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分配烂尾楼》 作者:月亮上爬   文案:   灾变三十年后,国家卫星广播,力邀荒野中的幸存者回城市,开启新文明的全面建设征程。   周郁是建筑社畜女,加班猝死后重生在十八岁末世少女的身体中。   她既不懂种田,也不会打猎,对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听见广播后立刻收拾包袱,进城找组织去。   组织代表曾昀光展开城市地图:“看上哪个房子,就给你分哪个!”   然而满目苍夷,全是比前世烂尾楼还不如的破房子。   周郁选了栋小别墅,耗尽全部能力筑巢建窝,将之恢复成水电暖网齐全的人居之所。   可树大招风,被强拉进入中州城重建指挥部。   曾昀光挖人开条件:“衣食住行全包,工资平齐我的级别,五险五金外还有绩效奖金,工龄从今天开始计算,危险工种十五年便可提前退休,并享受全额待遇。”   最后还有一条,绝不加班。   周郁成交,随口问:“国家什么都包,那给分长得帅又能打的男朋友吗?”   后来,周郁诚挚邀请曾昀光:“工作十五年,国泰民安未来可期,咱们一起退休,共享之后美妙的老年,不,青年生活。”   一句话简介:社畜重建废墟城市   立意:蜉蝣撼树,女娲补天,纵遭遇灭世天灾,只要永不放弃就能再造未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末世 未来架空 基建   主角:周郁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重生 社畜要回组织   树木高大,密林不见阳光。   周郁在灌木丛中趴着,数到一千才看见一个灰扑扑的兔影子。   她握紧手中的草绳,只要那兔子踩过来,她一拉绳,地面陷落,兔子必然会落入三尺深的陷阱中。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当她拉开陷阱,野兔子确实掉了下去,但人家强劲的后腿凌空一蹬,飞跃出三米远后安全落地。   周郁哀嚎一声,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这鬼地方为什么连野兔都那么妖?   更妖的是,野兔子回头讥诮地瞥她一眼,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周郁刚结束在工地连蹲的三个大夜班。   她心情放松,想立刻回家洗澡吃饭睡觉觉,可低血糖导致头晕却令她猛然栽倒。   这一倒下去再爬起来,便从快三十岁的建筑专业女社畜,变成一个干瘦的少女。   少女可怜,穿着乱七八糟的皮毛衣裳,头发粘成一团团的发臭,身上脏得看不出皮肤的颜色,只有腰上挂了一个小包。   匕首,零碎的铜钱,一张写着周郁名字的身份证,华国某省某市黎明寨人,出生年月是2042年3月3日。   除此外一无所有。   周郁感叹同名同姓者的可怜,但最要紧的是她身在一个蛮荒陌生的森林之中,到处都是高大的植株,以及各种听也没听过的生物叫声。   这地方的环境相当好,草高林密树木深,没看错的话,灌木丛里开得比她脑袋还大的花应该是玫瑰。   周郁渴了,但走了大半个小时,并没听见任何水声。   无可奈何之下,她用手指沾了些灌木树叶边缘的露水润口。   只一口而已,又苦又涩不说,舌头立刻痛痒起来,明显是水里有毒素的反应。   周郁不想再死,赶紧抠喉咙,硬抠出大包的唾液,然后用力吐,直到口腔里再没有异样。   这一番折腾,身体感觉到饿,肚子咕咕大叫起来。   她摸着这身体瘦落眶的眼睛,尖得能戳死人的下巴,只有皮和骨的四肢,估摸着原主人应该是饿死的。   现代社会物资极度丰富,饥荒这个词已经成为老黄历。   所有人都在强调健康饮食的环境下,多吃一口都是无法自控的罪证。   周郁为了减肥,经历过惨绝人寰的断食和轻食期,可现在,她开始怀念高碳水的主食,五花肉的主菜,如果能再来一杯奶茶就更好了。   越想越饿之下,她用匕首在灌木林的外沿挖了个坑,上面覆盖树枝和树叶做成的盖子。   她的想法很简单,植物有毒不敢吃,但兔子或山鸡什么的随便抓一只就能充饥了。   然而,她在灌木林下趴了一个小时,确实来了一只山鸡。   但那是鸡吗?身高超越一米,体长超越一米五,嘴壳锐利似铁钩,脚爪坚硬得踩碎了石子。   不说拉陷阱,那鸡闻着周郁的味道就往灌木丛里冲,若不是她不要命地钻树缝,就被叼出去吃了。   所以这鬼地方的鸡,也是吃肉的。   周郁不死心,擦干满身的汗和血,歇了半个小时后重新换地方设陷阱。   她榨干了身体内仅存的力气,将陷阱挖了三尺深,一尺见方,专门对付体型小又温顺的动物。   不负她的期待,这次等来的是兔子。   可纵然是兔子,也发生了文章开篇的那一幕。   周郁的自尊心彻底被击溃,撑不住地瘫倒地上,流着眼泪道:“连兔子都武装到牙齿了,还让人怎么活?”   要不然还是死吧,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去呢?   周郁握住仅有的匕首,对着树缝里照下来的夕阳光仔细观察。   刀柄用布条缠绕,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可见原主人一定是天天用它;血槽深,为了加快血流速度,里面有两根细细的导流线;两刃锋利雪亮,轻轻一挥就能削断树枝。   如此锐利,该能很容易割破动脉吧?   她便比划着,想找个趁手又不会让自己死太慢的位置,然而刀锋刚触刀皮肤上,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嘘哨。   周郁立刻擦干眼泪,收了刀,翻身坐起。   确实是嘘哨,人用口舌和气流碰撞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是树枝和树叶摩擦的声音,仿佛有什么灵巧之物在密林见高速移动。   短短一分钟,嘘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焦急,而摩擦声也剧烈起来。   她四处张望,很快看见数十米高的树枝上有个人形物抓着树藤,如同荡秋千一般快速地荡过来。   猴子?还是猿?不对,是人!   周郁兴奋了,有人就有活路,起码比她一个人在野林子里自生自灭好多了。   她用力招手道:“哎,我在这里!请你帮帮我,带我出去——”   树藤荡漾,树枝摇晃。   那人果然听见了,放开树藤,落在高高的树杈上。   是个少年,穿着仅遮住身体的皮甲,露出来的四肢修长有力,铜色的皮肤健康,两只眼睛黑得不像话。   有种生猛野兽的感觉。   周郁以为他没听清楚,继续道:“我叫周郁,在森林里迷了方向,请你帮我出去,一定重谢——”   然而话没说完,少年就不耐烦道:“周郁,你擅自跑出寨子做什么?我出门秋猎,辛苦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休息几天,全耗在找你上了。知不知道明天还要出门?要今天还找不到你,多耽误事?我用口哨喊你,为什么不回信?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总给人添麻烦?”   周郁怔住了,所以,是这身体的熟人?刚才那些嘘哨声,是在叫她?   不对,应该是关系不那么好的熟人,否则怎么一见面不是担心,而是责骂?   算了,不追究了,能离开这里是最重要的。   她略调整表情,准备说点好话拉近关系。   不料少年一手拽着树藤荡下来,凑近后一手搂住周郁的腰,带着她晃上十多米的高空,又立刻换了另一根树藤荡秋千。   须臾之间,荡出去上百米。   周郁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身体凌空而身下无依无靠时,整个人都麻了,四肢不由自主地将少年缠得死紧。   这动作妨碍少年了,令他一个趔趄,差点没坠落下去。   周郁想道歉的,但少年根本不需要,一个凶狠的手刀砍她后颈上,她便什么也不知道地晕了过去。   灯火跳跃,空气里充满烤肉的香味。   周郁醒了,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到房间中有别人在,便紧闭眼睛装睡。   无人说话,但有人拧开了收音机,传出带滋滋电流声的男人音。   “……我们失去了富裕安稳的生活,失去连通八方的交通网络,更失去了工厂、学校和商场;我们没有了便捷的飞机、高铁和动车,一切科研机构转入地下,人类旧文明摇摇欲坠。没有粮食,工业产品严重缺乏,大部分人携儿带女地走出城市,选择走进荒野求生存。我们和野兽搏斗,和变异植物拼命,我们开发脑域,强健身体,重新学习怎么和荒野为伍。”   “灾变三十年,人类失去百分之七十的人口,无数家园被毁灭,无数城市变为废墟。”   “但我们没有放弃希望,我们和绝望拼死抗争,三十年来,国家始终和人民站在一起……”   “十五个野战集团军,历时五年,奔袭上万里,以数万能力者的血肉换来北方战线、南方战线和西方战线的胜利。他们捣毁数百个兽巢,剿灭数万变异植物……”   “这不仅仅是能力者的胜利,也是全国人民的胜利,更是全人类的胜利。”   “跨过艰难的三十年,人类已经无法回到过去;展望未来,人类势必迈入新征程,发展灾变后世代的新文明。”   “希望大家走出荒野,走进城市,为共建城市文明贡献力量……”   “首批进入城市者,国家将为其分配居所,免费注射疫苗,安排工作,有干净的饮水和基本生存的粮食……”   “请有意者至以下城市报到,海城,平城,中州,西城……”   周郁听得心脏狂跳,她竟然到了灾变后世代?   这时代不仅有变异植株和动物,竟然还有进化后的人类能力者?   最重要的,城市文明在灾变的三十年成了废墟,而现在灾变被控制住,要重新开始恢复城市文明了。   重建城市好啊,毕竟在危机四伏的原野里,普通人难以生存,尤其是她这个细胳膊细腿又对变异兽类和植物一无所知的废材身体。   还是投奔组织,乖乖呆在大城市里,用上辈子建筑专业的知识交换国家给自己分配房子,才是最佳的生存选择。   周郁想听得更详细些,但啪啦一声,收音机被关闭了。   有个少女声音道:“爷爷,别听那破玩意了!城里一片废墟,既不能种田又不能打猎,更没商业买卖食物,咱们去了能干什么?还不如留在黎明寨,有山有水有粮有田不说,农闲的时候还能打猎,就算灾变再来一百年,咱们都能过得去!”   她顿一下道:“周郁个窝囊废,没觉醒能力就算了,还不肯老老实实干活挣口粮,非要私自跑出去。”   又愤怒道:“周诺,像她这种不讲规矩的人就该死在外面,你找她回来做什么?难道你个能力者,还真想跟她这个狗屁未婚妻在一起?当年她爹周良生存心不良地收养你,欺负你年龄小不敢拒绝他,硬把他的废材女儿塞给你——”   周郁差点憋不住地睁眼了,这是什么狗血开局?   废材原身有个好爹,好爹将她托付给超优未婚夫,而未婚夫有个优秀少女爱慕者,形成如今二女争一男的局面?   别了,她生是社畜人,死是社畜魂,还是想办法去城里找组织,做安稳的社畜吧!   就要睁开眼睛。   然而老人开口了,清着嗓子道:“乔乔,多劳多得是寨里的原则,周郁先天体弱,不能每天上工挣口粮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一直针对她,拿原则说事,对她尤其公事公办,令她天天吃不饱饭。这些事她不说,你更不说,我和周诺私下补给她也就没事了。可这次我和周诺出门秋猎,你不仅不补贴她,还公开说话挤兑她。她自尊心强,被你逼得在所有人面前站不住脚才跑出寨子,对不对?”   乔乔毫不知错道:“她不干活还糟蹋粮食,嫌基本口粮难吃又有臭味。我说她矫情,难道说错了?”   老人提高声音道:“你年轻不懂,那我就教你。在灾变里,做人是要讲信义的,否则将无法生存。周良生建起这个寨子,收留这么多人,又为了寨子而死,咱们照顾他的女儿是应该的。至于周诺——”   周郁略松了口气,这老人家听起来不像很不讲道理的人。   周诺却道歉道:“爷爷,对不起,这次是我没处理好,应该在出门前将口粮补给她才对。乔乔虽然态度不好,但向来做事公道,并不是特别针对她,只是她太卑弱而已。至于婚约,我可以一辈子照顾周郁,但不能和她继续婚约了。”   周郁冷笑,什么照顾?是把人照顾得饿死的照顾法吗?谁爱跟这样人结婚谁去,她是不愿意的。   果然,乔乔迫不及待道:“周诺是这样想的,我也是!爷爷,咱们可以把周郁的口粮待遇提高一档,叫她能天天吃好饭,但她必须放弃婚约来交换!”   老人沉默,似在思考。   周郁迫不及待地张开眼睛,哑着声音道:“我同意,但把条件改成送我去城市。”   六只眼发着光地看她,似乎在看什么怪物。   乔乔似不相信道:“你居然愿意?”   周郁口苦,胃肠已经空得不能再空,不得不道:“被你折磨死和解除婚约,我选择解除婚约,所以,能不能先给我弄碗粥来吃?” 第2章 妄想 妄想开发新能力   深夜的黎明寨乔家楼,正楼堂屋灯火通明。   乔三爷对快要爆炸的乔乔说:“去,给周郁端饭。”   乔乔被怼,满肚子怨气,但不得不听老人家的话,从厨房里端出来一个大碗,用力顿在床头。   周郁艰难地坐起来,细胳膊撑在床板上,那瘦骨伶仃的样子,确实与将死之人无异。   乔三爷又瞪了乔乔一眼,他不在的这半个月,都做了什么?   周郁已经饿透了,管不了人家爷孙打什么肚皮官司,眼睛更看不见饭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捧着大碗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姿态难看。   这粥的味道,不知道是饥饿加成还是本身质量优越,居然浓稠香甜得比上辈子吃过的任何粥都好。   一碗粥喝完,胃撑了。   她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才发现手背和胳膊上全是灌木丛划出来的血痕,根本没处理过,一碰就疼。   就又看着老爷子问:“有药吗?要没有,消炎镇痛的草药熬水来一碗也行!”   灾变三十年,这荒山野岭的小寨子如果没有西药片,就只能折衷用土办法。   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然而周郁的态度在乔乔看来,却刺眼极了。   一个唯唯诺诺多年,见了她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的人,吃了她今天配额口粮的好米粥不说,居然颐指气使起来了?   乔乔忍不住了,骂道:“周郁,你少得寸进尺!”   指尖的电火花落地板上,烫出来一块大黑疤,威慑意味十足。   周郁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直勾勾地看着老爷子。   乔三爷开口,道:“乔乔,去拿我的消炎药来。”   乔乔不甘心,周诺也开口道:“去吧,别用爷爷的,用我的份额就好。”   这话惹马蜂窝了,乔乔怒道:“凭什么你的东西给她用?”   大力走向侧边的卧室,拿了个小药瓶出来,倒了颗黄豆大小的药片,丢垃圾一样丢在周郁手上。   周郁没功夫跟小姑娘斗气,一半精力观察老爷子对她的态度,一半精力观察药片。   老人家显然对她还是有纵容的。   至于药片,外表光滑,没有任何标记和刻字,但从其圆得不是太标准看,多半是私人小作坊的手工制品。   看来这小寨子颇有规矩和实力,实行多劳多得的分配制度外,还能在灾荒年月搞到西药这样的东西。   周诺以为她怀疑药片真伪,道:“吃吧,没问题。”   乔乔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不痛快了,讽刺道:“吃不死人!”   周郁将药片吞下去,对乔三爷道:“老人家,用婚约换送我去城市的交易,你考虑得怎么样?”   寨子也许不错,但不适合她,必须马上离开。   乔三爷不动声色道:“周郁,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爷爷了?”   怎么叫?你孙女不仅抢人未婚夫,还想针锋相对地逼人死,换谁都叫不出口爷爷吧?   周郁随便一猜就猜得出来前因后果。   这身体天资差又不能觉醒能力,因为父亲在寨子里的威望,小时候过着还不错的生活,吃着最好的饭菜。   父亲一死,昔日恩情逐渐淡薄,未婚夫的冷落,再加上乔乔的故意打压,令她越来越直不起腰。   所以她离群索居,脾气古怪,甚至连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也不亲近的。   可她又过于懦弱善良,不敢怪别人,只能和自己较劲,在彻底崩溃后独自离开,甚至饿死在森林里也没想过回头。   不过是个执拗,但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小姑娘罢了。   周郁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乔乔和周诺,原因不言自明。   周诺被她这一眼看得不舒服,忍着气道:“周郁,你赌气出走实在没必要。只要留在寨子里,有我在一天,总少不了你一口饭吃。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去了城市能做什么?别人欺负你,你靠谁?”   嗟来之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周郁还没回答,乔乔先不满意道:“周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就少不了她,那我呢?你把我放什么位置?”   周诺却道:“你是能力者,她什么也不会,你怎么和她比?”   乔乔更不满意了,指着周郁骂道:“她弱她有理了?她根本就是故意在你们面前摆出被我欺负的样子,其实都是装的——”   周郁耸肩,对乔三爷摊手,都明白了吗?   乔三爷何尝不明白?   一边是无能的恩人之女,一边是任性又强势的亲孙女,中间夹了个少年英才的周诺,继续凑一起简直是灾难。   不如分开,各自安好,也免得早年的情义变成怨仇。   他叹了口气,道:“你想好了?”   周郁得偿所愿,点头道:“想好了,绝不后悔!”   乔三爷道:“咱们寨子和附近的七八个寨子结队,明天一大早出发,运粮食去中州城的秋末换货集市。你今夜住我家,明天一早跟车队一起,去中州城看看再做决定。”   就早些休息。   中州城,神州腹地,灾变之前是人口超两千万的超级大城,商业规模能辐射附近的三四个省份。   灾变时,一波巨大陨石坠落地球各处,带来不知名的病菌,迅速感染地球上一切生物。   植物变得生命力顽强,原本微毒的变剧毒,原本有异味的变微毒,原本美味的变难吃,所有植物谱系需要重写;   部分动物,包括人类,开始产生病变失智,无差别攻击同类或异类。   如此紧急状况下,人员密集的城市变为屠宰场,原本的国家组织架构濒临崩溃。   无数人从城市蜂拥而出,分散去周边广袤的农村地区,或者深山老林,一则躲避变异失智人群的攻击,二则有土地才有产出,才能养活人。   城市成为废墟,彻底被遗弃。   但中州毕竟是大城,给许多人留下过美好的记忆。   当人类政府稍微站住脚,各幸存者基地或山寨村镇扎根生存下来后,开始有了不同的货品的需求。   便在中州城外的一块空地上建立了超级大集市,一个季度一次,一次四天,用以交换油、盐、酱、醋、粮食、肉类等等必须品。   黎明寨距离中州三四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便定了一年两次的换货。   一次在春末,一次在秋末。   每次去都是大事,寨子里必然精挑细选可靠的人押运贵重的粮食,周诺和乔乔已经去过四五次了,周郁则一次也没去过。   周郁在乔家楼里洗了个好澡,换了身好衣裳,睡了个好觉,更做了个好梦。   梦见了这个身体的姑娘,瘦小怯懦,一双眼睛跟小鹿一样温顺,却有含着倔强。   她向她道谢,谢她帮她离开这个地方,但请她在离开之前去拜一拜父亲。   周郁同意了,次日起床,早饭都没吃就问乔乔:“我爸妈的坟在哪里?走之前得拜一拜。”   当时天光大亮,乔家楼下是千亩铺开的沃野,已经收割的稻田呈现荒芜的状态。   但远处的山,近处的水,还有整齐排列的道路和屋舍,都给人一种简朴大气的状态。   不像是人力做成,反而是一种超自然之力修筑——   刚这样一想,便见一个壮汉站在沟渠里,空手往上一托,一块泥凭空飘起来,落在有坑洞的大路上。   然后揉捏压平紧实,路又变得宽敞平整了。   紧接着,七八辆大卡车从高大的仓库里开出来,许多人上上下下地搬运货物。   有大力士,双手能抬起一辆满载的平板车;有轻功高手,凭空飘起来,上下翻飞着固定货箱;还有双手喷水的,不断清洗大车外壳上的污泥,露出黎明寨的字样。   周郁震惊又羡慕,言语不能了。   乔乔见她那样,嘲讽道:“次次看人使用能力,次次都摆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是群一级能力者而已,要见了九级的,或超S级的,你岂不是要疯?”   周郁一点没生气,反而问:“你使电的?几级?”   估摸着她理直气壮嫌别人级别低,那怎么也该有个三四级或者五六级,便折中道:“你敢这样说话,五级总有的吧?”   她问得真心诚意,但在乔乔听来却是讽刺。   一级至三级以下的能力者,每跨一级便是跨十倍的力量差,处于这阶段的人数量多不可数,被称为低级能力者;   四级是一个坎,从三级跨上来需要二十倍的力量差,从四级至六级统称为中级能力者,已经是能力者中的佼佼者了;   七级至八级是百倍力量差,被称为高级能力者,精英级别的少数存在;   九级单列,力量差千倍,被尊为王级能力者,几乎是千万人出不来一个的比例;   而九级之上的S级,更无可估量,是所有人憧憬的神级能力者,更是镇国之器,目前数量国家级的机密。   至于乔乔,二级电系,已经二十岁了,但依然摸不到三级的边,大概率一辈子都在低级上打转。   而周诺虽然只是三级的风系,但才十八岁,而且即将跨越四级,在黎明寨甚至周边的几个村寨都是独一份的。   若他真的跨过四级,成为中级能力者,乔乔将面临更加惨烈的竞争。   乔乔被周郁说中心事,怒道:“你什么人呢?连自己爸妈的坟在哪儿都忘记了?”   到底往外面指了指:“外面山坡上,自己找去!”   愤怒地拎起大行李箱冲出家门,也没说早饭和行李的事,但还抱怨道:“事多得一逼,临出发了还闹幺蛾子,赶紧滚了才最好!”   周郁耸了耸肩,将小包挂腰上,去山坡上找坟墓。   一路经过不少房子,不少人在准备出行的物品,见了她都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目不斜视地前行,走了大半个小时,果然看见一大片立碑的坟地。   其中最前排最大的那个,刻了周良生和谢敏依三个字,想来是双人墓了。   她抓了些野草野花,随手一束放在石碑前。   叔叔阿姨,你们女儿的身体给我用了,请放心,我保证当成自己的一样爱惜。   站了有一刻钟,身后有尖锐的鸣笛响起。   周诺远远地喊:“周郁,上车了,该出发了——”   周郁立刻转身,撑着细瘦的两腿飞跑往大路去,奈何实在跑不快,只能在无数人不耐烦的目光和指引中,登上最后一辆破车。   车破,座位也陈旧不堪,走道里堆满各种零碎特产货品。   仿佛小时候的乡下大巴,阿姨叔叔和爷爷奶奶们将自家的菜或鸡鸭鱼搬去城里卖的感觉,尤其熟悉亲切。   周郁擦着额头的汗,扶着车壁大喘气,用力挤去最后排的空位。   好不容易坐下,肚腹又咕咕地叫起来了。   早饭没吃。   她抱着肚子忍耐,但声音实在太大,隔壁座的中年男子看她一眼,摸出来一个泛黄的面饼塞给她道:“吃吧!”   周郁再三谢了好心人,张口一咬,眉立刻皱起来。   妈呀,这什么饼,居然是酸臭的?   昨晚的粥明明那么好吃!   一定又是个跟原主有矛盾的,在整她呢,就想吐出来!   可那男子却道:“周郁,你爸有本事,活着的时候能挣最好的米面给你吃。可你爸不在好多年了,你要认清现实。不说好米好面,你连基本的口粮也挣不出来,还是早点习惯吃咱们都吃的这种粗面饼吧。”   周郁吐不出口了,这真是人家的好心,不是戏弄。   她艰难地吞下那口饼,然后捧着剩下的发呆。   上辈子为了健康,也吃过粗面烤饼,虽然豁喉咙,但面粉该有的香气一分不少。   这么一想便口水长流,脑子里满是前世粗面饼的香甜味道。   她想得出神,待车出发,车身摇晃起来才回神似地叹了口气。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吃吧,早点习惯了好。   然而再咬一口,酸臭没了,口腔里只有烤面饼的香气,细细咀嚼,虽然很硬,但确实是香气和淀粉的回甘。   不对啊,难道刚才的酸臭是错觉?   可上一口和这一口之间,除了几分钟对前世的妄想外,能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她的妄想成真了?   周郁要做个实验,就厚脸皮对一脸端正的男子道:“叔,我觉得这面饼还挺好吃的,你能不能再送我一个?”   男子无语地看着她,但顶不住她黑白分明又怯生生的眼睛,气道:“周郁,就算讨食也别说谎,这臭饼子能叫好吃?”   从包里抓出一个塞给她。   周郁千恩万谢,对着新面饼就是一咬。   呸,确实是臭饼子。   然后再换之前发呆过的饼子咬一口,嗯,确实变得香喷喷了。   所以,臭饼子和香饼子之间,就差她的妄想!   难道她死过来,居然觉醒了心想事成的能力? 第3章 出发 向组织靠拢   周郁立刻来劲了,开始验证猜想。   她一手握个饼子,努力回想前世吃过的烤面包,最好柔软些,多放黄油多放糖,如果有奶油也给加点儿。   凝神想完后,各咬一口。   嗯,粗面饼还是粗面饼,香是香的,软也软了点儿,但没糖没黄油更没有奶油。   看来不能无中生有!   周郁忍着渴啃完一个面饼,将另一个放小包里,自然而然看见里面的匕首、身份证和七零八碎的铜钱。   不如再试试?   周郁便缩在车尾最后排最的位置,选了个磨损得最厉害的铜钱盯着看。   这玩意应该是后灾变世代里的货币,铜合金制成,一面是菊花纹,另一面有国徽,不知过了多少人的手,花纹淡得几乎看不见不说,还沾了不少陈年污垢。   但前世的金属货币,哪个不是崭崭新又亮晶晶的?   她看得过于专注,隔壁坐的男子忍不住问:“一个破铜钱,有什么好看的?”   周郁一惊,眨了下眼,但就这眨眼的功夫铜钱变新了,不仅花纹清晰,连上面的污垢也不见了。   她一笑,将铜钱递给男子看:“不破,新的。”   果然觉醒能力了,虽然不如心想事成那么牛,但以旧换新也很了不得了。   男子怪异道:“新的又怎样?一个铜钱而已,连半块臭面饼都买不到,你乐什么?”   周郁就是开心啊,她虽然自信能靠前世的学识找到糊口的工作,但附加一种能力,岂不活得更好?   她将新铜钱丢回小包,再把剩下的七个全抓手里,继续训练。   来之不易的能力,要好好珍惜,努力壮大。   但男子不能理解她的高兴,叹气道:“你以前胆小执拗,见谁都躲,跟谁都不好好说话,实在累人。跑出去一趟,胆子变大,也肯笑了,可脑子却傻了——”   周郁怼他:“我好得很,你才傻了!”   男子怔了怔,突然笑了,极欣慰道:“傻是傻了点,但开窍了,晓得跟人回嘴了,也肯跟咱们出门了。行,这么历练下去,早晚能成事,也未必不能和周诺好好过日子。”   周郁心思全在铜钱上,自然而然道:“关周诺什么事?我和他没关系了,这次出寨子,也是为了去中州城定居。”   话说完,七个铜板同时变新,成了亮闪闪的一小把。   她更高兴了,如果这能力的作用是以旧换新,那用在材料学、高精设备维修更新和旧建筑的维护重修上,正合适。   如此,她向组织靠拢的计划岂不是更顺利了?   然而男子却猛然提高声音,怪道:“你刚说什么?跟周诺没关系了?去中州城定居?周郁,你脑子什么毛病?城里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你去等着饿死?”   又道:“不行,乔三叔不能这么办事!”   就站起来,冲前面的驾驶室大喊:“林老二,停车!”   一车人全瞪着他。   车没停,林老二反而一脚油门将车飞驰起来,害得车内人屁股腾空货物歪倒,一个个惊叫不停。   林老二道:“郑四,少啰嗦,这都出寨子了,到处是蛇藤,停个鸟啊!”   周郁被颠得不行,拨开撞头上的竹筐,将歪她腿上的箱子扶正,这才扭头看窗外。   车确实驶出了寨子,外面已经不是沃野农田的样子了,而是起伏的丘陵以及各种怪模怪样的树木。   车飞速颠簸躲避的,是地上爬着扭动,树上挂着勾捞,看起来像蛇实则是藤的植物。   甚至有一棵爬上了车外壳,攀着车窗想往里钻。   周郁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害人,但那黑漆漆的颜色,可怕的钩子,还有腥臭的气味,哪哪都不像是好东西。   就努力躲避。   眼见要爬进来勾着她了,郑四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刀,一刀砍过去,蛇藤成两段落了出去。   周郁大松口气,感激道:“叔,谢你救我。”   郑四嗯了一声,收刀道:“外面全是这样的东西,你前几天跑出去,多少人进野林子找你,生怕你被吃了,知道不?你要进城,城里虽然异植少,但残留的病菌和尸首很多,稍不注意染了病菌,又没人护着你,能活几天?”   周郁腹诽,留寨子里也没多好,乔乔一日把她当眼中钉,她就一日活不下去。   但话不能这么说,道:“广播里说,只要进城就给分房子,打疫苗,安排工作,保障日常的饮水和食物。”   郑四坐下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你孤身一人,胡闹什么?”   周郁指着窗外不断出现的各种异植,天上飞的三翅怪鸟,道:“叔,三十年前,灾变来得突然又猛烈,国家那时候还没摸清怎么应对才组织力涣散。那样情况下,大家进入荒野生存是不得已的优选;可后来对灾变了解得多了,政府应对得当,野战军消灭异植和异兽也相当给力,现在基本控制住局面了。对咱们普通人来说,荒野里确实能活人,但城里会更轻松。别的不说,就说每次出寨换货,这么多车,这么多人,这么远的路,多难的事?耗多大的精神力和成本?烧多少汽油?若城市发展起来,周边粮食和工业供给稳定建立——”   最终总结陈词:“我想去城里闯闯。”   这话一出,郑四没回嘴了,反而道:“你叨叨的样子,跟你爸挺像的。”   周郁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自然要了解其为人,就问了一嘴。   郑四极健谈,从二三十年前讲起,说周良生本是个机电工程师,跟项目上一帮兄弟修路。结果路还没修好,灾变来了,到处都是异植怪兽和感染后失去人性的人。   他联系家人亲朋,知道他们都死了后,不仅没绝望,反而决定自救保命。   他领着兄弟们,用工地上的钢板、水泥等等修筑起一个临时的避难所。   有了住的地方,就要考虑吃,又学神农尝百草,无数次中毒后,终于找出好几种能进嘴的变异小麦、变异土豆、变异水稻。   避难所建起来,生产搞起来,和临近的其它小避难点保持联系,逐渐发展成大的避难所,开始收拢流落或走散的灾民,最终建成黎明寨的雏形。   如此发展小十年,遇上了周郁的母亲谢敏依,生了周郁。   可惜周郁的母亲身体不好,难产而死。   周良生只有这个女儿,爱逾明珠,纵然寨子里规定有劳才有得,还是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口粮换成最好吃的米面给女儿。   可惜天不遂人意,周良生在周郁十二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周郁缩在座位上,一边听过去的事,一边太阳穴抽抽地痛。   她不知道是刚才能力使用过度,还是身体又出什么毛病了,只能问道:“叔,我晕车头痛,你有药吗?”   郑四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无奈地摸出一颗药道:“你爸就是知道你身体弱,才为你安排了周诺,叫他照顾你。”   周郁不想谈周诺,一口吞了药,玩笑道:“叔,我吃这个药,不会把你吃穷了吧?”   郑四确实有些肉痛,但忍着道:“算了,看你爸面子。”   周郁就笑了,道:“叔,等我在城里混出人样子,一定十倍还你。”   郑四没吭声,半晌才道:“你爸以前也说过,办寨子不是长久的办法,最终还是要回城——”   话没说完,前面的车开始降速,慢慢停下来。   而车队也转入土公路侧面的一个小空地上,那里早等着二三十辆载满货物的大车,应该是其它寨子的人了。   开始有人下车,放水、休息和吃东西。   周郁浑身被颠得痛,再坐下去必要疯,也跟着下车活动身体。   郑四交待她:“就在车周围散步,不要乱跑,不要招惹其它寨子脾气不好的能力者,不要跟人斗嘴,如果有麻烦了,就叫我或者林老二。”   然后往前头的大车去了。   周郁本身不是惹事的人,只绕着车活动身体和四肢。   不过,后灾变世代的人跟前世的人果然不同,一个个在荒野里跑惯了,都是肌肉强健骨骼修长的。   当然,普通人和能力者还是有区别的。   普通人的长相肤色和前世的人区别不大,但能力者却个个五官分明,双目有神,仿佛用雕刀刻出来一般俊美优雅。   如果用进化论言,能力者是进化后,无论能力或外貌都更加完美的人类。   怪不得乔乔嘴巴里总嚷嚷,什么能力者怎么和普通人在一起,原来如此。   “皮子,纯白狐狸皮,一根杂毛也没有的,换吗?”   “玉米,又甜又糯的玉米,一点苦臭味都没有的,换不换?”   “一张皮换十斤香面粉,换不?”   “少忽悠人,你一张破皮子能换我十斤香面?十斤臭面还差不多——”   周郁稀奇极了,下车没一刻钟而已,大家居然互相做起生意来了。   然后有人问:“怎么车队还不走?都歇二十分钟了,也该够了吧?前面几百里路,不能拖的——”   “等着让路呢!”   “让什么路?”   “没听见车轰鸣声?”   地面确实在颤抖,仿佛有大部队经过。   “不是别的寨子的车队?”   “屁,寨子里的车队能有这样大的声音?是第一野战军!北线的仗打完了,一野先退一部分人来守中州城——”   第一野战军,五个字而已,但却引起极大的震撼。   周郁往路的尽头看去,果然见空中招展的红旗,以及红旗之下逐渐现身的墨绿色战车、炮车以及运兵车。   她作为没见过荷枪实弹的土包子,一下目睹如此多的兵器,立刻爬去旁边的高岩石,看得眼也不眨。   然而欣赏够钢铁洪流后,却突然发现身边没声音了。   回头看,却见那些之前还彪悍喧嚣的能力者,一个个现出畏惧的样子,而畏惧的方向,赫然是大部队中的八台运兵车。   运兵车全没顶棚,每辆的车斗里各坐两排合计二十个军人,他们各个宽肩挺背直腰,墨绿的军服笔挺不说,两眼炯炯有神,端正的姿态比前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刀,如剑,如利刃,沾了血气,带着阳刚且永不屈服。   当然也有区别,比如某些人的胳膊是钢铁义肢,某些人肩膀上站着神骏的禽类,某些人腰上缠着蟒蛇,某些人戴着黑铁色的面具。   “那是一野的先锋营,真正血火里淬炼过的刀尖。”   周郁回头,郑四拎了个巨大的包来,十分敬仰地看着运兵车。   她跳下高岩石,道:“都是很厉害的人吗?”   所谓先锋,应该是战场上悍不畏死,最先发起冲锋之人。   郑四点头道:“当然。全员能力者就不说了,据说入队的标准最低四级,最高不限。他们最大的战绩,是将北方S级之上的雷电异兽王白虎斩杀了——”   周郁作为刚有点儿小能力的新手,对S级表达无尚的憧憬。   她眉开眼笑道:“叔,那我去中州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这么厉害的人驻守,我就算是个没能力的普通人,也肯定能活得很好啦!”   就放心吧!   黑铁面具的军官微微一动,视线扫过杂乱的人群,落在周郁苍白的笑脸上。   郑四笑了笑,将手里的包递给她道:“这是你的。”   周郁诧异,她孑然一身,什么时候有行李了?   郑四冷眉冷眼道:“你爸养了周诺十年,他要退亲,能空口白话吗?乔三叔接你爸建起来的寨子,又怎么能让你空手走?这里面的东西是找周诺和乔乔要的,放心收着,是你该得的。” 第4章 恩人是组织 反杀   大包沉甸甸的,里面有一套干净衣裳,几百个旧铜钱,一大口袋的薄面饼,一大瓶干净水,还有一小盒消炎药。   衣服铜钱就不说了,面饼一看就和郑四给的不同,柔软不说,还散发着真正面粉才有的香气。   应该是乔乔准备了自己吃的,结果便宜了别人。   至于干净水和消炎药,应该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周郁明白,郑四为自己做了得罪人的事。   她几乎能想象乔乔愤怒的表情了,二话不说,先给郑四分了十张面饼:“叔,意外之财,见者有份。”   郑四被她逗笑,毫不犹豫地笑纳道:“这样的香面饼,咱们寨子里卖二十个铜钱一张。若进了城,翻倍也是可能的,所以——”   节约着吃,不要手散到处送人!   周郁却无所谓道:“好吃的东西要趁新鲜的时候才美味,不然坏了馊了,多浪费啊?”   立刻就是一大口,果然面香优秀。   郑四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摇了摇头,将面饼藏自己的袋子里,准备跟别人换货用。   想了想,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悄悄塞周郁的大包里。   这么傻的姑娘,被周良生娇生惯养着长大,被乔乔逼了好几年,宁愿饿得半死也没学会委屈吃臭饼,以后可怎么办?   周郁没担心以后,吃饱后喝了一小口水,歪在车窗上休息。   她的头痛好些了,但身体开始疲倦。   一路摇晃着,在泥巴公路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虽然很累人,但幸好没有再遇上蛇藤之类的麻烦事。   郑四却说,那是因为跟在一野的后面,搭了人家的好处。   部队出行,前方和两翼是有人负责清路的。   也就是说,就算有蛇藤、异植或者变异的兽类,或者漏网的病毒感染人,也早被清理了。   车队从一大早开到天黑才抵达一处宿营地,走了大半的路,明天中午该能到中州城了。   周郁简直无法想象,不过三四百里路而已,居然走近三十个小时,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想想前世,一小时二百公里的高铁还嫌慢,真是罪过,罪过大了。   她就问:“我爸说以前有什么柏油路,高速路——”   郑四叹气道:“有呢,我小时候别说有这些,连飞机高铁都有,但你也见识过那些异植的生命力有多顽强了,半年一年不管理,什么路面都能钻得稀巴烂。”   建设总比不上破坏快,这也是寨里人不太看好城市复建的原因之一。   周郁就不说话了,守在篝火边,看人烤肉烤饼吃,听郑四跟老朋友吹牛扯八卦。   昏昏欲睡的时候,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却是周诺。   此人是黎明寨年轻一辈的精英,坐头车开路,一路上招呼安全,处理纠纷,还要负责各种货物的调配。   周郁好几次见他在不同的车之间跳来跳去,惊险又忙碌,但乔乔却一脸的骄傲。   她便问:“什么事?”   周诺看一眼火堆边的人,小声道:“去旁边说。”   周郁不想去,毕竟是对头,谁知道人家藏着什么心肝呢?   但郑四对她微微一点头。   她只好起身,走出去没什么人的地方道:“什么事?要我还东西吗?也可以,等避着郑四叔——”   周诺摇头道:“不为那个,本来就准备好给你的,只是太忙没来得及。”   那还能为什么?   周诺显得有些迟疑,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真要留在中州城?”   周郁点头,不是赌气,不是开玩笑,而是非常正经,有未来规划的决心。   周诺不太赞同道:“中州以前是大城,建设得非常好,但是灾变后成为感染者、异兽和异植的家园,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成为废墟。我和乔乔去过几次,虽然感染者死得差不多了,但尸骸还在,重建的第一个工作恐怕实在——”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差,为什么要在那里建城?连一野的前锋营都要过去镇守了,肯定能处理你说的这些情况。”   周郁有思考的能力,而且绝对相信组织的力量大于个人。   再说了,要情况真的那么差,何必选旧城废址进行城市重建工作?   周诺回答道:“因为比较平坦的地区已经有大小不一的聚居点了,更有成熟的良田和种植园,在那些地方建城涉及整体迁移等等补偿,比较困难,还不如保留下来保障口粮。”   而且,废城几乎都在大平原上,里面也没有什么活人了,更没有珍贵的良田,只有野生植物、动物和建筑垃圾,当然能大开大合地破坏后再搞大建设。   周郁有点想笑,原来这儿也有拆迁难啊。   她挥手道:“我知道,但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不要再废话。”   那样的环境下,她这样的建筑工程人员怎么都能活下来的。   周诺失望道:“周郁,我知道你很伤心,但人不能在这种状态下做决定,因为那代表冲动和赌气。咱们虽然不能做夫妻,但我一直将周叔叔当父亲看待,也把你当妹妹——”   说起这个,周郁就不对他客气了,道:“周诺,我懂你对我又嫌弃又愧疚,更明白你既想悔婚又不想被骂白眼狼的心理。对你来说,我最好别有任何情绪,安静地留在寨子里被你安排,既不拖累你,又能成全你记恩的好名声。人往前看,追求更高更好没错,错的是你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骂得累了,歇口气道:“我是个人,不欠你和乔乔任何东西,更不想被你们踩到泥里,所以别再来烦我。”   周诺难解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何短短二十天没见,她就变了个人样。   以前安静听话,虽然有执拗的小脾气,但是足够省心。   可现在呢?   那双安静的眼睛里烧起了火,瘦弱的身体里充满了力气,仿佛重生了一样。   他想了想道:“我确实欠了周叔叔——”   周郁打断他道:“我爸养你是他愿意的,你不欠他什么。不过——”   她拍了怕自己胸口道:“你欠周郁一条命。”   转身就走了。   周诺看着她的身体在火光里化成模糊的线,心里堵了好长一口气。   早藏在一旁的乔乔走出来,想追上去教训她,却被周诺一把抓住。   他道:“是我们对不起她,你别再找她的麻烦。”   乔乔第一次被他训,心里不痛快,再加上从昨天晚上开始被周郁招起来的气,顿时怒火熊熊。   她对周诺勉强一笑,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待离开他的视线后,抓住一个隔壁寨子常结伴狩猎的年轻小子,对他耳语了几句。   小子点头,坏笑着往周郁消失的方向走。   周郁在篝火边呆了会儿,越想越憋气,干脆回车上去坐着睡觉。   然而刚走到车门口,一阵风来,有人捂她嘴抓她手,硬将她卷着去了宿营地之外的野林子里。   她拼命挣扎,奈何来的人是能力者,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不知跑了多远,草高树密林子深,她被丢在一个深沟边,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孤月高照,到处都是诡异的虫鸣和兽叫。   周郁被吓得心脏紧缩起来,骂道:“王八蛋,叫我抓住决不饶你——”   一个人影出现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出冷笑的声音。   周郁恍然道:“乔乔!我和周诺已经没有婚约了,也要定居中州,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乔乔手指上出现电光,冷冰冰道:“你走又怎么样?又不是一辈子不能再见。你这个人,活一天就让他挂心一天,何必呢?总要亲眼看你死,我才放心!”   尼玛,这是什么中二少女?   谈个恋爱,争个男人,居然就要杀人?   所以力量掌握在心智太弱的人手上,无异于不□□。   周郁得自救,手探入腰包握住匕首,心里却在猛念——我所知的的匕首,削铁如泥,吹毛断丝。   口中却道:“我可以发誓,用我爸妈的名义发誓,若再见他就不得好死。”   脚下却用力,开始接近乔乔。   乔乔自傲,向来看不起周郁弱到极致的体力,丝毫不担心她的接近。   她将手上的电光拉长,做了个瞄准的姿势。   周郁就知道了,她的电能力看起来唬人,但范围和准头有限,绝对不能一击杀死自己。   有机会的,感谢中二少女没让掳走她的人直接宰了她!   她苦中作乐,努力进行心理建设,在距离乔乔不足三米的时候冲过去,猛地抽出匕首刺了过去。   乔乔的电光早就位了,没有立刻刺周郁是想营造恐怖气氛,欣赏她害怕崩溃的样子。   可以往懦弱的少女居然学会了反抗,硬将匕首扎了过来。   乔乔吃惊地用手挡,手背被戳穿,但电光也顺着匕首传导进入周郁的身体,令她浑身颤抖起来。   她忍不住笑,怨恨道:“你个白痴,不知道普通人永远打不过——”   然而周郁根本没退,冲她一笑,干脆地扑过来抱住她,电瞬间将两人缠绕在一起不说,又顺着坡滚了下去。   她道:“打不过你,也要拉个陪葬的!”   下方就是深谷,一旦坠落,绝对死无全尸。   乔乔尖叫起来:“你个疯子,神经病!”   疯子如何?   神经病又如何?   好不容易重生过来,眼看能靠上组织过好日子了,结果被毁了。   周郁不弄她一把,就不配姓周!   于是更用力地抱住乔乔,还咬她的耳朵,忍着电击的疼痛坠落。   明月之下,深谷之上,两个纠缠的身影坠落,刺耳的尖叫声传出十里远。   眼见要摔成肉泥,高崖高树上的一个影子动了,直扑下来抓住周郁乱摇的手,轻轻松松地将她拎了起来。   周郁已经做好死的准备,却突然飞起来落在柔软的草甸上。   她诧异地看着身前高大的黑影:“你是谁?”   黑影没有回答,深谷下却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一声重击。   乔乔死了。   周郁的身体抖了一下,激动又后怕道:“谢谢你救了我。”   黑影转身,月光下笔挺的军服和一张扣了脸的黑铁面具,犹如死神般恐惧,却又仿佛菩萨样仁慈。   周郁彻底不怕了,道:“菩萨,能麻烦你把我送回营地——”   话没说完,就晕过去了。 第5章 组织认可 稀缺能力   周郁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车在土路上摇晃着,周遭的地形已经从丘陵变成了平原,更有大片的良田和草场,并且开始出现聚居的村落。   但车里的气氛不太好,因为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她摸了摸还胀痛的太阳穴,道:“叔,现在什么情况了?”   郑四叹息地看着她道:“昨晚一野的巡逻队把你和乔乔的尸体送回来,说乔乔设局杀你不成被反杀,如果寨子里要将你法办,一野会有人为你作证。你的匕首作为证据封存了,等到了中州会交给治安局备档。他们已经连夜走了,只怕早就到中州了——”   乔乔因周郁而死,不管起因如何,周郁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现在一野愿意出面,谁敢再碰她?   周郁立刻坐正了,还是组织最可靠,铁面军人果然是给了她命的菩萨。   她感激着,但还是后怕恶心,毕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社畜而言,见血都少,何况死人呢?   便更加坚定地开包找东西,准备吃饱后再练练以旧换新的能力,增加生存的砝码。   郑四以为她不自在,但他一个粗笨男人也说不出更贴心的话,就闭嘴了。   周郁吃饱喝足,见装水的塑料水袋旧得泛白了,就握住瓶口努力想。   上辈子见过的塑料水袋,那可是个个无毒无害,柔软结实又崭崭新,自然而然,脑子里还想出来好几个差不多款式的。   等想得差不多了,低头一看,水袋果然成色变新了不说,塑料的手感更加柔和了。   周郁放心了,闭目养神之外,脑子里却开始翻腾这能力的不同使用方法,制定了许多计划。   待日上中天,上午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外面喧嚣起来,郑四说:“中州城到了。”   所谓的中州城到了,并不是到城市废墟旧址了,而是到了旧址南郊的一个安置点。   这安置点有临时的政府机构,各部门办事处,附近聚居的居民,一个暂时搭建的军营,当然还有黎明寨此行的目的,大集市。   街道宽敞,建筑朴素整齐,多是四五层高,但无一列外的土路灰墙,整体显得破旧肮脏。   至于街上,有来往的各种破旧车辆,有手推肩抬的原始板车,有衣着光鲜一看就是能力者的强人,但也有衣不蔽体的老幼妇孺。   周郁跟着郑四下车,几乎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显然,她已经成为黎明寨,或者说和黎明寨交好的那些寨子的公敌了。   特别是周诺,正在安排人联系大宗货物买家,又帮着小卖家卸货,并且去旁边的大集市入口登记和买进门票。   他明明看见她了,却熟视无睹。   看来他也是恨她的,但碍于一野和郑四,不能将她怎么样,只能当陌生人对待了。   郑四安慰道:“别怕,我车上的货交给周诺处理,我和你先去治安局记名,然后去市民接待处办中州城居民的登记——”   这是知道她再不能回黎明寨,所以不劝了。   可他这趟来中州大集市是有任务的,得为他的小家庭换购半年使用的生活用品,甚至还要找门路挣钱。   周郁抱歉道:“叔,真是太麻烦你了。”   郑四摆了摆手,拎了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大集市和周边的散市场很大,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出去。   这一出去,视线便开阔起来,立刻看见前方半被绿植覆盖,半露出建筑物废墟样的庞大遗迹来。   那就是曾经容纳两千万人口的中州城了。   周郁震撼极了,倒吸一口凉气,前世一直生活在都市,并不觉得超大城市如何恢弘,只抱怨上下班时间超长。   可现在面对将要消亡的人类遗迹,却不得不赞叹一声,那是人类发展上千年才造就的辉煌奇迹啊!   而在未来,人类将亲手把这个城市被异植和异兽侵占的城市解放出来。   只是这样一想,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   “别看了。走这边。”郑四招呼她道:“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周郁答应一声,精神立刻恢复起来,拖着自己的包追上去。   郑四见她细胳膊细腿拖不动行李,直接帮她将大包抓了过去。   周郁感激极了,决定帮这位叔叔找个能挣大钱的门路。   治安局是一栋五层楼的建筑,门楼大,进出都是穿着治安制服的年轻人,手里还拿着各种不同的武器。   这些治安员都是能力者,用以对付不同地方流窜而来却不明善恶的能力者,所以是有许可的持械。   他向一楼前台询问了后,领着周郁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挺大,既有办公桌也有资料架,令周郁惊喜的是,居然有电脑。   可见旧文明并没有全部消失,在人类的努力下,它正在苟延残喘着,并等待再一次辉煌的机会。   治安局的人刚得到一野转过来的证据资料,上下打量周郁后,叫她拿身份证登记,并开了一个书面的文件,之后就没事了。   周郁诧异:“就完了?”   郑四点头,如果黎明寨不追究,自然就完了,如果黎明寨要追究,才会启动各种证据开始法办流程。   周郁更诧异了:“不怕我跑吗?”   郑四抖了抖那文件道:“跑什么?一野有人帮你做担保,这是直接让你去市民接待处办居民证的文件。”   居然为素不相识的人做担保?   周郁看了一眼那文件的落款,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但因为实在太草,根本不认识。   她不得不求助治安局的办事员,客气道:“请问是一野的哪位为我担保呢?我要谢谢——”   办事员直接挥手道:“部队的事,少打听。”   行吧,涉军都是秘密,确实不能过分关心。   市民接待处的建筑比治安处高大了数倍,一层办事大厅更加开阔,到处都是解释定居政策的告示栏,还有义务讲解员负责讲解。   来办事的人不少,但多数是去办理临时身份证、中州城进出许可证以及介绍信等等的,真正愿意定居为市民的不多。   所以,郑四很容易地拉住一个和蔼的大姐接待员道:“这位大姐,我家孩子想定居中州,具体怎么办?”   接待员上下打量周郁,和气道:“怎么只她一个,你们家别的人呢?”   郑四不好回答,周郁道:“这是我的一个叔叔,他和他家里人都愿意留寨子里生活。我妈妈早不在了,爸爸几年前也去世了,所以不想呆在寨子里,想进城看看。”   接待员露出同情的表情,开始耐心解释。   原则上,中州城欢迎一切投奔而来的人成为居民,不分普通人和能力者。   但首先要有合法的身份证,毕竟灾变里信息不通,导致许多新生儿无法办理身份证,无法辨识身份。   若是普通人,将被安置在城外的居民点,住四人一间的集体宿舍,享受一日两餐的基本口粮和食水。至于工作,不识字的上午学习,下午和晚上听从安排,参加安置点各区域的清洁、排水排污、废旧回收、集体农场劳作等等基础性工作。若是识字,则上午培训学习机修、驾驶、种植等等技术性的工作,下午和晚上进合作厂当各样的学徒。   至于有身份证又觉醒了能力的,则被安排进靠近城市废墟的单独居住小区,可自行选择单独居住的房屋,每天有好米好面和干净水的待遇,但必须承担进入废墟城市的各种清理工作。   当然,这两种人都可以凭身份证免费注射疫苗,减少被残留病菌感染的机会。   而没身份证的人,必须先办理临时身份证,接受治安局长达一年的监管期,以确定其有无社会危害性等等。   接待员话都还没说完,郑四立刻道:“我们有身份证,可以马上打疫苗,但在城外的集体宿舍就好,做点基础工作挺合适的。”   能力者的待遇虽然好很多,但进入废墟工作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周郁用身份证注射了疫苗,拿着文件去登记的时候,却站在了能力者的窗口。   郑四瞪圆了眼睛道:“你做什么?你不是没有——”   周郁等着前面排队的人,道:“叔,我之前没告诉你,其实前几天跑出寨子后,我觉醒了一样能力。”   从他袋子里摸出一个臭面饼,略想想后道:“你吃试试。”   郑四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开始没觉得什么,后面却越来越惊喜,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能力?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能力可以把臭饼子变得不臭?   周郁道:“你放心,工作肯定根据能力安排,我这能力没什么杀伤力,应该负责后勤——”   绝不可能上前线打打杀杀。   叔侄两个窃窃私语地商量着,不想前面却突然吵起来。   原来是一个四级的能力者没有身份证,也不愿意办理临时身份证并且接受治安局超过一年的安全观察,硬要直接办居民身份拿待遇。   能力者嘛,因为强,多年荒野生活自在极了,去各个小城寨都是被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鸟气?   所以三言两语不对,就诉诸暴力,将这个窗口搞得电闪雷鸣了。   周郁怕啊,就拉着郑四躲。   然而那能力者的雷电还没开始轰鸣,窗口里就闪出来一道铁光将那能力者推了出去,推出市民接待中心后,再狠狠将他的身体扎在外墙上。   挂墙示众。   几秒钟而已,一切喧闹都烟消云散了,仿佛四级能力者只是个摆设。   不,连摆设都不如。   郑四叔伸手,向周郁比了个七的姿势,起码是七级的能力者,才能绝对秒杀四级的能力者。   周郁好奇探头,想看清窗口里出手的是谁,但只看见一片黑影,只好乖乖排队等轮到自己。   文件交柜台,身份证递进去,里面的黑影往旁边的门指了指道:“去检定室检定能力和级别。”   周郁将行李交给郑四,忐忑地推开检定室的门。   里面宽敞,墙壁上挂了一副巨大的中州城市地图,有个铁面人坐在唯一的一张办公桌前。   铁面人穿着套头帽衫,面前摆了一盘粗面饼,正是郑四送给周郁的那种。   周郁被铁面具军人救了一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但想想两人身份不同就放开了,之后盯城市地图看。   中州市区图,竟然是灾变之前的,那些清晰标出来的街道、小区、地铁、商场和车站是那么的熟悉。   根本就是她上辈子生活的那个城市。   她大概率回不去了,但如果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该是种幸运——   “周郁?”铁面人含糊着开口了,声音异常低沉好听。   周郁转身,点头道:“我是!”   “黎明寨人,十八岁,有能力,对吧?”他又问。   周郁又点头。   铁面人双手抱胸道:“那展示展示吧。”   展示?展示能力的意思吗?   铁面人点头。   周郁想了想,走近他,伸手指了指粗面饼道:“我可以尝尝吗?”   纵然铁面具无法表达表情,但两个眼睛洞的沉默已经表露了无语,但他最终点头了。   周郁便拿了一个,掰了一小点放入口中,呸,连味道都和郑四叔给的一样酸臭。   不过正好用来试手。   于是她捧着面饼,努力回忆当年的粗粮饼的香甜味儿,一分钟之后交出去道:“能请你尝尝吗?”   铁面人显然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周郁将面饼往前递了递道:“尝尝吧,虽然不如香面饼好吃,但已经不臭了。”   铁面人懂了,捏了一小点放在鼻前嗅了嗅,眼睛洞里的沉默变成了惊讶。   他伸手,在周郁的手腕上弹了一下,周郁没有防备,再加上那一下如同什么冰冷坚硬之物扎入身体,不由自主地防抗,结果那处皮肤居然发出一点亮光,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正要问你是什么意思,铁面人却道:“能量反应,勉强一级。”   原来这就是测试检定定级别。   周郁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道:“有点低,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对谁不好意思。   铁面人偏了偏头,问道:“你对这个能力了解得如何?家里亲朋长辈是否有类似的?有师承吗?”   周郁一问三不知,全部摇头,道:“对不起,刚觉醒能力不到三天,父母亲人都不在了,也没有老师。”   全靠自己摸索了。   铁面人没再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   周郁发现他身高惊人,而且四肢修长舒展,明显练家子的体态,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铁面人指着城市地图道:“能力者根据核定的级别,可以享受单间或单套住房的待遇。你的能力比较稀缺,虽然只有一级,但可以在上面画红圈的小区选一套中意的房子。”   周郁安心了,这是通过组织检定的意思。   从今往后,她就是有房子又有能力的中州城市民了! 第6章 挣钱的事不能等 烂尾楼GET……   红圈小区有十个,全在靠近城南外环线的方向,也就是城市废墟的最边缘。   这地块周郁熟,毕竟其中好几个楼盘她都去踩过。   碧水居是靠湖的大小区,其中既有高层大平层公寓,也有联排别墅,还有水边的独栋小洋楼。   东阳国际是纯高层公寓,但每一户都是超150平方米的大套,而且有朝南的双阳台,再搭配了无敌中庭景观。   景美城则是刚需社区,全是60平方米到99平方米的紧凑小户型,适合单身狗居住。   周郁拿不定主意选什么,但眼睛一直在碧水居和东阳国际之间摇摆。   铁面人似乎洞察了她的犹豫,道:“高层公寓初步清理出来了,每套的门窗完整,但电梯不能使用。”   那就是要爬楼的意思,算了,不想每天上下几十层楼地累成狗。   铁面人又道:“联排别墅和独栋的面积大,隐私足够,但门窗不完整,需要个人自行完善。你可以随意选择,但要充分考虑自己的条件。”   说完丢出来一本相片簿,里面是各个小区的基本情况图。   周郁翻开看,简直惨不忍睹,比上辈子的烂尾楼都还要凄惨。   所谓初步清理过的高层,只是将中庭的异植和野兽驱逐了,但到处都是坑洼和垃圾;而所谓的门窗完整,就真的只是用破木板简单封了一下,既不挡风也不遮雨;更可怕的是外墙,不是裂缝就是破洞,有好几个地方能直接把拳头伸出去。   而没完善的联排和独栋别墅,那根本就是破墙烂瓦,甚至门廊和车库都塌了半边,门和窗户早不知所踪,更不用说花园里疯长的各种高草。   她干巴巴地问铁面人:“全都这样的?”   这些危楼,在以前都是绝对不能住人的,现在居然不用加固处理就分给人住了?   铁面人理所当然道:“自然,城外的集体宿舍绝对安全稳固,但个人空间少;能力者,又想要个人空间,自然就要舍弃别的条件。不过,这些高楼的基础和主体结构会有能力者稍微加固,塌不了。”   怪不得寨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来,原来是这样的分配房子啊!   铁面人见她沉默了,道:“怎么?后悔了?”   周郁没后悔,但她细胳膊细腿干不了粗活,便用商量的口气道:“没有,我只是在想,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在碧水居选一个基础框架比较完整小洋楼?”   再补充一个条件:“邻居要比较稳妥安全的那种。”   毕竟独身孤女,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铁面人看她一眼,在办公桌的厚本子上翻来翻去,最后指了一个道:“碧水居东区12号,靠水的小洋楼,地上三层地下一层,主体框架基本完整,墙梁柱只有裂缝没有任何坍塌。东边邻居是女性五级水系能力者,西边邻居是男性五级土系能力者,后面一排房子全倒塌了,暂时不对外分配。这两位邻居都是政府工作人员,无犯罪记录,信用良好——”   够了够了,基本上政府工作人员就是保障了。   周郁感激道:“谢谢,太谢谢你了。”   铁面人没什么情绪反应,又翻出一叠文件来:“都没意见的话,那咱们把意向合同签了吧!”   周郁抱着盖了政府红章大印的合同,领了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晕乎乎地离开检定室。   离开之前多嘴一问:“抱歉,请问你怎么称呼?”   铁面人似乎有些烦躁,但最终还是回答了:“曾昀光。”   又道:“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谈及自己的能力。”   周郁点头,但没看到的是,铁面人在她的档案上加盖了一个‘秘’字章。   周郁跑向等待了足半个小时的郑四,笑道:“说我是稀缺型的能力者,虽然级别低,但可以有单独的房子。”   不仅有房子,还给安排了一个工作,七天后带着身份证明、体检报告和银行账户入职就行。   郑四翻着她的合同看,碧水居房子一套,每月基本口粮一百斤,肉蛋奶合计十斤,蔬菜不限,而工作是早七晚四在粮储中心做质管。   虽然不是政府正式编制,但是合同工,而且是不用上战场的那种。   周郁得了好处,也不忘自己人,兴奋道:“叔,你是几级的?要不然干脆带家人一起搬过来,说不定——”   郑四有些意动,但他是最普通的肌肉系一级,除了力气大点外没什么特别之处,肯定拿不到这么好的条件。   他没下最后的决定,只道:“走,咱们先看看你房子去。”   大集市外面有租车行,出租各种破烂自行车,平板车,翻斗车以及市场上曾经出现过的车。   周郁选了两辆自行车,押金两百个铜钱,租金一天十个铜钱,若还的时候有破损,需赔偿维修费用。   两人就骑着车,将包绑在后座上,顺着路标往城里骑。   郑四见她上下自在,道:“寨子里没这个车,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周郁嘿嘿一笑,没有回答,只用力往前蹬。   从安置点去碧水居一条大路,虽然不是水泥路面,但泥土被能力者们压得很紧实,还算好骑车。   路的两边是堆得山一样高的垃圾堆,有被能力者切碎的各种异植,也有被碾碎的不同建筑垃圾,巍巍壮观。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出现了一小片恢复前世城市风貌的片区,也抵达了碧水居门口。   周郁将身份证和合同出示给门岗检查,获得专用门卡一张,顺利进入小区。   小区内部的环境果然比外面好了很多,树木和野草有修剪,供车通行的路是青石板镶成,而人行走的路也是水泥铺的。   看起来十分高档。   公寓有十栋,每栋三十六层高,除了一栋被大概清理出来外,剩下的九栋外面缠满了各种看不懂的藤生类异植,有几个能力者正在用水火电等等进行清理。   联排别墅有八排,已经都被清理出来了,但几乎每一排的外墙都被异植绷出裂缝,猫大的老鼠在缝隙里探头探脑,有一个人正拎着刀追捕它们。   周郁第一次见那么大的老鼠,手开始发抖。   郑四交待道:“这种老鼠带毒也带病菌,就算你打了疫苗,看见了也要赶紧跑。”   但还是不太放心:“这东西见缝就钻,你家门窗要是不完整就危险了。”   操心得像个爸爸。   最后终于抵达水边的小洋楼,外观还保留着三十年前的设计,但外墙皮剥落,无数的裂缝,墙壁上残留着植物的根系。   有几栋外墙塌了,有人正在整理砖头,清理老朽的水泥块。   有几栋的地基陷落了,地下室进水,正在排水。   两人提心吊胆,找到12号大大松了口气,这小洋楼基础结实,主体框架完整,墙壁上虽有几条裂缝,但绝对没有任何破洞。   甚至大门是完整的,只是陈旧了。   郑四绕着楼转了一圈,指着那些窗户道:“窗子得修。”   周郁却非常满意,窗户的框基本完整,玻璃虽然裂成了蜘蛛网的状态,但显然是以前有钱人安装的防爆玻璃,几乎没什么缺失。   也就是说,只要她发动能力,都是可以慢慢修补好的。   她道:“检定室那个叫曾昀光的,我拜托他帮忙选的房子,真是个好人!”   居然给她选了栋情况最好,一定得找机会谢谢人家。   接下来就是室内的状况。   大门用力推开,里面到处都是陈年污垢,地板看不出颜色材质,墙壁曾有的华丽墙纸全部风化了,甚至有大团大团的暗黑色痕迹。   周郁不敢去想那些痕迹是什么留下的,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看了一遍。   一层是大厅、中西式厨房、餐厅和佣人房;二层是主卧、书房兼客卧;三层是半层,一个阳光房搭配屋顶花园,而花园的外侧居然有个设备平台,放置的空调外机虽然锈蚀得不能看了,但居然没有缺少零件。   意外之喜就比较多了,譬如房间内的各种家具陈设虽然干裂破坏,窗帘、床品和衣服也朽成了渣渣,但该有的都有。   天花板内隐藏的各种线路和设备完整,只是一部分垮塌的地方需要修复。   当然,地下室的备用柴油发电机、然后小锅炉,甚至两台锈得不能开的小轿车等等,都是将来的财富。   这房子应该是灾变前某个富人自住的,不仅装修的格调很好,用的家具也非常有设计感。   三十年过去了,若撇除那些损坏了脏污,也能看出当年的流光溢彩。   真是捡到宝贝了。   她欣慰道:“挺好的,稍微处理一下就能住了。”   其实在上辈子,必须要整栋推倒重来,但现在只能靠能力慢慢来了。   郑四却不这么看,道:“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得忙多久?”   周郁不贪心,爽快道:“先收拾一个房间来睡觉就行——”   郑四放下行李,指着好几个房间内几乎碎裂成块状的家具,得全搬出去丢了。   他内心拟了好几个方案,准备交待点什么。   周郁却不准备丢房子里的任何东西,对现在的她而言,任何垃圾都可能变成宝贝,便道:“叔,咱们现在的头等大事不是修房子,而是先挣钱!”   有了钱才能买衣服、被褥和各种生活用品,有了钱才能补偿郑四陪她跑来跑去耽搁的收入,有了钱才能将房子和生活安排得更好。   挣钱的事真的不能等!   至于挣钱的办法,现成摆着的,去市场上采购臭面饼,然后变成不臭的挣差价。   成本和利润,两人对半分。   周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郑四爽快道:“可以,中州城每年四次的大集市,每次都有上万的人来换货,这次有一野在,来的会更多。咱们合作,你出技术,我出力气并吆喝,完全可以在这六七天里赚一笔快钱。”   于是,两人在新家停留不到一个小时,又急匆匆地带着所有东西出门。   碧水居东区12号,主人来了又离开,急匆匆的背影落在13号的肖洁眼里。   她穿着紧身皮衣,胸大腰细腿长,比盛开的玫瑰还要魅惑。   两股拳头粗细的水柱从她掌心喷出,将13号小楼外墙上的污垢冲洗得一干二净。   待人走远后,她向11号的屋顶喊:“耗子,刚进12号的是谁?”   11号屋顶窜出来一个干瘦的小年轻,懒洋洋道:“姐,刚问过老大了,说是新搬进来的一个稀缺能力者,叫周郁。”   肖洁皱眉道:“12号不是分给老大了吗?怎么又给别人了?谁干的?是不是治安局那帮地头蛇?看咱们老大好说话,叫他去帮忙做什么检定,又忽悠他把房子让给关系户了?艹他爹的,咱们前锋营什么时候怕过人?直接干起来了事——”   猴子一笑道:“老大自己让出去的,有本事,你跟他干一架呀!” 第7章 快钱 印钞机   周郁和郑四再回到集市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但集市上的人并没有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按照郑四的说法,每次换货会只有七天,一旦错过就要等三个月,所以但凡来的人都会将七天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绝对不会错过任何好货。   甚至有精力充沛的能力者,不睡觉都行。   又说:“所以大集市这几天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等到了晚上,四周会亮起大灯,比白天还要热闹——”   简直就是夜市嘛!   周郁以前就喜欢逛有本土风情的夜市,就跟着郑四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停地看街两边的私人摊位。   货品琳琅,丰富超越她的想象,什么皮毛、肉干、木材、丝绵、药材等等,琳琅满目。   摊主也非常热诺地招呼所有人,来看啊,来选啊,来挑拣啊,抓紧时间千万别错过。   郑四经验老道,几乎每个卖吃食的小摊都去观望一番,问人家臭饼子多少钱一个,看人家的香面饼多少钱一个,批发如何折扣,大概有多少存货等等。   从收集的信息看,市场上的面饼尺寸和重量都很一致,至于价格,臭面饼三至五个铜钱一个,而香面饼则是三十五到四十五个铜钱一个。   周郁猜想,应该是某一段时期,面饼成为钱之外的等价物,所以才会不同地区出产的尺寸和重量差别不大。   郑四肯定了周郁的想法,说在灾变的前五年,人类还没从猛然的灾变中缓过神来,导致粮食最短缺,遍地饥荒。   那时候,粮食成为比黄金还重要的等价物,而不同等级且保存时间较长的面饼开始流行起来。   基本口粮按臭面饼折算,一个标准臭面饼直径十公分,厚三公分,用粉量不少于三两;比基本口粮更好的是香面饼,标准直径也是十公分,但厚只有不到两公分,每个的用粉量不少于二两。   如此定价,几乎每个普通人都能吃得起臭面饼,再加上其它粮食逐渐大面积种植起来,人口才止住了下滑的趋势。   至于不怎么实惠的香面饼,一般都是有能力且没家累的能力者在吃。   郑四要做这门生意,将其中区别讲得特别细致。   按照他得设想,那些臭面饼经周郁处理后,去掉酸臭味儿后,换一个半香面饼的名字,卖八到十铜钱一个不成问题。   周郁比着手指算,吃惊道:“三倍的利?”   百分之百的利润就能让资本家做尽一切丧良心的事了,这可是百分之三百!   她红着眼睛道:“四叔,咱们赶紧干起来吧,熬通宵也可以的。”   因为记得曾昀光的叮嘱,又交待一句:“只要保密好我的能力就行!”   做生意需要本钱,而周郁恰好有,也就是郑四帮她向周诺要的那一大包东西。   两人找到一家收购价格相对实在的,全部处理掉,收获了一千八百个铜钱。   然后租了个仅容一人的私人小摊位,一天租金一百铜钱;又买了最廉价的包装纸袋,一盒红色的米浆,一把干净的食品小刷子,并且去距离最远的批发摊位批了一百个臭面饼。   他递一个臭面饼给周郁,道:“你过手。”   周郁过手,耗费一分钟去除了臭面饼的酸臭味,又叫它稍微软和了些。   郑四接过去,用小刷子在红色米浆上沾了沾,然后点在面饼的表皮上,小心放入包装纸袋,就成为拥有独家标记的半香面饼了。   他道:“每一个都要这样做记号,免得别人吃完了说不对,骗咱们的货。”   周郁佩服,原来做小生意都是有智慧的。   不过,她端起米浆嗅了嗅,这东西应该是一种米制饮料,本该有醇厚的米香气,但为何却是挥之不去的发酵酸味?   她嫌弃了一下,尔后立刻捧着米浆凝神想,姑娘喝过的米浆是甜的,没有发酵的酸味。   一分钟后,米浆果然醇香回甘了。   郑四叔沾了一点来品尝,点头道:“这才是咱们独一无二的标记。”   事业,就这么开始干了起来。   周郁坐到小摊位后面,将左边作为操作区,右边作为成品区。   一分钟过手让面饼香软,半分钟点米浆标记,半分钟装袋摆放,两分钟出一个成品,速度差强人意。   流程熟了之后,周郁改成一次凝神两个面饼,发现没有大问题后,增加到每次凝神三个面饼,加工速度立刻就快了起来。   可她不敢吆喝,毕竟头一遭干这买卖,脸皮薄不说,嘴巴上也跟套了绳子一样。   郑四充分理解她,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了一块木板,借隔壁摊位的炭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半香面饼,优惠价,十铜钱一个,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他将牌子支在摊位的最高处,十分显眼,又拿一个成品出来分成二三十小块供人品尝试吃。   就有个阿姨来问:“什么是半香面饼?”   郑四二话不说,直接让人家尝。   阿姨吃了一小块,准备好的嫌弃表情成了满意,好奇道:“面香还行,表面那层米香也很醇厚,是怎么做的?”   周郁可不好说这是自己珍贵的能力,但郑四一句话帮她解决了,道:“大姐,秘方哪能在大街上宣传?”   阿姨挺和气,就买了一个说品尝。   但郑四劝她,说这个饼虽然不如真正的香面饼好吃,但没有酸臭味,而且用粉量比香面饼足足多了一半,一般人吃一个就饱了,而且价格比香面饼便宜三十铜钱一个。今天十开张生意才十铜钱一个,明后天大家都知道货好就不一定了,肯定要涨价的。   阿姨有些犹豫,又多买了一个,拎着去治安局找自家的崽儿办事去了。   周郁顺利收入二十个铜钱,激动得要死,比上辈子拿到几千上万的月工资都要有成就感。   她对郑四道:“叔,继续这么下去,咱们肯定发大财。”   郑四却盯着阿姨消失的方向道:“你这能力级别不怎么高,用多了肯定会不舒服,所以别太拼命,干一会儿就歇一会儿。”   再说了,这么好用的能力,该不是用在这小打小闹的生意上。   但不管如何,周郁信心有了,也敢和旁边摊位的老板说笑了,也能试探着招呼客人。   等到试吃的小面饼散发光了之后,还真吸引了不少的客人来,有买一两个尝鲜的,有卖三四个做晚饭的,也有买十个八个私下去研究秘方的。   总之,虽然颇有些小波折,但第一波生意算成功结束了。   一百个面饼,成本二百铜钱,摊位费一百铜钱,包装杂料费一百铜钱,扣除试吃赠品五个,最终总收入九百五十铜钱,而净利润得五百五十个铜钱。   周郁期待地看着郑四道:“四叔,干三个小时,有这收入还算可以吧?”   郑四见天色黑了,点头道:“可以的!摊位可以用到明天这个时候,晚上咱们休息的时候,还可以用五十个铜钱的价转租给别人。”   周郁可不想晚上休息,她想通宵干活挣钱。   郑四却道:“你是咱们的主要劳动力,必须休息好!也别回那破房子了,就在集市上开一间客房,好好睡一觉,咱们明天能干一整天!”   又道:“我家的粮食还在寨子的大货车上,不知道周诺有没有找到买家,得趁晚上去找他对接一下。”   这样也行,而且可以先批三百个臭饼子放客房,她空闲了就过过手当存货。   集市的小旅舍挺多的,有便宜实惠的大通铺,也有给女眷特别准备的干净小单间,但价格要贵一倍。   然而贵一倍也只是一晚上不到八十个铜钱而已。   周郁挣钱了,看了一下房间的条件,觉得床铺被褥都算干净,有独立的卫生间,也提供免费食水,就不认为这价格贵,很爽快地下了订单,并且和郑四一起批了三百个臭饼子放进去。   郑四嘱咐她注意安全,就孤身往大集市的更里面去了。   周郁见他离开,不想呆在房间里吃了睡,而且免费的水带了涩口的味道,还靠她自己加工过才能进口,便揣了些钱逛夜市。   高处的无数大灯果然亮了起来,将方圆几里地照得白昼一般,而远处还不断有运货的大小车辆进入。   街面上人潮汹涌,各种奇装异服的能力者团体,不同地区操着不同口音的买货人,偶尔生意谈不好掀摊子打架的。   说起打架,周郁都是躲得远远的,但本地人却丝毫不怕,反而起哄道:“打,打死几个,全被治安队抓起来丢废墟里去抬尸!”   一般这样喊起来后,几边的人都偃旗息鼓了,然后不一会儿冲来一队凶神恶煞的治安队员,吼道:“谁?哪来的王八蛋敢不守规矩?是不是想去抬尸?废墟里几百万的尸骸,够你抬天荒地老去!”   直骂得所有人没意思,都散开了去。   周郁看了好几场后,就去找不同得肉干了。   其实她有点贪心了,觉得只卖面饼单调了,如果能搭配些肉干,做肉饼的话价格应该更漂亮。   起这个心,主要是隔壁摊位的大哥在卖自家猎的肉干,什么野兔、野鸡、野牛和野猪,都是采用自然风干发酵的方法。   周郁尝了一下,怎么说呢,肉的滋味很足,但总有一股难以去除的腥臊味。   那大叔说因为野物不是家养的,少了阉割等等过程,再加上处理的时间太长,新鲜度不够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现在很少有人能用得上冰柜、冰箱和其它的保鲜措施。   周郁逛荡了好一会儿,试吃了需多家的肉干,最后买了五六斤看起来还算新鲜的牛肉干。   只买这点,是因为肉干的价格太贵了,一斤要好几十个铜钱,她的存款不怎么够了。   但拎回旅舍后,立刻撕了一小片开始凝神处理,回忆的自然是上辈子吃过的牛肉干,疏松滋润而且蛋白质的风味十足。   这次试手,开始感觉到吃力了,居然耗费十分钟才处理好,而且搞得满头大汗。   但品尝一口,虽然调味不足,但肉的醇厚香气真的远超前世,也算是成功了。   周郁兴奋得不行,问旅舍老板借了一把刀,将所有肉干切薄片,再小心翼翼切开面饼夹进去,做成滋味十足的半香牛肉饼。   这一上头,又熬了半夜。   次日一早,郑四敲开周郁的房门,看见的是一个精神萎靡的周郁。   他大吃一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怎么眼睛都乌了?”   周郁什么也没说,请他进屋,将靠墙桌子上三百个处理好又包装得整整齐齐的肉饼指给他看,道:“四叔,我不行了,只能让你去卖货了!”   她上午必须补眠,而且中午要吃一顿大餐补充营养。   郑四拿了一个肉饼来品尝,越吃越兴奋,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搬梯子帮她摘下来!   周郁和郑四交接妥帖工作,将身体埋在被窝里,继续睡。   自然而然又做梦了,梦见她分到的那个小楼恢复了前世豪宅的样子,实木地板锃亮不说,小牛皮的沙发也十分柔软贴肤,还有房间大床上的高档床品,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地舒服。   这一觉直睡到中午,郑四又敲开了房间门,在她神智还没太清醒的时候端进来三个香喷喷的外卖饭盒,以及六个大木箱,里面装了六百个面饼并五十斤牛肉干。   他兴奋地告诉她:“周郁,咱们的半香肉饼火了,卖二十铜钱一个被人抢的,涨到三十还供不应求,最后五十个我干脆喊五十,居然也有人一口气全买了!”   然后道:“侄女,就辛苦你了!”   周郁当然是高兴的,不过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四叔,收那么多铜钱,沉得压死人,你怎么搬的?”   郑四嘿嘿一笑,从怀里摸了一叠纸钞出来,道:“我全换成纸钞了,花了点手续费,剩下的咱们一人一半。”   纵然一半,居然也有四千多元,快钱挣起来实在感觉太好,简直堪比印钞机。   周郁第一次见到这边的纸钞,拿起来看,面额有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跟前世的居然也大差不差。   郑四道:“纸钞不好保存,你明天去银行开个户,把它们存起来才安全。”   周郁有点想不通道:“四叔,肉饼虽然味道不错,但保存的时间不长,一次买五十个那人是不是太夸张了?”   并不夸张!   耗子拎着五十个饼回自家破烂的小洋楼,里面已经有七八个兄弟在喝酒了。   一人分一个,吃着好吃,再一人拿一个,三四轮后,肉饼一扫而空。   然而这些足够五十人吃饱的量,并没有喂饱这群人。   特别是肖洁,恋恋不舍地舔着手指上的油花道:“面饼一般,但搭配没有一点骚味的牛肉干,简直绝了。集市上什么时候出这样的神品了?”   耗子摇头道:“我见大家都围一起买,老板最后又发狠叫五十铜钱一个,就全包了!”   他不会挑东西,但认准一个道理,被争抢的,卖价贵的,必然是好东西。   然后扭头问站在窗户边,盯着黑漆漆的隔壁12号小洋楼看的人道:“老大,别看那房子了,都分别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帮你再找个更好更大的!你老人家还是先尝尝我这次买的饼,试试对不对你的味。”   那人转头,赫然是检定室的铁面人曾昀光。   他取下铁面具,露出高眉深眼和挺鼻红唇,完全介乎于少年和成年之间俊美面孔。   再伸手,将分给他的那一份肉饼拿起来,掰下一小片面饼放在鼻下嗅了嗅。   他问:“猴子,你在哪个摊位买的?” 第8章 危机 钱多惹人眼红   周郁被困在小旅舍里做肉饼了。   她每做一百个肉饼需要两个小时,但郑四搬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卖完了。   剩下三百个的时候,他说:“今天收摊了。”   周郁不明白,他道:“治安局来了笔大生意,他们把剩下的三百个都定了。你别太赶,明早七点出来就行——”   给治安局的员工早餐。   但不管赶还是不赶,周郁在大半夜全部做完后,鼻血猛喷,将小卫生间的水槽搞成凶杀现场一般。   这是疲劳过度了。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睡到早晨起来,发现鼻血停了不说,还浑身轻松,特别是脑子清楚极了。   郑四说,应该是能力在成长的表现。   周郁乐得开心,如果继续这样再干几天,指不定既能把整理房子的钱挣出来,又能把能力给练上去。   但郑四让她不要太拼命,最好继续休息一整个上午,下午和晚上再开工,而他自己则捧着三个巨大的箱子往治安局去。   治安局全名中州城综合治安管理局,负责任何不需要军队出面镇压的治安事件。   比如打架、斗殴、偷窃、抢劫、决斗等等。   其中成员多为本地能力者,他们为了对抗突发情况,应对外地的能力者,作风十分强硬,又被称为地头蛇。   而原来的队长赵志华就是默认的地头蛇脑袋,俗称赵老大。   只是中州城要重建后,单位级别改了局,上面再派个过江龙的新局长慕成林下来,赵老大就成了赵老二。   过江龙对上地头蛇,局面就有点好看了。   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慕成林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赵志华和他手下的一干队员示好。   当然,目前的困难情况,吃酒席是不能讲究的,但提供几次特别的单位餐还是可以。   局长办公室的刘阿姨连买了好几次半香饼,每次都拿到郑四给的优惠,就提议了:“慕局长,外面有家小摊的肉饼挺不错的,价格比香面饼贵不了多少,但是份量多一倍不说,还加了肉在里面。”   治安局的成员都是能力者,食量巨大不说,还不怎么吃配额的臭面饼。   慕成林尝了刘阿姨提供的样品,感觉很满意,就叫她去订购三百个。   郑四将三百个肉饼送到治安局食堂后,就跟着刘阿姨去结算慕成林私人支付的这笔款项了。   而食堂里的治安队员,慑于赵志华的威风,没人去拿饼吃。   后勤科的人来,见他们不吃,知道在耍花腔,但自己可管不了太多,直接拿了就啃。   这一啃就出味道了,问那些队员:“你们不吃吗?真不吃的话,我就多拿几个了?”   要打包回家给家里人吃的意思,也是节约,免得浪费了。   就有个机灵鬼向赵志华道:“大哥,这饼我知道,外面小摊上卖得挺火。别说,还真是半香饼,虽然比不上香面饼,但比臭饼子好多了。里面的牛肉片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一点骚味都没有,香得不得了。”   赵志华本来不在意,但听下面人这么一说,就有点恼:“你想吃就去拿,少在我面前耍花腔。”   机灵鬼却道:“大哥,我要想吃,花五十铜钱就能买,没必要在你面前现眼。慕局长这手有点没意思,吃吧,显得咱们治安队的兄弟特廉价,不吃吧,摆明了不给他面子,让大哥难做。”   赵志华就知道他有主意了,问:“你想怎么处理?”   机灵鬼道:“饼咱们照吃,但是去小摊上把做饼的人弄食堂来做饭,工钱咱们队上兄弟自家凑了给。他请咱们吃一顿饭就想咱们听他摆布,那咱们天天请他吃饭,他要不要听咱们的?”   两手一拍,得意地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赵志华觉得不错,不痛不痒的软刀子,虽然不能把慕成林怎么样,但也叫他不舒服了。   这事情,就交给机灵鬼去办了。   因此,当郑四怀揣一万多巨款走出治安队的时候,被一身治安队天蓝色制服的机灵鬼拦住了。   郑四虽然是能力者,但只有一级,而且是外来人,惹不起地头蛇。   他谨慎道:“这位大哥,有什么能帮忙的?”   机灵鬼笑眯眯道:“你家的饼挺好吃,手艺不错!”   郑四笑道:“糊口而已,蒙大哥喜欢,以后见你来买,给个五折优惠!”   机灵鬼摆手道:“谢了,这倒没必要。我的意思,中州虽然算热闹,但也撑不起什么稳定的生意。大多数小商户一年就指望四次换货会挣点钱,平时隔三岔五地下乡镇上去赶场,辛苦维持生活。你的饼不错,我大哥挺喜欢,问你想不想在治安局谋个职?”   治安局谋职?   郑四有些意动,他是跟着周良生干出来的人,自然信他说城市才是发展的出路。   再加上这两三天跟着周郁,眼看着她稳定下来,又挣了一笔快钱,早就心动了。   唯一担忧的是来了后待遇不如寨子里不说,还要承担危险的城市废墟清理工作。   如果能入治安队却不一样了,不必进入废墟不说,日常维持治安也算是体面工作。   他就笑道:“这个话怎么说?”   机灵鬼道:“你要乐意,今天就入职,去食堂找林师傅报道。”   郑四怔了一下,原来不是叫他做治安队员,而是当厨子呀?怪不得先夸他手艺好,再说做小生意的难处,原来目的是这个。   他到底闯荡社会多年,心里有谱,就道:“大哥,这是大事,我得考虑考虑。”   机灵鬼爽快道:“行,考虑好了直接找林师傅就成,我都跟他说好了。”   郑四点点头,魂不守舍地离开后,直奔旅舍找周郁商量。   周郁听郑四说完前因后果,道:“你怀疑咱们被盯上了?”   郑四点头,不是他多心,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这几天摆摊,虽然尽量低调了,但哪天不是买卖兴隆?   隔壁摊位卖肉干的羡慕又嫉妒地问:“你们可挣海了钱吧?”   更有人试探着说:“你这个饼,除了味道好点,别的跟臭饼子一模一样啊!用什么办法处理的?说出来,大家一起挣钱呗!”   幸好郑四记得周郁的叮嘱,硬一点风都没透过。   可连普通人都如此,治安队是地头蛇,集市上什么情况不门儿清?   指不定就是哪些人从郑四嘴巴里探不出消息,换了治安队的门路来走!   周郁想想也是,对这里普通人而言,一顿饭吃个两三块钱的臭饼子就够了,若再加上配菜和肉就算比较丰盛了。   而能力者,公认的高收入者,也不是天天吃四十块一个的香饼子。   按照这样的购买力折算,她和郑四这不到四天时间,各挣了别人家一两年的收入。   可不是惹人眼红吗?   确实该收敛了。   她就建议道:“换货会还剩三四天,就这么收摊也有点不甘心。四叔,辛苦你把批的臭饼子和肉干送我的房子里去,我在家悄悄做好后,你再找能批发的买家——”   价格便宜些,找个大宗买家,就算少挣点钱,但安全最重要。   郑四也是这个意思,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周郁和郑四分头行动。   郑四去批货和找大买家,而周郁则收拾在旅舍住了几天的杂物并退房,之后去小摊上买了不少的生活用品。   干净的被褥和床单,牙刷和牙膏,香皂和毛巾,锅碗瓢盆一整套,煤油、蜡烛灯和打火机各七八套。   再加上七八套这里的女子都穿的内衣裤和一件式长袍,另买了两双皮鞋和两双皮靴子。   考虑到偶尔的紧急情况,备二十个香面饼充饥,再拎了一个大桶的食用水。   又因为女性每个月生理周期的不便利,她不得不花大价钱买了雪白的卫生纸,但暗暗苦恼着该想办法再造前世的卫生巾。   零零碎碎的东西,居然装满雇来的小翻斗车,耗费五十铜钱的运费和搬运费。   翻斗车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普通人,羡慕地问:“姐姐是能力者吧?肯定很厉害才会住碧水居,而且有钱买这么多东西——”   周郁上了副驾位,好奇道:“住碧水居就很厉害吗?”   司机点头道:“当然,只有中级以上的能力者才能住进去。”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道:“其实也很佩服他们,毕竟越靠近废墟就越危险,经常有变异老鼠和变异蛇之类的跑出来,而且稍不注意就会感染病菌。”   周郁来了这么多天,还没见识过感染者什么样。   司机小伙子却是一脸恐惧,并不想谈的意思。   抵达碧水居后,周郁出示门卡,小翻斗车直接开道12号小洋楼的大门口。   司机小伙子非常会做生意,帮周郁把所有东西搬进门厅,然后道:“姐姐,以后还有生意,去南门东大街口找我,我一般在那儿揽活。”   周郁喜欢他灵活,多给了他十个铜钱,挥着手送出去了。   待翻斗车不见了影子,周郁要回屋收拾东西,却见11号和请号之间的石栏杆边站了个人。   那人又高又挺,穿着黑色的套头衫,脸上扣了个铁面具,两个眼睛洞黑黝黝的,整体给人冰冷却又极强存在的感觉。   周郁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知道他在看自己,便走过去试探道:“曾昀光?”   曾昀光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她道:“你这几天不在?”   周郁恍然道:“原来你住11号?”   又道:“房子太空了,什么也没有,不好住人,所以在外面的旅舍住了几天,今天买了些东西才搬过来。”   曾昀光却摇头道:“11号是朋友的房子,我自己还没有。”   他顿了一下道:“要帮忙收拾房子吗?”   收拾房子是麻烦事,有人帮忙当然好,但曾昀光已经帮了最大的忙,周郁就不好意思再开口,否则像白占人便宜。   她摇摇头道:“谢谢,有需要的话不会客气的。”   就要离开。   但曾昀光却道:“换货会来了很多人,中州城招揽居民,也从各地来了很多人。人多杂乱,身份也不明确,有不少是杀人越货的匪徒和疑似感染者,你以后——”   除了去上班外,最好呆小区里,免得被人觊觎,毕竟稀有能力者向来令人趋之若鹜。   周郁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里面有淡淡的吃惊,仿佛这句话交浅言深了。   曾昀光便指了指12号大门,示意她回去,仿佛有些凶狠。 第9章 老大 被盯上了   周郁看不见曾昀光的脸,但感觉得到他态度的变化,以为什么地方没应对好触碰他逆鳞了。   她不想搞坏关系,道歉一句后立刻告辞,关门的时候却发现居然忘记买大门锁了。   她有点懊恼地敲了敲脑袋,看着满地的东西,丢开杂乱的情绪,开始在脑子里排工作流程。   对目前的她而言,最迫切需要的是睡觉的地方,吃饭的地方,以及之后制作肉饼的工作区域。   住的话,没必要去卧室,因为卧室里需要修补更新的东西太多,绝对不是马上能完成的,不如将一层那个十二三平方的保姆房清理出来,打地铺也不是不行。   吃的话,厨房的灶台先恢复台面,内部各种燃气、烤箱等等设备等以后慢慢说。   而工作区域就简单了,餐厅有一张巨大的长条餐桌,虽然坑洼破烂得不成形了,但只要恢复好,打扫干净就是很完美的操作台了。   周郁排好流程,就撩袖子开干。   保姆房的床是地台,地台基本完整,上面的乳胶床垫脏污破烂得不成形了,床单和被子不翼而飞。   她试探着触碰床垫,回忆上辈子自家舒坦的乳胶床垫,那个悬浮感真是绝了。   然而刚一开始凝神,就感觉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的精神力凶猛地抽出去,太阳穴也胀痛起来。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困境。   周郁立刻放开手,大喘气地看着差不多3个平方米的床垫,只有被手触碰过的地方稍微恢复一点乳胶雪白柔软的感觉。   她摇头道:“太大了,实在太大了,现在挑战还太早。”   但丢了也可惜,于是辛苦地将破乳胶床垫拖出去,塞在隔壁的杂物间,等能力升级之后再处理。   乳胶垫去除,坏掉的床头柜、书桌和凳子也搬出去,衣柜里朽坏的衣服残渣丢出去,整个房间就只剩地板、地台和镶在墙体里的柜子。   周郁忙得满头大汗,用笤帚扫了又扫,要用抹布擦干净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点食用水。   而且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龙头只剩形,根本拧不开了,稍微用力,手上沾一把的锈,没有任何生活用水。   正苦恼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她以为是曾昀光,拍了怕身上的灰尘,让自己别太灰头土脸后才去开门。   可门打开,差点闪瞎了眼,居然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女,一双媚眼不说,红唇更如烈焰燃烧。   周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如此美女,看直了眼睛道:“你好,我是周郁,请问你——”   肖洁指着自己道:“肖洁。”   不等周郁接嘴,她摊开手,掌心冒出细细的水柱道:“你在收拾房子?我住你隔壁的13号,听见响动便过来看看,顺便问问新邻居需不需要水。”   简直太需要了,周郁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立刻讲人请进屋,但尴尬的是能够装水的只有刚买的小盆小碗,根本不够清理工作使用。   肖洁笑了笑,早料到一般从门外拖进来两个巨大的铁桶,道:“放你门厅。”   周郁就见美人直接将手放入铁桶中,巨大的水声澎湃了一分钟后,美人收手道:“好了。”   两铁桶水,清波荡漾,散发着冷冽的水气。   周郁组织感谢的语言,肖洁却爽快地转身道:“用完了就去隔壁找我,大家邻居,都是小事。”   她忙追去门口,再三道:“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然而美女根本不需要她的感谢,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消失不见了。   周郁长见识了,只觉得高等级的能力者实在我行我素。   肖洁离开12号,没回自己的13号,反而跳进11号院子里去了。   耗子从地下室里钻上来,满身污泥道:“艹,明明是隔壁的房子,为什么12号保存得那么好,我的11号就跟一滩屎一样!”   肖洁鄙夷道:“能一样吗?12号那样式,是被原来的主人家推倒重建过的,地基加厚加深不说,钢筋都多用了几吨。”   耗子喘气道:“不行了,不行了,你赶紧给我冲水。”   然后道:“刚老大叫你干什么去?”   肖洁笑了笑,指指12号道:“让我去给那个小可爱送水!”   耗子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道:“老大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叫你,去给占了他房子的人送水——”   肖洁红唇凑近他耳朵,哈气道:“你个傻叉,老大什么时候做过白费劲的事?你看他这几天忙,又是救小姑娘于生死,又是把房子让给她,现在连生活琐事都安排上了,必然是——”   是什么?   肖洁却不说了,直身撩了撩头发,一蓬水把耗子浇得透湿才离开。   周郁有了水,打扫房间的难度降低了十倍。   她用刷子刷了三四次,抹布擦了七八次,直到地台和地板露出原本的木头色,黑水变得清澈了才停止。   然后手摸着地台,脑子里无神地想起以前经手过的某个房子的地台——木地板要温暖的原色,木纹要清晰带点儿雕刻感。   这次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但恢复如新的地台木板只有一块而已。   不怕,地台上的木板总共也没二十块,半个小时内必然搞定。   果然,半个小时后,地台焕然一新,散发着诱人的木香气。   周郁激动得都要哭了,赶紧将新的被褥和床单搬过来,整整齐齐地铺上去,拉平,立刻就成了一个干净的小窝。   重生了四五天,终于睡上属于自己的床,精神和身体都满足了。   周郁搞好睡觉的地方后,又去厨房忙碌,但那会儿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大门又被敲响,她拉开,这次站在外面的却是小区的门岗,客客气气地问她:“周小姐吗?你有一位访客,姓郑,现正在小区门口等待,要不要将他请进来了?”   周郁估摸着就是郑四叔,于是点头同意。   然而他不仅仅是人来,还开了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型厢式运货车。   车停在后院,郑四跳下来,拍着车厢道:“周郁,这次挑战三千个!”   周郁有点虚,三千个啊,这不是要命吗?   她吞了吞口水道:“叔,你哪儿来的车?”   郑四一笑,他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既然要保密周郁的能力,又要闷声发大财,当然是去车行租了。   遇见林老二的时候,问他租车做什么,他给的理由是帮周郁搬家。   但林老二不好忽悠,问说:“寨子里的人说看见你卖饼!郑老四,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自家的粮食不操心找买家,随便周诺怎么卖,怎么还开始卖饼了?”   市场上卖饼的人不少,但真正挣到钱的并不多,特别是最近几天到处都在传说有人卖不臭的臭面饼。   郑四含糊着,混口饭吃而已。   周郁不太担心寨子里的人,反而怕没销路,毕竟三千个面饼,普通人吃不下来。   郑四不傻,哪儿不知道这问题?   他根本没去找市场上的散客买家,而是往旁边的临时军营去了。   周郁倒抽一口凉气,佩服道:“四叔,你也太厉害了,怎么想到这个了?”   郑四嘿嘿一声,他也不傻啊,年轻时候跟着周良生窜过不少的寨子,晓得生意都是主动找才会有。他就绕着军营转了一圈,看里面基本上都是简单的工事房,就晓得什么都不完备。就站人家后门,出来一人就凑上去问:“兵哥,你们厨房的人什么时候出来采购?”   新兵营,什么都不齐全,特别是采购和供应只怕一片乱,也许能撞上机会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郑四拉了一二十个人问,终于引起卫兵的注意,将他当成捣乱的抓进去教训了。   这可真是,为了钱不顾一切了!   郑四不怕,反而道:“没事,我能力级别低,能捣什么乱?”   就把随身带的饼子献出来,努力劝人家品尝,又把寨子里困难的情况一说,还真打动了一个小兵。   那小兵当真把厨房的人给请过来了。   厨房的人尝了面饼,道:“现在确实什么都缺,买点现成的面饼备着也行。早晨大家都说臭饼子难吃,可香饼子又太贵,现这个不臭的臭饼子挺好——”   周郁听郑四聊得活灵活现,乐着问:“多少钱一个?”   郑四比了十个手指出来,但担心她卖了肉饼的高价嫌十铜钱一个饼子价低,就要解释说人家□□。   可周郁却理解道:“四叔,我懂,咱们最后一笔钱要短平快,最重要的是安全和收钱稳当!”   粗粗一算,三千饼子卖出去,两人能各分一万块出头。   也就是说,六七天生意下来,他们两人各多了二三万的身家,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两人都感觉十分愉快,一起将车厢里的东西全搬家里去了。   然而,郑四不知道的是,治安局那机灵鬼正在碧水居门口探头探脑。   他在自家老大赵志华面前揽了事,本以为十拿九稳,结果等了整个下午,厨房说根本没有人来上工的事。   当时就急了,带了几个小弟去市场上转,却撞见郑四在各个卖臭面饼的摊子上买货。   他被同僚和朋友叫机灵鬼,确实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当即就想,这人卖半香饼给治安局食堂,自己却大量采购臭饼子,难道他的那些半香饼都是臭饼子做的?   这样一想,都不必特意算帐,本能立刻冒出来——那这乡巴佬到底赚了多少钱?   就马上找那些大量卖出臭饼子的人闲聊,结果别人也是这样猜测的,只是没时间去验证。   时间,机灵鬼有啊!   于是,机灵鬼跟了郑四一路,直跟到了碧水居东区的门岗处。   他向那门岗询问:“刚那厢式货车进了哪家?”   门岗没回答,问他要门卡,他拿不出门卡,但拿出了治安局的工作证,又拍了怕身上的制服道:“兄弟,自家人,给个方便!”   门岗态度松动,正要回答,却见青石板道上慢慢走出来一个挺拔的身影,深色套头衫,脸上扣了个凶狠的铁面具。铁面具确实在走路,但每一步都踏在阴影里,而影子的边缘仿佛带着血气,那血里又有冰凉的铁气,每看一眼便感觉中了一刀,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   门岗立刻摇头,恐惧道:“别,兄弟,既然是自家人,就别为难了——”   铁面具越走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那种上位能力者对下位能力者的绝对统御力,令门岗满头大汗不说,腿肚子也开始抽筋。   而机灵鬼也好不到哪儿去,后背都发凉了。   铁面具对他们的恐惧毫无所觉,一步步走出门岗,走上了去城外的路。   就在机灵鬼松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回头,上下打量机灵鬼身上的制服,沉着声音说:“治安局的人?”   机灵鬼被针对,浑身肌肉发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点头。   铁面具却冷道:“来碧水居干什么?”   机灵鬼结结巴巴道:“看看,就随便看看。”   铁面具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   又转向门岗道:“好好守门,招子放亮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然后对机灵鬼道:“少在别人的地盘晃,滚蛋!”   机灵鬼受不了那个压力,直接瘫在围墙上,命都丢了半条。   门岗则大喘气:“兄弟,你可害苦我了!那可是前锋营的这个——”   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现在又是咱们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这个——”   又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第10章 保护 入袋为安   周郁只整理完睡觉的地方,厨房台面和面饼加工区还脏着,三千个面饼无处安放。   幸好郑四早有预料,从车上搬下来几张大木板,平放在旧餐桌上,用清水反复洗干净,就成了工作台。   三千个面饼装在三十个大箱子里,将整个餐厅摆得满满当当。   周郁将身上的汗水擦了又擦,考虑到郑四奔波了一天,叫他先休息。   郑四也不客气,直接去车上搬了张钢丝床下来,道:“你搬新家的第一夜,我给你守门,你别怕!”   就躺上去,瞬间沉入睡眠之中,毕竟奔波了一整天,肌肉系也撑不住了。   周郁确实有点怕,这么大的房子就她一个不说,小区里还有几栋没清理的高层,而带病菌的老鼠就在其中游窜。   更怕的是,门窗虽然基本完整,但能不能挡住变异蛇叔或者心存不良的陌生人?   有郑四叔在,起码心理上有个安慰。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取水,在破烂的卫生间稍微清洗后回小卧室,缩被窝里闭上眼睛。   怎么说呢,被褥是软的,但地台板是硬的,舒服肯定比不上前世,但干净卫生和触感却比这几天呆过的地方都要好。   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床铺,一切都靠她的双手建立起来。   她逐渐意识迷糊,沉入睡眠中,又做起了美梦。   次日一早,郑四睁眼眼,看见的是精神抖擞的周郁。   她指着单独放置的五六个箱子道:“四叔,这些都是处理好的。”   郑四翻身坐起来,乍舌道:“你多早起床?怎么速度这么快了?别着急,咱们换货会彻底结束之前交过去就行。”   周郁不着急,但架不住能力越用越涨啊。   她现在已经可以一次处理五六个面饼了,再加上熟能生巧,工作效率翻了好几倍。   而且目前的她,如果一次凝神处理一个面饼,脑子里能清晰地看到面饼的内部结构,也就是说,如果这能力练到最强,她能将房屋、设备、零构建的内部看得一清二楚。   简直过分逆天了。   周郁怀揣秘密,本想分享,但记着曾昀光说要低调,就忍住没说了。   只是特别专注地处理了三个饼子,松软度完全和上辈子的面包有得一比,和郑四分享着吃了。   郑四夸奖道:“口味越来越不错了,再这么下去能比得上香面饼了。”   就实在太招人眼了。   这一天,两人在操作台站够八个小时,终于把全部的活都干完了。   而敲门声又起。   郑四一惊,周郁安慰道:“应该是邻居,我家的那两大桶水就是邻居送的。”   就去开门,果然是肖洁。   肖洁依然是张扬魅惑的笑,支着下巴问:“周郁,一整天都在家呢?怎么没出门逛逛?”   邻居过分热心也是一种烦恼。   周郁客气道:“家里来了个亲戚,在帮忙做点东西。”   肖洁眼珠转了转道:“多运动身体才健康,身体健康能力才会自然增长。”   周郁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话?   肖洁尴尬一笑,道:“总之,话我带到了,对你都有好处,你自己考虑吧。”   就又走了。   周郁惊疑不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关门,郑四见她满脸问号地回来,道:“谁?说什么了?怎么那样表情?”   她摇摇头,算是来自邻居的关心吧?但为什么怪怪的?有种大灰狼对小红帽的不怀好意?   算了,还是先挣钱,其它的提溜一边儿去。   肖洁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奇怪,但老大的命令,她不能不听,只能别扭着脸回11号小楼。   曾昀光坐在门廊的栏杆上,手长脚长,姿态从容。   他道:“都交待好了?”   肖洁点点头,但努力为自己争取道:“老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是知道我的,就从来没说过那样——”   关心人,关心到牙酸的话,现在身上还有鸡皮疙瘩呢!   她建议道:“这么蠢的事,以后叫耗子去办吧。”   耗子从房梁上窜下来,手里拎着把小锤子敲敲打打,道:“你们都是女的,天天互相问候都正常。我个大男人,有事没事就去,人家一定说我不怀好意,本来不怕的都怕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不过,肖洁瞥着曾昀光道:“老大,你是不是看上妹子了?要看上了,我和耗子百分百下死力气帮你追——”   耗子哈哈笑:“你什么屁话?咱们老大追求最高最强,一门心思恢复中州城,谈什么恋爱?”   那只会影响出剑的速度。   又闹起来:“怪不得你昨天去送了水回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原来误会咱们老大发情——”   再说了,有哪个妹子能接住他家老大犀利的爱情?   然而曾昀光被他们闹得烦躁,跳下楼梯道:“我去城里转一圈。”   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肖洁,你这几天多盯着她点,明天记得提醒她后天去粮储中心报道的事。”   肖洁正箍着耗子的脖子打,点头道:“老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打得天翻地覆起来。   打够了,曾昀光也走远了,耗子才投降道:“总之,老大对那妹子好,绝壁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   肖洁想踩死他,但给他一个机会道:“那是为什么?”   耗子得意道:“老大组建中州重建指挥部,缺人缺到亲自跑市民接待中心去选人了,所以那姑娘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说不定啊,还是个稀缺——”   能力者在广为人知的按等级划分实力外,还有不太为人所知的按稀缺性决定重要性。   譬如风、水、电、火、土等等传统性的能力者,因为数量众多,只有等级越高且实战能力越强,才能拿到好的待遇。   但诸如脑力、精神力、空间力等等能力者,虽然数量少、攻击力不强且等级不怎么高,但一个小队但凡有一个这样的辅助人才,那竞争力将大大增强。   譬如脑力能力者,他们前锋营就是因为有个二级脑力能力者的参谋出谋划策,所以才能次次不要命地冲锋,又次次吊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复活。   因此,伴随全面战争的结束,四面都开始城市重建工作,那么稀缺能力者,特别是辅助类的,将大放异彩。   而周郁,多半是这样的人才,所以被曾昀光提前锁定了。   周郁不知道自家邻居为她吵闹起来,只一心安稳挣钱。   她打量郑四的穿着,和许多来参加换货会的寨子人差不多,皮鞋搭配蓝布衣服和裤子,看起来有点脏脏皱皱的,可他的脸却极有辨识度。   已经在小摊上卖好几天饼子,又去治安局和军营露过脸,只怕有心人早就记得他长相了。   周郁觉得不妥,挣钱嘛,就要闷声发大财,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映过来之前将钱入袋,然后连衣袖也不挥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所以她道:“四叔,我帮你把衣服变新一些,然后再给你化一下五官——”   易个容从碧水居出去,绝对能摆脱有心人。   郑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笑一笑,在她越瞪越大的眼睛里将自己的方正脸调整成长脸细眉和大眼睛,彻底变了个人。   周郁亲眼目睹了奇迹,感叹道:“这是肌肉系的能力吗?”   郑四点头,肌肉系不仅力气大,精力旺盛,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五官。   据说目前所知的最强肌肉系是八级,不仅能使出超越本身体重千倍的力量,还能改变体态、身高和气质。   他虽然只有一级,但小心操控之下,也是能保命的秘技。   而且,他还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一套蛮正式的干净西式衬衫,再挂上眼镜,活脱脱三十年前知识份子的形象。   机灵鬼还记得那天,被重建指挥部的副指挥长斥责后,跌跌撞撞跑回治安局。   他得给自己想个办法避免被赵志华收拾,就添油加醋道:“老大,咱们看上的那个厨师,被重建指挥部那帮人抢走了!”   重建指挥部是新部门,工作对象是那个庞大的废墟城市,人员构成主要是一野退伍转业的军人。   虽然具体是一野的哪些人在管还没公布,但据说都是硬点子。   按赵志华的话说,跟慕成林一样,都是外来人,都是讨厌的强龙。   既然地头蛇跟强龙打起来没好果子吃,那强龙和强龙呢?   赵志华就问:“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把装臭饼子的车开进碧水居了?出来呵斥你的人,确实戴了个铁面具?”   机灵鬼点头,一眼也没错,真真的。所以,根本就是臭饼子进入,半香的饼子出来,然后不知多少钱进了人家的口袋。   赵志华便拍拍他的脸道:“再去盯着,这个事要办得好的话,有奖!”   赵志华不是一般的地头蛇,而是比机灵鬼有见识的地头蛇,他心中一默就知道,能把臭饼子变成半香饼子的恐怕不是什么神秘技术,而是能力。   稀缺能力者,目前各部门趋之若鹜,求之若渴的稀缺能力者!   因此,当郑四打扮完,趁着暮色,拿了周郁的门卡文质彬彬地走出碧水居的时候,机灵鬼和几个下属已经盯了快一整天了。   他们口干舌燥却不敢离开,生怕一错认错了出来的人,又怕稍微离开就漏了人。   实在耐不住了,见人出来就去收买。   一斯文的青年走出小区,机灵鬼尾随几十米,悄悄上去道:“兄弟,住碧水居呢?”   郑四再见机灵鬼,心里艹了一声,赞周郁有远见,他们果然是被盯上了。   不过,他装模做样道:“是,你有什么事?”   机灵鬼大喜地描述郑四之前的外貌和衣着,又说了厢式货车的大概样子,问他:“有没有在小区里见过?”   郑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做出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逛边小区,邻居也生疏,所以不是很能肯定。”   但机灵鬼已经很开心了,将他拉去一旁,这样那样了好几分钟,塞给他一包烟,请他帮忙留意。   如果找到那人,必然还有重谢。   郑四接了烟,满口答应后就回了集市,绕着市街转了好几圈后定了个匿名的房间睡觉。   次日一早,郑四去军营门口,恢复自己真正的脸,找到后勤采购的人,生拉硬拽以百分之五的价格优惠,让采购安排采购车去碧水居载货。   一番操作后,机灵鬼看见一辆军用采购车驶来,前座上两个人,其中一个仿佛是他收买过的。   他欲去打个招呼,然而车已经堂而皇之地通过门岗。   不到一个小时后,采购车出来,后车轮有点被压扁,明显装载了不少的货物,可驾驶室里只有一个穿军装便服的司机了。   机灵鬼当时没反应过来,等过了劲后猛拍脑袋,被耍了!   当然被耍了。   周郁将最后这笔货款的一半推给郑四道:“四叔,中州城藏龙卧虎,又有许多人来打探定居和重建的事,里面不知多少是犯过重罪被通缉的。咱们要太招摇,被盯上就得不偿失了,这次就在这里收手,各自安心。”   接下来就该慢慢去做上班的准备了,至于停后院的厢式货车怎么处理——   是这样的,郑四拿着钱依依不舍地告别,调整外貌和体型离开后不一会儿,肖洁敲开周郁的家门。   她特别和蔼地问:“周郁,你什么时候上班呢?听市民接待中心的人说,你分去粮储中心了吧?真巧,我明天也要去那儿报道!所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周郁看着她张扬的脸,再想想她五级能力者的身份,立刻点头道:“有,要去银行开户,去医院做体检,拍个证件照,顺便处理一个车。”   肖洁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线道:“车啊,我就开你这个车,载你去集市好不好?”   当然好了。   车一出碧水居大门,机灵鬼和他的人就要上来拦,结果被合抱大的水柱冲出上百米远。   肖洁特热心地叮嘱周郁:“现在的中州,不明身份的人太多了,像那种穿着治安队制服却乱做事的人最好不要理。咱们女生,得学会保护自己。” 第11章 踹门 都是误会!   周郁觉得吧,其实自己也被肖洁盯上了。   不过,肖洁相当会做人。   周郁在银行开户的时候,肖洁借口自己也要办什么转款,绝不跟着她,绝不打探她有多少钱,连往她的窗口位看一眼也没有。   想着方便和安全,周郁只带了全部身家的一半存入银行。   但就是这一半,两万来铜钱,令柜台的姑娘多看了她好几眼,并试图向她推荐理财产品。   周郁拒绝了姑娘的好意,急匆匆离开银行,去拍照,拍完照片去医院体检。   体检要排队,但肖洁亮了一个什么证件给医院的人看,立刻直通车安排,享受VIP待遇。   肖洁道:“咱们单位和他们有合作的。”   周郁疑惑,是这样吗?不是说明天才去报道吗?怎么提前就拿到单位证件了?   体检完成,周郁得到一切正常但需要补充营养的结果单。   营养确实要补充,但这里的食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洁客气地问:“我能看看你的体检结果吗?”   周郁没给她看,但道:“要我加强营养。”   肖洁立刻露出同情的表情道:“你确实太瘦了,跟饿了一个月一样。”   何止饿一个月?只怕从周良生死后,周郁都没吃饱过饭!   所以肖洁拉她去找营养医生开药方的时候,她没推辞,但看单子上多半是肉蛋奶的,决定还是吃自己动手处理过的食物才好了。   最后要去车行退车,按周郁的意思,最好能买个便宜的二手车代步。   毕竟她日后经常活动的三点,碧水居、街市和粮储中心呈三角形排列,任意两点步行都超过三四个小时,有车才方便。   肖洁却建议:“你别费事,我也有车,以后上下班我搭你,要采购什么我可以当你司机。”   全面贯彻曾昀光交待的任务。   然而周郁独惯了的人,不愿意什么都麻烦别人,客气地拒绝了后,用厢式货车的五千押金买断了一辆全身零件都在响但基本能开的老奥迪。   肖洁啧啧道:“这可是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奶奶了。”   五千元在现在是一笔巨款了,但是只能买这样的废铁,若要半新旧或改装后的车,那几乎是天价了。   至于使用,日常并不保养,最贵的就是汽油了。   按照车行老板的话说:“能力者基本还是能存钱买车,但能天天开也不容易,毕竟汽油——”   奢侈品啊,还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而是限额限量限时才能买得到。   周郁一听,立刻请老板优惠她一辆自行车。   肖洁见她年小身体弱,但做事不慌不忙挺有章法,心里夸奖小姑娘有主张,老大要将人家笼络还有得磨。   周郁将自行车塞后备箱,自己上驾驶座,握住方向盘,油然而起一种忙活近十天,终于能握住自己命运的感觉。   破奥迪绕着车行转了两圈,天色快黑了,周郁将车停在一个食品店门口,要请肖洁吃饭。   肖洁爽快道:“随便买点干粮就是,我晚上还有兼职工作,时间快到了。”   周郁便买了十张香面饼,十斤看起来有点泛黄的米,五斤牛肉干,三斤猪肉干,另外几种凉拌小菜。   所有东西一分为二,给了一份给肖洁。   肖洁挺不客气地咬着香面饼道:“这面饼不错,就是太贵了,天天吃恐怕破产。前几天集市上出了十铜钱一个的半香饼子,虽然没这个好,但价格只有四分之一,可划算了。你知道不?”   周郁不敢吭声,含糊着,将车开到碧水居门口。   肖洁下车,用力摇晃胳膊道:“再见,明早见,一起上班啊。”   一转身,身体化为一道弧线,直往废墟深处而去。   废墟深处,异植缠绕,建筑歪斜倒塌,无数蛇虫鼠蚁乱窜,阴暗的角落里更有数不清的尸骸。   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指挥长是□□,并不负责具体工作。   曾昀光是名义上的副指挥长,必须组建指挥部,招揽人才,调配物资,拆除救建筑,平整新地块等等零碎的任务,是实质意义上的执行老大。   因此,他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一是招人,二是要摸清废墟内部的建筑、尸骸、异植、异兽、感染者或幸存者的情况。   曾昀光站在曾经的城市地标建筑上,它被一株巨大的蛇藤包裹缠绕,主体结构早被植物根系扎入。   若非蛇藤仍然存货,这栋承载无数繁荣希望的建筑早就崩塌了。   可现在,要的就是它崩塌。   曾昀光揭下铁面具,掌心铁水沸腾,无数柄剑飞出去将蛇藤的分枝主干全部斩断;又如铁龙缠绕,斩杀下去四五百米深,直到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才停止。   那声音,是蛇藤的中央神经系统被杀死的反应。   这玩意说是植物,却进化出动物的神经系统,非常难缠。   曾昀光收回剑化为面具,扣在脸上,对着下面道:“耗子,该你了。”   就见下方窜出一条土龙,绕着颓败的蛇藤枝桠缠紧,然后猛力往下一拉,蛇藤脱落,无数建筑碎块掉落下去,但又有无数的蛇虫鸟蚁散开。   它们散出去,若冲入集市,必将造成巨大的伤亡。   但肖洁一声:“我来了。”   一个巨大的水球张开,将方圆几百米包裹起来,连里面的建筑、植物和动物一起。   曾昀光的面具成剑,斩开水球的边缘走出去;而耗子则被一团土包裹起来,也滚出水球。   肖洁咬着肉干,欣赏水球里变异兽和植物的挣扎,嫌弃地对耗子道:“每次就你最狼狈,学学老大潇洒的姿态——”   耗子送她一个白眼,伸手道:“饿了,有吃的分点。”   一大块肉干飞过去。   耗子咬一口,哀叹道:“不好吃啊,不好吃,已经吃过神品的人,怎么能再忍耐猪食?”   肖洁呵呵一笑,冲曾昀光道:“老大,你交待的事情都办好了,妹子明天就可以跟我上班去了。”   又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啊,老大慧眼如炬,居然从市民接待中心给咱们捞了个稀缺能力者的妹子回来,那妹子还特有心力眼力,用半香面饼搞这么大动静出来。老大,是不是咱们以后把妹子笼络好,就顿顿有好饭吃了?”   耗子一听这话,立刻道:“所以我说老大不简单嘛,做什么事肯定都有因由的。稀缺能力者,只有稀缺能力者才值得老大费心力。就你乱想,说什么谈恋爱!我们老大天降猛男,那是能随便谈恋爱的吗?”   曾昀光懒得理这俩活宝,仰头看半空中起伏沸腾的巨大水球,见里面没了动静,道:“四凰,把火烧起来。”   暗影里传来一个人声,一束巨大的火焰升起来,包裹水球,水球沸腾蒸发后,里面的动植物尸骸瞬间燃烧,成炭,成灰,最后只留下一堆散碎的建筑垃圾。   钢筋碎裂,铁骨分散,仿佛再无用处。   但曾昀光脸上的面具却又飞出去,抽丝编制成一个巨大的铁丝网罩向垃圾堆,将里面一切金属之物拉出来,扭成巨大的金属球落在空地上。   肖洁感叹:“每次看老大控金属,就像看艺术表演。”   还是耗子实在,夸奖道:“咱们老大又给指挥部搞出来多少再生钢铁铜铝了,真省钱!”   周郁也正在想着省钱的事。   她连续两次大采购,发现此地物价要养活人不难,但若用的东西稍微好些,价格顿时翻出去几倍。   目前开源还不太能,必须要节流了。   便取了个香面饼,切了一小块肉干,自行处理后成晚餐,吃完了继续没有完成的房屋复建工作。   接下来的重点是厨房。   厨房相当大,分了中西厨两部分,西厨主要是各种烤蒸箱以及一个中央岛台。   台面是大理石制的,除了小坑洞和裂缝,基本完整。   那今晚上就死磕这个了。   周郁还还记得乳胶床垫的教训,因此将台面清理干净,搬了张勉强能坐的凳子在旁边。   坐着,双手撑在台面上,眼睛微微合起来,凝神。   又是一个巨大的黑洞,精神稍微一碰便被抓住,若沉溺其中,有永远爬不出来的危险。   周郁稳住心神,一点点接触,但脑海里却在不断构思——天然的大理石是石灰石,碳酸盐岩的变质岩,硬度不太大,密度不太高,因为其中的花纹各样令切面呈山水画的效果。目前这块虽然脏污,但从边角残留的本色来看,应该是天然大理石中的汉白玉类……   没想完,身体扛不住了,鼻子飙出一阵热血。   周郁立刻捂鼻子,然后冲去门廊取水冲洗。   狼狈地忙了一刻钟,找蜡烛和打火机点亮,然后再去厨房一看,发现自己手触碰的地方,大理石露出了一尺见方的白色。   居然恢复了这么多。   她欢喜之下坐下,闭目养神,发现脑子异常活越不说,连精神都振奋起来。   这应该又是能力者在继续增长的表现。   周郁喜欢上这种感觉,继续干了起来,一旦流鼻血就停止,精神好起来又继续。   如此来回不知多少次,直到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才迷迷糊糊去卧室睡觉。   又做梦了,这次的梦里是自己的父母亲,担忧地看着她:“小郁,你过得好不好?”   周郁泪流满面,说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我成了一个拥有特异能力的能力者,立刻就有车有房了!   然而想抱一抱的时候,听见外面巨大的敲门声。   她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还穿着昨天的外出服,胸前一溜都是夸张的血痕。   看来是昨晚上太累,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睡觉了。   也管不了外面是谁,直接从旁边的破柜子里找出来一套布袍子来,解开纽扣就要换衣服。   然而倾刻之间,外面的大门传来猛烈的爆开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之后房门被猛力踹开。   周郁不明所以地往墙角退,惊慌道:“谁?”   木门碎裂,木片漫天飞舞,曾昀光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铁面具张扬又凶狠,眼睛似乎在找什么。   当找到周郁后,他直接进来,按住她的脸颊问:“怎么受伤的?是谁?”   周郁被搞得莫名其妙,怔怔道:“没受伤,流鼻血了——”   曾昀光的疑惑似乎要从面具里喷出来,但又仿佛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立刻转身出去,耳背后一抹赤红。   周郁低头,这才发现春光半露了。   她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毕竟连前世的三点泳衣程度还不到,反而是曾昀光避之不及的动作令她知道对方极有道德感。   但是,她恼怒门的事,便大喊:“曾昀光,你为什么闯进我家?还踢坏我的门——”   太可怕的力量了,实木门碎成无数块,拼都拼不起来的程度!   这叫她怎么修?   肖洁却探头进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们等你上班,可叫你好久都没回音,推门又发现门廊那儿一大片的血。老大以为你出事了,没想到其它,所以冲进来——”   误会,都是误会! 第12章 观察 不要让她累   周郁穿好衣服,洗干净脸上的血痕,再吃好早饭出门,果然见门廊的地上一片残血。   她有点黑线,下门廊,曾昀光坐在一辆大车里等她,肖洁早不见了人影。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   周郁勉强一笑道:“上班呢?我也要去上班了——”   就想去旁边开自己的车。   然而曾昀光拍了拍副驾道:“你第一次不知道路,我送你吧。”   也是,虽然打听了粮食储备中心的大概位置,但具体的路还是糊涂的。   周郁坐上副驾,客气道:“谢谢,太谢谢你了。”   三番五次受他的恩惠,早晨也是乌龙一场。   曾昀光看也没看她,只直视前方正路,待启动车后,略有点用力道:“抱歉,刚才是我莽撞了。”   小事,大家还是忘记它吧。   周郁道:“是我疏忽了,昨晚上练能力太累,导致流鼻血,又着急休息没有收拾——”   曾昀光嗯了一声。   周郁认为,这人平时肯定不是话多的人,肖洁叫他老大,他必然是有些威望的。   便擅自为曾昀光画了人物图谱,厉害的人,寡言的人,有威望的人,极富能力且有强大个人魅力的人。   身材气质非常不错,就是不知道面具下的脸如何。   不过,一般都是脸上有不方便才不以真面目示人吧?   如此说来,周郁得避开长相和面具之类的话题,免得触动别人的伤心之处。   车缓缓驶出碧水居,却在往集市方向的路上看见几个人探头探脑。   郑四为了周郁的安全,曾将脸调整成机灵鬼的样子给她看,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晓得他必然还没死心。   就将身体往下缩了缩,不想被机灵鬼看见。   曾昀光却放缓了车速,故意往靠近机灵鬼的方向去。   周郁暗暗叫苦,以为他们是老相识,结果曾昀光远远向机灵鬼一指,然后做了个极具有威慑性的割喉动作。   他戴着面具,此刻的气质有点凶煞,不说周郁觉得可怕,直接承受其杀气的机灵鬼根本扛不住,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原来不是老相识,而是有过节的人。   周郁长长地松了口气,调整身体坐正了,试图找个话题环节气氛,便指着左边的路道:“是往这个方向转?”   曾昀光收敛了气息,点头道:“出小区右转,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直行五公里就是粮储中心的大门。”   说完这句话后,周郁哦了一声,再找不到别的话题。   然而曾昀光也没跟她聊天的意思,一路沉默地开车,将枯燥的上班路开出风驰电掣的感觉来。   直到抵达粮储中心门口,他停车,为周郁开车门。   周郁想说不必要,然而人家实在客气,只能谢了。   曾昀光很酷地说了声‘不谢’就上车,待启动车后,却探头对她道:“周郁,以后遇上任何不对劲的人,要么找我,要么找肖洁,若我和肖洁都不在,去11号找耗子。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护住你的。”   周郁还没回答,早到粮储中心的肖洁从旁边跳出来,道:“老大放心,保证照顾好周小妹!”   曾昀光抬了抬手,踩油门走了。   灾变三十年,粮食最重要。   这个认识从老到少,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因此所有的村寨城市里,守卫重重的必然是粮仓。   周郁和肖洁进了粮储中心门岗,被引着进入办公室,办理了入职的各项手续,最后被安排入第一联合仓库的质保小组。   安排工作的人说:“肖洁,水系五级,主要工作保持第一联合仓库内各小仓粮食的含水率。”   肖洁比了个OK的姿势。   安排工作的人又对周郁道:“周郁,一级,先做肖洁的助手熟悉日常工作。”   居然没有提周郁的能力。   周郁有点奇怪,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能力不值一提。   可要真的不值一提,曾昀光当日为什么叮嘱自己不能随意对外人提?   她领了工牌,一路自我怀疑地走出办公室,走向第一联合仓库。   肖洁却突然对她道:“稀缺能力者,因为其稀有性和珍贵性,一直被各方抢夺。中州城虽然有一野镇守,但居心或测之人在暗处,不得不防备。”   周郁指着自己道:“肖姐姐,你的意思稀缺能力者很强手?”   肖洁意味深长地点头,道:“老大本来还保密,但叫我暗中看着你,没想到多看一会儿,就发现你和你叔叔的小秘密了。”   周郁尴尬一笑,不好意思道:“见笑了,家里实在太穷,不得不出此下策。”   居然日防夜防,防住了治安局,却没防住身边的邻居。   肖洁用力拍拍她肩膀道:“别不好意思,只要你不招摇,只要你以后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别忘了兄弟姐妹,咱们就什么都好说。”   粮储中心的第一联合仓库,中州城辖区内几十万人口活命的根基。   其中米仓三个,麦仓五个,其余杂粮仓库十个,每个仓库的门都是十米左右的高度,再加层层厚钢和密码。   周郁前世也见过粮仓,但没见过如此大且能防住炮弹的粮仓。   肖洁无奈道:“因为出了能力者啊!”   能力者多了,盗贼中难免出现厉害的人物,一旦闹饥荒了,贼就会联手搞事,什么大招都上,普通的仓库哪儿顶得住?   所以,灾变中,粮仓才是集能力者和建筑技术之大成的存在。   周郁这才明白,自己一开始想的自信还有些简单了。   人,无论哪个世代的人,智慧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灾变前或许有很了不起的成就,但在灾变中,人类面临存亡危急,也会迸发出了不起的技术革新。   不过,就算有这个认识,周郁的工作也相当打酱油。   她是助手,只要在肖洁每天早中晚三次对粮仓中的粮食进行含水率检测后,登记个数据就行。   肖洁才是真正的技术工种,一只手伸入仓库中,若仓库里潮了,她就将水抽出来,若仓库里温度太高,她就要进行排热。   周郁将数据记录在案后,忧心忡忡道:“肖姐姐,我这样动动笔,一天正经工作内容不够一个小时就能拿全额工资,会不会太——”   肖洁冲她一笑,推开最后一个仓库门道:“你的专长在这里。”   满仓库发霉的麦粒、稻子、土豆、红薯和玉米。   周郁开心了,这才是她发光发热的地方呐。   上班第一天,周郁坐在一间全是发霉变质粮食的仓库里凝神忙碌。   比起处理面饼,粮食的难度稍微高一些,但颗粒都不大,只要专注力足够就不伤神。   她很开心,毕竟她已经经历过大理石的考验,能力在稳步提升中。   肖洁也很开心,因为但凡过周郁手的粮食,十之七八都会变好。   “为什么是十之七八?”曾昀光在卫星电话里问肖洁,“而不是百分之百?”   这年代,地面网络几乎被毁坏完毕,只有卫星网络还幸存,但卫星通话耗费大,只在重要的人和事才使用。   什么是重要的人和事?   肖洁无法判断,但知道目前的周郁对曾昀光而言就是重要的人。   她报告道:“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但后来比较了修复好的和未修复好的,发现生命力是关键。”   曾昀光等着她解释。   她卖够了关子,道:“霉烂死亡的种子,全部被修复成没有生命力但是能吃的粮食;有点霉烂但是还有生命力的种子,没有被修复。”   也就是说,周郁能力的对象,是没有生命力的物品。   虽然有点儿小小的遗憾,但也不得了。   曾昀光了解了,道:“继续观察,但要照顾好她的身体,不要让她太累,更不要让她流鼻血。”   再出现今早的乌龙事故,他可能会受不了。   肖洁听得发笑,观察照顾就罢了,还不要让人累?   曾昀光在前锋营的时候,根本就是不知道累的狼人,曾非常凡尔赛地问他们,累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我没有?   这样的王八蛋,现在居然担心小姑娘累了?   所以耗子的眼睛和脑子都是瞎的,年方二十五的老大是真的觉醒了男女之爱那根神经。   大约肖洁的笑过于直白,曾昀光不得不解释道:“工作需要而已。”   迫不及待挂了电话。   肖洁放声大笑,前锋营的王级能力者,悍不畏死的铁血大前锋,从来拳头解决问题的猛人,什么时候这么尴尬过?   周郁不知道自己被人观察分析着,她只知道第一天上班十分愉快。   说好的早七晚四就真的早七晚四,一分钟也不带多的,甚至肖洁还提前半个小时告诉她:“要下班了,赶紧收拾东西。”   更别说还有丰盛的工作餐。   首先是早餐,牛奶、羊奶和豆浆任选,其次是包子、馒头和花卷随意吃,当然鸡蛋是必不可少的。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营养肯定是保证的。   特别是肖洁悄悄塞东西给她,叫她处理过后,其美味度飞速上升。   至于午餐,那真的是各种异兽肉跟土豆的组合,完全不见一丝的绿。   肖洁哀叹道:“动物变异虽然凶残,但都比不上植物,要么臭,要么毒,要么伤害神经系统,真的不敢轻易吃素。”   但天天吃肉,满嘴腥臊也不是事呀。   周郁多嘴提了一句:“要不,咱们自己做饭?”   肖洁听进去了,下班就要去集市采买,保证晚饭就要吃到周郁的手艺。   周郁两手空空地下班,坐上肖洁的车去集市,发现人越来越少。   街面开始空荡荡了,街边的小摊贩也少了大部分,无数的货车在集市外排队等出城。   显然,这一季的换货会结束,再聚首要等下一季了。   周郁将下巴搁在车窗上,双眼一一扫过去,却无意发现了黎明寨的车队。   所有货车都装满了货物,周诺正在检查前后车的车轮、汽油和内外车况,郑四跟林二站在路边吸烟。   当肖洁按着车喇叭缓缓驶过,林二首先看到她,对她摆了摆手,郑四紧接着对她道:“周郁,下次换货会,我再来看你。”   中州城一年四次换货会,每个季度一次,但黎明寨只参加春秋的两次。   可郑四说的不是明年春天来看你,而是下次,中州的下次是冬天。   也就是说,等到冬天的时候,郑四会单独来中州城。   周诺听见,抬头,野生凶猛的眼睛对上周郁,先是惊讶,之后却是复杂,最后是疏离。   周郁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但郑四极有可能动了搬来中州城的心。   她探头出去,对林二和郑四道:“我在中州城等你们!” 第13章 半夜敲门 防身   周郁提议自己做晚餐,结果却见识了肖洁比她还要疯狂的采购力。   但凡小楼里稍微能用上的工具、小家具、木柴、燃料、汽油,甚至旧货市场淘出来的古董电器,她都收。   不超过一个小时,车的后备箱就满了,而甩出去的钱超过一万铜钱。   周郁为她心疼,但就算如此,真正要买的饭菜还没开始。   最可气的是,当两人终于抵达卖食物的小店门口时,肖洁身上传来铃声,继而摸出来一个砖头大小的电话。   卫星手机!   周郁死盯着那玩意儿,多新鲜呐,这时候居然还有卫星手机!   也对,三十年前什么都有,就算灾变了三十年,许多科技产品也还会在的。   特别是卫星在天上,不会受灾变影响,当然还能用的。   如此说来,她只要努力,过上水电暖网齐全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的。   肖洁在电话里跟人简单对话后,遗憾地对周郁道:“抱歉,今天晚上的兼职要提前开始,不能陪你做晚饭了。”   周郁忙道:“你忙你的。”   就要下车。   肖洁却阻止她道:“会开车吗?会开的话,把我车开回碧水居。”   见周郁点头,将车钥匙丢给她,就推门下车了。   周郁根本没机会阻止,眼睁睁看着肖洁消失在空荡荡的大街小巷,无奈地耸耸肩,换去了驾驶座。   肖洁的车外表也很破,但动力意外地强劲,只是轻点油门,车就冲了出去。   必然是花大价钱改装过的。   周郁立刻放开油门,重新控制力道,全神贯注地将车开回了碧水居。   不过,在进小区门的时候,她再三前后左右观望,确定没看见机灵鬼尾随才放心。   所以,晚饭就是一个人解决了。   昨天没吃完的香面饼,切几片肉干,因为不够新鲜所以自己稍微加工了一下。   至于水,当然是使用门口铁桶里的。   周郁叹气,得赶紧把厨房恢复了,不然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啊!   吃饱喝足后,周郁又有了干劲,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大理石台面,已经从漆黑陈旧裂缝无数变成了一半白一半黑的状态。   时隔一天,周郁再将心神沉进去,已经没有那种可怕的撕裂和没着落感了,反而游刃有余起来。   特别是顺畅地在石头颗粒和结构之间游荡一圈,睁开眼,发现整张台面恢复干净、清爽和完全新的样子,惊喜得无法控制。   她将脸贴上去,甚至整个上半身都趴上去,享受着天然石材冰冰凉的感觉,呢喃道:“乖乖,你可把我害苦了!”   接下来就是西餐灶台的操作台面了。   有了大理石的经验,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操作台面焕然一新,是黑色的黑金石,设计样式特别典雅,整体显得又贵又好看。   周郁上辈子非常欣赏这个设计,但没钱买,想不到跑这儿来能享受了。   她想再接再励,将台面下的橱柜体、橱柜门和地板也恢复了,但肚子咕咕叫起来。   在仓库修复霉烂的粮食也是,工作一会儿就会饿,需要补充食物才能撑得下去。   就又开始给自己准备宵夜起来。   这一起身,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居然发现小区和后面的巨大废墟之间升起一道巨大的围墙来。   周郁忍不住疑惑,之前怎么没看见?难道是新修的?   可没大规模的施工队伍入场,就算有,速度也不该这么快?   难道是高等级的能力者出场了?   周郁一是好奇,一是需要出去透透气并活动身体,就拿着做好的宵夜出门散步。   出了门才知道那围墙的恢弘,居然将南线一大片的区域和废墟隔开,充分保障了这一片住宅区和不远处的集市的安全。   是个大工程,不仅周郁出来看,住在联排别墅里面的住户也出来看。   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哥哥道:“不是土石工程哦,外壳反射月光,应该是金属的。”   一个中年的阿姨道:“金属的?你是说金属系的能力者,一夜之间建这么个长城?那该是几级?七级还是八级?或者是王级?”   周郁还是个能力者小白,只大概明白能力者分高中低,但对王级和之上完全没概念。   她道:“王级是最厉害的吗?”   阿姨见她才在吃饭,热情道:“你是能力者的家属吧?对能力划分怎么不清楚?高级能力者已经很难得了,王级几乎是传说了,听说只有在攻打兽巢的时候才出动过十几个。不过,王级的如果幸运的话,咱们还能看见,连见都没机会见的是王级之上的神级——”   还有神级?   当然有,镇国利器,轻易不见人的。   周郁明白了,就是前世核、武器一样的存在,主要是威慑作用。   她努力吞咽食物,疑惑道:“围墙围起来有什么用?”   那小哥哥就要回答,却见围墙后一蓬火光冲天而起,无数飞鸟怪叫着从火光中冲出来。   有人影飞跃上钢铁围墙,水网一罩,立刻清得干干净净。   阿姨满意地点头道:“是重建指挥部的人在干活了,他们一路烧进去,废墟里的异植和变异小兽就会四散奔逃。建个围墙,能挡住大部分蛇虫鸟蚁——”   原来如此。   周郁稍微看了会儿,觉得头不晕了,肚子也不饿了,就往小楼走。   厨房里的活不多不少,她点着蜡烛,干到月上中天就差不多将全部外部设施处理完成了。   烛光下,厨房整洁干净的地板、岛台、灶台和恢复如新的橱柜外壳,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瘫倒在地,用力地打了几个滚,休息够了才爬起来,准备洗漱睡觉了。   然而,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不是肖洁,是曾昀光,因为周郁还没去开门,曾昀光的声音就来了。   “周郁,是我,曾昀光!”   周郁挑眉,这家伙,踢坏她卧室的门还没恢复,就又来了。   她没立刻去开,站到门边小声道:“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吗?”   曾昀光默了一下,道:“看你家里还亮着灯,就来问问,你——”   似乎有点艰难,但最终还是说了:“能不能劳烦你帮忙处理点食物?”   周郁有点一言难尽,半夜三更的,请她帮忙处理食物?   虽然他是她的伯乐,但是……   寡男寡女,深更半夜,还是在危机四伏的灾变后世代——   她只好道:“我把厨房的窗户打开,你放窗台上,我自己去拿。”   别怪她太谨慎或小家子气,毕竟安全第一,活命最重要。   曾昀光显然没说什么,绕去厨房后窗了,但是摆出来的那不叫食物,是食品加工厂!   周郁对着几乎将窗台封住的食物抽凉气,道:“你能吃得完?这是吃多少天的?要不要分几天处理?不然一次处理好了吃不完,放着也会变味呀!”   曾昀光的声音挺清晰的,他说:“吃得完。”   行吧,能吃完就行。   周郁艰难地拉开锈蚀的窗户,将十多斤臭面饼和肉干全挪进来,开始了漫长的处理过程。   曾昀光的影子被月光照得单薄,落在台面上,显得有点扭曲。   周郁主动找话题道:“你食量挺大啊!”   曾昀光回道:“能力者的食量都不小。”   似乎终于回神不能让女孩子配合自己,道:“你那个门,我让肖洁送个新的来。”   又道:“最近有很多蛇和老鼠从废墟里出来,给你一个防身的。”   一把闪耀幽兰色光芒的匕首落在窗台上,刃口锋利,就这么安静地呆着,也有种危险的感觉。   周郁没有客气,说了谢谢,道:“肖姐姐的车,停在她家后院了。”   曾昀光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周郁叹口气道:“你们都一起做兼职吗?哪一类的?挣钱多不多?危险不危险?”   她是粮储中心的合同工,待遇虽然够温饱,但如果想扛住风险,就得开辟几个财源。   现在虽然不至于去兼职的程度,但先打听着总没错。   曾昀光却道:“不适合你。”   周郁郁闷了,她是挺弱的,但大哥你也别这么实在呐!   就不吭声了。   曾昀光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是重建中心发下来的活,要进废墟的。”   周郁嗯了一声,转话题道:“看见那个围墙了吗?刚院子里好多人都出去看,说只有王级的能力者能做出那么大的声势来。你有没有看见是谁?也太厉害了吧?”   这次曾昀光沉默得更久了。   周郁觉得跟他对话有点艰难,自我挽尊道:“晚上挺黑,废墟又大,你没看见也正常——”   然而曾昀光说话了,声音有点轻,带着试探的感觉:“你觉得他很厉害吗?”   废话!能一夜之间搞出那么大的围墙,不叫厉害叫什么?   周郁感叹道:“如果我哪天能到那水平就好了。”   说完将处理好的食物从窗台上推出去,开玩笑般对着铁面具道:“到时候就算半夜,也不会因为有男士来敲门而害怕。”   曾昀光尴尬了,将食物拎过去道:“是肖洁她——”   然而周郁已经敷衍地说了个再见,将窗户关上了。   曾昀光站了会儿,仿佛不知所措,但又仿佛接受了现实,大步走向11号小楼。   他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耗子的一条胳膊断成两截。   肖洁正在用超高压的水刀为他手术,一边教训道:“以后碰见废墟里的变异感染者,不要蛮干!再有下次,就不是断胳膊,而是丧命了——”   曾昀光将食物放耗子身边,道:“吃吧,尽量补足营养,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跟我进废墟。”   肖洁听出他话里的郁卒,道:“老大,我之前跟你说过半夜敲女孩子门是有技巧的,还教了你好些话,你有没有照做?”   曾昀光没吭声。   耗子一边啃肉和饼子,一边含糊道:“这么简单的事,咱们老大能做不好?”   然而肖洁并没有放弃,笑道:“简单?那说说怎么跟周妹妹说话的吧?”   曾昀光转身离开,并不想说连家门都没进得去。 第14章 厨房完工 他戴面具,是有……   周郁在没门的卧室睡了一夜,安全感确实差了些。   好的是在恢复了一大半的厨房用早餐,整个人的心情都舒坦了。   刚吃完早饭,大门又被敲响,肖洁扛着一扇实木门在餐厅外面跳,对她道:“周郁,开门,给你送门来了!”   周郁开门,肖洁拉着门就进来了。   然而周郁再一转眼,却发现曾昀光站在11号小楼的庭院栏杆边盯着她,铁面具无动于衷的样子。   周郁对他点点头,说了个谢字。   肖洁实力相当强悍,实木门上去,几个五金件一扣,小锤子敲敲打打就完事了。   她推拉着门,笑道:“怎么样?尺寸合适吧?我昨天早晨就留心量了一下,果然刚刚好!”   说完又道:“妹妹,你卧室真干净漂亮,怎么做到的?”   周郁每天睡觉之前会随手摸着墙面,在脑子里想前世那些腻子、打磨、底漆和面漆多次处理的墙面,两三天下来,房间里的所有墙面都恢复了雪白。   搭配新地台和干净的地板,再加上恢复木头纹理的嵌入式大衣柜,十足十的现代简约风卧室。   她道:“慢慢整理修复的,有时间我帮你也弄弄。”   女孩子嘛,谁不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居住环境呢?   周郁需要更多的朋友,自然愿意在安全的前提下分享能力。   这一天上班,周郁和肖洁骑自行车同行。   毕竟汽油太贵,得省着关键时候用,自行车既环保节约,又能锻炼身体。   不过,曾昀光开车跟在两人身后,确定看见第一联合仓库的大门才离开。   周郁不想背后说人,但忍不住问:“肖姐姐,曾昀光脸上总带个面具,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曾昀光戴面具不是为了遮掩不方便,而是为了方便。   他出生就自带天赋的控制金属能力,还没学会吃饭,就已经能将触碰到的金属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到三四岁时候,别的小孩还在父母亲怀里躲避危险,他就已经站在父母面前阻拦危险的感染者。   因为他小,长相又出众,再加上能力卓绝,收获了很多疼爱。   然而到十二三岁开始发育,尤其显出惊人的俊美之后,诸多疼爱开始变质,甚至是明目张胆的勾引了。   人总是在需求上走极端。   缺什么的时候便想要很多,无论得到多少都不满足。   当不缺的时候,就算随手可得,也不愿意动手指去得到,甚至还会逃避。   曾昀光得到的关注太多,特别是来自异性,所以当对方展露出对他的渴求之后,他忍不住厌烦,转身就走。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将他当成挑战,非要来试试魅力。   他出行,有人跟着;他吃饭,有人来蹭;他出任务,有人千方百计同行;甚至他睡觉,也有人悄悄来爬被窝。   曾昀光烦扰极了,纵然斩了几个过分之人的胳膊做警告,也没见好转。   最后干脆扣上面具,躲入军队一了百了。   多年来,他习惯了面具的存在,面具也成为他的标志,但没料到会招到周郁的误会。   曾昀光开车去市民接待中心,继续检定能力者,挑选合适的人进行观察。   又有人闹事,从气息判断绝对沾过血,毫不犹豫地挂外面墙壁上示众。   然而今天,居然有人来管闲事了。   是治安局的新局长慕成林,身材挺拔修长,单眼皮,眼尾上挑,脸上永远带着笑。   他拦住曾昀光道:“曾副指挥长,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单位门口,惹人非议。”   手一挥,空气刃斩断钢铁,将人放了下来。   那人知道两个都打不过,灰溜溜地走了。   但曾昀光嫉妒不爽道:“慕成林,你在教我做事?”   两人算是老相识,但也是互相竞争的老对手。   一个是先锋营的大先锋,只管在前方冲杀,造成敌方不知多少的伤亡,更将无数有研究价值的变异植株毁得一塌糊涂。   一个是后卫部的精锐,负责扫荡战场和处理战利品,每次都叹息收集不够实验标本,每次都叮嘱曾昀光留意,但每次都得给他擦屁股。   相处的时候,很有些烽火气。   当然,在他们口中,那是正面良性竞争的血勇之气。   北方战线一完,曾昀光迫不及待申请转业,自以为从此摆脱慕成林,没想到人家也申请了转业,而且是去了治安局。   