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穿成农家子靠植物系统飞升首辅   本书作者: 渝跃鸢飞   晋江vip2023-11-7完结   总书评数:4489 当前被收藏数:32814 营养液数:36383 文章积分:309,485,664    文案:   顾璋穿越了。   从末世五十五年,穿成一贫如洗的乡野农家子,还是个先天体弱的早产儿。   末世后出生的顾璋,觉得这个世界再好不过了。   青山绿水,稻田飘香,还有数不清食物,全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他也许生来与植物有缘,穿越后植物系异能消散了,却来了个植物系统,就是这系统看起来是个傻的   ——兑换界面全是植物相关的东西,布置的任务却都是读书科举,还偏偏喊自己圆梦系统?   他的梦想难道不是吃遍世间美食、看遍世间美景,享受这个美好的世界吗?   也罢,   战乱未平、人如草芥,底层百姓举步维艰,科举当个普通小官,逍遥一方,似乎也很不错。   不过刻入骨子里的种田本能,好像有点难办。   好好的官,总是当着当着就手痒了。   ***   做官外放第一站就是凶险无比的边关。   丧尸围城他都不怕,还怕打仗?   主要靠朝廷送粮送物资?顾·前基地粮田管理员·璋听到立马应激了:这怎么行?抗风险能力太弱了!   离任时,吃饱穿暖的将士们含泪送别,赞他文武双全,是军队强有力的后盾。   宣朝官员政绩考核,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   顾璋逢考绩,必升迁,人称考必升。   百姓自发送他万民伞,徒步送行千里而不止;   沉冤得雪之人唤他青天大老爷,立碑做传感念其恩;   黄、淮大治,漕运通达,下游连年大熟,文人墨客无不为之挥毫泼墨,赋诗吟词。   世人皆道,顾大人爱繁华、爱人烟、爱美食、爱骏马、更是千年难遇的实干型奇才。   却不知潇洒的外表下,是伤痕累累的灵魂   不幸的前世,要用一生去治愈。   直到——家家粮食满仓,天下五谷丰登!   顾璋也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Ps:1、架空朝代。   2、前期科举,后期做官,种田贯穿全文,本质是个轻松种田爽文。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系统 科举 正剧 团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璋 ┃ 配角:下本开《好大儿快穿指南》 ┃ 其它:完结文《城市大脑穿越古代(基建)》《四爷云养崽崽成了清宫团宠》《治愈精灵穿到体坛了》《星际唯一群体治疗》   一句话简介:种田、科举、做官,直上青云   立意:心存希望,永远努力向上    vip强推奖章   顾璋从末世穿越成一贫如洗的农家子,本想当个吃穿不愁,纵情山水的游者。可偏偏农户地位低下,顾璋只好拿起书本科举入仕。他一路观云气、做水车、肥田增产,改善家中条件,不料受致仕高官看重,天子垂青,一路青云直上,位极人臣。   本文主角聪明有趣、潇洒不羁。剧情流畅紧凑,既有师长、同窗间的嬉笑怒骂,夫妻间的甜蜜日常,也有主角施展一身才学步步高升,庇佑百姓福泽万民的壮阔剧情,读之使人倍感轻松愉悦,是难得的佳作。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落水(修)   正值春日,气温逐渐回暖。   又熬过了一个严冬,永河村的老人们聚在村口,手里忙活着轻省的活计,晒着太阳唠嗑。   本该宁静的画面,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惊呼声打破。   “秋娘,你家小石头掉水里了!”   “赶紧带上家里的钱去……”   一阵阵急促的声音越来越远,模糊得听不清。   村口老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村长家的牛车轧过村口土路,咣当咣当地往外跑。   牛车上赫然躺着个面色惨白,浑身湿漉漉的小娃娃。   牛车跑过,扬起一阵灰土。   灰尘散去后,村口已然围了不少人。   看着牛车消失在视线中,村人面露同情。   “顾家可真够倒霉的,我瞧着小娃娃嘴巴上都没血色了。”   “这独苗苗要没了,顾家可怎么办喏。”老人家满是褶皱的脸上写满担忧,将绝后两字咽了下去。   对时人来说,没子嗣那是天大的事。   且不说老了干不动活,没人养老送终,死后无人摔盆烧纸,就连活着的时候,遇到事没人撑场面,无论有理没理都容易被欺负。   论地位,没子嗣也是人人瞧不起的。   村里农活日复一日,枯燥之余就爱唠嗑聊点八卦,不少人都爱拿顾家来说嘴。   这会儿眼瞧着顾家独苗苗快不行了,更是话完全打不住嘴。   “原本顾家日子不错,在咱们村子里也能排得上号,但现在你看,那衣服上都是补丁。”   “最近秋娘天天上山挖野菜,我可记得她怀的时候,天天吃鸡蛋,还杀鸡嘞!”   “那也只能怪秋娘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个病秧子,还心大得想要送去念书,喝药念书,简直是往钱袋子上捅了两个大窟窿,谁家遭得住?”   ***   村长架着牛车往县里赶去。   几乎跑出了牛车最快的速度,尽管有些心疼自家牛,但还是没减速。   他生怕自己慢点,小娃娃就真没了,那可真是造孽了。   村长回头看了一眼,娃娃躺在车板上,小脸白得不行,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瞧着就怪可怜的。   “架——”   “小石头你醒醒。”秋娘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浑身冰冷的儿子暖暖。   顾大根也着急得不行,但是为了救孩子浑身衣服也湿透了,碰都不敢碰身娇体弱的儿子一下。   只能笨拙地蹲在娘俩前面,给他们挡呼啸而来的风,牛车只有一个车板,可没有棚。   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永河村距离县城二十多里,牛车速度没有马车快,但半个时辰不到也赶到了。   此刻,顾璋呼吸都有些微弱了。   进了城,衣服已经风干的顾大根,一把抱起自家儿子,往县城熟悉的医馆里狂奔而去。   “让让!让让!”粗哑的声音如铜钟擂鼓,陡然响起,让人心脏一停,不由侧目。   随即就被眼底布满血丝,瞪目如牛的顾大根吓到,停住脚步,下意识给他让路。   若是不让,怕是要被这壮得和蛮牛一样的汉子撞飞。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粗壮汉子怀里的小孩,细弱的呼吸,稍稍强劲了一点。   顾璋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   他这是怎么了?   想起来了,是丧尸围城!   “队长,丧尸太多了,前面快撑不住了。”   “队长,我们也去支援吧!”   黑压压的丧尸布满了整个视野,无边无际。整个世界除了灰黑腐肉、鲜红血液、再无颜色。   顾璋心中没太大的波动,他早已习惯——这就是末世。   末世五十五年,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到极限。   资源枯竭、生存艰难,犹如人间地狱。   目光漠然地扫过基地外黑压压的丧尸,顾璋将手下的“小可爱”们都扔了出去。   十人环抱粗的绿藤冲天而起,又倏然朝着地面狠狠鞭打而去。   “轰——”   如雷神执鞭,怒扫千军,数不清的丧尸炸开断肢残骸席卷漫天。   基地入口不远处,地底钻出一朵牙齿尖锐、令人胆寒的巨型食人花。   血盆大口中,布满成百上千变异如鲨鱼般的尖锐牙齿,往前探头,一口吞掉百米内所有丧尸,发出骨头断裂的咀嚼声,“咔嚓、咔嚓~”   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如炸弹般爆炸开、看似柔弱的菟丝花无情绞死丧尸……   在成片腐烂乌黑的血色中,这些植物是难得的鲜艳色彩。   这些在末世头十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变异植物,在末世五十五年的幸存者眼里,却成了可爱的风景。   杀丧尸杀到麻木的异能者兴奋大喊:“顾队长,是顾队长来了!”“小家伙们都还是那么可爱,瞧着就有劲儿。”   突然出现的变异植物,给死气沉沉的战场,注入了生机和活力。   在满是压抑和死寂,几乎再无新生儿出生的时代,挣扎求生的人,看到变异植物都觉得亲切。   后来怎么了?   顾璋努力回想。   脑海中浮现基地被攻破的画面。   历时一个半月的丧尸围城,活活拖垮了所有人。   灰暗的天空和无边的血色充满整个视野。   顾璋咳嗽两声,感受到浑身冰冷,乏力到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脸上缓缓露出浅淡的笑容。   终于要解脱了。   卸掉了最后一口气,顾璋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小石头!”顾大根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声音都在发抖。   秋娘见状心一沉,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馆里跑去,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银钱全都拿出来,同时努力冷静地表述:“薛郎中,我家小石头掉到河里了,呛的水被他爹从后背拍出来了,但是泡了凉水。”   被唤作薛郎中的人,从案桌后站起来,疾步走来,看到顾璋的情况,心中一沉。   而昏死过去的顾璋,脑海中两段记忆不断碰撞。   新的记忆从一段黑漆漆的时刻开始。   似乎是在水里,被包裹着,什么也看不见。   “这鸡蛋真好吃,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   “我身子骨弱,也不知道有没有奶,要不去寻摸一头羊?”   “小衣服做好了,你拿去多搓洗几遍,多晒晒,这样穿着软和,小孩皮肤嫩。”   有小孩要出生了?   他们基地,已经足足八年没有新生命诞生了。   记忆中的他挣扎起来,想要在临死前,用植物异能给这个母亲构建起安全的防护圈,以保护她等到救援,或者一线生机。   “大根,孩子踢我!”一道温柔的声音满怀惊喜。   紧接着一道紧张又粗厚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我摸摸。”   打算挣扎爬起来的他直接僵住。   接下来的日子,美好得有点虚幻。   直到出生的那天。   母体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顾璋毫不犹豫激发仅剩的最后一点异能,将其全数灌入母体之中。   残存的异能不够,他又压榨自己体内的生机,源源不断地朝这个女人身体里输送。   自此意识陷入封闭,只余下一丝懵懂。   小娃娃出生了。   净挑着家人相貌上的优点长,皮肤瓷白黑眸乌亮,很快就获得了全家人的喜爱。   即使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也半分不损这份宠爱。   稍稍长大后,一家人忧心他的身体,便商量着,送他去读书,读了书之后,可以找份账房之类的活计,不用下地了。   ……   不需要走马观花地看,这份记忆就鲜活地、沉甸甸地融入他四肢百骸,酸甜苦辣都历历在目。   小小的一团,愣是跟个小跳糖的一样,生机勃勃地蹦跶。   反倒是把旁边巨大的、黑沉沉的,二十多年的记忆逼到了角落,动都不敢动,生怕伤着小而稚嫩的一团。   顾璋愣了一会儿。   生机勃勃的小团记忆想:是孟婆奶奶忘记给小石头喝汤了吗?   小石头上辈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身体还好,就是冷冷的,还不爱笑。   黑沉沉的记忆想:他这是投胎了?还是像小说中一样穿越了?   但顾璋仅愣了一小会儿,就立马反应过来。   他穿成这家人的孩子了,不过出生的时候,为了救人损耗过度,也许是大脑承受不住,也许是不愿想起,故而封闭了上一世的记忆。   直至今日被逼到极限,激发了生存的潜能,这才激出了封存的记忆。   这么好的世界,他必须活下去才好!   不能就这么死掉了!   原本无所谓生死的态度陡然转变,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恰好这时,一股浓郁的、苦不拉几的汤药,从喉咙中被灌进来。   浓缩十几种纯天然药材精华,不带一丝末世肮脏腐臭的污染,尽管是苦涩的中药,顾璋也不觉得嫌弃,反而品出几分美味。   他脑海里想着村后的大山,山上的野菜、蘑菇、山鸡,想着河里的鱼、泥鳅、螺蛳……   求生意志愈发浓烈,努力将药一滴不漏的全都喝下去。   瞧见小娃娃还能主动喝药,薛郎中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不过还是担忧道:“情况不太好,我只好下了重药,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一会儿了。”   病床榻周围,除了顾大根和秋娘之外,围满了烧药的小炉子,以炉火的温度,尽力保暖。   足以躺下成人的大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娃娃只占中间一小片,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医馆中围观的人,都忍不住摇摇头,满脸可惜,轻轻叹气。   “怕是不成了。”   “春天水凉,哎。”   一声声轻叹流入顾大根和秋娘耳朵里,两人眼眶愈发红了,忍不住哽咽啜泣。   顾璋听到细碎的哽咽和啜泣,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努力抬起重若千斤的眼皮。   眼里顿时闪过一丝惊喜,好多人!活生生的、热乎乎的,情绪充沛、表情丰富、会看热闹的人!   满堂的人也顿时面露惊喜:   “活了,这小娃娃活了!”   就在这时,顾璋耳边也响起一道独特的声音:【滴——检测到宿主强大意念,已扫描当前世界,正在为宿主规划合理圆梦路线。】 第2章 系统(修)   医馆内惊叹声接连响起,连成一片。   “薛郎中也太厉害了,一碗汤药就把小娃娃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了!”   “不愧是咱县城最厉害的郎中,依我看,不比府城那些郎中差。”   顾璋被热闹的人声拉回来。   刚刚可能是幻听了?   什么系统、圆梦,能从末世来到这样一个鲜活又有人气、好山好水的世界,还有了疼爱他的家人。   他已经感觉像是在做梦了!   【滴——合理成长路线已生成:少年,勇敢的踏上科举之路吧!】   【圆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下面发布第一个任务:熟读背诵《千字文》,是否接受?】   顾璋:?   居然不是幻听   是个什么圆梦系统。   但是这个系统好像有点不靠谱,他的梦想,难道不是吃遍世间美食、看遍世间美景,享受这个美好的世界吗?   除了末日基础教育,还有搜集的各种解闷小说,他很少主动读书,也没这方面的梦想。   他本就有些虚弱,这会儿头也有点晕。   便直接选了“否”   系统:!   才刚刚上岗的系统,有点怀疑人生。   按照前辈们的经验,几乎所有世界的人,都应该很欢迎它们系统才对。   就算没有兴奋到跳起来,至少也会迫不及待。   它想,肯定是顾璋还没认识到它有多厉害!   系统信心满满的打开兑换界面,上面全是可以兑换的物品,虽然都是灰色的,但是也琳琅满目,十分壮观。   【完成任务可得积分,积分可兑换奖励哦~】   顾璋看着怼到自己面前的界面,听着耳边蕴含着淡淡骄傲的语气,有种看到小学生炫耀自己“三好学生”奖状的错觉。   还要把奖状高高举起来,一脸得意,下巴翘得老高:“快看快看,我厉害吧~”   他扫了一眼怼到眼前的界面,各种植物的种子,肥料,不同年份的植物、土壤、菌落、种植技巧……   如果让他给这个兑换界面起个名字,那一定是——植物百科全套、带你征服大自然。   如果在末世,他应该会感兴趣。   可现在……   这么好的世界,他是来享受的,不是来种田的啊!