧在自怨自艾,却听见身边的人忽然说:“没什么。”   杨枝诧异地抬眼看他。   图南仍旧没看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杨枝问他:“什么没什么?”   他却又不说话了,仿佛刚刚吐出的那六个字已经把他的表达欲消磨干净,他的眼睛转向一只忽然落到地上的麻雀,看得很认真。   杨枝在他身边看他侧脸,忽然觉得安宁。   若是以后的岁月都这么过,好像也没什么。   杨枝把他塞回屋里,帮他换了外衣,生好了炉子,而后才回到门前,这一会儿功夫,那群小孩已经哭累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差点在下巴那里结出冰溜子,杨枝嫌弃地看过去,他们害怕地回看她。   她这会儿气消得差不多了,猛然觉得把他们挨个送回家挨打挺费劲的。   杨枝想了想,没解绳子,把林宅门前的小石狮搬到他们面前,对他们比划:“我今天给你们一个面子,不去找你们爹娘。但你们若是再欺负图南——”   她拿着不悔往那石狮上一劈,石狮圆润的脑袋咵嚓一声裂成两半:“我就让你们的屁股也裂成两半。懂?”   小孩们颤抖着点头。   杨枝满意地松开了绳子:“滚吧。”   小孩逃命似的跑掉了,边跑边哭嚎:“妖怪,妖怪啊!”   杨枝抱着手臂摇头,转身回到林宅。   过了些日子,两位师父写了信过来,说图南这个样子,不能一直憋在屋里,时常出去玩一玩,散散心,或许能看见什么,启发记忆。   因此,虽然杨枝仍旧害怕他被小孩欺负,也不得不让他出去多活动一下。   杨枝对九岁前的图南不太了解,那个时候她只是给他送饭,面都没见过几次,她现在才知道,图南确实性子很冷,但他并不抗拒外面的世界。   他不会主动出门,但如果杨枝叫他出去,他也能放下书,出门溜达。   时日久了,那群欺负过图南的小屁孩居然和他建立了某种特殊的友谊,带着他抓鸟堆雪,虽然图南本人只是跟在后面发呆,参与度非常低。   但即便如此,杨枝也害怕他再被欺负,她总是藏着自己,让图南和他的小伙伴们发现不了她,躲在角落里看。   但是,偶尔那群小孩表现得不好,比如没由来地怪图南个头太大把鸟吓走的时候,杨枝就缓缓地从墙后露出眼睛,阴恻恻地看他们。   她看谁,谁就被她吓得倒吸冷气,憋不住一个嗝儿一个嗝儿地打。   她满意地笑,在图南发现她之后缩回脑袋。   但她这样冒头冒多了,图南终于还是抓住了她,杨枝不过一冒头,就正正好地对上图南的眼睛,他眼神清冷地朝她看过来,在她呆愣的脸上停留片刻,而后才缓缓挪走。   被发现了,整个下午,杨枝都觉得有点尴尬,接图南回家吃饭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说话,老老实实地当个锯嘴葫芦。   走到门前,图南却忽然停下脚步,偏头对她说:“我和他们说了,明天你也可以来玩。”   杨枝愣了愣:“你说什么?”   图南眨眨眼,自然地说:“你不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吗?你是不是觉得孤单,所以来偷看我们?”   孤单。   杨枝没察觉到的时候,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她确实觉得孤单,尤其落雪的时候。   过去,他们哪怕不说话,哪怕彼此躲避,但他们其实仍旧连在一起,有着无法分隔的关联。现在,那些他们之间的往事像是雪泥鸿爪,已经被深深地覆盖。那些快乐的事情,不快乐的事情,都只有她记得了,她就算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他也听不懂。   这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忽然理解了过去的图南,他那么想让她活着,或许只是害怕有这一日。   她擦了一下眼泪,对图南笑着说:“我还好,你能活着,我就不会觉得孤单。你和他们玩吧,不用管我,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图南安静地看了她很久,目不转睛,最后才道:“好。”   整个冬季,杨枝都窝在林宅,除了做饭和修缮林宅,她什么都没做,也没出去布阵。反正她已经把阵法布置的方法传了出去,总有修士愿意布阵。她精力有限,眼皮底下的一亩三分地都够忙活了,她若是连图南和林秀都顾不好,还谈什么济世救人。   一转眼,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天气暖了,林秀的书阁前长出一棵矮瘦的槐树苗,杨枝瞅着那槐树苗,无聊地逗它:“需要肥料吗?我去年冬天攒了不少烂菜叶。”   槐树苗不理她,只是晒太阳。   她无趣地走开,准备接图南回来吃午饭,他这段时间又认识了几个新伙伴,比之前走得远些,其中还有几个还没大人腰高的小女孩,虽然她们人小,什么都不懂,但已经有了基本的美丑识别能力,最喜欢歪歪扭扭地缠着图南。   图南的性子还和之前一样,不怎么理人,但是人家缠他他也不烦,随便。   她找到图南的时候,他正在小孩堆里,这些小孩一人手里捏着一枝桃花,正欢快地朝家走。   见到杨枝,图南把手里的桃花随手一扔,走到她跟前。   杨枝看那只桃花有点心疼:“开得好好的扔了干什么,多好看啊。”   图南没说话,被她牵着回家了。   第二日,杨枝又去找图南回家,刚走出门就看见他一个人背对夕阳朝她走来,直到他走到她身边,她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一枝开得格外灿烂的桃花。   他伸手,把桃花递给她:“送给你。”   杨枝缓缓地接过它,放在手里看。   图南声音仍旧没什么情绪,好像无所谓地说:“你喜欢,我明天再给你带一枝。”   杨枝看了很久才抬头,嘴角弯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用,我有这一枝就够了。”   人若所求太多,总是难逃落寞,她忽然已经觉得心满意足,她甚至开始想,就算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   他想不起过去翱翔万里的时候,也就不会因为自己只能走在大地上而痛苦,他记不起他们曾因彼此而都多出的困顿苦恼,她给他一颗糖,他就只能尝出甜,品不出涩。   她这么想着,春天无风无雨地过去了,夏日伴随着暴雨惊雷而来。   在她想不到的时候,图南开始恢复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就很甜啊……今天这章尝出甜了吧? 第66章   那是一个傍晚, 吃过了饭,杨枝正对着灯火看书,图南在她身边抄《幼学琼林》, 他虽然记忆丢失了, 但字仍旧写得和过去一样, 笔画瘦舒, 看上去很秀气,一点都不像一个剑修。   窗外从午后就开始阴沉,有雨要落却一直没落下, 层云滚动, 是要打雷的模样。   杨枝正翻了一页游记,忽然听见一声炸响, 好像谁在她耳边摔破了一个瓷杯,她后背顿时一激灵,转瞬才反应过来, 是打雷了。   她立刻朝图南看去。   他的笔还落在纸上, 只是笔下长长的一条墨痕,他捏着笔,立在原地, 脸色发白, 眼神惊惧地朝窗外看。   还没看两眼, 又是一声惊雷,他脸上表情绷着,没什么变化, 只是睫毛一抖,后颈处的短绒头发好像也炸了起来。   图南小的时候怕雷,当年当上玄冥, 每个打雷天都是她抱着他睡觉的。   看他这个样子,又回忆起他过去的模样,杨枝没什么同情心地打趣他:“炸毛小狗。”   图南转眸看她,抿了抿嘴,忽然喊她:“姐姐。”   杨枝差点笑了出来,但下一瞬,她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他从失忆以来,从未叫过她姐姐,即便她非常详细地告知了过去他们之间的一切,他也没那么叫过。猛然一听,杨枝一时间只觉得恍然。   这时,图南把笔一放,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自然而言地说:“打雷了,我要跟你睡觉。”   杨枝坐着看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慢半拍地想起图南方才说的话:“……你要,和我睡?”   图南点头。   杨枝深吸了一口气,问图南:“你今年几岁了。”   “九岁。”他回答得很快。   杨枝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图南,陷入了沉默。   九岁,是他开始修仙的年纪。   杨枝问了许久,确定了他的情况,他现在能回忆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还有他九岁半之前的事情,记忆混杂在一起,都是非常真实的昨日。他记得昨日在江州和小孩们去小河边玩,也记得昨日在玄冥搬了一天的稻草补屋顶。   问了好一会儿,图南的表情都很正常,除了打雷的时候,一副镇定的模样,杨枝却没有他这么安心。   杨枝迟疑了很久才问他:“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的,你现在暂时不能修仙的事情。”   图南终于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动作简单,杨枝看着眼睛却有些红。   前些日子,他没有修仙的记忆就算了,没有得到过,所以失去时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九岁的他刚开始修仙,刚开始做着一剑踏千山的梦,陡然间就梦醒了。   杨枝小心地看了他很久,他才抬头看她,认真地问:“不能修仙了,我是不是要离开玄冥?会有人赶我走吗?”   杨枝绝没想到他第一时间问起的是这个。   她诧异地说:“当然不会。”   他怎么会这么想?   图南把手放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却没喝,只是下巴担在杯沿上,被热气熏着脸,神态安宁,慢吞吞地说:“那就行了。”   杨枝迷惑地看着图南,她突然不明白图南。   对于九岁的图南来说,无法修仙居然是件不值得难过的事,他最担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继续在玄冥待下去。   他对玄冥,这么重视吗?   聊到屋里的烛火已经有些暗淡的时候,杨枝还是赶图南回去睡了,就算仍在打雷,他们都已经是这个年纪,躺在一张床上很不合适。   图南被她赶出门的时候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很低落,他离开时,雷声未停,他穿着夏日薄衫提着灯笼一个人沿着走廊回房。他走得很慢,走到半路,回头看杨枝一眼。   他的眼睛好像一潭水,静静地看她,他在等她回心转意。   杨枝却郎心似铁,站在门边朝他挥手:“雨大,快回房。”   他抿着下唇,收回视线,继续前行了,一路的风吹得灯笼晃晃悠悠,看起来格外可怜。   对于他而言,昨天的他们还是小孩子,他可以抱着枕头就扎进她床上,裹着被子等她上.床,一转眼,他们已经是需要保持距离的大人了。   杨枝终于不忍心,抬手,放了一只青鸟出去,绕着他飞上上下下地飞,今天晚上,让青鸟陪他睡觉吧。   她远远地看见图南抬头看青鸟,伸手抓它,抓了半天,青鸟和他玩似的躲,他却不放弃,她看不起他的表情,却觉得他看起来比刚才快乐了一些。   下一刻,却见图南转身,跑了回来,直直地站在杨枝身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得杨枝双腿离地,这一抱很短暂,他很快地松开了手,左手提着被晃灭了的灯笼,右手托着青鸟,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杨枝被他一抱一放,两只脚砸在地上,一时有点发蒙,片刻后,她笑了出来,摇头进屋。   之后的日子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图南仍旧和过去一样出去玩,但比六岁的时候更喜欢看书了,正好天热,他总是看书看到傍晚才出门玩。   杨枝开他玩笑,问他要不要考状元。   他鼻子一皱,没说考,也没说不考,问她想不想他考。   杨枝看他那副她只要说想他就立刻开始焚膏继晷悬梁刺股的慎重模样,不由得怂了:“我开玩笑的。”   图南看她的眼神虽然委婉,但杨枝读懂了,他在控诉她,控诉大人不负责任的说话方式。   杨枝尴尬地贴着墙走出书房。   