如今两人各自负责一个部门,又不得不打交道。   譬如现在,慕成林就很有些问责的意思:“你守在接待中心,提前把能用的人都挑走了,我们治安局怎么办?”   曾昀光死板板道:“治安局是老部门,人手足够,不新进人也无所谓;指挥部就不同了,新建部门,大量职位空缺,不招够人无法开展工作。我们一日无法开展工作,市区一日不能恢复,你们就一日没有正常的办公楼。”   慕成林否定道:“虽然是老部门,也有些人手,但现在改成局,而中州的人也越来越多。你也知道,荒野里的能力者很多,都有些特别的本事,一个个回流城市又还不适应城市生活,难免闹麻烦。得吸纳新人,应对新情况——”   凑近曾昀光道:“我们看好的一个人,被你的人抢走了。”   曾昀光瞥一眼他身后缩头缩脑的机灵鬼,偏了偏头道:“他告诉你的?”   慕成林手往后一招,机灵鬼上来,道:“治安局在集市上发现了一个稀缺能力者,能将臭面饼变成半香面饼,于是进行了招揽。他同意了我们的招揽,也约定好去上班,但是在进入碧水居后却失去了行踪。我们有理由怀疑,他被人强行控制——”   曾昀光眼刀杀过去,机灵鬼一抖,不敢吭声了。   慕成林道:“收收,把你的凶光收收,狼一样的,这又不是战场,没多少人受得了。”   顿一下道:“当然,汪楚诚的话也过了,都是兄弟单位,不存在违法强行控制的问题。只是说招揽人的时候得多方考虑,不能只顾自己,对不对?曾昀光,你不如把那人交出来,咱们两部门摆条件,叫他自己选,怎么样?”   这根本就是漫天要价了!   曾昀光心知肚明,这两人根本没搞清楚那稀缺能力者到底是谁,所以在这儿诈。   他要真信了,才是上当了,才是傻!   于是道:“没有这样的人,你们局要有,不如借我用用。”   慕成林呵呵笑,却好脾气道:“怎么可能没有?人家——”   曾昀光懒得听他废话,道:“就算有,一个做面饼的,去了治安局能有什么用?”   慕成林眼睛笑成月亮,里面藏了狡黠的光,道:“如果有用,你愿意给了?”   这是试探出来的意思。   曾昀光立刻闭嘴,转身进入检定室,再也不理慕成林了。   慕成林不以为意,背着走离开市民接待中心,直往治安局走。   机灵鬼拿不准这新局长在想什么,只是按照赵老大的要求进谗言道:“局长,你请兄弟们吃的那顿饭真的很不错,我当时就去找那摊主,想请他去食堂。没想到他同意了,说还有个合伙人是负责技术,最好能一起进——”   慕成林笑了笑道:“闭嘴,说谎的要领是不能多说,毕竟多说多错。你要再说几句,指不定就把你家赵老大卖了,叫我怎么对他熟视无睹?”   机灵鬼立刻闭嘴。   慕成林满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我不管你们在背后玩什么,也不管我和曾昀光闹起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但只要真有那么个系有能力者在,也算你们为我办了点好事。所以,少在我这儿啰嗦,赶紧找人去盯碧水居,把那人给我找出来。”   机灵鬼麻溜跑了,估摸这新局长比赵老大有格局,以后日子可能会好过些。   然而慕成林并不回治安局,反而往重建指挥部的临时办公点,也就是粮储中心去。   怎么说呢,曾昀光跟他一样是强龙新到中州城,还没多余的窝点。   如果那稀有能力者真在,曾昀光除了将他藏碧水居,就是安置在粮储中心。   周郁神清气爽地下班了。   她今天恢复了好几百斤霉烂的粮食,能力操控上非常自如,肖洁为她检定了能量反应,很肯定地说升二级了。   这个速度,她很满意。   而且,她为了恢复家里厨房的各种金属零件和设备,悄悄试了试将仓库门的把手换新。   第一次恢复金属,跟第一次恢复乳胶和木头的感觉相似,精神力非常无助。   但不知是她习惯了,还是二级的承受力更强,居然顺利成功。   也就是说,今后家里沾金属的东西野能被成功修复了。   周郁决定奖赏自己,邀请肖洁去街市上买东西,一起做一顿热饭吃。   肖洁本来答应了,然而往门外看了一眼后立刻变了脸色道:“有个不要脸的人来了,我得把他引开。”   急匆匆出去,又转回来道:“周郁,咱们老大虽然看起来凶,但是人品最实在不过了。他要罩你,那就是真的罩你,绝不让你吃半点亏。以后要碰上叫慕成林的,单眼皮,皮笑肉不笑的拉拢你,你千万拒绝了。那人滑不丢手的,口惠而实不至,打交道最麻烦了——”   不等周郁回话,就跑出去了。   周郁在大门后看,肖洁迎着一个挺拔的单眼皮帅哥去,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居然有些闹气。   各自气呼呼地,往碧水居的方向去了。   肖洁挠了挠脑袋,推出破自行车慢悠悠回家。   简单吃完晚饭,打开厨房所有的橱柜门,露出里面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的五金件,洗碗机,净水器,烤箱整箱以及水电管线。   周郁释放精神力,眼神专注,脑子里却开始不断构想。   自然而然地,那些物品的排列如何如3D图一般映入她的脑海中,而她只要将精神力包裹上去,就变得崭崭新。   整个过程如牛奶丝滑,待到全部完成,竟然已经是深夜了。   周郁触摸着善良的水龙头,拉开餐具抽屉,拿出勺子和叉子敲了敲,再按下烤箱的开关。   怎么说呢,只要搞到水源、电源和煤气,她的现代化厨房就可以用了!   忍不住幸福地大叫了一声。 第15章 露陷 发电机   周郁想要水电气,就开始留心别人或者别的单位是怎么解决的。   最好解决的是水,既有水系能力者在,又能打井取地下水使用。   部分单位和组织做的是双保险,既自行打井,又在屋顶设置超大水箱,让水系能力者定时补充水源。   本小区因为有肖洁这个热心姐姐在,很多人家是自备大铁桶或者水箱的。   但周郁要使用自来水,首先要恢复的就是自家厨卫房间里隐藏起来的自来水管。   这户人家真的是豪,全部供水管居然都用的防腐不锈钢管。   周郁找到一个接头,将能力释放出去,整个供水系统便在她脑子里形成网络,而她也不必耗费精神处理内外水管不同的材质,一个晚上就将系统整理完成。   接下来是电。   灾变后有许多灾变前的遗存在,车、电脑、小家电、各类机床和设备,所以电是必不可少的。   电能力者列入了考虑,但低级的电能力者只能短暂瞬间地释放电流,不能供应民用;中级能力者的控制力稍好,但每天能提供的电总量不足支撑民商两用的总量;高级能力者很强,可以凭一己之力支撑工厂的生产,但人家不可能天天呆一个地方被绑死。   也只有政府机构或实力强劲的私人组织,才能驱使一些中高级的电能力者。   所以目前使用的电能,要么是本地小煤电厂,要么是柴油发电。   而这户人家的豪,不仅体现在自来水管用防腐不锈钢管上,生活用电系统里,电线用的是最好的牌子外,配电管全部钢管。   小三十年过去了,时光侵蚀外加变异老鼠啃食,电系统都没怎么损坏。   周郁只要站在家用配电箱前,将每一个分组电线的接头抽出来握住,整个系统就恢复了。   至于气,据说是军用管制品,正规市场上没有,想要只能去黑市买。   更可怕的是,说从来没遇到过燃气类的能力者。   这个就免了吧,用点和油代替也可行。   然而万事俱备,地下室的柴油发电机修复好就能使用,但每天烧柴油会不会太奢侈?   更要紧的,会不会太招人眼目?   一滴水如何不惹人注意?将自己藏身大海,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周郁试探着问肖洁日常生活怎么处理,如何方便。   肖洁太爽朗了,马上懂她的意思,第二天就给她搞来一个超大水箱放楼顶去了,然后一根主水管接她家的主供水管和水表前。   姑娘道:“放心,我每天来帮你灌一次水,保证新鲜可靠而且是食用标准的。”   当天晚上,周郁就洗了个非常刺激的冷水淋雨,酸爽到爆!   跟这种好朋友相处,说感谢太轻,谈钱又太俗气了,周郁马上表示要参观她的家。   13号小楼,格局基本和周郁家差不多,但是没有经过土豪前主人的改装,很多东西都破旧得不能看能用了。   肖洁把垃圾清扫干净后,直接在客厅里撑了个帐篷,日常其实是在帐篷里起居。   她很乐观道:“没事,等中州人多了,我找人来把房子推倒重建!”   何必呢?身边守了个前建筑从业者,现在能力为以旧换新的大师,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周郁就冲肖洁一笑,先将她的旧帐篷恢复一新,然后帮她检查了一下水电系统。   幸好这美女虽然爱丢东西,但不爱拆家,各样隐藏的管路该在的都还在,所以周郁很快把供水系统搞出来,开配电箱后,也把配电的管线也给通了。   她叮嘱道:“你家供水管还行,我修一修,你接上外接水箱就能用了。不过电系统有点问题,特别是厨房和卫生间的,有几段线缺了,得补——”   话没说完,肖洁直接疯了。   她根本不在意什么电,从小就黑过来的,打仗的时候整夜整夜蹲荒野,有没有电都无所谓。   但是自来水系统意味着什么呢?   淋浴!冲水马桶!   肖洁抱着周郁跳:“宝贝儿,你可真是咱们的大宝贝!”   周郁被她那一对胸堵得不能呼吸,怎么说呢,也算某种幸福的烦恼吧!   12号小楼和13号小楼通水后,各自的小锅炉也被修复了。   气是不太可能立刻通,但幸好小锅炉是油气两用的。   肖洁赖在11号小楼不走,对曾昀光道:“咱们指挥部有柴油配额,是不是?因为指挥部还没建起来,人员还没齐全,所以从没去领过,是不是?”   耗子去肖洁家参观过了,对崭崭新的,拧开水龙头就能出水的系统很嫉妒,敲边鼓道:“对啊,老大,咱们还指挥部还没有正经的办公室呢!你赶紧找个地方把牌子挂起来,咱们也水电气全通——”   然而曾昀光根本没理他,只专心看隔壁12号小楼,通过破碎的门窗玻璃,周郁又在自家忙忙碌碌,不知又在修复什么。   耗子和肖洁对看一眼,各自耸肩。   自从老大巡夜救了周郁,出面帮她做证做保,又挖掘她的能力,拎自己羽翼下护起来后,就经常这样发呆。   还偶尔问傻话:“我这样的,算很厉害了吧?”   王级能力者,曾经的全军比武第一,问自己算不算厉害?   这都不叫凡,什么才是凡?   就都不理他了。   周郁没想到肖洁的行动力那么强,更没想到曾昀光如此有实力。   她的话递出去没几天,自己家里才把厨房、餐厅和全部的卫生间搞好,肖洁就给她弄了个非常好的活。   一大卡车,装了六个大的柴油桶,直接拖她的小楼门口了。   肖洁道:“我找老大给你要了个兼职,这些是预付的报酬。”   周郁吃惊:“什么兼职这么挣钱?”   市面上买柴油不仅要钱,还要有配额,能弄一桶都很不容易了,居然给她搞了六桶来!   肖洁指着自家的13号小楼和更隔壁的14号小楼,道:“这两栋交给你恢复,弄完了就要挂牌,做咱们中州重建指挥部的总部办公室。”   周郁发晕,所以他们都是重建指挥部的?   肖洁理直气壮地点头,道:“是啊,我们老大就是副指挥长。”   说起老大,周郁就往11号看,曾昀光果然站那儿看她,对上她的眼睛后道:“辛苦你了。”   周郁想说不辛苦,有这样的好活再来点,咱们价格慢慢谈都没问题的。   但曾昀光显然很有领导的气质,发号施令完毕,就走开了。   周郁忍不住问:“那你们每天晚上的兼职是什么?”   肖洁开始叹气,指了指点碧水居后面的围墙道:“放火,放水,放电,把里面乌七八糟的东西烧了,冲了。”   总要先清理垃圾,才能开始后面的大规模重建。   这活不知要忙到猴年马月去了。   周郁将宝贵的柴油弄地下室后,仔细地将自己的时间划分为三部分。   一部分是白天的正经工作,在粮储中心帮忙挽救霉烂的粮食,这部分工作耗费的心神少,重复的机械性工作,根本不累人;   第二是下班后去13号,从肖洁家开始,着手13号和14号两栋楼的重建工作。   第三是晚十点后回自己的12号,继续愚公移山,开始修复地下室的供暖、供水和供电系统的检修和恢复。   小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劳累一整天后倒头就睡,连个噩梦都没有。   连肖洁都好几次劝她:“你别把自己压得太紧,咱们又不是很急!”   可周郁急啊,她想热水澡和电,已经想得很苦了。   如此操劳小十天,周郁将13号楼的内外墙面,供水供电系统,厨卫的给排水连内部装饰,并且客厅全部恢复一新。   而她自己的小楼,地下室的车库和杂物间撇开不谈,那个小小的设备间,两个原本锈得看不出外形的柴油发动机,包括一台燃油小锅炉,全好了。   肖洁也从市场上搞了台功率更大的柴油发电机和一台燃油小锅炉去自己的地下室,请周郁给恢复了。   开机调试那天傍晚,周郁第一次主动去11号,找曾昀光。   毕竟是出钱的金主爸爸,得让他看到成果汇报。   门敲开,开门的是一个瘦高个的黑皮肤年轻男子,也就是肖洁常来常往的耗子。   耗子明显认识周郁,热情道:“周郁啊,找咱们老大呢?”   也不等周郁点头,直接往后面喊:“老大,周郁找你。”   周郁有点尴尬,想说不仅仅找曾昀光,找你也是一样的。   然而话没出口,耗子就闪开了,曾昀光的铁面具出现在面前,动作实在太快了,都没看清怎么交换的站位。   她只好客气道:“曾副指挥,你好——”   曾昀光沉着声音道:“曾昀光!”   似乎很不满周郁的客套。   周郁顿了一下,行吧,确实没必要故意拉开关系。   就道:“曾昀光,今天晚上柴油发电机和配电系统调试,你要不要来看看?”   曾昀光点头:“当然。”   又道:“辛苦你了!”   周郁轻松道:“应该的,毕竟收了那么多柴油,不卖力是不行的。”   想了想道:“11号要修复吗?我可以五折优惠。”   毕竟是金主爸爸住的地方,也给搞好一点,以后更多的重建项目指不定能用到这门关系呢?   应该说,周郁这个能力,天生就是为了重建中州城而在的。   曾昀光看她一眼,面具上两个黑洞洞,但却意味丰富极了。   他道:“别着急,除了你,我们目前没有更好的合作对象。”   这就太动听了。   周郁立刻振奋起来,在前面领路,其狗腿的态度,跟前世搞项目的时候请甲方爸爸看范例工程的一模一样。   先去肖洁的13号楼地下室。   这里的柴油发电机因为是后接的,所以临时做了设备机架,重新设置了发电机面板,在市场上高价买了几个空气开关和铜芯电线接入原系统,又将柴油桶和输油管路弄好。   周郁一到,也不废话,直接检查系统,然后打开柴油发电机。   机器轰隆隆,控制面板的指示灯亮起来,地下室楼道那儿的小灯泡亮起来。   说起灯泡,原来的全部坏了,这唯一的一个还是肖洁翻遍了集市才找出来的。   这里的灯一亮,周郁的眼睛都亮了。   当然,这还不直观,更直观的是,她打开了地下室卫生间的热水龙头。   水流动的力量打开了燃油小锅炉,等待几秒,流水冒出热气。   周郁对曾昀光道:“看,水是热的!”   社畜哼哧哼哧干了一个月,终于过上了水、电、暖全有的日子,满足了。   曾昀光看着她晶晶亮的眼睛、白得不像真人的皮肤,还有尖翘得不像话的下巴,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而碧水居围墙外,慕成林避开门卫的监看,一个跨步越了进来。   他本想找曾昀光再聊聊,就算不能把那稀缺能力者让给他,起码商量个共同使用共同开发的办法。   然而路过13号小楼门口,却隐约从地下室的气窗处嗅到柴油的气味,还有一阵阵设备运作的震动声。   没听错的话,是发电机在运行。   然而灾变之后,发电机成为极其走俏的军管物资。   不说市面上难找,黑市上也极少,偶尔有,也是缺零少件的次品,基本不能使用。   能正常工作的发电机,一野后勤部有几十台,一野的军研所有十几台,一野的医院有十几台。   各机关单位各配置了五六台,用来保障办公室档案的录入输出。   但曾昀光的重建指挥部还没正式筹建,不说人才缺乏,连物资也没办法申请。   所以,这碧水居内的发电机,是曾昀光从哪儿搞来的? 第16章 绑架 危机   周郁终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人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贪恋被温暖的水包裹的滋味。   原来前世唾手可得的水电气,是那么的重要。   她把全身上下洗干净,换上新睡衣,舒舒服服地拉伸身体,然后去地下室将设备全部关闭了。   还是省着点用,等这小区内大多数人都用上干净的水电后,她二十四小时常开才不会引人瞩目。   对了,还有乳胶床垫,她心爱的乳胶床垫马上搬出来恢复!   正恰周末,周郁便睡了个懒觉,直到快中午了才起床,绕着自家小楼逛了几圈。   这一逛,她才发现埋头加班小半个月后,碧水居内大变样了。   高层区那九栋三十六层的楼,外面缠绕的异植被全部清理干净了不说,小区内的老鼠也彻底不见了踪迹。   所有的车行道和人行道都铺上了青石,原本倒塌裂缝的联排别墅被稍微修整过了,许多独栋小楼也纷纷挂出了各自的招牌。   诸如路政局,能力者监管中心等等。   住户也陆陆续续搬进来,明显人气旺盛了很多。   甚至,周郁还碰见一家一层公寓外面挂了个广告牌,小卖部,售卖干净食水、蔬菜、面饼、肉类和各种生活用品。   周郁稀奇得很,进去一逛,果然是家庭式的小店。   她立刻对面饼和肉干进行了补货。   结账的时候,前面的男士没带够钱,在退一个面饼还是退一瓶水之间犹豫。   周郁立刻拍出去五个铜钱道:“借你的。”   男士回头,露出一双细长风流的单眼,笑道:“谢谢。”   周郁无所谓地挥手,结账后捧着东西往自己的小楼走。   然而刚出这栋楼门,就见那位男士等在绿化带外的小路上,道:“刚才忘了介绍,我是慕成林,你怎么称呼呢?我怎么把钱还给你?”   周郁本能地说了自己的名字,然而突然想起肖洁仿佛说过,遇见叫慕成林的就要躲开。   她顿了一下道:“不用谢,小事而已。”   就要避开。   可慕成林却极自在地走在她身边,指着前面的一个联排别墅道:“我住前面,今天才搬进来的,所以什么都缺。你搬进来多久了?住哪里?”   周郁没回答,反而道:“你哪里做事?”   慕成林回答:“治安局,你呢?”   周郁对治安局的印象挺复杂,先前是好的,后来因为机灵鬼查探却不好了,现在来个慕成林,就保守道:“粮储中心,负责登记数据,其实什么也干不了。”   慕成林却笑了,什么也干不了还被安排在粮储中心,摆明了有别的能力。   也不冤枉他千方百计托关系搬进来,一大早就在小区里闲逛,主动认识许多人,终于给找出来了。   小姑娘虽然有警惕性,但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天真的眼神真的很少见了。   怪不得被曾昀光藏得死死的。   慕成林要钓大鱼,就不能急于一时。   他邀请道:“粮储中心还行,平时挺清闲的,等到收粮和放粮的时候就忙。咱们治安局是一线比较忙,办公室和后勤的却上下班很规律。你要有兴趣,可以来咱们治安局参观参观。”   周郁不想跟他继续聊,也不想去治安局,眼见要到东区了,就停下脚步说:“我要回家了。”   婉拒的意思。   慕成林明白,做了个再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周郁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才往东区的小楼去,这一去,发现肖洁家里有很多人。   肖洁的笑声,耗子吵闹的声音,不断有人叫老大。   周郁只站着看了几秒钟,就见曾昀光站在破裂的窗户前。   她准备离开,曾昀光却突然转身。   继而肖洁家的大门开了,曾昀光问:“周郁,一起吃午饭?”   周郁拎了拎手中的袋子,想拒绝,但肖洁从曾昀光身后挤出来,硬将她拉进去道:“快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朋友啊,周郁现在最缺的就是朋友,便进去了。   肖洁家的客厅已经收了帐篷,铺了一整张干净的地毯,又摆了矮桌子。   桌子上吃的喝的摆满,厨房的电开着,电锅里在炖煮肉汤,肉香和肉骚混杂,滋味奇妙。   几个陌生的男女席地而坐,个个身上都带着凌冽的气,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周郁。   肖洁立刻道:“周郁,咱们的恩人。”   又点着耗子:“耗子,你见过的,嘴碎的人,但还算可靠!”   肖洁指着浑身裹黑披风里看不见脸的男子:“四凰,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用管他。”   然后看着短发明朗的女子道:“秋野,咱们的脑。”   秋野对周郁一笑,道:“谢谢你,咱们一群人熬了三个月,终于洗了个干净的热水澡!”   她身后一个肌肉猛男大声道:“13号充公,以后就是咱们指挥部的后勤办公楼、澡堂子和食堂!”   肖洁显然不愿意,吼道:“王石公,你想得美!老娘的房子,叫你来贪?”   周郁也是爱和朋友相处,前世的时候,一旦休息日就呼朋唤友出门腐败。   立刻就喜欢上这个氛围了。   既然是朋友,就不必客套和隐瞒,她顺手将桌上的食物都处理了,还去厨房把正煮着的肉和肉汤一起凝神。   瞬间只剩肉香,没了肉骚,引得客厅里的人都去看曾昀光——这样的人才,必须留在指挥部。   周郁没注意他们的眉眼官司,疑惑地看着超大汤锅和满满的肉问:“这么多,吃得完吗?”   曾昀光不知什么时候站旁边了,回答道:“可能还不太够。”   她看看汤里沉浮的肉,再点了点人头数,吃惊道:“咱们就七个人,这锅肉——”   起码有二十斤吧?   曾昀光道:“能力者等级越高食量越大,即便这样,也抵不够消耗。”   从能量守恒的原则考虑,能力者确实是吃得少产出多,比老牛吃草却产奶肉皮还要划算。   周郁帮忙将肉捞出来,晾凉切片,再将肉汤调味。   饭菜上桌的时候,周郁拿起筷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曾昀光戴着面具,怎么吃饭?   也想起之前问肖洁的问题,你们老大脸上总带个面具,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当时肖洁只是笑,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方便他揍人!   周郁当时没想明白,现在便不由自主地盯着曾昀光看。   周郁没想到的是,她盯着曾昀光看,别人却是在盯着她看。   特别是肖洁。   肖洁碰了碰耗子,耗子没太在意,但秋野看见了,对王石公一瞥头。   王石公捧起自己的饭碗,往后面挪了挪,仿佛是某种习惯性的操作。   包括那个怎么都看不清脸的四凰。   肖洁却没动静,对秋野甩了吐槽的眼神,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   秋野微微一笑。   而曾昀光,仿佛没注意到这一切,手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的面具被什么揭开一般,落在他身边的地毯上。   周郁有一秒钟思考停止。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皮肤瓷白,骨相优越,长眉凤眼自有威仪,挺鼻红唇和黑得如同点了墨的眼珠。   特别是寸短的头发,无遮无挡,将他全部的优点尽数展露了。   既有青年成熟的俊美,竟也混杂了些清爽的少年气。   所以,人家把脸挡起来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而是太帅了——   正走神呢,一个错手没接住肖洁递过来的汤勺,居然将手里原本就有的汤碗给打翻了。   叮铃当啷,泼洒了一片。   曾昀光抬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有疑惑。   周郁尴尬极了,干笑两声,幸好肖洁会做人,立刻丢了块干毛巾给她,悄悄问:“老大的长相没得挑,我第一次见他特别不满意,说这种小白脸肯定不能打,跟他组队肯定是拖后腿的。”   结果呢,怎么心甘情愿叫老大了?   肖洁呵呵笑,被揍服的呗,人揍了她不说,还特高冷地怼她,别拖我后腿。   接下来的吃饭谈话,周郁总忍不住精神溜号,老是忍不住去看曾昀光。   她自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美人是天经地义,但落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特别是曾昀光自己,显然不习惯,三两口吃完便迫不及待地扣回面具。   周郁有点遗憾,但确实不能太过分,对肖洁道:“我刚遇见你说的那个慕成林了,他搬来碧水居,你知不知道?”   肖洁一怔,继而一怒,骂道:“这王八蛋!”   骂完没够,去曾昀光耳边低语几句。   曾昀光看周郁一眼,在面具上抠下一小块金属,手一翻成一枚钥匙,交给肖洁。   不说肖洁吃惊,其它人都不吃肉喝汤了,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曾昀光。   周郁不明白其中有什么不妥,也好奇地看着去,曾昀光却一挥手,让肖洁走开。   肖洁耸肩,将钥匙递给秋野过手,最后交给周郁道:“这是我家的钥匙,你有什么不方便都可以直接来。”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周郁身上。   周郁看着那银白色平平无奇的钥匙,最终接了过来,挂在自己的钥匙串上。   也许,这钥匙有她所不知的功能。   当夜,周郁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能力升到九级,举手抬足之间将一栋百层高楼恢复。   而镜子里,她的长相也自动调整得深刻优雅美丽至极。   正回味的时候,天亮了,该上班去了。   周郁神清气爽地出门,想肖洁却没见人,门板上贴了字条,说她去收拾慕成林了。   可见,还真是宿命的仇人。   她便跨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往粮储中心去。   没想到转弯的时候,见两辆巨大的运货车相向而行,两个司机都在猛踩刹车,但载重太重而无法停止地撞在一起。   麦粒漫天飞,布料飞扬成布条,钢铁外壳扭曲得不成形。   周郁能力二级,体力废材,纵然关心也不敢贸然靠近,只能避着走。   然而远处已经有不少人飞奔过来抢救帮助。   碰撞声,叫喊声,哀嚎声,混成一片,惨不忍睹。   这些乱声里,一道细细的锐声擦过去,无数影子从地下钻出来。   自行车倒下,周郁不翼而飞,一辆寻常的厢式小货车悄悄地经过,一路往南走,直到离开空荡荡的集市区,最终开入旷野之中。 第17章 奴工 狼(倒V)……   曾昀光的能力是控制金属, 但金属非自然之物,取用不如水、电、植物等等方便。   多次试验后,他习惯随身带匕首、铁器和面具。   这些一开始平平无奇的铁, 被他反复使用多年,经过精神力千锤百炼后, 成为蕴含精神力的特殊金属, 堪比传说中的神兵利器。   多少人想求一点, 用在自己的兵器上开刃,他都不给。   但当周郁表现出对他的提防和安全的担忧,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送了出去;   当肖洁说慕成林盯上周郁了, 他又从面具上掰下一块,顶着下属诧异的目光做成了一把钥匙,并让秋野在上面标记了精神网络。   只要匕首和钥匙在,近距离内,曾昀光可直接感应周郁的位置,远距离内,可让秋野利用精神网络定位她。   如此,不管慕成林动什么手脚,他总能将人找回来。   安置妥当后, 次日一早,曾昀光很放心地去市委开会。   主座上的市委负责人, 也是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头把交椅,越过无数人问他:“小曾, 市委下发的三年建设规划初稿, 你看了没有?”   曾昀光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感应到周郁的存在。   头把交椅诧异道:“看了的话,怎么没有意见或建议反馈?要求你们一年内向废墟推进五公里, 两年内将原市政府办公区清理完成,三年内向废墟推进十公里之外还要将市政府办公区修复到能入驻办公的程度,真没问题吗?”   这是一个激进的计划,虽然很符合他的要求,但能不能执行还要打个问号。   然而曾昀光简单道:“保证完成任务。”   头把交椅笑了,道:“工作大家协商着来,有困难就要提——”   话没说完,曾昀光猛然站了起来,浑身精神力如同利刃一般毫无遮掩地刺出来,将在座各位扎得受不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周郁按照往日的路线去上班,却在转弯的岔路口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以每小时超过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飞驰,闯出集市,往更南方的荒野里去了。   出事了,周郁一定被人掳走装车,而且是改装后能在荒野行驶的车。   肖洁怎么回事?不是让她一定不要让周郁落单吗?   曾昀光立刻道:“抱歉,有紧急的事必须马上处理。”   走向头把交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头把交椅点点头,和善道:“快去快回,务必将人救回来。”   曾昀光便奔出会议室大门,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头把交椅镇定道:“大家不要惊慌,咱们继续讨论规划——”   曾昀光以王级能力者的全速奔驰在街道和屋顶上,身体化为一道黑线。   他追踪周郁残留的气味和自己的精神力,直追出去几十里地,直到在距离中州城废墟二十公里之外的一颗变异老榆树的枝头上,找到了钥匙和匕首。   黑铁实体,表面泛出银光,但仿佛是嘲笑他的无能。   曾昀光眯了眯眼睛,身体里的血开始沸腾。   他转身,冲废墟的方向发出嘘哨的声音,片刻传来隐约的回声,等不到一刻钟,秋野、肖洁和耗子抵达。   “老大,什么事?为什么用了最紧急的传讯——”   曾昀光抬手,钥匙在空气中晃荡。   肖洁变了脸,恍然道:“糟糕,我中计了!”   一定是慕成林,只有他在查探周郁的下落,也只有他对曾昀光了解至深,否则怎么可能将这钥匙故意拉下?   她立刻垂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以为有钥匙标记周郁的位置便高枕无忧,所以放心地去找慕成林算帐。   没想到人家调虎离山,居然将周郁掳走了。   问题是,如果是慕成林动的手脚,为什么是往城外跑?   曾昀光将钥匙丢给秋野,道:“你在这里设置精神网络,追踪周郁的下落。”   又对肖洁道:“你跟我一起去找慕成林。”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奔向安置点数百米了,可见其急迫。   肖洁有点儿消沉,咬牙切齿道:“慕成林这王八蛋——”   秋野却安慰道:“别怕,老大血热起来没人扛得住,慕成林不招也得招。”   周郁是稀缺能力,绑架者如此大费周折,必然要用她的能力,她的性命应该是无忧的。   曾昀光也知道周郁性命无忧,但一想起他叫她保护好自己,她确实异常谨慎地保护了自己,但纰漏却出在他这边,他就无法忍耐。   热血涌动着,漆黑的双瞳呈现漩涡的光芒。   治安局到了,无数队员持着械开始巡逻,慕成林迈着从容的步伐,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曾昀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面具瞬间化为铁网将他罩住,右手如铁钳一样掐住他的颈项动脉。   慕成林没有躲,因为根本来不及躲开,他直接举手投降道:“曾昀光,冷静,有事说事,没必要这么疯——”   然而曾昀光却道:“说!周郁在哪里?否则——”   杀了你。   周郁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有无数影子活了一样钻出来,将她绑住拖上一台车。   她想挣扎呼救,一把匕首怼上她的喉咙,恶狠狠道:“闭嘴,否则杀了你!”   皮肤刺痛,刀刃刺破了皮肤。   周郁识时务,立刻闭嘴,但依然被打晕拖上车了。   辅助系的能力者,打架真废!   周郁再醒来,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也不知身在何方,只是房间陈旧阴暗,到处都是腐败霉烂的味道。   有个年轻的声音道:“醒了就起来吧。”   她翻身坐起,窗边站了个极高极瘦脸极妖异的年轻男人,他的皮肤白得如雪吓人,瞳孔是银白的,连头发也是苍白的。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阴影里的一段雪,诡怪俊美得令人颤抖。   是白化病人,还是稀有的变异能力者?   周郁无法判断,道:“你是谁?”   男子一笑:“白血。”   周郁以为是白雪,一个大男人,因为头发、皮肤和眼睛白的,就叫白雪?   但若她对能力者的世界有所了解,不是雪,而是血,是高挂通缉榜上,驰名黑白两道的著名自由能力者。   可惜她不知道,这不知道也助长了她的勇气。   她沉着道:“好的,白血,你请我来这里——”   左右打量道:“这是什么地方?好,不管什么地方,你请我来,为了什么?”   多半是为了她的能力。   白血见她情绪稳定,毫不害怕,夸了一声:“很好,可以立刻开始工作了。”   就打开了房门。   是一个巨大的院落,但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是被一堵堵高墙堡垒包围起来的生活区。   老旧的土木结构,牢固的砖石建筑,有机械有节奏的运转声,有巨大烤炉的烟火味,有许多人劳作的汗味,也有臭面饼出炉时令人无法忍耐的酸臭味。   一间巨大的仓库,里面装满了周郁眼熟的木箱。   曾经,郑四每天都会抱回来好几个这样的箱子,每个箱子里装着一百个标准尺寸和重量的臭面饼。   现在,在白血的院落工坊里,箱子的数量变成成千上万。   他有些冷淡道:“把它们,全部都给我做成半香面饼。”   周郁试图谈判,得到更多信息或更好的待遇,但白血没给她机会。   他的脸和身体在阴影里变形,一会儿是郑四,一会儿是曾昀光,一会儿又是慕成林,甚至更多她不认识的人。   他的手指在滴白色的液体,那液体所过之处,尽皆腐蚀。   毫不掩饰的威胁。   他道:“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要老老实实干活,自然不会杀你。”   周郁面无表情,心里却开始大骂了,这王八蛋,居然要将她做奴工!   如此一比,曾昀光简直是浑身闪耀圣光的天使。   形势比人强,周郁非常乖顺地服从了。   她目前的能力是二级,隐约有突破三级的迹象,但打架很废,就算想逃也不能蛮干。   得顺着他,降低他的警惕,拉拢几个本地人才好操作。   周郁便找了个木凳子,坐在操作位上,开始埋头工作。   所谓工作,其实就是机械性的操作,一分钟一个面饼,不间断地——   白血站出来道:“太慢了,应该可以更快!”   周郁作假失败,也不慌,道:“身体还没恢复,精神还在惊恐中,不太干得动。”   顿了一下道:“要想得到好牛奶,就得喂奶牛吃好料,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白血看她一眼,挥手,立刻有个黑发黑眼的年轻姑娘捧着托盘进来,上面赫然有一杯牛奶,一盘烤肉,一碗干米饭和一小块巧克力,甚至还有一小瓶云南白药。   这种地方,居然有巧克力?   周郁相信这个白血有实力了,或者,他根本就是做黑市生意,把持面饼交易的大佬。   她不客气地接了托盘过来,嗅了嗅各种食物,第一感觉都是味道不太正,便当着两人的面自顾自处理起来。   待米饭有了米香,烤肉有了肉香,巧克力也散发浓郁的苦香,才不紧不慢地享受最纯粹的美食乐趣。   吃饱喝足,周郁用药粉处理脖子上的伤口,这才发现钥匙串上少了曾昀光送自己的那把钥匙。   她道:“我的钥匙呢?”   白血笑了,道:“曾昀光就是一头狼,我怎么能让狼循着味道找来呢?”   周郁无可奈何,闭目养神半个小时,继续工作。   这次一分钟同时处理三个臭面饼,很符合她当前的能力等级了。   白血对那姑娘道:“看好她,不要让她偷懒。” 第18章 收买人心 和睦(倒V)……   周郁成为奴工, 但没有认命的意思。   她一边快速处理面饼,一边问那送饭的姑娘:“我叫周郁,今年十八岁。你呢?叫什么名字?”   姑娘冷眉冷眼, 不给她任何拉拢和软化的机会,答了‘崔梅’两个字, 收拾了碗筷就往外走。   没有闲聊的意思。   偌大的仓库, 只剩周郁和偶尔进出仓库运送货物的工人。   周郁干够一个小时, 去院子里散步兼活动身体,见源源不绝地送进来的臭面饼,对守着院门的仓管道:“我能力勉强二级, 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也赶不上你们作坊满负荷运转的产量。”   仓管是个精明的阿姨,虽然不让她出院子,但愿意搭话,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周郁想了想道:“面粉吧,我直接把面粉处理了,不就快很多?”   仓管阿姨有一定的权限,立刻出去给白血说了,然后将周郁带去另一个仓库。   路程不远, 但跨越了四五个院落。   这应该是一个独立的堡垒型城市,由高级能力者私人或者小团体掌控, 主要的产业就是生产和销售黑市货物。   从院落里埋头干活的工人全自由之身判断,这里人应该是上下一心的。   也就是说, 白血在这里有民意基础。   进入面粉仓库后, 周郁了解得更多了,这仓库说是仓库,但其实也算半个磨面的作坊。   它一半对内连接院落, 存放麦子和面粉,一半对外陈设了八台石碾磨面,而且石碾的上方用木头和金属构件连接,以下方的流水驱动,竟是水力磨面机。   从麦粒的包装和运送情况看,这作坊的外面恐怕就是大面积的耕地。   所以,这是白血种植、生产和销售臭面饼的窝点。   仓管阿姨对工坊的人交待几句后,将周郁安置在仓库的一半,叫她可以开始工作了。   周郁对她道:“阿姨放心,我会好好干活的。”   仓管阿姨对她的识趣非常满意,出了这个仓库就对白血道:“她不难管。”   白血笑了笑道:“被掳来,不哭不闹还特别配合,这样的人才难管。”   阿姨却道:“不然呢?哭哭啼啼的,不更让人糟心吗?她拉拢我,我何尝不拉拢她?等她习惯了咱们这里的生活,还有什么管不管的问题?”   周郁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赢得这里人的信任,干活便越来越卖力。   面粉的处理速度,几乎是直线上升。   当然,她还存了点小心思,希望能力使用越多升级越快,如果能到三级,或者直接冲破四级,指不定又是一番新天地。   因此她一直干到天擦黑,几乎处理了上千斤的面粉,能做好几千个面饼了。   干完活,累得不行,狼吞虎咽地吃了催梅送来的饭菜,又跟着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回房间休息了。   房间里没灯,漆黑,只能从窗户的月光看见模糊的影子。   这都没问题,问题是有老鼠。   吱吱地叫,蹑手蹑脚地跑来跑去,就在头顶。   周郁被吵醒好几次,根本不敢入睡,干脆起床,在房间门口坐到天亮。   崔梅送早餐来,见她萎靡的样子,道:“你怎么了?”   周郁无精打采地回答:“有老鼠,睡不着。”   不仅仅是老鼠,床上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将她皮肤咬出红一块青一块的痕迹来。   崔梅露出鄙夷的表情,大概是嫌她娇气。   周郁懒得跟她废话,将早饭吃了,对她道:“你告诉白血,我要一个干净清爽没有老鼠和虫子的新房间,否则——”   也不能怎么样。   又是一天辛苦的劳作,下班却换了仓管阿姨来接她。   还真搬家了,去了个新的院子,里面的屋子都铺着青石板,家具虽然旧,但确实干净,内外换洗的衣服也有了,显然是用心收拾过了。   周郁投桃报李,对仓管阿姨道:“半香面饼挣钱也一般,你们要想挣大钱,搞些贵的来。比如肉干啊,古董机器啊,高精尖的材料什么的。”   也方便货物流出去后,曾昀光追踪她的行踪。   她现在十分想念曾昀光,堂堂重建指挥部的副指挥长,亲自给她做能力检定,又给安排了安全的房子和福利超好的工作,最后请她做事还非常大手笔地给了报酬。   忍不住开始揣摩记忆里他的各种细节,他站在11号庭院里观察她的样子,他送她防身的匕首,他不动声色为她解了治安局的围。   周郁失眠一夜,次日起床,眼睛下面又是两个大黑眼圈。   这天的工作稍微轻松些,上午处理好几百斤臭面粉后,居然给了她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下午有工人送新货来,几大箱的肉干,一台收音机,一台不太明白是什么的机器,另外有一头受伤的白牛。   仓管阿姨特别期待道:“这白牛是异化后的,特别聪明,不仅能听懂人话,还力气特别大,干活相当卖力,可惜腿受伤了。”   周郁尴尬了,她得到这能力就做了各种试验,当然也包括动物。   不过,小虫小蛾什么的,到她手里的时候怎么缺胳膊少腿,离开她手的时候还是怎么缺胳膊少腿。   也就是说,这能力对有生命的不管用。   仓管阿姨本来不信,但见周郁在白牛身上凝神一个小时依然没用,才十分遗憾地牵着牛走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甚至说:“要是你的能力对活物有用,那该有多好啊!”   周郁抹了抹额头的汗,对她背影道:“阿姨,你告诉白血,我虽然搞不定有命的,但没命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就没有我搞不定的。”   阿姨大概很欣赏她直爽的个性,笑道:“放心,他不会因为这点事扣你待遇。”   周郁放心了,开始将时间消耗在牛肉干和收音机上面了。   中间饿了,随手撕了块肉干来吃,这味道,比在中州城买了后处理的好多了。   至于收音机,是老的电池式的,后盖的电池因为时间太久都开始流油了。   她嫌弃着把电池掏出来,握在手里努力想它的成分,铁皮、碳棒、汞、硫酸化物等等等等。   因为有复建柴油发电机打底,这次很轻松就完成了。   之后的收音机就是小意思了,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就变新了,贼光直冒。   周郁将电池装进去,后盖合上,然后按下了按键。   电流的滋滋声外,什么也没有。   这灾变后,连电都不易得,何况电台?   她摇着头,将频道旋钮往前拧到头,又往后拧到头,一番操作,在最后的时候居然听见一个人声。   这是,有频道了?   周郁大为吃惊,赶紧将耳朵凑过去,眼睛则全神贯注地盯着频道旋钮,慢慢地找频道。   果然,是真有人在广播,非常清晰的声音。   “……海城将成立生物研究所,研究在陆地和近海区域收集到的新生物资料,现面向全国招聘生物技术人才和设备,凡是……”   收音机停了,因为白血到了,直接将收音机开关按下去了。   周郁遗憾地抬头,才发现不止白血,连之前在旁边专注操作水力磨坊的人都聚拢来了。   显然,收音机对他们来说,算是新鲜玩意。   她解释道:“已经修好了,就随便听听而已。”   白血冷着脸将小收音机拿走,道:“没收!”   周郁坦然道:“请便,无需客气,本来就是你的。”   白血上下打量她,眼睛里带着狠,道:“你还挺能折腾。”   周郁笑道:“一点小小的辅助系能力,没有任何杀伤性,跟你比起来,实在差远了,差远了。”   然后凑近乎道:“我这能力虽然微不足道,但只用在做吃食上太浪费了。刚收音机里说海城建生物研究所,要招人才和设备,人才咱们算不上,但设备这个东西——”   可操作性就大了。   去城市的生研所废墟里,总能淘出些残旧的设备和工具来,过一过她的手,岂不立刻身家千万倍?   这门好生意,一定要开发啊!   周郁眼巴巴地看着白血,诱惑道:“这才是真正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比大家苦哈哈地烤面饼划算多了。”   然而白血却笑了,支着下巴道:“别那么多心眼,不管你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带你逃出去,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周郁一点没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道:“我随遇而安,自从父母亲都不在后,所求不过吃好喝好睡好。在此基础上,哪里生活不是生活?”   其实狗屁,她真的好想念中州城家里的乳胶床垫!   白血拿了收音机离开,周郁浑身的劲儿散了。   可之前聚过来的工人却没散,其中一个年老的试探着问:“姑娘,你能修东西?”   周郁本来没什么力气了,但得到这个推开陌生人群大门的信号,立刻挺直后背道:“会,无论什么,只要到我手里,没一会儿都能变好。”   忍不住吹了个小牛。   但很耐心亲切地问:“叔叔,你有什么想修的?”   工人们很是意动,但仓管阿姨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怒瞪着大家,硬生生将人给瞪散开了。   周郁叹气道:“阿姨,别那么严肃,灾变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若我的能力可以让日子轻松些,未尝不是老天爷给的补偿。”   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利用他们来逃跑的。”   阿姨当时没说什么,只去找工人们交待了几句。   后一日,周郁按时上工,却见水力磨坊旁边放置了很多怪模怪样的构件,有木制腐朽了的,有金属制造锈蚀得不成形的,也有磨损得看不出原貌的。   再仔细看,多半是那水力磨面机上拆下来的。   那工人道:“这几架机器用了很多年,修修补补,木头还好说,铁的钢的却难为——”   周郁懂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好事。   她二话不说,手摸上去,眼睛努力看,脑子努力想,没几分钟,就听见工人欢喜地喊,好了,真的都好了!   然后,周郁的手里被塞了两个温热的鸡蛋。   工人大叔道:“别嫌弃,咱们本地特产土鸡蛋,尝尝好不好吃。”   周郁一点也不嫌弃,只有高兴。   因为她知道,自己终于能打入本地人的圈子了,起码要努力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的哪个城市。   真是不容易。 第19章 追查 信赖(倒V)……   月夜清朗, 南方荒野里无名的城市废墟却并不衰败,反而异常的生机勃勃。   无数异植缠绕高楼生长,裂隙和裂隙之间, 变种的动物来去从容。   偶尔有几片几十年前的玻璃折射着月光,显得有些凄冷。   一辆改装车如同幽灵一般绕行, 抵达一整片建筑废墟, 透过扭曲的植物叶片, 能依稀看见第二医院字样。   白血带着几个能力者下车,对驾驶室的崔梅道:“你就在这里等。”   崔梅点头道:“放心。”   白血分散众人,自己沿着植物生长的边缘往里走, 若遇上顽固或难以斩断的枝叶,他的身体变化为黑影融入黑暗之中。   如此顺畅和丝滑,崔梅却看得皱眉,担心地喊道:“你少用能力。”   白血没有回音,因为他早深入了废墟之中。   许久后,部分废墟坍塌,一座三米余高的小山向改装车挪动,崔梅立刻下车,斩断来路上的植物, 伸手帮了一把。   白血从小山下钻出来,眼睛口鼻耳朵七窍流出白色的液体, 眼珠更从银白色变成了纯白色,更加妖异吓人。   崔梅却急了:“你怎么搬这么多?就算把病房里的东西全拆了搬下来, 又有什么用?不要命了?”   白血道:“白芳等不得了!这些都是也许用得上的, 你全搬车上去,我再和他们进去找找。”   如此来回了三次,将改装车巨大的后车厢装得满满当当, 全是各种医疗器械的残件,更甚至是过期很久已经看不出原貌的药品。   而白血不仅七窍流血,更开始咳血。   最后一次,崔梅道:“白血,周郁挣钱的速度很快,我们再攒几个月就够去海城找医生——”   白血的笑没了,冷冷道:“咱们到这步田地,你还信别人?若不是轻信他人……”   顿了一下道:“我们能信的只有自己。”   崔梅被说服了,但脸上显出绝望的表情,道:“可就算这些东西被周郁修理好了,对白芳有什么用?对你又有什么用?我们还需要医生!去海城,就算被当成实验品,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白血毫无所动道:“你可以去,但我和白芳不去。比起死,被当成实验的畜生更可怕。”   冷月高挂,如同多年前地下研究所暗淡的光。   男人手中的针尖在冒光,扎入皮肉中,注入药水,随之而来的便是比死还要可怕的痛苦。   不知多少次,白血哀求、咒骂、绝望和求死,却都不能。   那人抚着他的皮肤道:“你不知道,你是上天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礼物?!呵,他惟愿这一切都是灾祸,是潘多拉打开的魔盒!   白血不再多说,转身上车,崔梅低头,擦了擦眼泪才跟着上车。   日出东升,周郁从柔软的被窝里起来。   短短几天内,她又将自己的生活环境彻底改变了。   柔软的弹簧床垫,干净的床单被罩,顺畅的厨卫系统,包括房间的地板墙面和天花板。   甚至,她还顺手帮仓管阿姨修好了水力风扇。   除此外,工坊和仓管的工人都跟她非常亲热了,叫她‘小周’之外,还乐意将家里自制的小菜分享给她吃。   她品了品,那滋味和制作工艺,仿佛是南方。   所以,她被白血从中部的中州城掳到了南方的某个小城,之间恐怕隔了上千里的距离。   周郁跟他们聊得更深刻些,一开始工人们不怎么想说,但得了她的好处后,多多少少说了点儿。   确实是南方深山里的某个小城,但在十多年前,还不是城,而是濒临灭绝的小村。   村长救灾死了,支书失踪,多半也凶多吉少了,村子和上级部门失联,所有人自生自灭。   异植和异兽横行,感染者肆虐,粮食减产,饿得受不了的人吃野菜和野果子,被毒死了不知多少。   许多人家苦熬着,甚至提前将坟挖好,感觉快死了就自己躺进去,不拖累别人。   至今说起来,好几个壮汉都忍不住抹眼泪。   周郁听得心酸,想起自己刚来时的狼狈,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怎么变好?又怎么能吃饱饭的呢?   还没得到答案,崔梅就来了。   她比之前更加冷漠,身体里压着一股焦躁的气,道:“周郁,跟我走一趟。”   之前还谈笑风生的工人和仓管阿姨都没吭声,只是同情地看着周郁。   周郁立刻明白了,必然是白血和崔梅令他们走出困境。   人心有秤,亲疏远近都有衡量的。   崔梅见她犹豫,讽刺道:“走吧,死不了人的!”   周郁跟着崔梅转过几个小院后,抵达一个围墙更高更厚的院子,前后门竟然还有彪悍的能力者守护。   这都不说了,还往黑黝黝的地下去。   周郁怕黑怕死,坚持道:“只要去地下,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想了想道:“我恐黑,还幽闭空间症——”   崔梅冷笑着讽刺:“灾变里怕黑和幽闭空间,你能活到十八岁真不容易。”   但最终还是屈服了,让周郁留在地面,单独给她安排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然后搬来很多几乎只剩残骸的物品。   崔梅说:“修吧,越快越好。”   周郁本想再拿拿乔,提多点条件,但见那堆残骸里居然有手术刀。   是有病人,还是有医生?   周郁闹情绪是闹情绪,但大事拎得清,就先把认识的手术刀、镊子、钳子、听诊器和血压器等等恢复了。   见崔梅焦躁的表情,问:“你们是想把这些东西卖去海城,还是自己有病人要用?”   崔梅别开头,冷道:“少废话!”   显然是个自尊心和警惕性都非常强的姑娘。   周郁不招她烦心,开始认真工作起来。   这些东西明显是从医院的废墟里掏出来的,奇怪的是不仅有器械,还有药品。   她先恢复药品,稍微有点为难,特别是很多密封装置损毁,内容物要么蒸发了,要么霉变得看不出原貌了,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各种药品的成分。   最终能恢复成功的药,也只有诸如退烧药片、感冒药丸等等基础的。   不过,等到恢复成套设备的时候,发现更困难,特别是一整套的生命维持系统,不仅有各种管线,还有压缩供气装置等等。   艰难完成后,整个人几乎瘫掉了。   崔梅的态度立刻好了很多,给她送了好吃的饭菜来,还允许她休息一会儿。   周郁休息好,却见崔梅正在将那生命维持系统往地下搬。   她强忍住不发问,但没隔几分钟,崔梅却流着泪上来问:“你知不知道那套系统怎么安装和接电?”   又忍住耻辱道:“有些字我不认识。”   周郁恍然,这三十年里,诸多体系被摧毁,首当其冲的是教育。   很多新出生的人类,多半靠父母亲长口口相传,即便认识基本的汉字和拼音,但外文、工具操作等等是没有条件学习了。   救人命的事不能迟缓,周郁点头道:“我不能保证,但可以帮你看看。”   就往地下室去了。   这一次周郁没找事,崔梅也小声地说了‘谢谢’。   地下是一个非常宽广的空间,被分割成三个部分。   一部分是发电机间,三台柴油发电机不停运转,十多个大桶的柴油储备着。   一部分是储藏间,一排排架子,整齐摆放各种药品。   一部分就是病房了,被收拾得非常整洁,但依然止不住环境的老旧和设施的磨损,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凄凉。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病床上的人准备的。   那是一位白发白肤甚至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少女,她呼吸急促,呼吸机不断地亮红灯警报。   应该是崔梅不小心碰到那里了,导致接触不良而令少女的辅助呼吸器出现问题。   至于白血,盘坐在房间的角落,虽然有呼吸在,但明显昏迷的状态,显然是受了重伤。   怪不得仓管阿姨用受伤的白牛试探周郁的能力,原来他们真的急切需要医疗系的能力者。   如此情况,不必崔梅威胁示弱,周郁直接干起活来了。   先组装了一个新的病床,把系统的各个部件装上去,又根据外壳上的各种英文简写插线对接,最后接电。   调整完成后,崔梅小心地将少女搬过来,口鼻呼吸系统一上,手脚的传感器也贴紧,监视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各种数据。   周郁看不懂,但晓得绿色指示灯代表运转正常。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道:“你们应该去医院,或者找医生——”   这次回答的不是崔梅,而是白血。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盯着周郁完成一切后,起身道:“崔梅,看好她,不要让她离开这里。”   说完就往外走。   崔梅担忧道:“你的身体还没好,去哪儿?你需要休息,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白血闷声:“去找医生。”   周郁不得不道:“小病找找普通医生或许可以,但大病重病只有医生是不够的!药有吗?护士有没有?需不需要手术?会诊能不能?难道你一个人,还能搬整个医院回来?”   她劝说道:“白血,去中州城吧,那里曾有中部地区最好最大的医院。我保证把它给你们重建了,再让曾昀光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白血瞥她一眼,道:“身为稀缺能力者,逃不了被人争夺控制的命运。特别是曾昀光,在北方战线以心狠手辣出名,你居然信他?”   周郁这才知道曾昀光是军人,上过北方战线。   那么,他和救她的人有什么关系?   她甩了甩头,坚定道:“我和他都坚信,能力者是为了让所有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存在的。”   曾昀光没想过周郁会对他有很高的评价。   他只是着急,根本没听慕成林的解释,直接将他拎去旷野打得半死。   搞后卫的打不过冲前锋的,而且慕成林明白自己有所疏忽,所以一开始就让他打。   可越打越厉害,奔着要人命的方向去了,他忍不住喷着血喊:“疯狗,打死我周郁也回不来!”   慕成林瘫在草丛里,口里吐着血道:“我虽然觊觎周郁,但要她是真有用,不会弄外面卖掉。不过,我这边有人钻空子了,你要信,跟我一起去查——”   曾昀光冷静下来,便跟着他去将机灵鬼纠出来,再找赵志华。   然而真正的赵志华被人下药,五花大绑地塞在床底下不知多少天了,若非他们去得及时,人早就憋死饿死了。   赵志华醒来,迷迷糊糊道:“一个月前被暗算,之后那人变成我的样子,顶着我的身份——”   慕成林对曾昀光摊手:“是肌肉系的能力者。”   可一个月之前,周郁还没出现!   显然那人有目的地潜伏在中州,当发现周郁后,临时调整了目标和手段,提前掳人离开了。   如此说来,必然是周郁的能力令他心动。   而他能发现周郁的能力,一定是利用慕成林的行踪追查到的。   慕成林愧疚,对曾昀光道:“我和你们一起去救人。”   曾昀光冷冷道:“不需要。”   直奔南郊荒野而去。   可就算曾昀光不需要,慕成林也硬贴了上去。   两人抵达的时候,肖洁和秋野终于构建起完整的神经网络。   秋野点着网络上一个极淡的轨迹道:“因为钥匙被丢,只能靠周郁残留的气息来捕捉方位,虽然不十分精确,但是往南方走了。”   肖洁道:“已经让南边的人留意半香面饼和处理过的肉干的动向了。”   曾昀光及时赶到:“南方的能力者,能将肌肉系用到出神入化,不仅瞒过慕成林的眼睛,还将人从我眼皮底下将人掳走,有几个?”   慕成林在治安局,着手整理了看守所、监狱以及黑白两道的通缉榜单。   他在这方面有优势,立刻报出好几个名字,其中就有白血。   白血是近十年前突然出现的自由能力者,独来独往且行踪不定,拒绝各方的招揽,行事血腥残暴不说,基本不留活口。   传说他是个变异能力者,六七级之间,除了肌肉能力外,还有其它的隐藏能力。   他的悬赏榜上的金额,已经高达数十万。   曾昀光却道:“按你所说,白血该是孤狼特性,为什么会留赵志华的命?为什么会掳人走?”   慕成林道:“周郁能为他所用,但一定不是为他自己。”   秋野也道:“换个思路,白血有软肋,所以不得不独来独往,这软肋令他必须在中州得到某个东西,而赵志华能为他得到这个东西不断提供信息。至于周郁,是意外发现,但能帮他达成目的。”   肖洁皱眉道:“怎么就锁定白血了?不是还有其它嫌疑人吗?”   曾昀光却道:“不管是谁,一个个扫荡过去,就算掘地三十尺,我也能将周郁找出来!” 第20章 获救 你终于来了(倒V)……   周郁被关在了地下室, 为少女病人改造病房环境。   首先是发电间,漏油的油桶、锈蚀的发电机机架、磨损的零件,一切看得见看不见的, 能恢复的都恢复。   甚至按照安装规范,将胡乱拉接的电线给规整了。   她将重新排线的配电柜开给崔梅看, 道:“要注意用电安全, 特别这么多的油桶, 一旦漏电起火花导致爆炸,就不得了。”   至于病房,更是重中之重, 将那些拆回来的洁净手术室的墙板、地板和设备等等全部恢复,之后组装,竟成了个像模像样的洁净室。   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尘不染。   崔梅没说什么,但眼睛瞒不了人,她是很满意的。   周郁要攻略她,从很多方面尝试,都没打开她的话匣子。   终于有一天,她道:“要在灾变前就好了,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崔梅居然没有阻止她, 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郁知道自己找到要害了,再接再厉道:“我妈妈说, 灾变前的世界是天堂, 什么都有,想要什么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得到,不必拼命, 不必——”   她遗憾地看着病床上的少女。   弱小、洁白、脆弱,但明明昏迷却嘴角含笑,仿佛在做一场美梦。   没人舍得叫醒她,伤害她,惟愿她一直幸福美满。   这少女五官和白血类似,显然是亲人,从崔梅对她异常重视的态度也看得出来,这少女很重要。   周郁便道:“若在以前,她的病一定能治好。”   说完,又将少女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床铺恢复一新,尽量让她感觉好受些。   崔梅不能理解周郁,身为囚徒却从容淡定,被强迫着使用能力但细微处却异常周全。   可她又忍不住嫉妒,只有在幸福安定的环境里被人宠着长大,才会双眼明亮,看不见阴影。   不像她和白血,见识过世界的残酷,对未来没有了期待——   崔梅忍不住问她:“你活着,想要什么?”   这问题,有点大了。   周郁回头,看着她的眼睛回答:“我就想大家都能活得轻松点。”   不必剑拔弩张,随时随地拼命。   她建议道:“你们或许吃了很多苦,或许已经不能相信人了,但能得到工坊里的人和这个小城里的人的信任,说明你们是有底线和原则的人。曾昀光同样是有原则的人,他发掘了我,并没有大肆声张,反而保护我,培养我,给我足够的待遇和尊重。这个人你们可以再了解,说不定能合作呢?他是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副指挥长,首先任务一定是恢复交通、水电、医院、学校和其它的公共设施。你们与其单打独斗,不如——”   顿了一下道:“也许来得及救白血和这个姑娘的命。”   崔梅似乎被说动了,周郁便绞尽脑汁给她讲上辈子的好日子。   一日几千公里的飞机,一天垮越南北的高铁,一个手机就能吃喝玩乐全通,还有各种炫目的玩意儿。   毕竟都是人,最不能抵抗的就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周郁还特蛊惑她道:“我这能力一开始很弱鸡,既不能打又不能扛,但后来发现,根本就是老天爷厚爱我。想想,只要有我在,什么没有?”   把她在碧水居里怎么恢复卧室,怎么通水电,又怎么把乳胶床垫修复的事陈述了一遍。   她重点在乳胶床垫:“悬浮感特别好,人躺上去,就跟飘在空气里一样。”   如此一番降维打击,崔梅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居然问她:“中州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挣了钱——”   周郁还要再加把力的时候,地面上的人来叫,说收货的车队来了。   这段时间,因为周郁努力工作,能力上涨,每天处理的面粉数量超千斤,导致供货量大大增加。   以往的货商全部吃不下,所以中间人又介绍了不少新货商来。   崔梅作为对外商务,得全权负责。   她立刻回到现实,恢复冷淡的样子,将周郁锁在墙壁的固定钩上,去地面处理面饼生意的事。   周郁晃了晃手腕上的锁,无奈道:“崔梅,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有必要这样吗?”   朋友?   崔梅停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我没有朋友。”   周郁摇摇头,坐地上闭目养神,倒也不是失望,只是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等了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碰撞声、脚步声和男子哀求的声音。   周郁睁眼,却是白血拖着两个人下来。   他出走七八天,人变得更瘦更白,浑身压抑着杀气,仿佛绷到极致的皮筋,一碰就断。   也显得更妖异了。   被他抓住的是一对夫妻,女的是医生,男的是护理,年龄均在五十岁往上走,应该接受过灾变前完备的医学体系培养。   他们都觉醒了能力,但级别非常低,无法反抗。   为了保命,男护理一直耐心地劝说白血:“你不要冲动,不要紧张,也不要焦急,什么事都好说。”   女医生镇定很多,见到整洁明亮的病房后,道:“你既然有这么好的病房,那事情就还能商量!”   提起病房,男护理的眼睛开始放光,怀念地观察各处,在看见完备的器械和乳胶手套等等之后,禁不住道:“太好了,太好了,没想到居然已经有新的货流通了。”   白血显然也被周郁的工作成果小小震慑了一下,紧绷的脸松了松,但依然烦躁地指着病床上的少女道:“少废话,立刻治好她!”   女医生和男护理保命要紧,立刻在里面忙碌起来。   白血站在病房门口,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少女,明明是凶悍的恶徒,却显得异常脆弱。   周郁见他太阳穴鼓胀,呼吸也急促,道:“你应该休息一会儿。”   白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讽刺道:“本事不小,居然让崔梅帮你话,让放你上去见阳光!我再晚回来几天,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要被你拉走了?”   周郁立刻打抱不平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崔梅,她怎么可能丢下你和妹妹走?若真有这个心,又何必等到现在?我只是告诉她中州开始重建,以后会有医院,也会有医生而已。”   继而道:“你这么偏见,一定没朋友,一定嫉妒我人缘好吧?”   白血银白色的瞳孔在灯下发光,里面的杀意更盛。   周郁第一次直面如此纯粹的黑暗,浑身寒毛倒立,不断在心里祈祷,曾昀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曾昀光揭了面具,露出年轻俊美的脸,扮成个司机,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下面的耗子表演。   他们一行人,既利用秋野的精神网络追踪,又收集南方市场粮食价格变动。   基础口粮变化不大,但在高价粮的供应上,突然出现了超额。   循线而去,黑市商人居然说货是从北方来的,秋野不信,直接脑波捕捉信息,辗转了四五个中间人,终于追查到一个叫桂城的南方小城寨。   此刻,耗子金牙大刀,腰缠蟒皮,纸钞塞了满口袋,正和桂城的负责人崔梅交涉。   而他们开的大货车上,挂了某西北省某市运输车,实则是某个黑市路线的遮掩。   曾昀光将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从车底落下来,钻入泥土之中,陡然化为万千,向城的方向快速探寻。   慕成林则在脸上挂了皮面具,化成个老头子撑在车门口,一边不耐烦地看着猴子被蒙面的崔梅盘问,一边凝出几阵风,掠过土黄色的低矮建筑入城。   这小城寨只有数千人,是十年前在肥沃的桂江冲积平原上建起来的城寨,以种植出名,更是黑市粮食的稳定来源之一。   想不到白血的软肋居然在这里。   耗子在大叫:“十铜钱一个饼,你抢吗?咱们是批发,不是零售!”   秋野不在现场,但她的声音在曾昀光耳中响起来,道:“老大,城中心的高地,有周郁精神波动的残留。”   崔梅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在蒙面巾后面发出冷冷的声音:“一个铜钱一分货色,不比香面饼差的面饼,批发十铜钱已经算便宜了。你要买就买,不买把位置让出来,难道香姐介绍你来,没告诉你规矩?”   耗子骂骂咧咧地拖延时间,但还是把准备好的纸钞拿出来,问:“货呢?”   瞥一眼车底,发现曾昀光的金属丝发出毫光,故意道:“卖得这么贵,我要一个个验货!”   周郁感觉到,白血的杀意已经凝成实质了。   特别是当那女医生出来,道:“她昏迷时间太久,全身血液病变,基因突变导致的——”   白血冷冰冰道:“她的基本情况我比你了解,你就说能不能治!”   女医生摇头道:“从医学范畴讲,能彻底治疗的病其实很少,大多数都只能改善。她这个情况,是在胎儿时期就因基因突变导致白化病,血液病变,神经突是常人的两倍,而且曾经以透支生命力的方式使用过能力,导致神经系统崩溃而昏迷。我们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病房,而是一个综合性的医学研究所,包括血液病,皮肤病,神经科,还有能力者必须看的遗传科——”   医生的话没说完,白血已经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壁上道:“那你就告诉我,哪里有!”   男护理慌张地跑出来,努力冷静道:“海城有,海城要建生研所,而且那里有位医疗系的稀有能力者——”   白血扭头,银眼变白,诡异道:“闭嘴!去生研所当小白鼠吗?我们变成这样,就是听信了你们这些人的谎言。”   又看向周郁,冷冷道:“骗我们的人跟你一样,把未来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呢?”   周郁知道他的情绪即将崩溃,安抚道:“你想救她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我们也愿意竭尽全力,但个人之力有限——”   白血一拳捶在墙壁上,被修复好的新墙立刻裂出蜘蛛网。   女医生开始颤抖。   白血回头,问女医生:“治不好的话,折衷方案呢?”   女医生的脸已经青紫了,艰难道:“怎么折衷?”   白血指了指自己的头,又点了点自己的心脏,道:“将我的脑、心脏或一切能用的,都移植给她——”   男护理疯狂摇头道:“我们不做活体移植,这有违医学伦理,而且就我们两个人,根本无法进行这么复杂的手术。你不要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白血的手指收紧,女医生已经不能呼吸,眼睛开始翻白。   这样下去会死人。   周郁顾不得被迁怒,想过去帮忙,然而一抬脚,却被什么东西轻轻拌了一下。   她低头,什么也没看见,但小腿上分明有触摸感。   很细很柔很凉的东西,在她的皮肤上轻轻描绘,小心翼翼,唯恐伤了她,但更怕她害怕地安抚着。   是在写字,一笔一划了六次,是光字!   周郁大喜,是曾昀光来了,正在向她传递消息!   她压下欢喜,没有靠近,反而对男护理道:“大叔,同意他吧!同意了再说,总有办法的——”   用力地看着他,再看着几乎被拧断脖子的女医生。   赶紧假意同意,安抚白血的情绪,和他分开,曾昀光才好救人!   男护理几乎崩溃,但最后的理智令他明白女医生不能死,流着眼泪道:“行,行,你要做什么我们都答应,先放了她好不好?”   白血这才满意地放开手,道:“有什么不能商量呢?何必一来就拒绝?”   男护理立刻将女医生拉过去,两人抱在一起默默垂泪。   突然,白血看着周郁,眼珠一动不动,人却一步步靠近道:“你这里不对,有什么东西——”   可他的身体仿佛到了绝境,撑不下去地吐出一蓬白色的液体,浓重的血腥味。   那些液体一落地,便将地板灼烧出一个个的大洞来。   周郁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后背发凉,艰难道:“白血,你冷静——”   异变陡生,无数细密的铁丝线从地板下喷射而出,环绕白血包裹成茧,将他牢牢地束缚起来;   又是一阵锐利的风声,头顶的建筑被整体平齐地面切削后挪开,令阳光照射下来。   无数的惊叫声中,一片片巨大的黑铁从天而降,将那茧密封起来。   一阵风打开四面围过来的能力者守卫,缠绕着女医生和男护士,直上高空消失不见。   有坚实的胳膊搂住周郁的腰,紧接着是曾昀光的声音,道:“周郁,抱紧我。”   周郁回头,对上曾昀光面具之后深沉的目光,差点飙出眼泪来。   她用力反抱他,惊喜道:“曾昀光,你终于来了!” 第21章 你安全了 这是你的(倒……   曾昀光不仅来了, 还带来最核心的团队,包括慕成林这个死贴上来的拖油瓶。   不到十个人,将人口数千的桂城包围得铁桶一般。   所谓铁桶, 不是比喻意义,而是现实意义的, 因为这方圆不到一公里的小城, 真的被耗子无数拔地而起的高土墙包围了起来。   而周郁, 在这里生活了近一个月后重获自由,被曾昀光切断镣铐后带上高空,终于看到了城寨的全貌。   农业小城, 周边是一望无垠的肥沃田野,一条小河流静静地穿城而过,几座石桥连接东西。   典型的南方风情小镇,若在前世,该是很有气质的网红打卡地。   然而它此刻被围困不说,一直隐藏在江水中的肖洁冒头,掀起无数的波涛,裹挟着浪涛直奔城市中央的高地而去。   崔梅心知中计,怒吼一声发出警讯, 但已经迟了。   曾昀光把白血关起来,慕成林的风缠住了守卫的能力者, 而耗子则将崔梅锁在了土牢中。   倾刻之间,周郁安全了。   但事情似乎没完, 因为困住白血的铁牢被腐蚀透穿, 黑色的影子从缝隙里钻出来,最后化为白血。   他浑身冒着白色的液体,怒指曾昀光后, 不要命地奔了过来。   曾昀光大喊一声:“秋野——”   秋野从地下冒出来,身体周围环绕一层神经网络的光芒。   曾昀光将怀中的周郁抛给她,面具猛然化为无数的钢铁细丝,跟那些影子纠缠在一起。   周郁被秋野接住,直接卷上了土城墙的最高处。   她站稳,千恩万谢道:“谢谢你们来救我——”   素未平生,不到一个月的缘分,居然愿意为她奔波千里。   秋野却道:“别客气,你对我们很重要。”   慕成林也裹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医生和护理落下来,对下方道:“他们打起来了,那白血还算厉害,曾昀光居然没有一次性控制住他。”   又转头,冲周郁一笑:“周郁,很高兴再见到你。”   周郁惊奇他居然也凑一脚来救自己,但眨了眨眼道:“谢谢,但曾昀光有厉害到瞬间控制住白血的程度?”   慕成林和秋野不约而同地笑了。   王级能力者的攻击力和控制力不是虚的,而那白血的能力虽然诡异,但似乎身体快撑不住了。   比闪电还要快的影子跟黑铁奔驰的光交缠在一起,地下室和残留的宅院围墙被锐气切削成一片片的零碎。   交手太快,根本看不清楚,但钢铁每一次凌厉的攻击之后便是黑影萎顿受伤。   曾昀光战斗作风之凌厉狂放,令人叹为观止。   慕成林啧啧摇头道:“狼啊,这人狼啊,都退役了,打起架来还跟条狼似的。”   明明是夸奖,但却一副嫌弃的表情。   不过,曾昀光未失去理智,似乎不想立刻杀死白血,也想将战场往城外引,避免城中大面积的损毁。   白血被牵制,也顾及少女,便配合他往外打。   如此一来,白发少女孤零零地昏迷在病床上,生命维持系统的绿光脆弱暗淡,又有江水不断奔涌而来。   看起来十分危险。   周郁道:“白血的弱点是那个女孩,甚至愿意用大脑和心脏救她。不能让她死,抓住她就是抓住了白血——”   之后不管是牵制还是条件交换,都很好办了。   话没落,肖洁远远冲她做了个OK的姿势后,卷着水奔少女而去。   白血显然分心注意白芳的情况,见状嘶声力竭地喊:“崔梅——”   崔梅在被耗子制住的时候就有了拼死之意,听见白血的召唤,命也不要一样的提起全身能力。   黑发转白,黑瞳转银,皮肤透明得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   但纵然是血管,也开始一点点变白,最终整个人雪白无垢一般。   耗子艹了一声,大叫道:“老大,他们是变异感染者,是感染者!”   白血和少女的白发白眼白皮肤,极有可能是天生的,毕竟灾变中的病儿和畸形儿多不胜数。   但若能在正常人和变异状态之间转换,必然经历了感染,身体的皮肉和□□就带着传染性,是极具危险的存在。   同时,这样的人在能力者中是少数,极具研究价值,军研所和科研所多次向各方请求相关的研究样本。   想不到这儿居然有!   曾昀光听见了,身影在空中一顿,身前化出无数匕首,齐齐对准白血。   白血冷笑一声,身体又消失在阴影中,往少女的方向疾驰而去。   崔梅咬了舌尖喷出一口白色的液体,其实就是血,骂耗子道:“害怕就别妨碍我,滚开!”   然而耗子怎么可能放?   他半身陷入泥土之中,用厚厚的泥浆包裹住身体,艰难道:“不可能让你去碍事!”   崔梅愤怒地将血喷上泥浆,一大片地迅速变黑,甚至穿透泥壳。   超强的腐蚀性!   幸好耗子早有准备,留在原地的只是个泥土做的假人,真正的自己早转去背后了。   可曾昀光却瞬间结束了战斗。   他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身体四肢飞出无数的金属细丝,同时,全城的金属在无数惊呼中从不同的建筑中飞出,化为一柄柄利刃。   从天上瞄准,从地下冒出,犬牙交错地包围了白血。   而肖洁已经抵达病房,站在病床边,手触碰着少女的呼吸器,道:“白血,不想她死的话,束手就擒吧!”   黑影里露出白血不甘心的脸,他的眼中迸射疯狂的光芒,似乎在进行取舍。   多年前,就是因为心软,令兄妹二人承受永世不能结束的痛苦折磨。   若这次再舍不得,将面临什么?   如果活是一件痛苦的事,死亡未免不是解脱。   那么,不如大家一起去死!   白血举起了手,瞄准的方向却是病床,要杀了白芳结束这一切。   崔梅消耗半数血液,终于脱开泥土的纠缠,见状喊了一声:“白血,不要——”   身体冲向城市中心,准准地挡在病床前,双目流露痛苦和不舍:“白血,不要,她是你最爱的妹妹,她救过我们,她说了不想死,她想活!”   脑海里不断翻涌挣扎的,是白芳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我不想死,好想到处走走看看,看这世界到底什么样!”   然而白血没有被阻止,面无表情地发射了黑影。   眼见黑影要扎向崔梅,肖洁用水墙阻挡却被穿透。   周郁用力盯着病房坍塌的隔墙,脑中不断想,墙壁恢复,坚固起来,挡住白血。   脑子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突然冲过某个阈值,豁然开朗起来。   墙壁动了,瞬间立在崔梅身前,将她挡得牢牢的。   就这时候,天上地下冒出层层铁板,将崔梅、少女的病床、维生系统和发电房密密地围了起来。   为了抵抗黑影的腐蚀性,铁板表面呈现抗腐蚀的铂金色!   同时,纯铂金色的金属将白血和他身体周围的黑影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穿透他的四肢和锁骨,令他不能动弹。   周郁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两眼直盯着曾昀光看。   白血挫败又不甘心,困兽一般挣扎大叫。   曾昀光无动于衷,脚踩着一根钢筋,钢筋伸缩着落下来。   他在城墙上站定,做了个习惯性的收尾动作,将场中被自己精神力淬炼过千百次的金属收拢,化为一张面具扣在脸上。   仿佛杀神。   但阳光普照,水气升腾,那面具又如云海中被照耀的菩萨,发出了佛光。   周郁的身体却抖了抖,从这个角度,曾昀光的面具和那天晚上救了她命的军人一模一样。   而曾昀光对金属的操控力,赫然就是在碧水居后面建钢铁大城墙的人。   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只有自己的粗心大意,曾昀光就是那个救了她,为她做保的军人!   周郁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些急切地看着他。   曾昀光却以为她被自己的满身杀气吓住了,退后一步,道:“你安全了,不要怕。”   周郁不怕,但太过激动,喉咙被哽住,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曾昀光从怀里摸出匕首和钥匙递给她,道:“这是你的东西,收好,不要再丢了。”   修长的手,有力的手,握着刀锋,不可撼动。 第22章 立铁为诺 重逾千金(倒V……   白血被抓捕厚, 崔梅顾忌白芳,完全放弃反抗。   她看着周郁,道:“保障白芳的生命安全, 我就配合。”   桂城溃败,仅有的几个能力者又被慕成林控制, 其实根本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但曾昀光没必要跟病人和投降者较劲, 爽快地同意了。   就要组织车队, 折返中州城。   这时候,慕成林提出异议了。   这场小战,曾昀光他们打得爽了, 但战场该怎么收拾?   作为曾经专为他们擦屁股的后卫负责人,他指着被高土墙封锁的小城寨,再指着城内损毁小半的民房和冲垮的河岸堤防,道:“曾昀光,你个死狗,丢下烂摊子,又想拍屁股走人?”   行动之前说过什么?   尽量将损失控制在城寨中央高地,绝对不要波及无辜群众。   但真打起来,谁还记得他的话?   这次行动结束, 回中州城后,写报告的是慕成林, 难道他能写曾昀光造成多少损失后,一群人就撤退了?   都能想象领导怎么问责了:“你是后卫负责人, 一向负责战后安置。说说, 这次的战后安置你怎么做的?桂城里除了少数罪犯,剩下的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国民,你的责任心呢?”   只是一想, 就头痛了。   因此慕成林坚决反对马上离开,道:“必须把必要的战后安置完成,才能离开。”   这话一出来,所有前前锋营成员都面面相觑起来。   怎么说呢,论打架,他们是一把好手,但要说安置平民,是慕成林这王八蛋的强项。   毕竟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而本地的组织完全溃散,上级政府部门的管理还没有深入这样的深山和荒野。   只有几个人,怎么安置几千人?   曾昀光问慕成林:“你打算怎么做?”   慕成林也头痛,看着环绕小城一圈的厚土墙道:“首先得把这墙撤了——”   否则整城人被圈,出不去,等着饿死吗?   这好办,曾昀光立刻就道:“耗子,撤墙!”   耗子对曾昀光满心拜服,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立刻就要动手恢复城市风貌——   周郁却觉得不妙!   她将匕首和钥匙贴胸放好,道:“我有几个建议,你们听听再动手也不迟。”   耗子举着手,本能地看曾昀光,肖洁和秋野等人却是看慕成林。   人无意识之下的动作,反应了内心归属。很显然,他们将周郁看着伙伴,但并没有将她的决断力放在心上。   反而是曾昀光,毫不犹豫道:“你说!”   大有周郁说什么,他都能为她做到的架势,惹得所有人都很刻意地看了他一眼。   周郁有了支撑,立刻有信心了。   她道:“可以安置,可以帮助,也可以救城里无辜受灾的人,但必须要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认识对错,并让做错事的人受到相应的惩罚。”   最重要的,不能给得太容易。   桂城以白血三人为首,但城里人大多认可、支持并且配合他们的行动。   从寻常心论,仓管阿姨和工人们都算不上纯粹的坏人,但完全私人的管理体系,若领头人不辨是非,会把所有人带入深渊。   若不让他们明白这桩事的不对之处,轻易地撤销围墙,恢复城建,甚至放过他们,之后又如何?   周郁在工地上混了多年,对劳动人民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   辛苦是真辛苦,艰难是真艰难,可怜的时候是真可怜,但短视的时候是真短视。   一味责备他们,嫌弃他们,不能改变现状。   但轻易地给予,无所谓的施舍,也很难引导他们往正确的方向走,反而会被当成漫天撒好处的傻子,可以随意哄骗。   就像她执掌第一个项目,主动提高了工人的待遇,结果遭到的是得寸进尺的试探。   又譬如这次,若只将三个关键人带走,再什么也不做就将桂城安置妥当,只怕大多数桂城人都会恨中州城,认为是他们导致自己受苦。   周郁被曾昀光救,就不能让他沾上这样的麻烦。   她道:“我们内部统一意见之后,再和桂城人讲明白,并且约法三章。”   说完,她的目光滑过曾昀光、慕成林和其它人,坚定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必考虑,曾昀光立刻道:“可以!”   慕成林忍不住再看他一眼,狼一样的人,什么时候成了应声狗?   内部讨论,其实就是周郁和慕成林发表意见。   慕成林多半是公事公办,按照以往安置的方法,但周郁亲自和城里的人相处过,有感情因素在。   所以毫无异意,都选了周郁去做交涉人。   周郁主要找仓管阿姨和几个处得比较熟的工坊管理人。   他们都是普通人,早被从天而降的曾昀光吓住了,再加上滔滔江水和打起来之后的房倒物塌,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   仓管阿姨对周郁道:“你说,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周郁道:“第一,白血是主犯,崔梅是从犯,包括昏迷的白芳,我们都要带走。”   感染型的变异能力者最好管控起来。   仓管阿姨欲言又止。   周郁接着道:“第二,桂城人,包括阿姨你都是知情人,甚至是协助者——”   仓管阿姨点头,有些悲苦道:“我知道,我们心甘情愿的,毕竟他们救了我们,帮我们建了这个城,又带着我们挣钱。我们这几千口,都欠他们的命——”   周郁顿了一下,也是考虑到这个了,道:“功过分论,我们会带他们回中州,由专项调查组调查后进行审判。到时候,也会来桂城讯问,或者你们也可派代表人做他们的证人。”   仓管阿姨又点头,忙不迭道:“应该的,应该的。”   周郁还没说完对城里人的处置,道:“协从者不能就此算了,也需要接受惩罚。”   这话没说完,阿姨两眼立刻飙泪了。   她指着已经乱得不成样的小城,大哭道:“周郁,阿姨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咱们穷乡僻壤,能吃饱饭不容易。现在城被围了,河堤被毁了,房子也被冲了,马上又是冬天,这三四千口人能活多少都不知道。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不要牵连别的人,大家都苦啊,都苦——”   她一哭,她身边那些工人也开始红眼睛,倒塌的屋舍里也有小孩子冒头,不由分说地大哭起来。   场面顿时凄惨,仓管阿姨直接跪下磕头,额头上鲜血长流。   她道:“周郁,是阿姨对不起你,是阿姨关了你,但这和别人无关,和孩子们无关啊!”   甚至有人喊起来:“是不是不让我们活了?”   周郁极不忍心,甚至也有想哭的冲动。   她刚重生过来便体验过灾变后自然界的可怕,明白普通人面临变异后的生物真的没有任何优势。   可纵然想帮助可怜之人,也必须讲究方法。   否则一味心软,之只会被那些可怜人固有的认知拉入绝境。   于是她硬着心肠道:“阿姨,你说的我都懂。”   她摊开双手,提高声音道:“我有能力,但这能力才觉醒。两个多月之前,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普通人,甚至比你们更惨。我妈难产死了,我爸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死了,我在黎明寨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我这人,天生喉咙娇气,吃不下臭面饼。人家可怜我给我饭吃,我却嫌臭吞不下,导致所有人都认为我矫情浪费。我也痛恨自己,但身体这样没办法,熬着熬着,差点把自己饿死了——”   曾昀光的脸在面具后,看不清表情,但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显然被周郁的话触动了。   慕成林倒是直接叹息了:“可怜的姑娘。”   肖洁眼圈已经红了,但掩饰着向慕成林翻白眼道:“你少假惺惺!”   周郁话头一转,道:“可纵然这样,我也知道对错,懂黑白,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纵然迫于无奈做了不对的事,也绝不逃避——”   目光严厉,表情坚定,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十分配合地,曾昀光手指微微勾了勾,之前落在城各个角落的金属碎片都飞了起来。   仓管阿姨还要争,但后面几个工人惧怕,拉着她小声商议,后道:“周郁,阿姨懂你意思,你说怎么罚,咱们商量着来!”   只要能活下来,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只要桂城自己的几个能力者还在。   也许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周郁立刻将她拉起来,仔仔细细说了好几条。   首先,中州会尽快派人来城里重建政府组织,再造户口,城中人无条件配合外,要协助来人联络周遭其它村落和小城镇等等。   其实就是将目前的政府管理深入县乡两级。   仓管阿姨一听,活下来要紧,而且有人管总比没人管强,虽然可能会要求他们交税,但——   就同意了。   周郁撬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的各种条件就很顺利了。   她不认为全是她的功劳,因为所有市民更畏惧的显然是曾昀光。   最后,仓管阿姨道:“都答应了,你说什么都答应了,就放过我们,让我们活下去吧——”   当然,口头的承诺是无效的,曾昀光直接造出一块巨大的金属坨子立在城中央,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字。   立铁为诺,绝不失约!   慕成林对肖洁赞叹道:“小周相当有才能啊,非常适合咱们治安局——”   说不下去了,因为曾昀光的眼刀已至。   周郁倒不知她这番操作赢得众人赞赏,道:“既然阿姨拿出了诚意来,那我们也姑且做几件事。”   仓管阿姨忐忑,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   然而这次却是曾昀光开口,道:“耗子——”   耗子应了一声,跺了跺脚,将城锁得死死的厚高城墙立刻崩塌,大量土方潜入地下夯实。   仓管阿姨一怔,本以为还有附加条件,哪知道却是解了他们的围?   她红肿的眼睛亮起来,有些激动,有些惭愧,一时被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曾昀光却道:“叫你们知道对错和接受惩罚,不是让你们活不下去。”   仓管阿姨捂脸大哭。   曾昀光又道:“肖洁——”   肖洁也动起来,将城里的积水退下去,和耗子联手,将冲毁的河堤修复了。   中高等级的能力者动手,如同神迹降临,须臾之间心想事成。   接下来的,就是倒塌的房屋和石桥了。   周郁问曾昀光:“咱们多呆一天,帮他们把房子和路弄弄好,可以吧?”   曾昀光点头道:“你安排得很好!”   如此恩威并施,即便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至少将规矩立了起来。   桂城和周遭的农庄动员起来。   倒塌的房屋,墙壁和屋顶被撑起来,立柱完好,地面平整,一切都被抓周郁恢复成原样。   农场的脱粒机、锄头、镰刀、砍刀等等铁器具,不管旧成什么样的,全翻出来。   河岸边的大型水力机,舍弃不用的旧水井,一一翻新。   耗子操纵泥土,进出城的路拓宽,压实再压实,顺便把城里不通的排水系统给通了,再将两河岸筑高再筑高。   至于肖洁,把耗子挖出来的水坑注满水,为他们新起了七八个鱼塘。   如此忙碌一天,桂城被修复得七七八八,虽然很多细节不能看,但已经太足够了。   仓管阿姨见他们说到做到,组织人做饭和安排住宿,也没忘记照顾被看管起来的白血和崔梅。   白血垂头,一言不发,谁也不理。   崔梅好些,对她道:“以后就别管我们了,自己好好活着吧!”   仓管阿姨哭了一场,才对周郁说了原委。   这桂城,原本不是城,甚至连个寨子也不是,只是附近乡野里的幸存者聚居的小村落。   因为人口少,能力者也少,几乎无法抵抗异植和异兽,濒临灭亡。   十年前,白血突然带着白芳和崔梅来,他们虽然怪异冷淡,不知来历,但能力强,见他们受难,不仅帮他们驱赶异植和异兽,还逐步开坑良田和修筑房屋。   白芳的能力是培育植物,利用本地变异麦种和稻种,培育出了能直接食用的良种。   自此后,这小村落成为桂村。   白血常年在外奔波,为村里人收集短缺的各种物资,开辟道路,引进商人,身上背了不少血债;   崔梅建立巡防,培养能力者,将一盘散沙团结起来。   逐渐地,桂村成为桂寨,直到现在拥有三千多人口和十来个低级能力者的桂城。   仓管阿姨迷惘地问周郁:“周郁,白血他们救了我们,不顾一切地帮了我们,我们也拼命救白芳,难道错了吗?”   滴水之恩就要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周郁沉默了好久,道:“阿姨,报恩的心是没有错的,但救白芳有很多办法。”   桂城事毕,离开的时候,周郁坐在车里,看着曙光中的小城,问曾昀光道:“你认为能力者的出现,是为什么?”   惩罚,还是拯救?   无数铁丝从桂城下方收束回来,一丝丝在曾昀光脸上编造出冷硬的面具来。   他铿锵道:“是为了让大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23章 针锋相对 我的人(倒V……   车队在荒野驰骋。   头车开路, 中间的车运送病人,最后的车押运犯人。   因为病人和犯人都是感染的变异能力者,血液和□□中都有致命病菌在, 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曾昀光坐在最后一车的顶上,面具握在手中, 警惕地目视前方。   他一边用精神力查探四方, 一边控制手上的金属丝, 将车内的白血和崔梅绑得纹丝不动,甚至口中也塞满了。   周郁在帮助桂城恢复的时候用了大力气,直接瘫在车上睡了大半天。   之后就去囚车上呆着, 盯着白血看。   她问:“你掳走我,是为了挣钱给你妹妹治病?为什么?中州城应该有医疗方面的能力者,掳他们不是更方便吗?”   白血沉默,但面露轻蔑,显然周郁的提问错了方向。   周郁又问:“你把我的匕首和钥匙都丢掉,显然对曾昀光的能力熟悉。既然知道他在,还敢在他的地盘绑人,你就不怕吗?”   白血干脆闭上眼睛。   周郁转头看崔梅,她一直流着眼泪看白血。   她想了想, 将人挪去安置白芳的车上去了。   这车被几人改装过,将白芳的维生系统整体搬了上来, 甚至车顶还放置了备用的柴油桶和发电机。   幸好肖洁是水系,进修过医疗技术, 将那医生和护理寄给别的车队后, 能独立照顾白芳。   她也回答了周郁的疑惑,道:“医疗系的能力者也很稀缺,就算是一级的, 也被保护人重重保护起来,白血想抢并不容易。”   这么说起来,周郁被掳,难道是因为没有保护人?   顿时觉得好冤枉!   傍晚宿营,其他人负责周边警戒,曾昀光燃起篝火,开始烤肉和准备晚餐。   周郁打着哈欠坐到曾昀光身边,顺手拿起肉干处理道:“我刚跟崔梅聊了一会儿。”   崔梅离开白血,逐渐冷静下来,也愿意开口了。   白血的母亲杨柳,怀他的时候正好灾变,冒死在野外生下白血,却是个浑身洁白无暇的病儿。   甚至,连血液都是白色的。   所有人都认为白血会夭折,他却磕磕碰碰地活了下来,并且展露影子和肌肉操控方面的特殊能力。   当时幸存者中的能力者不多,像他这样的天赋能力者更少,立刻被他的父亲白鹏远作为研究对象。   研究的内容,既有能力的开发,也有人类遗传基因病变,更有血液方面的,甚至将采集到的病菌植入他的身体。   项目开展太多,白鹏远一个人忙不过来,私下招揽不少研究人员聚集,秘密居住在某个偏远的村落。   而白血,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期间白芳诞生,崔梅进入研究所,成为感染后的变异能力者的实验对象。   周郁吃着肉干,道:“杨柳是想治好白血,为此还生下他妹妹白芳。可白芳跟他的症状一样不说,白鹏远在研究的路上也没刹住脚,越走越偏了。崔梅说,白鹏远曾说过,他的研究只要出结果,就能拯救全人类,让白家扬名天下——”   真是被名利蒙蔽了双眼。   当然,白血小时候不觉得什么,但越大越有自我意识,特别是当比他幼小的白芳也成为受害者。   但那位自诩父亲的人总说他们是为人类做贡献,不该自私。   白芳天使一样,十分配合,但每天被不同的病菌折磨得死去活来。   白血心疼妹妹,总是代她受苦,但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流着泪哀求:“爸爸,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或者对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人喊道:“叔叔,能不能轻一些?”   当抗议、请求和哀求都无果后,白血不可理解地问崔梅:“他们为什么都不理我?就好像我不是人——”   是不是把他们看成非人之物,才会没有罪恶感?   后来,白血谁也不求了,痛过之后用平静的语气告诉崔梅:“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   那一天来得很快,白鹏远从三人身上取了活性细胞密封冷藏起来,说只要送出去,他就要扬名天下了。   他那狂喜的样子,忘乎所以。   白血就问:“爸爸,那我们呢?”   白鹏远拍拍他的肩膀:“你还是爸爸的好儿子,白芳还是妈妈的好女儿,崔梅也是你们的好朋友。”   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白血愤怒了,趁着所有人睡着,整个地下研究所被屠戮殆尽,连着村落里的所有建筑,推倒后烧得一干二净。   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说到这里,崔梅停下来问周郁,道:“你说事分对错,可我们这样,难道错了吗?”   三个半大的小孩,忍受痛苦,除了彼此之外再无其它的依靠。   白芳想看看外面的蓝天白云,想好好活着;白血想被当成一个人,说话有人听,痛苦有人安抚,理想能够实现。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对,他们只知道不要什么和想要什么。   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   周郁无法回答,只能用同样的问题问曾昀光。   曾昀光沉吟半晌,眉目被火光照得端正俊美,道:“这世上,像白血那样的人还很多。”   旧秩序的崩溃,新秩序的建立,暴力和血腥无处不在,人被环境塑造得多种多样。   既有周良生那样坚信未来,努力改善生活的,也有一味追求成果的研究人员,更有白血这样对社会和人性极端失望后走入黑暗的。   他道:“白血接受审判,该认的罪要认,该受的罚要受,但我们有责任重建他们这样的人失去的社会信任感。”   顿了一下,勾了勾自己的面具道:“这事普通人无法保障,我可以。”   毕竟,在中州城没人打得过他。   周郁却笑道:“光能打还不够。”   曾昀光疑惑地看着她,她举了举自己的手道:“还有我啊!如果大家都能安居乐业,谁愿意随时随地拼命?”   又道:“曾昀光,从黎明寨到中州城的路上,是不是你救了我?”   并且为她做保证人,避免了一场官非!   曾昀光怔了怔,没有回答。   周郁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我真笨,明明记得那个菩萨面具,在检定室的时候也有怀疑,但因为你没穿军装就没认出来。”   她看着他诚恳发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不靠谱,连救命恩人也不认识了?”   曾昀光摇了摇头。   周郁又用亲热的语气对他道:“曾昀光,我觉得我的能力升级了,你快帮我检定一下有没有到四级。”   慕成林双手抱胸,看着周郁手腕上的检定光芒,听着她不高不低的笑声。   他对肖洁道:“我决定把周郁拉进治安局,有她在,治安局的大牢每天修复一次,固若金汤,绝对没人能越狱逃跑。”   治安局的一大头痛,几乎每天都会判罚违法的能力者入狱,大牢中早就人满为患了。   犯人绝大多数都有独门的本事,聚在一起无所事事,便挖空心思地研究越狱的办法。   有挖地道的,有破墙的,有穿墙的,还有能用水火暴力突破的。   慕成林自上班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巡视牢房,培训狱警,然而依然追不上犯人们花样百出的手段。   如果有周郁在,每天早晚恢复监狱建筑,就能免了跟那些杂碎斗智斗勇,更可以高枕无忧了。   肖洁嗤笑一声:“你做梦。”   又道:“你放心,这次回去,咱们老大一定把她从粮储中心调来重建指挥部。她在桂城举手抬足就把破房子恢复如新,什么工具到她手里都跟刚出厂的时候一样。这种人才,根本就是老天爷特派给咱们重建指挥部的,能轮得到你?小子,把鬼心眼收收,把贪心也收收,先专心想怎么囚车上那位大爷吧!”   慕成林瞥一眼囚车后车厢浑身怨气的白血,崔梅已经被挪去别车关押了,白血独享两个高等能力者看守的待遇。   他笑一笑,道:“两位都是大爷,不过,我准备先办姓曾的那位。说起来,走捷径应该挺合适。”   肖洁好奇:“什么捷径?”   慕成林一笑,有些风流的细长眼睛弯成了月亮。   所谓捷径,无非投其所好,以利动之,以□□之,只要持之以恒,就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再说了,比起曾昀光那种不懂女人心的野狗,身经百战的慕成林显然优势明显。   肖洁无语极了,忍不住手痒,一拳揍在慕成林的肚子上。   慕成林决定行动,回程的路上立刻就执行起来。   他五官端正俊秀,身材挺拔,有七分的正气,但眉目间有三分逗女人喜欢的风流气。   车在半道休息的时候,有意无意找周郁说话,给她递个水,帮她向崔梅传话,或者聊聊白芳少女的身体状况。   宿营的时候,主动为她扎帐篷和点篝火。   路过小村寨或城镇的时候,特意带周郁去逛逛,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   碰上野外的小集市,也参加,交换无数稀罕的小玩意送她。   或者有异植和异兽袭击,谁都不管,先来护她,甚至好几次跟曾昀光撞一起了。   每当那时候,曾昀光就用凌厉和凶狠的表情盯着慕成林,而慕成林却从容道:“别像狗一样容易紧张,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   曾昀光暗暗威胁道:“敢把主意打我的人身上,小心你的爪子!”   慕成林却反问道:“你的人是什么意思?她是周郁,黎明寨人,暂时算粮储中心的合同工,怎么成你的人了?”   然后讽刺道:“周郁长得好,脾气好,能力也很不错,最是最招男人喜欢的那类女孩子。如果她有中意的人,要调换部门去陪伴,难道你还能蛮横地不许?”   最后一记绝杀:“狗子,不是你的地盘就别乱撒尿标记,太不美观了。”   曾昀光没有被他的人身攻击打倒,反而道:“周郁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人!” 第24章 竞争 一生(倒V)……   曾昀光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慕成林, 但论抢女人……不,抢人才的手段,不如他无耻。   慕成林便和周郁熟悉起来, 他本来就健谈,着意讨好人的时候, 轻易能让人笑出声。   周郁人小皮白, 细眉细眼, 笑的时候眼睛完成亮亮的月亮,整张脸仿佛在发光一样,怎么看怎么甜。   曾昀光总忍不住去看她, 一见她对慕成林笑,浑身的气就尖锐起来。   肖洁偏偏不识趣,下巴支着周郁和慕成林的方向,问:“老大,你一直盯着他们看,在看什么?”   曾昀光收回视线,不自在道:“该出发了,加快速度的话,傍晚就能回中州。”   可惜肖洁没放过他, 道:“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好?是不是看慕成林更不顺眼了?想把他千刀万剐, 剁碎了喂狗?”   曾昀光表情不变,但目光微微有些变化, 确实被说中了部分心情。   如果周郁更中意慕成林, 愿意跟他去治安局——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曾昀光的心情更恶劣了。   恰好周郁笑着转头,撞上曾昀光的目光, 立刻收了笑,对他点点头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曾昀光心情微妙地低落,但强忍住了,对肖洁道:“上车,出发吧!”   肖洁却看看他,看看周郁,再看看对周郁亦步亦趋的慕成林,道:“老大,告诉你一件事。”   曾昀光心情不好,忍耐道,“有屁快放!”   肖洁笑嘻嘻地指着他露出来的脸道:“老大,你只要在不戴面具的时候,有事没事跟周妹妹聊聊,对她多笑笑,慕成林肯定抢不过你。”   说完忍不住夸自己,真是个菩萨,敢教老大谈恋爱的,都是舍己为人的菩萨。   跑走了。   曾昀光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到周郁路过的时候,主动道:“快到中州了,路况不错,车速会加快,不能坐车顶了。你跟我上头车的驾驶室,宽敞些——”   然而周郁却摇摇头道:“跟慕成林约好坐囚车了,他之后要负责押送白血去看守所等判决,正在研究束缚方式,我得帮帮他。”   当真往囚车的方向走。   肖洁的馊主意,它就不管用!   曾昀光随手将面具扣在脸上,挡住了表情。   然而慕成林却似笑非笑地站在囚车门口,对他举起大拇指,然后缓缓往下栽倒。   周郁看见慕成林的动作,惊讶道:“你做什么?”   慕成林耸肩:“活动手指而已。”   周郁信他鬼话,一扭头,却见曾昀光已经冷冷地扣上面具,一转身上了头车驾驶室。   她挑眉,道:“你挑衅他?”   上了囚车的副驾,见白血依然被紧紧的铂金钢束缚在后车厢,道:“你不是说永远打不过他吗,为什么总挑衅他?”   慕成林上驾驶座,启动车道:“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他活得太轻松。”   态度相当的坦诚直接,并没有曾昀光眼中的暧昧。   怎么说呢,慕成林聪明人,和周郁的接触虽然不多,但很快摸清她的脾性。   她温和,但内心有决断;她有能力,但自我认知相当清醒;她极具同情心,但并不是对谁都没有防备。   譬如对他,她就是亲切但是并不亲热。   直接点,也就是她对他散发的魅力熟视无睹。   慕成林很快接受自己无法和周郁达成更亲密关系的现实,决定从其它方面找突破口。   而曾昀光,便是两人都非常感兴趣的话题。   这一路上,周郁有心打听,慕成林故意泄露,将曾昀光的底翻了个底朝天。   曾昀光出生在二十五年前,父母均是普通人,跟着城市里出逃的大多数人游荡在荒野郊区。   他们相知相爱,结成夫妻后艰难求生,生下一个儿子。   本以为跟他们一样,也不过是灾变里芸芸众生中的平凡一员,谁知曾昀光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手指上的铁戒指给变大,取了下来。   天赋能力者,一副好相貌,再加上一对相爱又富有人格魅力的父母,曾昀光的童年时代可以说十分幸福了。   所有人都喜爱他,他又在极小的年龄加入了最强野战军,不负众望地进入前锋营。   虽然嫉妒,慕成林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人,天生就是利剑。”   即便刚进入前锋营,因为年龄小被戏弄,也并不生气,反而直接提出挑战,用拳手和能力证明了自己。   那些被他打败过的,却又是他在战场上义务反顾去救的战友。   一步步走来,没有弱点,没有人性的黑暗,一往无前又无比坚定。   周郁听见这评价,唇不自由自主地往上勾,两只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不过,她还是很有礼貌地问:“那你呢?”   提起自己,慕成林就更没遮掩了。   父母亲皆是能力者,祖上在军政两界都颇有实力和人脉。   所以,当慕成林六岁的时候觉醒风能力,并展露出优于大多数人的潜质,被家族认为是下一代的接班人。   无数的资源砸他身上,最好的培养方式纷至沓来,所有人都夸他不会辜负家人的期待。   连他自己都认为,同龄人中无人可敌,直到见到曾昀光。   慕成林向周郁做了个比喻:“就好像比赛,眼看要以第一名冲刺终点了,周围的人都在为你欢呼,你自己也做好夺冠的准备,结果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比你更快地冲线。”   夺走属于你的一切。   他认真问周郁:“你懂那种心情吗?”   周郁见他那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并非他好笑,而是她太懂了,这种事在上辈子多常见啊,不就是努力型精英碰上天赋型的天才了么。   谁的人生遇上这么个人,注定了会当一辈子的老二。   所以她道:“行啦,别跟自己较劲就行了。”   慕成林又被刺中了,他确实在跟自己较劲,一开始不服气,愤而追逐,被无情打击;   不甘心,再努力,又被碾压;   几次三番后,终于认清现实,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曾昀光根本没有任何知觉。   慕成林绝望了,可绝望之后还有更深的深渊,因为他发现,如果彻底放弃,他根本连曾昀光的车尾灯都看不见。   明明是个悲伤的故事,但周郁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她反复咀嚼天赋能力者几个字,回头看囚车里沉默的白血。   白血也是天赋能力者,他的潜力,会不会和曾昀光相当呢?   然而慕成林看见周郁的笑脸,也微微一笑,这世间最多变的其实是人,赢得一个人的心才是最艰难的仗,值得用一辈子去打。   车队在泥巴路上摇摇摆摆,直到夜幕降临,终于抵达中州。   分车,囚犯跟着慕成林去看守所,病人被耗子和肖洁送去部队的医疗中心,曾昀光和耗子去找领导汇报工作并处理桂城后续事宜。   而周郁,坐秋野开的车先回碧水居。   她心情愉悦,忍不住对秋野道:“回家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好睡一觉——”   然而有多么期待就有多么失望,车抵达碧水居东区,到12号的大门,周郁面对满院子人高的异植,墙壁上挂的荒草,还有屋顶垂下来的藤曼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再推门进去,客厅里有草,厨房里有灰,卫生间的水龙头冒出了花苞。   甚至地下室的地板,积水了。   她捂脸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家怎么了?”   不过离开一个月而已,怎么跟走了一年似的?   秋野安慰道:“异植生命力强,这情况已经算好的了!”   想想中州城废墟,里面的钢筋水泥建筑,彻底被异植的根顶翻撕裂!   周郁不能理解,她努力维修了近一个月的房子,她摸过的每一寸墙壁,她恢复的每一根管线!   甚至,她现在就能在脑子里刻画这个房子内外结构的3D图!   怨气冲击她的理智,令她不顾一切地支棱起来。   周郁将双手撑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召唤:“一点也不好,我要我的家一点不差地回来——”   精神力强烈迸发,瞬间包裹12号小楼。   建筑3D图闪现,跟小楼实物重合,图上该有而实物还保留着的,实木的地板,优美的墙纸,小牛皮的沙发,白色长羊毛地毯,水晶吊灯,旋转楼梯,包括小电梯和楼上卧室的全部陈设,在秋野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一翻新。   不足一刻钟,一栋崭新的,有着漂亮设计外立面和内部精装修的别墅,就这么出现了!   冲过能力者四级,就是天壤之别。 第25章 争夺 各凭本事(倒V)……   秋末初冬, 夜色深沉,寒气入骨。   耗子将车开进医疗中心,肖洁将病床推下来, 把白芳交给早就联系并准备好的医务人员。   少女的体型和外貌特征令医务人员震惊,得知和感染的变异能力者相关后, 立刻将军研所的专家杨俊业老先生请来。   老先生一来, 简单的检查后立即将白芳的存在和一切相关信息定为秘级。   肖洁问:“她除了是变异的感染能力者外, 还有什么问题?”   她预估问题不简单,又汇报道:“这次一同带回来的白血和崔梅,跟她情况一样。但因为那两人极具危险性, 所以被送去治安局的监牢了。”   老先生问她,道:“你知道病毒疫苗的原抗体细胞吗?”   肖洁知道。   灾变之初,人类对那天外病毒完全没了解,不说疫苗,连针对性的药物也没有。   无数人类感染失智,无数人死在同胞和亲人的口下,不知多少学者和研究人员奋斗在研究所内,日以继夜,就想弄出一个疫苗来。   为此, 自愿成为实验体的人不计其数,更有不知多少人献出生命却一无所获。   然而十一年前, 几份特殊的带抗体活性细胞的突然出现在海城生研所的门前,彻底扭转了局面, 令疫苗的研发成为可能性。   只是, 当大家再追踪那些细胞的来源时,线却断了,一切都音讯渺无起来。   不得已, 只能在那不完整的原抗体细胞的基础上试验,研发了现行效果并不完备的疫苗,但就这样已经拯救了无数人类。   肖洁半信半疑道:“你是说,白芳她——”   就是那拥有原始抗体的活人?   杨老先生点头道:“非常非常珍贵的存在,必须绝对保证她的安全和生命。”   又道:“白血和崔梅,我会请治安局那边特别关照他们,后续会成立联合调查,也许海城会插一脚。但是——”   他认真道:“事关重大,不要外传。”   肖洁和耗子走出医疗中心,只觉得这世界既荒谬又充满了无数的巧合。   同时,治安局的监狱,厚土高墙,钢筋铁骨,水电风火的能力者层层把守。   慕成林将浑身镣铐的白血和崔梅带进去,暗淡的灯光里,他们肉色的皮肤透出妖异的白,那代表着力量以及危险。   市政府打来卫星电话,点名慕成林接听。   电话完毕,慕成林将两人带去最深处的两间特殊监房。   他交待监管:“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不能有任何疏忽,任意情况必须上报。”   之后,慕成林亲自写了一张加急的报告,连夜送去头把交椅的公寓,基于周郁的特殊能力和犯人对她的信任,强烈要求将她从粮储中心调至治安局任职。   然而慕成林到的时候,曾昀光正站在头把交椅面前,坚定地对他道:“周郁这样的特殊人才,必须放在最需要和最能发挥才干的位置上。我建议将她吸纳进入指挥部,以她为中心,建立中州重建指挥部的特别行动组。”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谁也不肯让谁!   那夜月白霜寒,周郁在温暖的被窝里美梦。   她并不知道治安局和重建指挥部的竞争,不,慕成林和曾昀光抢夺她的战争,就此全面展开。   周郁舒舒服服的赖床,抱着被褥伸了好几个懒腰。   洁白的墙面,柔软的床垫,美观牢固的窗框和防弹玻璃,还有散发淡淡木香的原木地板。   能力突破四级,人生走入了新境界。   叫人如何不心满意足?   特别是肖洁还在外面外面骂骂咧咧,纠着耗子必须立刻将一整排小楼的地基重新夯实,把所有异植的根全部掀出来不留一丝。   两相对比,幸福得冒泡了。   周郁慢悠悠起床,昨夜留宿的秋野正站在后厨门口看肖洁和耗子的热闹。   两人打了个招呼,见时间差不多中午,热了一锅米浆,处理了一叠面饼,又切了两大盘肉干。   招呼外面:“你们别吵了,先来吃点。”   不必喊第二声,肖洁和耗子立刻答应,只是进门之前特别将手脚清洗得干干净净。   用肖洁的话说:“周郁这房子,地板干净得能照人,踩上去都是罪恶。”   耗子特乡巴佬地流口水,羡慕地问:“周郁,灾变前的人是不是都住这么好的大房子啊?”   然后将脸贴在客厅中央那一组小牛皮的沙发上,爱抚情人一样道:“好软,好舒服——”   发出恶心的声音。   肖洁将耗子暴打一顿,拎着他去餐厅。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璀璨的灯火,还有明媚的阳光照进来。   窗台上摆了个纯白色的瓶子,里面斜斜地插了一枝扁叶柳条,明明是普通到极点的变异植物,却异常好看起来。   如此精致完美,画报上才可能出现的家,令两位前锋营的大前锋,面对S级异兽也没怕过的能力者,痿了。   他们束手束脚道:“听说灾变前的人吃饭,是有相应礼仪的。”   惹得秋野抿嘴笑。   周郁也被逗笑,说了择日请这次救过她的人聚会,表达感谢之情。   门铃响了,门一开,慕成林捧了一束开得热烈的变异玫瑰花站在外面。   还拎着珍贵的水果和明显就是高品质的鲜肉。   他彬彬有礼道:“打扰了。”   周郁请他进来,从杂物间捧出一个玻璃花瓶,将那束花型繁盛无比的玫瑰插了进去。   慕成林客气道:“来得仓促,什么都没准备。”   他站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冠楚楚,面冠如玉,再加上家学渊源的礼仪动作,瞬间化身贵公子。   犹如各种旧书爱情故事上的如意郎君。   肖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闷头苦吃的耗子抱怨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拿了花和肉来,还说什么都没准备!是不是在指桑骂槐,说咱们空手来还大吃大喝?”   耗子嗯嗯地点头,道:“假惺惺的,周郁肯定看不上他。”   秋野可不这么认为,周郁看起来小小的,却极有主意,衣食住行的品味也不差,还有点儿小娇气。   这样的姑娘,对爱情是极有要求的。   而慕成林这王八蛋,无论家世、才学还是风度,都有点儿。   周郁将花插好,招呼慕成林坐下,问他要不要吃点,要吃的话可以再做些。   慕成林拒绝了,说已经吃过,是来接她去参观监狱的。   耗子抬头,诧异道:“监狱有什么好参观的?”   肖洁大呼不妙,也警惕道:“你那监狱,关的全是杀人越货的重刑犯,叫她去干什么?”   顿了一下:“她去,我也必须去。”   治安局虽然被慕成林借机洗了一遍,但周郁被掳走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慕成林好脾气道:“当然可以,治安局欢迎各位前锋营的同僚加入。”   肖洁非常反感他的做派:“少假惺惺的,直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慕成林十分坦然:“之前跟你聊过,你忘了?”   挖墙脚的事。   周郁见他们来往得热闹,小声问秋野道:“肖姐姐对慕成林,特别有意见。”   秋野是寡言善思之人,看起来不声不响,但脑部神经异常发达,也是因为她,才立刻锁定了周郁被掳走的方位。   她回答道:“两人是冤家,有渊源的。”   周郁愿闻其详。   肖洁水系能力者,从能力觉醒之初,就展现出对水的超强精细控制力。   水系能力者挺多,但多半天赋在攻击力上,顺带着能解决小团体的洁净用水问题。   但肖洁却是罕见的强控制力,不仅攻击力超群,无限量供应用水,还能利用水刀进行战场简单手术操作。   所以她一进一野,就成为各营争相笼络的人才。   尤其是慕成林,一边捧着肖洁,说后卫部队一旦有了她,必定如虎添翼;一边讨好她,夸奖她的美貌,她的体贴,她的善解人意。   肖洁哪儿见识过男人为了拉拢人才能不要脸到那种程度?   就误会了。   周郁喝一口米浆,看一眼正用媚眼瞪慕成林的肖洁,小声道:“你的意思,肖姐姐她——”   居然喜欢慕成林?   秋野微微颔首,何止喜欢,简直是迷恋,就主动去表白了。   周郁听得可来劲了,紧接着问,然后呢?   耗子已经吃完早午饭,接口道:“那王八蛋没料到玩出火了,敷衍她,说只要加入后卫部队,什么都好说。”   周郁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什么话啊?根本就是不拒绝,不负责,不承诺的渣男!   耗子继续道:“肖洁什么人?虽然一时被男人迷惑了,但智商还是有的。她立刻听出不对,逼问之下才晓得人家只是看上她能力,没看上她这人。所以她转身就找咱们老大,什么条件都没提,直接加入前锋营了。”   自那之后,成不了情人,就成了仇人。   慕成林显然听见了几人的对话,并没觉得什么不妥当,反而直接问周郁:“监狱为了困住能力者囚犯,建筑上做了很多独特的设计,你想去看看吗?”   周郁忍不住感叹,这人脸皮厚,有风度,心理强大,而且非常准地摸清了她的兴趣,利用监狱的特殊建筑设计来诱惑她。   她想了想,问肖洁道:“肖姐姐,曾昀光呢?去哪儿了?”   肖洁还有点恼,道:“咱们离开中州好多天,废墟里的情况可能有变化,他带着四凰他们去巡视了。”   周郁就点头,对慕成林道:“跟你去看看也行。”   看看嘛,并不代表决定去。   毕竟,她现在才是有选择权的那个。   肖洁气得咬牙,立刻起身出门,掏出卫星电话拨了曾昀光的号。   她严肃道:“老大,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这次要不拿出真本事来,周郁真的会被那贱人抢走。” 第26章 高规格挖人 美人计(倒……   治安局的监狱, 在远离安置点但是靠近废墟偏西的方向。   是纯钢筋水泥的建筑,占地面积十余亩,地下有三层, 地上有五层,墙体最厚处达一米, 分了三栋的建筑楼群。   一栋楼是办公、后勤兼监管人员的宿舍;一栋楼是轻刑犯和短期管教犯的关押点;最后一栋则是重刑犯和死刑犯的关押点。   而地下, 则有更复杂的防御系统和备用电、水等等系统。   周郁只看了一眼就明白, 这地方守卫森严,苍蝇只要进来就飞不出去。   可这里为什么需要她?   肖洁趁机贬低道:“这鬼地方,正常人来了都会受不了的。”   慕成林没发表意见, 将她们两人带入自己在这里的临时办公室,取出锁在保险柜里的建筑图纸来。   周郁最有兴趣的就是图纸了,笑道:“这不该是机密吗?就这样给我们看,没问题吗?”   慕成林笑了笑,展开。   肖洁瞥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各种密密麻麻的线条,她不怎么看得懂。   周郁却立刻沉下心来,怎么说呢,建筑图的设计、图标和图例跟前世的差不多, 只是因为要关押的是能力者,所以各项标准都翻倍了。   譬如墙体材料, 并不用空心砖或任何轻型材料,而是扎扎实实的花岗石、混泥土或钢板。   又比如楼板厚度, 平均达到半米厚。   如此高的防护标准, 还需要周郁做什么?   慕成林解释道:“防止他们越狱。”   就讲了个典型事件。   半年前,一个女性囚犯,因为在审讯和审判中态度配合, 性情温顺,能力是极不起眼的土系二级,便将她关押在轻刑犯的集体监中。   没想到这人的能力等级虽然低,但控制力强,能将土和土相关的物品极致压缩成坚固锐利之物。   她利用这个能力,在其它囚犯的配合和遮掩下,凿空了一整层的地板和外墙,在监管换班的时候猛然发动。   结果那一层楼坍塌,监管混乱,不少犯人逃了出去,她也趁乱隐藏起来,至今没有逮捕归案。   周郁不明白了,道:“一点也没有发现?”   慕成林点头道:“她随时保持墙面和地面的原样,只在内部隐藏动作,又极有耐心和欺骗性。”   这就确实了,不上透视发现不了。   慕成林见她理解,道:“如果有你在,每天早晚对建筑内外进行一次修补,我相信——”   这位女犯人的行为,必然会被扼杀。   肖洁嗤笑道:“自己无能,就用牛刀杀鸡!周郁这样的人才,叫她来看管犯人,只有智障才想得出的办法!”   周郁憋笑。   慕成林毫不气馁,开始向周郁介绍重型囚犯楼的防护设置。   空中有监控系统,屋顶设了重力警报器,地下更有土系能力者重重夯实的地基。   周郁好奇道:“重刑犯又有什么手段越狱?”   低级能力者都能造成那么大的损失了,那中级和高级的能力者,特别是重刑犯,更有创意吧?   慕成林沉重地点了点头。   重刑犯犯案的手段不同,有直接暴戾的,有玩弄阴谋套路的,但无一列外的后果都是伤亡惨重。   两个多月前,慕成林刚上任的第三天,这监狱里发生了极其严重的食用水中毒案。   一半的监管,三分之一的囚犯,均中毒。   若非为了迎接他这个新局长上任,当天在水塔里用了一次消毒药剂,只怕中毒的人得全死。   周郁就不明白了,道:“怎么确定是囚犯下毒?又怎么确定是重刑犯动的手呢?”   慕成林苦笑,说重刑犯里有个四级的控木男性能力者。   这人个性阴沉,擅长用植物淬毒,为此,将他关在单人囚室不说,一切能和外部联通的管道都不经过他,务必令他接触不到任何植物。   但没想到,他将每天的饭食放在唯一的透气孔上,引诱蚂蚁鸟雀等等来吃。   这些小动物身上或粪便里沾染了草籽或植物的种子,他悄悄收集起来,利用床板背阴的角落培育了整整一年,终于淬炼出了超级毒素。   然后再用那些植物的根穿透墙壁的缝隙,扎入供水管中下毒。   他甚至摸清了监狱内水网的清洗和供水时间。   当然,这些是慕成林想要招揽周郁的起因,但现在,他一定要得到她的却因为白血。   提起白血,肖洁的表情变了,也没有继续嘲讽他了。   周郁问:“他怎么难缠了?咱们回中州的路上,不是挺安静的吗?”   慕成林很不想夸奖曾昀光,但还是老老实实道:“他那会儿老实,是因为有曾昀光这个王级能力者二十四小时压制。”   肖洁笑了笑,对周郁道:“我们老大很厉害。”   周郁也回她一个笑,往上提的脸颊肌肉将小小的卧蚕高高地推了起来,显得更可爱了。   她道:“白血和崔梅的监房,是什么设计?”   慕成林将重型犯楼里地下层的单独设计图拿出来,带她们两人去实地查看。   一路过去,监房昏暗的灯光下,全是阴森森的能力犯罪者。   周郁被那些暴戾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直到离开监区才好。   手动液压的铁升降梯,直下地下三层。   昏暗的灯光,重工业风的纯金属隔墙,踩上去就厚重的钢地板。   两间囚室悬空吊装在十米高处,整体用抗腐蚀的铂金密封,而囚室的下方是锐利的刀山,上方有万伏高压电的蓝色火光。   肖洁敲了敲墙壁,道:“墙壁里灌了油?”   慕成林点头,这两个监房是为高级能力者设计的,一旦房中人轻举妄动,迎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周郁看得叹为观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慕成林解释道:“他们的□□具有传染性和腐蚀性,白血更具有肌肉和操控影子这两种能力,必须上这样的手段。”   甚至,这样也不一定看得住。   囚室微微转动,模糊的窗户里显出白血来,他的四肢被铂金十字固定,他的锁骨被尖锐的钩刺穿,可他却直勾勾地看着窗户对面的周郁。   俊美如妖,气质鬼魅,仿佛一段冤魂。   周郁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对慕成林道:“把这两个监房的图给我看看。”   慕成林同意,将图纸递给她。   她展开图纸,看一会儿图纸,再抬头凝神看着囚室。   图和实物相结合,自然而然在她的脑中构建成3D模型,而这模型在她的视网膜上和实物重合,发现实物的墙体和地板内部出现了几处稍微不一样的地方。   周郁眨了眨眼睛,问慕成林道:“你担忧白血,是发现他有什么动作吗?”   慕成林摇了摇头道:“暂时没发现,但从他桀骜的神态看,他一定暗中做了什么。”   必须会做什么的。   从白血的立场看,崔梅背叛了他的信任,而白芳被他痛恨的强力组织带走,他一定会想办法逃出去。   要么杀了白芳,结束他认为的痛苦。   要么在医疗中心和中州城大开杀戒,带走白芳,重新找个地方隐藏起来。   至于崔梅,不杀她,已经是他能给的仁慈了。   周郁在图纸上点了点,对慕成林道:“你叫人检查这几个位置,把底板拆开,看内部。”   慕成林挑眉,立刻去安排。   没一会儿,来了两个能控风的年轻人,御着风飘到囚室下,打开底部的钢板,发现里面厚实的金属层已经被腐蚀出几个大洞了。   是白血身上流下来的白血,居然悄悄穿透铂金层,浸入了囚室地板和墙壁的内部。   以这速度,相信要不了几天,他又能出来兴风作浪了。   慕成林看得大皱眉头,叫下面人立刻处理。   然而白血,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惊慌和害怕,忍着身体被金属刺穿的痛苦,将食指遥遥地指向周郁。   他,盯上她了。   肖洁骂了一声:“这王八蛋,找死!”   慕成林叹口气道:“针对白血、白芳和崔梅的调查组还没有成立,但我能收集到的资料里,白血除了屠尽他父母建立的小镇,还在各地犯下重罪——”   血怎么洗都洗不清。   问题是,他又是自带抗体的活实验体身份,不能轻易判决死刑。   实在令人头痛。   周郁研究了好一会儿图纸,合上。   慕成林立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挑战性?要不要试试给他做个永远也无法逃离的监室?”   周郁点头,将图纸交还给他道:“可以考虑。”   慕成林瞥肖洁一眼,脸上还是温和的微笑,但眼中却暗含着挑衅。   如何?   肖洁别开头,并不如何!   周郁见识了白血的本事,又去探望崔梅。   相比白血,崔梅安静了许多,但整个人如同枯木,毫无活力。   她就那样坐在监房的角落里,眼睛没有焦点,身体呈现完全放松的姿态。   甚至周郁叫她的名字,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慕成林道:“她一进来就是这个反应,不说话,不做任何回应,不吃不喝——”   仿佛死人。   周郁看了她很久,突然对她道:“崔梅,白芳很好,已经有医生接手她的治疗了。”   崔梅的眼珠终于动了动,垂着头道:“白芳和白血一样,天生基因特别,很有研究价值。你们会像别人一样,把他们当动物一样研究吗?”   不必周郁和肖洁回答,慕成林直接道:“你放心,已经有专人负责调查和处理你们的事。白芳的性命是绝对无忧的,至于研究,一定会在得到你们的同意之后再展开,并且合理合法。”   顿了一下道:“我们不是你们所遭遇过的,利欲熏心且没有人性的私人机构——”   灾变来,相关的研究展开得相当多,从一开始的混乱,到后来乱象丛生后的整顿和改革。   目前,能够进行相关研究的,只有取得牌照的有限几个正规研究所,并且无条件接受相关部门的监督管理,严防伦理事故的发生。   崔梅忍不住落泪,面对墙角专心悲伤,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郁在监狱,将想看的都看了一遍,提出一个问题,白养着这些人不费钱吗?   慕成林明白她的意思,灾变前的监狱兼顾劳动改造,也会接工厂的活儿挣钱,并不仅仅是个消耗单位。   就解释起来,一开始也有这样的想法,特别是农场和野外的重体力危险性工作。   但这些能力者犯人个个艺高人胆大,没有机会都要逃跑,更不用说有机会了,制造了不少伤害监管和平民的逃亡事件。   后来就不敢让他们出去,只在监狱里做一些纯手工的简单活儿。   至于为什么很少对他们判决死刑,则是目前的能力者研究不够深入,想要保留更多的活样本。   他开玩笑道:“如果曾昀光愿意,他倒是能守得住这些人不做乱。”   慕成林送她离开时,为她介绍治安局的待遇,诸如正式编制,工资等级,房车分配,各种福利等等。   当然,治安局下面还设了两个小作坊,如果周郁志在挣钱,也可以在不那么忙的时候去创收。   所得收益,除了缴纳小部分的管理费外,全都算她自己的。   也就说,既保障周郁的工作权,也绝不侵占她的私人利益。   如此高规格的挖人条件,周郁却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有立即表态。   刚出监狱大门,就见曾昀光的车停门口。   他没戴面具,一身软皮甲,寸短的头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说不出的凌厉滋味。   周郁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肖洁笑了,回给慕成林一个挑衅的眼神,王八蛋,凭你那脸,也想玩美人计?   慕成林似笑非笑道:“曾副指挥长,来办事的?正好,我和周郁要合作,给白血造个新的监室,你要不要参一脚?”   周郁点头,期待道:“我们都想试试,你要不要来?”   曾昀光的能力,在这件事里必不可少。   可曾昀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周郁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想跟你聊聊,你有时间吗?”   寒风细微,轻吹就刺骨,扎得人心痛。   但周郁感觉吹进她心里的除了寒风,还有曾昀光身上清爽的,带着金属刚硬的味道。   忍不住点头:“行啊!” 第27章 国家分男朋友吗? 开个……   周郁第二次坐曾昀光的车, 自在了很多。   她调整座椅高度和宽度,又将车窗降下一点,指着前面陌生的街道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从抵达中州城, 周郁的时间被淹没在自家小楼的重建工作中,对周边社会的了解不多。   她所熟悉的, 只有碧水居, 去粮储中心上班的路, 以及集市区。   但曾昀光的车越开越偏僻,周遭的屋舍越来越破败,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凄凉, 是从未到过的地方。   曾昀光道:“去市民安置中心。”   -------------------------------------------------------------------------------   所谓市民安置中心,就是字面意思。   中州城大发卫星广播招揽居民,确实有很多能力者来,但更多的是找不到活路的普通人,被安排居住在集体宿舍。   这一人群的数量占比在新居民中很大,也是周郁接触得最少的。   她好奇道:“你来这里办事?”   曾昀光嗯了一声,侧颜分明,犹如雕凿而成。   周郁就笑了,道:“曾昀光, 你不喜欢说话?”-----   在慕成林的描述里,曾昀光在前锋营的时候就是条野狼, 平时一声不吭,关键时候就跳起来咬人。   什么是关键时候呢?   第一是战场上, 第二是护短的时候, 第三是跟人干架的时候。   平时呢?   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气得人要死。   曾昀光看她一眼,摇头道:“你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什么, 他就能聊什么!   但人聊天,是这样的聊的?   周郁换个话题道:“白血他们有秘密,特别是白芳,被送去医疗中心就被发现了,所以上面决定成立联合调查组,轻易不会放他们离开,是不是?”   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详细,但姑且一猜就差不多了。   曾昀光点头肯定,却道:“这个事牵扯比较广,你暂且不要管。”   周郁不认为自己能管,但却有些小想法。   她道:“这三人里,白血最危险,崔梅是可以拉拢的,白芳昏迷,但从目前得知的信息,她其实是最好说服的对象。所以,他们三人应该区别对待。”   白血确实要严格看管,针对性处理,避免出现严重的伤害□□故;但崔梅却不必,甚至给她一定程度的自由才更有利事态的发展。   曾昀光没有立刻反对,询问道:“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周郁手托着下巴,看车窗外手抬肩挑的人,陆陆续续转入一条条小路,而小路的尽头是一栋栋土黄色的房子。   她道:“重建指挥部不是缺人干活吗?可以把她安排进来,白天带着她进废墟干活,晚上送回监狱。毕竟能力者有能力,就不能浪费,为自己谋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不是推动社会进步吗?”   房子外的人,为了生活各自努力,连吃干净水这样的小事也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能成为能力者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幸运之外多担一分责任,所谓达则兼济天下。   “如果大家都付出一点,分享一点,那所有人不是能活得更轻松一点?”   崔梅并非绝对的坏人,不断接触正常的社会,有利于改变她的思想,将她今后的生活拉入正轨。   而且,周郁答应慕成林考虑白血监房的事,也想就近观察感染类能力者的特性,总结出防治措施,进行针对性设计。   甚至监狱里的许多轻刑犯,也可以这样处理,既避免了劳动力的浪费,又不必再耗费多余的心力和财力去看管他们。   合理的劳动改造也是一个方向。   至于慕成林提到的逃跑问题,相信有曾昀光这个王级坐镇,那是想都不需要想的。   曾昀光听她说完,突然刹车,车顿了一下。   周郁不及防备,脑袋惯性往前,撞上玻璃窗,额头肿了个大包不说,也疼出眼泪花了。   她揉着脑袋:“你怎么开车呢?”   曾昀光将车靠路边停,抱歉道:“对不起。”   又摸出一小盒药膏:“要吗?”   周郁掰下镜子,见包不大,就道:“算了,不浪费药了。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刹车?”   曾昀光打开药盒,将淡淡绿色散发药味的膏药递给她,“你先搽药。”   周郁不和他争辩,取了一小点点,一边对着镜子抹,一边道:“我在黎明寨的时候,能力还没觉醒,无论种田或打猎都没天赋,所以只能每天啃臭面饼。现在能吃饱饭,有干净水,有不错的房子住,已经很好了。再有药,就有点奢侈了——”   说完左右端详,将流海撩起来给他看:“没问题了吧?”   骤然凑近的俏丽面孔,皮肤里散发出来的甜香味道,清亮瞳孔映照他冷硬的五官。   曾昀光收了药,不自在地将头偏开一点道:“好了。”   顿一下道:“你不排斥进废墟?”   周郁当然不排斥,甚至还主动询问过进废墟的兼职工作,是这位帅哥说她不合适!   在她看来,废墟确实十分危险,能力不足之前当然不敢轻易尝试。   但曾昀光是什么人?   王级的金属能力者,一夜之间修筑了一道十几公里长的金属长城,有这样的人镇守,进出废墟有什么可怕的?   因此她点头道:“我不排斥,只要你们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而且粮储中心的工作,一开始贪图安逸,觉得轻松。   但天天日日修复粮食,不如修复各种不同的东西有成就感。   她是个善变的小社畜,已经厌倦了。   曾昀光锐利的目光软了软,唇角勾了勾,道:“这样的话,我现在就邀请你加入重建指挥部。”   这话一出,周郁有点窃喜。   怎么说呢,慕成林拉拢她,意料之中。   从桂城回中州的一路上,她向他打听曾昀光,他则用曾昀光刷好感度,许多次向她灌输治安局的好处。   她那时候就有心理准备,只看慕成林什么时候开口而已。   其实心里有点小小的遗憾,既然慕成林这么看重她的能力,那曾昀光呢?   基于被曾昀光救过,以及隐秘的心理,周郁更期待被曾昀光看中。   不过,挖人就挖人,为什么带她来看城郊的市民安置点?   周郁成为能力者,开始升级后,身体状况不断恢复。   不仅目力增长,耳力也变得优秀起来。   她能分明地看见前方比较糟糕的集团宿舍环境,到处堆满杂物不说,一栋楼共用一个水龙头,一层楼合使一个卫生间。   农场里赶收成的农民,工厂里点着灯加班的工人,还有排队争抢用水权的老少。   周郁不是没见识过,前世工地上条件艰苦的时候也这样,但起码工地不缺水电和食物,基本的网络和一人一床也能保障。   这里却不同,一家人,老带少,少带幼,甚至看见好几个五六岁的小孩背着襁褓。   也就是说,这是真正的赤贫之地。   曾昀光想让她看这些?   曾昀光没有打扰周郁思考,扳动方向盘,准备慢慢调转车头。   周郁一手撑住方向盘:“曾昀光,你刚才说找我聊,是想说服我进指挥部?”   曾昀光见她有意长谈,将车又熄火,点头道:“对。指挥部很缺人,重建的任务又重,我们希望你能加入。”   这说法过于官方了。   周郁眼珠一转,凑近他道:“你准备怎么说服我?”   曾昀光诧异道:“你不是已经决定进指挥部了吗?”   周郁是有这个意思,但挖人也要有诚意,不能这样偷懒吧?   而且待遇条件也还没讲。   她又好笑又好气:“我只是和你讨论白血,顺便谈到崔梅的处理方法,以及建议你们怎么找到合适的劳动力。”   故意笑嘻嘻道:“我猜猜你准备怎么说服我,好不好?”   曾昀光和周郁第一次见面,周郁极狼狈,而且面临性命之威。   第二次见面,在能力检定室,是个稍微有点特别的稀有能力者,但并不出众。   直到后来,将12号别墅修复,才算真正入了曾昀光的眼。   周郁估摸,自己在他心里,是黎明寨出来的可怜姑娘,偶然觉醒了很特别的稀有能力,但因为穷怕了,所以对金钱有执着的追求。   不过,从桂城的事可见比较心善,所以在慕成林提前递出橄榄枝的前提下,决定用更高的追求来打动。   比如说外面的安置点,以其困难来动摇周郁,令她明白珍贵的能力不仅仅可以追求金钱财富,而应该往更高的方向走。   令所有人都能过上好的生活,是一个很大的目标,一旦实现,能得到比金钱、物质和个人成就更强的使命成就感。   曾昀光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最后关头发现周郁有主动靠拢的想法,所以他认为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曾昀光一开始听得很认真,到这里却打断道:“不是这样。”   周郁歪头:“那是怎样?”   这车是老式的越野车,驾驶座和副驾的位置足够宽敞,但因为周郁主动靠近曾昀光,导致两人的距离贴得很近。   曾昀光一转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更能看清对方皮肤上细微的毛孔。   特别是周郁那双清澈的眼睛,就横冲直撞进他的心。   他直视她道:“离开桂城的时候,你问我能力者为什么会出现。这问题看起来不难,但能问出来的人不多。你虽然年龄小,也刚觉醒能力,但并没有被拥有能力这件事蒙蔽,也没有被物质迷惑,反而开始思考能力者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不认为你只追求金钱和个人成就感,而是有理想的,愿意为了更多人的幸福去努力。”   顿一下,又道:“我确实想用这里艰难的现状来打动你,但你一开口,我就知道自己轻浮了。其实你对我们面临的困难,该做什么,怎么去做,一清二楚,甚至比我还有主张。抱歉,是我自以为是地看轻你了。”   所以立刻掉头。   周郁发现自己误会曾昀光了,他其实挺会聊天。   而且慕成林对他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刻,真的是关键时候跳出来咬人。   短短几句话功夫,把她这个市侩的小社畜,捧成了志向高远的好姑娘!   她若拒绝他,就不仅仅是拒绝一份工作,而是拒绝了一个完成历史使命的机会。   不行,得扳回一城。   周郁想了想道:“曾昀光,你要挖员工,不仅要谈理想和前景,还要摆现实待遇。就像你带着前锋营的兄弟姐妹冲杀,虽然是为了国家和人民,但毕竟干的是掉脑袋的事,所以一定会解决所有人的后顾之忧,对不对?”   曾昀光点头,直接道:“你想要什么?”   周郁却问:“你能给我什么?”   曾昀光陷入了沉思。   周郁忍不住提醒道:“你知道慕成林给我开什么条件吗?”   曾昀光根本不在意慕成林,直接道:“衣食住行全分配,工资平齐我的级别,五险五金外还有绩效奖金,工龄从今天开始计算,危险工种十五年便可提前退休,并享受全额待遇。”   最后补充一句:“绝不加班。”   初冬时分,白天越短,夜晚越长,肖洁等到天尽黑,才见曾昀光的车停在12号楼门口。   她等曾昀光将周郁送进家门,溜出来拉着他问:“老大,怎么样?说服周郁了吗?”   曾昀光不觉得肖洁的建议有多靠谱,毕竟她自己就是个老光棍。   肖洁急死了,就要推周郁的家门,却被挡住了。   他道:“别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周郁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但恢复的不是体力,而是疯狂跳动得心。   她听见曾昀光摆出的诱惑条件,觉得好玩。   目前中州城的制度,仿佛前世的某个物资匮乏的特殊时代,分配、票证、定额定量供应等等,国家几乎将体制内人员的衣食住行全都包了。   如果结婚生子,孩子从幼儿园到大学的路,恐怕也会给安排好。   就嘴瓢道:“你这个待遇,跟我进治安局没什么不同啊!慕成林还承诺,我去治安局的话随我做生意挣钱。你看,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高尚。”   曾昀光就没吭声,那样地看着她:“别说谎,你不是那样的人。”   周郁想气氛轻松点,玩笑道:“钱确实不是最重要的,给不了钱,总能给点别的好处吧?我进指挥部的话,国家什么都包分配,那给分长得帅又能打,肩宽腰细大长腿的男朋友吗?”   看你再怎么咬人!   曾昀光看她一眼,托起手,掌心有铁水在沸腾。   很能打。   曾昀光再对后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长得好的人其实心知肚明。   他道:“国家不分配男朋友,但你的要求我全能满足。”   周郁的笑嘎然而止,玩笑过头,狼张开利口,露出尖牙,把人咬疼了。   曾昀光却道:“别开玩笑了,认真考虑我的建议,指挥部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第28章 保护人 特别行动小组(……   周郁被曾昀光一句话惹得心狂跳, 又被他一句别开玩笑搞得内心空虚。   玩笑虽是玩笑,总有三分真意。   周郁提的男朋友条件是随口,但潜意识是比照曾昀光来的。   只是她当时以不可能的态度说出那话, 心理上没准备好,所以一时间卡壳了。   若准备好了, 曾昀光撩她一句我也可以, 她趁机回一句, 那咱们试试?   岂不美妙?   可惜好机会稍纵即逝,等周郁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家了。   她越想越后悔这次错过, 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   好不容易睡着,居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曾昀光一身墨绿军装礼服,抱着她,深深地吻她,然后问她:“你爱不爱我?”   可曾昀光的真人,却大半夜出现在重刑犯监狱的地下三层。   昏暗的灯光下,怪影迷离,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血腥味。   慕成林在白血的监房门口, 谨慎地检查歪道在囚室外的两具已经彻底不成人形的监管尸体。   曾昀光仰头,白血透过监室的窗户, 冷漠地看着他们。   所以,慕成林半夜火急火燎找他来, 是白血又杀人了?   人是他杀的, 但他在如此森严的看守下,是怎么做到的?   曾昀光道:“他没必要杀人。”   不论杀不杀,都跑不出去。   慕成林站起来, 用力擦手上沾的血,厌恶道:“但他杀了,疯子的想法谁知道?”   曾昀光回答:“看似疯狂,但这是他的试探。”   慕成林让下面人将尸体收拾走,道:“试探他做到什么程度,我们才会杀他?试探他的重要性?”   曾昀光点头,当白血摸清他们的容忍度和底线,就可以操作很多事了。   不过,不排除他表现得越凶狠,当局越要拉拢崔梅和白芳,她们也就越安全。   也就是说,白血的最终目的是将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是个猜测,但从白血被逼急了连白芳都想杀的脑回路看,他未免做不出这种事。   慕成林抱怨道:“偏偏是个稀有,又和疫苗相关,不能直接判他死刑,真是——”   憋屈。   曾昀光却道:“要猎物,只要搞清猎物的目标就不会失手。”   白血的目标,一直都是不让三人落入他们手中,他为此将做出常人无法想象的行为。   这件事因为周郁要插手,只怕也惹了白血的主意,那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曾昀光仰头,看着高处的白血,冷着声音道:“白血,不要再杀人!否则,就像你杀了监管我们不会杀你一样,我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事。”   感染的变异能力者固然珍贵,但还比不上王级能力者。   当两者发生冲突,一方死亡,当局绝不会冒着失去另一方的风险灭杀另一方。   曾昀光说完,从面具上取下一小块金属,化为薄薄的一层,将那监房包裹起来。   没有切实的囚禁措施之下,这样虽然不能阻止白血的手段,但能保障他逃不出去。   周郁还在梦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曾昀光身体和皮肤的温度,还有那双凤眼里灼灼的情义。   仿佛被蛊惑,她道:“爱——”   就这一个爱字,周郁被吓醒了。   她满头大汗地翻身坐起,睡衣的后背已经被汗湿了。   周郁对自己十分无语,不过是对曾昀光起了那种心思,怎么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想前世,她还是高中小姑娘的时候,雄赳赳去给校草写情书,大大咧咧地问人家——我觉得你很不错,你呢?要不要看看我的信里写了什么?   大学时候,虽然没高中悍了,但也是十分从容,主动约看对眼的帅哥——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我帮你占个座啊!   或者工作后,没时间培养暧昧和涌动的情感,却也能自在地和条件匹配的对象道——我打算三十岁结婚,跟你的时间安排对得上吗?   要真看上了,等时机合适的时候,直接问一句,曾昀光,跟我谈个恋爱怎么样?   行就谈,不行咱们不别扭。   周郁睁眼到天明,门被敲响。   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开门,对上肖洁美艳到爆炸的脸。   人家问她:“醒了?怎么没睡好的样子?早饭吃了吗?想多休息,还是去粮储中心报道?要休息的话,把咱们13号和14号都给修修呀!”   别说周郁12号豪宅的标准,就普通小别墅能用的标准就行。   周郁这才想起来,收了人家那么多柴油,但帮指挥部的工作还没完成。   她连忙换衣服,洗漱,凑合着冲了米浆吃,出门干活去。   肖洁一直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长了什么花。   她忍不住抹了抹脸,道:“我有什么问题吗?”   肖洁却一脸探究道:“我们老大,昨天跟你聊什么了?”   周郁以前心里没鬼,无论怎么说曾昀光的名字都无所谓。   但她现在有鬼了,就红着脸,含含糊糊,却什么也没说明白。   肖洁见她那反应,表情就微妙了,用那样的口气道:“哟,我就问一声,你怎么害羞起来了?”   周郁也是要面子的人呐:“就那样,说指挥部不错,让我调指挥部!”   肖洁觉得有门:“那你来不来?”   周郁没回答,将手按在13号的外墙上。   