在末世二十多年,种了十几年的田还不够吗?   他的梦想自己来实现,要种田的话,他自己也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何须依靠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系统?   没错,不靠谱。   ——兑换界面全是植物相关的东西,布置的任务却是读书科举,还偏偏喊自己圆梦系统?   而且和他的“梦”也不沾边。   不会是什么新型诈骗系统吧?他无聊的时候,也不是没看过那种黑心反噬宿主的系统小说。   顾璋试了几次,终于强行把这玩意儿关掉了。   系统:!   它怎么被关小黑屋了?!   系统急得团团转,怎么会这样啊?   难道可以兑换的奖励不喜欢吗?不可能啊,这分明是宿主意识中最强烈,羁绊最深的东西了。   到底怎么回事?它好不容易才找到灵魂凝实、功德满满的宿主。   如果第一次任务就失败,进度还为0,会不会被销毁?   想到这里,系统差点哭出来。   ***   顾璋没搭理系统。   他睁着乌亮乌亮的眼睛,看医馆内的热闹,这可比应付不靠谱的诈骗系统让人欢喜多了。   薛郎中带着三分满意,七分自信,架势十足地抚了抚胡须:“幸好送来得及时,也亏是遇到了我,此刻已无危矣。”   顾大根和秋娘夫妇,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在薛郎中开口后,医馆内的气氛达到了巅峰。   薛郎中明白,经此一事,他在县城定会名气大涨,医馆生意也定会更上一层楼,顿时大方地开口抹去了不少药钱。   秋娘记得之前来治病的诊金,明白薛郎中肯定是少算了,再看周围的情况,顿时明白薛郎中是想扬名。   她连忙配合道:“薛郎中医术好,开的药也便宜,心肠也好。多亏了您,我家小石头才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   秋娘心中确实感恩,恳切的语气不带半分作假。   这话一出,顿时让“医术高”“药便宜”“心肠好”几个关键点瞬间被点出来。   立刻获得了一片爱凑热闹的婶子附和。   “没错没错,薛郎中给我开的药一点也不贵!”   “我的药也是……”   薛郎心中欢喜。   甚至连秋娘提出要买床上已经捂暖的被褥,都大方地答应下来。   秋娘对顾大根道:“把小石头裹好抱去车上,我马上就来。”   “好。”顾大根应下,用褥子将儿子层层裹住,一点缝隙都不留下。   顾璋见秋娘往医馆里间去,便知道她是去买药了。   顾大根力气大,手臂也长,直接将裹严实的顾璋抱起来,“咱们坐村长爷爷的牛车回家了。”   顾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被裹成粽子了!   还是一个密不透风的,裹得特别紧实的被褥粽子。   手脚在里面,完全挣扎不动。   顾璋小声道:“爹,好紧。”许是前几年的记忆中已经喊了无数次,身体也形成习惯,顾璋也没觉得太别扭,就这么自然地喊了出来。   顾大根平时很宠儿子,几乎有求必应,这会儿却摇头拒绝:“要裹紧点,不然漏风,你这小身板可吹不得凉风。”   粗糙的大手还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地哄道:“睡会儿,睡醒就到家了。”   而后便将顾璋的头,按到他的怀里。   顾璋身体虚弱无力,也顺势将小脑袋靠在顾大根的肩膀上。   感受到顾大根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结实的臂膀,布满老茧的手在旁边护着他的头,顾璋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心安和喜悦。   他有家人了。   “爹。”顾璋轻轻喊了一声。   顾大根以为他还冷,于是用力扯了扯被角,把被褥裹得更紧了一些。   顾璋:“……”   没多久,秋娘从医馆里出来,利索地跨上了牛车。   她的手里拎着几包油纸包着的药材。   而怀中某处,变得稍微鼓了一点。   顾璋知道,这是她放钱袋子的位置。   当然不可能是钱变多了,大概率是从碎银变成了铜板。   即使诊金不多,药总归是贵的。   他这些年吃药、念书,花了不少钱。   家里很可能已经没钱了,从这个春天饭桌上野菜出现的频率就能猜到。   不过没关系,有他在。   这大好天地,到处都是宝贝。   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   顾璋轻轻咽了下口水,他出生在末世后三十多年,只在文字里看过末世前变异兽的美味,还从没有尝过呢!   眼下就有一头活生生的、会奔跑的大壮牛。   顾璋脑海中浮现搜物资的时候,曾经看过的一个饭店带图片的菜单,卤牛肉、番茄牛腩、葱爆牛肉、麻辣牛肉干……   想着想着,眼睛都亮起来。   村长在前面赶牛车,自家的牛,他谁也不放心,只自己来赶车。   不过这会儿就跑得慢多了,他回头就看到顾璋的眼神,以为他喜欢自家牛,觉得小家伙有眼光。   寻遍十里八乡,有哪家的牛比他养得好?   他高兴道:“这么快就精神了,小石头大难不死,以后肯定能健健康康地长大,福气都在后头!”   顾大根和秋娘脸上,也都露出笑容。   村长又对上顾璋亮晶晶的眼神,笑道:“等你以后长大点,顾伯伯教你骑牛!”   顾璋打过高数十米、浑身牛皮硬成钢铁的变异牛,可还真没骑过这么小只,还能乖巧拉车的牛。   这世界真好,还有牛可以骑!   “那顾伯伯可不能忘了!”兴奋的声音冲淡了些虚弱,听起来精神头好了不少。   ***   来的路上,顾璋被秋娘抱在怀里。   回去的路上,一路被顾大根抱着。   两种感觉完全不同的怀抱,都让人觉得安心。   他躺在顾大根怀里,眼前是随着牛车移动而不断变化的风景。   回村的路上,周围都是无人打理的绿植。   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带来满目绿色、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柳树枝条随风飘摇,处处弥漫着春日生机。   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清甜的草木香气。   顾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仿佛将记忆中、肺泡里污浊的、腐臭的、布满灰尘的浊气,全数吐了出来。   生机勃勃的缤纷春景,从视线两侧倒退,好似那些黑沉沉的记忆,也一起被抛在身后。   顾璋喜欢这个世界,喜欢懵懂无知的儿时记忆,强大的意识主动模糊遗忘黑沉沉的记忆。   反而把那鲜活的、快乐的、小团记忆,珍惜的一遍遍回味。   顾璋睁眼,眼中多了几分小孩的纯真、少了几分淡漠和死寂。   “小石头,还难受吗?”秋娘怕他起烧,用手感受额头的温度。   顾璋扭了扭身体,完全扭不动!   他轻叹一口气,小大人似的:“难受!爹抱得好紧,娘让爹放开点吧,爹听你的!”   村长立马大笑出声:“大根,连小石头都知道你听秋娘的。”   顾大根低头看怀里的儿子,装作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顾璋不怕,看向秋娘。   随即被秋娘用手指点了点额头:“就该把你抱紧些。”   被顾璋这么一打岔,牛车上的气氛顿时欢乐起来。   顾璋喜欢这样的快乐的气氛,多棒啊!   他享受得眯起眼,才不管自己刚告完状,躺回顾大根怀里,又看起路边的花花草草。   真好看,真可爱。   【滴——危险预警!】   被关小黑屋的系统立马精神起来。   有危险的时候,它有紧急权限离开小黑屋!   系统立马查看了危险提示,是系统自带的天气预报,马上要下大雨了!   大雨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顾璋现在的身体,再淋一场大雨,恐怕就直接发烧死掉了。   系统赶紧探头出来:“宿主宿主,你有危险!”   “我真的很厉害,非人为危险都可以提醒,帮忙规避哦。”   顾璋眨眨眼,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非人为危险”   那就是环境因素了?   动物、牛车、还是天灾?   他目光横扫一圈,周围的每一寸细节都不放过。   如果有杀气和被攻击的危险,他一定会有感觉的,这是在末世求生二十多年培养出的基本能力。   而此刻,他并没有感觉到这类危险,所以野兽攻击的危险首先排除。   他又仔细打量牛车,很结实,显然被认真照料打理,没有散架的风险,牛的状态也正常。   最后,顾璋的目光落在道路边的柳树上。   系统这次满怀信心道:“解锁这次危险预警,仅需要100积分,100积分就可以知道危险的具体信息了。而且第一次可以0利率借积分。”   有了借贷行为和欠债,就自动绑定啦~   为了还积分,宿主也肯定要做任务了。   系统越想越美,它果然是最机智的统。   然而顾璋并没有回它。   他已经从柳树上看出端倪。   柳树的树叶微微泛白,仔细一看,原来是树叶开始翻转过来,叶片背部带有白霜的那面朝上了。   这是要下雨的预兆。   “咳咳咳!”   顾璋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还觉得自己是末世里那副好身体,完全忘记才刚刚在生死线上踏步,还虚弱,不能劳神。   听到咳嗽声顾大根和秋娘立马紧张起来。   “怎么咳起来了?”   顾大根将被褥继续往上拢,恨不得把顾璋头周围也围一圈挡风的。   秋娘则隔着被褥,将顾璋扶起来坐着,怕他呛到自己,又关切道:“小石头哪儿不舒服跟娘说。”   “想快点回家。”顾璋咳嗽后声音有些哑,还有些气弱,听得人心疼。   村长见牛也慢慢走了一段路了,便加快速度:“行,咱们快点回家,你爷奶恐怕还在家里担心你。”   牛车稍微加了点速,朝着永河村的方向跑去。   系统觉得有点怪怪的。   它怎么觉得,宿主好像知道要下大雨了?   没有天气预报,是怎么知道的?   系统觉得这是巧合,努力保持冷静:“真的不借积分吗?0利率,没有任何负担,就能解锁危险详情!”   顾璋冷漠拒绝,上来就让人贷款,能是什么好系统?   他故技重施,将这玩意关掉。   系统又被关进了小黑屋,彻底愣住。   它……它怎么觉得,宿主好像真的知道了。   是怎么知道的?   不会已经有别的统了吧?   系统“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它该怎么办啊!   ***   牛车才刚到村口。   天色就变了,黑压压的低云,裹着寒风滚滚而来,遮天蔽日。   还没到黄昏,天色却瞬间暗沉下来。   村长面色微变,牛可淋不得大雨!   顾大根显然也知道,立马抱着顾璋从牛车上下来:“村长,快把牛牵回去,别让雨淋了。”   村长边操控牛车转弯,边看了眼被顾大根护在怀里的小娃娃。   莫不是真的大难不死有后福?如果不是小石头说想早点回来,这场雨一淋,他们三个大人没事,小孩和牛就不一定。   村长来不及多想,匆匆驾着牛车往家里赶。   顾大根夫妇也来不及道谢,抱着顾璋就往家里跑。   顾璋看着天空中的乌云,心下安定,他脑子里积累的农业、植物方面的知识都还能用。   他管理整个基地的粮田、粮仓,还拥有少见的植物系异能,几乎对所有植物都有研究。   这些都是他过好日子的本钱。   顾璋远远瞧见了他家的房子。   门口站着一个矮小瘦弱的老头,面色焦急。   顾老爷子站在院门口不断张望,见他们回来,立马打开了门,人也急匆匆地围过来:“快点快点,怎么样?小石头没事吧?”   大门被打开后,还能见到一老妇人正对着一座泥菩萨拜了又拜:“菩萨保佑,保佑我幺儿平平安安。”   听到动静,老妇人也立马扭过头来。   一行人急急忙忙冲进房间内。   才刚进屋,豆大的雨滴就砸落下来,越来越大,打在屋顶上,打在院子夯实的土地上,木质的棚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和声,宛如大自然的交响乐。   风也呼啦啦地刮起来,倾盆大雨来得猝不及防。   顾大根瞧见外面的大雨,有些后怕道:“幸好小石头说想早点回家,要不然赶上这场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秋娘也暗暗松了口气,若是淋了这场雨,怕是糟糕了。   她家小石头一向是有福的,生了他,自己原本不争气的身子不就养好了吗?   孩子嘛,小时候难免病多些,等大些就好了。   秋娘想到这里,顿时信心满满。   她打起精神,麻利地开始布置起来。   先对顾老爷子道:“爹你去烧个火盆,让屋子里暖暖。”   又对婆婆王氏道:“娘,你去烧一锅水,今天把那只不下蛋的鸡炖了。”   “我这就去烧水,顺便给小石头煮个鸡蛋,幺儿是要好好补补。”王氏心疼道,去灶房的路上,又拜了拜菩萨。   要是别家,婆婆哪里会听媳妇的话?   但顾家情况确实不一样。   顾老爷子生来矮小瘦弱,不太干得动农活,所以从小被人看不起,还被早早分家出来单过。   艰难地讨了媳妇,一辈子也就生下一个孩子,便是顾大根。   偏偏年纪越大,越干不动活,把顾大根也养得瘦瘦小小的。   日子过得艰难,也没人愿意嫁过来,只好娶了被后娘磋磨,身子骨有些弱的秋娘。   但自从秋娘过门,顾家的日子仿佛一下就好起来了。   顾老爷子夫妇从小被人瞧不起,挺不直腰杆,本就气不足,秋娘又是个性子强的,过门没多久秋娘就开始管家了。   养在后娘手里的,不是胆子小畏缩,就是性子强不怕事的。   秋娘就是后者。   她嫁过来后,就开始给自己养身体,也给男人养身体。   没营养就养鸡,养猪、钱不够就去县城卖菜、偶尔卖河里捞的鱼,接手工活回来带着老两口一起做。   就这样,年纪不大就成亲的顾大根,几年下来,竟被养得壮实起来,有了一把好力气。   有了能干力气活、还勤劳肯干的顾大根,家里情况顿时好起来,再加上秋娘东一点西一点想法子挣钱,顾家竟然能存下钱了!   全家都觉得娶了个再好不过的媳妇,更不觉秋娘掌家有什么问题了。   能带一家人把日子过好,这本事可不小!   这一掌家,就是许多年。   故而秋娘一安排,老两口都动起来。   这会儿顾璋已经被放到床上。   顾大根还给掖了掖被角,然后回头对秋娘道:“我去帮忙杀鸡。”   他还没来得及从床上下来,就被秋娘也按进了被褥里,秋娘道:“你就搁这躺着。”   “我好着呢,躺着干什么?”顾大根不愿,哪有媳妇干活,他一个大男人躺着的道理?   秋娘看他一眼:“你现在能干什么?在这儿看小石头。”   顾大根刚想反驳,却想到外边在下大雨,确实没法做砍柴、担水的活计,他还不会炖鸡。   “老实躺着!”   秋娘一家之主的盛威之下。   爷俩躺进被窝里,同步缩了缩脖子躺得更下了,还把被子往上拉,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秋娘。   秋娘满意点头,转身快步朝外走去,她要去把鸡杀了,然后炖起来。   灶房里,秋娘手脚麻利,先烫鸡,拔鸡毛,刨开肚子去内脏,没多久就将鸡处理得干干净净。   灶房窸窸窣窣的干活声传入房间。   伴随着雨滴打落的声音,夹杂着村人欢呼声,让人瞬间觉得充满人间烟火气。   “下雨了!”   “这个春天终于下了场像样的大雨!”   春雨贵如油,喜悦的气氛如凝实的雨滴,飘荡在村子的每个角落。   房间烧了火盆,比外头暖些。   在雨天,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充满喜悦的欢呼声、踩水声、雨滴打落的声音。   顾璋想,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直到——秋娘拿了个煮好的鸡蛋进来。   鸡蛋在烧水的时候煮了,杀鸡的时候用凉水浸了会儿,这会儿温度正好入口。   秋娘特意给剥好了一半的壳,留了一小片在底下,方便拿着吃。   农家散养土鸡蛋的香气,若即若离地在顾璋鼻尖环绕,勾人得很。   鸡蛋!这是鸡蛋!   传说中的鸡蛋!   顾璋忍不住抬起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那颗香喷喷、白嫩嫩的鸡蛋。 第3章 采药   秋娘一进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疼惜。   这阵子吃鸡蛋的频率比往日减少了,小石头怕是馋了。   她虽然心疼,不过还是保持表情严肃。   顾璋见她的表情,心中顿时心虚。   回来的路上,他就被询问了落水的原因。   如果是别人推的,那自然是要去找人理论、赔偿,可偏偏是他自己心情不好,一个人生闷气,跑去河边,不小心滑落入水。   