第二日,天气凉爽,图南一大早就出去玩了,杨枝一上午都没看见他的身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还不见他的身影,她不得不去找他。   寻了许久,终于在一个荷塘边找到了图南,他此时正坐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身边还有一个流着鼻涕缺了牙的小姑娘。   杨枝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个小姑娘害羞地递给了图南一支荷花,期期艾艾地说:“大哥哥,给,给你,你收下这朵花,我嫁给你好不好?你真好看。”   杨枝:“……”   看到这一幕,杨枝不觉得紧张,只觉得好笑,这小女孩最多四岁,懂的还挺多。   对于这样的邀请,图南只是皱了皱眉:“嫁是什么意思?”   小缺牙结结巴巴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可以每天一起玩,一起吃饭,还可以一起睡觉!”   图南若有所思地点了个头,自然而然地说:“那我已经嫁给我姐姐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看都不看小缺牙,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小缺牙张着嘴愣愣地站在原地,口水都快要从嘴边淌出来,一会儿之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撞见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杨枝不好意思直接撞到图南面前,她加速折返,跑到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才装作刚刚出门寻人的样子,对着刚走到眼前的图南道:“你出去玩什么了,还不回家吃饭?”   图南自然而然地把手伸过去,牵住她的手:“姐姐。”   杨枝被他牵着:“嗯?”   图南偏头看她,睫毛下的眼神很纯真:“我刚刚骗了凤丫,我说我嫁给你了,但是我们没有睡在一起。”   杨枝没想到他直接说起这个,一时哑然,稳了稳心神才道:“没关系,她其实也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只是说着玩,不算说大话骗人。”   图南:“那嫁人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他又眨眨眼睛,自然而然地问:“我能嫁给你吗?”   杨枝摸了摸鼻子:“……不行。”   图南的眼神有些失望,好像她不愿意带他玩一样:“为什么不行?”   杨枝耐心地解释:“我喜欢你,你又喜欢我,这样我们才能成亲,我嫁给你。但是现在……”   杨枝看着图南的脸,一时有些发愣。   她现在想不明白自己对图南是什么感情。   她在这里,与其说是出于喜爱之情,不如说是因为责任心和愧疚感,他因为她才遭林秀仇恨,沦落至此,她若是把他扔下不管,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若是说不喜欢,她又总是想起图南从外面玩累了回家,给她带那些鸡零狗碎小玩意儿的样子。   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颗石头,东西都很寻常,几乎俯拾皆是,但他把那些东西放到她手上时,她觉得很快乐,好像冬天里晒到太阳。   想了很久,她才说:“但是现在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图南的脚步突然停了,他面对着杨枝,认认真真地说:“我喜欢你。”   杨枝摇头失笑:“你的喜欢不是那个喜欢。”   图南眉毛皱了起来:“是。”   杨枝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懂什么喜欢呢。   她没想到,接下来的图南却好像和她杠上了,一个劲地要让她相信他喜欢她,有事没事就凑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说:“我喜欢你。”   杨枝每次都会以同样的郑重态度纠正他:“不是这种喜欢。”   图南毕竟小孩心性,开始还有些不高兴,后来却变得厚脸皮起来,他也不管她说什么,有时候莫名地冒到她眼前,扔下一句“我喜欢你”就跑走,继续玩自己的了。   杨枝听得多了,耳朵也僵了,只觉得他说“我喜欢你”就和说“吃了吗”差不多,能够充耳不闻,或者随口应答一句。   她倒是习惯了,但别人大概听得耳朵疼,有几次,杨枝给林秀送饭的时候,图南非挤在她面前表白,杨枝还没说话,就听见耳边的槐树发出响亮的一声“呸”。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甜吗……我开始自我怀疑了= =   *   晚上还有一更。 第67章   槐树的那一声呸实在嫌弃, 可惜它呸的是九岁的图南,他完全不以为耻,反而好奇地拉着杨枝说:“姐姐, 槐树刚刚说话了。”   杨枝揉着脑门叹气:“你听错了。”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图南解释槐树的身份。   这棵槐树生得突兀, 长得太快, 一看就不是寻常草木。当然, 最关键的是,她躲在墙角的时候,见过槐树拔起根, 像是小孩提着脚, 绕着书阁无聊地转圈,转了几圈又把自己埋了下去。   这哪儿是正经树的样子。   因此, 这十有八九是林秀的本体。   林秀现在很让杨枝费解,他从来不用人型见她,但变成树的时候又格外坦然, 随便人看。同时, 按说他一棵树还吃什么饭,但每次杨枝送来食物,他一点儿也不少吃, 每次杨枝看见空了的食盒, 感觉就很奇妙, 仿佛喂了一只看不见的狗。   夏日一天天过去,树叶渐渐变黄,槐树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哗啦猛掉, 被风吹到外面,堆了一地,看得杨枝都担心林秀头别秃了。   杨枝一边带着图南扫落叶, 一边找了个图南没注意到的时候,小声地对槐树说:“我给你补一补吧,吃点黑芝麻?可你是掉叶子,要不多吃点菜?你说一声,我准备准备。”   槐树依旧没理她。   她没办法,炒了一盘荠菜黑芝麻,放进食盒里,结果这顿饭其他菜都吃空了,只有它一点都没动。   杨枝:“……”   算了,让他秃去。   这盘菜最后被她热热全喂给图南了,他看那道菜的眼神也很抗拒,犹犹豫豫地说:“姐姐,菜炒焦了就扔了吧。”   杨枝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这是黑芝麻,你失忆了嘛,专门做来给你补脑的。”   图南:“……”   他表情凝重地夹起一根荠菜,想把上面的黑点抖掉,动作做到一半,放弃了,认命地塞进了嘴里,嚼起来。   杨枝心知这道菜绝不会好吃,所以也不太敢看图南的表情,但她吃了好几口菜了,才发现图南好像从刚刚吃了那一口荠菜黑芝麻就没再夹菜,她抬头,看过去。   忽然发现图南正扶着脑袋,眼睛微微闭着。   杨枝大惊,难道荠菜和黑芝麻相克,放在一起炒就能把人吃出病来?   杨枝担忧地问他:“图南,你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吐?”   图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而后,视线一飘,有点脸红。   杨枝:“……”   她确定自己炒的是荠菜不是毒蘑菇。   她立刻放下碗筷,伸手摸图南脑门:“你哪里难受,快告诉我。”   图南瞟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对着墙角:“我不难受。”   杨枝:“那你怎么了?”   “我没事。”图南低下头,埋头吃饭,把那盘荠菜黑芝麻吃得一点儿不剩。   杨枝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没什么明显的不正常,她收回视线,把这事放下了。   但当天晚上,杨枝刚刚躺下,却听见有人敲门。   杨枝提声问:“图南?”   门外的人嗯嗯唧唧地应答:“是我。”   杨枝披着衣服,一边开门一边说:“大晚上的怎么了?今天没有打雷,打雷我也不会带你睡觉的——”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半晌后才吐出一句:“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面红耳赤地跑到她门前,他犯癔症了?   图南头低着,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说:“姐姐,你下午和我说……”   杨枝:“我什么?”   图南脸红地看着她:“你说你喜欢我。”   杨枝:“……”   这,她何曾说过。   她不得不澄清:“我没有说这话。”   图南脸上的害羞转成吃惊:“你说了。”   杨枝否认:“我没有。”   “你说了。”   “我没有。”   图南看她好像在看一个负心人:“你说了,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是姑娘对男子的喜欢。就是可以嫁人的那种喜欢。”   杨枝:“……”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挂在城门上示众。   她回忆起来了,这不正是她对图南表白的时候说的话吗?   杨枝坐在原地一阵愣神,又迷惑又尴尬,黑芝麻就真的这么立竿见影?刚吃一口图南的记忆就恢复了这么多年,还刚好停止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点上。   还有,当年她说的话,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杨枝蓦然生起气来,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大声道:“是,我说过,你想怎么样?”   图南对着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小声地说:“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也喜欢你,但我得想清楚些,不能敷衍你。姐姐,你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我就能想明白了。你别着急。明天我不走了。”   杨枝瞬间哑口无言。   她没想到,如果一切重来一遍,会是这个走向。   她向他表白,他不会躲,不会跑,不会求她不喜欢他,他说可能也喜欢她,还让她别着急。   这样的图南看起来算得上可爱了,若是那个时候,他这么回答她,她该高兴得要命。   许久后,她才苦笑:“你不用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你不喜欢我。在过去,我和你表白后,你说你不喜欢我,后来我们几乎是陌路人了。”   图南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她的眼睛:“姐姐,你别哭。”   杨枝:“我没哭。”   她真的没哭,她只是觉得难过。   过去明明有那么多可能,让他们彼此都别那么难堪,但命运偏偏把他们推向了最糟糕的道路。   走到今天,说爱太委屈,说不爱又下不了决心。就好像心里好像窝了一团腐草,盘在那里让人烦躁,但又理不清扔不走。   杨枝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才说:“图南,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跟着你再一遍遍地回忆,你今天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明天之后,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说完,她就转身进屋,一把关上门。   图南还是听她的话,她说不让他提,他也就不提了。   因为回到了十六岁,他不再和过去一样出门和小孩瞎玩了,每天只窝在家里,看书写字或者发呆。   