她对13号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自己的12号,手一碰上去,脑子一凝神,自然而然出现这栋楼的3D模型。   建筑的外立面完好,屋面完整,立柱和承重墙没有大问题,天花板和墙皮虽然有脱落,但整体几乎都在。   值得夸奖的是,之前通水电的时候,她提出天花板内隐藏的部分系统有缺失,肖洁居然都找到些零碎给修补起来了。   将细节放大了看,精神力包过去,稍微调整调整,居然也没问题了。   周郁仗着四级了,也有意要显显自己的重要性,让上面也给自己配个专属的保护组织,便将精神力全开。   一刻钟内,建筑3D模型和实体建筑瞬间重合,金属变新,管线重生,墙皮犹如刚安装好,连地板也熠熠生辉了。   只有几处缺了玻璃的地方,不能无中生有,还空着。   周郁遗憾地睁开眼,但肖洁已经忘记了之前的问题,臻于疯狂地抓住她喊:“周郁,小周妹妹,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千万不要被慕成林那王八蛋骗走了!”   五级水系能力者,还是被战火淬炼过的,那力气,能生撕变异兽了。   周郁的小身板扛不住,努力挣脱开道:“姐姐,你别激动,把我掐死了你们14号怎么办?还有14号,14号——”   14号也是正经的小楼格局,但已经被指挥部初步改造成办公处了。   只保留了各种硬装,不必要的软装和破烂家具全部丢弃,门窗等等全部修复过,而且地基还被耗子再三加固过。   那么,周郁要做的只有将主体建筑修复。   就简单了,直接将手放在外墙皮上,脑子里勾出3D模型,再一用力。   又是一刻钟内完成。   周郁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灰色小楼,再看一脸狂喜的肖洁,有点儿得意道:“怎么样?”   值不值得申请一个特别保护团队?   肖洁还没来得及回答,14号里面的人出来了,居然是曾昀光和慕成林。   周郁只瞥了曾昀光一眼,就不敢多看了。   隔了一夜而已,男人还是那个男人,衣服虽然换了一套,但眉目和表情都跟昨天没有区别。   但莫名其妙觉得他更帅了。   她只能侧身对他,假装不在意地对肖洁道:“这两栋还有些细节地方需要手动处理,我告诉你,你自己——”   然而肖洁却吹了个口哨,两手用力拍在她肩膀上,冲慕成林道:“慕局长,向你介绍一下,咱们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新人,周郁小姐!”   摆明了挑衅和报仇。   周郁应对慕成林十分自在,但有曾昀光在,她就放不开。   有点日爹了。   她多余地解释:“之前遗留的工作,顺手做了,免得掉尾巴。”   慕成林却和善道:“周郁,你来得正好,我和曾昀光正在谈你的事。你本人的意见很重要,一起来商量商量吧!”   一点也没有被肖洁挑衅到的样子。   周郁瞥一眼曾昀光,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仿佛被里面的光拽住硬拉了下去。   她心惊,立刻挪开,打起精神对慕成林道:“好,就来!”   就拉着肖洁,要一起进去。   路过曾昀光的时候,又闻到他身上冷冷的金属味道,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忍不住低了头。   慕成林摊开桌面上的图纸,对周郁道:“周郁,治安局非常希望你能加入,但你的能力确实对重建指挥部十分重要。我和曾昀光的招揽,对你而言可能难以抉择,给你造成不少困扰吧?”   其实没有,昨天虽然和曾昀光谈得半途而废,但周郁心里基本做了决定。   所以,她不由自主去看曾昀光,想说,亲,你挖人呢,这种时候该发表发表点意见呐!   曾昀光收到她的目光,主动当了这个恶人。   于是坚定道:“周郁调来指挥部的文件,指挥长已经签字了。”   指挥长是中州城的头把交椅,他做的人事调动就是最终决议,不会再有变更。   曾昀光却还没说完,继续道:“从今天起,指挥部会建特别行动小组,以周郁为中心,对中州城急需的供水、供电和供气系统进行全面恢复。比起看守监房,民生工程更重要,所以——”   去治安局看守犯人,是不可能的,也是极其浪费的。   慕成林却没有丝毫惊诧,早料到一般道:“昨天我对周郁发出邀请后,就觉得自己轻率了,所以连夜去找了黄叔叔,跟他商量了小半夜。周郁的能力非常珍贵,不能浪费在看守罪犯上,进指挥部是当然之选。不过,指挥部的工作是重建中州城,监狱也是其中一环,所以监狱建筑的恢复和设计工作——”   他对周郁笑一笑道:“这件事,还是要排上在你的工作日程上。”   周郁纵然不懂这特别行动小组有什么蹊跷,但也感觉到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场了。   曾昀光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她留在指挥部;而慕成林,预见招揽不成功,所以千方百计也要插进来,绝对不愿被甩开。   只有肖洁贴心,小声问她:“不懂?”   周郁微微点头,确实不懂。   肖洁就解释了,慕成林所谓的黄叔叔,就是中州城的头把交椅,也是指挥部的名义上老大。   也就是说,两人为了得到周郁,都去找了本城的老大来抢她的归属。   老大显然不能偏心,所以干脆地和稀泥了。   曾昀光凭借大义,稍胜了一筹,获得周郁的所有权;但慕成林个牛皮糖,也绝对甩不开,赢得分治权。   所以周郁以后不仅要干指挥部的活儿,也要做治安局的工作。   当然,工资也是拿两份的。   至于特别行动小组,肖洁冲她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羡慕别的稀缺能力者都有自己的保护人吗?”   周郁的眼睛立刻亮了,所以,这个小组就是专为保护她进行工作而设置的?   肖洁颔首,确实如此。   只是小组是附带的,真正重要的是小组组长,也就是该小组保护对象的直接保护人。   周郁不管小组长是谁,但有人保护已经高兴疯了,好吗?   白血掳她那段经历,虽然最终结果是好的,但在桂城那段时间,各种忐忑不安和惊恐的滋味,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就道:“要指挥部给我这个待遇,那我不考虑了,直接来这边上班。”   而且这里的工作,更好发挥她的能力。   肖洁挖人目的达成,对慕成林笑得猖狂。   不过,她就好奇:“老大,周郁小组的组长是谁?你准备安排咱们中的谁任职?是我吗?我能力不够,是王石公还是四凰?”   组长即是保护人,每天和被保护者如影随形,轻易不能分开。   甚至,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从某种程度而言,是比朋友、父母或夫妻更要亲密的关系。   毕竟性命相托啊!   肖洁的问话一出,慕成林也好奇起来。   然而曾昀光却毫不犹豫道:“我!”   慕成林无语地看着他,很久以后道:“无耻!”   王级能力者,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实际负责人,为了跟他抢人,为了保障人不被抢走,居然正事不干,自降身价当保护人!   曾昀光却丢给慕成林一个鄙夷的眼神,有本事,你来抢!   他又不傻,不管周郁态度如何,但先把人弄自己地盘罩着总是没错的。   ------------------------------------------------ 第29章 撑一把 精神囚牢(修改……   稀有能力者的保护人制度, 开始于十五年前。   那时候大家对能力者的了解浅薄,并未分出普通能力者和稀缺能力者的区别。   直到某一次,有一个幸存者基地诞生了一位罕见的空间能力者, 随身附带一个面积超千平方米的空间。   这位能力者本身是金融从业者,对低买高卖和操纵货品价格很有一手, 便联合几个家族囤积物资, 低买断货后造势高卖, 将本就不大的灾变市场冲得一片哀嚎。   无数货物不知去向,而少数人赚得盆满钵满。   他却博得名声,趁机开了间所谓的金库, 忽悠人将黄金白银硬通货存入他手中。   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鹬蚌相争必然渔翁得利,这位空间能力者居然被潜伏跟踪他的人虐杀,并盗走全部黄金白银。   数不清的商人破产,本就脆弱的货物流通几乎断绝,导致小范围内饥荒。   那之后,所有人对稀有能力者的建设力和破坏力都有了深刻的了解,于是建立了保护人制度。   所有稀有能力者,必须在国家相关机构登记造册, 并且安排可信赖的高级能力者进行保护。   当然,保护二字打上引号, 既要保障被保护人的生命安全,也要监管被保护人不做出危害社会群体的事件。   譬如, 白血想要的医疗系稀有能力者, 既能救活重伤垂死之人,更能在举手抬足间收走无数人的生命力。   但保护人,大多数是普通能力系的高级能力者。   至今未听说哪个王级会去做保护人, 一旦去,没人能和他们竞争。   曾昀光还这样干,根本就是不讲武德!   慕成林抨击了曾昀光的无耻,之后对周郁道:“这一切建立在你愿意的基础上,如果你不习惯指挥部,也不喜欢进废墟,什么时候改主意的话,什么时候来治安局。你放心,只要你开口,治安局的大门永远想你敞开。同样的,我也可以做你的保护人——”   前面半句说出来,曾昀光无动于衷,后面一句没说完,曾昀光就挑眉了。   高级能力者和王级能力者抢被保护人,根本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曾昀光傲气地将拇指往14号小楼外的空地一指,道:“慕成林,出去!”   打一架,谁拳头大谁说话管事!   然而,这是战场上的作风,在地方上不管用。   慕成林已经退役了,脑子还不傻,能乖乖去打摆明了会败的架才怪。   他只淡淡道:“曾昀光,你少来仗势欺人那一套。”   肖洁忍不住对周郁啧啧道:“真新鲜呐,官二代说草根创一代仗势欺人。”   周郁想笑,但给两位帅哥面子,硬憋住了。   不过,她内心对曾昀光做自己的保护人欢欣鼓舞得很,客客气气道:“慕成林,谢你对我那么看好。不过——”   她飞快地看一眼曾昀光,清了清嗓子道:“我比较适合指挥部的工作。”   曾昀光投桃报李,勾了勾唇道:“周郁,我保证你以后绝不会再遇上类似白血的事。”   慕成林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也嫌曾昀光的承诺碍眼,敲了敲桌子道:“既然事情定了,那咱们就来谈正事!”   所谓正事,当然是不安分的白血。   周郁立刻冷静了,正色道:“白血的监房,紧急到这样的程度吗?”   确实紧急。   曾昀光和慕成林不约而同道:“他杀了两个监管。”   周郁吃惊,立刻拿了慕成林带过来的图纸,将旧有的监房设计图翻了个底朝天。   说实话,以她在前世的标准看,这样的监房已经是天神插翅难飞了,但居然束缚不了白血?   也就是说,能力者的真实能力,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和普通人的规范。   那就不能贸然设计了,必须要做多重准备工作。   第一,收集现有的,针对能力者的建筑设计;第二,对不同等级和系列的能力者的能力进行摸底和归类;第三,更深刻地研究白血,将他的一切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第四,对现有的异植和异兽展开研究,寻找新的建筑材料;第五,想办法困住白血,让他在现有的监房内安分几个月。   实在是非常有挑战性。   周郁的第一步,是再去监狱找白血,在曾昀光的陪同之下。   两人第三次独处,因为关系改变,气氛也不同了。   曾昀光从容了很多,主动对她道:“稀有能力者被纳入保护人机制后,具体档案虽然保密,但名字、常住地和能力类型会内部公开。”   也就是说,体制内的机构,一定级别之上都能看到她的基本信息。   周郁见他公事公办,也抛开了很多不切实际的杂念,不明白地问:“那会怎么样?”   曾昀光道:“会有非常多的人来找你,就像白芳,虽然在军研所昏迷不醒,但已经有一个数十人的团队围绕她展开工作。并且,军研所的负责人杨所长亲自去海城的生研所,提出请求,希望请那里的一位五级的医疗系稀有能力者来治疗她。”   也就是说,周郁日后会接到无数的工作请求,而这些,也许是连中州城的一把手也没办法拒绝的。   直白些说,会忙得要死。   周郁的脸一下就垮了,道:“会加班吗?”   曾昀光看她一眼,道:“除非你自愿,否则我会说服他们。”   自然是用拳头说服。   周郁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想说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但曾昀光的脸却严肃了,道:“不开玩笑,信息虽然是小范围内公开,但谁也无法保证不向外部流传,所以,会有更多居心或测的人来打你的主意!”   白血赫赫有名,但这次落网却有原因,一是有白芳这个软肋拖累,二是自身身体濒临崩溃。   若是和他齐名的通缉犯黑河,只怕曾昀光也要耗费好大的力气,所以不得不防备。   总而言之,周郁的未来会和过去彻底不一样了。   两人抵达监狱,慕成林亲自看管崔梅,无法陪同,他们便长驱直入重型犯楼的地下层。   依然是那个孤零零的监房高挂着,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的轻微风声。   但周郁这次来,明显感觉到和上次不同的味道。   一种潜伏在阴影里的危险,仿佛猎兽,等待着,趁人不备就要咬上一口。   周郁屏息凝神,发现何止监房被白血的血腐蚀了,居然连空气中都充满了他细微的血雾颗粒,沾在周围的墙壁和地板上,呈现一种糜烂的气息。   曾昀光有些吃惊道:“你是说,他将血化为微粒布满空气?”   周郁点头,细密的微粒沾在金属上,慢慢腐蚀之下,整个监房包括周围的建筑早晚会崩塌。   曾昀光二话不说,手按在墙壁上,瞬间而已,金属表面的细微血雾颗粒一扫而空。   同时,改变了表层金属的结构,全部化成了铂金的颜色。   周郁指着监房道:“那里也需要。”   曾昀光在手腕上摸了一下,一根金属丝探过去,监房内外自然焕然一新。   周郁便碰了碰曾昀光手上的金属丝,借着这一下,将白血监房中被腐蚀的其它材质结构也恢复了。   这动静不小,白血被惊动,拖着满身镣铐站在窗户边。   他不断地咳嗽,白色的血从他的眼角、鼻孔、耳洞和嘴角不断地流出来。   声音刮在骨头上:“你们怕了?怕我出去把你们拨皮抽筋,碎尸万段?”   周郁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监房下面的影子,似乎晃了一下。   而白血,是能控制影子的。   曾昀光很不客气地将调整曾昀光身上镣铐的形状和成分,将他死死地绑在墙壁上不能动弹。   同时,将监房的窗户封闭,仅仅保留一个曲折的气窗和取食口。   如此残酷的黑暗,但这处空间的诡异感觉终于消失了。   有些花长在花园,是香气袭人的玫瑰;有些花开在悬崖,是高不可攀的幽兰;有些花生在泥泞,成了饱含毒汁的恶花。   白血的过去令人同情,但却不能因这同情令更多人丧命。   而且即便被如此对待,依然不能保证他在未来不伤人命。   周郁想了想,硬着心肠道:“白血,白芳已经被军研所的医生接手,目前安全无虞。她昏迷不醒的问题,将由海城生研所的医疗系能力者来——”   白血最不愿意的,就是白芳被结构接手。   果然,几乎全封闭的监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孤狼,如同垂死却不能甘心闭眼的困兽。   猛然地,一点黑影顺着曾昀光的金属丝飞快向两人爬来。   曾昀光要脱手金属丝,周郁却紧紧地握住他,用力摇头道:“我来试试。”   黑影来,周郁放开全部能力,裹住其中奔涌的愤怒、悲伤和绝望。   刚学会说话的白血,对一个温雅的男子求抱,叫爸爸,男人却避开了他。   幼年的白血,睁着一双透明的眼睛,笑着问,妈妈,外面的天是蓝色的吗?为什么是蓝的?   可妈妈却说,你不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儿童的白血,浑身伤痕地说,我好痛,好痛啊,可不可以不要做了?   但都被置之不理。   少年的白血桀骜愤怒,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周郁从未直面如此黑暗,有点承受不住,精神力在凄冷的灯光下摇摇欲坠。   能力者的精神力,在某些情况下,会外化。   譬如秋野,可将精神力化为网络坐标,千里寻人;而曾昀光的精神力,揉入面具金属之中,便是神兵利器。   周郁此刻的精神力被冲击,身体周围的光黯淡起来。   曾昀光看见白血的恶意攀附在自己的金属丝上,对周郁进行无差别的攻击。   他刚出生就能控制金属,能睁眼就取了妈妈的戒指,会爬会走的时候,眼见的一切金属之物都被他操控。   因为小,没有善恶和伤害意识,只觉得好玩,所以无意识地将金属做成各种物品。   逐渐长大,突然发现父母亲身上有很多伤痕,正是阻拦他玩金属伤害他人或财物时造成的。   也发现小伙伴们不和他玩,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一开心就过头,过头就会伤到小伙伴。   他才有意识,原来自己和别人不同,原来他的能力会伤人。   突然就害怕起来,不愿意出门,不想看见别人哭,更不能见到有人因为自己流血。   那胆怯,令他讨厌自己的能力,甚至不想再使用。   曾昀光哭着问过母亲:“为什么只有我和大家不一样?”   可父母亲却说:“昀光,知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他摇头。   父母亲说:“是天边云彩被日出照出来的稀薄亮光,预兆黑暗终于过去,即将迎来黎明。”   曾昀光不明白。   父母亲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解释道:“不要害怕,你的能力是用来保护所有人的。”   白血无尽的恶意在翻涌,就要将周郁吞噬,可她始终不屈服地用精神力测试其强度。   曾昀光一手贴在她后背心,一手指向白血,道:“周郁,不要怕,稳固内心,尝试用精神力结成坚墙,我会撑住你!”   周郁大汗淋漓,神思游荡,但听见了曾昀光的声音。   她在努力,自身的精神力实在单薄,无法阻拦白血。怎么让它更稳固?在建筑中,最重要的是其内部结构,如果将精神的分布用结构力学的方式进行支撑,会怎么样?   便用精神力构建一堵堵墙壁,一栋栋建筑,做成囚牢。   阻拦白血,困住白血。   但这样还不足够,因为它只要破坏主支撑柱、梁和墙,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那么,做成迷宫呢?   迷惑他,困住他,让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周郁想通,精神世界一片欣欣向荣,所有的墙梁柱不约而同地动起来,构成一个由二百个等边六角形组成的蜂巢迷宫。   为了增加难度,上下叠加十层。   数十亿的选择可能性,足够白血开到死也开不完的门。   果然,白血的恶意在迷宫中流窜片刻后,找不到出路,更找不到入口。   周郁这才回应曾昀光道:“我不怕!”   白血的恶意安静了,在思考出路。   曾昀光惊异于周郁无师自通地构建了精神囚牢,将白血困住,便趁这时候将自己的精神力化为一道凌厉的剑光,斩断了白血的黑影。   于是白血的精神力被斩断,彻底困在周郁的精神囚牢之中。   监房内安静了,仿佛最后一盏灯熄灭,彻底没有了光,只有白血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肉体的伤可描述,精神的伤却无处可寻,目前也很难有办法迅速恢复。   也就是说,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伤人了。   周郁长舒一口气,终于让他安分下来,也终于触摸到他的精神世界。   若说身体是安放灵魂的躯壳,那建筑就是容纳身体的空间;如果说灵魂始终无法摆脱身体的束缚,那人的身体,终究渴望安居之所。   如果再将崔梅放在身边,观察此类能力者的种种手段,那么就能得出相关的建筑设计所需的数据。   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再给她配置几个助手,就能做出合适的方案图!   周郁睁眼,睫毛上的汗珠浸痛了眼睛,就要伸手去擦。   可这一动,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倚在曾昀光怀中,被他护得一丝不漏。   周郁可以独立搞定很多事,但关键时候有人能撑一把,感觉真不错! 第30章 小组的第一个工作 目标是……   周郁开发了四级能力的新用法, 结果很美妙,但后遗症非常严重。   她之前训练过度,事后最多不过流鼻血或需要更长的睡眠时间, 可这一次,是痛死人的头痛。   像有个重锤, 不断敲打她的脑子, 皮肉被撕裂碾压成浆, 每一根神经末梢都逃不过。   她在床上翻滚,忍不住地哀叫。   肖洁一边用水为她按摩全身,一边嬉笑道:“小姑娘很不错嘛, 居然无师自通,学会用精神力构建囚牢了。”   一般情况下,这是高级能力者才会的招式,连她都还没学会!   嫉妒死了。   周郁抱着脑袋,努力睁开眼睛,首当其冲的却是曾昀光放大了的俊脸。   太可怕了,如此近距离观察,才发现他的五官优越到人神共愤的程度,那不笑则威的凤目, 那清透的双瞳,那长且翘的睫毛, 还有两片唇。   周郁清晰记得自己的梦,曾昀光的唇虽然有点金属的凉感, 但气味——   他为什么会进她的房间?   不行了, 头更痛了,痛得脸都红了。   曾昀光终于开口,道:“你要实在痛得受不了, 可以暂时封闭痛觉!”   居然还有这操作?   周郁立刻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曾昀光,道:“怎么做?”   曾昀光举起食指,指尖上冒出一根极细极淡的白色丝针,随手一刺,飞快地扎入了她头顶脑壳中。   几乎是瞬间,真的不痛了!   周郁立即从死狗变活猫,跳起来摸着头道:“真不痛了?”   她身穿秋冬睡衣,虽然把身体和四肢遮得严严实实,但领口和下摆混乱,露出精巧的锁骨和一截白白的细腰。   天真纯欲而不自知。   曾昀光立刻转头,道:“不痛就行。白血的事告一段落,慕成林集中精神办他去了,也要等你的设计图出来才能开始后续工作。他这几天会很忙,你稍后出来,咱们开第一次小组会议。”   推门离开了。   周郁毫无所觉,谢了一声,随手锁门换衣服。   她好奇得要死,管理痛觉的是大脑皮层,若要封闭痛觉,显然是要对大脑皮层工作。   但曾昀光居然不借助任何器械,就直接操作了?   如果自己学会了,岂不方便?   完全没意识到曾昀光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提起慕成林很忙。   肖洁笑道:“精神力在某些条件下可以实体化,但只有达到老大那种级别才能这样精细操作。不过,这种镇痛方法虽然好用,但用多了会导致你的精神力不够敏感。”   对能力者来说,精神力不敏感,几乎和升级断绝缘分了。   所以少走捷径。   周郁冲她一笑,拉直衣服,挽起头发,洗干净脸,什么保养品也没用就出去了。   所谓小组会议,因为小组目前只有曾昀光和周郁两个成员,其实就是照他们自己的意思开始接重建任务了。   曾昀光将中州城的重建计划,三年工作目标,目前能找到的全部旧城图纸,都搬来12号了。   所以,12号的客厅被腾空,摆了一张巨大的面板,上面贴了旧城十二个行政区的老图。   而长餐桌也被挪过来,堆满了各种新老不同的资料。   甚至还有一台老破的笔记本。   周郁一出来,就见客厅四面的大窗被高大的工作板挡了,光线有些暗,曾昀光正对着一张图凝神。   她凑过去,见是中州城南边的旧地图和市区规划,上面画了好多个黄圈,道:“这是什么?”   肖洁随后过来,坐到地图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周郁,自我介绍一下,从今天起,我就是重建指挥部负责协调特别行动组和其它部门工作的联络人了。”   曾昀光点了点头,道:“我手上的工作,大部分移交给肖洁和耗子了。”   肖洁接口道:“黄圈表示那一片地区已经被我们初步清理过了。”   周郁还没有进过废墟,不知道初步清理是什么意思。   曾昀光打开笔记本,调出里面存的照片。   笔记本老旧,运行慢得令人伤心,发出老牛拖破车的风扇吱嘎声。   早就该淘汰的货色,但却是现在极珍贵的存在。   周郁随手一摸,笔记本焕然一新,开机速度立刻顺滑,几十张照片一一展现。   所谓的初步清理,就是烧异植,杀变异兽,顺带平了损毁不堪的建筑,再将里面的金属抽出来扭成一个个的巨大金属球。   相当于前世的征地和土地整理工作,简单,粗暴,但对后续的大建设非常有效。   周郁托着下巴问曾昀光:“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浪费?”   那些前世的高级办公楼、高档住宿区、会展展场等等,只要还保留着形,过她手后,都能使用的!   就那么推到了,不心疼吗?   里面的各种系统、已经停产的设备、能让人舒服省力的电梯和空调,怎么能毁掉?   还有基站和网络系统!   只是想想就觉得心疼,这一个个的,都是败家子啊!   就算把金属抽出来二次利用了,能回收多少?   曾昀光的优点明显,但缺点也是摆着的。   他爽快地承认,在没有周郁之前,他们干的都是暴殄天物的活。   肖洁接口道:“所以我们整个指挥部痛定思痛,以你为中心,重新设计了精细化的工作流程。”   首先,所有工作小组对中州城废墟进行分区,按照面积等,初步分为四十个小区域。   其次,对照旧有的城建图,逐区摸排其中建筑、异植和异兽等等情况。   紧接着,挑选出最符合目前发展需要的区域,用保守手段清理异植和驱逐异兽,并且进行垃圾搬运工作。   当一切都就绪后,请出周郁这个大宝贝,让她的手去摸摸那些老旧的建筑,整个世界便改变了。   如此一来,他们之前担忧的建筑材料供货、建筑专业人才和劳工等等问题,几乎没了大半。   当然,为了保证新接纳的市民就业率,合适的时候,会让部分人进入清理过的安全区域进行卫生和治安保障工作。   简直是省钱、省时又省力的完美计划。   别说三年完成十公里的废墟推进任务,就是把整个城市恢复也大概率不成问题。   曾昀光看着周郁道:“你觉得怎么样?”   周郁眨了眨眼,看看曾昀光,再看看肖洁,赫然发现自己真的成了指挥部的中心,而整个指挥部不知多少人全围绕她工作。   这种感觉,跟上辈子第一次负责项目一样,上下几十上百口人,都指着她。   虽然沉重,但踏实且有意义。   周郁深吸一口气,指着图纸最左上方的角落道:“40号区域。”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条锦河,穿越中州城而过,令这城享誉千年的锦绣水城的美名。   不仅如此,那段锦河水质清冽,周遭环境优美,是整座城市最上风上水的位置,方圆几十里地被列为水源保护区,不允许开发。   这里有距离中州城最近的第一自来水厂,能解决几百万人饮水!   基于刚重生时没有水喝的惨痛记忆,基于中州市民安置中心的艰难现状,她认为保障饮水才是最重要的。   任务目标确定,肖洁起身,就要去安排其它小组进行前期工作。   然而周郁却叫住了她,道:“我想让崔梅加入我的特别小组,可以吗?”   这个问题肖洁回答不了,毕竟感染的变异能力者代表着什么,她太清楚了,现在不知有多少利益方在争夺那三人的归属。   恐怕比曾昀光和慕成林抢周郁的手段,还要激烈残酷。   而且,就算她能回答,也没有能力保障崔梅离开监狱后不会逃跑。   周郁感受到肖洁的身体语言是拒绝,转向曾昀光,再一次道:“可以吗?”   她需要崔梅,一是要就近观察此类能力者的特性,二也是不十分讨厌她,想拉她一把。   曾昀光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可以!   肖洁欲言又止,丢给他一个眼神,老大,你就宠吧,可劲宠吧!   曾昀光无动于衷,只是朝她挥挥手,这是军中的惯例,代表他已下了决意,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第一次特别行动小组会议圆满成功,曾昀光手写了会议纪要,参与之人都签上了自己的名。   周郁特别真挚地告诉曾昀光:“手写挺麻烦的,咱们还是去搞打印机吧!不能用的也行,我随手就修好了,就是墨水难找些!”   话没说完,肖洁就跑了。   可她不是从正门走的,而是从后门翻窗户出去的。   周郁觉得奇怪,也嫌没有阳光不清爽,就要去开窗。   曾昀光阻止道:“你别——”   然而来不及了,周郁已经推开了工作板,露出后面的窗户,也看见挤在玻璃上的许多张变形的小孩笑脸。   她吓了一跳,立刻将工作板拉回去。   但外面已经响起欢呼声了,有人在喊:“她在,这个漂亮房子里的人在!”   紧接着,大门被噼噼啪啪敲响了。   周郁疑惑地看着曾昀光,这是怎么回事?   曾昀光起身,将重要的图纸和文件锁大的文件柜里,道:“房子太显眼了,你的能力也内部公开了。”   所以,政府工作人员居多的碧水居居民,消息灵通地知道了周郁,都来看稀奇并且请求帮助。   毕竟这么大的小区,除了靠河这几栋指挥中心的房子漂亮完好外,其它的都是烂尾楼的样子。   谁不想拥有一个梦中的家呢?   然而周郁只一个人,应付不了那么多邻居的!   她头皮发麻道:“怎么办?”   难道一个个去拒绝?   曾昀光却笑了笑,将手腕上的铁圈取下来,化成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具扣在脸上,道:“你想出门,跟我从后门走。”   周郁当然要出门,她现在没有绘图的工具和材料,只能先去40号地块实地看看。   她就跟在曾昀光身后,从后门离开。   曾昀光一开后门,浑身的气就变了,冷硬凶之外,还带着强烈的戾气和血气。   那些迎过来的笑脸,那些争先恐后挤过来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来。   曾昀光冲周郁道:“走!”   周郁硬着头皮往外走,果然无人敢拉扯她,甚至个个的呼吸都是小心谨慎的。   直到坐上车离开,才听见一个半大的小孩恐惧的哭声。   狐假虎威的套路,永远那么有效。   周郁既惊叹又疑惑,所以身边这个男人都用吓来拒绝别人靠近的?   曾昀光察觉到,问:“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有点担忧邻居关系了。”   实力当然可以碾压一切,但总不能对着笑脸相迎的婆婆奶奶们也掏出大刀吧?   指挥部在群众中的口碑,实在堪忧! 第31章 取水泵房 来水了吗?……   灯冷墙硬, 四面都是重刑犯的嚎叫声。   崔梅做了一个梦,梦见七岁的时候被白鹏飞收养后带入地下研究所,并见到白血。   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少年, 纤细,美丽, 脆弱但又倔强。   因为不习惯, 一开始注入药剂反应不良, 恶心,呕吐,浑身痛, 白芳便来安慰她,而白血故意砸了实验室的设备。   为此,他们兄妹被关了禁闭。   崔梅担心他们挨饿,将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偷偷送过去。   白芳是小天使,将口粮分成三份,一边吃一边道:“臭面饼好难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天吃香面饼。”   只有试验出成果,大人们高兴的时候, 才会奖励一个香面饼给三人分吃。   崔梅说:“不可能的!”   白血却道:“怎么不可能?只要我们跑出去,什么好吃的没有?”   然后吊着眼睛问她:“崔梅, 我们跑你不会打小报告吧?要那样,我就先杀了你!”   崔梅当然不会, 她没有亲人了, 会一直跟着白血。   梦到这里,监房的门被打开。   往常都只有慕成林这个满脸笑容实则凉薄的年轻男人来,怎么多了一个曾昀光跟在后面?   便翻身坐起来, 警戒地看着他们。   慕成林进入监房,让外面的监管离开,放下手里的食物道:“你今天看起来不错。”   她拉过托盘上的食物,一声不吭地吃起来。   慕成林坐她对面,并不着急,反而有些气定神闲。   曾昀光则站在他旁边,沉默地目视她。   直到崔梅吃完全部食物,慕成林才开口道:“中州城已经派专案组去桂城了,很快会有初步结果。”   按理,调查这段时间,崔梅会被收押,等待最终的判决结果。   但是,她现在可以出去了。   崔梅不相信道:“你们疯了,还是想让我用什么换自由?”   不可能的,关于白鹏飞地下研究所的一切,都已经埋藏在过去的火海中了。   曾昀光掏出一张取保候审的文件:“因为有人保你,愿意为你付保证金,也愿意承担你出逃的全部责任。”   崔梅接了文件,大多数字并不认识,但最后的周郁两个字却清清楚楚。   这么多天,心如枯井,但此刻却有些绷不住了。   特别是慕成林道:“周郁说她是你朋友,相信你不会随便逃跑。而且,她为你在中州城建指挥部找了分工作,你可以暂且在那里工作,并且——”   崔梅眸光闪动,她没有朋友。   慕成林却故意顿了一下,道:“可以去军研所预约探望白芳的时间。”   崔梅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能探望白芳?”   白芳是是地下研究所的宝贝,这些人得到她,怎么能容忍她见外人?   慕成林点头道:“当然,她是病人,她更是稀有的能力者,理当被保护,也理当和亲人朋友维持关系。”   “崔梅,你愿意接受周郁的保释吗?”   崔梅愿意,但出狱之前,要去看看白血。   她去了原本的地下三层,结果空中悬吊的监房变成一个被密封的六面体铁盒。   无声无息。   若非崔梅听到白血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特有的血腥甜腻味,无法确认他还活着。   慕成林安慰道:“放心,等我们新的监房设计出来,他就不必忍受黑暗了。”   又道:“我们的人,也不用被无辜地杀死。”   崔梅低头,许久才道:“对我们来说,你们外面的所有人都不可信。”   密封的铁盒动了一下,是白血的冷笑。   既然不可信,你为什么还有期待?   崔梅说没有,她只是出去看看,看看这中州的城和人到底如何!   走出监狱,崔梅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无法接受强光,只能眯着。   她抬手挡了挡,终于能睁眼,果然见周郁笑吟吟地向她走来。   曾昀光在她身旁道:“去吧,她把你当成朋友,你不要辜负她。”   周郁笑得太灿烂刺眼,崔梅不能直视,向后退了一步。   慕成林惯常的笑逐渐收起来,细长的眼睛里弥漫带血色的狠。   崔梅知道,这是见过血的人,这是在战场上冲杀过,真正面临过生死抉择的人才有的眼睛。   而眼睛的主人,以及曾昀光道:“你要把握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争取从宽,否则——”   人生不可能有二次好运。   话没说完,周郁已经抵达,轻快道:“崔梅,终于见到你了!”   慕成林接口道:“几天而已,你夸张了。”   然而周郁的手已经亲热地拉上崔梅:“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崔梅直勾勾地看着周郁,道:“周郁,我实在无法理解你。”   为什么会对一个伤害过她的人交付信任?   周郁却笑了:“不用理解,总之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咱们就彼此信任一次吧!”   就像当初曾昀光无条件地相信她。   初冬并不萧瑟,变异植株覆盖荒野。   改装的越野车,四周都围着硬钢板,在巨大车轮的带动下,碾过一片片丝茅草。   中州城废墟40区,因为是水源地,所以土壤和植被中富含水分,车过,便留下一片片湿润的痕迹。   有被惊动的变异野猪野狗,想要冲上来,却被环绕越野车的铁片穿透,瞬间不能动弹。   如此凶悍的行进速度,却并不能令周郁满意。   她算了算时间,不可思议道:“咱们开了三个小时,居然还没到吗?”   区区三十多公里而已!   曾昀光一手掌控方向盘,另一首搭在车窗上,操控车上覆盖的装甲板和绕车飞行的护卫铁片,道:“没有路,已经很快了。”   周郁不相信,问后座的崔梅:“你们外出,也是这样的速度?”   崔梅没有回答。   自坐上去40区的车,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外面。   中州城比桂城大了不知多少倍,周遭的环境虽然差不多,但因为人口算密集,能力者也多,所以容易生存太多了。   短短三个小时的路程,已经看见十多个村落,七八组巡逻的低级能力者,还有大片大片的良田和农庄。   周郁为她安排的工作,是中州重建指挥部特别行动组的行动员,第一个工作是去水厂实地考察,准备恢复中州城的供水问题。   然而开车的那位王级能力者,不动声色却一心三用,随时随地精神上压制她,令她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   周郁察觉到崔梅和曾昀光之间的对抗状态,决定调和组员关系。   她扮演话痨了,问:“咱们这个速度,到的时候,耗子他们都把水厂给清得差不多了吧?”   两天前工作计划确定后,肖洁立刻安排耗子、秋野和王石公分别带队,提前出发去水厂了。   以他们的能力,足够了。   然而曾昀光却道:“不一定。”   若是搞定了,耗子早传消息了,这会儿还没动静,肯定是遇上什么难题,正鼓着劲解决呢。   车拐入一片被铲平的草地,果然看见前方出现被清理过的痕迹。   刀砍,水冲,火烧,再加上泥土涌动,周郁闻到了各种被灼烧后的味道。   车停在一片空地中央,周郁掏出几个口罩分发,曾昀光接了,崔梅没接,径直开车门下去。   周郁并不是容易气馁的人,追着崔梅下车,道:“会有有毒气体。”   崔梅依然是拒绝,但开口解释了:“感染过的变异能力者不怕毒。”   周郁诚心羡慕:“那太厉害了。”   崔梅道:“你要愿意,可以移植我身上的细胞进行感染。”   如果成功生成抗体,就会得到相似的外貌和能力。   如果失败,死!   曾昀光戒备地看着她。   周郁拍拍曾昀光的胳膊,叫他不要紧张,放松道:“那还是算了,谢谢你的好意。”   能力虽好,但小命宝贵,她目前的状态已经很够用了。   不过,让崔梅开口已是小小的成功,就不再继续撩她了。   而且耗子也从泥土里冒出来了。   几天不见,耗子瘦了一圈,眼睛里满满的疑惑。   他顶了一身黑色的泥土,一言难尽道:“老大,那水厂外围清干净了,但咱们就是进不去。”   仿佛有一层结界在保护整片水厂区域,以塔松绿植墙和环绕水厂的残破公路为界,拒绝一切能力和能力者的进入。   他的土系能力翻不动,秋野的神经网络无法探明内部状况,王石公的电也劈不开水厂内葱郁的植物。   风系能力者想从高空突破也失败,真是前所未有的奇怪。   曾昀光问:“强行进入呢?”   只要提升能力的等级,暴力打破结界,自然可以。   但是,耗子为难道:“强行突破当然可以,但里面的东西全都不剩了吧?”   都轰成渣渣了,还怎么让周郁复建?   提起周郁,两人转头去看她,却见她站在一片低矮的树丛旁,茂密的树叶里露出一圈灰色的水泥。   看样子,应该是三十年前的某种建筑物,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周郁竟然靠近它,并且试图用手去触碰。   就在她要碰到叶片的瞬间,曾昀光冲过去,一把将她拽开道:“别碰,这是变异矮种桉树,有毒。”   而崔梅,一直表现得对周郁无所谓,竟然挡在她面前,不知怎么动作,竟将整片树丛腐蚀,露出一个圆形建筑。   以及树丛后面,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水葫芦沼泽地。   耗子吹了个小口哨,在泥土里游到崔梅脚下,称赞道:“美女,你好厉害。”   崔梅瞥他一眼,冷漠走开了。   然而周郁却挣开曾昀光,指着那建筑和水葫芦沼泽地道:“那是水厂原来的取水泵房,还有这一段的锦河河面。”   水厂将从自然界获得的原水处理成洁净的自来水,通过管道,送去千家万户。   而取水泵房就是修筑在水源旁边,将获取的原水用水泵和水管送至水厂的建筑。   三十年过去,这泵房被茂密的植物掩盖,河流也被侵占,成了看不见水面的美丽沼泽地。   却隐藏了未知的危险。   她又有些疑惑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仿佛是个老者,苦苦地问:“来水了吗?” 第32章 工作笔记 开水   除了周郁, 没有任何人听见异常的声音。   耗子绕着泵房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没有发现活人,玩笑道:“你是不是幻听了?还是听觉灵敏, 听见远处的声音了?”   几公里之外,确实有好几个聚居的小村庄。   周郁也怀疑能力上升, 身体出现变化, 又凝神听了好一会儿。   这次除了风声和浅浅的水声, 什么也没有,忍不住疑惑,难道真的听错了?   耗子摊开一张白板, 上面简单描绘了地形。   锦河由东往西流,水面被大量变异水葫芦覆盖,又因为三十年来河岸疏于管理,导致河水漫灌,淹没了附近大片河岸,形成沼泽地;   水厂在河南岸,方形地块,占地面积三百余亩,四周被破烂公路和塔松绿墙包围;公路之内便是无法进入的区域, 公路之外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路,是附近村庄的人每天来回取水的必经之路。   他们所有人被包裹水厂的方形结界体阻拦了, 两天来根本没找到进入的办法,实在窝火死了。   耗子出发前在肖洁面前拍过胸脯的, 说要让周郁瞧瞧他们的本事。   这会儿打脸, 很有些不好意思。   周郁不知道他的小心思,问:“取水泵房在哪个方向?”   耗子瞥一眼曾昀光,见他没有收拾自己办事不利的意思, 指着水厂的西南边,道:“泵房和水厂,大概三四公里的距离。”   周郁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泵房和水厂之间,该有公路连接的。   她道:“水厂到底被什么围住了,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就暂停一下。先把泵房收拾出来,还有泵房和水厂之间的路——”   放眼望去,虽然灌木已经铲除干净了,但地面上厚重的野草还在,完全遮掩了公路存在过的痕迹。   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遗迹在,那事情就能干成。   泵房和路面的恢复工作量不大,耗子和曾昀光就能完成,所以没叫别人来。   耗子划定泵房和水厂之间的连接范围,在泥土下动作,到处寻找公路残骸;   曾昀光却将汽车的护板拆下,化成几十个锋锐的铁片,旋转着扑向泵房内塞满了的各种植物。   须臾而已,泵房内的草木被削成碎片,风一吹就散开,露出里面锈蚀和风化严重的管道和设备来。   周郁本想亲自去看看泵房内的情况,但一迈步就见几个可疑的骨头架子夹在泵房外两个巨大的水管之间,不知是人的还是兽的。   她心头有点发怵,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进入荒野就会看见这些东西,但此刻的刺激还是有点大。   崔梅注意到她两眼发直,手发抖,道:“你怕?”   抬手就要将它们腐蚀掉。   周郁连忙道:“别,留着,最好搬出来收拾好,也许有用。”   骨头架子上残留着布料,周围散落的塑胶工作证,也许有用得上的信息。   曾昀光听见,将钢铁拉平,托着那些骨头架子放置在平地上,又将周围碎得不能看得各种遗物都收拾出来。   最后用一片巨大的薄钢板遮挡起来,道:“可以了。”   周郁看不见,松了口气,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踩着散落的叶片走到泵房外。   钢筋水泥的老旧建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裂缝弥合,墙皮修复,每一寸都展示着时间的魔术。   同时,一个立体的3D建筑图在周郁脑中完善。   她在脑中观察了一会儿,走到外墙的进出水管处,将手放了上去。   水管、阀件、泵组以及泵房内一切辅助设置恢复一新,虽然大多数水管的外层保护壳因为缺失而呈现斑驳。   她看见配电柜的顶上,放置了几个厚厚的皮本,外壳上清晰地写着工作日记四个字。   工作日记,那可太重要了!   周郁做了个拿的姿势,本意是提示自己过去拿重要的资料,可没料到手中一沉,那几个皮本子居然入手了。   竟然可以用能力取物?   难道是之前为了阻止白血杀白芳,情急之下驱动墙壁而新生的能力?   她忍不住开心,转头向曾昀光晃了晃工作日记,示意这玩意是好料。   同时,耗子在几百米外冒头,喊找到公路了。   就见几公里长地面的草皮翻开,露出下面破损得乱七八糟的柏油路面,以及沿着路面建的管道沟和里面粗壮残破的取水管,一直延申去几公里之外的水厂。   周郁便一边走向曾昀光,一边将能力运在脚下,踏上了那些破损的路面。   她专心地将脑中的公路3D断面图和实物对照,夯土路基,护边,碎石层,柏油路面,坍塌的管道沟等等,逐层恢复,一个不漏。   土层挪动,碎石飞舞,一块块碎裂的路面重新镶合。   耗子跳出泥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出了尖叫的声音。   人全神贯注的时候就容易忘我,完全忽略了外部世界。   在曾昀光眼里,此刻的周郁两眼发光,身体周围有浅淡的光点环绕,而线条在她脚下铺开,顺着一米米恢复原状的柏油公路奔向远方。   几乎所有人都听过三十年前的描绘,平整如镜的高速公路,高耸入天的摩天大厦,横跨峡谷的钢架桥,可上九天揽月的飞船。   纵然小部分人依然可以使用灾变前的科技,诸如卫星电话。   但几乎所有人都将这些当成旧梦,不知努力多少年才能重新变为现实。   特别是曾昀光的母亲,生命最后的阶段拉着他的手问:“什么时候可以打完仗?”   曾昀光悲伤的脸藏在面具后面,告诉她:“很快了,打完北边的兽巢,我就复员回来陪你。”   母亲摇头,说不需要,他的人生应该更坚定地向前走,而不是被过去绊住脚步。   她说:“只是怀念小时候攒零花钱,节假日和姐妹去逛商场,分享一杯奶茶,再选个好笑的电影看——”   她泪流满面:“妈妈只是想,如果所有人都能回到以前的好日子,就好了。”   然而梦毕竟是梦,过去的再也回不来。   可现在,它们在周郁的手里诞生,在周郁的脚下复活,就好像人类从未失去过。   曾昀光钢筋铁骨的心,在柏油路面彻底落成的瞬间碎成粉末。   周郁根本不自知,笑吟吟地向他道:“崔梅,我拿到工作日记了!”   崔梅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想掩饰那一刻的震撼。   周郁又道:“曾昀光,我拿到他们的工作日记了,也许会有新发现。”   曾昀光的手在胸口抚了一下,按着声音道:“我们来——”   话没说完,耗子带着满身臭泥味冲过来,连远处的王石公和秋野也按捺不住,带着十几个人冲出来。   疯狂尖叫,咆哮,躺在崭新的路面上打滚,甚至有人将脸贴在送水管的表面。   乱七八糟,失态无礼至极!   周郁被吓了一跳,工作日记差点落地上。   曾昀光无法直面老下属们丢脸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高声道:“全体都有,立正!”   嵌入骨髓的本能,所有人齐刷刷地站直了。   瞬间列队成阵。   耗子站在阵头,正经道:“报告副指挥长,水厂清理工作艰难,车辆和设备损毁严重,请周郁同志将咱们的装备全部更新吧!”   秋野也加了一句:“特别是饭!”   篝火熊熊,银河倾天。   周郁把几个组的车、工具和帐篷等等更新,过手了上百斤的面饼和肉干,进了帐篷睡觉休息。   路面恢复挺耗神的,人实在太困了。   曾昀光摊开工作笔记,连带尸骨周围的收集残骸,一一翻看起来。   工作日记上的内容很多,但主要是泵房的值班管理,日常维护,以及各种零配件的更换和保养措施。   只有最后几页的日记最有价值。   “老秦让我、小王和老刘三个人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王最近的表情很不对,我问他怎么了,他躲躲闪闪不回答,还十分怨恨我。”   “小王想走,我说老秦那边还没信,不能走。就算要走,也必须完成老秦的交待再说。他却说到处都是死人,谁还会来这偏远的破地方?老刘说就是死人多,我们才不能随便走,否则老秦那边来信让开泵房送水,怎么办?”   “老秦再不来信,小王就要疯了。老刘说小王不老实,半夜偷偷出去鬼混,指不定感染病毒了,可我不相信。”   “不得不信了,小王的眼睛都红了,天天盯着我流口水,好像我的肉很好吃。老刘对我说,小张,咱们必须得走了。”   可惜笔记本的主人小张没走得掉,和老刘一起被小王咬伤,感染了病毒,死在泵房外面。   修复后的手机上看到了小张的绝望。   他向老秦发短信质问:“老秦,你说坚持半个月就行,可我们搞了一个月,方便面都吃完了,人也要饿死了,你却在做什么?为什么迟迟不通知通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老秦,我们信你,可你不能把我们的命当儿戏!”   曾昀光读完,想了想,对崔梅道:“你在桂城有跟老人家和普通人打交道的经验,你去周边的村落问问,看能不能请到年龄在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来谈谈。”   事情的关键,也许在那位音讯渺无的老秦身上。   崔梅的眼睛在火光下藏着银白,她道:“你不怕我趁机跑了?”   曾昀光合上日记本,一言不发。   耗子笑了,嘻嘻哈哈道:“美女,你挺有想法,完全可以试试能不能跑得掉。”   绝对会被抓回来,然后被揍得浑身是包。   崔梅起身,看了看围着篝火的热闹人群,往荒野里有零星灯火的地方走去。   周郁却在梦里,用精神力一笔笔描绘白血的监房。   崔梅可以腐蚀一切,所以监房的材料必须抗腐蚀;崔梅可以感染他人,所以监房必须有通风空气净化系统;崔梅的身体可在正常态和感染态之间转化,两种状态的能力会呈现倍数差,那不排除白血隐藏了同样的能力。   所以,监房要有坚不可摧的基础,要有稳固的墙壁,同时还能支撑人的精神力。   机关的变动,迷宫的难度,一个个加上去。   然而漫天火光凭空而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含着眼泪问她:“你们把水泵房打开了吗?”   可一转眼,老者化为一个白骨架,被泥土和斑驳的树木吞没。   周郁惊醒,猛然坐起来,帐篷上投射出篝火的光和大家的影子。   曾昀光在外面问:“醒了?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   周郁不饿,用力擦额头上的汗道:“曾昀光,我想去看看水厂。”   到底是什么东西保护着水厂,不让人进入!   曾昀光没有立刻回答,她疑惑:“不可以吗?”   不想他右手递进来,手腕上挂了个机械表,微弱的火光下,指针指向了深夜十点。   他道:“周郁,你说过不加班的!”   周郁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不是上辈子加班不能停的社畜,而是今生稀有而珍贵的能力者了!   可怎么那么有自主加班的冲动? 第33章 找到人了 旧事   崔梅没有跑, 她以重建指挥部的名义找到最近的村落,接洽到村长老纪家。   此地靠近中州城,每天有能力者的巡逻队经过, 又有良田和水源,生活的安定感比桂城强很多, 所以村民对她比较和善。   老纪不仅免费让她住, 还主动提供了简单的晚餐。   他连续问了好几次:“真的开始重建了?都说城里没什么大变化, 反而多了很多新招揽的市民,日子不大好过。”   崔梅咬着面饼说:“还行。”   又道:“要先恢复水厂,所以想请附近五十岁以上的人谈谈, 有没有水厂的信息。”   老纪的眼睛更亮了,连续问了三次:“真的要重开水厂吗?你们这几天在外面那么大动静,又烧山又平草的,不是打猎和驱异兽,是为了开水厂?”   崔梅点头。   老纪也不和她闲聊了,急匆匆地让孙儿提灯,照着他去找邻居,以及更远处别村的人。   出门没多久,又让孙儿回来交待崔梅:“你尽管休息, 明天一早肯定找够人跟你去水厂!”   老纪的儿媳妇送了汤来,抱歉道:“老头着急, 也是为大家。井水苦的,不太能喝, 河水稍微好些, 可去打水的路又太远。他往上面递了好多次申请,说恢复自来水供水,起码能集中消毒什么的, 可都没信儿。”   崔梅吃完饼,喝一口汤,确实有浓重的涩味。   其实桂城一开始也是这样,井水和雨水都不太能喝,河水勉强可以,但河中有水蛇作怪,人畜靠近就遭殃。   是她带着白芳和村里的青壮年,将河两岸清过无数次,才终于有了能入口的水源。   周郁拉她入伙,曾昀光试探她单独行动,她何尝不知道他们想感化她的目的?   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是没办法选择的。   睡觉之前,却听见女人隐约的哭声,似在向丈夫埋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你爸还要带小满出门找人。夜灯费油,路上又不安全,小满出事了怎么办?人家说是指挥部的,他就信;人家说要重修水厂,他就激动了。怎么不想想,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打水厂的主意?可谁得着好了?水厂外面那一圈闹鬼的,知不知道?”   崔梅将汤喝完,悄悄出门,巡着老人家的气息追过去。   冬夜霜重,荒野路滑,老人家果然摔倒了,幸好他孙儿小满顶事,都给背着走了。   可惜连跑了几户人家,都觉得他荒唐,也不想跟他去水厂办什么无聊事。   老人家也不气馁,隔着门劝说:“秦妹子,去看看也没什么所谓,能帮上最好,帮不上至少有个希望,对不对?”   “有自来水总比没有自来水强,往年你说用了好种子,种出来的麦子还是臭的。就说了,是水不好的问题。要咱们有了好水,再加上好种子,还种不出来香麦子了?”   门里面的老太太却骂了:“不去!那妖怪地方,闹死多少人了?撞不进去,进去就被烧死!你不怕?我怕!三十年前,好不容易买个房子,结果灾变来了;二十年前,跟着家里人挣死了才在这块定居下来;我现在儿孙满堂,也累够了,不想折腾,更不想把自己折腾死,要去你自己去!”   老人家却道:“真不去?你不是一直想给你爸收尸吗?”   屋子里静了几秒,随即响起来更激烈的骂声。   闹腾了大半夜,终于敲开少数的几家人。   回程的路上,有野蛇出没,崔梅悄悄地掐灭了。   那孙子没看见崔梅,但听见蛇嘶嘶的声音,有些怕道:“爷爷,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没水厂,咱们照样活,有水厂了,也不会有人感谢你。”   老人家却叹了口气,道:“自然之力无穷,单独的个人实在无法抗衡。人类太渺小了,只有团结起来,有人牺牲,有人坚持,有人传承,有人无私,才能——”   话说不下去了,似乎在抽鼻子。   很久之后,他才道:“村里的第一口苦水井,是我带他们打的。他们不是不谢我,是谢我的,只是都害怕。”   人呐,总是会害怕未知之物的。   但害怕不可耻,是刻在人基因里的本能,若人不知道害怕,只怕人类早就灭亡在无数次天灾里了。   老人家道:“别担心,你秦奶奶就是嘴硬,明早肯定来找我。”   次日一早,暮霭晨辉,初冬的太阳将沼泽照得一片碧绿。   明明该是一片萧瑟,却在灾变后显出勃勃生机的浓绿,大概只有在北线才能再见大雪压雪松的场景。   房子外面起了喧哗的声音,有几个少年在吵闹:“爷爷呢?爷爷去哪儿了?我一大早去河边打水,发现水厂那边的路好了——”   “平整整,新崭崭的,简直不敢相信!”   “小满,好多大的越野车,新的,上面的绿油漆都还在冒光——”   “河面上的水葫芦,比人还要高,被一整片掀翻了堆河岸上,山一样高。居然看见河面了,河面呀,多少年没见过河面了?还有里面的水蛇和大鱼,都被抓起来,吊在树上扒皮烤肉,香死个人!”   房门被推开,这家的女人见崔梅起床,激动得满脸通红道:“姑娘,水厂的路修好了?爷爷着急呢,要开村里唯一的车去,让我来叫你!”   果然有发动机的声音,但断断续续,明显不太能用了。   崔梅走出去,老纪精神抖擞坐在驾驶室,副驾有另一个老头跟他抢方向盘,后座另外挤了四个老太太。   老纪见她,乐呵呵道:“人都给你找齐了,全是老不死的老家伙,有一个还是水厂的!”   那个水厂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秦奶奶,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看见崔梅也没什么笑脸,反而很多忧愁。   不少小孩跑出来,在车顶上绑架子,然后一个个往上爬。   勾着窗户对老人家道:“爷爷,快开车,快载我们去看柏油大马路!”   周郁站在前后不见头的柏油大马路上,成就感爆棚了。   她昨夜没有加班,但起了个大早,和曾昀光一起绕着水厂转圈。   因为周边基本被清理过,地面露出原本公路的残骸和茂盛的野草,周郁能顺手恢复的都恢复了。   一路走去,公路基本显出前世的样子,各种车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狂飙了。   但公路的外侧是葱郁自由的荒野,呈现无人打理的状态,公路的内侧却是一片整整齐齐的塔松,高度一致地近二十米,疏密有度,仿佛被园艺师着意修剪过一般。   而塔松之内,就是耗子他们说无法进入的水厂区域。   确定塔松虽然变异但是无毒后,周郁伸手去触碰。   果然如耗子所说,有一股力量在拒绝她,她若大力,拒绝的力量便强大,她若小力,拒绝也温柔起来。   仿佛有个生命体在调节和控制一切,确实怪异得可怕。   曾昀光手腕上的铁圈成刀,砍向塔松。   明明没有砍中,但一声清脆的咔嚓后,松木下方居然窜出一蓬炙热的火焰,向外阔了二三十米。   若非是公路,若非周遭的植被都被清理了,只怕这一片就要烧起来。   耗子才道:“我们试过很多次,怎么攻击怎么出火。火也不大,麻烦的是一旦用盖过火焰的力量攻击,里面的建筑就会塌一部分!”   所以,这其实是个能力者设下的迷阵,只能智取,不能莽撞,否则功亏一篑。   曾昀光收了刀,问周郁:“你有眉目了?”   周郁摇头,她知道的也不比他们多多少。   正发愁的时候,远处传来秋野的示警:“崔梅回来了,一辆小车,载了十几个人。”   一辆小车,怎么载十几个人?   周郁远眺,见柏油路的尽头,果然开过来一辆歪歪扭扭的小车,车顶上挤了挂了四五个少年,四个车窗探出七八个白发脑袋!   她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超载,老爷车居然能载得动?   然而感叹还没完,就见车盖冒烟,车轮瘪了,车就要歪倒。   眼见就要车祸现场,一车人惊叫起来。   周郁抚额,蹲下身,双手按在地上,脑子里自然而然出现公路行车的画面,新出厂的小轿车,在高速路上奔驰。   几乎是立刻,老爷破车肉眼可见地新了。   曾昀光的铁片飞出去,轻轻挡了车歪的方向一下,车便端正地停了下来。   车门开,爬出来几个颤巍巍的老人,车顶上也爬下来吐得乱七八糟的少年人。   而崔梅,则缓缓地从车后面走来,站在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老妇人身边。   周郁起身,走过去道:“回来了,一切顺利?”   崔梅没有回答,却直接道:“这位秦奶奶,以前在水厂上班的。”   秦?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第34章 水来了 给后人,留下点……   三十年前。   秦奶奶刚进水厂工作, 还被人叫小秦的时候,在父母亲的资助下买了套新房。   老秦十分欣慰,说女儿进厂接自己的班, 住房问题也解决了,结婚对象也确定了, 可以安心退休等享轻福了。   他是中州第一自来水厂的总工, 从建厂选址开始, 常年加班值班不停,对家庭的照顾并不多。   妻子和女儿虽然理解,但也有些小抱怨, 所以他拒绝了返聘,很爽快地办了退休。   但最后关头,灾变突然来临,一切都乱了。   病毒以飞快的速度传播,空气、水、野兽甚至人,都是传染源。   无数人感染失智,成为只会红着眼睛吃人的野兽,更多的人开始逃离中州城,到处都是死人。   而第一自来水厂为了确保水源地的安全, 根据法律禁止周遭商业和种植等等活动,导致附近几个小镇人烟稀少, 经济不发达,没想到反而相对安全了。   老秦将妻女安置在附近的小镇上, 自己则要站好厂里最后一岗, 将手上的工作交给后面的人。   然而新人没来,在半道上被感染者攻击,车毁人亡了。   当时公司领导苦苦哀求, 请他再坚持,保障水厂的正常运转。毕竟自来水统一消毒处理过,比井水等等安全了很多,是中州城和周遭地区还未感染的正常人的希望之一。   老秦无可奈何,骂骂咧咧,但还是接手维持水厂的日常工作。   可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伴随着陆陆续续的大停电、药料供应不足、工资停发和后勤缺失,许多人离开了。   老秦只能依仗自己刚觉醒的木系能力,带着老妻和女儿,抓着留下的老少兄弟们,撑!   这一撑,就是近五年。   一直撑到上级机构溃散,支援断绝,厂区几乎被异植占据,供电缺乏,而中州城几乎成为废墟空城。   附近的活人越来越少,感染者却越来越多。   直到撑不下去为止。   秦奶奶两眼通红,哽咽得不能说话。   即便是现在,回想二十多年前的艰难日子,恐惧依然那么鲜明。   他们每天巡逻都能看见死人,每天出门都会被感染者追赶,还有到处疯长的植物和四处乱窜的变异动物。   幸好老秦有过当兵的经历,严格安排组队出行,又上了各种防护措施。   所以水厂人员的伤亡和感染率是最少的。   秦奶奶从不回忆过去,因为一旦回忆就是痛苦,只能流泪道:“我们那个时候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找新地方安居,还是留在原地发展。”   小秦和母亲已经受够了这种艰难的日子,就想离开。   然而老秦却问:“是熟悉的地方容易生存,还是陌生的地方?去哪里?怎么去?”   三个问题,问住了所有人。   就反问他:“老秦,那你说怎么办?”   老秦在这几年积累了威望,所有人都听他安排。   他想了很久,翻出水厂的布局图和周遭地区的地形图,指着河两岸大片的平地道:“就留在这里吧,毕竟有水有田,肯定能活下去。”   但是,游荡在附近的无数感染者怎么办?凶猛的变异野兽和植物怎么办?   没了水厂,以后吃喝用水怎么办?   老纪那会儿还是小纪,是附近小镇的居民,自主参加联防队,每天跟着厂里的治安队巡逻。   他胆大,也真心不想离开家乡,道:“感染者不是爱吃肉吗?那咱们就让他们吃个够!”   然后点着厂里的布局图,那些空了很久的巨大沉淀池。   老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两眼闪亮道:“用肉把附近所有感染者吸引到沉淀池里,然后放水淹死他们!”   这个办法,获得了所有人的同意。   几个小镇在老秦的号召下总动员,出了好几百人,每天开着仅剩的车,用各种肉吸引感染者到水厂。   那时候异植虽然茂盛,但还没到损坏公路的程度,车和汽油也紧缺,但以破釜沉舟的心态也能召集很多。   所以一开始引来几十个,然后几百个,到后来竟有几千上万个感染者。   密密麻麻的感染者装满了一个池,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全部。   因为效果实在太好,附近几十里的地区轰动了,都不管不顾地都将感染者引过来,直到厂区被塞满,再也装不下。   老纪感叹道:“我们都劝秦叔叔,说够了够了,不要再引了。可他说不行,能帮多少是多少,本地区的感染者减少得多,大家能活下去的希望越大。但厂里关押的感染者实在太多,几乎要冲破水池壁,每个人都很害怕。咱们那些人里,就秦叔叔觉醒了能力,虽然只有一级,但足够他在感染者里逃生了。他就让我们所有人先离开厂区,他一个人坚守,直到能通水——”   其它老头也连连点头,颇怀念地说起当时的引诱感染者的场景。   胆大的开车,车后面拖着死猪死牛死羊,去感染者密集的地方逛一圈。   无数的感染者和变异兽,闻到血和肉的味道,就跟苍蝇一样追过来。   他们就没命地踩油门,直到冲入水厂大门,被老秦操纵着塔松,将感染者丢去巨大的水池困住。   当所有感染者都被关起来,该让取水泵房的人开机引水了。   然而老秦打了无数个电话,没人接听,无数个短信发出去,更没人回。   小秦急得不行,拉着小纪去取水泵房,可泵房已经被有毒的变异矮种桉树淹没,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无可奈何之下,两人用火烧,但失败。   就回水厂,建议老秦把整个厂子都洒油烧了,或者干脆炸掉。   但老秦又不同意了。   曾昀光问:“为什么?”   周郁想了想道:“他是不是想把厂子保下来?”   老秦在第一自来水厂干了近四十年,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白发皓首的老人,从只能供应几十万人的小厂建设成供几百万人的大厂。   这个大水厂,是老秦亲自组建项目部,守着建设单位建起来的。   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他调试过每一台机器,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败掉?   他说:“灾变总有完的时候,到那一天,水肯定是首要恢复的。如果咱们厂保存得好,收拾收拾就能用起来,能救多少人?这么好的东西,就给炸了,以后怎么办?大家都困难的时候,怎么建得起来这么好的厂?我小时候吃够苦了,奋斗四十年才有灾变前的好日子。这些东西,若不为你们,不为子孙后代守好了,难道让后来人也像我小时候那么苦吗?”   而且,哪里来那么大量的炸药炸死全部感染者?一旦爆炸量不够,炸毁了围墙和水池,令感染者逃逸出去,该怎么收场?   这事没得商量,老秦操纵着植物,将所有来劝说的人都赶走了。   水厂周围的绿植墙,塔松和花木,瞬间葱郁,将偌大一个水厂死死地护起来。   谁也无法靠近。   所以,拒绝大家进入那水厂的,果然是老秦,准确地说,是老秦的残留在这世间的精神力。   又或者说,老秦也许还活着?   秦奶奶却摇头,从车后备箱拎出来一个大木头箱子。   打开,灰尘呛人。   然而看清楚,是老得纸张变脆的图纸,水厂的详细建筑图。   秦奶奶指着图纸上一个圆形花台道:“我爸咽气的时候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他的尸骨就在大榕树下,叫我有机会给他收个尸。”   但她等啊等,等了不知多少人,从小秦变成秦奶奶,从跟着小纪往上要支援,到后来只有老纪还在忙这个事。   一开始是绝望和不甘,之后是麻木,后来接受现实并产生了怨念。   每一次路过水厂,那些塔松每一次冒火,秦奶奶都会说:“我爸好狠的心,不要我和我妈了,自己去找死。”   往事讲完,秦奶奶无声流泪,老纪让小满为她擦眼睛。   所有人都被老秦的坚决震慑,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郁心里酸溜溜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作为建筑从业人员,自然懂将一片空地变成高楼大厦的感觉,那是心血的凝结,是对未来的期盼,绝不能容忍它崩塌。   还记得第一次主导项目的时候,大型设备进场,但很不凑巧地天气预报要下大雨。   为了不让几百万的设备被淹,她盯着人下车,盯着人搬运进地下室,又在大雨来临之前准备好各种防雨和排水的物品。   但地下室还是进水了,设备的底座被淹。   周郁急得跳进水里,恨不得有超能力,将水一瓢一瓢盛出去。   还是曾昀光最快恢复理智,问道:“事情清楚了,那么,怎么突破老秦对水厂的守护?”   这可真是一个难题。   然而周郁却觉得,似乎抓住什么了。   老秦苦心积虑,为子孙留下完整的水厂,不可能没有打开的方法。   他耗尽生命守护,不是为了拒绝所有人的进入,而是不想里面的感染者跑出来害人,更不想里面的建筑物因为外部的攻击而崩塌。   所以,他一定留下了线索。   是什么呢?   老纪茫然地摇头,这个事老秦没提过。   秦奶奶也抹着眼泪道:“他只说了要守住厂,没说怎么守,也没说怎么开,只叫我们以后别靠近了,会有危险。”   然后有些不相信道:“你们都是厉害的能力者,如果连你们都没办法,那我爸不是白干了?”   也白死了?   这水厂,就成了谁也不能接近的鬼魅之地?   这话一出,不说秦奶奶,连老纪都开始唉声叹气。   还是崔梅有群众工作经验,直接道:“咱们既然接了这个事,就一定能将它解决。”   叫那些听故事听得入神了的小孩子们,带着爷爷奶奶到处走走看看,也许恢复旧模样的柏油公路能安抚他们的新。   曾昀光见周郁捧着图纸陷入沉思,知道这个谜不太好解了。   他将手腕上的金属圈沉入泥土,化为千百万根丝线,深深地潜入水厂正下方。   既然老秦的能力是操控植物,那么就去看看根部发生了什么,居然在人死了二十四五年后还能持续运转。   普通塔松的根深和主径树高差不多,而榕树的树根深度则和树冠的范围相似。   也就是说,曾昀光的金属丝只要下探不到二十米就行。   然而别说二十米,足足下探了五十米,都还看到粗壮的根系,将整个水厂的底部盘根错节得牢固异常。   怪不得耗子无法从地下突破,以他的能力,在泥土中下潜四十米已经是极限了。   曾昀光继续让金属丝往下突破,直到近百米,发现所有的根开始向中央的榕树根汇聚,最终成一团。   那一团仿佛是心脏,在缓慢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便将其中淡淡的莹亮推向四方的细根,最后上升,将所有水厂地面所有的植物纳入其中。   整个三百多亩的地下世界,仿佛一台恒定的机器,以植物的生命力为驱动,以人的意志——   确实是人。   曾昀光的金属丝轻轻地探了那颗类似的心脏的根团一下,结果居然有隐约的声音,来水了吗?   原来周郁的听见的,居然是这个声音!   曾昀光立刻睁眼,正要说什么,却对上周郁发亮的双眼。   周郁道:“肖洁呢?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来!”   曾昀光问:“你找到办法了?”   周郁深吸一口气:“老秦一直在等水来!你看,水厂被整个护起来,但直接联通到水厂内的取水管和泵房,没有任何阻拦!”   老秦生前在等谁,死后残余的精神依然在等,并且特别留下这个活门。   若来的是同道,自然知道开泵房通水;若来的并非同道,硬闯的话,即便水厂受损,内部关押的无数感染者也不会逃脱出来。   老秦为所有人做到了极致。   曾昀光知道周郁和自己都找到正确的办法了,起身道:“耗子,找两个水系的来!”   耗子立刻拎了两个水系的年轻人来,还特别怀疑道:“老大,你确定是水?我之前就让他们试过了,绕着水厂周围浇了一整圈,结果一样被烧——”   但周郁却指了指管道沟里的取水管,道:“用这个!”   曾昀光挥手,将完好的管道破开一个大洞。   两个年轻人立刻跳下去,手探入洞中使劲,立即有水涌出来。然而他们的等级不高,水量不够,没一会儿就累了。   周郁急了,道:“还有吗?还有会水的吗?”   耗子马上从别人的队伍里找了另外两个水系的姑娘来,道:“别留力啊,能不能打开水厂就看你们了。”   四个人,八只手,八股活水喷涌而出,沿着送水管往水厂内奔腾而去。   干涸了三十年的管网响起了流水冲击的声音。   仿佛是雨落沙漠,又像是雪遇光便化,水实实在在地从水管中进入了植物墙的界限之内,没有被阻拦。   所有人面露惊喜,年轻人们忍不住欢呼,更来劲地压榨身体里的能力,将水花扬得要唱歌了。   水柱在主送水管中奔腾,淤塞的送水口被喷开,水落入水池中。   那些围绕水厂成墙的葱郁塔松发出整齐的一声叹息,似乎有什么破裂了。   然后外围塔松开始枯萎黄落,树干树枝朽败,包裹水厂的植物墙颓败倒塌。   植物墙之后,堆叠几米高的白骨,攀爬在绿植墙上的感染者尸骸山,因为失去支撑而轰然倒塌。   一束高高的水柱从水池中央冲天而起,仿佛是在奔腾欢呼。   又仿佛是二十多年等待的终结。   一声深深的叹息:“水终于来了——” 第35章 铭记 我有机会!!……   周郁前世看过不少漫画小说, 文字和画面描述了许多人间地狱的场景。   尸山骨海,白骨寺庙,刺激得无以复加, 读者们追求的就是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矛盾恐惧感。   可当实物矗立眼前,那排山倒海般倾覆的气势, 那扑面而来的腐臭, 其冲击力真不是盖的。   如果是以前的周郁, 该立刻晕过去。   可现在的她不仅没有任何害怕,反而感觉其上覆盖一层柔和的精神力,不断地雀跃着。   水来了, 水来了。   然后亲切地邀请她,你,你这位同道,要不要进来瞧一瞧,瞧瞧我为大家留下的这个好地方!   周郁听见了,不由自主地往里走,跨过整齐的柏油路,迈过高耸的白骨山,被工作人员和村里来的爷爷奶奶和孩子们簇拥着。   进入了水厂之内。   曾昀光向后面的王石公示意, 王石公的抛出一个庞大的电网,将几乎所有白骨覆盖起来, 进行高电压消毒。   消毒完成,周郁进入其中。   清水四溢, 白骨荡漾。   水厂内建筑完备, 沟壑分明,管线纵横,纵然旧了些, 但其完整度空前绝后。   一株巨大的榕树盘踞在水厂中央的绿地花台上,高逾四十米,树冠几乎铺开上百平方米,气势恢弘又生命顽强。   粗壮的树干中,环抱一个栩栩如生的人。   他白发皓首,双目微垂,可没有呼吸和温度,更没有脉搏,只有淡淡的精神力伴随树叶飘摇。   是老秦,如同传说中割肉饲鹰的佛祖,又如死后弥生的肉菩萨。   一声哭泣,秦奶奶从后面冲出来,直扑过去。   老纪强拉着她道:“别碰,别碰,秦叔叔他可能还在——”   秋野采了一把野花,放在老秦身前。   耗子从土里冒出来,道:“老大,如你所说,是机器。他把自己的精神力连接在所有异植上,用植物的生命力做驱动,将整个水厂构造成一台巨大的机器。”   所以人看似还活着,其实是化为树木的一部分,只靠精神力将整个结界运行这么多年。   这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秋野却早用精神网络将老秦的全部记录下来,以后可以慢慢研究。   如果可以,该以老秦的名字命名,让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坚持和奉献,竟为中州城留下一个保存完善,几乎只要细微调整和通电就可以使用的自来水厂。   她便问了一句:“水厂保存得这么完整,加紧干的话,今天应该能完吧?”   提起这个,曾昀光的眸光微动。   只有他才知道,周郁抓他胳膊的手有多用力!   今天哪儿还能干活?起码得平复好长时间的心境,否则——   耗子发现端倪,嘿嘿笑道:“咱们的周宝贝,有点胆小啊——”   话没说完,被旁边冒出来的王石公一巴掌拍泥里去了,道:“有脸嘲笑别人?第一次上前线的时候,谁尿裤子里了?”   周郁回神,到底为自己辩解一句:“我太激动了。”   虽然闹着,但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特别是秋野,见秦奶奶不能触碰老秦的焦急样子,道:“老大,其它骨骸咱们可以挪出去,老秦的恐怕要另行处置。”   曾昀光点头道:“我稍后联系市委。”   这样的功绩足够立碑立传,让后人铭记。   又对一直沉默不语地跟在最后的崔梅道:“这个事你一开始办的,后面就都由你去接手安顿,请秦奶奶和老纪暂且不要动那棵树和老秦,后续另有安排。”   不忍心说遗骸两个字。   崔梅这次没有表现出抗拒,直端端地走过去,拦住那些乱来的小孩子。   老纪问为什么,她简单说了几句。   秦奶奶似乎没听清楚,问了声什么,当崔梅第二次解释的时候,她猛然不哭了。   她回头,看着曾昀光一众人,以及他身后数十名露出敬佩表情的年轻人。   嵌入树干中的凡人,如同永生不灭的菩萨。   他保下来不仅仅是一座水厂,还是人类与灾变搏斗的胜利果实。   值得万万人谨记,甚至成为中州城燃烧不灭的意志。   老秦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声高昂的‘敬礼——’   右手成刀,所有人深深地举在耳旁,献出军人最高的敬意。   高天碧云,静默无声,周郁将手放在了心脏之上。   简单的纪念之后,工作组开始收拾现场巨量的白骨遗骸。   周郁实在受不了那刺激,回车上休息了,昏昏沉沉地睡着,连午饭都不想吃。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敲响,曾昀光完美的侧颜出现在窗户上。   他道:“醒了?”   周郁不想抬头,埋着脸问:“几点了?”   曾昀光看了一下手表,道:“下午四点了。”   又道:“是不是吃点东西?”   周郁猛摇头:“不用,不用了!”   她半睡半醒的时候,其实在脑子里勾画秦奶奶拿过来的那些建筑图,包括建筑内部的设备、系统和装饰装修等等专业。   也就是说,自来水厂的3D模型图,她已经有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去碰碰自来水厂的地皮,然后将3D模型砸出去和实物重合,最后耗费精神力修复。   唯二的担忧,一是这是第一次修复如此大面积的建筑群,怕失败。   二是,如果那些白骨还在,她该怎么办?   曾昀光似乎了解她的担忧,道:“你休息的时候,厂区内已经初步完成清理了。”   一向没什么起伏的话音里,竟然有些微的调侃。   周郁听出来了,立刻将头抬起来,惊喜道:“真的?这么快?”   没看错的话,那些尸骨可是将几乎所有干涸的水池塞得满满当当的,而且在塔松墙里面堆叠了好几米高。   曾昀光拉开车门:“你下来看看。”   周郁调整了下心情,深吸一口气下车,猛然往水厂所在的方向看。   敞亮坦荡,方正舒展,三百来亩大小的干净地块,九栋七层建筑矗立,另外有好几十个大小不同的水池排布。   冬日下午的阳光不烈,但居然将这一切照得清清朗朗。   和前世类似的场景,一模一样。   真的清理干净了。   她诧异道:“那么多东西,怎么——”   怎么处理的?放哪儿去了?   曾昀光勾了勾唇,往更远处的密林指了指,道:“暂时放哪里去了。”   目光有些幽远,道:“水厂复建是大事,后续可能有很多的活动——”   何止后续有活动,现在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水厂被打开,老秦的骨骸在树里栩栩如生,小孩子们迫不及待地将看见的一切嚷嚷出去。   附近村落的人,多少年没看过这样的热闹?   他们有车的骑车,没车的步行,既要来看大公路,又要来看稀奇。   所以这会儿,在水厂外围的警戒线外,已经聚了上百的人,十分嘈杂。   并且,有熟悉的笑声传来。   是慕成林,屁股后面还跟着个长相和身材相似的年轻男子。   他见了周郁和曾昀光,快步走过来,道:“恭喜,你们实在太厉害了。”   又道:“没算错的话,今天水厂清理完成,明后天就能开始修复,顺利的话,不出十天就可以让电能力者来配电开机,出干净水了吧?”   周郁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有电能力者提供电能,但净化原水要使用的各种消毒药剂,都还缺的吧?   慕成林却没管的意思,指着身后的年轻人,道:“介绍一下,我堂弟慕成光,日报社的记者。”   水厂修复值得大书特书,而且市政府已经出了初步的意见,要在元旦节那天那天通水,并举办仪式。   一是庆祝,二是纪念老秦和为此而牺牲的其它人,三是展望未来。   所以,治安局接到消息,立刻来负责前期的安全准备工作。   而报社呢,就来跑热点新闻了。   至于慕成光,比慕成林年轻好几岁,皮肤白,眼神单纯张扬,胸口挂着个超大的相机镜头。   这年代能有这样的装备,必然是个二代。   慕成光看也不看曾昀光,将镜头对准周郁,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拍。   周郁没想到自己晕乎几个小时,曾昀光居然干了这么多事,而中州城那边的效率也相应地高。   她不习惯被人怼脸拍,挡脸皱眉道:“你干什么?”   曾昀光将她挡在身后,直接夺了他相机,面无表情地开始拆胶卷。   慕成光哎哎地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我这是在拍她,还准备给她上报道,她指定就要成名人了!”   名人?   曾昀光冷笑着将胶卷撕成渣渣,把相机丢给慕成林:“不懂规矩!拍水厂就行,拍她做什么?”   怕打她主意的人还不够多吗?   慕成林接了相机,却一点没生气的样子:“没办法,一定要我把他带出来,我也是——”   无法拒绝家里人的要求。   曾昀光懒得跟他废话,拽了周郁就往水厂走。   周郁也不想被过多无关的人关注,爱莫能助地看慕成林一眼。   慕成林将相机丢给无能狂怒的慕成光,笑吟吟:“我说过吧,曾昀光不好搞定的。”   慕成光不甘心地检查相机,见没有任何损坏,才松口气:“关他什么事?他虽然是保护人,但既不是周郁的亲戚也不是周郁的老公,就不许别人有机会了?”   周郁这样的大宝贝,谁家得了,起码保三四代的好日子,不比有个王级差。   所以,不仅慕成光在打主意,中州城现在都沸腾了,好吗?   特别是那些高级能力者,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突破曾昀光的守护跟周郁来一场浪漫的偶遇。   慕成林笑笑,没说什么,跟着周郁去了。   慕成光却耸肩,他这个堂哥,从小就自视甚高,一副谁都看不起的高贵样子。   其实还不是用无所谓来掩饰求而不得的痛苦,虚伪!   周郁不知道围绕她,已经要形成暴风中心了。   她被曾昀光拉着,穿过治安局派来维持秩序的治安员,走过附近十几里地跑来看热闹的上百村民,终于踏入了水厂。   踩在陈旧但完整的水泥地面上,感叹着,将脑子里的3D模型逃出来。   周郁将精神力散发开,努力扩展,毫不藏私地挥散四级的全部能力,试图将整个三百多亩的厂区包裹起来。   但她的担心成了真,真的裹不下这么大面积来。   叹气,看来级别还是不够啊。   周郁就在脑子里,将完整的水厂建筑图分开,按照面积和大小,分成几十个等份和模型。   然后将一个个的模型和实物重合,无数细节一一对应,就算稍有对不上的,也在脑海中及时调整。   因此,周郁清晰地看见了取水系统、反应系统、沉淀池、过滤池以及二级泵组,乃至排污系统和出水系统。   她不由自主地感谢老秦,因他的坚守,令水厂除了陈旧以外几乎完好如初,几乎不必消耗精神力去弥补裂缝或者破损。   精神力缓慢而坚定地冲刷着,一分一秒,所过之处以旧换新,仿佛时间倒转了三十年。   水厂中负责清理的指挥部组员,水厂外负责警戒的治安员,公路上一堆堆站着看热闹的村民,不约而同发出哇的一声。   慕成光重新装入胶卷,对焦,按下确定键,拍摄的方框定格在周郁闪亮的眼睛和纯净的笑容上。   她整个人在发光,身前是大片的水池,身后是高耸的榕树,远处是辽阔的蓝天,近处是无数狂热的眼神。   一张非常有意境的人物特写。   慕成光放大照片,看了周郁的脸很久。   他对慕成林道:“哥,你要确定追不上周郁,就让我上呗,我觉得我还是有机会的。”   慕成林挑了挑眉,那就去吧,去被曾昀光打出屎来! 第36章 追捧 竞争(修改)……   中州第一自来水厂修复, 作为头条新闻登上了中州日报的头版。   灌满水的沉淀池,整齐崭新的厂房和办公楼,周边环绕和连接各村镇的柏油马路, 十几张照片陆续在各版面公开。   当天报纸销量翻番,之后几天连续加印了好几版, 所有普通人都知道了中州城重建指挥部的名字, 以及中州市委将要在一个月后的元旦日, 在第一自来水厂办通水庆祝大会和纪念立碑活动。   但当电报和卫星电话飞向其它城市后,在能力者里和能力者家属的圈层中,更出名的还是曾昀光和周郁。   曾昀光几乎每天要接到几十个卫星电话, 有熟人的,也有自以为熟人的,更有陌生人的。   “小曾啊,你看咱们市委的办公室,七八年前修的旧土楼,地板拱翘不说,墙壁上全是裂缝。哪次开会,你不是落满头灰了?再有啊,人口一直在涨, 咱们的办公人员越来越多,都快安置不下了。我看中州城废墟里, 原来的市委办公区就在南边的银杏片区,你考虑考虑, 先给咱们清出来, 改善大家的办公条件——”   这是市委一把手,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重建指挥部黄指挥长的要求。   “小曾啊, 咱们一野驻中州,虽然没大仗打了,但全副精力清剿山匪和流窜犯。特别是靠西边那一片,全是大山,条件非常艰苦。军营修得好不好咱就不提,毕竟居住条件而已,能克服。只是后勤保障,武器供应,还有咱们各样损耗品。你也知道,野战辛苦——”   这是一野的老领导,老上司,最不爱走后门的硬汉子,居然舍了脸皮不要,找他来讲情面了。   “小曾啊,咱们中州那个锦江,好几个跨江大桥都不太能用了。交通无小事,若修复了,货物直接过桥,免了去上游绕路,不是能省很多钱?你看,咱们财政也不宽裕,能省一分是一分。”   这是交通局的老滑头,因为天天被商务部投诉路况不好,干脆推这边来了。   至于更夸张的,是干脆找到小区,守着指挥部的临时办公楼不走,死皮赖脸要他们先帮忙修复各种厂房、桥梁、设备等等千奇百怪的东西。   当然,这些都是对外的工作,曾昀光公事公办就可以了。   他不怕得罪人,直接对顶头上司道:“指挥长,咱们指挥部有工作计划,不能随便打乱。”   对老领导道:“派个人来指挥部填申请表,排队等吧。”   对交通局也是同样:“我们有工作排表,你可以让下面人来排一下。”   对堵门的,全都抓起来丢出小区,然后专门调了指挥部一个组负责门岗,非小区居民一律不允许进入。   曾昀光虽然年轻,脸帅,但脾气硬,自身实力又明摆着,所以真都给压下去了。   但熟悉他的人从他的眼神,以及语气变化,看出来他烦躁了!   因为人都是活的,曾昀光这条路走不通,就都举着私情的大旗找周郁去了。   特别是慕成林和慕成光两兄弟,以及顺杆爬上来的慕家人,正大光明申请到碧水居的房子,能搬过来的都搬过来了。   以及慕家的朋友圈,无数人蜂拥着来,申请不上独栋那就联排,要联排也没有了,那高层公寓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短短几天后,搬进碧水居的人呈几何倍数增加。   如果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而是,人家体体面面地做了周郁的邻居不说,每天早晚散步去偶遇,总会亲热地拉手聊天。   东边新出的好衣服料子,养殖场培育的变异羊肉,听说军研所新疫苗已经有苗头了。   各种热门免费消息,再加上好吃好玩的,邀请着窜门去。   周郁的性格既不过分外向也不宅,属于能很好和朋友交际的类型,所以人家热情以待,她就能平等待之。   一来一去,双方,或者说几方逐渐熟悉起来,已经是可以随意上门的朋友了。   甚至,周郁主动向曾昀光提:“咱们要不要把碧水居全部建筑修复的事,也排在日程上?”   这个事会招来非议,曾昀光找了个理由拒绝。   休息日,指挥部的办公处,14号小楼内空荡荡。   周郁例行假日懒觉中,住14号楼上宿舍的崔梅去盯老秦的纪念碑制作进度。   肖洁和秋野在客厅改的办公区里,排未来两个月的日程。   安静无聊,就谈八卦。   肖洁忍不住道:“慕成林还没走,又多了个慕成光。慕家人儿子多,全家老小,连朋友圈都一起出动,实在夸张。”   秋野看她一眼,知道她对慕家有心结,就笑。   肖洁摇头:“别笑,不只是我,你就不觉得?”   秋野回答:“有什么关系?周郁已经是咱们指挥部的人了!”   被曾昀光看上的,有几个能逃得出他凌厉的攻势?   指挥部这几条枪,哪个不是被他拽着走的?   肖洁停了一会儿,叹口气:“别觉得我是对慕成林还有那个意思。你见过老大看她的眼神吗?”   秋野点头:“你这么操心,那见过周郁看老大的眼神吗?”   话到此,两人极有默契地笑了。   笑声之响亮,从客厅直传到大门口。   崔梅办完事回来,见曾昀光站在门外迟迟不进。   她不明所以,走上门廊,对他点点头,就要推门,然而脆亮的女音毫无阻碍地传出来。   “老大攻击性太强。”   “慕成林虽然不是人,但比较有迷惑性。”   “慕成光没戏。”   “我觉得吧,周郁选了咱们指挥部,就是选了老大。你别急,慕成林肯定没戏——”   “也难说,慕家家族氛围还不错。”   断断续续,但意思挺明白的。   一个王级压制的能力者,一个被保释的犯罪嫌疑人,就这么面面相觑,面无表情地听屋里人不紧不慢地讨论。   此情此景之尴尬,崔梅动了动嘴角,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实在凑巧而已。   不如,她先走?   曾昀光半侧身,一束金属丝从手腕游上来,成面具挂上他的脸。   他的声音有点闷:“别告诉她们我来过。”   就走了。   崔梅原地站在好几分钟,终于缓下去内心的冲击,才推门进去。   肖洁和秋野闭口不言了。   崔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们恐怕是误会了。”   周郁从未亲口向任何人表达过对慕成林的好感,在她心里,那就是个还算好打交到的同事。   毕竟从他口中了解到曾昀光的过去,又从他家人和亲朋那里扩展了交际。   她向来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但前世的工作经历让她知道,认识的人越多,结下的善缘越广,积累的人脉越深厚,未来办事便越方便。   毕竟指挥部里,一个个的,除了她都是不会弯腰的硬骨头。   不求人不说,也不讲情面,更不会睦邻友好,被诸多求助无门的人评价为茅坑上砸不烂的石头,又臭又硬。   所以,周郁赖床完毕,懒洋洋地起床,换了一身薄羽绒服,溜溜达达准备出门。   说起来,薄羽绒服还是托慕成光的妈妈梅阿姨的福,帮忙从购销社里买到的好货。   周郁出大门,一个半大的姑娘笑吟吟道:“姐姐,我已经把你家花园给浇好了!”   这是后面联排别墅里,一户姓周的四级水能力者的女儿周媛,也是慕家的朋友,但硬给周郁认了干亲。   说百年前指不定是一家。   周郁谢她,随口道:“那我后院的车——”   后头跑来一个更大点的小伙子,举手道:“开回来了,也洗干净加满油了!”   她的衣食住行指挥部全包,买的小车和自行车也用不上,为了睦邻,就借给后栋这位叫杜锋的小少年开。   据说杜锋的爸爸是一个医生,目前在中州城临时医院任职。   说起来,周郁地下室还有几台几十年前的超跑和越野,虽然被她抽空修复好了,但一直没机会开出去野。   她随手给两人塞了香面饼和肉干,道:“我跟梅阿姨逛街去,你们帮我盯一下门啊!”   杜锋和周媛接了好吃的,爽快地答应了,对这位出手大方的小姐姐喜欢得不行。   梅阿姨,就是慕成光的母亲,目前在卫生局就职。   虽然中州城只有一间临时医院,几十家私人小诊所,综合性的病院一个没有,但卫生局还是先挂牌子了。   毕竟有周郁在,什么会没有呢?   所以周郁走出小区门的时候,梅阿姨从一辆越野车上探头出来:“小周,这里。”   然后慕成光在驾驶室里冲她招手。   周郁诧异慕成光也在,这小记者,照片拍得不错,文章也写得挺妙,就是人有点骚气。   住进碧水居不过几天,天天上门拜访不说,但凡见了她,总会蹭得近些。   周郁也是见识过男女情爱的人,哪儿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可梅阿姨客气道:“他今天休息,我就让他来做司机,不影响吧?”   约逛街的时候,其实没说慕成光也在的。   周郁当然不觉得影响,笑笑,直接掏出自己的卫星电话。   是的,因为她的功勋,所以也得到配置卫星电话的殊荣。   拨号给曾昀光,刚响一声就被对方挂断,代表知道的意思。   电话挂断,不到半分钟,从弯道处转过来曾昀光的车。   他已经习惯不戴面具了,两眼目视前方,一手搭窗户上,一手撑着方向盘,就两个字:“上车!”   周郁上副驾,对隔壁车道:“阿姨,咱们走吧!”   慕成光略有点失望,目光哀怨。   梅阿姨笑嘻嘻点头,然后坐正,轻轻道:“儿子,开车!”   话音刚落,曾昀光的车迫不及待地冲出去,留下一路黑烟。   慕成光有些不满道:“妈,就没办法把曾昀光给挪开吗?他堂堂王级,当什么保护人?水厂开机了,但到南边的主输水管得重做,他个金属能力者不去架水管,多耽误正事?”   这段时间,曾昀光将周郁守得滴水不漏,跟进跟出不说,上哪儿都不落单。   他依仗满身手段对家人夸下海口,硬没找到任何机会。   梅阿姨却笑道:“我还指望她把以前的医院清出来恢复好,就为这个,你今天也不能坏我的精心准备!” 第37章 猜心 手慢无(修改)……   周郁逛街要买的, 倒不是吃喝玩乐之物,而是画工程图要用的各种物品。   水厂的事安排了市政部门接受,于她算是告一段落。   她每天除了按照曾昀光排的日程做些零散的工作, 就是考虑怎么出白血的监房设计图。   按照慕成林反馈的消息,白血的精神力虽然被她和曾昀光锤爆了, 也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 但似乎有恢复的苗头。   必须加快速度。   问题是, 周郁脑子里的3D模型图差不多了,该怎么落实呢?   是电脑绘图?还是回归原始,用手工绘图?   电脑绘吧, 得弄个好配置的电脑,还必须搞到绘图软件,实在不容易。   手工绘吧,手艺早就生疏了不说,目前世面上也没那么大图幅的纸张啊!   幸好梅阿姨提供了靠谱的信息,说元旦时会有冬季换货会,因为是年前的最后一次,也因为中州的再造计划开展了,会有一批商人提前来。   他们带的货物不多, 但品类齐全,主要为换货会打前站, 也是想联系中州城的对外商贸部,试试能不能做大宗货品的采购。   所以值得去看看, 说不定有周郁需要的各种工具。   周郁上车坐好, 对曾昀光道:“梅阿姨帮大忙了,我只是提了一嘴缺什么,她就到处帮忙打听了。”   指不定今天逛的很多货色, 就是专门冲她来的。   不过无所谓,因为这是双赢而且都方便的好事。   周郁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寒暄,但听在曾昀光耳朵里,意思却很不一样。   曾昀光有点走神,没回应周郁的话,将车开得飞快。   周郁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突然道:“曾昀光,你最近怎么有点不对劲?”   对指挥部之外的人尤其凶狠,赢得疯狗美名远扬。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为了护周郁,但周郁不想他因此名誉受损,就道:“你有心事?”   不如说出来,也许能帮帮忙?   继续追问:“还是我跟慕成林和慕成光走太近,影响你工作了?”   确实有不少人打着跟她关系不错的旗号,试图影响曾昀光的工作安排。   这次曾昀光给反应了,深深地看她一眼,回了两个字:“没有,和他更没关系。”   周郁就有点犯嘀咕了,曾昀光和慕成林算战友,关系也还亲近,虽然两人见面的时候气氛不怎么友好,但工作上的配合十分良好。   应该说,多年竞争对手,令他们彼此忌惮,但又默契得无以复加。   所以,她一直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接触慕家人。   她陷入沉思,考虑如何调整最近的人际关系,然而市场已经到了。   慕成光的车停在隔壁,春光灿烂地将头探出车窗,指着前方一片低矮的建筑道:“周郁,到了,该下车了。”   曾昀光将车停在建筑门口,开了车门锁。   周郁刚要推车门,他却道:“周郁,我明白你的意思,会调整好对慕家人的态度,不让你为难。”   周郁被这句话甩了个七荤八素,没明白其中涵义。   曾昀光和慕家人的关系,与她何干?   当然,硬要说关系,也许慕家人被得罪狠了,可能会给指挥部找点难题,让她工作不那么顺利。   但是,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刚才哪句话没说对?   不对啊,这一路上她就只说了四句话,第一句寒暄梅阿姨,第二三句关心他的心情和身体,第四句则是人际关系协调,没什么不妥当吧?   周郁百思不得其解,眼睁睁看着曾昀光跟梅阿姨打了个招呼,对慕成光点点头,站市场门口去了。   他的意思明白,小市场内挺安全的,他就不去里面逛了,在门口等也是一样的。   于是,周郁疑惑着下了车,对上梅阿姨和慕成光的目光,勉强笑了笑。   被拉入小市场中。   小市场和大集市有区别。   大集市专为换货会准备,交易的多半是农产品和猎获类的大宗商品;小市场则是油盐糖醋、肥皂、洗衣粉、牙膏、锅碗瓢盆,甚至各种古旧电器的破烂货,总之和工业相关的都在这里了。   两个市场平时几乎没人,只在换货会前后才会人潮汹涌,但小市场现在却有半数的门头房被租了。   慕成光一边拍照,一边对她道:“因为人口聚集挺快,就意味着经济恢复。商人的鼻子可灵光了,哪儿有人潮钱潮,他们就往哪儿钻。所以啊,好多店铺都被提前长租了,就等着中州发展起来后挣大钱。”   他拍马屁:“特别是有了你之后!”   周郁没心情跟他调情,只和梅阿姨说话:“阿姨,你说的那些电子用品商家呢?”   梅阿姨等的就是这个。   作为政府官员,想在职务范围内做出成绩,相当不容易。   特别是中州城还在废墟中,整个国家百废待兴,什么都缺乏的时候。   卫生局虽然挂牌了,但只管理一间软硬件都非常差的临时医院,根本就是个空名号。   她就憋足了劲,一定要将综合病院建起来。   毫无头绪的时候,天降周郁,居然干出修复水厂这样的大事,而更幸运的是,侄儿慕成林恰好跟对方说得上话。   她就直接拍板,搬家,全家人住靠近废墟的碧水居去。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慕成光嬉皮笑脸:“妈,去看儿媳妇呢?”   梅阿姨差点没把自己生的儿子揍死,这是儿媳妇的事吗?   如果自己的蠢儿子能搞定周郁,她自然是欢迎的,但若搞不定,能作为朋友来往也是很好的,最好不要得罪人,影响她的医院大计。   她再三叮嘱:“好不容易人家开一次口,说想要画工程图的东西,而且还是为你堂哥干活。别的不说,咱们能帮的忙必须帮,医院的事才好开口求人。”   又教训:“反正你脸皮厚,人说你,你就听着,人嫌你,你就离远点,知不知道?”   所以,她卯足劲,发动娘家和婆家全部关系,联系熟悉的商人朋友,千辛万苦准备了这一场。   就摸了一张纸条出来,念了上面写的门牌号。   周郁拿了纸条,一路找着过去了。   慕成光要追过去,梅阿姨却一巴掌拍他屁股上面,教训道:“不懂事的王八蛋,说什么追姑娘手到擒来没失过手!我看你是没有自知之明,以前过的日子都是喂狗的。人家对你有没有好感,你看不出来?别人不开心的时候,你硬凑上去,能有好印象?你还嫌你堂哥不会追人,我看人家就比你高明——”   起码每次出现,给人留下的都是好印象,而不是胡乱作为。   慕成光却不服气道:“你们那都是老一套了,我们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就是情绪低落时候的陪伴。妈,你老了,当我没看出来她心情不好?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就是一个开心果,懂吗?”   头一甩,继续追过去。   周郁料到慕成光有那个心,可就觉得他烦。   她瞧见有个店铺门口摆着有些泛黄的A4打印纸包装,有点开心地冲过去,慕成光却一膝盖给绊倒了。   这些纸张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本就发脆了,这下更是散开去,落在泥地上弄得脏污了。   慕成光倒好,一点没觉得自己错,掏出铜钱来就赔人家,一派钱多得没处花的样子。   周郁无语,又去别家。   这次更好,居然瞧见门口摆了台国产的出图机,能直接打印A0+图纸的那种。   虽然外壳黄了破了,但看见希望了不是?   她开心地走过去问:“除了这个,还有激光打印复印机吗?有的话,搭配驱动吗?你这边有废旧的台式电脑吗?还有硒鼓——”   说不完了,最好给她来打印全套!   老板爽快地道:“有是有,但都在货车上,还没清出来。你要的话,就稍等等,再给一百个铜钱的押金,我去找电能力者——”   话没说完,慕成光来坏事了。   他大约是想显得自己能干,嬉皮笑脸:“老板,你做生意,自然要让客人试用。怎么还要另外交钱?”   这个周郁倒是理解,因为普通人请能力者做事,要先给钱。   若周郁不给押金,老板贴钱将能力者请来供电了,结果她不买地走了,老板岂不是亏?   她说:“没事!”   就要掏钱。   但慕成光却一定要这个面子了,挡住她手道:“不用!”   他转头对老板道:“老板,给个面子呀,等元旦换货会的时候,我帮你在日报上打个广告。”   老板心不定了,开始计算是贴钱划算,还是赚个免费广告划算。   然而周郁根本不想欠慕成光人情,直接将铜钱塞过去道:“老板,是我和你交易,你要跟他谈生意,得等我这边完事了再说!”   灾变时代,能力者有男有女,普通人不拘男女,能生存下来的都是强人。   而强人,是最忌讳被人支配主导的。   生意人八面玲珑又眼尖,向来信奉和气生财,不会跟买家过不去。   因此老板听周郁这样一说,晓得她才是做主的人,干脆地收了钱,叫旁边等着的小孩子赶紧去市场门口等着揽活的电能力者。   周郁便站在旁边等。   慕成光却道:“你何必呢?”   她道:“我又不缺一百铜钱,没必要为难老板。”   周郁现在可是个小富婆,账户上的钱已经有超越十万的架势。   其中三分之一是她和郑四叔卖面饼挣的,三分之一是粮储中心和指挥部给的工资,另外三分之一则是各种奖金。   奖金的最大来源,自然是复建水厂,再加上平时曾昀光给她安排的零活,诸如修复市政府的几十台柴油发电机等等。   而且她采购这批工具,还可以去找慕成林报销。   也就是说,国家什么都给她包了之外,她的工资和奖金居然没地方花。   等待期间,梅阿姨带了个看起来有些鬼祟的中年男子,不知刚从哪个废墟钻出来的。   她笑吟吟道:“小周,介绍下,这是老严,给你找到好东西了!”   那中年男子一笑,将手里拎的口袋打开给她看,里面满满当当的光碟片。   一张的破烂表面写了win10,一张的陈旧外壳有CAD三个大字母,还有各种图片处理的工具软件。   虽然版本都不怎么样,但重要的是包装完整,光盘无划痕。   周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宝贝?   她电脑系统安装和绘图的必须软件啊!   三十年了,世道乱了三十年,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了,居然还留着这样的东西!   简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所以这样靠谱的妈妈,到底怎么养出来慕成光这种不着调的儿子?   梅阿姨见她激动的样子,就晓得她知道这些碟片的好处,道:“你们自己谈价格去。”   她引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周郁开心得控制不住,人家开什么价,她都满口地答应了。   不过,要上机试试能不能用。   这一等,将那电系的能力者等来了,人家将手指往打印机电源上一握,指示灯就亮了,显然是能启动的。   老硒鼓装上去,自配的墨水一带,确实能打印出字和图片。   然后店老板搬出来旧台式电脑,再一试,能开机,但系统要重装。   折腾一番,居然真凑齐了绘图狗必备的几样工作工具。   周郁爽快地问他们:“开个价吧!”   价格极不低,卖碟片的要价三千,卖打印机和旧电脑的,开价两万。   嫌贵的话,人家就一句:“姑娘,知不知道这些东西保存三十年还能用,耗了多大功夫?不说别的,这可都是古董!”   周郁想笑,这些东西在前世的时候,别说保存三十年,就是用上五年十年后卖二手,只怕人家都不要的。   居然就古董了?   老板又道辛苦,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废墟都能找到的。   像中州这样的大废墟,危险,一般人不敢进去,必须要有点特殊的本事才敢靠近。   这是一。   最重要的是二,得对灾变前的东西有所了解,才知道什么能卖出好价钱。   否则,拎着脑袋进去了,却搬个什么奢侈家具来,多少人舍得出高价买?   就这几样东西,是去远地方找批发市场里没有被撬坏的仓库翻出来的!   周郁被老板伶俐的口齿说服,真没砍价,还让他有好货了通知。   因为这一笔交货的钱不算少,得去银行取款。   慕成光在后面啰啰嗦嗦地问她:“你买这些准备绘图?什么图?你在哪儿学会的?我一点也不会,你要不要教教我?”   周郁只有在高中和大一的时候才会用这种低劣的搭讪办法,就很无语。   她正要怼几句,却见曾昀光落拓地站在小市场门口。   他身材高,脸长得好,姿态端正,气质也非常不一般,引得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回头。   而此刻,他正盯着不远处一个浑身白色长款收腰羽绒服的女子看。   周郁从未在曾昀光脸上见过那样凝重的表情,便停下脚步。   这一停,就见那白衣女子也发现曾昀光了,露齿一笑,原本冷清绝美的脸瞬间开了花。   曾昀光走向她,她也走向曾昀光,最终两人握手。   周郁不由得感叹,天下不缺识货人,先有慕成林挖她,后有慕家人拉拢她。   曾昀光这么个王级的大宝贝,怎么会没人觊觎?   再手慢,就要没了!   ---- 第38章 患得患失 恍然大悟(修改……   周郁在市场门口的银行完成交易后, 借口要立刻回家研究机器,剩下的店铺自己另找时间来逛,就不麻烦梅阿姨陪了。   梅阿姨今天卖好的任务完成, 日后关于医院的事求到周郁面前也有说头了。   就提前走了。   慕成光却偏不走,缠着周郁说话:“回去了?不必吧?我知道附近有个镇子有一家人特别会做饭——”   很想约会意思。   周郁就不明白了, 怎么有这么不会看眼色还脸皮厚的人?   内心开始烧小火苗了。   慕成光还偏说:“味道很不错, 去吃的人很多。咱们甩开曾昀光, 吃完午饭,我再带你去东湖。说是湖,其实是一片荷塘, 因为荷花变异了,一年四季都在开——”   周郁直接打断他:“慕成光,你在追我?”   此刻两人走出银行,看着店老板叫车装运货物。   慕成光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自在道:“你终于看出来了?”   周郁露出那样的表情:“你表现得那么明显,看不出来才有鬼吧?”   因为对他没感觉,说话就放肆了,没有长辈在的那种客套。   慕成光就喜欢她有话直说的态度,道:“明显吗?其实我还稍微收敛了点儿。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站在白骨海里,旁边是亭亭如盖的大榕树, 整个人在发光。”   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果然是那天的场景。   周郁瘦瘦白白的, 但被拍得特别有气质, 仿佛是黑白旧照片里走出来的少女。   他看着她道:“我当时就想向你表白,可惜你太忙了,一错眼就不见了。”   周郁接了照片, 上面不仅照了她,还拍到曾昀光了。   他站在大树的阴影里,如同一柄沉默的剑,又如一头凶猛的狼,专注地看着她。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是那样看她的。   周郁扬扬照片,塞包里:“拍得不错,但归我了!”   慕成光顺竿爬道:“你要喜欢,我给你拍更多——”   周郁直接拒绝:“不必麻烦,曾昀光不会让你拍的,如果被他发现,你就死定了。而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你。”   慕成光做出夸张的表情:“不会吧?拒绝得这么爽快?你是真不喜欢?还是心情不好拿我出气?出气也没关系,来吧!”   对她张开双臂,贡献怀抱。   周郁满脸拒绝,腹诽着,这人真傻还是假傻?   货物装车后,周郁给司机说了地址,写了一张进门条请门卫放行。   慕成光见她写得龙飞凤舞,先夸她字好,又说笔锋不错,最后道:“人嘛,总会遇上不开心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从不开心里找开心。灾变当头,人活几十年,今日不知明日死,若死的时候都还不开心,多亏?当然,这是自己能调节的办法,但有的人需要借助外力才能改变心情的。”   他拍拍胸脯:“虽然是记者,但意外的口紧,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你。你可以把你为难的事告诉我,我能为你承担——”   真是个活宝,幸好长得俊秀,不至于惹人厌恶。   周郁爽快道:“我是有点迁怒你,但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被人烦。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咱们不合适。你看,你逗不笑我,我也不可能向你说太多。”   就要离开市场。   可惜慕成光不是能轻易被拒绝的人,他跟上去道:“明明逛得挺不错,眼见心情要好了,却突然要走——”   想了想,目光到处看,自然看见曾昀光了。   那人依然在市场门口,似乎和什么人再见。   作为男人,慕成光不得不承认,此人被堂兄慕成林视为一生之敌是有道理的。   长相不可谓不出色,能力是公认的王级,复员后入职重建指挥部,居然又发掘了周郁这样的稀有人才。   等等,周郁——   慕成光看看周郁,再看看曾昀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是为情所困?   周郁预感不妙,停下来,板着脸道:“慕成光,既然是八面玲珑的记者,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吧?”   慕成光自然懂,也明白慕成林在追求周郁这事上,为什么那么有心,但却没什么行动了。   毕竟一生之敌挡着,前面已经败了很多次,在恋爱和婚姻上再不能失败,所以必须要谋定后动。   他似笑非笑,看着周郁俏丽的眉骨道:“自然懂。不过,你看上他根本是自找苦吃,那人不解风情又铁石心肠,而且不给人面子——”   周郁的眼睛立刻亮了,这话怎么说?   难道一脸断情绝爱表情的曾昀光,还有什么风流韵事不成?   但之前慕成林为什么没提过?指挥部内部从没听过风声!   可慕成光真不是东西,丢了个包袱出来,居然不给答案,反而要挟:“跟我约会,我就全部告诉你。”   周郁从不接受要挟,呸了一声,加快往外走的步伐。   慕成光还想讨价还价,追上去。   一个躲,一个不放,眼看要拉扯上来,一只铁钳大手冒出来,死死掐住慕成光颈项,直接将他拎了起来。   曾昀光出现,脸冷得跟冰坨子一样:“你活腻了?”   慕成光挣扎着,身体没骨头一样,颈项缩小,蛇般扭动着滑了出去,捂着脖子咳嗽。   幸好是身体机能强大的肌肉系,否则就要被掐死了。   至于出手就要人命吗?   曾昀光警告道:“慕成光,你哥没告诉你,少往指挥部和我身边凑?”   显然是告诉了的,不过不信狠罢了。   慕成光重获自由,手指着周郁,欲言又止。   周郁不想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又有些幸灾乐祸:“慕成光,你以后对女孩子尊重点,少拉拉扯扯的!”   否则别说追,只怕是用抢的,也找不到女朋友。   慕成光做了个头痛的表情。   周郁看一眼怒气没怎么消的曾昀光,建议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家吧。”   丢给慕成光一个眼神,王八蛋,管好嘴巴!   慕成光是不知死的,指指自己的嘴巴,别有意味。   曾昀光的脸更冷了,碰了碰她胳膊,指了指市场门口就走。   回家的车,一路无声。   周郁看会儿窗外,再看看脸绷得死紧的曾昀光,终究是忍不住的人:“刚才谢谢你,帮我摆脱慕成光。”   曾昀光回道:“不用客气!”   周郁也觉得太客气就像外人了,又觉得他突然比较两兄弟突兀。   就找话寒暄,调节两人之间的气氛:“市场里东西挺多,你为什么不逛逛?”   曾昀光双眸幽深,直视前方的城市废墟道:“慕家拜托了不少人,今天开店的大多数商家,卖的都是你可能用得上。”   也就是说,今天开放整个集市,是为了让她开心。   但调节失败,话题又转回慕家人身上了。   周郁有心理准备梅阿姨可能会有特别的安排,但没料到居然整个市场都是,稍微有点惊吓。   不免又想起上辈子,集团主席要来工地巡视,行政部门提前半个月安排,各部门主管和经理耳提面命,唯恐哪里有疏忽。   等到了那一天,工地上的人列队欢迎不说,主席的车一来,几个项目老总争先恐后地去开车门。   其状之活灵活现,被大家私下取笑了很久。   也就是说,她这个小社畜,居然开始享受这种待遇了?   如此不适,果然还没习惯被人全方位讨好。   问题是,梅阿姨的这个情是不是有点大了?该怎么还?   周郁想了想道:“我买的那些东西,价格上——”   曾昀光回答:“价格没问题,主要是难找,而且赶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更难得了。   周郁的心里冒了很多想法出来,不太拿得定主意。   曾昀光主动开口,有点安慰的意思:“别担心,咱们还得起这个人情。”   顿了一下,将车速提起来道:“明天上班,咱们得去军研所开个会,相关领导都会参加。”   周郁的心提起来:“白血他们的事,要开始讨论了?”   曾昀光一点头,没再言语。   抵达小区,车停在12号小楼外,楼门口已经堆满了包装好的货物。   周媛和杜锋两个小家伙正在尽责地帮忙点货。   周郁不想今天结束的气氛不好,最后做一次努力,用轻松的语气:“曾昀光,你刚才在市场门口说话的是谁呢?朋友的话,怎么不介绍认识认识?”   曾昀光一边开车门,一边皱眉,似乎有点忍耐,但终于回答道:“不是朋友,只是认识的人,但和你没什么相关。”   周郁设想过各种答案,同僚,战友,同学,认识的人等等,但没料到他是这样的答案。   一颗蠢蠢欲动又焦躁的求偶之心,啪唧撞上了铁墙壁。   节奏没对得上,今天不能强求了。   周郁极力平静,但掩不住语气变化道:“明白了,我和你之间是保护和被保护是工作关系,其它都是多余和不合适的。”   看也不看他地下车。   之后勉强对周媛和杜锋笑一笑,然后推开家门,直接扑到冰冰凉的厨房餐桌上去了。   真懊恼,明知道气氛不对还要问!   实在沉不住气,应该找个好时机,等两人的气氛又轻松又暧昧的时候发起进攻。   太不像成熟的社畜了,难过得在桌子上撞头!   崔梅从厨房后门进来,诧异地看着她发疯,足足看了三分钟之久。   周郁抬头:“崔梅,作为朋友,这种时候你应该安慰我。”   崔梅将后门拉上,有点敷衍道:“你病了?”   周郁勉强一笑,身体没病,但心病了。   也许不是病,是中了这灾变后世代莫名其妙的毒,所以完全不像自己了。   她道:“我好像惹到曾昀光了,他今天特别强调会调整对慕家人的态度,不会让我在他们之间为难。崔梅,作为成熟的打工族,我该怎么理解他这句话?如果他确实对我有误解,我该怎么调节跟他的同事关系?”   崔梅闻言,疑惑地瞥了一眼在12号小楼门口站着曾昀光。   那种看起来冷漠,但其实在乎,又极致压抑的感觉,不像只是同事吧?   但怎么说呢,人的能力和情商绝对不成正比。   于是她道:“谁知道呢,也许他脑子有病。不过,他可能为你和慕家考虑,以为你和他们家会有更深层的关系——”   周郁气笑了,怎么可能?   但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慕家大张旗鼓拉拢她,慕成光三天两头往她家跑,慕成林也几次三番示好,她能不明白?   可她自以为拒绝了,外人呢?特别是利害相关的曾昀光!   所以他几次将话递到嘴边,安抚她,确保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在映照这个大前提!   周郁想通,恍然大悟,更用力地打了自己头一下。   ------------------- 第39章 私心 徇私了!(修改)……   周郁想追出去找曾昀光, 然而人眨眼就不见了,连卫星电话也不通。   她懊恼加二,但今天日子实在不好, 不如干点别的该换心情,等待时机。   社畜离不开工作。   周郁叫周媛和杜锋帮忙, 将客厅靠阳台那块区域空出来, 做办公区。   货物直接搬了进来。   他们少见大型的复印机和打印机, 搬动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弄坏。   周郁一手拎起液晶屏,捧了会儿就新了;再一手抓起主机箱, 密密麻麻的电板和电线焕然一新,比刚出厂的也一模一样。   接电,排线,将包装好的各种尺寸的绘图纸全弄得洁白如雪,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   不到两个小时,就很有前世出图室的味道了。   如果再多几台胶装机,切边机,可以直接在家里装订标书。   周郁搞得兴致勃勃,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她检查电脑主机的配置, 觉得还不错后打开电源,发现能开机但系统不能运行后, 将系统盘塞进去。   自动安装,二十分钟完成, 液晶屏幕的桌面上出现简洁的图标。   又将绘图软件的光盘塞进去, 不一会儿,桌面上出现CAD绘图软件的图标。   怎么说呢,虽然只是基础版, 没有附带各种方便的工具插件,绘图速度会慢,但有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再之后便是打印机和复印机的驱动,办公软件和PDF软件等等。   周郁忙得不亦乐乎,却忽略了年轻人是好奇动物。   周媛问:“姐姐,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在哪儿学的?”   周郁被问得一愣,对啊,哪儿学的呢?   这姑娘和这少年家庭都不算差,跟着父母也是见多识广了,比她也只小三四岁,却对电脑相关之物不懂。   所以,她一个黎明寨出来的乡下丫头,是怎么无师自通的?   周郁有点冒汗,努力回想,终于记起郑四叔的闲聊:“我爸灾变前是工程师,灾变后带着人建了黎明寨,做了寨子里的太阳能发电系统。”   周媛和杜锋立刻露出钦佩的表情。   但都没想到,就算父亲有教,没亲自上过手,是不会有这样的熟练度的。   万事俱备,就开始工作了。   周郁牢记教训,不想什么地方再露马脚引人怀疑,就请两个小孩出去玩。   至于她自己,一贯的臭脾气,画图、做资料或思考的时候若有人打扰,必定会郁气冲顶。   崔梅见她忙起来,就告辞,说去军研所问结果。   她这些日子都在往那边递探望白芳的申请,但据说负责人去海城出差,所以申请总批不下来,让她等着。   等几天可以等,但等的时间太长,开始没耐心了。   周郁明白崔梅,这是个向往和渴望正常生活的女人。   她在处理水厂关联的后续事件时,对老纪和秦奶奶的周到毋庸置疑;   市政府决定为老秦立碑立传,是崔梅亲自去拜访和寻找石雕大师,并且走访秦奶奶家多次,记录老秦的事迹。   秦奶奶托人带话,特别感谢指挥部的崔小姐为秦老先生做的一切。   不仅如此,崔梅在指挥部的日常工作也是兢兢业业。   因为自卑于识字不多,常一个人抱着字典啃;因为对文件不熟悉,熬夜背诵管理章程;为了记牢所有成员的名字,整理成随身携带的小本。   周郁和肖洁悄悄为她准备字典,找出找小学到高中的课本,怕伤了她的自尊,借口指挥部建资料库,将那些课本混杂在上千本资料里。   崔梅不是傻瓜,沉默地包揽了很多家务杂活。   因此,她们私下有不太深入地讨论过,如何配合医学研究。   周郁的意思,正常的人道研究,被研究人有完全知情权,也有拒绝的权力,不必过于担心。   如果实在不放心,她会无条件站崔梅和白芳,无论什么情况都会保障她们的基本利益。   而白血,在他本身的罪责外,更多看他的态度和行动。   崔梅的意思,只要白芳生命无忧,一切都可商量。   于是周郁道:“我和曾昀光明天去军研所,可能有新工作,你也一起。”   也许能见到白芳也说不定。   顿了一下,她又道:“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是去桂城调查白血的专案组回来了,你们的事要有定论了。”   回中州的不仅有去桂城的调查组,还有军研所派去海城请医疗专家的负责人杨俊业。   军研所内,密闭的洁净病房,雪亮的灯光,维生系统各种颜色的指示灯不断闪烁。   整个研究所的电能保障,都用在这里了。   而这一切,只为了昏迷的白芳。   曾昀光隔着玻璃看沉睡的少女,皮肤比之前健康了很多,肌肉也多起来,神经系统越来越活跃。   虽然中州城没有能力让她醒来,但可以让她的生命维持得更好。   杨俊业在记录数据,仿佛遇上了难题,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连敲击玻璃的声音也没听见。   直到时间过去一刻钟,封闭门上的门铃也响起来,他抬头见了曾昀光,才起身走出病房。   曾昀光迎过去:“杨所长,从海城回来了?”   杨俊业头发全白之外,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往下垂,有种衰老但睿智的感觉。   他在海城斡旋了大半个月,今天上午才回来,一回来就立即检查他最重要的病人。   只没想到曾昀光来得这么快,玩笑道:“消息这么快?我本来想下午联系你,好好谈谈。”   曾昀光却道:“通知明天来开会,提前来看看情况。”   顿了一下:“刚才遇见柳静玉了,所以,海城这次派她来谈合作?”   杨俊业将白芳的基础资料上报,表明她和她的两位亲人极有可能是活着的,带病毒抗原的感染能力者。   国内生物和医疗界轰动了,因为目前的疫苗对原始病毒的有效率差不多只有一半,若遭遇特殊的变异病毒,几乎没用。   若有存活的病毒抗原能力者在,何愁不能研发出真正有效的疫苗?   这事不仅关乎个人和城市,更是一国命运的关键。   于是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想瓜分三人。   便纷纷联系各自的主管单位,或者所属城市的一把手,描述得到这三人后开发出最新疫苗的美好未来,意在以城市的实力争取。   百废待兴之下,资源和人才有限,哪个城市抢到更多,哪个城市才更有希望。   杨俊业拒绝了所有橄榄枝,直奔海城而去。   毕竟全国最有能力的,是研发了目前使用最广的病毒疫苗的海城生研所。   求人必须有态度,杨俊业和中州的一把手做好了分享资源和共同开发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得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把三人送来海城。”   这不是合作共赢的做法,而是打包带走,一点汤水都不给中州留下。   中州是内陆平原城市,物产丰富,极具潜力,唯一的缺点是交通不够发达;   海城是临海港口大都市,不仅占据丰富的内陆资源,更有广阔的海洋领域,再加上灾变前的种种遗产保存比较好,俨然国内第一个开始恢复元气的大都市。   单从硬件上讲,海城比中州强,若加上国家战略倾斜,中州根本不是海城的对手。   但中州很不容易才得到一个机会,怎么甘心就此放手?   杨俊业坚决地拒绝了海城的要求,尝试联络其它研究所,不料海城强势地派出生研所最难缠的五级医疗能力者柳静玉。   由她带队谈判组,势在必得的决心。   杨俊业直言:“海城生研所的实力最强,是我们合作的首选,但胃口太大,咱们喂不饱。明天的会不仅有海城的人,还有平城的人,甚至首都方向也派了观察员来。柳静玉必然会提出将三人转移去海城,然后拉着其它城市和研究所做她的后盾。毕竟咱们中州弱势,既没有能运行的综合病院和合格的生研所,相关人才的储备也不够。”   关键时候拼的是硬实力,实力不如人就必须低头。   可这头低下去,未来能彻底攻克病毒的疫苗,成果名单上决不会有中州的名字。   一整条产业链的利润,不会有半分进入中州的财政。   杨俊业拿出中州日报,点着头条新闻上水厂修复的字样,极渴望道:“小曾,水厂可以修复,咱们的医院和生研所也是可以的吧?”   周郁画了好几个小时的图,眼睛开始干痛。   直到监房的初稿完成,她在客厅里转了几圈,活动手脚、脖颈和肩膀,感觉呼吸依然不太畅快后,去后院屋廊下的躺椅上坐着。   直坐到天近黑,精神缓过来了,但肚子却开始饿了。   她叹一口气,人就是这点不好,在一日三餐上耗费的时间太多。   如果能力升级后,能达到传说中辟谷的程度该多好?   想尝鲜美食的时候,敞开肚子吃也没问题,嫌麻烦的话,三个月不吃也不会饿死。   就忧愁地站起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可这一站,居然对上隔壁11号后院的曾昀光,不知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周郁心里早没气了,主动招呼着问:“吃了吗?”   没吃的话一起吃个晚饭,顺便聊聊吧。   中国人的老、习惯,无论天大的冤仇,坐一张桌子上,吃一顿饭喝两杯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想曾昀光见她态度和蔼,走近道:“抱歉,之前没把话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周郁有点惊讶,又有点开心,这是不用吃饭就开聊的意思?   该死的,心跳不受控制了。   她极力维持镇定:“误会?行,那你展开说说。”   曾昀光看她一眼,道:“柳静玉,海城生研所的五级医疗能力者,细胞层面的操作国内无人能敌。她曾代表海城生研所支持一野的北方战线,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周郁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的主要目的是收集尽可能多的异植和异兽活性细胞进行研究,以及——”   曾昀光有些忍耐:“——能力者,稀有能力者,天赋能力者以及变异能力者的活性细胞。她有过多次不良记录,私下进行未审批过的实验,欺瞒伤者进行未报批的药物实验。虽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过于剑走偏锋,是被列入一级管控的危险人物,有三名保护人负责协调控制。”   “我配合她进行过基础研究,但拒绝了她更深入和无法解释的部分。”   “她曾三十次提出请我做她的保护人,想借保护人制度来操控我的去向,被拒绝后,以不提供医疗服务为威胁。”   “我不想你被她盯上,也不想你对她有兴趣,所以单方面认为你没有认识她的必要。”他声音落下去:“抱歉,是我太独断专行了,你是成年人,会有自己的判断。”   三十次的保护人申请?   若非怀有保护人之外的目的,恐怕坚持不了这么多次吧?   周郁明白曾昀光面对柳静玉的凝重表情,但是……   她看着他刀凿斧刻般的脸,突然道:“你做我保护人的事,被她知道了?”   曾昀光点了点头。   周郁笑了,机会稍纵即逝,可一可二不可求三。   她的眼睛堆成一弯月亮:“曾昀光,你拒绝她却选择我,算不算徇私?”   曾昀光的眼睛在黑暗里发光,直勾勾地看了她许久:“我对你确有私心。” 第40章 城池 打仗要一起上   初冬, 中州军研所,早六点,天还未亮。   本所安保换岗, 楼前楼后,包括附近五百米内的建筑, 都进行检查。   早六点半, 治安局日常巡防, 三个小队轮岗,十五分钟一班。   早七点,军研所的工作人员就位, 在杨俊业的带领下开始准备会议资料。   早七点半,治安局慕成林抵达,抱了一尺高的关于白血的犯案资料来。   早八点,曾昀光开车载周郁和崔梅到场,车还没停稳,立刻被杨俊业和梅阿姨接进小会议室。中州相关部门的领导就位,需要曾昀光和慕成林进行二十分钟简报。   周郁昨夜有点兴奋,半夜醒来再睡不着,干脆起床画图, 直画到凌晨打印出来。   她脑子有点迷糊,拎着图纸上曾昀光的车:“我昨晚上没睡着。”   本意要在车上迷一会儿, 没想到曾昀光回她:“我也是。”   她一开始没觉出来,等到接了崔梅, 在车上摇晃了好一会儿, 突然想通这闷男人在表达什么。   顿时情绪好起来,也不困了,和崔梅聊了一路。   直到军研所, 遵循回避原则,崔梅这个当事人被客气地请去地下的洁净病房,探望白芳。   进小会议室前简报前,曾昀光对周郁道:“等会儿有什么事,都推我身上。”   周郁点头,昨晚上他略提了中州的困境,急切需要医院和P4实验室。   她的能力虽然有用,但本人还是个才来不到三个月的生瓜蛋蛋,当然不会贸然冲出去大包大揽。   一进小会议室,里面的所有人将热切的目光投过来。   有卫生局的梅阿姨,治安局的慕成林,军研所的杨老先生,另外几位面前摆的牌子,不是规划局就是建设厅。   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周郁:“小周吧?如果修复三医院和P4实验室,需要多长时间?”   此情此景,和前世开周会,开月会,开阶段性工期节点会的气氛一模一样,所有人都盯着她,问一个进度结果。   曾昀光站出去,吸引了左右人的目光,指着慕成林道:“先说白血。”   杨俊业笑呵呵解围:“对,先谈这个。”   慕成林和曾昀光打惯了配合,搬起资料介绍起来。   从周郁被掳走谈起,到追寻线索,确定方位,破城和立铁为誓,然后组建专案组调查白血过往犯案,包括崔梅提及过的白鹏飞和杨柳私人组建的研究所。   治安局关注的重点是白血的过往犯案,这关系到如何判罚。   卫生局关注能不能将白血三人留下来,这关系本部门的发展。   军研所关注的重点在白血的父母亲,这涉及了医学伦理和还未曝光过的私人研究所,以及这个研究所和目前使用疫苗之间的关系。   其它部门没吭声,绝不提问耽搁时间,希望慕成林赶紧说完,然后追问周郁。   慕成林最终道:“治安局和专案组的意见,白血虽然非常重要,但法律的尊严不容挑衅,和桂城的约定也不能废弃,不能就此赦免他。所以,白血必须公开审理,在此基础上,根据他的配合程度考虑后续。”   顿了一下:“这也是一个将白家兄妹和崔梅留在中州城的很好理由。”   毕竟人是中州抓的,案是在中州犯的,当然要留在中州审理,至于什么时候审理出结果,看海城那边和中州达成什么合作协议。   如果海城坚持一锅端,那中州自然可以拖延审判,将人委婉留下。   慕成林的简报完毕,轮到曾昀光了。   然而之前开口追问周郁的人又开始了:“所以,该小周了?”   几乎将对医院和P4的盼望,刻在脸上了。   越是殷切的希望,对执行人的压力越大,周郁明白曾昀光说推给他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就是将压力给他。   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她的能力就是结果,能完成就是她厉害,不能完成就是她不厉害,但其实前期的准备工作需要很多人配合。   周郁清了清嗓子,就要解释,曾昀光却主动道:“周郁修复是最后一步,更重要的是在她工作之前,指挥部要进行前期的九十九步。问什么时候完成,不如问指挥部需要多长时间能完成三医院和P4实验室地块的摸排和清理工作。我在这里向各位——”   曾昀光一板一眼,将指挥部如何将中州城废墟分为四十个区,目前摸排了哪些地区,其中的异植和异兽情况如何。   特别指出,在没有周郁的能力之前,所谓的清理其实是摧毁,不分有用没有,简单粗暴地将整栋建筑连同里面的一切清除,非常快速。   而有了周郁之后,清理工作精细化,必须保障不对建筑和内部设施暴力破坏,这样会导致清理速度变慢。   如果慢,是指挥部的清理慢,不是周郁慢。   特别是大家想要的三医院和P4实验室,根据前方摸排人员恢复,其占地面积包括周围医院所属的大学,加起来近五千多亩的面积,工作难度实在不小。   曾昀光没什么表情,但所有人都听出他的意思了,别跟小姑娘过不去,有事冲我来!   梅阿姨问:“那曾副指挥,能不能加快清理工作呢?”   曾昀光肯定道:“能!目前指挥部只有二十八人负责前线,如果全部调去这两个区,治安局能再给我四十人的话,速度将会快一半。”   慕成林无辜中枪,看了曾昀光一眼!   曾昀光却理所当然,如此重压下,当然要拉越多的人才能动用越多的资源!   不然一群人干看着指挥部不到三十条枪傻干,等干不出来再批他这个领导管理无方?   然而梅阿姨依然不死心地问:“快一半,是截至什么时候能完成全部清理工作?”   周郁太熟悉梅阿姨这种作风了,她的直属领导要出去谈判,确定项目真实成本底价的时候,问得比她还要仔细。   因为不再三确定,不清楚自家底牌,是不敢在谈判桌上下承诺的。   关乎利益,关乎成败。   但追求结果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曾昀光拉慕成林的时候,周郁一下子明白他的真意了,这会儿梅阿姨开口,简直是送上门让她用。   于是周郁也开口问:“各位领导,有三医院和所属大学,以及P4实验室的建筑全图吗?有的话,按图索骥,不管清理和修复都会快很多。”   会议室当场鸦雀无声,灾变都三十年了,这哪儿去找图?   但所有人也明白,不能光坐着看别人打仗,得所有人都动起来,提供一切能提供的支援!   梅阿姨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小周,咱们拼尽全力帮忙凑人手和找图,也请你们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   此事不关个人,关乎中州发展。   周郁和曾昀光对看一眼,伸出三个手指道:“三个月,拖对方三个月时间!”   这是充分估量自身实力后的死线。   果然,上午十点,七八辆大巴车气势汹汹地开进军研所。   领头的是首都来的观察员,后面是各城的研究所,海城来的人尤其多,配置最齐全。   所有人被请进大会议室,因为空间有限,慕成林这样干辅助类活,以及像周郁这种还未公之于众的暗牌,被要求回避去楼上的休息室。   休息室有老式的摄录机和投影板,能将大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传达。   周郁嫌图像和声音不够清楚,顺手帮了一把。   慕成林去泡茶,曾昀光坐她身边:“你确定三个月?”   周郁点点头,她私下对目前的能力做了衡量,四级能不太费力地一次性完成12号楼这般体量建筑的修复;在建筑和系统完备的情况下,扩展至水厂那种形式简单,且内部系统也简单的七层办公小楼。   运作一次,相应地休息一个小时。   三医院和P4的体量,这两个地方她前世都去逛过,大概清楚里面的构造和有那些隐蔽系统。   用12号小楼折算的话,需要大概六十天,若留够曾昀光他们清理的时间,三个月是绰绰有余的。   这边商量着,大会议室已经开始了。   中州参会的各位领导一改面对他们的忐忑,一个个变得胸有成竹,自信在握的模样。   都是好演员,毕竟不能叫别人看穿了底牌。   而其它城市参会的人,也是谈笑风生,将气氛搞得十分和睦。   但温馨的表象下,是真刀真枪的对拼。   请问中州有几间综合医院?传染病院呢?   防治体系呢?如何确保研究过程中病毒不泄露?以及不小心泄露后的措施?   不提P4,毕竟中州也不容易,陷落的时候没保住全国除海城之外的第二个P4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但有几个重点实验室?多少专家?几个研究员?能不能构建完备的人才库?   温柔的口气问出尖锐的问题,犹如利刃,将中州各位领导的自信一分分削下来。   最后道:“不如交给海城生研所,由他们来分配材料和课题。杨老如果愿意,大可挪去海城,相信生研所会非常欢迎——”   不仅要将中州的肉和汤一起盛走,还连煮肉的锅都不放过。   要知道,中州就军研所这根独苗稍具一点研究能力了,而军研所靠的还不是杨俊业?   至于给的交换条件,若新疫苗研发成功,会优先优惠提供给中州一部分。   梅阿姨虽然笑着,但眼神已经变了。   一分税都收不到,谁要那个优先?   她铿锵道:“大家放心,艰难的条件都是暂时的,三个月内,中州会配齐一切硬件设施。”   话出口,满场哗然,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中州最近终于有了个稀有的恢复系的能力者,但区区三级能做什么?   不要为一地一城的自私打算拖延出新疫苗的时间,全国人民都等着呢!   周郁动了动眉毛,三级?   慕成林端了茶水来,曾昀光解释:“稀有能力者的内部档案,会进行一些模糊处理。”   这个解释周郁接受了,但还是有点不爽。   一则为自己的能力被对方有目的故意贬低。   二则为中州,她对这个地方很有归属感,前世让她安居乐业,今生也为她提供了立足之地。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这个地方正名。   周郁没喝水,将监房的初图交给慕成林,直接站了起来。   慕成林诧异地接图:“不看了?连茶也不喝了?”   周郁不回答,却对曾昀光道:“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到了没人的地方,曾昀光问:“怎么了?”   周郁回:“肖洁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摸排那两个区了?”   曾昀光点头,目前的进度还算顺利。   周郁马上道:“你带我去废墟里,就三医院所在的地块!”   曾昀光皱眉,不是他不愿意冒险,而是周郁根本没去过——   然而周郁却道:“医院运营,除了需要医务人员,还要全部设备系统正常工作。为了保障这个,几乎都有设备保障科——”   医院在竣工的时候,施工队伍一定会将全套的竣工图纸和资料移交,以便设备科的人了解和操作。   以此判断,若幸运的话,能在三医院的设备科找到相关残骸。   而周郁的能力,只要残骸完整,再旧总能变出新的来。   这事不能百分百保证,只是她个人的一点保底手段,所以在简报的时候没有特别点明。   但现在,她愿意为中州城走一趟。 第41章 废墟 都听我的   周郁找到崔梅的时候, 她站在洁净病房的玻璃墙外面贪婪地看白芳。   听说要进废墟,毫不犹豫就跟着上路了。   在车上的时候,她对周郁道:“白芳恢复得很好。”   这句简短的话, 代表了她此刻愿意配合的心情。   周郁就问她:“你进过废墟吗?”   崔梅当然进过,但都只是中小型废弃城市的废墟, 规模比不上中州的一半, 甚至连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也不到。   她只道:“废墟很危险, 你一定要十分小心。”   前面开车的曾昀光道:“周郁,你的匕首和钥匙呢?”   周郁拍了拍藏在腰上的匕首套,又拉了拉挂在胸口的钥匙。   自桂城后, 她将这两样东西带着,寸步不离身,已经成为堪比护身符的存在。   车行不到一个小时,抵达巨大的金属城墙。   身临其境,周郁兴奋和恐惧并存,手指有点儿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远望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城墙,不敢相信这真是曾昀光凭一己之力建出来的。   他的能力上限是多少?   王级这么逆天的话,如果她也成为王级,该如何辉煌壮丽?   曾昀光从前座扭头, 神色郑重道:“进入废墟,有几点注意事项。”   不消说, 这是必须的。   他伸出一个手指:“第一,任何情况下, 听我指挥。”   进陌生且危险的地方, 听老手安排才有最大的生存几率,这点毋庸置疑。   第二个手指:“第二,任何情况下, 不要轻易靠近任何活物。”   废墟呈半封闭状态,多年来几乎无人进入,里面是什么样,动植物和坚守在里面的零星幸存者变成什么样都未可知,若惊动他们,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就危险了。   第三个手指:“第三,我说撤退,任何情况都必须立刻走。”   他看着周郁:“能做到吗?”   周郁点头:“明白!”   崔梅也点头。   曾昀光这才将手伸向车窗外,也不知做了什么,金属城墙上出现门洞,神秘莫测的城市废墟开始露出真容。   望山跑死马,说的是山看着近,实则远。   而废墟,远看着只觉得恢弘,真正走近后,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压抑和阴森。   远处的建筑被异植捆绑缠绕,建筑和建筑之间的天空被藤曼遮蔽,低则几十米,高则几百米的植物山阻挡了阳光。   身临其境,恍若泰山压蝼蚁,何谈辨明前进的方向?   近处则是一片巨大的平地,有刀砍火烧和水喷的痕迹,十几个巨大的金属圆球堆叠在城墙下。   周郁对残留在原地的一个巨大水泥框架十分眼熟,看了好久之后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前世中州城南边建筑标高超越600米的某标志性建筑塔尖上的那一块?   所以曾昀光和他那一帮兄弟姐妹,居然将标志性建筑给拆了?   周郁简直了,那标志性建筑楼高一百多层,不仅有复杂的裙楼结构,周围还有三个巨型广场,以及一个市政公园。   修复好之后完全可成中州城的名片,居然就成了眼前的平地?   她啧了一声,摇头:“浪费!”   曾昀光有点尴尬,清了下嗓子:“走吧!”   这一去,前方黑暗幽深,到处都是垂吊的藤曼,变异老鼠堂而皇之地四处奔逃。   没有路,没有指示牌,仿佛深山老林。   更仿佛周郁刚来到这个时代,流落野林子的那种寂静恐慌。   周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耗子他们怎么进出废墟?又怎么辨方向?”   曾昀光指了指城墙顶和那些藤曼山:“从上面走。”   直来直去,快速高效。   周郁一听,既羡慕又叹息,她这胳膊腿是不能享受乘风来去的感觉了。   不过也不怕,城市的地面虽然各种破碎和异植,但比山区和丘陵平坦数倍。   于是越野车的前车杠被曾昀光化成锋利无比的铲刀,再加上他操控在车周围飞行的无数铁刀,循着旧有街道残留的痕迹,硬生生将被植物侵占的街道开了出来。   周郁忍耐破烂坑洼路面的颠簸,突发奇想起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这样慢吞吞,不如将能力用在车上,保持它随时崭新全动力状态不说,也可借着车轮解除破烂不堪的水泥路面,然后试试修路?   她问:“曾昀光,我能不能把经过的街面修复好,作为以后进出的路?”   曾昀光点头:“可以。”   周郁说干就干,当真靠在座椅上,两眼注视前方的道路,努力用精神力包裹这越野车,同时扎入地面之中。   这状态,有点类似隔山打牛,虽然艰难,但还真可行。   车轮下沉寂三十年,被各种污秽覆盖的柏油路,居然开始平整起来。   这一平整,车也不颠了,曾昀光操纵刀片斩挡路藤曼的动作也快起来。   崔梅侧头一看,周郁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而曾昀光则操纵更多的刀片,甚至化出巨大的铁钩,将斩倒的树木往两边拖拉。   所过之处,树木倒伏,地面收缩,留下一条笔直笔直的道来。   而这条道旁,茂盛阴暗的藤曼中探出一颗扁圆的小脑袋,以及一张被纵向压过的小宽脸来。   极怪异,令人一望而生恐惧。   那小宽脸上的眼睛尤其大,黑眼珠活珠子一样转来转去,随着车影看向远方。   直到看不见车影,听不见车声,也感受不到那压迫性的精神力,藤蔓里才爬出来一个身形只有七八岁大小的男娃来。   他抓住藤曼,晃向远处,直到一个被巨大的藤曼环绕生长而成的殿堂才停下来。   无数树根在殿堂中央窝成高高的一团,其上坐了个白发的老妇人,正在摆弄收音机。   她满脸周围却慈眉善目,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   收音机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发布一条紧急求助信息。……修复原中州第三人民医院,……急寻灾变前参与过医院设计和施工的人员,…如有…请找梅局长。”   可惜收音机太老旧,越到后面越听不清了。   老妇人叹息,珍重地将收音机关上,低头看着下方的小宽脸,和善道:“小猴子,看见什么了?”   小宽脸爬上树根,依偎在老妇人身边:“树姥姥,来了个你说的那种,会动的铁盒子——”   他有些结巴,表达能力有限,忍不住用手比划起来,可这一比划,就见他的手也畸形,双手只有大拇指是好的,剩下的四个指头居然长在一起。   树姥姥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有个白皮肤但没有眼睛的小女孩从另一个方向的树根走出来,她不足十岁的样子,身材细瘦纤长,脸除了没有眼睛之外十分完美。   她细声细气道:“姥姥,铁盒子里的女人很奇怪,她精神力扫过的地方,地面会变得很平很平,就像姥姥带我们去看过的地方。”   树姥姥点头:“恢复系的能力,很珍贵。”   小宽脸舔了舔嘴唇,贪婪道:“那把她抓,抓起来,是不是能换,换很多好吃的?”   白皮肤的小女孩明明看不见,但却顺畅地避开挡路的树根,直爬上窝,抓住小宽脸就是一顿揍。   她骂道:“就知道吃!你个喂不饱的小狗子,是不是把今天的都吃光了?不是让你留一半带回来吗?吃的呢?去哪儿了?”   小宽脸被打得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又不敢还手,只能委屈道:“饿呀,人家饿呀!”   白皮肤小女孩更愤怒了:“就你饿吗?姥姥也会饿,弟弟妹妹们也会饿!出去,再去找吃的,没找到就不许回来!”   小宽脸哭得抽噎起来,本来就丑的脸更丑了。   树姥姥却笑着摇头,摸出旧得不像样却干干净净的手帕,帮他擦干眼泪,温言道:“小猴子,不要怪欣竹姐姐。她告诉过你好多次的事,你为什么记不住?”   小猴子抱住姥姥的胳膊:“我,我记了,可我好饿好饿,我忍不住——”   嚎啕大哭,像欣竹道:“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去找更多好吃的回来给你们。”   姥姥拍拍小猴子的背,见欣竹站在旁边赌气,对她招招手。   欣竹不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   姥姥在她本该有眼睛却一平如水的位置摸了一下,欣竹猛然后退,头发如同被刺激的猫毛一样倒立起来。   她不明白:“姥姥?”   为什么又碰她不能碰的地方?   姥姥却道:“视神经还在,只是没了眼球。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如果再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该多么——”   欣竹偏头,一点兴趣也没有。   姥姥什么都好,就是经常对着每个孩子叹息,眼睛不该没有,手不该长成这样,然后千方百计将他们改成和外面人一样的样子。   可外面有什么好?   如果外面好,姥姥为什么总是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不要走出这废墟?   欣竹拽着小猴子,不耐烦道:“不要哭了,鼻涕都要出来了。走吧,姥姥累了,该休息了,咱们去看看弟弟妹妹们好不好,然后一起出去找吃的。这次说好了,必须全部留回家来,一点也不能偷吃!”   小猴子获得原谅,迫不及待地点头,怯生生地抓住欣竹的手腕:“姐姐,我听话,我一定忍住。”   两个小孩子和树姥姥再见,爬下高高的树根,打开根部的一扇小门,里面却是一个温暖明亮的空间。   十几个婴儿篮,七八个五六岁六七岁不等的小孩,有哄婴儿的,有陪奶娃玩耍的,还有乖巧懂事整理房间的。   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身体都和常人不同。   有的残缺手脚,有的奇怪畸形,有的几乎看不出人形,但却又都能肯定一定是人类。   欣竹软着声音道:“大家乖乖的,不许乱跑,不然会像欣木哥哥一样被大老鼠叼走吃掉。要忍耐啊,姐姐和小猴子很快就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了——”   一片咿呜声中,两条小身影融入树藤密海之中。   而树根上盘踞的树姥姥叹息一声,活动活动身体,赫然见她腰部之下陷入深深的树根中,和树木合成一体。   她再次打开收音机,随着里面不太清晰的声音,一根细小的枝蔓从树根上分出来,缓缓地往外挪。   直奔周郁三人消失的方向。   周郁总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不是从树丛里窜出来的小动物,也不是那些像动物一样能动的蛇藤,而是真正属于灵智的目光。   可看过去,除了植物还是植物,哪里有异常?   曾昀光解释道:“别怕,是正常的!”   灾变是灾难,无数生物死去,但灾难中也有新生,无数人类和动植物获得力量。   不仅人类里产生了能力者,动植物里的变异种也有了近乎于智慧的存在,兽巢里的某些异兽,虽然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够通过模仿人类的动作来进行简单的沟通。   而植物,蛇藤一类有了神经组织不说,某些本就介于动植物之间的,更是兼具了动植物的特性。   周郁的精神力十分活跃,能够的信息范围广,产生灵感是正常的事。   曾昀光将车停下,拿出地图比对了一下方位和距离,道:“前面就是了。”   这一路,车开出来仅仅四五公里,但耗费的时间可不止三个小时。   但也有好处,因为日后进出中州城和三医院的主干道基本好了,非常有用。   周郁一听,忙问:“哪里?”   曾昀光将车开出去几十米,转了个头。   这一转,周郁的心脏差点蹦了出来。   前方高楼花海悬崖,一片紫雪花海,从百多米高空随阳光流泻下来,恍若梦境一般壮美,铺满了整个街区。   是一片在冬天里依然开得繁盛耀眼的紫藤花。   医院大门被淹没,只有门诊大楼四个字从花海的边缘泄露出来,而两根粗壮得超过三十米的主花藤缠绕着楼群,蜿蜒向上。   周郁记得,三医院的停车场门口确实有两架紫藤花,但居然长成了这样?   实在太美,有点舍不得下手毁掉。   然而曾昀光却道:“小心些,变异紫藤花的花粉不仅会令人产生幻觉,还会攻击人的中枢神经系统。” 第42章 幻觉 精神屏障   花美丽又危险, 在毒之外,居然还能幻觉。   曾昀光摸出来两片药:“这是肖洁制的解毒片,一人一片, 一片管四个小时。周郁,你如果不想吃药, 也可以用精神屏障。”   崔梅爽快地吃药了, 周郁却拿着药丸把玩。   人的能力所有不同, 精神力的运用上也有极大的区别。   比如曾昀光,强攻击能力的金属系,他的精神力即便外显或者实质化, 也是利刃而非护盾。   比如崔梅,腐蚀系,体液血液具有强腐蚀性之外,精神力也可腐蚀有形和无形之物,但防守能力极差,连基本的精神屏幕也无法建立。   周郁就不同了,本身恢复系,空间构建感又强,虽然没什么攻击能力, 但却有极强的防御力。   她拿到药片,其实不必曾昀光提醒, 就想起囚禁白血时误打误撞学会使用的精神囚牢。   