心情不好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别的小孩都不和他玩?   顾璋还真不知道,他小时候竟然会这么……这么幼稚?   生闷气了,一个人气呼呼地跑去河边坐着哭鼻子,边哭边往水里丢石头。   还掉到水里,差点丧命。   秋娘面色严肃问道:“知道错了吗?”   被当作小孩一样教训,多少还是有些羞赧。   顾璋低头敛眉,老实认错:“知道错了,我不该自己去河边玩。”   看到顾璋这副乖巧认错的模样,小脸也被屋子里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秋娘顿时就心软了。   不过即使心软,也要让小石头知道后果,长长记性,不然下次再有这种事,钱没了是小,人没了是大。   她这次魂都要被吓飞了。   秋娘轻咳两声,然后宣布:“那就罚你今日没鸡蛋吃,以后要是再去水边玩,就一个月没鸡蛋吃。”   秋娘宣布完,当着顾璋的面,将手里的小盘子递给顾大根,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爹下水救你,就给他吃了。”   说完就转身,快步离去。   她怕再待一会儿,要心软了。   顾璋愣住一瞬。   随即眼底浮现笑意。   他生闷气弄出这么一遭,花费的银子恐怕要一大家子辛辛苦苦攒几个月。   不知道要割多少猪草,砍几担柴火,砸多少汗水到田地里,熬着肩膀脖子酸痛做多少手工。   但即使这样,娘能想到最严厉的惩罚,竟然也只是扣一颗鸡蛋。   对现在的顾家来说,鸡蛋也许真的是最美味、最好吃的食物了。   顾璋鼻子耸了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哎,谁让犯错犯傻的是他自己呢?   顾璋闭上眼,躺回去。   他是不是小孩了,不馋鸡蛋!   对,不馋!   顾大根看着躺在床上,用力闭着眼的儿子,不由得露出笑容。   还咽口水呢,真可爱。   十里八乡,就没有比他家小石头更乖、更可爱的了。   顾大根将鸡蛋底再剥了点,却一点也没吃,他问道:“小石头还去水边玩吗?”   顾璋心中叹息,看来这次真的把人吓得不轻,谁都不放心。   他睁开眼保证道:“我以后不一个人去河边玩了。”   看来想要改善生活,水里的主意先不能打了,只能先到山里看看了。   顾大根点头:“那可要记住了!”   说完他就将手里的鸡蛋递过来:“知道就好,这鸡蛋你吃了吧,爹不爱吃鸡蛋。”   顾璋看到鸡蛋,这才反应过来。   如果是给顾大根的,根本没必要剥的这样仔细,还留一个小底座方便拿。   娘一开始就没打算不给他吃,就是想让小孩长记性,不去水边。   还有他爹,这个时代,哪有人不爱吃鸡蛋的?   顾璋生于末世三十二年、生下来就被当累赘抛弃,从小在末世基地的福利院生活,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就被迫强大起来,独自面对资源匮乏,实力为尊的末世。   顾璋眼底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很快又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心里那一丝被当小孩教训的别扭,也莫名突然消失不见。   顾璋故意装作不知道是秋娘授意的,昂着头问顾大根:“那爹不怕娘说你吗?”   顾大根眼睛瞪大,秋娘才不会说他。   “快吃你的。”   顾璋用手将鸡蛋掰开成两半,趁着顾大根不注意,将一半的鸡蛋塞到他嘴里:“爹和我一起吃。”   他看向顾大根的眼神里也带着点担忧,春日劳作疲乏、跳下水救人,一路又在牛车上吹凉风,再健壮的体格也不能这么糟蹋。   不知道夜晚会不会发烧。   顾大根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喂进去了。   本来就掰开的鸡蛋,吃到了嘴里都碎了,不可能吐出来了。   顾大根微微愣住。   顾璋随即自己也低头吃了起来。   一双手捧着半个鸡蛋,无比珍惜地小口品尝。   蛋白和蛋黄混合的香味在舌尖蔓延,蛋白质给人无以复加的满足感,顾璋吃得幸福地眯起眼。   没变异前的鸡蛋,原来是这样的美妙的滋味。   小人儿周身洋溢着幸福,脸上表情享受得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顾大根看着,觉得心都软了。   嘴里鸡蛋滋味,似乎比往日里美味许多倍。   不知不觉,笑容都咧开到了耳根。   他家娃知道心疼人嘞!   ***   秋娘出了门,去看了灶下面柴火堆里的鸡。   这鸡汤要在灶下面的柴火堆里埋一夜,这样炖汤既不费柴,又补身子,味道也好。   永河村里都是这么做鸡汤的。   她想好了,炖好了之后,分成三份,一份给小石头留着,这几天补身子,一份给村长家送去,最后一份,家里人分了吃。   最近日子苦,都要补补才行,不然身子骨都要熬坏了。   她体验过那种滋味,有时候宁愿少存点钱,也不能太苛待嘴。   王氏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走进灶房来,手里还捏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布袋。   她小心翼翼问道:“秋娘,我看到你搁在柜子里的药包了,家里的钱应该花得差不多了吧?”   她老婆子虽然不管家,但是家里的进项,心中还是有成算的。   她知道秋娘原本打算攒一攒钱,送孩子去县城读书的,一两年也好,交了县城的朋友,就好找活计了。   不过可惜,这笔钱才开始攒不久,可能已经花了大半。   秋娘也不避:“确实没啥钱了,不过不要紧,咱手里不是还有一批手工要交吗?娘你别怕,有我呢。”   秋娘仔细算过了,家里的存粮加上山里的野菜,完全能撑到六七月,而五月底,地里的麦就可以收了,收完了还能接着种苞谷。   能撑过去的。   钱花了就花了,一家人整整齐齐,总归是比钱重要的。   王氏小心打开手上的小布袋,递过去:“你之前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你拿着应应急。”   王氏将小布袋塞到秋娘手里,像是生怕她不收一样,塞完就跑。   一路小跑到菩萨像面前,拜了拜:“菩萨保佑,保佑我家小石头平平安安,保佑一家人都好好的。以后小石头出息了,一定让他给您塑金身。”   ***   翌日。   顾大根睁开眼,就感觉到额头上软乎乎的。   儿子就在旁边,小手在摸他头。   顾大根利索地坐起来,抓住儿子作乱的小手:“做什么?”   秋娘端着鸡汤进来道:“小石头担心你起烧,心疼你呢。”   顾大根粗神经,没听出淡淡的吃味来,反而咧开嘴傻笑。   “小石头还会心疼爹了!”   他抱着顾璋站起来,还把他往高处举了举:“你爹我身体好着呢,哪有这么容易生病?”   “等小石头长大了,肯定也能和爹一样壮实。”   顾大根高兴了好一会儿,这才把顾璋放下来。   顾璋在空中飞了好几圈,感觉格外的好!   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   秋娘看他爷俩一大早就这样开心,将汤分成了三碗,留给中间那一碗的,全是鸡汤鸡翅这样的好部分。   顾璋被放下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走到秋娘身边,扯了扯她的衣摆。   “娘,你也试试,让爹举你飞!”   秋娘脸顿时通红:“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   顾璋一脸天真道:“爹说他身体好啊,肯定也能举得动娘的。”   这时农家夫妻,白日在外亲近都少有,哪里会想到这样玩闹?   顾璋一个“爹你不会举不动吧?”的怀疑眼神,立马激得顾大根动起来。   “大根你跟着孩子闹什么?”秋娘陡然被举高,娇呼道。   顾璋笑眯眯的在旁边围观,偷偷夹了两块肉给旁边碗里,大的给娘,小的给爹,毕竟昨天身体好的某人已经吃过鸡蛋了。   鸡可真香啊!   肉也好吃,有股肉独特的香气,还嫩嫩的。   不似末日那变异兽肉,又老又柴,恨不得把牙都硌掉,一口下去,还满是腥臭的浊味。   顾璋仔仔细细的吃干净,连小骨头都没放过,砸吧砸吧啃了。   这天永河村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明明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娃都掉水里了。   顾家两口子今天竟然都是笑着出来干活的。   一个逮到人就吹牛逼,吹儿子有多贴心,还时不时傻笑。   一个不停指使家里男人干活,偏大根还是一脸得意的笑容,好似被指使干活,是多厉害,多了不起的事情。   村人:???   这是脑子被昨日的大雨给淋坏掉了吗?   ***   顾璋在家里养了好几天。   药喝完了,鸡也分好几顿吃完了之后,终于获得了出门许可。   秋娘还有点奇怪,毕竟顾璋原来不太爱出门,所以看上去比村里小孩白净一圈。   顾璋背上他的小背篓:“娘,我去山下找甜草吃。”   听到顾璋说要去找甜草吃,秋娘立马明白了,可能是这几天药喝多了,把孩子苦着了。   想要甜甜嘴。   “行,记得就在娘之前带你去过的地方,不许去水边玩。”秋娘手里的活不停,嘱咐道。   顾璋应道:“知道了。”   见顾璋出了门,秋娘还特意到门口看了看,见他确实是往平日里割猪草、挖野菜的方向去,这才放心下来。   顾璋出了门,觉得心都开阔了。   他都心痒痒好几天了!   现在就差开心的边跳边走了。   这几天他是真难受。   不是身体难受,是心里不舒服。   家里饭桌上,大人都吃野菜、粗粮,就他一个人吃细粮。   还有那份鸡汤,除了第一天,剩下几天大家都不吃,就留着他一天吃一点,说要给他补身体。   往日,要是谁敢抢他的吃食,他能直接把人干掉。   可偏偏从小到大,没谁省下自己的口粮给他吃过。   他可受不了这个。   要赶紧开源!   水里去不了,山上肯定有。   以为他真的要去找甜草,系统兴奋推荐道:“宿主要去找甜根吗?兑换界面有的,只需1积分,就能兑换一根,包甜!”   顾璋这几天无聊,把它放出来逗乐。   倒是有点看出来了,这是个喜欢喊口号的小傻瓜。   不过毕竟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东西,他暂时还不能放心,万一是伪装麻痹他呢?   末世里,不仅有善于伪装成人的丧尸,还有各种具有迷惑性的异化植物,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不过逗逗它解闷到时不错。   顾璋往山上走,脑子里对系统道:“这么便宜?”   系统以为他要买,激动地原地蹦跶:   “是啊,真的很便宜的,1积分就可以买一根,1积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植物生得隐蔽,很难找的!”   系统才刚刚说完。   就见顾璋弯腰,剥开草丛,露出一小片甜草。   系统:“……”   这绝对是有别的统了吧?   要不然怎么能这么精准的找到?   顾璋感受到系统安静,心情不错。   他按照记忆中出现过甜草的环境,分析了这种植物喜欢的土壤环境、光照环境、偏爱生长的地点。   自然很快就能找到。   跟植物和土地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还曾经拥有能听到植物情绪,懂得植物本源的异能,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植物了。   毕竟人类再怎么研究,都不会有植物本身更懂植物。   系统小声试探:“兑换界面还有更甜的植物哦~”   顾璋将这一小把甜草收好,选出其中一根,剥开外皮,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芯,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叼着甜草继续在附近溜达,寻找着草药。   他感慨于这片山水的丰茂,木本类的金银花、连翘、草本类的冬凌草、这些每年可收获多次的药材,都出现于这片山中。   顾璋背着空荡荡只装了几根草的小背篓,颇有闲情逸致的在山里逛。   好心的给看起来不太好的柴胡盖上了草,帮助它度过最近的低温。   又“贴心”的给几种果实类的中药材修剪,去除枯枝,提高开花坐果率。   逛了一圈,终于从春秋两季可收的黄芪、柴胡、板蓝根中,确定了此次的目标——相对好下手的柴胡。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药材里就有这一味。   柴胡有疏散退热之效,确实符合他的情况。   而且据他观察,他的几包药里柴胡的品相不一,看起来就不是统一供货,而是收个人炮制的散货。   想这会儿的工夫,顾璋就采挖了一小片。   系统泪眼汪汪。   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自己挖,也不愿意兑换呢?   任务都是循序渐进发布的,对宿主来说肯定不难的,为什么啊!   系统不甘,弱弱道:“宿主,兑换界面有柴胡,我可以给你打折的。”   哦?   顾璋挑挑眉。   还可以打折,小呆瓜又自爆了。   顾璋不在意道:“没事,我挖够了,再多小背篓也装不下。”   系统眼泪瞬间就飚了出来。   它太难了!   顾璋背好小背篓,开心的往下走,甚至愉悦的哼起了小调。   这座山就是他的小金库啊。 第4章 玩具   在回家的路上,顾璋还看到一群欢快活泼的小孩,正兴奋不已地追逐着往山下奔跑。   有个身板结实,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截木棍,上面绑着一片叶子,似乎作为军旗,冲在最前面。   远远飘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虎头哥快跑啊!”“肯定是我们更快。”“冲啊!先一步抢到壕沟。”   畅快享受的笑声,顺着山坡滚滚而来,如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顾璋不由再次在心中感慨,这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这般弱小的孩童,都能自由放肆地在山中奔跑,不用担心安危,不用忧心明日的食物,更不用担心日后抵御丧尸的能力。   顾璋往山下走,没多久就回到了家。   正好快要到吃饭的时间。   饭桌上一如既往。   全家都吃粗粮,唯有他碗里的颜色不一样。   餐桌上是没有肉的,大多是野菜,还有一碟豆腐。   野菜虽有滋味,但是没有太多油烹饪的话,其实并不会太好吃。   “来小石头吃豆腐,吃了长高。”   “这个你最爱吃了,多吃点。”   王氏和秋娘两个人,一唱一和,没怎么给顾璋夹菜的机会,就将菜最嫩的部分,和许多豆腐都夹入他的碗里。   顾璋来不及吃,碗里很快就堆起了一个小山。   顾璋埋头一口口认真吃着。   心里想着要将药材赶紧炮制出来了。   末日五十五年,西药断供已久,一片药万金难求,反倒是中药焕发出了生命力。   许多人带着药方来找他求植物,发展到后来,炮制方法、各种药方、各种中医药材……最终还学了点“末日特供版”粗暴直接的皮毛中医。   粗暴到治起人来,和治动物也没什么区别,不管行不行,死马当活马医。   这样的医术自然是不敢用,但炮制小小一个柴胡还是手到擒来的。   脑子里过了一遍流程,顾璋就享受起眼下的美味来。   尽管野菜豆腐看起来寒酸,但是对他来说,也是顶好的美味了!   野菜的滋味很足,甚至许多菜心都很柔和,吃起来又嫩又香,尽显食材最淳朴的本味。   顾璋埋头吃得认真,一口接一口,看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山珍海味呢!   连吃腻味的野菜,味道都好像变得好吃了不少。   “看小石头吃得多香。”   “能吃是福,是要长个头了!”顾老爷子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等吃过饭。   顾家人下地的下地、干活的干活。   顾璋也从家里找了木盆,然后踩着小踏板从水缸里舀水。   这都是顾大根辛苦挑回来的水,他要省着点用。   下午太阳正好。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小木盆边,背对着太阳,一点点洗干净上面的泥土和灰尘。   