偶尔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图南正在看她,她看过去,他就躲开视线,耳朵却有些红。   他什么都没说,她自然也不能再去强调什么,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   这一日,她正在厨房里做饭,图南莫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厨房面积不算大,他的个子又高,杨枝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问他:“你来干什么?”   图南坐在了添柴的位置,伸手就朝里面扔了一块木头:“我来帮你烧火。”   杨枝张张嘴,还是没说出赶人的话,他帮她烧火而已,小事,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要搞得草木皆兵。   杨枝转过身,抓了一把菜洒进锅里:“你烧吧。”   图南“嗯”了一声,开始专注地当烧火工。   但他烧了没多久,杨枝就后悔了。   这柴就算不要钱,也没必要不要命地朝灶下填吧?不光是她热,锅底都快烧通了……   她皱着眉,对图南说:“别填了,把柴火掏出几根,那边有个瓦罐,你放进去。”   图南答应了一声却没动,仍旧坐着。   杨枝奇怪地看他,却发现他的额头都是汗,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得厉害,很红,手上居然还在朝灶里面塞碎木块,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她。   杨枝被他看得发毛:“……你干什么!火!”   一块烧着的木块掉了出来,刚好点着了他的衣角。   图南这才发觉自己在干什么,兔子一样蹦起来给自己拍火,但他拍了好几下还没有拍灭,还带得柴堆边的麻杆都烧着了不少。   杨枝气得头蒙,扔下铲子,端起一盆水,直直地朝他身上浇了过去。   火灭了,图南落汤鸡似的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杨枝把盆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问他:“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图南:“我在想……”   杨枝握住了拳头,他要是敢说在想喜不喜欢她,她这一拳立刻就上去了。   “想亲你。”他眼里毫无狭邪,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68章   刚浇灭的木块麻杆滴着水, 鼻尖的焦味带着湿气,还有锅里油盐酱醋混合成的烟火气。   在这种地方,图南说要亲她。   她不能理解, 只觉得他可能脑子坏掉了。   图南却很认真的样子, 又重复了一遍:“我能不能亲亲你?”   说着, 他站起身, 朝杨枝靠近,动作里带着浓郁的少年人的青涩莽撞,他走到杨枝的面前, 低下头看她, 窗外露出的光线照在他鼻梁上,那里的肌肤好像荧光透亮。   杨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那道光上, 还有光线中上下飞舞的灰尘,片刻后,她看见他的眼睛, 眼里写满了情不自禁和期待。   他很好看, 现在看起来又有些可爱,她无法否认这点。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孔离她越来越近,似乎有条引线连在他们的瞳孔中, 除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除了本能地亲近对方, 他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但最后一刻,杨枝忽然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把图南推了出去。他的后背撞在菜架上, 几个空荡荡的小箩筐被撞落了。   杨枝简短又坚决地说:“不行。”   图南不解又失落地看她:“为什么不行?”   杨枝无法和他解释清楚一切,只能简单粗暴地说:“不行就是不行。”   说完杨枝就转身跑出了厨房,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宅院里散着步, 直到图南找到她,眼神小心地告诉她吃饭了,他把菜都炒好了。   杨枝没说什么,跟着他去了前厅,坐在饭桌前。   图南从小对口腹之欲就不太看重,她做饭他吃,她不做饭,他就去饭厅,自己从来没下过厨。是以,出自于他手的饭菜看起来卖相都很奇怪,近乎油汤煮菜,菜太软烂,肉又咬不动。   但杨枝却没什么想法,她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中间,图南为了那会儿厨房的事给她道了歉,她摇摇头,只说不怪他。   只是,吃完饭后,她回到房间又开始发呆。   她想起这些天的许多事情,想起他送她花,帮她画画,还想给她编头发。明明知道她有修为不怕水,过桥的时候非要走在外侧。她出去久了,他还要到处找她,找到她之后也不喊她,站在角落里傻子一样等她发现,她若是一转头看见了他,他的眼睛里就好像亮起了灯火,立刻朝她笑起来,露出好几颗牙齿。   这种真切的喜欢,让她一天天地确定了一点。这一次,图南好像确实喜欢上她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   但是她呢?   她越觉得图南喜欢她就越惶恐,因为她想不明白自己还喜不喜欢他。   她回忆起自己喜欢图南的最初,她看见他就觉得开心,那是一种毫不杂糅想到他就想笑出来的感情,一呼一吸之间,非但他被自己捧上了圣堂,连自己也不太普通了,走在人群时,好像与所有人都不同。   可现在她失去了那种纯粹的快乐,想到他时,短暂的愉快后是漫长的心事沉沉,欲言又止。   人应当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可她好像走入了迷宫,左右为难,所以只能驻足不前。   她,他们,要怎样才能从这个困境里走出?   时间一天天地流转,转眼就是深秋,到了这个季节,树和花一样凋谢,抬头时,触目可及的只有墨色的树干还有一团团鸟窝。   杨枝不喜欢这样空荡荡的世界,她想买点儿花草回来,放在屋里,增添一抹亮色。   找了一个晴天,她带着图南出发了,最近的花市在距离这里一日脚程的城镇里。   图南现在不能御剑,她也不想在他面前用灵气,两个人一路步行,朝那里走去。   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秋风很凉,杨枝毫不耽误,直接找了间客栈先住下,第二日早晨才早起去花市。   走到半路上,忽然听见锣鼓开道吹吹打打的声音,她连忙带着图南避到路边,只见一队人马带着花轿从他们身边经过,新娘坐着的红轿子一颠一颠地靠近他们,错身而过,风吹起帘子,新娘带着笑的嘴角露了出来。   没多久,他们离开了,杨枝拍了拍仍在发愣的图南:“走啊。”   图南转眼,视线彷如隔着时间看她,下一瞬他睫毛一垂,什么眼神都看不清了:“好。”   两个人并肩朝着花市走去,秋天的花市一点儿也不见荒凉,姹紫嫣红的花朵在架子上摆着,花农们热情地招揽客人,殷勤地把那些菊花风铃草推到他们的眼前。   杨枝挑挑拣拣,看上了就买,反正放进储物戒指就好了,她也不怕重。   她买了几盆菊花,几团水仙根,还有金鱼草木芙蓉。她购置的时候,图南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一步都不远离。   买的差不多了,杨枝带着图南正准备回去,忽然见到有个花农摊子上摆了一从蔷薇花,粉色的花朵层层叠叠地开着,秀美又灿烂,她犹犹豫豫地过去看了好久,却没说要买。   图南在她身后忽然问她:“怎么不买?”   杨枝迟疑地说:“怕是不好种活。”   那蔷薇个头大,颜色好看,可惜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买回去实在不好养。   图南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而后,他略过她,上前一步,从腰里掏出铜板,问那个花农:“多少钱?”   一会儿后,杨枝一边走出花市,一边捧着蔷薇埋怨图南:“种不活怎么办?”   图南看着她说:“你喜欢,种不活就不要它了吗?”   杨枝仍旧看花:“万一别人有手艺,可以给它一条活路呢?”   图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已经买到手了,只能努力种活它了。”   杨枝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说着,她凑到一朵蔷薇花上,吸了一口,没什么花香味,她却笑了笑。有些花就是不香,但它开得那么好看,谁能拿它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又走了一整天的路回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杨枝来不及种花,先去林秀那边看了看。   她临走的时候给他塞了一篮子蔬菜,还有一条切好了的腊肉,还放了锅和柴火进去,想着他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这事儿她之前没干过,还是有些忐忑。   没想到她刚刚冒出一只眼睛偷看,就发觉那槐树扭着两个枝丫,正在自己给自己炒腊肉,油滋滋的腊肉炒起来还挺香,闻得杨枝都快饿了。   她忽然想起来,林秀小的时候就喜欢帮娘打下手,他的厨艺没准比她还好。   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里,给林秀一个体面。   赶了一日的路,吃完饭,两个人就各自回房歇着了,第二日一早再起来种花。   其实那些带盆的花草也没什么好种的,不过是把它们的盆找个合适的地方放下,最需要谨慎的只是那棵蔷薇。   她小心的给它选了位置,挖出不深不浅的坑,图南扶着它,她用手一把一把地埋土,最后再浇水。   浇完水,两个人都没有站起来,仍旧蹲在地上,看了它一会儿才抬头。   杨枝这才发现刚刚他们两个的脑袋一直靠的很近,像是同一块木头上生出的两只蘑菇,彼此的头发挨在一起,风从她的鼻尖吹过落到他的耳边。   在她的视线中,图南也抬头,看向她。   他的视线很专注,好像第一次见到她,细致地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个角落。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杨枝心中腾起。   她站起身来,低着头问仍旧蹲着的图南:“你快起来,忙了一上午,我要去做饭了。”   图南站了起来,杨枝看他一眼,转身欲走,却被图南拉住手。   她回头看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把她死死地抱住了,腰弯着,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杨枝不知道他又怎么了,要把他推开,还没动手,却听见图南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姐姐,如果世上没有我,没有林秀,你现在会在哪里,会做什么?”   杨枝愣了愣,她好似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一向很识时务,坦然接受任何无法改变的现实。   不过,如果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现在肯定不会在江州,整天做饭干活养两个小孩。   或许会去各地布阵,或者和人交流阵法,或者只是窝在那里看书,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发觉出不对,问图南:“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图南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我和林秀都是有手有脚的人,无论做过什么,后果都能由自己承担。姐姐,你从来没有亏欠过任何人,不需要把我和林秀在担负在肩膀上。”   