这能力既然能囚禁他人的精神,当然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大脑, 只是每次使用后都有头痛欲裂的后遗症。   但可趁有曾昀光护法, 正好做个小实验,试试看能不能有用。   周郁做下决定,对曾昀光一笑, 将药片放衣兜里。   紧接着凝神,照着蜂巢迷宫的形式,将自己的大脑用精神力层层包裹起来。   这一包裹,真歪打正着了,脑子前所未有清晰起来不说,刚才一直在的,被窥视的感觉全没了。   还挺好用。   曾昀光一笑,推门下车:“走吧!”   周郁脚下是花瓣层,踩上去软软的,如果用力跳一定会陷下去,积攒这些年的花泥,不知有多厚。   有一条曲折的通道,被修剪过,挂上了标牌。   应该是肖洁他们摸排时做下的记号,写了三区通道的字样,代表走这里是安全的。   前行几百米,越过不少百足爬虫,蛇鼠蚯蚓,开阔起来。   本是医院前门的一片小广场,已经被肖洁和猴子他们清理出来,作为堆放工具、活动和宿营之所。   周郁稍有放松,用视线寻找老熟人。   然而曾昀光突然一声:“小心。”   周郁躬身,崔梅警戒地拔出了腰上的双匕首。   却见远远的花海中冲出一条细小的黑影,瞬间消失在更远处的花海中,并掀起无数的花瓣飘落。   花粉扬上天了。   周郁以为是什么动物,曾昀光将手腕上的铁圈打成一弯钢爪劈过去,从花海中硬拉出一团漆黑扭动的物什来。   黑布滑落,露出一颗仿佛压扁过的头来,并一张五官几乎挤在一齐的小孩脸。   周郁第一次看见如此扭曲畸形的人,太过吃惊,呼吸重了好几分。   崔梅啧了一声,握刀的手更紧。   曾昀光叫:“猴子!”   几乎是立刻,猴子从那些飘落的花瓣里爬出来,捂着鼻子咳嗽着骂:“小兔崽子,居然敢把老子的口粮全偷——”   颇有些狼狈。   曾昀光眼刀甩过去:“耗子,怎么回事?”   耗子翻身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道:“废墟里幸存者的小孩,一直在这附近绕来绕去,眼馋咱们带的干粮。我分了他一口袋,没想到他趁咱们找紫藤花根的时候,全偷走了。”   又马上解释:“不是我打不过他,是孩子太小,实在下不去手。”   偷走就偷走吧,骂几句解解恨就对了。   小孩明显听得懂耗子的话,死死抱住怀里几个大口袋,一副不给就不给的表情。   幸存者的问题非常复杂。   目前地球上仅存的近十亿人类都可以被称为幸存者,这是大概念。   近二十年前,所有人类聚集的村寨或者小城市,几乎都是幸存者基地。   十年前,人类战线开始获得胜利,逐渐从变异植物和兽巢手中收复失地,便将没有和外界过多联系的偏僻地区人类称为幸存者。   现在,大多数地区都开始来往,只有固执的少数人因坚守私人领地不和外界来往,才被称为幸存者。   而其坚守不出的原因种种不同,难以概叙。   曾昀光盯着小孩看了会儿:“是你们摸排后登记在册的幸存者?还是新发现的?”   耗子想了想:“新出现的。”   曾昀光凤目微微一眯,冲周郁偏了偏头。   周郁秒懂,站去远离那小孩的方向,陌生的生物代表危险,要远离。   曾昀光又对耗子支了支下巴。   耗子点点头,捏着嘴巴,向花海内吹出尖锐的口哨。   片刻后,花海里传来类似水的回声,三长一短,是肖洁在回应他们传递的消息。   耗子向曾昀光做了个手势,表示妥当了,曾昀光便低头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孩子不吭声,但已经开始用嘴巴咬包食物的布,显然饿极了。   曾昀光便故意松开他。   孩子一得自由,咧出个大大的笑:“你们真好——”   然后拽了旁边一根树藤,猴子一样窜上去,但也没忘了拎走包袱。   耗子做了一个抓的姿势,前方的花海突然波涛一样涌动起来,挡住耗子后卷着孩子和树藤,远远地荡了出去。   而层层起伏的花瓣中,居然站了个没有眼睛的小女孩。   周郁只觉后背发凉,可一转眼,小女孩和扁脸小孩都不见了,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   只有一丝水线,沿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去。   耗子双手抱胸道:“果然有同伙,希望肖洁能追踪到。”   周郁明白了,他们之前一番操作,既是引出扁脸小孩的同伙,又后让藏在暗处的肖洁肆机跟踪,找他们幸存者的老窝。   所以不会种田和打猎的她,还是安心搞本职工作吧。   然而等没几分钟,肖洁一脸晦气地从半空的藤曼落下来,啐一口道:“好狡猾的两个小屁孩,居然把我甩掉了!”   然后诧异地看着周郁和崔梅:“这里面不安全,你们怎么来了?”   崔梅没吭声,周郁回答:“找图纸。”   曾昀光却道:“那个没有眼睛的小姑娘,只怕能力稀有,没准备的情况下追不上也正常。”   她让小扁脸瞬间消失的能力,有点类似登记在册的瞬移,但瞬移不会将气息消除得彻底。   所以应该是某种隐匿系,但还未被发现的特别稀有能力。   废墟里常有奇怪能力和脾性的能力者存在,但这么小就训练有素——   背后应该有大人在。   肖洁不死心,道:“咱们摸这废墟几个月,什么时候碰上过这么厉害的幸存者?不行,我得去找四区找秋野,让她帮我设神经网络找人。就不信了!”   一个闪身,用水包裹身体,拉拽着藤曼,直奔四区而去。   曾昀光来的重点是找图纸,就问:“耗子,摸排的情况怎么样?”   耗子回答:“三医院和其所属大学在三区,恰就是我负责的这片。但占地面积实在太大,而且这两株紫藤也太碍事了。”   他指着将建筑包得密不透风的紫藤花:“我和肖洁两个小组,总共十来个人,散开去就几乎就没影了,摸了两三天,还没将紫藤花的主根摸到。”   实在有些恼火!   如果是以前,什么都不管,直接钻地下一顿猛翻,然后四凰上火,王石公上电,什么怪东西不服服帖帖的?   可现在,建筑里连跟线都说不定是宝贝,束手束脚,非常不舒服。   周郁还是第一次见耗子脸上苦恼的表情,就问:“有进过医院内部,发现后勤科或者设备科字样的区域吗?”   耗子摇头。   周郁再问:“医院的大型设备,一般都放置在地下,所以比较多的设备科办公室也是在地下。”   她努力回忆前世几次进入三医院的经历,大门正对的是门诊大楼,两侧低矮的辅助用房是对外的体检中心,门诊大楼后面是住院大楼,而后院则有几栋老红砖建筑是行政的办公室。   耗子反问:“你确定是地下?”   周郁点头:“极大概率在。”   曾昀光却觉出耗子的不对劲:“怎么?你们连地下室也没进?”   耗子这才道:“地下室被紫藤的支根占了,全部通道堵得严严实实,没办法进。”   就在前面带路,找旁边清理花藤主根主径的小干事要了个火把,往通向地下室的台阶去。   然而没走两步,前面就被封闭得死死的,无数巨大的根盘起来,不说过人,连过老鼠都不同意。   耗子将火把用力往里面探,夸张道:“你们看,全部都是,这还只是支根而已。”   不用具体描述,周郁已经看到整个地下室被树根塞满的场景了。   毕竟地面上那高达百米的紫藤花木,当然需要牢固的根茎支撑。   只是如此挤压之下,原有的设备和资料还能保住吗?   但周郁却发现外层的根和内层的根有点区别。   她摸出匕首,先敲了敲外面的,声音沉闷,富含水分,显然是新长出来不久的。   她再敲敲里面的,声音略清脆,显然是已经生长很多年的坚硬老根。   为何同一块堵门的支根,有老有新?   难不成老的有某部分被损毁了,然后新的长出来填位?   崔梅也抽了抽鼻子,道:“太香了,香得有点奇怪。”   曾昀光盯着耗子,耗子却抓了抓脑袋,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   曾昀光懒得和他废话,手腕上的铁如龙一般蛟行而出,将树根穿透,直穿进去好几十米。   木屑飞天,露出一个大洞来。   而本该全是树根的地下空间透出荧光磷火,火光之下居然是无数的白骨架子。   竟是个尸坑!   周郁无语极了,短短两个多月,看了不知多少白骨尸骸。   更可怕的是,一阵风来,尸臭,不对,居然真的是花香?   地下的尸坑该是臭的,怎么会是香的?   但曾昀光却道:“不是老尸骨,是新的。”   耗子难以置信地吞了吞口水,抱着脑袋道:“只有异类的巢穴才有尸坑和新尸骨,怎么可能?我们摸排这么久,怎么可能没发现有异类和巢穴在?”   陷入了极度怀疑中。   又摇头:“不可能,所有进入废墟的人每天必须按时吃解毒的药片,怎么可能陷入幻觉?”   但马上又否定自我:“但如果不是幻觉,我怎么可能没发现地下室的不对劲?难道我以前下来过,破开过树根,结果被幻觉迷惑全忘记了?”   最后绝望地看向一脸凝重的曾昀光:“老大,我是不是搞砸了?”   曾昀光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安慰他,直接道:“立即发信号,通知所有人向城墙收缩!”   猴子虽然咋呼,但是队伍里难得的警觉人。   如果连他吃了药片都没扛住紫藤花的幻觉,那其它人只怕早就沦陷了。   所以需要重新整队,检查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再按照情况制定新的摸排计划。   甚至要将之前摸排后登记在册的废墟内幸存者,重新召集调查一次。   就在一行人准备上地面的时候,那些纠结残破的树根居然动起来,重新闭合成一堵墙将地下室的入口堵塞起来。   甚至有无数根指头粗细的藤绷成弓箭,瞄准众人,发射!   耗子本能地钻入地下泥土中,崔梅扬手洒出一波血液,曾昀光想也不想地将周郁挡在身后。   然而弓箭太多,崔梅腐蚀不完,曾昀光的身体也不能完全遮蔽周郁。   就在周郁即将被射中的时候,她胸前的钥匙猛然爆发光芒,张为一块薄如蝉翼的盾牌,将整个地下通道牢牢地挡住,并将全部木箭化为粉碎。   是曾昀光!   周郁大松一口气,虽然没见到盘踞此间的异类的真容,但实在可怕。   曾昀光一把搂住她,将盾牌重新化成钥匙,对崔梅和耗子道:“马上撤!”   耗子点头,冲出去,吹响了一个口哨。   崔梅的动作也不慢,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只有周郁不太跑得动,但曾昀光干脆地公主抱她,几个跨步上了地面,安全地进入越野车中。   口哨阵阵,花瓣惊飞,不少人影从树丛中出来。   指挥部的干事,个个二话不说地捞起地上打包好的各种物品,飞跃上藤曼和高楼,直奔钢铁城墙的方向去。   越野车也咆哮起来,沿着周郁复建好的主路,以超越120迈的速度奔驰着。   崔梅苍白着脸,贴在车窗上不吭声,手背肌肉偶尔一抽搐,可见她内心的恐惧。   周郁松了一口气,安慰道:“过了城墙就好了——”   说不下去了,因为窗外的花海瀑布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大动作显出颓败和混乱,反而开得越发繁盛鲜艳。   甚至风一吹,无数串巨大的花摇荡着,仿佛在招手再见。   好像是,一个人!   更可怕的是,那些在高楼顶端奔驰的同事们,在几分钟后居然不约而同地慢下速度,最后莫名其妙地站住了。   周郁用力拍了一下前座的曾昀光:“曾昀光,怎么回事?他们怎么都停下来了——”   可不仅他们停下来,这车居然也慢下来,最终停在空荡荡的路中央。   曾昀光缓缓回头,凤目有些迷惘,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仿佛在挣扎。   周郁惊恐地转向崔梅,想问怎么回事。   可之前恐慌的崔梅居然恢复了沉稳,镇定地问:“咱们不是要去三医院吗?这会儿怎么调头了?”   一派失去记忆,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周郁猛然问:“崔梅,你还记得有个小扁脸抢了耗子东西吃吗?”   崔梅迷惑,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周郁还要再问,却听见曾昀光手腕上传来一声脆响,他的铁镯化为一把匕首扎透他的右手腕,飙出一线红血。   崔梅一声惊呼,周郁忙捂住她的嘴,生怕惊动了什么。   曾昀光又抬起左手,食指上冒出外现的精神力针,深深地扎入头盖骨下的大脑皮层中。   终于,曾昀光的双目清明了,顶着浑身血气和锐气用力甩头:“好厉害的幻觉,差点连我也被迷惑了。”   周郁这次才算真正安心了,但不忍道:“你不痛?”   眼也不眨地扎自己,真够不要命的!   曾昀光说不痛,将匕首化为刚好适合伤口大小的铁皮堵塞血管,也不着急拔出来,随意将血擦了擦。   他没有解释什么,沉着脸吹响口哨,悠扬的信号音强力穿透方圆一公里的距离。   之前停在高楼上的干事们,带队的耗子,连同去找秋野的肖洁,以及跟秋野组队的王石公和四凰都纷纷落了下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有人欣赏复建好的公路,有人绕着越野车转,有人趴车窗上说俏皮话。   若没有之前那一遭,这就是平日指挥部的工作氛围。   轻松,愉快,和平的一家人。   甚至肖洁发问:“老大,我们几个小队正集合碰头,你怎么就来了?来就来,还非发紧急信号让我们来接?”   完全忘了之前已经见过面,更不记得自己去找秋野抓两个小孩子,也好像没收到过耗子撤退的信号。   连耗子本人也奇怪地问曾昀光:“你不是说今天开会吗?”   不说周郁,连意识到什么的崔梅都觉得有点恐怖了。   但曾昀光却能维持平静的脸,不紧不慢地下车。   皮靴踩断细小的落枝,双目环视不明所以的部下,转向后方隐约可见的紫雪海。   一股狂猛的精神力以曾昀光的身体为中心迸发,瞬间扫荡方圆钢铁城墙以北的所有废墟区域,就仿佛王者巡视自己的领地,无可阻拦。   耗子僵住了,肖洁有点懵逼,王石公和四凰没什么反应,反而是一直没说话的秋野‘啊呀’一声,首先清醒过来。   曾昀光没有停,将自己锋锐的精神力向四方极力扩张,昭告着王者的威压。   如此压迫之下,空气中开始出现细微的断裂声,能明确地感觉到有什么在褪去。   耗子用力将头砸向车前盖,清醒了;   肖洁单手抚额,艹了一声:“我肯定是第一次进来就中招了——”   而且药片也绝对在幻觉的诱导下制出,被下了四个小时内有用,其实根本没屁用的暗示。   曾昀光这才道:“都清醒了?”   所有人羞愧低头。   他继续道:“清醒的话,回去重新整队!”   就上车,重新启动油门,从后视镜确认周郁的安危。   周郁却单手托着下巴,目光悠远地投降远离花海的西北方向,刚才她明确地感受到那些褪去的东西,往那个方向收缩了。   车向钢铁城墙而去,一段小小的藤条颤巍巍地钻出地面,警戒地看了会儿,又胆战心惊地扎入地下。   不远处的树根殿堂,温暖的光芒下,孩子们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小猴子讨好地将满口袋面饼交给欣竹,口水流了一地。   欣竹接了面饼,小心翼翼地分给身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孩子们:“不要慌,每个都有哦!”   小猴子憧憬道:“真好,那些人这些天都带好多好吃的来,我每天都能拿到好多,如果以后也这样就好了。”   欣竹有了食物,心情也好了,解释道:“没有姥姥让他们忘记,会很麻烦的。特别是今天那种情况,太危险了,之后咱们换地方吧!”   树根盘踞之上,树姥姥依然在拨弄收音机。   藤条回到她的手中,融入她的身体。   她眯眼,接收了藤条带回来的信息后感叹道:“这就是王级呀,好可怕的威压力,真厉害!”   又有些舍不得地环视周围,这恢弘的树根殿堂,她和孩子们安居的乐园,恐怕要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下面传来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声音。   她摸一摸肚子,抛开不开心的事,笑吟吟地扑下去:“孩子们,姥姥也饿了,分一点给姥姥吧。” 第43章 男朋友 有图纸的消息了……   中州城军研所, 碰头会开了一整天,没得出任何建设性的结果。   海城要继续开下去,坚持不得到初步方案不散会, 但其它城市来的专家们大多上了年纪,熬不住了。   首都来的观察员建议, 此事重要, 非一天两天能立即得出结论的, 不如散会,大家修整修整,私下各自讨论, 再挑合适的时间开第二次会议。   并且玩笑说,若开个七八次能定下来,也算是胜利了。   杨俊业累得不行,准备回家休息,曾昀光却捧了三十来份血样和一个文件盒来。   老先生禁不住问:“指挥部怎么了?”   居然全员采血?   曾昀光带着周郁,会开到一半走了不说,会后还来叫他做全员血检?   当军研所是体检中心了?   曾昀光面色不动,将血样整整齐齐摆在老先生面前,然后打开了文件盒, 里面是一枝开得正艳的变异紫藤花。   杨俊业瞥一眼他的右手包的纱布:“呀,受伤了?”   自从曾昀光王级之后, 对上S级以下的变异体,几乎没受过伤。   中州有什么能伤到他?   曾昀光却不在意道:“废墟里有特级变异体, 和紫藤花相关, 目前还不清楚其本体是动物还是植物,但它利用变异紫藤花的气味令指挥部全体陷入幻觉,记忆也被部分更改。”   杨俊业吃惊极了, 指挥部虽然只有三十来人,但其中大部分是从一野的前锋营退役的悍兵,参与过王级和超S级以上变异体的剿灭战。   这些人能力突出,对战异类的经验丰富,居然全部中招了?   中州城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存在?为什么以前毫无所觉?   他也立刻明白曾昀光为什么说无法分辨是动物变异体还是植物变异体。   目前研究所得,各类变异体,从F级排列至S级,变异前攻击性和毒性越强,变异后的等级越高。   但普遍而言,动物变异的方向,是身体攻击性和大脑精神力增强;   而植物变异的方向,多是毒性和植物性状的增强。   也就是说,植物变异体可利用花粉和气味令人产生自主的幻觉,但只有灵智更发达的动物,才能更改人类的记忆。   而指挥部的人,既产生了幻觉,又被改了记忆!   更有可能的是,这变异体的灵智超常,所以才能用幻觉和更改记忆的能力,将自身存在的痕迹抹去了几十年!   如此聪慧又具有忍耐力,怪不得曾昀光重视了。   杨俊业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紫藤花,感叹着,中州好像又得到很了不起的东西了。   曾昀光见他明白,道:“强攻必然能将它翻找出来毁灭,但只怕废墟也会一塌糊涂,三个月的承诺也就成了空。”   周郁的能力,越完整的旧物变新耗费的精神力越少,若是碎成小块,在有图纸的情况下虽然也能修复,但耗费的精神力和时间就是数十倍的差了。   不到万不得以,不能莽撞。   所以必须借助军研所的技术力量,找出这个未知变异体的弱点,用最少的损伤将之驱逐。   杨俊业明白,休息也不休息了,还是吃点补脑剂,继续干活吧!   周郁果然又头痛了。   不过这次比上次稍好些,不是铁锤将脑子砸得血肉模糊的感觉,而是浑身被针刺了。   曾昀光不再给她针刺头皮层止痛,她就问肖洁要了些止痛药吃。   肖洁一边帮她开药,一边自嘲:“混了这么多年,明明知道植物最容易有气味有毒,也配了药,进废墟前还各种准备,结果还是中招!”   愤愤道:“你说,什么玩意那么聪明,居然从一开始就嵌入我的思想,利用我的自负来认定了吃了药能管四个小时?”   周郁已经痛得不行了,从她手里夺了药就干吞,然后躺床上翻滚起来。   肖洁帮她盖被子,叹气:“连老大都差点扛不住!”   周郁回想紫藤花向她招手的样子,道:“应该,是个人吧!”   肖洁笑,怎么会是人?   周郁含糊着,人才有理智和控制力呀!你看,它那么厉害,为什么中州一直没有它的传说?   它的巢穴里虽然有很多白骨,但为什么中州没有大规模失踪者的出现?   它为什么不出废墟狩猎?   重点是,它既然一开始就迷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施加伤害?   若它将中州城的废墟视为地盘,为什么指挥部进入其中大动作,它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连串的问题,将肖洁问得深思起来。   周郁挣扎着问:“曾昀光的伤没事吧?”   肖洁仿佛在笑,说了句什么心脏扎个透穿也没事,你少管——   周郁咕哝着,怎么会有人心脏被扎穿还不死?   但到底明白曾昀光没事,才将身体缩在被子里,闭眼,等着药效上来,彻底沉入睡梦之中。   这一次的睡十分香甜,一直有淡淡的香味萦绕着,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痛在逐渐褪去。   就仿佛药真的起了作用。   次日一早,周郁迷迷糊糊醒来,听见外面诸多细碎的脚步声。   交谈声,争吵声,然后是曾昀光训话的声音。   “原本的计划,耗子和肖洁负责三医院所在的第三区,秋野、四凰和王石公负责P4所在的第七区。直线距离在三公里内,可以守望呼应。”   “但现在来看,力量不宜分散,得集中处理。”   “虽然出师不利,也是深刻的教训,但完全不必气馁,因为首要做出检讨的是我。”   “耗子,你负责探明三区的地下情况;秋野,你重新对三区进行神经网络探测;四凰和王石公,你们结伴游荡,去找我画下来的那两个幸存者小孩。”   “至于肖洁,你把咱们登记造册的废墟内所有幸存者再调查一遍,重点是三区和那株紫藤花。我怀疑变异体利用紫藤花将废墟内一切生物对它的相关记忆,都改了。”   “以上工作,三天内必须完成。”   “也许有人想,就算废墟里藏了个特级,有什么关系?只要拿出前锋营的实力,六个小组配合作战,火力全开,连超S级的变异种也能对付,何况这个呢?”   “但要想清楚,这不是荒野,不是战场,而是我们未来的家。”   “胡干乱干是爽快了,之后呢?一地狼藉,满目垃圾,没有任何价值。”   “在保障不伤所有建筑的前提下,将这问题解决了。别说难,别说戴着镣铐跳舞,前锋营的人字典里没有难字,更不畏惧困难——”   周郁清听得心潮起伏,按了按太阳穴,不痛了,活动活动四肢,也非常自如了。   她起床,捧着热水杯站在窗口,果然看见二十来个人列队站在11号小楼门口的草地上。   崔梅和肖洁站在第一排的首位,肩膀和腰直得用标尺刻过一样。   初冬的晨光暗淡,但每个人都身姿挺拔,双目有光,特别是站在台阶上的曾昀光,脸朝着日出的方向,皮肤被照得光滑如玉。   一晚上没见,男朋友又变帅了。   “再强调一次,现在那些废墟里有形的,能大概看出是什么东西的,都是财富。”   “以前粗暴的手段都是不许败家!都不许了!”   “第一,必须用非暴力的方式驱逐这三区的异兽,不许冲撞,不许能力全开,不许破坏任何建筑!”   “第二,不允许大动作剥离建筑上的异植,特别是拔根的时候。要让我知道谁图一时爽快,不管不顾地乱来,坏了哪怕是一块砖,都得给我吞下去。”   哄堂大笑。   “第三,建筑内的人或兽类的骸骨,搬运和堆放在指定地点,等待集中处理。”   “第四,如建筑内有幸存者或感染者生活,不要莽撞行事,必须采取柔和的手段,尽量沟通处理。”   “第五,在周郁面前,你们跟我都是文盲!房子里只要是你们看不懂的,带字的,或者两头连接在什么设备或者墙壁上的,无论是钢管也好,电线也罢,或者什么塑胶圈,更不用说各种家具、设备等等,不管它们碎成什么样了,就算残骸也必须保留在原地!”   肖洁带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拍手起来。   但曾昀光马上厉声道:“一大早拍什么手?扰民!都给我停下!”   拍手声停了,肖洁笑嘻嘻道:“老大,我看你眉目舒展,神清气爽。”   然后举起手:“掐指一算,莫不是老大的喜事近了?”   曾昀光丝毫没有被打趣的害羞和不自在,反而道:“以后出入废墟,都会请周郁对你们的脑部施加精神屏障进行保护。所以,你们对她的称呼庄重些,少来乱七八糟的周妹妹,周宝贝。名字起来就是叫的——”   就差直接点耗子的名了。   耗子不服气地反驳:“我大名陆昊,双耳陆,日天昊,你们谁尊重我了?谁正正经经叫我陆昊了?不都是叫耗子?怎么?我能叫耗子,周宝贝就不能是宝贝了?再说了,她就是咱们指挥部的,不,整个中州城的大宝贝!这么叫,有错了?”   又是哄堂大笑,连崔梅都将嘴角勾起来了。   笑声里,慕成光溜达着从11号后面的小路走了来。   他先道:“呀,晨会呢?”   然后东张西望:“周妹妹呢?她不也是你们指挥部的吗?怎么不见人?”   所有人的目光成眼刀,齐刷刷地砍过去。   特别是曾昀光,因为站在台阶上,本人又比慕成光高了小半头,目光往下,颇有些睥睨的架势。   周郁忍不住叫苦,这王八蛋,这皮厚无极限的王八蛋又来了!   立刻小跑去卧室换衣服,快速洗漱,准备见人。   而慕成光,面对如此多人的侧目一点也不慌,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再撩一撩头发道:“都这么看着我呢?是突然发现我满身优点了?”   肖洁天生对姓慕的没好感,翻了个白眼:“放尊重点,周郁就是周郁,别乱开腔!”   慕成光积了满腔自信,正准备接一个漂亮的口,结果被曾昀光拍一下手,高声:“散会!”   所有人散开,目不斜视地路过,彻底打散了气势。   曾昀光走下台阶,走向慕成光,似要有所动作。   慕成光虽然皮厚,但识趣,立刻举起双手道:“你别乱来,我找周郁有正事的!”   周郁已经搞好个人卫生,目睹了慕成光自信爆棚又被无情打压的全过程。   她对这人不十分讨厌,但若被纠缠又会不耐烦,也不想再有任何误会她同慕家的儿子有关系,决定找尊神来挡一挡,免得再被人惦记。   于是推门问:“你能什么正事?”   不是她嫌弃,他能有正事?   慕成光一派自己也是正经人的样子,拉了拉衣领道:“我妈昨天她让下面人放广播求助,全中州找曾经在三医院施工过的人。”   周郁眼睛亮了:“有消息了?”   慕成光点头,支着下巴骄傲道:“去不?我带你去呀!”   周郁立刻笑眯眯走到曾昀光身边,挽起他的胳膊道:“去呀,和我男朋友一起去!”   有男朋友了,所以你自重—— 第44章 望平村 该被丢弃的人……   指挥部所有人分头行动, 就要进行相应的准备工作。   周郁提前吞了止痛片,给要进废墟的人做简单的精神屏障。   令她惊奇的是,崔梅明明在废墟里很害怕, 居然主动要求跟不太熟的四凰和王石公同行,去找那两个小孩子的行踪。   她给的理由:“那两个畸形的孩子, 我想再去看看。”   周郁有点儿明白她的心病, 其实白血和白芳何尝不是畸形的一类?   于是周郁和曾昀光轻装出行, 开车去核实新线索。   不是去卫生局,而是废墟西北方向的一个小村,因为当事人行动诡异且给出了令他们不能拒绝的重要信息。   慕成光在车后座。   至于他为什么在后座, 因为开车的是曾昀光,直接把自称他女朋友的周郁给拉去副驾了。   两人眉目来去,看起来好像已成好事,但分明又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慕成光不是容易甘心的人,但知道以曾昀光的本性,周郁若不是他女朋友,他也不会默认。   就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   勾搭上的?   周郁翻给他一个白眼,曾昀光的目光也充满了威胁性。   这默契,就算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也必定有奸、情在。   慕成光顿时失落得无以言表,腹诽怪不得叫前锋营, 这攻城略地的速度真不是盖的,又怪不得慕成林常将曾昀光比做狗, 吃东西太快太猛完全不给别人留余地。   曾昀光从后视镜里看着表情丰富的他:“说吧, 怎么回事!”   周郁也转头问:“什么重要信息?咱们时间挺宝贵的,不能白跑——”   慕成光用自己妈来给自己脸上贴金:“不信我,还能不信我妈了?”   梅阿姨在协调会上, 当着诸多同僚和领导的面拍胸脯保证三个月,那三个月后就要用成果见人。   否则,她的仕途只怕艰难了。   是个很仓促的卫星电话。   卫生局的接线员接到的时候,一开始没听清。   对方用虚弱的声音说了很多次:“西北边,明天下午之前来龙源镇望平村找肖鹏,有三医院的建筑总包竣工资料全套。”   大概是怕接线员不信,又补充:“是四海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三医院地下室有三台海平牌空调离心式主机加一台海平空调螺杆式主机,两台前锋牌燃油锅炉,三台热交换机组,二十五台涌泉牌水泵。必须准时到,不然就没了——”   话没完,急匆匆挂断了。   接线员再打过去却没人接了,她不敢耽误,立刻去军研所找梅局长。   一个字也没有漏,完全地复述了。   梅局长觉得有门,奈何她对建筑相关一窍不通,就去找在场的建设局同僚确认。   也是运气好,那建设局的同僚年龄颇大,三十年前是个小办事员,去工地上跑过腿。   他说:“三十年前,中州城最大的建筑承包商确实是四海,而且大多数大型建筑的集中式空调系统,主机用的都是国产海平牌。”   就算这电话的主人是骗子,但能说出这样细节的东西,只怕也是相关的从业人员。   但其实周郁在听见建筑总包竣工资料全套的时候,就开始充满希望。   时间略紧迫,有近百里路要赶。   幸好望平村不算很偏僻,有土路连接,无须开荒,所以三四个小时就能到。   三人一车,跨越了不知多少树林荒草和农庄,才看见一片土黄色的泥砖房,簇拥着一栋三层的水泥小楼。   岔路口挂了望平村的牌子。   不少人在田地里干活,见有车来,都忍不住直起身张望。   小孩子活泼些,约了七八个胆大的飞奔过来,追着车拦:“找谁家呢?找谁家的?村里不随便让外面的人进。”   周郁诧异,居然还有管制?   曾昀光解释:“村里打过疫苗的不多,怕外人不干净,身上带了不好的病菌。”   慕成光却自信说:“停车,看我的。”   车停了,慕成光推门下车。   他穿得好,长得不错,不缺吃穿的小官二代家养出来的娇骄二气,还是挺能唬人的。   特别胸口还挂了个大照相机镜头,两手抓了满把的水果硬糖。   乡下的日子清苦,想吃点甜的不容易,孩子们一年也难得吃一次包装精美的水果糖,立刻欢呼起来。   慕成光就笑嘻嘻问:“我是日报社的记者,来这边采访的。肖家知道吗?肖家的肖鹏,以前是做工程的,日报社最近要做一组老工程人的专题报道——”   周郁向曾昀光一眨眼,这人挺能忽悠人的吧?还算有用吧?   又见他撑在方向盘上的右手还包着纱布,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还疼吗?”   曾昀光反手按住她的手,不在意道:“不疼。”   周郁不满意这答案,操刀子往自己身上扎还不疼?难道他能力是控制金属,身体也变成了没有知觉的金坨子?   太不爱惜自己了,而且丝毫不顾及她在旁边看的心情。   曾昀光看她一眼,突然一笑:“本来有点疼,但你问就不痛了。”   周郁满意了,所以真的是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候咬一口的野狗。   她被他这句话,哄得有点儿血上头:“那以后别这样。”   但野狗从来撩了就跑。   曾昀光没有正面答应她,将头转回去,两手撑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道:“可能有麻烦了。”   周郁一看,前面来了七八个壮汉,抬着一个大竹笼,里面装了什么活物在不停挣扎。   这种竹笼她见过,是以前乡下用来装猪的。   而这群人后面,有个白发的老头颤巍巍地追着喊,虽然听不清喊的什么,但音调凄凉至极。   慕成光野看见了,就吃糖的小孩子们:“那抬的是什么呢?”   年纪小的没回答,两个年纪大的笑嘻嘻道:“是猪?”   猪?   这是哄人没见过猪还是没听过猪叫?   周郁探头出去:“小朋友,姐姐外婆家也是乡下的,别说猪,鸡鸭牛羊兔鹅,什么没见过?哪里的猪是这样哼哼着叫的?”   最大的男小孩不服气道:“虽然不是真的猪,但就是猪!”   调头去问慕成光:“肖鹏有什么好采访的?那就是个疯老头,咱们村早晚也要把他赶走的——”   慕成光夸张道:“疯老头?人家可是灾变前上过大学的,有知识有文化还能挣大钱——”   “屁咧!”大孩子呸一口,指着追不上笼子又摔去田里,搞得浑身脏污的老头道:“那就是了,你看他哪里不疯?哪里像是有本事的?”   居然,那追人的老头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周郁坐不住了,赶紧下车往人来的方向去。   孩子们见几个人穿的衣服干净体面,说话又客气,而且拿到了糖果,并不很阻拦,只是对来的那一群人喊:“叔,日报社的记者,说要采访肖疯子!”   可周郁走近,看见那些人抬的竹笼竹笼里装的哪里是猪,分明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只是小女孩没了双手,一双腿乱蹬着,虽然伤心地流眼泪,但口中咿咿呀呀根本说不清话。   她挣扎的方向,赫然是后面跌倒又站起来的老人家肖鹏。   周郁心惊,拦住竹笼道:“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一个壮汉有些恼火道:“外地人?不懂规矩吗?怎么随便拦路?”   曾昀光闻言,立刻站了出来。   他身高够,气势足,再加上手上还带着血的纱布,明显就是不好惹的能力者。   一群人里到底有身段柔软的,立刻换了说法:“既然是日报社的,就请进村里喝杯茶吧,等咱们把这点小事办完再招待你们——”   说完对其它人使了几个眼色,就要穿过去。   然而周郁怎么能眼睁睁见他们把人当猪对待?   她伸手按住竹笼:“咱们先不进村,还是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才好。”   周郁的力气不大,按不住四个大男人抬的竹笼,但曾昀光帮她,只伸出一个手指按在竹竿上,就牢牢地压死了那四个男人,令竹笼坠落在地。   这一拖延,后面的老人家就追了上来,满脸汗泪,也不说话,只呼吸急促又不顾一切地去解捆绑的麻绳。   而竹笼里的小姑娘也只望着他,努力张嘴,含出半清楚不清楚的‘爷爷’两个字。   可惜老人家瘦,力气不大,再加上着急,怎么都解不开绳子。   但从他表情倔强,就知是不轻易开口求人的,只一个劲地跟自己和绳子过不去。   慕成光想上去帮忙,被老人家用力推开,曾昀光只好从手腕上拉出一把刀子,直接将竹笼给斩成两半。   这下好了,老人家马上抱起小姑娘,而小姑娘也将双手死死抱住老人家,嚎啕大哭起来。   “走,咱们走,咱们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   老人家一边拍着小姑娘的背安慰,一边往村外的土路走,仿佛从龙潭虎穴逃出命来。   那几人见状,就要追。   这次不用周郁先行动,曾昀光和慕成光不约而同地挡了上去。   和慕成光的嬉皮笑脸不同,曾昀光给人的威胁性太大,果然没人敢追了。   但其中一个不服气的大喊:“你们不能仗着是能力者,就欺负普通人!那小孩是个畸形,身上带着毒,不送出去丢了,把全村都传染了怎么办?肖老头是个疯子,他不想活了要养个灾祸,但我们个个都有一大家人要养的,怎么能随他胡搞?凭什么别人家的灾祸能丢,就他不行?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样说,所有人都满脸赞同,连之前吃糖的小孩子也应和:“对呀,肖阿芙没胳膊,不能说话,脑子还不清醒。自从有了她,咱们村生下来好多畸形哦,肯定都是被她带的。”   没有胳膊的阿芙。   周郁一下想起希腊神话里的阿弗洛狄特,也就是断臂美神维纳斯。   可见给她起这名的人,对她有深沉的爱和期盼。   周郁看一眼还没走得太远的爷孙两人,对慕成光道:“你和村里人聊聊。”   这任务不难,对慕成光是小意思,但他偏偏问了一句:“你呢?”   显然对周郁还不死心,想拉她跟自己一起行动。   周郁笑了,道:“我当然是我和男朋友去找今天的目标聊聊了。”   慕成光无语了,不就是有个男朋友么,没必要这样显摆吧?   然而周郁却用眼神回他,有必要的。   就拉着曾昀光追去村外。   慕成光今天上午连着被堵了两口气,心梗都要发作了,但人家郎情妾意,哪里轮得到他作怪?   而且今天的事还是为他老娘仕途,只好摆出万用的笑脸,开启长袖善舞模式。   老人体力弱又抱个小孩,根本走不快。   曾昀光追了没几步就追上去了,但老人家惊弓之鸟,满脸警戒又绝望,牢牢抱住小孩:“你要做什么?不能抢走我阿芙,她没毒,她只是生得不好,我带她打过疫苗了,不会带毒!”   周郁忙道:“老人家别怕,你昨天是不是往卫生局打了个电话,说手上有三医院的竣工资料——”   话没说完,老人急迫地问:“你们是卫生局的?不是报社?”   不等周郁回答,他浑身散劲了,之前憋的那口气终于顺了出来:“你们,你们可终于来了!”   他等啊等,等过一夜,等到天亮,等到村里人将阿芙装进竹笼。   以为再也等不到,要破釜沉舟的时候,人终于来了。   八十岁的老人家泪雨滂沱,哭得仿佛像个小儿。 第45章 做客 来自树姥姥的邀请……   人这一生, 是不能做亏心事的。   肖鹏前半生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在灾变时对不起过一个人,所以整个后半生都在弥补。   那时他是四海建筑公司的售后部门的老总, 负责处理四海施工的所有项目的售后维保事宜。   三医院是重点项目,竣工后售后整体打包签给四海, 每年的维护费用不小。   肖鹏派了两个专职的技术人员, 在医院地下一层借用了一个小办公室, 做常驻的工点。   但凡医院的水电、消防、空调或其它系统有问题,这两个人可以立刻进行处理。   而他打交道最多的,是分管医院后勤管理的代萝副院长。   代萝本是神内的专家, 精研遗传病相关,是西部地区少有能做相关大型手术的人才。   她人到中年,正是事业起飞的时候,家庭却出了问题,丈夫不顾女儿年幼,要求离婚。   离婚旷日持久,也许是不被家人理解的痛苦,也许是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的矛盾,令她一时间神志不清, 居然出了车祸。   手受伤,脑内淤血, 神经系统受损,几乎无法开展日常工作。   家庭和事业双落败, 代萝心灰意冷, 签字离婚后带着女儿生活,转入医院行政管理工作并兼顾教学。   然而她是兢兢业业的性格,即便进入新的工作领域, 也将每个细节研究得一清二楚。   譬如保障医院运行这样重要的工作,她是必须深入了解的,于是常将肖鹏叫去医院,对着实物请他讲解每一套系统的功能和操作方法。   肖鹏一开始碍于甲乙方的关系,对她恭敬客气,后来交际多,彼此了解,明白她的为人。   逐渐信任后,获知她喜爱紫藤花,名字中的萝便是从那来,便去花圃找了两株又大又好的,以公司的名义赠给医院,种在停车场门口。   当时一个离婚,一个丧偶,来往得多,性格也合适。   但都人到中年,儿女也快要长大,便不想生活上改变现状,只心照不宣地彼此照顾而已。   若双方遇上为难的事,都会尽全力帮忙,跑不开的时候顺手接送孩子上下学也是有的。   灾变发生后,全城都乱了,医院尤其。   感染病毒后发热的人挤在医院,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后,绝望之下开始骚乱。   医院的设施被破坏,而且有感染者发病,露出凶相到处咬人,令病毒扩散得更快。   当时医院的人想出去,外面发热的人却想进来,各种私家车将医院四周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更可怕的是,医院的各种系统超负荷运转,彻底瘫痪了。   代萝当时修年假,但被无数个电话要求联系维修方,她请肖鹏立刻去医院维修。   同时让他将建筑图全套和所有的维修维保记录整理好,书面版和电子版的全部打包带去医院。   因为不知道以后会什么发展,所以后勤上能存档的必须存档,能备份的提前备份,而且有些系统的开合关闭,不能全依靠外面,医院这边得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但四海建设公司的工人因为恐慌病毒,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没回家的也不敢去医院那样危险的地方。   肖鹏无可奈何,亲自去公司做资料,和代萝约定了在医院见面的时间。   其实那时候代萝根本不必去医院。   可到了时间,代萝去了,肖鹏却没去。   人悲伤至深处,是连哭也哭不出来的。   肖鹏满脸是泪,但气快要喘不上来了,他怀里的娇小乖顺的肖阿芙想帮她擦泪却不能,只能用脸颊蹭掉他脸上的泪。   周郁心酸难耐,回车上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曾昀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女朋友,心这么软?”   周郁靠着他站,想起两人还没明朗的男女朋友关系就勾了勾唇。   那天晚上,曾昀光承认对她有私心,她不想再搞乌龙,就直接问:“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试试?”   曾昀光显然震惊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周郁偏头:“不愿意?”   就想回屋先吃个饭去。   然而曾昀光一胳膊挡了她道:“做我女朋友是没回头路的事,我绝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任何理由中途放弃,就算你后悔,我也不会——”   凤目里闪动奇异的情绪,仿佛给周郁张开了一个无底深渊,诱惑她跳下去却永远不要后悔,也绝不能往上爬。   他问她:“你想清楚,问明白自己怕不怕再做决定。”   周郁没见过这款始终发散魅力,但确定关系的时候却说自己不太好,让对方想清楚的男人。   她就问:“那你想清楚了?”   曾昀光点头:“一旦承诺,绝不悔改。”   周郁更没见过这种给自己挖坑跳的男人,就逗他:“那我要做了你女朋友后胡作非为,闯祸害人,逼你压迫你,你也不后悔?”   曾昀光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但用更专注的眼神看她:“你不会!”   周郁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毕竟她对自己都没这样强的自信心。   不过她立刻道:“行,那咱们都考虑考虑。不过考虑这段时间,咱们算是有意向的对象,所以请各自保持单身、独立和彼此奔赴的状态,好吧?”   曾昀光毫不犹豫地点头。   因此,周郁再遭遇慕成光,毫不犹豫地将曾昀光这尊神搬出来挡灾。   而曾昀光的反应相当有默契,也没有给她拖后腿。   两人的闲话说完,老人家喝了水,平静了很久才继续讲下去。   那天全城都乱了,学校也开始放假。   肖鹏的儿子肖彦所在的住宿高中要关闭,突然遣所有学生离开,但公交和地铁被挤爆,根本上不去;   代萝的女儿代芸也在住宿的私立初中,同样要人接,但保姆离开了,学校打不通她已经重组家庭的父亲的电话,也无法联系进入医院的代萝,只好找到代开过家长会的肖鹏。   没办法了,肖鹏只能调转车头去接两个孩子,可接到人再去医院,却怎么也进不去了。   因为要防止医院的众多感染者流窜,直接将医院封锁了,而医院的人太多,信号不够,几乎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   肖鹏知道医院后街的半地下有一道小门通向医院地下室,作为设备维修的紧急通道。   他将两个孩子锁在车里,再三交待他们不许到处乱跑,等他去接人了一起走。   然而他满头灰地钻进去,发现以往能用钥匙开的门根本打不开了。   纵然他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任何回应。   肖鹏颤抖着手,从腰上解下绑得死死的小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银白色的移动硬盘和外壳破旧得跟蜘蛛网一样的全屏液晶老手机。   周郁心知,她想要的东西可能就在硬盘中,但老人家正在情绪激荡的时候,需要缓缓。   便问:“后来呢?”   老人家泪眼迷蒙道:“后来她给我发短信了,说要留在医院和同事们一起坚守,她必须保障所有设备正常运行。”   阿芙脸贴着他,再蹭了蹭。   他干枯的老手捧着女孩儿花一样的脸蛋:“她说对不起我,可能不能活着走出医院了。她说老人在老家,有兄长和亲戚照顾不必担心,只挂念女儿,求我照顾好,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可明明是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让她去医院碰头——”   怎么会就此天隔一方?   又怎么会在下半生抱着她也许还活着的妄念坚守?   周郁递了手帕给他擦泪,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红眼圈。   但曾昀光看见了,站到她身边拍了拍她肩膀,意思很明白,他不可能让她面临这种困境。   周郁带着泪光瞥他一眼,有点含糊道:“不是这个。”   而是人与人之间,突然的灾害发生,才会明白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也才会做出真正的选择。   选择爱人、家人还是天下人,该是怎么样的挣扎?   肖鹏选择了家人和爱人,代萝却忠于职责,承担了一切。   无法责怪任何一方,因为他们都真正面对了内心,并且诚实地,坚定地走了下去。   后来的故事差不多能想象了。   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投奔乡下老家的亲朋,艰难求生,又没有能力,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终于安顿下来。   后来的日子,挣扎在生存的边缘,很多次折返中州,想找到早没了回音的代萝。   但第一次去,进城的路被封锁,说城里的人都是感染者,不能进;第二次去,封锁的人不在了,城市沦为感染者的乐园,无法靠近;第三次去,感染者多数因缺乏食物而死去,但各种植物开始萌发,街道被阻拦,普通人寸步难行。   第四次第五次,直到第十次,都无功而返。   肖彦和代芸长大了,多次劝说肖鹏不要挂念过去,向前看吧,就算代萝死了,也希望活着的人好好生活。   但肖鹏放不下,他无数次回想那天,如果自己再机灵一点,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可代芸却说:“我妈太有责任心了,就算叔叔不约她去医院,她就能在家干坐着不去?”   会去的,无论如何,一旦医院有需求,她还是会披挂上阵,绝不会临阵脱逃。   所以结果是注定了的。   再后来,肖彦和代芸结成夫妻,生下第一个儿子。   肖鹏有了孙辈,儿子和媳妇要外出打工,他只好收了找人的心,留在乡下带孙子。   可代芸七八年前生下的第二个女孩,也就是阿芙,却是个先天畸形。   灾变带给人的痛苦,不仅仅是死亡,还有无数的病儿和畸形儿。   所有人都说,这样的孩子纵然留下,也只会令亲人痛苦,丢了吧,像村里别的人家一样把孩子丢去废墟里,自生自灭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肖鹏已经失去过代萝一次,绝不可能再失去肖阿芙,所以和儿子媳妇商量,表态要养活这个孩子。   肖彦和代芸也舍不得,所以带着大儿子出门打工挣钱养家,留老人家在老家养育畸形的小女儿。   但贫穷和绝望会有负面的出口。   当村子里的畸形儿越来越多,无一例外养到十二三就会死去,而且每个都不能说话没有能力不能自理后,所有人都将他们当成灾难。   没有人愿意再养畸形儿,生下来发现不对就会丢去废墟,二十多年来,成了惯例。   只有肖鹏,七八年一日地将肖阿芙捧在手心。   但他越固执,村里生下来不好的孩子越多,就越引人非议。   于是村里决议,肖鹏下不了的狠心,他们帮忙下,就硬将肖阿芙这个祸害抢过来,要丢去废墟。   肖鹏难抗大多数人得意见,一个人也抢不回孩子,就假意同意,但请拖延一天给孩子最后吃好穿好,做个告别。   正在拼命想带小孙女逃走的办法,突然听见卫生局的广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而他为了纪念代萝,一直将没来得及交给她的那份移动硬盘保存得好好的。   他便哄好村里人,偷偷用村里唯一的卫星电话联系了卫生局。   才有今日这场幸运。   老人家紧紧地抱住孩子:“这是代萝和我的亲孙女,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能让他们把她丢去废墟?”   他期冀地看着周郁:“我有三医院的全套资料,想换一个中州单独居住的小房子,靠近废墟也没关系。我带孩子住过去,不接触外人,谁也不见,我可以为你们进废墟工作,养活她——”   行不行?   周郁听明白了,心一抖,偏头看远处的废墟影子。   巨大,巍峨,静默,如同一幅画,但却能吞噬一切。   那美丽的紫藤花奇景在她眼前摇晃,欢迎你呀,欢迎你来这个废墟的世界玩一玩。   废墟实在太大,逛一圈就能让人累死。   崔梅跟着四凰和王石公在废墟外围转了大半天,根本没看见那俩小孩的影子,更一无所获。   因为实在不熟,王石公是个不善言辞的壮汉,四凰又是个连脸都不愿意露的,三人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眼见得要绕第二圈了,崔梅不得不道:“你们还要继续?”   王石公以为她累了:“你可以去城墙休息一会儿。”   崔梅摇头,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这两人能力比她强了好几个档次,干活也很舍得下力气,但太下力气就是老实而没有技巧了。   就这样在废墟里找到死,恐怕也找不到有紫藤花幻觉打掩护的孩子们。   她道:“先去找肖洁碰头。”   交换情报。   于是找到肖洁,她刚好再次排查完废墟里所有的幸存者。   她苦恼道:“所有人都知道三医院那里有紫藤花,但所有人都不觉得那里有什么奇怪的,没在那儿遇上过危险,没发现那里有变异体,更没见过扁脸小孩和没眼睛的姑娘。”   这变异紫藤花太厉害了,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持幻觉,骗了这么多人。   而躲在紫藤花后的变异体更可怕,居然有比人更强的自制力和忍耐力,坚决不出面作乱,而且还有奇怪的孩子们做帮手。   但打仗这么多年,见识过各种情况,从未发现人类的孩子和变异体混在一起过。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肖洁怎么都想不明白,烦躁得捶金属城墙。   崔梅听得很认真,突然道:“那些畸形儿,可能是被外面的人丢弃的。”   几双眼睛猛然盯住她。   她道:“我在桂城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生二十个孩子,总会有一两个畸形,要么没有手脚,要么五感缺陷,或者天生没有智力。这些孩子很容易生病,极难养活,就算养大了,到十二三岁发育的时候都会死去。而且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力,不能自理,更无法和人沟通。所以大多数人生下这样的孩子,都会选择丢弃,不是一城一地才有的现象,而是非常普遍——”   肖洁觉得不对了:“可不对啊,那俩崽子能说话,还有能力,怎么可能被丢掉?”   崔梅建议道:“既然今天的调查没什么结果,不如去废墟边界问问,是不是有丢孩子的地方。咱们布防等着,也许会有发现呢?”   荒草凄凄,冷风割人。   废墟和外界没有明确的界限,只有一片荒野作为过度。   这荒野被胆大的猎人踩出许多小路,偶尔也有不远处村庄的居民来找野菜和野果子。   那最靠近废墟的石头塔下,有个供台,因为受过人的香火,所以孩子丢在那里也绝不会有罪孽。   这个地方,废墟西北边几个村庄的人心照不宣。   几个人影穿草而来,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小小的襁褓。   另一人安慰:“家里不容易,养个注定养不大的孩子是拖累。舍了吧,舍了这个,下次的会更好——”   那人流着眼泪将襁褓供上了石台,依依不舍地问:“然后呢?孩子会怎么样?”   这里是丢孩子的点,但除了石台却一无所有,仿佛这些孩子送过来就凭空消失了一样。   有人道:“要割舍就彻底割舍,别问以后,别想未来,当他从没来过!”   放下孩子,硬拉着走了。   呜咽声远,有风来,刮开单薄的襁褓,露出里面胎毛还贴在头皮上的新生儿,居然是个浑身带毛和长了猫尾巴的。   肖洁啐了一口,骂道:“这都什么事!”   崔梅目不转睛地看着:“你们生得早,那会儿畸形儿少,所以见得少,后来又进部队一心打仗,哪知道外面这些事?”   虽然人类逐渐站稳脚跟,也有疫苗能用了,但病毒的影响并没有全部消去。   越来越多的畸形儿,各种遗传病爆发,当生存的危机过去,必须要直面这些问题了。   四凰嘘了一声,所有人噤声。   是风吹,是草动,是树在摇,是花的香气在弥漫。   襁褓里的孩子大声哭起来,浑身血气招了飞虫和蛇鸟来,跃跃欲试要啄食。   然而悉悉索索的声音中,两个小孩儿的影子轻巧地跃上石台。   小扁脸欢喜地抱起他:“欣竹姐姐,是弟弟,我们有新弟弟啦!这次你不要抢,让我给他起名字好不好?”   欣竹点头道:“你起!”   小扁脸想了想道:“又是个不要的小孩,就叫不要好不好?”   欣竹冷笑:“什么不要?从今以后,他有很多哥哥姐姐,还有树姥姥,怎么会是没人要的孩子?小猴子,你不会起名就少乱来!”   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姥姥不让我们在外面多呆,赶紧走了,免得被外面人看见了危险!”   就要离开。   然而这次肖洁已经有了准备,藏在草丛中的水网,潜在地下的电网,还有飘在天空中细微的火光。   猛然地卷了出来,将两个小崽子牢牢地困了起来。   肖洁得以雪耻,神清气爽地走出去:“小兔崽子,这次看你们往哪儿跑?!”   然而那小姑娘却不慌不忙,从裙子里摸出一枝紫藤花,用没有眼睛的脸看着她道:“姐姐,姥姥说如果我们被你们抓住,不要跑,不要反抗,请你们带那个很凶很厉害的男人,还有那个没有中幻术的女人,一起去家里做客。” 第46章 树姥姥 女士?   三医院外的西北角, 浓密的银杏树荫之下是原本三医院所属中州医学院的体育馆。   高大的圆球造型建筑外部被无数树根包裹,而内部则被更多的树根装饰成穹顶。   阳光从破碎的天窗投射下来,照在穹顶下方树根堆起的高高的窝上。   树姥姥坐在窝里为欣竹编小辫, 而小猴子则吊在旁边的树根上,笑嘻嘻地看下面许多小孩儿晒太阳。   欣竹双手托着下巴, 不明白道:“姥姥, 咱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为什么要让外面的人进来?”   像以前一样, 家里有姥姥,有弟弟妹妹就够了。   她和小猴子照顾弟弟妹妹,在紫藤花的帮助下出去狩猎, 整个废墟没有任何幸存者能够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么多年,他们都做得很好,包括死去的哥哥姐姐们也是这样想的。   别的幸存者虽然将废墟当成家,但偶尔也会出去交易,换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回来。   但欣竹悄悄听他们说,外面的人多么坏,多么恐怖,总是嫌弃废墟里出去的人脏臭。   而且最近两个月大规模进废墟的外面人,不管不顾地放水冲, 放火烧,将一大片绿地变成了丑陋的空地。   实在太野蛮了。   欣竹一点也不想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但树姥姥却说, 这世界不仅仅有废墟,废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有高山, 有深谷,有海洋,只要可以, 都应该出去看看。   欣竹却说:“姥姥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树姥姥为难地笑了笑,拖着身体下方深重的树根:“姥姥年纪大了,精力不够,以后只怕连根能长到的地方都不太能去了。”   植株的生命力虽然旺盛,寿命也很长,但行动总受限制。   她只能在树根能达到的区域,或者被树冠遮盖的范围内活动,若想去得更远,只有借助分枝小条。   但分枝小条能力有限,容易损毁,很多时候放出去就回不来,反而得不偿失。   有好几个调皮的孩子不听她的叮嘱,总爱跑出她的范围,结果被潜藏在废墟里的其它变异兽猎食了。   世界即将改变,若不做出调整,孩子们很难有好的生活。   树姥姥打扮好欣竹,让她站起来看了看,实在觉得差了点什么。   最后找出一根布条,蒙在她本该有眼睛的地方。   这下对了,实在完美可爱。   她拍拍欣竹的头:“他们来了,快去接他们进来吧!记住姥姥的话,做有礼貌的好孩子。”   周郁和曾昀光带着肖鹏爷孙回指挥部,刚确认了那移动硬盘勉强能用,就接到了来自树姥姥的邀请。   这是个极具人类风格的拟人称呼,几乎点名了变异体的真身是树,但已经拥有了人类的意识,并且明了很多人类社会的规则。   赴约之前,需要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杨俊业将熬夜加班出的报告交给曾昀光,指挥部所有人的血液样本正常,没有检测出任何毒素或不明物质,只是所有人的激素分泌都异常旺盛。   这种旺盛在普通人身上异常,在能力者身上却很普遍,因为使用能力就会有这样的附带结果。   至于带回来的花枝,花朵比其它的变异紫藤花艳丽,花粉也比其它的变异紫藤花多,甚至没有其它变异紫藤花的毒附作用,反而和变异前一样,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那是什么导致了指挥部成员的幻觉?   杨俊业将花枝的茎剥开,露出最中间一根细若蛛丝的的纤长木纤维。   碰碰那纤维,花枝就开始颤抖,捏捏那纤维,花枝就卷曲起来。   仿佛神经,能控制身体做出该有的反应一样。   杨俊业道:“两个推测。第一,紫藤花的花粉是无毒的,但能良性刺激人体的神经和内分泌系统,令所有人身体和脑部充血,快速代谢而用新的记忆覆盖旧的记忆。”   这是植物系变异体的手段。   紧接着第二个推测:“这株紫藤花进化出了神经系统,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完全模拟和人类的思维和行为,并且精神力异常发达。她用神经操控植物枝蔓,所过之处都在她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内。而精神力可直接作用于脑部,令指挥部的成员幻觉。”   这是动物系变异体的手段。   也就是说,这位树姥姥已经跨越了植物和动物的界限,并且开始向人类社会迈进。   甚至懂得了谈判了技巧。   这次会面,当是人类和变异体一次跨越性的交流,必须去。   曾昀光想了想:“她的弱点呢?”   谈判是好事,但需要强力的手段来保证谈判顺利进行。   杨俊业想也不想道:“你的金属能力可以完全摧毁她的身体,若担心太过暴力而损毁医院建筑,可以考虑先用神经毒素破坏她的神经系统。”   他递出去一个细小的玻璃管,里面只有很少的一滴纯白色液体,用吸管针沾了一点碰碰那花枝,瞬间枯萎成灰。   这效果实在可怕,曾昀光问:“从白芳身体提取的毒素浓缩而成?”   “小心使用,皮肤和呼吸不要有任何接触。”   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曾昀光收了,自然而然道:“那崔梅也可以了?”   杨俊业点头,白血三人都可以,只是毒素的浓淡和制造速度的区别而已。   显然血脉越纯的毒素越强,崔梅是感染后获得的能力,比白血和白芳差了很多,但紧急情况下可以变通使用。   所以曾昀光和周郁去赴约,谁都可以不带,但却不能不带崔梅。   肖洁和耗子等人发出强烈的抗议,如此隆重的事,是不能少了他们的。   但曾昀光却道:“你们几个可以跟我去,但要记住管好嘴巴。”   中州的实力不够强,得到的好东西太多,难免被觊觎。   白血三兄妹归属之争已经足够烦恼了,若树姥姥和她那些活着的畸形孩子再公开,只怕中州怎么捂都捂不住。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一个个将嘴巴上了拉链。   因此进废墟的人,精挑细选和万般准备后,不足十人,再带上相机和录音机做重要的会议记录。   但为了迎接他们十人,树姥姥却在废墟里搞出非常隆重的礼节。   从钢铁城墙开始,除了被曾昀光他们平掉的那个标志性建筑和被周郁修整好的街道,所有建筑上覆盖的植物和藤曼,齐整整地向两边倾倒。   一条隐约的大路出现,通向三医院,更通向三医院之后一个圆拱顶的建筑。   仿佛臣民为尊贵的来宾,让出了一条通向王座的大道。   甚至往日到处乱爬乱跑的小动物都不知了去向,如此盛景,别说周郁,连见多识广的其他人都少见。   只有曾昀光,以及跟随他进入过异兽王巢穴的四凰互相看了一眼,很确定道:“这是王级。”   也只有王级的变异体,才有范围如此广大的操控力。   小女孩欣竹出现在那大道中央,头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上方覆盖布条,身穿洁白的衣裙,仿佛荒野精灵。   她对众人乘坐的车道:“哥哥姐姐,你们跟我来。”   蹦蹦跳跳,引着众人直入了三医院的大门,然后穿越分开的紫藤花海,抵达恢弘的树根殿堂之外。   一条直路!   肖洁和耗子面面相觑,然后唾骂一声。   他们忙活了那么多天,转了不知多少弯路,结果全在原地打圈。   人家这才是正确的走路方式,一点都不带弯的。   王石公挺憨厚地说了句老实话:“要换了别的王级变异体,咱们都被杀不知多少次了。”   秋野却极度不同意:“不一样,这个变异体没有恶意和杀气,非常会伪装,所以才没被发现。如果和别的变异体一样恶意滔天,第一时间就会被我和老大发现,别说中幻觉,早就被剿了。”   这个话获得肖洁和耗子的热烈赞赏。   但周郁关注的焦点,却一直放在西北方的那座穹顶建筑上。   她仔细观察植物避让后的建筑,大多数都残破得不太能看了,但从外观和方向能大概辨得清楚。   那个穹顶建筑,没记错的话,是中州医学院非常出名的体育馆!   此刻,那馆里源源不绝传出来的精神力,非常沉稳和谐,带着淡淡的担忧,但又有希望。   曾昀光注意到她一路没有开口,问:“怎么了?”   周郁没回答,示意他将车开前面去,最好平齐欣竹。   小姑娘小是小,走路看起来慢悠悠的,实则速度非常快,比现实版的人追车还要夸张。   曾昀光便轰油门。   周郁摇下车窗,笑吟吟对小姑娘道:“你叫欣竹?我是周郁,今年十八岁,你呢?”   欣竹没有看她,只道:“周郁姐姐,我今年十岁。”   “十岁啊?才十岁就在废墟里来去自如,你真了不起。对了,那天你救走那个小男孩呢?怎么没看见他?”   “婆婆说他可能会吓到你们,所以没让他出来。”   “怎么会?”   欣竹却转头,用布条看着周郁:“你不害怕吗?”   明明没有眼睛,但却有极强的视线感集中在周郁身上。   周郁道:“他出现得太突然,一开始是有点吓到,后面看习惯就还好了。”   欣竹点头,像个大人一样夸她:“你很诚实,不像这里住的其它人,每次看见小猴子就大惊小怪。要不是树姥姥都让他们忘记了,只怕会把我们说成怪物。”   周郁跟她搭上话,干脆两只胳膊都撑在车窗上,将大半个脑袋都探出去道:“你们有多少弟弟妹妹呀?住在哪里?平时吃什么?”   好奇的问题实在太多,但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总觉得紫藤花在向我打招呼。所以,它就是树姥姥吗?”   周郁脸上显出亲切的微笑:“还是说,树姥姥其实是个人?”   欣竹责怪地看她一眼:“你太没礼貌了,树姥姥当然是人!”   然后停下来,指着前方:“你们下这个盒子,跟我走进去好了——”   话没说完,趴在穹顶建筑上的无数树根扭动着张开,冲出一根庞大的主根。   根的顶端,赫然是个老妇人的上半身。   她雪白的头发紧紧地盘在后脑,一丝散发也无不说,连眉目都规整得仿佛描绘过一样,身上的衣衫更是严整得没有任何折痕。   唯有盘发上插了一朵小小的紫藤花,朴素端庄又极度优雅。   周郁见识过不少作风严谨的人,他们注重外表,讲究礼貌,工作态度一丝不苟,对人对事严肃认真。   所谓外表,不是一定要打扮得花里胡俏,而是端庄大方优雅;   所谓礼貌,是态度亲和绝不居高临下。   所谓工作态度,是无论做什么都认真专研,绝不敷衍。   无论男女,他们都在自己的行业做出成就,并隐约开始具有权威性。   这位树姥姥给周郁的感觉就是如此,活脱脱一位事业女性,纵然半人半树,但就和欣竹说的一样,是个人!   树姥姥降下主根,视线和走下车的他们平齐,微笑道:“谢谢你们能将就我这个行动不方便的老人,也欢迎你们来我和孩子们的家。”   这个亲切的欢迎,却令曾昀光和指挥部的一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怎么说呢,他们在前线打打杀杀惯了,对上的变异体要么残忍,要么恶毒,要么诡异,根本无须寒暄,直接打就是了。   可这个有完全的人类面孔,冷静理智又态度和善,连精神力都没有丝毫的排斥。   怎么搞?   突然有点懵了。   只有周郁,站出去,缓缓伸出右手道:“你好,我是周郁,请问该和孩子们一样称呼你为树姥姥?”   顿了一下:“还是女士?” 第47章 忘记了 我是医生   树姥姥对树姥姥这个称呼更满意, 但很恰到好处道:“可以是树姥姥,也可以是树女士。”   将他们引向大门。   穹顶建筑,也就是医学院的体育馆内部, 被无数树根改建成原始风味的殿堂建筑。   虽然充满原生态的感觉,但被努力地打扫和规整过了。   靠边的地方, 很多整齐摆放的桌椅板凳, 一个大黑板, 是孩子们上课的地方;另一个靠边则安放了很多器械和滑梯,是孩子们玩耍和运动的地方。   居中是一个高大的树根盘窝,二三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 在小猴子的指挥下含糊不清道:“欢迎哥哥姐姐来家里玩。”   包括被小猴子捡回来,起名‘不要’的那个小男孩,也躺在木头婴儿篮里。   说不出的怪异,但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又说不出的温馨可爱。   树姥姥的身体从穹顶上落下来,坐在高窝上道:“条件有限,努力维持也只能是目前的样子。”   指着孩子们的桌椅板凳:“请坐吧!”   周郁笑了,这句话是传统华人的客套话,可见人类深刻地树姥姥留下了烙印。   便主动走过去, 坐下。   而欣竹,带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 从高树根下的门里捧出来很多小盘子,里面装着各种野果子、野菜和野草汁水。   这是他们的待客之道。   树姥姥则在众人谨慎品尝陌生食物时, 讲起了她的旧事和要求。   生命是非常神奇的, 树姥姥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时,身上缠满了紫藤花,灾变也过去了十年时光。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知道自己是人。   所以发现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和紫藤花的主根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树姥姥说吓了一跳的时候,整张脸都笑开了,是真的觉得十分有趣。   显然,她作为人也是豁达的那一类。   树姥姥脑子里有很多知识,就开始研究自己和紫藤花的关系。   她发现自己能操纵紫藤花的一切,根茎叶花,只要在紫藤花生长范围内,她都能自由来去。   这是植物的特性。   而人的特性,她居然能将紫藤花的木质纤维化为人的神经系统那样的东西,通过树枝来感知这个世界,散发精神力达成目的。   树姥姥向周郁举起手,无数的神经显出来,和她身体下方的树根联系起来。   她笑道:“我做实验的时候,有个幸存者闯进来,看见我这个身体吓得晕了过去。我担心他醒来后到处乱说,就想让他忘记一切,结果他真的忘记了!”   周郁和曾昀光对视一眼,再看看旁边被欣竹和小猴子管教着,乖乖排排坐的孩子们。   一开始,树姥姥在废墟里探索,自娱自乐,自给自足。   后来有天,发现几个幸存者居然从外面抱了个奇怪的小孩回来,一边兴奋地架锅烧水,一边对孩子说着什么。   “是你爹妈不要你的,怪不了别人。”   “反正不是让野狗吃就是被野蛇吞,让我们吃有什么区别?”   “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树姥姥也不知为什么勃然大怒,将那篝火和锅碗掀翻,用树枝绞死了幸存者后,将奇怪的小孩抱了回来。   她其实很害怕,第一次杀人,但愤怒让她无法自控。   等冷静下来,又转回去,将那幸存者死亡的现场收拾了一下,尸体丢地下室去了。   彻底毁尸灭迹,抹去了自己存在,低调地不招惹麻烦。   然后才仔仔细细地检查那孩子。   树姥姥从树根丛里拉出来一个小雕像:“你们看,就是这样可怜的孩子。”   三只手,两个头,两只脚,脸虽然可爱得不行,但身体令人惧怕。   孩子已经三四岁了,不会说话,吃喝拉撒全无法自主,说他是人,其实更像只会呼吸的行尸,连基本的自我意识也没有。   “实在太可怜了,就想着,反正每天也没事,不如试着治治看,不求治好,能治到有自主意识也挺好的。”   树姥姥将手指上的细弱神经拉来扯去:“反正我有很多很多的神经,可以重建很多个人的神经系统,对不对?”   这声对不对的时候,周郁发现崔梅的身体在发抖,眼神变得极度狂热起来。   她悄声问:“你怎么了?”   崔梅的声音在发抖:“我觉得姥姥可以救白芳。”   树姥姥听见这句话了,将身体凑过来,坦率地对崔梅笑道:“姑娘,我很害怕你,你身体里很多很多的毒,能伤害到我。”   说完,她看一眼曾昀光,又坐上了高台。   曾昀光的准备被看透,但镇定道:“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树姥姥叹息一声,再拿出另一个木头雕像。   还是那个孩子,依然有两个头,但已经学会了笑,而且木雕的姿态是在用木棒打草。   树姥姥道:“很不容易帮他重塑了神经系统,但因为我是第一次,经验不够,所以不够完全。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发育,导致原来的神经系统和我为他做的那套冲突,夭折了。”   她将木雕放回去,解开一层树根,露出下面密密麻麻不知几十个木雕。   “很多孩子被抛弃,我不必特别去找,就捡到了这么多——”   “他们不被父母接纳,得不到人类的爱,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自然很好地接受了我的存在,所以我要回馈这种恩养,将孩子们全部收留了。”   曾昀光郑重道:“姥姥,那你请我们来——”   树姥姥点头道:“你们第一次进废墟就好大的动作,将南边那个双塔掀翻了,整片地推平烧毁,把我们都吓坏了。”   双塔就是被曾昀光他们平掉的原中州标志性建筑。   树姥姥虽然已经是王级的变异体,但强在迷惑人心和神经控制,攻击和防守上的缺陷非常大,再加上她有树根拖累,移动的空间有限。   若曾昀光他们持续以粗暴的方式推进废墟,那早晚会撞上打起来,而结果必然是拖着几十个孩子的树姥姥失败。   所以她担忧着,小心翼翼地将曾昀光之外的人迷惑了,拖延时间想办法。   幸好他们的攻击性修复行为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后来就变成了探索式的,给了她很大的空间。   而卫生局的广播,中州城的复建计划,以及周郁那神奇的恢复系能力,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她道:“孩子们从小在废墟里长大,无忧无虑,虽然无法见识外面的精神,但也没有体会过被人鄙夷和看不起的痛苦。若废墟复建开放,外人进入后,带来太多复杂的讯息,孩子们们一时间无法处理,恐怕冲击太大。我知道你们修复三医院是有大用,中州的复建也无可避免,但能不能请你们划出一片区域给我和这些孩子做家。”   顿了一下,她道:“这些年来我不断精进技术,取得很多不错的进展,只要时间足够,他们完全能恢复成正常——”   欣竹不满意道:“姥姥,我们很好,我们没有不正常。”   树姥姥立刻笑着道歉:“对不起,是姥姥说错话了,你们跟我一样,只是和外面人稍微有点不一样而已。”   但又严肃道:“欣竹,你们是很好,但你们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废墟。若出去遇上不喜欢你们的人怎么办?那些人厌恶你们怎么办?”   小猴子接嘴:“打他们!”   树姥姥无奈道:“可外面的人很多很多,比你们多得不得了,还比你们厉害,你们打不赢。”   小孩子的想法天真,遇到无法回答的难题就卡住了。   于是欣竹和小猴子一脸为难,小心翼翼道:“姥姥,我们是不是要变得更强?强到让任何人都无法欺负我们?如果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们,我们就杀掉所有——”   话没说完,崔梅站了起来。   她已经满脸是泪了,压着哽咽的声音道:“你不能这样做!”   自觉失态,抱歉一声,急匆匆地走出去平复心情。   周郁心里难过,但此刻帮不上忙,只能问树姥姥:“姥姥想用技术和我们合作,共同开发废墟,以交换一片地区给孩子们生存?”   树姥姥点头:“我以前总不愿意孩子们走出废墟,一则是我不能保护他们,二则他们会面对那些抛弃他们的恶意。但灾变总要过去,废墟不可能永远隔离独立,总有一天会有来往。与其让他们突然面对一个充满负面的世界,不如先建设一个缓冲地带。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信任我这样奇怪的人,但能做的只有这些。”   她真诚道:“你们同意,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们不同意——”   瞬间,体育馆内外的所有植物同时震动起来,林海澎湃,等待王之召唤。   若无法和外面的人达成合作,为了保住家和孩子们,树姥姥纵然打不过曾昀光,只有拼死试试了。   周郁忙道:“姥姥别急,这事咱们有得商量。”   说完焦急地看向曾昀光:“你说,对不对?”   曾昀光站起来道:“姥姥赤诚的愿望我们已经接收到了,会原原本本地转告上级并争取达成合作。只是在合作之前还请姥姥耐心等待,并且信任我们也有同样的决心。”   树姥姥却说:“孩子,你是利剑,有伤人之意,我很难信你。”   她将看穿一切的双眼转向周郁,和蔼道:“我很喜欢你的能力,也很喜欢你的精神波动,我只相信你。而且你最重要,他们都在保护你,对不对?除非,你向我承诺!”   周郁被树姥姥的陈述打动,但社畜行走社会多年,纵然被感动也会保留一二分的神智。   在对方单方面的陈述之后,还需要亲自去调查了解核实,才能做出最终的决议。   于是她笑起来:“姥姥,谈恋爱还要彼此了解,何况咱们这样的大事呢?反正探三医院的现状还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如咱们先进来干活,你趁机了解我们,我们也了解你们。待彼此彻底了解,互相磨合后,再详谈合作条件不是更好?你放心,我们最不愿意废墟损毁,绝对保障你们在废墟里的权益,只要你不愿意,绝对不公开你和孩子们的存在!”   树姥姥严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周郁想单独问树姥姥一些话,但又觉得不妥当,欲言又止。   树姥姥看出来了,主动找她道:“女士这个称呼,勾起我一些回忆。”   周郁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树姥姥道:“刚醒来的时候,我也思考过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儿?但一思考,我就会非常痛苦,甚至无法呼吸。我想,那对我可能是一段无法碰触的伤口,所以总是避免,只将全部精力专注在眼前。可你叫我女士,我很喜欢,也很熟悉——”   就好像很多年前,被人用这样郑重的方式称呼过。   周郁便试探着问:“姥姥,你对肖鹏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树姥姥露出疑惑的表情,仿佛不记得了。   周郁再接再厉:“肖彦呢?代芸呢?还有代萝,就是紫藤花的那个萝,如果这些都不记得——”   树姥姥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是一名医生!”   从很年轻的时候就穿上了那身白袍,死的时候也没有脱下。   就好像,那是她的战衣。   周郁笑了,举起相机道:“姥姥,咱们来合影留纪念好不好?” 第48章 吃个饭吧 无论如何……   肖鹏被卫生局安置在碧水居的公寓楼里, 考虑到他年龄大,还有个不能自理的孩子,所以房子在一层。   一个很小巧的套二房, 但带了个不小的花园,可以让阿芙活动和晒太阳。   工作人员很客气地说, 目前只通了水, 还没有电, 请他耐心等待。   肖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灾变前,他刚工作没几年的时候,买的就是这样的刚需小房;工作上正轨后住了大房子, 确实很有归宿感,但灾变将一切都打回原型。   他带着孩子们露宿过,也住过窝棚,很不容易才又住上了水泥房子。   这房子虽然不大,但被修复得很好,墙壁上没有任何破损和裂缝,门窗完好之外,还配置了简单的家具。   并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脑、打印机和提供工作电源的蓄电池,说每天会有人来给电池充电。   还有什么可求的?   那位叫慕成光的年轻小伙子说:“请你帮忙将三医院的图纸和资料, 能打印的打印,能装订的装订, 所有相关都不要遗漏。后期医院内部复建,还要麻烦你老人家做技术支持。”   提供了他一份工作, 养活阿芙绰绰有余。   肖鹏感激得无以复加, 不安的心也落到实处。   他抱着阿芙道:“看到没有,这就是爷爷以前告诉你的,用水泥和钢筋建起来, 高到百米的盒子房子。爷爷以前啊,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和你爸爸妈妈在荒野里修路完全不一样啊。”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新家知道吗?”   阿芙表情懵懂,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但一直在用脸蹭肖鹏。   肖鹏这才发现,自己没停过流泪。   这几天,他流的眼泪太多,比前面几十年都要多。   安顿下来,就要想办法联系儿子一家。   肖鹏借了慕成光的卫星电话,打给儿子的领班包工,但拨号出去之前用力收拾了一下心情。   修路的活不轻松,肖彦干的是最危险的放炮开山,不能分心。   而且就算将忧虑告诉他们,除了增加他们的愧疚和担心,也于事也无补。   所以只能报喜不报忧。   电话接通,先是包工头大大咧咧的声音,听说是找肖彦或代芸的,立刻大喊起来。   等不几分钟,代芸气喘吁吁地接电话:“爸,什么事?肖彦这会儿正在洞子里钻孔,阿翔帮他拎东西,两父子都下不来。”   阿翔是肖彦和代芸的大儿子,也是肖鹏的大孙子,有十五岁,能帮忙干活挣钱了。   肖鹏缓缓道:“别担心,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中州这边在招市民。我带着阿芙过来试试,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整理三医院图纸的工作,还给我分了一个小房子。我和阿芙现在很好,你们以后别再寄钱回来了。另外,我把新家的地址告诉你,记好了,以后回家就回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望平!”   代芸也是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了,五官身材还保留着灾变前的秀丽和苗条,但零星的白发和皱纹昭示了生活的不容易。   她似乎有不理解,三医院怎么有整理图纸的工作了?不是早就废弃了吗?   而且望平是老爷子的老家,当年艰难地带他们回去,将上半辈子存的钱换成各种物资,新起了一座三层的水泥房子。   坚固,宽敞又结实,是村里少有的好房子。   老爷子恋家,除了偶尔想去废墟找她妈妈外,或者出门工作挣钱外,能不离家就不离家。   居然突然离开家,去中州城挣生活?   难道村里人对阿芙的碎嘴和嫌弃已经挡不住了?   代芸心里有计较了,也不和老爷子在电话里较长短,打着找时间回去看看的主意,口中却道:“行,记住了!”   肖鹏又交代:“中州的学校要重开了,你叫阿翔回来读书,他得去读书!”   代芸点头,满口答应:“好的,爸放心,我们就安排他去找你。”   嘱咐些日常生活,聊聊阿芙的现状,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肖鹏再三谢了慕成光,回家开始工作。   已经近三十年没摸过电脑,虽然各种操作还刻印在脑子里,但人到底是老了,屏幕上的字已经不太看得清楚。   他对乖乖坐在旁边的阿芙道:“要是你奶奶在就好了,她一定会说,肖鹏你别急啊,慢慢来,事情肯定能干好!”   阿芙啊啊两声,表示回应。   肖鹏笑了笑,打开了图纸。   然而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紧接着是年轻的女声:“肖爷爷在家吗?是我,周郁——”   肖鹏立刻去开门,迎上周郁笑吟吟的脸。   他想将人请进屋招待,虽然没有茶,但一杯清水也是礼节。   这是从灾变过来,享受过富裕美好生活人刻板的坚持,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   周郁拒绝了他的客气,只道:“爷爷,我不是来催你工作,只是想请你看一张照片。你对三医院那么熟悉,是不是认识里面的很多医生?”   不算很多,但确实有那么些。   便递给他一张大头照,仿佛是从集体照片上抠下来的。   梳得整齐的白发,端正的眉目,耳边盛放的紫藤花,还有那张虽然衰老但是成灰也绝不会忘记的脸。   是代萝啊!   肖鹏的手开始抖,身体不可抑制地往前,追问:“小周,你哪里来的这个照片?”   当夜,几百里之外的某个山洞,十几个简陋的集装箱宿舍内。   篝火上吊着汤锅子,变异兔肉被熬煮出浓浓的香味,汤已经肉眼可见的白了。   少年蹲在火边,两个眼睛直看着肉,不断地咽口水。   他既有代芸的秀丽面容,眉目间也有肖鹏的端正,正是代芸和肖彦的大儿子肖翔。   因为从小吃得不太好,显得瘦过头了。   他焦急道:“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   青春期的孩子,又干了一天的力气活,肚子里有个无底洞,怎么都喂不饱。   肖彦身材高大,虽然满头白发,但肩宽长腿,是个小时候不缺营养,非常健壮的中年男人。   他正在收拾干净碗筷,耐心道:“你爷怕是有事,今天下午时候突然打电话,说带你妹住去中州了,还硬让你妈送你回去读书。现在又打第二个,事情恐怕不小——”   两口子在灾变前怎么也读了初中高中,文化还算可以,应付目前的工作绰绰有余。   但儿子长到十五,只正经念了三年小学,之后跟着他们东奔西跑,零碎地学着。   孩子是聪明孩子,但不读书确实不是个事,只是阿芙那边——   肖彦叹口气,有阿芙那样的女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已经好几个过年,为了挣守工地的加班费,没有回去过了。   他道:“你妈肯定不放心,肯定是要问清楚了的,电话不会短,就再等等。”   从汤锅里捞了一块肉给儿子:“悄悄吃,别让你妈知道了。她从你奶奶那学的讲究劲儿,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   肖翔就去接肉,说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父子关系,绝对保守秘密!   然而好话没说完,代芸就从外面冲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不说,脸上又惊又恐。   父子俩以为小动作被发现,一个指着儿子,一个把肉丢回汤锅指着父亲。   都要推锅。   但代芸根本没注意到,只道:“肖彦,我明天必须带阿翔回一趟中州。爸只怕病了,满嘴的胡话,居然说我妈还活着!”   已经三十年没有消息,无数次寻找又失望的人,怎么可能还健在?   老爷子年龄大,带个病孩子太辛苦,已经糊涂了。   周郁和树姥姥达成初步协议,心头的大石落地了。   曾昀光直接带她去市委,汇报工作。   她还是第一次见层级这么高的官员,心里有点儿忐忑。   不过,被慕成林称呼为黄叔叔,被曾昀光称呼为指挥长的那位,十分端正和蔼。   他非常重视树姥姥,几乎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特别是那些畸形的孩子,虽然外表上和普通人还有差距,但能说话,能自理,甚至有能力。   这样的奇迹如果能复制,那中州和一头有人类意识的变异体达成合作,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中洲市的一把手,他要有这个想象力和决断力,并承担责任。   原本计划半个小时的简报,居然拖延至两个小时,秘书先生好几次进来催促   直到周郁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他才道:“小周累了?怪我话多,只是树姥姥关乎未来如何摆脱海城掣肘,难免焦虑了点。”   就放了他们回去休息。   周郁笑说没有没有,但也没有要留的意思,向曾昀光一个眼神,马上离开。   怎么说呢,汇报工作这种事太枯燥了,以后还是让曾昀光来吧!   只是他们走了之后,黄市长独坐了很久,才拨通了办公桌上单独设置的一线电话,对对方道:“请帮我转接首都,1号线,就说有重要消息。”   周郁走出土黄色的市委办公室,活动着肩膀和四肢,打着哈欠对曾昀光道:“事情还不算完,树姥姥那边是解决了,但真正医院内部清理的时候才麻烦。”   繁多的机电控制系统,各种不同的隐蔽管线,少一根或者断一根就无法启动的系统,还有各种贵重的医疗设备和器械。   需要强力的技术支持。   她自己可以保证建筑主体结构,肖鹏老人家带几个水电技术员能搞定各种机电系统,但医疗设备和器械的保障人才怎么办?   向梅阿姨求助,还是直接找杨俊业老先生?   说起来,白血监房的图纸给慕成林了,那边却还没回音,也要抽时间去过问一下。   但无论如何,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曾昀光听她说得没完,笑一笑道:“想不想吃点好的?”   周郁两眼发亮,那可太想了。   自从来了这里,进口的要么是面饼,要么是米浆,要不就是各种肉干。   上辈子煎、炸、炖、煮和烤的美食都没机会品尝,全身上下都已经开始叫嚣了好吗?   当然,她有钱去买各种高价质量好的食物,但问题是她不会做饭!   对社畜来说,外卖才是食堂!   于是她迫不及待道:“你知道哪里可以吃?怎么不早说!”   有好吃的店,怎么能不分享!   曾昀光就走向车,准备带她去一野的伙食团蹭个大锅饭。   军队里的厨师虽然没什么资格证,但天天做上千人的饭菜,还能做得好吃,那是相当不简单的。   若让他们小锅发挥,必然能将普通的饭菜做出花来!   然而刚要上车,对街却突然冲出来一辆大越野车,端端正正挡住了曾昀光车的去路。   周郁忍不住叹口气,敢拦曾昀光车的都不是一般人。   又有麻烦事了。   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冰雪之姿的绝美面孔,正是和曾昀光在小市场门口握手且不愿意引荐周郁认识,那位传说中的柳静玉。   想也是了,她领队海城生研所,于公于私都会找曾昀光说事。   果然,冰雪美人微微侧头,含蓄地笑着,不紧不慢道:“曾昀光,好巧啊,不这么巧,这次来中州都见不到你。”   又将头转向周郁:“这位就是周郁周小姐吧?真是幸会,如果不是今天太巧,我这次来中州只怕要错过认识你了。你好,我是海城的柳静玉,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顿饭?”   饭是民生大事,每个人都要好好吃饭。   但请吃饭的人一次来俩,是需要挑选的。   周郁眨了眨眼,正要拒绝,曾昀光却一脸警惕道:“没时间,已经有约了,下次请早。”   柳静玉丝毫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反而道:“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如今天就约好。明天如何?明天中午不行的话,晚上也可以。如果晚上也不行,那就后天——”   说完想了想:“后天也不行的话,就元旦节吧!元旦节那天,中州在第一自来水厂做庆典,给所有来参会的研究所都发了请帖,你们到时候肯定也会去吧?”   然后笑道:“都不愿意?曾昀光,想不到你退役就变胆小了,居然这么怕我?”   曾昀光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这样的挑衅实在太小意思了。   他依然想拒绝。   但周郁却好奇起来,能让曾昀光都忌惮的姑娘,还年纪轻轻就能带队海城生研所,不管如何都该认识认识。   于是她碰碰他胳膊:“答应她。”   曾昀光欲言又止,只好道:“行,元旦节在庆典上碰头就是。”   说完拉开自己车门,将周郁塞了进去,再指指两车之间过于贴近的位置。   意思很明白,目的达到就该让路了。   柳静玉对他笑笑,侧头对自己的司机指了指。   车退开,曾昀光迫不及待上车,轰开油门疾驰离开,留下一屁股黑烟。   柳静玉将车窗升起来:“李洲,感受到周郁的精神力没有?”   司机李洲,她的随行保护人之一,寸头鹰眼,气质刚硬,一看就有军人或者特警气质。   他点了点头道:“非常活跃,同时也很稳定,极有升级的潜力。”   柳静玉托着下巴:“中州真过分,明明有三个变异感染者,一个也不愿意给就算了,连最基本的活性细胞样本都不分享。我退一步,说既然舍不得变异感染者,那就让曾昀光再配合我做一次实验,还是不肯。这都就算了,曾昀光本来就是那样的臭脾气,我也习惯了,但又为什么藏了个恢复系的稀有不让人见?”   周郁的存在是个不定时的炸、弹,极有可能打乱他们这次来的目的。   她双手抱胸:“去找慕成林,今天无论如何必须见到白血!” 第49章 三十年太久 很高兴认识……   周郁走曾昀光的后门, 以素人之身进一野的后勤小食堂吃小灶。   后勤科王科长亲自掌勺,猛火大锅,天上地下水里山里的动植物, 山南海北不同的烹饪方式,全方位展现。   他豪爽大方, 摆满了十八盘还嫌不过瘾, 笑吟吟问她:“小周, 回自家别客气,想吃啥直接说!”   所谓自家,主要是曾昀光是他们的自己人, 所以周郁沾光了。   陪客之一是曾昀光的老领导之一的吴副参谋长,参谋长斯文帅气,很有些古代儒将的感觉,特别是搭配了鼻梁上的眼镜。   陪客之二则是一野的高级军械师曹诚,也是个金属能力者,但和曾昀光的强攻击力方向不同,他是精细控制和操作方向,负责开发、改造和维护各种武器。   曾昀光重点提了提,军研所目前使用的大部分医疗设备和器械, 都是他在研究旧有设备的基础上改造或者仿造的。   这可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周郁有三位重量级人物来陪吃饭, 觉得这顿饭不太好吞下去,悄悄问:“不会不好消化吧?”   曾昀光却道:“放心吃, 没有问题。”   周郁渴美食渴了几个月的人, 就真不客气了。   一边夸王科长的湘菜地道,一边说他煲的广东老火汤很有滋味,直将中年大叔夸得将她当亲妹妹了。   说:“你家四叔来我们这儿卖饼那回, 我本就说亲自去见你,不过怕唐突,就没去。嘱咐下面人说,老百姓挣钱不容易,咱能配合的都配合,能当场结账的都当场结了——”   这渊源一扯,竟将郑四叔卖饼的旧事扯了出来。   细算起来,若没有王科长高抬贵手,周郁和郑四叔最后那笔大钱还不能当场入账。   周郁二话不说,非请王科长喝酒。   当然,她自己端的是茶。   至于吴参谋长,一直笑眯眯的,不怎么主动开口,但开口必然是关键话。   也不谈工作,也不谈中州,只讲一些山野趣事。   周郁好奇:“吴叔叔怎么知道那么多?”   曾昀光回:“他多次带队进山剿匪,自然懂的多。”   周郁这才知道,原来一野镇守中州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守就行了,还组织了剿匪队,专门对付中州附近几个省市荒野中聚集,进行抢劫或者其它犯罪活动的团伙。   所谓的仗打完了,只是人类和变异体之间的大仗打完了,接下来伤亡更多更大的,其实是各地的零星小战役。   曹诚就含蓄多了,只管吃饭,轻易不插嘴,很有前世技术人员参加饭局只吃不说的风格。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离开的时被热情邀请,有空就来一野,把这边当自家食堂完全没问题的。   周郁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必须要做点什么回馈,主动问:“那我来吃饭的时候,帮你们随便修点什么……”   抵饭钱吧!   曾昀光倒是没说什么,吴副参谋长和曹诚四眼发亮,点头如同捣蒜一般。   简直求之不得,有整整两个大军械库等着您呐!   周郁酒足饭饱,坐上曾昀光的车就想睡觉。   车一摇一晃,人也晕晕乎乎,状态十分惬意,甚至哼起胡乱的小调。   曾昀光见她一个人乐,将车速放得更慢下来。   快到碧水居的时候,周郁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曾昀光,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对谁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起来铁板一块地毫无私心,其实是很擅长给自家人找机会牵线搭桥的。   比如说一野,通过这顿饭直接跟周郁搭上线了。   从今以后,但凡有设备技术支持类的工作,能不想到曹诚?   一野但凡有需求,王科长和吴副参谋长找她帮忙,她能直接拒绝?   不声不响就将两边的困境都解除了,还将周郁哄得开开心心的。   曾昀光勾了勾唇,整张脸显得柔和起来,特别是那对凤目,有种难言的深邃之感。   他道:“我刚进一野的时候才十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放的饭根本吃不饱。没办法,就去伙房蹲守,抓到什么就吃什么。”   王科长那时候正经炊事班班长,伙房里有什么门儿清,哪里不知道有小崽子偷吃?   可他还真睁只眼闭只眼的,把曾昀光养成了出类拔萃的大高个。   而吴参谋长手把手教曾昀光,变异体之间的不同,怎么针对性设套,战术和战略的区别,还有最切实际的,怎么摆脱慕成林对他的纠缠和敌意。   至于曹诚,同龄人,又是同一系的能力者,不知多少次凑一起研究怎么发力,怎么在战斗中制造更具杀伤力的武器。   说是同僚,其实是家人也不为过了。   周郁别有有心地看他一眼:“也就是看你——”   曾昀光被她这眼挠了一下,有点忍不住问:“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做他正式的女朋友了吗?   正好车到碧水居12号门口,停稳。   周郁还在想,没回答,就要推门下车。   然而一只脚下去了,却有点舍不得了,又坐回去。   她偏头,直勾勾看着他的唇。   想试试那滋味,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好。   曾昀光又被拒绝一次,面上没什么,心脏是有点刺激的。   但见她这样下去又上来,还被这样看着,奇怪道:“后悔了?”   周郁摇头,但将头靠近了他:“我想做件事,但你不要生气。”   曾昀光有点没明白,什么事?   周郁冲他勾勾食指:“你把头凑过来。”   曾昀光没有任何防备地将头靠过去,然而半途就被周郁贴了上来,又软又轻又香的两片唇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他怔住,想贴得更近感受。   可那充满诱惑的唇又挪去他的唇,淡淡地含勾一下,没等他咂摸出什么滋味,飞快地闪开了。   蝴蝶抚弄春风,摇曳勾人又浅尝则止。   曾昀光热血沸腾,眼神立刻变了,伸手就要去勾周郁。   然而周郁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整个人鱼一样滑了下去,让他勾了个空。   她站在车外对他笑,摇着手说:“怎么了?不是让你不要生气吗?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曾昀光看着她,慢慢将手放下,把头靠向副驾的窗问:“你这样,确实是考虑好了吧?”   周郁却对他一笑:“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可怕,我得再想想。”   蝴蝶在春花上啄了啄,缓慢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曾昀光坐直,掰下后视镜对准自己的眼和脸。   凤目如歌,红唇如火。   仿佛想要得到什么,已蓄势待发,已将剑拔出了鞘,露出了丝丝的杀意。   他用力捂住双眼,久久不能冷静。   周郁一夜好眠。   也做梦了,梦里也有曾昀光,还是那样沉静地看着她。   不过这次是她占了上风。   所以早起的时候浑身舒坦,精力充沛得不行。   连崔梅做的不是那么合口的早饭,也比平常多吃了一半。   当然,曾昀光也来吃早饭了,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偶尔掠过她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周郁觉得两人这样的火候就差不多了,再惹下去可能会闯祸,于是故意跟他拉远距离。   她说:“我今天坐崔梅的车进三医院。”   已经获得树姥姥的许可,在她树冠和根茎范围内不会有大问题。   曾昀光没有明确反对,上了肖洁他们的大车。   然而周郁和崔梅出门的时候,却遇上了一桩难题。   肖鹏老人家抱着阿芙,拎着一大袋的图纸来了。   他十分客气,但又有些急迫:“我和阿芙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图纸是三医院的图,既有建筑全图,也有各系统的详细布置图,虽然比例尺寸都缩小过了,但大概能看得清楚。   可见老人家拿到电脑和畜电池后熬夜工作了,不然不会准备得这么齐全。   而且他也认真收拾了自己和阿芙,头发整整齐齐,脸面干干净净,身上穿的衣服明显用熨斗熨烫过。   他道:“代萝是个讲究人,无论做什么都干干净净认认真真,不会喜欢我邋遢去见她的。”   周郁有点为难,指挥部现在和树姥姥建立信任中,而且并未百分百确定树姥姥就是代萝。   倒是崔梅给出了个主意:“请树姥姥给阿芙看病吧。”   肖鹏点头:“小周,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惹麻烦。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她不认我们也无所谓,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竟带了些哀求的意思。   周郁想起以前项目部返聘的一位老工程师,七十岁高龄还在工地奔波。   那位老先生也是干净整齐,无论做任何事都认真谨慎。   他每天早晨一杯养生汤,中午雷打不动午睡半个小时,下午步行一小时回家给老伴做晚饭。   若加班拖延,就提前打电话,殷切地叮嘱老伴,冰箱的第一层冻了自己包的饺子,如果不想吃饺子,那就去第二层找汤圆。   如果饺子和汤圆吃腻了,第三层冻了牛肉汤,下点牛肉面吃吧。   同事们曾取笑,已经是七十岁的老太太了,还不会做饭吗?   老先生却道:“我老伴跟我在一起后,没有自己做过饭,她不会的。”   公司的小年轻们惊奇极了,居然有奶奶辈的老人家不会做饭?   老先生就讲起来,他祖上成分不好,算是和地主沾点儿边,他从小读书,田地里的活不会干。   和老伴结婚后,不种田就没饭吃,不出去干农活就没工分。   没办法,妻子去做体力活,他在家里负责家务、做衣服、打毛衣和做饭等等。   妻子年轻时候劳累过度,生了好几场大病。   艰难的年月过去后,老先生也能凭学问找工作养家,就把挣钱和家务的事都抓了过来。   三个儿子是他亲手带大,五个孙子孙女也是他独力养到送去幼儿园的年纪,就为了不让老伴操心劳累。   现在老了,他精神和身体还好,老伴却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连回家的四层楼台阶也不好爬。   说换房子,孩子们工作挣钱养小家也不容易。   所以还是他出来上班,挣些活钱,给老伴换个不需要走台阶的新房子。   周郁那时候虽然有过恋爱经历,但不明白这种彼此完全付出是什么感觉。   她就问:“怎样才能做到那种程度呢?”   老先生说:“我们俩就是长在一起的一块肉。”   当时的她哈哈大笑。   周郁看着肖鹏,就想起同事老先生那长在一起的肉,艰难地同意了。   肖鹏激动得不行,连连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快谢谢两位姐姐带我们去看奶奶——”   这一去,老人家对废墟内蛮荒的一切十分震惊,不断喃喃自语:“她怎么过来的?她是不是很辛苦?”   三大人加一小孩抵达体育馆时,曾昀光已经在等待。   他看见肖鹏和阿芙并不惊奇,只叮嘱道:“老人家,姥姥不记得过去,现在的状态更和你想的不同。请你将她当成陌生人,不要和她说太多,如果可以,尽量不要提起过去。”   谁也无法预料树姥姥的情感起了波澜,会产生什么变化。   肖鹏点头,将阿芙放下地,用力拉有些坐皱了的衣服和裤子,将小姑娘的头发顺了又顺。   三十年漫长的离别,令他紧张得浑身发抖。   体育馆内传来孩童的欢笑追逐,欣竹和小猴子带着弟弟妹妹出来晒太阳。   有个温和的女声道:“哥哥姐姐们给你们礼物,要说谢谢,并且要回礼。吃东西不能抢,更不能粗鲁,知道吗?”   肖鹏浑身僵了,硬着四肢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阳光倾洒,一大团树根裹挟着孩童,而最顶端却是老年妇人的半身。   黑发成银丝,从风华正茂到耄耋之年,三十年时光在等待和坚守中过去。   肖鹏还记得当年,代萝在工作上问得过于详细,令他十分烦躁,于是用忍耐的语气称呼她代女士。   代女士,机器不会累,但人会。   代女士,机器没有感情,但人有。   也不知是她大度还是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笑着回他:“肖先生,工作压力太大的话,我请你喝酒,不知这样会不会让你感觉轻松些?”   于是他主动向那树根上的人伸手道:“你好,我是肖鹏,从今天起协助小周他们修复三医院,很高兴认识你。”   树姥姥听见,俯身降下来,仔细地端详他。   她笑了,没有握他的手,但将脸转向靠着他腿的阿芙,伸出双手道:“多漂亮的小姑娘呀,要不要让姥姥抱一抱?”   阿芙愿意,居然走过去一步。   树姥姥将阿芙抱得高高的,低头却见肖鹏在擦眼泪。   她想了想,将身体降下来道:“不是故意不和你握手,而是小周昨天问我认不认识肖鹏,我说我全都忘记了。今天你来,我就知道你是曾经认识我的人,但我却没有准备好接受过去。”   肖鹏忙道:“没有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树姥姥却满脸抱歉:“真对不起,忘记了你,让你这些年都很难过吧?”   周郁红了眼圈,下意识去看曾昀光。   曾昀光却一直在看她,那双眼如同深渊锁定了她。   周郁忍不住走了过去,悄悄将手伸给他。   他这次再没给她任何考虑的机会,一把握住。   三十年太久,每一次呼吸都不想错过。 第50章 交易 杨柳的柳   中州第三人民医院旧址清理工作, 正式开始。   在熟悉地形的树姥姥和肖老人家的帮助下,三医院及所属医学院干脆地分成了两块。   三医院本部交给指挥部处理,医学院则归树姥姥和孩子们, 两者之间被高大浓密的植物墙行分开。   参与三医院清理的所有人被再三叮嘱,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私自进入其它未复建区域, 更不能随意穿越植物墙, 若万不得已, 需向各自的小组长请示。   指挥部各小组各司其职,秋野、王石公和四凰负责地面部分的清理;   肖洁单独成队,负责联络和后勤;   崔梅成为指挥部的一员, 和耗子成为一组,被分派了地下室的重活。   此时的地下室,大面积的紫藤花支根已经被树姥姥挪走   王石公储了大电池,支了十来个千瓦大照灯,将大片地下区域照得雪亮。   需要做的工作,将大量淤泥、骸骨和各种其它小型变异植物的根给清理掉,并且进行消毒和杀菌的工作。   空地上的淤泥和骸骨比较好处理,耗子的能力发动,淤泥卷着各种骸骨, 深深地埋入更深的地底就行。   或者搬去地面,丢入四凰在地面停车场空地上临时建起来的高炉里, 焚烧成灰。   崔梅负责地下消毒,将肖洁配制的强力药水四面喷洒, 如果遭遇攀爬在地下室墙柱梁上的小变异植物根, 她的手去碰碰,自然就被腐蚀了。   但得小心谨慎,不能触碰到各种设备管线。   耗子很欣赏崔梅的能力, 兴冲冲地将她带去地下室的更里面,指着一条走廊上十几个沉重的不锈钢大门:“美女,我觉得里面才是你发挥能力的舞台。”   崔梅好奇地推开一个门,差点被里面塞满的各种细小的树根和草根吓死。   她道:“你全部扯出来不就行了?”   耗子差点哭了,拨开草根,让她看清楚。   这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配电房,里面蹲了十几个巨大的配电柜。   天上地下,各种电缆,信号控制线,钢的线管和桥架,被植物根纠缠捆绑着,还有老鼠在里面啃。   耗子认真道:“你说,我蛮力一拉,会怎么样?”   当然是全毁了!   崔梅看着后面的好几个大门,艰难道:“全都是这样的?”   耗子坏笑着摇头。   崔梅不相信,挨个推开看了,好嘛,空调主机房,锅炉房,水泵房,消防主机房,备用柴油发电机房,还有制氧、各种排气供气房以及医院的智能控制系统机房。   无一不是重要的机电系统或者设备!   而且每个机房的天花顶上都是巨大的桥架联通,里面走了无数的线管和电线。   再转个弯,去了几百米之外另一片曾经对病人开放的地下区域,各种大型医疗设备的残骸和树根草皮混得分不开了。   曾昀光多次交代,这医院里最好连一根线都不要损毁。   所以——   这才是真正艰难的工作啊。   崔梅无语地看着耗子:“怎么办?”   耗子想哭,凉拌!   但试探着建议:“美女,你能不能用你那个腐蚀技能?”   分辨有生命和无生命之物,然后发动能力精确控制,将有生命的全腐蚀掉,岂不一劳永逸?   崔梅倒是想,但她并非天赋的感染能力者,而是用白血的细胞感染而成。   虽然血液有毒,也能使用腐蚀技能,但控制力和等级根本比不上白血,为了精确,只能用手一个个去触碰。   速度不会快的。   崔梅想了很久,道:“我先把箱子外面比较粗和容易处理的部分腐蚀了,其它的暂且留着,后面再想办法。”   耗子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一天过去,崔梅用尽全力也只除掉三个机房,但这三间机房内各种设备和配电箱体内部的细根却没办法了。   耗子带工具,用手去搞,也只弄干净四个人高的配电箱而已,接下来还有上百个等着他。   按照这个速度,不说三个月完成整间医院和还没开动的P4的清理,只怕三年也不够。   必须想点其它办法。   下班的时候,崔梅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两旁无数被植物缠绕的建筑。   耗子和肖洁正在激烈的争论,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在维持建筑内部各系统完备的基础上加快清理时间。   肖洁认为从各人的能力出发,提高控制力是唯一的办法。   耗子却认为应该寻找新的,具有合适能力的能力者才能事半功倍。   王石公觉得不如就用笨办法,先清理一栋楼出来交差就行。   然而秋野戳破了老王的幻想,告诉他几栋楼的地下室相连,很多设备和系统是联通,只搞一栋楼用不起来。   七言八嘴,互不相让,差点打了起来。   崔梅不得不道:“我想去探望白血,应该找谁?”   肖洁没好气道:“除了那个姓慕的王八蛋,还能有谁?”   不过她立刻反应过来,惊奇道:“你想让白血来帮忙?你能说服他?他不是——”   仇恨整个世界吗?   崔梅有点尴尬,但对上好几双关切的眼睛,还是将头点了下去。   这事肖洁做不了主,直接叫了曾昀光和周郁来。   曾昀光看着崔梅,没有刻意散发的精神力缓缓威压着。   崔梅渐渐将头低下去,道:“我有私心,希望白血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后,能减轻判罚。”   曾昀光这才道:“减轻判刑不可能,但他若愿意配合,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可以相应调低他的危险度。”   危险度降低,监管力度相应调低,他也会舒服些。   对重刑犯而言,已经很不错的待遇了。   周郁不认为白血会屈服,但不必拒绝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愿意当然可以,但就怕他不愿意,还会迁怒你。”   这个崔梅就无所谓了,立刻点头:“我一定说服他。”   曾昀光同意她去,但必须在肖洁的陪同下去,以监看她不会泄露树姥姥和孩子们的秘密。   但没必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事上,他们该干什么还是得干。   慕成林很忙,既要找各专业的技术人才完善周郁的图纸,又要应付柳静玉。   中州和海城陷入相持阶段,谁都不能进一步,但谁也不愿意退一步。   因为三个月的期限在,中州挺满意这个状态,但海城开始不安了。   中州到底有什么底牌和底气?   所以海城不能跟着中州的节奏走,只能想办法打探各种消息,找突破口,若能私下搞到白家兄妹或崔梅的活性细胞当然是最好的。   军研所守卫森严,杨俊业每天寸步不离,不是好选择。   崔梅被指挥部的人天天带着,绝无落单的时候,而且曾昀光是极不好惹的人物,也不好下手。   只有关押白血的监狱,仿佛有些机会。   这样一来,慕成林就焦头烂额了。   他虽然比较擅长对付异性,但碰上柳静玉这样的狼灭也只能熄火。   柳静玉直接道:“让我见白血,你我相安无事,不让见,我可以提出你做我保护人的申请。”   得不到王级的曾昀光,得到一个普通风系的高级能力者还是简单的,就算不能,也够慕成林喝上一壶了。   慕成林有自知之明,他的重要性别说曾昀光和周郁,连柳静玉都比不上。   他的职业前景挺好,不想耗费精力做保护人,为别人锦上添花。   皱眉道:“这不符合规矩。”   柳静玉却笑道:“你是讲规矩的人?灾变里事事讲规矩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慕成林,谁不知道谁?你别在我面前装!”   顿一下道:“你可以请示,只是见一面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见一面当然影响不了,但重要的是你和人家说什么,会达成什么交易!   慕成林并不看好白血的状态,他在被捕的时候就身受重伤,被羁押后压榨身体潜能地折腾了很久,直到被周郁的精神囚牢关起来才消停。   这些日子他虽然安静,但总在无人的时候悄悄呕血,监管去问他需不需要治理,他却又拒绝。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   慕成林只好请示领导,回复是可以见面,但时间限制三分钟,而且全程监看。   也行,那就见个面吧!   三分钟足够短暂,不够慕成林打个盹。   但对被羁押了几个月的白血而言,三分钟又足够长。   无法逃脱的精神囚牢令他平静了不少,但慕成林知道,他只是让沸腾的仇恨沉淀得更深而已。   柳静玉对他得第一句话很不客气:“白血,虽然你极力忍耐,伪装出一切都还正常的样子,但你的细胞告诉我,你命不久了。”   白血冷冰冰地看着慕成林,这又是谁?   慕成林静默无语,是很多人都搞不定的厉害人物。   柳静玉的第二句话:“我可以让你活,就看你愿意付出什么。”   白血冷笑一下,就这?   慕成林介绍道:“这位是来自海城生研所的高级研究员——”   被打断了。   柳静玉的第三句话:“我能救你妹妹并让她自由,但你得跟我去海城。”   白血没有做出反应。   柳静玉给了时限:“好好考虑,元旦节后给我答复。”   白血依然无动于衷。   柳静玉见状,给了最后一句:“忘了介绍,我姓柳,杨柳的柳,柳静玉。”   杨柳,白鹏飞的妻子,那个生了白血和白芳的女人。   白血猛然抬头,银白色的双瞳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柳静玉终于笑了。   慕成林在旁边看得头大如斗,正好三分钟到,立刻将牢门锁上。   然后对柳静玉做了个冷漠的请,目的达成,姑奶奶你可以走了。   也是巧,送人出门的时候,肖洁一摇一晃地领着崔梅来了,两拨人虽然只是一个错身,但彼此打了照面。   肖洁显然认识柳静玉,也见识过她在一野技术支持时的手段,立刻把崔梅挡在身后。   柳静玉目不斜视,嘴角带着轻蔑的笑。   直到人不见了,肖洁才问慕成林:“姓慕的,你放她见白血了?”   慕成林叹气,去了个柳姑奶奶,又来个肖姑奶奶,他真的谁也惹不起!   ------------------ 第51章 承担 不能容忍   慕成林不和肖洁打嘴仗, 得立刻给等着的领导汇报这次见面情况。   柳静玉谈话内容,不仅在拉拢和收买白血,更是在明白地告诉中州人, 除了她,没人能弄明白这对兄妹基因里的秘密。   并且, 白血的身体撑不住了, 不尽快做出决定, 若白血死去,拖延时间的中州将成为耽误疫苗开发的罪魁祸首。   这样大的罪名,慕成林担不起。   领导安抚他:“先想办法缓和白血对我们的敌意, 起码进行一定的医疗救治。”   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提白血的抗拒,只说他样呕血不止的状态,普通的医疗手段根本无效。   能想什么办法?   慕成林烦躁得不行,抓救命稻草一样抓崔梅:“白血病情恶化,你来得正好,先劝他吃药。”   千万别在公开审判前死了。   崔梅对白血的身体心知肚明,在桂城的时候他已经是拼命了,便点点头道:“我想和他谈谈。”   地下三层,阴暗冰冷, 带着熟悉的血腥味,还有在梦里也无法摆脱的绝望。   崔梅注视着被铂金镣铐捆绑, 瘦得几乎没有人形的白血,恍若隔世。   白血看他一眼, 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崔梅将右手上的药片递过去:“你还好吗?”   白血没有回答。   崔梅知道他多疑, 将每片药掰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在手掌心。   这一次, 白血没有拒绝,低头含住她凑过来的手。   慕成林吃惊极了,原来还是根子上不信任他们——   肖洁见他那样,嗤笑一声,白痴!   然而白血吃完药,并没有就此松口,而是死死地咬住崔梅的手指。   他的白发摇晃,荡出藏在其中的那双白眼,以及眼眸中的痛。   用了死力,崔梅的身体因为疼痛扭曲起来,但她一声也没有哼,任血沾满白血的双唇,直落在他胸膛上。   白红交缠,诡异又迷惑。   慕成林骂了一声艹,就要进去阻止。   然而崔梅扭头,一个眼刀杀过来,警告他们不许轻举妄动。   肖洁挡住慕成林,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别去打扰了。   直到崔梅发出一声呜咽,左手拎的大大袋子落地,白血才松了口,将满嘴的血吞咽下去。   他哑着声音:“你觉得我好不好?”   崔梅扯下一块衣角,将见骨的手指包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你和海城的人谈条件了?   白血阴阴地看她一眼。   “柳静玉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白血依然没有回答。   崔梅了解白血,敏感多疑又偏执,对她和白芳之外的人不肯交付真心。   也确实因为这点谨慎,他们三人才能活到现在。   因此她不以为意,开始讲白芳的情况。   自从杨俊业回军研所后,崔梅每个周都会提交见白芳的申请,每次都会被第一时间批准。   每次去,杨俊业亲自接待她,向她解释上个周和下个周的治疗安排,用了哪些药物,达成了哪些效果,有哪些困境。   而白芳的现状,虽然在昏迷中,但因为专业医护的照顾,整体状况好了很多。   崔梅的声音不紧不慢,不焦不燥,努力安抚白血的情绪。   她又从地上的大袋子里掏出一张照片:“你看她,是不是比我们照顾的时候好了很多?”   白血没有看。   慕成林啐了一口:“这是块石头啊!”   肖洁深吸一口气,人要那么容易改变,就不会有本性难移这种老话了。   崔梅没有放弃,继续道:“周郁说只要我们留在中州,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保障我们的基本权利。也许不会彻底自由,但任何研究,只要我们不愿意的,都可以拒绝。”   她发自肺腑道:“白血,我们可以信任她,一起留在中州吧,不要去柳静玉的海城。”   白血突然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如同夜枭的惨叫在空中回荡。   他直到笑得咳出血才停:“你才放出去几天,就被拉拢了?”   又逼问:“你不是一直想带白芳去海城?”   崔梅却道:“现在不了。”   那会儿中州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周郁在,一切都会有的。   崔梅心疼却无能为力,许久道:“我有眼睛看,我有心去感受,我可以凭理智判断。中州虽然实力有限,但——”   白血却道:“中州给的不够,柳静玉说能救白芳,并给她自由。”   崔梅深呼吸道:“我接触过中州的人,我了解他们,所以能相信。我不了解柳静玉,但她的承诺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绝对不会相信。”   白血没有否认,但却反问:“崔梅,你一直想去海城,合了你的心意怎么又变了?”   崔梅不得不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又陷入了僵持之中。   崔梅无可奈何,豁出去一般道:“如果你能做一件事,或许能改善你现在的处境。”   将地上的大袋子打开,露出里面厚厚的图纸。   她仰头道:“你跟我去三医院,将缠在医院内部的各种植物根系清理掉就行。我用性命担保,复建好三医院,白芳一定能得救,你也不必和海城做交易——”   白血冷冷地看着她:“崔梅,你还记得杨柳吗?”   崔梅记得。   那是个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人,对白血和白芳总是笑吟吟的,也常悄悄给他们送吃穿用品和玩具。   崔梅喜欢她来,白芳也会松口叫她妈妈。   每当那时候,易怒的白血也会安静下来,虽然不靠近她,但也不会拒绝。   白芳偶尔不会听从白鹏飞的命令,但绝对不会拒绝妈妈的请求。   崔梅只是不明白,白血为何连她都没放过。   白血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决定杀白鹏飞的时候,对外面一无所知,并不知道白鹏飞狂喜地将那些活性细胞送去了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和白芳有什么用,更不知道地下研究所到底想做出什么东西来。   他躲在夹墙的阴影里设陷阱的时候,听见过白鹏飞对杨柳道:“姓柳的不让我们参与疫苗是个错误,我要叫他知道,没有他们,我照样可以做出来,甚至比他们更早完成。”   杨柳小声劝说:“舅舅不是针对你,只是你也太激烈了些。他想让你改变态度——”   白鹏飞反问:“什么态度?我比他强,难道还要求他?等他拿到那些细胞,就该知道来求我。让海城生研所来求这个他看不上眼的草台班子私人研究所,你不觉得大快人心?”   杨柳叹气:“你对孩子们也太过了些。”   白血当时设陷阱的手顿了一下,想起不多的温馨记忆。   杨柳说过:“妈妈想救你,想也许生下妹妹会好,结果妹妹和你一样。妈妈没办法,你一定要对妹妹好,因为她是因为你,才来这个世间受苦的。”   然而白血的妄想只持续了一秒,白鹏飞就道:“我的孩子,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叫他们去死,又能怎么样?”   杨柳没有否认白鹏飞的话,道:“有的人打着走,有的人要牵着走。白血越来越大,你越压制,他越反抗。你看白芳,我好好待她,她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你呀,总是不会用方法!”   白鹏飞就笑:“这不是有你吗?咱们夫妻,一个刚硬,一个怀柔,互相搭配才是最好的。”   相对笑起来。   当时的白血流着泪,唾骂着自己,将陷阱设了一层又一层。   他要他们死无全尸!   这些痛苦的旧事早该遗忘,却让柳静玉翻了出来,以为抓住什么宝贝一样要挟他!   论可恨,柳静玉超越他重获自由以来遭遇过的所有人。   岂能容忍再有人捏虫子一样捏着他们?   崔梅见白血面容扭曲,又陷入痛苦的回忆,以为他提起杨柳终究是怀念家人温情了。   便道:“等白芳醒了,我带她回桂城看看樊阿姨,她对我们家人一样,一定会接纳我们——”   樊阿姨就是桂城的那位仓管阿姨,也是他们在桂城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白血摧毁地下研究所,带着她和白芳浪迹天涯。   三个半大的孩子,对外界一无所知,像警惕的野兽一样求生存。   被骗过,被欺辱过,也从别人手中抢夺过食物。   流浪到桂村,饥饿难耐之下闯入仓管樊阿姨的家中,本想趁她不注意偷走粮食。   可樊阿姨发现他们,主动捧出家里的粮缸,奄奄一息道:“我老了,反正要死了,吃了也是浪费。你们还年轻,吃饱才好上路,去更好的地方——”   向来心狠的白血没有攻击,因为白芳拉住他蠢蠢欲动的影子,说:“哥哥,我们不能一直到处流浪啊,我们得有个家。”   桂村成了他们的家。   然而白血露出嘲讽的表情,就像当年白芳问:“哥哥,妈妈呢?”   就像崔梅私下确认:“你连杨阿姨也没放过?”   那种嗜血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冷漠道:“崔梅,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永远不要对别人有太高的期待。”   崔梅忍住泪道:“白血,只要我们留在中州接受审判,早晚可以有新生活。桂城不是外面的地方,樊阿姨他们也不是外面那些人,那是白芳付出命去保护的家!”   女声尖锐,极具穿透力,站在地下室门外的慕成林和肖洁听得一清二楚。   肖洁叹口气,真难说服,看来成功的希望不大。   慕成林有点烦躁,摸出一根烟问她:“我能抽吗?”   灾变里烟草难得,他现有的这些,还是从北线战场撤退的时候偶遇一片变异的烟草田。   小心珍惜地抽着,依然在减少,就如同他对周郁的妄想,伴随着时间,可能性一分分变少。   肖洁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血已经拒绝了沟通。   她总是不懂,只有毁了旧的和不好的,才会有新的。   崔梅继续努力道:“我们只差一点了,我们距离正常的生活只差一个审判了!”   白血闭上眼睛,再不回话   崔梅愤怒道:“樊阿姨绝对不会放弃我们!”   慕成林喷出一口烟,中州派去桂城的调查组早就回来了,而那位姓樊的仓管阿姨送行的时候,崔梅明确说了,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去,不要管了。   桂城确实不太可能来人。   肖洁皱眉:“派人去桂城接人?”   慕成林摇头,时间隔得太远,人为操作的痕迹太重,白血又不是傻子,只会反效果。   除非那位樊阿姨能在一两天内出现!   慕成林觉得有点憋,敲完门出去透气。   可还没走出大门,又重新折返回重刑犯楼的地下室。   崔梅已经走出地下室,背对肖洁站在门口,深黑的瞳孔里面闪耀着银白的光芒,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   她执拗地看了慕成林一眼,用力将头扭开,不想让别人看见其中的脆弱。   慕成林忍不住走上去,对她道:“崔梅——”   肖洁闷着声音:“别烦她,让她安静一会儿。”   三医院的事,彻底没指望了。   慕成林将肖洁和崔梅留在地下,自己再次离开重刑犯楼。   已经很多天没回过家了,还是得回去睡个觉,便去开自己的车。   然而车破,打不燃火,车屁股狂冒黑烟。   慕成林骂着王八蛋,开始修车。   门岗跑进来,恭敬道:“慕局长,外面有人找您。”   什么人找人居然找到监狱门口来了?   要紧的事有卫星电话,熟人不会这个点来,怕不是什么陌生人吧?   慕成林想说,明天去治安局办公室门口等,然而门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禁不住问:“谁,你说谁找我?”   门岗重复道:“慕局长,是一位姓樊的老阿姨。她说她从桂城来的,当初和你约好,会来中州配合调查白血之事,正在外面。”   慕成林猛地站起来,连快要修好的自行车也顾不上了,直往大门跑。   跑了几步禁不住奇怪,明明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怎么那么高兴?   樊阿姨风尘仆仆地来,身后跟了两个各拎两个大皮箱的年轻小伙子。   四个箱子打开,三个满箱子的纸钞,一个满箱子的资料和文件。   樊阿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专案组走的时候,我带着人在外面凑钱,没来得及跟他们一起来中州。这些资料,也是我们亲自一个个地方走去问了的!”   她两眼绯红:“我们这些大人,明知道白血这些年带回来的东西可能有问题,但为了活下去,都自私地不管不问。其实与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既然立铁为誓,有个机会重新做人,那就把前事了了,桂城的子孙后辈才能更堂堂正正——”   一个箱子的资料,是这些年来白血带回桂城的物品清单,以及循清单溯源后找到的可能的死者资料。   其中大部分死者和白血差不多,都是混在荒野上的孤狼,实在找不到亲属了。   小部分有亲朋故旧的,都留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   三个箱子的钱,是全桂城变卖各种家底凑的,用于补偿。   如果不够,桂城人有承诺书,每个人都签字盖手印了,愿意以未来多少年的收益继续弥补。   或者对方提出要求,他们会尽力去完成。   子子孙孙,桂城把这些罪都担下来。   樊阿姨看着慕成林道:“无论是死还是罚,我们愿意一起承担。请你,不,求你一定为我转达——” 第52章 元旦 接受死亡   周郁的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 每天七点起床,八点到三医院开始工作。   曾昀光将前一天各小组清理完成的区域报给她,她去消耗精神力进行修复。   先是医院的水泥柱大门和石雕的招牌, 再是整个医院的水泥地面,至于真正的主体建筑和建筑内部, 还早着呢。   中午十二点开始吃饭和午休, 欣竹邀请她去家里吃饭。   周郁便拎着提前准备好的大竹篮, 里面装满各种面饼、肉干和蔬菜,甚至还有从一野的食堂买出来的奶粉。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吃,而是请树姥姥、肖爷爷和孩子们一起。   吃的时候顺便看看阿芙, 因为树姥姥已经开始为她重建新的神经系统,孩子的口齿已经有改变,能清晰地喊出爷爷两个字了。   至于小姑娘缺失的双臂,树姥姥说,可以试试树枝配合神经控制,连接在身体上。   使用熟练后,和真正的手无异。   周郁就建议,既然树姥姥和孩子们不愿意立刻公开,那不如将各种日常消耗挂在指挥部的账上。   指挥部这边怎么平账, 她指着医院外面的一排低矮平房:“那个交给我经营吧,得的钱一半一半分。”   如此几天后, 虽然崔梅被留在监狱,跟樊阿姨一起继续做白血的工作, 但三医院的清理进度一直在往前赶。   周边的变异植物被大致清理掉, 逐渐露出轮廓的门诊大楼和住院部大楼,已经很有模有样了。   周郁得开始看图纸,准备用精神力构建3D模型了。   三医院的所有建筑图, 机电安装图,装饰图,甚至她不太懂的智控等等都没放过,每一根线条都被她纳入脑海。   但这个建筑群实在庞大,内部系统又复杂,周郁前所未遇,导致精神力承受极大的压力。   必须要工作一小时休息半小时,否则又会鼻血四溢。   搞得曾昀光心疼:“也不必太着急。”   又拿了元旦庆典的请帖来:“去玩玩,放松一天。”   周郁接了帖子,想起和柳静玉的约定,提议:“要不要带点现金在身上?不然和柳静玉谈崩了,她提前走,咱们没钱付饭钱多尴尬?”   曾昀光觉得她想多了,没有饭吃是一定的,但还是说:“你高兴就好。”   两人的情侣关系,和谐得近乎于诡异。   周郁本就是比较理智的人,习惯性讲道理,只要道理通,她本人就怎么都可以。   曾昀光也本着只要人类不灭亡,人间就没什么大事的心情,但凡周郁提什么说什么,他都一副你开心就好。   反正他只要活着,怎样都可以,只要她别动不动让他过去亲一口又不负责就行。   周郁一开始挺不习惯,后来觉得跟他较劲纯粹浪费时间,很干脆地将主导权拿了过来。   曾昀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反正她想做什么,几乎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只有和柳静玉打交道,他再一次提醒:“不要轻易答应她任何要求,不要被她胁迫,一旦觉得不对劲,马上躲我身后。”   到了元旦节那天,整个中州的安置区陷入狂欢之中。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通水了’三个大字,同时一连串上百人的名单,全是曾经为保住中州第一自来水厂付出过努力的人。   当然,老秦,也就是秦海波的名字排第一个。   市政府、市民安置中心和接待中心,好几个点安排了免费的大巴车,愿意参加水厂庆典的,可凭中州身份证免费乘坐。   一年到头难得有开心事,水厂重开预热了近一个月,又临近过年,大家的热情都迸发出来。   不说本来就休假的,就算有工作的人也请假去参加。   有的单位干脆留几个人值班,剩下的全去了。   周郁去水厂,被一路新修好的平整土公路震惊极了。   土系的能力者在修路这件事上的优越性,真的难以企及。   不过,她奇怪的是公路居然被无数的大巴车堵得要死。   中州都困难成这样了,到底从哪里翻出这么多老车来用?   曾昀光解惑了:“忘了换货会吗?年前最后一次换货会就在元旦时候啊!”   这些车,大部分都是外地来的。   提起换货会,周郁自然想起郑四叔了,明明约好了会来中州,怎么还没消息?   周郁十分怀念和郑四叔一起搞钱的日子,提议道:“工作压力太大,要不要搞点挣钱的事来解压?”   曾昀光提议:“挣钱是找累,花钱才是解压。”   很好,很有男朋友的觉悟。   车到了会场附近,周边的居民早早按照各村各镇在柏油路上划地盘,搭看台,设阶梯座位,将宽敞的公路也给塞满了。   幸好市政府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将主要进出的通道,紧急救援的通道,以及各单位和领导们的座位给留了出来。   周郁下车,立刻被狂热的气氛感染。   她见人群里窜来窜去卖各种小吃的小孩子,叫了几个过来,每种都买了一大包。   自然是曾昀光付款。   便一边品尝,一边遇见各种熟人。   慕成光记者本职不能丢,捧个大镜头,到处拍,人的笑脸,飞上天的气球,水阀里冲出来透亮的水,环绕水厂一圈被注得满满的水沟,以及架在半空中巨大的输水管。   红色的巨幅上写了‘庆祝中州第一自来水厂通水’‘欢迎各位领导莅临’‘伟大复兴,从每个人开始’等等。   “拍个照?”慕成光问她。   周郁对旁边虎视眈眈的曾昀光一笑,曾昀光冲慕成光挑眉,你试试?   慕成光耸肩,没意思!   慕成林领着治安局的下属巡逻,纠出各种趁机翻案的三只手,借踩脚蹭肩打架的闹事分子。   他主动走向周郁:“三医院怎么样?”   周郁回:“挺好,我现在规律上班,感觉很不错。”   她主动问:“监房的图纸怎么样?你那边在修改了吧?什么时候碰头合图?”   慕成林的脸色有点儿复杂:“在进行着,但可能白血那边不太用得上了——”   这话怎么说?   周郁想问得更具体一些,慕成林却道:“听崔梅说三医院图纸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去处理树根。我挑出来能干活的四十个犯人,改天给你们交过去?”   但他又更好奇地探究:“三个月的期限,能保证吗?”   周郁冲他一笑:“咱们指挥部有点穷,上面给的预算和装备都不太够用。我和曾昀光商量了,把医院靠街的一排辅助用房化成指挥部的临时用房,等我四叔来,叫他经营二手店。利润对半分,也给指挥部的大家改善改善待遇。”   意思很明白了,别说三个月没问题,已经能保障医院开门后做生意了。   慕成林懂了:“叫慕成光帮忙宣传不?正好可以借势打击一下海城的气焰——”   曾昀光却道:“免了,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搂着周郁的腰走了。   慕成林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看得很清楚。   周郁和曾昀光之间的气氛,不仅仅是慕成光所说的暧昧而已。   差一点。   每次都只差一点。   每一次和曾昀光竞争失败,总有人安慰,只差一点点而已,继续努力,下次一定会成功。   然而每次差的一点积累起来,天长日久就是巨大的鸿沟。   其实从一开始就输了,曾昀光既未将他当成过对手,周郁也没考虑过和他的任何可能性。   慕成光拍完一个胶卷,过来道:“周郁呢?我给她在前排占了个好位置——”   慕成林拍拍他肩膀:“别总把眼睛盯周郁身上,条条大路通罗马,世上值得喜欢的女生有很多。”   慕成光先是诧异,后恍然大悟,堂哥说酸话,必然是失恋了啊!   问题是,他失恋,关他屁事?!   周郁被曾昀光拉着往前面去,在靠前排找到两个预留的空位。   位置挺好,正前排就是市政府的各位领导,左右是各部门代表,旁边还有一野来捧场的干部,后面则是其它政府部门的职员。   纪念碑上的名字,家人和后人都被安排在侧面看台。   秦奶奶和老纪村长的胸口都绑着大红花,满面红光,满足又骄傲的样子。   外地来的,诸如研究所之类的客人,被好好地安置在最靠近高台的位置。   仿佛是为了炫耀,要他们看得更清楚,中州已经有了规模化和自动化程度都非常高的自来水厂。   而柳静玉,正好在那一片区的正中间。   周郁吃着一个果子干味道很好,分了一半给曾昀光。   她含糊着问:“这个好吃,你试试。”   曾昀光吃了,没什么表情。   周郁偏头:“不好吃?”   曾昀光吞下去:“还行吧!”   周郁将那一包都给他,干脆道:“柳静玉收集不同人类族群的活性细胞,做违规的危险实验和试药,目的是什么?”   曾昀光简单回答:“她无法接受死亡。”   生和死,人类永恒的话题。   生是希望,死是结束,大多数人渴望生而厌恶死,特别是人类在灾变中面对过太多死亡,便格外地需要生之希望来提振精神。   柳静玉尤其。   曾昀光要解释得更详细,柳静玉的声音却响起来:“这种事,与其问别人,不如问当事人。”   她优雅地伸出手指,指向他旁边的空位:“让让,不要阻碍我和周郁之间的距离,毕竟我们将成为最合适的搭档。”   周郁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柳静玉居然想跟自己合作。 第53章 谈崩了 憎恶死亡   上午十点, 庆典的时间到。   台上,主持人热泪盈眶地介绍第一自来水厂如何能被保下来;   台下,在黄市长的带领下, 无数掌声雷动。   本该和大家一起鼓掌的周郁却被柳静玉盯上了,而柳静玉身后还跟了满身悍气的两男一女。   气质和曾昀光类似, 警戒的眼神, 该是她那三位传说中的保护人了。   有保护人在, 曾昀光对柳静玉的戒备松了一分,爽快地拉着周郁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柳静玉施施然坐下,她的保护人也同时在前后左的空位坐下, 呈包围之姿。   不知道是保护,还是监控。   周郁和柳静玉的交集少得可怜,对她的印象只从曾昀光转述而来。   其实是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基于什么能合作呢?   所以她不吝表达善意,将零食袋子递过去:“吃吗?”   柳静玉礼貌地拒绝了。   周郁不强求,收回零食:“你每次出门,都三个人跟着?”   这样的话,车也得用台大的吧?感觉会有点麻烦!   本来是个无聊的问题,没想到柳静玉居然回答:“三人轮岗, 平时是一个,出门是两个, 只有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才是三个。”   然后道:“我来找你,并不想谈这些无聊的问题。”   正好主持人发挥完毕, 将黄市长请上台做庆典的开幕致辞。   黄市长脱稿, 拿了话筒就开讲:“感谢诸位兄弟城市的来宾,感谢各位同僚,更要谢谢我们一直跟灾变和病毒抗争的人民——”   周郁问她:“那你想聊什么?”   柳静玉坐得端正, 肩颈呈现优美的曲线,应是小时候接受过严格的身姿训练。   她双眼目视前方,嘴角勾起一个缓缓的笑:“聊为什么活是你干的,但上台风光的却是别人。”   幸好周郁口中的零食都下肚了,否则全都要喷出来。   柳姑娘的格局着实不一般,一来就提出了她目前无法解答的大命题。   问题是,这和今天的见面又有什么关系?   幸好柳静玉也不是卖关子的人:“周郁,跟我合作,我助你成为中州最有分量的稀有能力者,而你——”   她看周郁一眼,眼角余光扫到旁边曾昀光,道:“你和曾昀光只需要配合我做个小研究就行,放心,合法审批,对你们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话是这样说,但前科在列,谁信谁狗!   周郁就那样地看着她。   柳静玉显然明白了她的拒绝:“你年龄太小,不明白其中利害,一来中州就被曾昀光控制——”   曾昀光显然不满这个说法,皱起了眉头。   周郁笑了,道:“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曾昀光,是我男朋友。”   然而柳静玉根本不在乎:“男朋友?浪费了!你没看过保护人章程吗?稀有能力者作为被保护人,社交人脉被严格控制,在这种情况下,真正利益捆绑的只有保护人。为了扩展人脉,不必给已经绑死了的保护人甜头,大多数被保护人会去之外的人群选择结婚对象,发展更广的利益群体,而不是被小恩小惠迷惑双眼。”   周郁眨眼,当真?   柳静玉继续道:“否则,今天坐高台上的就该是你,水厂纪念碑文上第一个名字,也该是你。”   周郁了解了,这位姐姐有想要达成的目的,虽然是珍贵的稀有能力者,但反隐秘安全条例而行,偏偏要将自己放在大众的目光下。   跟她社畜走位不同。   不过,中州没有比曾昀光更好的人选了。   就问:“你准备怎么提升我的地位?”   柳静玉立刻道:“关于白血三人归属的协调会,第一二次都不欢而散,第三次也没什么成果。中州希望海城退步,于我而言,退步可以,但要看怎么退。”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周郁:“我想把这个机会交给你。”   周郁认真地点点头,请说。   柳静玉说了自己的计划:“三天后是第四次协调会,这次再不出成果,年前就休会。我会在这次会上提出,已经和白血讲好,同意只带他一人离开,但希望和中州达成协议,分享白芳和崔梅的生物资料和数据。中州这边的负责人,我希望是你,日后一切研究相关,我都只和你对接——”   具周郁所知,这位姐姐确实去见过白血了,但白血那边还没有同意她的提议。   她能这么自信地说出来?   不过,以柳静玉在海城生研所的重要性,这办法确实靠谱,但问题是,周郁一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实验品。   再说了,她目前肩负复建中州和对接树姥姥的重责,再压一个工作在身上,岂不要累死?   周郁就盯着柳静玉漂亮的脸,考虑怎么拒绝她。   曾昀光以为她动心,有点焦躁。   周郁伸手按住他的胳膊,问柳静玉道:“你不能接受死亡,收集无数人的活性细胞做实验,是想得到什么结果?”   千方百计忽悠曾昀光和她去实验,又有什么目的?   这个问题引起了柳静玉极大的兴趣,双眼顿时冒出光芒。   她将手往后面一伸,就四个字:“李洲,手机!”   一个全新的黑壳液晶屏手机递了过来。   周郁的眼睛差点凸了出来,是灾变前的手机保存到现在?还是海城已经恢复了生产这种好物的能力?   好想要!   为什么别人有,她却没有?   周郁看了曾昀光一眼,怎么才能搞到手?   曾昀光显然看见了她的羡慕嫉妒,反握了她的手道:“试用品,性能还不太稳定,我已经帮你申请正式投产的第一批了。”   行,心态稳住了。   柳静玉手指在触屏上划拉,不知怎么调出一个视频,点开后递到周郁手中。   画面是彩色的,光线有点昏暗,但基本能看清是个打斗的场景。   一头浑身缠绕飞雪和巨大冰块的白毛熊,一个操纵烈火焚烧白毛熊的能力者,再一个浑身遮盖在铁甲中,双手执着巨大利剑,且周围无数飞刃的能力者。   虽然没有音效,但两人一熊的武打特效相当好。   周郁只看一眼就看进去了,拳拳到肉,风雪火剑混杂冲天的杀气,上辈子再好的演员也无法演绎的铁血气质。   特别是那个铁甲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长胳膊长腿,身姿挺拔得如同利刃。   但当白毛熊将冰化为利刃穿透了铁甲的心脏,赤红的血喷洒了半天后,她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被熊血腐蚀的铁甲陌生,但和铁甲搭配的面具眼熟。   镜头凑近了,照出面具里面那双凤眼。   周郁回头,正对上曾昀光的眼睛。   他也在看屏幕上的打斗,但面无表情,凤目中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勾着人去探个究竟。   铁甲人拼着重伤,漫天的金属化为利剑插入了白毛熊的全身要害,整座山被扎成了钢铁森林。   烈火焚烧,岩石成浆,铁水沸腾。   不像是人间的场景。   周郁将手机扣上,直接问:“曾昀光,这是你?”   那冰刃端端正正扎在铁甲的胸口,一定刺穿了他的心脏。   怪不得肖洁曾说,人被扎了个透穿也没死。   高台上,黄市长的致辞正在继续。   “……在此,要感谢我们的人民,面对天灾从来没有绝望;感谢我们各行各业坚守的从业人员,是他们用专业的技术和职守,为我们留下不可估量的财富……”   “……感谢我们的子弟兵,用他们的血肉筑成了牢固的长城……”   “过去还没有彻底过去,但未来已经在靠近,希望就在……”   曾昀光的眼睛被阳光照得透亮,道:“是我,但也没什么好看的,打仗而已。”   周郁却笑着夸奖:“真帅。”   其实想问,你的心脏真没问题,全都好了吗?   柳静玉却十分不满意周郁的轻松,有点严厉道:“我不是让你看男人帅不帅,而是让你看一个趋近于完美的人,究竟拥有多强大的力量和多么强悍的生命力。我要做的,是尽可能开发人类的潜能,摒弃一切不完美,成就最终的完美。”   她盯着曾昀光,缓缓道:“也就是王级之上,S级,或者说神级的能力者。曾昀光有这个潜能,人类有不死的可能性,不能浪费。”   还真是,挺有想法的。   周郁将手机还给她:“你所说的合法实验,包括把刀剑插曾昀光心脏上,测试他的生命极限吧?”   柳静玉默认道:“不如此,得不到真实的数据——”   周郁不太听得下去了,能这样对曾昀光,又该怎么对她?   说是让她分享成果,但谁知道真实目的呢?都要造完美人类了,复制或者复活个把人,也是小意思了吧?   她没有自虐得兴趣,就问:“你不接受死亡,又是医疗系的稀有能力者,所以收集一切有用的活性细胞,是想——”   研究人类死亡的秘密,获取完美的不死之法吗?   曾昀光的能力和生命力,是她最好的目标;白血兄妹三人奇特的变异基因,是疫苗的基础,也是她的囊中之物;周郁恢复系的能力独一无二,也能成为她资料库的一员。   这天下所有的能力者,尽她取用。   柳静玉小姐姐是潘多拉本拉,偏偏又有珍贵的医疗系稀有能力,指不定在她的研究中,还有不少对人类有益的附带成果。   所以杀不得,放不得,只能严格地监管起来。   但以她的折腾劲,只怕三个保护人也不够。   柳静玉接回手机,诱惑:“怎么样?我这个项目,你有兴趣吗?我们两人联手,你复建这个国家,我负责研发疫苗,我可以让你分享我最大的研究成果,我们一起让人类更加长久——”   周郁打断了她:“不要扯人类,就说你,你是不是怕死?!”   “你不怕?”她反问。   周郁笑了,她以前是怕的,怕黑怕冷怕一个人,但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她道:“我要说现在就是我死后的世界,你不信不?”   黄市长的致辞到了尾声。   “人固有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泰山者,精神长存,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通水!”   水闸下去,百米开外的巨大通水管被打开,一柱水直冲向天空,又化为水雾落下来。   柳静玉没再说话,只那样坐着,仿佛水雾中的玉人。   良久,她笑了笑道:“人死了,得到至高的荣誉又怎样?”   周郁却道:“精神在,文明就在,若论活得久,王八万万年,你看哪只能上台?”   柳静玉的脸一下就变了,精神紧绷起来,愤怒的情绪在酝酿。   随着这一紧绷,她的三个保护人仿佛被打开开关,立刻站起来笼住她。   而曾昀光,也瞬间展开周郁颈项上的钥匙,将她浑身上下牢牢地护起来,一丝缝隙也没有。   柳静玉终于冷静,推开三人,很不开心道:“我以为我们同是孤儿,又都是稀有能力者,能达成共识,但现在看来,并非同路人。”   起身,扬长而去。   谈崩了。   钢铁护罩缓缓降下,周郁目送她窈窕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遗憾,本以为同为各自专业方向的小领路人,也许可以交流些工作经验。   然而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   曾昀光解释道:“她明面上的资料是医疗系五级,但有涉密隐藏处理,推测可能是八级。她的能力作用于细胞,既可救人,也能瞬间杀死身体周围百米范围内的一切生物。”   又道:“生物医学世家出身,父母亲长皆相当有名望。十余年前,她的祖父母以身试病毒,得到最早的带抗体血清,留下非常珍贵的生物资料。七八年前,她父母亲所在的研究室因为疫苗研发,发生病毒泄露。”   不是死一个,而是为了阻止病毒扩散,封死了研究室,导致里面的人全灭。   不巧的是,她的父母和兄长在同一个研究室内。   整个家族只剩下她,顶着祖父母的余荫,带着父母和兄长的荣誉光环,孤零零地活着。   她憎恶死亡,因为死亡带走了所有爱她的人。 第54章 解决办法 可以放假了   柳静玉一走, 曾昀光就摸出卫星电话,给秋野安排了任务。   在树姥姥和孩子们居所周围,再设置几条警戒线。   然后对周郁道:“从今天起, 你最好跟我寸步不离。”   这是从根本性上不信任柳静玉,怕她在台面上得不到的东西, 会搞台面下的小动作。   周郁却道:“不必做她实验品, 我已经是中州最具重要性的稀有能力者了。”   定居短短三个来月, 薪酬是中州的上上份,而且直接向市长汇报工作。   这个升职速度她很满意,所以没必要和别人进行危险的合作。   但周郁又判断:“如果她只要白血, 应该会成功的。”   基于城市间的资源共享和力量平衡,甚至是技术备份,也不会将三人放在一个地区。   这是国家层面的战略安排,个人无法阻止或拒绝,白血的意愿更做不了主。   更不可能放任柳静玉乱来,内斗消耗城市之间本就不多的资源。   但会更加强对她的监管。   话说完,周郁就盯着曾昀光看。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郁问:“保护人章程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曾昀光点点头:“中州是第一次处理保护人事务,国家能力者管理部有一个基本章程,但市上的能力者管理局会有微调, 确定后再下发。”   原来如此。   周郁又点点他胸口:“你这里的伤怎么样?要不要聊聊?”   身为女朋友,居然不知道男朋友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有点说不过去了。   曾昀光不觉得那伤有什么好提的,倒是那场仗之后的退役值得谈谈。   那时他提交退役申请, 震惊了所有人。   老上司, 老同僚,甚至老对手,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前途正好的时候换轨道。   特别是老上司, 将他叫过去,语重心长地问,是不是升职太慢不满意?是不是待遇不好心理不平衡?   是后勤不到位?还是伤太重,需要一个长长的假期?   如果心理上不适应,可以安排最好的情绪调节大师进行辅导。   但曾昀光的回答,都不是,只是北线的仗打完了,全国的大仗也差不多了,他入伍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曾昀光的父亲在他十八岁的时候意外身故,他当时正在死磕北边一个兽巢,没赶得上最后一面。   内疚和悲伤令他的能力从七级爆冲八级。   老上司怕他出事,将他母亲接来随军安置,足足修养一年才完全恢复。   眼见一切都安定下来,他的母亲却又病重。   