温热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晒得整个人热乎乎的,脸颊上都出现几分红润的气色。   王氏在家里忙活,操持家务。   看到顾璋的动静,还和旁边的秋娘笑着指道:“你看小石头,玩草玩得多开心,还弄个盆给草洗澡。”   秋娘正在家里做要交付的手工活,闻言抬头一看,也露出笑容:“小孩家就喜欢玩这些草和泥巴。”   ***   顾璋的小背篓不大,是顾老爷子给编的。   矮小干瘦的顾老爷子,地里活干不太动,但是无论编织、还是做家里的小木凳、木茶杯,技术都很不错。   这也算是永河村家家户户男人都会的手艺,不值钱,但是能给家里省下不少钱。   背篓虽小,但是人也小,炮制起来,顾璋还是花了两天才完成,切厚片还找了他奶王氏帮忙。   “切这东西干什么?”王氏被拉来帮忙的时候,还一脸迷茫。   去除杂质及残茎,洗干净,再润透后的柴胡是湿的,好切,但是入手感觉有点奇怪,王氏左看看,右看看,都没觉得这玩意切出来能干什么。   顾璋哄道:“我感觉闻起来好舒服,想切了晒干,到时候用小布包装好了,放在身边。”   王氏闻了闻,神色古怪,好闻?她闻着分明就是一股草味。   但是最疼爱的孙儿软乎乎来找她帮忙,王氏哪里承受得住:“好好好,奶给切!”   她想着反正也不吃,便三下五除二给切好了。   厚切后,就只剩下晒干这一步了。   炮制相对简单,也是顾璋从众多药材中,选择它的原因之一。   算了算干燥的时间,完全能赶得上秋娘去县城交手工活的时间,顾璋便安心下来。   剩下一切就交给太阳和时间了。   顾璋美滋滋地到外边溜达。   边走边想,这次赚到了钱,给家里添点粮食,然后他定要尝尝县城的零嘴。   就比如看到过许多次的冰糖葫芦。   听这名字,就知道绝对好吃,有糖!   想到这儿,他故意逗系统道:“若是你兑换界面里有冰糖葫芦,我肯定兑换一个来吃吃。”   他满脸遗憾地叹了口气:“哎,可惜啊!”   顾璋仔细看过了,兑换界面只有植物相关的东西,有用的东西不少,惊人的东西也不少,不过确实没有现成的吃食。   系统:……   系统抱紧圆滚滚的自己,委屈得眼泪打转。   它觉得自己出错了。   为什么自动生成的是植物,而不是好吃的美食?   如果是好吃的,宿主肯定早就开始做任务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它嘴皮子都磨破了,连一个积分都没推销出去,任务进度还是0   豆大的泪珠呈错乱代码状滑落。   “呜~呜……嗝!——”   顾璋摸摸鼻子,逗哭了?   “原来系统还会哭,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个哭鼻子的系统,要是传出去的话。”顾璋呢喃。   系统瞬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咪,嗖地一下飞进小黑屋,还啪地一下用力把门关上。   竟然自己主动关自己?   顾璋莞尔。   小腿继续往前迈开步子。   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远处叽叽喳喳热闹的喧嚣声。   有点耳熟。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近了些,果不其然,看到了前两日下山时看到的那群小孩。   一群小萝卜头正嚷嚷着争吵,好像是在商量,等会儿要玩什么。   顾璋突然有点不高兴。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原来小时候的他这么记仇?   闷气也生过了,哭鼻子也哭过了,现在看到人家玩得开心,竟然还是会闷闷的不高兴。   不高兴就去高兴一下。   他还拿不下这群小萝卜头吗?   顾璋想了想,他的身体也确实需要锻炼了,光靠喝药可不行。   这么想着,他回了家,在家里寻找起来。   记忆里,他奶王氏爱攒东西,什么都舍不得扔,舍不得用,连秋娘给她的花用,都尽数攒起来。   全家上下,唯有他这个小孙子,能讨要到她的小金库了。   顾璋找了找,果然找到了洗干净的鸡毛,是上次被杀了给他补身体的鸡。   选了一部分漂亮的鸡毛,找了根细长的植物茎丝代替棉线,又用爷爷做杯子、小家具剩下的竹片碎料垫底。   动手能力极强的顾璋,没多久就做出了一个漂亮又实用的鸡毛毽子。   虽然没有铜钱或者铁片实用,但已经足够了。   他又想起之前下山路上看到过的绿藤,溜达过去扯了扯,长度够、韧性也够,便带了回来。   末日没有游戏,也没有娱乐型网络,他短暂的孩童时代,玩的就是这种最朴素的游戏。   顾璋眼里闪过一丝怀念。   想着就走到那群小孩身边。   他吆喝道:“嘿,我有好玩的,要不要一起玩?”   小萝卜头们兴奋的看过来,看到是他,眼里又闪过犹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顾璋顿时了然,肯定是他身体不好,老生病,这些孩童的家长就会提起,要么和孩子说玩的时候照顾他,要么说别和他玩。   “你能有什么好玩的?”   顾璋举起双手,鸡毛毽子造型独特,在阳光下发出油亮油亮的光,格外引人注目。   他道:“这是我去县城的时候,看到县城小孩在玩的玩具,要不要一起玩?”   小孩子嘛,别人有的,眼睛馋。   一听是县城里的小孩子玩的,顿时好奇地围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璋手里的两样东西。   “这是县城小孩玩的吗?”   “要怎么玩?”   “我还没去过县城呢,我爹娘都不带我去。”   顾璋点头道:“我玩给你们看看。”   他拿起毽子,连着踢了好几个,错落有致的鸡毛在空中上下翻飞,一下下被踢飞到空中,看起来格外吸引人。   顾璋本打算展示一下鸡毛毽子的花样玩法,比如蹦踢、膝击这些,没想到身体协调能力太差,才第五个就踢呲了。   毽子斜着往前飞,朝着对面孩群而去。   顾璋干脆喊道:“踢回来!”   慌乱中一通伸腿,鸡毛毽子就自然在孩群中飞舞起来。   “踢高点!”   “给我给我,我肯定能接住的。”   “小石头这边!”   根本不需要教,没多久一群小孩就无师自通了各种踢法。   “看我的,我可以从后面踢给你。”   “我能用膝盖。”   “我能用脑袋!”   “我能用后脑勺!”   声音一个赛一个高,似乎谁喊得更大声,谁就更厉害似的。   小孩本就如此,不管是爬树、捉猫、堵蚂蚁洞,只要一群小孩凑到了一起,做什么都好玩。   更别说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了。   玩了会儿,又试了试跳大绳。   顾璋没玩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这种考验全身协调性、体力、反应能力的游戏,最适合他现在慢慢锻炼身体。   不会像是跑步、力量训练一样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最重要的是,好玩啊!   凑在热闹的人堆里,满是欢声笑语,多让人高兴啊?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么神奇,才不到半个时辰,顾璋就成功打入了这个撒欢疯玩小群体。   一群人闹得不亦乐乎。   这时,虎头举着他的“军旗”高兴地跑过来,喊道:“虎头军听令,我们今天要生擒黑风山头头,都过来!”   这游戏都玩过许多遍了,其实就是撒欢跑到小山坡上,然后手里拿着树枝装模作样挥舞几下,哪里有新游戏有意思。   大家都不愿意过去,继续玩着,还招招手:“虎头你也过来玩啊。”   “今天我们来玩这个吧,小石头在县城看到的玩法,我教你从后面踢到前面用膝盖接住,我超厉害的!”   虎头一向是孩子头,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这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玩。”   他气得脸颊都鼓起来,瞪了一眼顾璋:“哼!”   然后飞快转身跑掉了,双腿看起来就像是小老虎一样有劲儿。   身体真好啊。   他记得虎头是村长家的孩子,和他同岁。   就刚刚看了一眼,他就发现,虎头居然比他高一个头!   顾璋锻炼的心,顿时更强烈了,一个头!   ***   跑掉的虎头越想越气,气得人都要炸了!   这时,他家健壮的大公鸡,“咯咯哒”地从他面前走过。   “就是你了!”虎头咬咬牙,不就是县城里的新玩意吗?他也能做。   等做好了,他肯定是所有人里,玩得最好的那个!哼!   当天晚上吃完饭,虎头就鬼鬼祟祟地在鸡窝附近出没,把家里所有的鸡都薅了个遍。   “虎头!你个臭小子!”   “你在干什么?”   “爹!你听我解释啊!”   很快,院子里传来小虎头经历竹笋炒肉的痛哭声。   正好出来溜达的顾璋,忍不住驻足听了会儿墙根。   真好。   就连哭声,都比末世里绝望的悲戚、失去生念的无声哭泣好听多了。   这才是人间啊。   顾璋嚼了一口鲜嫩多汁的甜草,感慨:“小孩啊,果真可爱。”   明天带点甜草,去哄哄吧。   他心情颇好地溜溜达达回家。   秋娘正在收衣服,看到他回来,提醒道:“既然身子骨好了,最近也看看书,该去学堂了。”   “之前夫子教过的内容,记得多看看,可别被戒尺打了手心,回家找娘哭鼻子。”   顾璋:!!!   日子太美好,他差点忘了,他现在也是小孩!还要念学堂的那种! 第5章 挣钱   看着呆愣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的儿子,秋娘摸摸他的头:“小石头好好念书,娘过两日去县城里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过两日,县城,好吃的!   这两日若是天晴,他的柴胡也要好了!   顾璋瞬间就把要哄虎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专心思考赚了钱要怎么花。   吃的、喝的、玩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小小的心里,就迸发出了无穷的花钱欲。   家里的调料只有粗制的盐、油,县城里会不会有更好吃的调味料?要买!   只有他一个人吃细粮,独食真的越吃越不香了,买!   娘都说了给他买好吃的,零嘴也要尝尝。   最好再买点肉,烧个不太需要调味料的大肉菜满足一下。   ……   短短两天时间,顾璋就已经在脑海里列出十几条。   想也知道,就他那三五斤柴胡,肯定不够花。   顾璋努力筛检,试图给排个顺。   “哎——”顾璋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初就不拿小背篓了,拿个大点的该多好。   见顾璋小脸纠结,还小大人似的叹气,顾老爷子问道:“愁啥呢?”   “感觉我的背篓太小了。”顾璋坐在小板凳上,托腮道。   顾老爷子呵呵笑起来,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显然乐呵得不行:“你这小身板,还嫌弃背篓小呢?”   “等你大了,爷再给你做更大的。”顾老爷子乐呵呵地给孙子保证。   还哄孩子似的,笑呵呵地拿着草编的蚂蚱,弯腰在顾璋面前摇了摇:“看这是什么。”   这时的草是绿色的,编出来的蚂蚱也是绿色的,顾老爷子还有巧思,眼睛这些细节也都做了出来,看起来格外逼真。   顾璋记忆中,虽然顾老爷子不像是王氏一样总有攒下来的小金库给他买零嘴,但是从小到大,各种玩具,只要能做,他从来都不缺。   别的小孩有的,顾老爷子都会给他做,完全不怕麻烦。   顾璋接过蚂蚱:“爷爷,等晚上,你肯定也要嫌那背篓小。”   顾老爷子笑呵呵:“那阿爷等晚上再看看。”他可还没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就算晚上,那背篓也不会变小的。   顾老爷子背着锄头,和顾大根一起出门下地干活。   秋娘在检查清点要交给铺子老板的盘长结。   王氏收拾完碗筷,拿着大扫帚清扫院子,即将开始一天的忙活。   顾璋凑过去:“奶!”   王氏一低头,就看见孙儿昂着脑袋看自己,欢喜道:“找阿奶什么事?”   顾璋:“奶,你还记得我药包里那些药的模样吗?”   在家里,给他熬药最多的是王氏,毕竟这是个需要时间的活,秋娘身体更好,下地出门也更多。   王氏点头:“奶都记得牢牢的,哪些先下、哪些后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顾璋眼睛顿时亮起来,扯着她的手走,语气还有点期盼:“奶,那你快帮我看看,这个是不是很像。”   柴胡还在晾晒,摊开在大的柳条簸箕里。   王氏还在笑:“好好好,奶帮小石头看看,看看是什么宝贝。”   她还记得顾璋玩草的事情。   在王氏心里,小孩子嘛,总觉得自己捏的泥巴、找到的树枝、收藏的石头,都是特别了不起的东西。   她想好了要夸一夸,结果在看到簸箕里的东西后,笑容顿时变成了无措,连忙喊:“秋娘,秋娘!你快来看看!”   秋娘心里一惊,以为婆婆遇到什么事了。   在看到簸箕中晾晒的柴胡后,也顿住了脚步。   “这,这是……”   秋娘和王氏都不识字,但是药材名字的发音、形状,熬煮的先后顺序,却都记得牢牢的。   “这是柴胡?!”   秋娘还有点不敢相信。   医馆里的药材,怎么就出现在自己家里了?   顾璋装迷糊:“原来它叫柴胡。”   乌眸中一片天真和澄澈,任谁都不觉得他是在骗人。   无忧无虑又懵懂地当了八年真小孩,顾璋这会儿装小孩全无压力。   秋娘脸上吃惊和欢喜交错,期待又怕落空:“小石头这是你做的?”   顾璋点点头,理直气壮地指着那日晒太阳的位置:“我就在那儿洗的,奶和娘忘了吗?”   王氏、秋娘:!!!   那不是在玩泥巴玩草吗?!   ***   顾璋如愿以偿,跟着秋娘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二十里路,如果只有秋娘自己,她可能就走去了,虽然要两个多时辰,但是不要钱。   但是带着顾璋,她选择花钱坐牛车。   在路上,秋娘都还觉得脑子有些懵懵的。   那日她分明看到是绿色的一堆草,怎么就变成药材了呢?   但是坐在摇晃的牛车上,她的心也忍不住开始摇曳起来。   真的太像了!   即使是小儿玩耍弄出来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期待,万一就是这么巧,这些被采药人把持的方子,被碰巧试出来了呢?   凉风吹了一路。   秋娘都没完全冷静下来。   顾璋趁着她情绪波动,大胆提要求:“小石头赚的钱,可以全都用来买好吃的吗?”   秋娘没什么防备,她今日本来就打算给顾璋买点好吃的,随口就答应:“行,等会儿你自己挑。”   秋娘这时都还觉得没什么,毕竟小背篓小,最后做出来也就三斤多,也就和家里的一只鸡一样重。   秋娘操心家里的粮食操心惯了,几十斤起步,三斤在她眼里,确实渺小了点。   她考虑的,是未来家里说不定能多个稳定的进项,可能还是个挣钱的法子。   就像是杀猪、磨豆腐的本事,可以当作家里的挣钱方子!   顾璋赶紧拍板:“那就这样说定了!”   秋娘瞅了他一眼:“还怕娘赖你的不成?”   “什么?35文一斤!”   在听到价格的这一刻,秋娘真的想赖掉了。   当娘的面子算什么?金钱腐蚀了她的良心!   要知道,农闲的时候,村里男人到县城里来做力气活,一天也不过25-30文。   她接的这一批活,是给络子店里做盘长结。   工钱是1文三个,干完农活回家做,家里没活的时候抽空做,做了整整大半个月,也不过一百文。   而她记得那个小背篓,也记得儿子跟玩水似的,慢悠悠地在那里摆弄。   看起来跟玩似的,结果就35文一斤??   秋娘做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不管多少钱,都要冷静,但是此刻,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变大。   薛郎中的小儿子还以为她不满意这个价格,解释道:“这个价格很公道了,哪家都是这个价格。如果您下次来,还能有这个品质的话,我们都收,多少都要。”   秋娘顿时心中涌上一股狂喜。   虽然和她从医馆买药的价格差了许多,但是做生意就是这样,人家开门做生意是要挣钱的。   她做的盘长结,铺子里卖18文一个,但是她做三个才一文钱。   虽然有铺子出原材料的因素,但是这样对比下来,卖药材实在是太挣钱了!   而顾璋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多少都要?   县城一个医馆,吃得下这么多柴胡?   