杨枝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记忆全都恢复了,是不是?”   “是。”   图南忽然松开手,退后一步,只是两只手仍旧放在她肩膀上:“你不用管我们。我虽然灵脉断了,但比起缺胳膊少腿的凡人仍旧好很多,做一个普通人也是一样的过,不会整天自怨自艾。”   “你想去哪里就去,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再缠着你,你走吧。”   说完,他松开了手,安静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杨枝的思想已经停滞了,她心里好像吹起一股风,有些一直以来压着她的东西忽然轻了许多。她可以暂时离开这里,   她混乱地想了很久,才脱口而出:“那林秀那边,他吃饭怎么办?”   图南朝她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轻快:“放心,我毒不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毒不死他与我毒不死他之间天差地别哈哈哈,林秀马上陷入地狱。   *   你们猜最后图南跟林秀是谁做饭。   *   杨枝必须要彻底离开一趟,放空自己,才能找回最初的自己呀。 第69章   三日后, 杨枝站在门前,抬眼看了看天空。今日无雨,天色湛蓝, 大团的白云棉堆似地飘在空中, 日光明媚而又不强烈。   今天适合远行, 黄历上也这么写。   她穿着平日里穿惯了的衣服, 手上也没拿什么物品,只看打扮,仿佛只是无聊地出门散步, 不到半日就要折返。   但她要走了。   那日, 她回去想了很久,终于决定离开。下了这个决定后, 虽然也有些许离情别绪,但她更多的是轻松,好像终于能从深海里浮出, 可以在水面上狠狠地喘了一口气。   她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 自己前些日子原来过得这么压抑。   她和林秀告别时,他仍旧不露脸,只是枝头上挂着的最后一片槐树叶子刚好被风吹到她手上, 她捏着那片叶子, 眯着眼睛笑了笑:“要和图南好好相处, 这里就你们两个了,可不要吵架。他会给你送饭的。”   这会儿真的要走了,图南送她到门前, 站在她身边,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问她:“有什么忘了带吗?”   杨枝摇头, 她想带的都带齐了,况且,天大地天,只要有银子,缺什么不都能买。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要找出几句这个时候能说的话,让这场离别自然热闹点,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杨枝猜图南会问她去哪里,多久能回,但他只是看着她而已,好像不在意这些了。   阳光中的他们相顾无言。   最后,图南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淡又纯粹的笑:“姐姐,这会儿天气刚好,再不走,风要刮起来了。”   杨枝看了一眼天,道:“那我走了。”   “嗯。”   他对她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先回去了,今日还没浇花。”   图南率先转身,朝院内走去,他这一年瘦了不少,但身姿却并不羸弱,腰背挺直,看上去如松如竹。他坚定地背对着她朝院子里走,一次也没回头。   杨枝对着他的背影怔忪片刻,而后,她失笑,拿出不悔,一跃而上。   走了。   她踩着不悔,飞过江州的上空,掠过黄灰色的连绵群山,秋冬的凌冽寒风不间断地吹来,扎得脖子疼,却又带着远方的气息。   三年后。   杨枝正坐在一个亭子里,手上摆弄着几个木块,她把它们拼在一起又拆解,一遍一遍,孜孜不倦。   没多久,远处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杨枝,你不累吗?就算着急研究东西,也不需要这样不眠不休吧。”   杨枝捏着一个木片抬头,一个红色的身影正从山路上朝她走来,眼中略带无奈。   杨枝朝她笑笑:“红鸢,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不去练剑?”   沈红鸢朝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有个好消息。”   “什么?”   沈红鸢走到她身边,拿出一块黑金色石头,放在她眼前:“我昨日想用这种石头炼出金属,看它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是炼了许久它都纹丝不动,我本来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   她话中的意思杨枝已经领略到了,她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可以用它做灵□□的发射口!”   沈红鸢点头,朝她笑起来:“终于找到合适的材料了。”   杨枝心中激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几年间,妖兽群龙无首,已经比之前要收敛许多,但还有些散兵游勇四处捕食,虽然人间已经布满了她创立的那个阵法,但人总是要流动,无法一直躲在法阵中,一旦出行,安危总是难定。   于是,她开始琢磨,能不能有一种办法,让灵气也能为凡人所用,就算不能延年益寿,能拿来对付妖兽保命也是好事。她也想出来了大致计划,她要对□□进行改造,在上面画上小型的聚灵阵,只需要积攒灵气,就能发射出灵气弹,瞬间将妖兽杀死。   她想达成这个目标,但一个人又不太好实现,刚好偶遇外出除妖的沈红鸢,和她说了这个计划。她们一拍即合,杨枝便随着沈红鸢到了蜀山,两人共同研究。   她们过去不过泛泛之交,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沈红鸢擅长炼器,她擅长画阵,合作了许久,今日终于有眉目了。   杨枝高兴的时候,沈红鸢眼里却含了些担忧:“小枝,这个东西一旦问世,其实对你有些危险。”   杨枝明白她什么意思。   当初她光布法阵,已经砸了有些门派的饭碗,这灵□□一出,让凡人彻底不需要再依仗他们的力量,那些人此生怕是都要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杨枝捏着那块石头,无所谓地转着它:“让他们来就是了。”   无论他们会怎样疯狂,她都不会有丝毫退让,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当年的事情她一刻都没有忘过。   仗着自己能运用灵力就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拥有了超越于其他人之上的审判权?   那她要让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用上灵力,纵是幼子也能和修士对峙,从此苍穹下无仙无凡,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卑贱。   杨枝把石头放在桌上,把手搭在沈红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双眼弯着:“红鸢,今天高兴,我们吃点好的,再拿壶酒,对了,今天还是十五,晚上月亮好,我们对月饮酒再吹吹风,一定很舒服。”   沈红鸢笑着答应了她,两个人沿着山路下行,一路松涛声传入耳中,凉爽又畅快,明明是暑日却别有一股清气沁入心脾。   入夜后,两个人找了个亭子,坐在里面边吃边喝,酒酣人醉,渐渐地月亮就从一个变成两只,她们两人靠在椅背上,眼睛发直地看着天。   “我好像醉了。”杨枝道。   沈红鸢晃晃脑袋:“我还能喝。”   杨枝醉眼朦胧地看她拿起酒杯却喂到鼻子上,哈哈大笑起来:“你比我醉得还厉害。”   两个姑娘嘻嘻哈哈地笑了半天,终于齐齐地瘫倒在地,肩并肩地躺在地上,月光落在她们的脸上。   杨枝还在醉着,忽然听见沈红鸢说:“今天的月亮真好看,要是师父也能看见就好了。”   杨枝扭头看她,大概酒壮人胆,她脱口而出地问:“你师父,你是喜欢他吗?”   沈红鸢毫不遮掩,大大咧咧地说:“是啊,他那么温柔的人,喜欢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着,她停了一瞬,声音忽然比刚才低落许多:“我知道,许多人都说他陨落了,但我觉得他成仙了,他那么厉害。我真想飞上九天去看看他,看一眼就好了。不过,成仙的路难走,我也不知道我能走到那一步,可能半路就夭亡了。”   她的眼中一片神伤,杨枝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想劝慰两句却见她眼中又有了神色,语气憧憬地说:“我听说,人有死期,仙也有陨落的时候。或许等到有一天,海枯石烂,我会和他相会于九泉之下。”   杨枝鼻子一皱,觉得月光照得人眼发晕:“说这些干什么,走到走不下去那天再说丧气话。”   沈红鸢扭过脸,笑嘻嘻地说:“不说这个了,我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在外面飘了三年,还不想家吗?”   杨枝对着月亮眨眨眼,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今日之前,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离开江州后,她四处奔走了一段日子,一方面是给图南找药,一方面是散心。   他需要的药材难寻,她确实奔走了许多地方,费了不少功夫。   她上昆仑,等雪落满山时一朵莲花开。风雪太稠,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能感到许多人的气息,大家都蛰伏着,为了抢花。她不慌不忙地等待,却在花开的那一瞬间野兽一般地冲过去,采到莲花,把其他夺花的人统统打败。有人愤愤地骂她疯狗不要命,她却顶着一身雪大笑,畅快无限。   后来又下南海,捉应龙,她不杀龙抽筋,只取它十片龙鳞。那条长蛇本来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吓得僵直,杨枝却伸手把它扔回海里,给它一条生路,它得了生机又嚣张起来,骂骂咧咧地不走,被杨枝扯回来,又取了十片龙鳞备用。   那段日子,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御剑的时候还要哼些不成调子的歌,唱得难听又怎么样,她想唱就唱了,反正没有鸟嫌弃她的嗓子,骂她五音不全。   后来图南修补灵脉的药凑够了,她把东西用青鸟送回玄冥,由师父炼药,她则继续在外行走,一个人看朝晖夕阴,春雨冬雪。   到今天为止,她没想过回去,也没想过要去见图南一面,甚至许多时候她都想不起他,只是到他生辰这一天她才会猛地想到,今天是图南的生辰。   但想起来之后,她也只是给他送一只青鸟,祝贺一句,而后就没了,她又投身于其他事情中。   杨枝坐起身,又倒了一盏酒才道:“我暂时不准备回去,等灵□□彻底做出来再说吧。”   说完,她晃了晃那酒盏,酒盏底是灰粽色的,上面浮着一个好大的月亮,朦朦胧胧地看去像是一只眼睛,水波波的,仿佛有人正在远隔千万里的地方投来视线。   杨枝看着盏底的月,又抬头,看天上的月。   她忽然想,不知道江州今夜月色是否也是这么好。   千里之外,江州的月色倒也不错,但是林秀待着的书阁外火光更不错。   一个炉子刚好搭在法阵边儿上,铁锅一大半在阵外,一点点在阵内。炉子上面还搭了遮雨的草棚,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在这里了。   图南站在阵外,拿着铲子面无表情地翻着菜,还要忍受别树的人身攻击。   “你是不是傻,该放盐出锅了,再炒下去你给我吃碳吗?”   图南拿着勺子,从身侧的盐罐里挖了一点盐,洒了进去。   “你喂鸡呢,这菜吃进嘴里能有盐味?再放。”   图南深呼吸一口气,又挖了一点盐放进菜里,他不敢多放,昨日放多了盐,齁得喝了半夜水,今天于是格外谨慎。   槐树终于忍不住了,伸出两根细枝从它身下齐全的调料盒里挖了一勺盐,从它这边的那一小点儿锅沿里洒了进去,而后树枝一盘,对图南道:“翻!”   