这一次没有任何遗憾发生,但他母亲作为普通人,逝去时对少女时代美好生活的向往却沉甸甸地压在曾昀光心头。   自那后,他真正孑然一身,无所牵挂,顺利地冲上九级,也就是王级。   此次退伍,也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意,或者说,一个王级能力者面临到人生的终极问题。   人是为什么而战?   这是人生的困境,不解决这个问题,勉强留在部队也是三心二意。   老上司惋惜地批准他的退伍申请,联系老同学,也就是中州城的一把手老黄,为曾昀光安排了重建指挥部的职位。   曾昀光和一同退役的兄弟们,跟随一野驻守中州的先头部队回中州。   因为是最后一段路,也是在部队的最后一段时光,他们一路上依然将自己当军人要求,规范着装。   即将抵达中州的时候,路遇商队集结车辆,被上百人围观。   曾昀光坐在运兵车上,但耳聪目明,听见路边有人说:“有他们在,就算我是个没能力的普通人,也肯定能活得很好。”   他回头,一眼就看见周郁了,太白太瘦太虚弱,仿佛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连站稳都耗尽全身力量。   可偏偏是她,目光炙热闪亮。   能被这样的人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去中州是很不错的选择。   正好台上的讲话全部完毕,音乐和锣鼓声起,要开始热闹的节目表演了。   从生到死,由死向生,瞬间完成转换。   曾昀光享受这人间的喧闹,无所谓道:“伤不重要,重要的是遇见了你。”   就像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去死。   元旦节刚过,研究所之间的第四次协调会还没正式召开,就有小道消息证实了周郁的判断。   中州拒绝了柳静玉第二次见白血的申请。   来自首都的那位观察员居中协调,中州和海城达成了意向性的合作,白血跟柳静玉去海城生研所,而危险性不那么强的白芳和崔梅留在中州。   但为了彰显法律的严肃性,白血犯下的罪行是无可赦免的死刑,基于其基因的独特性,改判无期并且绝无减刑。   崔梅从犯,交由治安局劳动改造三年,派遣指挥部执行并且监管。   而白芳昏迷多年,无从参与白血的犯罪事实,治好后无罪释放。   至于白血刑期的执行,在海城监狱,由中州治安局派监管直管,保障他的个人权益。   对受害者的各种补偿,由在中州设置的桂城办事处承担。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三个月内,中州能完成承诺的复建三医院和P4。   若无法完成,白芳和崔梅的归属再议。   观察员说,此为初步决议,所有人都好好过年,年后再根据进度执行,年前不许再争执了。   城市脆弱,复苏不易,良性竞争可以,但杜绝内斗。   若有违背者,立即调离原有岗位等待组织调查。   自此,所有人再无争执。   慕成林带来这些消息,连同他挑过来干活的四十个犯人。   顺带也说了说白血,自从樊阿姨来后,崔梅每天盯着他吃药。   当听说上面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决定了他会去海城,而柳静玉也没如约再见他,他只是冷冷地笑了笑,没像以前那样吵闹,似乎安静下来了。   但此人向来疯逼,安静来得太诡异,不知他是真的被桂城人和崔梅感化了,还是打着别的盘算。   周郁感叹这位观察员雷厉风行和强控制力,努力回忆他的面目,却稍有点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曾昀光收了那四十个人,但对之外的兴趣不大。   因为他们正忙着组织指挥部的小组长们,进行联合实验。   实验的地点在碧水居隔壁小区,找了一栋完全没有清理过的十八层住宅楼。   周郁亲自去踩点挑选,这栋楼的目标客户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家庭,每套房子面积在二百平方米之上,房产商做了精装修、中央空调和地暖系统,又给配了门禁和自动报警,再加上给排水和公区的消防,齐活了。   虽然不如三医院的系统庞大和复杂,但有就行,而且房间里长满各种植物,窗缝和墙缝里塞满了植物的根,各样小配电箱里也布满了可疑的根须作物,是特别好的样板,给大伙练手最合适不过了。   耗子已经有点心得了,发言道:“单靠某种能力,是肯定不行的。”   便各人挑了一套房子示范。   耗子的土一动,房间内土石崩落,板材和管线都跟着落成一片,很糟糕。   肖洁要稍微好些,温柔地操控流水去冲刷,但纵然如此,老化的塑料也经不起,全剥落了。   四凰的火和王石公的电就更霸道了,所过之处,全都糊成一团。   只有秋野的稍微好些,神经网络能探明房间内的一切物体,无生命的是灰色,有生命的是彩色,可以标记后进行追踪。   问题是,只能标记最多百个点位,对标记的物品也只能追踪定位,无法挪出去。   曾昀光看了会儿,和秋野搭配操作,将身上的铁化为一柄柄锐利的小刀,把彩色的被标记物全轰成米粒大小。   虽然算有点儿效,但得到了满屋子的碎屑,跟尘土和管线碎片搅和在一起,都没办法分开了。   周郁看了会儿,觉得抓住点什么了。   她也选了套长满藤曼的房子,将手放在墙壁上,就要开始复建。   曾昀光问:“你做什么?”   周郁道:“前面好几次失败,都是因为屋内的设施老化,经不起土水电的折腾。如果变新一点呢?弄得坚固些呢?再施加一点点保护,会不会好些?”   说干就干起来了。   一凝神,靠肉眼定位和对各系统的了解,脑子里成了一副不太准确的模型图。   再将精神力放出去,包裹所有的房间,让屋内原有的各种物品,该新的都新了。   于是墙壁裂缝恢复,被老鼠啃断的水管和电管接通,老化的电线塑料外皮变新,连破损的天花板也挣脱藤曼的拉扯,歪歪扭扭地归位了。   只是有些地方被藤曼阻挡,实在不能连通的,就搁置了。   因为这次不仅仅是修复,还有小范围内的物体位移,所以周郁消耗的精神力是以往同等修复的两倍以上。   周郁擦着汗道:“秋野姐姐,请你在神经网络里,将我们需要的和不需要的全部分类标记。”   “曾昀光,你试试控制这屋里的金属,不改变其成分和尺寸的前提下,稍微增加它们的强度。”   不管多细的控制信号线,只要金属芯不断,信号就能传递!   “肖姐姐,把你的水弄得薄些,顺着秋野姐姐标记的,所有我们需要的物品外壳包裹一层。”   有一个柔性的保护层在,能一定程度上对冲外部施加的暴力,也不会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四凰大哥,你负责秋野姐姐另外标记的不需要之物,也就是各种植物藤曼和根,把火放过去,不要明火,就丝丝灼烧,温度最好不要超过二百度。”   隔着水层保护,二百度的弱火烧不坏里面的各种,就算失手略有损毁,也能再次修复。   “王大哥,你保持静电,吸附空气里飘荡的各种燃烧灰烬。”   全都是精细操作,如果能够完美执行,那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耗子眨了眨眼,举手道:“我呢?那我干什么?”   周郁笑得露出牙齿:“燃烧后的所有灰烬和尘垢混在一起就是泥土,你负责挪出去就好了。”   然后她再来一次修复,就是真正崭新的房子了。   耗子得意了,叉腰大笑道:“这个简单,我能干!”   然后怪笑:“别的人嘛,除了老大之外,就不敢保证了。”   周郁一回头,果然对上几张铁青的脸。   特别是肖洁,又爱又恨地拧起她的脸:“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精细控制,要多少次训练才能达成?”   能力和人的特性适配,同样能力但不同人使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   特别是前锋营的军人,追求的强攻击和一定程度上的精确。   但周郁的要求,完全和他们以往的训练背道而驰了,全奔着小巧微操技术流而去,这不坑死人了吗?   然而曾昀光却非常铁面无私道:“年前各自闭关训练,年后我要看到成果!”   所有人不约而同交换眼神,不到二十天时间内出成果?   还过不过年了?   老大他是狗,就不是人!   但周郁却笑得很开心,终于从流程上制定了三医院的修复方案,以后分无数个组照章流水线办事,那效率岂不飞起来了?   她终于可以有正常的假期了哎! 第55章 回家看看 眼瞎心瞎   周郁即将在中州过第一个年, 单位已经把该发的福利全额发下来了,厨房被各种米面油堆得满满当当的。   送了一半给树姥姥和孩子们,欣竹回了很多新开的紫藤花来。   按理该高兴, 但她在睡了一个大懒觉后,有点不安起来。   元旦换货会那几天她虽然没有参加, 但托了人留意郑四叔的消息。   结果说没发现有黎明寨的人。   这不正常, 郑四叔那么周全, 就算改主意不在这时候来中州了,也肯定会提前给她写信的。   他知道粮储中心,也知道碧水居的地址。   想打个卫星电话问问情况, 但查号台显示,黎明寨是没有申请卫星电话。   难道因为乔乔的事里,郑四叔帮她,所以回寨子后被排挤和找麻烦了?   周郁心定不下来,年也过不好,决定亲自走一趟,顺便给这个身体的父母亲扫个墓。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将坟牵出来方便拜祭。   但当周郁提出回黎明寨一趟,曾昀光却告诉她:“你出中州城, 是要走申报流程的。”   这是什么鬼?   周郁的眼睛都要凸出来了。   曾昀光立刻拍出一本厚厚的保护人规章:“章程下来了,趁过年休假, 你仔细看看了。”   那黎明寨怎么办?   曾昀光顿了一下:“我去帮你跑出行流程,争取今天办下来, 明天一早出发。”   周郁实在太高兴, 直接扑他身上去啃了一口。   心之所向,情之所至,真情流露而已。   所以周郁一激动, 曾昀光就没忍住,直接搂着她的腰回亲。   两人第一次口唇亲密接触,度没太掌握好,曾昀光离开的时候唇上破了一小块皮。   去市委能力者管理处申报出行的时候,被人看了好几眼。   曾昀光在军营里混了十多年,其实老皮老脸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被人看就有点儿红脸。   但他默默想了想,决定将两人的恋爱关系也申报了,免得以后再来麻烦。   所以走出市委大门,接到黄市长的电话问:“你和小周谈上了?你没有违反保护人章程吧?你没有利用保护人身份对被保护人进行不道德诱导吧?你这个事,是要接受组织审查的。”   曾昀光回答:“是的,没有,还是没有,我知道,我接受审查。”   一个问题一个答案,非常板正。   黄市长再问:“这样的话,小周必须要有第二个保护人,否则无法平衡你们之间的关系。”   但又苦恼:“上哪儿去找个能和你抗衡的第二保护人?”   唏嘘着挂了电话。   周郁不知其中波折,曾昀光回来后也没特别交待。   她在第二天坐上去黎明寨的车,因为无聊翻开那章程,却整个人陷入某种荒谬的情绪。   保护人和被保护人是基于终身的某种固定捆绑关系,高于血亲、朋友和同僚等等。   这一点对被保护人有利,而保护人几乎沦为工具人了。   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不禁止结成恋爱和伴侣关系,但必须及时上报,且保护人切不可利用任何方式掌控被保护人,并且将接受定时的审查。   这一点就比较负责,侧面展示了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关系的多样性。   如果禁止保护人掌控被保护人,那被保护人掌控保护人呢?   不禁止的话,就是可以?   周郁瞥了一眼认真开车的曾昀光,哼着问:“咱们的事,你打报告了?”   曾昀光果然利落地点了下头。   周郁就笑了,真有意思,那以后她就能——   邪恶,不能继续往下想了,再接着看章程。   若保护人和被保护人并非一对一关系,根据被保护人的需求可一对多,且若其中一位保护人和被保护人结成夫妻或恋爱关系,为了监管和平衡,必须接受其它保护人。   周郁摸了摸下巴,还其它保护人呐!   看来,他们中间要插个电灯泡了。   但能平衡曾昀光的电灯泡?   很难想象是谁。   当然,保护人和被保护人之间的夫妻和恋爱关系也可解除,但这个关系的解除,不代表保护关系解除。   这条就比较离谱了,都闹分手和离婚了,还捆绑在一起工作,不是明摆着制造流血惨案吗?   但是不是也堵死了被保护人用这种方法,和过多的保护人结婚又离婚地发展利益关系?   不过也有保护政策,会应被保护人的要求,决定要不要暂时将保护人调离一段时间进行冷静期。   更好玩了,被保护人是完全主动权啊。   这么说起来,被保护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章程,合法合规地利用保护人的能力为自己办事!   怪不得柳静玉气场不同,又怪不得曾昀光多次拒绝她。   但这样的话,干保护人这活没什么好处,谁爱干了?   再往下看,保护人在被保护人进行危害国家和社会行为的时候,具有强制的执行权。   看来这个强制执行就是力量平衡点了。   并且,基于被保护人的稀缺性和珍贵性,其创造的价值,可体现在保护人的薪酬和福利待遇上。   对上了,利益平衡点也出现了。   原来如此,这关系彼此制约,又受能力者管理部门行政管理。   周郁就又笑了,曾昀光挖她的时候,说什么她的待遇平齐他的。   其实他那时候就用心不良了吧?   不是她平齐他,而是他做了她的保护人,能分享她的成果。   周郁将厚本规章塞座位前方的储物柜里,故意问道:“曾昀光,你这几个月工资挺高的吧?这么算下去,十五年后退休,够你后半辈子逍遥了不?”   想想就惬意,曾昀光退休不到四十,而周郁则不到三十三。   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已经可以端保温杯加红枣和枸杞,看别人社畜了。   曾昀光却对她一笑:“需要用钱的事,说一声就是。”   那财大气粗的劲,显然以前在部队的待遇也非常不错,积蓄可观。   车不快不慢开了三个小时,终于出了中州的平原地区,开始进入丘陵。   路难走起来,但因为是年节,土公路上也能见到各种运货车和大客车。   再开约莫一个小时,抵达了离开黎明寨时宿营的那个小平地,居然看见几辆写着黎明寨字样的破面包车。   周郁让停车,这一停,就见面包车旁边的泥巴地上摆满了工具和零件,显然在修车。   稀奇的是,周郁的脚刚迈下去,郑四叔从其中一台车下钻出来。   跟另外一台车下出来的高壮的中年男人摇头:“林老二,不行,都修不好了,咱们得另外找车来拖,才能去中州——”   两人就分别叼着烟,四手漆黑的机油,各自的身上沾满了污泥。   周郁试探着走过去,喊了一声:“叔——”   你在做什么呢?   郑四听见声音,转头见她,立刻笑起来。   这一笑,烟从口中掉出来,手忙脚乱去接,接是接住了,但烟上沾满了机油。   抽也不是,丢又浪费,干脆收起来,等洗干净手处理。   就问:“呀,白了也胖了,身体真养好啦?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呢?我跟你林二叔,还有婶婶们,带着弟弟妹妹往中州去投奔你呢。”   周郁马上道:“我就是没等着你们,想回寨子一趟,顺便给爸爸妈妈扫个墓。”   提起爹妈,郑四就不笑了。   林老二也不笑了,说:“这个墓啊,还是别扫了。”   周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林老二拉开破烂面包车的车门,从塞得满满当当的家什里硬拉了两个土罐出来。   他道:“都给你带出来了。”   周郁看看罐子,再看看一脸笃定的林老二,最后看郑四。   这什么意思?   他们搬家,把她爹妈的坟都给挖了?   不对,他们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是乔三爷还是周诺?   这他妈的,冤有仇债有主,她爹妈哪里对不起乔家和周诺了?没有她爹妈,乔家人早死八遍了,周诺也枯成骨头了!   自己孙女不管好,落了个早死的命,找不到正主的麻烦,就找死人的毛病?   周郁铁青了脸,接了罐子就怒火冲天!   连她即将被乔乔杀死,都没有这样生气过。   郑四看她脸色不好,解释道:“周诺把乔乔的尸体带回去,乔乔爹妈崩溃得不行,本来闹着来中州找你打官司,但是有一野做证,这个官司打不赢。乔三爷没说什么,但乔乔爹妈过不去,见天去你爹妈坟上骂人。一开始都拦着,但再拦也架不住人家抽空就去,就前段乔乔的生日,他爸半夜喝醉酒,扛了锄头上山——”   挖坟去了。   夜里没人看得清,等天亮了发现,都成一团糟了。   郑四和林二听说,立即就去收骸骨,还跟冲出来的乔乔妈吵了起来。   这事闹得大,寨子里人分了两派意见。   一派说乔家人伤心也能理解,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周郁也不算寨子里的人,周诺本人也体谅两位长辈一时冲动。不如将坟恢复,瞒着周郁,天下太平就算了;   一派人以郑四为首,他财不露白,从未向人透露过周郁的事,但坚持事不能这么做,乔三爷和周诺必须拿出说法,否则以后寨子里的人怎么福气姓乔的?   奈何乔三爷老了,压不住自己儿女不说,周诺又不发表意见,只有郑四吵吵。   一开始郑四闹还有部分人附和,后来吵得久了,只剩下林二这个外援,其它人也开始嫌郑四是麻烦之根源了。   郑四心里不爽快,感觉在寨子里呆不下去了,再加上本身也有离开的心,就问林老二要不要一起走。   于是两家人收拾和变卖家财,错过了元旦的换货会。   但终究拖家带口地出来了。   周郁听完,邪火直往头上串。   她不是容易愤怒的人,遇上什么事,只要有个公平公正,彼此不吃亏,能过去就过去了。   毕竟是讲究和气生财的东方人。   可挖祖坟这事缺大德了,再好脾气都忍不住!   她冷笑着问:“周诺死了吗?”   两人即便解除订婚,周良生也算不上他爹,但好歹养活他,他就能忍?   这一问,怒火就成了实质,忍不住破口大骂:“那王八蛋是死了吗?没死的话,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要眼也没瞎心也没瞎,就是故意的?我爸喂他的那些面饼,就算养条狗都知道看家!”   辱狗了,狗再憨,看着主人家受气,也会叫几声的! 第56章 养不教 受着吧   黎明寨, 本该是准备过年的时候,却一点热闹气氛也没有。   乔乔的丧事没过去几个月,乔乔爹妈干出那样的事来, 郑四和林老二又闹一场,整个寨子的人心都散了。   纵然乔三爷请人将周良生和谢敏依的坟恢复了, 碑重新立起来, 但这块招牌的号召力到底不如以往了。   周诺在乔乔死那天突破三级, 成为风系四级的终极能力者。   水洼藏不住大鱼,小寨子养不住能人,他呆得没意思, 连年也不想过就要离开。   乔三爷病了,起不来,就不送了。   乔乔爹妈舍不得,一大早起来为他收拾行李。   周家的老房子是周良生最早建的,就利用原本工地上有的钢筋水泥,所以造的样式不好看,但结实耐用。   二十多年过去,硬是没漏过一次水。   墙壁上还有周良生为周郁量身高做的标尺,客厅的柜子上还放着周郁没看完的书, 周郁的卧室累了三指厚的灰无人擦拭。   乔乔妈见了就心烦,一把白灰抹了标尺, 又将书丢垃圾桶里。   她流着眼泪道:“你们建新房的钱和料都攒好了,我早就跟隔壁寨子的木匠谈好干活的时间, 谁知道——”   乔乔爸往周诺的箱子里塞钱和香面饼, 晦气道:“那些事就别说了,钱给孩子带出去花用也是一样的。乔乔虽然不在了,但阿诺还是跟咱们儿子一样。就是叔叔这个心阿, 实在过不去,又喝了点酒才干出那样的糊涂事。阿诺放心,叔叔知道错了,以后不再犯浑,也不让你为难。你呢,也别往心里去,我看者寨子里,有谁敢找你说事!”   周诺点点头道:“我走了,你们以后照顾好自己。”   乔乔妈叮嘱道:“收荒不是那么好收的,废墟里特别危险不说,遇上的人好坏也分不出来。你是个老实的,要再碰上周良生那样明着对你好实则给你塞包袱的,或者周郁那种闷不吭声就背后扎刀的,怎么好?咱们也不图你供养,你在外面不好了,记得这里还有个家,你还有退路——”   城市开始复兴,到处都在搞建设,黑市上标高价收购的稀奇东西越来越多。   说有人从废墟里掏出来不知什么塑料玩意,就卖了几千的钱。   又说有能人在悬赏灾变前一切科技类产品。   不少能力者自行组队,接了任务后往各地的废墟冲,去挖里面藏的宝贝。   各方政府虽然多次广播,说废墟里的病菌还没有彻底消除,目前疫苗的防治作用还不完备,不允许私人探险进出。   但有钱在前面吊着,政府监管的力量也不到位,能禁止多少?   所以稍微有点想头的,都闷着脑袋往里钻。   周诺要加入的,就是一支由十个能力者组成的收荒队,而探索的目标是距中州近三百公里的另一个大城废墟禹州。   可靠消息,禹州银行金库没来得及转移,废墟之下掩埋了足够多的实物黄金。   干完这一票,今生再不必为钱奔走。   周诺拎了箱子,拦下还要继续送的两人:“如果顺利,会将你们也接出去,也带三爷去有医院的大城看病。”   乔乔爹妈擦眼泪,想再说点什么,但翻来覆去都是重复的话。   只好依依不舍,跟着他走出这水泥房的大门。   三人的脚还没踏出门槛,就听见一个声音喊:“曾昀光,帮我把这房子撕了!”   声音是熟的,不是周郁又是谁?   但那张扬愤怒,肆意散发气场的语气,仿佛又不是。   乔乔爹妈就要冲出去,周诺却感觉不对,放下箱子拦了一下。   就见这水泥老房子内外,但凡沾了金属的,门锁也好,窗框也罢,甚至是固定木方的钉子,全都被猛力拉了出来。   肉眼可见地,那些金属汇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后横扫,撞破墙柱,穿透砖壁,直奔三人而来。   金属能力者!   如此大范围的控制力,起码是个中级。   周诺刚踏入中级,又是个攻击力比不上金属系的风系,再加上对上经验老道,胜算太少。   他立刻卷起乔乔爹妈,顺着钢绳的来处突破房顶,落在水泥板上。   然而整个房子已经被金属抽翻,水泥板全部陷落下去。   周诺狼狈地再带着两人落平地上去,灰头土脸地看着坍塌的一切,愤怒道:“周郁,你要干什么?难道连我也想杀?”   周郁不仅想杀周诺,还想把他的尸体跪在父母坟前请罪。   来的路上,她想了千万种折磨他的办法,但曾昀光都一句话:“你想怎么惩罚他们都行,但最好别轻易杀人。”   杀人与否,是对稀有能力者危险性判断的标准线。   像柳静玉,虽然性格恶劣,某些行为擦线,但始终很注意地没有搞出人命,所以对她的监管只是严格而已。   若杀人沾血,那就不仅仅是三个保护者的事了。   曾昀光作为周郁的保护人,有责任提醒她如何在规则内做事。   一行四辆车,突破黎明寨外的蛇藤林子,直奔寨门而去。   曾昀光开的大车打头,郑四和林二开周郁为他们修好的面包车,在后。   车进寨子,周郁毫不客气地按下喇叭。   刺耳的声音将这不大不小的寨子传遍,各家各户人都探头出来。   郑四的破车变新,再加上前阵子受的鸟气,也跟着按喇叭,还意气风发地摇下车窗对外面人喊:“出来,都出来,周郁回来了!”   林老二比他低调些,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也将喇叭按得天响。   毕竟两家人要走,说的是去城里奔前程,但多少有些被寨子人逼迫的因素在,心里都憋着气呢!   几乎是立刻,无数看热闹的人走了出来。   周郁还嫌不够,特别是当车开过半山坡的墓地,首当其冲两个新坟包,以及还带着裂痕的墓碑。   周良生三个字糊了,谢敏依三个字几乎看不清楚了。   周郁压着火让郑四带路,去找周诺。   郑四歪笑:“找他?他现在还住你爸修的那个水泥房子里呢!”   当真去牵头带路。   水泥老房子,都带着强烈的灾变前风格,但因为要防灾和防病人,地基深,梁柱大,墙壁也加厚,连围墙都比别人的高出三米。   门外的大树下,还晃荡着一个秋千。   不用多想,必然是周良生为这个身体准备的。   不知道是身体的记忆,还是周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角蓄了泪。   她下车,拨开围过来的熟人或陌生人,对曾昀光道:“曾昀光,帮我把这房子撕了!”   被周诺住过,被乔家人踩过门槛,已经脏了。   与其留下来恶心人,不如毁掉干净。   曾昀光早听见里面有三个心跳,动动手指就将人逼了出来。   没想到的是,事已至此,周诺对周郁的到来居然如此反应。   他皱了眉,周郁在这寨子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郁可不想跟周诺废话,也不想对无关的人解释太多,又道:“曾昀光,把他们都抓起来。”   送坟前去!   周诺愤怒地从房屋倒塌的烟尘里冲出来,可惜他还是大意了,曾昀光不仅仅是经验老道的中级而已。   只是一个伸手,四面八方的金属飞驰而来,将周诺连同乔乔爹妈结结实实地捆扎起来。   林二带路,浩浩荡荡往坟地去。   郑四脸都笑烂了,不断向周围惊呼的往日邻居解释。   “咱们周郁是能力者,虽然等级不高,但也是中州需要的人才。”   “咱们周郁在中州待遇可好,包分配工作不说,还分房子了。”   “为什么以前不说?说什么啊?怎么说啊?说了还能活着走出去呐?”   “就说了,人家一野的人……”   他指了指一直站在周郁身边,冷得不想话,俊得超出想象,浑身精神威压又重的曾昀光。   “人家都看见了,是乔乔想杀人,结果没杀着才掉下悬崖的。要不是一野帮忙收尸,咱们都下不去捞,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周郁可不要人信不信了,她站在被培整好的坟前,看着那两块墓碑。   曾昀光拉了拉手上的金属绳,令三人葫芦串一样跪在碑前。   周诺虽然跪下,但自来是寨子里的一号能人,何尝这样丢过面子?   他满面愤怒,就要张口。   周郁只是一指,曾昀光就将他口塞了金属球。   至于乔乔爹妈,从被捆开始,虽然无法挣扎,但口中各种污言秽语,也□□脆地堵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周郁环视周围或兴奋或畏惧的目光,再低头看周诺。   没有任何废话的必要。   她只一句:“我不杀你们。”   曾昀光不让杀就不杀,但多的是令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周郁张开精神力,努力包裹住三人,开始在他们的脑中构建蜂巢迷宫。   连白血也能困住的囚牢,不信他们能靠自己挣脱。   乔乔爹妈是普通人,就一层,周诺向来自诩厉害的能力者,就五层吧。   周诺的精神在挣扎,嘶喊着:“我不欠你的,我不欠你周家任何!你爸明说收养我,实则将我当成保你下半辈子好日子的工具人!他死的时候我才多大?我什么都没有,连自己养不活,还要拖个你!除了乔乔,谁心疼过我?”   周郁可不觉得什么都没有,这房子,周良生留下来的钱粮、人脉和名声,全都是资产。   肉吃了,却嫌人家的骨头难啃?   若不想啃骨头,能把肉吐出来么?   周郁无动于衷,将他的精神重重压入囚牢之中。   周诺见无法撼动她,你不是周郁,周郁不会这样对我,你到底是谁?   周郁冷冷道:“我当然不是,早告诉你了,你欠她一命!”   不留任何情面,将困在囚牢中的周诺的精神力,撕裂成片。   周诺一开始还能反抗,但身体被钢绳束缚,精神无法逃离,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升上的四级精神力粉碎。   他辉煌的下半生,还没开始,就完全地毁在周郁手中。   精神的战场激烈残酷,但在围观人群眼里,周郁不过盯着周诺三人好一会儿,三人的目光便昏聩起来,脸上显出莫大的痛苦。   即便曾昀光将钢绳松开,他们的身体也维持跪拜的姿势不能动。   仿佛这是他们后半生的写照。   周郁做完这些事,珍重地将手在墓碑上摸了摸,那些裂痕和剥落立刻消失。   周良生和谢敏依的名字清晰起来,连上面的描红也一点漆没有掉。   她环视周遭张张滋味复杂的脸:“以前我不讨喜,不能干,活着都是浪费口粮,所以我走!但我爸妈建了这个寨子,把命都填在这里,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他们的坟被挖了,墓碑被砸了,塌的不是他们的人格,而是整个黎明寨的良心!”   这些人都没有良心!   带走这块碑,这个地方和她没有任何瓜葛。   郑四和林二也不消她特别说,叫了几个往日处得还行的人,将沉重的石碑硬搬上车顶,要带中州去。   不到半个小时,一切完成。   周郁就要离开,然而乔三爷已经获知这边的事,被人扶着,挣扎着从病床上下来。   他面如死灰,双眼无力,但依然拦了去路。   有好事的见三爷出面,以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就去拉那三人,想拉起来说话。   然而三人傻了一般,只闷头跪在坟前,口中含糊着不知什么怪话。   吓人得慌。   曾昀光勾了勾手指,钢绳龙卷。   他道:“他们一天不真心认错悔改,精神囚牢一天解不开,就只能这样跪着。”   或者,找到比周郁更厉害的人强行解除囚牢。   然而放眼黎明寨,谁有如此能耐?   可就算如此,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也不可能轻易治好,这三人下半生多半是长跪不起了。   乔三爷心知大势已去,挣开扶的人,利落地跪了下去。   他将额头触地:“阿郁,多余的话不说,莫要为他们脏了你的手。”   白发颤抖着,这是求命来了。   周郁冷漠地看着他,道:“老人家,你早知道会有今日的。”   子不教,父之过。   舍不得下重手教走歪路的子孙,就不能怪别人出手不留力。   正好旁边有个钢架,是撑住从山上引下来的太阳能发电网的。   周郁将手搭上去,几乎瞬间,整个小电网就映入她脑中。   也简单,就是太阳能板发电入网后分派到寨子中的各处重要公用设施和住处。   譬如水塔、磨坊和农机房等等。   周郁的能力能修复接触之物,可稍微挪移其中的结构也行,如此一来,破坏也是极简单的事。   她微微一凝神,将脑中的网络和连接的各种设备扯得稀巴烂,而跟随这个动作,现实中的各处爆出电火光。   人群哗然,似不能接受。   这些年来,寨子赖以发展的基础毁于一旦。   然而,他们既不珍惜周良生,就都回去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吧! 第57章 再造一个家 升级了……   曾昀光感觉到了周郁的变化, 情绪压抑又激烈,仿佛在和什么东西搏斗,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回中州的路上, 她一直抱着那俩罐子,没和往常一样主动找他说话。   周良生的信念破损, 感情上确实难以接受, 确实需要时间来弥补。   他道:“这世上既有重信守诺的, 也有薄义寡恩的,你别管他们怎么样,只要做好自己就行。”   周郁只嗯了一声, 但有听没有进心。   到中州后,郑四和林二跟家人去市民接待中心登记。   郑四安慰她:“要过年了,就该除晦气,等新年后什么都是新的。你爸活的时候挺高兴的,死后的事也不会知道,所以你别替他难过。他除了在你这儿操心外,其它事都看得很开的。”   她明明说:“我从来不记不高兴的事。”   努力做出以前的样子,但微表情骗不了人,根本就不高兴。   回家后, 她将罐子和石碑安置在地下室,楼上楼下地找东西, 把所有的家具都量了一遍尺寸。   搬出来香案、香炉和烛台,要在地下室供奉灵位。   可惜没有香烛。   曾昀光也没这些东西, 可以说, 整个指挥部都没这些玩意。   他想了想,去敲慕成林的门:“你家老人烧香吗?”   慕成林大吃一惊,部队里不搞封建迷信, 曾昀光也从来不信,要来做什么用?   曾昀光懒得解释:“一句话,有没有?”   慕成林无语,但还是去敲开隔壁慕成光家的门,好脾气地和梅阿姨说了会儿话,拎出来一个小兜。   里面一对红烛,一把香,还有纸钱若干。   他再三叮嘱:“这是我婶婶用来祭拜家里过世老人的,你少——”   是无可厚非的传统,但还是不要张扬。   曾昀光回一声知道了,拎着东西去12号小楼。   周郁点燃烛,虔诚地握住香,闭着眼睛在石碑前站了很久。   最后将香插进香炉,问她:“曾昀光,你要不要拜一下?”   曾昀光便点了三根香,直接道:“叔叔阿姨,保佑周郁开心。”   周郁终于笑了,眼睛又被推成了两弯月亮。   该吃晚饭了,周郁说不饿,要去看看郑四和林二登记情况怎么样。   曾昀光在接待中心检定过一段时间,跟那边人熟,就打了个电话询问。   那边回复,说郑二和林四能力都只有一级,不够条件分配单独的居所,但他们也不愿意去住拥挤的集体宿舍,所以自家贴钱买了安置房。   地址就在碧水居一公里不到的新安小区,选的一层门对门。   那小区初步清理出来,住进去的人不多,各种条件都挺艰难的,优势是房价便宜但房型大套。   周郁她二话不说,将自家还剩下的各种米面油肉分成两份,装后备箱,要送过去。   开车出小区,路过肖鹏老人家所在的楼栋。   一层的小院子里居然欢声笑语,灯笼的光昏暗,四五张脸,每一张都被照出清清楚楚的笑。   原来是肖彦干脆带代芸和肖翔回来了。   阿芙喊出‘妈妈’‘爸爸’和‘哥哥’的时候,所有人都笑出了泪。   曾昀光看见有两行泪从周郁脸上落下来。   但她害怕被他发现,赶紧擦干净,掩饰性地说:“肖爷爷这下该高兴了,他们明天去看树姥姥,姥姥也会开心的。”   到新安小区,果然看见郑四和林二停院子里的新面包车了。   两家的小孩在帮忙下车上的东西,大人则在屋子里整理收拾,见到周郁就立刻围过来。   周郁的表情和心情似乎都调整好了,乐呵呵地下去,说来送搬家的礼。   孩子们看见那么多好吃的,眼睛都直了,也不客套,欢呼着开搬。   郑四皱眉:“这么多?都搬过来了,你自己吃什么?”   林二比较客气:“留下来吃晚饭呗!”   郑四直接:“家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修好,能不能开火都不知道,怎么吃?要吃等修整好了,清清爽爽请客,就当吃年饭。”   这主意挺好,周郁立刻就答应了。   之后借口说还要去别的地方送礼,留下卫星电话号码就走了。   然而出去没多久,周郁就让停车等着,一直等到天尽黑,两家人收拾妥当,各自在家开始凑合吃饭。   她下车,悄悄进小区,手放在他们家的墙壁上。   也不怎么特别用力,之帮忙修复两家的外墙裂缝,屋内的地板、墙壁和天花。   顺便将这栋楼的主体承重柱加固一番,各种隐蔽的系统她一点儿也没动,毕竟也不太用得上。   但就是如此,雪白和墙壁,干净清爽的地板和天花板,对住惯了寨子里泥砖房的大人和小孩而言,已经是豪宅了。   他们尖叫起来,郑四想起什么一般冲出来寻找,但只有一片漆黑。   曾昀光问她:“怎么不帮他们弄得更好些?”   周郁皱眉:“这样就很好了,免得像我一样被人惦记,就麻烦大了。”   郑四叔是妥当人,应该知道怎么应付。   但做完这些事,周郁还是不饿,曾昀光就开车在外面逛着。   周郁突然指着废墟道:“去树姥姥那儿好不好?”   穹顶体育馆外很安静,只看得到树的影子。   但两人一靠近,有树藤移动,树姥姥就走了出来,笑问:“散步散到这里了?”   周郁小声问:“孩子们都睡了?”   树姥姥点头,指着体育馆外一个淡淡发光的地方,那是她从各处收集的荧光作物,白天吸收太阳光,晚上能够照明。   “趁他们不捣蛋,我收拾东西。”   指挥部承担了他们的日常后,会定期送各种物品来,特别是这次过年,各种食物尤其多。   但鲜货不进行处理,很快就会坏掉。   所以树姥姥在外面的平地架了一个临时厨房,肉类用香料和盐腌制,做成腊货风干,不好保存的蔬菜也制成菜干,再将各种干果做成零食。   树姥姥的手艺很好,到处都是浓香味。   周郁忍不住咽口水,树姥姥看她一眼,抓了一大把炒好的炒货给她。   她坐在锅边开吃,但吃得太认真,没发现曾昀光盯着她看了很久。   树姥姥问曾昀光:“她看起来有点忧愁。”   曾昀光回道:“她终于发现自己没了家,看见别的家人和乐融融,就很孤独。”   就像刚失去父母亲的他一样。   周郁吃得半饱,一抬头,树姥姥和曾昀光都不见了。   她忍不住叹口气,坐在原地等,但等到月亮上中天,也没见人回来。   体育馆周边的地面已经是处理过的水泥地,又被月亮照得发光,很好走。   她不耐烦等了,便顺着路往体育馆大门走。   到门口,果然看见里面透出淡淡的光芒,有树姥姥温暖的声音传出来:“欣竹,睡不着吗?”   欣竹的声音很软,一点没有跟周郁他们说话时的傲娇。   她问:“姥姥,阿芙是你真正的孙女吗?你会不会有了她,就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们了?你会不会离开这里,跟肖爷爷去外面?”   墙壁上巨大的树影移动。   树姥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拥抱欣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欣竹却将身体埋在树姥姥怀里,开始哭了。   欣竹不喜欢外面,不想去外面,也不愿和外面的人一样。   她和小猴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们怕树姥姥被抢走了就没有家人了。   周郁这样想着,有湿漉漉的东西落在手背上。   一抹,原来是自己在流眼泪。   她有点呆不下去,转身离开,就像之前路过肖鹏老人家的家,对郑四和林二不告而别一样。   进入灾变世界三个月,周郁一直在努力。   不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害怕,用工作填满生活,绝不胡思乱想,忽略一切让她感觉孤单的情绪。   但周良生和谢敏依的坟墓被破坏,却击破了她的防御。   也提醒她事实,她回不去前世了,她在这里只是一个人,她的家和熟悉的城市都一去不返了。   周郁急匆匆离开体育馆,往树墙的方向走。   不知是错觉还是树姥姥对周围的植物进行了改造,她所过之处,树根和树干纷纷避让,荧光作物和月光一起,将路照得雪亮。   三医院大门平坦的水泥地上,这一片已经被复建过,完全是前世的模样。   她迷蒙地看着月光,门诊大楼有点清晰的外轮廓,再看看脚下的水泥地,和门诊大楼架空通道下方纠缠的树根影子。   压抑到最深处,脑子轰然炸开。   家没了,就造一个家。   城不在了,就再建一个城。   这路,这路灯,这墙壁,这医院建筑,这所有荒芜的一切,都恢复她前世的样子吧!   这想法如同初春的种子,艰难地突破外壳,钻出土层。   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立刻振奋起来,畅快而自由地生长。   精神力以周郁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之前在她脑中构建的医院3D模型图,不必特别召唤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和现实重合在一起。   那些破裂的建筑,老旧的设备,风化的管线,即便被树根遮挡交缠,也开始一点点变新。   从医院大门开始,到停车场,扩散至住院大楼的地下室,然后上升至裙楼,再逐层往上飞奔。   就是这样,第一次修复,让一切的承受力变强。   然后让曾昀光他们进行配合,分离树根。   她再进行第二次。   如此得到的一切,才能填满周郁空虚的心。   只是精神力爬升至十楼就再不能动了。   周郁太阳穴猛烈抽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要站不稳了。   糟糕,弄过头了,这是精神力透支的前兆,接下来就该喷鼻血了!   她立刻曲腿,想蹲下去谨防摔倒,然而腰上突然揽了一只胳膊,将她牢牢地扶住了。   金属冷硬的味道,不是曾昀光又是谁?   周郁回头,想解释点什么。   曾昀光的手却盖上她眼睛,挡住眼泪道:“升级了该高兴,哭什么?”   周郁有点没回过神来,怎么就升级了?   就五级了?   又有点委屈,说是她的保护人,要寸步不离吗?   结果刚才跑哪儿去了?   然而曾昀光又道:“你精神太活跃了,应该也睡不着,他们也还在附近训练,干脆叫过来为你庆祝——”   树姥姥庞大的躯干下,荧光和月光里,耗子众人已经摆好了烧烤架和桌子,正对着她笑。   火升起来,食物串摆上去。   肖洁在喊:“周郁快来吃,这群猪干活不行,抢东西的最在行!”   来晚了,就没得吃了。   曾昀光将她往前推了推,去吧。   周郁忍不住破涕为笑,回看他一眼,用力擦干眼泪。   这些人,知道该用什么来填满她的心。 第58章 新任务 新的保护人   周郁的五级稳定下来, 情绪慢慢下沉,才开始感觉到自己那天有点儿矫情了。   肖洁大咧咧说没关系,升级这种事就是这样, 平时积累实力,瞬间的情绪爆发。   能过去就过去, 过不去就一直徘徊,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能力五级和四级比起来, 使用的范围更广大。   一次性初步修复了住院大楼十层以下,那么,整个医院只需要发力二十来次, 就能完成全部第一次粗糙修复。   周郁过年这些天的活动,被肖郑林慕家轮番请出去吃饭。   私交类的都去了,毕竟每个家庭的气氛都很温馨,她很喜欢,也给孩子们送了很多礼物,还包了大红包。   肖鹏说她还是小孩子,也给了她一个红包。   不多,十元纸币而已,但这是她来这边得到的第一个, 珍重地放枕头底下了。   隔壁邻居诸如周媛和杜锋家,婉拒了, 但有过年的礼物来往。   单位和政府机关,以及一些辗转着来搭关系的宴请, 就全拒绝了, 很多只收了请帖,礼物全部退回去了。   她干脆搬去树姥姥的窝旁边住了段时间,专心锻炼精神力的广度和深度。   这样的结果, 即便各种设备和管线是破损的,但也经得起其它人的造作了。   因为心无杂念,饿了就吃,累了就睡,年初八上班称体重,居然长了。   她大惊失色,肉到底是长在脸上,腰上,还是屁股上?   不行,得减肥。   秋野说:“不用特别减,接下来加班,自然就瘦下去了。”   指挥部的骨干成员趁这十来天的时间,严格按照曾昀光的命令执行,硬把能力训练到了精细操作的地步。   同时让各自小队的老队员,监看慕成林送过来的四十个囚犯,各自再分组,负责建筑物外面的植物修复,瞬间减轻了主力队员的工作量。   也就是说,可以正式开始室内的根须清理工作了。   可不得加班么?   周郁亲自看过他们的配合,按照设计好的流程,金属、水、火、电和土轮流开动,半天的功夫,就完成了两个大机房的清理。   干净清爽得一尘不染。   虽然有各种管线和材料的碎片落地上,但周郁再修复一次,简直堪比刚完工的标准机房,完全可以申请鲁班奖了。   她高兴得喊:“就是这样的,就按这个标准。”   都干起来吧!   这边忙着,技术支持肖鹏和曹诚也进场了,一个负责机电系统,一个负责医疗设备。   肖鹏老人家这边很顺畅,曹诚不可避免地和树姥姥打起交道来,幸好彼此接受力都算不错,很顺利地交接了。   工作机器开动起来,三医院修复进度喜人。   初春时候,废墟内万物春发,几张工作汇报的照片上去,周郁接到了新的任务邀请。   黄市长将周郁和曾昀光叫到办公室,亲自泡了茶,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典型的表面温和但实则雷厉风行的官员。   否则在和海城艰难的抗衡中,怎么顺利保下白芳和崔梅,又将树姥姥的存在隐瞒得死死的?   周郁可不相信年前那位指挥员对白血的处置方法没黄市长的手脚,更不相信树姥姥的不公开,没他和更上面斡旋的功劳。   当然,她自己在其中也有很大的贡献就是了。   所以周郁向黄市长笑回去,内心祈祷,这回千万不要是麻烦事。   黄市长先寒暄:“咱们三医院和P4的进度很好,照这样下去,三个月的工期还能提前十天半个月吧?”   确实,三医院进度到一半后,分了四分之一的人手去P4摸排,因为P4的体量不大,目前反馈的情况也很好。   周郁也就对P4进行了第一次的简单修复,给后续剥离树根提供了基础。   曾昀光主动问:“指挥长,有新任务?”   周郁挺无语的,哪儿有主动讨活的呀?   悄悄在桌子地下戳了他一下。   但其实指挥部堆积的工作申请,真的有三米高了。   自从水厂的庆典后,大家都知道中州的修复计划不是开玩笑的,所以本地、外地甚至国家层面的各种求援纷至沓来。   周郁偶尔去14号小楼开会,随手翻开一个,就是某某某重要工厂必须在某某某节点之前恢复生产,否则如何如何的严重后果。   她只有一个人,修不成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所以干脆合上,当没看见。   黄市长就笑,先喝茶,喝茶。   周郁感觉到这茶的代价可贵重了。   直到他们喝完半杯,黄市长才开口:“两个事,其实也算一个。第一,军研所的条件有限,杨老去三医院和P4参观修复情况后,回来就要求尽快将白芳挪去三医院安置。”   周郁奇怪了:“不是和海城达成协议,柳静玉该治她了吗?”   黄市长解释道:“她能解决细胞的问题,外伤、病变和癌变等等过她的手都能好。但白芳昏迷不醒,一方面是身体细胞损伤,另一方面是精神消耗过度。所以经过两次治疗,白芳确实短暂地恢复健康了,但脑部的淤血需要时间吸收,神经系统和精神力却依然没有好办法——”   更重要的,伴随时间过去,柳静玉的能力功效消散,白芳的身体又会逐渐衰败下去。   杨俊业认为,这是她特殊的遗传基因和精神力决定的。   柳静玉和杨俊业联合会诊,柳静玉说,要保白芳不死,干脆一起送去海城,她天天给她治一遍。   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挑眉,不可能?那就先修养半年,观后效。   杨俊业当时没反对,会后悄悄找黄市长,说既然中州接受了树姥姥的存在,那些畸形孩子的恢复也是明摆着的,不如将白芳秘密送过去。   人类医学和变异体的治疗手段相结合,说不定会产生新的火光。   唯一的问题,缺乏稳定的电源。   毕竟小小的军研所的供电只是维持生命系统,可三医院全开起来,那耗电量不要几个高级电系能力者搞不定。   然而中州缺高级能力者,就算凑够了几个,叫人家三班倒地输电也不是事。   毕竟每个高级能力者本身负责很多工作,其中一部分已经在水厂那边上工了,再大动干戈地调动,引起那些还没离开的研究所的注意,也不太好。   周郁明白了,所以这次是电厂?   曾昀光翻开黄市长递过来厚厚的资料,确实是电厂。   中州原来供电是靠国网中州分公司,其中百分之八十为几个火电厂,剩余的是上游某个大型水电站补充。   但距离中州最近的,是七十公里之外的三元火电厂。   资料显示,年前,市政府已经组织了一个专门的能力者支队,去三元进行先头清理,其清理原则完全复制曾昀光对指挥部下属的要求。   也就是说,周郁和曾昀光的这趟外差,就不必头痛清理的杂事,只管发力就行了。   周郁一听就开心了,接了资料来看,何止提前清理?   黄市长设想周到,组织供电局的开了好几次专门会议,不仅清理工作派人做了,还将三元火电厂的内外建筑图,设备图,相关技术支持人员全准备齐整了。   另外,从三元到中州的供电网,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老天庇佑,钢架基本是完整的,只要加固,再将部分路段换上新线就能使。   这项工作也有队伍在进行了。   至于火电用煤,也已经让三元周边的几个煤矿增加产煤量。   黄市长雄心勃勃,是想把中州干成全国首屈一指的中心城市。   如此完美的工作伙伴,简直太棒!   黄市长见周郁从一开始的不太情愿,到现在高兴得不行,又道:“这第一第二项工作,差不多是一件,尽量在一个月内完成,恰好赶在各个研究所离开的时间上,好叫他们知道咱们中州言出必行。另外有个小事,就是小周的第二个保护人——”   第二个保护人六字一出,曾昀光和周郁不约而同盯着他看。   黄市长推过来一张简历表:“本来应该能力者管理会和你们谈,但你们今天来找我,就两会并一会地省事了。”   曾昀光只瞥了一眼,立刻道:“怎么是他?”   仿佛非常不愿意。   周郁立刻拿起简历表,唐心游,男,二十八岁,垂耳长发,女相但并不女气,一双弯月眉,眼口分明在笑,却给人一种冷淡之感。   能力为脑,六级,擅长谋略、防守和控制,爱好若干,生活习惯若干。   天京人,十六岁任职国家能力者管理部,十八岁调任中央集团军参谋部,二十岁下放一野参谋部,二十五岁回归国家能力者管理部。   周郁只看每个部门的名字,就觉得此人牛叉得一逼。   问题是,怎么长得有点儿眼熟呢?   周郁放下简历,努力想,终于想起来第一次协调会的时候,第一个进入大会议室的介绍说是观察员,似乎就长了这样的头发和脸?   等等,他一个中央观察员,跑来做保护人?   什么毛病?   再等等,这位观察员就是按平所有争议,挟制柳静玉,强力调节了中州和海城矛盾的那位吧?   如此强势的人,跑来做保护人?   怎么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难道从他来中州后,周郁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眼皮底下?   那就有点可怕了。   周郁非常认真地问:“领导,我可以拒绝吧?”   黄市长也非常认真道:“小周,水厂修复完成后,你立刻引起各方极大关注;因为树姥姥之事处置得很好,三医院的修复方案也十分优秀,整个中州因为你而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得资源。但我们的国家不仅只有中州,还有禹州,平城,海城,天京,无数的都市和人民都需要这样的力量。他不是我能为你安排的,而是——”   指了指上面。   国家层面的意志,代表了调控的力量。   也就是说,周郁今后的工作范围,不仅仅是中州,而是全国各地到处奔跑。   曾昀光勉强道:“这人……也算合适吧!”   算是肯定了黄市长的说法。   周郁叹口气,那人在哪儿呢?要不要先认识认识?   黄市长回答,人早已经出发去三元火电厂监督清理工作的进度了。   周郁吃惊极了,社畜最怕什么?   社畜最怕身边有个工作狂,会内卷的!   这位唐心游上任后,同事都来不及见,就先去工作现场,分明就是个奋斗逼。   周郁可不想以后被人盯着,上发条一样没得休息日。   于是她严肃地对曾昀光道:“曾昀光,你向我保证过绝不加班的!”   曾昀光也叹口气,根本就不是休息或者加班的问题。   远在七十公里之外,一片葱郁的树木中,高大的烟囱和冷却塔下,一队能力者正在艰难地和一条巨大的蛇搏斗。   蛇的等级不高,区区四级而已。   但蛇皮坚硬,能力者一时间砍不破,导致战场扩大化,已经开始冲撞火电厂的围墙和建筑了。   眼见十几米长的蛇尾就要甩上一个钢铁装置,所有能力者的心都抽紧了。   上头可是千万叮嘱了,无论如何不可损毁建筑和设备一丝一毫的。   这尾巴要砸下去了,碎屑必然横飞方圆数百米,那他们后面就什么活都别干了,拿放大镜到处找碎片,然后拼图吧!   关键时候,一张比秋野的神经网络更大的网络从天而降,将变异蛇牢牢地缠起来。   瞬间,蛇发疯一样往背离火电厂的方向狂冲,直撞上一片山崖。   还不够,蛇将自己的头用力砸向山石,鲜血横飞,皮肉尽灭,露出里面雪白的骨。   直到脑浆碎裂,蛇终于不动,彻底瘫倒在丛林中。   那队能力者正在庆幸,结果一人出现在蛇的尸体之上。   他颇为不满,但依然笑道:“临时结成的队伍,怎么能不磨合就贸然开辟战场?应该事前摸排,详细计划,如何设局,如何下诱饵,按照我的计划,最好一步也不能错——”   顿一下:“全部重来一遍,记住了,一步也不能错。”   曾昀光对周郁道:“是控制欲过盛的问题。”   参谋指挥布局战场,完美主义者,绝对不能忍受有人不按他的计划行事。   偏偏曾昀光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那种。   所以,也是互相看不惯的…… 第59章 试试身手 扮猪吃老虎   出差要有万全的准备, 不然荒郊野外没吃没喝,会很凄惨。   工作交接、车和汽油的事有曾昀光去操心,周郁主要负责吃喝之物。   这事, 郑四婶很好地解决了。   她家灾变前是厨师,父母亲包席的, 从小带着她到处游窜, 手把手教了不少做菜的窍门。   所以她带着林二婶, 给周郁做了各种半成品。   酥肉,过油就能吃;扣肉,热热就很好下饭;芽菜碎肉, 拌饭一绝。   若是上面的都吃腻了,那就抓些酱油醋泡的小黄瓜条出来,脆脆的酸辣可口,下饭清爽得不行。   当然,也离不了各种腊制品,干制的小点心,香喷喷的大米饭,和自制的方便面饼。   以及一套非常适合野外炊事的小灶具,硬把曾昀光找来的大皮卡车装满一大半, 勉强留了两个汽油桶的位置。   连帐篷都只能挤后座。   她们还有点儿嫌不足:“出差怎么能不提前说?提前说,婶再给你做坛子菜, 那个才香!”   周郁已经满足得不行了,对他们道:“太棒了, 等咱们三医院重开起来, 婶婶在那边开个饭馆,一定会赚爆的!”   两个婶婶脸都笑烂了,开店要是成真了, 包周郁免费吃一辈子。   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踏上了去三元火电厂的路。   第一次出差,感觉颇新鲜。   周郁出中州城后,先是东张西望地看景色。   这个时代,若忽略普通人生活的艰难,自然风格是美的。   一年四季的浓绿,开不败的各种花果,荒野里肆意生长的草木,还有清澈得如同碧玉的湖泊。   但美景看得再久也会厌烦,就开始闭目养神,顺便在脑子里整理已经构建过的各种建筑3D模型,摸索五级的使用方法。   范围广,使用时间长,精神力范围内,能将各种散落的构建移动去正确的位置。   以上优点之外,具有消耗精神力过快的巨大缺点,所以她训练的重点是增加精神力的量。   周郁忍不住问一边开路一边开车的曾昀光:“我这样的,升级是不是太快了?”   几个月内,从一级到五级,居然没碰上什么难以跨越的坎儿。   难道是老天爷弥补她?   曾昀光不这么认为,每个人的能力和升级都具有独特性,有人在三级卡了很久,跨越之后一口气升上四级五级,有人五级之前都很顺利,但死活不能过六级。   也有像周郁这样,濒临成年都没发现能力,一旦发现后便飞速进步。   而且能力者之间的强弱,也不能是简单的级别比拼。   “秋野是脑能力者,虽然只有二级,但她的搜索能力和战略应变能力非常强,没有她,我们前锋营在北线的死伤会非常惨重。”   “唐心游也是脑能力者,六级,但比七八级的柳静玉有威慑力,知道为什么吗?”   周郁是能力者小白,亲眼见过的能力对抗也少,当然不知道。   “柳静玉能瞬间灭杀几百米范围内的细胞,但脑能力者等级到一定程度后,具有强大的计算力和远程绝对控制力。唐心游有媲美电脑的计算能力,瞬间制定战争策略,也能在几公里之外强行剥夺人的五感,操控他的思想——”   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那曾昀光怎么对抗他?   曾昀光久不见的面具出现了,将他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道:“他的精神力无法穿透我常年用精神力淬炼过的面具。”   周郁这才明白,原来面具还有这个作用。   能力者的世界太可怕,必须要有自己的保命技巧。   周郁决定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和学习,闭目养神,继续在脑子里研究蜂巢迷宫,尝试着用精神力构建更加复杂的。   晃晃悠悠中,车穿过荒野,开上了一段土路。   路前后有车,三辆大货车,四辆小车,合计七辆。   仿佛是一个结伴的车队,后视镜上都绑着红布条,车上坐的人胳膊上也同样绑着。   每辆车上都有个人手里拿着对讲机,看见周郁他们单独一辆皮卡,几次回头来看,并且用对讲机通信。   周郁好奇了,这年月还能玩对讲机的,实力不俗呀!   曾昀光跟着他们走了几公里,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拐开,分路走了。   周郁觉得方向不对:“怎么回事?”   曾昀光没回答,下巴指了指车窗外的后视镜。   周郁一看,发现镜子里那车队分成了两部分,三辆大货车和两个小车原路走,两个小越野车却跟着他们拐岔路上来了。   不仅拐上来,而且故意一车提速挡在曾昀光前面,一车却不紧不慢地落在后面。   前后包抄的意思。   这是遇上路匪了?   曾昀光一脸见怪不怪,这年月,荒野上晃荡的队伍,正经的时候押镖运货挣口粮,不正经的时候杀人越货发横财。   一野剿匪剿的是大股的山匪,这样的流窜犯是没有办法,只能靠经济转好后治安严管。   他道:“别怕,转眼就收拾了。”   周郁没怕,她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单独对付这些人,训练自保之力,再探寻探寻对讲机的事。   就道:“我有个想法!”   曾昀光感知敏锐,早将前车两人和后车两人的实力摸清了,确实都是能力者,但两个二级,两个四级,不足为惧。   既然她想试,那就试!   禹州城废墟的金库里有黄金,当这个消息在地下黑市流传的时候,稍有实力的收荒队都蠢蠢欲动。   他们再三确认,禹州金库内的黄金没有在灾变后第一时间被转移?   没有,禹州山区,交通困难,灾变后几乎全城被困住,里外不通,大量的现金和黄金白银无法转移。   那城市溃败之后,怎么没有知情人去挖掘?   禹州废墟凶险,地形复杂,不仅无法依靠地图定位,当地的磁场也出现问题,但凡进去的能力者都没能出来。   既然如此,有黄金的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因为有一个幸运儿误闯,居然带出来三块金砖,小发一笔。   横财靠命,胆大好运的吃肉,胆大没运的填坑,胆小的在外苟且偷生。   人生一辈子,怎么过,自己选!   金安在选了胆大,并且认为一定能吃到肉,因为他有最独一无二的能力。   他将头探出窗外,望远镜加持,清清楚楚地看到前面那皮卡车斗里装了什么。   大量的米面油和肉不说,还有两大桶汽油。   车队赶远路去禹州,最缺的就是各种吃的和汽车要烧的油,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他坐回来,将望远镜丢给司机李在:“全是好货!那一男一女年轻,绝逼是不知道世道险恶的有钱人,才敢开露着车斗的皮卡,装满车好东西招摇。”   根本就是在跟所有人说,来抢我啊,来抢我!   李在叼着烟:“刀疤姐让小心点,指不定是硬点子!”   别被小恩惠迷眼睛了。   这样年月,敢一车上路的,要么不要命,要么不怕死,要么就是本事厉害。   金安笑:“那还不简单?咱们试试——”   试试的话没完,皮卡猛然加速往侧面的车道拐,企图以高速超越前面挡路的越野车逃命。   奈何司机是新手,半边车身差点拐得飞起来,又连忙往回甩盘子。   金安看得吃吃笑,这样的应对可不是什么老手,多半是哪个寨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儿在女朋友面前臭显摆。   所以,今天是真运气好,顺嘴吃口带肉的食。   他拿起来对讲机道:“朱四,朱四,皮卡疯了,加速逃命,你们车在前面挡一挡。”   说话的同时,精神力发散,包裹住对讲机的电信号,增强后往外传递。   这就是他的能力,能加强电信号,将通信的距离扩大至方圆十公里范围内,简直是定位、寻宝和联络的利器。   果然,前头拦皮卡的朱四听见了,回道:“看见了,已经看见了。我挪车屁股挡他,你加速赶他,咱们俩挤死他。吓吓这小崽子,最好把他车吓翻出路去,免了咱们动手——”   果然,前面的越野车挡,后面的越野车追,硬生生将皮卡挤在了中间。   皮卡司机的技术显然不好,将车开得飘摇无力,几次要甩都没甩得开。   心慌意乱之下,竟然擦着路边缘的石头过去,将车身拉出好大一条痕迹,差点没翻车。   惹得金安和朱四在对讲机里哈哈大笑。   两人商量好了,就要同时发力将皮卡给弄出路去,结果车窗被拉开,探出个漂亮的小姑娘头来。   果然是富裕人家的,皮白唇红眼睛亮,看人时候的小模样天真得很。   金安忍不住嘴贱,往前面喊了一声:“姑娘,叫声哥哥就不挤你们了。”   姑娘听见这声,居然冲他一笑,然后将手拍在她自己的车窗上。   金安一喜,以为将人吓住了。   可就见她原本半旧的墨绿色皮卡,居然着色一般,颜色变得亮了,玻璃也新了,连刚才蹭着划痕也没了。   这TM怎么回事?   更奇的在后头,司机李在奇怪地‘咦’了声。   金安转眼,却见自己车内的方向盘,车载喇叭,包括原本破破烂烂的车座椅,居然都焕然一新了。   可新是新了,之前用来卡破车门的钉子却被猛力地弹出来,直扑开车的李在面门而去。   李在不躲,脑门必然被扎破;   李在躲,手上的方向盘跟着拧方向。   然后,金安就感觉自己腾空了,原来是车侧翻,猛力地撞出路面了。   这TM又是怎么回事?   金安惊恐地扭头,却见刚才那小姑娘将头偏向前面,对着前方又拍了下车窗。   几乎是同时,前面的越野车也侧翻撞出,副驾的朱四也腾空扭头,害怕的视线和金安在空中交汇。   两人瞠目结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承受车撞落地的瞬间冲击力。   幸好李在土系,将地面化成一滩烂泥,缓冲了大部分力量。   命是保住了,但无数的泥浆涌入,喷溅得两车内外脏污无比。   狼狈不堪,陷入泥浆中,挣都挣不出来。   更难堪的是,迎着阳光的方向走来两条人影。   高的挺拔,矮的窈窕,但都气场十足。   两人走到泥潭前,窈窕的那个用清脆的声音道:“小子,叫姐姐,叫声姐姐就把你们拉出来!”   金安呸着口中的污泥。   MD,行走荒野多年,居然看走了眼。   这俩哪是年轻新手,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的老油条。 第60章 唐心游 见面礼   污泥坑, 破越野车,四个脏得看不清脸的男人被钢绳捆绑手脚并堵了嘴,丢在野地上。   曾昀光绕着泥坑转了一圈,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   周郁将四个对讲机摆在车盖上,里面不断传来喳喳的电流声。   一个有些粗粝的女音传来:“小金, 刚才怎么回事?你们叫什么?是把人和车都削了?还是遇上硬点子了?”   周郁盯着垂头保命的四人看, 但其中最瘦弱的年轻男子听见这话后忍不住抬了抬头。   她刚才搞车的办法也不算稀奇, 先让曾昀光将俩越野车吸引到近处,然后她把精神力穿透皮卡后注入路面再包裹俩越野车。   修复车的同时,自然而然得到车内外的清晰3D图, 猛然拨动里面的移动物品攻击司机。   越野车瞬间歪斜冲撞,她是主力,曾昀光在旁边稍微辅助了一下。   周郁第一次用能力的目的达成,也意外收获了对讲机。   玩对讲机和电台的,要么有点技术,要么能自己发电,要么就有相关的能力。   越野车上没有电台,排除发电外,又是再普通不过的民用对讲机, 再结合他们的主力车队已经开出去七八公里居然能清晰对话。   唯一的结论是,这四人中有人有技术, 以及能保证对讲机远距离通话的能力。   对方开口就找小金,显然抬头那年轻人就是了。   周郁取了个对讲机走向金安:“告诉她, 人和皮卡车都到手了, 但是你们几个都受伤了,对讲机也只有一个能用了,需要她帮忙。”   金安的嚣张劲儿全没了, 很乖顺地点头。   辅助系的能力者,能力针对性有用,但手脚和打架太弱,注定夹缝中求生存。   他见识了周郁的能力,更感知到曾昀光举手操纵两台越野车出泥坑的可怕,哪儿敢有异心?   只希望刀疤姐一如既往地英明,听出其中不对后想出对策。   不然他逃得了今天,也逃不了日后刀疤姐的追杀。   口塞取出,对讲机凑嘴边。   金安清了清嗓子,假意道:“姐,咱们把人和车都搞到了,上面装了不少好货。就那男的费劲,咱们几个都有点伤,对讲机也不太能用了。你还是——”   周郁没让他说完,直接拿开对讲机,然后和其它三个一起都关闭了。   曾昀光绕回来道:“都布置好了。”   前后左右,八方的陷阱都张开了,就等着对方来人。   趁这功夫,可以问话了。   曾昀光就盯着金安,缓缓释放精神威压,看见他身体恐惧地抖了抖,才道:“对讲机怎么回事?”   其它三人连连摇头,不约而同地看向金安。   金安心里破口大骂,但忍不住做出哭的表情。   收荒队啊收荒队,到底不是亲兄弟,关键时候这么卖人!   他保命要紧,马上道:“对讲机是普通对讲机,我就是有点儿小能力,可以把发射的信号增加,扩大通信范围而已。”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但周郁一听就来劲了,现代的技术,哪样能离得开信号传递了?   就问:“给你一根信号线,你能不能检测它内部的金属芯通还是不通?”   金安贼眉鼠眼道:“有线就容易,我只要捏着这头发出去信号,另外那头不管多远,只要线是好的都能收到信号。”   “没线就难,对能力要求高。像电台或者对讲机这样有信号源的,我只需要增强,能发出去二十来公里没问题。要是没信号源,我自己发出去,能传递个三五公里已经很不错了。”   他怯生生问:“帅哥美女有什么需要?不如讲出来,我上刀山下油锅,一定为你们解决了。”   只求留条小命。   周郁向曾昀光甩了个眼神,行了,是可以用的人才。   本来只想惩戒一番,现在看来,可以收下来用。   待三医院和P4修复完成后,正式通电开机前,让这小子去检测内部线路,绝逼开挂。   还有即将要去的三元火电厂,其控制系统,以及之后连接中州一路的高压配送电线。   虽然老黄说了不让他们操心,但有这小子在——   所以,把这群人全诱过来,一网打尽,都去三元劳动改造吧!   这个没有问题,但曾昀光更关心别的。   他对四人道:“都是哪儿人?从哪里出发,途经哪些地方,要去哪儿?领头的叫什么,什么能力?”   又取下另外三人的口塞:“先说的先——”   争先恐后起来。   金安迫不及待道:“咱们是红巾收荒队,这次从永川城出发,路过中州边缘,要去禹州。”   陈在骂金安狗崽子,但自己更急迫道:“听说禹州金库有黄金,消息保真,稍微有点实力的收荒队都去了,起码有二三十家。两位实力超群,想必也愿意发一把横财吧?不如跟咱们一起,不,是咱们跟在两位身后喝点汤——”   他这话出来,朱四和他的司机柴老东就火了。   禹州金库黄金的事,各家收荒队都是花大价钱才买到的消息,买到后各自组织力量,但绝对不外传,防的就是知道的人太多增加竞争。   这俩死崽子怕真是想死了!   不行,得豁出去了。   朱四和柴老东换个眼神,连忙道:“领头的是刀疤姐,没人知道她真名叫什么。”   “对,她不到三十岁,一身红衣,脸上有个疤,能力是风,豪爽大方又仗义,大家都爱跟她合作。”   收荒队,顾名思义,在废墟里找宝藏的。   但令周郁吃惊的是,禹州金库有黄金,能轮得到他们去捡吗?   禹州市政府撤退的时候,没有搬走?   正要问再详细些,却听见高高的空中一阵雷霆咆哮:“老娘再仗义,也绝不会救出卖老娘的混蛋!”   周郁抬头,却见远天上一个巨大的鹰形风筝,风筝上站了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风能力者,可以操纵风高来高去,也可以借着风传音听秘。   看来她从一开始就没信金安传回去的话,先独自来探究竟了。   这下一网打尽不成了。   曾昀光挥手,操纵埋在八方地下的金属,瞬间向刀疤姐奔驰而去。   然而刀疤姐早有准备,卷起飙风就消失不见了。   曾昀光还要追,身上的手机响了。   四个阶下囚立刻慌了。   这年头能用的几乎都是卫星手机,而能用卫星手机的,要么是政府办事员,要么是在政府机构挂了号的能力者,要么是县镇村级别的紧急电话。   而各级政府早就广播通知了,不允许未登记的个人和机构擅自进入废墟。   废墟里的一切财物,若无法拿出合法的证据,皆暂时由国家托管。   也就是说,他们刚才当着正主的面,说咱们要去挖国家黄金了!   面如土色,这下该牢底坐穿了。   电话接通,不够十五秒,曾昀光就挂了电话,对方的话都没说完。   周郁问:“怎么了?”   曾昀光回:“唐心游在催,让咱们三个小时内到三元。”   后面还有否则,但曾昀光不爱受他支配,所以听也没听就切断。   周郁却吃惊了,三个小时走近二十公里野地?   那帅哥也挺能想的!   两人要带四个囚犯加两个越野车,不威慑不行。   曾昀光将他们的车翻正,然后各自留了一根金属丝在上面。   他对他们道:“看好了!”   什么也没做,只是两眼微微一眯,那金属丝炸开成无数锋芒,将两台大车扎成了刺猬。   如果里面有人,死透透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发抖,还是金安狗腿道:“大哥,放心,我们绝对不跑!”   曾昀光这才将那些锋芒收进去,让周郁顺手将扎破的车复原,然后一台皮卡押着两台越野车往三元去。   不过,周郁将金安单独拎自己车上了。   她关切地问:“对讲机哪儿来的?”   曾昀光的威压在,金安实在恐慌,只能老老实实答:“我爸给我留的。”   他家灾变前做各样电子元器件和小产品囤货商的,灾变的时候,刚囤了一大库各样的小玩意,对讲机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谨慎地靠着散卖各种器件,艰难地活着。   周郁又问:“有私人无线电台吧?会玩吧?”   金安点头,这是当然的,否则刀疤姐怎么会收他?   他其实是红巾收荒队能不能找到金库的灵魂人物啊!   周郁再接再厉:“电控图,能看懂吧?”   金安再点头,灾变里什么都缺,特别是配套的技术人才,像他这样跟别人玩得不一样的,很多事都只有亲历亲为。   别说看图纸,焊电板,让他重组个对讲机也是轻飘飘的事。   只是不知道周郁问这么多到底什么目的。   就战战兢兢问:“姐,咱们这趟去三元,是为什么啊?”   要他没想错的话,三元那地方煤坑多,极荒凉,除了曾经有个三元火电厂而带了个小镇外,几乎没什么热闹。   到现在,应该早被密林和异兽淹没了。   那种地方,除了吃煤炭饭的会冒险进去,还有谁去?   周郁却对他笑:“带你去修火电厂啊。”   三辆车绕回大土路,不紧不慢地向三元进发,头顶上,一直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   周郁示意,曾昀光却对她微微摇头,指向前方,引到三元再处理。   直到天擦黑,前方出现巨大的烟囱和冷却塔,火电厂到了。   周郁颠簸够了,正要欢呼,曾昀光却点点她胸口:“钥匙别取下来。”   可以一定程度阻隔唐心游的精神力,让他别乱闯别人的脑子。   周郁了解,顺手再给自己的头加了几层精神屏障,这才推门下车。   迎面扑来的是一片连绵的浓绿色山脉,山脉上无数的输电高塔,以及缺了一块绿的山谷。   缺的那一块,应该就是先头来清理的队伍完成的工作了。   而车前面不足三十米,夜色暮霭中走来一个浑身黑衣却半长头发的年轻男子。   他身形修长挺拔,气质清冷,脸上带着笑,却有种了然一切的疏离感。   特别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他盯着周郁看了会儿,转头看看另一边的曾昀光,最后凝神看向相继下车的囚徒四人。   几秒钟后,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句话没问,仿佛就搞清了全部事情。   紧接着,他将目光投向半空,偏头道:“曾昀光,你晚了三小时又十分钟。”   又道:“你还一路引着天上那女人来,让我帮你抓她!”   话音落,高空上传来呼啸的声音,一个红影骂骂咧咧但不可自控地主动扑下地,瞬间被曾昀光的钢绳捆绑。   红衣女子愤怒地仰头,露出右边脸上巨大的刀疤。   她双目如火,痛骂道:“这是什么能力?老娘怎么会主动跳下来了——”   曾昀光对周郁道:“这就是唐心游。”   周郁点头,这位一个照面就搞清原委,还将悄悄跟在后面的刀疤姐给控制住,那是相当厉害了。   当然,自己是绝对不能被他窥探内心的。 第61章 副脑 责任如山   周郁踏入三元火电厂内部, 内心前所未有地安宁。   厂区内几乎看不到任何异植,甚至连一片碎叶也没有,破烂的水泥地面被拼镶起来, 垮塌的钢架被捆扎着保留原样,建筑裂缝上塞满了各种碎砖。   看得出来先头来修理的人员工作都非常谨慎且认真。   而且清理队被分成了不同的工作小组, 戴安全帽的负责建筑内部, 戴红袖标的负责建筑外的钢架和设备, 什么都不戴的专注驱逐厂区外部的异兽,拿钢铲的负责找原有通中州和矿区的柏油马路,还有一队专职的技术, 到处检查和核对设备残骸。   队与队之间消息的传递,专人负责,统一汇聚到一个中年女子手里,再由她向唐心游转达。   层层递进,整齐,有序又互有衔接,就像前世的工地。   周郁还没来得及表达佩服之情,手上就被放置了一叠工作简报。   唐心游简单道:“都认识了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介绍,你们来晚了三个多小时, 很多工作不得不抓紧干起来,不然整个进度都要被拖慢。你先看计划书, 我和曾昀光去旁边聊聊。”   就向曾昀光示意,往旁边走了。   周郁太熟悉这种极度奋斗逼不说废话直奔主题的风格了, 对曾昀光道:“你先去。”   然后深吸一口气, 开始看简报。   虽然不想卷,但对方已经卷起来了,她就不能输。   黄市长预估的出差时间一个月, 希望周郁能在各研究所离开中州之前通电。   但唐心游的计划更激进,他安排周郁必须在十天之内将整个火电厂修复,五天完成周边的柏油马路,三天将原有矿坑的升降设备完成,接下来的四天跟着架设电缆的巡线。   二十二个工作日,每天八小时工作时间保障,剩下的八天休息时间哟!   但若不根据这计划走而导致时间延误,那自己加班了。   周郁骂了一声,这姓唐的,深得剥削的精髓,但同时又觉得有人把麻烦事都接过去了,也挺好。   难道这就是团队里有个控制狂的痛并快乐?   不过,唐心游的工作计划是在缺乏通讯的前提下制定的。   若有通讯便利,效率会更快。   周郁决定帮他弥补这个缺陷,不由自主看向被捆在旁边,没人理也没人看守的囚徒五人。   所谓无人看守,是因为整个火电厂都在唐心游大范围精神力的监控之下,没有必要而已。   刀疤姐似乎挣脱了唐心游的控制,手托着下巴,有些恶狠狠地看着他背影。   一边看,一边将身边的四个大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诸如人头猪脑,贪心但又没本事贪到,以及眼睛不亮等等话不要钱一样地喷出来。   四个大男人,个个抬不起头。   周郁认为,这几个人做通讯组应该是可以的。   就要走过去进行协商。   然而唐心游和曾昀光已经谈完,向她走了过来。   她顿了顿,笑道:“你们聊好了?”   曾昀光点了点头。   唐心游也对她点了点头,但脚步没停,直接往五囚徒去了。   周郁小声问:“他找你聊什么?”   曾昀光有些玩味:“他第一次这么好说话,对我们做了很大的让步。以后你的工作,中州的由我负责安排,中州之外的他负责协调资源和人手。内外工作的比例暂定为三比一,也就是说,每年四分之三的工作为中州,四分之一为其它外地项目。”   大松口气,起码不要她天天年年月月在路上了。   周郁比较欣赏唐心游主导的前期准备工作,对曾昀光道:“等三医院和P4彻底完工,咱们指挥部内部协调一下工作流程。肖姐姐他们几个小组配合制定流水线,你选定项目后下发给他们,他们按照工作流程前期清理,然后我再去修复。”   或者有意请指挥部修复的部门,派能力者来指挥部学习清理的工作,交完整的图纸等等资料。   自行完成准备工作之后,周郁和曾昀光再快去快回。   如此来,动用整个中州的力量,复建的速度就会很快了。   曾昀光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这边聊着,唐心游直接对刀疤姐说了个数字:“一百万。”   刀疤姐满身红衣,皮肤健康的铜色,弯眉圆眼颇端正秀丽,但右边从太阳穴延申至脸颊的刀疤为她添了积分凌厉之气。   作为收荒队的老大,短暂的惊慌后已经镇定下来,开始计算得失利弊了。   此次出行亏惨了,买消息花了一大笔,组队招人又是一笔,结果禹州还没到,半路就被硬点子抓住了。   她现在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减少损失,听见这个数字,瞥了唐心游一眼。   组队的开销已经十万了,预计死伤的赔偿金十万,进禹州后各种花费又是十万。   也就是说,起码要捞回来一百万,才够整队小二十人吃饱。   但紧接着,唐心游又说了个数字:“欠债二十万。”   刀疤姐啐了一口,去禹州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捞到一百万,最不好的结果是金砖没捞到,但人全死。   如此的话,得倒赔死伤者本人或家属赔偿金十万,以及前期的启动资金十万。   她的底线被人把住,开始有几分深思。   唐心游表情不变:“我给你十万,你把你剩下的人叫来,为我们干二十天活。同意的话,现在付款一半;不同意的话,暂时羁押在火电厂,一个月后跟我回中州接受审理。别想着逃,你知道逃不掉的。”   十万不是一笔小钱,正好卡在刀疤姐的心理线上。   同意吧,耽搁二十天,去禹州就没办法抢到先机了。   不同意吧,去中州费劲巴拉地审理,即便最终得个小惩罚,但消耗的时间成本太巨大,得不偿失。   至于逃,这满厂子的能力者,其中不知多少人比她等级高,是别想了。   她只好问:“什么活?”   唐心游道:“简单,做通讯组,帮我们巡线并且做线路检测,就像你们出发前,金安为你们做的训练一样。”   定位,信号传送,通讯等等。   周郁感叹,这脑子,这计算能力,她还没开口,人家已经直接把事情办了。   只是他获得信息的方法颇令人忌惮,是直接进入别人的脑抓记忆,还是别的办法?   曾昀光解释道:“记忆比较复杂,并不好获取。他控制人的行为,是靠精神力强力突破对方的脑和中枢神经系统,让对方的身体误将他的指令当成自己大脑的指令。而信息的获取,是普通人或者能力者没有经过特别训练,思考的时候精神力散发在空中,被他捕获——”   也就是说,唐心游只能得到对方正在思考的信息,而不是绝对的记忆。   周郁稍微安心了些,否则唐心游的能力也实在可怕和逆天了,所有人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而言。   曾昀光向她传递经验,跟这类控制狂共事,要用三个心。   一是放心,他们亲手去办的事,基本上不会出大问题。   二是小心,他们做一件事往往有几个目的,很多时候一个细微的疏忽就上套了。   三是铁石心肠,在他们强大的控制下,时刻坚持自己的目标和做事方式,那不管入套还是不入套都不会后悔。   周郁表示明白,其实她也有不少跟这样人打交道的经验。   那就是主动管理,让他们忙,无时无刻地追他们要工作进度,把更多的活交给他办去。   多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事办了,一边内心充实地觉得彼此成为了自己人。   周郁和曾昀光交流完毕,唐心游和刀疤姐的交易也在他实力威压下完成。   时间就到了该吃晚餐的时候,厂区内几个小组都响起了下班的号令,负责做饭的人开始在空地上架篝火做饭。   刀疤姐也重获自由,开始让金安摆弄机器,通知外面等着的兄弟们赶紧进来干活挣外快了。   周郁主动开口:“唐心游,咱们小组成立,一起吃个晚饭庆祝一下,预计要一个小时。之后你去忙你的事,我和曾昀光把厂区转转,将今天耽误的活都补了。”   “至于这一个月内的配合,咱们在明天早晨八点的晨会上再详细谈。”   唐心游果然很配合,点头道:“可以。”   晚餐做得很快,因为郑四婶准备的工具和食物特别合用。   火升起来,该热的热,该炸的炸,该蒸的蒸,不到半个小时就在帐篷里摆了一张小桌。   唐心游会帮忙,但相当有边界感,看起来既有存在感,但也不会过分突破两人原有的关系。   也就是说,他虽然做了周郁的保护人,可能会有几十年的工作关系,但给双方都画好了底线。   工作就工作,其它私人关系绝对不参与。   或者连朋友都是不必要的。   周郁很满意地端起热水杯:“来碰个杯,预祝咱们今后的几十年能和谐相处。”   几十年啊,还是不能解绑的关系。   真不知道唐心游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唐心游没有被下放的不甘,反而表现得很轻松:“周郁,曾昀光,以后请多多关照。”   晚餐吃完,分头行动。   周郁借着四面篝火和月光,在曾昀光的带领下逛厂区。   她在路上仔细看了图纸,也构建了基本的3D图,但置身其中才知其壮观。   特别是高达百米的烟囱和冷却塔矗立在星空下,令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逐渐的,厂区内的路面、生活用房和各种地基和建筑外观,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因为夜色遮掩,无人发现变化,也没有引起围观。   一圈逛下来,周郁精神力耗费不少,要回帐篷洗漱休息了。   野营的经验也有,但她躺在充气垫子上,听着外面的虫鸟兽叫,感觉十分满足。   曾昀光的影子落在帐篷上,他和唐心游分守上下半夜。   周郁道:“要是电厂修好了,电线架完了,中州也通电了,要先拉一根进碧水居。”   小区居民等电,已经等得不行了。   曾昀光回答:“肯定的。”   “还有树姥姥啊,也给他们分一根,再给他们装一个生活用房,什么洗衣机电冰箱的。”   那么多小孩子衣食住行,活儿不少,能减轻多少是多少。   “白芳也是,她挪进三医院,树姥姥和杨老先生联手,指不定真能让她醒过来呢?”   这样的话,后续很多争议都可以瓦解了。   更重要的,有了电,中州周边的各种小工厂可以全面开工,各种产生流水般涌上市场。   穿的用的,最能让人感觉幸福的吃的,都会多起来。   然后人潮涌动,中州繁荣。   家里的电磁炉可以天天开了,小火锅烫上,滋味多美妙?   越想越开心!   周郁将手从帐篷门伸出去,觉得外面还是凉飕飕的。   不过,她碰了碰曾昀光的胳膊,要拉手。   曾昀光反手握住她,掌心有老茧,但十分炙热温暖。   周郁忍不住道:“要干二三十天的活,明天还是把生活用房先收拾出来吧!”   这样大家都不必忍受露天的寒凉和各种虫蚁了。   曾昀光,点了点头道:“你快睡吧,明天要早起!”   周郁打个哈欠,逐渐陷入了梦乡。   曾昀光坐在星光下,听着周郁清浅的呼吸。   她是个很警惕的姑娘,对陌生人虽然笑意吟吟,但眼睛总是警觉的,身体总是不肯放松的。   她也是个忍耐力极好的姑娘,一路颠簸坎坷,一句抱怨也没有过。   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毫无保留地放松,睡着。   可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从在黄市长的办公室看见唐心游的简历起就这样了。   周郁跟大多数能力者和普通人一样,不明白六级脑的意义。   曾昀光在部队参加过多次特殊任务,却很清楚,整个国家最重要的脑在首都,八级,被七个特别保护人层层保护着,也被称呼为主脑。   主脑负责计算全国各地汇聚的信息,制定方案和计划。   他虽然不做决策,但是政府部门决策和问计最重要的依仗之一。   主脑之下有副脑,具体数量不明,但每个副脑负责一个片区的信息,并且直接向主脑汇报工作。   唐心游便是副脑之一。   他的到来,证明主脑已经注意到周郁,并且计算出她对未来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她将面对更多更难的任务,肩膀上承担的责任也更重了。   曾昀光得将她护好,连带那些沉重的责任也扛起来。 第62章 生活区修复 对等性谈判……   一夜好眠。   金安正在做被金砖压死的梦, 就被刀疤姐打起床了。   他有点儿委屈:“姐,怎么了?”   车篷被撕开,露出外面的蓝天、远方巍峨的高山和近处高耸烟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掐着他脖子, 硬将他拎起来:“昨天那漂亮小姑娘说来三元干什么?”   金安懵逼抬头:“修火电厂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给姐睁开狗眼看看, 这叫修?”刀疤姐几乎咆哮起来。   金安喘不过气, 整个人清醒了, 用力扯开刀疤姐的手,趴在车架上呼吸。   可这一趴,眼睛就对上水泥地了。   昨儿几个人被抓, 刀疤姐跟那个姓唐的做了个小交易换自由,把其它十来个兄弟姐妹也叫来干活了。   队里全部七八辆车,都停在火电厂进门的大院子里。   可那会儿的地面都是碎碎的水泥块儿,能透过缝隙看见下面的泥土。   但现在怎么一丝儿缝都看不见了?不仅没有缝,跟刚打出来的平整地面有什么区别?   金安有点震惊,但又不太震惊。   毕竟昨天那位狠狠坑了他们一把的漂亮周姑娘,就是摸一摸就修好了他们被扎出无数坑洞的越野车。   所以,人家说修火电厂,是真的修火电厂!   这是什么能力?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刀疤姐叼着草根, 靠着车放眼远望。   不仅近处的水泥地平了,连最偏角上几栋辅助用房的幕墙外观, 都新得不像样。   灾变三十年了,就算有财大气粗的壕修新房, 但用的多半是木石料或者高价买的石灰水泥, 何尝有上过玻璃幕墙?   那是灾变前才有的高价玩意儿。   但那些六七层的辅助用房,昨晚上明明幕墙都碎得跟蜘蛛网一样,但现在迎着阳光闪亮的不是新玻璃又是什么?   谁, 是谁干的?若得到这个人,还上禹州挖什么金库?   她呸出草根:“谁干的?”   金安指了指不远处钢架设备房外面的一群人,被曾昀光和唐心游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就是了。   他道:“应该是个稀有。”   像他们这种没有去政府机关登记过的自由能力者,不太清楚组织内部的管理原则。   但多少听过传言,说待遇最好的是稀有能力者。   说一个稀有,不能国家吃穿和后半辈子全包了,还给配厉害的保护人。   想想那曾昀光,金属能力者,一挥手就能把车搞扁,不是保护人又是什么?   不过,就算有保护人,小姑娘的能力也很厉害就是了。   金安身手不强,但脑子灵活,一见刀疤姐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打主意了,劝道:“姐,这事咱们不能莽撞。”   一个小小的收荒队,草台班子,哪儿敢和正规军叫板?   刀疤姐盯着那群人看了好一会儿,笑了一下。   她站直了,拍拍金安的肩膀道:“小金,去把别的人都叫起来干活了。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该好好干还是得好好干。”   做一个小的无线通讯系统出来。   金安忐忑:“你呢?”   刀疤姐抓了个对讲机在手上,指指周郁:“我是咱们收荒队的头,去找他们的头聊聊,这叫地位对等性谈判。”   其实就是去套个近乎。   周郁早晨不到六点半就醒了,但曾昀光比她醒得更早。   锅里已经熬好粥了,说唐心游已经吃了,出去巡逻了。   周郁骂了声卷王,赶紧起床洗漱吃饭,然后溜达着去昨晚上看好的生活工作区辅楼。   她想好了,先把建筑形式简单,内部系统也不复杂的生活后勤区搞好,将工作队的人安置进去好好生活。   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   因为她昨天晚上的初试身手,厂区内大部分的路和水泥地面已经平坦了,办公和生活区的楼外观也不错了。   有几个后勤的队员正在整理宿营区的行李和物资,慢慢的搬进去。   就说了么,大家肯定会选择好生活的。   周郁就从曾昀光手里拿了一叠生活区建筑的图纸,选了一栋一层是食堂,之上五层楼都是单间宿舍的建筑,开始在脑子里构建3D模型。   五六层小楼,内部只有基础的消防、给排水、配电和分体空调系统,比起三医院来太简单了。   这边干了大半,跟唐心游约好的晨会时间到了。   开会地点在脱硫塔的下方,唐心游和五个小组长已经在等了。   周郁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很职业风范道:“大家早。”   唐心游抬了抬眼皮道:“早。”   然后直接将五人介绍给她,有建筑技术支持小组的梁工,有火电设备支持小组的秦工,有力工小组的姜工,也有战斗小组的纪工,最后是后勤保障组的吴老师。   周郁一一认了,努力将他们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正记着呢,唐心游又开口了:“梁工,先谈一下整体建筑的清理情况。”   梁工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但被唐心游一叫名字就压力大,紧绷着开始汇报前一天的工作。   可见已经被管理得毫无反抗之心了。   如此一轮,五位小组长都被问得满头冒汗。   然后是核对一个月内的进度节点,以及布置今天的工作。   唐心游指着周郁道:“她的时间非常宝贵,她虽然来了,但不可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各小组抓紧时间,推进进度,务必按照图纸和现有的状况,将一切尽量复位,减轻她的工作负担。今天的主要进度是——”   周郁插嘴:“把明天和今天的工作调换一下,我想先完成后边的生活区看看,给大家改善一下住宿条件。”   五人闻言,既吃惊又有点儿欣喜。   唐心游瞥她一眼,缓缓合上手里的计划表,没有立刻点头。   曾昀光道:“周郁有自己的工作节奏,今天是第一天,麻烦大家重新安排一下。以后熟悉了,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问题。”   周郁点头,是的。   而且逛过厂区后,她对工作量已经大致有数,不会拖延。   唐心游这才道:“梁工,请你的小组协调今天的工作。”   梁工爽快地同意了:“两位跟我来。”   就往后面生活区去了。   周郁主动道:“梁工,以后叫我小周就行。”   梁工离开了唐心游的视线范围,明显轻松了很多,露出周郁熟悉的工程人神态:“行!”   曾昀光跟在后面,不紧不慢道:“你们什么时候就位的?”   梁工想了想道:“年前大半个月吧,本来已经要回家过年了,突然通知说有紧急项目上马。当时挺恼火的,主要三元这地方偏,没有成熟的道路不说,附近找补给也困难。”   临时调集车辆和人员,家里人那边也是各种赔罪,终于在限定时间抵达。   年前大半月?   在曾昀光申报和周郁恋爱关系之前。   再往前倒推时间,也就是说唐心游到中州,借口是观察海城和中州的协调会,实则是为了周郁。   周郁听明白曾昀光的意思了,悄悄对他道:“这么说起来,我的重要性超乎自己的想象。”   曾昀光见她笑得轻松:“你不怕?”   压力如山的时候,很多大男人都受不了。   周郁略偏了偏头,有什么可怕的呢?   责任越大,证明她的能力越强,梦想中的繁华都市群也会更快出现,这是好事。   周郁还想用生活区的几栋小楼训练自己的一次修复技术。   她对自己的能力也有妄想,从一开始只能修复铜钱和面饼,仓鼠搬家一样将自己的房子修好,到后面把水厂保存完善的一切更新,再到五级的时候将大半栋住院楼修复。   虽然医院那次爆发让她事后头痛了三天,但如果技术和控制更精巧些,能不能没有后遗症地一次性修复一栋楼?   包括楼内外全部系统和设备。   五级之后的六级和七级,能不能一次性修复医院那种体量的建筑群?   到最后,一个小区,一个街道,最后至一个城市呢?   所以,眼前这一栋栋不超过六层高的辅助小楼,是很好的试手对象。   周郁就和梁工核对图纸和现场。   这些楼的外观昨天晚上被处理过了,但内部依然混乱破裂。   好的是,很多破损处被梁工他们初步整理,各种掉落的管线也被拉到原来位置的附近。   这样的话,她就能省很多力。   周郁选的食堂所在的小楼,先逛一楼,将各种破损的厨灶设备纳入模型图中。   然后一层层逛,从内部和自己的模型图核对,也将各种残存的装饰、家具和设备纳入   到了楼顶,她将全部精神力张开,调出脑子里的3D模型,牢牢地包裹住小楼。   当模型和实物重合,瞬间发力。   虽然有滞重的感觉,但一切果然缓慢地恢复着,从一楼开始,先是墙面和地面,然后是天花板以及各种管道系统。   紧接着是室内的厨灶设备,食堂一排排整齐的桌椅板凳。   一层完是二层,门窗台阶架子床,各种衣柜和储物用品,焕然一新。   伴随着修复,楼层最后慢慢上升,直至她脚下。   周郁睁眼,看着刚才还无数裂缝的屋顶防水层弥合,变新,完善。   她抬头,对注视她的曾昀光笑:“成功了!”   最重要的,头一点也不痛!   比起三医院的消耗,简直不值一提。   旁边等着的梁工表情从疑惑到惊喜,飞快地下楼检查修复情况又飞快地上楼,狂喜地冲过来。   他双手伸出来,就要去握周郁的手。   被曾昀光硬挡了一下才意识到该退后一步,但热切道:“小周,来来来,咱们再去看看旁边那栋——”   这么好的住宿楼,比灾变前也不差什么,简直做梦一样。   他迫不及待,只怕人生挖到第一桶金也没这么开心。   但曾昀光却道:“不着急,让周郁先休息一会儿,顺便迎接一位客人。”   说客人,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通往楼梯间的门。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中,门被推开,刀疤姐拎着跟棒子来,笑吟吟道:“真神奇,楼里面一下就变新了,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然后拎了拎机器:“我找个高地方,架一下这棒杆天线,不然下面收不到信号。”   她顶着三个人的目光,一边干活安装,一边盯着周郁闲聊一样道:“从中州开车去禹州有三条路,一条是老山路,可绕了,一般人都不走,废时废力又危险;一条是原来的高速路,但有好几段塌方了,得一边挖一边修路才能走;最好的是走国道禹州段的过江大桥,原来中州也是通过那桥连接东边几个省,又快又平又安全。可惜那桥很多年前被断成两截,搞得禹州荒废大半不说,中州这边的货物进出也不通,得走西边更绕的山路。妹子,你这本事了不起,要是把那桥能修起来,不说禹州得利,就是中州的交通和货物进出也能省很多时间和油费——”   举个大拇指。 第63章 局面 配合?   周郁反正要休息养神, 就一边看刀疤姐安装天线,一边听她讲荒野传说。   说收荒队中州和禹州这片地界,出名的大收荒队, 有自己的大货车、越野车和十个以上能力者的,也就二十来个。   早年收荒主要是翻小城镇废墟, 冒着被感染和被攻击的危险, 破门去搜各家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收拾和贵重物品。   刀疤姐肯定道:“除了面饼和粮食, 还是黄金白银管用,钻石宝石类的流通性不够好。”   周郁就问:“中州怎么没有收荒队?”   刀疤姐笑:“怎么没有?有的!只是中州的市政府比较强势,又有一野驻守, 说不让人随便进废墟,就把各个大的收荒队都驱逐了。”   曾昀光颇有意味地看她好一会儿:“最出名的是哪几支?你们这次都去禹州的话,如果真找到金库,怎么分利润?”   刀疤姐知无不言,一股脑儿都说了。   最出名的当然是有三十来个能力者的啸天收荒队,人多能力强,车多技术也好,队长是个六级的男火系能力者,叫吴洛, 也是坑人不见血的老阴逼。   次出名的是只固定十个能力者成员的利刃收荒队,成员单个能力强, 队长五级的冰能力者,叫冯川, 是个爱钱且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通缉榜上有名。   再次的收荒队,刀疤姐拍拍自己胸口,自信道:“就是我的红巾了。人员不少, 车和各样设备齐全,福利保障完善,多年来一直坚持队内伤亡福利保障,别的不论,仗义是头号的。”   至于收荒队之间怎么竞争和分利润,其实简单,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管用,谁出的力多谁就分钱多。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没在开金库的过程中被坑死。   刀疤姐感叹:“生存不易啊!”   但一转眼,她又对周郁道:“不是我乱吹,灾变前,禹州峡谷的过江大桥把禹州和中州并入西南地区高速环网,大部分的货物进出都从那边走。这桥要修好了,两头的路网一连接,禹州和中州直接被带飞!”   要知道,出了禹州外围的山脉,就是经济比较发达且恢复得比较好的东部平原地区。   闲话说完,刀疤姐向周郁示好,丢了个小巧的对讲机给她:“全频段的,最好用,不需要加强就能接收几公里之外的信号。”   周郁谢了她的好意,给他们收荒队安排几个干净的房间住宿做回礼。   休息够了后,就继续去完善其它的后勤小楼。   早八点到下午四五点,生活区和办公区全部七栋楼基本完成。   晚饭的时候,后勤吴老师安排大家住宿的宿舍楼居然灯火通明,连一楼的食堂都开了。   梁工兴奋道:“吴老师说房子弄好了当然要用起来,就安排一个电能力者给咱们通电,然后让厨房的几位把食堂都收拾出来了。”   所以当周郁走进食堂,看见几十个人坐在排凳和桌子上开餐,心中的感动无以复加!   大学时候的食堂,工作后的工地餐厅,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啊!   纵然吴阿姨目前能端出来的只是面饼、各种野兽肉和变异的蔬菜,但好环境瞬间提升了美味度。   刀疤姐特别到周郁面前感叹:“咱们一群乡巴佬,真是开眼了。现在中州那边的能力者,都是这样的待遇?”   金安捧着崭新的不锈钢餐盘埋头苦吃,含含糊糊道:“姐,要不咱们不去禹州了,干脆投中州去吧!”   曾昀光今天试用过对讲机了,效果不错,主动道:“重建指挥部缺人,要愿意,先去中州办临时身份证观察居住一年,没问题之后就可以进来。”   周郁帮忙拉人道:“包吃住,抱分配房子,福利待遇最高标准,危险工种十五年退休就能拿全额退休金。”   她着重强调:“十五年也不长,也就半个灾变期而已。”   一番话说得,不仅金安和一帮开荒员心动了,连刀疤姐都十分动摇。   但最终,刀疤姐将一群即将叛变的人给拖走了,理由很勉强——自由惯了的人,不爱被约束。   周郁盯着刀疤姐他们离开之后,对曾昀光道:“唐心游放任他们接近我,是在谋划什么?”   用脑的人套路多,周郁总忍不住琢磨。   曾昀光往旁边支了支下巴:“他来了,直接问他。”   果然,唐心游端了个不锈钢餐盘来,上面放了整整齐齐的面饼、烤肉和小菜。   他坐周郁对面,自然道:“今天的工作进度不错。”   周郁接受了这句夸奖,回道:“按这个节奏下去,进度会更不错。”   她瞥一眼不远处呱噪的红巾收荒队一群人:“如果你愿意聊聊为什么用他们的话,我的配合度会更高。”   唐心游听见,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去看曾昀光。   曾昀光回道:“别看我,我从来不评价你的作为。”   用脑的人思维跟别人不同,随便下定论容易翻车。   尤其唐心游,千层套路没有一次重复过,除了主脑,谁知道他皮里包着什么瓤呢?   周郁敲敲他面前的桌子:“你不是表现得挺明显的吗?”   以谋略和知人善用著称的,启用刀疤姐这群人做通讯组不奇怪,毕竟她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奇怪的是,唐心游这样对自己信任的工作组全方位掌控的人,临时谈妥交易后,居然任刀疤姐和她的人在整个火电厂区域内蹦跶?   这就不说了,竟还舞到周郁面前?   以周郁的重要程度,唐心游作为他的保护人,是不该有这样的行为的。   可偏偏他做了,明显得好像巴不得这些人将周郁的存在四处张扬一般,其中必然有诈。   唐心游听了周郁的分析,不承认也不否认,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擅谋者,草蛇伏线,灰延千里,更是于无声处惊雷。   他道:“心里明白就行,别说出来。”   否则就不灵了。   周郁却冷笑:“你用我做饵,把刀疤姐做吊钩,自己稳坐钓鱼台,想钓什么?”   唐心游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曾昀光:“你扛得住吧?”   意思也很明白了,不管他搞什么套路,只要有曾昀光在,周郁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   曾昀光一挑眉,没有回答,但姿态也很明显,没有什么扛不住的。   唐心游满意了,这才对周郁道:“你放心,你的安全是第一要务。至于缘由,目前还不是解密的最佳时机。但要说用红巾收荒队,是临时起意,并非事前谋划。”   只能说太凑巧了。   说完,飞快地吃完晚餐,对周郁点点头便离开了。   周郁偏头,看着唐心游大踏步的样子,有点愤愤道:“这么嚣张,他肯定没什么朋友。”   曾昀光笑笑不语,但却将禹州这个毗邻中州的大城琢磨了好几遍。   住宿楼完善后,所有人在各自水电齐全的新房间睡了个好觉。   周郁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建筑和系统的模型图,睡梦里拼拼凑凑,居然将火电厂的建筑模型给描完了。   不过,各种大型设备的内部结构,她虽然有图纸,但各种细部有缺失,依然不够完全。   需要让技术支持的各位工程师补充。   次日一早,在烤香面饼的香味充斥整栋楼,又隐约有熬米粥的香甜味道。   周郁睡不住了,起了个大早。   曾昀光和唐心游又早起了,站在走廊尽头,一个抽烟,一个抬头看着天,没聊天,但气势上仿佛刚打了架一般。   只要两人别打到她面前,她就当没看见。   她问:“吃早饭了吗?”   唐心游回头,向她点头算打招呼,下楼去了。   曾昀光走过来道:“走吧,今天会更忙。”   这两人背后对峙,当面又狼狈为奸,必然有事相瞒。   周郁知道逼问不出什么,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吃完早饭去问技术支持小组的要更详细的图纸。   各位老师们都很靠谱,明显提前做了很多工作。   无论她问冷却塔的内部结构,烟囱的详细参数,还是脱硫塔的不同构件,锅炉的构造或者火电厂的控制系统,全都能闭眼答出来。   有两位年纪最大的老师说得开心了,直接在废弃图纸的背面为她画各种设备的三视图和细部放大图来。   他们年龄六十左右,灾变前就是电厂的设备工程师,本以为再也不能从事本职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机会。   图画完后,两人热切地看着周郁,几次欲言又止。   周郁忍不住问他们:“老师,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特别客气道:“小周,我们本来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灾变后再重新来一次,废墟上新建一个家。但万万没想到有你,一天之内修好生活办公区不说,还将——”   另一个打断他:“别说了,小唐让咱们别对小周说太多。”   周郁就好奇,为什么不能说太多。   头发花白的道:“因为我们知道有你这样的人在,总忍不住催促,你能不能再快一点?你能不能更厉害一些?你能不能把我们所有被摧毁的都全部找回来?但小周,你只是一个还没有二十岁的小孩子,承担繁忙的工作已经很大压力了,若再将那么多人沉重的期待扛肩上,你会被压垮的。但我想告诉你,让你知道,我们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有你在,咱们这些老人死前起码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好起来的——”   说到动情处,居然红了眼眶。   周郁也是工程师,但论徒手画图的功夫,真没有这些老老师厉害。   可见,他们在灾变里也并没有荒废功夫。   也许三十年里,他们带着无望的期待,盼着有一天一切都能回去,所以日夜训练这些技能。   没想到这天真的就来了。   可周郁并不觉得这是自己一人的功劳,若没有他们的努力,就凭她自己,折腾一个项目就要不知多少时间。   她诚恳道:“放心,我不会被压垮。要说为什么,我只要低头看看,你们都在下面帮我撑着呢!”   无数人的期待,就是她最牢固的基础。   唐心游就在对讲机里喊:“请技术组的各位老师来脱硫塔下集合,进行技术合图和汇总。”   这是唐心游听见,开始外力干扰,避免影响周郁的信心了。   死控制狂,简直无孔不入。   周郁对他们笑:“快去吧,要晚了,他又该批评你们了。”   不知道他个年轻人,对着这些认真的老人家,怎么狠得下心肠。   时间过去一周,火电厂内的每一块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新着。   周郁抢在唐心游前面问:“火电厂快完事了,通矿区的路整理得怎么样了?还有去中州的路呢?架设高压电线也顺利吧?”   追进度一定要追在卷王的前面,以避免被他追!   唐心游看了下日程表道:“没有电,煤矿是全国的支柱性燃料,所以各个矿区一直在艰难运作。原来的老柏油路也找到了,清理工作基本完成。这两项后续修复问题不大,可以稍微往后延几天。临时来了新活,架设输配线那边缺高压输电线,从别的线路上取了不少废旧的残线来。钢芯还在的部分电缆想请你翻新一下,钢芯缺失的部分电缆,要请曾昀光去新制,以及线路的检测——”   所以临时任务,要带上刀疤姐和金安了。   这些天,刀疤姐和她手下的人表面上安分,但满火电厂窜,好几次窜出厂区往矿区的方向去了。   分明在试探唐心游的控制度。   不过,周郁觉得这位老谋深算的小唐同志也趁机观察到足够的信息,要给人家下猛药了。   就很直接地问:“队友,要我和曾昀光配合你不?” 第64章 谁是猎物 谁是猎人   唐心游对周郁的主动非常满意, 居然对她露出一个比较真心的笑容。   但他拒绝了,说太刻意容易露馅,不如平常心对待。   就挑了个黄道吉日, 开了个大越野车,连他自己一共五人, 去了距离火电厂十公里之外的一个临时工棚。   工棚是土系能力者就近用黄土搭建的, 条件相当不好不说, 周边还堆放了不少材料和设备。   一个巨大的平地,各种型号和长短的废旧输电线,已经初步整理过了。   附近的高压电塔已经有修整的痕迹, 但向中州方向绵延的高压电线情况都不太好,老化且不提,被藤曼植物拉扯过,断裂处需要修补,明显缺材料的。   金安啧啧两声:“这下可是我发挥的主场了。”   刀疤姐却不认为:“你就是个打辅助的,若这些线不能用,高压电塔立不起来,检测有什么屁用?”   周郁主动道:“问题不大。”   问题确实不大,输电线的结构和材料都比较简单, 翻新不费事。   她主要想观察唐心游怎么坑刀疤姐。   于是她用力捡起一段比较完好的输电线,里面的电缆芯是由一根根镀锌钢线和铝线缠绕而成。   材质比较单一, 结构非常简单,以周郁目前的能力, 一天之内, 不,个把小时就能将现有的材料全部更新完成。   周郁随手搭在一堆比人还高的半废线上:“唐心游,就只有这些电缆?”   预估量只有几千米, 恐怕不太够牵去中州。   她再抬头看看钢架和钢架上的电缆,笑吟吟道:“把这几堆修复好,我干脆试试能一次性修复多远距离的钢塔和电缆呀。”   唐心游有心让她卖弄,点头道:“可以。”   一转身,又指着旁边的几个钢锭和铝锭对曾昀光道:“主要是让你来做电缆芯。”   再用力捡起已经被周郁修复好的两段短电缆:“但要先把这些短截的连接起来,可以吧?”   专业电缆搭接需要电缆头,要么买成品,要么大师傅现场制作,但有了曾昀光,可以让接痕融合,省时省力省工。   曾昀光非常难得地配合他:“可以。”   一伸手就将拿两段电缆的电缆芯给连接起来。   唐心游却皱眉道:“你看清楚了吗?这芯的结构比较复杂,最里面是镀锌钢绳芯,外部环绕的很多根铝绳,两头对接的时候,内部钢铝材质要一一对应,稍微接错一个头,整根线报废!”   不信任的话有点冒犯到曾昀光了,眼睛里的锐光明显变成了剑光。   刀疤姐插嘴:“这个简单!电信号在不同介质里跑的速度和感觉不同,让小金试试就好。”   周郁看唐心游一眼,上钩了,开始搏存在感了。   唐心游虽然还保持着冷静脸,但显然动心,对金安道:“来试。”   金安也不客气,手握住接好的电缆两头,一秒钟后点头:“对的,没有接错。”   曾昀光扫唐心游一眼,如何?   唐心游放开,勉强道:“那继续。”   刀疤姐注意到两人的细微隔阂,主动对曾昀光道:“帅哥,没事,咱们配合着来!你负责接线,小金帮你检测,我这边吹着小风,帮你们托着这些大电缆,重量轻些才好操作。”   又无意地点着那些大的金属坨子问:“没听错的话,刚唐帅哥是让你用钢锭和铝锭做新的电缆芯?”   曾昀光沉默点头。   刀疤姐感叹,人帅,本领又强,从没见过金属系的控制力强到能生造某种产品的程度。   曾昀光一个人就能抵一个工厂了!   马屁拍得自然又真挚,周郁在一旁看着,若不是指点唐心游和曾昀光联手搞事,还真就要中招了。   曾昀光也有心显摆,他性格虽然内敛,但因为足够的自信心支撑,做什么都落落大方。   他很快将那些零散的短电缆接好,走向几个大金属锭,一手按在钢锭上,一手按在铝锭上,就见两个锭外围自动出现无数粗细大小和原有电缆芯中一模一样的钢线和铝线。   那些线飘在空中,按照电缆芯的构成方式缠绕成集束。   不一会儿,几公里长的铝绞线盘成小山一样落下来,只要包裹塑料绝缘外壳就是能用的高压输电缆了,十足惊人。   唐心游叫刀疤姐打开车载无线电台,将天线立起来,摸出对讲机开始召唤。   “架线组,已有电缆已经修复完成,派人来接材料。重复一遍,已有的电缆已经修复完成,派人来接材料。”   不一会儿,对讲机传来回应:“收到。”   唐心游又说:“新制电缆已经完成。重复一遍,新制电缆已经完成,派人来搬运安装。”   对面对讲机道:“收到。”   唐心游放下对讲机,问早完成任务,站在旁边观察的周郁:“你要不要试试修复能力的辐射距离?”   周郁点头,当然想。   唐心游就道:“那咱们去高压电塔下面。”   就要开车去最近的山头。   刀疤姐马上道:“你们去,我和小金在这儿守材料,还有负责电台。”   仿佛是怕唐心游不信,赌咒发誓:“我的人和车都还在火电厂,绝对不会跑,放心!”   唐心游看了她好几眼,才带了周郁和曾昀光离开。   刀疤姐目送越野车穿行在荒野中,往几公里之外的电塔去,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金安太了解刀疤姐了,虽然仗义,但绝不是无事乱拍马匹的人。   他就问:“姐,咱们真不趁机走?”   刀疤姐的风夹带他,瞬间就能飞出去几公里远,唐心游和曾昀光的能力再厉害也不太能追得上。   至于留在火电厂的兄弟姐妹,这几天早将火电厂周围逛熟了,也做了些准备,有的是办法偷溜。   禹州的事紧急,他们虽然是走在所有收荒队最前面的一拨,但真要耽误够一个月,只怕抵达的时候肉都被抢光了,他们汤都喝不上。   刀疤姐摇头:“不走,留着。”   她指指曾昀光做好的那些金属电缆:“你觉得他金属能力有几级?”   金安摸着下巴想:“起码有六级。”   刀疤姐再摇头:“低了,起码是七级,他身上有高级能力者才有的自傲味儿。”   藏在骨子里,不管表面如何冷淡或亲和,骨子里的自信和骄傲掩不住的。   金安啧啧两声,高级啊,在自由能力者里,高级真是一个也难求。   他又问:“那姓唐那个呢?”   刀疤姐摇头:“姓唐的应该是个脑,能力虽然特别,但等级不会太高。”   脑能力者的虽然独特,但升级相当慢,在前期是超级不能打的辅助,很容易就夭折了。   金安就奇怪了:“姐,你考虑他们做什么?”   刀疤姐很不客气地抽了金安一巴掌:“脑子装的都是猪粪吗?姐说了多少次,禹州的金库是西南地区最大的金库,所谓最大,当然也是安保最严。金库里不说机关暗器,就周围包的一圈钢板,几米厚的钢筋水泥,怎么搞?咱们红巾确实有个金属,但你看他那样,是能控制金属门自动打开了?还是能把几米厚的钢筋水泥钻开?另外几个队比我们野蛮,想的肯定是炸飞的主意,但里面的东西一炸,还能剩多少?”   她的声音沉下去:“禹州地形复杂,磁场又出了问题,多少人去找都没找到,甚至连定位都困难!你的无线电或者可以,但有双保险才万无一失。那个姓唐的能力突出,也值得一试——”   唐心游定位寻找,曾昀光开金库,这两人虽然有点不对付,但都以周郁为中心,所以将周郁做饵引他们去禹州很有必要。   得想办法去中州打探这三人的消息,也许能利用一二?   金安恍然,姐这打的是借人的主意!   但问题是,人家好好的体制内能力者,待遇和福利都挺好,怎么可能跟他们一群收荒的混一起?   再说了,挖金库这事,根本就不合法!   刀疤姐却丢给他一个笑:“谁说要直接找他们合作了?”   有时候引蛇出洞,接力打力和隔山打牛才是真功夫!   金安更不明白了,刀疤姐却用力揉他脑袋:“傻货,好好干活,争取他们的信任。”   但她忘了,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周郁的手撑在高压电塔的支柱上。   三十年风雨,钢架表面的防腐漆早脱落了,比指头还厚的锈蚀层飞得到处都是。   幸好当年施工踏实,钢架基础做得相当牢固,经受了几十年时间考验,依然稳固如初。   她脑子里是长长的高压输电网络模型图,眼睛却瞥着旁边站的曾昀光和唐心游。   曾昀光手握望远镜,镜头所指,赫然是刚才那工棚的位置。   唐心游侧身站立,侧耳倾听,将几千米之外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曾昀光收了望远镜,唐心游也站直了。   显然刀疤姐那边的动静停了。   唐心游道:“也不傻,懂得借力使力。”   曾昀光接口:“问题是,她怎么确保我们被她牵着鼻子走?”   唐心游却道:“这个刀疤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灾变前期,政府机构还不完善,军队和治安力量不那么强大的时候,荒野里确实有很多实力超群的自由能力者和能力者联盟。   当政府机构和军警大量吸纳人才后,更多高级别和特殊能力者向组织靠拢,荒野里更多的要么是不爱受约束,或者本身不干净,再或能力不那么强的普通能力者。   因此到现在,基于实力的差距,各地未登记的能力者其实并不愿意和政府机构的能力者对着干。   刀疤姐敢这样想,要么能力特别突出,要么对禹州金库有特殊执念,再或者,她有更强的依仗。   周郁一边听,一边修复高压电塔和塔上连接的电缆。   一个不小心,精神力耗空了,差点站都站不稳。   幸好曾昀光分了三分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赶紧将她扶住,去旁边的水泥基础台上坐着。   唐心游的对讲机也响了,里面有兴奋的声音:“十公里,十公里内的电塔和电缆基本修复!十公里,有多没少的十公里!”   也就是说,周郁若将精神力集中并单向发射,能辐射出十公里远的距离。   三人得到这个具体的数据,并没有多么的激动。   唐心游淡定地关了对讲机,偏头问曾昀光:“你觉得怎么样?”   曾昀光点头道:“如果有时间,可以踩进她的套子里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周郁白着脸举手道:“有什么好想的?她几次三番说禹州那个跨河谷的大桥多么多么好,只怕就要在这个上做文章!”   中州和禹州周围都是高山,灾变前有东西两个方向的高速出入口,灾变后禹州的跨河谷大桥断裂,中州再想出去,只剩下西边的道以及以前的盘山老路。   只要刀疤姐想办法将西边的路封掉,盘山老路拦住,中州碍于各种货物和交通的不顺畅,必然会考虑修复禹州跨河谷大桥。   而他们若去修复,不正就碰上了在禹州淘金的红巾收荒队?   到时候刀疤姐一定会出现,然后说一声,朋友们,好巧啊!   不就搭上关系了?   ------------------------ 第65章 欢迎回家 火电厂完工……   周郁脱力, 被曾昀光抱着上下车的。   刀疤姐和金安热情地表达了关心,特别是金安,本来就被周郁打服过, 又要配合刀疤姐给他们留下好印象,非常努力地从脑子里挖周郁感兴趣的事聊。   什么爷爷和老爹守着整库房的电子器件差点没饿死了, 改装无人机帮忙探路挣口粮等等。   周郁不必刻意, 只要不拒绝他们的示好, 就成了好朋友。   金安的马屁比刀疤姐的香,可以说是毫无原则和底线,大肆赞美她的智慧和能力。   赞智慧没问题, 因为周郁确实略施小计就搞垮了他们的两台越野车,还收拾了他们四个人。   夸能力也很合适,火电厂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因为周郁在,他们住上了干净的宿舍,吃上了卫生的饭菜。   不仅周郁听着舒服,笑出声音了,连开车的曾昀光都听得勾唇,两眼含笑地和她对视了好几次。   金安以为拍对了,再接再厉, 开始夸周郁的美貌。   先说她皮肤白,肯定从小被父母亲人疼爱, 没吃过苦。   这个还算中规中矩,周郁没反驳, 但曾昀光的笑没了, 看向金安的目光有若有若无的敌意。   哪个男人被别的男人当面夸女朋友,都得嘀咕,这逼是纯赞美呢?还是起了别样的心思?   若是有度的人, 到这里就该停了。   偏偏金安是个没度的,继续说周郁的眼睛眉毛也长得好,既清又黑还发光,特别是抓住他们的时候,向泥坑中的他走来的时候,简直如同天上的仙女。   仙女也不是什么坏词,但曾昀光身上开始冒冷气了。   周郁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就问:“小金,你都是这样夸姑娘的?”   她真的皮白眼黑,还有红唇,看人的时候目光清澈,即便不带任何心思,也能被人看出纯中诱来。   金安骨头轻,哪里受得了这个?   就往座位前面凑了凑,开口道:“姐——”   浑然不顾自己比周郁大好几岁,只想着用周郁在他面前的自称撩他。   刀疤姐明明觉出来不对了,伸手去捂他嘴,可惜来不及了。   曾昀光先按住周郁的肩膀,然后猛然停车,令金安不及防备地撞上了前车座。   转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金安不明所以地捂鼻子叫痛,但曾昀光已经推门下车,用力拉开后车门,直接拎起人的衣领往车外拖。   惨叫连连。   曾昀光将他怼去一块巨石旁,声音毫无起伏道:“这么能说,对着这石头说吧,不把它说裂开了,就别停嘴!”   周郁忍不住笑,刀疤姐抚额,十足蠢货!   只有唐心游,一直在最后面的座位上闭目养神,不被一切骚乱影响。   金安被曾昀光收拾得掉了三层皮,回火电厂的路上终于消停了。   后遗症是,再也不敢靠近周郁两米范围内,更不敢主动和她搭话。   但也有好处,周郁和刀疤姐靠吐槽金安,成为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可以聊比较亲近的话题了。   刀疤姐问:“曾先生是你男朋友呐?”   周郁点头:“对。”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保持了点儿距离,但留心看神态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金安瞎而已。   刀疤姐又问:“我还以为他只是你的保护人。”   这句话就是试探了,所以周郁没有回答,只是对刀疤姐一笑。   默认也是答案的一种。   刀疤姐浅尝则止,换了话题道:“咱们这次的活干完,是直接结账走人,还是得去中州一趟?要不,让小金和李在去中州澄清,咱们剩下的人直接去禹州呗!”   分头行动,小金和李在去中州打探三人的消息,剩下的人赶路去禹州,说不定还能抢在别人前面。   周郁反问她:“你们必须去禹州冒险吗?中州现在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在招揽人才,红巾全体去的话都能得到不错的安置。考虑收益和风险,去中州才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说,刀疤姐有必须去禹州的理由?我听你说话的尾音,有点禹州口音,姐是禹州人?”   很多时候,反问可以避开不想回答的问题,更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职场中人需要恰到好处地主动提问,不能陷入被动,总被别人按着发问。   问问题,就是战术性进攻。   果然,刀疤姐显出点儿不自在的表情,开始聊别的了。   刀疤姐和周郁彻底熟起来后,火电厂的修复全部完成。   老工程师们带着金安做好检测,准备开机试运行,让附近的煤矿运煤来。   刀疤姐再三叮嘱金安:“你个王八蛋,把滑头的脾气都给姐收起来,老老实实干活,不要再被扒皮了!否则,姐也救不了你!”   金安两眼含泪地点头,他也不过是嘴瓢,谁知道周郁和曾昀光是那关系?   而且那男人长得也不错,不该是缺女朋友的样子,怎么那样小气了?   他其实就是嘴巴没门,其实本性还是很好的,不然刀疤姐怎么会用他?   再说了,更符合他审美的,其实是刀疤姐,只是他不敢表白而已。   于是金安不仅避着曾昀光走,见了周郁就掉头。   但终究是避不开的,特别是大部分转移去煤矿,一路修路,直修到三元火电厂七八公里之外的煤坑门口。   需要的煤已经全部装载在戴了大红花的十八辆大货车上,当最后一段路通,锣鼓喧天,彩纸乱飞,所有的货车同时鸣笛出发。   回音阵阵,山川沸腾,群情兴奋得无以复加。   刀疤姐坐在高高的车架上,看着别人热闹,摸了烟叼在口中。   然而摸遍身上的口袋,却没火柴。   金安马上掏出火柴盒,擦燃一根送过去:“姐,这里。”   刀疤姐瞥他一眼,有刀疤的半边脸虽然狰狞,但完好的另一边其实美得很。   金安就坐在她好脸的一边,看她将头偏过来,纸卷烟凑上火苗后深吸一口,立刻有薄薄的烟气喷出来。   又美有帅,飒且酷,迷得他要死不活。   金安就道:“姐别担心,等这边煤矿修完了,还要修去中州的高压输电线和高速路。他们没远距离通信的人和器材,无论如何都会带我去。我一到中州就探他们消息,一点都不会放过。”   刀疤姐深吸一口,将烟拿下来夹在手中,许久才道:“小金,到了中州,除了探消息外,再帮姐干一件事。”   金安表情难得正经,想也不想地点头:“姐,别说一件事,一万件我也没二话。”   周郁修路已经修出了经验,从火电厂到煤矿的几公里重载公路,没两天时间就完成了。   运煤车去了火电厂后,她被煤厂里本来就有的技术人员带着到处逛荡。   这处煤矿属于浅层矿,煤炭质量相当高,主要供应中州和禹州等等附近片区的用煤。因为用的是露天开采技术,灾变前配备的挖掘和运输设备非常齐全,但灾变后人员、技术和材料缺乏,原有的设备几乎荒废,废铁一样堆在库房里。   “那用什么采煤?”周郁好奇。   技术人员将她带去开掘现场,指着一个站在煤坑边的能力者道:“土系能力者。”   土系能力者用土石是天赋,几乎不特别费劲,就能让土层中的煤矿分离出来,敲碎后搬到一台台运输车上。   当然,用能力者的人工成本非常大,但和节约下来的机械成本比,刚好持平。   再有,灾变后工业用煤虽然近乎绝迹,但普通人生活用煤的量却大幅度增加,所以成本和利润是能够维持的。   那周郁就不必维修各种用不上的设备了吧?   还是要的。   技术人员笑道:“火电厂一开,耗煤量大增,两边都得新进员工,不能保证个个都是能力者。”   所以该修的挖掘设备和运输设备都修好,为扩产做准备。   周郁爽快地同意了,跟着他进了几乎废弃的设备库房,但开玩笑道:“我回中州的时候,你们优惠卖一车煤给我呗。”   目前居民用火,村镇多用草木,小城和比较大的聚居点用煤。   而煤是管制品,限量供应,私人是不能大批量采购的。   周郁想徇个私,拖两大车回去做成蜂窝煤,树姥姥给三分之二,郑四叔和林二叔家平分三分之一。   那技术人员相当豪气:“优惠什么?你们来帮我们大忙了,白送!”   所以离开火电厂和煤矿的时候,周郁坐的车后面跟了两个大货车,拖了好几十吨煤,要送给指挥部和周郁表示感谢。   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周郁便以个人和指挥部的名义,将煤矿厂的职工宿舍和食堂全给翻新了一遍。   干活抵债务,两方皆大欢喜。   周郁坐在皮卡车的副驾,往前看是已经清理出来的灾变前通中州的高速路,往后看则是两大车煤,以及安分守己的金安和李在。   至于刀疤姐,表现好了大半月后,终于换来唐心游的首肯:“除了金安和李在跟我们走,保持回中州这一路的通讯,你们红巾的其它人就散了吧。”   但再三交待和强调,若日后在这条路上发现红巾的人做劫匪,从重处理。   刀疤姐爽快答应,和周郁道别后,带着她的车队风风火火往禹州去了。   周郁笑眯眯对曾昀光道:“走吧,回家啦!”   二十多天艰难的奋斗,只剩下将最后这几十公里高速路和沿路的高压输电线修复,就要结束了。   曾昀光见她两个眼睛笑得弯成了月亮,忍不住碰了碰道:“你这次好像很开心!”   当然开心啦!   不用费尽心力找图,不必想尽一切办法清理,每天都能知道后面几天大概要做什么。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安心;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按部就班。   社畜最喜欢的无外乎如此。   所以周郁小声对曾昀光道:“唐心游还是满厉害的,以后只要他的控制欲不发作到我头上,我就对他只有夸奖。”   恰这个时候,唐心游开了另外一台车停他们的车旁边,道:“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   一声鸣笛,皮卡车率先冲出车队,以时速二十公里的速度缓慢行进。   无人催促也无人嘲笑。   只因车轮所过之处,垮塌的路基恢复如初,扭曲的护栏秩序严整,路旁的指示牌时光倒转三十年,原本破碎的路面更是恢复如初。   又见皮卡上穿出手指粗细的钢绳,搭向公路两旁的高压电网。   随着路变新,电网也焕然一新。   皮卡开出去两三公里,金安听见自己中专的无线电台传来曾昀光沉稳如刀的声音,一切顺利。   金安将电信号加强后扩散出去,瞬间周围响起欢呼。   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奔向中州。   曾昀光接到了黄市长的卫星电话:“你们辛苦了,欢迎回家。” 第66章 安全性评估 不仅仅是绝……   周郁精神力双开, 一半用来修复路面,一半去更新电网。   区区七十公里路,折腾了足三天才抵达中州。   回家了!   周郁兴奋得无以复加, 但时隔二十多天,中州好像有了些变化。   下高速路后, 土路被分成了两条, 一条往安置区丑陋的土黄色建筑群去, 一条却直冲中州废墟。   去中州废墟的路修得特别好,有土能力者夯实路基不说,铺了矿渣和碎石, 路面居然用珍贵的水泥。   更特别的是,这条路的侧面已经有新架设好的电网,连接了废墟内的旧电网不说,已经有工人在将之搭接上高压输电网了。   也就是说,只要火电厂一开工,中州这边就有电了。   周郁活动身体,将头发抓整齐,对曾昀光道:“出差之前拜托周媛帮我看家,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 家里是不是又长草了。不管,回家先洗澡, 然后睡一天大懒觉,谁也别来打扰我!”   补一句:“你除外。”   曾昀光对她一笑, 将车开了去废墟的路。   周郁吃够了火电厂食堂的大锅菜, 非常想念一野后勤科的小灶:“睡完起来,咱们去一野吃小灶啊!不行了,我已经馋得要死了——”   后面有车喇叭的声音。   曾昀光看了看后视镜, 唐心游开着车超越两个大煤车,直接穿到旁边来。   他示意周郁安静,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问:“什么事?”   唐心游指了指路边,要他停车靠边再说。   曾昀光将车靠边,下车。   唐心游也下车,将他带着走了好几十米远才站定,两人侧身小声说话。   周郁将下巴托着,笑一下,这两人神神秘秘,不知又在捣鼓什么。   将眼睛一转,看见旁边跟着停下来的大煤车,副驾驶室里坐着的金安和李在正在昏睡。   他们一路上干活挺卖力,为了配合周郁修复电网,将自己的能力全开,随时保持十公里范围内的通讯畅通。   给大家节约了不少时间。   这次跟着来中州,听他们的意思,略休息两三天,就要租个车,接着去禹州挣大钱。   提起挣大钱,周郁就想起离开的时候郑四叔正在找活,而自己也承诺了郑四婶,要帮她在三医院门口开个小饭店。   视线忍不住往煤车上溜,不如,三医院完全修复完成后的休假期,就帮他们搞定这个事?   她正计划着怎么帮亲朋发家,发现走回这边车来的是唐心游。   而曾昀光居然换去开唐心游的车。   周郁吃惊:“你们怎么换了?”   唐心游坐上车,用力关车门,将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去市委汇报火电厂修复的工作,我把两车煤先入指挥部的库,然后送你回碧水居。”   周郁皱眉,汇报工作为什么没有她?   唐心游却向金安和李在支了支下巴:“顺便盯着他们。”   周郁奇怪了:“以你的能力,盯他们不是更方便?”   唐心游却道:“不好说。我的能力确实是远距离的,可一旦有人突破我的控制,近身接近后,我就是个脆皮。”   会死翘翘的。   特别是曾昀光那种下手狠的,几乎能在照面之内将他灭杀。   “而且——”唐心游顿一下,打燃火道:“我这能力也算珍贵,比较危险的任务也是不出的。”   也就是说,周郁这小组虽然有三个人,但两个人坐镇后方,冲锋陷阵的依然只有曾昀光。   周郁理解了,将身体坐正,同情地对曾昀光摆摆手,回碧水居去。   小一月不见,碧水居被规整得更好了。   小区内满是绿植花卉,到处都是玩耍的小孩和来往办公的人群。   周郁的房子被周郁和杜锋两位小朋友看守得很好,不仅没有长一根野草,地板和桌面上连一点灰也没有。   肖洁更贴心,收到她要回家的卫星讯号后,提前给她开了发电机,又在厨房留了各种饭菜。   周郁要留唐心游一起吃饭,结果他道:“不吃了,我要去指挥部接手工作。三医院和P4的清理已经完成,接下来全是你的活了。”   从今往后,他在指挥部也要挂副指挥长的职务。   周郁真是一言难尽,无语道:“小唐同志,你至于吗?”   上一个工作刚完成,一点也不休息就去指挥部监督?   这是根本不把自己当人,而是当成二十四小时不停工的机器人!   问题是,机器人也需要停机冷却和检修的时间。   这种不把自己当人的狠人,绝对不会把别人当人,周郁已经能预见未来工作的忙碌了。   不卷了,卷不动了!   遇上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卷王,只能心甘情愿地说佩服。   她叹口气:“你可别把自己累得英年早逝了,那么多工作等着你去干呢!”   唐心游却上下打量她,颇有些意思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不逼自己一把怎么知道能不能行?你要不要——”   不必了!   周郁二话不说将自家大门给关上。   曾昀光在市委的工作汇报非常简单,只有十五分钟的陈述就足够。   因为更详细的内容,火电厂、煤矿和高速公路管理局会以书面的方式呈报。   黄市长欣慰道:“海城和其它研究所预定半月后离开,中州只要在这之前完成通电,并且将三医院投入使用,立刻就能站稳全国中心城市的位置。”   目前能做到这样程度了,除了海城外,唯有中州。   但现在问题出在白血身上,他去海城的一切手续都办妥当了,但提出要求,希望在离开之前能见周郁一面。   见面容易,但首先要理清的是,他为什么在最终决议出来后安静了两个多月,突然有这样的要求?   曾昀光点头道:“我要对他进行安全性评估。”   评估的第一站是三医院。   曾昀光和周郁出差后,三医院的修复工作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几个小队长的带领下继续进行藤根的清理工作。   他们离开后不到半个月,三医院和P4的清理工作几乎全部完成。   虽然各处的设备和管线依然存在大量的破损和残缺,但是拼拼凑凑的,能出来几套比较完备的。   杨俊业老先生忍不了白芳的身体继续衰败下去,便找了个借口,将她连带洁净病房一起挪到了三医院后面的一栋独立红砖小楼中。   电源的问题,是采用发电机来解决。   这栋小楼恰好最靠近树姥姥所在的体育馆,于是两位专业大佬每天忙完必要的日常工作,就凑在一起讨论怎么给白芳出医疗方案。   也是幸运,白芳的体、液虽然含有剧毒,但在不催发能力的状况下,并不会对树姥姥探入的神经束作用。   所以树姥姥能从容地检查她的神经系统,并且尝试着重建第二套。   这一尝试,效果非常明显,甚至可以说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   杨俊业指着透明墙壁里的少女道:“已经对刺激有规律的神经反应,而且脑波异常活跃,甚至身体的衰败也在逐渐减弱。”   虽然没有找到彻底根治的方法,但能维持现状。   病入膏肓的病人,能维持现状,也许就是即将好转的前兆。   所以治愈白芳有希望了。   树姥姥也道:“虽然效用不明显,但我建议让白芳获得熟悉的刺激。比如亲人和朋友的声音,味道或触感。”   这一来,崔梅被请入三医院。   她回监狱后,虽然暂时不必参加劳动改造,但必须保证白血每天规律吃药和接受基础治疗。   当她得知白芳被接入三医院,树姥姥成为主治之一,惊喜万分。   再发现白芳的情况比在军研所好了更多,便将每天的时间分了两部分。   上午依然在监狱管理白血,对树姥姥之事闭口不谈,下午借口参加指挥部的清理工作,实则配合树姥姥,对白芳的神经系统进行刺激。   说话,按摩,气味提取等等。   树姥姥又道:“有一定的作用,但不明显,想来她是亲缘比较远的第二三代。所以我提议用白血,用血缘羁绊和气味来试试,给她更强烈的刺激。”   曾昀光站在玻璃墙外,看着白芳的白发问:“白血危险性极高,姥姥这样做,会冒很大的风险。”   树姥姥虽然是王级的变异体,但受限于本性,对白血和白芳的毒性无法抵抗。   白血不蠢,一旦见到白芳,必然会发现她身体内新建的神经网络,若牵出姥姥的存在来威胁她怎么办?   树姥姥叹口气道:“医者仁心,倒也不必杞人忧天。”   白血来的时候,她和孩子们离得远远的就行。   出乎所有人预料,白血一听能见到白芳,居然接受了严苛至极的条件。   蒙眼,浑身扎入铂金锁,服用减弱身体能力的药物。   甚至同意在见面后接受催眠,忘记三医院内和白芳无关的一切经历。   曾昀光对抓捕白血时,他不想让白芳被人抢走竟想干脆杀了她的印象深刻,问道:“不怕他假意同意,实则找机会杀白芳吗?”   杨俊业老先生回答:“有过这样的顾虑,但自从桂城来人后,他安静和配合了很多。不过,我还是请曹诚提前来做了加密钢板,将整个病房包裹起来。”   曹诚的金属能力等级虽然比不上曾昀光,但超强的控制力令他可以改变金属的原子结构,制成具有抗腐蚀和超级强韧属性的金属制品。   完全的准备之下,白血终于来见白芳了。   杨俊业还记得那一天,整个三医院内外如临大敌。   树姥姥带着孩子们回避,肖洁和各个小组的人围着红砖小楼,严阵以待。   白血被镣铐捆绑着,铂金钩深深扎入他的锁骨,每走一步就有白色的液体滴落,将水泥地面灼出一个个的小孔。   他的眼睛被黑布蒙起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被崔梅牵引着上楼。   直到抵达病房外,打开黑布,他终于见到了白芳。   没有预料中的激动,也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   白血只是那么站着,沉默地看着白芳,仿佛想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   崔梅将所有的治疗记录翻给他看,解释道:“神经系统已经有条件反射了,脑波也异常活跃,虽然还不能让她立刻醒来,但坚持下去会有好结果的。”   又小声道:“你看她,都长胖了。”   白血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又站了一刻钟才被带离开。   重新将他蒙眼后,该按预定请树姥姥对他进行失忆处理。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朝着树姥姥的方向问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   树姥姥本不该出声暴露自己的存在,但她忍不住开口道:“孩子,我们应该相信,这个世界带给人类的并不仅仅是绝望。”   紫藤花飘摇,无数的花瓣飞落,淡雅的花香中,白血深深地垂下头。   曾昀光决定去监狱,亲自观察白血。 第67章 打探消息 忙得恰到好处……   周郁舒心地休息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又睡了个超长的懒觉。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所有人都非常体贴,既没有来敲她的家门, 也没有拨她的卫星电话,任她懒躺着。   她实在睡得饥饿难忍, 才慢悠悠起床。   刚把厨房的门窗打开透气, 还没开始开火做饭, 就见周媛和杜锋在后院张望。   少男少女一见她就笑,但不等她招呼就转身跑开了。   周郁嘀咕,难道一个月不见, 生疏了?   正收拾午餐的时候,门被拍得山响,慕成光的声音传来:“周郁,快开门,给你带好吃的了!”   周郁一开门,就见慕成光拎了两个巨大的木头食盒,后面跟着同样捧东西的周媛和杜锋。   她吃惊:“你们这是干什么?”   慕成光硬挤进来,将盒子放巨大的厨房岛台上,揭开盖子, 露出里面各种各样热气腾腾的食物。   周媛也笑着进来,她捧的是半只烤得香喷喷的乳膏羊。   然后是杜锋, 一个超级大罐子的肉汤,揭开, 里面浓白的汤水里有各种筋头巴脑的肉和清甜的植物根茎。   摆满岛台起码二十来个菜, 全是色香味俱全的。   周郁控制不住口水的分泌,含糊着问:“这是干什么?”   不年不节的,摆什么大餐呢?   慕成光冲她得意一笑:“你辛苦了, 出去快一个月,都啃的面饼吧?荒郊野外,指不定连热汤热饭也没得吃。看看,人黑了不说,还瘦了,实在太可怜了。”   然后对两个小家伙道:“赶紧去14号那边,叫肖洁他们过来开饭了。”   周媛和杜锋点头,撒腿就跑。   周郁饭可以吃,但请吃的正主要搞清楚。   就问他:“这顿饭是你请的?”   慕成光冲她一眨眼:“是不是感动了?也只有我才这么关心你,对不对?”   对个鬼!   周郁直接揭穿他:“梅阿姨要知道你这么说,会把你揍飞!”   慕成光就是个咋呼爱玩的,跟人起哄和玩乐肯定没问题,但细节和妥帖安排是不太行的。   只有梅阿姨,又周到又低调,妥妥地将所有事全部安排到位,既不张扬又非常暖人心。   果然,周郁一提梅阿姨,慕成光就萎了,叹气道:“我妈说这次三医院和P4多亏了你和指挥部,要不是你们,卫生局和中州这次就要出洋相了。她于公于私都该感谢你们,但送礼不妥当,给名誉和待遇是市政府的事,她这边排不上号。所以,只能从这些小地方着手,略表达表达她个人的佩服和谢意,希望你们不要拒绝!”   然后摊手道:“她好多天前就到处托人卖好菜好肉了,欠了不少人情不说,还把几个月的工资都搭上了。连她最亲爱的儿子想喝口汤都不许!”   说着,就想去拿碗筷。   周郁接受了梅阿姨的好意,毕竟前后忙近三个月,得益最大的确实是卫生局。   不过,剩下的工作量不少,她得抽时间去做最后一次修复,还得跟肖老爷子和曹诚进行各种设备和系统的最终核对。   就笑嘻嘻地用勺子,赏了慕成光一块肉和一碗汤。   慕成光夸张地喝完,问她:“我妈熬汤的技术,整个中州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怎么样?要不要嫁进我家,喝一辈子好汤?”   周郁有点怪异地看着他:“慕成光,你不至于傻到我和曾昀光在一起了都不知道吧?”   慕成光的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出格,满不在乎道:“我喜欢你,追求你,和他什么相关?你对我哥没意思,我哥追到一半不追了是他没恒心。可对我来说,答不答应是你的事,要不要继续对你好是我的事。总之,你别管其它,只管享受别人爱你就行了。”   行吧,少爷备胎做得这么开心,就不劝了。   这边正玩笑着,那边周媛和杜锋回12号了,没从正门进来,站在厨房的后窗边。   慕成光头探出去,见他们身后空荡荡,奇怪道:“人呢?之前不是通知过了吗?怎么还没来?”   周媛一脸害怕地摇头,杜锋吞了吞口水道:“他们新上任了个副指挥长,正在开会。我们去敲门就挨说了,让等着,说什么吃饭休息都放一边,先把工作理顺了再说!”   慕成光大为不满:“什么新副指挥长?我怎么不知道?”   就看着周郁。   周郁叹气,唐心游啊唐心游,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怕是要将整个指挥部都给烧起来了。   且让他过这个官威,等着吧!   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眼见热乎乎的饭菜要凉了,周郁自己也实在扛不住饿了。   她出门,亲自去14号抓人。   然而刚出门,就见肖洁和耗子一脸晦气地走过来,后面跟了秋野等人。   唐心游走在最后面,秀丽的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但身上的气势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周郁冲肖洁一眼,怎么回事?   肖洁快步上来,先怜惜地说她黑了瘦了,然后贴着她耳朵抱怨:“这唐王八蛋,老子最烦的人除了慕成林就是他!明明长了张女里女气的脸,但做事一点不给人留余地。以前在一野,他就是临时借调,忍他几年就完事了。以为他高升后再没交集,没想到居然又转回来了!你不知道,今天开了一上午的会,把咱们之前的工作批得一文不值!”   耗子听见了,也凑过来道:“说老大和你之前太放任我们了,他来了就不一样,所有人必须紧张起来。”   秋野显然找到了知音,快步上来道:“既是工作狂又是控制狂,好日子显然结束了。”   脑和脑风格不通,绝对的互相看不顺眼。   周郁已经能想象会场上不愉快的气氛了,就问:“你们老大呢?”   指挥部不是他的地盘吗?怎么能任唐心游来撒野?   肖洁叹口气:“老大有事,忙着呢!”   曾昀光确实忙,他昨天从三医院离开后,直接去监狱找慕成林。   慕成林要带他去看白血,他说不必见面,也不需要特殊安排,暗中观察就行。   当时已经快要晚上,该是白血进行最后一项治疗和吃晚餐的时候。   去医务室是崔梅亲自陪伴,依然全身镣铐,虽然表情和神态凶戾,但确实没有随时随地发疯了。   医生战战兢兢为他检查身体,开药,一不小心将药片落在地上,直滚去他脚边。   立刻紧张得冒冷汗,连崔梅也不由自主地挡在医生身前。   白血盯着医生看了几秒钟,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居然弯腰将药片捡起来放入口中吃掉。   崔梅大松口气,将他带回监房,这个时候桂城的樊阿姨来送饭了。   慕成林对曾昀光道:“自从樊阿姨来中州后,几乎每天都为白血送饭,做的全是桂城风味的菜。”   樊阿姨不能进监狱,是崔梅出去取的。   这一次,樊阿姨还从怀里摸出来一张纸:“这个月咱们走访了两户,核实情况后给他们登记了补助,每个月发基本的生活费外,还将他们的孩子接到中州来读书了。”   是桂城在中州设的办事处,处理白血受害者的账目问题。   说有两个稍大的孩子虽然接受资助,但依然不肯原谅,所以按白血的原话转告了——“变强吧,然后亲手杀了他报仇!”   崔梅收了账册,连同饭菜一起交给白血。   白血很安静地吃了,一干二净,连一粒米和一点菜汤都没剩下。   吃完后,他问崔梅:“他们哪里来的钱?”   他们指的是桂城人。   崔梅解释道:“桂城被接管后,政府在那边驱逐了异兽,新开了良田,建了一个超大的农庄。又修了路,将粮食直接卖来中州,收购价格是市场价,咱们城不要另外超心买家和运费的问题。”   顿了一下道:“我去指挥部干活也有工资,虽然没有别人那么多,但扣除生活费也能剩一些,都给他们了。”   白血点头,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很久后道:“你为什么会相信周郁呢?”   崔梅没有回答,因为白血也不需要。   曾昀光没有回碧水居,在监狱住了一晚。   慕成林监督人改造新监房,也没回家,跟他聊了半宿。   主要是他说,曾昀光听。   快边亮的时候,慕成林道:“我可能会随白血一起去海城。”   曾昀光终于搭话了,诧异道:“调职?”   慕成林摇头:“去学习海城治安局的特务队模式,顺便代表中州监督海城生研所对白血的实验,保障他为人的基本权利。”   治安局的治安大队主要维护本地治安,但对能力者犯罪和逃入荒野的罪犯无能为力。   特务队全员能力者,主要为了应对城市人口变多后的能力者犯罪,以及出外勤抓捕逃窜的能力者罪犯,属于隐秘高危职业。   曾昀光皱眉:“什么时候回?”   慕成林长叹一口气:“两年吧,两年后回来筹建中州治安局的特务支队。”   不等曾昀光发问,他又道:“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做的。”   家人不同意,甚至激烈反对,毕竟治安局长是个不错的位置,干好了能往上走。可他不安心仕途,居然局长不干了,要去起个危险且前途未明的炉灶。   曾昀光默了一下道:“祝你一切顺利。”   或许不是朋友,但有幸成为对手,人生路上必然不会彼此缺席。   一夜安静,白血没有闹妖,曾昀光也暂时离开。   慕成林没有对安全性评估发表任何意见,将他送走。   曾昀光本决定回碧水居洗澡并换衣服,但在路过市民安置中心大门的时候,居然发现金安和李在贼眉鼠眼地跟门口的保安闲聊。   这两人已经被唐心游故意放行,允许他们自由活动并且离开,没想到居然活动到这里来了?   他想也不想地化出面具遮挡面孔,调整肌肉稍微改变了身材、姿态和走路的动作,潜过去听。   金安机灵又市井,靠着几根香烟的交情和保安搭上话了。   他感叹:“中州越来越好了,水也通了,眼见着电也要通了,真是咱们内陆城市的头一份。”   李在帮忙敲边鼓:“新市民待遇也不错,别的不论,起码有干净水用,还能吃饱饭。”   那保安被马屁拍得晕头转向了,骄傲道:“那是,咱们中州绝对了不起!”   金安趁机道:“怎么突然那么厉害了?什么人能搞定这样复杂的事呢?是不是重建指挥部?我听说里面能人多的呢,是不是?” 第68章 就是那么巧 得来全不费……   红巾收荒队惯常活动的地区不是中州, 也没在这里设置联络人,所以一切消息全靠金安打探。   李在不那么自信,不认为能打听出什么靠谱的消息, 指不定大街上的中州人还没他们了解的多。   金安却挺自信,别的不说, 就靠他那张嘴, 两三天内哄得人掏心掏肺没问题的。   他最先瞄准的是各政府办事处, 人来人往,填报各种表格,经常有无数的小道消息流传, 而大家因为不确定,总拉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确认最新政策。   混在里面,何愁不熟脸?   金安靠着无限量供应的香烟和家人失散的悲惨故事,拉到不少同情分。   保安们愿意跟他聊天,一开始挺顺利。   “是啊,咱们的重建指挥部确实挺厉害的。水电什么的都不说了,就说那个三医院,都快要建好了。”   “广播里天天放,叫有医科经验的人来报道, 还要招很多十三四的小孩子去学习。”   “一开始都不信,废墟里什么情况大家有眼睛看, 三医院怎么可能开得起来?把小孩子送进去,不是送死吗?”   “胆子大的, 就跟着指挥部的人进去过一次!”   “喝!笔直笔直的大柏油路, 又高又漂亮的大路灯,三医院里里外外虽然不是全新,但半新肯定有了。”   “医院开起来好啊, 不说钱不钱的问题,起码家里人病了,有心要救的时候能有个去处。”   “你说谁修好的?我们平头老百姓,都听别人讲啦,最多看看报纸。报纸上哪里会写很详细?就说什么什么修好了,能用了,才不会写是谁修的!”   “你说谁?副指挥长?不认识,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周?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姓,谁知道周什么啊?”   李在听了,忍不住对金安做了个嘲笑的表情。   金安不死心,依然问:“不可能吧?那样的大人物,怎么都不知道?”   保安叔叔实在人,奇怪道:“年轻人,你要来中州就去填表,老跟我问这些做什么?要说大人物,咱们黄市长够大了吧?那才是天天从咱们单位门口路过的大人物,一个指挥部的副指挥长,谁知道他?你说你,偏偏问别人都不知道的,是不是起了什么不好的心——”   吓得李在赶紧打圆场,强行将金安拉走了。   金安不死心,就不信中州没人知道。   他将全身的口袋翻遍了,问李在:“你有多少钱?”   李在不安道:“你想干什么?”   金安指指市场外面的鱼龙混杂:“买消息去!”   再光明的地方都有阴影,越繁华的都市越多的黑市,只要找对人,肯花钱,什么消息买不到?   李在晓得他平时吊儿郎当,但认准了的事不会改主意,无可奈何地将防身钱掏出来,不舍得道:“省着点花,咱们还要租车去禹州!”   金安还是有办法,拿着钱在市场上买了几样不值钱的废旧电子器件,拼凑出来一台收音机卖了高价。   坑蒙拐骗说手里还有很多好货,顺利打入小市场内部。   因为他手里有东西,商户都和他说真话,他悄悄问怎么打通本地政商关系,热心的还真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指点,就指点到郑四和林老二这边来了。   郑四和林二两家人在中州安置下来后,首先考虑的就是营生问题。   虽然有周郁帮衬,送了很多的米面油来,也有应急的钱,但十几口人总不能一直靠个还没二十岁的小姑娘。   所以不等过年,两人就到处窜着找活。   先是帮人做苦力,也有搬运货物,当司机或者做零工也行。   过年的时候,大家手头有一年的盈余,都愿意花钱,所以他们也找到些零散的活,挣了不多不少够两人每天吃饭的钱。   但郑四是跟着周郁挣过大钱的人,并不满足于此。   更不妙的是开年后,因为要春耕春种,也要计划一家人未来一年的生活,每个人的手都紧起来。   能自己干的绝不请人,能二个铜钱干成的事绝不花三个铜钱。   所以两人零活也找得不顺利了。   眼见着坐吃山空,两个大男人急得没办法,却还要在家人和孩子面前做出稳如泰山的模样,实在难过。   郑四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天天在市场上逛。   他脑子灵,盯着各个政府部门接待处的人来人往,那些想落户无法,想办事却找不到门路的人,突然开窍了。   拉着林老二问:“跟他们比起来,咱们算是有门路了吧?”   能力者,虽然只有一级,但温饱没有大问题;正经中州市民,有住房,信用等级较高;在指挥中心有熟人,遇上真难的事能找到人指点;厚着脸皮去一野的话,后勤科的人也会接待他。   所以,能不能借着这些关系,帮那些人跑腿办事呢?   林老二觉得行!   于是两人在小市场上租了个小摊位,挂出来的招牌就是万事通。   不管大小事,只要找过去,付出一定的金钱,两人必定会给个答案。   那答案也许不是客人最想要的,但一定是目前的状况下最可行的。   招牌挂出去后,一开始并没有招揽到生意,反而惹来市场上地头蛇叫板——什么人那么大面子,居然敢说万事通?   郑四身段柔软,也不跟人强干,客客气气地将指挥部的耗子请来坐了坐。   耗子大大咧咧,被周郁拜托过照顾这两家人,就故意跟他们称兄道弟起来,将地头蛇吓走了。   地头蛇不死心,故意来拜托生意,让郑四给他搞盐糖。   这年头,保障平民基本生活的用品,诸如油盐酱醋糖等等都是管制品,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要有票证和资格。   