要知道,开药都是按照一钱、两钱开的。   而且柴胡收购价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些。   顾璋没来记得深想,看到秋娘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   踮起脚尖,趴在药柜前:“那赶紧称称看有多重吧。”   “三斤六两,一共是126文。”   一百文用红线串起来,26文则是散的。   秋娘拿着这些钱,心中简直比吃肉欢喜百倍。   连小娃娃都能做,她这个大人,还不知道能挣多少呢!   “这可比做手工活挣钱多了。”秋娘感慨。   顾璋道:“那当然,外包肯定是最不值钱的。”   县城里雇人太贵,派活给人做也是县城更贵,这种活计,肯定都是找劳动力更便宜的地方做的。   末日里就有许多这样的黑工。   秋娘没听懂:“外包?”   她还以为顾璋想吃包子,打算去买几个肉包子。   不过在去之前,秋娘蹲下来问:“小石头还记得那柴胡是怎么做的吗?”   顾璋点头:“记得的,不难。”   顾璋没打算现在说,但是秋娘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这可是挣钱的法子。   赚钱的法子都是要死死保密的。   秋娘浑身都洋溢着喜悦,她儿果然是有福气的。   顾璋趁机道:“娘,你答应我的,我挣的钱自己花。”   秋娘僵住。   这可不是几文钱,十几文钱,足足有126文!!!   比她辛辛苦苦大半个月挣得都多。   比大根在外面干四天苦差事都多。   她当时怎么就答应了呢?   顾璋:“娘,不可以赖账哦。”   秋娘咬咬牙,想到只要有这个法子,日后肯定能挣更多的钱,也不在乎这三斤六两了。   而且小孩子家的零食,用不了这么多。   顾璋拿到足足126文巨款,笑得露出小白牙。   这时正好中午饭点。   顾璋拉着秋娘往前跑,小腿迈得飞快,他来的路上就看好了一家馄饨摊,可香了!   “老板,两碗馄饨!”   小孩飞奔到摊子前,兴奋的声音吸引了不少目光。   奔跑过的小娃娃脸颊微红,气色很好,乌亮乌亮的眼睛好似在看世界最美味的龙肝凤胆。   连摊主都不由觉得自家馄饨肯定是最好吃的!   摊主笑眯眯地对着顾璋说:“馄饨十文一碗。”   本想逗逗小家伙,没想到顾璋真的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   秋娘心疼道:“一碗就好。”   十文一碗,都够家里吃一顿肉了,她就不吃了。   顾璋踮起脚尖,将铜钱扔进收钱的大碗里,大声道:“就要两碗,娘也吃,我挣钱给娘吃。”   不信这话拿不下你!   秋娘听了,果然眼中瞬间浮现一层水光。   周围食客表情各异,但都纷纷对秋娘感慨道,“孩子一番心意。”“孩子可真孝顺啊。”   秋娘哪里受得了这个?村子里,只有说她傻的,不想着再生一个,非要花这么多钱养病恹恹的孩子。   这会儿受到县城人的羡慕和吹捧,都有些不知所措。   等馄饨端上来,鲜美的馄饨,淀粉的香味混合着肉香,伴随着暖洋洋的汤水,只觉得浑身泛起满足感。   顾璋小口小口吃着,但是速度半点不慢,差点就要把舌头一起吞掉了。   吃了一大半,顾璋的速度才慢下来。   小脸上写满了餍足。   这时,隔壁的茶馆开始说书了。   顾璋仔细品着馄饨的味道,耳边听着说书人讲的故事。   他对这个朝代了解的太少了,正好听听。   “今天我们讲见雷小将军。”   “薛将军言,号见雷者,做事雷厉风行,为人轰轰烈烈,小将军年仅十八岁,就一战成名,今日我们就讲讲……”   顾璋竖起耳朵听。   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边关战事未平。   心中许多疑惑也迎刃而解。   比如家里明明有地,也勤劳耕作,却粮食不够,要吃野菜,除了他身体的原因,恐怕税也不低,打仗就是耗举国之力的事情。   比如药材价格相对较高,打仗最耗费药材,消耗大,供不应求,自然价格就涨。   不过这暂时都不是他要操心的事。   一个八岁的小孩能干什么?   自然是只有吃了。   顾璋是没有存钱的习惯的。   在末日,不知道意外哪天来,他早就养成了有多少花多少的性子。   粗粮5-8文一斤,细粮20-36文一斤,顾璋毫不心疼地买了四斤20一斤的。   又买了6文一根的冰糖葫芦,最后在猪肉摊前,花光了最后的20文钱买了肉。   花光了钱,顾璋满意了。   他捧着糖葫芦,笑得比冰糖还甜:“娘,咱回家吧!”   秋娘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还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她还从没这样“挥金如土”过,竟然纵着小石头把赚的钱都花了!   她是怎么迷失在一句句哄人的撒娇中的?   秋娘表示她有点不记得了。   此时的秋娘,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顾家人见她们一直没回来,担心的在村口迎接,见到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顾大根跑过来,“秋娘!小石头!”   顾璋被一把抱起来,他环着顾大根的脖子,开心道:“我和娘买了好多东西。”   顾大根诧异。   秋娘如梦初醒,一把抓住顾大根的胳膊:“大根!”   顾大根猝不及防地被掐了一下,龇牙咧嘴:“疼!”   买了东西为什么要掐他? 第6章 吃肉   秋娘:“不是做梦!”   顾大根委屈,疼当然不是梦,但怎么就捏他?媳妇往日里,都是最心疼他的!   但他还来不及问媳妇反常的原因,就被秋娘拉起手腕,快步往家里走:“快回家。”   顾璋就这么被顾大根抱着,一路往村里走。   他手里的冰糖葫芦,成为了一抹红得发亮的耀眼风景。   尤其在小孩眼里!   “是冰糖葫芦。”   “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   “呲溜——”   细小的讨论声伴随着吸溜口水的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过来。   顾璋看了一圈,毫不意外对上了亮晶晶的眼神。   还有前两日一起踢毽子、跳大绳的小伙伴。   顾璋想了想。   “嗷呜~”一口咬掉一整颗,吃得更香了!   给是不可能给的。   他也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顾璋看着略带馋意、有些幽怨、还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和小表情,笑得开怀。   小孩可真有趣。   末世哪里能见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顾璋享受着冰糖葫芦,将甜草可能会出现的范围,在心里转了一圈。   等回到家。   一家人就关上了门,打算合计下今日挣了多少钱。   毕竟手工活也是家里重要的一个进项。   是当初秋娘大起胆子,厚着脸皮挨家挨户地找掌柜的问,才硬生生问出一条挣钱路出来。   也是这些年都勤勤恳恳地做活,从来不敷衍、即使再大的困难也按时交货,从不拖延,这才能不断接到活干。   秋娘先把背篓放下。   当她在家里,将东西都拿出来后,这才有了恍然隔世的真实感。   家里人都愣住了。   “秋,秋娘,这次掌柜结的银钱,你都花了?”王氏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秋娘摇摇头,又拿出一吊钱:“这是掌柜给的盘长结手工钱。”   全家怔在原地。   哪里来的两份钱?   银钱又不会自己生娃娃。   手工活的钱他们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辛苦了许久,天天都在家里做,日也做,夜也做,有空还在做。   顾大根指着桌上的东西,迟疑问:“所以这些是……”   秋娘道:“全都是小石头挣的。”   当这句话说出口,秋娘那丝真实感终于落地,她觉得自己终于从那种做梦的恍惚感觉中醒过来。   但是她不知道,她这话有多惊人。   小石头挣来的?   几道看向秋娘的目光左移,然后往下。   只见顾璋正坐在藤编椅子上,还悠哉地靠着靠背,正在吃最后一颗冰糖葫芦。   左边脸颊塞得圆鼓鼓的,嘴角还沾着一点冰糖的痕迹,看着活脱脱就是个天真好吃的小娃娃。   这起码100文的钱,小石头咋挣来的?   全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点,此刻脑海里都浮现猜想。   唯有干农活时间最久,最卖力的顾大根毫不知情,他呆若木鸡:“小石头挣的?”   农闲时,他辛辛苦苦去给人扛大包,给人搬粮食,给人盖房子,下了足足的力气,累得一身汗和泥,一天最多也就30文。   若是主家没那么大气,给20文他也是要做的,毕竟活难得,想做的人多。   他怎么也不敢想,天天在家里玩的小娃娃,不声不响就挣了一百文?   顾璋见大家都看向自己,将最后一口冰糖葫芦咽下去,然后笑眯眯地看向顾老爷子:“我用爷做的小背篓背回来的。”   顾大根:爹知道!   顾璋又道:“娘看着我洗的。”   顾大根:媳妇也知道!   顾璋最后看向奶奶王氏,乖巧道:“奶帮我切的,我没动刀。”   顾大根:娘知道!   所以全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面对顾大根震惊又控诉的目光,全家一脸茫然:我知道吗?   我还参与了吗?   王氏第一个回过神来,是的,没错,她帮忙切的!   老婆子心里有些感动,果然谁带的孩子跟谁亲,这个家她带小石头最多,还省下钱来给买糖吃,小石头果然和她最亲!   “我知道!”王氏挺起胸膛得意道:“小石头说那个草好闻,要切了晒干放起来慢慢用。”   顾璋点头:“没错,我那日上山找甜草,觉得这个好闻就挖了点,回来洗了洗。”   秋娘和王氏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玩草”的画面。   “然后我又把不喜欢摘掉了,觉得太大块,想切发现好硬,又洒水让它变软,软透了才找奶帮我切的。”顾璋将炮制的过程,说的天真烂漫,仿佛就是小孩玩耍。   王氏点头附和:“确实,我切的时候最里面都润润的,好切。”   两个人就这么一唱一和,将全部过程说完了。   全家人都忽略了,或者说根本不知道顾璋省略了炮制的各种细节。   只觉得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好像真的是玩出来的一样!   不等他们深想,顾璋露出一副不满意的小表情,叹息道:“哎,就是背篓有点小,只换了126文钱。”   126文!!!   具体的钱财,直接强硬的带走了所有的思考和理智。   “就这个小背篓的草药,就换来126文?”顾老爷子声音都激动得粗哑了。   小!太小了!这背篓确实太小了!   此刻的顾老爷子,恨不得那个小背篓,有家里的水缸那么大!   顾璋将糖葫芦的签子扔掉,还舔了舔唇角的冰糖:“医馆说还收,山里还有不少,我们可以挖来做。”   这个消息,无异于上天落了个金元宝,直接砸在人的头上,把顾家人都砸得晕乎乎的。   趁着家里人欢喜,正用几个人的手指头,算到底能挣多少钱的时候,顾璋抱起粮食溜进了灶房。   顾璋抱着细粮和肉,打算大展身手。   “今日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他要趁着家里人没反应过来,先把细粮给做了。   要不然肯定都留给他吃。   四斤细粮、两斤是小麦粉、两斤是大米,品质都不是最好的,但是肯定比粗粮好吃许多。   两斤米,一般可以煮出四斤饭。   顾璋想了想,直接将两斤都给煮了,干农活的人吃得完。   虽然没用过这个灶,但小顾璋帮家人烧过柴火,无非是加点水,顾璋很快就根据记忆,把饭煮上了。   他看着小麦粉,又开始和面,烙饼吃!   加一点肉馅,记忆中食谱里,那种外面烙得金黄酥脆、里面看着就喧软,中间还有肉馅的饼!   他想想就觉得馋,立马舀了一碗面粉,又弄了一点水。   就算今天吃不完,明天还可以当朝食吃。   顾璋动手能力极强,能在末世活下来的人,没有谁动手能力是不强的。   即使他现在只是个小人儿,但是踩着小板凳,小手干活那叫一个麻利!   顾璋信心满满。   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不过揉着揉着,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面粉黏手!   顾璋仔细想了想,一定是水多了。   他又加了一点面。   加完后,顿时信心满满继续揉起来。   顾璋在灶房一顿操作,外面的大人终于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虽然还是没算明白,但脸上的笑容比花都开得灿烂。   “小石头呢?”王氏问,她最亲的乖孙孙怎么不见了。   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动静,只有秋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隐隐的、熟悉的预感。   秋娘慌忙起身,大步朝灶房走去。   她一把抓住顾璋想加面的手,可惜手是停住了,面还是倒进去了。   秋娘看着满满一盆面,倒吸一口凉气:“小石头,你干什么呢?”   顾璋早就和这盆面杠上了,他气势汹汹道:“和面!”   “娘,有点干了,你帮我加点水。”   秋娘傻眼了,再一看,面粉没了!   心一凉。   再一看,新买的米也没了!   秋娘心疼不已,如果她来安排,能吃好几顿呢!   她当机立断,马上把顾璋撵出去,语气甚至有点惊恐:“你以后不许进灶房!”   还毫不留情地刮走了小手上沾的面疙瘩。   被赶出来的顾璋:……   不应该啊,他虽然没做过饭,但是看过好多菜谱来着!   这不合理!   顾璋感觉被阴影笼罩,抬头一看,爷奶和爹围着他。   脸上的表情,和秋娘在县城里一模一样,他熟!   顾璋昂着脑袋,软乎乎道:“小石头挣钱了,给爹娘爷奶都吃细粮。”   顾大根、王氏、顾老爷子,哑然。   原本不太赞同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都觉得心里胀胀的,好似有人往里面吹了一口气,暖暖的,窝心得很。   感性的王氏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她抠着自己也心疼的孙儿啊。   顾老爷子也回想起这么些年的日子,从小被看不起,好不容易儿子大了壮了,腰杆还没挺两年,又因为疼孙儿被人骂傻。   他这会儿好像感觉,在老伙计面前,腰杆都能挺直些。谁家孙儿能有他家小石头会心疼人?   顾大根也抿着嘴,用力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儿子!   花多少钱,出多少力,他都要把小石头健健康康养大。   三人心中所想不同,却都笑起来。   顾璋却觉得心里好像有点奇怪,明明想法达成,但是看他们笑,心口有点异样的感觉。   全然陌生的感觉,让顾璋有点不知所措,他逃避般回过头,扒在灶房门边,对里面的秋娘喊:“娘,把肉也做了吧。”   “做!”   “都做了。”   顾家两老两少,四个大人加起来快两百岁了,活了这么多年,平生第一次这么潇洒。   最后面都烙了饼,用了一部分肉做馅,肉是七分瘦、三份肥的,加了自家菜地里的大葱,做成了猪肉大葱内陷。   表皮烙得微焦,一口咬下去能听到咔嚓的声音,腾腾的热气中,肉馅里还能流出肉汁。   剩下一部分肉,按照顾璋的想法,用山里采摘晒干的野树菇丝烧了。   山里最鲜最有滋味的山珍,混着滋滋冒油的块状土猪肉,一起在锅里咕噜咕噜,不停散发香气。   那肉香、那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被风一吹,香气就飘到了隔壁。   周围几家本都吃完饭了,闻着这个香气,肚子竟然又咕咕叫起来。   小孩都馋的直咽口水,乖些的和长辈撒娇:“爹|娘|爷|奶,我也想吃。”   闹腾些的皮小子,已经在地上打滚耍赖了:“我要吃,我也要吃!”   小孩被大人们管束着,没闹上门来。   顾璋美美的吃了一顿饭。   他原来吃过变异茶树菇烧肉,干硬苦涩、肉也腥浊,相比之下,眼前的肉鲜美、油润、香气扑鼻,配上大米饭,简直让人完全停不下来。   吃到最后。   一家人心满意足的吃了个肚圆。   顾璋摸摸自己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感慨世间竟然有这般美食,比野菜好吃多了!   