图南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铲子,一边翻一边道:“你这样累不累。”   这菜,要不然他做,闭着眼吃就得了,要不然它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是怎么样林秀都不乐意。   林秀单方面地跟他吵了许久,终于勉为其难地想出了这样八二分工的办法,效果还挺不错,搞得两个人相看两生厌,每顿做饭都恨不得把对方塞进灶里。   槐树差点掐腰:“我不累,我替你累,这是我购置的宅子,一砖一瓦都是我的,你要是不想受这个折磨,早点滚回玄冥,我有树根,用不着你天天丧着脸做饭。”   图南把菜盛进盘子,言简意赅地说:“我不。”   他答应杨枝了。   槐树气得想龇牙。   图南和林秀每日互相折磨的时候,杨枝和沈红鸢却合作得非常默契。   灵□□在两人的合力研究下慢慢有了形状,第一次试放的时候,杨枝站在百米之外,朝着一块巨石按动了弩身机关,短暂的酝酿之后,一个莹白的光点一声啸响从灵力弩中射出,速度极快,眨眼的时间,那块石头已经碎成了粉末。   杨枝收回灵□□,和沈红鸢兴奋了很长时间。   不过第一个版本的灵□□所耗巨大,没办法在民间推广,还需要寻找合适的材料,让它变得简单易得起来。   这次的研究,一直到第二年的春日才有了成果,若是说过去集一洲之力才能做出一只弩,但现在,一个小村镇就能备上一只,若是村镇里的人结伴同行,只要有一人带着它,就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虽然它还有许多不足,但已经可以传出去了。   这一天,杨枝又和沈红鸢找了个地方庆祝,能在手里造出这样的东西,她们心里的激动是不必说的,即便吃着菜,也要含含糊糊地说以后它会给人间带来怎样的变化,好的,坏的,近的,远的,各种畅想接连不断。   沈红鸢高兴得又喝醉了,杨枝这次倒还好,她把沈红鸢送回房,才一个人沿着小路朝着自己的住处走。   晚风温柔,路边的柳树又发芽了,一枝枝柳条被吹拂着,柔柔地摆动。   今天是很好的日子。   但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莫名地有些低落。   她望着这条路,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她练完了剑,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路的垂柳也是这样。   那时的图南常常半路从哪里冒出来,后背背着铁剑,清透的眼睛平静地看她,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侧,动作熟稔得好像一开始他们就这样同行着,他只是暂时走开了一下,而后两人就并肩地下山了。   路上,她也会和他说些什么见闻趣事,他不管有没有兴趣,总有回应,他们可以从山上聊到山下,谁也不记得谁说了什么,分别时,杨枝总是笑着进屋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杨枝想。   她又想,那个时候真好啊。   这一天结束后,从第二天开始,杨枝和沈红鸢开始从蜀山山脚下开始,找来民间的工匠,教授他们制作灵□□的方法。那些人初时还不懂灵□□的意思,但明白过来之后,差点流出泪来。   她们教了好几次,还送出去两只灵□□给他们做研究。   教授的时候偶尔也遇到一些修士捣鬼,但杨枝并不担心。   这弩是她和沈红鸢合力研制,沈红鸢毕竟背靠蜀山,蜀山作为第一仙宗家大业大,一般修士都不敢明着胡来,暗地里搞得小动作都不上台面,一力降十会就好了。   当然,她害怕那些人在她这边突破不了的情况下,会去找玄冥和图南的事,她专门写信嘱托师父多注意玄冥的情况,又给图南送去许多符箓,而后才安心。   忙忙碌碌许久,终于在春末,灵□□的推广进入了正轨,民间自己就能传播,她不需要再插手了。   从外面回蜀山的路上,杨枝站在不悔上,朝下看,青山依旧,青山外的广阔世界也和过去一样,她可以离开蜀山,去下一个地方。   但这一刻,她立在风中,突然找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情了。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一二三,心里是空的,脑中是空的,没有着落,又莫名地觉得疲倦。   回去之后,她什么也没干,直接躺下睡了。   这一夜,杨枝从躺下就开始做梦,一个一个梦地不止息,她好像醒来过,但又很快地睡去,继续沉浸在梦里。   第二天醒来,她坐在床上愣了很久,而后才猛地坐起身,洗漱之后就收拾行李,直接去找沈红鸢告别。   沈红鸢诧异地问她:“你去哪里?”   杨枝朝她一笑,言简意赅地说:“回去。”   沈红鸢愕然地看着她,仿佛她得了失心疯。   杨枝不好意思和她解释自己的心情,只是朝她挥手:“我走了。”   刚刚离开蜀山地界她就跳上了剑,和离开江州的时候一样,踏着不悔一路前行,那个时候的她目光看着无尽山河,但此刻,她的眼中心里只想着一处。   她穿过云,乘着风,回到了离开四年的地方。   门不知为何居然开着,她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没看见人,却见到了满院的蔷薇花,只要有土的地方就有蔷薇,一朵朵粉红色的花像是云彩,一眼看过去无边无际,在阳光下美得像是一场梦。   她有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昨晚的梦中。   她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比今早醒来时还快。   她缓缓地在宅院里行走,一丛丛花看过去,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蓝色的人影,他背对着她提着水壶正在浇花,细碎的水流从壶里洒出,落在花叶上,映射出日光的华彩。   她站在他的身后,小声而谨慎地叫:“图南。”   图南没动,手里仍旧拿着壶浇水。   他没回头刚好,对她要说的话,杨枝有些不好意思。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地开口。   “我出去之后,最开始不怎么想你。我以为我忘记你了,但后来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觉得很怀念,不过也只怀念而已,很快就能放下。”   “但昨夜我忽然梦见你,梦里发生什么已经忘了,醒来之后只觉得心里很欢喜,很想见你,一刻都不能拖延。于是我立刻回来找你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所以我现在应该仍旧喜欢你,如果你还喜欢我,那我们可以真的成亲了。以后就不再分开。”   她说完了自己的话,期待地看着图南,但他好像定住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也不回头看她。   杨枝原本燥热的心渐渐冷静了许多,她咬了一下嘴唇,才说:“当然,时移世殊,如果这几年里你有爱上的人,或者你只是单单不喜欢我了,我不烦你。我,这就可以离开……”   她刚说到这里,哑口无言。   因为图南转过身了。   他脸上没有任何哭相,只是眼角有两行泪,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哭,面无表情地死死看着她。   杨枝看着图南,心里一酸,但她笑了出来,走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好了,哭什么,第一次见你哭,还挺新鲜的。”   图南被她抱着,身体很僵硬,好像不会说话了,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声音才有些颤抖地说:“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杨枝拍拍他的后背:“嗯。”   图南的身体好像都开始颤抖了:“我劝你走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甩不掉我的。你真的确定要留下来?”   杨枝松开他,瞪了他一眼:“聒噪。”   说完,她抬起头,自己亲了图南一下。   啧,咸的。   她好笑地拿出手帕,朝他眼睛上捂:“行了,再流眼泪要被腌进盐味儿了。”   图南“嗯”了一声,还没等杨枝观察他的眼睛,他就扔下了刚刚粘在手上的水壶,死死地抱住了她,在耳边类似于哽咽地说:“我,我很想你,我一直都很想你,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   杨枝没说话,她只是比刚才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忽然想起,她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有的梦是他们小时候在山里奔跑,有的是他们长大后牵着手一起散步,有的梦是他吻她,还有的就是……像现在一样,他们抱在一起,久别重逢。   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我们以后就在江州定居吧,我喜欢这边的天气。”   图南:“嗯。”   阳光下,他们拥抱在一起,谁也没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感谢大家看到今天,今天发红包,记得评论一下噢~   *   歇两天开始写番外,番外有林秀的过往和未来,对,正文里林秀的信息还有些隐藏,他为啥变成槐树以及他以后真正的圆满是什么。   嗯,还有杨枝和图南如果没有修仙,这个世界也没有妖兽会是啥情况,家里不受待见的大少爷和丫鬟之间的爱情故事哈哈哈,我最爱的番外模式就是换个世界仍然天生一对。   还有他们正文的后续,图南的内心。   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告诉我,脑洞对上的话可以写的~   *正文部分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有些建议我也都记着,不过因为要保持日更就很难对前面进行调整,加上自己刚写完亲妈眼看不出来。我以后考虑一下,在合理范围内修文修错字,也可以给我微博发私信告诉我你的建议,我们的目标是让文越来越好看!   *   然后我的预收新文大家要不看看文案吧!球球了! 第70章 番外一   他曾经恨世上的每个人。   他死在兽潮里, 却不是被妖兽咬死的。   那时候他正在烧水,水刚烧开,房子塌了, 一只妖兽一脚踩踏屋顶,燃着火的灶台倒了, 火星立刻崩到了一边的干松针上。   干松针烧得很快,只需要一点儿火就能全都燃着。他如果在第一瞬把水浇上去或许还能救,但他那个时候完全呆住了。   任谁被一只妖兽嗜血的眼睛盯着都会僵硬不能动, 更何况那个时候, 他才六岁,又饿得快瘫在地上了。   妖兽把头伸进屋子, 赤红的眸子转了转,鼻子喷出一口气, 居然掉头离开了。   他不知道妖兽为什么要走, 后来,他成为了妖王才明白,它嫌屋里太臭了,那个时候爹娘躺在床榻上,伤口和烂了差不多,那是人无法干预的伤势,腐肉污血的味道里藏着死亡。   妖兽能吃的东西太多了,它看不上他们三个。   后来发生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火像水一样淹没了他,没有挣扎太久,他死了。   他的魂魄飘了出去,顺着乡间的道路浑浑噩噩地朝前,两边的小麦黄了, 被风吹着像是金色的波浪,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宽阔的河面上,随着无尽的波涛滚来滚去,他的身体许久都没有过这么轻盈,过去的一切疲倦都消失了,他是蒲公英的一颗种子,风要他去哪里,他就要落到哪里。   他就快要自由了,但他突然想起,姐姐要回来了。   他要告诉她村子里来了妖兽,让她在外面躲躲。   他这个念头刚一生出来,刚刚顺着他的波浪立刻咆哮起来,它们张牙舞爪地恐吓他,在身后拖拽他,但他竭尽全力地挣脱了它们,逆着水流逆着风飘去了另一个方向。   他找到了姐姐。   她正满脸疲惫地朝家里走,手里捏着几个蝴蝶,那是他的。他飘到她耳边,他说:“妖兽来了,姐姐你逃命去吧。”   她听不见,回家的步子一步也不停。   