但偏偏撞郑四的幸运点上了,因为周郁过年分给他们大堆的物资,里面正好有够两家人用一年的盐和白糖。   郑四和林老二对了个眼神,装模做样地收了人家钱,各个部门去跑关系认识人。   一则是真心去撞个脸熟,以后好办事;二则是混淆东西的来源,撇清自身的关系。   最后关头,当真给地头蛇弄过来了。   但也警告了,说这些东西可一不可二,更不能三,价格必须按黑市最高价,否则没以后。   地头蛇没难住这个小摊的消息飞得很快,市场上的其它小商人立刻来撞运气。   这么个把月来,郑四和林老二凭借厚脸皮、勤奋和指挥部众人略微帮忙,真闯出点名声来了。   人家都说,这两位的能力虽然不高,但是上头真有人,就算不能帮忙办成事,但也能出靠谱的办法。   郑四狐假虎威,也不揭穿,反而借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跟地头蛇们交情好起来。   俨然成为中州市场上小小的消息汇聚点了。   因此,金安找上小市场这个小摊位的时候,郑四身边围了好几人问情况。   一是问安置小区靠近废墟,到底安全不安全,买了会不会亏本;二是问周边农场和工坊的用工,有没有那种包吃包住按时发工资的。   还有其它落户问题,根据办事的难度收费,童叟无欺。   金安观察了小半天,两个老板八面玲珑,问什么都能立刻答出来。   而且胆子比别人大,很敢挣钱。   敢挣钱的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   金安觉得找对人了,盯着价目表看,普通的问人问事通价二十铜钱,若有特别需求,价格面议。   他选了面议。   因为是面议,郑四和林老二将他领去市场外的偏僻地方。   郑四开门见山:“违法犯罪的不做,看价格和事情的严重性决定要不要打擦边球,过分隐秘或招祸的不谈。”   金安说懂规矩,开口就问:“主要是问几个人。”   林老二本着生意人的准备,为自家脸上贴金道:“就中州这地界,基本上没咱们不认识的人。若有,那就是你们打听不该打听的人了。”   李在接口:“绝对正经人。”   郑四问:“那就说名字。”   金安说:“重建指挥部的,一个曾昀光,一个唐心游,还有一个周郁。”   这三个名字一出,郑四和林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心游虽然不认识,但曾昀光和周郁熟啊!   这是问事问自家头上了!   撤,还是探?   郑四眯了眯眼睛,周郁的能力少见,两人从一开始就谨慎,但依然被盯上了。   他和周郁重见后才知道,也是因为那能力,居然招了通缉犯将她掳走。   若非曾昀光救她,她必然是遭殃了的。   因此,两家人记得教训,在外绝口不提认识周郁。   就算人家打探他们和重建指挥部的关系,最多说和猴子是酒肉朋友、   所以这两人是闻着什么味道来的?   郑四决定探。   他笑道:“仿佛听说过。你们想知道什么?探他们消息做什么用?想探到什么程度?还有,你们兄弟是哪里来的人?”   李在警觉:“那你先说说,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金安点头,从怀里摸出大包的钱引诱。   郑四做出动心贪婪的样子:“干咱们这一行的,就要认识的人多,关系也广。你说指挥部,找我们还真是找对了。别的不说,我一兄弟在里面干活。这两人,算是他上司的上司。”   李在和金安一喜,这就对了,立刻道:“我们是隔壁永川市来的,想找他们三个跑关系做点事。兄弟,这年头求人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郑四开始表演了,点头道:“求人确实要弄明白喜好,问题是这个价钱吧,得按你们想知道什么的难度收!毕竟领导的隐秘事,找一般人问不上。”   那还不简单?   金安想知道全部,三人的出身和亲缘关系,能力和等级,职位和待遇,包括稀有能力者和有无保护人等等一切。   至于报酬,直接将那包钱给了,说事成后再给双倍。   交消息的时间约定在两天后。   郑四收了钱,将人送走。   林老二问:“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办?要不要先找耗子他们商量商量?”   郑四让他继续摆摊营业,自己则在无人处几个转身,换了另外的脸和身形,就要去找指挥部的人通风报信。   然而刚走出小市场不远,就被人强拉住肩膀。   郑四心惊,以为被盯上了,可一转头,居然对上一张修罗面具。   面具散开一半,露出曾昀光的眉眼,但立刻又遮掩上了。   郑四一喜,就要开口,曾昀光却闷声道:“跟我来,我教你怎么对他们说。” 第69章 好消息 禹州   山路难行。   刀疤姐的头车开路, 纵然有风刃将路两边的藤曼和树枝砍成粉碎,也花了足三天时间才看见禹州的影子。   曾经的魔幻山城,本该挂在江边直升上半山腰层层叠叠的建筑, 全部覆盖了厚厚的异植。   只有原本摩天大楼顶端的尖塔,偶尔刺破植物生长线冲向天空, 透露一点曾经的繁华。   两江交会, 将整个城市遗迹分割成三块。   这个城市靠山靠水, 曾以码头营运为生,桥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有近十个跨江大桥将三个片区紧密连接,但现在, 澄碧的江面上只看得见五六个零落的废桥遗迹。   刀疤姐向周郁提过的禹州峡谷跨江大桥,在距离遗迹边缘七八公里之外的高谷上,目前只余下两个不完整的弧形。   缺失的桥面,缠绕的藤门,垂吊在半空的钢索。   一切都那么衰败。   明明是肉眼可见的距离,但起码还要走一天一夜。   若路上再碰着深坑或塌方,只怕更耗费时间。   朱四用望远镜看了很久,江北岸城市废墟的最边缘,有几辆蚂蚁大小的车在移动, 狗头旗和匕首旗并列招展。   他道:“姐,是啸天和利刃的人。”   已经比红巾先到, 而且接上头联手了。   刀疤姐拿了望远镜看,结合这条山路蛮荒的情况, 道:“他们从东边那条山路过来的, 也是刚到,但还没探明白废墟里的情况,所以才在外面扎营。”   又将镜头换了个方向, 放大倍数,却见江对面的山上,暮色下隐约有鲜艳的颜色小点在移动。   该是别的收荒队,走了不同的方向,去被分割开的南岸废墟撞运气。   初初估算,这废墟周围的收荒队成员,不下三百,其中多半是能力者。   刀疤姐满意极了,将望远镜丢给朱四:“先让兄弟们休息,养足精神了,明天才好去跟他们干。”   朱四点头,接了望远镜就开始鸣笛,然后在对讲机里:“禹州要到了,兄弟们,禹州要到了。狗日的啸天和利刃联手了,霸占了废墟外面最平的地宿营,只怕也派人进入探方向了。姐让咱们先休息,所有人停车靠边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去和那帮狗日的干——”   七八辆大车停下来,开始准备宿营的东西。   刀疤姐驭着风飘上半空,绕着这片山崖转了一圈。   红巾收荒队的人都习惯了,每到一个地方,刀疤姐总会巡营,驱逐附近的野兽虫鸟,确保大家的安全。   然这一次,刀疤姐巡完周边后,转向一个偏僻的山角,顺着凹进去的小峡谷直往山顶去。   山里黑得快,一会儿就没了光。   刀疤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对讲机,用力拉它的细长的天线,直接拉出来五六米才停止。   对讲机的指示灯闪烁,表明对方已开机,正在等待通话。   刀疤姐暗开,对面立刻传来金安的压低的声音:“姐,查到了!”   “周郁,今年十九岁,中州下面一个小寨子的人,父母双亡的孤儿。之前十八年都没能力,那时候性格懦弱内向,又有点儿偏执,被寨子里的人欺负得受不了了才跑出来投中州。没想到被检测出稀有的恢复系能力,先安置去粮储中心,后来被指挥部的副指挥长,也就是曾昀光挖过去了。她有点儿雏鸟的印随情节,做什么都只和曾昀光一起,对其他人没什么信任度。能力等级的话,预测在五六级之间,算是整个中州的重点保护对象。”   “曾昀光,二十六岁,原来一野前锋营的营长,因为跟部队里面的官二代有矛盾才退役的。这人沉默寡言,性格有点偏执,一言不合就爱动手,就像之前收拾我那样的。金属系,能力有八级,能力方向是强攻击和大范围,拿过部队的一等勋章。姐,八级啊,距离九级和王级只差临门一脚了,绝逼厉害的人物。”   刀疤姐听出他声音里的畏惧,笑道:“你怕了?不想干了?”   笑声随着电波跨越高山、河流和峡谷,抵达几百里之外的另一座山。   金安站在山边,手里执着长天线的对讲机,脚下是一个长达四五公里的穿山隧道,不断有大货车从里面进出。   更不时有能力者的巡逻队来往,护卫这隧道的安全。   这是中州西的龙山隧道,也是中州唯一一条和外界联通的货运通道,更是中州、永川和禹州所在三个省,数十个城市和获得外部资源的生命线。   刀疤姐要金安做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打探周郁三人的情报,一件则是将这隧道和隧道外几公里长的公路桥轰塌方。   轰炸的方法很简单,有李在远距离操控土石,将钢管包裹的炸药通过地下送去隧道的各处,然后由金安在几公里之外远距离信号引爆。   金安的能力,并不仅仅能将无线电信号加强或者送出几公里,而是能上百公里的远距离传输。   真正有用的底牌。   刀疤姐不和金安纠缠他的担忧,又问:“唐心游呢?”   金安吞了吞口水,继续道:“他确实是个脑,具体的等级不清楚,但肯定是有权势的官家子弟。他十六岁就进了国家能力者管理部,后来下放去一野参谋部,这次也是以观察员的身份来中州协调和海城的合作。也就是说,他短暂地做过一段时间曾昀光的领导,因为行事方式不同,产生过矛盾,面和心不和的那一类。对了,曾昀光带着周郁修复中州水厂和三医院后,唐心游马上参一脚,也去指挥部任职了,还抢了周郁去三元修复电厂。按照这个说法——”   “你是说,他看出周郁的重要性,在抢曾昀光的功?”   怪不得两人之间的感觉不对,原来是基层实干家遇上了刷简历镶金边的官二代。   刀疤姐得到想要的,最后叮嘱道:“陇山隧道的事,你抓紧。”   就挂断了对讲机。   夜色逐渐深沉,天上的新月若隐若现。   有风来,树木摇晃,树枝触碰,树叶摩擦出一阵阵浪涛般的声音。   犹如山倾一般。   刀疤姐站在山崖上,对着树冠摇晃得最厉害的位置道:“苏丹,你来了?”   黑影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白肤黑发,身材修长骨感,鼻梁上挂的无边框的眼睛遮住他眼中的阴霾,有种过分年轻的温文秀气。   他身上带了个收音机,有流畅的声音传出来。   “……中州快讯,继第一水厂修复后,三元火电厂正式投入运营……”   “未来半个月内,三医院将完成修复移交工作,并在十天内向民众开放营业。”   “现通报一则卫生局的招聘启示,凡十六岁以上,完成小学初级教育,有意成为医疗工作者的,请去中州卫生局报道……”   苏丹一步步走近:“你比约定来得晚,引过来的人也比预定的少。”   刀疤姐摇头:“除开我这边你不能动的二十来个人,其它收荒队只怕超过三百人,还不够你用?”   又晃了晃对讲机,笑道:“若那三百来人不够用,还有中州的三人。这三人堪比上千人,短短三四个月就将中州的水厂、医院和电厂都完成了修复。”   她两眼灼灼放光:“苏丹,我们调整计划,以捕获周郁为目标吧!”   苏丹没什么表情,但点了点头道:“可以,但务必小心,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千万不要中了别人的计。”   刀疤姐思前想后,她每一步都没有遗漏,怎么可能中计?   苏丹过分小心了。   但脑就是这样,想太多而控制欲又过于旺盛。   刀疤姐忍不住道:“那姓唐的也是个脑,挺厉害的。虽然不知道几级,一照面就能控制我,比你也不差什么。你若不开磁力,能不能干得过他?”   苏丹毫不在意地转身,拎着收音机渐行渐远。   刀疤姐了解他,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在思考。   便飘在他身后,跟着他下了山,越过重重树林,抵达啸天和利刃的宿营地外。   篝火、酒肉、机油和刀剑。   男人的狂笑,女伴暧昧的声响,不断摇晃震颤的车辆,血火中短暂的狂欢。   巡夜的人咒骂着,羡慕着,借着营地外围火把的光聚在一起抽烟打牌,并且抱怨着。   苏丹无声无息地走到牌局边,指点其中一人:“出错了,这张出去你就输了。”   出牌人和等着赢的人都怒了,抬头就要骂。   可当六七双怒目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眼,顿时失去了焦点,个个丢开手里的纸牌,站起来,恭敬地面对苏丹。   苏丹指了指营地外面的小路,轻声道:“去吧,去和大家集合,做你们该做的事。”   六七人点头,转向背着营地方向的小路,走入了深深的废墟之中。   跨越重重密林和藤曼,有荧光植物聚集,照出一条虽然偏僻但畅通的路来。   路的尽头是一个平整的广场,地面保持着灾变前的水泥平坦,广场周边的楼群除了陈旧外,没有任何荒废的痕迹。   废墟中的桃花园,隐秘而安全地运转着。   广场上更有几十人的整齐队伍,他们虽然穿着不同款式的衣服,但眼睛同样涣散,表情同样恭敬。   苏丹指了指广场之东异植丛生之地,轻轻道:“天亮之前,将这个街区的异植清理了吧!”   又一转头,广场西方无数整齐排列的白骨山丘。   月光透过密林照下来,荧光淡淡地穿透,那些白如同玉一样莹润亲和,没有任何恐怖之感。   苏丹的眼神温柔起来。   所有人动了,拿工具的拿工具,用能力的用能力,无声而快速地工作起来。   随着夜深月明,广场的面积一点点扩大。   但这样太慢了,如同高山少了一块石,只向原本的模样接近的一厘米而已。   一夜过去,万物苏醒,禹州东西两岸废墟边缘的许多宿营地传来诧异的声音。   “人呢?守夜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有人颤巍巍地回:“是不是被变异兽拖走了?”   “可为什么没有血和挣扎的痕迹?”   “一口吞?”   “哪儿恰好一口吞得什么痕迹都没有?再说了,能把人一口吞的变异兽,怎么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禹州有兽巢,养出了高等级的变异体,学会了做陷阱——”   人心惶惶,走还是留都成了问题。   然而领队的却一刀斩出去,凛冽的气将周遭的植物密林砍开一条通向江边的路。   尖锐的男音问:“金库不好找,但人心更难测,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妖就在人心上!走什么走?走了把满金库的金子留给背后捣鬼的人?” 第70章 假期结束 龙山隧道坍塌……   中州第三人民医院重开的那天, 锣鼓喧天。   周郁主动安排着唐心游,将三医院和P4最后一次修复工作加班加点完成了。   因为五级的能力稳定熟练,又因为肖老人家带着孙子肖翔和一帮技术人员点对点支持, 一切都很顺利。   验收那天,不仅三医院新任命的院长来了, 卫生局的各位领导来了, 连黄市长也来打了个照面。   而那天正好火电厂运行试供电。   当医院各个设备间各种颜色的指示灯亮起来的时候, 黄市长牢牢握住周郁的手,再三道:“谢谢,谢谢, 辛苦了,真的辛苦你们了。”   然后将指挥部,肖老人家和曹诚这些编外人员,一个个握手过去。   又热情地邀请:“三天后三医院开业庆典,不仅要请海城和各研究所的客人们来参观,你们也必须来。”   亲眼看看自己奋斗和流汗过的地方如何运转起来。   周郁满口答应了,但亲自为树姥姥要了一路单独的供电线。   黄市长再用力摇着她的手,意有所指道:“小周,中州能有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很多人, 数量多到你难以想象的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活着的人不仅要活得好,还要将这些好分享出去。任何为中州出过力的人, 无分大小轻重,我们都不会忘记!”   很难得地, 整个指挥部有了三天的假期。   周郁计划了一天约会, 一天窜门访友并且将拖回来的煤炭安排,最后一天逛逛中州周边。   然而约会是不可能约会的,因为曾昀光回来后, 几乎天天跟唐心游凑一起,偶尔还将曹诚请过去说话。   她几次明示他:“曾昀光,感情这种事是要培养的。你把我放一边不管,就跟开了地种菜,却只管撒种不管施肥是一样的道理,都不会有好收成的。”   曾昀光就在开小会的间歇来和她说说话,搞点亲亲摸摸的小动作。   周郁忍不住开玩笑:“你不会跟小唐同志讲了条件,用压榨你加班工作来换我不被他压榨吧?”   曾昀光笑了,贴着她的嘴唇亲。   周郁去找唐心游算账,然而一到他临时居住的11号小楼,就见客厅里摆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墙壁上挂着幅面最大的地图,图上山岳起伏,无数个红圈来去圈在龙山山脉上。   曹诚一见他,立刻两眼放光道:“快来,我们正说到怎么把龙山隧道加固,最好能承受相当量级爆炸的那种。”   唐心游也道:“你若不习惯休假,就来帮忙。”   不了,不了,你们忙的都是坑人入套的大事,她就不凑合了。   周郁爽快地撇开曾昀光,因为有唐心游的超远程精神网络保护,她可以单独出行了。   就去郑四叔家玩,顺便带他们去领已经入库了的煤炭。   郑四叔没在家,四婶说他跟林老二去市场上摆摊了,然后留她吃午饭。   几家人熟,周郁也没客气,吃了一顿非常家常口味的好吃饭菜。   但等开饭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小孩都不见了,好奇问:“都去哪儿了?”   四婶笑:“春季学堂不是开了吗?我本来想留他们在家里帮忙半年,等秋季再入学。你叔说不行,必须去读书,就全送学校去了,还是管住宿的那种。”   家里轻松是轻松了,但偶尔冷清,忙不开的时候会觉得少帮手。   没小孩凑趣就不好玩了,周郁帮着将厨房和餐厅收拾干净,硬拉着四婶和二婶跟她去指挥部的库房。   两个婶子以为是帮她做什么事,收拾干净出门,上了她的车,到地方后对着几十吨煤咽口水。   这么多的煤,得花多少钱,凑多少票证才能搞到啊?   周郁在亲近的人面前难免有点儿小得意:“没花钱,我帮煤矿上把他们房子和设备都更新了一遍,然后折价买的。”   郑四忙捂她嘴:“别说,别说!你四叔说你干的都是大事,指不定有什么保密要求。干脆不要说给咱们听,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存在无意泄密的问题。”   林二婶也点头:“是呢,现在外面不怀好意的人有多少?等三医院开业,指挥部又站风口上,那些想找你们帮忙的人到处钻营,把咱们翻出来怎么办?人家捧着钱财来,我受不住富贵诱惑,可怎么好?”   话说得坦荡有趣,但确实有这样的顾虑。   周郁就点头:“行!以后我就给你们说好吃好玩的,别的都不说!”   就问:“这些煤,有一半是指挥部的,一半的一大半是给三医院那边特勤的,剩下的给你们两家——”   两位婶婶有点被吓住了,掰开手指算,虽然两家只占了总量的六分之一,但不是小数。   立刻拒绝,坚决地拒绝。   周郁不容她们拒绝,开始说医院外面的门面问题,开饭店和二手用品店挣钱的问题,以及利润怎么跟指挥部分配的问题。   这些财务问题曾昀光不怎么关心,唐心游满心都是大事,只能她来办。   毕竟利润的一半是要分给树姥姥和那些畸形的孩子。   所以这些煤说是给两家,其实是给开店准备的。   这样一说,就都理解了,不再过分拒绝,开始商量请工人上门加工,全做成蜂窝煤才好保存和使用等等。   三天时间在日常的消耗中一晃而过,三医院开业那天,周郁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曾昀光和唐心游也终于不忙了,安安静静在门外等她出发。   去三医院的一路都非常顺畅和热闹。   顺畅是因为路面全部被夯实平整,金属墙内的主干大道被水冲干净,路两旁被土能力者建了高墙进行保护,而高墙内则是一个个高大的电塔。   热闹的是,路旁的灯柱上都挂了红花和标牌,中州的居民只要拿身份证过金属墙那儿的安检都能进出参观。   所以一路都非常拥挤。   幸好指挥部的众人,是有单独座位的。   周郁找到座位坐下,前方是医院住院部大楼的背景和主席台,身后是挂满了紫藤花海瀑布的废墟高楼,颇有种繁华和荒废对比的奇妙感觉。   曾昀光坐她旁边,冲她右后方支了支下巴。   她回头,第一眼看见的是柳静玉,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她。   第二眼看见的是柳静玉身后拥挤的人群,里面有个鬼头鬼脑的人影,仿佛是李在。   周郁还要再看,曾昀光将她的头掰正道:“看一眼就好,今天有别的好戏。”   他和唐心游忙那么久,为的就是今天。   周郁很放心,就转个话题问:“柳静玉怎么没来找过我麻烦了?”   安静得太不正常了,不符合她绝不善罢甘休的个性。   唐心游立刻清了清嗓子,表明存在感。   但其实他们三人即便什么也不做,只坐在人群里便是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线。   年轻,漂亮,所在的指挥部接连干出大事。   有野心的人看到了前途无量,而有理想的人则看到了明亮的未来。   李在也看得很仔细,绝对不会有任何错过。   他将藏在衣领里的小对讲机拉出来一点,捂着嘴巴道:“都在,他们三人和我在火电厂见过的一些人,都在三医院开业庆典的会场。”   对讲机的那头是金安。   金安这几天潜伏在龙山隧道周围,摸清巡逻队的规律后,叫李在趁机在隧道内布置了很多个起爆点。   既然干事,就要干大事,干出轰动中州并且动摇许多人信心的大事。   而三医院的庆典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当所有人都在为医院开门而开心的时候,猛然传来隧道和隧道外的高架路桥的运输生命线被毁的消息,会如何?   中州政府即便是为了面子,也会下各种承诺安抚民众的情绪。   而能让所有人安心的点只有两个,要么修复隧道和高架路桥,要么修复禹州峡谷跨河大桥,但为了互相保底,一定会上两边同时修复的方案。   简直完美。   金安便对李在道:“很好,今天真是个起爆的好日子。”   结束和李在的对话后,金安站在一座奇峰上。   他将望远镜放在眼前,这个时间段,恰好是龙山隧道每天少车来往的时间,只有几个巡逻队员按照往日的节奏懒洋洋地来回巡视,看不出有任何特别的防备。   而他的信号能分明地检测到,安置在隧道里和出隧道后几十跟桥墩上的烈性炸药依然完好无恙。   只要起爆信号一去,整个龙山都会被炸飞。   金安很满意,打开了和刀疤姐连接的频道。   一切就绪,只等一声令下!   红巾收荒队已经抵达禹州废墟的边缘外围,跟啸天和利刃联合收荒队的人碰上头了,但气氛不是很好。   因为啸天和利刃,包括其它先来的队伍都丢了人,唯独红巾一个没丢。   啸天的老大吴洛,瘦体人,眼睛看人阴森森的,开门见山就给刀疤姐拉仇恨道:“是不是你来得晚,怕吃不到肉,所以在背后搞鬼?”   利刃的通缉犯冯川直接拔出匕首:“少废话,直接杀得半死,看她老不老实。”   刀疤姐一边冷笑,一边关注着领口里伸出来的对讲机天线。   她听见金安小小的声音,冷笑一声:“你们两个逼人,说好了等我到了再一起开始探废墟,结果呢?你们不等我,带着大队人马抢先来,以为能占好便宜,结果呢?金库没找到,自己的人还搞丢了,没办法给兄弟们交待了吧?怎么?自己交代不了,就找我的事,泼我脏水来转移兄弟们的怒火?我刀疤姐,我红巾收荒队,从来都软硬不吃只吃仗义!你们这样乱搞,就算把龙山隧道炸飞,也是行不通的!”   炸飞两个字一出,金安笑了。   他丢开对讲机,张开双臂,全部能力大开。   眼睛看不见的,只有电设备能细微探知的电信号立刻以他为中心爆开,将潜藏着的炸弹引燃。   嘣,一个爆。   嘣嘣,两个爆。   嘣嘣嘣嘣,无数个爆。   金安只见隧道口崩塌,整个龙山摇晃,无数山石滚落,甚至被拉开几条巨大的沟壑。   龙山崩塌了!   中州货运的生命线,断了!   但在金安看不到的隧道内,升起无数的金属壁板,死死地每个爆点包裹起来,除了出入口的一小段水泥外壳剥落外,内部毫发无损。   而隧道出口连接的高架桥,桥面虽然断裂,桥墩的表面水泥裂缝剥落,但内部的钢筋支撑结构却完好无损。   崩落的泥土和山石,是伪装后的耗子发动的。   龙山上出现的巨大裂缝,也是他配合王石公搞出来的。   秋野则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张开神经网络观着金安。   当金安远远地确认爆炸成功离开后,他们拨通曾昀光的卫星电话:“老大,妥当了!”   电话里传来震天的呼唤声,是三医院通电,外部的装饰彩灯全亮了起来,惹得现场人欢呼。   耗子笑了,继续道:“老大,请你告诉所有人,龙山隧道人为崩塌了!”   喜庆的时候添点儿气氛,更有效果。   曾昀光挂了电话,转头对跟别人一样站在座位上欢呼跳跃的周郁微微一笑。   这个短暂的假期,又要结束了。   唐心游见他那沉溺的表情,拍了拍周郁空着凳子:“你坐下。”   周郁确实也跳累了,坐下来喘气。   曾昀光就要站起来,可唐心游却拿了他手中的电话道:“这种不讨喜的消息由我来通知,比较符合一贯性。”   当真站起来,穿越一重重人群,直去了黄市长的身边,俯在他耳边说话,黄市长露出震惊和肃杀的表情。   领导人的不安感染了他身边的助手,被唐心游刻意泄露的语音传开了。   一开始是低低的传言,龙山隧道不行了。   逐渐地成为声浪和喧闹,陇山隧道崩塌了,中州即将陷入货物短缺的极大危机。 第71章 拒绝 请中州重建指挥部……   大江浩荡, 流水涛涛。   一个半岛深入两江汇合处,和大江南北两岸遥相对望。   三十年前,这江南江北和江心半岛都是山城建筑的魔幻, 高速路在头顶蜿蜒,电车从住宿楼穿过, 电梯最高处是路面, 而人走处三条街却在地图的原点。   鳞次栉比, 宛若未来科幻场景。   苏丹坐在江北最高处建筑残留的尖塔上,俯视着下方的都市丛林。   几十个收荒队剩下的队员们依然不死心,还在寻找着。   他们丝毫没有顾忌地使用能力, 砍伐着树木和藤曼,驱逐着变异野兽,若遇上挡路的建筑直接粉碎。   风火水电轮番来,到处都是惊飞的鸦雀和冲天的浓烟。   一个幸存者,几块金砖,一个都市废墟的传说,就能引动无数贪婪的人舍命而来。   苏丹拧开收音机,喧闹中传出主持人惊恐的声音。   “……龙山路段全线封闭,隧道完全坍塌外, 通往西方路段的高架路桥全毁。隧道段巡逻队称,爆炸发生前一切正常, 没有可疑人员和车辆出入;爆炸发生后,第一时间进入现场查探, 很幸运地没有任何车辆和人员伤亡。目前已经组织救援队抢修, 但仅滑落的土石方量就需要三个土系高级能力者日夜不停地操作七天,而雪上加霜的天气预报未来三天将有大暴雨,短时间内将无法恢复货运……前方记者慕成光发回报道。”   “中州治安局慕局长表示, 这是一次有目的的,针对中州和永川的攻击。犯罪人极其冷酷残忍,给中州、永川和禹州人民带来极大的损失和感情伤害。治安局上下一心,将加大人力物力投入罪案调查,有线索的请联系——”   “中州重建指挥部已经启动龙山隧道修复计划……”   苏丹伸手,将声音开得更大一些。   “市政府讨论,是先修复陇山隧道和相应高架路桥,还是先修复禹州峡谷过江大桥。”   “众所周知,灾变前,中州禹州和东部城市群的通路为禹州峡谷过江大桥,全程高速路桥和隧道,直达海城只需走一千七百公里。灾变后,禹州峡谷大桥损毁,中州必须向西绕行龙山隧道才能联通去海城的路,全程二千七百公里。专家建议,与其修复龙山隧道,不如中州和禹州联合,先修复禹州峡谷过江大桥——”   苏丹再伸手,调换频道,里面传出一个厚重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中州市市长黄长明,龙山隧道垮塌的第一时间,市委和党委便召开全体会议……请大家放心,中州不会就此被困死在群山中,一定会打通东西两个方向的路……”   “……重建指挥部全体,四个月内完成水厂、电厂和三医院的修复工作。他们是我们最优秀的修复专家,正在集结,向禹州奔赴……”   “中州和禹州,上千年传统的兄弟城市,将再一次达成合作……”   听到这里,苏丹伸出骨感的手指,有点儿恼怒地关闭收音机。   而下方,收荒队的动作越来越大,已经连续坍塌了几栋高楼残骸,令禹州本来不稳的磁场更不稳定了。   苏丹站起来,该去找刀疤姐安排接待从中州来的那些客人了。   然而刀疤姐热闹正看得香。   她同啸天和利刃两队人马吵得天翻地覆,但因为占了人员和物资齐全的好处,将黑锅扣了回去。   三队人马勉强达成合作关系,结队深入废墟之中。   可指南针在表盘上乱转,指东指西指北,就是指不到南方,所有人毫无疑问地迷路了。   “确定金库是东岸三平路的总行地下室?”啸天的老大吴洛想摔了指南针。   利刃的通缉犯冯川将匕首别在腰上:“老坎是这样说的,还用他自己的脑袋保证。”   老坎是专向收荒队出卖消息的商人,向来靠谱。   他的资料记载,总行是一栋高三十层的摩天大楼。   裙楼外墙用的褐色天然大理石,之上整体采用玻璃幕墙,并且修筑了一个相当有威严的大门来彰显气度和财富。   高达六十级的台阶,门两旁各蹲着庞大的石雕貔貅。   但吴洛指着被藤曼缠绕,已经破旧得不成样的路牌,上面依稀有‘三平’字样,怒道:“三平路从头绕到尾,绕了多少圈?二十圈有没有?总行在哪里?你告诉我,哪栋楼是总行?”   有小跟班试探着问:“禹州城里,会不会有两个三平路?”   问到关键问题了。   可三十年过去,谁知道禹州城里有几个三平路?   刀疤姐和自己人交换个眼神,冷笑着摸出一叠陈旧不堪的废纸。   冯川心里不爽快,之前找她毛病也被撅了回来,又想拿出气,讽刺几句几十年的废纸能当屁吃。   可看见她不经意地展开纸面,上面出现密密麻麻各色细线,并且纸头上出现‘禹州城区交通图’字样后,伸手去夺:“地图?”   吴洛敢过来一挡:“别抢,老图碎脆了,经不起力!”   刀疤姐一笑,将地图张得更开道:“两个大男人,别那么多小算计。既然都是为了金库来了,那就敞亮点,各自想要多少,能出多大的力,能不能接受我的安排,都说出来。”   然后弹一下有些泛黄的纸面:“姐才能带着你们发财!”   这是要主导权和分大头的意思。   吴洛皱眉,不知道刀疤姐走什么狗屎运搞到的好东西,但又实在下不了决心,就瞥着冯川。   冯川在通缉榜上有名,手下九个还剩七个的队员也是独狼性格,不可能被人骑起在头上,话不多说,直接走人。   吴洛要跟着走,刀疤姐却道:“老吴,你是咱们三个里最聪明的,想想我和老冯,你更信谁?”   冯川杀人不眨眼,认钱不认人,而刀疤姐仗义出名,手下人跟她做事,不管能不能发财,身后事都有安排。   对比起来,自然是刀疤姐更值得信。   吴洛迟疑了,最终决定留下。   冯川冷笑,和他的人转过街角,摸出另外的定位仪器,摸索起来。   或者并非街角,而是一个被藤曼拱卫,如同通道入口的地方。   然而利刃的人刚进去,就见上面轻轻巧巧落下来一个极瘦的黑发男人,年纪不轻,但偏显出不同于年龄的文弱气。   冯川下面的人以为是其它收荒队乱闯的人,拔刀呵斥道:“哪个队的?没见到这一片利刃的标记——”   可话到半截却住口了,人也迷糊了,不由自主地丢了刀,恭敬地向那人垂头。   冯川深知几个同伴凶戾的本性,怎会轻易低头?   就要过去压制!   然而他一抬头,撞上对方微微张开的黑瞳,里面似有深渊般的吸引力,拉着他往前走。   他明知道不对,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是脑!是级别到一定程度,能完全操控他人大脑和身体的脑能力者!   冯川立刻拼尽全力,毫不留情地咬开舌尖,用剧痛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后飞快往后退,并且发出一声呼啸,向不远处的啸天收荒队示警。   声音传了出去,冯川也逃跑成功。   可不过短短几分钟,外面的废墟哪里是刚才的模样?   陈旧的街牌已经从‘三平’变为‘四顺’,而吴洛和刀疤姐等人早没了踪影。   只有无数的蛇藤缓慢地在陈旧的建筑上爬行着,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血腥味。   而他,利刃的老大,从来十人同进同出,何尝如此孤单过?   冯川混迹废墟十来年,第一次后背心发凉。   此时,进入禹州地界的中州重建指挥部车队成员,也有点心凉。   龙山隧道袭击事件发生后,整个中州哗然,之前好不容易被水电厂和医院修复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   这个世界还在灾变里,这个世界拥有很多善恶不明的能力者,这个世界还很危险。   所有人再次陷入了生存危机之中。   黄市长几次卫星讲话,依然无法安抚大家的情绪,甚至连海城等几家研究所都坚持离开——即便走更远更危险的盘山路出中州,也绝不留下。   那天,周郁依约去见白血,他沉默地看了她一刻钟,银瞳色的眼睛一片白光。   他问她:“崔梅信你,樊阿姨说你能公正地对待我,也让我信你。周郁,我能信你吗?”   周郁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你有什么要求想要我做吗?”   白血却始终没有开口,在他的世界里,某些开口意味着承认失败。   周郁起身要走,头也不回的那种。   可以给人一次机会,但没有第二和第三次!   终于在跨出监房大门那瞬间,白血的声音传来:“崔梅和白芳没有罪,请你照顾她们,帮助她们——”   回头,人已经跪在地上,雪白的头发铺了满地。   一个高傲偏狭的人能为了自己爱的人放下自尊,周郁的心有点温热。   她毫不犹豫地同意道:“只要她们努力往正常生活的方向走,就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可禹州呢?   黄市长亲自向禹州市委卫星电话,想就禹州跨河大桥的修复进行电话会议,但禹州连电话都没接。   不死心,再打了好几次,以对方关闭电话为结束。   无可奈何之下,黄市长将指挥部的成员分成两部分,耗子、秋野和王石公等人带队抢修陇山隧道,而周郁、曾昀光和唐心游带上剩下的组员去禹州。   此事紧急,不能拖延也不能等,到禹州后和禹州市委面谈。   如禹州实在不愿意合作出力,那中州单干也行。   曾昀光和唐心游有心理准备面对不被欢迎,但周郁却不明白为何进入禹州后,连路旁的小孩都往车队丢石头。   因为禹州整体磁场混乱,所以请了个带路的向导。   向导是禹州人,对车队上下并不十分热情,只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有问必答。   周郁指着泥巴路边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们问:“他们为什么讨厌我们?”   向导什么都没说,只是敲了敲大货车的壁板。   周郁不明所以,崔梅却读出壁板上的字:“中州市重建指挥部。”   然后强调道:“中州。”   原来禹州人不喜欢中州。   但为什么?   周郁带入这个疑问深入禹州,见识了一篇荒凉。   已经是春耕时候,田野里却荒芜极了,只有零零落落的人在没开垦过的土地上整地。   不知是山区的原因,还是地磁场有问题,到处灰蒙蒙的,毫无蓝天碧云和青山绿水的感觉。   那些农人,几乎个个面色蜡黄又毫无精神。   偶尔看见房子,全是泥土茅草屋。   他们仇恨地看着车队,不带任何遮掩,仿佛这个车队的进入破坏了他们世界一般。   直到看见一些废弃的小城镇,所有人知道快要接近禹州城了,但土路上却出现一堵土墙拦路,并有十来个戴着红袖标的人。   他们打着拒绝的姿势道:“回去!原路返回!禹州不接待未经申请获批的任何官方活动——” 第72章 拒绝一切 直接进入……   禹州市政府不仅拒绝和中州市政府沟通, 还拦截了指挥部的车队。   一般情况下,有争议应该先谋求和平解决。   指挥部的老人们比较擅长动手,动嘴这种事基本上靠周郁和曾昀光, 唐心游来后,很不客气地抢了主导权。   但在进入禹州地界前, 他放弃了这个权力, 在每个人的眉心点了一下后, 将自己精神力保持在一个比较低的水平上。   如果不刻意找,基本无法发现他。   他对周郁道:“后面的事,交给你处理。”   周郁感觉脑子里仿佛多了点什么, 但仔细找,却毫无痕迹。   曾昀光碰了碰她眉心,哑着声音:“好东西!”   是唐心游给大家保住脑子并维持清醒的杀手锏,但具体如何用却要等时机恰当。   而且唐心游搞套路,只要本人不想说,就怎么都不会说。队里人几乎都了解他了,也不多问,只当没这回事发生。   逐渐地,几个小时过去后, 居然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忘记被唐心游摸过。   仿佛这点记忆,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了。   所以路遇阻拦, 周郁没客气地接了主导的活,和曾昀光稍微商量了一下, 礼貌地和对方协商, 并提出三个请求。   第一,车队可以不进入,但他们两人想和禹州市政府的领导面谈;第二, 若无法和领导面谈,车队即便进入,也绝对遵守禹州的任何法规和约定俗成的风俗,不会随意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第三,禹州跨河谷大桥的修复工作,无论人力物力,将全部由中州承担。   条件比较优厚了,特别是最后一条。   但对方完全没有请示领导的意思,只坚持道:“请原路返回。”   这种拒绝一切的态度就非常日爹了。   肖洁是个爆脾气,忍不住道:“大家都是正经公务人员,都为国家办事,没必要这样吧?”   防他们比防土匪还厉害!   再说了,禹州金库有黄金的消息引动诸多收荒队潜入,禹州市政府未必没得到风声。   为什么不拦那些真正不合法的组织,却偏拦他们?   拦路的男女都有,穿着黑色的制服,但无一例外都很年轻。   年轻就气盛,显然忍不下肖洁的话,怼回来道:“收荒队来禹州,除了翻废墟外不伤人命,还会带大量货物来交换,更会大把花钱增进地方消费。中州就不一样了,抢我们的人,夺我们生意,比土匪——”   都不如!   这话能放在心里,却不能在公务交流的场合说,那年轻人被旁边的人碰了碰,闭嘴了。   周郁被激起辩论欲,就走过去,想和对方好好掰扯清楚。   肖洁要为她壮声势,也一起过去,但崔梅却将两人拦住了。   “怎么了?”周郁不满地问。   肖洁也道:“怕个鸟!”   反正他们人多,要实在不同意,干脆撞破土墙强行进去!   禹州一副死样子,得罪了反而更好放开手脚。   但崔梅指了指点土墙内侧道:“有人在哭。”   确实有女人的哭声,先很小,明显忍耐着,后忍耐不住,逐渐变大成为嚎啕。   有个小少年不断劝说:“妈别哭,实在不行,你去中州治病,我留下——”   女人却嘶道:“你为什么不去?你明明可以,你有能力,你能去读医学院。现在有个好机会,肯定会有更好的未来,留在这山里能干什么?”   “去,必须去!今天我就是撞死在这里,你也必须去!”   “凭什么别人去了不拦,反而拦我们?还不是欺负我们老实,欺负你爸没了!”   传来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在撞墙。   曾昀光礼貌不下去,想动手了。   拦截的人发现他们气势变化,立刻道:“怎么?想动手?”   另一人却冲墙里面喊道:“都是禹州人,禹州的规矩不懂吗?黑纸白字早在各个村里贴满了,咱们禹州人自力更生,谁也不靠地养活自己,跟中州没半点关系。吃了禹州的米水饭,就要认地方情,若嫌禹州不好,眼红中州有好日子,想走的,都走!”   “但走之前,在咱们禹州吃的一粒米一口水,都必须还回来!”   土墙落下去半边,露出一对有些羸弱的母子来。   母亲皮肤黑黄,骨节粗大,只有一双眼睛灵动,显然是对生活没有绝望的人才有的光。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虽然在哭,但表情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   他们背着大包袱,身体几乎背压垮了。   拦截的人手指向那位头发花白的母亲,有些凶狠道:“你像别人那样还了吗?要还了,大道任你走,从此和禹州井水河水不相干!”   少年护着母亲,红着眼圈道:“我家没钱,只有一点路费和看病的钱,全给你们了,我妈怎么进医院?”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对任何人都一样!要今天离开的是我亲爹妈,该交的钱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周郁看不得,但社畜出手前都要搞清楚原委。   她走过去,站在曾昀光身前,冲那母子道:“你们想去中州做什么?是投亲访友还是搬家?如果走的话,要交多少钱?”   且不论交钱买自由身合理不合理了。   那母亲颤巍巍地哭道:“这边地不好,实在种不出粮食了。我早死也没关系,但我儿子还小,又有能力,不能跟着我——”   拦路的不耐烦听她道原委,打断道:“别扯那么多瞎话,无非是中州修复了水电厂和医院,大张旗鼓在广播里招人。这些人眼红中州平原,羡慕中州招揽市民给的优厚条件,也想过去沾光,所以家和家里的山地不要了,禹州也不留了,咱们快要修好的水电站、工厂和公路都不要了,死活往外扑!”   然后恨恨地看向周郁等人:“中州这样作为,简直毫无道义!把咱们稍微能用的人都勾走了,和吸血有什么区别?这就不说了,还堂而皇之派人来说修大桥,恩赐一样说可以不要我们出钱出力!怎么?瞧不起谁?打谁的脸?欺负咱们禹州没人吗?告诉你们,只要咱们禹州人没死绝,我们自己的城自己修,自己的桥自己建,才不要你们来假好心——”   气得说不下去了。   母子两人显然有些愧疚,抱头在一起,哭声也弱了下去。   历史烂账是扯不清的。   周郁惊异的是,禹州居然自己建好水电站和工厂了?还修路?   为什么没听说过?   她和曾昀光对视,与其陷在这里拖延时间,不如先撤,然后商量对策?   曾昀光缓缓点头,他也有这个意思。   于是问道:“这个事情咱们遇上了,也不能不管。所以这位阿姨和少年,需要交纳多少钱来买断关系?”   拦路的人说了个数字,并不多。   这点钱,指挥部谁都能出得起,于是给交了。   那母亲立刻泪流满面,拉着少年就要磕头。   周郁可受不了,赶紧将人扶起来。   但那母亲和少年不起来,结结实实磕了头,磕得满身泥浆。   崔梅问道:“禹州去中州路远,你们母子独身上路——”   实在不安全。   那母亲站起来,收了泪道:“有车,我们想去中州的人约在镇子外面一起坐车。”   拽了少年,就要离开。   然而走了没几步路,那母亲和少年的脚步却缓下来,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向那些阻拦的人。   四只眼睛,两只衰老挣扎,两只年轻迷惑,都充满了留恋。   毕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啊。   那些阻拦的男女,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   他们对母子两人的选择非常失望,硬着心肠别开眼睛,大声骂道:“滚!滚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出去了,就算被人瞧不起,就算被人坑死也再不要回来!我们禹州不要你们了,不要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骂得哭了起来。   声音回荡山野,被高山激荡出层层回音,却成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要禹州了?   就算禹州再穷再丑,那也是自己的家呀!   篝火熊熊,车队在荒野里宿营。   禹州派了两个小伙子,不远不近地监督他们离开。   曾昀光去找了车队的向导来,要讲讲禹州的缘故。   向导拿钱办事,也不隐瞒,直接道:“我看你们年轻,口音也不都是中州口音,所以不晓得禹州敌视中州是有历史原因的吧?”   当然不知道。   不仅周郁不知道,连曾昀光也有点儿蒙,更不用说肖洁和崔梅等人。   只有唐心游,专心地给篝火加木材和烤肉,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但周郁肯定,他一定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郁想了想道:“就算敌视,但我们这次来是帮忙复建禹州大桥,对大家都有好处,难道禹州政府就不能放下成见?”   什么样的仇恨,能罔顾百姓的利益和死活?   向导摇头:“禹州政府从很多年前起就选择只做禹州人的政府,而不是国家的某个地区政府。”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禹州人的政府只维护禹州人的利益,而国家某个地区的政府,却有可能为了配合大政策而牺牲地区人民的短期利益。   这一切的起因都可归结为一个问题。   向导问周郁:“全世界灾变几乎同时发生,但你们知道国内最先从哪里开始?”   从禹州。   三十年前,那波陨石中的一颗冲破大气层后,坠落在禹州山区。   当时大家都将之当成世界范围内的流星雨看待,无数网络媒体竞相报道奇景,追逐流星和陨石的私人不断上传各种美照。   陨石撞击禹州无人山谷瞬间的冲击波被一位摄影家记录下来,火爆网络。   禹州趁着这流量,再加上之前良好的城市形象和独具特色的城市风貌,立刻爬升为国内一流的网红城市。   无数人来,也带了不知多少的钱。   但当第一波病毒爆发,禹州的城市和乡村出现数量巨大的高烧病人后,一切都变了。   向导往篝火里添柴火:“机场关闭,高速路关闭,国道省道设卡拦截,所有在禹州的人被要求暂停外出。”   中州和禹州多地接壤,迅速启动紧急预案,封锁地区通道,不允许除了救援或公务人员以外的任何人进出。   后续不必讲太多,周郁已经能想象其地狱场景了。   禹州作为国内病毒起源地,虽然无辜,也严格执行各种封闭隔离措施,但肯定会被其它地区的人忌讳。   伴随着灾变越来越厉害,病毒通过空气传染更多的人,感染者无差别攻击并啃食活人,控制失败,那些忌讳逐渐变为怨,最终成为恨。   可对禹州人而言,他们不仅受了无妄之灾,忍耐着巨大的损失,冒着等死的风险封锁地区,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宽容。   隔阂就这么产生了。   到处都是对禹州人的诅咒和误解。   周郁盯着跳跃的火光,偶尔看一眼对面的唐心游。   他也盯着火,整个人显得十分安静,但双目坚定,仿佛有什么必要达成的目的。   向导继续开讲,声音变得飘忽起来。   当对禹州的怨恨达到顶点时,禹州政府开始扛不住巨大的内部压力了。   整个地区几千万人口不能移动,虽然有各种救援,但时间长了后,物资开始缺乏,许多家庭陷入困顿中,无法忍耐的人群多次冲关冲卡。   若放任下去,人口迅速往外扩散,绝对加快病毒的传染。   于是以中州为首的附近城市,严厉要求禹州政府加强控制,必要时候出动武警和军队,绝对不能放出任何感染者。   但一人可以控制,十人百人千人万人都有办法,或者情势不那么危急,上千万人都能配合居家或进入方舱。   可死亡就在眼前,谁会等死?   而且是上千万的人口,数百万的感染量级。   面对只想生存的人民,哪个地区的官员能毫无负担地背负责任,下残酷的决策?   犹豫中,事态失控,出现感染者吃人等等现象的时候,各地建墙并驱逐和拒绝接收任何禹州人。   这一举动,大大伤害了禹州人的感情。   内外交困之下,禹州的领导班子不得不下令,封闭或者毁掉禹州通往各地的路桥,阻止感染者迅速扩散,为其它地区的防护和撤退留够时间。   周郁既诧异又不诧异,所以禹州原本的路桥,包括峡谷上的跨江大桥,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人为毁掉的。   燃烧的木材爆裂,火星飞溅出去。   唐心游拢了拢火堆道:“也不是只封锁,有相应救援措施的。”   但向导却问:“即便如此,如果你是禹州人,会不会恨?”   拯救措施是有的。   当一切都无法挽回后,自然而然地转了个思路。   既然无法控制感染者,那么只保护未感染人群呢?   市委在断绝交通的同时,将内外的全部资源集中在修建封闭隔离的安置中心上,只能接收十六岁之下的未感染未成年人。   以及维持隔离中心运转的必要医务抚育人员和工程管理人员。   集全地区的力量,保障未来的火种。   向导虽是禹州人,但也不得不道:“没有办法,病毒扩散得太快,禹州沦陷不久,永川危了,中州也爆发了,东部西部和北部地区,都开始出现感染者!纵然禹州人做出牺牲,但那病毒实在妖异爆裂,通过空气、植物和动物都能往外扩散。灾难面前,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再难空出手救别人,即便救了,也因为救不完,反而——”   禹州人都知道,大多数成年人是得不到生存的几率了。   疯狂过,绝望过,崩溃过,整个城市陷入暴戾之中。   向导叹气道:“苏中成,葛鹏,赵长安,朱文熙……”   一个个名字念下去,足念了好几分钟。   他摇头道:“我小时候可听够这些领导人的名字了,整个禹州的人也恨死他们断了我们向外逃的路。他们天天在广播和电视上出现,说一定会坚守岗位,劝大家不要绝望,把最后的机会留给孩子们,不要争抢,不要混乱。为了让所有人相信,苏中成率先把自己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推出来,对着国旗宣誓,说领导班子成员绝不会擅离职守,誓和人民共进退。孩子们也会按照同样的隔离政策执行,未成年的进入安置点——”   周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绝境之下面对国旗宣誓,是赴死的决心了。   有点控制不住眼睛流水有点控制不住眼睛流水,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黄市长会握住她的手说,中州能有现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人命代价。   这些代价,都必须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偿还。   向导点了点自己胸口:“我和苏中成的儿子同龄,分在同一个安置点。”   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看起来有点文弱的少年,泰然自若地站在红旗下,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他甚至偏头,逗着身旁哭泣的小婴儿笑。   据说,那个婴儿是葛鹏刚出生的不到半年的女儿。   向导笑了笑道:“可恨他们那样的公务人员子女了,我还跟着别人去推过他一次。最针对他的,是个很厉害的女孩子,叫莫如磐,现在是咱们禹州的市长。”   推囊都是轻的,还有孤立、辱骂和殴打。   不过那少年从不还手,也不还口,有其它官员子女忍不住,他会去劝说协调。   最终,禹州人疯狂得累了,还是决定接受现实,将希望放在了孩子们身上。   所有人行动起来,联合亲朋好友,将孩子们送去检测,能进入同一个安置中心的进入同一个安置中心。   叮嘱他们该长大了,好朋友要互相照顾,哥哥姐姐们要担起责任,弟弟妹妹要听从安排。   一切物资,能给孩子的全给了,就希望他们能好好地活到成年。   多少人一夜长大?   可进入安置中心的孩子们虽然安全了,但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亲死在病毒肆虐的城市和荒野之中。   这种痛苦,即便走出安置中心,即便长大成人,也很难从心上抹去。   他们的年龄又太小,虽然活了下来,但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长辈的帮助,在荒野中生存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骗,去外地闯生活又被不知道多少人责骂过祸害的根源。   那些痛苦,逐渐成为不能抹去的仇恨。   他们不被外界接受,只能回到禹州。   他们只有彼此,他们团结一致,他们结婚生子,自然而然地将仇恨延续下去。   拒绝中州,拒绝永川,拒绝外界好的坏的一切。   凡他们想要的,只会自己想办法得到,绝对不会开口哀求,失去禹州人的骨气。   荒野下誓言过,要世世代代这样延续下去。   向导说到这里,意有所指道:“可能是我们的心感动老天爷了,上头派下来的市长失踪了好几任呢!”   最后,由禹州的幸存者选出了他们自己认可的领导。   自那以后,禹州政府从不主动和外界联络,他们专心地,只做禹州人的政府机构。   再苦再累,再穷再难,他们相信自己可以。   也是因此,那些听了中州广播而选择离开的人,会被视为背叛,背叛了灾变三十年里艰苦携手的一切。   周郁听到这里,有点儿误了。   只怕那几任失踪的市长,都是禹州人手脚……   只怕唐心游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事……   周郁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想得浅了。   按曾昀光所说,唐心游做一件事必有几个目的,禹州修桥是一个,尽量修复禹州人的感情是一个,那刀疤姐身上的意外收获又是什么?   为什么问曾昀光扛不扛得住?   难道让刀疤姐如此胆大设局逼他们来禹州的靠山,就在禹州废墟中?   那废墟中人狡猾且实力强劲,需无声无息布局才能抓住?   唐心游如此低调和保密,难道对方也是擅长谋略和探秘的脑?   所以他隐秘旁观,假做被迫入局,实则借机导正快要走歪掉的禹州政府。   周郁用力眨掉眼眶中的泪水,问道:“向导大叔,那你恨中州吗?”   向导笑而不答,意思很明确了。   崔梅忍不住道:“既然恨,那为什么还做我们的向导?”   向导笑得咧开嘴了:“挣钱嘛,谁的钱不是挣了?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故意带远路,多收你们高价?”   说完正色道:“玩笑归玩笑,正经说来,即便最封闭的王朝也会和周边地区交换消息。禹州人再恨,但日子要过,需要油盐酱醋柴米茶,需要药物和其它工业用品,更要有人做这些生意——”   曾昀光插话道:“收荒队和禹州政府做货物交易?”   向导谨慎道:“这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只是个做点小买卖的向导而已。”   曾昀光笑了笑道:“禹州政府不和官方合作,是希望日后再有类似灾难,尽量不受掣肘地保护自己的人民?”   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四面八点递过来的橄榄枝。   向导叹口气,向篝火堆丢了一根木柴。   周郁最后问了他一个关键问题:“向导叔叔,悄悄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很厉害的人?能修好水电站,是不是超级厉害的能力者?”   她年龄小,长相没有攻击性,而且开口就带笑,即便问出越界的问题,别人也不会觉得太过于冒犯。   所以向导没有回答,只是起身道:“不说了,今天说太多了,我该去休息了。”   拍拍屁股走人。   周郁差点就问出关键消息,有点遗憾地偏头,冲曾昀光眨了眨眼。   曾昀光将头靠过去,小声道:“怎么了?”   周郁冲不远处守着的几个年轻禹州人支了支下巴,也小声道:“反正他们也拦不住咱们,就直接进去吧。”   若陷入僵局,不妨打个乱拳,指不定能打出机会来呢?   唐心游终于在进入禹州这么久后,第一次发表了意见。   他说:“我认为可以。” 第73章 可以 麻烦的磁场   冯川觉得废墟里安静得近乎于诡异。   没有蛇藤扭动的声音, 没有异兽捕猎进食的声音,更没有收荒队四处搜寻的声音。   他的拿手绝技是隐匿身形刺杀,可无声无息躲藏数日, 但越躲藏越恐慌。   为什么找不到红巾收荒队的行踪?   为什么吴洛没有回复约定好的警戒消息?   冯川躲不住了,决定趁夜色再出去探一探。   可这一出去, 跃上高楼, 就见不远处的江面上亮起一溜灯光。   不是火堆跳跃并且昏黄的光, 而是稳定刺目的电光。   这废墟里怎么会有电灯?难道是哪个收荒队的电能力者在操作?   他不由自主地靠过去,跨越一重重衰败的建筑,居然畅通无阻地抵达江边。   一个个巨大的路灯悬挂, 如明月发光。   清新的水气混合着春天植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风吹江水动,哗哗的声音中,一队近百人似乎在宽阔的江面上行走。   何种异能居然能让上百人于水中站稳?   冯川诧异,再仔细看,却见那些人迈步的时候,水波在灯光里荡漾,居然显出水面下十公分一道若隐若现的水桥面。   有能力者操纵水流搭桥过人?   等等,机械地走在队伍最后那人, 不是吴洛又是谁?   冯川毫不犹豫地化身黑暗中,悄悄地涉水跟了去。   近了才发现, 吴洛何止是机械呢?根本双眼无神,而且不止他一人如此, 连前面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如此。   他想拍醒吴洛, 但队伍已经过了江,开始穿越南岸废墟,直到翻过了山麓。   山的那头还是山。   跨过这一重重山脉, 就是遥远的东部平原地区。   可本该是荒芜的群山,山谷中却亮起灯火,队伍也顺着山间小路,迂回地向某个工地进发。   巨大的拦水坝,汹涌的水声,还有沉重的机械运转。   无数蚂蚁一样的黑影在灯光下劳作,仔细看清楚,那些蚂蚁全都是人!   几乎都是能力者,大力的在挖土和搬运石块,风的在协助开采山石,电的在进行线路安装和检测。   每个人埋头苦干,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似乎也不需要休息。   仿佛在扮演木偶戏。   冯川被吓住,继之前的恐惧感,人生第一次产生退缩的想法。   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但前方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便将身体藏在密林的阴影中。   是刀疤姐,身前走了两个人,一个是看起来有些羸弱的男子,另一个则是面容和身姿坚韧的女子。   刀疤姐说:“终于全部搞定!这次出门引人,耗费我半年的功夫,虽然中途有波折,但幸好都解决了!我要休息,要一个超长的假期!”   男子低声:“休息可以,那三人的事先安排起来,否则赶不及工期,让禹州占先就不好了。”   另外的女子问:“水电站基本完成,禹海段高速公路的修复和维护工程也只剩起始点的路桥未修复。待你们将跨河大桥彻底搞定,我再去和海城谈他们那边的接口联通问题,一切就都结束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井水河水,我莫如磐从不知道苏丹,也未见过红巾的任何人。”   苏丹深黑的眼睛看着莫如磐坚毅的面庞,没有应声。   刀疤姐却点头:“行啦,早就说好的事没必要再三重复。等该做的都做完,我和苏丹就离开,而你则一身清白地做个好领导——”   冯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全都明白了。   刀疤姐和禹州沆瀣一气,利用子虚乌有的金库招揽收荒队和贪心的能力者。   待这些人一入废墟,就被控制住,全部丢水电站干活或者去打通山路,这一切都是为了打造出一个能干且干净的禹州领导人。   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刀疤姐不对!   冯川心胆欲裂,再生不出要黄金的心,撒腿就想跑。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腿抬不出去,胳膊也迈不开,浑身肌肉僵得不听指挥。   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   他努力挣扎,一抬头,身前出现一双修长的小腿,然后有只手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   刀疤姐戏谑的脸出现在眼前,还有那个叫苏丹的男人,那双深黑得近乎于吞噬光芒的眼睛。   是脑,而且是高级的脑!   只有高级的脑才能瞬间夺去人的意识,支配无数的能力者为他服务!   但已经晚了,他下半生将沦为没有意志的奴隶。   冯川彻底失去意志前,听见隐约的对话。   “真是个笨蛋,我说终于全部搞定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自己没有逃跑的可能了。”   “这人能力有点意思,躲得很好,找起来废事,连金安都无法确定他的方位。没办法,只能冒险劳师动众,用引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一切都晚了。   周郁硬闯的建议,获得所有人举双手双脚赞成。   指挥部的车队分开,大部分队员和一半的车留在原地,跟禹州拦截的人扯皮。   小组长们各自分散潜入,约好在禹州峡谷跨河大桥碰头。   次日凌晨,各自就位,趁看守的人还在睡梦中,几辆去了中州标记的大越野车就轰隆隆地往荒野里冲出去了。   没人拦得住!   周郁和曾昀光一组,感受到了原始泥巴路的艰苦。   更特别是越靠近禹州废墟,磁场越混乱,很多时候指南针和卫星电话根本没用。   幸好周郁亲和力不错,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和中州撇开关系,居然在沿途的村上问到去跨河大桥的正确方向了。   这一路,看见好些样式独特的圆形高墙建筑,虽然老化了,但依然有种厚实感。   她好奇地问小孩子:“那是什么?”   小孩子回答:“乡公所。”   乡公所里进出的几乎都是身材高挑,健康强壮,并且具有不同能力的年轻人。   而且个个穿着和拦路人差不多的制服,显然,乡公所是禹州的基层组织机构。   但曾昀光好奇,故意接近了观察,并且试图进去逛逛。   接近后发现,乡公所的高墙足高十五米,厚达三米,外墙上诸多设备管道和进排风出口。   设备和管线虽然老化了,也没有近期使用的痕迹,但之前必然是非常严密的某种特别建筑。   正大门的一块石碑的落款上印证了想法,某某隔离安置中心。   这些乡公所的前身,就是向导口中集全禹州的财富和物力,未保存火种而修筑的安置点。   乡公所内的人对陌生人非常有敌意,一发现他们靠近,立刻厉声呵斥。   周郁出面交涉后,年轻人面露抗拒。   年老,不,开车走了很远,几乎没见过五十岁之上的老人。   应该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也就是当年在这些安置中心被保护过未成年人,非常凶悍戾气地问:“你们哪里人?来禹州做什么?”   周郁给了个现成的回答:“来禹州收荒,指南针不好用,迷路了。”   这个答案果然没有被追究,并且被送上了正确的道路。   开了一天一夜的车,路过无数差不多的乡公所。   曾昀光盯着那些黑色制服的年轻人巡逻,驱逐变异兽,处置村镇杂事,行使治安管理权限,早晚按时进行武装训练。   看了很久后道:“很有点儿地区自治的味道了。”   终于抵达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上方。   头顶蓝天白云,身前身后皆是高山,下方是深深的河谷,不远处是两江交汇以及巨大的城市废墟遗迹。   三处废墟,依稀可见几座跨江断桥横在江面上,也能看见残破的旧公路直通这处跨河谷大桥的引桥。   旧日文明的残留。   周郁站在高高的山崖上,看着前方残存的巨大断桥,缠满断桥上下的藤曼,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此壮丽,如此雄伟,之下必是森森白骨。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对面只剩个尖的桥塔:“这个桥,是大跨度的钢索桥。”   钢索桥两头桥塔,桥塔之间有缆索连接,而长达两公里的主桥通过吊杆固定在缆索下方。   锚碇深深地扎入了两边的山壁之内,是拉住万吨大桥的根本。   如果要修复,当真是各有难度。   缺失的吊杆好办,曾昀光找到金属来源,照原有成分制造就行;歪斜扭曲的缆索也好处理,她自行慢慢修复更新就是。   但最大的问题,中间缺了的几百米主桥面去哪儿了?   是早被炸碎了,还是整体跌落几百米深的河谷了?   若在河谷下找到,上千吨的重量怎么搞起来?   真是不容易得很!   周郁还在苦恼的时候,曾昀光已经有点跃跃欲试了。   王级能力者,虽然限制了精神波动后伪装成高级能力者,但大规模控制金属的本事是有的。   又基于金属能力者,是不太能忍受各种金属歪扭在眼前,他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引桥路边锈蚀的金属栏杆上,试着将老化的金属重新炼制过。   但有点奇怪,能力以一种非常不顺畅的方式冒了一下,然后比往日慢了起码三倍的速度炼制好一段五米长的栏杆。   他诧异地抬起胳膊,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   不是限制了能力等级的原因,那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周郁见他表情不对,问道。   曾昀光指着爬满藤曼的栏杆道:“你先试试更新这个部分呢?”   周郁不疑有他,将手放了上去。   她皮肤白,手修长柔韧,轻轻握住巨大的栏杆,被周围的藤曼浓绿色衬托,仿佛白玉雕就。   但一握之后,她发乎疑惑的声音:“怎么感觉特别不顺畅?”   以往,周郁的能力仿佛呼吸,天生自带,自然而然就能用出来。   但现在,她努力找了好一会儿感觉才把握住,吃力地将一段三米长的栏杆更新。   也就是说,能力很难使用了?   为什么?   曾昀光踏了踏地:“磁场!”   禹州的磁场有问题,一路走来,指南针不准,周边状况非常不好,卫星电话用起来也断断续续。   而磁场对金属能力者,又是特别麻烦的存在。   问题是,单他们两被影响了,还是所有人?   周郁忍不住摸出电话,先联系还没到的肖洁。   肖洁接得挺爽快,听周郁一问,立刻点头道:“我也是这样,刚才遇见一条变异竹叶青,按照原来的力度把水刀劈出去。按理该扎破七寸,但居然滑开,害我大吃一惊,差点被蛇咬中!”   崔梅和她同路,拿了电话也道:“我的能力效果没问题,只是时间有延迟。”   这就对了。   曾昀光也拨通了唐心游的电话,不必他提问,唐心游直接回答:“目前的状态下,我的思考速度受影响了,远程控制的距离减半,控制动物的行为也不够完全了。”   这边沟通的同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金安已经架起了十几米高的天线。   他坐在山石上,冲下面喊:“姐,可以了!”   刀疤姐拧开收音机,咔咔声中,传来周郁清亮的女音。   她抬头,对对面的苏丹道:“这是我们的目标,周郁。”   苏丹点了点头,他可从人的声音中分析出一些有效信息。   肖洁和崔梅的声音来,刀疤姐道:“这两位是没有见过的组员,能力都不错的样子。嗯,后面那个有点特别,能力效果居然不受你磁场影响?”   苏丹道:“能力千差万别,独特的太多了,没什么可奇怪的。”   紧接着,是曾昀光的声音。   苏丹的目光微微动了动,悠悠道:“这个人很难对付。”   刀疤姐再拧了拧收音机,最后传出唐心游冷淡的声音来.   她问:“这个脑呢?怎么样?你能干过他吗?”   苏丹的眼睛已经完全眯了起来,细长而透出某种犀利。   他微微一笑:“可以。” 第74章 朋友 不可能   唐心游在荒野独行还是第一次。   脑能力者并不算稀缺, 特别是低级的脑,数量多又身体弱,经常作为从事统计、计算和其它相关辅助工作。   譬如秋野, 在指挥部更多担任寻踪和消息汇总工作。   只有在升上四级,并且探明拥有五六级甚至七级以上的潜力后, 才会成为备受重视的脑培养人。   唐心游年龄小等级低的时候, 作为队伍的辅助, 多半是出群体任务,不可能独行。   满十六岁,等级逐渐到四级, 虽然没有资格配备保护人,但都跟人组队行动。   后来到五级,有资格配保护人了,但他不喜欢,主动申请下放一野。在军队做参谋,偶尔会上前线,可都会有副官和警卫陪同,绝不可能落单。   直到升上六级,被主脑看重并培养, 就在出比较危险的任务时临时申请保护人。   而禹州任务,因为其复杂和敏感性, 决定了他最好不要惹人注目。   像这样的关键时候,还要调低能力等级, 做钓鱼的饵料。   唐心游挂了曾昀光的电话, 决定将车开去僻静的树林里休息并进食。   他目前将能力限制在四级,警戒距离和控制距离变短了不说,身手也更弱了, 需要十分小心低保护自己。   禹州的人对外来者十分警觉,他一路都没有靠近乡公所,或者人比较多的村镇聚居点,但始终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注视他。   所以几乎都是开车绕路,并且不敢轻易休息,即便休息也是打盹,从不深度睡眠。   他略吃了点儿面饼,喝了半瓶水,靠在驾驶座上小憩。   脑能力者从不做梦,睡梦中的各种场景全是基于记忆的信息重组。   所以,他又看见了主脑向自己分派任务的场景。   “禹州惨烈,在灾变中为保存其它地区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整整两代人,而且组织结构彻底溃散,无政府状态十多年。”   “十五年前,国家稍微缓过来后,立即抽调中州市委的几位主要领导人去禹州,想重组禹州市政府。”   “但半路遭遇磁暴,所有车辆翻入山谷,尸骨无存。”   “考虑到禹州人对中州和永川的抗拒,就从东部地区重新调人,如此四次,但每次不是遭遇意外失踪,就是被半路劫匪劫持。”   “一次不顺是意外,二次意外情有可原,三次四次怎么说?那些失踪的人,个个都能力卓绝,主政一方的时候做出过亮眼的成绩,损失任何一个对我们的未来影响都非常大。所以,我在第五次选中的人脑子里,做了点小动作——”   “如我所料,并非意外。”   主脑头发花白,法令纹深刻,眉目间有睿智的光芒。   他手上托了一点微光:“那人没有死,生命无碍,但精神自主十分脆弱。”   是脑,只有脑才能在让人活着的同时没有任何精神自主。   所以禹州藏了个非常了不起的脑,主导了这一切。   在主脑的建议下,中央让禹州本地自组市政府,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月就将领导人名单完整地报了上来。   就像早就准备好一样。   莫如磐,一个陌生的名字成为市长,简历上写了,她生于灾变前十二年,是第一批进入安置中心的平民儿童。父母的名字从国家资料库残存的信息中找到了,是禹州本地农户,双双死于第一波病毒感染中。三十岁的时候有过一次婚姻,对方的名字很普通,比她大四岁,但在婚后半年就死于一次事故中,留下一位遗腹子莫宣。   主脑开始谈起过去。   苏中成带领禹州政府体制上下死守,并且率先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隔离安置点。   后来,苏家和他妻子娘家私下联合其它人,聘请能力者组成搜救队,想把那些孩子找回来。   然而荒野莽莽,无数次出入,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他说:“苏中成对得起国家,葛鹏死在监督安置点修建的路上,禹州无论大小官员还是基层工作人员,以及后来为了保存火种而奉献一切的人民,他们付出性命维护过的荣誉和家园,不能就此走上歪曲的道路。所以你这次的任务尤其艰难,既要查明真相,又要抓捕真凶,还要将禹州市政府导向正规,更不能伤害禹州人民的感情。心游,你有没有信心?”   唐心游记得当时的回答,是有。   但记忆的重组并不是很舒服的过程,而是反复强化和提炼有用信息。   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被塞爆。   塞爆的后果,就是头痛。   唐心游头痛得难以忍耐,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可这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前方,不,应该说是车的周围,本该是密林,居然成了山谷悬崖?   是依然在梦中,还是幻觉?   如果是梦,他很确定自己没来过类似的地方,若是幻觉,为什么能清醒地听到鸟鸣和闻到花香?   唐心游满头大汉,白着脸推开车门,却见前方站了个挺拔瘦削的男人。   他心一惊,此人是什么时候突破他的探测范围?   又怎么将他挪来这个地方?   便立刻启动精神网络保护脆弱的大脑。   然而晚了,对方陌生的精神力蛮横地冲撞进入他的大脑,身体彻底失去控制。   那人微笑着,双目带着脑能力者特有神光,道:“唐心游,欢迎你成为禹州的一员。”   唐心游看见自己的身体走向那男人。   那男人向他的车微微伸了伸手,车被强大的吸引力拉住,无人驾驶地缓缓行驶起来。   唐心游意志的火光在入侵下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原来禹州不仅仅有自己的高级脑,还同时兼具了磁力。   他故意掩去眼中最后一抹智慧的光芒,任意识进入混沌中。   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中州的脑,也不过如此!”   山风呼呼,苏丹一边用精神力操控着唐心游,一边用磁力牵引着越野车。   晃晃悠悠,越过山崖的边缘,向下放的深谷走去。   刀疤姐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大叫道:“苏丹,我这边好了。你安置了那个脑,赶紧来接应我,我一个人搞不定曾昀光——”   曾昀光在引桥上找了片比较平淡的路面,让周郁修复后,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搭了个临时的营地。   两人生活烧水,吃饭休息,恢复精力后,决定在其它几人来碰头前尽量摸清周边的情况。   周郁首先摸出了地图。   这份地图十分珍贵,是离开前黄市长给的,非常详尽的中州、禹州以及禹州至海城的旧日交通图。   图上红黄绿的细线交缠,能清晰看到中禹海高速路段从中州腹地起,跨越几条高速环线后直插入东部沿海地区。   其它的国道、省道和各种等级的道路一应俱全。   而禹州跨河谷大桥,正好在这一交通大动脉的中心点上。   图上显示,禹州跨河谷大桥分成了两段,一段是眼前的跨河谷段,还有一段则是穿过对面高山的隧道后连接的湖岸高桥段。   这两端的桥面均断裂,隧道也坍塌,而从那之后的几百公里穿山高速路,也有各种崩塌现象。   必须做一个更加详尽的摸排。   别的不说,就近的河谷桥面、隧道段以及后面的湖岸高桥段,都得去看看。   首先摸排河谷桥面段。   周郁站在巨大的缺口边上,一边承受巨大的风,一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一眼,几百米的高度冲击差点没让她栽倒下去!   曾昀光一把拽住她道:“小心点儿。”   周郁拍着胸脯喘气:“太可怕了,当年修的时候是怎么搞的?”   其实看过相关报道,因为河谷高,水又急,对面是高崖山壁,所以第一根缆索是用火箭打入山体固定的。   但报道是报道,身临其境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曾昀光将手腕上的铁环化为细丝,飞向另一侧的断面,爬上高高的缆索和吊杆,更直奔对岸已经坍塌的隧道涵洞。   周郁看出问题来了,以前曾昀光操纵金属,速度快得难以靠肉眼捕捉,可她现在将细丝的每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曾昀光摇摇头道:“重量不够,受磁场影响太大。”   不过,一刻钟后,数据还是出来了。   主桥面的缺口在靠近北岸桥墩处,断面非常整齐,可见当年的爆破是非常专业的,并且为日后修复留下了可能性。   彻底缺失的部分,约有七百米长。   这是主要的修补部分。   至于两根主缆索,虽然锈蚀弯曲了,但没有断裂,只要更新即可使用。   吊杆少了八十六根,根据长度和材质新造就行。   深入山崖的锚碇也是完好的,但其内部的钢缆金属老化了,要么更新,要么用金属能力重新炼制,问题都不大。   南岸的涵洞口三十米坍塌封闭,更里面的近一公里还算完好,直到之后出涵洞进入河岸高桥部分,合计三十二个近百米高的桥墩都完好无损,也只有一段七百米的桥面缺失。   这里的处理方法和跨河大桥相同,都留够了修复的可能性。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寻找两段七百米缺失的桥面。   曾昀光低头,看看下方的河谷和湍急的流水。   看不见任何水泥碎块,但当年爆破的时候,那七百米的主桥面跌落下去,必然碎成许多块分布在河谷中了。   该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全部找到并且升起来?   周郁抓了抓脑袋:“有钢筋的部分好找,撞击时候碎落的水泥块或者其它材料恐怕不行了。”   曾昀光点头,但无论如何,得下河谷去找找。   他收回那些细丝,编成一个安全的铁网座椅:“你坐着,咱们一起下去。”   周郁看看那悬空的座椅,再看看四周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不由得再次拍了拍胸脯。   娘呀,就这样下去,比什么跳楼机都刺激了。   还是不花钱那种。   周郁咬牙,闭着眼睛坐上去。   然而一阵风来,冷硬的金属味掠过,唇上被贴上另外两片温热的唇。   睁眼,对上曾昀光近处放大的卷翘睫毛。   他拍拍她脸:“害怕就闭眼,别睁开!”   周郁一笑,反亲他一口,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这百来斤就交给你了,要摔了,那咱们都成肉泥——”   真正分不开了。   一根指头粗细的钢绳,吊着曾昀光和座椅上的周郁,以不满不快的速度往下降落。   周郁一开始没敢睁眼,但当安全感建立起来后,悄悄睁眼。   前方是壮丽的河谷,身下是几百米的高空,那刺激真无法言语形容。   河谷中有风,从身后来,吹得山壁上的藤曼和植物摇晃,树木的摩擦声如同松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猛然间,那风从平吹变为打着圈儿,竟将周郁连同座椅高高地卷了起来。   过于不及防备,周郁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曾昀光立刻将无数钢丝扎入山壁中,牢牢地固定住。   周郁正要安心,身下却猛然一空,整个人坠落。   她心胆欲裂,两手死死抱住曾昀光不放,同时仰头,却见金属构成的座椅四散崩落,扎入山壁的钢丝也反常地脆断。   曾昀光反手抱住她,另一手捞住一根藤曼,手腕上的钢丝想要将两人帮在一起,然而钢丝猛然贴合成一团,不以他的意志行动。   是磁力作用,令金属相斥相吸来反抗他的操控了!   更糟的是旋风又来,拉扯着藤曼和两人以每秒几十米的速度直往河谷之下去。   曾昀光面容凌冽,干脆地两手抱住周郁,提起全身力量往上一抛。   又不要命地催动精神力,强力将手腕上剩余的金属编制成柔软的网挂上桥墩。   周郁的身体凌空飞起,尖叫出声,下个瞬间却被钢网托住,钟摆荡漾着,轻轻巧巧地落在桥面上。   落地的同时,钢网再次吸成一团。   周郁死里逃生,全身酸软,满头脸的汗水,迫不及待爬向大桥断面处,却只看见一个小黑点落了下去。   她张口:“曾昀光——”   空空荡荡,没有回声,只有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有点沉的男音:“周郁,很高兴认识你。”   周郁反复在内心告诉自己,曾昀光还未解除伪装,也没有暴露王级的实力,不可能轻易就死。   但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她回头,怒目而视,对上一双浓黑似墨的细长眼睛。   眼睛的主人温文尔雅:“我是苏丹,也许,咱们能成为朋友——”   周郁控制住恐惧,努力站起来,将精神力构成的重重精神囚牢死死地护住脑袋,坚定道:“不可能,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第75章 罪恶 不为所用   苏丹并不和周郁争论, 只往后招了招手。   肖洁和崔梅以极其僵硬的姿态走来,目光涣散,表情麻木, 完全被控制的状态。   他和善道:“这样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   周郁担心她们的安危, 但却笑道:“你大可强行突破我的精神屏障, 控制我, 和这样状态的我成为朋友,何必多费口舌呢?”   其中必然有缘故,那就是她的机会。   苏丹笑道:“聪明的姑娘, 不仅立刻建起牢固的精神屏障来杜绝被我探知想法,又这么快确认到自己的重要性。不过没关系,我确实不能对你如何,但——”   他并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地上贴合在一起的钢丝网散开又合拢,扭成一把奇怪的匕首后飞刺出去。   刀光冷影掠过两位姑娘的面庞,各留下一道寸长的血痕,喷出不少的鲜血。   她们似乎没有任何感觉,身体一动不动, 连眼珠也没动一下。   完全被控制住了。   周郁沉默地举起双手,心里诅咒唐心游, 搞的什么套路,居然已经有四个人都陷入危局中!   苏丹见她二话不说地配合, 赞叹道:“聪明的姑娘, 这样才对。”   转身道:“既然已经成为朋友,那就跟我一起去山那边看看吧!”   去山那边,没有公路也没有桥。   但是可以飞!   这个飞, 不是精神意义上的飞,而是物理意义上的飞。   当周郁听说去山那边,疑惑地看向苏丹,以为他神经病的时候,他却打开越野车门,向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跟着肖洁和崔梅上车,一边为她们处理脸上的伤口,一边瞥着苏丹,看他究竟如何办。   没想到他只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既不打燃火,也不踩油门。   车就当真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   周郁当即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到底是灾变后世代,还是哈利波特走错了片场?   但她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拼命回忆前世高中物理关于力、力场、磁力以及磁电转换等等知识。   如果此人是个脑,又能操控磁力,那么他一定可以利用高中物理的知识,建立相反磁场,利用相斥力令物体漂浮。   若果如此,上千吨的桥面岂不有办法搬运了?   曾昀光不就不用——   不对,曾昀光是操控金属的,有磁场在,对他的能力影响太大,反而不好发挥了。   周郁想到此,不免又担忧他的安危,忍不住再次咒骂唐心游。   但被骂得更厉害的,还是前座开车的苏丹。   车凌空飞越河谷,飞过几座山头,抵达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泊边缘居然是一个正在修建中的小水电站。   这个水电站的湖面,直通不远处的湖岸高桥路段,能清晰地看到一弯完整的高速路——   等等,高速路面虽然碎裂,但基本可以走车,而且上面不仅停靠着车辆,还有三三两两的队伍正在平铺路面施工。   原来那些小子说的修水电站和路,是真的!   周郁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想确认那高速路修复到多远,但车已经降落在平坦的水坝上。   立刻有人来开门,无一例外都是麻木混沌的脸和眼睛。   苏丹一点不自在的感觉也没有,引着周郁往水坝尽头的一栋小楼走。   周郁留心观察,水坝上的人不少,湖泊周围护坡上也有施工队组,巨大的龙门架上有人在刷漆,而庞大的发电机房内也有不少人在紧张的维护检修。   但没人交谈,没人休息,更没人偷懒。   她故意踹飞一个石头去某人身上,那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地直行。   数量几百,全是被控制了的。   若再加上高速路上的施工人员,以及其它可见不可见的,被苏丹控制奴役的人,不下千数。   苏丹听见石头声音的时候回头看了周郁一眼,但没做什么反应,直接推开了小楼门。   门内正堂是个小会议室,墙壁上挂了巨大的地图,几位老先生正在地图下开小会。   他们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言谈文雅,行动自由,看起来没有被控制。   或者,控制的程度更浅?   问题是,这是什么意思?   周郁瞥着苏丹,难道还想让她参个会?   结果还真是,他道:“去听听吧,听明白后休息一晚,明早开始干活。”   又笑道:“我把你的朋友留给你,你别想着跑,也别干多余的事——”   他伸出手,凌空画了个超大的圆:“整个中州,都在我磁场探测范围内。”   说完,笑眯眯地离开了。   周郁的眼神敛了敛,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厅堂里的老人家招呼道:“小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   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到底什么玄机。   她跨步进去,崔梅和肖洁亦步亦趋,但门口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个惊喜的声音:“周郁,是你!你也被抓来啦?”   定睛一看,刀疤姐肩膀上绑了老大的纱布,半靠在竹躺椅上。   大约是惊喜过度,胳膊晃了一下,牵动伤口痛,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了。   她抽抽着气道:“艹,那王八蛋,害我计划失败不说,还扎我一刀!”   这就很有意思了。   首先抛出禹州跨河谷大桥的刀疤姐,被唐心游说是意外收获的刀疤姐,果然在此巧遇了!   是早有的预谋?   还是她真倒霉,也被苏丹抓住了?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且看看再说。   于是周郁也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也是被那个叫苏丹的抓来的?他打伤你了?你的人呢?是不是被他控制起来了?找到金库没有?别的收荒队呢?那苏王八蛋到底是干什么的?把咱们丢这儿,耍什么阴谋诡计呢?是不是要咱们去做什么不好的事?”   问题太多,其中不少都不好回答。   刀疤姐做无奈的表情:“谁知道呢?直接把我丢这儿来,叫我听几位老先生讲课——”   这么大年龄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正经上过课了,很苦的!   指着旁边的几个空座位:“你跟你朋友快坐吧!”   一个长脸的老人家也道:“坐吧,大家坐下再说话!”   周郁先将肖洁和崔梅安排坐下,然后挑了个靠外侧的位置。   她杏眼缓缓转过,将四位老人一一过眼,介绍道:“我是中州重建指挥部的周郁,因龙山隧道几日前被毁,导致中州和永川等城市失去货运通道。所以受中州市委之命,前来禹州协助跨河谷大桥和后续高速路桥的复建工作,最好能打通原中禹海高速。禹州市政府不接受官方合作,也拒不沟通,所以我和同伴以私人的名义行动。结果很不幸,被那位叫苏丹的人掳来了。各位老人家,咱们在此相逢,不知道是善缘还是恶缘,又该怎么称呼你们?”   这话一出,四人的眼睛虽然亮了,但不约而同地叹气摇头。   其中原因,说来就话长了。   长脸的老人家指着自己:“我姓李。”   逐一介绍,圆脸的姓张,单眼皮的姓王,尖下巴的姓郑。   四人共同的身份,都是曾被任命为禹州市长,分别是第二三四五任。   不过,都在上任前被苏丹掳来关在这里,至今分别有十多年的,近十年的,以及七八年的。   周郁听得明白,眨了眨眼睛,原来这几位就是向导口中失踪的市长啊!   可她看看他们,再看看桌上和墙壁上的地图,还冒着青烟的茶杯。   这是做阶下囚呢?还是在上班呢?   几位都是人精,自然看明白周郁的意思。   李老先生苦中作乐道:“虽然做了小苏的阶下囚,但干的还是任上的活。”   他是最早被掳来的,一开始万分惊慌,以为要用他做人质交换条件。   结果什么也没有,反而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各种书籍资料文件送来,又把禹州各种现状、物产和规划等等搬来,叫他给禹州找最好的出路。   他觉得荒唐,但手下全被洗脑控制,身边全是无意识的傀儡,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无可奈何之下,也确实放不下工作,劝自己上任也是干这些活,不上任还是。   那就工作吧!   等到后面几位陆续关进来后,李老先生还帮着劝。   最后四人一合计,干脆成立了一个党支部,然后组建了禹州临时政府,正儿八经开始办公起来。   当然,四颗聪明脑袋也想得出来,苏丹如此作为离不开本地的纵容,背后必然有个禹州市政府在运作。   但殊途同归,只要能让禹州好起来,能让禹州重新繁荣,那他们被关一辈子也算值了。   周郁却皱眉,怎么听起来像是被彻底洗脑了呢?   她问:“值什么?”   圆脸的张老先生笑呵呵地点着地图道:“咱们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成绩,这些开出来的良田,很不容易建起来的农庄和水利设施,还有乡公所和各种急救避难措施。知道吗?禹州市人口,从灾变前的六千多万到灾变后不到百万,再到现在堪堪二百万,都是——”   又兴奋地拉了水电站的图:“虽然很艰难,但是水电站几乎可以试机了。”   因为他的情绪高,也感染了单眼皮的王老先生,站起来点着墙壁上的地图,手指着重画在中禹海高速路上:“禹州山地太多,土质又不好,纵然开了良田和农庄,如不改善良种,也最多只能温饱。农业这一块,跟平原的中州和永川实在没有竞争力。水运呢,整个大河的禹州段虽然都清理过了,但原本的港口和码头损毁严重,一时半会修复不好,而且需要人口和陆路交通支撑。这方面也很难做文章。思来想去,还是要先恢复陆路交通——”   说到这里开始咳嗽,撕心裂肺。   尖下巴的郑老先生赶紧给他捶背递茶,将话头接过去:“全国开始复建,各个城市都在招揽人才,争取国家的优厚政策进行发展。禹州大部分土地在山区,灾变中受损最重,自然资源和条件也并不好,是竞争不赢的。就最近几个月,已经流失了好几万的人口去中州,几乎都是有能力或者比较机灵的青壮年。”   怪不得禹州人那么着急,再不做点什么,高质量人口要崩盘了。   郑老先生忧虑地叹气:“城市之间也是现实的,必须掌握住无可比拟的优势,才能得到更多。”   “思来想去,我们把禹州未来十年的核心竞争力放在陆路交通上。只要打通中禹海高速公路,把住东西方的货运通路,无论是收过路费还是顺带的贸易活动,对禹州人都是利好。这个计划是咱们四个人做的,小苏负责执行。目前的成果,从禹州往东的几百公里山区路段已经基本清理出来了,往西也只剩下禹州峡谷的跨河桥这段。难,实在是难啊!”   他看着周郁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才被他抓过来的?”   所以,禹州的计划是独自修复禹海高速,以此为资本和周边的城市竞争?   周郁还没回答,刀疤姐笑嘻嘻道:“我是风能力者,可以让重物浮空变轻,算不算用得上?”   郑老先生点头。   周郁没说什么,只将手安在办公桌上,老旧的实木桌子无数划痕消失,并且散发出新木料才有的独特芳香味。   郑老先生没注意,只看着周郁,张老先生和李老先生也是一脸期待的表情。   但王老先生喝完茶水,搁茶杯的时候发现桌面手感不对,多摸了一下。这一摸,发现桌面光滑细腻,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一眼后,他立刻喊起来:“变新了,变新了!”   周郁笑了笑,刀疤姐抢先道:“周郁的能力十分厉害,能把一切旧物恢复。三元火电厂就是她搞出来的——”   可不正好用来修修补补吗?   老先生们自然想到如何利用这能力了,喜出望外,就要开口央求。   周郁却慢慢地收了笑,斩钉截铁道:“我确实有这能力,但无论如何都不会为苏丹所用。”   刀疤姐的笑偏头:“为什么?听这四位老先生说起来,不挺好的吗?那个苏丹好像也不是很坏,虽然抓了这么多人来洗脑干活,但修水电站和修路,确实是为禹州人办实事——”   周郁冷笑:“苏丹背后筹谋十多年,掳走各位老先生,令禹州长年没有人主政。没想错的话,他暗中支持和扶植现有的禹州政府,指不定和莫如磐有来有往。这样的情况下,他私下拆购水电设备建水电站,又控制这么多人秘密修整高速路。一旦中禹海高速通了,他会放了咱们和外面那些傀儡?”   扶植禹州人的政府,独立完成高速路的复通,这样的大功劳加在莫如磐身上,声望直入云霄。   如此情况下,知道真相的全部人都会被闭嘴!   她摇头道:“他苦心积虑多年,图谋不小,绝不会容忍功亏一篑。所以中禹海的路桥畅通那日,就是我们和外面那些傀儡的死期。”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闭嘴,也只有死人才能掩藏罪恶。 第76章 冒险 机会   周郁的猜想出口, 四位老先生并没有反驳。   可见虽不中,亦不远。   那位李老先生甚至说:“不是没商量过这样的可能性,但不管怎么样, 路通电通,禹州的普通人也能得利——”   果然是被洗脑了。   周郁不客气道:“几位老先生忧民之心不少, 苏丹正是利用这点作为突破口, 彻底洗脑了你们。”   虽然还保留着智慧和人性, 但已经忘记初心和原则,沦为有智慧的傀儡工具人。   最高级的洗脑,不是否定你的一切, 而是赞同甚至鼓励你最看重的事,利用它来引导你往他需要的方向走。   苏丹是个中高手。   刀疤姐见老先生们有点难过的表情,显然不赞同周郁的说法,就要开口和稀泥   周郁转头对她道:“别劝我,你若劝,我会怀疑你跟苏丹搭台演戏哄骗我!”   刀疤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耸肩摊手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把你当朋友看,而且他弄走我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和他?”   周郁点了点头, 反正她话已经放出去了,就不再管其它, 专心地照管毫无反应的崔梅和肖洁。   怎么说呢,她隐约记得唐心游在进入禹州之前, 给大家弄了个曾昀光所谓的好东西。   是不是意味他早料到会有一场脑和脑之间的抗衡, 所以做了准备工作?   那么,要怎么唤醒她们呢?   刀疤姐见周郁果真不理她忙自己的事去了,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这小姑娘看起来单单纯纯的, 在三元火电厂的时候也还算好说话,怎么关键时候这么难说服呢?   因为摸下巴要动胳膊,难免牵动伤口,又开始痛了。   忍不住再骂一声,王八蛋。   当然,她骂王八蛋不是骂苏丹,而是曾昀光。   她和苏丹联手和跨河谷大桥下设局,将曾昀光和周郁分开。   苏丹去抓最重要的周郁,而刀疤姐则在苏丹变动磁场的控制下去搞曾昀光。   按理说,磁能力是比较克制金属控制能力的。   但曾昀光不愧是战场上下来的,实战经验丰富,在确保周郁安全后立刻放弃使用能力,靠优秀的身体素质急速下坠。   刀疤姐的目的是想抓人干活,而不是搞死后人力两空,所以反而要用风去接他。   他就趁着和风接触的瞬间,将身体鞠成弓形,再猛力打开。   一个借力,居然如同猎豹一般飞跃上了山崖。   刀疤姐又是佩服又是生气,不得不现身追过去。   然而被磁能力克制的曾昀光,居然冲着她的方向扎出一刀。   刀疤姐以为他身上的金属已经在救周郁的时候消耗干净,不及防备,结果肩膀被扎透,失了好多血。   曾昀光却可恶地冲她一笑,眉目上沾着红血道:“看看我抓住谁了?”   刀疤姐心知不妙,也顾不得伤口,硬扒拉下来后用风卷着自己跑了。   至于曾昀光,按照苏丹的磁场反应的位置,在伤了她后飞身上桥面,找不到周郁后直接进入废墟了。   她负伤回来,金安婆婆妈妈地为她包伤口,被一掌拍飞。   忍不住质问苏丹:“为什么曾昀光的身上还有金属?既然有,你怎么没控制住?”   苏丹研究她伤口的形状后道:“所以说这个人难缠。他的能力虽然受制于我,但很快摸清我的弱点了。金属大范围的分散控制,我占优,若是他全部能力集中小范围控制,他占优。”   所以他能摆弄他的钢丝座椅和网,却没办法对付他握在手中的刀。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曾昀光的脑瓜再灵光点,说不定能找出在磁场环境下操控金属的办法。   不能拖了,峡谷段路桥修复必须在这两天内完成。   出于急迫,刀疤姐负伤出演囚徒,企图和周郁共情,并用大义来打动她。   可现在看来,并不顺利。   小姑娘的意志相当坚定,普通的洗脑手段并不适用。   刀疤姐看了周郁一会儿,再看那四位老先生,她们依然在小声商量着水电站试机的事,但明显不劝周郁了。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苏丹,都听见了吧?接下去该怎么处理?   要不,还是将周郁控制了,直接干活吧!   然而苏丹这次没有回复。   刀疤姐有点不耐烦了,假意发出忍耐伤口疼痛的声音。   周郁这才抬头看她:“你怎么样?”   刀疤姐艰难起身道:“不行,我得出去转转,找点止痛的草药,再看看我的人怎么样了。”   慢慢地往外走。   周郁盯着她背影看了会儿,笑一下后问几位老先生:“我能不能看看水电站的全图?”   当然可以,老先生们迫不及待地将所有图纸都给她了。   她又问:“刀疤姐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你们见过她手下的人吗?特别是一个叫金安的?”   金安正忙得满头大汗。   他此刻正在某个阴凉整洁的山洞中,壁灯亮如白昼,将洞中石床上平躺着的十来个人照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都昏睡着,皮肤白,头发黑,额头高鼓,眉骨眼眶有别于东方人的立体。   这是脑能力者的显著外貌特征。   他们的头上都套了个金属的外壳,外接一根根数据线抽取精神力,最后汇去总线,直送上山洞顶上一个伪装成树木的天线。   真想不到,脑能力者居然还能夺取别人的能力。   像做人力电池,而充电的对象就是端坐在石洞中央闭目休息的苏丹。   金安有种奇异的感觉,他不过是对刀疤姐生了追逐之心,结果却闯入了奇异的世界。   那苏丹明明是暗中搞阴谋的大魔王,但却不做破坏,而是反常地贴钱贴人搞建设。   他自己明明是冲着金库发财来的,结果却成了巨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   本能在警告他,这事一定不正常,指不定会带来大祸。   但本能同时也在兴奋,对这前所未遇过的神奇遭遇欢呼。   金安将最后一个头盔和信号线扣在唐心游的头上,忍不住拍拍他白得近乎于雪的脸。   稍微有点得意。   在三元火电厂的时候,这小子统率全局,对所有人管控严格外,对他们红巾收荒队更是丝毫没有情面。   但又怎么样?   现在还不是被控制了,将要做苏丹的电池做到死吗?   正乐呵着,刀疤姐满脸不痛快地进来了。   金安马上换了正经的脸色,走过去迎接道:“姐,伤怎么样?要不要紧?我这边叫人新配了药——”   刀疤姐摇了摇头:“你弄完了没有?”   这一山洞的电池,因为最近苏丹消耗过度,身体都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需要维护保养。   正好,金安的能力能捕捉到他们的精神强弱,按需注射营养加强针等等。   金安点头:“都差不多了。”   刀疤姐看着洞中盘坐,石雕一样的苏丹。   这山洞本是溶洞,稍微修整后,顶壁上凿出气窗,恰好阳光透过气窗照进来,落在他身上。   半是黑暗,半是光明。   脑的脑子复杂,思考深度非普通能力者所及,在苏丹身上更体现得淋漓尽致。   当年的隔离安置中心,他们一群未成年人,在第一波病毒传染,库存资源消耗完毕后,不得不走出去。   遍地的骨骸,对荒野了解不多,再加上变异动植物的攻击,百分之二十的小孩死去。   是苏丹率先将所有人团结起来,按照年龄、性格和能力分组。   不能自理的留在安置中心,稍大的帮助照顾小的,再大些的外出打猎和找食物。   说筚路蓝缕完全不为过。   禹州能有今天,他是最大的功臣。   但很多时候,他并不开心,眼中总笼罩着阴郁和疲惫,纵然水电站完工,即使禹海高速只剩下跨河谷大桥那段还没搞定修复的办法。   刀疤姐道:“小金,你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说。”   金安点头,听话地出去,但有点羡慕。   怎么说呢,刀疤姐很少有话和他说哎!   刀疤姐走过去,脚蹬在苏丹盘坐的石台上。   距离太近,已经触到他的安全警戒,一双黑眼睁开了。   苏丹揉了揉眉心:“怎么了?”   刀疤姐道:“我刚和你说话,你怎么没回我?周郁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苏丹点头,听见了,也收到她的传信,但实在太累,所以没有立刻回复。   便道:“晚了几分钟就追过来问,还是小时候的急性子。”   刀疤姐面对别人是沉稳可靠的大姐,在苏丹面前却露了真相,有点焦急道:“周郁很难说服,直接把她控制了吧!”   苏丹摇头:“有限制条件。”   三级以下的脑,脑波虽然强烈,但还不足以影响他人;四级和之上的脑,脑波的强度指数级上升,可以影响和控制他人了,但是数量有限。   普通的,能控制一两人,控制力稍微强些的,五六人没有问题。   但像苏丹这样同时控制近千人,就不仅仅是等级高低的问题,还需要脑波和能力的独特性配合。   他的脑波具有很强的融合性,能无差别吞噬和抢夺别的脑的精神力为己用。   以往多次实验表明,同时控制的人数超过千,被控制人的能力会减弱。   比如一个四级的风能力者,最多只能发挥二级的能力。   若想提高被控制人的能力,则要相应降低控制的数量。   对周郁这种独特能力,且要多次长期使用的,必须专心进行精细控制,务必不折损她的能力。   这也是苏丹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控制她的原因。   当然,小姑娘不傻,也发觉其中蹊跷了。   刀疤姐见他眼下黑眼圈浓重,忍不住道:“哥,你累了?”   以往还好说,按部就班地操控几百人,按照既定的工期修筑水电站,清理高速路就行。   但从禹州宣布各种招揽市民的措施,以及迅速修复各种大型公用设施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工地上加班不说,又新做了三百个傀儡。   又接连跟中州的人进行争斗,耗损不少的精神力,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或者说,他这几天就没闭过眼。   她忍不住叹气道:“周郁不屈服,咱们又不能像洗脑那几个老头一样跟她耗上七八年的时间。”   苏丹听见她叫哥,笑了。   刀疤只有在还可爱的小时候才叫他哥哥,大了总是叫名字。   但一旦叫哥了,是真的担心了。   他点头道:“累了。周郁的事,我也明白。”   “那怎么办?”   “可能要冒个险。”   刀疤姐立刻明白该自己上了,便果断道:“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苏丹是脑,刀疤是手,其它人是躯干腿脚,才能成一个推动禹州前进的巨人。   苏丹若有所思道:“如果能暂时撤下覆盖禹州的磁场,或者减少磁场范围,再或者稍微放松对外面那些人的控制,能完全地休息两个小时。”   长期满负荷运转,身体早就深度疲劳了。   若能让身体得到休息,深度睡上两个小时,不,或者一个小时,那么将大大缓解。   醒来后,将会有足够的精力对周郁进行更精细的控制。   接下来才能去开始峡谷主桥面的修复工程。   只是这样一来,在禹州外围虎视眈眈的其它中州人,怎么处理?   刀疤姐两眼放光道:“你的人加上我的人有三四十个,虽然不是个个能力者,但绝对忠心耿耿。你休息的两个小时内,我守你,其它人守水电站和别的地方——”   小声商量安排。   但在两人看见不见的地方,唐心游紧闭的眼睛却动了动,脑海深处,微弱至极又沉睡良久的意志之火缓缓地烧起来。   当话语声落,刀疤姐离开,山洞外传来调兵遣将的声音。   直到深夜降临,照入洞中的阳光变成了月光,刀疤姐回来守护苏丹。   洞顶的天线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是磁场变化而引起的信号变化。   十分微弱,但苏丹随即陷入沈眠了。   唐心游清晰地感觉到,锁住他大脑的力量松动了。   他猛然睁开双眼,无数的精神力线避开苏丹,直扑向洞外。 第77章 行动 策略   周郁没有找到唤醒崔梅和肖洁的办法, 但将水电站的全部建筑都在脑子里3D建模了。   这是她的大杀器。   如果苏丹逼迫她,她就将整个水电站全部摧毁!   为了稳妥,她还故意借口有些技术问题, 请那位健谈的李老先生带她出去参观参观。   李老先生对她十分和蔼欣赏,完全到了知无不言的程度。   周郁一边用耳朵听, 一边用眼睛看, 对照着脑子里的模型标定尺寸和方向, 还要分点心数算傀儡的数量。   当然,也没忘记找诸如金安和李在的踪迹。   不过,人没找到, 倒是发现一个比较高的山壁上,伸出来一根天线。   她盯着那天线看了好一会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还在往外传送信号吗?”   李老先生摇头:“不清楚。那是小苏的住处,一般不允许人靠近的。”   住处?   老巢吧!   虽然有狡兔三窟的说法,苏丹也表现得十分强大完美,但他不第一时间控制她,要么是不愿,要么是不能。   以他们行动的强势而言,不可能是不愿, 那就只剩不能一个可能性了。   所以那老巢里,必然有他的秘密。   周郁故意走过去, 试图对天线之下的山石建个模。   好玩的是,李老先生明明被苏丹洗脑控制了, 但能自主思考。他的理智让她阻拦周郁, 但身体却什么也没做。   不仅没做,还东张西望地看有没有人来,帮她通风报信。   周郁好奇问:“你不觉得自己盾吗?”   李老先生笑呵呵:“这些年, 我每天都活在矛盾中。”   周郁认为,苏丹为了利用这四位的能力,没有彻底抹去他们的意志,所以令他们在保有一定自我的基础上,并非完全的顺服。   这也许是苏丹的另一个弱点?能不能加以利用呢?   两人自在地接近天线所在的山壁,一路都很畅通,毕竟傀儡是不会管别人的事。   但在靠近洞口百米的时候,旁边窜出来两个戴面罩的男子,厉声道:“回去!”   周郁并不害怕,反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坝,意思她要去那边。   绕了个圈,带着老先生去坝上和机组房里转了一圈。   周郁地形勘察完毕后,回到小楼,已经有人送了简单的饭菜过来。   而刀疤姐是一去不返了。   周郁心里有数,也不找人,吃完饭将崔梅和肖洁安置去更安静些的内间休息。   当夜色深沉,山里逐渐安静下来,窗户开始透出星光。   周郁睡不着,脑海里不断翻腾曾昀光将她抛上桥面时果断坚决的表情。   这个人是不是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将她放在第一位?   他自己呢?这个时候,他在什么地方想着什么办法来救她?   翻来覆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屏障似被什么触碰,立刻从木板床上坐起来。   这一坐,居然发现崔梅和肖洁居然在黑夜里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她几秒钟后,居然开口道:“唐心游让你暂时放开屏障,他要进你脑子里去说事!”   周郁除了震惊,就只有开心。   小唐同志真行,居然在苏丹的眼皮地下瞒天过海!   进禹州前的那个小动作,不仅悄悄护住所有人,伪装成被控制的状态,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因为太高兴了,也顾不往日对他戒备,说过绝对不让他进自己脑袋的话,很干脆地将自己的精神屏障打开一个口子。   就打开的瞬间,周郁的精神猛然一震。   一种新奇的,置身虚幻网络之中的神奇感,仿佛头顶星空而脚踩大地。   周郁忍不住‘喂’了一声,却见整个精神世界都亮了起来。   五人,不,更远处的虚影里还有被他们丢在禹州边缘,和阻拦他们进入的禹州人纠缠的其它指挥部队员。   太神奇了,精神版的网络视频会议吗?   周郁迫不及待,首先转头看身边的曾昀光。   然而他置身一片亮光中,身影虚化,连脸都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灼灼生辉。   他看见她的时候眼睛眯了眯,应该是被笑推动的。   同时,他轻咳了一声:“专心,唐心游在讲很重要的事。”   周郁悄悄将手伸过去,虽然精神无实体,但虚虚地握在一起也是心理安慰。   她问:“你还好吗?”   受伤没有?那么高的河谷,怎么安全落地?苏丹的拦截伏击突然又准确,是不是还有其它人配合?   你现在在哪里呢?   曾昀光只来得及给了她一个‘我很好’表情,唐心游的声音就传来了。   “苏丹,双系能力者,磁能级别在七八级之间,脑能力在六级左右,但因为他在山洞里用十八名低级脑能力者提供精神力做增幅,全开的情况下,磁能可瞬间爆冲至八级以上,脑能力也许会突破七级。”   “若是单打独斗或小规模团战,我们不一定能将他活捉。”   “但他不能放弃控制那些傀儡,又要抢在中州之前独立完成禹海高速路桥隧段的修复,所以这段时间都没休息。”   “体力透支,精神力难以维系。”   “他在十分钟之前进入了两个小时的深睡期,以图恢复实力对周郁进行精细操控,不损失她的丝毫能力。”   “这两个小时,刀疤姐守他安全,而其余的同伙负责巡山和放哨。”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周郁听得心驰神往,终于明白苏丹为什么不立刻控制她了。   果然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人要保存最好的精力来使用她这个工具人。   简直愤怒!   她毫不犹豫道:“我可以彻底摧毁他们的水电站。”   肖洁看她一眼,心里也赌着被苏丹一眼控制的气,立刻道:“正好水库里有水,只要老娘在,谁也别想靠近小楼。”   还有楼里那四位老人家,应该就是唐心游搞这些事的最大目标。   崔梅想了想道:“如果想破坏什么的话,可以安排我出任务。”   唐心游按了按手:“我对你们早有安排,都按我的计划执行就是。”   周郁忍不住笑,来了,控制狂的绝对控制欲,虽然迟,但它到了。   但唐心游又特别对曾昀光道:“曾昀光,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全听我的!”   月照当空,废墟静默,曾昀光高坐在塔尖之上。   他脚下是一条庞大的金属带,周边几个街区,无数废弃建筑内的金属物质缓缓汇聚。   真正的钢铁洪流。   举凡铁、铜、铝或贵金属银和金,分门别类地排列好,等待他的召唤。   犹如物质世界的君王。   曾昀光的身体一动不动,精神世界却陷在唐心游的网络中。   他把话听进去了,但眼睛一直盯着周郁看。   她的精神体十分轻灵浅淡,但轮廓清晰,就像她本人,外表软和,一旦触及内心却意外地坚定。   曾昀光作为保护人,令她被苏丹掳走,不可谓不懊恼。   他和唐心游关于禹州多次私下制定方案,有过这样的预案,事情发生后也相应地调整了后续计划,但那瞬间的痛苦心情不想再重复。   若非极强大的自制力,他早将整个禹州翻个底朝天。   唐心游说,周郁留在小楼中,为四个老人家设置精神屏障,杜绝他们再被苏丹的意志影响。   曾昀光赞同。   唐心游说,肖洁在小楼周边设置水阵防护,同时和崔梅打游击,控制住苏丹和刀疤巡夜的人。   曾昀光没有意见。   唐心游认为自己能在瞬间控制刀疤姐,如果幸运,说不定能操控她杀了苏丹,如果杀不了则进行缠斗,自己会趁机远离战场开启远程控制。   在这同时,曾昀光进入战场,操控所有不能被磁化的金属活捉苏丹、刀疤姐和其它同伙。   肖洁和崔梅结束游击,进入苏丹的山洞,将里面被控制的脑和外界精神力的天线毁掉,没了这部分支持,苏丹后续撑不了多久。   而周郁破坏水电站的能力,作为争斗中威胁性的手段,也许会产生奇效。   至于守在外围的人,小部分向中州发信,请准备好的大队人马进入,大部分则直奔禹州市委面见莫如磐,杜绝她私下驰援的动作。   一切安排妥当,就执行起来吧!   曾昀光的精神扫过周郁,轻声道:“等着,我去接你!”   周郁笑了,眼睛成两弯月亮。   精神网络关闭,各人归位。   曾昀光站上塔尖,金属随他的动作,汹涌地向河对岸扑过去,惊起无数夜间生物仓皇逃窜。   他立刻止住,将手按在心脏上,冷静些,还没到行动的时间。   这个时候不能心急,之前对苏丹的能力不明白,习惯性操控随身携带的钢铁,导致被他的磁能反控了。   现在应该将不能被磁化的铜铝进行合金,然后分成丝丝缕缕潜入水电站的地下,对标瞄准每一个能同伙。   曾昀光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同伙在谨慎地巡逻,小声地说话。   甚至,细弱的金属丝探出地面,不断触碰到躺在地上休息的傀儡。   他们失去了控制,但脑中下的暗示极深,并不能立刻清醒,只是在被金属丝碰到皮肤的时候,以为被虫咬,会轻轻地磨蹭一下。   但这磨蹭却令看守他们的同伙心惊,不断地小声交谈说,传到曾昀光的耳中话语不太清晰,但惊慌的语调是无法遮掩的。   可见他们并非不怕,而是明知怕依然要如此作为。   曾昀光悄悄地在每个傀儡周围布下防护的金属丝,他需要他们活着成为证据。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方开始泛白,距离唐心游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   曾昀光操控着金属洪流渡江,望着水电站疾驰。   没了磁场的束缚,一切都那么自在惬意。   抵达巨大蓄水库的边缘,已经能看见水雾中水坝的影子,以及周围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休息的傀儡。   曾昀光正要动作,却见他们猛然齐刷刷地站起来,头不约而同地望向他来的方向。   他目力好,即便有雾,也清清楚楚地看见几百个傀儡不同的几百张脸,同时出现惊愕和困惑的表情,瞬间之后变为恍然大悟。   他们的脸扭曲着,眼睛灼灼地燃烧着,几乎是立刻将身体转向水坝尽头的某个小楼,呈现奔跑的姿态。   就如同这么多人接到共同的指令,去执行同一个任务一般。   怪异得令人心发颤。   曾昀光立刻明白,并非他被发现,而是唐心游开始行动了。   他控制住刀疤,但刺杀苏丹得行动失败,导致苏丹提前惊醒了。   而醒后的苏丹在迷惘几秒钟后立刻弄明白原委,因为无力多方抗衡,所以必定先保最重要的。   目前的态势而言,对中州方最重要的赫然是周郁。   所以傀儡们进攻的方向,必是周郁所在。   曾昀光二话不说,再不受伪装限制地将王级能力全开,就见地上备好的无数合金丝穿出来,缠上一双双移动的脚。   然后爆裂开,如同盛开满地的金属花,将所有在呼吸的活物都牢牢地包裹起来。   而周郁所在的小楼,金属花瓣开了无数层。   呼啸的精神力,以王者降临的驾驶,从水电站的这头直扫向那头。   无可匹敌。 第78章 烟花 成功和失败……   行动之夜, 每个人都有活干。   周郁被分配到的活看起来有两个,一是给大家设置精神屏障,二是等着通知看要不要搞掉水坝。   但其实只有前一个是必须干的, 后一个则是视情况而看要不要干。   她睁开眼后,先将崔梅和肖洁的大脑用精神屏障保护起来。   这两姑娘刚从苏丹的控制中摆脱自由, 不仅没有害怕, 反而满心郁气, 就想干点什么出气。   她们分别拍了拍周郁的肩膀,悄悄潜出入小楼,融入黑暗之中。   周郁站在窗边看了会儿, 外面山影和树影重重,偶尔有巡逻的人提灯走过。   但肖洁和崔梅的能力都很不错,动作既轻又快不说,还无声无息。   特别是肖洁操控着水库的水,一点点起了雾,遮挡周围的光影,令一切更加隐蔽。   山中本来多雾,所以半夜起雾自然无人注意,不声不响中, 浓雾环绕着小楼,在楼的外层凝出一圈厚厚的障壁。   这就是肖洁的水系防护了, 虽然算不上最坚固,但抵挡住大多数能力者的进攻是毫无问题的。   周郁满意地点燃油灯, 端着往楼上走, 敲开四位老人家的房门。   他们都是很警觉的老人家,年轻时候的自制力让他们很快地清醒,并且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小客厅。   李老先生问:“小周, 什么事?”   周郁没有直接回答,道:“我想和你们说几句话。”   说完,将构建完成的屏障凝出来,用手在他的眉心碰了碰。   李老先生怔了一下,但随即感到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表情激动起来,两眼忍不住发酸。   但毕竟是主政之人,除非崩溃到不能自主,否则绝不会失态。   他立刻将其它三人拽过来,一一加上了精神屏障。   四人热切地看着周郁,几乎不约而同道:“小周,你是不是——”   要救他们出去?   周郁不确定苏丹的磁场和脑控能力退到什么程度,食指封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姿势。   但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四位在经历了十多年的等待,无数次期盼和失望后,终于得到营救了?   兴奋,激动,但等等,会不会有危险?   四人对能力者的了解自然不少,苏丹的能力虽然没有王级或神级之上的霸名,但配合其个人智慧的运用,算得上顶尖了。   能成功吗?   如果失败,不是又拖累了他们?   立刻担忧地问:“小周,我们能帮忙做点什么吗?”   总不能干坐着等吧?   周郁就是要他们等着,最好什么也别干,能继续回去睡觉最好。   但等是难耐的,虽然不至于焦躁,但也确实睡不着。   于是四人在小厅设了棋局,轮番下棋,偶尔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一眼。   有巡逻的人在楼下喊,声音穿过雾气后十分飘渺:“怎么还亮着灯?为什么不睡觉呐?”   还是老先生们有经验,站在阳台上回了一句:“今天来了新朋友,有点高兴,我们几个老头子睡不着,下几盘棋。要不,你也上来坐坐?”   巡逻的人自然不肯,冷着声音叮嘱了几句离开。   但周郁看见雾气缓缓流动着,跟在他们后面,没几秒钟就是一阵无声的挣扎,然后彻底安静。   肖洁和崔梅得手了。   周郁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安安心心守着时间过去。   当窗外的天开始泛白,一阵突入起来的脚步声起,地面震颤,似有牛群突奔。   她立刻兴奋地站起来:“终于开始了!你们在小楼里等好了,千万别出去!”   就走上的阳台。   雾气依然相当浓厚,周郁努力将眼睛瞪大,发现雾气中出现无数的黑影狂奔。   他们无一例外地面容扭曲愤怒,双目如同火烧。   周郁的心脏紧缩起来,不是她不信任肖洁的雾气防护,而是如此多人在气势上和心理上给人相当的压迫感。   她凝神,双手搭在栏杆上,准备开大,用能力将这小楼的外墙和门窗加固。   然而就在那瞬间,地面猛然冒出无数的细弱的金属丝线,蓬开成一个个金属薄片,将那些黑影稳稳地束缚起来。   又有更多的金属丝线从地底喷射而出,环绕着小楼,开出一层层防护的金属层,牢不可破。   周郁忍不住心中的激荡,高声道:“曾昀光——”   磅礴的精神力如同浪涛,不断拍打过来。   金属层展开,浓雾中散出一条通道,一个浑身金属铠甲的身影出现,面上扣着凶戾的金属面具。   明明分开不到一天而已,在精神网络里也见了面,但周郁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地激动。   她遥指向山壁和天线的方向:“苏丹在那里!”   去那里,捣了他的巢穴,一切就结束了。   曾昀光听见,缓缓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但就这时候,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卷着巨量的雾直冲天际,山谷和湖面顿时清朗起来。   借着微光,周郁看见浑身是血的刀疤姐一脸狠戾地拦了曾昀光的去路。   但她显然是拦不住的,曾昀光只是一挥手,庞大的金属流便冲着她的面门而去。   即将要穿透她身躯的时候,山壁下方出现苏丹的身影,跌跌撞撞,双手抱着腰腹,有大股的血液喷出来。   他只一抬头,便见山壁山的天线亮起来幽蓝的微光,附近工地堆叠的铁和钢材如同龙卷一般,为刀疤姐挡住了攻击。   刀疤姐转回去扶住他:“你怎么出来了?你——”   苏丹用白布将腰缠死,推开她道:“中计了,唐心游不是四级,曾昀光也不只是高级!”   前者的脑能力起码平齐他的六级,而控制无数铜铝合金张扬飞舞的后者,也不仅仅是高级,而是前所未见过的王级。   话是这样说,可他一点也没害怕。   现场所有的钢铁全部飞起建立防护,那些被曾昀光束缚在铜铝合金壳里的傀儡一个个挣扎起来,不要命地破开了薄薄的金属层。   肖洁和崔梅出现,想要帮忙,但进入苏丹能量场的第一时间,居然被弹飞出去。   曾昀光的精神力外显是利刃,劈开他的攻击,对她们道:“站远些,按计划进行——”   她们瞥一眼苏丹,随即化身浓雾中,悄悄往山壁里面去。   唐心游出现了,但并非在战场内,而是在周郁小楼所在的战场边缘。   他比之前瘦了些,黑眼里闪动刺目的光芒,仿佛在使用着能力。   周郁急迫地问:“现在怎么做?”   他们拢共才五条枪,对面的苏丹和刀疤姐却有无数的傀儡。   这仗怎么打?   唐心游没有回答,但举起食指竖在眉心,勾出一蓬网络状的丝网。   精神力外显!   周郁惊了,她的精神力几乎不能外显,曾昀光是个王级,精神力虽然能外显,但也只是一段小小的刀刃状。   唐心游简直牛叉,居然能形成如此大的网络。   难道这是脑能力者的特有?   没等她感叹完,唐心游做了个撒的动作,将精神网络抛向天际。   白色的网张开,无限地张开,凡过处,那些被苏丹控制着挣扎的傀儡立刻安静下来!   路过几个慌忙跑出来的苏丹同伙,居然也被一并纳入其中,变得乖顺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消解控制,而是针锋相对的反控制,代表唐心游在脑能力上,对苏丹有压制性的力量。   不说刀疤姐和那些惊恐的同伙,连苏丹都有些诧异地咦了一声,想吸入更多的精神力。   然而一直放射蓝光的天线,却缓缓地灭了光芒。   苏丹回头,却见肖洁和崔梅走出山壁,一人手里扯着断裂的天线,一人手里握住捏扁了的精神力收集器。   他沉默片刻,认命地吐出一口血,对刀疤道:“放烟火,通知所有人按照应急措施进行!”   刀疤姐脸色大变,似乎不愿意。   然而曾昀光不给他们任何思考和休息的机会,一大蓬的金属已经攻到。   苏丹怒道:“走!”   以一人之力抗一个王级和一个高级脑,又在负伤状态,实在勉强极了。   眼见曾昀光要将刀疤拦下来,苏丹发狠,一个虚影从他身体里脱出来,直奔周郁所在的小楼而去。   甚至突破了肖洁布下的水护界和曾昀光的金属防护层,袭向周郁面门。   周郁好整以暇,正准备试试自己的精神屏障能不能挡住这波攻击。   却见曾昀光放弃追击刀疤姐,将身体卷起巨大的钢铁长龙,呼啸着,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抵达。   他追上苏丹的虚影,将精神外显的匕首扎入其中。   能伤害精神的,唯有精神。   周郁看见苏丹的精神虚影露出遗憾的表情,一点点地崩溃散开。   安全了。   该是高兴的事,曾昀光紧绷的颈项肌肉放松,可旁边的唐心游却露出不太满意的表情。   唐心游说:“烟花可能是信号!曾昀光,回防,拦下刀疤!”   曾昀光却收回匕首 ,认真道:“与我,于中州,于禹州,于整个国家,周郁的安全更重要!”   苏丹分裂的虚影显出一个笑:“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刀疤姐恨恨地看一眼不太站得稳的苏丹,卷起狂风散开。   她在风里狂奔,眼泪飞在半空中。   如果她更谨慎些,如果一开始管住金安不招惹周郁和曾昀光,如果不是那么贪心,如果不将他们引来,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就算将他们引来,她守护苏丹的时候更警觉,也不会被睁眼的唐心游控制着刺杀苏丹!   她拼尽全力大声道:“金安,点火!”   金安今夜有任务,刀疤姐叫他不管下面发生什么,只要守着一个发信的天线就行。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刀疤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所以下面闹翻天,他依然故我。   当刀疤姐的声音来,他毫不犹豫地全频开信号。   山影深深,流水迢迢。   大河南岸很远的山上,火光冲天而起,有冲上天的尖啸声。   伴随这些声音,巨量的烟花爆炸开,红黄蓝绿几色在天幕上开出繁盛的花朵,照亮了禹州大半边天。   早起的农户,彻夜守猎的猎人,还有夜不能寐的操心之人,都从窗户上看见了这番盛景。   如同禹州苦寂这么多年后,开出的唯一一分甜。   有人拉起酣睡的小儿,指着妍丽的花朵:“看,孩子,看见这个没有?这个是烟花,灾变前过年才会有的烟花啊——”   据说看见一次,会幸运一生。   可这烟花在知情人眼中,却不是幸运,而是示警。   禹州市委大院,莫如磐的套间门被敲响。   她深夜惊醒,没有任何惊慌,沉稳地披衣起床问:“什么事?”   外面有人回:“市长,山上开了烟花。”   莫如磐听见,缓缓走去窗边,那浩大的烟花表演已经到尾声,缤纷的色彩如同垂丝慢慢落下,最后归于黑暗中。   远方的天是惨白的,近处的山是黛青色的,大院里的猫狗懒洋洋地盘着,偶尔叫唤一声。   她眨了眨眼,两眼酸胀难忍。   门外的人唤了一声:“市长,这花该怎么处理?”   莫如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镇定道:“用来庆祝的花提前开了,那就代表败了。既然败了——”   顿一下道:“中州的人被我们拦了多久?”   外面回道:“两天两夜了。”   莫如磐叹一口气:“可以了,去将他们迎进来吧!”   应急预案,如果事情未成之前烟花开了,禹州市委只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否定苏丹和红巾相关的一切。   第二件,配合中州和周边城市的复兴计划,但要不惜一切地维护禹州现有的利益。 第79章 誓言 狡辩   在应急预案之外, 莫如磐有别的选择,立即通知乡公所的民兵集结,集中力量驰援苏丹。   彻底亮明禹州自治的立场。   然而,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听见院子外面小孩子兴奋喧哗的声音:“好漂亮的花啊, 爸爸妈妈, 那就是烟花吗?是你们小时候看过的烟花吗?好美好幸福, 你们小时候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花?是不是有这样的花,才会有幸福的生活?我想要,我想——”   莫如磐还记得第一次见姓苏的那个人, 也就是苏丹,她很少叫他的名字,绝大多数时候称呼他为姓苏的那个人。   同伴指着电视上的他道:“就是他,他爸把我们锁在禹州,不准出去。”   一晃而过的画面,但文雅的长相,漆黑的眼睛,小小年纪面对媒体就十分冷静。   和他们一帮野孩子完全不同的少年。   同伴愤怒道:“如果他和我们分在一个安置点,我要打死他!”   但当姓苏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从前叫嚣着收拾他的人都没敢动。   因为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每一分都干净从容, 连说话的音调都不一样。   莫如磐知道,如果不是灾变,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和他们有交集。   他应该就读最好的高中, 考上国内或者国外的名校,也许获得一份高薪的工作,或者进入有前景的行业。   永远永远, 他的手指尖都不会被泥土弄脏。   可灾变来了,他也来了,就好像他是灾难的代表。   莫如磐忍不住,第一个冲上去打了他一拳。   他似乎有点吃惊,但又不太吃惊。   她那一拳激发了其它小孩子的勇气,无数人都冲过去,对他拳打脚踢。   他没有回手,也没有哭,偶尔碰碰被打伤的地方,但一直看着她。   那双黑眼睛啊,里面充满了了然。   仿佛他们的行为,都在他的预判之中。   莫如磐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姿态。   后来,因为姓苏的人和其它官员子女被排挤得太厉害,便分散安排去了更偏远的安置点。   莫如磐以为他会早死,或者再也无法相见。   但当病毒席卷全世界,安置点的物资也被消耗完毕之后,所有孩子不得不去荒野里求生,他却主动找来了。   “荒野里太危险,什么准备都不做,会死很多人,也会活不下去。”   他带着他联合的大孩子们,教他们怎么躲避感染者,怎么采集能吃的植物,怎么设陷阱捕猎小型动物,并交会他们使用各种自制的工具。   莫如磐不愿意沾他任何好处,问他:“你有什么目的?”   他笑着反问:“你认为呢?”   莫如磐不知道,但她和绝大多数同龄人都不愿也不想再维持以前的体制。   当灾后第一任市长即将上任,还是从中州抽调而来,他们冲动地将车队拦截,掀入河谷之中。   姓苏的那个人赶来,他们以为会面对责难,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为他们扫除了一切痕迹。   很久之后,他告诉她:“以后这种事让我来做,你们不必陷进去。”   自那之后,才真正地开始信任他。   禹州需要一条自强之路。   姓苏的那个人谋划好一切后,道:“这计划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   若成功,禹州将成为西部首屈一指的大城。   若失败,无数枯骨又要被丢弃荒野。   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但可以在努力走向成功时,尽量消弭失败带来的恶果。   他坚定道:“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红巾,你只是在下面人递交给你的工程承包合同上签署了已阅两个字。你必须否认一切,只要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来,后续自然会顺意。”   “不能动摇,一丝也不能。”   莫如磐依然不明白他,问:“你这样做,不会后悔吗?”   后悔?   姓苏的那个人笑了,这世上,什么是后悔?   他放低了声音问:“如磐,你知道官员任职时面对国旗宣誓的誓词吗?”   莫如磐点头,她知道,并且在被他推上去的时候誓言过。   姓苏的那人一字一句念,念到最后一句开始笑:“……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   他说:“我爸把我送入隔离安置中心前见了我一面,他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虽然知道进去后会面对很多仇恨,但最多不过一死。只要不怕死,就没什么可怕的。可他却说死并不可怕,怕的是违背了良心和誓言。他每次上任,都会对国旗一次宣誓,以前总觉得是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流程,可灾难来临,几乎每天都在咀嚼那些誓词。随时准备为国家和人民牺牲一切,轻飘飘的一句话,但执行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他看着莫如磐道:“我当时有点儿生气,直接对他道,你已经做好准备死在任上,又接受我进入安置中心可能会死于仇恨和报复中的现实,算是彻底执行了誓言,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莫如磐第一次听他讲述往事,就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摇头:“他说他对得起国家,但对不起禹州人民。”   前半句誓言达成,后半句却落了空。   然后有点惊奇地道:“如磐,你知道吗,我爸是个严厉得近乎于无情的人,认为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但他回答我的时候,居然哭了——”   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才十五岁,听了这个话很生气,已经是父子最后一次见面,得到的不是父亲的拥抱,而是对禹州的眼泪和忏悔。   他恼怒地冲出门,怀着怨恨进了隔离安置中心。   可在安置中心的日子,虽然有吃有喝也不必太担心死亡,但一墙之隔的荒野外,每天都有无数惨事发生。   前一秒还在为安置中心的孩子们运送各种物资的工作人员,后一秒变为啃食人肉的怪物。   明明理智还在,只是发着高烧的人,却说已经难逃死亡,干脆地以身躯为武器抵抗感染者。   一个个熟人死去,一层层尸骸堆叠。   姓苏的那人说,隔离解除后第一次踏出安置中心,他数着路旁的颅骨,试图数清死去人的数量。   可数得糊涂也没数清楚,一转身,面对白骨的海洋,突然想起父亲的话。   数不清的,全都是人命。   他父亲在做出切断禹州和周边一切交通的决定时,就知道会背负这数不清的人命。   誓言说出来容易,但执行却是万万地难。   他对得起国家,却没有对得起禹州人民。   所以姓苏的那人说,他当时就在想,和父亲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十分遗憾,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死后去见见那个老家伙。   然后告诉他,你儿子比你强点,为你将后半句做成了。   这债,差不多就还了。   莫如磐很难描述那瞬间的滋味,原来他和他的那些人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偿还禹州的人命。   忍不住又问:“你把禹州送上这条路,有没有想过禹州以后会走什么方向?”   姓苏那人却毫不在意道:“我担下所有的罪,禹州就能有一身轻松地发展下去的资本。但未来该走什么方向,是你们禹州人的事,该由禹州人去选择。”   已死之人,是管不了活人的事。   但他送了他最后一条忠告:“如磐,你既然誓言过了,那面临选择的时候就要想想,到底是该对得起国家,还是对得起人民。”   唯独不能想的,是对得起自己。   因为走上这条路后,唯独没有的就是自己。   莫如磐看见烟花的第一反应,没有国家,而是人民和自己。   灾变三十年,幸福已经距离禹州很远,现在的禹州人好不容易过上了贫穷但是安稳的生活。   若选择通知乡公所,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天平的两端,一端是禹州人的恨和不甘,另一端则是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那时那刻,莫如磐才明白苏丹的父亲,曾经的一把手面临的艰难。   稍错一步,或许就是血流成河。   莫如磐即将出口的联系乡公所,变成了迎他们进禹州。   中州人会来得很快,莫如磐需要更快地抵达现场,掌握主动。   安排车船,上山下谷。   远远地,大片大片的金属遮盖水电站,仿佛钢铁的丛林。   车上水坝,她看见湖水的中央立着一个钢塔,姓苏的那个人和刀疤被穿透了锁骨,高高地挂起。   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襟,从脚尖上一滴滴落入湖中。   周围没有熟悉的磁场压迫感,也没有脑能精神波动的痕迹,只有一股磅礴而坚硬的陌生精神波动。   在镇压,在警告,在威胁,不要轻举妄动。   姓苏那个人,从来没有输过的人,在这场争斗中输了。   但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不开心,在看见她的车队时,甚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仿佛在赞扬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又仿佛她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他的样子。   车停,一个半长发的陌生男人迎过来。   莫如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随即推开车门大声问:“赵长洲呢?这是他承包的项目,出了事怎么不见人了?”   周郁当时就站在唐心游的身边,等着禹州的车来。   她听见这句话,立刻道:“完了,这事怕不好搞!除非唐心游下狠心出重拳,敢担责!”   肖洁不信,振振有词道:“被咱们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全都有,还有这四位被解救出来的人质!”   崔梅也不可思议道:“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狡辩?” 第80章 全责 没有墓碑   周郁倒不觉得是狡辩, 毕竟失败方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罪责是人性。   烟花放成功后,她立刻明白苏丹将消息传了出去。   虽然她比较满意曾昀光第一时间来救她,但该补救的必须补救, 自己不能干看着。   于是曾昀光和唐心游追出去对付苏丹和刀疤后,她找老人家们要了一个大喇叭。   她高声道:“苏丹, 立刻投降, 否则——”   脑中早就成型的水电站3D模型出现, 她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最不重要的辅助建筑,一巴掌将之抽散。   夜空里传来响亮的崩塌声, 烟尘里,那小楼粉碎。   苏丹一惊,去而复返的刀疤姐也呆立当场。   心血所在被毁,无论是谁也难以接受。   周郁用更大的声音道:“我就毁掉这水电站!”   为了证明自己说到做到,她又将目标放在巨大的水坝上.   水坝几乎是水电站的主体,一旦溃坝,汹涌的水将冲毁一切,禹州多年的筹谋将毁于一旦!   刀疤姐尖叫起来,撕心裂肺。   但周郁见苏丹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反应,手指放上模型的水坝主体!   她威胁意味满满:“若坝体被击穿——”   手指在模型的表层抠了抠, 一大片水泥覆面被掀翻,若继续用力, 坝体将彻底坍塌。   毕竟自家的孩子自家疼, 就看谁更狠得下心。   结果证明,苏丹和刀疤也有狠不下心的时候,直接举手表示放弃   曾昀光趁机化出珀金的锁具, 穿透了他们的锁骨。   隐身的唐心游也走出来,举起手收束那些精神网络,最后成一把锁,强硬地按入苏丹的脑中。   尘埃落定,周郁长舒一口气。   搞建设她是擅长的,搞破坏虽然也行,但心理压力实在有点大。   现在两个主谋投降,剩下的同伙也被肖洁和唐心游大范围的远程控制给包围起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一凝神,将刚才破坏的小楼和水坝表层,全恢复了。   然后对身后看得目瞪口呆的四位老人家道:“你们自由了,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一半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抓紧时间休息——”   其实也没休息够两个小时,因为她刚在简易木板床上躺了不到半个小时,外面就传来金属敲击的声音。   肖洁隔着护壁喊:“周郁,你出来看一下吧,老大和姓唐的打起来了。”   她翻身起来,诧异道:“打起来了?”   这才多一会儿?   战场打扫完了?战后安置做了?后续该联系的部门都联系了?   还是他们自己的人到了?   怎么还有闲心打架?   周郁等不住了,赶紧往外走:“为什么?”   肖洁撇嘴:“他们两个,每次一场仗完,都得打一场!至于原因,当然是一个人的完美计划没有被完美执行,而另一个人则觉得随机应变更重要。”   周郁无语,原来还是控制狂和将在外的矛盾。   也顾不得什么了,跟着肖洁去劝架。   当时天已经蒙蒙亮,山背后出现一片片云霞的红光。   近处的水坝安详,但到处都是被金属片控制住的傀儡和同伙,刀疤姐和苏丹两人被重重金属困锁在水库的中央。   至于红巾收荒队的人,以为跟着刀疤姐能发财,结果被卷入这桩大事。   现一个个被锁在水坝上,由崔梅看守着。   算一算,拢共四五个人手,居然管控水库好几百的人,以及不远处公路上的再好几百口。   真的是忙不过来!   但两个主力居然还有闲心打架?   周郁皱着眉,眼看着曾昀光和唐心游对峙站立,中间隔着一块薄薄的金属板,那板子会儿向曾昀光推进,一会儿向唐心游推进。   她不明白道:“这就是打架?”   肖洁无奈道:“也不能操真刀真枪杀个半死吧?就用那金属板做介质,控制和反控制,谁赢了按谁的意思办!”   那不就好了吗?   肖洁更无奈了:“两个人的精神力都深厚,要分出胜负起码几个小时。咱们现在都要忙死了,好几个卫星电话打过来交接工作,说禹州市政府那边联系上来,要过来了!”   怎么也要在禹州市接手之前,把该查清楚的都查清楚。   问题是,他们两个争吵的原因呢?   很简单,曾昀光没有按照唐心游的战术安排全力拦截刀疤姐,导致烟花传信。   现在禹州政府一定得到了这边溃败的消息,该销毁的证据资料一定销毁了,后续查案会很难。   但曾昀光却认为,周郁的安危是首位的,禹州查案是唐心游的任务而不是周郁的任务,不能罔顾她的安全来达到目的。   禹州政府销毁证据的事,以唐心游的本事真查不出来?   再说了,就算证据在,唐心游碍于禹州人的感情,斟酌之下多半不会将整个市委一网打尽。   所以有没有将消息漏出去,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么,又打了起来。   周郁无语了,还真和她相关啊?   她走过去,看看曾昀光,曾昀光眉目英俊,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晨雾。   他道:“周郁,你稍微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周郁再看看唐心游,唐心游的面容虽然女气,但此刻有种孩童和少年的执着感,意外地坚决。   她叹口气:“曾昀光,谢谢你救我。”   曾昀光回:“不客气,这是我身为你保护人和男朋友应该做的。”   周郁没办法,只好明说:“你保护我,我当然开心。不过,我偶尔也想试试自己能力,若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也能给你们省蛮多事。所以,你得给我成长的空间。”   曾昀光眼睛沉了沉,明显不开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唐心游嗤笑一声,意思自己赢了。   然而周郁又道:“唐心游,你的战术也许很完美,但用我做诱饵的时候完全不告知我,实在有点过分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请你提前告知,若实在不能告知,那就应该接受这样的结果。否则,我会强烈怀疑你做我保护人的动机,并且向上面提出抗议。”   唐心游不笑了,眉皱得死紧,但周郁如果真按保护人制度办,他确实会麻烦。   罢了,就收一手。   于是向曾昀光一个眼神,要让一手。   这次轮到曾昀光得意,嗤笑一声,让了他一手。   两人同时收力,此事就此过去。   周郁放心了,将卫星电话摸出来道:“快打电话吧,黄市长那边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曾昀光双手抱胸,下巴支向唐心游。   作为指挥部,向来只负责重建工作,之外和上下内外的协调联系,全是唐心游的事。   唐心游没话说了,接了电话,去旁边进行工作沟通了。   周郁这才开始打量曾昀光。   他身上的盔甲已经不见了,只在手腕上套了不少的材质和颜色的金属,向来是吃了磁能力者的亏,开始注意常用金属的配比了。   虽然打了一夜,但没有任何疲累的感觉,眉目间的锐气还未彻底收敛,下巴上一道浅浅的血痕令他更多几分血气。   昨夜战场的可怕,周郁前所未见,但他却游刃有余。   忍不住问:“你那天落下河谷,没受伤吧?现在呢?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这话问得就多余,因为肖洁嗤笑了一声。   怎么说呢,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次,这次是最轻的。   不过因为周郁在,才不心安,才矫情而已。   曾昀光丢给肖洁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让她滚!   她举手,行吧,不耽误恋爱狗恋爱,她走就是了。   紧接着,曾昀光对她一笑,表示自己很好。   周郁目睹上下级这场小怼,这才放心他真的没问题,但此时不是亲热的时候,而且唐心游也拎了电话过来:“莫如磐会来。”   然后道:“我们的人也来了。”   曾昀光会意,她来,必然来试探情况,身边指不定带着禹州的年轻中间群体。   指挥部四五人,若威慑力不够,只怕事情难谈。   于是也挺不客气地站去水库边,将精神力开了一半,横扫这不大不小的水电站。   王级的威压,想必会令禹州人印象深刻。   周郁久闻莫如磐大名,想亲自见见这位传奇女性,就站唐心游后面等着。   中州的车队先来,被曾昀光引着,分小组接受不同的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   禹州的车队稍后,护卫提前就位,司机小跑着开车。   那是个高颧骨,亮眼睛,整体看起来十分坚韧和严厉的中年女性。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睛对着水电站场子里略一扫,开口第一句话:“赵长洲呢?这是他承包的项目,出了事怎么不见人了?”   不是狡辩,不是强词夺理,是行动一开始就制定好的计划。   现在按部就班而已。   周郁盯着莫如磐看了会儿,见唐心游从中州的人里挑了几个小伙子接待,引着他们往会议室走,对靠过来的肖洁和崔梅支下巴:“咱们要不要跟去听个热闹?”   肖洁好玩,就想来个赌:“我赌唐心游出铁拳,马上捶死莫如磐,赌注是三个月工资。”   三个月工资不少,来得有点真了。   崔梅现在缺钱,想挣个赌资,也加注道:“我跟肖洁押,也是三个月工资。”   然后两双眼睛盯着周郁,不约而同道:“富婆,下注吧!你这么有钱,不可能小气吧?”   周郁笑道:“我怕下注太多你们赔不起!不过,你们捧着钱让我挣,我再往外推就不好了。这样,我也押三个月工资,赌莫如磐虽然会被捶,政治前途也到头了,但本人短期内不会有大问题,只是下面人可能会被撸几十个。”   这个短期,就是禹州高层的权力移交期。   这话一出,肖洁和崔梅就笑了。   谁不知道周郁每个月的工资都有折算她修复各样物品的奖金?   别说三个月,就是一个月也能抵普通组员一年的收入了。   如果赢了,两人平分她三个月的工资,岂不是各自白得一年半的收入?   干了!   于是三人亮出指挥部的工作证,装模做样站会议室外面,作为相关人员进行旁听。   会议室内,中州和禹州分坐两旁。   莫如磐对唐心游,莫如磐的下属官员对唐心游从指挥部挑出来的几个机灵小伙子。   气氛颇严肃正经。   特别是禹州的人,个个眉目间带着不耐烦的郁气。   唯有莫如磐,相当沉得住气,再问道:“联系上赵长洲了吗?什么时候能到?”   下面人战战兢兢:“一个小时内!”   莫如磐就对唐心游道:“趁这一个小时,咱们先把现场的情况捋一捋!”   周郁无声地笑了,莫如磐显然胸有成竹了。   肖洁和崔梅不信,道:“虚张声势而已!”   但人家还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抱出了三个大箱子的合同和图纸文件来。   下面人将箱子打开,一个个文件解释。   “一共是五个总包项目。第一个是水电站设计和施工总包,第二个是水电设备采购,第三个是配电线路施工,第四个是禹海告诉路桥清理和复通工程,第五个是禹州跨河谷大桥的修复工程。”   “这些是图纸和报价清单。”   “这些是已竣工项目的各样验收资料。”   “这是已经支付的工程进度款回单。”   “还有这些,因为涉及的施工人员多,我们怕出现意外,所以监管得特别严格。要求所有施工单位,将全部的施工人员名单上报,购买意外保险,每个月会派人下来巡视和核实人工费的发放情况!”   一条条一款款地说下去。   不必周郁解释,肖洁的脸色开始变了,崔梅从疑惑变为了恍然大悟。   这禹州,人家私下做的全部事情,早就套上了合法合理合规的套子。   怎么搞?   指不定已经把现在人员全放劳务公司名下,还造了按月发工资的表呢!   果然,中州这边有个小伙子沉不住气,立刻就叫人拉了个傀儡工人进来。   那傀儡工人刚已经摆脱控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人似乎清醒了。   那小伙子就问:“你哪里人?怎么来这个工地的?来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自己被控制了?”   傀儡工人挺顺溜地回答:“永川人,来这边跑生活的,工地上招人,包吃住还有固定工资发,就留下来了。我是二级的土能力者,主要负责挖土——”   小伙子不信,但禹州那边递了一册工资表出来,挨个名字翻下去,各种按时领取工资的签字盖手印完整。   