他宣布,野菜今日退位!   顾老爷子眯起眼睛,满足的感慨:“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舒坦的饭。”   顾大根显然吃多了,偷偷松了裤腰带,往后躺在椅背上,也觉得一天劳作的疲惫都消散了。   家里最勤快的两个女人,这会儿也不着急收拾,享受此刻的幸福和安宁。   顾璋捧着小肚子,满意的点点头。   就是该这样嘛。   这样好的世界,就该这样享受。   在他看来,就这么舒服的在院子里吹吹风,喝喝茶,等到夜幕降临,还能看看闪耀的群星。   不过可惜的是,勤劳的一家子显然没那么容易被他带跑偏。   吃的时候很香,很享受。   吃完多少还是有点心疼。   那么多粮食!   还都是细粮。   想想都觉得自己太能享受了,简直和地主老财一样。   于是趁天色慢慢暗下来,顾老爷子拿出家里最大的背篓。   王氏和秋娘拿出平日里割猪草的家伙什,一群人磨刀霍霍,仿佛被打了鸡血!   “可以出发了。”   “我也准备好了。”   “咱趁着天色暗,多弄点回来。”   “大根。”秋娘唤道。   顾大根立马点头,走到躺椅边,将吃饱了就困的迷糊儿子提起来。   顾大根个头大,干农活胳膊也粗,提顾璋就像提小鸡仔似的轻松。   “儿子,走,咱挖草去。”   顾璋:?   难道吃饱喝足,不应该睡觉吗?   谁定的吃饱喝足后要干活的?   不懂享受!   一家人就这么整整齐齐的出发了。   夜风吹来压低的兴奋。   “柴胡,这名字可真好听。”   “我感觉吃完肉,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   “今晚吃的可太好了,等再卖了钱,可要省点。”   顾璋顿时激灵,困意消散,今晚吃的好,吃的舒服,等再有钱,不应该再吃吗?   怎么要省?这个逻辑不太对吧!   顾璋试图讲理。   可惜脑回路不同,小孩是永远讲不过大人的。   他指完了路,反而被嫌弃碍事,顾大根对王氏道:“娘你背着这一篓,带小石头回去吧。”   秋娘也道:“小石头你回去睡觉,睡不着就看看书,明日就要去学堂了。”   一箭正中心脏。   小山坡的角落里挖得热火朝天。   顾璋心凉凉的被牵着走下山。   此刻天还没完全黑,去的时候没遇上人,回来不巧碰见了个。   不过一家人都机智,在背篓上面盖了野菜。   “大晚上的这是啥?”   王氏笑笑:“挖点野菜,填补下粮食。”   老婶子人住得远,没闻到今日肉香,眼睛往后一瞧,就是她最不爱吃的那种野菜,顿时没了兴致。   不过明日八卦的谈资倒是有了,顾家都沦落到晚上去挖野菜了!   收获了明日干活时的谈资,老婶子步子都快了些。   回到家。   顾璋点了灯。   他可不想明日被打戒尺,即使因为落水这遭,夫子可能不和他计较,但是他一点风险也不想冒。   万一呢?那也太丢脸了!   他才刚拿出书,还没翻开,系统就上线,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兴奋:“是要念书了吗?反正都要背了,干脆把任务接了吧。” 第7章 村学堂   来了。   顾璋对小呆瓜主动送上门来,感觉满意极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想接这个任务吗?”   系统顿时打起精神,又有些紧张。   不会真的是有别的统了吧?   要不怎么能没天气预报,就知道要下雨?   要不怎么能没有它的指引,一下就找到隐秘罕见的甜草?   要不为什么迟迟不肯和它绑定,连0利率贷款都不借。   要不……   系统越想越觉得紧张:“为,为什么?”   它觉得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刀,落下后,就要走上被抛弃、被销毁这一条路了。   这时,顾璋皱着眉头,苦着小脸道:“太难了,一想到要背这么多,就一点信心都没有,完全不想开始。”   就这么简单?   系统觉得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了。   不是别的统就好!   它真的好不容易,才找到意志凝实,功德金光满满的宿主。   顾璋又叹了一小口气,微微垂着头,看起来对自己很没信心,声音都低落得像是快哭了:“这么多,我这么笨,怎么可能背得完。”   系统着急忙慌,是不是真的太难了?   一直油盐不进的家伙,难得愿意沟通,这说不定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系统看着自己权限中仅有的10积分,咬咬牙,又借贷了30积分。   顾璋打眼一瞧。   任务界面上的字竟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背诵《千字文》,10积分。   现在是背诵完《千字文》第一章 ,就能得到10积分。   千字文共计四章,四个连环任务,背诵完成则有40积分。   系统哄道:“这样就不难了吧?宿主真的不笨,宿主是世间最聪明的人啦~”   “肯定能背会,加油!”系统努力打气,就差拿两个红花球做啦啦队了。   顾璋接下了背诵千字文的任务,翻开书认真看起来。   亲眼见到“接受”被按下去,系统暗暗欣喜,没有别的统!只有它!   系统开心地打了个滚庆祝。   顾璋查看千字文的内容,小顾璋原本就背过不少,只不过休养这些日子,现在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目光专注,一遍遍小声默念,一遍遍巩固。   很快,原本的记忆就清晰起来。   约莫两刻钟后,顾璋合上了书。   【叮——完成任务:背诵《千字文》第一章,奖励10积分】   【叮——完成任务:背诵《千字文》第二章,奖励10积分】   ……   清脆的提示音一连响了四声,入账40积分。   顾璋吹灭了灯,收起了书。   系统怔住。   它刚刚还在想,没有别的统,那日的大雨,后来的甜草都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它想明白,四声“叮~”就传入耳中。   这才两刻钟啊!   “呜哇——”   系统大哭,它被骗了!   它不会是第一个背上贷款的系统吧?   想到这里,系统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它再也不要相信宿主了!顾璋就是个大骗子!   ***   翌日。   顾璋早起,发现院子里多了几大背篓的“野菜”   他踮起脚来,探着头往背篓里面瞧。   果不其然,下面全是柴胡。   秋娘看到他在背篓边,走过来道:“刚好小石头你在,跟娘说说哪些不能要。”   顾璋伸手,拿出来一个做了个示范:“这些不能要,都摘掉。”   正巧王氏端着朝食出来,也凑过来听了一嘴,感慨道:“没想到这药材还挺简单,就和摘菜洗菜差不多。”   顾璋一想,好像还真是!   他毫不吝啬地夸道:“奶可真聪明。”   王氏顿时喜笑颜开。   昨日的肉饼没吃完,留到了今早来吃。   难得在早上吃到如此扎实美味的肉饼,顾大根和顾老爷子精神头十足,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去下地干活。   留在家里的秋娘和王氏,则对柴胡磨刀霍霍,看这些柴胡的眼神,简直比看自家男人还热情。   吃完了香喷喷的肉饼,顾璋也心满意足地背上书袋,带着他薅回来的甜草,往村学堂走去。   路上,顾璋吃着甜草,打开了系统的兑换界面。   高产水稻种子、千年橡树、肥沃黑土、生长料溶液……   这是比较贵的一批。   后面的好几个零,显得40尤为渺小。   顾璋进行筛选,选出了100积分以内的东西。   一排排商品不断向上滚动,顾璋的目光没有一丝停留,似乎这些都勾不起他的兴趣。   系统抓耳挠腮。   怎么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分明可以增加宿主家田里产量啊!   在到达村学堂前,顾璋关掉了系统。   等他找时间,去看看家中土地的情况再说。   他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充满春日草木清香,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走进村学堂,内部布局顿时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里面摆放了一张张木质的书案。   中间偏前的一张桌案上,立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端正的写着“顾璋”二字。   这是村学堂里每个人的第一课,识得自己的姓氏和名字。   村学堂的夫子只是个童生,给村里孩子们用千三百开蒙,若是对科举有想法,那肯定是要送去县城找夫子的。   说来也巧。   顾璋的名字,也是这位夫子取的。   两代单传的儿子才刚刚出生,爱子心切的顾大根就带着礼,给儿子求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璋,古之名器,端方有礼,温润如玉。   这名字起初大家都觉得不错,不愧是文化人起的,和他们农家人取的就是不一样。   直到发现顾璋生来体弱多病。   村里便有传言:“那玉好看是好看,摔在地上就碎,压不住,可难养活。”   不管传言究竟有没有道理,顾家人是被吓住了。   想着贱名好养活,赶紧取了个抗打耐摔的小名——小石头。   顾璋想着这些,将书袋放下,坐到了这张小书案前。   村学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有的在抓紧时间玩耍,有的则在临时抱佛脚。   “这个字念什么?我又给忘了。”   “今日下学去玩什么?”   稚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顾璋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三两扎堆的小脑袋。   当初小顾璋因为学堂里没人和他玩,自己生闷气跑到河边不慎落水。   不过现在他才刚坐下一会儿,身边也多了几个小不点。   “小石头,今天下学之后,还去玩跳大绳怎么样?”   “我觉得鸡毛毽子好玩,去晒谷场玩毽子捉麻雀!”   “跳大绳!”   “鸡毛毽子!”   两人踮着脚尖,将身体越拔越高,嗓门也越比越大。   这一下,将学堂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顾璋顿时被呼啦啦地围了一圈。   连没玩过的也来凑热闹:“什么是毽子?我也要玩!”   虎头看着自己“虎头军小弟”被抢,生气得脸都鼓成了包子,喊道:“狗蛋、黑牛过来!”   没动静。   虎头气得差点把自己刚刚做好的鸡毛毽子给扯坏。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鸡毛毽子,小表情万般纠结,要不要忍辱负重接近小石头,等他学会能不被踢散的鸡毛毽子做法,再让他知道,谁才是永河村老大!   虎头正纠结。   “赵夫子来了!”   这声音比什么都有用,刚刚还闹哄哄的学堂,一下作鸟兽散,一个个飞快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坐好。   赵夫子面容严肃,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凭借着这股气势,将一群皮猴镇压得老老实实。   等他拿上戒尺,开始校考功课,刚刚还欢腾的皮猴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顾璋低头,将眼中笑意藏起来。   赵夫子果然如记忆中一般,三板斧镇压群猴走天下。   他指着前排虎头:“虎头,便从你开始吧。”   赵夫子校考,每个人进度都不同,入学时间短的考《百家姓》,较长的考《三字经》,千三百全学完的就随机抽考。   若是不合格,便用戒尺惩戒手心。   就是靠着这三板斧,他的学生,比远处几个村秀才的学生都多,因为孩子记得住,有成效,口口相传后,父母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   反正不为考科举,就为了孩子不当睁眼瞎,识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好。   虎头刚刚气得火冒三丈,这会儿陡然一下面对威严的赵夫子,冷不丁觉得脑子都有点不太听自己使唤。   作为村长的孙子,和顾璋一样,是在村学堂时间最久的学生。   这会儿也被抽背千字文,还是从中间开始背。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盖此身发……盖此身发……”   第一句赵夫子引导,虎头跟着重复还顺利,可到了第二句就卡壳了。   “盖此身发,”虎头越着急,就越想不起来后面是什么。   明明他会背的!   都怪臭石头!   他愤愤瞪向顾璋。   顾璋正好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接收到他试图用眼神刀人的目光,顾璋乐不可支,小老虎这么容易就被逗炸毛?   如果他现在给顺顺毛,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顾璋对上那道气呼呼的怒瞪,笑着冲虎头眨眨眼,然后手上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手掌撑开,又比划了一个五的手势。   虎头被提醒,立马接上:“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等虎头保住今日份手心,安全地坐下来之后,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他那么凶的瞪小石头,小石头竟然好心提醒他?还冲他笑!   虎头有些恍惚,觉得他会不会是做梦了?   虎头悄悄掐了一下自己肚子上软乎乎的肉,脸立马皱成一团,疼!   不是梦,小石头真的帮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虎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不是对小石头太凶了?   学生之间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赵夫子的眼睛。   他将目光转向顾璋:“你来。”   顾璋才被点起来,虎头瞬间坐直身体。   小石头养身体这么多天,肯定没时间温书,他要被打手板了!   小石头救了他,还因为提醒他被夫子盯上,他不能眼看着小石头被打手心。   虎头这么一想,顿时握紧手里的书,紧张地看向顾璋。   看样子,是打算随时提醒。   顾璋余光瞧见虎头这副紧张担心又害怕的小模样,心情颇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顾璋熟练的背起来,时不时故意卡顿,余光就能看到虎头紧张兮兮地看向夫子,又抓耳挠腮的想提示。   但顾璋停的地方,恰好都是没那么好提示的句子。   愁得虎头把头发都抓掉了好几根。   顾璋把握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或者看到他小脸一喜,似乎是想出来了,立马就往下背诵。   明明是顾璋被校考。   虎头却时而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时而长舒一口气,好似他在被夫子校考一样。   顾璋觉得虎头这模样着实好玩,就这么一直背到了结束。   虎头两眼放空,只觉得脑瓜子都被掏空了,模模糊糊中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赵夫子忍不住夸赞:“好!”   他本以为,休息了一段时间,顾璋可能会有退步,没想到竟然把后面也背下来了。   赵夫子骨子里是有点当老师的“天赋”的,当众表扬,将顾璋一通好夸,激励大伙学习,瞬间拉满仇恨值。   虎头刚刚还表情担忧,这会儿已经转过头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哼!   直到下课,虎头都别扭极了。   小石头居然偷学!   但是小石头提醒他诶。   不对,小石头还抢他小弟!   虎头的心和表情,已然扭成了麻花。   