他在她耳边使劲地说,竭力地喊,她仍旧听不见,夕阳映在她脸上,一片暗红。   还好,李四叔逃出来了,他带着姐姐一起逃了。到这里,他不用再跟了,但他的魂魄却好像被吸住了,不得不缠在姐姐的身边,跟着她逃命。   他看见她逃到莫家,看见她救了那个小公子,看见他们一起逃出去,夜里她抱着小公子睡觉,第二天在妖兽来袭时互相保护,后来,还看着他们一起被救,被仙人带去修仙了。   看完这一切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还会跟着他们一起去那个门派,仙人们或许有办法救活他,但最后那一刻,忽然一只蚂蚱飞过他的身体,一阵目眩神迷后,他变成了那只蚂蚱。   他不会操控蚂蚱的手脚,动不了,他在地上使劲地叫,没人能听懂。仙人的剑亮了起来,一片温暖的光后,仙人带着姐姐和小公子离开了,他们的身影在云里,他趴在地上。   从那天开始,他开始一个人在大地上生存。   他学不会操控蚂蚱的手脚,只能在地上慢慢地挪动,过去矮小的草丛像是深林,风吹起来的时候似乎到处都是捕食者,他战战兢兢地活着,终于在某一天被一条蛇吞进肚子,于是,他变成了蛇。   变成蛇之后也不好受,蚂蚱尚且有手脚,蛇只是一条长虫,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连移动都做不到,下腹在地上曲折地蹭,蹭来蹭去也前进不了一步。蚂蚁以为他死了,围着他转,他学着甩尾巴,把它们赶走了。   磨蹭了几天他才学会游动,但捕食是下一个问题,他试着吃草,完全不能充饥,而其他东西,哪有他能吃的。   后来他吃了什么才活下去,他不想回忆了,那是一段肮脏的日子,想起来就要呕吐。   他毕竟不是一只合格的蛇,不会躲避求生,他又被鹰吃下去,变成长了翅膀的东西。   变成鹰的那段时间还算快乐,他能在天上自由地飞,他有时蹲在树上会想,若是沿着东方朝太阳飞,最后他会看见什么?于是,他每天都把自己吃得饱饱的,准备有一天飞远一点,看看其它地方。   他准备了很久,飞出去的第一天,被一支箭射中了。   射箭的是个有钱人,有钱人嫌鹰的肉太老,只把他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根拔了,把他埋在一棵槐树下。   于是他又变成了一棵树。   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他像是被埋进了坟墓里。他开始后悔,后悔那个时候回头去找姐姐,她根本不需要他,她抛弃了他,带着其他人跑了,她在天上过好日子,对他不闻不问。   一天一天的禁闭中,他孤独又仇恨,满心都是恶毒。那些鸟在他身上起落,他想变成过去的蛇和鹰,一口咬死它们,如果他得不到自由,那为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得到,它们好在哪里?   一切都在那一天发生改变,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拥有了人的身躯,周围聚集了许多妖兽,它们不敢直视他,跪在他的身边,嗜血的眼神消失了,嫌恶的眼神也消失了,它们把他当成自己的王,任他驱使。   他坐在妖兽中思考了很久才站起身,太久没有走动,他已经不会走路了,他迈着可笑的步子,带着妖兽找到了当初一箭射死他的那个人,当着那个人的面把他家里所有人都吃掉了。   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假名,造了个身份,开始在人间四处游走。   虽然已经变成人,甚至拥有了过去不敢相信的力量,但在那些日月里,他仍然觉得痛苦。   他的痛苦不在于生死,而在于无法排遣的孤独,被人遗忘的寂静,在于寻找,在于流浪。那些日日夜夜的渴望混杂在野兽嗜血的躯壳里,一点一点地酝酿成了一个崭然的他。他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野兽,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人,他与野兽无法交谈,与人无法交心。   这个困境,他永远都走不出。   那些痛苦最后都汇聚到了两个人身上,他对姐姐既爱又恨,想让她体会他曾经遭受的一切苦痛。他对图南则纯粹是恨,他只想让图南死,谁让图南夺走了他的一切。   他布了局要杀死他们,可惜功亏一篑,之后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他怀着让杨枝高兴之后再痛苦的初衷和她相认,但他没想到,他因为那些鸡零狗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推迟自己的计划。他对自己很失望。他想当人的时候只能当个野兽,但想当野兽时,属于人的弱点又控制了他。他永远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后来,他知道杨枝已经看出他的身份了,她定然还在计划一场单属于他的杀劫。   他有了充足的机会破坏这一切,但他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没意思,他活够了。如果有人杀他那就杀吧,他早该死了,生命带给他的并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偶有的温情只如镜花水月,没人矢志不渝地爱他,甚至没人能够接受他的真面目。   虽然他决定去死,但他仍旧是个恶毒的人,他不准备放过姐姐和图南,大家一起上路吧。   但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死,只是被关进了书阁里,杨枝保住了他。   能活下来,对他来言不算奖励,被关起来,也不算惩罚,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只想发呆,一天一天地躺在屋里发呆。图南那边的事情他也知道些,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窝在自己的角落里,不动都不想动。   他一直都没有原谅他们,就算后来,他和他们渐渐恢复了一些交流,还和图南搭伙吃了几年饭,但他做不到心平气和,他只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愤怒,也或许愤怒的实质其实是委屈,但委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词。   又过了些年月,生活更加平静,杨枝和图南成亲了,他们每天都很恩爱,一同修行,他懒得看他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但他还是觉得孤单,他甚至觉得过去的愤怒也挺好,最起码那个时候它能填满自己的胸膛,而不是归于一片寂静和死沉。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宅子里突然响起了小孩的哭声,很响亮,白天黑夜都没停歇,哇哇叫个不停,比整个池塘的青蛙都叫起来还惹人烦。   林秀讨厌那个小孩子,所以,在杨枝和图南一起把那个刚满月的小女娃抱来给他看时,他恶声恶气地说:“把她抱远点,我烦死小孩子了。”   杨枝尊重他的意愿,果然,他再也没见那个小孩子。   但他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哭声,笑声,她天生是个大嗓门的孩子,叫嚷起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他忍不住地捂耳朵,恨不得她立刻消失。   但有一段日子,杨枝抱着她回玄冥探视师父,整个宅子一片寂静,他忽然发现,吵点其实也挺好。   又过了两年,有一天,他保持原型正在晒太阳,午后的阳光很好,他昏昏欲睡,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   他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打完喷嚏他睁开眼,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拿着一根很长的鸡毛掸子惊惶地看着他,胖手紧张地捏着,眼睛含着泪,呆了一刻,她扯着嗓子哭起来:“娘,娘,有妖怪!”   林秀不高兴地想,小孩真是烦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未完,不骨科,只是个亲情故事。林秀会成为一个好舅舅的~ 第71章 番外一   小姑娘还挺坚强, 没等杨枝过来,她自己一边哭着一边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跑了,鸡毛掸子也不要, 就扔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杨枝过来了, 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刚刚小芜吵到你了,以后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林秀没有说话。他自从被关在这里,就没有和杨枝说过一句话。   他并不是和她赌气, 只是面对她的时候, 他不知道说什么。恶语伤人他现在做不到了,但毫无芥蒂的和好是更做不到的事情。   杨枝没办法, 叹了口气离开了。   图南就站在院门外等她,等她失望地走出去, 他把她拉住, 低着头像在安慰,而后两个人额头贴了一下,便相携离开了。   林秀远远地看着,嗤之以鼻,狗日的爱情,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散了,到时候这个宅子还是他们老杨家的天下。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清净日子还能继续,但没想到,过了几日,一个夜里,林秀正在休息,却听见了一个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气音叫:“树妖爷爷……树妖爷爷……”   林秀:“……”   小崽子又来了。   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大半夜的,槐树身上突然冒出一双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地看着她,小女孩即使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尾巴骨都坐疼了。   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妖怪,突然发现自己院子里有个树妖,在最初的害怕过去之后,好奇心不由得涌了上来,但是娘又明令规定了不准她来这里,没办法,她只能半夜偷偷跑过来。   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孩,知道保护自己,所以,她带了许多符箓,全都贴在身上。但是,再好的护身符也不防摔跤,她这一下疼的厉害,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刚想扯着嗓子叫,又怕被爹娘发现,只能一抽一抽的哽咽,委屈得不得了。   哭着哭着,那树妖居然翻了个白眼瞪她:“你哭个屁啊,摔跤站起来不就好了。”   大概是太疼了,小芜也忘了害怕,边哭边说:“我,我好疼,呜呜呜,我的屁股裂开了!”   槐树又翻了个白眼:“屁股又不是橘子一摔就裂了,你站起来,我看你流血了没有。”   她缓缓地爬了起来,转过身被槐树看自己的背面:“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槐树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血没有,但是沾了好多灰,回头你娘要打你了。”   小芜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又想哭了,她挣扎着反驳:“我娘不会打我的。”   槐树伸出一根树枝,握着前几天她不小心拉在这里的鸡毛掸子,挥舞了好几下,吓唬她道:“会打你,就用这个抽你的屁股,然后你就像陀螺一样咣当咣当转圈飞跑了。”   