明知有问题,却抓不住。   小伙子求助地看着唐心游,脑能力者,能看出被控制的迹象吧?   可唐心游却摇了摇头,苏丹的脑和精神已经被锁住了,那些傀儡自然而然地解除了控制。   按理该慢慢恢复记忆,但他们如此,极有可能苏丹在将人弄过来时,控制之前就在他们心里下了暗示,彻底改变了这些傀儡的记忆。   脑太神秘了,明白其中奥秘者,可用的手段太多。   小伙子不甘心,又让人扶了个干瘦虚弱得几乎不能走路的脑能力者来。   他常年被关在山洞中,当成电池一样对待,总不可能还狡辩吧?   哪儿知道,这脑能力者的回答是:“我签了用工合同的,每天提供多少精神力,会给我发相应的工资。”   尼玛!   小伙子直接爆脏口了。   唐心游还没说什么,莫如磐首先发难了。   她道:“唐观察员,所以又是封工地,又是抓人,又将我叫过来,就是看这场闹剧?”   直接起身道:“禹州自然条件差,人口不多,但市委的工作却不少。我没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和你闲扯,这一场——”   就想走了。   周郁叹口气,对已经惊呆了的肖洁和崔梅道:“如何?”   厉害吧?   这样的手段,都学着点!   如果没想错的话,从头到尾都是苏丹为莫如磐设计的。   然而唐心游不能让莫如磐离开,道:“你找的人,那个叫赵长洲的承包人,已经到了!”   听他怎么狡辩。   赵长洲是个中年男人,禹州东边山外的沙洲人,差不多五十岁的样子。   他风尘仆仆地来,一到就满口道歉,说领导来视察工作怎么不提前通知呢?   疏忽了接待,该惩罚!   至于工地上的事,赵长洲以自己的公司承接了水电站建设这个大项目,之后按照惯例将劳务和材料分包出去了。   他笑嘻嘻道:“我总归是外地人,不如他们本地人熟悉,所以都交给苏丹了。”   然后东张西望:“苏丹呢?苏丹去哪儿了?”   周郁摊手,看吧,苏丹都能变成包工头,那刀疤姐成帮包工头找工人的小组长也没什么问题了。   这两人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就是主动顶锅用的。   果然,赵长洲又道:“工地上的人事都是小苏在管,工人也全是他帮我找的。怎么样?干得还不错吧?我看这情况,再几天水电站都能试机了吧?”   中州的小伙子们还是浅了点儿,已经忍不住直接骂娘了。   但唐心游却挺镇定道:“既然是苏丹全权负责,那就听听他的说法吧!”   叫那几个爆粗的小伙子出去冷静冷静,顺便将苏丹和其它相关人带进来问话。   周郁丢了个眼神给肖洁和崔梅,怎么样?   肖洁不断摸头,喃喃自语,地方上有鬼,有鬼!   崔梅却皱眉:“难道就随他们这样摆布吗?”   周郁叹口气,其实她也非常不喜欢这种程序正义却结果邪恶的事,所以才说要看唐心游的决断,以及能不能担责。   几个人滋味复杂着,满身镣铐的苏丹和刀疤姐被带了来。   正巧唐心游和莫如磐的寒暄声传来:“莫市长,这么大的项目,禹州应该很重视。你以前来工地视察过吧?有没有见过苏丹?”   莫如磐的声音又冷又硬:“唐观察员,你巡视地区的时候,每一个照过面的人都会认识吗?那未免太荒唐!”   刀疤姐头抬了抬,没什么表情,但苏丹的脚似乎停了停。   亲自听见的伤害性,总比提前想象来得大。   苏丹终究长了人心。   周郁忍不住拦住他:“苏丹,你进去准备怎么说?”   苏丹抬头,露出满是血痕的脸。他抹去下巴上沾的血,轻声道:“工地人事我在管,工人都是我招的,小楼里的那四人也是我抓来帮忙做些指导工作的。我做的我负全责,上面的人除了保证工期和工程款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顶了所有的罪。   肖洁嗤笑一声,冲无动于衷的刀疤姐道:“你们怎么回事呢?死刑不赦的事,迫不及待往自己脑袋上套?”   刀疤姐却不客气地回:“别人的事,你少管!”   肖洁倒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毕竟找死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外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还做了个请的姿势,去吧,赶紧进会议室领死去吧!   但周郁却突然有点难过起来,特别是当肖洁和刀疤并排站立,忍不住比较起来。   肖洁貌美开朗,在指挥部和周边相当受欢迎。   她喜欢跟人说笑,和人来往十分亲切,常和耗子斗嘴,仿佛多年战争生涯对她没什么影响。   可一个女人能在大部分男人的军队中呆下来,又在前锋营站稳脚跟,有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超强的心智和信念。   周郁至今记得第一次看见肖洁后背各种贯穿伤时的震惊。   肖洁却满不在乎道:“值得,我一个人努力,就能救回来很多很多人。”   她不在乎,周郁却不能不在乎。   他们在前线拼着,为的是让更多人活下来,可偏偏有被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人却不珍重生命。   若人人如此,她那些死去的战友,被变异体残杀和吞食的同袍,为的又是什么?   还有曾昀光,纵然心脏被刺穿,依然坚守的又是什么?   周郁忍不住勃然大怒,指着肖洁道:“他们在前线兽巢里殊死搏斗,死了不知多少战友,是想后方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你们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难怪从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   肖洁吃惊极了,周郁大多数时候有点乖乖女,很少发脾气!   就拉拉她,想让她不要生气。   毕竟信念不同者,能慷慨赴死,到底有几分可怜可叹。   然而周郁甩开她道:“如果禹州上下都是这种态度,我就算能,也绝不可能为这样的禹州修跨河谷大桥!”   宁愿绕道去南边,去北边,或者找其它更难修的路!   也顾不得继续听热闹,气呼呼地跑开了。   崔梅不放心,立刻追了上去。   肖洁摊手,见刀疤姐执拗的表情,问道:“姐妹,怎么称呼?”   刀疤姐没有回答。   肖洁抬脚往外走,却听见她道:“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墓碑上写的名字是葛红巾。”   红旗漫卷,赤血丹心。   可苏丹偏头:“想多了,这年头死的人大多是没有碑的,甚至连坟头都没有!”   刀疤姐点点头,她知道,所以只是妄想而已。   肖洁继续离开,但不知为何,会议室里的唐心游突然变了气势。   他严厉道:“准备工作再完美,证据链再完整,终究是纸面事实而非事实本源。莫市长,你能来直面我,已经是选择了事实而非逃避,就不要再演拙劣的戏,不然你我都难过。”   然后道:“把苏丹和葛红巾带进来,其他人都出去,我和莫市长要跟他们两人开一场闭门会。”   闭门会议不公开,不旁听,机密等级高,也是最不留情面,将所有能说不能说全说出来的会。   唐心游在中州和海城为白血的去留争执不下的时候,就是用闭门会议的方式直接锤服了双方。   控制狂怎么可能忍得下他人挑战权威?   这是真怒了要动铁拳!   肖洁估计,最迟晚上就能出结果。   可已经冲下楼的周郁却等不及了,高声道:“肖洁,走了,我们去找新的路!” 第81章 心病 肢解   河谷深邃, 春潮夜涨。   因为营地设在跨河谷大桥的引桥上,几个人还是回那地方等着消息。   若在前世,周郁心情不好, 要么看书,要么吃东西, 要么看看搞笑综艺缓解缓解。   但这鬼地方既没书, 又没商场, 更没能看综艺节目的手机。   说起来手机,曾昀光答应帮她搞的液晶全屏手机还没到!   烦躁的时候,耗子和四凰他们带队来了, 开始整体排查河谷。   周郁不愿意去,就在自己的帐篷里呆着看黄市长给的那份交通图,努力在密密麻麻的细线中找到蜿蜒向东的通道。   找来找去,多是山路和远路,最有效率的依然是中禹海高速。   她不甘心,开始计算重新修路的成本。   肖洁见她将自己折磨得扯头发,试探着安慰:“其实,交通越发达,和周边的联系越紧密, 才更不容易——”   周郁当然知道!   灾变前国家十六纵横的高铁计划,从首都到任何地方八小时或十六小时内抵达的交通圈, 当然有国家战略考虑因素,将全国每片地区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但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秋野悄悄将这桥的设计图纸带来, 说是高速路管理中心那边知道他们要来复建中禹海高速, 靠人肉去原来的中州设计院翻旧图库,足足翻了几天几夜才找出来的残片。   周郁不想看,连那些残破泛黄的纸片都不想触碰。   可当只有她一人的时候, 又忍不住去看。   后来只好借口:“不能辜负人家帮忙找图,给修一修,方便你们看!”   反正她是不看的。   周郁跟自己较劲,就特别不愿意被人打扰,连着好几次让呱噪的耗子安静。   耗子可无辜了,想说关他什么事?   他只不过爱说笑话,说笑话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儿!   肖洁马上将人拉一边去:“周妹妹这几天心情不好,你少惹她!”   耗子冤枉道:“我哪儿惹她了?我就平常说话!再说了,她心情不好,你也不哄哄?”   肖洁哪有这本事?   崔梅这会儿倒愿意支招了,建议道:“周郁挺好哄的。”   指挥部一群都是老光棍,里面起码有一半在谈恋爱上折戟过,都没经验。   听崔梅这样一说,立刻老老实实求经验:“那该怎么办?”   崔梅就如此这般一番。   于是吃完晚饭,周郁借着夜灯在帐篷里发呆,曾昀光回来了。   他这几天忙得飞起,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立刻来峡谷大桥段。   肖洁找到救星一般,将他拉一边去,把崔梅如此这般的话再如此这般一番。   又把修复好的图纸交给他。   曾昀光搞明白前因后果,去山上采了一把带着夜露的野花进帐篷,拎了图纸进帐篷。   周郁看见他了,明明挺高兴的,但一见图纸就提不起精神。   她接了花,嗅一嗅花香,随手搁一边去了。   曾昀光也就学着她不太在意的样子,随口道:“禹州可能要改制。”   将图纸丢她手边去。   周郁听见了,明知道这人是被找回来的救兵,但脸色到底松了松。   曾昀光放心了,晓得崔梅号准她脉门了。   也不等她催促,道:“那天的闭门会开了七八个小时,莫如磐跟苏丹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情况很不好。”   脸色苍白,汗透发髻,幸好有个得力的助手撑了她一下。   当然,唐心游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曾昀光捕捉到‘一野’‘剿匪’‘两个小时横扫’等等零星的词汇。   合理猜测唐观察员同志稍微展示了一下镇守在中州的铁拳,放话能两个小时内瓦解禹州的一切武装力量。   或者都不必动用一野,就曾昀光和唐心游两人配合,就能把禹州掐了。   毕竟能力者之间的级差,这不是靠努力或者堆人数就能打平的。   周郁的气缓了缓,有因果有惩罚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道理。   她将图纸推开,问:“怎么改?”   曾昀光拣着重要的说:“禹州行政区划分要改,从省级中心城市改为两个不同的行政区。以中禹海高速为边界,靠中州的一边归中州,靠永川的一边归永川!”   周郁吃惊,唐心游真他娘的心狠手辣,居然直接将禹州肢解了!   那以后禹州就不存在了?   曾昀光却摇头:“禹州还是在,归中州的这块还是叫禹州,但行政级别降为地级市,受中州领导。归永川的那边有个小镇叫禹中,现把它的级别提成地级市,算永川管。”   一个禹州,一个禹中,虽然是山水相连的兄弟,现在是紧密的一家人,可行政上分开得天长日久后,人心自然而然就分了。   这点周郁倒是理解。   上辈子的某个山城,本属于巴蜀省,但成为直辖市十来年后,大多数年轻人都不太承认自己是巴蜀人,只说自己是山城人了。   虽然巴蜀和山城还是兄弟关系,但又不是一家人了,甚至还会产生利益上的竞争。   唐心游这招简直釜底抽薪,不仅将禹州分尸,还要把三魂七魄都散了。   周郁一下自来了精神,将图纸放下,关切道:“禹州人这么刚,能接受?”   两只眼睛直发光。   曾昀光知道她这才算没事了,摇头道:“当然不能接受了!”   周郁主动蹭向他:“那怎么办?会闹起来吗?这么大的政策变化,应该有其它相应措施吧?不可能马上落实,会一步步来,是不是?”   那是当然。   首先当然是公开水电站恶劣的用工真相,查处赵长洲以及他的公司,此人牵涉沙洲案由,羁押后等待调查结果。   苏丹和葛红巾需要对五任市长失踪和龙山隧道坍塌等案件负责,专案组自然会正本清源地查明一切,因为牵涉的人命不少,估计最终死刑是跑不了了。   其它同案犯,自然有相应的处罚。   然后借着这个案件,将禹州政府内的高层撸一波,趁机抽调中州和永川的官员接手禹州的治安、交通、税收、卫生和财政等等关键部门。   到这里后,禹州内部的权力和利益格局变化,极大可能和莫如磐发生分歧。   自然而然,莫如磐将会承担内外压力,或者会被禹州人指责出卖禹州的利益。   但还没完,因为交通交给中州的官员管理,中禹海高速通车后,过路费有交通局单开账户且中州监管,是不会进入禹州财政的。   如此大的收入看得见却摸不着,一定会激化禹州内部的矛盾。   站队和割裂由此而起。   唐心游趁这机会拉拢一波,分化一波,顺势提出行政区重新划分。   当然,在这之前,还要找些小借口,将乡公所里聚集的大量年轻能力者派去干修路或者通河道的事,免得他们被有心人煽动利用。   如此一来,不消两三年就能完事。   周郁听得叹为观止,唐心游这脑袋瓜简直用对地方了!   但整个过程,莫如磐非常关键。   她能随唐心游摆布?   曾昀光笑道:“她只能这么做,否则——”   一野的大军不是吃素的。   而且,周郁喊的那嗓子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周郁的能力依然是无可替代的,所以没人能不在乎她的意见。   即便他们再刚,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并且去配合。   再说了,只对高层动刀,已经是对普通人影响最小的办法了,真心为百姓考虑的主官就别无他选。   曾昀光又提起最重要的一点,当禹州被分开后,原本的中禹海高速路自然而然成为中海高速路。   也就不存在周郁复建不复建它都不痛快了。   周郁的隐秘心思被抹平,放心了,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几天的闷气急坏了大家,曾昀光是被故意叫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衣服裤子上都带着灰呢!   这个情,她是领的。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周郁决定将跨河谷大桥的复建方案定下来。   但人要脸,不好意思主动提。   曾昀光看出来了,将图纸打开,摊在她面前,故意道:“这个桥吧,我这几天有空就在想,那段长七百米,重达千吨的桥面,确实不好处理。”   跌落几百米的河谷,早不知碎成多少片,再加上三十年的流水冲刷,还能剩多少?   就算找到大部分的碎片,又得耗费多少精力来拼镶修复?   这工作量,比修复三个三医院都要浩大,何必呢?   周郁一听,立刻如同找到知音一边。   她指着主桥的横断面图和纵断面图:“主桥的基底全是钢架支撑,只有路面铺装部分才有水泥沥青等等。咱们换一个方向思考,与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找老桥面,再消耗我不知道多少精神力去拼镶起来,不如修新的。”   曾昀光假意不知她趁众人不在的时候偷偷看图纸了,一手揽着她腰,一手去撑图纸,若有所思道:“残桥部分由你来修复更新,而我则利用金属控制能力,按照钢架支撑的方式制造和组装缺失的那七百米基底,组装好后和旧有桥基底连接一起,再对这一段重新铺装水泥路面。”   水电站的工地上,有大量未使用完的河沙、碎石和水泥,正巧用得上!   周郁用力拍他胳膊:“我就是这个意思!”   曾昀光点头:“我觉得行。”   四目相对,忍不住又想亲在一起了。   曾昀光亲了亲她的唇:“还生气?”   周郁抱住他胳膊:“单纯难过而已!”   他反抱她:“大家都担心你。”   周郁有点愧疚了,肖洁他们这几天的小心翼翼,她完全看在眼中。   忍不住道:“我要不要去道个歉?”   曾昀光再亲亲她:“我觉得不用,但如果能把他们吃的那些臭肉和臭面饼处理一下,他们会更爱你。以后就算我不在,也会想方设法让你高兴。”   这话说得,周郁更不行了。   她马上就要出去补救,然而曾昀光脸皮厚,一把将她推在厚厚的气垫上,整个人压上去。   他的头缠着她的头,他的胳膊绕着她的腰。   他说:“别动,让我抱抱。”   太累了,这几天实在太累了,需要一个安静和安全的环境休息。   周郁果真不敢动了,但气息交缠,肌肤相贴,亲密得难以言说的气氛里,总有不听话的小部分在蠢蠢欲动。   她感受到其存在,直勾勾地看着帐篷顶,硬着头皮道:“曾昀光,你要不要单独处理一下?”   话说完,面红耳赤,两眼生潮。   曾昀光略抬了抬头,眉目和隆起的肩颈肌肉随之而起强烈的威胁性和压迫感。   他道:“别管它,一会儿就好。”   但问题是,周郁觉得一会儿可能好不了。 第82章 需要全线贯通 房车现实……   修复的方案确定, 又没了其它的阻碍,一切都变得快速起来。   但大家开始进行清理工作的时候,却在引桥旁边的一片藤蔓地里发现一个巨大的荒废墓园。   没有墓碑, 只有坟头,分不出你我他, 也没有任何祭拜的痕迹, 只有无数微小的起伏。   每个起伏下, 都是一具白骨。   一般来说,这样的公共交通进出口用地,是绝不会设置墓地。   难道是灾变后的人临时变更的用途?   但曾昀光仔细巡视了好一会儿, 在草缝里发现一块石碑。   上面密密麻麻雕满了字,当头第一个就是苏中成,后面的全是当初向导口中念出来过的人名。   所以说,这里掩埋的全是当初禹州市委的——   什么人收集的?   为什么又是这里?   为了纪念,还是教训?   曾昀光无法决定这些坟墓的去向,和在禹州市委观察监督的唐心游打电话商量了很久。   最终的决议是封闭墓园,暂不公开。   也许等很多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伤痕抹去,能直面历史再让后人评说吧!   这问题解决后, 就正经讨论修复桥的事了。   首先要解决的钢材和水泥等等问题,其次必须向上面申请桥梁专家搞技术支持。   唐心游仔细斟酌比较后, 建议曾昀光去被破坏得更厉害的禹州旧城北岸废墟。   如此,建筑里面大量的钢铁铜铝, 皆可收集起来二次利用了。   至于桥梁专家, 中州那边已经和首都那边联系,专家已经上路,不久就会抵达。   曾昀光满意了, 第一时间去搞材料。   他行走在废墟里,也没怎么动作,只是每过一栋建筑,就有无数的金属流出来,汇聚成龙,投入大江中。   周郁开始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但曾昀光把她拉去那长龙的龙头,然后逆流而上。   脚下是惊涛,身后是长龙,前方是迢迢的江水。   这种经历一辈子能有几次?   周郁忍不住哈哈大笑,学着电影里的场景张开了双臂:“曾昀光,你能有多快?”   曾昀光也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真就略显摆了一下。   速度先加一点,让周郁感受到风,见她没什么不适,再加一点,等她笑得要变形的时候,又加了一点。   直加到周郁受不了,捂着脑袋叫:“糟糕,我有点晕水怎么办?”   晕水的感觉玄妙,只觉得平坦的水面向自己汇聚,有种忍不住躺下或者跳进去的感觉。   还想吐。   所以好玩是好玩,身体受不了才是真的。   曾昀光洞悉她喜欢但又不能的心情,坐她后面,将她环抱起来。   “你靠着我。”他说。   周郁满意了,这样无论如何都掉不下去了,还能让他再快些,更快一些。   便见一条闪耀着各种金属光芒的长龙,以飞快的速度从城市废墟的江面直奔向上游的河谷。   引起无数人围观。   那些目光里,有隐约嫌弃的,有淡淡抗拒的,但对更多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而言,却是期待的。   也有胆大的人看了当天的报纸,追逐着长龙直到河谷,发现真的有人在准备开工了。   就好奇地问:“什么时候能修好呢?”   肖洁正在水里搜以往跌落的钢架,耗子在卵石岸上翻找成形大块的水泥。   四凰不爱说话,王石公又忙着架设工地照明用的电线。   只有秋野有点闲工夫做睦邻的工作,就回答:“快的话半个月,慢的话,怎么也要一个月。”   其实一个月太超过了,周郁的原计划是十天。   但她和老大能十天,其它辅助的工种却不行,就譬如说将水电站剩下的水泥河沙运过来,起码就得五六天功夫。   可即便是这样保守的答案,却也震惊了来人。   那人非不相信,秋野也不废话说服他,直接带他乘坐刚搭建好的升降梯去引桥。   巨大的引桥,原本破碎塌陷的路面,还有锈蚀破坏得不像样的栏杆和路灯等等,都恢复了新的状态。   当然,有些被拆走的部分,还残缺着就是了。   那人表情复杂,仿佛是相信,但仿佛又是不相信。   正这时候,河谷下方传来巨大的水声。   秋野探头看了一眼,道:“咱们让开些,来材料了!”   那人吞了吞口水,想就近围观,只半信半疑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秋野觉得不够,用力拽了他一把。   就这一把的功夫,等站稳的时候,下方猛冲上来一个庞大的金属龙头,汹涌的水气喷洒,将周围的一切湿透。   那人用力擦干眼睛上的水珠,却见龙头上轻巧地跳下来两个人。   随着他们的动作,那金属龙头拉长变直,将断桥的两头连接在一起。   这一切,就在眨眼的瞬间完成。   那人震惊得面容扭曲,向秋野伸手指着闪耀金属光泽的桥面:“这就修好了吗?”   “当然不是。”   周郁兴致勃勃地站上金属桥面,指着下方高达几百米的巨大金属承重柱:“这只是临时的应急措施,等两边的断桥更新完成,这边要重新处理。”   纯金属的一切载重太重,再加上迎风面、腐蚀以及未来有可能的人为破坏等等问题,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还是要水泥外壳的支撑和保护,才能保证使用年限。   周郁回答完,见那人浑身湿透,手里死死捏了一张报纸,好奇道:“你要不要去旁边晾晾衣服?还有这个报纸——”   能看看吗?   那人突然对她一个笑,将已经快要揉得看不清墨字的报纸塞给她,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周郁接了报纸,用力甩开,随手恢复了,坐旁边看去。   头版头条是通报了水电站的恶劣用工问题,隐晦的春秋笔法写明发现曾失踪的四位市长,又严正申明了禹州市政府的立场,最后为以儆效尤将主共犯约八十人收押审问等等。   其它黑字大标的新闻,因为头版头条的问题,几个相关的民生工程将会推迟验收等等。   再有新闻,是市长表态,因为相关部门监管不严格,导致水电站的恶□□件发生,所以会严肃地自查自纠。   连续十几个名字的主管部门官员的名字,赫然在列。   怪不得刚才那人不相信能在一个月内修好这桥,毕竟时局动荡,一切都有变数的原因在这里。   不过,在最后一版的页面上,写了禹州政府和中州政府合作,将共同修复中禹海高速等等事宜。   一切果然按着曾昀光说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郁心情好了,将报纸塞给他,哼着小调踏上金属桥面,小跑去另外一半残桥。   肖洁已经用水将各种跌落的金属构件冲了上来,正准备对缆索上缠绕的植物动手。   忍不住开玩笑:“哟,心情突然这么好呢?”   崔梅跟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正在旁边训练毒素的精确控制,想腐蚀掉桥上的异植而不损伤其它物质。   听见这句,也开玩笑道:“坐了你们老大的龙船,这会儿心里美呢!”   周郁将手搭在残桥的栏杆上,一边全力修复,一边笑眯眯道:“那是,我第一次直接在水面上飞,滋味不错,你们一定要试试——”   故意显摆虐狗了。   崔梅心里有人,明显没有被虐到。   肖洁就不同了,明明花容月貌,能力也很不错,却次次恋爱都不顺。   要么是看得上的追不上,要么是来追她的她又觉得不行。   要么彼此都看对眼了,但等出个长期任务回中州,又变得生疏了。   找谁说理去?   就像这次,完了这边事,起码得两个月后了。   周郁吃惊:“怎么会两个月后?”   她还想半个月内完事,然后立马回中州修养半个月!   大好春光,当然要踏春赏花,然后找曾昀光约约会什么的。   还有,她的生日也快要到了,无论如何是来这边的第一个生日,总要隆重些吧?   别的不说,生日蛋糕和礼物是一定要的!   崔梅为她解惑了,就在她和曾昀光去废墟里搞金属的时候,中州那边来了电话。   说既然决定将跨河谷的大桥修了,那就干脆一口气将路更新去海城。   中州交通局已经和海城交通局联系过了,甚至跟这一路途经的几个城市电话会议了,这会儿已经有各地很多能力者聚集在这条旧路上,提前清理各种植物和异兽了。   所以禹州的事完,其它人都可以回中州,但周郁却要和曾昀光来一次跨越大半个国家的长途旅行。   她说完,最后羡慕一句:“说唐观察员要留禹州监督观察,就你们上路,所以也算独有的约会之路。”   周郁的心情先沉了一下,听崔梅这样一说,换个想法,还真是长途约会之路。   而且海城啊,拥有最好的沙滩和海鲜养殖场!   如果在生日前抵达,是不是能过一个特别的海边生日呢?   各种想念的海鲜大餐再一上来,岂不美妙?   周郁就又想笑,但见崔梅的表情,知道她是羡慕了,也想去海城看白血。   可惜她没有特别的许可,和白芳都是不能轻易离开中州的。   周郁不能惹她伤心,又有别的考虑,马上将笑压下去:“不行吧?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给我加出差任务?曾昀光可是给唐心游说好了的,我一年接外差是有时限的。”   得扒拉点什么好处回来,不然答应得太爽快,岂不开个坏头?   起码得将答应过的,液晶全屏手机,还是预装了各种小游戏的,给搞到手!   但向曾昀光提出的时候,她临时加码道:“手机是早就给配好的,只是还没拿到而已,怎么能几个事只要一个东西?你觉得咱们要个自带卫星接收器的房车现实吗?” 第83章 配备齐全 升官发财……   周郁的房车要求被立刻满足了。   她有点遗憾, 上面答应得这么爽快,证明她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要得少了。   也是, 灾变前修一公里高速路,平地都要好几千万, 更何况山区呢?   确实是要少了!   忍不住叮嘱曾昀光:“下次我再想要点什么, 你帮我参合参合, 起码不能吃亏太多。”   要回来的东西也不是她一个人用,指挥部那么多小组那么多人,大家都配上了, 工作效率岂不能提高很多?   曾昀光满口答应了,很乖顺地帮她找补:“你只要了房车,没想着再搭配点别的什么?”   周郁这方面的经验少,问他:“你觉得呢?”   曾昀光笑道:“让沿路的城市给咱们免费供给啊!”   无论吃穿用,汽油,维修或者别的紧缺物品,不说最好的,怎么也要有点儿特色吧?   真正论贵,好的后勤服务比一辆车贵多了。   两人说说笑笑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修复现有残桥的活也干了大半,需要的河沙水泥等物品也陆续送到了, 中州请的桥梁专家也来了。   桥梁专家是位姓曹的老人家,首都工程总局的老工程师, 中州费了很大力气组织护送队绕路送过来的。   曹老师到的第一件事, 就是带着学生将现有的残桥情况检查了。   那么大年纪的人,爬上爬下,如果不是学生阻拦, 还想去百多米高的桥塔上去赏赏风景。   各种仪器,检测现有水泥柱梁和路面,又检测钢筋、缆索和吊杆,最用心的是锚碇,生怕一丝疏忽造成大问题。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修复方案。   周郁和曾昀光拿不出任何方案,只能将外行的想法对他粗略描述了一下。   曹老师能干活,会干活,性格也十分活泼外向。   他听完后就对大家开玩笑:“你们敢这样,就是仗着有实力乱来——”   可不是乱来么!   那些被扭曲的吊杆,哪根不是十几米几十米长,重得人力几乎无法搬动的?   若放在普通人身上,只怕修复一根,就得耗费巨大的精力和物力。   但曾昀光几乎是轻轻松松就干掉了。   还有最重要的缆索,承担拉住整个桥面上千吨重量的重责,已经变形生锈得有狂风就开始飘摇的,本身自重也足够骇人,但不说曾昀光,就是周郁也能抓住它一天几百米地弄得崭新。   当然,这些眼见的都简单,最难的是主桥面的连接处理。   造新东西周郁帮不上忙,就负责为他们打下手,整理图纸、出出资料或者将各种食品变得新鲜可口什么的。   而曾昀光却变成了主力。   曹老师指导他,分门别类地研究各种零配件,琢磨各种金属的配比,做样品,和原配件进行比较。   他练熟了后,再找其它低级的金属能力者,分流水线,一人负责几样大类别,将速度提起来。   然后再让曹老师监督着,在专门圈出来的空地上组装加劲梁。   曹老师夸奖他:“小曾,你一个人就比得上好几个厂,把全部工艺流程都做足了。”   曾昀光在老人家面前还是谦虚的,道:“不行了,防腐这道工序我就帮不上忙。”   周郁夸曾昀光:“小伙子,挺会说话的嘛——”   曾昀光看看左右没人,即便有人都在忙手上的事,就将她硬拉过去,直接亲了好几口。   其凶悍强势,简直令人无法拒绝。   怎么说呢,自从那天晚上有点儿越界的行为后,曾昀光看周郁的目光总带着狼性的贪婪,随时想把人一口吞的感觉。   周郁是又高兴,又恐慌,还感觉很刺激。   相爱的人,只是一眼,内心就天崩地裂般激动了。   她当然很喜欢这样的状态,也期待两人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就总去说话惹他。   他给的反应都很强烈,奈何地方不对,有点施展不开,就只能趁这种时候偷偷摸摸,将正经恋爱谈出偷、情的滋味。   令周郁没想到的是,曾昀光竟送了她一样礼物。   两人确定关系来,他的第一件。   当时两人亲吻得动情,远远有曹老师说话的声音来,她不想在老人家面前失礼,用力推他。   可人全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根本推不动!   周郁急得不行,开始用拳头锤,然而她那点力气,根本把人打不痛。   就在头皮发麻,准备好丢脸的时候,他猛然放开她,拇指拨了拨她被他亲得红肿的唇,然后在她的头发和领口上摸了摸,意犹未尽地离开。   周郁气得用石头砸他,可整理被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才发现居然有东西。   头发上多了个头花,和领口上别的领针是一对。   都是黄金制成,精巧优雅的造型,薄薄的金属片仿佛蝴蝶的翅膀在空气中颤抖,细细的触须上点缀了赤红的宝石。   买是不可能买得到的,是他亲手做的手工品!   周郁喜欢得不行,想戴出来,又觉得招摇了点儿,而且爬高上低,碰了摔了坏了多心疼?   但不戴,很有锦衣夜行的感觉,没起到礼物的作用。   犹豫着,曾昀光折返回来,丢出一个东西:“接着!”   周郁接了,又是个装饰了缠枝花纹的老样式但新造的银首饰盒!   尺寸正好能装两件。   她对他一笑,放好了,等到海城过生日的时候再戴。   跨河谷大桥的修复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主桥段联通那天,中间有记者拍采访和拍照。   南岸隧道打通的时候,唐心游以观察员的身份出席,也让记者拍了张照片。   隧道后面的湖岸高桥路段,因为桥墩都还算完好,主要进行桥面的修复,所以推进得比跨河谷大桥快多了。   周郁和曾昀光该更新的更新,该制造的制造,本等着这一路段通的时候和大家吃个庆功饭,但中州居然提前将房车送了来。   通体全新,银白色外观,从正面看是个鲨鱼头,从后面看,巨大的拖挂车厢足够容纳好几个人生活。   车顶上卫星接收的天线闪闪发光,车下面暗装大功率的蓄电池,车内一应生活家电俱全。   送车来的人又交给她一个小盒子,打开,赤红色的光芒,正是她日思夜想能打小游戏的全屏液晶手机!   周郁还没来得及开心,曾昀光拍干净手上的铁锈:“看样子,这是催我们上路了啊!”   湖岸上的水泥灌装车还在,新铺的路面还没干,湖里的野生大鱼还没吃腻,居然就让走了?   这到底是有多着急呢?   她一边开手机,一边尝试通过卫星接收上网,一边问:“就那么着急呢?”   液晶屏触感很好,分辨率不比灾变前低,视效非常正,而且启动非常流畅,打开APP和小游戏十分迅速。   信号有点微弱,但重点是有信号!   也就是说,她以后无聊的时候终于有得消遣了!   一想起消遣,赶紧打开本地文件看,里面果然给她装了不少的名著、通俗文学或者专业书籍,也有音乐。   更贴心的是,手机盒下面有好几个移动硬盘,说里面有不少以前的电影电视作品。   可以了,准备得这么贴心,被催催也是能理解的。   周郁决定给辛苦工作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同伴们发福利,笑着提议道:“趁咱们离开前,你们有什么想修和想更新的,都送过来吧!”   免费保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找工地上的备用蓄电池,给手机充电。   然而她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欢呼着挤过来排队,差点将她自己给挤翻了。   毕竟大家都眼馋她那逆天的能力,但平时工作忙,天天日日累得不行,都很识趣地不去打扰她,怕给她添麻烦拖延了工期。   可现在周郁主动松口,简直比过年发过节费都开心。   于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曹老师衣食住行的老休旅车,曹老师日常的生活用品,曹老师离不开的各种专业工具。   崔梅喜欢的机械工具手,肖洁穿破了好几套的皮衣,耗子钻泥土时用来保护身体的护甲。   林林总总,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大约是这个消息传得太远,唐心游居然主动让他带的那组组员将他送来工地,还送了个厨师,说帮他们准备送行的宴席。   当然,也让周郁给处理一组枪械。   真正的枪,摸着冰凉,拿着沉甸甸,带着硝烟和血腥气。   他对她笑道:“虽然能力者的能力很够用,但近身防护,枪的作用不比能力者差!”   对脑这种近战脆皮来说,一旦远程控制不见效,马上模枪是能绝对保命的。   周郁忍不住问:“你没有保护人吗?”   这样不是很方便吗?   唐心游露出不太愿意的表情,但最终回答:“以前是没有的,最近给配了一个,可能过段时间会来找我。但你放心,她加入后,咱们团队还是以你为主!”   周郁哪里担心这个呢?就将他的枪给更新了。   活儿刚完,肖洁从湖水里冒头出来,身边游着不同种类的很多大鱼:“周郁,你喜欢吃哪种?”   喜欢吃哪种,就帮她抓哪种!   管饱的。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与海城紧邻的洙州市委。   昏黄的油灯下,几个花白的脑袋凑在一起仔细研究省际交通图。   中禹海高速路在靠近洙州的三叉口倒个拐,可直入洙州,将洙州路网也接入交通路网之中。   不幸就不幸在,这么短的距离居然隔了个省,沾不上中禹海高速修复的光;幸就幸在,洙州的省道距离海城的高速路入口只有三公里的引道。   中间做主的那人满面笑容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洙州上下一心,求也好拜也罢,谁能把人哄开心了,谁能把人给老子抬进洙州,老子就给他升官发财!” 第84章 多余的人 哥哥姐姐早上……   周郁和曾昀光上路那天, 四月清和雨乍晴。   看了一下日历,四月二十谷雨,宜赴任, 正是上路的好时候。   当时房车的后方是正在收尾的跨河大桥和湖岸高桥,前方是绵延向东, 已经被清理掉各种异植的破碎公路。   肖洁和崔梅搞事, 不知从哪里弄了大红花戴房车前面, 又买来千响的鞭炮,为他们送行。   霹雳巴拉的爆裂声中,曾昀光启动了车。   周郁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 不断摆手:“再见啦,等我一个月后给你们带超级好吃的海鲜回来!”   只不过是将各地区清理出来的上千公里路面更新一下,看起来工作量大,但难度小,所以一个月应该搞得差不多了。   周郁是这么计划的,开始也非常顺利。   因为路面被禹州的工程队伍大致清理和整理过,她都不需要下车,只要曾昀光将车开得慢些,就能以肉眼的速度看着公路一点点变新。   人干活的时候心里都有数, 三十年破败的公路该坏成什么也,周郁很清楚。   毕竟她一手修好了三元到中州的路。   但禹州界内这一段路, 虽然很破,不少地方有坍塌过的痕迹, 但能清楚地看出来被修整得很用心。   塌方的地方被清理干净, 重新压实后将水泥块儿铺了上去;路陷进去的位置,路面没有破开修复,但有土能力者从下方填埋泥土将路面顶起来的痕迹。   扭曲的栏杆, 能绷直的被尽量绷直了。   隧道内部,各种照明的管线、标志和灯具,几乎是尽最大的努力完善过。   细节可见,苏丹对这条路寄予厚望。   因此,周郁一开始十分认真,不仅路面处理,连路边的栏杆、水泥柱、路牌、广告牌、排水沟、隔离带和隔离网,甚至边坡上看得出残余的护坡都不会放过。   甚至距离路不太远的高压电塔或输电线,能搞的都给搞了。   但这样搞起来,稍微有点慢。   到后面慢得来,曾昀光开出来的车速,仪表盘上居然无法显示数据,每公里油耗高得不像样了。   曾昀光摊手看着她问:“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周郁就休息了,躺在后面的塑胶床上看了会儿老剧和老小说,突然问在旁边准备午饭的曾昀光。   “你说,我能不能只修主路,其它的留给当地路政或者运政去忙?”   也给别人留点活呀。   曾昀光问:“你怎么考虑的?”   周郁解释道:“向大家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也是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各地都在招揽人才,人是招过去了,总不能白养着吧?   怎么也要开辟新行业,安排新的工作岗位,逐渐让社会正常化运转起来。   不然她都做了吗?   又不是全能的圣母。   曾昀光把补充能量和精力的饭菜端给她:“我觉得可以。”   不能求全求美,有缺陷的工作才能让彼此的合作更顺畅。   两人就打开小饭桌,开始吃起来了。   因为调整了工作方式,下午的速度就快了起来。   可以说,是飞快了。   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居然开出好几十公里,前后不见平原,只见茫茫大山和无数奇形怪状的变异植株。   如果不是卫星还有信号,车载的收音机还能放音乐,简直是蛮荒之地。   当然,这一路也不总是平静,也有刺激的时候。   譬如下午三点的时候,车过一个连续隧道。   刚通过第一个,短暂地出地面透光,立刻进入第二个,但里面居然爬了一条庞大无比的变异蛇。   当时车速虽然不到二十公里,但眼睛黑了亮,亮了黑,还没习惯光线变化的情况下,车这么撞上去了。   幸好曾昀光反应快,踩了急刹车不说,还送了一波金属出去,将蛇的身体硬开出来一道血口。   不然不死也要半条命。   本来打算杀死的,但那蛇十分机警,一感觉到痛就立即爬走,留下满地的鲜血。   原本干净的房车外壳也沾得脏污了。   周郁觉得太刺激了,以后就算高速路通了,也少不了这样的事故。   “所以,以后高速路政还要经常让能力者来巡逻,不然发生这种意外,简直——”   能力不强的司机,只有车毁人亡。   曾昀光非常赞同,将这个注意的要点记录下来,通过卫星发了出去。   说起这个卫星,相当重要了,两人路上的工作日程安排、和外界的联系以及每天的后勤物资等等,都通过它。   车上装载了足够一个周使用的各类物资,但必须在头天下午五点前,将当天完成的工作路段和未来需要的物资上报。   这样才能在第二天的某个工作路段上,接收到需要的东西。   如果忘记了,用曾昀光的话说,吃的好办,自己打猎就行,其它生活用品就难办了。   所以周郁为了生活的舒适,绝对不会忘记每天定时的联络和工作汇报。   她只略想一想,就知道有一个多么庞大的后勤网络在为他们两人服务着,前方路段上,更起码同时有上百人在日夜不停地清理各种障碍。   卫星通信对面对接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她让称呼为小洛。   小洛说:“明天下午三点至五点,后勤支援队会在三丁路段一公里处设置补给点,请两位不要错过。”   又补充道:“如果错过或时间来不及,请及时联系,我会让后勤支援队沿路寻找你们。”   简直不要太贴心。   曾昀光更关注前方路况,询问:“前面的路段清理得怎么样了?”   小洛只说禹州隔壁的沙州,非常详细地补充情况:“沙州在一两年前就获知禹州的通路计划,一直有派人配合工作。他们原本在沙州路段投放了二十位低级能力者进行基础的清理和驱逐工作,在十天前获知中州会投入主要人力,已经增派了二十位能力者支援。目前沙洲境内的一百公里,已经清理出来六十公里普通路段,剩下的三四十公里基本上是桥隧路段,稍有难度,但预计——”   周郁听着她的播报看地图,算了算距离,觉得沙洲的速度可能不太赶得上自己修复的速度。   她提出要求:“你们算算我们每天的修复速度,叫沿线的清理队伍抓紧时间。清理的标准之前已经发给你了,请转告他们,最好是他们完成工作后等我们,而不是我们等他们——”   小洛的声音里都能听得出笑:“好的,这也是我们的原则。”   然后结束了通话。   如此说来,算算速度和距离,两人还能放松一会儿。   周郁看着路旁云气缭绕的高山,突然道:“曾昀光,咱们要不爬上山顶看星星?”   如果可以,干脆在山上野营,然后等着看日出!   曾昀光也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从车后面找出来一套帐篷装备,带了些水和干粮就要上路。   周郁提出担忧:“车怎么办?被人拉走了,咱们俩不得靠腿走去海城了?”   那也太可怕了。   曾昀光笑,这荒郊野外的,周围除了变异兽就没什么人,藏个车还不好藏了?   他直接用身上带的金属,将整辆车搬起来,放去路旁边一个少有的草地上。   为了保险,将车的门窗都用金属绑死加固,再用藤蔓伪装起来。   然后拍拍手道:“走吧,带你去山上看星星!”   夏季才是观星的好季节,但春末山里的情况也很好,特别在毫无工业尘霾的山区,夜空简直干净得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郁还没上到顶峰,只是在一个坡上,就已经感叹得不行了。   当然,关于爬山这件事,她是沾了曾昀光的光的。   若真老老实实用脚去丈量土地,一定会被各种变异灌木、乔木或者藤本植物缠住,爬上十几个小时也走不出两公里。   但有了曾昀光,人家将金属在林中穿行,硬生生搭出一条空中走廊。   人走到哪儿,走廊就搭到哪儿,真是奢侈又浪漫。   周郁若看见哪处的野花好看,曾昀光分辨出来没有毒,就会将走廊搭过去。   置身繁华丛中,她摸出手机就是一顿拍。   拍高兴了,将曾昀光拉过来,踮起脚尖亲亲他,然后遗憾是晚上光线不好,若改了白天,简直就是仙境了。   曾昀光随她摆弄,道:“可以安排一个白天休息,到时候再带你去漂亮的地方。”   周郁眼睛笑得眯起来:“是约会吗?算正经约会吗?”   他点头,摘了朵半开的话插她头发上,赞道:“好看。”   周郁明明挺开心,但还要逗他:“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曾昀光应该是没学过逗女孩子开心的,但天赋异禀道:“花要长路边,我都懒得看它一眼,也就放你头上,我才在看你的时候顺带看它一眼。你说,谁好看?”   当时已经有几颗星星出来了。   周郁不逗他了,着急上山,就催他快些。   他真快起来,直接从半山搭了条空中走廊上山顶。   等帐篷搭好,篝火烧好,肉干架上去烤,夜空已经璀璨起来,半天的星辰随着天幕,浅浅地往西边倾斜。   星光撒下来,犹如立在银河尽头,美得不像话了。   周郁站在山边,张开双臂,忍不住大声地‘啊——’   回音阵阵。   曾昀光来不及阻拦,只能护着她,然后无奈地看着漫山遍野被惊吓的野兽乱跑,无数树叶和鸟毛乱飞。   周郁抱着他:“你开心吗?”   曾昀光没有回答,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不仅仅开心,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而希望是人生最不能缺的珍宝。   他抱着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宝贝。   周郁度过浪漫的一夜,具体过程因为过于美好而无法用文字描述,导致第二天早晨起不来,错过了日出。   她有点埋怨,曾昀光却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别说日出,连日落也能陪她看不同样式的。   但问题是日出吗?   是他预谋地带了作案工具,又在她经不起诱惑后展现出过于凶悍的实力,完全缺乏身为王级的自制力,在她身上兴风作浪得实在过分而导致——   两人斗着嘴,回到公路上,然后去藏车的地方拉车。   结果一看,哟呵,他们的房车旁边多了个小三轮拖车,上面整整齐齐堆满了各种杂物,而房车的车顶帐篷盖之上,居然又被人搭了个帐篷。   帐篷里的人似乎听见响动,拉开拉链,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来。   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五官端正,两眼明亮,非常自在地向他们打招呼:“哥哥姐姐早上好啊!”   早上好个鬼啊!   这荒山野外的,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 第85章 此路不通 来自沙州的邀……   华庭不是多出来的, 而是一路跟着来的。   他原本住在禹州和沙州交界的三棵柳村,听广播里说到处城市都在招人,而且去海城的高速路正在复通, 就用三轮车装了全部家当,要去洙州找爸爸妈妈。   从村里出来的路还算好走, 而且有人指方向, 很快从破烂的乡村路上了禹州清理得差不多的路段。   相识的老人家说:“你别岔道, 顺着这条路往东边走,尽头是海城,旁边就是洙州, 就是你爸爸妈妈的家。”   华庭没地图,没出过远门,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只有满身的勇气和一个特别的能力。   “什么能力?”周郁看着少年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和裤子,还有露出大拇指的烂胶鞋问。   华庭笑,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抽了抽鼻子。   曾昀光双手抱胸:“狗鼻子?”   原来是嗅觉能力者,怪不得他一路警戒着,明明没觉得方圆公里内有人, 却被跟踪了。   却是个能闻好几公里远的小狗儿。   华庭用大拇指抹了下鼻子,略有些得意道:“比狗鼻子还厉害!我能闻到三四公里之外的味道, 只要闻着不对劲的味道,感觉有危险了, 就能马上避开。”   他父母双亲都是洙州人, 灾变前毕业调职到沙州上班,灾变后跑不掉了,只能就地安家。   两人在三棵柳暂居, 结成夫妻后生了小华庭。   可小华庭三四岁的时候,他们出门办事,不方便带孩子,就将他寄给老村长养了。   村长收了一年的寄养钱,想着去洙州再远,一年也够他们跑个来回了。   没想到小夫妻两一走,就近十年没回来。   沙州距洙州上千里路,中间隔着重重大山,又不知有多少危险的生物。   老村长没办法,机灵可爱的小孩养了一年已经有感情了,也不能送,也不能丢,只好当自家的孙子养着。   灾荒年月家里多养个人艰难,所以华庭从小懂事。   能跑的时候就会帮忙干家务,敢跟小伙伴打架的时候就常跟人进山,等七八岁的时候觉醒了鼻子的能力,更是村子里打猎的好手。   但孩子年龄小,被欺负了或者做出点小成就的时候,难免妄想爸爸妈妈在,该多好啊?   就生出来去海城找人的想法。   这念头出来就生了根,怎么也去不了,干脆开始存钱。   老村长见他坚定,怎么劝都劝不动,也觉得与其让孩子乱跑,不如指条明路好好送上路。   所以当中禹海即将复通的消息出来,就彼此很舍不得地说了再见。   当然,华庭敢独身上路,除了有能力外,脑子还聪明。   他知道荒野危险,所以绝对不会离开旧高速路太远;他晓得会有能力者清理路段,但只要是人就有好有坏,所以很谨慎地不轻易接触。   他一路上都开着能力,当嗅着有两个人的味道混杂汽油的味道快速接近后,他飞快地躲了起来。   可等人和车离开后,他再出来,却发现路面变得光滑平整了。   简直奇迹一样。   周郁笑:“所以你远远地跟着我们?”   华庭理所当然点头:“对啊,这样我骑三轮车也省力啊!”   在烂路上骑车跟在好路上骑车的感觉完全不同,可以说是两个世界。   曾昀光上下打量他:“不是轻易不接触吗?怎么跑我们车顶上搭帐篷了?”   华庭抓了抓脑袋,显出几分狡黠道:“我能力不高,精神力弱,没办法震慑变异体,所以它们总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捣乱。可你们就不一样了啊,就算你们不在车上,残留的精神力威慑也很强,那些变异体依然不敢接近。所以我……”   他嘿嘿笑道:“我害怕,就过来借个光。”   但马上拍着胸脯保证:“哥哥姐姐放心,绝对没有弄脏弄坏你们的车,等我收拾好帐篷,还可以帮你们洗车和干别的杂活!”   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可以让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吗?”   孩子说得可怜,这样都拒绝的话,就有点不是人了。   周郁和曾昀光对视一眼,不需要他帮忙洗车和干活,但默许他跟在车后面。   华庭一听,开心得差点蹦起来,猴子一样爬上车顶挪帐篷了。   他人小,但手长脚长,干活又麻利,没几分钟就将全部东西叠得整整齐齐地堆三轮车上了。   中间还抽空做了早饭,热情地邀请他们:“要不要尝尝?沙州产的葛根粉,虽然不够甜,但营养丰富,非常顶饱!”   周郁就用一条肉干,换了他一包晒干的葛根粉。   车上路后,周郁一心二用。   一边修复前面破损的路面,一边在后视镜里看华庭。   小孩可怜巴巴地骑在旧三轮车上,细瘦的小腿不断地用力蹬车,直蹬得气喘吁吁,生怕稍有不努力就被甩下。   奇怪的是,他虽然随时一副追不上要累垮的样子,但居然勉勉强强地不掉队。   周郁忍不住道:“这么坚韧呢?”   也太拼命了吧?   曾昀光却道:“他身上的肌肉,是耐力型的。”   爆发力虽然不足,但耐力十足,不必担心熬不住。   甚至,曾昀光为了考验他,居然会偶尔加快一点车速,看他面对这种情况心性如何。   没想到孩子一见房车加速,脸就垮下来,露出点儿绝望的表情。   不过他一点也不放弃,无视越来越远的距离,继续哼哧哼哧地踩三轮车。   当周郁以为他彻底追不上的时候,没想到一个晃神,人小朋友居然又赶上来了,路过房车窗户的时候快快乐乐地打招呼:“哥,姐,劳烦你们等我了呀!”   真自来熟的小孩,他们根本没等他好不好?   不过,周郁喜欢和这样开朗性格的打交道,就邀请他一起吃午饭。   华庭一听说能聚餐,开心坏了,从自己的三轮车斗里翻出来好几样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从里面挖出来诸如红薯干,米花糖之类的乡土特产。   周郁搬出野炊用的那套小灶具,想用肉干熬个热汤,没想到活全被小家伙抢了。   他麻利地将消毒药片放在曾昀光拎回来的山泉水里搅,烧锅开水,将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再开始做饭。   不仅如此,刀工还很好,肉片切出来厚薄均匀,对着阳光看,如同纸薄。   周郁好奇地问:“你会干的活挺多呢?”   华庭笑嘻嘻道:“那当然!我爸妈一年之约后没回三棵柳村,我爷本来想把我送去福利院,但去看了下那边的条件又舍不得,把我抱回家了。回家前他特别告诉我,因为我不是家里的人,他的儿子媳妇,也就是我叔叔阿姨肯定会不开心。人嘛,要明白自己的位置,连他老了都要看儿孙的脸色,何况还要再多养我一个?所以他让我勤快,嘴巴甜,多干活,最好能把我叔叔阿姨逗得笑——”   说话间将肉汤熬出来了,用干净勺子盛了点给周郁:“姐,你试试味道呀!”   周郁看他衣服裤子虽然旧,但头发指甲都整理得干干净净,人也清清爽爽,就接了汤往口中送:“不错哦!”   是真不错!   小孩居然在里面放了某种新鲜的变异香料,令肉汤的油腻感全没了。   所以那一顿饭,周郁居然吃得很好。   午饭完毕,午休结束后继续上路。   曾昀光见周郁满足地靠在座椅上,调出导航的地图,查了查到三丁路段的距离,主动道:“接下来开慢些也能赶着时间去领补给。”   周郁点头,明白他知道孩子体力的极限快要到了,所以将车开慢些,给他恢复的时间。   两人都对孩子印象不错,但除了吃饭和开车速度上的照顾,并没有邀请他上车。   毕竟灾变还未彻底结束就敢独身上路的孩子,不可小觑,也不能不防。   等到下午三四点,掐着点到了三丁路段,远远看见几辆货车停在路边。   十来个明显是能力者的男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聊天,抽烟的抽烟,随处可见新鲜的清理痕迹。   这些人都是沙州路段负责清理的工程人员。   曾昀光按了几下喇叭,周郁的能力飞快地铺过去,路面瞬间恢复的时候,那些原本都冷静的人猛然发出‘哇’一声。   所有人齐刷刷涌出来,差点将路都给封住了。   领头出来一个中年的汉子,举起双手不断摇晃,示意停车。   曾昀光将车靠过去,探头问:“兄弟怎么称呼?哪个部门的?”   那汉子咧嘴笑:“我是焦俊鹏,都叫我老焦,是沙州重建指挥部的。你是中州的曾副指挥长吧?”   他指了指货车:“上头让给你们准备的物资,都在这儿呢!”   曾昀光让周郁先在车里呆着,毕竟这年月什么奇人怪事都有,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他下去,先将自己的证件掏出来,再问老焦看了证件,然后问:“前面路段都清出来了?”   老焦笑:“正忙着清呢,主要是隧道比较难,几乎都成了兽窝。”   兽窝不管大小,不管里面住的变异兽等级高还是不高,都非常难清理。   因为里面不仅有各种坚硬植物搭建的迷宫一样的兽巢,还有大量被变异兽吃掉的动植物的骨骸,连清理带消毒,事情不少。   曾昀光表示明白,要了这次的物资清单。   汽油多少升,饮用水多少,消毒片多少,肉类多少种,肥皂等日用品若干,内外衣物、首饰和化妆品……   等等,首饰和化妆品?   他们并没有提过饰品类的相关需求吧?   并且还是什么珀金、珍珠、钻石和红宝之类的!   这到底是物资清单,还是礼品清单呢?   老焦搞这套,他顶头上司知道么?不过,看老焦那跃跃欲试的样,多半就是他顶头上司搞的。   曾昀光将单子递回去道:“我们只拿申请过的就行。”   老焦读出曾昀光的不以为然,笑嘻嘻道:“小姑娘都爱美,不如问问她怎么说?”   又道:“前面的路段还要好几天才能清出来,去沙州休息休息?”   周郁当然爱美,但更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不该收的东西,自己就要付出十倍以上的精力去偿还。   只怕这沙州一进,不帮人家修点啥,就出不来了!   猛烈地用眼神向曾昀光传达,不去!   千万不能去!   若去了这个城市,那后面的城市邀请,去还是不去了? 第86章 脸熟三分情 送你回家……   曾昀光只取了需要的物品, 不需要的一样没拿。   就算老焦用塞的,他也给塞回去了。   他那张脸不笑的时候有点凶,再配合压迫感满满的精神力, 还真没人敢强迫他。   所以物资领取的过程,整体还算愉快。   至于去沙州, 曾昀光拒绝道:“每天的工作安排都很满, 耽搁一天, 后续的所有都要后延,我们担不起这个责。”   沙州如果想要申请到周郁的单独修复行程,和中州重建指挥部联系吧!   所以沙州暂时不去了, 还是按原计划往前走,如果碰上不好清理的隧道,也许能帮帮忙呢?   就搬了东西,在十几双失望的眼睛中缓缓驾车离开了。   老焦望着那一路铺向前方的新路,眼睛都渴望得滴血了。   据他所知,中禹海高速途径的几乎每个城市在得到配合清理各自路段,以及为主要复建人员提供后勤物资的时候,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身手,想将两个大宝贝引去自家城市多留几天。   毕竟人家车开过的路, 都成了新路。   若哄得人开心,金手指随便在哪台重要设备或哪个重要工厂上点一点, 岂不又复活了一项产业。   他们沙州当然也有这样的心,但受限于先天条件, 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 但预料中地被拒绝了!   后面有个小伙子叹气道:“简直是行走的金山啊,看一眼都会起贪心,好想抱回城里去——”   供起来!   老焦点头, 谁不是呢?所以人家中州连王级的能力者都舍得拿出来做保护人,瞧瞧那王级谨慎紧张的架势,谁要敢往车里多看一眼,他就敢当场开大。   算了算了,很多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还是收队伍,赶紧一路跟过去清隧道吧!   老焦这边正要上车,下面人突然指着后面道:“那是什么?”   十几双眼睛看过去,却是一辆破败得不像话,全身都在叮铃响的小三轮车,慢慢悠悠却始终不停。   车上一小孩,小脸紧绷,满头大汗,眼睛直盯着前方的房车不放。   越来越近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地掠过去。   老焦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再仔细一看,火就往脑门上窜!   不是华庭那小兔崽子又是谁了?   从十岁起就吵着回洙州,兔子一样能窜能逃,村里人不好生看着,一个不注意就跑!   没想到居然又跑出来了!   这是胆儿太肥?还是想找死?   老焦张口吼:“小王八蛋,你干什么?”   华庭真累了,累得双手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除了千万别掉队的念头,连能力都提不起劲用。   所以他既没闻到老焦的味道,也没看见路边的人和车队,更没听见任何杂音。   就那样认真地,让三轮车飘了过去。   老焦却以为他故意装没看见也没听见自己,捡起一块小石头丢过去,砸在三轮车前面,想吓他一下。   好死不死,三轮车前轮压了上去。   老化的橡胶轮胎被突然阻碍,爆了。   本就脆弱的三轮车,因为超载已经快散架了,再遭遇这个重创,整个歪掉,零零碎碎的东西撒了满地。   更惨的是,链条直接绷断了,华庭也摔了。   三轮车这个东西吧,轮胎破了,还可以靠车轮钢圈强行转动。   可链条断了,传动的东西都没了,怎么搞?   华庭再机灵有本事,年龄也不大,再加上本就在体力崩溃的边缘,一跌倒就绷不住了。   他满眼是泪地趴地上,将车架上落出来的三个大竹筒抱死死的,望着路边的老焦和一群青壮年男女嚎啕大哭起来。   还哽哽咽咽地问:“你为什么吓我?”   周郁听见了哭声。   她正在听曾昀光说沙州的事,这个城市位于两山相夹的一个巨大河谷中,因为常年流水冲击堆叠了肥沃了沙土层,农业种植异常发达。   在灾变前,主要收入依靠农业和旅游资源收入,营销美女和美食城市。   但现在第一二产业都没有,第三产业无从谈起,有再好的风光也招揽不了人去花钱,就更不用说美女和美食了。   只怕里面的姑娘小伙个个绝世天仙,也不如一个高级能力者。   所以沙州市政府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到处找机会拉资源,甚至还搭上禹州和苏丹的路。   但显然也失败了,没办法,不得不调头重新和中州拉关系。   这番话说得浅显,但搭配唐心游对那位水电站承包人赵长洲的处理,后面恐怕还有事。   她就好奇地问:“那你猜,前面的隧道是真没通还是假没通?”   通肯定是没通的,但是不是故意的还需要亲自去看看。   曾昀光想加快车速,但先看了看后视镜。   周郁知道他还是想等一等小华庭,就也去看自己那边的后视镜。   但居然没看见!   她跟小家伙相处不过大半天,但也算彼此了解颇多,而且曾昀光车速有度,绝不会让他真的追不上。   怎么会消失呢?   正疑惑的时候,就听见遥远的哭声,一阵阵的,被周围的山壁折射着,形成排山倒海之势。   周郁不敢相信道:“哭了?是不是太累追不上了?”   曾昀光说不是,将车停了下来。   周郁跟着下车,远远看去,几百米外的路上,三轮车翻了,东西撒了半辐路面不说,老焦几个人还团团围着。   这情况,得出面看看去。   曾昀光二话不说,将房车退了回去,直退到华庭趴着地方才停。   他下车问:“怎么了?”   老焦又气愤又尴尬,特别是被想拉拢的人撞个正着,稍微一误会就会成欺负小孩子的场景。   幸好他下面一个姑娘会说又和气,并不硬将华庭拉起来,只是帮他擦脸上的灰尘,然后劈里啪啦将事情都说清楚了。   别的人也开始帮忙,把散地上的零碎东西都给重新整去车斗里装好了。   老焦补充:“他个毛都没齐整的小屁孩,谁也没告诉就敢往外跑!这一去几千里路,连我们大人也不太敢独行,就他不知天高地厚——”   谁知道就这样了?   华庭抽抽噎噎,满面都是泪,擦干净的脸又脏了。   他一边不放那几个罐子,一边指着断了的链条哭:“怎么办?这下怎么办?修也修不好,我去不了洙州了——”   老焦这队人马的主要工作是清理路面,多为土火风等等能力者,精细操作或者金属等等能力的几乎没有。   确实没办法修。   曾昀光拿了链条,略观察了下,加上他之前被曹老师加强培训过各种铁器制造的技术,随手给接了起来。   老焦又道:“他车轮也破了,刹车片也坏了,还有车斗——”   摔瘪了。   正好周郁也下车看情况,将手按在三轮车龙头上:“没事,我帮你修修吧!”   不管是铁铸的车架,还是橡胶的车轮,都焕然一新了。   她顶着周围人羡慕的目光:“华庭,姐姐给你换个新车。”   华庭破涕为笑,带着眼泪谢了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就要站起来。   可手撑着地,小腿用力,却猛然大叫起来,那三个竹筒差点抱不住。   他喊:“我骨头断了!”   老焦手去摸了一下,眼睛瞪大道:“小王八蛋,少虚张声势,这是扯着筋了!”   曾昀光和周郁交换一个眼神,这个小事故也太是时候了吧?   不怪他们将人想得坏,主要是遇过的事情多,难免多点心眼。   于是看看老焦端正耿直的脸,看看小华庭委屈但忍痛的脸,再看看周围各种同情的目光。   意外还是巧合?管还是不管?   都在为难的时候,周郁开口问:“你们有随队的医生吗?有的话,先叫过来,给孩子上药包扎吧!”   不管怎么说,先治伤总是没错的。   老焦一听,马上对之前那个安慰华庭的女能力者道:“叫小方来!”   女能力者马上去车上开对讲机。   老焦见华庭还抱着那三个死沉的竹筒子,哄道:“别抱着你的宝贝了,给我!”   华庭抽抽噎噎把东西给他了。   他拿了东西放三轮车斗里,一回头见周郁有点担忧的目光,突然灵光一闪。   不是要跟对方搞好关系么?市里领导不是说要不惜代价吗?不是犯愁之前送礼物太生硬了吗?   现在不就是机会了?   老焦想明白了后,对华庭的凶脸也变成了和蔼:“行了,别哭了!你三天两头跑也不是个事,都这样了,那我干脆开个车,送你去洙州吧!”   华庭当然是好的,但怯生生地看周郁和曾昀光一眼。   周郁和曾昀光能怎么办?   这高速路是公共财产,修好后谁都能走,人家开车跟着,他们能说不吗?   就算能,别人跟上来,他们还能跟人打起来么?   再说了,他们不方便带华庭上车,老焦愿意管也是好事。   两人就没发表意见,算是默认了。   小方来得挺快,确实是处理骨折和拉扯伤的熟手。   他很快帮华庭摸骨,说骨头没问题,主要是肌肉和筋拉伤了,帮他绑扎固定好,送了一堆各种药物。   又安慰他,小孩子这样的情况多,恢复好后不会有大影响,如果实在担心,可以到海城后去大医院照片检查。   华庭非常懂事,道谢了。   谢了之后,老焦马上清出来一辆箱式货车,将三轮车和华庭一起放了进去。   他用力揉着华庭的脑袋,有点儿欢喜道:“小王八蛋,也不是一无是处呀!上车吧,叔叔送你去洙州。”   其实眼睛却闪闪亮地看着周郁和曾昀光,他这上千里路跟下来,就算不能和他们混成生死之交,起码也能得个脸熟。   华国人嘛,脸熟也是三分情,有了情面后,以后想干什么都会容易很多! 第87章 抢人 抢人   沙州路段鸭儿山隧道, 长二点五公里,单向分离式双车道。   单向分离式的意思,来去两个方向使用各自的隧道洞, 洞宽在十二米左右,高度不小于五米, 而其中被变异的植物和动物做成了巢穴。   塞得满满当当。   华庭因祸得福, 坐老焦的货车抵达隧道口的时候, 只见几百米外就被设置了警戒线。   浓烟从两个洞口冒出来,不断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变异体窜出来,但窝在里面的还有更多。   那烟是火能力者放的火, 同时有风能力者在往洞中吹风,妄想用火攻的方式完成初步清理。   然而隧道太长,火风两系的能力者等级不高,风吹不到深处,火自然也烧不透深处,反而搞得自家的清理班组被浓烟阻挠,进退两难了。   华庭是村里生活的小孩,虽然常和大人进山打猎,但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他趴在车架上, 瞪圆了眼睛好奇问:“焦叔叔,真的烧起来了呀?这样烧, 能烧得透吗?要烧多少天啊?”   老焦被问的尴尬,个小屁孩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他能看不出来吗?   问题是, 他们的人手和现有的能力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若不用风火的攻击,直接人进去,只怕变异体们没被驱走, 他们的人就伤亡过半了!   之前想清周郁和曾昀光去沙州城停留几天,也是不想被看见这样的窝囊样。   毕竟要留好印象,怎么能显出无能之处?   但没办法了,丢脸也只能他去丢老脸!   他咬牙,用力按了按小孩的头:“十天八天的,总归可以吧!”   华庭失望地叫起来:“要十天八天呀?”   那他的腿伤都要好了,这不是耽误事吗?   当然耽误事!   周郁对全路段修复计划的时间也才一个月,怎么能容忍在这里停留十天?   她和小洛联系,请她居中协调,让沙州派更多更强的能力者来。   小洛的声调非常稳:“沙州已经倾尽全力了!”   曾昀光指着这个隧道山的另外一边,也有浓烟冒出,道:“那头也安排有人。”   算算两头的人数,沙州仅在这个隧道就投入了不下五十个能力者,若再算上后面路段隧道安排的人手,总数不下几百。   几百个能力者作业,居然就倾尽全力了?   沙州的能力者数量比中州也少得太多了吧?   周郁有点儿吃惊,但想想也合理,毕竟社会越进步,资源越富集,好城市会更好,差的若不想办法只能慢慢沦落,城市之间也会分出三五九等来。   她忍不住道:“那咱们得想办法帮帮忙。”   说了这个后,马上对小洛道:“小洛,请你监督其它城市路段,请他们一定要加快——”   小洛赞同道:“请你放心,各城市的重建指挥部均全力以赴。”   周郁无法放心,沙州全力以赴也就这样了。   她将手托着下巴,盯着那些浓烟看,绞尽脑汁想找个注意出来。   用火不算很差的办法,只是用火的方式没太对。   一般来说,燃烧不充分的原因,一是燃料含水量太高,二是环境温度不够,三是氧气量不足。   应该尽量提高隧道内的温度,送尽可能多的空气进去。   若有一根通气管——   周郁想到这里,拍拍曾昀光道:“你做通风管,全线贯通两个隧道洞,风能力者在两头往里吹风,你在管壁上开口,让风和氧气进隧道深处。”   曾昀光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正在用眼睛搜寻现场钢材的量。   似乎有点不够。   他道:“燃烧的同时,我再用铁钩将正在燃烧,或者被高温烤得缩小的变异植物拉出来。”   如果能找到力量型的能力者来帮忙推拉,会更快!   这样双管齐下,应该要不了一天就行了!   老焦正在调兵遣将,想让情况看起来好些,为沙州挽回一点颜面。   毕竟这次行动几城市联合,哪个路段慢了都全知道的。   一旦丢脸,那是丢遍半个华国。   焦头烂额的时候,曾昀光主动来要钢材,要帮忙的意思。   他立刻道:“有,我们带了很多钢钎和钢棒做工具,就在对面隧道口的大货车上——”   话没说完,曾昀光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的金属化成钢索,甩上山石后钟摆晃荡着去对面的隧道口了。   老焦瞠目结舌,但马上开对讲机,让所有人都配合行动起来。   周郁暂且无事,见华庭单着一条腿还敢爬下货车看热闹,忍不住问:“你另外一条腿也不想要了啊?”   华庭笑,指着绑了树枝的右脚道:“屁股坐痛了,我活动活动。”   还拿了匕首,去路边砍结实的藤蔓枝桠,要给自己做一根拐杖。   周郁见他猴子一样搞不定,下车帮他拉住枝条,让他专心砍,然后问:“你爸妈是洙州哪里人?”   洙州大了去了,若算上周边地区,那可有得找了。   华庭取了几根小半个拳头大小又比较直的树枝修起来,摇头道:“不知道。”   周郁又问:“那边还有亲人吗?”   华庭摇头,既是不知道,也是不知道还有没有。   父母亲的名字倒是知道,但他们具体去哪儿做什么重要的事,对接的人员,更是不清楚了。   周郁直觉麻烦了,既没亲人,又不清楚父母的去向,只有一个模糊的大地址,怎么找?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但华庭居然将木棍撑在地上试长短和力气,安慰道:“没关系的!”   去找,是了却他的心事,能不能找到是另外一回事。   他道:“我爷常给我讲洙州,说灾变前那里什么都有,高楼大厦,最先进的技术,大海港,全国第一个大炼厂,全世界的货物,还有好吃得不得了的海鲜和世界上最好的海滩——”   少年的眼中露出向往的光芒:“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爸妈生活过的地方。”   也是去看看梦想之地。   周郁正唏嘘着,隧道那边传来惊呼声,一片飞溅的火点里,隧道中冒出一根直径五十公分的圆钢筒。   这就是曾昀光造出来送空气进隧道的风管了。   因为有老焦的调动,立刻有几个风能力者开始往里面灌风。   果然,这样一来,隧道内的温度开始上升,热量辐射到几百米外都觉得烫。   这样高的温度,隧道内的各种管线和灯具都保不住了。   但也没办法,后续只能让沙州路政的人自己想办法解决隧道内的照明问题。   隧道这边烧了起来,隧道那边曾昀光也造了不少巨大的钢铁钩子,开始让力量型的能力者往外扒拉燃烧不完全的木材和木炭。   眼见火越来越猛,天也越来越黑,今天赶路的目标是不能完成了。   华庭这位停不下来的小少年,开始安排晚饭了。   不仅他开始忙起来,沙州重建指挥部负责后勤的人也架起大锅,摆好桌案,将本地产的各种肉菜装在七八个巨大的木盆里。   他们对周郁道:“请你尝尝本地美食。”   周郁当然想吃,但借参观的名义,悄悄把人家的各种肉都过了一遍。   搞得那边的大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肉还没开始烹饪就散发着特纯正的肉滋味。   华庭小狗儿,鼻子灵得很,闻到细微的气味变化,一个劲冲她笑。   她对他做了个‘嘘’的姿势,利诱道:“保密的话,分你肉吃。”   华庭立刻点头,还真有了点乖小狗的样子。   丰盛和美味的晚餐吃得大家都非常满意,隧道的清理进度估计明天中午可以完成。   老焦松了口气,安排人轮班、巡山和守夜后。   其实有点发愁,难道后面的七八个隧道都靠人家帮忙?   不仅是面子问题,而是人家负担了路面的复建工作,还要再承担清理工作,实在过不去了。   他忙到小半夜,唉声叹气地爬到车厢,将钢丝床安放在华庭的三轮车旁边。   小家伙已经睡着了,但又被他吵醒,揉着眼睛问:“叔叔,睡不着吗?”   这车厢本是装货的,车板和车壁脏得不成样子,但居然被华庭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焦闻着清凉的植物香气,忍不住道:“这个事,我没办好!”   说完忍不住嘲笑自己,多大年龄的人了,居然跟个孩子倾诉苦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华庭居然安慰他:“没关系,哥哥姐姐都是好人,他们会理解你的,而且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老焦却说了:“人家越理解,越不生气,我才越愧疚。你说吧,都提前通知咱们干活了,怎么干的方法也说了,但真干不出来——”   说不下去了,因为小孩子居然从三轮车的板床上坐起来盯着他看。   借着外面的火光,小少年的眼睛在发光,因为笑而露出来的小白牙也可爱极了。   他说:“叔叔,每个人的能力不一样的,只要尽了全力就能无愧于心。我爷常说,老天爷疼憨人,你这么好,老天爷指不定就给你好运气——”   老焦笑,又气又笑地伸手揉他的头。   小屁孩的意思,骂他憨呢!   正这时候,外面有人在喊:“焦队长,有电话找你。”   车厢外面就递了电话来。   华庭拨开他手:“快去接啊,指不定是好消息呢!”   老焦叹息:“借你个屁小孩的好嘴。”   就接了电话。   然而电话放耳朵边上,听了没几句,老焦就变脸了。   是负责下个路段的辰州复建指挥部老江,喜气洋洋地说,他们自己的路段清理得差不多了,因为没等到今天该到的人,感觉沙州没干完,所以干脆沿路上来,要帮兄弟城市干活!   顺便啊,尽早将那两位接辰州去!   老焦和老江是老相识了,谁不知道谁呢?   他皮里秋阳的老东西,才不是来帮忙干活的。   是小气吧啦地以为沙州截留了那两位,专门打电话来呛他,顺便通知要来抢人了! 第88章 四海兄弟 先修别的城……   周郁起床的时候, 隧道里的火已经灭了,木炭和各类残骸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糟心的是火太猛温度太高,隧道内部一部分区域呈现结晶化, 更有一小段差点崩塌。   幸好巡夜的人发现及时,让土能力者来撑住了。   曾昀光估计着, 这隧道就算让她修复好了, 后期也得做改造, 不然会不好用。   这是先天条件有失,再怎么修也无法改变的病。   两人一边讨论着,一边准备早餐。   然而老焦却带了两个生面孔来,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身上都穿了锈着辰州字样的工装,明显和沙州胡乱着装不同,精英多了。   周郁小声道:“不是吧?怎么辰州的人也来了?”   没记错的话,还有几十公里才进辰州,那边就等不及来抓人了?   曾昀光回她:“就是了。”   落地执行力靠的是什么?就是执行人盯得牢!   想当年他刚进入部队,学着跑腿办事,因为不懂老油条们的作风, 以为跑腿就能将事办好,想要什么去通知一声就走。   他天真地信了对方答应的办好了通知, 结果左右等,等死了也等不来通知。   因为拖延过几次, 他被批评得十分惨烈, 百思不得其解下就守着。   这一守才发现,各个部门跑腿的其实都得守,一旦不守, 那些善守的就会钻空子卡位置。   拿老焦来说,不就试图将他们俩弄沙州城里去么?   若他们俩是耳根子软的,真去了,辰州的进度就会被拖慢。   他们不放心,当然会提前派人来监督。   周郁当然懂这个道理,她当年办事也没少守过,只是这样荒野里赶上百公里路的守法,确实夸张了点儿。   但人家这么远路来,尽职尽责,当然值得一个笑脸。   于是她笑道:“两位怎么称呼呢?”   老焦忍着心痛介绍,老的那位男士是老江,辰州指挥部的组长,小的那个是小江,老江的女儿,也是指挥部负责后勤和联络的组员。   几人互相握手,算认识了。   特别是那位年轻的小江,完全忽略了曾昀光异于常人的俊美,直接盯着周郁看。   周郁就问:“吃早饭了吗?”   曾昀光也问:“一起吃点?”   老江要的就是和他们熟悉起来,自然满口答应,让小江去帮忙摆饭桌和碗筷。   小江姑娘特别快活地答应了,把周郁和曾昀光要干的活都抢走了,搞得一直在旁边等着帮忙的华庭十分失落。   周郁安慰他:“你脚不方便,坐着等吃也不会有人批评你。”   华庭不可能什么也不干就等着吃饭,主动找小江融合:“辰州的路好走吗?”   小江爱笑爱说,回答他:“好走啊!我们已经将路清理得差不多了,下了这片山区,到我们那儿就比较平了,基本上没有隧道——”   这也是他们快的原因。   老焦听见了,忙道:“对,辰州几乎都是小丘陵地,条件比我们好。”   很有解释的意思。   老江哈哈笑,拍着老焦的肩膀:“你急什么?又没人批评你慢!咱们不是来帮忙了吗?我来的时候虽然走空路,但留心看了一下,就那几个隧道卡住而已。我那边的人已经在反向帮你们通了,要不了几天,一定快得很!”   他和小江都是风能力者,能走空路,所以敢结伴夜行。   周郁和曾昀光没事情做了,就拉开饭桌,招呼大家一起坐下聊。   一开始主要谈隧道的清理方法,如何改进,哪几种能力搭配最好,聊着聊着,从地理条件的不利聊到相关的产业搭配。   说沙州就是因为太多山,做不出什么第二产业,所以只能在第一产业和第三产业上下功夫。   又说辰州就还行,虽然缺水,但地平坦,交通也方便,灾变前主要发展的就是机床和重工产业等等。   居然就成了辰州的产业介绍和优势展览小会。   华庭一边帮忙烧火,一边支着半个耳朵听。   老江说得滔滔不绝,老焦一边点头一边帮忙补充但一边皱眉。   华庭听得入神,直到小江敲锅边:“火太大,锅里太热,我下不去手了。”   他忙道歉退火,但问:“小江姐姐,辰州这么好,说得我都想去了。”   小江对他一笑:“自家当然说自家好了!”   不仅仅是说,他们来之前还带了一叠的资料,有必要的话可以递给曾昀光和周郁看。   基本上就是辰州市抖家底和拼重要性的介绍。   上面不仅有人口信息,各行业的资源信息,各种产业的配比,以及哪几个基础工业能发展起来,会带动多少人口就业等等。   辰州不来虚的,就实实在在地谈工作,谈需求,谈能够帮助多少人。   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便周郁只有通路的任务,但若能感动她以私人的名义帮忙,整个辰州不会忘记她的恩情。   华庭听完,佩服道:“小江姐姐,你们做得真好。”   比沙州没头没脑只知道讨好人和强拉人好多了。   小江捧了粥饭和小菜,笑嘻嘻对他道:“小机灵鬼,你们沙州也可以推销一下自己呀!”   华庭扁了扁嘴:“我才不是沙州人!”   他是洙州人。   不过,饭菜上桌,大家吃得半饱的时候,华庭还是忍不住给老焦递了个信号。   虽然总被老焦骂小王八蛋,但每次他有什么事,也是村长爷爷和老焦千方百计帮忙。   老焦就问他:“你叫我出来干嘛?”   华庭看着吃饭那桌,老江谈得眉飞色舞,曾昀光和周郁听得非常认真,明显动心了。   老焦就急了:“你别不说话啊!”   老江那边都搭上线了,眼看形象要刷好了,他也不能差太远!   华庭就问:“你是不是想拉拢姐姐他们?”   老焦瞪眼,这不是摆明了吗?他满车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华庭又问:“怎么拉拢?送礼物,给好吃好喝的?还是帮忙干活?”   沙州地处偏僻,少数民族多,各有风俗规矩。   但一个共识,粮食肉类和各样轻工产品对他们来说都是珍贵的,所以要对人好,就是猛烈地送吃送喝送礼物,并且死命为对方干活。   娶个老婆,或者找个上门女婿,都要给对方干几年活,以显示彼此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然而这种朴实的观念,显然不符合周郁和那个看起来话虽然少但是相当厉害的曾昀光的口味。   华庭就给支招:“那你也学辰州呀!他们聊沙州的好处,你也说;他们说沙州的计划,你也讲;他们说沙州的需求,你也要跟着提;他们说自家有什么产业优势,你也马上跟进!”   就算前面做差了,现在跟着做的好的人干,肯定也能补起来。   而且总要周郁知道沙州的目的、计划、安排、优势和需求,才能进行考虑和比较呀!   毕竟她只有一个身体,只能拣最重要的事做,不能随便修点什么不重要的,都她亲自动手吧?   周郁几乎是听了一个小时的辰州政府工作报告,脑子里不断冒着机床厂,重载机车和重型装在设备等等字样。   她需要时间消化。   曾昀光难得地开玩笑:“辰州和沙州的风格区别明显。”   那是自然,一个是山区农民风,一个是工业区精密计划风,虽然表现不同,但潜台词都一样。   我们需要你,我们的人民需要你,请你进我们的城市去帮帮忙吧!   周郁开始明白,为什么曾昀光会担心她无法面对巨大的压力。   其实,她面对的不是压力,而是期待!   无数人的期待,推着她一直往前走,最好别停的急迫期待。   吃完早饭,大家开始彻底清理隧道。   周郁就在营地附近散步,一边消食,一边思考,偶尔和华庭搭几句话。   老焦在隧道口监工,但心不在焉,不断扭头看她,既焦躁,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轻易靠近。   华庭小狗悄悄向他招手,让他快过来,趁辰州人不在该说的说了!   那焦急的小表情,比他自己拉伤了肌肉腿脚程度更深。   老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了,走近几步,似乎觉得没对,又赶紧退回去。   华庭忍不住翻白眼,怒其不争!   最后,眼见隧道要清理完成,老焦再不说没机会了,才找了个借口撇开其它人望周郁走来。   但距离几十米的时候,又犹豫起来,显然害怕说得不好反而让周郁不开心了。   以老焦的本性,不该是这么纠结的人。   但已经失败过一次,再不努力就彻底没机会,这个担忧让大汉子束手束脚起来。   华庭原地团团转,恨不得将他拖过来。   周郁见一大一小演了许久的默戏,好笑又理解,干脆主动叫他:“老焦,来聊聊呀!”   华庭长舒一口气,很懂事地指旁边:“我去那边逛,不打扰你们!”   一瘸一拐地走了。   老焦则是喜出望外地跑来,高声道:“想聊什么?但凡沙州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周郁不是做工作考察,只是随便聊聊,不必那么郑重。   就随口问,沙州哪里最漂亮,什么地方最好玩,当地特色,最好的单位是什么,路好不好做等等。   她本意给老焦一个发挥的机会,等着被他的言语炮弹攻击。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片安静。   她诧异地看过去,却见老焦一张铜色的脸憋成了黑红色,满腔欲说的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概是激动得过头了。   周郁耐心地等,过了好一会儿,老焦才缓过气来,但出口却不是自夸,而是老老实实自贬。   他说沙州的地理位置一般,虽然有良田美景,但资源不多,交通也不好,种了东西也卖不出去。   就算有人有门路,但将东西搬出去那时间,各种果子早就磕碰得坏了,挣不上钱不说,还会亏劳力。   城里也没什么工业,除了政府单位,最好的工作是去一个食品厂做工人。   大街小巷的商店,多是小饭店,小作坊,日用百货或者针对游客的土特产。   要说能不能为其它城市输送资源,没有的,反而需要别的城市支援。   所以他想了很久,相比辰州,一个沙州的好处都没想出来,才犹犹豫豫不敢找周郁说话。   但是……   老焦认真道:“我们沙州人穷惯了,不怕吃苦,不怕累,也不怕脏,只怕没有路。”   是太怕了。   因为山高林密,灾变后的变异植物特别多,将原本的水泥路和柏油路戳得乱七八糟。   路一断,沙州犹如孤城,很长一段时间失去和外界的联系。   老焦想起那段时间就苦,没有盐,没有茶,没有各种生活用品,连想穿件好衣裳都要回归原始地自家织布。   没办法,市政府组织了专门护路队,每天只干维护基本道路的工作。   坚持了这么多年,能保障的地区依然是少数,还有很多偏远的乡村照顾不到,等人找过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空了。   只是因为没有路,没有路而已!   沙州人依靠大山生活世世代代,可短短三十年内,他们居然惧怕起来。   一定要有路这个念头,深入每个沙州人的心。   老焦看着周郁道:“我们只怕沙州被封闭,外面人永远忘了有这样一个城市。只等很多年后,废墟和尸骸被冒险者发现,遗憾地说——”   这里曾有个失落的小城!   所以,沙州人最想要的是和高速路连通的路,不惜任何代价。   他原本的计划,想将周郁哄去沙州城,将沿途的路都修修,再将快要坍塌的市政府给修起来。   可老焦听了辰州老江的计划,知道了周郁的能力珍贵,与其修普通人也能修的房子,不如去修工厂更有益。   周郁本带着包容的心情,告诫自己不管老焦说什么都不能笑。   可越听,她反而越认真起来。   老焦也许没什么见识,但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老实话。   就忍不住问:“你不说沙州好,怎么开始推荐别的城了?”   老焦没办法,苦笑道:“咱们沙州穷,从有历史来就这样,是事实,怎么都否认不了。”   “既然你推荐我去修别的城,那你觉得先帮哪个城比较好?”   老焦叹口气,看着不远处跟小江套近乎的华庭:“我没去过外面,不懂哪个城好,但先辈们都说洙州好,不仅有全世界最大的深海大码头,还有最先进的炼油厂和最大的货运海船。”   顿了一下道:“灾变前,洙州的经济全国数一数二的好,对口支援咱们沙州,帮忙修了很多路和工厂不说,还派了很多人来扶贫。”   华庭的爸爸妈妈,都是来扶贫的干部。   原本说好挂职三年,三年后其余人都回去了,只有他们俩舍不得一手扶持的经济作物项目没完,说延期到五年,可五年还没结束,灾变就来了,人也走不了。   洙州自顾不暇,市委亲自打了电话来说抱歉,说他们的炼油厂和码头保不住了,后续的支援可能无法到位。   陆陆续续,极其艰难地送了最后一些物资来。   洙州为沙州这样付出过,曾带他们一群山里人看过外面的世界,那沙州人就不能在这个事上忘了他们。   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 第89章 帮忙 洙州孤儿   鸭儿山的隧道终于打通。   曾昀光将房车的远光灯全部打开照亮, 但隧道内依然一边黑蒙蒙。   周郁不能凭模糊的视觉和想象力修复,所以站在烟熏味十足的地上,手扶着被烧崩的水泥洞壁。   触摸能增强修复的效果。   她一边看着隧道恢复, 一边道:“老焦说华庭的爸妈去农庄守稻种授粉,意外碰上了变异兽才不在的。”   不好的消息传回村子, 大家都挺伤心, 特别是华庭。   他那时候才三四岁, 但懂事很早,知道死的意思就是再也无法相见。   哭得不停,谁劝也没用, 高烧了三天三夜。   终于醒过来,却仿佛忘记爸爸妈妈已经死去的事,不断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老村长无可奈何,大家一合计,编造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们告诉华庭,爸妈妈还在,只是出任务没有回来而已,极大可能是回洙州老家了。   然后将他们的骨灰密封在两个坚硬堪比金属的密封大竹筒里,说那是父母留给他的礼物, 等相见的时候才能拆开。   到现在,华庭已经比村子里绝大多数人聪明了, 但依然坚定地相信爸爸妈妈在洙州老家,而村里的人都是阻拦他去找爸爸妈妈的坏人!   曾昀光说:“他有三个竹筒。”   周郁回答:“他还有个姐姐, 在出生的时候就夭折了, 被他爸妈放在竹筒里,说将来可能带回洙州安葬。”   那里面装的是一家人。   曾昀光摸了摸她的脸:“又心软了?”   说了多少次绝对不加班,但哪次工作来了不是任劳任怨?   简直是叫得凶悍的纸老虎而已。   周郁从来正视心软和感情, 人感情丰富不是坏事,坏的是只凭感情做事。   她当然同情华庭的遭遇,但全世界在灾变里失去百分之七十的人口,即便扣除彻底绝户的人家,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有心酸往事。   她也想让沙州人能过得好些,但比它更苦更难的城市不是没有,若她被悲惨打动一次,那以后有的是城市靠惨来赢得她。   规矩不是这样立的。   作为私人和个人,她包容自己的心软;可作为重建指挥部的一员,她必须撇除一定的感情因素,从效率和利益着手。   而恰好,他们有个很好的帮手。   曾昀光笑了:“你要找唐心游帮忙?”   周郁歪头:“你不是说他脑子的计算速度堪比计算机吗?既然有个好用的工具人在,为什么不用?”   立刻就用起来!   卫星电话联系唐心游,请他在考虑更多公共项目,且项目运转后能带动更多人和产业投入复兴华国这个基础上计算,应该如何帮助这些沿路的城市。   唐心游接到曾昀光电话的时候,正在看着莫如磐批下面人递上来的免职报告。   他走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问:“你怎么说服她加班的?”   周郁的这个选择非常合他的心意,决定对她进行鼓励和表扬,培养她的加班精神。   曾昀光否认道:“她自己会思考,不需要人说服。”   唐心游不和他争论,迅速调出脑中关于中禹海沿线城市的信息和资料:“你将现在的情况,以及几个城市找过来人都是谁,告诉我一下。”   简短的交谈后,唐心游计算完毕,完整的决策建议出炉。   他道:“沙州确实没有第二产业,在目前的情况下帮他们做产业不现实,所以他们诉求一条通入城市的路合理。”   又否定了辰州:“辰州一半平原一半小丘陵,虽然变异植物不少,但比起其它小城市好了很多。它是传统重工业城市,基础配套十分完善,灾变的时候组织也算有力,保存下来的道路和铁路比较多,也有专项拨款计划给他们进行各种基础设施的修缮。我看过他们递上来的报告,几个重要的工矿生产线保存度还可以,算是少有能靠自己慢慢恢复元气的城市之一。辰州的领导层和海城的领导层风格类似,都非常精明务实,会用各种正当的办法为自己的城市争取利益。他们不会卖惨,类似班级里招人喜爱的优等生,很会展现自身的优点吸引同类。我建议你稍微控制一下对他们的欣赏,一定要帮他们做点什么的话,只去第一机床厂就好——”   机床是工业之母,只要将基础的机床修复好,再培养熟练的产业工人,那么整个制造行业都能慢慢起来。   当制造产业兴盛,其它各行各业才有站立的基础。   所以周郁不必费劲巴拉地为辰州做修路或者修房子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事。   周郁听见了,怼了一句:“我现在干的没技术含量的事,不就是你们安排的吗?”   唐心游在电话里闷了一下:“曾昀光,你开免提?”   为什么不通知一声?   曾昀光少见他吃瘪,笑道:“这是工作电话,开免提不是常识?!”   周郁点头:“对啊,工作电话开免提是常识!”   然后对曾昀光一笑,能让唐心游都无话可说,真爽!   唐心游吃了这个亏,爽快地道歉:“对不起,贯通中禹海高速虽然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但经济和政治意义非常重。我接受这个意见,以后会给你安排更重要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马上转换话题:“至于其它城市——”   一一阐明。   周郁很满意,最后问了一句:“洙州本来不在行程计划上,但我觉得那个化工炼油厂很有恢复的必要。你认为呢?”   石油既是使用最广的能源,也和现代生活的各种用品息息相关。   柴油、汽油、塑料产品、现代纺织材料、合成橡胶、制药、清洁用品、沥青和杀虫剂等等等等,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周郁想来想去都不能放弃这个。   唐心游非常赞同她这个观点,夸奖道:“你这个选择非常好!”   国内目前的基础工业非常薄弱,灾变里耗费巨大的损失才有限地保存下来,非常勉强地提供着柴油、汽油和化工原材料。   照目前的发展速度,很快就要跟不上了。   而洙州的化工炼油厂原本确实是最先进又最大的,而且距离产油的海湾非常近,只是因为过于靠海而无法抵御灾变初期的某些强大海洋变异生物才被放弃。   若能恢复使用,将会强力提升全国工业原材料的供应。   但唐心游反将她道:“这样的话,你出差的时限会超过一个月。”   你怎么办?   周郁理直气壮道:“那也是你的工作安排没有做好,应该提前考虑方方面面的需求。”   而且,做她的工作计划,起码要提前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安排,让其它人将清理等等工作全部提前完成。   达成她去,她完成,然后她回来的三步工作流程。   效率提高不说,对各方面都非常方便。   唐心游在工作讨论上非常大度,接受了她的意见:“明白了,下不为例。”   周郁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当天下午,洙州市委继续开会,复盘已经派出的三波队伍制定的说服周郁计划是否可行。   并且又准备了另外三分计划和三支队伍,搭配各种组合,确保百分之百。   老□□举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研究计划书,其它人等着他的审核意见。   会议室内呼吸可闻。   突然,会议室门被大力推开,秘书捧着卫星电话快步进来,满脸狂喜。   市长要阻拦,但听了秘书的耳语,赶紧将电话拿过来,举到老□□耳边:“电话,那位的电话!”   一不小心,戳掉了老书记手里的计划书。   老书记皱眉,直接骂:“怎么这么不稳重?”   他的领导风格相当直爽,干得好就猛夸,干得不好就骂,没有什么是不能在会上讨论的。   什么领导就带什么样的同事和下属,那市长将电话直接怼他耳朵上:“那位,是中州那位主动来的电话!”   老书记回神,差点跳起来,但立即将电话牢牢按在耳朵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传来年轻姑娘的声音:“是洙州的齐书记吗?我是中州重建指挥部的周郁,很高兴有机会和你通话。”   齐书记就要回应,但随即反应过来要冷静,要保持洙州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走去窗户边。   “因为时间和能力都有限,不能满足沿途每个城市的需求,只能酌情选择相对重要的项目完成。”   “沙州需要路,所以把高速引道修至他们的入城路。”   “辰州是现代工业开端之地,所以会去第一机床厂看看。”   “海城自我恢复得很好,我可能没有帮得上的地方。”   “但洙州有最先进的炼油厂,距离最大的油田也只有一个海湾之隔,所以我会去炼油厂走走,希望到时候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齐书记老脸开出花来,再也绷不住架子,不断道:“一定,这是当然的,是我们应该做的!非常感谢,代表洙州人民非常感谢,你真是我们的——”   但又不禁疑惑起来,他派出去的第一波人应该还没接触她,而且洙州并不在中禹海的沿线,而是要拐个大弯。   没有特殊理由,她怎么会想起?   他是这样想的,问出口却相当委婉。   周郁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想请你们帮一个忙。”   有个孩子叫华庭,今年十三岁,是三十年前从洙州派去沙州扶贫技术支援的基层干部华章的小儿子。   华章和妻子赵春来在灾变中坚守岗位,为沙州完成了五大基础粮食的培育,却不幸在一次变异兽的袭击中双双逝世。   华庭失去父母亲人近十年,一直不愿接受现实,坚持认为他们还在世,只是因为回洙州老家接重要的工作才无法抚养他。   他听说中禹海高速即将修复,就孤身上路,想回到故乡寻亲。   孩子将和他们一起抵达洙州,到时候请市委协助,为这个孩子找到父系或母系的亲人,若实在没有亲人的话,安排去靠谱的家庭收养或者福利院——   这个孩子特别懂事,特别勤快,而且嗅觉的能力非常突出。   他不会让人感觉麻烦。   齐书记在听的时候,下面人已经找到华章和赵春来的资料。   黑白的证件照片上,两个漂亮年轻人对着镜头微微笑,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他们离开的时候风华正茂,他们回归的时候却是一捧尘土。   齐书记缓缓摘下糊掉的眼镜,回答道:“托大称呼你一声小周,小周同志,咱们整个洙州人都是这个孩子的亲人。他不会成为孤儿,他会有很多很多的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请你放心。” 第90章 狩猎 没有传承的必要   海城, 东部海岸曾经的明珠城市。   一弯大江从此处入海,江海连接处清浊分明的水线绵延开去,远方是星罗棋布的绿色小岛。   从海岸遥望, 这城市由陆地嵌入海面,仿佛一柄利刃;   从陆地远看, 这城市仿佛从水中升起, 一小半的建筑都被河海连接的水淹没。   这本不是水城, 但灾变三十年,又成为水城。   茂密的红树林平铺在海岸上,和无数被淹没的建筑交缠生长, 为变异鱼群提供了广阔深邃的栖息地。   也是陆地变异兽的狩猎场。   一头山猫盘在树丫上,明亮的双眼紧盯着水面,当银白色的鱼群悠然游过,便是利爪探出之时。   它成功捕猎,叼着尺长的鱼轻巧跃上树干,奔回废弃高楼的窝。   但在出树林的瞬间,守候在废楼高处的鸥鸟扑下来,连山猫带鱼一起抓走。   山猫不停挣扎,几次抓咬鸥鸟的颈项和翅膀, 鸥鸟飞上高高的楼顶,用力将山猫砸硬地上。   气息断绝, 骨碎肉离,鸥鸟落下来优雅进食。   猎与狩猎, 热血和生存并存。   一双手, 一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望远镜。   镜头拉长,焦距调整, 从对面废楼屋顶残酷的猎杀转向废楼外墙上破碎的大洞。   楼内,两方人马正在交易。   一方将碧蓝色的小药丸投入一个低级能力者口中,几分钟后,那能力者出现迷蒙和沉醉的表情,即便被刀扎得鲜血淋漓也没有醒。   蓝思,最近流行的精神成瘾性药物,价格远超黄金。   而另一方非常满意效果,将随身携带的皮箱打开,露出里面巨量的现金和黄金。   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   但在这两方之外,还埋伏了第三方。   验货验钱的时候,早准备好的第三方冲出去乱扫乱砍,热血喷溅中将钱和货都搬上自家的车船。   握住望远镜的手指屈起,仿佛口中,吹出响亮的嘘哨。   倾刻之间,七八位黑色皮装的能力者神兵天降,不仅挡住了第三方的去路,还将奄奄一息的交易双方也一网打尽。   最后出现的这些人半遮面,制式黑皮装,大黑墨镜搭配露指皮手套,彪悍血勇又犀利。   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个小小的利刃和国徽标记。   治安特务大队,全称治安局能力者特别任务大队,专门负责追捕和破获能力者相关的案件。   海城是商贸和经济中心,是金钱汇聚之所,也是能力者向往的天堂。   然而天堂之外全是罪恶。   慕成林将望远镜丢上车,取下墨镜,摘下手套,将要打开半遮面的时候却被阻止。   他的搭档,也是海城特务大队的副队长岳明,挡住他的手。   慕成林问:“怎么?”   岳明道:“不回中转站,不能露出面容。”   特务大队针对最穷凶恶极的能力者,他们邪恶凶狠,视人命于无物外,还有一定的组织性。   特别是涉及违禁药品的,其组织严密性超越想象。   既有内围执行交易的,也有外围的观察员。   一旦特务大队的队伍泄露了面容,即便是几秒钟,也可能会给家人朋友甚至毫不相干的邻居带来危险。   每一条禁令,都是人命的代价,不可不小心。   慕成林明白,复又将墨镜和手套戴上,尽量不露出一丝皮肤。   岳明点点头,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中州送来的这批学员,慕成林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年龄稍大了些,但在能力强和智商高外,外还性情坚韧,具有强烈的军人作风。   也许一年半到两年,他就能回中州独立筹建特务大队。   不过岳明很好奇,已经走上仕途的人,怎么又选了这条难走的路?   因为年龄相仿,就直接问了。   慕成林应付过很多类似的问题,但对岳明他实话实说:“我想看看那些罪大恶极的人里,有多少是值得拯救的。”   崔梅对白血的执着,对慕成林的震动很大,仅次于他追赶曾昀光却始终不能成功。   他痛苦过,彷徨过,还因此而绝望过。   他不知道是曾昀光的问题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又或者是他自己的问题?   但否认自己岂不是否认了一切?   可当面对崔梅就是面对镜子,照出他的不够坚定。   他的人生,缺乏某种决定性的力量,这力量不从家世背景和教育能力中来,而是灵魂的深处,能真正支持一个人能爬多高的东西。   岳明听见他的回答,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慕成林回:“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了。”   “谁?像什么样的?”   慕成林不便说出曾昀光的名字,但可以描述。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不在乎金钱权势,眼中没有前途野心,他追求的人生至高不是具体可见的某种东西,而是——   慕成林想了很久,没找到合适的词汇。   岳明开的车正好抵达治安局的中转站,他看见大门口的标语,读出来道:“为人民而战。”   慕成林笑了,曾昀光退伍的理由,写在纸上和敲在人心里的,就是相似的几个字。   他想弄明白自己应该为谁而战。   到底该为谁而战呢?   慕成林点点头道:“差不多是这样的。”   岳明拍一下方向盘:“这样的人,就该进咱们特务大队啊!谁?你说个名字出来,我找人去调来——”   可惜不行,那个人从来意志坚决,知道该做什么而绝不被其他人干扰,更何况,他已经有了守护之人。   慕成林摇摇头:“别妄想了,快进门吧,别堵了后面的车。”   海城治安局中转中心,设置在旧城废墟的地下,原本是地下交通枢纽,但改造成为现在的模样。   地下交通四通八达,有直通羁押的路,有去赃物仓库的门,自然也有联通不同政府部门的地下铁。   一切外勤队都从这里出发和回归,有无数的门户出入,足够安全可靠。   所以特务大队外勤回来,进入专属区域后,换成便服再从不同的门离开。   抓捕任务完成,后续调查交给别的部门,岳明终于能轻松一段时间了。   他约慕成林去喝酒放松,但慕成林拒绝了。   岳明问:“又去生研所?”   还坏笑道:“你不会真看上柳静玉了吧?那可是咱们海城的名花,谁也摘不下——”   慕成林摇摇头,怎么可能?   只是去废墟深处生研所的隔壁,海城监狱,例行确认白血的状况而已。   岳明就道:“既然去找她,顺便把前几天送过去的蓝思样品和吸食者的检测报告取回来。”   这个城市的废墟在很早之前就开发使用了。   被海水淹没的部分彻底荒废,靠近海水的部分有选择地安置了不便被人接触的生研所,病毒研究院,传染病院,能力者管理所和监狱等等。   而废墟靠近陆地的另外一半安全和完整度更好,已经有一小部分被清理出来,作为政务和居民安置等等。   慕成林去生研所和监狱,要跨越大半个已开发的废墟区域,从城东去城西。   地面公交车和地下电车都能抵达,但他更喜欢公交车,因为被阳光温暖地照射着,而且能看到烟火十足的普通生活。   他站在街道看,人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仰头望着高逾百米的巨大建筑。   三十年前,这城市该是多么的恢弘伟大?   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目睹相同的盛状,也许能吧,毕竟他们有了周郁,就有了一切希望。   慕成林看见刚出笼的生煎包,买了两笼。   每次去看白血,总会随便带点什么,毕竟监狱和生研所的监饭都很一般,而他还承担着柳静玉实验的重任。   踏入守卫森严的海城监狱,守门的人已经很熟悉了,没让他登记进入,而是主动道:“他在隔壁。”   隔壁是生研所。   慕成林丢了一包烟给他,随意道:“又接过去了?最近有点频繁。”   龙山隧道崩塌后,他们一行人绕山路抵达海城,刚到的时候,柳静玉比较守规矩,三天一次的基础实验守得很严格。   然而个把月后的现在,逐渐从三天一次到两天一次,直到现在的每天都接送往返。   守门人接了烟:“说研究任务重。”   慕成林谢了一声,慢慢走去生研所。   这是一栋看起来废弃的大楼,外表面有些破破烂烂,但内部保存非常完善。   不仅水电暖全通,还有独立的紧急发电系统,每一层都有特别的防护和密闭措施,据说其中实验室的几层是生物级别的防护措施。   最高级别的防扩散是自毁,所以在这里上班,每天都踩着丧钟的节奏。   这是生研所的创立大佬柳树高老先生亲自定下来的,当然,他最终也践行了这一原则。   后门入口正中央的雕像组,描述的就是柳家五口人赴难的不同场景,而他们手中举起来的,就是目前使用最广的病毒疫苗191号。   这个柳,就是柳静玉的柳。   也是华国整个生物医疗界尊敬的那个柳。   慕成林站在雕像下面看了会儿,电梯间传来叮当的锁链声。   白血镣铐拖地地走出来,口鼻上了锁枷,双手背在身后,将锁骨往前推,更显得瘦到伶仃。   他见了慕成林,略点点头表示打招呼。   慕成林皱眉,问他身后押解的监管:“怎么又上了镣铐和锁枷?”   白血在离开中州的时候已经十分冷静配合,已经很久不用锁枷和镣铐了。   监管有点尴尬,不知该怎么说。   慕成林指指白血的锁枷:“帮他解开,让他自己说,责任我来承担。”   监管知道他说话算话,利落地开了锁枷,露出白血凌厉的面容和带血的口腔。   慕成林问:“怎么回事?”   白血抬手,将嘴角的血痕擦干,呸了一口后指着雕像里最老的那个老者:“柳树高有个妹妹叫柳树清,嫁了个姓杨的男人,生了个叫杨柳的女儿。”   然后指着自己:“杨柳嫁给白鹏飞,生了我和白芳。”   他笑一笑,莫名邪气道:“我说柳家的种不好,生出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变态,说不定祖上有畜生的基因,完全没有传下去的必要。”   柳静玉的死穴是家人,经不起激,怒道:“是杨家的基因劣等,是白家的人品败坏,才拖累柳家,才生出你这样的怪物!白鹏飞记恨我爷爷不许他入生研所,故意将你藏起来,妄图抢先研究出疫苗。结果呢?结果他除了匿名送来一组活性细胞炫耀,除了隐瞒细胞里的病毒导致我爸爸妈妈和哥哥实验意外,还有什么?”   冷笑:“对了,还有你弑父杀母!”   当场发动能力,重创了白血口部的细胞。   若非保护人及时阻止,白血的伤不会只有这点。   慕成林一听就明白症结了,柳静玉一定是不顾之前的劝阻,又想取白血的精原细胞进行遗传生殖实验。   白血来海城后,不同的研究组都需要他的配合,疫苗,复合能力开发以及其它连名字都不太看得不懂的,但取的都是头发、皮肤、血液和普通的肌肉细胞等等。   柳静玉并不主攻目前呼声最高的疫苗研发,而是生命科学的人类学方向,包括病理,遗传病变,能力者基因等等。   她需要白血精原细胞的明面理由,可以帮助了解越来越多出生畸形儿的原因。   但慕成林知道,一定不止于此。 第91章 谁是猎物 守护   柳静玉当然有其它的目的。   她在生研所有个占据整层的研究室, 生物级防护,只有用她的指纹、瞳纹和三重密码才能进入。   一旦被闯入,会立即启动自毁程序。   当然, 里面的各种基础材料会在另外的仓库有备份,但各种独立的实验进程和组合, 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那些瓶瓶罐罐, 那些不同培育过程的细胞, 那些产生不同能量反应的聚合物,全是她的宝贝。   她将自己真正研究的项目掩藏在许多申报的合法项目中,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的文字和数据资料, 一切都装在她的脑中。   所以到目前为止,都很安全。   密闭研究室内灯光刺目,柳静玉一身防护服,别说皮肤,连头发有没有露出半根。   墙壁上的标准始终响起来,敲了六次,该下班的时间了。   柳静玉恰好停下手中的实验,全部进入静止或者休眠状态。   她走出研究室外的过渡间,摘下过滤面罩, 脱了隔离服,露出只穿了内衣但依然被汗浸透身体。   头顶刺目的光, 将原本就白的她照得更白。   去卫生间冲浴,换上常服走出来。   陈州站在隔离门外:“慕成林来了, 在办公室等你。”   柳静玉皱眉, 这个慕成林来得实在太勤,对白血的监管过分严格,给她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她不想见他, 但治安局前几天给她送来很有意思的人类细胞和药品样本,该到出报告的时候。   便走出来,去资料室找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把这个给他,我和小二姐先走。”   小二姐是她的那个女性保护人。   今天上的正常班,不外出,所以陈州就近保护,而小二姐在附近巡视,另外一个赵三常则轮休。   陈州没接文件夹,反而道:“恐怕不行。”   柳静玉有点恼火:“你是我的保护人,竟然为他说话?!”   陈州没有驳斥,只是道:“按规定,你该见他。”   并且接受他的监管和问话。   柳静玉瞪她一眼,忍着愤怒大力向办公室走去。   陈州默默跟在她身后,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或者说,他的全部情感动摇在十年前的某天就结束了。   那时候他刚调职到研究所的安保团队,领导说这工作非常重要,保护这些科学家就是保护国家的未来。   但他有点不以为然,研究所的工作大多数在室内,除了偶然的实验意外可能导致死亡,能有什么危险呢?   譬如柳树高老先生,一生顺遂,包括在灾变时也被严密保护,最终死于研发疫苗的亲自人体实验,死于他的事业追求而非意外。   不过,他将质疑深深地埋藏在心里,按部就班地上下班。   每天早晨,柳树高老先生的儿子柳中人先生都第一个抵达,礼貌地向他问好早安。   紧接着,柳中人先生的妻子汪萍女士也来,习惯性地给他带自家煮的白水蛋,问他火候是不是刚刚好。   他们的大儿子柳子都是个名副其实的英俊小伙,不文弱,有一副好身板。他非常外向健谈,不仅和同事们滔滔不绝,对上陈州这样的外行也能说上半个小时不带歇气。   还有柳静玉,她那个时候还只是个小少女,但已经天分初显露,偶尔会来研究所和家人团聚。   等待的时候,她安静地坐在办公室看书和吃东西。   实在无聊了,她会和陈州说:“等以后我进了研究所,也会和他们一样忙,但是每天都能见面了。”   陈州完全不知道这样枯燥的生活哪里有趣了,建议道:“你可以试试干别的工作,也很有趣。”   柳静玉那时候情绪非常稳定,会开玩笑一样回他:“陈州哥哥,是像你每天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打哈欠那样有趣吗?”   陈州当时的脸赤红,以为藏得很好的倦怠其实都被人看在眼里。   但柳静玉又逗他:“没关系,只有我看见了,不会告诉别人的。”   研究室收到一份匿名活性细胞,指名交给柳中人,安保处多次检查确定没有问题。   柳中人拿到后并没有特别在意,以为是各方送来检测研究的新物种细胞。   例行测试后却发现不仅仅是新物种,不,应该说是新的畸形人种细胞,更特别的是它对病毒的抗性反应。   整个研究室都轰动了,千呼万唤的,终于在自然界里找到带自然抗体的人。   所有人都疯狂地追问这个包裹的来历,将送信的人,运送的人,所有沾染过这份样本的人包括亲属全部查三代,可最终指向之地却是被烧成一片白地的废墟。   别说实验人,实验器材或实验数据,甚至连半片纸片都没有留下。   柳中人亲自去那小镇,走遍每一寸地,摸过每一寸土,依然一无所获。   无可奈何之下,生研所决定开始独立研究。   但那研究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因为那细胞不仅对病毒有抗性反应,在培育一定时间后居然开始无规律病变,产生强烈的病毒爆炸。   已经非常小心了,真的是万万分之一的疏漏也不敢有,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强传染性的病毒瞬间击穿所有人的防护,开始泄露蔓延。   刺耳的警报响彻整个研究所,无数密封的钢板降下来,自毁的炸弹装置开始启动。   陈州该按下最终销毁的按钮,但他内心激烈地挣扎着。   那个密闭的房间里,有华国最顶尖的科学家,若失去他们,相关研究将倒退不知多少年。   可若不密闭销毁,一旦有任何病毒泄露出来,将是怎样一场浩劫?   好不容易才勉强站住的华国,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了。   陈州犹豫的时候,那位柳中人做出和他父亲相同的选择,果断地要求他按程序执行。   只不过,他在白板上写出一串长长的数据,让他不要有任何遗漏地传出去。   陈州至今仍记得那串数字,那是柳中人在感染后观察了自己和妻子以及儿子的身体反应,再进行抗性实验后得到的关键数据。   也是制造现今疫苗的关键。   生研所失去了最强的疫苗团队,但换来了第一个有效率百分之五十的疫苗,这笔帐不知该怎么算。   陈州作为安保负责人,被不断审查询问,他每次都万分后悔:“是我的错,是我警惕性不够,是我太不以为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他再谨慎些,如果他提出来源不明的细胞的危险性,如果他不允许夫妻父子同时进入同一个危险的实验……   但没有如果。   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场不够谨慎的意外。   当中州传来白血和白芳的消息,并且奉上他们的询问记录,上面出现了白鹏飞和杨柳的名字。   柳静玉断言道:“陈州,一定是白鹏飞在搞鬼。他恨我爷爷说他人品不好,拒绝他进研究所和疫苗组,所以设了这个局害死爸爸妈妈和哥哥!”   没有证据,但直觉的判断不会出错。   慕成林在柳静玉的办公室等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变黑,才听见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柳静玉终于来了,将厚厚的文件夹摔在他面前:“慕成林,你没必要拿我当贼防!毕竟所有相关项目,都通过你本人的审核。”   慕成林当然审核过全部需要白血配合的项目资料,但被各种专业和拗口的生僻词汇造出阅读障碍,能看明白的不过十之一二。   他不能从专业上说服她,自能另辟捷径:“白血的自毁倾向严重,偏偏又极其珍贵,你最好小心使用。精原细胞这种敏感——”   柳静玉冷冷道:“你懂个屁!”   慕成林确实不懂,但意思到了就行。   他翻开报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分析看不懂,但结论意外的简单。   蓝晶是近几个月新出现的违禁药品,专门针对能力者,一次成瘾率几乎百分之百,一旦吸食将长时间陷入极其强烈的虚幻愉悦中。   即便当场被击杀也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可怕的是,当吸食者的愉悦退去,身体机能会大幅提高,能力的使用也更加顺畅。   又能爽,还能强,目前没有显示任何毒负作用,短时间内风靡黑市,简直供不应求。   但是柳静玉写下的是‘找死’这两个字。   她道:“燃烧身体潜能,强行让吸食者的细胞短时间内高速分裂生长。”   但除了癌细胞,正常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   所以吸得越多,短时间内确实会更强,但无可避免地走向暴毙。   这个药品,精准地踩在人类的贪婪上,严格说起来,绝大部分能力者在尝试过能力爆炸提升的快感后,都无法抗拒它。   慕成林合上文件夹,和柳静玉平静对视,彼此都很了然。   这个效用,这样高的纯度,组织流通速度快,不是厉害的私人或者某个小私人机构能够完成的。   它需要强大的经济支撑,密集的智力人群,还要有工业化的提纯和生产能力。   以国家为支撑。   在这场波及世界的灾变里,无数小国崩溃解体,数不清的跨国集团破产,真正能站稳脚跟的,依然只有那几个强国。   华国作为首先稳住并且开始反击的少数国家之一,备受瞩目。   而海城作为华国的经济和科技中心,灾变中相对保存较好,191号疫苗在此诞生后,更集中了全世界的目光。   这些年来,几乎每个研究小组都遭遇过形形色色的外部攻击和试探。   失去过很多,当然也反击了不少。   毋庸置疑,这又是一次,只是指向和目的都还不明确。   柳静玉道:“该我做的我做了,接下来就是你们治安局的事了。”   或者说,是特务大队的事。   慕成林点点头,拿着文件夹离开了。   回去的路,他选择了步行,借着风的速度快速通过无人的偏街小巷,或者进入废墟抄近道。   他刚穿越一片废墟,却在反方向听见一声剧烈的爆炸,一回头,爆炸的光波涉及整个无人的街区,将烟尘送上了百米高空。   呼啸的风带来陈州的咆哮。   慕成林这才意识到,那边无人区是柳静玉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飞跑过去,废墟已成平地,到处都弥漫着硝烟和刺鼻的药物气味,柳静玉满身是血地躺在碎石中,咽喉上血肉模糊,呼吸短促紧急,心跳越来越慢。   陈州缺了一手一脚,以残缺的身躯为盾牌将她牢牢地护卫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防弹的座驾早成碎屑,另外的保护人也不翼而飞。   慕成林卷起飙风,将案发现场团团围住,既不想放过任何线索,也不允许有意外继续发生。   暗处,有野兽已经向它的猎物露出了爪牙。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之外的洙州。   周郁沿着中禹海高速东行,一路修复过去,路桥、机床厂和水库堤坝,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特别是在洙州,连输油管里面都去钻过了,以后说给孩子们听,也是新奇无比的趣事。   她将华庭往对面笑吟吟的老者推:“小狗儿,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了。”   华庭舍不得地问:“姐姐,你就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又问老焦:“焦叔叔,你以后会不会经常来看我?”   曾昀光用力按了按他的小脑袋:“我们还要将去海城的路通了,你焦叔叔也要去见见那边的世面。以后这一条路上来往护卫的车多,见面的机会肯定不会少。你说自己是男子汉,那男子汉怎么能这么不干脆?快点说再见吧!” 第92章 蓝晶 泛滥   周郁学会了一心几用。   这个多月高强度工作下来, 她的能力已经纯熟到本能一般,自然而然就能用出来。   此刻,她一边释放能力修复沿途的道路, 一边用手机和肖洁视频通话。   她开了摄像头,将洙州和海城之间的平原风光拍对方看。   肖洁在视频里感叹:“怎么有那么平的地?就好像抹过一样!还有那大农庄——”   一眼望不到头, 而且上面有超大的联合种植机不知在种什么东西。   怪不得是经济和科技的中心, 这样的生产力, 人力怎么比得上的?   人家一个人开着大农机管理上千亩地,而中西部地区的农民还在苦哈哈地用锄头和双手,简直就是——   不说了, 不说了!   肖洁也给周郁拍了好些照片和小视频。   碧水居12号的家,虽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人了,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肖洁酸溜溜道:“周媛每天来帮你擦灰,杜锋一周帮你热车一次,你两个叔叔也经常来帮你搞花园。”   人缘怎么那么好呢?   周郁并不担心自己的家,她比较想看中州变成什么样了。   海城的情况这一路上听人说了不少,又亲眼目睹过郊区的状况,比起灾变前可能不算什么, 但和这时候的其它城市相比真不是一个量级的。   洙州的齐书记羡慕地说,海城至今保留着好些条地下铁系统。   简直令人嫉妒!   周郁很想去看看, 人家到底是怎么保存保养并且使用的,后期得照葫芦画瓢地搬中州去。   肖洁为了满足她, 中州城内外跑了一趟。   因为三元火电厂通电, 中州的一切都仿佛被加速了一样。   私人小作坊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公私合营的工厂也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各样大项目纷纷上马, 街上到处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小店。   一年四次的换货会,已经增加到一个月一次。   安置点地面硬化,自来水系统入户,学校医院开门,到处都是人潮。   周郁在屏幕上看见了很多人,灾变时带后从没在大街上见过那么密集的人。   肖洁指着从安置点往废墟去的水泥大路:“这个月刚铺的,怎么样,很不错吧?”   虽然不如柏油路,但已经非常好了。   周郁笑:“很不错哦!”   肖洁就开着车,一路将摄像头对准路两边,到处都是重建指挥部的清理小组清出来的生活小区。   另有银杏区的十几栋办公楼,除了建筑依然破破烂烂外,花园和道路完全是灾变前的模样。   她仰着下巴道:“周郁,都等着你回来复建,咱们市政府才会有新办公楼和宿舍。”   周郁已经可以想象市委那群人望眼欲穿的表情了。   最后的最后,肖洁带周郁去了三医院。   她有点儿神神秘秘:“给你看个好东西!”   周郁好奇地等着,只见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开始出现紫藤花海,穿着白色医学生校服的少年少女来来去去,打着郑家老菜馆招牌的饭店开门迎客。   穿过花海,进入三医院的大门,过架空层的门廊抵达后院。   上红砖楼,推开密闭门,崔梅的声音传来:“不要急,慢慢的,试试发出啊的声音——”   镜头一转,是崔梅的笑脸,和一个半靠在病床上的清瘦少女。   那少女白肤银发银眼,表情懵懂,随着崔梅的指挥张开双唇,啊——   声音轻柔细弱。   周郁这次是真的开心了,忍不住问:“她康复了?”   树姥姥出现在镜头中,缓缓道:“算不上康复,只是有了一些知觉,逐渐有意识,并且能控制部分的神经和肌肉。”   已经非常厉害了,好不好?!   “记忆缺失,心智退回到七八岁的时候,生活不是很能自理,但在努力学习中。”   “认知进步得比较快,能力较昏迷前居然升了一级。”   “取她的活性细胞进行实验,发现现病毒无法感染它不说,反而被吞噬。”   “简而言之,她的身体对病毒不仅出现抗性,而且会攻击并且吞噬病毒。”   “如果能利用这一点,也许能找到新的清楚病毒的办法,但是——”   崔梅对周郁道:“以前白鹏飞做过实验,用她的活性细胞直接感染人体,但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感染病毒而失败死亡了。”   这个办法不可行,需要另找更可靠的方法。   但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呀!   周郁忍不住问:“如何和海城合作,会不会更快?”   杨俊业老先生的脸最后出现,他严肃道:“公开不是现阶段考虑的事,保密原则随时牢记。肖洁,你身为——”   视频断了,肖洁开始挨批并且被要求重新接受安全保密的培训!   周郁为她一默哀。   有些武器,要公开才有威慑力;有些武器,半真半假才有威胁性;有些武器,却永远不能公开,对它的猜测和想象才是最终底牌。   树姥姥的存在,白芳身体的特性,就是最后一种。   周郁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问开车的曾昀光:“到了海城,咱们先找个好酒店住!”   听说海城有五星级大酒店,还是涉外且接待外宾的那种。   她想去试试那里的大床房,热淋浴,还有贴心的服务,最好能有好吃的餐食。   这一路虽然倍受欢迎,也吃了很多地方特色美食,但终究不如自己消费自在。   而且她的生日也没几天了!   曾昀光听见了,对她一笑:“把老焦甩开!”   周郁哈哈笑,那是当然的,电灯泡这种东西是约会大忌。   房车和货车在长路上奔跑,已经能看见城市和废墟交缠的天际线。   还有远方无垠的海岸线,不断出现的巨大风电机,起伏的红树林,蓝色的浪涛和天尽头的白云,和灾变前完全不同的海城。   周郁打开了房车天窗,怀念地看着那片海。   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仿佛又是,连海鸥惊飞——   不对,那些凶狠捕猎海鱼和陆地小变异兽的只怕已不是普通的海鸥了。   周郁叹口气,终究是回不去了。   海城没让周郁失望。   越接近城区,小城镇和小村庄越多,屋舍整齐,明显规划过的模样。   海城重建指挥部的老范来接应,那是个满脸带笑的斯文男子,说话自带节奏。   开车领着他们进城后,主道两旁更是大小店面林立。   熙熙攘攘的人群,时髦的都市男女郎,若非其中不少身背冷□□,完全就是熟悉的都市文明。   此行值得,把钱全花光都不会后悔。   她开始念,海城好吃的特别多,醉蟹醉虾生腌海货,贝壳刺生红烧肉,还有令人微醺的老酒。   曾昀光听她说一样,就应一声,去买来吃,都去找,陪你去吃个够。   周郁见他那完全配合的样,好奇道:“你就不嫌烦吗?”   曾昀光笑:“这么好的生活,谁会烦呢?”   他母亲去世前心心念念的,无非是这些琐碎平常的小幸福;他一直在努力的,就是想要更多人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怎么会烦?谁会烦?   进了城,老范先带他们去指挥部在城郊的招待所。   老焦存了心和老范打交道,要为日后卖山货做准备,就踏踏实实在招待所住下,还准备去周边的市场逛荡逛荡。   周郁和曾昀光没他那么操心,又存了享乐约会的心思,拒绝了老范的安排,要自由活动。   老范机灵又体贴的人儿,晓得他们要进城长见识去了,就特别送了他们市政府统一印发的招待券,凭券有七折的消费折扣。   然后道:“你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下午两点准时来接指挥部。咱们同系统的兄弟姐妹们聚聚,交流交流工作经验。”   留下一张地图和几个联络的电话,带着老焦走了。   曾昀光凭地图,开着房车进入废墟,穿越好几个街口后,抵达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真正的五颗星星,门口的侍应生都穿着制服马甲,佩戴着领结。   周郁喜欢这种风格,虽然许多细节之处陈旧了,但一副灾变前奢靡华丽的体面做派。   两人下车,车钥匙丢给迎上来的门童,踏入了玻璃旋转门。   周郁吸着空气的芳香,故意问:“开一个房间还是两个?”   曾昀光下巴支向门童指引的住宿须知:“咱们还没有合法证件。”   须知上约定,凭身份证入住,若异性同住一间需要出示结婚证。   结婚证这个东西,前面十来年很多人连身份证都不办,结婚就更不必说了。   也就是海城繁华,酒店档次高,敢这样要求,若是中州的小旅店,只怕被客人砸柜台。   但他们在海城,只能浪费钱多开一个房间,以示合法。   曾昀光拿了两人的身份证,连同老范给的招待券一起,办入住。   周郁站在旁边,东张西望地打量来往的客人,正好前方休闲区,坐了几位客人闲聊。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在听收音机内播报的新闻。   “……废区西19地块的长宁路段,此前发生的爆炸案,因未找到受害人以及目击者,仍在艰难调查中。治安局表示,此次事故靠近废区,极有可能是能力者私斗……”   周郁笑了一下,因私斗而引发的爆炸案?   这什么睁眼瞎话呢?   曾昀光回头示意她,少开口乱说话,指不定其中有隐情,但又要安抚群众情绪,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折衷。   周郁眼神他,表示明白,绝不拆海城的台!   两人正眉来眼去的时候,老人对面一个小声谈笑的年轻人突然浑身僵住,双手猛力打在茶几上。   钢化石的茶几,坚硬结实,居然被他拍成石粉了。   是力量型的能力者!   但为什么突然发作了?   老人家被吓坏了,落地上的收音机也顾不得,直接起身走掉。   周郁立刻躲到曾昀光身后,探头出来看,却只见刚才那门童引了两个护卫来处理。   可那年轻人一动不动不说,他身边两个同行的朋友居然阻拦起来。   说:“等十分钟就好!”   十分钟?   五星级酒店怎么可能容忍自家酒店满地石粉十分钟?   而且,这是等的问题吗?   就要强行驱逐和带离!   然而那砸桌子的人无动于衷不说,脸上开始露出奇妙的恍惚的表情,眼放光,皮肤红潮不断,浑身抽搐并且发出怪异的呻、吟。   酒店的管理人员更不能忍了,开始上手。   扯皮,挣扎,缠闹,差不多十分钟过去,不少客人开始驻足围观。   这时候,那年轻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站起来伸展双拳,高声喊道:“爽!”   一脚踹出去,将酒店门童和护卫踹得飞出去,直撞上大理石的墙壁,发出脆响声。   之后尖叫四起,客人逃散,酒店也不得不闭门处理!   曾昀光不欲破坏和周郁的约会,拉着她进电梯,先去房间休息。   周郁好奇道:“刚才那人怎么了?”   怎么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丑态,又猛然地爆发了?   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人的精神力在瞬间飙升了起码一个维度,从二级爆至三级。   不知是他本身有这样的爆发力,还是有什么奇遇?   曾昀光还没回答,旁边站的客人,也就是刚才大堂听收音机的老者,却心有余悸道:“那年轻人,肯定是吃了蓝晶。” 第93章 难题 意外   吕望老先生是辽西人, 灾变前家族几代从医,既有医生也有制药还有做医疗物资采购买卖的。   灾变后,因为几个家人都觉醒了能力, 在自保之外,继续从事以前的营生。   目前既经营一家医院, 也有自己的小制药厂, 生意做得很不错。   他此次来海城, 一是参加六月初的医药物资展览会,看看新政策,见识见识新药品, 二是发展几个供应商和客户,三则要大量采购消毒药片。   这一来,结识了不少同行的新朋友,也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蓝晶就是其中一样。   地下黑市流通,能力者专用,最高纯度的药品百分百成瘾,最重要的是能短时间来令能力者的实力增长。   因为以上好处,其贵价和负作用被忽略,成为最受欢迎的违禁品。   年纪稍大的能力者比较谨慎, 很少亲自尝试。   但年轻的,特别是三十岁以下又没亲人朋友看顾的, 没有见识过灾变早期的酷烈,又有大把生命可挥霍, 完全无法抵御实力增长的诱惑。   最奢侈的使用方法当然是每次都服用最高纯度的, 享受最强的精神快感刺激和之后长时间的实力爆炸上升;   次一级的,使用纯度没那么高的,只享受快感而放弃实力上升;   也有又穷又经不起诱惑的, 买了回来自己随便混杂,胡吸乱吃,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更有有心人买了最高纯度的,但并不经常服用,而是意志力抵御着,等每次出重要任务之前服用,利用它提升实力的特性完成任务。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的需求出发,这玩意都能满足,几个月内便风靡沿海一代。   吕望谨慎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怎么可能给人没有代价的好处?”   他摇头,自己小商人而已,还是老老实实做正经生意吧!   就不去尝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曾昀光皱眉:“没人管?”   居然嚣张到在公共场合使用,简直乱来!   吕望苦笑,怎么没有人管?   海城治安局几次联合周边地区执法,抓捕了不知多少人,但始终无法根绝。   人性的贪婪总在阴暗处滋长,目前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太多。   吕望又道:“有好些吃药成瘾的亡命之徒,劲头上来不会管在什么地方,吃完了又需要发泄精力,所以经常闹事打架——”   所以海城最近发生了很多起没头没尾的严重斗殴事件。   周郁和曾昀光交换一个眼神,难道他们误会刚才的新闻了?   但这个事他们确实帮不上忙,也没有太在意,将行李拎去房间整理起来。   曾昀光检查两个房间,确认干净整洁而且没有任何精神能力设伏的痕迹,就站在窗前眺望远方。   周郁试了试卫生间的热水,感觉温度很好,准备洗漱。   她挑了一套衣服,一边比划一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曾昀光没回答。   她换了另一套:“这个呢?这个颜色比较沉,能显我白皮肤,就是有点老气。”   但搭配黄金首饰,效果比较好。   依然没回答。   周郁不满了,一个衣架甩过去,被曾昀光脑后的金属端端正正接住。   她双手叉腰:“你魂跑哪里去了?”   曾昀光这才转身抱她,亲了亲道:“你先洗,完了我帮你吹头发,然后咱们下楼吃晚餐。”   晚餐是情侣套餐,在四层的餐厅,隐秘性非常好的卡座。   酒店价格不便宜,但客人不缺,周郁忍着凉爽穿着裙子抵达的时候,几乎满座。   从客人的衣着、神态和身手看,几乎都是能力者。   可见,在灾变后世代,更适应生存的还是能力者。   当然,有能力的人,不拘束男女,都更有魅力,也更张扬肆意。   两人从餐厅门口到卡座,短短的距离,居然被打了个好几个口哨。   有成年男子吹给周郁的,赞美她白皙的皮肤和玲珑的身段;也有妖娆的美女吹给曾昀光的,当然是为他那张出类拔萃的脸,以及挺拔有力的身体。   周郁挺享受这种气氛,毕竟能力者长得不错,粗看过去都是俊男美女,就算长相不出色,那身材气质也是棒棒的。   很有置身花丛的爽感。   但曾昀光就不太行了,雄性,特别是能力卓绝的雄性能力者,争斗心和地盘意识相当严重。   他目光和感知所及之处,全是别的雄性动物对周郁的觊觎,那就是对王级的挑衅。   虽然他目前又伪装成高级了,但王级的绝对威严还在。   所以他揽着周郁,精神力严厉地扫过全场,昭告所有人别想轻举妄动。   周郁觉得好笑,坐下后,手在领口的针花上抚了抚:“好看吗?”   灯光、美景、美食加美酒,对面还坐了个美人。   曾昀光起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直接行动回答了。   周郁回亲他一下:“等咱们退休,要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开一家首饰店。你当做首饰的师傅,我做店面的推销员——”   压力大的时候总畅想退休后的美妙生活,忍不住邀请:“你觉得怎么样?”   曾昀光回她一个笑,坐好:“大家的生活变好了,我们确实就无用武之地了。”   周郁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将手盖上他的手背,发现他手心里藏了东西。   一拉开,却又空空如也。   她忍不住抗议:“不要用能力欺负人,刚才明明有什么的吧?”   曾昀光对她一笑,反手盖在她的手上,两手重合的处,有个小巧冰凉的东西束缚起来,铂金色的双环在两人的手指上交相辉映。   周郁举起手来欣赏,又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比较:“金属能力真方便,给你省了不少功夫吧?”   材质是铂金,完全没有任何样式的素圈。   不满地将头凑过去:“完全体现不出你的用心。”   曾昀光也将头挨过去:“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他就能给做成什么样。   周郁决定为难他一下:“要绞丝的——”   就见一整个素圈缓缓分开成四根,按照规律彼此交缠成绞丝花纹——   她转口:“有点复杂了,还是素圈的好。”   又回去,成一整个素圈。   “但又太素了,低调太过成了敷衍,表面应该有微微的浮雕花纹,虽然低调但大方雅致,给人优雅的感觉。”   堆了一堆形容词。   曾昀光的能力没闲着,眼睛也没空,随意到处看的时候,见彩窗上的藤蔓花纹不错,取其中一部分,一点点地浮印在戒面上。   如此往复,周郁提了不下二十个要求,都被一一实现。   直到最后一道浓汤上来,曾昀光咬着她耳朵:“周郁,生日快乐。”   水晶灯光洒下来,将他的眉眼照得英俊迫人。   周郁觉得和这样一个人共度退休后的日子,年年都来这么一场,人生应该非常欢乐。   不可描述的一晚过去,次日的早餐和午餐都是叫的客房服务。   直到下午一点,不出发去海城重建指挥部不行了,周郁才用力推开曾昀光圈着她腰的手。   狗和狼这样的东西,就是一旦咬上了,就没个够。   周郁暗暗决定加强身体锻炼,切不可在这个事情上堕了威风,让某人在床上嚣张。   咬牙切齿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周郁用力推他一下,被单滑落,露出他肌理分明背脊,以及直下去的分明腰臀——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违规了。   曾昀光半睁,对她笑笑,将她按在床头狠狠亲了几秒,才利落地下床穿衣。   片刻后,外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声,隐约有市委的字样。   周郁坐起来穿衣,忍不住疑惑,怎么和市委相关了?   不想曾昀光走进来:“暂时不去指挥部了,去市委。”   周郁诧异:“什么事?”   曾昀光偏头:“说去了就知道。”   但周郁直到被那个叫岳明的,看起来有点儿开朗的警官带入市委,也没想明白是什么事。   她打量着气派的老式海派建筑,看着行色匆匆的制服男女,问那位五官颇端正的岳警官:“咱们就这样等着吗?”   并没有人来招呼他们。   那岳明身高比曾昀光略矮一点,看起来肌肉壮一些,但从气势看要略逊一点。   不过,岳明打交道的人多,很习惯处理这样的状况,自在道:“稍微等一等就好。”   曾昀光也安慰道:“别急。”   但却没说没事。   时钟敲响两次又一次浅浅的,到两点半了。   岳明这才道:“两位,请跟我来。”   直入市委一层大厅的最里面,上了一架镂空铁艺雕花的老式升降梯。   周郁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保存得这么完好的老玩意了,问一句:“这古董了吧?”   岳明玩笑道:“整个建筑,连里面的一块砖都是古董。”   周郁笑:“这么壕呢?”   曾昀光用力拉伤铁门:“往上还是往下?”   上下都有通路。   岳明自在地将开关往下压:“往下!”   那可真是往地下,降了不知五层还是六层,从一开始的黑漆漆,到后面的露出明光灯光,赫然是安静的地下世界。   周郁大开眼界了,好奇道:“这是新建的,还是旧城改造的?”   中州应该也有这样的地方吧?   如果有,恢复过来,该多么有趣?   岳明没有回答,打开停下来的升降梯门,引着他们往东边的廊道走。   一重重厚重铁门,一队队武装护卫。   最后的门开,露出一间询问房,白板上挂着柳静玉的照片。   周郁疑惑地看向曾昀光,难道这位姐姐又给他们出新难题了?   曾昀光微微摇头,并没有! 第94章 留下来? 坐镇   “我和柳静玉只见过四面, 第一次在中州小市场外,她和曾昀光说话,我远远地看了一眼。第二次在中州市委楼下, 她约我吃饭,曾昀光拒绝, 她就约元诞日在水厂通水庆典见面, 我同意了。第三次就是庆典当日, 她邀请我参与她不太说得清楚目的的实验项目,以交换白血的归属和提高我在中州的重要性,我没有同意, 有点谈崩了。第四次是中州三医院开业当天,她坐在距离我十多米远的地方,我们没有交谈。”   “仇恨?没有,我对她没有仇恨的感觉,从某方面而言,佩服她是个强人。”   “不会因为她抢夺曾昀光产生偏见,毕竟她抢不走。”   “我和曾昀光的恋爱关系并不影响我和他在工作上的合作,更不会妨碍他其它发展空间。”   “我不认为曾昀光会因为我的关系厌恶她,因为他没认识我的时候就不太欣赏她做事的方式, 态度是一贯的。”   “报复?不可能!我们很忙,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 抽不开时间想别的。”   “这两个月的行程都可查询,特别是近一个月, 几乎在小洛……你知道小洛吗?国家通讯卫星中心的联络人, 负责中禹海高速路的协调工作,我们每天都和她通话。”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有什么仇人?”   “慕成林?你说慕成林?不可能,他这人非常周到, 即使讨厌某人也不会明显表现出来,更不会因此而做出影响个人前途的极端事件。”   “陈州?我知道他是柳静玉其中一个保护人,但没有和他交谈过,完全不了解他,更不知道他和柳静玉之间有什么纠葛。”   “不,你不能因为曾昀光不欣赏她,就认为他会对她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这是没有证据的臆测。”   “岳警官,我理解你有看谁都是坏人的职业病,但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你无端的猜测。如果你再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我不会配合你的任何工作!”   “是任何!”   “我能承担一切后果,你不要吓我,也吓不住我!”   “曾昀光,给我滚过来——”   暴戾的精神力,以王级的威压,势如破竹地冲破询问室的钢铁大门被破开。   曾昀光还没有结束隔壁询问的文化,但已经站在门口,撕开密闭的门扇,向周郁伸出手。   他坚定道:“周郁过来!”   无论这是海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周郁召唤,他就会立即出现。   周郁心里十分安慰,起身走到他身边。   这位陌生的岳警官,非常客气地将他们请来治安局,说是配合调查,但实则是询问犯人。   虽然理解治安工作的艰难,但实在无法容忍被如此对待!   岳明头痛,眼见走廊的一切金属蠢蠢欲动地为王者让路,头更痛了。   他不得不起身,拦在两人的去路上:“职责所在,还请原谅。如果你们一定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但请你们先跟我来——”   周郁摇头:“不!”   她已经不信任他了。   曾昀光更是直接道:“你提审我和周郁,级别还不够吧?”   这是违规的行为。   岳明苦笑道:“若非万不得已,谁会如此?就今天请你们来这一趟,我得上七八个报告解释清楚。”   但不能不如此。   他指着另一条密闭走廊:“你们只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周郁不在乎,拉了曾昀光就要走。   岳明急了,喊道:“慕成林呢?他曾是你们的战友和同事,也不顾他的命了?”   周郁还没动作,曾昀光的金属直接掐了他的脖子,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岳明坚定地指了指那头的长廊。   曾昀光看向周郁,周郁咬唇,微微一点头。   走廊的门开,又是几重密闭,但对曾昀光这样的人而言,防守无效。   只是密闭门的里面站了一个寸头铜色皮肤的青年男子,双目血红,表情狠戾,浑身的肌肉紧绷得如同剑刃。   他目睹周郁和曾昀光走进来,精神力爆裂开去,将金属护墙撑破好几道裂缝。   是柳静玉的保护人赵三常。   不消周郁吩咐,曾昀光已经直接用金属闭锁防护住周郁,并且将一条钢鞭强力地抽了过去,直抽得他口鼻流血。   岳明忍不住抚额,失去被保护人,处于狂暴状态的高级能力者保护人对上王级的能力者,他一个也惹不起。   可这事落他头上,就得管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赵三常,事情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来协助调查!”   赵三常已经濒临崩溃,对任何人都有滔天的敌意。   他恶狠狠地看着曾昀光,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直到岳明愤怒道:“你继续这样乱咬下去,到柳静玉死也找不到真凶!”   才颓然地垮下肩膀,两手砸向墙壁。   周郁惊讶极了,敲了敲身前的金属示意曾昀光放开,诧异道:“她怎么了?”   岳明指了指第一间封闭病房:“她在里面,你们看吧!”   透明的玻璃隔墙,里面一张病床,床头立满各种维生设备,滴滴声中,柳静玉的口鼻上了呼吸器,颈项和胸部的开放性伤口还没处理好,仪器显示的心跳和血压一直在持续向下。   两位白发的医生,三位年轻的护士,不停地为她进行治疗和更换药物,但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效果。   不说周郁,连曾昀光都禁不住靠近,想将她的伤看得更清楚些。   这个情况实在怪异!   柳静玉本身就是医疗能力者,她能控制一切生物细胞,当然包括自己的。   修复,补完,重组,任何伤害都能在瞬间免除。   怎么可能以奄奄一息的姿态躺在病床上?   如此情况,说明袭击人非常了解柳静玉的行程,对她的能力,她保护人的能力摸得一清二楚,才能一击必中。   怪不得岳明如临大敌,将周郁和曾昀光这样的外围人员都要调查清楚。   只怕整个生研所,扩展至见过柳静玉的人,都要排查一遍!   岳明叹着气,将他们带去第二间病房看陈州。   陈州依然昏迷着,缺失的左手左脚已经被包扎起来,正在输血,但血压持续低迷不说,心跳也在不断减弱。   也是两个医生和三位护士,手上在忙碌着,但从他们的表情看,情况极其不妙。   周郁心惊,这种伤不是大规模不计后果的袭击搞不出来!   忍不住快步走向第三个病房,然而里面躺的不是柳静玉的第二个保护人,而是慕成林。   他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但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嘴唇乌青,非常明显的中毒症状。   所以不仅是暴力袭击,还下了猛烈的毒药。   这真是怕搞不死人!   这么看来,第二个日常出行的保护人是凶多吉少了。   怪不得岳明那个态度,而赵三常又是一副将谁都当成敌人的状态。   柳静玉虽然不讨喜,但身份实在敏感,对她的攻击代表的意义太多,她要真死了,不知多少人会被牵连!   曾昀光问:“怎么回事?”   岳明叹口气道:“走吧,去我办公室聊聊。”   这次聊,就真是摊开了聊。   柳静玉下班,走例行的路线,陈州开车载她,小二姐另外开一个车在前方警戒观察。   但进入19西区的时候,小二姐的车突然触动埋地式炸弹,直接被轰成了渣。   爆炸当场,陈州见势不对,开了能力,护着柳静玉和车狂奔后退,但恰恰落入早预备好的另一处埋地式炸弹。   车同样粉碎,但幸好陈州有所准备,只失去了一手一脚。   柳静玉虽然发动能力,能杀死百米内除自己和陈州的一切活性细胞,但无法抵御爆炸。   她尽管被陈州护卫,依然身体多处被爆炸的铁皮刺穿。   这些外伤都不是最严重的,毕竟只要能力在,怎么都能恢复。   可怕的是爆炸中含有特殊的毒物,从伤口进入人体后,会持续地令细胞衰退。   也就是说,无论柳静玉恢复多少次,都无法抵消细胞的衰退。   而这毒物不知名,从未面世过,更没有解药,现有的解毒手段全部无效!   中毒的三人中,只有慕成林程度最轻,因为他后到,而且在第一时间用了风进行防护。   这是不正常的,因为柳静玉上下班的路线固定,每天都由她的保护人亲自查看巡视,不可能忽略如此明显的陷阱。   负责当天巡视的小二姐已经成了碎渣,无法询问,只能找到身体残渣还原当时场景。   陈州虽然还没醒来,但一切相关人已经被控制起来。   赵三常自然也不例外。   从整个事故看,袭击人不仅清楚柳静玉上下班路线,还针对她的个人能力和保护人的能力造出了毒药。   首先被怀疑的就是三个和她最亲近的保护人,其次是生研所的同事。   周郁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杀她?”   仇杀?情杀?还是金钱和权势的纠纷?   岳明摇头,不可能是仇杀和情杀,因为这二者无法请动能瞒过陈州安保范围的高级能力者。   也不可能是金钱和权势的纠纷,柳静玉不缺钱更不在乎钱,至于权势地位,她的姓就是最好的保障,她只要想,海城能给的都会给。   只可能和生研所的秘密项目相关了。   岳明给她看了一个清单。   某年某月,某位研究员因为妻子的财务危机,泄露了某某机密资料,特务大队顺藤摸瓜,刚要进行抓捕,研究员便死于一场意外。   某年某月,某位研究员不慎遗失重要文档,导致该项目泄密,失去某个重要的药物。   某年某月,外出采集材料的研究人员,整队失踪,至今没有消息。   某年某月,疫苗二组的某实习研究员,被发现是肌肉系能力者变形顶替身份。   某年某月,柳中人等人牺牲的现场资料被发现封口破坏。   某年某月,柳静玉的居所失窃。   