顾璋却心情很不错,对围着他的一群小孩道:“那等会儿去晒谷场玩?”   “好!”   “我练了一个绝招,等会给你们看看。”狗蛋兴奋用脚比划,还回头喊:“虎头,一起去玩呗,看看我的绝招。”   顾璋分明看到,虎头耳朵竖得高高的,听到感兴趣的位置耳朵还一抖一抖的,但就是不看他们这边,用后脑袋表示不在意。   还别扭呢?   村长家的大胖孙,他还是还一下救命之恩吧,不能逗得太狠了,万一哭了可不好哄。   顾璋难得玩心下线,良心上线,思考了一会儿,打算顺毛撸。   他拿着一根甜草,凑到虎头旁边:“虎头哥,吃甜草吗?”   虎头:!   眼前出现一只摊开的小白手,手心里躺着一棵翠绿的甜草,是他最爱的甜草!!   小石头还叫他虎头哥!!! 第8章 六贯   虎头觉得小石头人还是很好的。   会做县城小孩玩的玩具,能把书背得这么好,还大方送他甜草吃。   虽然身体是弱了点,但是足够做他虎头军的军师了。   虎头纠结的小表情顿时消失,紧接着露出一个大咧咧的笑容,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道:“以后虎头哥罩着你。”   顾璋眼中含笑,看来这声虎头哥,果真叫到了小虎头心里。   “走喽~去晒谷场玩!”   伴随着欢呼声,一群小萝卜头风一样地跑出了学堂。   顾璋找了些小游戏,比如123木头人、跳跳棋,动静结合,在玩耍中不留痕迹地锻炼身体。   就这么玩了好几天,他终于不会多跑两步,就感觉喘不上气来。   这些日子,永河村的孩子们,不论走亲戚,还是去隔壁村,都成了极为受欢迎的存在。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会玩了!   “你会玩‘鬼抓人’吗?”   “你看我的鸡毛毽子!”   “这你都不会玩?那也太没意思了,我教你。”   类似的话,出现在周围许多村落的孩子群里。   小石头这个名字,也随着游戏传开,成为附近所有小孩心中“最厉害”“最聪明”“最会玩”的代名词。   在永河村小孩们骄傲的吹嘘中,传言逐渐离谱。   据说,他有吃不完的甜草。   据说,他有数不清的玩具。   据说,没有他想不到的游戏。   ……   而“无所不能”的顾璋本人,这会儿正和爹娘一起,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这些日子,顾家一家人齐心协力,将山上柴胡搜刮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变成了足足两大背篓的柴胡。   连顾大根这个壮劳力都暂时放下了地里的活,宝贝一般背着背篓,打算亲自走一趟。   这可是两背篓银钱!   让秋娘一个娘子去,没个男人护卫,万一被人盯上,抢了去怎么办?   即使背着百来斤的背篓,顾大根依旧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他笑得合不拢嘴:“秋娘,你说这些能卖多少银钱?”   秋娘也算不清楚,她昨日算了好久,拿着长短木棍比划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算晕乎了,她嗔怒:“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算得清楚,就能当账房先生了。”   顾璋:……   合着你们连能卖多少钱都不知道?   竟然还想着不带上他!   如果不是他说身体感觉好不少,想来医馆瞧瞧,今日去县城都没他的份。   顾璋开口问:“娘,这些柴胡有多少斤?”   秋娘道:“你爹背篓里装了140斤,娘的背篓里装了五十一斤,小石头你算算一共多少斤?”   他这是被考小学生算数了?   顾璋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秋娘和顾大根期盼的眼神,还是假装算了一会儿,然后道:“一共191斤。”   秋娘和顾大根顿时面露欣喜。   顾大根宽厚粗糙的大掌在儿子头上揉了揉,喜不自禁道:“小石头真聪明,以后说不定能去当账房先生!”   秋娘也同样欢喜,要知道这些,她昨日算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来,不过她还是继续问:“那小石头算算,这些能卖多少银钱,若是算对了,等会给你买糖吃。”   顾璋对这种骗小孩子的招数一眼看穿,但还是算起来。   毕竟,这个家看起来只能靠他了。   如果还是35文一斤的收购价,一共是6685文。   没有计算器,顾璋也算了好一会儿。   算完后,他抬头道:“应该有六贯多。”   顾大根脚底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什么?”   秋娘:“娘觉得只有五贯左右,小石头要不要再算算?”   顾大根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柴胡价格比粮食都贵,也知道自古药大都比粮食贵,更知道家里一共摘了191斤。   但是只知道35文一斤,一百九十斤,脑子里没概念,根本算不出具体多少,只知道肯定很多。   这会儿听到娘俩的对话,才惊觉这是多么恐怖的数字。   不管是五贯、还是六贯,往年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顾璋重算了一遍,他确定自己没算错,便道:“我觉得是6贯、娘觉得是5贯,不如娘和我打个赌?”   秋娘伸手点了点顾璋的额头:“还会和娘打赌呢?”   秋娘心中高兴,也不知是不是村长照拂,自从落水后,虎头就愿意带着他家小石头玩。   天天和村里的一群小皮猴一起玩闹,小石头眼见着就活泼不少。   而且每日蹦蹦跳跳地,身子骨也没原来那么虚了。   秋娘觉得这样很好,也不想儿子又变得闷闷的一个人玩,于是配合道:“小石头想和娘赌什么?”   顾璋道:“若是我说得对,娘便把多出的银钱都给我。”   秋娘还是有自信的,她虽然算不清楚,但是摆弄了许久的小木棍,大体应该没错:“那若是小石头输了呢?”   顾璋还真没想过输这个选项:“都听娘的!”   秋娘笑道:“若是小石头输了,我便拜托赵夫子,每日出十道算学题,小石头每日完成课业后,再多做十道算学。”   “好!”顾璋伸出小手,和秋娘来了个击掌:“一言为定!”   秋娘面露笑容,心中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向往,若是小石头以后能在县城里当个账房先生,便再好不过了。   这是一位普通农家妇人,能想到的最好的差事,能为孩子高攀到的最好未来。   显然,顾大根也这么想,夫妇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忽悠到儿子”的满意笑容。   顾璋抬头,就看到他们眼神的交流,他笑着叹了口气。   看不起小孩,是会吃亏的啊!   顾璋好奇问道:“那地里的粮食收成了,怎么算呢?”   不管地里的产量多差,总不可能比191斤都少吧?   不会算盘和较大数的乘法,那收成的时候粮食怎么算?税怎么算?   顾大根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找村长了。”   顾璋为村长掬了一把汗,以小见大,村长可真是个辛苦差事。   ***   入了县城。   一家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医馆后门。   这次依旧是薛郎中的儿子,看到他们背篓里的柴胡,笑容都真挚了几分。   先验品质、再称斤两。   看到薛小郎中又嗅、又摸、又掰开看的,顾大根和秋娘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生怕哪里不对,就不收了。   他们力气和时间浪费了没关系,但是期待落空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没上次处理得精细,不过也还成,量也大,如果全都卖给我们薛家医馆的话,还是35文一斤。”薛小郎中道。   “如果卖的话,就安排过秤了。”   秋娘干脆道:“卖!”   顾大根一向都听秋娘的,也跟着点头道:“都卖给你们医馆。”   薛小郎中拿过算盘,将算盘打得啪啪直响,验算了两遍,这才道:“六贯六百八十五钱,要碎银子还是铜钱?”   真的是六贯。   而且零头足足有六百八十五钱。   秋娘和顾大根都一时有些被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璋赶紧探头道:“六贯要银子,六百八十五钱要铜钱。”   秋娘和顾大根还沉浸在喜悦中,倏地一下就被拉回现实。   小石头竟算对了,一时间不知该惊喜、还是该愁苦。   顾璋便趁着他们愣神这一小会儿,伸手接过银钱,将五贯银子塞到秋娘荷包里,剩余一贯六百多钱,全都揣自己兜里。   秋娘赶紧哄道:“小石头,娘给你保管好不好?你要花的话,找娘要,娘给买。”   这么多银钱,哪里能放在小孩子手里?!   “走喽——”顾璋往外冲。   秋娘和顾大根赶忙跟上:“小石头!”   顾大根还好,秋娘心中浮现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们追着顾璋,一路跑到粮店,就听他喊:“我要30斤细粮。”   小手熟练地扒拉出铜钱,递给了粮店伙计。   粮店伙计还记得他,热情道:“好嘞,小少爷还是要一半面一半米吗?咱家的原阳米味道不错吧!”   顾大根和秋娘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听到了钱哗啦啦往外流的声音。   但又不忍心阻止。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买来一个人吃的,小石头孝顺,分明是想要全家上下都吃细粮。   很快,顾大根的背篓里,多了30斤细粮。   顾璋想到家里人衣服上的补丁,尤其是他爹,做活多,下力重,衣料磨损多,补丁是最多的。   顾大根是家里最辛苦的,却穿得最为破旧,如果不是干净整洁,远远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乞丐。   顾大根站在布庄里,有点局促。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任由儿子和媳妇一起拿着布匹在自己身上比划。   顾璋最后拍板,选了深青色的:“这个颜色适合爹,爹身量大,咱多买几尺。”   敲定这一匹后,顾璋又拉着他爹,给秋娘选颜色和布料。   不过秋娘坚持下,大人都选的耐磨经穿、吸汗透气的棉麻布,想要穿得久一点,只有顾璋一人买了柔软舒适的绢布做里衣。   买粮食六百文的零头没了,买布料又花了九百多文,短短一刻钟工夫,一贯六百八十五钱,竟然只余不足一百文!   这恐怖的花钱速度,看得人心惊。   上次的126文,秋娘便觉得“挥金如土”了。   这次豪掷近二两,顾大根和秋娘都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们两口子活这么大,还从没在一刻钟里花这么多钱!   秋娘此刻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家小石头,竟是个手里攥不住钱的! 第9章 田地   秋娘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银钱。   她以后手头定要紧一些!   那最后一百文,确实也没留住。   顾璋买了街边的肉包子、薄香的芝麻锅盔,还买了些不同口味的糖果。   各种各样的小零嘴。   别看钱是花得最少的,品种和花样却是最多的。   到最后,顾大根的背篓里,被装得满满当当。   长期干农活的汉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壮实,此前一百多斤的粮食都毫不吃力,这会儿却觉得背篓沉甸甸的。   “爹,你弯腰。”   顾大根嘴里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糖,只觉得就和小时候吃到的蜜一样,甜得人脑子都迷糊了。   顾璋将另一颗糖塞进顾大根手里:“爹,你喂给娘吃。”   秋娘见顾大根真的要喂,瞪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糖来,自己剥开放到嘴里。   顾大根顿时笑得咧开嘴。   看看媳妇、又低头看看儿子,再想想背篓里那深青色的布料,觉得这辈子值了!   顾大根道:“等地里的小麦收了,爹再带小石头来买糖吃,买新衣服穿。”   他嘴里只说着顾璋一人,眼睛却是看着娘俩的,浑身都透着一股幸福的傻气。   秋娘走到他身边,灵活有力的手指往他腰间软肉上一拧:“嗯?”   顾璋没想到,全家一个受他侵蚀的,竟然是老实肯干的爹。   不过这股苗头,显然要被秋娘无情掐掉了。   顾璋啃了一口手里香喷喷的肉包子,十分有眼色地避开两口子的“恩爱”,目光看向远方。   前方巷子口,人来人往的石道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不知坐了何人,只隐隐透过马车帘,看到鬓角微白的身影,而马车前,竟然是身着官服,带着衙人的县太爷。   “这人是什么来头?咱县太爷都亲自来迎?”   “好像是京城退下来的大官,修过河道那种,可不得了。”   百姓不敢上前,于是堵在了巷子口,人群渐渐遮挡了顾璋的视线。   他便收回视线,低头又咬了一口暄软的肉包。   这肉包子据说开了几十年,父传子,手艺相当不错。   包子的外表,远没有顾璋在食谱,或者宣传图上看到的包子好看,外皮微微发黄,但是未经精加工的小麦粉,反而有股独特霸道的面香。   内里的肉馅裹满了肉汁,甚至还略微浸润了面皮。   顾璋小手捧着这肉包,只觉得味道真是让人着迷。   太香了!   他还没吃完,顾大根就已经丢盔卸甲,低头朝媳妇连连保证道:“我肯定不学!都是乱说的,肯定不大手大脚花钱。”   秋娘这才勉强安心,松开了手。   低头看见捧着肉包子,正吃得正美的儿子,秋娘轻轻叹了口气。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和大根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怎么小石头花钱这般豪爽?   若是手里不攒点银钱,念书、娶媳妇、生娃、盖房、灾荒年……这些哪样不要钱?   秋娘细细给儿子讲这些。   顾大根趁机偷偷揉了揉腰侧的肉,可真疼!   秋娘蹲下来问:“小石头听明白了吗?”   顾璋点头:“明白,可咱们不是还有五贯钱吗?没花完的,娘放心。”   秋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看顾璋一副“没什么”的表情,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若是要给小石头说亲事,一定要选个能攥得住钱的!   要不然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啥样呢!   不过经过顾璋这一提醒,顾大根和秋娘想起来还有足足五贯钱,这下子,好像也没那么心疼了。   “走,回村!”顾大根欢喜地将儿子抱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永河村的方向走去,只要想到那五贯钱,便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   顾璋看着背篓里的吃食,也笑了一路,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秋娘看着他爷俩,脸上也不自觉带上笑容。   村长说得对,她家小石头福气在后头。   走到半路,他们就遇到了别村路过的驴车,一人交了2文钱,上了驴车。   6文钱的大开销,若是往日,肯定舍不得,但今日显然不同,甚至可以悠哉地坐车回村。   顾老爷子和王氏,早早就等着。   看到他们回来,连忙着急地凑上来,顾老爷子率先问道:“怎么样?医馆收吗?”   王氏则细心些,看到空了一个背篓,问道:“怎么还有一个鼓鼓的,没全卖出去?”   顾璋道:“都卖出去了。”   顾老爷子和王氏闻言,脸上顿时挂满高兴的笑容。   顾璋牵着爷奶的手,带他们往屋里走,坐在长桌前。   顾大根把背篓往桌上一放。   顾璋便积极地往外搬东西,先是最上面的肉包、芝麻锅盔、糖这些零嘴。   