小芜呆了好一会儿,她玩过陀螺,知道它们是怎么转圈的,她也要变成那样吗?她眼里的眼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出来,原地哭成一只花洒精。   她这个样子,林秀也有点慌,他怕小芜的声音把杨枝和图南引过来,他堂堂一个妖王把小孩吓哭了还是挺跌份的:“你哭什么,你几岁了?”   小芜抽噎着说:“三,三岁了。”   林秀:“三岁了还哭?都是大孩子了,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哭。”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三岁的事情了,但这不影响他骗小孩。   小芜的哭声果然停了,红红的眼睛像只兔子,疑惑地看他:“真的吗?”   林秀:“当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孩一直哭的话会长不高。”   小芜愣了一会儿,自己把自己眼泪擦了,吸着鼻子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树妖爷爷!”   树妖爷爷。   林秀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树妖爷爷。我——”   我是杨枝的弟弟,是你的舅舅。   但他好像无法和三岁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一棵树会是人类的亲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明明在一个宅院,他却刻意地疏远他们所有人。那是小芜圆润的脑袋瓜里无法理解的事情。   小芜天真无邪地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最后,他说:“我叫林秀。不要告诉你爹娘我的事情,什么都别说。”   小芜很懂行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偷偷修炼成的妖怪,不能被别人发现,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孩子好像总是喜欢和别人拥有共同的秘密,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开心,林秀没有纠正她,一个小孩子,随她去吧。   不过从这边开始林秀的清静日子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打扰,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芜好像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找他玩,她好像把他真的当成了一棵树,或者是一个树洞,小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和他说。   他虽然懒得理她,但是小芜天生就是一个热情外向的孩子,就算不搭理,一个人也能热火朝天地嬉笑,和父母的性格截然不同。   这种吵闹让人觉得头疼,但也驱散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时间长了,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说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配合她不走心地嗯嗯是是好好好,但小孩子天生就会蹬鼻子上脸。   等她五岁的时候,他问她有什么生辰愿望。   小芜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我想吃饼!”   林秀觉得这个愿望很没意思:“饼有什么好吃的。”   小芜:“槐花饼!我听别的小孩说槐花甜甜的软软的,特别好吃,林秀,你能不能开花给我吃?”   她期待地看他,两只胖手握在一起。   林秀:“……你想得美。”   他从变成槐树开始就没开过花,况且现在是冬季,他的树枝都没叶子了,她吃哪门子的槐花饼,小屁孩就该吃屁。   小芜倒也没有哭着求他,毕竟长了两岁,知道哭鼻子不好了,但她的眼神失望极了,情绪低沉地回去了,她本来个头就不高,再垂头丧气起来,从背后看去活像个乌龟。   林秀头疼起来,他虽然没觉得血脉亲情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他好歹是个舅舅,这样让小孩子失望似乎不好。   于是,第二天,杨枝给他送饭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她的秃头弟弟开花了,白色的花朵吹在枝头,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像是一串风铃,林秀咬牙切齿地说:“打下来,给你闺女做饼吃。”   杨枝有些惊讶,其实她知道小芜会偷偷找林秀玩,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虽然希望林秀能和其他人和睦相处,但也没报太大希望。   谁知道,他居然愿意为了小芜吃个饼就开花。   杨枝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秀恼羞成怒地说:“笑什么笑,爱吃吃不吃拉倒,一点头皮屑老子不稀罕。”   对于他这个用词,杨枝忍不住地扶额。   吃到了槐花饼的小芜很高兴,还专门给他带了半个,扔进了法阵,笑眯眯地说:“林秀,给你!”   林秀:“……”   他倒不太想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小孩长大的速度是很快的,不过一眨眼,过去还哭啼啼的萝卜头就长成了大姑娘,小芜长得更像图南,婴儿肥消掉后面容精致,她的天资很高,性子又热络,从十六岁开始就常常独自出门行走,屁股后面跟了许多少男少女,都把她当成老大看。   林秀对她的安全倒是不怎么担心,但他一直在告诉小芜,出门在外要对人多留个心眼,有些人人面兽心,看着笑意盈盈,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不能不防备。   小芜也答应得好好的,但毕竟经验有限,有一次被人坑了一把,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她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没再外出,一天天地搬着椅子在林秀身边坐着看书。   林秀作为家长,当然希望孩子不要自闭,他还是劝小芜:“还是要多出去看看,虽然你碰见了一个坏人,还是好人还是更多的,不能因噎废食。”   小芜倒是很冷静:“我不是怕坏人,我只是觉得出去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修炼这回事儿在哪里都能做。”   林秀还待劝她,小芜却笑了笑:“和他们一起四处闯荡还不如坐在你身边看书,我现在挺快乐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法阵的边缘,双手放在那层薄而坚固的屏障上,说:“林秀,我在外面见过妖怪变成人形,你能不能变成人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可不可以?”   林秀愣了愣,才说:“我,我只是普通人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小芜眨了眨眼,道:“不能变就算了。”   这一天,她看完书离开,林秀待着树的躯壳里想了很久,如果他变成人型,眉毛都该纠结在一起了。   晚饭时间,杨枝过来送饭,她转身欲走的饿时候,林秀叫住她:“姐姐。”   杨枝回头,眼神呆滞:“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见林秀当面叫她姐姐。   林秀缓缓地说:“小芜长大了,该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芜就过来了,她在法阵外看他,林秀打着哈欠说:“晚上睡得怎么样。”   小芜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突然哭了,身姿高挑的少女一边哽咽一边喊他“舅舅”。   林秀好笑地说:“哎,外甥女,有什么好哭的,说出来让舅舅开心一下?”   小芜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了。”   林秀:“哦,知道舅舅过去是个大坏蛋了。”   小芜却生气了:“你不是坏蛋。你只是,你只是……”   她又流出眼泪,话也没说明白。   林秀头疼起来了,他可以接受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对这母女俩的眼泪是没辙的,他只能忍着发毛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   小孩子,就是没什么内涵,一点小事就哭得厉害,还是得大人劝慰。   后来,玄冥仙门扩大了不少,杨枝和图南作为门内修为领先的修士不得不常常回去帮着师父主持事务,给林秀送饭的任务就交到了小芜的手上。   其实林秀已经和她说过了,他作为树妖,根本不需要送饭,但她仍旧坚持,这一送就是许多年。她不出门,也不嫁人,就一天天地待在林宅里,宅子旧了就又翻新,翻新之后又变旧,一朝雨一朝晴,不知不觉间,书阁的房屋都快朽塌了。   他不想让小芜再待在这里,他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但小芜的未来还有许多可能,她不能跟他一起在这个院子里腐朽。   于是他专门和杨枝认真地谈了这个问题。   杨枝不得不把小芜叫到面前,告诉她:“你舅舅不需要照顾了,你可以出去修仙,我知道这段时间有许多秘境出世,你可以去闯一闯。”   小芜却摇头:“我不想出去。”   杨枝神情严肃地问:“为什么?”   小芜朝她笑了一笑:“我只是觉得舅舅太孤单了,我想陪陪他。”   杨枝想了想才说:“但是他并不想你陪,他更想你能拥有开阔的一生。他不能外出,但你可以当他的眼睛,帮他看各地的风光。”   小芜没说话。   过了两日,小芜收拾了东西,和林秀认真地告了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林秀觉得轻快,心里又有些失落,把小孩送出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希望她如雁高飞,前程万里,又希望她常回家看看。   后来,小芜确实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朋友,她几个月会回来一趟,和他说自己过去几个月的见闻,她晒黑了,但人也精神了,她过得很快乐,这是不用问就明白的时候。   再后来,小芜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们相恋一段时间,她把男孩子带来给林秀看,林秀觉得他不错。又过一段时间,他们成亲了,后来生下了孩子,孩子和小芜小的时候一样可爱。   小芜抱着孩子给他看后,林秀笑了好久,没人看见他的笑,但他一个人对着太阳对着月亮对着飞鸟鸣虫笑了很久。   他的一生中或许会有些遗憾,但他不觉得孤独了。   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很好了。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歇两天再写下一个番外。   *   不好意思我又翻了一下自已过去的脑洞,突然发现一个很带感的,放出来大家看看有没有兴趣,有的话我就开预收了呜呜呜,看看你们喜欢这个还是魔法少女。   《漂亮蠢货》   “他是个十足的漂亮蠢货,有我爱他,是他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但很可惜的是,他只爱和他一样肤浅愚蠢的人。”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蠢的是我。”   