有某年某月,从海城运去西部战区的大批疫苗不翼而飞。   某年某月,某批次的疫苗被劫匪抢夺。   这些事故,有查明的,也有至今未找到线索的,但内部和外部原因都有。   毕竟灾变时代,社会秩序崩溃过,人命也不值钱,多的是用命设局来换取代价的人。   那袭击柳静玉为的是她手上的哪个项目?还是以她的项目为饵,实则另有目的?   岳明摇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柳静玉的实验室目前无法进入,而生研所因为遭遇过不少类似事件,对内外的防护严密,为了项目保密,不是信任的人根本不会配合。   周郁和曾昀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样的话,岳明请他们来,除了要排除袭击柳静玉的可能性,还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医生,无法直接救慕成林,最多停留一段时间监督慕成林的抢救方案。   但岳明却沉重道:“曾副指挥长,非常冒昧地请求你留下来。”   海城的王级和脑正在外海执行任务,无法赶回来,但海城目前的形势,需要一个王级坐镇。 第95章 忙 独立第三方……   曾昀光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要求出去商量一下。   周郁知道他商量的对象是唐心游,便同意了,自己留在岳明的办公室看看目前海城的城区图什么的。   岳明比曾昀光年长些, 常年警察办案,身上也有中彪悍气, 但和曾昀光的锐气稍有不同。   又因为他是本次重案的专案组组长, 手上的消息比别人都多。   他先道了周郁辛苦, 从此后海城和其它兄弟城市相连,情况会越来越好。   又道歉,本不该在他们完成阶段任务的时候打扰, 但海城确实不太妙,不得不在请示市委后开口求助。   也解释了镇压的意思,不会给曾昀光安排具体的任务,而是希望他暂时停留在海城一段时间,当有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有可能会请他武力威压。   秘密武器,出其不意的意思。   真会说话!   周郁趁机提要求道:“我对你们的城市交通系统很感兴趣。”   这个好办,岳明为他们申请特别通行证,基本上所有的公共场所都能进入参观。   但周郁更感兴趣的, 是海城重建指挥部保存的相关图纸,她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完善、改造和重新使用这套系统的。   岳明马上给重建指挥部的老范打电话沟通, 对方很爽快地说没问题,图纸早就准备好了, 会马上派专人送过去。   显然也是人情世故的行家!   周郁就好奇地问:“目前有什么线索吗?”   马上补充, 如果不方便说就不说,她只是单方面满足求知欲而已。   岳明被她的谨慎逗得笑,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只是专案组抽调了近五十人,正在彻查相关的所有信息。   线索确实有很多,但决定性的进展还没有。   但请周郁放心,不仅海城市委重视,首都方面已经多次电话关注,要求必须慎重处理,尽全力拯救伤者,更不能影响新疫苗的进程。   又开玩笑说这几天都没合眼,白发多了好几根。   周郁对岳明的印象很好,又因为慕成林的关系再加了几分亲切分。   聊到后面,几乎就当成中州的同事看待了。   外面人老范的人将图纸送过来的时候,曾昀光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着周郁的目光有点儿抱歉。   周郁捧着半人高的图纸,知道他决定留下来,并且唐心游持相同意见。   她巴着手指算算时间,今年过去还没有一半,但她每年三分之一出差的工作份额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大半年都该留在中州。   曾昀光明白她的暗示,略有点讨好地帮她搬图纸,再和岳明简单沟通,确认了暂时在海城停留半个月,以配合工作。   岳明要为他们安排住处,治安局的招待所安全又干净。   周郁想说有酒店,但曾昀光抢先拒绝,说自行安排比较方便。   一个下午耗在市委,出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周郁看着曾昀光将图纸放上车,对他招招手,将他引入某个偏僻的街道,一把将他按墙上去。   因为她力气不大,推一次没推动,恼火道:“赶紧配合,给我贴墙壁上去站好!”   曾昀光不知她要搞什么,很配合地倒过去,举起双手道:“姑娘,有话好好说!”   周郁一手抓他领口,一手拍拍他脸:“谁跟你姑娘呢?老实交待,你跟唐心游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上两次就是这样,令她在禹州时一无所知,提心吊胆了很久。   这次决定不要重蹈覆辙。   曾昀光笑:“什么阴谋诡计,我怎么不知道?”   周郁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不知道?那我问你,人家要给咱们安排住处,你为什么拒绝?是免费的饭不好吃,还是免费的房子不好住?”   曾昀光正经回答:“他能安排的无非是政府招待所,人来人往,长久就不方便,咱们毕竟要低调!”   听起来很合理,但其实狗屁。   但周郁紧接着问:“那酒店还住不住了?”   曾昀光想亲她,讨好她,她一见这样就知道酒店也住不成了。   周郁哀叹,她的柔软大床,她的热水淋浴,还有可可爱爱的客房服务都没了!   就问:“那咱们住哪儿?”   曾昀光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址。   周郁刚才在岳明的办公室大概看了海城的废墟图,哪些部分还荒废着,哪些部分开发出来了,哪些部分比较繁华,哪些路段没什么人烟。   这个地址,俨然是西边靠着废墟的地界,别说繁华,根本就是穷得不行又不怕死的人才敢住的。   周郁难得讽刺他:“曾昀光,你说你,好好酒店不住,带女朋友住狗窝,图什么?”   然后捏他下巴,逼近了问:“是不是又要拿我当饵吊什么人?我告诉你,你跟姓唐那王八蛋搞手段可以,但绝对不能瞒我!”   不然家法和国法一起伺候。   曾昀光被她奶凶的样子逗乐了,将唇过去亲她一下,又反手搂住她腰,在她耳边小声密语。   热热的气流,亲密的接触着。   唐心游的意思,世上或许有巧合,但百分之的概率才有那么一两件。   可这次在海城,什么元素的凑齐了。   怎么那么巧,海城的脑和王级都出差了呢?怎么刚刚好周郁进城,柳静玉就遇袭了呢?   怎么好死不死,慕成林就去袭击现场凑了个数呢?   唐心游的控制欲虽然很讨厌,但能接触到的数据多而广,综合提炼信息的能力也更强,能推衍出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   海城生研所在得到白血后,三个独立的疫苗小组都上了报告,分别描述各自新疫苗的研发进城。   最早一组今年底能测试,最迟一组也是明年初。   一旦新疫苗完成,再加上有周郁这个超级金手指的能力在,华国相比其它还在病毒中挣扎的国家,譬如超级联合农机对上手执锄头的农民。   实力差太大,简直是碾压级别。   令周边地区恐惧是必然的,泄密也是一定的。   毕竟白血归属讨论那一个月,疫苗组报告的经手人等等,途径太多。   一一排查下去,工作量大不说,而且容易被引入歧途,所以只抓要点。   关键有两点,一是疫苗研发组小组,二是白血。   但要突破这两点,都不得不面对生研所严密的安保。   生研所建立之初,安全是请海城治安局派专人负责,但不知是没经验还是环境太复杂,在那些年里,损失了不少的研究员和重要项目。   生研所不信任治安局的能力,治安局则认为生研所内部抱团,总用保密借口封闭各种信息,才导致事故频发。   双方争执不下,海城市委居中协调失败,最后是首都生物中心介入,将生研所的级别往上抬了半级,给他们批专项资金组建安保处。   安保的人员,三分之二生研所自行培养,三分之一从治安局抽调。   自此后,生研所将内外安全分开,又将内部各研究小组的人员和物资分开,行成了外人绝对无法进入,而内部也不能彼此沟通的半隔绝状态。   特别是疫苗小组,从立项起,所有组员全部居住在生研中心的独立宿舍内,几乎不外出。   有心人无从策反。   而白血的管理严格,有过之而不无极。   他身在海城治安局的监狱中,接受慕成林代表中州的监督,但必须配合生研所的研究项目。   三方共管,缺少任何一方的签字都无权将他带离监狱半步。   有心人面对如此困境,有上下两个选择。   下下之选,用□□力将生研所和监督同时毁掉,断绝华国新疫苗问世的可能性;   这就是岳明千方百计留曾昀光镇守的原因。   而上上之选,则是死一个足够重要的人,令生研所在内外部压力之下不得不开放,让外部力量介入调查。   可趁机偷盗疫苗的配方,或者做出其它适当的反应。   很不幸地,柳静玉成了牺牲的棋子。   当然,对方这样做是火中取栗,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或者暴露在华国内部的高级暗探。   衡量利弊,干脆将周郁也列为目标之一,所以慕成林也就跟着倒霉了。   唐心游的意思,既然被盯上了,与其回中州避险,将危险带去中州,暴露中州的秘密,不如就此设局引蛇出洞,再顺藤摸瓜地一网打尽。   周郁难得赞同一次控制狂的意见。   她的耳朵被曾昀光弄得有点痒痒,但没必然,反而窝他怀里去:“你的意思,咱们故意秘密地住在偏远地方,看谁主动来接触——”   时间在他们这边,暗处的人总会憋不住出来的!   当然,按照唐心游的尿性,周郁做饵了,除了曾昀光这个明面上的保护人,暗中肯定还布置了后手。   只是基于安全和保密原则,每个人只用知道自己任务的一环就行了。   曾昀光点头道:“这个局面,生研所和治安局都会来找我们配合,我们提供帮助,但不介入他们内部,做独立第三方——”   主动权就到手了。   周郁点头道:“行,那我就低调,看谁有事没事来拉扯我。”   决定搬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酒店退房。   巧了,酒店因为昨天大堂那桩荒唐事被客人投诉,需要关闭一个周进行限期整改,正在逐一向客人道歉退房并且进行赔偿。   也就是说,周郁他们住了一晚不必花钱不说,还被赠送了一年内有效的半价折扣券。   酒店的大堂经理非常抱歉,但仍有不少客人不满意。   恰好吕望老先生也在,向他们解释道:“因为展会,来的人多,海城的普通酒店爆满不说,很多小旅馆也被人提前包下来。我因为辽西距离这里远,没有提前预定到性价比高的酒店,所以只能花大价钱住这五星级。现在展会即将开始,到处都没空房间,酒店就算退房费再给赔偿,也不够咱们折腾去找新住处的。”   他忧愁道:“你们准备怎么办?”   很有要一起行动的意思。   曾昀光没发表意见,但周郁谨记任务,拒绝道:“我们不准备找酒店或者去旅社了,直接去废区租废房,虽然不那么安全,但地方大又便宜。”   最主要是没什么人。   吕望大吃一惊,踌躇着,没好将同去的话说出来,忧愁地去找大堂经理沟通小旅社的事。   两人离开酒店,就开着车寻着地方去了。   海城曾是数一数二的国际大都市,占地面积极宽敞,灾变前从市区的这头到那头也得开上一两个小时,如果遇上堵车,耗费的时间会更多。   现在虽然路上没什么行人,车也不太多,但因为不少的街道处在封闭未开发的情况下,需要绕路。   这一绕,也绕出去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一个十分靠近废墟的阴暗街区。   周郁吐槽:“不知你怎么找出这样一个地方。”   曾昀光笑:“还能有谁?”   唐心游的馊主意呗!   街区口子上有个门脸房,外面摆了张牌子,租房!   价格确实便宜,零租一天一百,周租一天九十,半月租一天八十,月租一天七十,年租面议。   用水在街口的公共水龙头取,不供电,不供三餐,安全自我保障,入夜后不要到处乱跑,如果觉得有危险就吹墙壁上的口哨,但也不要乱吹。   至于房子,就是街口走进去的一栋栋破旧小楼,看样子曾是某个别墅区。   但就算是别墅,三十年的荒废也差不多是鬼宅了。   鬼宅还收这个价,并且如此贴近废墟,肉眼就能看见变异植物在扭动,所以基本没什么人来。   也就零零星星几个看起来奇形怪状的租客。   曾昀光进去,要了靠街最里面的一栋小二层楼,花出去二千元整。   门面房内的工作人员是个看起来瘦伶伶的年轻姑娘,叫孔真,冷冰冰的不怎么理人,也不太正眼看人。   她拎了大串的钥匙出来,见两人的房车道:“有钱啊,开的房车。”   不等他们回答,又问:“好好的房车不住,来废区凑什么热闹?”   将两人带进去,开了门后将钥匙拆下来丢给曾昀光:“爱惜房子,损坏物品照价赔偿。”   就走了,态度实在有点儿拽!   周郁推开不那么牢固的房门,对着里面的陈旧破烂和半腐朽的家具无语。   就这样的狗屁玩意,也值得照价赔偿?   她恶狠狠地刮了曾昀光一眼,曾昀光理亏,有点讨好道:“卧室可能要好些。”   再进卧室,床是双人床,但显然是破烂货又不怎么用心地钉起来的,床垫、被褥和枕头泛黄得让人不明白到底是旧还是脏。   周郁实在忍不了这个,顾不得泄露能力的问题,到底将卧室里面贴身的各种物品给更新了一遍。   曾昀光安慰道:“你要嫌脏,可以睡我身上,拿我当床垫。”   周郁翻给他一个白眼,那不是便宜他了么?   曾昀光见她没那么生气了,去房车上取了她最想要的图纸来,包括日用品和食物来,开始准备晚餐。   当过兵的人,动手能力者确实不错,不消一会儿就将所有安排得清清爽爽。   周郁不气了,去抱他的腰,不太正经地用美色消气。   正闹的时候,曾昀光的电话响了。   他推开周郁,拿出电话看了看:“老范的电话。”   原来是老范还挂心他们,下午因为别的事耽搁了见面,但本系统的兄弟一定要招待,所以请他们出去吃晚餐。   若不方便,或者担心不符合规定,要么去他家,要么找个本地的家庭饭馆,不为吃东西,就为彼此认识认识。   曾昀光拒绝了,说临时有点急事,不太方便。   没几分钟,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的号,接起来,却是自称生研所安全部主任的李霄。   曾昀光给了周郁一个眼神,如何,是不是找过来了?   周郁凑过去听,却是李霄希望曾昀光明天一早能去一趟生研所,有一些必要的问题进行讨论。   曾昀光问关于什么的,对方十分警戒道:“不方便电话里说,最好面谈。”   看起来是挺重要的事。   周郁笑着翻图纸:“一会儿功夫就两个电话,挺忙呐?”   幸好对外联络从来留曾昀光的号,不然她可要烦死了。 第96章 帮忙 又来一个   但忙的不仅是曾昀光的电话, 还有他们新住处的新邻居。   因为没有电,晚饭过后,天几乎全黑了。   周郁为了消磨黑暗和不好的房子带来的不好体验, 想起傍晚时候强迫曾昀光的趣味,摸黑和他玩乐起来。   这样的地方, 不见一丝光, 窗外就是各种奇怪的变异体声音, 感觉陌生又刺激。   曾昀光纵然她乱来,在下面强忍着不动,怕伤了她。   正得趣的时候, 外面突然闹了起来。   隔壁两个男人吵闹,打起来了。   有个女人加入,先骂其中一方,然后两方一起骂,听起来跟感情和金钱都相关。   闹了几分钟没闹明白,将战场挪到屋外,喊叫和打斗的声音都清晰了很多。   周郁忍不住分心,侧耳去听。   一女两男,避免不了的俗套戏码, 无非是你爱我,我爱他, 他爱你,还牵扯着金钱和债务等等。   她听得津津有味, 身下的动作就慢起来。   曾昀光本就被她搞得不上不下, 忍了会儿忍不下去了,双手把住她的腰帮助她动作。   她有点受不了,缓缓吸了口气, 突然问:“曾昀光,要是有天我看上别的男人,把他也弄过来做保护人,你会怎么样?”   是大度地接受,摆出正房老公的款儿?还是非常不识大体地吃醋闹别扭打架斗殴?   不知为什么,她这么想想,竟然觉得十分带劲!   曾昀光惩罚性地揉了她两下,开始用力了,并且疯狂地用力,让她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外面的戏越来越热闹,不少邻居加入其中。   屋内的温度和喘息却越盛。   周郁被曾昀光的动作冲击,几乎完全丧失了自我,隐约看见外面有火光和狂风席卷而来,无数的瓦砾四散着冲撞窗户和房门。   可不必她做什么,曾昀光双臂上挂的金属环如同天使的翅膀升起来,化成无数坚墙将这屋舍包裹起来。   她被这奇异的场景迷惑,直起腰拉起他的头,深深地吻了起来。   次日一早,周郁被外面的扫地声惊醒。   她挣开曾昀光的怀抱,穿好衣服推开窗户,却见昨晚虽然破但还算干净的路面堆满各种建筑垃圾,而前后左右的房子都有不同的损毁。   火烧的,刀劈的,炮打的,简直……   是发生战争了吗?   房管的孔真姑娘,一手拎着扫帚,一手指着一个个破房子骂,那滔滔不绝的刻薄言语,比上辈子看守工地的大妈毫不逊色。   周郁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   孔真听见了,转头看着她,奇怪道:“昨晚都打得翻天了,伤了好几个,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周郁摇头,她沉迷美□□惑,打架和看八卦就没来得及。   孔真啧啧称奇:“还真睡得着!”   就凭着双手和扫帚,硬将堆成小山一般的垃圾全推去几十米之外的真正废墟里去了。   看来,是个力量型的能力者姑娘。   这种打扫的方法,还真省力。   周郁还要再聊,曾昀光已经起床,准备好早餐,喊道:“吃饭吧,吃完了还有事!”   早餐吃得还算好。   出门拿车的时候,发现房车遭受无妄之灾,外壳上被撞出好几个坑。   幸好不影响开,随手就能修好,不然真要把那些小崽子抓起来赔钱。   开车路过房管的时候,孔真姑娘正指着墙根下蹲着的几个男女唾骂,要他们照价赔偿房子的损失。   说没钱的全被甩了巴掌,并且翻包包,一文铜钱都没留。   有个年轻崽子不服气,指着房车质问:“为什么不让她赔钱?”   又是一个飞起的耳光,然后是孔真的咆哮:“人家住的房子别说砖,连片瓦都没掉,赔什么?当人家跟你一样爱凑热闹?”   “整晚上,人家一眼外面都没看过!”   “一群爱惹事又不要脸的穷鬼,兜比脸都要干净!”   周郁被那几个恶狠狠的耳光甩得牙酸,忍不住为孔姑娘鼓掌!   棒,实在是太棒了,这样暴脾气的小姑娘一定能在灾变里活得很好。   早晨的热闹还不止这点。   车开去生研所,路过昨天那酒店的时候,店门居然被各种巨石堵得死死的。   几个彪形大汉,露着肌肉,威吓着酒店的员工,不许去搬。   曾昀光见这架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好的,就把车往外退。   但看热闹的人太多,进来容易出去难,后路几乎被挡,而且路边推囊的人还绊倒几个在车轮下。   幸好曾昀光的灵感强,刹车踩得及时,不然真要见血。   不大不小的车祸,在别的地方很快就能协商处理好。   但这里聚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聚在一起互相怂恿着,还真就有人借机演上了。   曾昀光下车去处理,问他们如何,有没有伤,需不需要什么补偿。   就有人说不是缺小钱的人,没必要受他显摆有钱的气,非要将他纠去派出所说个一二三。   巧的是那些摔倒的人里恰好有吕望老先生,立刻站出来说话。   老先生算是当事人,态度十分坚决地安抚其它几个摔倒的,硬将曾昀光推出了人群的中心。   曾昀光想了想,留下暂时居住的地址,承诺有麻烦的都可以找过去。   房车重新启动,缓缓驶出这热闹的街口。   周郁从后视镜里看着吕望,老人家被人群推囊着,脚一瘸一拐,很有些狼狈。   不是她不同情,而是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消停的时候。   但这样的小打小闹,未免儿戏了吧?   曾昀光却道:“不要做任何预设,事情也许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再去生研所的路,就十分顺畅了。   直到看见一栋顶着挂了双螺旋结构变体徽记的大楼,生研所到了。   有个瘦高的制服男人站在门口等待,一见房车就挥手,指点了停车的位置。   周郁开了车窗,惊叹地看着整体铁灰色的百米高楼。   首先是显眼,周围一圈,除了东边的监狱外,全都是还没有被开发的荒芜废墟;   其次是庄严,铁灰的坚固外壳,肉眼不太看得见的窗户,给人凝重威压的感觉。   最后是守卫森严,从房车还没靠近的五六百米外,就隐约有各种窥探的目光。   曾昀光数过,说起码有三重防护,还只是外围而已。   果然,门岗又是双重审核,能看见荷枪实弹的守卫。   曾昀光停好车,带了周郁一起下车。   那个男子走上来,是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青年,衣服上别了生研所的徽记,应该就是昨天通过话的安保主任李霄了。   李霄皮白,但眼睛下有青黑,双唇干裂不说,疲态毫不遮掩地从双眼流露出来。   他主动向两人伸手:“我是李霄。”   为他们办了临时通行证,引进了辅楼的保安处,也就是说,依然不放心他们进入生研所内部。   保安处俨然武装中心,被分割成许多独立的空间。   分属不同研究组的保护人休息室,各自的武器仓库,还有按照楼层和研究组划分的监控室。   所有人都异常忙碌,表情严肃,但进出任何门都必须刷安全卡。   有人在咆哮:“他治安局特调组就可以不讲理了吗?已经重复很多次,进入任何实验室都必须专项申请,批复了才能进入——”   “不行,不可以!”   “柳研究员的实验室安全级别最高,必须等首都生物中心批复!”   “我们内部事务组可以排查柳研究员的人际关系,这个不必你们来!”   “拖延?这是没办法的事,程序要求必须这样走。”   “为什么?我们的管理条例写得很清楚,进入任何实验室的任何人都必须有完整的背调。你们应该提前把特调组所有人的档案都提交过来,我们审核过后才行。怎么,你能保证你们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显然沟通得不愉快,双方都砸电话了。   没了脑和王级的压制和居中协调,都乱套了。   李霄抱歉地笑笑,带着他们进入一个特别的房间。   独立在辅楼一层的正中央,被一片水包围,墙壁钢筋水泥之外还有厚厚的橡胶层包裹,更外围有电场保护和电磁干扰。   但房间内空荡荡,六面墙和一扇门外,没有窗户,只有三张座椅,连照明都是一圈蜡烛。   周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房间,十分新奇。   曾昀光解释道:“能杜绝声音、嗅觉和其它能力者的窥探。”   李霄抱歉道:“非常时期,不得不如此,请两位多多包涵。”   周郁就好奇道:“李主任,你请我和曾副指挥长来,是有什么事吗?”   李霄尊敬道:“真的是非常抱歉,本该亲自上门拜访再提出请求,但实在有心无力了。”   曾昀光开口:“我们理解,对柳研究员的遭遇很惋惜。你也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直说就行。”   李霄点点头,诚恳道:“我们希望能借助周小姐的能力,还原事发现场爆炸前的场景。”   任何人为操作都会留下痕迹,如此严密的守护下还能有袭击事故发生,必然会有线索遗留。   奈何爆炸力太强,现场被毁坏得厉害,他们和治安局的人翻了无数次,虽然找到一些零碎残片,但都不具备决定性。   如果恢复现场,一切回到还没爆炸之前,是不是就能更清晰明白?   周郁觉得挺有意思。   治安局岳明请曾昀光坐镇,生研所李霄就拜托周郁帮忙。   这是不约而同地不信自家人?   还是无论如何都要他们留下,并且深度介入?   周郁笑了,眉眼深深,碰了碰曾昀光的胳膊,对李霄道:“李主任放心,这事我们责无旁贷。” 第97章 新的证物 足够了……   爆炸现场戒备森严。   周边三个街区拉起警戒线, 到处都是巡逻队,对外的理由是因为斗殴爆炸炸毁了市政水管,要进行封闭改造。   但其实在警戒线内, 还有一道看不见的防线,是七八个风系能力者架起来的风幕盖, 将爆炸区域罩起来, 以隔绝空气流通, 杜绝毒药扩散。   李霄叹气:“目前还没有找到好的清除毒素的办法。”   幸好慕成林当初抵达的时候,本能地用风覆盖整个现场保存证据,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周郁没说话, 她这一路上都在看街区的简图。   爆炸内围长八百米的街道,两旁几十栋的建筑,面积上万平方米的硬化地面和杂物。   该用怎么方法修复?   她托着下巴,坐在李霄的车里看那一块块拳头大小的水泥块,一栋栋完全崩落的建筑垃圾山,开始思考可能性。   碎成渣的房子还是第一次见,修这样的一座都比得上干一座大桥了吧?   不,比大桥还要工作量大!   曾昀光问她:“怎么了?”   周郁摇头,再想想, 一定会有好的办法。   恰好里面走出来一队人,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 拎了好些证物箱子。   他们走到风幕圈边,互相喷了很多消毒液才跨出来, 脱下防护服封装处理。   有治安局的徽记, 应该是继续搜证的队伍。   周郁盯着他们手里晃荡的消毒液瓶子,问道:“李主任,那毒药的原始状态是固体还是液体?颜色、触感、气味或者其它方面, 能不能提供一些信息?”   李霄想了想道:“应该是液体,盛装在某种塑料或玻璃容器中,被爆炸洒在空气中后,立即挥发成气体。”   这样才说得通爆炸现场的三人都瞬间中毒。   至于气味,现在都还有残留,一种腥香的味道。   颜色应该是透明,考虑其快速挥发的特性,触感是清爽的,绝不会有任何粘腻感。   周郁点点头,就要下车。   李霄却道:“别急,我不想任何人看见你们。”   他的能力是隐身,不仅是自己,包括他皮肤接触之物,以及那物体内的一切人和物品。   在获得两人帮忙的同意后,他立刻带他们从自己的备用通道下独立停车场,开启隐身模式将两人带来现场。   这一路过各种警戒线,都是潜伏状态。   三人屏气凝神,直到那队人从既定的线路出去。   李霄小心启动车,缓缓停在一座巨大的建筑垃圾山的偏僻角落,确定方圆百米没人后道:“可以了。”   就都开始进行防护装备的穿戴。   周郁调整呼吸器,下车,站在垃圾群落中,微微凝神。   近处是胡乱堆叠的建筑水泥,钢筋在空气中扭曲着,看不见任何完好之物;   不远处是两个半重叠的爆炸深坑,越靠近中心的水泥块碎得越小,不少都已经是粉末的状态。   某种液体,无色透明清澈又略带腥香,应该是装在某种容器中——   不,这种液体此刻是微小的分子,飘荡在空气中,应该让它们凝结起来,先成水雾,最终再恢复为原本液体的状态。   李霄见她站着不动,问:“已经开始了吗?我们应该怎么配合?”   曾昀光在车上听周郁问问题,就知道她想将空气中的毒药分子还原为液体状态,道:“你去找个能装毒药的容器来。”   李霄想了想,他车上备的东西比较多,还真有试管容器,就去开后备箱。   曾昀光手一挽,将一个透明的金属试管塞周郁手中。   两人已经很默契了,不必眼神或言语交流就能明白彼此,所以周郁无声无息地将那还带着他能力味儿的新试管插袖口中去。   李霄折返回来,有些疑惑:“之前请水能力者尝试过,但除了在空气里抽出水——”   考虑到这话不太礼貌,没有说完。   曾昀光微微一笑,别人是别人,周郁是周郁,而且水能力者能操控的只是水。   周郁全神贯注在操控精神力上,缓缓地波动,平稳地蔓延开,牢牢地将风幕内的区域全部包裹起来。   逐渐地,似乎确有某种雾气在汇聚。   她小心调整状态,因为隔着防护服,精神力的操作总感觉不太方便,就猛然去扯手套,想用皮肤直接感知空气和风。   曾昀光见她冒险,立刻用金属将她的整只胳膊包裹起来。   可她手一翻,反握他的手,对他笑道:“可以了——”   话音落,三人身边的雾气猛然聚合,分成两团液体飘在空中。   一团人头大小,透明清澈却无色无味,是空气中的水分;一团只有黄豆大小,同样清澈透明,但阳光穿透的时候呈现亮蓝的折射线。   就这这个了!   李霄不必任何人交代,立刻将那团小的液体盛装后密封起来,然后再放入一个大的密闭容器中。   趁他去后备箱放东西的机会,周郁对曾昀光一笑,将盛了一点点液体的金属试管塞回给他。   他拍了拍她头。   李霄又折返回来,眼睛发亮,表情有点激动,急切地看着周郁,想道谢又觉得仅仅言语不够郑重。   于是他扯下呼吸器,深吸一口气,确认没有任何气味后鞠躬道:“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每获得一个关键的证据,挽救的或许都是人命。   实验室目前有的,只是一箱从现场采集的空气,浓度太低达不到研究的标准。   而从三位伤者身上抽取的毒,又是和身体细胞反应过后的产物,逆推并不容易。   现拿到了毒药的样品,也许就能——   周郁也有点开心,但只笑了一下就突然愣住。   知道某种无生命物体的特性,在精神力覆盖的范围内仅凭想象就能将之复原,是能力的新用法?   若这方法有效,那死去的小二姐的尸体,是不是也能复原了?   还有陈州被炸飞的胳膊和腿!   或者说,这爆炸场内所有和人体组织特性相关的都能!   周郁想明白,用力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曾昀光见她反常,也取下呼吸器:“周郁,你怎么了?”   周郁揭开碍事的呼吸器,扯掉防护服,有点迫不及待地问李霄:“李主任,你有小二姐的照片吗?如果有体检报告,身高体重体脂等等详细信息最好!”   曾昀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略诧异了一下。   一直以来,周郁对各种残骸都有抗拒心理,指挥部的大家都体谅她,上任务的时候尽量不让她接触。   没想到她居然主动——   他忍不住问:“你没事吧?不会害怕吗?”   周郁看他一眼,微微摇头,不管这事真相如何,忠于职责的小二姐不能死无葬身之地。   若可以将她的尸体复原,查到一些线索后再好好安埋了,就算恐惧也是值得的。   曾昀光见她表情坚决,没再劝说,只是站去她身旁,随时护卫。   李霄没有探究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他更在意线索,而周郁的提问,证明她似乎找到了发现线索的新方法。   他绞尽脑汁,小二姐的照片和身体资料在哪里呢?   入职的时候有登记,每年例行体检有,上个月的能力检测也进行过。   因为关系到保护人的能力,所以这些都算保密资料,虽然等级不够高,但也不是放在任人可取的位置。   他记得自己看过几眼后销毁了纸质的,将电子版的加密锁在电脑里!   但那些数据都还在他脑中。   李霄开口道:“小二姐应该是身高170cm,体重60KG,体脂率百分之十六,麦色皮肤,双臂臂展——”   一一道来。   周郁一边听,一边将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感受女性身体的触感。   小二姐显然是女性中高挑强壮的,身上的肌肉非常丰富强壮,但因为女性的身体特质,她的皮肤还是柔软的,皮下脂肪几乎没有,微微用力能感觉到柔韧的肌肉。   还有骨骼,常年锻炼的人骨骼是坚硬的,或许带着一点点的伤。   袭击至今已有两三天,人体腐败的速度很快,所以那些无法收集的碎肉残肢应该是——   周郁忍着不适,努力将一切都具象化,直到精神力覆盖全部碎砾,真的触碰到想象中的类似物质。   不过它们非常小,而且不同的碎块给人不同的感觉。   有的偏软,有的偏硬,有的富含脂肪,有的韧性十足,还有白骨钙质的不同感觉,应该是不同人的不同部位。   周郁眼一闭,心一横,没有进行任何新鲜化处理,就维持原状,将精神力成网络一兜,把所有类似感官的都拉了起来。   就听见一阵阵的撞击声,是水泥块在碰撞,是被她找到的东西从最下层翻涌上来,是令人无法忍耐的腐臭味道。   细碎的人类皮肤,指头大小的肌肉,沾满了灰尘的内脏组织,骨架和骨架镶嵌,它们全部在不停地互相结合匹配着。   不同触感的分开,明显不同部位的拿走,体脂质感不同人的分出去,不一样韧度的另外归类。   最后分成许多堆摆放在垃圾上。   小二姐完整的皮囊和骨骼,看起来仿佛是陈州的胳膊和腿,另外两具陌生人不太成型的皮囊和骨骼,以及数量各不同的内脏器官和小团血肉分门别类堆放。   还有血,四团血飘在空中。   周郁不敢睁开眼睛看那地狱场景,死死地抓住旁边的曾昀光。   李霄却被镇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郁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个女人,这个看起来有些弱的女人,就是中州的王牌。   阳光从天上铺下来,这垃圾山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既安静又惊心动魄。   曾昀光拍了拍李霄的肩膀:“李主任,这些可以了吗?”   李霄双手用力地搓脸,深吸一口气,抬头道:“我想,已经足够我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第98章 潜伏 根底   岳明想得到有用的信息, 需要进入生研所取证和询问,但被李霄用各种许可证为借口,挡在生研所的大门之外。   事故已经发生三天, 除了事发现场和外围的排查,内部居然纹丝不动。   别说进入各实验室, 特别是柳静玉的实验室, 连传唤相关研究员都做不到。   生研所给的理由, 无非是规章制度,以及他们内部人没有手续都无法进入各实验室,何况特调组?   他非常恼火, 一边督促人办理各种许可证,一边用同样的手段回敬——说因为慕成林昏迷而无法代表中州方面监督审核,所以不再允许白血被提出监狱。   虽然不知道白血到底参与了多少重要项目,但不能合作,那就一起沉沦。   给的理由也是现成的,白血是三方共管,海城治安局提供监狱拘禁,生研所负责研究,慕成林代表中州监管、   只有三方的签字手续完全, 才能让白血走出监狱,而目前慕成林的情况有目共睹。   就都等着吧。   果然, 不过一天半时间而已,生研所的老家伙们就着急了。   所长亲自打电话, 说都是为了破案, 既然目的相同就不必相争。   岳明直接问,这边的医疗团队已经将三人的身体情况全部发去生研所了,针对中毒导致的不明细胞衰竭请求协助。   生研所协助了吗?为什么不将这毒引起的细胞衰竭和白血身体的细胞衰竭进行对比?   是不是怕查来查去查自家头上?   既然如此, 那就拖着,看谁家拖得起!   所长脾气也不是很好,但见他出了真火,耐着性子说生研所发现了新物证,验出一些新东西,邀请特调组去坐坐看看,也许有帮助。   岳明长舒一口气,希望这次转机能有奇迹出现。   可转头看还在病房外死守着的赵三常,气又憋住了!   生研所重要专家的保护人,这些年几乎都是三二制,基本配备三人,其中两人由生研所自行培养或者选用,剩下的一人由治安局选送。   赵三常就是岳明三年前精挑细选了放去柳静玉身边的,小伙子不如陈州谨慎稳重,但热血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换句话说,是个死脑筋,一旦认定的道理死也不改。   他一门心思做柳静玉的保护人,那眼睛里除了她就没别人;   他记岳明的赏识和推荐之情,就不怎么把陈州和李霄放在眼里,只认岳明做老领导。   岳明当然高兴他记情,但傻小子根本就不考虑治安局和生研究所的隔阂,也不管自己的立场。   事发后,他满心满眼都是柳静玉,什么都没想就跑来病房门口守着,主动配合特调组工作,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完全不顾应该首先去李霄那儿报道,配合那边的自查自纠工作。   岳明提点他,他愤怒地问:“这个时候我能走得开?我现在是她唯一的保护人,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谁也管不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李霄眼里,这人几乎跟内鬼和叛徒挂上号了,事后必定会面临严厉的惩罚和调查。   若说不清,不仅仅是保不住职位的问题。   可他根本就不管!   岳明摇摇头,算了,死脑筋是劝不听的。   他安排了三个人守病房,特别叮嘱把赵三常看牢,然后挑了另外一组人去生研所。   这次去,终于不再是被拦在安保处,而是进到生研所的正大门,被老所长和李霄迎去了一层的封闭会议室。   老所长这几天显然备受折磨,头发又掉了很多。   至于李霄,倒不像昨天那样疲倦了,眼里居然有了些释然的样子。   看来新的物证非常给力。   封闭会议室的构造和安保处的密谈室构造相似,唯一的区别是设置了一套单独的投影系统。   电能力者供电后,投屏上开始出现一张张图片。   小二姐的档案和遗容,初步的尸检报告,当天的轨迹地图,连她的五脏六腑有过什么样的伤和病变也不缺。   岳明疑惑地问:“不是说小二姐被第一次爆炸轰得尸骨无存吗?”   怎么又有了完整的遗体?   李霄道:“你接着看!”   接下来是陈州被炸断的手脚,两个陌生男性年轻人的皮囊和骨骼,包括了内脏物的详细照片。   以及大量的,由很多数据和图标构成的检测报告。   岳明头痛,以为生研所这边又用艰涩的专业词汇和图表来打脸他。   然而最后出现的居然是简单明了的结论。   第一,小二姐在袭击时身体健康,神智清醒,不受任何药物影响。她的遗体内检测出大量肾上腺残留,可见在爆炸的瞬间,她处于惊恐和没有准备的状态,排除她是内鬼的猜测。   第二,爆炸并非某种未知的新式炸弹造成,现场的硝烟是伪装,真正原因是某种稀有的爆炸能力;   第三,那两个陌生男性是同卵双胞胎兄弟,也是稀有爆炸能力的主人。   第四,两人的骨龄只有十九岁,但细胞衰竭度堪比百岁老人。经检测发现,两人原本只是三级能力者,在瞬间多次分裂细胞释放全部生命力后,强行将能力提升至六级,并以生命为代价造成了此次威力巨大的爆炸。   第五,促进细胞分裂和能力提升的,是两兄弟体内检测到的某种药物。   第六,柳静玉在爆炸发生的前两天,为治安局出过一次报告,其中涉及药品‘蓝晶’的服药者,细胞表现和此次袭击者完全相同。   岳明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听到第六条,将目光投向李霄。   李霄坐得端正,两眼被灯光照得发亮,他缓缓道:“岳队长,你这边恐怕要转移重点,别再盯我们开实验室,而是从蓝晶着手了。”   又将破案的关键推到特调组这边来了。   岳明觉得自己眼花了,竟看见李霄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李主任,那你们——”   李霄身体往后靠了靠:“你需要什么提交给安保部,安保部会内部自查,尽可能向你提供完善的资料。”   他发现岳明的目光焦点,伸手抚了抚肩膀,却什么也没有。   不是没有,是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属丝,从李霄的肩膀滑落地板,悄悄潜入地下的钢筋中,直延申去千米之外的某个废弃屋顶。   周郁握着这金属丝连接的小喇叭,一边听会议内容,一边看曾昀光摆弄更多的金属。   他原本稳当的手,在听见蓝晶二字后顿了一下。   周郁看着他,偏了偏头。   你怎么了?   曾昀光微微摇头,没事,继续操作手上的金属丝。   周郁坐直,意有所指道:“这个会开得不够透彻,双方都没有掏真正的根底。”   曾昀光笑了笑,继续从一栋栋废墟中抽出废铁,通过垂下地面的金属丝,源源不断地送入几十米深的地下潜伏起来。   两人在爆炸现场和李霄分开后,就在废区游荡,终于找到这栋距离生研所不到两公里的百米废弃高楼。   借着在李霄肩膀上留下的金属丝将会听了个全外,还做了些布置。   周郁好奇道:“你弄了快一天了,怎么还没完?”   她见识过他对金属的控制力,在禹州收集那么多建大桥的材料也不过半下午时间而已。   曾昀光对她一笑,捡了两颗石子:“这代表生研所,这代表隔壁的监狱。”   在两颗石子周围分别铺了一圈铁丝:“以这两个建筑为中心,在它们的地基一公里外的地下囤积大量的金属。”   形成包围埋伏。   曾昀光牵了细金属丝,分别连接铁丝和石子:“生研所和监狱都不会主动将建筑全图和各种安保措施图交给我们,所以让金属丝潜进去探建筑结构,帮你将建一个内部结构的模型图。”   周郁笑:“就这样?”   当然不止这样,他会让金属丝布满整栋建筑的每个角落。   无论暗处的人如何花式手段,目标始终是生研所和白血,所以只要掌握这两处建筑就好。   在目前的安排下,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外围潜伏的金属立刻成为围墙升起来,将之和这个城市隔开;   同时,潜伏在建筑内部的金属丝会张开成一堵堵的墙壁,分割成无数个彼此独立的空间;   如此以来,无论意外是从哪里来,都能将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活既不能触动这两个单位的安保系统,还要避开各种能力者的感知,又是远距离的精细控制。   不容易的。   周郁笑:“还考虑了我的份呢?那都做好了吗?”   曾昀光手一抹,无数金属细丝站立起来,以钢骨的形式开始缠绕编织,地基,承重柱和墙,楼板,内部的金属管线,以及大片大片的金属隔墙。   他指着那些金属隔墙空荡荡的内部道:“有这种厚钢板金属隔墙保护的空间,要么是研究所,要么是重要物品和资料存放,内部有单独的防护系统,不能擅自闯入。”   不过,他的目的不是闯入而是防护,所以让金属丝贴在金属墙壁的外部就行。   周郁还没以这样的方式看过建筑,有种特别的感觉。   正研究着内部结构的时候,小喇叭内却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是有人敲门的声音,进入房间后贴着岳明的耳朵说话。   声音过于细微,听不太清。   曾昀光想调整一下,将声音放大,但岳明紧接着大声宣布:“市委的紧急消息,说十分钟前陈州不明原因苏醒,丢下柳静玉的身体,打伤阻拦他的赵三常和其它的守卫后,外逃了——”   所有人起身,拉凳子的拉凳子,出会议室的出会议室,立即去忙各自的任务。   周郁被这变故惊住,猛然站起来,不可思议道:“陈州怎么可能抛下柳静玉?”   那男人注视柳静玉的目光,不仅是保护人,而是如同长辈,如同兄长,如同牢不可破的信念。   而且他身中奇毒,细胞在不可阻挡的衰竭,不留在病房保命,怎么到处跑?   是他有生研所和市委医疗团队都没有的解毒手段?   还是他在袭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或者,他有重要到连命也不在乎的事去做?   夕阳西下,周郁和曾昀光结束一天的忙碌,去生研所门口开自家的房车。   车速有点慢,因为曾昀光要将这一路的地下都布满金属丝。   半路上,周郁闻到水煎包出锅的香味,让曾昀光下去买了些,再打包了几个热炒和米饭做晚餐吃。   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   废区到处都是可怕的影子和奇怪的声音,只有街口的房管处亮着小灯。   孔真站在门口,远远地冲他们打招呼。   周郁将头探出车窗:“在呐?吃晚饭了吗?我们买了水煎包,还是热的,你要不要再来点?”   在这样乱的地方,睦邻友好也是有必要的。   但孔真显然没有和她寒暄的意思,直接道:“不必,你们有客人,都等一整个下午了!”   灯影摇晃,房管处的小门走出来一个老者。   他局促不安,不太敢正眼看人,手上拎了好大的两个行李箱子。   是酒店认识,早晨又为曾昀光解过围的吕望老先生。   周郁眨了眨眼,还真来了呀?   曾昀光看了一眼,贴着她耳朵悄声道:“来得正好,我们留下他。”   她好奇:“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找他帮忙买蓝晶。”   周郁忍不住拧他耳朵,这人从吕望口中听说蓝晶后,到房间就走神,刚从会上听见,表情也不对。   他果然没对自己掏根底。 第99章 打仗的方式 怎么做?……   小小的房管办公室摆了一桌。   热过的水煎包, 炒菜和米饭,周郁去车上把没用完的物资搜出来,吕望老先生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些辽西特产。   孔真看在曾昀光加了一百伙食费的份上, 端出来一个小火锅和一瓶酒。   灾荒年月,也算是比较丰盛了。   吕老先生喝了点酒, 就说起自己的倒霉事来。   他昨天按照酒店推荐的几家旅馆找过去, 却爆满, 人生地不熟,只能再回酒店想办法。   那会儿天已经比较黑了,酒店门口聚了比较多没找到住处的人, 都催促酒店派出来的大堂经理赶紧安排。   那经理年轻,可能迫于压力,不敢断然拒绝那么多客人,就说一定会给安排。   然而拖拖拉拉了一夜,什么都没落实。   客人们本来有气,再加上被忽悠了一晚上没睡好,有几个暴脾气不缺钱的就闹事起来。   吕老先生看天亮了,势头也不对,准备走, 结果被人撞到曾昀光车轮下。   他帮忙处理了这个事,发现自己随身带的现金、存折和证件都没了, 只剩下随身衣物和一个揣在身上的卫星电话。   只是现金没了还好办,存折异地取款也方便, 可存折也丢了。   若只没有现金和存折也行, 毕竟有证件,各种东西都能补办,只是麻烦些罢了。   但身份证也没了, 不说补办各种函件,连稍微正规的酒店和会场都进不去,只能通知老家那边开户籍证明后传真过来办临时的身份证。   可七八天时间,这期间他就没着落了。   朋友也确实有,但都是在海城刚认识的泛泛之交,正在建立人设和感情期间,还没到落魄时候也能坦诚相见的份上。   指不定去求助了,人家怀疑他实力,后期办货等等就拿不到好条件。   老先生思来想去,决定来废区找曾昀光,蹭个住处对付过去。   曾昀光说没问题,让孔真找栋干净些的房子。   孔真本来在埋头吃东西,听见有生意做,抬头道:“钱怎么付?”   周郁掏出早准备好的一千元。   吕望更不安了,就要拒绝,但孔真直接将钱抽走了,保证道:“别的不敢说,房子有的是。”   曾昀光这才道:“吕叔,不白帮你,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吕望的不好意思有了去处,马上问他能帮什么,曾昀光就说了蓝晶的事,问他之前结识那些长见识的朋友有没有门路搞到,钱不是问题。   这话一出,小屋子安静了,只有孔真嚼肉的声音。   吕望一脸不可置信,周郁镇定地给他倒酒。   孔真将肉咽了:“姓曾的,你吃那玩意?”   曾昀光反道:“别管吃不吃,总之有用。”   孔真又问:“你有钱?比一千块还多?”   周郁点头,拍了拍腰上的钱袋子,里面铜钱和纸币摩擦出哗啦啦的声音。   孔真摔了筷子站起来,小快步走出去,气壮山河地喊:“三毛,给我滚出来!”   小小的街区里,顿时回响她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起,一个谄媚的男声回:“真姐,什么好事召唤我呢?”   孔真的声音在夜晚里清晰极了:“你那药呢?”   “什么药?”   “给姐装傻是不是?天天在我地盘上晃,当我不知道你干啥的?赶紧,把那药给姐弄两包来!”   “这个钱——”   耳光的声音,男人委委屈屈抽噎的声音。   “姐管这片房子,能缺你几个钱?这小气吧啦的样,是男人吗?是男人,把欠半个月的房租清了!”   吕望老先生是生意人,见识广,但也少见这么悍的年轻姑娘,脸都快扭取来。   没两分钟,孔真抛接着两个纸包进来,笑吟吟地将手伸向周郁:“两千块!”   周郁玩笑道:“真姐,你这没本的买卖,两千会不会太贵?”   还是掏了两千。   孔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将纸包丢给曾昀光后专心数钱:“这钱不好挣,不然你试试去?”   住这片的差不多都是那样的烂人,挣的也不是什么干净钱。   曾昀光打开纸包,每包里有三片半透明的结晶体,浅浅的蓝色,在油灯下显得十分漂亮。   他拿了双干净筷子,夹起其中一片,对着灯光看了会儿。   周郁问:“怎么样?”   孔真数好钱,揣包里道:“什么怎么样?蓝晶嘛,不就是这样的?那些烂崽吃的都这样。”   曾昀光没回答,叹口气放下筷子和晶体,露出不太满意的表情。   周郁再问一遍:“是不是真货?怎么不吭声呢?”   吕老先生有点心事重重的样,轻声道:“我看过的那种好像蓝得更深,也更透明。”   曾昀光这才点头:“这个不纯,可能三分之一的纯度都没有。”   孔真笑了:“谁不知道越纯的劲儿越大?可最纯的多贵?街边烂崽能有多少钱?买卖这个,一边吃一边贩,把命吊着就行。怎么,你想干这个生意?”   夜星暗淡,烛火飘摇。   周郁在微弱的光下看海城的交通图,偶尔碰一碰曾昀光给她做的生研所和海城监狱的金属模型。   突然笑一下,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不会信?”   曾昀光正在摆弄手指上绕的金属丝,完善那两个建筑模型,听见这话看她一眼道:“为什么不信?”   他当时的回答,那药虽然邪性,但买来备用,对在荒野里闯生活的兄弟们,也许关键时候真能成为救命呢?   就讲了今天在外面玩的时候听见的一桩奇事。   有人缺钱,接了个危险的活儿,结果干到一半重伤要死了。   老板不想半途而废,就拿了颗蓝得跟宝石一样的晶体,说这是好东西,吃了不仅能活命,指不定能力能升级。   但丑话说前头,这玩意戒不掉,吃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而且贵,基本上就是个必死的救命药。   如果不想马上死,可以用任务的报酬来换。   死到临头,谁还在乎钱呢?   那人就同意了!   结果药下肚就化,不几分钟伤口就开始愈合,人也如同坠入天堂般虚幻快乐。   等清醒过来,不仅伤好了,能力还真升级了。   周郁放下手里的图,托着下巴看他。   曾昀光从不说假话,他要么不说,只要说的,九十不离都是真的。   那么,那件奇事发生过?   曾昀光将完成的两个模型推向她:“一野曾和生研所合作,请柳静玉驻军几年,那段时间做过一些医疗项目。”   也是他和柳静玉认识的契机。   战场上刀剑无眼,变异体神出鬼没,造成非常多的伤员。   特别是前锋营,伤亡率一直在各兄弟部队中名列前茅。   大多数人的伤口沾染各种病菌和毒素,不仅感染和难以恢复,而且有可能导致能力丧失等等后遗症。   恰好曾昀光有超强的恢复能力,那能不能在他身上找出原因,用来制造相关药物来减少伤员的痛苦呢?   柳静玉非常感兴趣,对曾昀光起了特殊的贪念,一头扎入实验中,造出不少样品。   曾昀光记得其中最有效的一款,是淡蓝色的液体,原理是释放伤者生命力,以增加其免疫力和细胞活性。   几轮动物实验都非常成功,小白鼠和变异猴身上的穿透性伤口都能在半个月内恢复。   可人体实验的时候出现问题,参与的伤者无一不是在一天内伤好,在三天内耗尽生命力而衰弱死亡。   太快了,几十个年轻人在短短几天内演绎了老病死的过程。   所谓释放伤者生命力,其实就是短时间令细胞大量多次分裂生长。   为什么动物身上适用,人体却不适用呢?为什么动物身上能在伤好后停止细胞分裂,人体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呢?   柳静玉想找到其中原因,申请继续人体实验,但一野方面无法承受如此大量的人命损失,不仅拒绝了这个要求,并且联合生研所施压,强行将之停止。   之后柳静玉失望地离开一野,专心生研所的工作。   但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她不会停,只是换了方式,进行得更加隐秘罢了。   蓝晶的部分效用和当初的实验有点类似,不好说其中有什么关联。   但陈州在伤重且中毒的情况下还能醒来,姑且不论他抛弃柳静玉逃走的原因,但其中一定有她研究成果的功劳!   周郁听完,忍不住恶狠狠地捏他的脸:“你这个人!”   太能憋事了!   曾昀光抱歉道:“都是旧事,知道的人很少,我以为没有干系。”   但现在看来,需要做个实验验证。   所谓实验,就是曾昀光悄悄混入夜色中,去不远处的废墟抓了七八只小变异老鼠。   他摸出两支金属试管。   周郁诧异:“怎么是两支?”   曾昀光一笑:“树姥姥那时候,杨老从白芳身上萃取过毒液,我一直没用,带在身上谨防万一。”   所以不必白血,他们可以自行毒性对比。   周郁忍不住夸他:“比我想得周到,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曾昀光很受用这个夸,小心翼翼地用金属丝取毒。   老鼠分了几组,用毒不同,用量不相,待它们产生抽搐等中毒反应,又把融入水中的蓝晶液体,按不同剂量喂食。   等了不到一个小时,全部结果出来了。   两种毒均在三分钟内见效,老鼠的表现均是浑身抽搐,血发黑,全身脏器和肌肉衰败,毒素沉积的部位均呈现腐蚀状态,并且有差不多的腥香气。   就算不完全相同,也是同源了。   接下来,喂少量毒而没喂蓝晶的老鼠,十五分钟内死亡;   喂少量毒也喂少量蓝晶的老鼠,半个小时内死亡;   喂少量毒但喂了比较多蓝晶的老鼠,四十五分钟后才死;   喂了最多蓝晶的中毒老鼠,直到一个小时都还没死。   不必继续实验下去,结论已经很明白了。   这毒基本确定是白家兄妹身上流出去的,更大概率是白血,也就是说,生研所内部采集过白血生物材料的所有研究组都可疑。   蓝晶也许不能解这个毒,但确实能以增强生命力的方式延迟毒性的发作。   周郁心惊,若不是她的能力从爆炸点取了毒,若不是曾昀光随身带了白芳的毒,就凭海城目前各部门互相制衡得不能轻易动弹的局面,拖延十天半个月都是小事。   而这十天半月,就是藏身暗处的人私下活动,达成目的的时间。   周郁双眼灼灼地看向曾昀光:“我们应该怎么做?”   是像谍战片那样,继续潜在暗处,和周遭不明身份的人斗智个几十回合?   还是像英雄片那样,走出去打个酣畅淋漓,以英雄的方式力挽狂澜,拯救危局?   曾昀光一听就笑了:“没你说的那样麻烦,我只会打仗的方式。”   兵贵神速,别人要时间,他偏不给时间。   小股部队侦察,前锋悍勇往前,紧接着就是大部队集结出击,以摧枯拉朽和排山倒海的气势全面碾压。 第100章 好日子 非常糟糕   孔真从曾昀光手里要到个好价格, 一大早就去找三毛谈生意。   她先结了昨晚的货账,当然是扣除房租后的。   又说,只要小兔崽子想办法弄到最高纯度的蓝晶, 姐绝对带他发一笔横财。   三毛小混混而已,已经做好被孔真这地头蛇抢货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居然拿到意外之财不说, 还多了个大生意。   还有什么好说的?   懒觉也不睡了, 骑上他的自行车就往城里冲。   孔真站在街口,双手叉腰地看那小车远去,目光柔得跟看自家地里快要收成的小白菜。   吕望走出来的时候, 就见这场景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早。   孔真指了指天上的太阳:“不早了,早餐出摊挣生活的小商贩已经卖完两轮了。大叔昨晚上良心煎熬,没睡着吧?”   所谓良心煎熬,当然是纠结要不要去找朋友帮曾昀光买蓝晶了。   找吧,这药太邪,正经人不搞这个;不找吧,白住了人家房子,面子和良心都过不去。   吕望叹气道:“我出去看看状况。”   孔真笑了, 习惯看状况的人多半还是会联系朋友,毕竟没心气不住免费房的人, 终究会妥协。   就像他昨晚上,终究没拒绝周郁硬塞的几千块应急钱。   软弱的人呐, 始终被欲、望苦恼着, 而坚定的姑娘绝不会有类似的烦恼了。   所以她笑呵呵道:“他们出去逛街了,留话说你那边有消息就尽快联系!”   吕望在孔真的喊声中转出街区,租了辆还算能骑的自行车往城市最繁华的路段走。   而岳明则忙了一整夜。   蓝晶在爆炸现场的出现, 向他指明一条路径,只要咬着蓝晶的流通路径,摸清买卖双方,就能顺藤摸瓜。   陈州的暴起又指向另一条路,如果能抓到他询问清楚,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因此他离开生研所后,第一时间安排特调组去特务大队调所有蓝晶相关案卷,联系之前的线人查上线。   紧接着调了三个小组,追缉陈州。   安排好这一切,再去病房,赵三常也成病号了。   小伙子头上扎了纱布,脖子上几个窟窿是手指扎出来的,心脏和腰腹的要害更是各种穿透伤,可见陈州出手凌厉且不留情。   是被医生从心跳停止的惨状下强行救回来的。   赵三常一看岳明就咬牙切齿道:“他混蛋!他混蛋!一定是他,我要杀了他!”   岳明啧啧道:“看看你这满身勋章,要不是肌肉系高级能力者强悍的生命力,早死八百回了。别惦记杀人了,好好养伤吧,我这边有另外的人去追捕了。”   话这样说,但还是去监控室看录像。   这年头的摄像头像素不太高,虽然是彩色的,但拍出来的画面模糊,特别是能力者的动作速度快,很多时候都只能拍到一片雪花。   陈州的病房,医生抢救他十几个小时,轮了三次班,虽然都感觉很绝望,但没人想过放弃。   护士在为他更换纱布,上药和换输液瓶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半睁开眼睛。   护士大喜过望,叫旁边商量新抢救方案的医生来看,并指着心跳和血压变好的数据给大家看。   医生要为他重新测量的时候,他问了一句什么。   负责监控的队员对岳明道:“他问医生,柳静玉怎么样了?”   岳明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继续看。   医生没有回答陈州的问题,将听诊器放在他心脏的位置,不料,他用仅剩的一只手扯开医生,跳下病床后单腿蹦出去,引起一片惊叫声。   显然,他这个时候对柳静玉还是担心的。   监控画面转到走廊,赵三常听见尖叫声,转身去看。   这一看,就见到跌跌撞撞出来的陈州。   赵三常立刻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残缺的身躯拎起来,质问的意思。   负责监控的队员解释道:“赵三常说他当时非常愤怒,既担忧柳研究员的安危,又责怪陈州没有保护好她,所以质问他。”   赵三常在画面上的表情,确实是愤怒的。   然而陈州根本不在乎他,单脚撑住身体后,一把打开了赵三常。   两个保护人,一个年长且经验丰富,一个年轻却实力强悍,都是精英能力者,一旦动手动静就不小。   因此惊动了岳明安排看守病房的三位队员,冲出来,强行将两人分开。   陈州先停的手,被打了好几拳都没还手,三人便集中精力对付赵三常。   趁这空当,陈州去柳静玉的病房外。   他站在透明的玻璃墙边,因为背对镜头没有拍到表情,但将他原本紧绷的身体猛然松弛的细微变化拍得非常清楚。   岳明点了点这个画面:“倒放一下!”   画面倒转,陈州单手撑在玻璃墙上,脚尖有一个踮起的动作。   人体的微表情和微动作会展露真心,只有当人在渴望某人和某物又无法立刻靠近的时候,才会踮起脚尖张望,希望看见更多。   所以,陈州看见了什么?   是什么让他原本紧张渴望的心松弛下来?那个松弛,是放心的松弛,还是绝望的松弛?   配合他之后攻击赵三常和逃跑的事实,多半是后一个。   岳明道:“把同个时段柳静玉病房的监控调出来。”   画面调换,进入柳静玉的房间。   医生和护士依然在忙碌,柳静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器呼吸,身体机能不可挽回地走向衰败。   她身体无力,她的心跳弱得几乎检测不出来,她全身皮肤已经被毒浸染得发黑了。   岳明连续看了十几遍,没看出什么问题。   他揉了揉眉心,道:“继续放后面。”   后面是陈州站在玻璃墙外,以那个姿势僵立了约十分钟。   担心的医生和护士想将他劝回病房,他身如磐石,不为所动;   守卫的队员觉得他这样不妥当,想把他拉回去,但被赵三常阻止,说就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不负责导致了什么后果,看清楚也许会令他后悔终生的现实。   陈州却忽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横流,笑得发不出声音,笑得转身,用力地指着赵三常,杀气冲天。   赵三常又要冲过去理论,被拦住。   但紧接着,陈州暴怒地使用火能力,肆无忌惮地冲破了玻璃墙,直奔床上的柳静玉而去。   他七级高级能力者,火焰已经提升至上千摄氏度的纯白色,瞬间点燃了一切可燃之物。   眼看那病房要成火海,医生、护士和柳静玉都要遭殃,赵三常凭借过人的七级肌肉能力硬冲过来,将陈州拽了出去。   火与力的交融,高级能力者之间的战争,楼内的人都不敢参与。   最终的结果,年轻的赵三常被浑身戾气的陈州打到,刺穿,血流满地。   陈州丢开赵三常没有心跳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柳静玉的病房,无视一路上无法反抗他的医生和护士。   可这一次,他艰难地在病床边站了很久。   镜头依然没有照到他的脸,但只是背影就充满了绝望和悲伤。   他几次要伸手去掐她的颈项,都又放开,最终以手捂眼离开。   岳明翻来覆去将整个录像看了十多遍,刺激陈州发疯的两个点,一是他看见重伤的柳静玉,二则是赵三常让他看清现实的话。   他看的次数越多,越要将两人的纠葛弄明白。   然而生研所那边目前给的背景资料都比较简单,只介绍了柳静玉众所周知的家庭背景,以及陈州从她父亲时代就做了保护人——   十多年的来往,应该不仅仅是保护人和被保护人关系。   岳明想不透,怎么也睡不着,李霄那边却打了个电话来。   是催促提白血出监狱的事。   岳明奇怪道:“你们不是开始自查了吗?怎么项目还不停?晚几天怎么了?”   生研所虽然只有一栋大楼,但地下地上加起来好几十层,上百个实验室,上千的工作人员,查起来没那么快吧?   李霄语气不太好,既累又不耐烦,说和白血无关的区分出去,平时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走各自的独立通道进出,加强监管就是。   和白血相关的,按照安全等级和重要性排队,低安全级的先询问和检查,然后才是高的——   当然,这所有的项目都不能停工,特别是疫苗组,因为很多大型的设备一旦开机就不能随便停的。   所以白血还是必须的。   最后略讽刺道:“岳队长,我们帮你们找到了调查的方向和线索,你们不能将我们干晾起来吧?!”   岳明无奈了,只能行行行,说天亮就和中州远程联系,要求慕成林的代理人审核项目签字,只要一拿到签字就让监狱放人。   但他也问了个问题:“李霄,你觉得陈州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杀柳静玉?”   李霄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岳明摇了摇头,看天差不多亮了,开始和中州方联系。   沟通得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那边新派来的代理人在视频中进行了授权。   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才和李霄联系,李霄听说授权签字拿到后,语气轻松了很多,叮嘱道:“今天开始自查,三常那小子就算重伤也跑不掉,你把他给我送过来,连着签字一起。”   岳明同意了,去病房将睡着没多久的赵三常摇醒,将签字丢给他:“把这个给李霄送过去,趁这机会好好配合调查。”   不管怎么样,别命丢了半条,还顶上一盆脏水。   赵三常点点头,表示明白,有点感动道:“岳哥,你对我最好,我不会忘记你!”   岳明想骂,大小伙子铁骨铮铮,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   但话没出口,下面的崽子就兴高采烈地冲过来,说忙了一晚上终于有好消息了。   一是摸到陈州的踪迹了,在柳静玉的家中以及生研所附近,都发现了他的血迹和精神残留。   二是线人那边的消息,说高纯度蓝晶的买家比较固定隐秘,本来很不好查,但一提双胞胎就都知道。说那对双胞胎的能力比较少见,脾气很爆裂,药也吃得凶,但他们好像从来不缺钱,每次需要药也不在市面上人手里买,而是去一家五星级酒店。那酒店就是因为有客人在大厅吃蓝晶而被投诉,刚被治安局查封并勒令限期整改的那家。   岳明笑出声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可对潜伏在距离生研所不远的废墟深处的陈州而言,却是最糟糕的日子。   他的忠诚,他的荣耀,他的信仰,他满腔无法付出的热爱,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第101章 抓捕 精神囚牢……   陈州作为柳静玉保护人上班的第一天, 她十分不客气地发问:“陈州,因为你的疏忽,我才失去爸爸妈妈和哥哥, 你凭什么觉得能保护我?”   他无比愧疚,只能道:“我这条命为你所用。”   柳静玉一改少女的安静甜美, 冷冰冰道:“你的命又不值钱。”   可这条不值钱的命, 随时准备为她而死。   他纵容她, 包容她,理解她,为她和这个陌生的世界建立联系, 无数次告诉她有很多人爱她。   可别人的爱对她没用,她要的是自己爱有所得。   她说:“我要爸爸妈妈和哥哥,你却给我全世界,就像我说想喝茶,你却给我咖啡,然后问我为什么不满意,你不觉得荒谬吗?”   陈州什么都能给她,唯独这个给不了。   柳静玉逐渐长大,明白寄望他人是奢望, 学会了主动去拿去争去要去抢,做了许多过分之事。   但柳这个姓始终庇护着她。   直到在一野的项目出现大问题, 闹到生研所出面将她强行带回。   她在人前强硬,人后却多次流泪, 最严重的时候, 将装了蓝色药液的针管在血管上比划。   陈州拉住她问:“你想干什么?”   柳静玉回答:“他们不让我在别人身上干这个,所以我自己试试。”   陈州恼怒她不珍惜自己:“你到底想做出什么来?”   柳静玉含着眼泪笑:“陈州哥哥,你保护我这么多年, 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活过来,我要他们永远不会死——”   活是字面意义上的活,不死也是字面意义的不死。   陈州立刻明白,这么多年来,柳静玉从未说过谎,只是大家都将她当成任性的小女生看待,忽略了她的决心。   她就是要将家人都造出来,成为完美的不死人。   而人造人或克隆人相关,在目前的伦理下是不被允许的。   陈州知道自己该立刻上报,申请对柳静玉进行思想审查和精神干预。   可自从柳家人不在后,柳静玉第一次叫他哥哥,他贪恋这一声,所以无法拒绝,更无法违背。   入职的时候,面对国旗的誓言。   忠诚,热血,勇敢,忠于职守,不怕牺牲,绝对地保护国家和人民。   可那一刻誓言远走,陈州将手伸向她道:“我来吧!你一定要做的话,先在我身上开始吧!”   那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彻底揭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释放了这场灾难。   答应配合柳静玉的实验后,在只有两人的时候,她总叫他哥哥。   她说:“哥哥,你的身体反应很好。”   她说:“一野不相信我的能力,但我不用他们配合还是将药做出来了。生肌活血,关键时候能救命的好东西,除了咱们,别人都没福气用——”   两管纯蓝色的药液,分别进入他和她的身体。   安全可靠无虞,定时注射,用了好几年都没出过问题。   所以陈州依靠身体里残留的药物成分,扛过了那毒,提前醒来。   但当他看见柳静玉的身体,却觉得不对劲。   不应该的,她和他用了同样的药物,她的能力又是针对细胞作用的,她的能力等级不比他低,即便她的身体被爆炸穿透,但被他护住要害,不该抗不过。   不仅不该抗不过,她还应该在身体内的药和能力的双重作用下提前醒来,皮肤也绝不会是中毒至深的状态。   为了确认,陈州闯入了封闭的病房。   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柳静玉,但又不是真正的柳静玉。   她曾问他:“那么多人想我死,怎么才能保证绝对安全?”   陈州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对她保证:“我会保护你。”   她举起一个小试管:“哥哥,如果我有很多个身体,坏了一个就换一个,你觉得怎么样?”   陈州当时皱眉,断然拒绝道:“静玉,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实验品,但克隆自己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不可能同意,任何人都不会同意——”   柳静玉有些失望,但随即道:“试试你而已,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陈州很想相信她,但心和理智已经不能说服自己了,用少有严厉的语气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我都清楚,我问你,你是不是开始计划了?”   复活家人的计划!   柳静玉将试管砸了,有些挑衅地道:“你说命都是我的,却不信我!既然不信我,为什么问我?既然怀疑我,那就自己查自己看呀!”   扬长离开,叫走了新来的,守在办公室外面的赵三常。   可陈州自那次不愉快后每天跟随她。   虽然不能进入她的实验室,但任何进出的材料、药品和设备,都再三核对。   他大量时间站在实验室外看她操作,为了弄明白她在研究什么,有时间就看相关资料,请教别的研究员,但什么都没发现。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   必须有人协助!   小二姐是自己的人,也死在袭击中,不可能帮她。   赵三常死心眼,对柳静玉言听计从,非常可能是他,但只他一个还不够。   陈州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来不及想得更深,就要杀了赵三常这个祸害。   之后离开,立刻去她家排查,可她家里除了日常小病的药物外,只有衣服和生活用品,墙壁地板全部凿穿也没有任何异常。   若不是在家做的,那只可能在生研所。   柳家满门忠烈,所有的牺牲不能毁在柳静玉手中。   他决定先去销毁柳静玉实验室内的全部研究,保住柳家的名声,再去自首。   陈州看着不远处的铁灰色大楼,用力将断手和断腿处崩裂的伤口捆绑起来,用坚硬的藤蔓做了一支拐杖,然后坐下休息。   太累了,身体停下来就忍不住疲倦,脑中幻象重生。   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柳中人在和人闲聊:“大家要么在前线打变异体,要么冒险下地下矿搞生产建设,只有我们天天呆实验室里,钱大把地烧着,却没什么成果。”   “着急呀,希望能追上病毒变异的速度,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会有很多限制,当然也收到国际上明里暗里的项目邀请,但这里终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希望能一起努力,将它从血火之中拯救出来——”   陈州突然醒了,冷汗浸透后背。   他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遥望升起的太阳,想起在中州的时候,因为争夺白血的归属,久久不能定下最终方案,被唐心游强压着同意三方共管方案。   柳静玉愤怒至极,私下抱怨了半句话:“这不能那不能,什么都不能!总有一天,我要去没人能管得了我——”   赵三常适时清了清嗓子,柳静玉闭嘴。   陈州当时以为是怨言,赵三常在提醒她谨慎,可现在想来——   陈州的胸腔撕裂,热血和愤怒在身体里奔涌!   这次袭击为什么会发生?目的是什么?   柳静玉为什么偏偏在这次用了代替品?   她预知了,不,是她决定离开所以如此安排。   除了赵三常,还有谁在帮她?她准备去哪个不限制她实验的地方?她要带走什么?   她怎么可以背叛她父辈和祖辈用生命捍卫的国家?   陈州希望自己想错了,然而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谈话声,是生研所安保巡视人。   其中一个说:“要自查!”   另一个问:“真的自查?”   “我们的班表已经增加了,要严管,巡视范围再阔出去三百米。”   “那轮休又完蛋了,不知要搞多久。”   “没办法,这次的事太严重了。上头强压,要求尽快出结果,说安保处要搞不定,会让特调组强行进入。李主任也是因为这样,才顶着若机密消息失窃他负责的责任,带人进入部分实验室。”   “这个险冒得有点大,以后稍微出什么问题,进实验室的一个都跑不掉,祖宗三代都得翻出来问话吧?”   “何止三代,是七八代!”   第三人呵斥道:“废话少说了,这边没发现就往下个点走。监狱那边要开门了,还得盯着——”   “都这时候了还要提人进去呢?就不能停几天,别什么事都凑一起呀!”   陈州不敢动,直到人远走,声音也听不见了才呼出一口气。   又凑一起了!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如果有,必然是处心积虑!   柳静玉不可能空手离开,她会带上她的研究和她必要的实验品白血,今天显然是个好机会。   至于她自己,因为行程固定,家里没问题那实验室内一定有鬼,而她也只能在实验室内完成和替身的交换,所以真正的她必然还躲在其中等待。   但开实验室自查,她就能在某人的帮助下不动声色地离开。   这个人不仅能进实验室自查,能力也足够掩人耳目——   陈州的眼睛猛然睁大,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他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为柳静玉隐瞒,得立刻找可靠的人揭穿这一切——   然而刚起身,就听见身边传来锐器穿透空气的声音,是高级能力者才能达到的速度和攻击力!   他本能地召唤火焰,但一个高级别的精神囚牢拔地而起,稳稳地将整栋破败的建筑包裹,最终从他的眉心钻入他的大脑,彻底禁锢了他的能力。   火焰散去,岳明从中走出来。   陈州想动动不了,想说却无法开口,连眨眼都被剥夺。   正在绝望的时候,隔壁传来天籁一般的女声:“岳队长,精神囚牢还能这样用吗?”   周郁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栋楼顶上,身边是中州的那位王者。 第102章 高墙 自由   周郁第一次见到能用精神囚牢的高级能力者。   她构建的是迷宫, 用空间困住被囚者的精神,令对方的能力无法完全地发挥。   但岳明的和她不同,如同真正的监狱降临, 笼罩一片空间,最终将被囚者的精神全部锁死在体内, 一点也无法用出来。   如此大范围又高强度, 简直叹为观止, 忍不住就打了个招呼。   岳明见了她和曾昀光,虽有些惊诧,但先收束囚牢将陈州死死地按在楼板上。   待几个小崽子狼一样地扑上去, 将人从头到脚锁了,再塞上防止咬舌的口枷和其它控制措施,他才道:“陈州啊陈州,你到底是——”   这才对周郁两人道:“我要马上带人回去审!”   冲小崽子们挥手:“把人装车上,守好了,若掉一根毛,我要揭你们的皮!”   强行将陈州拽下去。   然而陈州却猛然甩开那些控制他的特调组员。   不是使用能力,身体肌肉都被控制,完全靠燃烧身体潜能和凭借纯粹的力量。   只是这样一来, 原本绑好的伤口全部崩裂,鲜血迅速染红绷带, 并且在地上留下一滩滩的血洼。   组员们没料到他成为困兽尤不死心,被挣开一点后立刻再扑上去, 只是这次心头恼火, 便完全没有留力,提起拳头在陈州头上揍了七八下。   陈州本重伤,又中毒, 能力被限制,受了这几拳后整个人无法支撑。   可纵然如此,依然用力将头扭向周郁的方向。   岳明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在自己的囚牢下还有人能动,挥挥手加强力度,令陈州痛得几乎全身扭曲起来。   他道:“陈州,咱们也算认识!你不为难我,不也就不让你吃苦,咱们回去好好把话说清楚就行——”   周郁有点儿不忍:“他好像有话想说。”   曾昀光也道:“有我在,他逃不走,不如解开他的口舌,听听他要说什么。”   岳明拒绝:“这不符合规定。”   陈州目光又变,显然还不死心。   周郁笑,偏头道:“岳队长,一句话的功夫,就别说规定不规定的吧?”   岳明有些动摇的意思,摇头道:“陈州啊陈州,你说你,何必在病房闹那么一出呢?”   搞得大家都非常为难不说,自己指不定背上什么锅!   正要将囚牢松一松的时候,他身上的卫星电话响了。   他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去一边接电话,留下几个小崽子警戒着。   周郁叹口气,走近几步,蹲下,对上陈州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瞳孔深黑绝望,眼球布满爆裂的血丝,眼尾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脸上的每一分皮肤都在挣扎。   那焦虑不安又无比急迫的表情,比人之垂死更加真切。   周郁叹了口气,回到曾昀光身边,想说点什么。   但曾昀光正在眺望生研所的方向,并且利用金属丝传来的震动探查内外巡逻的节奏。   他看一眼不远处接电话的岳明,轻声道:“有几个实验室的门开了。”   实验室均被厚钢板包裹,打开的话,金属丝的反应会很强烈。   周郁点了点头。   曾昀光又道:“监狱也开了。”   如那些巡逻队员所言,白血顺利地被提出来了。   正这时候,岳明挂了电话,一脸扭曲又严肃地走来。   曾昀光丢给周郁一个安抚的眼神:“怎么了?”   岳明身体周围的能力反应强烈了点儿。   周郁灵感强烈,立即感受到了,警觉道:“岳组长,你在做什么?脚下是不是升起了囚牢?”   曾昀光也不慢,伴着她的话,身后缓缓升起一堵厚重的金属墙壁,很有些对峙的意思。   岳明还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些小崽子先紧张起来。   一个拎了陈州的身体,往后缩,另外几个分散开,对周郁和曾昀光呈半包围的姿态。   但岳明心知肚明,一个高级加几个低级和中级纵然能抓住陈州,却不一定能搞定王级。   他立刻厉声道:“不懂事的小兔子崽子,都给我退回去,退回去!”   骂骂咧咧,态度激动。   周郁和曾昀光冷眼旁观,看他如何说法。   岳明将人退下,烦躁地用双手抓头,最后有些丧气地将脚下的囚牢扯开:“打我肯定打不过你,但我不觉得我们有打的必要。”   周郁扯了扯嘴巴:“岳队长才有意思,接了个电话,什么都没对我们说就准备动手。”   曾昀光接口:“所以为了什么事?”   岳明摊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很荒谬,但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事。”   然后严肃道:“有人实名报案,说你们私自购买大量蓝晶,进行非法的活动。当地派出所出警,在你们的住处搜到了蓝晶残留物品,不同死状的毒老鼠,以及参与了这一切,并且转为污点证人的街区房管孔真。两位,你们必须得跟我走一趟,将事情说清楚!”   说完无语道:“我说你们,就算要干点什么,是不是也要——”   起码通知一声吧?   再有,他们放话买那么大量的高纯蓝晶,又是生面孔,哪个不怕死的敢卖?   周郁情不自禁地艹了一声,她和曾昀光设想各种放下鱼饵后的收成,就没想过居然会收获一个报案。   吕望老先生,果然人设□□。   但为什么偏偏在陈州被捕,生研所开实验室自查,白血被调出监狱之际,一定要他们离开这现场呢?   曾昀光说了,人要什么,就非不给他什么!   所以周郁毫不犹豫道:“岳组长,这个事咱们可能帮不上忙!”   当时晨光清透,光穿透藤蔓树叶,将这片废墟场景照得如同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般。   白血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如此好的阳光了。   那天和柳静玉闹翻后,慕成林要求他反思,说即便不愿意也有除了发脾气之外的处理方式,譬如让他出面协调拒绝等等。   白血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好像真把他当什么好人来要求了。   他随便敷衍地嗯嗯了两声,主动进暗房接受惩罚,或者说独享安静的自由。   对其他人而言,黑暗是惩罚,但他却非常喜欢这种高专注力下能清晰感受自己的环境。   只是那几天并不太安静,总有监管来盯他,并且不时问一些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譬如,你对柳静玉有很多不满吗?有没有想过对她做什么?在配合实验的过程中,对你的身体毒性和能力最感兴趣的是哪一个研究组?   第一次问的时候,他随便答了,但第二三次问,接连问了五六次后不耐烦了。   他恼怒道:“我讨厌柳静玉,当然想杀了她。整个生研所里,所有需要我的研究组,就她不仅对我的能力和毒性感兴趣,还觊觎我的身体!”   又讽刺道:“柳静玉又干什么了?找我这样能力被精神囚牢,身体也被羁押的人询问,你们是傻还是笨还是束手无策?”   监管就走了。   白血知道,柳静玉可能真的出事了。   不仅她出事了,原本一天一次出监狱去生研所放风的机会也暂停了。   这样的暂停也不是没有过,但接连两天慕成林都没有来看他就不太正常了。   他问监管:“慕成林为什么没有来?”   监管被他怼过,自然也怼他:“他不来总有他的原因,问那么多又出不去,有什么用?”   硬生生关了三四天。   白血浑身镣铐地站在监狱门口的阴影里,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刺目的阳光。   再睁眼,满身纱布的赵三常站在他面前。   柳静玉的三个保护人之一,有别于陈州的谨慎,小二姐的沉默周到,这个人有些冲动。   他大约将被保护人当成了主人,全心全意维护并且听从,就像一条没有自我的狗。   白血不喜欢这个人。   当然,赵三常并不喜欢白血,但对那三个监管道:“人交给我,我带他过去。”   这三个监管因为之前的事被慕成林收拾过,不敢道:“不行,就算只有几百米的路,我们也要亲自交过去。”   定时定点定人,一个都不能错。   赵三常没说什么,有些瘸地跟在旁边,每行动一次纱布里的血就染开一分。   白血突然问:“柳静玉死了?”   赵三常的眼睛有瞬间瞪大,脖颈肌肉绷起来,恼怒地提起拳头揍过去,打得他口喷鲜血。   立刻有两个监管冲上去阻止,将赵三常架开。   李霄从路旁停靠的一辆大越野车边走出来,一手按在车盖上,一手指着赵三常,厉声道:“赵三常,就让你去接个人,结果你干什么了?”   赵三常咬牙道:“他嘴贱,该打!”   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甩开两个监管的压制。   他是高级能力者,虽然被陈州重伤,但出其不意之下尤有一战之力,甩开他们就又奔向白血。   白血虽然是囚犯,但实在重要,监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第三个也冲出来阻挡,配合另外两人将他制住,按在路边的高围墙上,和白血离得远远的。   李霄靠着车,双手抱胸地冷眼旁观,偶尔看一眼白血。   白血抬手,镣铐叮当里摸了摸裂开的嘴角和脸颊上的伤,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水泥地面立刻被腐蚀出一个个的小孔。   李霄略皱了皱眉,突然站直走到后车门边,用力拉开车门,对白血道:“上车吧。”   生研所后门就在不远处的百米之外,不必上车的。   而且那些监管——   白血一抬眼,那三个监管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倒在围墙根下,身体抽搐着没了声息。   没有外伤,没有挣扎,前一刻还在为职责而战,后一刻却没有任何预料的死亡。   赵三常有点吃惊,随即想到什么一般,满脸热切地跑过来,用力拉开另一侧的后车门。   他激动道:“你,你没事?”   熟悉的女声道:“当然没事。”   赵三常不可置信,但又十分委屈:“你终于决定走了?但为什么不告诉我怎么安排的,我也能帮忙!”   女声笑道:“你太傻,演不好就要露馅。别废话了,李霄好不容易把我带出来,你快上车,时间宝贵——”   白血的眉高高地扬起。   李霄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离开这里你就自由了。”   自由?   白血倒是喜欢自由,但崔梅和白芳对家有执念。   总是说,我们应该过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其实有点庸俗,无非从众地有个房子,有三五家人,一日三餐,为钱不够用操心,为孩子不听话烦恼。   白血是极其不能理解的,但是她喜欢,白芳也很爱。   所以——   白血偏头看着李霄:“没看出来,原来你不是为生研所办事——”   李霄回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笑:“我们有柳静玉和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吗?   白血冷冷一笑,猛然提起右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往车门一踹,发出剧烈而尖锐的撞击声。   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得很远,迅速引起巡逻队的注意。   白血嫌不够,要再来一脚,但紧接着浑身一痛,四肢肌肉,不,是四肢的全部细胞开始死亡,再不受他控制。   是柳静玉的能力!   柳静玉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箱子,头从车里探出来,对李霄喊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李霄点头,用镣铐将白血的身体绑死丢入后备箱中,上车,双手搭上方向盘凝神。   瞬间而已,整辆车,包括车内的人和物全部隐身,冲向远离生研所的方向。   巡逻队瞬间赶来,只见空荡荡的白地,以及围墙下三位已经没了呼吸的同僚。   尖锐的警报声随即而起,回荡在这片废墟的天空上。   李霄目视前方,将车速提至最高。   安保部的巡逻排班他一清二楚,能迅速地避开赶来阻拦的队伍,再搭配他的能力,一定能迅速冲出这片街区。   只要离开,和接应的人碰头,便能顺利出境。   柳静玉催促道:“再快些——”   又咬牙:“我早说他碍事,不能给他任何废话的机会,偏偏你不信,要玩笼络人心那套!”   李霄懊恼,但此刻不是争辩的时候,只能再将油门踩到底。   可眼见要出街口,前方地面猛烈摇晃,一堵钢铁城墙顶开脆弱的废弃建筑拔地而起,端端正正地挡住了前路。 第103章 信仰 生命守护   柳静玉在看见高墙的瞬间, 恼怒道:“曾昀光为什么在?”   继而想明白,质问李霄:“你故意留他们下来的?”   李霄全神贯注地开车,停车及时才没有被高墙撞成铁饼和肉泥。   他没有立刻解开能力, 而是将车缓缓后退,在无声的情况下退开, 并对柳静玉道:“是他, 你立刻杀了他和他身边的人!”   柳静玉的能力, 可操控千米范围内一切生物的细胞,杀死几个人并不困难   王级数量少,但各个地区都有培养, 作为镇守之用。   曾昀光虽然可怕,但并非不可抗衡,也不值得李霄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杀死。   只有他保护的周郁,能力过于逆天,多活一天就是这个世界其它国家和地区的威胁。   无论如何,李霄都要她死!   柳静玉目光沉郁:“原来如此!你带走我和白血还不够,还想多杀几个人捞够本?”   太贪心了,也将她置于危险之中,令这次行动的风险倍增。   早知如此, 她绝不会同意。   但事已至此,她骑虎难下, 竟只能照着他的安排去做!   柳静玉胸中有火,赵三常察觉, 立刻道:“我去, 我去杀了他再打开高墙。”   李霄点头:“也行。”   赵三常就要下车。   但柳静玉却道:“赵三常,你现在的样子别说杀曾昀光,只怕连安保处的巡逻队都打不过, 白送死而已!”   又戳穿李霄的目的:“李霄,即便我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也不会听你摆布。”   李霄将车避在一个废墟的边缘角落里,否认道:“你想得太多,只是这样安排最恰当。”   柳静玉却冷笑:“你既然要杀曾昀光和周郁,不可能没有方案B。我帮你杀了他们可以,但你马上让接应的人打破高墙——”   话到这里,曾昀光锋锐的精神力横扫过,无数金属丝从高墙上剥离下来,随着风飘摇,迅速充满大片的地区。   李霄沉着脸道:“他在找我们了!”   如果被找到,这小车扛不住王级,车里这些人也不够分量与之匹敌。   他厉声道:“柳静玉,不想死就赶紧动手!”   说着就用力拍下方向盘正中的一个按钮,须臾间,不远处的生研所高楼上突然冲起一束烟花,白日爆开,虽无彩光,却有嘘哨。   是信号,向外求救的信号!   柳静玉这才放心,将手中的小提箱交给前方的赵三常:“帮我守住了!”   赵三常点头:“放心!”   柳静玉缓了口气,猛然张开眼睛,澎湃的精神力以车为中心扩出去,布下天罗地网寻找那两个阻碍她的目标。   周郁拒绝岳明的同时,曾昀光的耳朵动了动,听见生研所的方向传来剧烈的声响。   他毫不犹豫地发动能力,将潜伏在地下等待多时的钢铁长龙升了起来。   摧枯拉朽,无往不利地将海城的废区和开发区分割成两个不相干的部分,又将生研所和监狱团团围住。   高天之下,坚墙矗立。   周郁很喜欢看曾昀光操纵金属,如同艺术一般充满了奇思妙想。   那些高达数十米的高墙拔地而起,将这一片废区圈入他的牢笼之中。   但岳明却不欣赏,反而沉着声音道:“你们要做什么?”   彻底摆出了战斗姿态:“曾副指挥长,我请你镇守海城,而不是无端端地乱来——”   曾昀光可不是听废话的人,既然已经动手,那就绝不留手。   一股钢铁巨绳穿透楼板,从制住陈州的几个特调组员脚下冲出来,惊得他们奔逃的时候猛一转,将陈州整个人卷起来,落在周郁面前。   他道:“周郁,试试解开囚牢。”   不必曾昀光交待,周郁已经准备好。   囚牢和囚牢的对决,她已经兴致勃勃,并且按捺不住了。   岳明愤怒地往前一步:“你们太过分!”   手往下,就升起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囚牢,直奔曾昀光和周郁而去。   曾昀光一笑,手腕上的金属化为一张面具挂上脸,直接防御和抗击了对方精神力的入侵。   而周郁,早在最初就将自己的脑袋保护起来。   因此,岳明的攻击是无效的,但曾昀光的反击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郁见曾昀光一个人按着好几个人打,放下心来,将食指按向陈州的眉心。   确实是囚牢,但和她的迷宫不同,而是一个单层结构的空间。   陈州的精神犹如一团乱麻,在其中奔逃碰撞却无能为力,仿佛他已经慌乱的心神。   “冷静下来!”周郁道:“他的精神强度未必能比得上你,是你太慌乱而没了主张。你冷静下来,配合我的行动,只要你能将那精神墙壁打开一个裂缝,我就能带你出来!”   陈州眼珠虽然不能动,但瞳孔的光芒有了变化,表明他听进去了。   周郁就见那乱麻逐渐安静下来,形态开始变化,逐渐有橘红色的火光,伴随温度的提高,慢慢成白色,白金色,最后是温度最高的白蓝色。   那精神墙壁果然被灼烧出一处裂缝。   周郁抓住这机会,将自己的迷宫钻进去包裹住陈州的火焰,猛地拽了出来!   轰然地一声,陈州身上冒出熊熊的火光,直冲上十几米的高天。   他努力稳定声线:“李霄要带白血和……”   顿一下:“真正的柳静玉跑,赵三常叛变了,他们要将我们疫苗的希望带走!”   话音落,勉力抵挡曾昀光钢绳的岳明喊起来:“不可能!赵三常是我看好的人,他怎么可能背叛?!你不要污蔑你,你要是敢——”   陈州猛然回头,双目在白色的烈焰中满是赤红鲜血的颜色。   岳明说不下去了,他想起监控录像里,陈州面对病床上的柳静玉疯狂又挣扎,想杀又不能。   他想起自己问李霄,陈州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杀柳静玉?   所有人都知道,这世上若有谁对柳静玉最好,那只有陈州。   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她一条命,还有多年前柳家人的三条命。   那是他的誓言,他的忠诚和荣耀。   若他连这些都不要地说出那样的话——   岳明做不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陈州扯下一根藤蔓做支撑,向生研所的方向狂奔。   他所过之处,烈火焚烧了一切。   更可怕的是,仿佛印证他的话,生研所方向传来尖锐警报声。   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信号弹。   周郁一句话打醒了他:“岳组长,警报声是巡逻队发出来的,必然发现了异常情况。那信号弹呢?不可能也是生研所发出来的吧?”   纵然生研所发现被围,要搞明白状况,卫星电话联系各部门就好。   岳明如梦初醒,疾声对旁边已经被这番变故惊呆的小崽儿们道:“通知全局,全城二级戒备!”   戒备等级一二三,三级封锁小片区,二级封锁主城区和主干道。   可已经晚了,仿佛是为了应和那信号弹,东方的远天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西方和北方。   岳明脸色发青,立即改口道:“一级,一级戒备!”   一级全城封锁!   曾昀光散开面具,深深地看他一眼,若非他的阻拦和拖延耽误了时间,李霄怎么可能将信号传递出去?   怎么会给海城造成如此他的损失?   他一手楼主周郁的腰,一手将钢绳拉住两人,以最快速度沿着陈州奔驰的方向追逐。   可越追,曾昀光越是心惊。   陈州高级能力者,对外公开是八级,火能力者中的翘楚,距离王级一步之遥。   只是他困于心结,那一步从来迈不出去。   可从刚才到现在,他拖着残缺又中毒的身躯,居然一路焚烧地越过了高墙,进入曾昀光回字高墙之中。   所过之处,只见灰烬。   能在不足一秒的时间内,将脚下的一切焚烧,不是高级能力者做得出来的!   必是以身心信仰做燃料,焚尽全部的生命力!   曾昀光感觉非常不好高声道:“陈州,停下来!”   一喊不停,陈州的身影已经迈入了高墙之内。   曾昀光几乎是咆哮了:“陈州,立刻停下来!你别冲动,一切都有办法解决——”   前所未有的焦躁。   然而陈州已经听不见了,一线火光如同利剑,直奔金属丝的狂潮中去。   曾昀光提高速度猛冲,眼见要抵达高墙的顶端,但周郁只觉前方有怪异的精神力在波动。   她提醒道:“小心——”   声音还未落下,就见曾昀光的身体疾速往左挪,直挪出千米距离的城墙顶,才停下来。   他拉住钢绳那手的手背居然黑了一块,皮肤碳化脱落,显出里面赤红的肌肉来。   周郁受不了地问:“刚才那精神力怎么回事?是陈州的火?还是柳静玉的能力?”   曾昀光可他屹然不动,仿佛伤的不是自己的肉,冷静又压抑地答:“是柳静玉。”   柳静玉可控制一切生物细胞,于无声无息中致人死地。   在一野的时候,她对外的等级是五,能力范围是六百米,六百米内就是她的禁地。   短短几年,禁地已扩至千米。   周郁吃惊,居然这么厉害?   如此来说,陈州根本没停地冲进去,根本就是——   找死!   那白色的火呼啸着,以不可阻挡之姿爆裂燃烧,瞬间蔓延开,将偌大一片区域牢牢地包裹住。   几千度的高温瞬间烤干植物水分,热浪如浪潮一般扩散开,火海中传来柳静玉不可置信的喊叫声。   但无数的火舌缠绕,坚定地将她拉入其中。 第104章 证物 回敬   海城人将铭记那一天。   如往常一样平静地开始生活, 上班的上班,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地下的交通系统乘客也不是很多。   这是当然的, 毕竟步行不需花钱,骑车能锻炼身体, 公交车性价比高, 地下电车最为奢侈。   谁手里都没多少闲钱, 能省几个是几个,几乎都选择在地上活动。   眼见时间滑向中午,开始考虑午餐该吃什么了, 却有一阵阵声浪袭来。   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有人从西边废区逃过来:“有袭击!”   说不清是什么袭击,只见高墙拔地而起,被墙顶得倒塌的破旧建筑,崩落而扬起来的灰尘如浪涛一般扑向四方。   警报和信号弹混杂,开始有广播回响,要求居民就近避难。   一开始是二级戒备,之后立即升至一级。   灾劫来临,众人如鸟四散。   多年的困苦生活已经让人变得警惕和训练有素, 一旦有危险和异常,绝不是靠近围观热闹。   公交车停, 开始安排撤退的路线,地下交通更是拦住了进出口, 许出不许进。   步行的, 骑车的,带着孩子或者恋人的,纷纷往城外方向的避难所退。   表情是凝重的, 心是慌乱的,但动作都是坚决的。   绝望情绪蔓延的时候,一队队制服的年轻人从不知什么地方出来,汇聚成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逆着人群出逃的方向前进。   他们进入地下铁,封锁公交站,迅速地排查医院、自来水厂和电厂等等重要的公共设施。   不安的心稳下来。   有人拉住一个年轻的姑娘问:“发生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那姑娘坚定道:“迅速离开,去避难。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处理好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卫——”   就那一瞬,有爆炸发生,狂猛的气浪混杂着刺鼻的毒药味,从地下电车口喷涌而出。   人群惊呼着,那姑娘却不慌不忙地升起一堵土墙,牢牢地将那处爆点封闭。   她对那人一笑,将他推入人群中,转身向里面飞奔。   一定会守卫好自己的家。   当爆炸传遍全城的时候,拘留所不可避免地骚乱起来。   看守拿着铁棍,四面威压。   孔真表现得配合,又转了污点证人,情绪一直稳定,所以看守顾不上她。   她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扭开了门锁,击碎走廊的玻璃窗窜了出去,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又嗅。   昨天晚上的酒虽然不好,但味道持久,只要循着味道就能找特定的人,不管他面目变成何种模样。   曾昀光和周郁的味道,在西边废区,只怕打得热闹。   而那位正直报案的吕望老先生,在配合笔录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会儿正在往市政府的方向了。   孔真将手掰得劈里啪啦乱响,这种关键时候,哪位纯洁的老人家不去避难,反而往可能会成为攻击目标的地方去?   老人家此刻已不是老人家,利用肌肉系能力摇身一变成李霄的模样。   他穿着生研所保安处的制服,行色匆匆地向市政府去。   到处都是惊慌的人群和维持治安的治安队员和消防队员,重重关卡拦截他,而他只要拿出证件虚晃就能被放行。   若遇上死脑筋的,他立刻疾言厉色道:“生研所遇袭被围困,陈州伙同赵三常叛变,我必须马上见市委领导汇报!生研所数百研究人员,耽误了拯救他们,你们负得起责?”   对方多半迟疑,他便趁这机会硬闯。   一路畅通地抵达市委,进入电梯,按了去地下层的按钮。   往日守卫森严的地下层守卫少了一半。   这种关键时候,当然会抽调人去负责重要领导的安保,自然忽略了安置在地下的伤员。   也是扫尾的最佳时机。   这次行动的正面战场遭遇意外,差不多算失败,李霄也暴露了,但得不惜任何代价护住继续潜伏的人才有以后可谈。   李霄镇定地迈出电梯,缓缓走入通道,以中级肌肉系强大的力量突破重重钢门。   他无视第一间病房替身的柳静玉,直奔最后一间。   病房门开着,医生和护士已经出去避险,只剩下慕成林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器微弱地呼吸着。   只要拔掉气管,断了供应营养的点滴液就行。   李霄毫不犹豫地跨入其中,手握上了呼吸器,用力一拔——   居然没拔掉!   他再用力,却发现自己除了脑子能思考,浑身上下连眼珠都无法动了,更别提拔管了。   是脑能力者!   是脑能力者无声无息控制了他的身体!   不对,海城的高级脑不在,低级的脑根本奈何不了他,是谁——   当思想也陷入黑暗,彻底迷失方向的时候,病房外走进一个半长发的年轻男子。   他长得女相且神态冷淡,颇有些不满道:“怎么让人潜得这么深入了?”   谁?他在对他说话?不,他在对别人说话!   有个清朗的女声响起来:“你比计划的来得晚,我搞不到他脑子里想什么,只能这样跟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孔真。   孔真走进病房,见僵直在慕成林病床边握住呼吸器的人,先将呼吸器好好地拿下来。   然后猛然一巴掌,打得那人口鼻出血却依然一动不动。   她满意道:“很好,彻底控制住了。唐心游,你快看看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想着杀慕成林!”   唐心游笑了笑,伸手在那人的眉心点了点,撤了他肌肉系的变形,露出吕望的老脸来。   他道:“他们贪心,计划定得既要又要还要,不顺利是当然的。在全城破坏闹事,妄图围魏救赵,分散去生研所的力量,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他们心知肚明,但不甘心费尽心机埋的钉子,当然要扫尾保下来。慕成林昏迷前应该看到了什么,令他们不得不做这个多余的——”   顿一顿,若有所思道:“他们既然搞得这样大,我们不回敬回敬,倒是不懂事了!”   摸出手机,开始给周郁发短信。   孔真见他忙,一边将吕望的手脚四肢锁起来,一边道:“唐心游,姐就喜欢你长得一本正经却满肚子坏水的样。”   唐心游无语地收了笑,这次的局是周郁和曾昀光一手操办的,他最多打个辅助而已!   怎么又算他头上了?   周郁和曾昀光猜到柳静玉的爆炸案有内情,也料定其中有钉子作怪。   但他们没算到陈州中途醒来,也没想到他会选择同归于尽这条路。   周郁非常后悔,她不该立刻解开他的囚牢,就算解了,在他陈述原委后也该再给他一个囚牢,让他不要生出那样的心。   可她低估了陈州的决心,又想得太少,导致这样的疏忽。   曾昀光见她难过,无数的金属丝汇聚,成厚墙,成牢笼,把铺天盖地的火海围起来,再扣上一个盖子杜绝空气的进入。   庞大的金属体飞快缩小,压缩内部的空间,并且辨认其中各人的气息。   曾昀光要将陈州剥离出来。   找了又找,先找到还活着的李霄,他的身体陷入钢铁中不能动弹,但保持着攻击的姿态。   在他之下是昏迷的白血,四肢已经呈现衰败碳化的迹象。   曾昀光先将白血扯出来,托在钢板上放置在高墙之上,才把李霄的四肢用钢钎钉死,封闭口舌后拉了出来。   周郁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精神囚牢,锁死了他的一切行为。   被活捉的钉子,是无穷的财富。   曾昀光的精神力扫了火场几次,终于找到类似陈州残存的精神力,用力地拽出来,却不是一人,而是纠缠在一起的三具半碳化的身体。   陈州的身体半残,面目漆黑碳化,仅剩的胳臂死死夹住一具明显女性的身体残骸。   而他的腿,却被另外一具男性残骸死死缠住,显然是赵三常。   曾昀光将他们拆开,把他平放在城墙顶上时,他的呼吸微弱近乎于无,精神力持续衰退,唯有双目平静地仰望高天。   那是达成目的,再无求生意志的平静。   周郁用精神囚笼控住他的脑海,努力振奋他的精神,提升他的生命力。   但他摇了摇头:“她死了吗?”   周郁瞥一眼他身边已经被烧得缩成一团,却依旧抱着一个铁箱子的残骸,点头道:“死了。”   陈州眼中的光淡了,沙哑着声音道:“我的错,是我的纵容——”   口腔喷出鲜血,封堵了他的话。   可他依然坚持道:“不能让柳家蒙羞……不能让这件事传出……成为别人打击我们信心的武器……不能……”   周郁泪眼迷蒙道:“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烈阳高照,海城治安力量的先头部队出动。   岳明为他们引路,带着他们抵达,包括随队出动的救护车。   那是一个肃杀的场景,火场的余温尤在,泥土呈现被烧灼后的暗红色,到处都是铁浆飞溅的痕迹。   生研所巡逻队的组员也汇聚过来,眼前的一切已经令他们明了。   目光所及满是钢筋铁骨,一层层的防护将生研所和里面的每一间实验室和办公室护得牢牢的。   无数花白的头在窗户张望,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不管发生了什么,危险都已经远离了他们。   岳明有些动容,想说些什么,却被喉头的酸痛哽住。   他指了指停在下方的救护车,哑着声音道:“有救护车,我们得救他!”   曾昀光对他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融得柔韧的金属丝托起陈州的身体,尽量不去压迫他已经碳化的全身皮肤。   但他已经没了痛觉,只将目光落在柳静玉残骸拥住的那个钢盒上,甚至努力抬手去指。   所有人都意识到,那该柳静玉想带出去的东西,也将是重要的证物。   岳明立刻吩咐身后的小崽儿:“封锁现场,所有证物一个不留地带回去——”   周郁想将那盒子抱起来,但口袋里调静音的手机动了动,有短信来。   她立刻清醒,看了曾昀光一眼。   曾昀光对她微微一点头,一根细至不可见的金属丝悄悄地爬过去,融入其中不见了。 第105章 鱼饵 反击   生研所被围, 海城遭袭,柳静玉等人被击毙在叛逃当场,海城高层震荡。   市长直接进驻生研所, 将陈州和白血送上救护车,对周郁和曾昀光表达郑重的感谢。   接下来, 将由他亲自督促特调组和治安队进行调查。   因为李霄, 生研所的安保队已经不被信任, 全员缴械后就地等待消息,并且在外围安排了武警镇守。   周郁和曾昀光则在高墙上原地休息。   曾昀光没有撤销能力,但能坐在高墙上歇口气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打斗, 但长时间大范围地维持能力,还要时刻注意范围内的一切变化,也够累的了。   周郁坐他身边,手里握着手机,盯着那些新来的人采集证据。   所有人都非常谨慎,每件证据的采集都需要两个以上的人操作、拍照并且现场密封。   柳静玉和赵三常的遗骸,那个钢盒,现场各种扭曲的钢铁痕迹和残留的血痕等等,都没有被放过。   李霄也被封入牢笼, 由一个二级的脑和一个六级的风能力者看守着。   第一批证物收集完成,立刻被武警押运回治安局存档。   周郁看了一眼手机, 递给曾昀光。   曾昀光也看了,点点头道:“他还想躲起来抓鱼, 暂时不方便出现, 让咱们配合。”   高级脑的威慑力在于控制,出现得太早,暗处的钉子都不敢动, 不利于诱捕。   继续隐藏着,维持脑不在的假象,心存侥幸之人才会继续行动。   周郁收回手机,表示明白了,也幸好刚才没有强行搬走箱子。   柳静玉离开也要带的东西,死也不愿放手的,李霄如此大动干戈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新疫苗相关的一切。   那才是最好的诱饵,能令有心人既蠢蠢欲动又心痒难耐。   微风吹来,依然带着炙热的温度和血的味道。   周郁突然有些难过,这满目苍夷,这破破烂烂的世界,这断壁残垣和无法修复的灼烧之地。   本不该如此的。   曾昀光偏头看着她,见她睫毛已经潮湿还在忍耐,忍不住伸手碰了碰。   周郁却突然捧住他的手,指着那处还没好的伤口问:“痛不痛?”   这真是个简单的问题,只要回答痛或者不痛就好了。   但曾昀光第一次有了迟疑。   在前锋营时,部下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从来冲杀在最前面。   却偏偏有几个谈情说爱的,下了战场就将身上的伤口显摆给对象看,用恶心至极地口吻说,好痛——   有什么痛的?人还活着,伤已经结痂了,根本就是矫情!   再有同僚总开玩笑似地问,曾昀光你是机器吗?怎么总冲在最前面,你就不怕吗?   他当时真不怕,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怕!   可今时今日,目睹陈州舍命求死,曾昀光才明白什么是怕。   不是怕死,不是不敢去死,而是怕死得不值,怕心上那个人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更怕自己死后不再有人像自己那样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当时的阳光正烈,将周郁的眉目照得清澈无比。   曾昀光反手握住她道:“有点痛。”   但又立刻道:“你放心,我不会死,会一直陪着你!”   周郁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话算话!咱们谁也不能死,除非将这世界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这世界从不是表面展现的模样。   岳明作为特调组的组长,被委以重任,和其它部门的监督者一起,第一次进入生研所的内部。   连同惶恐不安的老所长一起,模拟柳静玉整个出逃的路线。   她的实验室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天花板、地板和墙壁都被打开,没有发现太多异常。   但在她宽敞的更衣间内,却隐藏了一个自行拼装的培养槽。   根据痕迹判断,她从三年前开始在培养槽内培养自己的克隆体,并进行催熟。   一个月前,克隆体出槽,被她洗脑控制着只生活在更衣间内,模仿和学习她的行为语言,为出逃进行准备。   爆炸案当天,真正的柳静玉躲在更衣间,克隆体则伪装成她被陈州和小二姐接去下班。   之后李霄利用爆炸案的压力,迫使生研所自查,得到打开柳静玉实验室的机会。   他利用隐身的能力,将人带了出去。   若非过于贪心,要带上白血,并且强拉周郁和曾昀光下场进行刺杀,只怕早就逍遥境外了。   市长不明白道:“三年,整整三年,陈州任何异常都没发现吗?”   岳明也不明白:“药品和器械进出不是受监管的吗?”   所长有苦说不出,查阅了柳静玉的全部物资进出清楚后,大汗淋漓道:“是三年前开始克隆,但物资和设备都是分批,以零件的方式进入,最远的可追溯到五年前。她不直接采购药品,而是用原材料,混杂在成百上千的不同材料里,再加上精确的计算——”   欲哭无泪地说:“她连耗电量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如此精密的计算和用量,数据上绝对没有任何异常波动,再加上她的出生和能力,没人敢随便怀疑她,更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在她不同意的情况下擅自进入她的地盘。   市长面色铁青:“她带走了什么?!”   没人回答得出来。   市长恼怒得无以复加:“如果白血死,新疫苗泄露,你,你们,还有你们整个生研所都将是罪人!”   “对得起柳老吗?对得起过往三十年死在这条路上的研究员吗?对得起穷得饿肚皮,依然纳税捐钱支持研究的老百姓吗?”   将终生被钉在耻辱柱上!   岳明欲言又止。   市长发现了,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岳明这才道:“爆炸案发第一时间,三个伤者身上发现的特殊毒性反应和白血的毒性有类似之处,希望生研所这边能提供一个对比报告,但被拒绝了。后来我以白血威胁,说不出报告就不让白血再参与实验,他们这才松口,丢出蓝晶的牵连关系转移我们的视线,以交换他们自查的权力,并且让我配合提出白血——”   懊恼道:“对不起,是我从思想上疏忽了!”   市长的双眼如刀,扫向所长。   所长满脸灰败,有些惭愧,有些绝望,又有些崩溃。   他低头道:“是我有私心!其实毒性对比早出了结果,但因为确实相关,若公开的话,必然暴露生研所内部有泄密。我不是不敢担责,是怕毁了生研所的招牌,怕老柳毕生心血东流,所以一力主张自查。我以为只要自查能查出问题来,内部解决后再汇报就行。可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更没想到小柳她会干出这样的事来!我现在真是,真是死也说不清了——”   市长更怒了,破口大骂:“你以为死就一了百了?死就能证明你清白?你做梦!你现在死,都不用等明天,立刻就被扣屎盆子你信不信?你要真觉得自己冤,就他娘好好活着,把事查得清清楚楚!”   所长连站也站不稳了。   岳明不忍心,庆幸道:“幸好市委有所预见,提议特调组将周郁和曾昀光留下来坐镇。柳研究员带的箱子还在,被拦截住了,什么都没有流出去,现就在证物科的手上——”   然而周郁和曾昀光也是此次袭击的目标之一,连海城的脑和王级出差也变得可疑了。   市长深吸一口气道:“查,给我彻底地查。”   又道:“岳明,你马上去证物科,将重要的物证全部隔离存放,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接触!”   岳明点头答是,快步走了出去!   年轻人离开,老所长才敢让老泪流出来。   市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放软语气道:“生研所自身硬,脚跟站得稳,何必怕被查?你何止有私心,根本将个人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前,侥幸心理过剩!”   “好好反省,好好查明真相。”   “你去忙吧。”   老所长就要走出去。   市长却叫他回来,掏出手帕帮他擦干眼泪,为他整理好仪容仪表。   劫是难,但劫难的反面就是机会。   熬过这一次,经受住考验,才能真正撑起一片天。   老所长点头,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拉直了衣领和衣襟,缓缓地走了出去。   他身后跟着两位保护人,顶着无数质疑的目光,路过一间间敞开的办公室门,下一层层楼,转入一个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他独立的办公室,里面有完整的实验记录,数万条。   他要一一查阅,找出其中和柳静玉相关的,并推论到底泄露了什么,以便采取后续措施。   然而迎面居然来了个半长发的年轻男人,对他微微一笑。   老所长有点恍惚,这是谁?这个楼层的出入证必须由他亲自签发,他怎么不记得签过这样一个年轻人的?   他来做什么?为什么他的保护人没有反应——   无法进行思考,目光和人都呆滞了。   唐心游见老所长站定了,这才收了笑。   老所长身后的两个保护人,早被孔真赏了手刀后晕倒,又被拖到走廊安全门后藏起来。   她玩笑道:“唐心游,你控制人的时候真像邪恶的巫师!”   说完,自发自动地站楼门口守着,抱怨道:“当你的保护人真倒霉,一会儿是女流氓,一会儿是毒贩子,现在又随便破坏安保闯秘级单位。这么惊险刺激,跟拎着脑袋玩有什么区别?”   唐心游懒得理她,双目直视老所长道:“很抱歉,但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获得申请,只能这样方便行事而之后接受惩罚。请问你这里有没有一种东西,可以令对方认为是新疫苗的阶段性成果,但其实一旦开启研究,就能导致十年前柳中人事故发生的场景——”   老所长僵硬的表情有了变化,用力地推开了一扇封闭门。 第106章   岳明走出生研所已经……   岳明走出生研所已经很晚了, 晚霞如血一般铺在西天。   巨大的高墙仍没有拆,治安队和武警成员站在上面,从高处巡视, 也隔绝了有心人的探视。   他目光远眺,没有看见周郁和曾昀光, 却有个小崽子惊慌地奔过来:“组长, 你终于出来了, 事情不太好了——”   岳明已经厌倦了不好的消息,但仍耐着性子问:“什么不好了?”   小崽子还年轻,遇上这遭就算大事了, 心神不定之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中央地铁站被炸了,公交总站也快没了,医院那边塌了半栋楼——”   还有呢?   小崽子有点悲伤道:“病房那边来了消息,说慕成林没挺过来。”   岳明吃惊极了,久久说不出话,只能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小崽子知道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短,但算得上莫逆之交,比别人更难过是一定的。   他想安慰几句, 却找不到什么好词。   不想岳明用力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 强忍住情绪道:“墙上开门洞了吗?”   小崽子点头:“开了两个,一个进, 一个出, 都有人守着,不会让无关人进来也绝不会放跑任何一个。”   岳明有点焦躁,一边往出口去, 一边问:“人呢?中州那两位——”   小崽子小跑着跟上去道:“他们听说慕成林的消息,很着急地去病房了。也留了话,说这边的事他们不太帮得上忙,反而是市政设施那边需要他们援手,所以后期可能不会过来了。这墙等市委通知会来撤销,也说组长您要有事,直接给他们打电话就成。”   抵达出口,岳明看了看列队等候检查的人员和车辆,突然问:“物证科的人呢?”   小崽子有点没明白。   岳明叹气道:“要尽快出物证检测报告,物证科的人呢?”   小崽子马上道:“还在搜证,不过第一批已经送局里去了。已经交待过了,都是重要的证据,绝对不离人眼,不会有任何问题。”   岳明开车回治安局,一路都是排队撤离的人群和维持治安的街区管理者。   将各个路口堵得死死的。   他车速提不起来,连续被拦截几次问话就有些不耐烦了,看天色越来越晚,不耐烦将时间浪费在路上,将车随意停在一个小巷子里,干脆跑着回去。   这一跑,速度果然比开车快多了。   但无论如何,到市委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   幸好紧急事态下到处灯火通明,巡逻人员也随处可见,特调组的人见了他,立刻围过来汇报工作。   岳明往楼里疾行,耳中充斥各方来的消息。   慕成林确定死亡,海城治安局已经向中州治安局通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并建议将之安葬在海城的烈士陵园。   但慕家人的态度坚决,要求将慕成林的遗体送回中州,安葬在他的家乡和家人身旁。   海城治安局同意了,已经第一时间安排殡葬车出发了。   城中各处爆炸点已经封锁,袭击者已锁定,居民安置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郁和曾昀光主动提议,愿意帮忙修复被炸毁的公共交通设施。   但岳明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没时间悲伤,首先问的却是:“第一批证物呢?开箱了吗?李霄呢?开始讯问没有?”   必须尽快掌握泄密的具体资料。   曾昀光伸手调了调小喇叭,将声音放得更大,让旁边的周郁和唐心游都能听清楚。   这是市委某个隐秘的地下室,自然也是唐心游安排的。   而这地下室的旁边就是另一间设备完善的病房,慕成林已经被挪来这里维持生命,中州方面的殡葬人员会在接‘慕成林遗体’的时候将他一同接走。   回中州,也许树姥姥和杨俊业有办法救他。   小喇叭的咔咔声继续传来,但不是岳明的声音了,而是其他人的工作汇报。   “李霄被囚牢锁着,暂时无法行动和开口,被看守起来,要等组长你或者下囚牢的人去解开才能开始讯问。”   “陈州已经送去中心医院抢救了,但是他除了中毒至深外,还全身重度烧伤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中心医院烧伤科不是最好,也没有悬浮床,说中州三医院烧伤科最强,也有悬浮床,愿意接收他——”   “遗骸已经检测过,确定是赵三常和柳……”停顿了一下,“柳静玉。”   “那个钢箱子非常沉重,里面仿佛有某种制冷和自毁装置,我们不敢随便动,放在仓库里,正在联系爆破和机关的专家!”   岳明的声音十分镇定,听起来甚至是放心。   他道:“遗骸的事也暂且放一边,李霄和那个钢箱子最重要,不容有失,我亲自去处理!”   然后是一阵阵的脚步声。   周郁抬头看唐心游:“你动的手脚,不会被发现吧?”   唐心游笑了笑:“我亲自出手的事,到目前为止还没失败过,就像你修复的项目,无一例外地成功。”   好狂妄的回答。   周郁看了曾昀光一眼,你们一野出来的人,都不怎么谦虚呀!   曾昀光笑了笑道:“放心。”   正这时候,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三下,孔真带着僵直的吕望和一个极年轻的小伙子进来。   周郁长吁一口气,她就知道这姑娘有来历,果然是唐心游的人。   就笑了笑,打个招呼。   孔真自在地向他们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孔真,唐心游的保护人。”   周郁握上她满是老茧的手,笑道:“真是幸会!”   孔真也笑:“都是唐心游安排的,他就喜欢这样——”   唐心游打断道:“时间有限,说正事吧!”   几乎是立刻,四双眼睛都盯上那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略有点儿紧张,但立刻放松下来,向四人行礼道:“海城特卫队魏鹏,肌肉能力六级,向各位报道。”   随即化成吕望的样子:“从今天起,执行1203号潜伏任务。”   魏鹏是新人,刚通过特卫队的考核,下个月入职,袭击发生后第一时间加入志愿者队伍,帮助维持治安和秩序。   他的老师却将他叫出来,说他是他最优秀的学生,要将他推荐给上级单位。   然后见到了亮出□□件的孔真,被带入这个隐秘的房间。   孔真夸奖道:“小伙子机灵,做事又慎密,肌肉能力最接近吕望,稍微培训了一个小时已经很有样子了。”   至于出身简历,完全有档可查。   魏鹏立刻行走,站立,做出各种表情和姿态,跟吕望面对曾昀光时的情态几乎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连眼神都分毫不差。   和真正的吕望站在一起,简直照镜子一般不分彼此。   周郁惊叹,真是人才!   但唐心游却直接道:“还要适配吕望大脑中的记忆,这个过程队大脑的冲击比较大,也会很痛苦。”   魏鹏点头道:“我撑得住。”   唐心游盯着他:“我信你撑得住,但不仅仅是撑得住的问题,还有紧要关头的本能反应。你必须忘记魏鹏,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吕望和吕望记忆中自己的真实身份。从今天起,这世上除了我们四人,没人知道海城特卫队有过叫魏鹏的肌肉能力者,包括你自己。也许到死那天,你也是以吕望的身份死去。”   魏鹏没有立刻回答,想了很久才问道:“就像烈士陵园里那些无字的墓碑吗?”   可碑文虽然无字,也是存在过的痕迹。   真正的潜伏是不存在,甚至以敌人的身份活着,死去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魏鹏没退缩,只是用力地看着面前的四张年轻又充满了力量的脸。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们会记得我吗?”   周郁想说记得,但唐心游却道:“我不会安慰你说记得。”   “当你成为吕望走出这个房间,为了你的安全,我会消除他们三人对你的记忆,只有我记得你。”   “我会将我脑中关于你的记忆加密,平时会忘记,低于我等级的脑绝对无法无法获知,只有在触碰到关键词的时候记起。”   “你要牢牢记住,当你将任务物品带离国境交到对方手中后,你的潜伏任务正式开始。所谓潜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现身,以吕望的身份好好活着往上爬,直到我再召唤你的那一天。”   “为了防止你的大脑被对方攻破而泄密,我会在对你的脑做吕望记忆适配时加一道保险,一旦被突破,你将——”   “也许永远也不会承认你——”   “这样的话,也接受吗?”   魏鹏笑了,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他坐下,将额头凑向唐心游:“那就开始吧!”   记忆适配是个神奇的过程。   周郁看见唐心游的精神网络实体化,一头扎入吕望的脑中,一头扎入魏鹏的眉心。   吕望没有任何反应,魏鹏的身体却出现剧烈的抽搐和抖动,浑身衣衫被汗水浸透。   脑之神秘以目前的科技尚无法完全参透,而脑能力者不过是在那神秘的瀚海中掌握到一些皮毛。   以皮毛之力撼动高山,不吃苦是不可能的。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吕望的一切成为魏鹏,不吕望的一切。   坐在那里的人就是吕望。   他环视一下这小小房间中的人,目光中有种平静疏离的冷漠,起身抚了抚花白的头发,颤巍巍地往门外走。   当他把住门把手的时候,曾昀光忍不住道:“保重!”   吕望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周郁追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家一定会变成你希望的那样。”   吕望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此去关山万里,定不负云起之望。 第107章 电灯泡 告一段落   周郁一夜没太睡好, 仿佛忘记了什么,但居然有主动加班的冲动了。   翻来覆去,惹得曾昀光也睡不着地问:“怎么了?”   她干脆起床, 去房车上,就着畜电池的光看之前海城重建指挥部老范送来的图纸。   曾昀光就陪着她, 烧些热水, 弄点宵夜, 偶尔和她讨论一下海城当初恢复地下交通系统的方案。   最引人瞩目的有三处,一是地上的公交总站,三十几条线路辐射了半个城区以及正在欣欣向荣的郊区。   二是民用的地下电车交通系统, 几乎是直接连接到郊区的农场。   三是市委楼下庞大的地下建筑群和通道网络,由原来市中心最大的地铁中转站改造而成,封闭使用了八条闲置的地铁专线。   前两个系统在图纸上表现得非常详细,第三个涉密,所以在图纸上是空白处理。   如此庞大的修复工作,真不知海城耗费了多少人力和物力去完成,实在令人敬佩。   周郁看完便对曾昀光说:“海城市委通知来撤墙之前,咱们去看看交通系统。”   她始终惦记地下电车系统。   曾昀光没问题的,但跟她开玩笑:“眼红了?想把中州的也弄出来?”   何止眼红, 简直是嫉妒!   周郁在做三医院和P4恢复的时候,抽空去临近的地下铁看了看, 只是一个入口就将她惊吓得不行。   那些耗费了一公里上亿金钱修筑的道路系统不仅被变异植物和动物占据,还有数不清的骸骨。   按照指挥部的分析, 在城市混乱之初, 因为地下铁的每个站台都具备人防等等作用,安全防护和进出口很好管理,所以被大量人占领为据点。   但随着时间推移和病毒扩撒, 一开始的据点成为感染者的老窝,里面的所有人都互相攻击而死。   若要恢复,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清理整个地下轨道系统,以中州目前的实力和发展需求来看,可能不是最要紧的。   但海城的可以去帮帮试试看。   既然有这个意思,曾昀光就道:“剩下的事有唐心游和孔真在暗处掌控,我们可以去老范那儿帮忙。”   老范接到曾昀光电话的时候,正在焦头烂额中。   因为突然的一级戒备,目前大部分居民进入城区的各个避难中心,但指挥部却全员加班。   不仅是维持交通和治安,还要确认各爆点的损失,封锁现场,处理各种毒性物质的外泄,再立即确定重建方案。   务必要在戒备解除之前完成部分公共交通设施的修复,保障基础民生和生产。   然而其工作量之巨大,超乎想象。   所以他几乎是以狂喜的口吻道:“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你们在哪儿?我马上来接你们!”   找下属要了一辆车就往外冲,人家问他干什么去,他道:“请神人去!”   周郁这个神人被老范接着,去的第一站就是公交总站。   交通图上只有个图标,一行字介绍了楼层和线路等等。   她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车站,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是个综合立体的交通枢纽,既有城区公交车,也有郊区的公交车,地下还有个电车站台。   站内三层立体交错,出站的高架延伸出去三四个方向的分岔路,基本维持了灾变前的风貌。   当然,非常陈旧,即便到处都是维护过的痕迹,还是不可抑制地旧。   最大的问题是进出站的高架被炸了,长达百米的路面和桥墩倒得乱七八糟,压塌了门厅十来米长的钢铁天棚,彻底将入站口封死死的。   其它飞落的小块水泥砸坏路面和其它辅助建筑,已经算是小问题了。   老范的重建经验非常丰富,在去接人的路上就快速过了得到周郁帮助的方案。   所以周郁抵达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小队在努力地将炸飞了的水泥块恢复原位,进行艰难的拼图工作。   当然,小块的问题不大,但那种重大几吨几十吨的大块,就算上了力量型的能力者也比较艰难。   曾昀光当即就分工道:“老范,大块的水泥路面和歪倒的桥柱我来负责,你让你的人去处理比较小的碎块和拼图。”   老范马上答应,当时就用对讲机喊了出去。   周郁却道:“我还是要图,这个枢纽站的全图。老范,你们活干得细,这种资料肯定都有存档的吧?”   当然有的。   老范都不必用传呼机叫下属,打开自己开的车后备箱,里面已经是散发着新鲜油墨的白图了。   他道:“我一接到曾副指挥长的电话就马上让人打图,终于赶上了。”   一分钟时间也不肯浪费。   周郁和曾昀光交换一个眼神,开始分工了。   从附近的废楼里抽取小部分不影响结构的金属造成大钢绳,将倾斜破裂的路面挪开。   当各种超大超重的路面碎块被吊在空中时,现场几乎所有人都投来敬佩的目光,特别是那些力量型的能力者。   大忙帮不上,就帮小忙,纷纷摸出对讲机开始做指挥员。   接着是倒塌的桥柱,这个不必挪开,直接原地重新立起来,四面用钢柱支撑就行。   大型重物被挪开后,就是各种碎块建筑垃圾封堵的门和垮塌的钢架。   这个不必曾昀光动手了,周郁直接走进去,将手放在门柱上。   老范给的图纸确实全乎,连钢架顶棚的连接点,细到每个构件的三视图都有。   所以周郁的脑子里,几乎瞬间就有了顶棚的全图,也不用耗太大的力气,直接将脑子里构建好的模型图套了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中,那些变形扭曲的顶棚,如同活过来一般舒展着,复原的复原,拉直的拉直,如同雄鹰又张开了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崭新的光芒。   此起彼伏的哇声和掌声,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的。   周郁对这效果也挺满意的,跟几天前的自己比起来,更快更高更强了。   但她仰头看了会儿修复的成品,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曾昀光走过来问:“怎么了?”   周郁踩着膈脚的零碎垃圾,往外退出去十几米,终于发现问题了——顶棚太新而主建筑太旧,不和谐了。   虽然使用功能最重要,但基本的美观还是要讲的。   要不,帮他们来个彻底的更新?   曾昀光已经习惯她这种临时给自己加活的性格了,反而劝说道:“留着点精力,接下来的活不少。”   特别是她最感兴趣的地下轨道系统。   周郁理解他心疼自己,但她现在一点也不累,全身跟打了鸡血一样,而且强迫症这种东西是没救的。   她道:“你别管我,赶紧一边去帮他们把路桥弄好,咱们争取一天完事。”   曾昀光摊手,这可如了唐心游的意!   唐心游的计划进行得颇为顺利,一步步地往他设置好的方向走。   首先是李霄,岳明终于开打周郁在李霄脑子里下的囚牢,找了个二级的脑配合,开始对他进行第一次讯问。   这种讯问是危险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导致对方死亡。   李霄这类钉子在出任务前,大脑都会被高级脑在进行加密锁定,一旦被捕,加密锁会自行打开,当关键词被触发,锁就化为利刃。   所以要在不触发未知关键词的前提下,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   李霄用干巴巴的口气说,所有新疫苗相关的关键消息都没来得及传出去。   因为柳静玉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人,知道让李霄得到最想要的东西,她的价值就不大了,所以一直咬死了等安全出去后再给。   一切重要的东西都在那钢箱子里。   岳明不太相信,但从那二级脑处得到肯定的答复,是真话。   接下来自然是讯问他是否知道其它钉子。   李霄的回答依然干巴巴,说为了安全,都是执行单线任务,就算面对面走过也并不认识。   这是基操,答案可信。   但岳明问了:“那你如何跟你的上线联络?又用什么方式指挥你的下线?”   不想这问题一出,被二级脑勉强控制住的李霄居然动了动眼珠,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出现激烈的挣扎表情。   岳明在特务队经验丰富,这是被触发关键词,任务人的大脑即将被销毁的表现。   他对已经惊呆了的二级脑道:“立刻控制住他的大脑,不要让——”   然而已经晚了,李霄的口鼻七窍缓缓流出鲜血,浑身失力地瘫倒下去,再没了呼吸。   岳明懊恼地砸桌子。   目睹和倾听到一切的唐心游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孔真帮他倒了一杯茶,肯定道:“是你让他这样说的?”   唐心游喝了一口,嫌茶味太浓,加了一勺糖道:“不这样说,他怎么能安心相信自己的身份没泄露?又怎么会将唯一的希望放在钢箱子身上呢?”   这是脑的基操,就看谁的目光更长远,更沉得住气。   果然,李霄死后,他的证词被递交上去,市委判断新疫苗相关几乎没泄密,终于安了三分的心。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打开那个钢箱子。   防爆专家和机关锁专家已经就位,即将在安全防爆隔离区进行。   艰难的操作后,终于打开,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却是一个能断电保冷十年以上的装置,其中放置了七管不同颜色的液体。   迅速送实验室分析,结果令人既惊又恐。   一管是柳树高老先生当年亲身试验后提取的带抗体的血清,四管是其它柳家人包括柳静玉的活性细胞,第六管是191号疫苗的原液,第七管是白血的活性细胞。   那四管柳家人的活性细胞算是柳静玉个人的执念,流失出去问题不太大。   但血清、原液和白血的活性细胞若流失,几乎能立刻在外复原本国的全部疫苗实验,损失将不可估量。   所有人心有余悸地将这些东西锁入守卫最严的仓库之中。   当天夜里,海城市委因袭击而导致的供电不稳,停电了。   迅速抢修后恢复供电,立刻进入仓库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有个黑影拎了个小巧的工具箱从后门离开,几个纵身消失在黑暗中。   他进入一间避难所,将箱子寄存在管理处,钥匙随手放置在门口的花台上。   半个小时后,有位花甲老人在花台休息,自然地拿了钥匙下楼取物,开保冷箱一看,三根试管在其中散发幽光。   一辆医药物资车,过一重重的岗哨后终于踏上出城的路。   车上人问他:“老吕,怎么这么着急走?我看戒备也不多几天,那医疗物资大会应该会按时开的。”   老吕回头遥望越来越远的海城,那零星的灯火,如同暗夜中的灯塔。   他摇头,叹气道:“我这人有点迷信,这趟生意不太顺,又丢钱又丢证件,还遇上这样的大事,苗头不好,还是退回老家算了。”   小喇叭关闭,海城市委地下室的那个房间恢复了安静。   唐心游双手托着下巴,一向冷静的双目中居然露出点儿哀伤。   孔真对他的了解比别人更多些,这人从出生就没见过父母亲,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连照片也没有一张。   就连唐这个姓,也是收养他的人给的。   可现在,他却亲手将一个年轻人,推向了他父母亲走过的路。   人前表现得再铁石心肠,感情上也会遭受冲击。   孔真拍拍他的肩,聊作安慰。   唐心游深吸一口气道:“海城的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后续就该恢复生产了。   孔真点点头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你去盯中州来接慕成林和陈州的车,接替慕成林监督白血,另外的杂事——”   偏偏没有提岳明。   岳明断电嵌入仓库在一分钟内换调试管,然后单线联络吕望,可谓铁证。   孔真不解道:“就放任他继续卡在这儿?”   唐心游对他微微一笑:“是拔了他,随时戒备有可能被安插进来的新人,还是留着他这位已经熟悉了行为和思考模式的老人?”   哪个更容易被控制呢?   自然是后者。   孔真领了任务,但出门前问:“你呢?”   唐心游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周郁和曾昀光回中州的时候,我跟他们一起回中州。”   接连忙了两件大事,虽然心满意足,但还是有点累了。   中州是个好地方,适合休息。   孔真翻个白眼:“你还是跟我走吧,少去当人家的电灯泡!” 第108章 正文完结章 这个被修……   周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 连曾昀光都有点拦不住了。   她在所有人将外面的路桥稍微归位和规整好后,一口气释放全部的精神力。   当时全场飞沙走石,方圆几公里内的各种水泥碎块被席卷着, 猛地收束成双臂环保式的高架桥。   非常顺便地将公交枢纽中心周边的道路也稍微整修了一下,然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更新主站台建筑上。   老范听说了中州重建指挥部有这位神奇的姑娘, 也开车跑了一段被修复过的高速路。   但他没亲眼目睹过修复现场, 只觉得神奇。   他激动得有点结巴地向周围的小年轻说:“你们看过电影吧?电影!电影里那个特效, 能将事物的变化倒放,就是这个效果——”   然后回神:“哦,你们小, 小可怜的,都不知道电影是什么东西!”   小年轻们开始是被曾昀光操控金属的能力震撼,一个个都用崇拜的目光投向他。   等到了现在,才明白他为何心甘情愿地做了周郁的保护人。   但老范的显摆嘛,就值当回怼一句:“本来没的突然有,我们该多开心啊!像老范你这样本来有的突然没了——”   开始起哄起来。   一句玩笑话而已,若是以往的老范,自然是怼回来就完事了。   但这次居然没有,不仅没有, 向来体面的老家伙居然红着眼眶,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他指着一点点变新的主站台外观, 嚎啕道:“我们也想你们有的,想你们什么都有, 过得比我们更好, 想一代代更强,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当天晚上, 老范一定要周郁和曾昀光去指挥部。   他亲自下厨,醉虾生腌红烧肉,摆了满满的大桌,而且一改本地人每盘菜少少够吃就行的务实精致作风,而是全上了大盆大碗。   非常豪爽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咱们今晚上不醉不算完!”   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但周郁摸着良心回答,那红烧肉太好吃了,精选的猪五花搭配老黄酒小火慢炖出来的滋味,连干了三碗干米饭。   真是位非常懂吃的老伯伯了。   周郁也就不客气了,直接道:“老范,帮你们搞完这些事,我和曾昀光就要回中州了。海城这边的特产和海鲜,你能不能看着帮我们搞点?!”   老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承诺以后都按季节给她送!   反正中海高速通了,开全程也就不超过二十个小时的事,快得很。   次日一早,老范拎着海鲜粥来敲他们的家门。   说是半夜三四点的时候,海捕的船送上来的新鲜货,他亲自去买了来熬的。   快试试味道好不好吃。   周郁感动得要死,喝一口赞一句,说老范这个手艺去开店,保证赚死了。   老范哈哈大笑,说还是小周识货,他爸灾变前就是五星级酒店的总厨,什么菜不会做了?   曾昀光看这互相捧场的二人组,笑着摇头。   民以食为天,说起好吃的,局面一下就打开了。   周郁吃完早餐,跟曾昀光一起被拖到了爆炸最为惨烈的地下交通系统中。   老范介绍道:“不仅炸了,还上了毒。为了防止扩散,所有出入口都用泥土炭灰封堵上了,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地下通道四通八达,几乎是贯穿全城。   而且那些毒渗透墙壁进入泥土中后,极有可能会污染地下水,导致全地区的土壤污染。   天长日久生活在毒土里的人,怎么可能健康?   曾昀光问:“什么毒?做了毒性检测吗?”   老范摇头,生研所现在忙着自查自纠,很多日常工作都停了,有点赶不及了。   周郁可以慢慢分离出来,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该怎么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已经全封闭的地下交通系统中去呢?   那样大面积并且高精密度的操作,需要她本人身在其中,仅仅靠图纸是不够的。   这个时候,灰头土脸的老焦钻了出来。   他本来在海城的几个商贸市场上逛得开心,也拿到了不少名片和人家想要采购的农业产品清单,但突然遭遇袭击了。   作为指挥部同系统的老员工,又是个热心人,当然自告奋勇地当了志愿者。   他呸出好几口灰道:“爆炸的时候我就在这旁边,第一波烟尘和毒雾出来的时候,人群里有个小伙子用水做护罩挡了一波。”   老焦把几个人带去旁边一处围起来的空地上,指着中间三尺见方被腐蚀成黑色并且散发熟悉腥香味的位置。   他道:“眼睁睁看着毒雾融入水中,落在地上了。”   也就是说,毒雾是溶于水的。   这样的话,只要召来水能力者,将整个地下隧道全部淹没,将所有的毒融在水中再抽出来。   然后周郁就站在水龙头旁边净化水,岂不是又能不比接触危险,又能将毒清干净吗?   老范没想到老焦个憨大汉居然细心如此,用力拍他肩膀,然后马上去安排。   这个事曾昀光能帮得上忙,直接用金属钻入地下隧道系统,接了个水龙头出来,又做了个供水能力者灌水的口子。   如此一番操作,稍微有点能力的水能力者都来帮忙,灌水口那边甚至大排长龙。   而供周郁分离毒素的操作点,则放在无人的偏僻站台,周围都警戒起来,曾昀光再用金属包了一层。   周郁自己则全身防护服。   第一波毒水被抽上来后,周郁的精神力立刻包裹上去。   几乎是马上,黑色的毒素被分离出来,洁净的水被注入一旁的简易水池中进行观察。   曾昀光又抓了老鼠来实验。   吃了毒的老鼠自然死翘翘,而喝水的老鼠却活蹦乱跳一个小时都没问题。   曾昀光满意道:“很好,彻底分离干净了。”   这样的话,只需要准备毒素的容器就好,水可以直接排去排水系统中了。   如此这般,一天功夫发动了上百位低中级的水能力者,将海城现有的民用地下交通隧道全部清洗了一遍。   洗完了后,彻底打开各站台的封锁,灌入风进行干燥。   而周郁又开始去修复垮塌的墙壁和地板支撑等等。   因为周郁无私的帮忙,老范对他们如何修复和运营地下电车系统完全没有藏私,从库房里抱了整整十个大箱子的文档资料出来。   他道:“这是我们地下交通从清理到定修复计划,出方案和最终实施的全过程记录。”   图纸和文字资料齐全。   虽然和中州的情况不同,但一定会有帮助的。   不仅有这个,还附了海城下两年的修复计划书。   老范的意思,海城要向外辐射,中州也无可避免要肩负中西部发展的重任,两个城市有各自的任务,但高速路通后,其它行业也会兴盛起来。   随着交流日渐增多,也许铁路网和机场的修复就要提上日程。   所以彼此都通个气,有能搭配合作的地方就联手进行,以后的日子都还长着呢!   曾昀光很不客气地收下了,搬去房车上放得好好的。   老焦见状,不是很满意道:“小曾,你怎么区别对待?”   收海城的东西,不收他的!   还有让他更气的,因为周郁也笑纳了老范用冷冻车拉过来的一大车厢海货。   老焦不行了,也把自家带身上的各种金银珠宝翻了出来。   周郁抱都抱不住,只能道:“人家送的是特产,特产!”   山里什么特产没有?   老焦马上拍着胸脯保证道:“以后你们指挥部吃的肉,我们沙州都包了!”   周郁马上给他找了个活道:“我家里两个叔叔,开着饭店呢,肯定要各种肉和山货的。你与其送给我,不如去找他们做生意啊!”   这样的好事老焦绝对不能放过,马上问郑四和林二的姓名,说这趟回去一定让沙州的人找过去。   无论怎么样的小生意,也是一个卖货的渠道。   说起回去,海城的一级戒备在七天后解除,他们的脑和王级也回来了。   几乎是立刻,周郁就感觉到海城上空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浑厚的精神力,挟带着愤怒的情绪,呼啸着,游荡着,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但已经足够威慑。   曾昀光立刻撤了生研所内外的钢铁护壁,开始准备回中州。   他说:“没咱们什么事了。”   能帮的都帮了,接下去就该他们自己扎进篱笆,梳理内部,复盘一切并记取教训。   当时中州派来接陈州的医疗车和接慕成林的所谓殡葬车也到了,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周郁拒绝了海城市委的欢送活动,让曾昀光开车去市委后巷。   自然而然,房车上多了唐心游和孔真,后面多了一个放海鲜美食的冷冻后挂车厢。   跟着中州的车队,踏上了回程的路。   那天恰好是芒种。   从禹州出发的时候是谷雨,从海城回程已经是芒种了。   小半年时间,几乎都消耗在出差上了。   开车的是孔真,唐心游被她拉上副驾去指路。   曾昀光乐得轻松,和周郁在后车休息。   当时周郁坐在靠窗的小桌边,对面是曾昀光,桌上的热茶冒着芳香。   阳光从窗玻璃照进来,落在曾昀光的脸上,把他五官照得十分好看。   于是她拉了他手,借口帮他看伤口。   曾昀光亮开一点点手背上的纱布:“皮肤细胞虽然死了,但恢复后影响不大。”   周郁不满,怎么影响不大了?   原本是多么修长漂亮的一双手,结果成了现在的样子,就算恢复好了,手背上也会留下一小片粉色的结痂。   “找树姥姥给你做植皮,把这一块的神经补起来。”   曾昀光无所谓道:“没有必要,并不影响使用!”   周郁呵呵一声,她男朋友怎么能有不好看的手?   于是她翻过他的手道:“都说从指纹能测算个人性格和命运,我这方面还行,帮你算算呗。”   曾昀光看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来,展开手掌,随她去了。   “你的生命线绵长,从虎口起直至掌心,这个长度代表你身体健□□命力强悍,环境适应能力也相当优越,起码能活一百岁。”   “不愧是我男朋友!”   “智慧线也很不错,长,深,清晰,代表你思路清晰,思维能力强,做人也算周全——”   周郁笑吟吟地将头凑近他的脸:“我不喜欢笨蛋,但太聪明的也吓人,像你这样程度的配我刚刚好。”   曾昀光回亲她一口,也凑近了说:“我也觉得。”   “你的感情线很不错,又清晰又没有杂纹,代表你心意坚定又忠诚,而且感情之路会非常顺。”周郁的手指从他的手腕直勾到指尖,然后张开手摊在他的手边:“你看,跟我的非常相似。你说,巧不巧,是不是很有缘分?”   曾昀光将自己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十指交握道:“是!”   周郁笑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你长命又聪明,还有个感情深厚的女朋友,该知道怎么做才能和女朋友的感情更深厚吧?”   曾昀光被她逗乐了:“知道,明白了,回中州就做!”   正亲昵着,前后车隔壁上的小喇叭响起唐心游的声音:“周郁,今年接下来的时间,你的工作安排都将在中州。”   周郁那起对讲机:“这不是当然的事吗?要你专门说?”   曾昀光却碰了碰她的胳膊,让她看窗外。   她以为是看风景,但一转头,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满满的车流和浩浩荡荡的红旗。   挂了不同地方标志的大小车队,装满客人的大巴,挤了无数设备和重载车,车牌五花八门,全国各地都有。   他们从东南西北来,从不同的高速路入口上,不约而同的目的地都是中州。   房车混杂在其中,尤其显眼。   隔壁车的年轻小伙子将头探出来,冲着他们喊:“你们也是去去中州的吗?”   曾昀光对他点头。   那小伙子开心了,指着前面,又指着后面:“全都是去中州的,我们一起啊!”   去中州做什么呢?   我们城里最重要的设备坏掉不能用的,都拆下来运过去,听说那边有个厉害的恢复系,什么都能帮忙修好!   知道吗?只要修好了,我们就能变好了——   我们这个破破烂烂的世界,都会被修好的!   周郁笑,这样下去的话,应该能在十五年的工作期限内完成任务哎。   到时候——   她看一眼曾昀光,就可以开始美好的退休生活了。   曾昀光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笑窝,这一辈子,无非是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