事业女强人VS漂亮蠢货男主,短虐文,十几万字的篇幅,狗血度拉满,应该比这本更狗血,男主非常狗,女主写论文骂他,他就笑嘻嘻那种。 第72章 番外二   虽然已经成过一次亲了, 但真到安排婚事的时候,杨枝和图南都苦思了好几日。   上次有林秀安排,一切都不用他们操心,但这一次, 一切事宜都需要他们两人反复讨论。   杨枝的观点是一切从简就好, 上次的嫁衣破了不能用, 那就找块寻常的红布随便扯一身就好了, 反正只穿那一天而已。   但图南不乐意, 他从不在乎自己的衣着, 一套衣服只要不破就能一直穿到烂, 对于杨枝的嫁衣的时候倒是要求颇高, 但杨枝死活不愿意再耗时去做嫁衣了。说起来不太好意思, 但她只想快些成亲。   为此,图南有个夜里偷偷跑了出去,一夜飞了两百里, 找到上次林秀雇佣的绣工,把之前的嫁衣上又绣了花,补得完全看不出来破损,反而更加别致了。   他回来的时候, 刚好碰见了坐在门槛上眼神茫然的杨枝,见他回来了, 杨枝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圈,确认了他的安全,而后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进屋。   图南立刻追上去:“姐姐!”   杨枝不理他。   图南绕在她身边,边走便把嫁衣拿出:“我去找绣娘把这件嫁衣补好了,你看。”   他把嫁衣递给杨枝, 杨枝脚步一顿,倒也接过了它,但她反手就把嫁衣扔到了图南的头上,她立在原地看着图南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从层层红纱中解救出来,狼狈地看着她。   杨枝本来打定了主意给图南看一天的脸色,但看他这个可怜样子,她终究忍不住,满脸怒气地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的灵脉虽然修好了,但仍然羸弱,你一个人出去就不怕自己回不来?我们两个就算不办这场事,就算没有嫁衣算什么大事?我——”   她简直不敢回忆一大早起来发现图南不在院子里时她的反应,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   她想找他,又不知去哪里找,只能坐在门槛上胡思乱想。   许多年前,她年纪小,还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只觉得所有的意外都不该属于自己,约好再相见的人必然能重逢。后来见的多了,知道天底下谁都是一样的,时候走到那里了,人又倒霉些,死比喝水还简单,神仙也拦不住。   她眼睛又红又凶地看他,只想口灿莲花噼里啪啦地喷死他。   图南本来还被她说得缩脖子,后来表情却不合时宜地松懈了起来,还凑近了看她。   杨枝被他看得不高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图南直愣愣地看他:“有。我想亲你,你现在看起来真可爱。”   杨枝:“……”   她老脸一顿爆红,图南是个憨憨吧,她是在批评他,批评他!这样都觉得可爱,他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她还没想出合适的应答措施,图南一低头,按着她的脑袋亲了她一口,动作很快,不像在亲姑娘,像是在亲小狗,而后他就脚步轻快地拿着嫁衣回房间了。   杨枝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真是反了天了。   他们的婚礼并不准备邀请外人过来,只在玄冥内部通知了,到了日子让家里人来吃顿饭,这就算成了。   但婚礼前一日,一个人忽然来到江州,敲响了门。   杨枝当时正在院子里,当即过去开门,一开门,见到了沈红鸢的笑脸,沈红鸢举着手里的东西朝她一塞,笑嘻嘻地说:“喏,收着,你成个亲,我来来回回送了三次礼物了,以后你跟图南可要白头偕老,我这儿没有第四份礼物了。”   杨枝惊喜地看她:“你来也不给我个信儿,还带东西来?”   说着,她掂了掂那个红布里包着的东西,扁扁的:“这是什么?”   她正准备拆开看,却被沈红鸢拦住了:“别急,晚上我带你一块拆,你先把它收好。我今天可是带着使命来的。”   杨枝疑惑了一整天这是什么,到了晚上,她们两人躺在一起,沈红鸢才小心地点了盏灯,打开那个布包,掏出一本书递给杨枝:“看吧,好东西,你的师父们不好意思和你讲这些,专门写信给我师叔,师叔她这段时间太忙,就把这个事儿交给我了,虽然我也不太懂吧,但是我们俩可以一起看看,见识一下。”   杨枝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一翻来,一堆男男女女纠缠在一起的身影。   杨枝:“……”   沈红鸢兴趣盎然地说:“快看啊。”   早晚有这一遭,杨枝一咬牙,看。   而后,惊奇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这什么啊……”   “可以这样?”   “还可以这样!”   “这真的是人吗?”   “……”   看了几页,杨枝实在受不了了,她把书收了起来,要杀要剐都没什么,还要她学习怎么剐自己那就太痛苦了。   反正,只要人不死,天塌下来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杨枝闭着眼睛想。   但这一夜杨枝并没有睡好,梦里乱七八糟的,好像有无数的小人在她眼前舞动,她想把它们全都赶走,但她越赶,它们越嚣张,杨枝一觉醒来时,只觉得自己这一夜比没睡还累。   晨起洗漱,沈红鸢帮她打扮了一番,时间也到了,杨枝走出房门。这一次成亲在许多事情上都从简,她和图南只需要在师父们的见证下再拜一次天地就好了。   杨枝站到图南面前,拜天地的时候倒是感觉没什么羞涩的,左右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夫妻对拜的时候,杨枝低头一拜再直起腰,和图南眼对眼地看向对方。   图南眼神镇定地看她。   杨枝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昨天师父们派红鸢给她教学,那图南那边……?   这么一想,杨枝立刻没办法直视图南那张脸了,甚至还想跑。   拜完天地,两人被送入洞房,又是一系列的仪式,完成之后,屋里只剩下了杨枝和图南两个人,他们在床上面对面盘腿坐着,杨枝安静如鸡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题:“你饿不饿。”   图南抬头看她:“不饿。”   杨枝失神一瞬才找回自己想说的话:“……哦,我饿了。”   说着,她从床上摸了一把花生,开始剥花生吃,这是为了亲事专门买的,各个都有三颗花生粒,意思是多子多福……   杨枝想到这里,一口花生差点给她噎到归西。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图南立刻伸手给她拍后背,他大概也怕她噎死了,手上着实用了几分力气,杨枝慌忙地咽花生米,差点把自己脸都憋红,折腾了一会儿,她终于好些了,但更加尴尬了。   从现在到晚上,还有很长的时间,怎么打发过去?   杨枝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却见图南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放在了她面前,他弯着腰低着头,说:“这是昨天晚上师父给我的,他叮嘱我一定要看,但我还没看,现在时间还早,我们一起看看?”   杨枝:“……”   这个封面该死的熟悉。   她眼睁睁地看着图南把书翻开了,疑惑地投去视线,然后他的表情凝滞了。   他昨天是真的没看啊,那她比他领先了一步。   杨枝出了一口气,尴尬的同时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是老前辈的感觉。   图南强撑着表情,把书一合,准备收回戒指,语气正常却快速:“这个东西不合适我们看。”   杨枝却伸出手,按在那本书上面。   她对看春宫没什么兴趣,但是,亲事都已经办完了,这种事情也在计划内,现在抵触晚上怎么办。   况且出于某种恶意,她都已经看过了,她想把图南也拉下水,脏不能她一个人脏。而且此时此景,只要图南比她尴尬,她就赢了。   杨枝已经完全好了,她把书端端正正地放在他们两人的中间,道:“这是必须经过的过程,不要害怕图南。我们只是理论学习。”   说着,她翻到了第二页,刚刚第一页图南已经看过了。   入目的即使两个男女相互叠坐着亲热的画面,虽然线条比较粗犷,但他们的手在干什么却是非常地清晰,表情里的沉醉也依稀能感觉到。   昨天,对着这个图,杨枝和沈红鸢讨论了很久,一个人怎么可以坐在两一个人怀里拥抱着接吻他们累不累,脖子不会断吗?   已经科学分析过了一番,所以今天的杨枝感觉还好,但她一抬头,看见图南脸红了。   呦呵。   杨枝彻底不尴尬了,她又翻了一页,她没看书,看的是图南的表情,他耳朵又红了。   人类的劣根性就是这样的,看见别人露出窘迫的样子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开心和兴奋,她一页一页地翻着,眼睁睁地看着图南越来越尴尬,最后,图南面无表情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杨枝长出一口气,她赢了。   杨枝凑过去,从他的手指缝里恶意地欣赏图南的大红脸,心里美滋滋的,正美着,图南闷声闷气地说:“你是不是很期待?”   杨枝:“啊?”   图南松开手,直直地看她,眼睛里都是红的。   杨枝下意识地朝后一退,忽然想起了上一次成亲时图南的表现,他那个时候还被蛇妖的妖气控制着,然什么也不懂,只凭本能,在这张床上抱着她亲,后来在梦境里把她抱在手臂上缠绵。   虽然都没有实质性的事情,但是,那是被她拦住了,她要是不拦,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敢说。   这……   杨枝战术后仰,靠在床头:“看书呢,你不要突然问我奇怪的问题。”   图南却朝她这边靠近了一步,声音低沉地问她:“奇怪吗?”   杨枝不知道该说什么:“……”   图南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成亲了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知道,只是没想过你这么迫切,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杨枝差点跳起来:“开始什么!天都没黑。”   图南抬眼看她,他没动,只是窗户无风自动,自己关了,房间里的烛火也熄灭,他陈述道:“天黑了。”   杨枝一口气差点没出去:“我……”   她没说完,就被图南堵上了嘴,他一边亲吻,一边伸手把她挪到他的腿上坐着,调整了好几次位置,最后把她侧放在身上,过程中他们的唇齿有短暂地分开,但很快就又触到了一起,唇齿舌上颚,所有的软肉都被舔舐着,让人有股战栗的冲动。   杨枝渐渐失去了神志,好像喝醉了酒,却忽然听见图南问她:“那本书,你喜欢哪一页?”   “你喜欢哪一页,我们今天就试试那一页的内容,怎么样?”   她这个时候根本喘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是对于彼此的探索已经深处到了之前完全不敢想的程度,她只觉得热,还想发抖,哪里还有精神跟他研究哪一页这个问题。   图南把手从那个地方撤走,按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那本书上,一边用牙齿磨着她的耳朵一边小声地说:“你自己选一页,选到哪里就是哪里好不好?”   杨枝被他气得神志恢复了一瞬:“你烦不烦!”还问她哪一页,她要是哪一页都不要,他是不是今天就此作罢了?   图南叹了口气,好像有些遗憾:“你不挑……那就从第一页开始好了。”   后来的事情,她是真的记不清了,反正今天过后,在以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从第一页一直研究到了最后一页。   作者有话要说:就……抓紧时间看吧, 虽然没有脖子以下的描写,但是谁知道会不会被锁……   *   后面的番外我再想想,挖掘一下灵感。不定期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