王氏看到这些,便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   她平日里就爱给孙儿买零嘴,这会儿看到这些吃食,就欢喜不已,觉得这么些好东西,肯定能把孙子喂得白白胖胖的。   当初儿子不就是这么被喂出来的吗?   老两口对此都深信不疑。   顾璋拿这些小东西的时候,顾大根将布、粮食也都搬出来。   看到满满一桌东西,老两口既高兴又急切:“那些柴胡卖了多少银钱?”   两双眼睛期盼地看向秋娘,平日里浑浊的眼珠此刻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秋娘将怀里的五两银子拿出来,放到长桌上。   “这么多!”   “那些草根竟然能卖五贯钱?!”   老两口呼吸都急促起来,看那架势,如果不是确实没了,他们恨不得去把山都薅秃。   顾璋坐在长条的板凳上,小腿在空中晃了晃。   这哪里够?   三十斤细粮,最多吃一个月就没了。   这些布料,他的只够做一套衣服,夏天穿肯定舒服,但连换洗的都没有,更别说其它的还是棉麻布了。   秋娘将钱收了起来,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在布上。   王氏省了一辈子,看着这么多布,心疼问道:“这些布花了不少钱吧?”   顾璋道:“爷奶和爹娘的不贵,我的确实花了不少钱。”   王氏笑道:“你小胳膊小腿的,做一身衣服能用多少布?净胡扯。”   顾璋踮起脚,把他的那块布拿出来:“奶你看,这是绢,摸着可舒服了。我本来想都买这种的,不过娘不让。”   准确地说,如果都买绢的话,他手里的钱就不够了,还要找娘拿,秋娘哪里肯?   顾璋选的这种颜色好、质量也好的棉麻布,一匹才180文,一套衣服用不了一匹布,况且家里只有顾大根身量大,用得稍微多些。   顾老爷子、两个女人都身量小,总共两匹多几尺就足够了。   而绢就贵了,顾璋小小一人的价钱,就抵得过三个人的棉麻布了。   王氏难得没顺着孙子说话:“你娘做得对,那么多活要干,棉麻布最好了。”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也都齐齐点头,表示赞同。   秋娘道:“柴胡就这一阵能收,不是一年四季都能采的长久营生,钱还是要省着点花。”   王氏双手在胸前合十:“能得这营生,咱家就知足了。”   这话深得一家人的赞同。   顾璋小小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花钱也能成难事。   他得想想营生了,柴胡春秋采收,再想靠这个赚钱,要到秋天才行。   这有些太远了,他还想吃鱼吃肉呢。   在找到新的合适的理由前,也不能再随随便便找一种草药回来炮制了。   一次能是巧合,两次、三次、总不能都是巧合吧?旁人又不是傻子。   这次,要是能挣个大的就好了。   顾璋托腮,皱着小眉头认真思考,很快就想到顾大根白日里的话。   等小麦收了,顾大根愿意在这个时候出血、花钱,那肯定有不少!   边关还有战事,粮食肯定价格也高,他若是再去使把劲儿的话……   顾璋眼睛慢慢亮起来。   “想什么呢,娘给你量量身量,看有没有长个子。”秋娘双手拿着细线扯开,打算给儿子量尺寸。   顾璋跳下长凳躲开:“先给爹做,爹的衣服早该换了,我的不急,最后做就好。”   秋娘应下来:“娘先练练手,最后给你做套最好的。”   她也有些心疼,顾大根身上的衣裳,随便看看就有十多个补丁。   家里男人天天下地干活,汗都摔成八瓣,衣服都成这样了也一直没换,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来,都要用钱。   好不容易有点活钱,她怕家里人亏了身体,都补在嘴上了,衣服一直没顾得上。   “娘这些天就不接活了,把衣服做出来,全家都换上。”秋娘道。   王氏:“我也帮忙。”   家里开始做起了衣裳。   顾璋也有了新的玩乐——去看地里的情况。   小顾璋知道家里有地,地在哪里,具体的情况就比较模糊。   顾璋去了好几次之后,算是摸清楚了情况。   顾家一共有六亩地。   两亩是老爷子分家时得的,一亩是老两口省了一辈子,从牙缝里省下的。两亩是顾大根身板壮实后,开荒得来的,最后一亩,则是顾璋开始费钱之前,全家攒钱买下的。   平时地里有三个人干活,王氏操持家里,偶尔秋娘回家搭把手,一家人齐心过日子。   顾璋坐在田埂上,看到田里的情况,心中万分庆幸,当初出生的时候,用最后一丝异能保住了秋娘。   若是没了她,这个家恐怕不会有现在的模样。   顾家就像是,像是扎根在贫瘠土地中顽强生长的野草。   每一株都曾经困苦弱小,现在相互扶持着,努力扎根向上生长。   “顾老嬢,你孙子又来送水了!”旁边地里一位顾姓大爷喊道。   顾老嬢喊的是顾老爷子,他生来瘦弱矮小,从小就被村里男娃娃混说成“像个娘们”,大了干不动农活,叫的人就更多了。   等老了,这个绰号就像是融入了骨血,竟然没任何人觉得不妥。   顾璋皱眉。   田里顾老爷子抬头,满头都是汗,黑脸被晒红,在太阳下笑得灿烂:“小石头。”   顾璋带着装水的葫芦跑过去,递给顾老爷子:“爷爷你先喝。”   然后又把水递给顾大根和秋娘:“喝点水歇歇。”   旁边地里干活的村人,都借着这个由头直了直腰,有的喝起了自己带的水,有的水已经喝完,有些干渴。   有的羡慕吃味,嘀咕道:“我家那臭小子不知道去哪里野去了。”   也有的隔空喊话开玩笑:“小石头,给伯伯家当儿子怎么样?”   顾璋蹲在麦地里,头也不抬地喊道:“那要问我爹娘爷奶同不同意。”   “好你个大柱!”顾大根跳起来。   大人争起来,顾璋小身子蹲在田里,一会儿摸摸麦穗,一会儿数麦穗上的穗粒数。   又用手指捏起一点点泥土,观察土地情况。   他在末世就种过小麦。   小麦和水稻,作为国内两大主粮,不管哪个基地,都有保存良好的未变异种子。   他曾经种了几十年,还有植物系异能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渴求和想法,可谓对它们的脾气了如指掌。   观察了好几次,他已经基本确定永河村地里小麦的情况了。   系统看着,心里痒痒。   它多想开口,跟顾璋这个大骗子好好介绍一下兑换界面的厉害!   可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了”的誓言,犹犹豫豫半天,都没能开口。   这时,系统后台收到一条消息:[尊敬的099系统,您的贷款账号**3**将于明日扣款,请及时存……]   小系统惊恐脸.jpg   它贷款的30积分,要到期了啊!明日最低也要还8积分!   怎么办,怎么办?   宿主明明有40积分,怎么什么也不买啊?   顾璋已经想好了办法,他在心中估算产量。   按照他爹的说法,一等田亩产约在1石2斗-1石5斗,开荒出的劣等田不足一石。   在五月底收割之前,能不太费劲,又不太耸人听闻的增产。   顾璋自语道:“产量增幅在20%左右应该不吓人。”   毕竟即使增长20%,最多也就2石左右,每亩地多个三五斗,但是六亩田加在一起,他家的收成增幅就很可观了。 第10章 兑换   增产20%?   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系统摸摸自己的小脑壳,有点怀疑宿主是不是又在给它下套。   毕竟它已经被这张嘴,忽悠过好几次了!   系统觉得自己脑核都要烧干了,也没判断出来,宿主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的。   催还贷款的消息还历历在目,系统不得不含泪向现实低头。   它给自己打气,加油!   不怕的,才不要怕这个大骗子呢!   系统:“兑换界面有促进穗粒饱满的药水哦~”   顾璋诧异,这只小呆瓜这么快就活力四射了?   也好,有这只小呆瓜在,比自己手动操作来得快。   他道:“什么药水,调出来我看看?”   系统忍不住兴奋,看来这次是真的!   宿主想要增产,就要买它的药水。   药水500积分一瓶,这下顾璋大骗子不仅要找它借积分,还要勤勤恳恳做任务地还债了!   系统想,到时候,它肯定要在权限内,把任务调成最难的那种!   哼!   让你欺负统。   统也是有脾气的!   小系统脑海里,已经浮现日后大骗子璋找它道歉,哭着求它降低任务难度的画面了。   美得它直冒泡!   “嘿嘿嘿~”   【稻麦专用植物营养生长促进液】   价格:500积分/瓶   详细介绍:该生长促进液富含十六种植物源氨基酸,经过酶解……   使用方法:300-600倍液均匀喷雾   顾璋将描述仔细看了下。   忍不住同情小呆瓜往届的宿主。   这药水是好东西没错。可以补充作物所需要的元素,促进叶面快速补充营养,以更强的光合作用满足籽粒发育所需的养分。   但是,如果真的用在他家地里,效果就完全控制不住了。   虽然没有他曾经的植物异能恐怖,能挥手成麦浪,但也绝对吓人,毕竟这个时代的作物起点太低。   这可不是太平盛世,甚至还在打仗,如果这个名声传了出去,对他一个小孩,对顾家这个普通农家,无异于“小儿持金砖过闹市”   他几乎都能想到,那些敌国若知道这个消息,第一个命令,就是将他们全家都掠去,如若不能,也要就地斩杀。   自己得不到,宁可毁去,也不能让对手得到。   顾璋百感交集地问道:“我有点好奇,之前的宿主对你评价怎么样?”   真的没被这小呆瓜坑死吗?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顾璋已经微微放下了戒心,要不他宁可浪费,也不会去接第一个任务。   系统沉浸在喜悦中,听到顾璋问话,心直口快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宿主啊。”   顾璋:大冤种竟然是他自己?   说起这个,系统就觉得委屈,作为圆梦系统,它觉得自己棒极了,是个超级超级超级好的统。   可以帮助人完成梦想诶~   在出发前,它对自己的第一个宿主满怀期待,想过他会长什么样子?会是心地善良的小姐姐,还是心中有梦的小少年?   但不管是什么样子,应该都会很喜欢它吧。   说不定还会挣积分给它买糖吃,就像是统界传闻中那样。   它肯定也会超努力,帮宿主完成梦想的!   为了有个最棒的开始,它还精挑细选,选了个功德金光满满的宿主。   没想到……系统委屈地瘪了瘪嘴,低垂着脑袋,就像是被抢走了肉骨头的可怜小狗。   不对,它没有积分,连可爱小狗皮肤都换不了。   想到这里,系统顿时泪眼汪汪。   但是它是个好统,要努力带宿主完成梦想,它抹了抹眼泪,在库存里淘了淘,又摸出一样好东西【高产麦种—衡观35】   它道:“如果宿主努力做任务的话,下次播种的时候,就可以兑换这个种子,亩产最高可达680公斤。”   “即使土壤气候条件不好,也能收获超多的!”   顾璋扶额。   这系统可真是挖坑小能手。   挖的坑一个比一个大。   他从来都不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在末世,怀璧其罪的道理,连3岁小孩都懂。   顾璋将小呆瓜筛选出来的两个产品关掉,按照上次浏览的记忆,打开了40积分以下的东西。   系统瞠目结舌:“怎,怎么不要了?”   顾璋:“太贵了。”   说着,他挑挑拣拣,买了十斤富含有机质的砂壤土、1积分一斤,花费10积分。   他观察过小麦的情况,目前看来,他家最好的土地,都达不到高产麦田的要求,缺少有机质、含氮量也达不到0.10%   小麦缺营养,自然就会体现在麦穗和麦粒上。   又买了磷酸钙、油菜花粉等材料,花掉了29积分。   最后用一个积分,买了一株和田中生长进度差不多的小麦穗,将它种进地里。   系统:!!!   这一株麦穗,是系统中的普通麦穗,所以和甜草一样,一株只卖1积分,但是对现在这个时代来说,算是高产的品种了!   好黑心的宿主啊!   那么厚的功德金光,不会是它瞎了眼吧?还是那日恰巧太阳反光?   系统看着后台提成的4个积分,有点想哭。   连最低的贷款都不够还啊!   系统声音都哽咽了:“宿主,这些就够了吗?肯定不够吧,能增产20%?真的不再买点吗?”   顾璋道:“够了。”   他从山里和家里弄点材料,做出磷酸二氢钾,再提取一点点芸苔素内酯,应该就够了。   后续再来观察小麦的情况,如果有变化,再调整便是。   顾璋拍拍手从地里站起来,喊道:“爹,娘,你们快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一句“小石头给我当儿子”的玩笑话,田里热闹非凡,嚷嚷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也吵够了,总不能耽误干活,听到顾璋一喊,顾大根几人就走了过来。   黝黑的皮肤,都挡不住气愤带来的脸红脖子粗。   顾大根将儿子一把抱起来:“小石头回去玩,别在地里晒黑了。”   顾璋生怕他直接把他抱到田边,赶紧指着那一株麦穗道:“爹,你看我发现的,它看起来就和爹一样壮。”   和他一样壮?   顾大根往下看,一下就看到了顾璋种下去的那一株,比旁边麦穗粗壮、籽粒更加大颗的麦穗。   顾老爷子蹲下去仔细瞅瞅,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夸道:“确实长得壮实!”   秋娘认出来了,她觉得儿子的话更有趣,在家里,大根确实比全家人都壮一圈,格外明显,和这株麦穗一样。   “大根,小石头说像你呢。”她笑着拍拍丈夫的肩膀。   顾大根悄悄挺起胸膛,没错,像他!   顾璋趁机道:“爹娘爷爷要帮小石头照看好它,我会经常来看它的。”   “行,肯定帮你照顾好。”顾老爷子笑容满面说道。   他种了一辈子地,哪里还需要小娃娃提醒?一看到,他就想到要留种了。   顾璋确定了要做的事,没有半点拖延,当即就开始。   找王氏要了草木灰,打算和碳酸钙加水做磷酸二氢钾。   又吆喝了一群小伙伴,以游戏为名,收集了许多药材,其中还掺杂着锻体的药材。   他身体稍微好些了,可以开始用一点药,用药浴补补身体。   末日里这样的药方数不胜数,异能者想要身体强悍,用药更厉害,效果也更好,普通人为了活命,也要加强身体素质,有温和些的药方。   他现在打算配的,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一种。   毕竟现在身体还太弱,稍强一些的都受不了。   “小石头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甜草?”狗蛋眼巴巴地看着顾璋手里的甜草。   顾璋笑道:“可能是甜草比较喜欢我吧。”   他将一把甜草,分给周围的小伙伴,面前的小篮筐里,则是他需要的各种东西。   这段日子,顾璋总是往山里钻、往地里跑,还吆喝着一堆小伙伴一起玩。   看起来和以前没事就抱着书读完全不一样,最主要的是,这样的玩法,哪里还有时间念书?   村里逐渐传起了流言。   “顾家怕是家底都霍霍空了,你看小石头最近都不像是以前关在家里读书了。”   “前些日子,不是说晚上去山里挖了一篓篓的野菜吗?恐怕粮食要见底了,放弃了也好,书哪里是我们寻常人家念得起的?”   “可怜小石头了,身子骨不好,以后难讨媳妇。”   村子里难得有点新鲜事,围坐在一起的婶子边干活,你一句我一句。   路过的小萝卜头们疑惑地挠挠头,最近小石头不仅没有被打手板,还总被夫子夸呢!   不过想到如果自己去说,可能就会被发现念书不认真,还被打手板,可能会被爹娘再教训一顿。   想到这里,小萝卜头们行动十分一致,默契地当作没听见,迈着小短腿飞快跑掉了。   就这样,村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其实,顾家和村里许多人关系并不好,没什么大的龌龊,主要是秋娘把挣钱的法子守得严实,牢牢攥在手心里,让人心生了怨怼。   当年,她从县城接到了手工活回来,羡煞一村的妇人,谁不想闲的时候多添个进项?   那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来顾家串门,带着鸡蛋、瓜果、蔬菜、就想让秋娘带带她们。   不过秋娘很清醒,这些手工活本来就没多少,都是她壮起胆子一家家讨来的,若是分出去,便没有赚头了。   就像是盘长结,县城里就一家店铺,统共就那么多人买这个,即使做出花来,活也不可能变多,若是分出去,她便挣不到钱了。   柴胡也是同样的道理,药材值钱,但有钱人都种大片药田,根本不稀罕这仨瓜俩枣,这才能落到她家来挣。   山里就这么多柴胡,若是分出去,她家哪里还能挣到钱?   秋娘咬着牙,把这些活都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她心里清楚,自己攥的不单是银钱,还是她家小石头的命。   而那些妇人窝里横,进了县城也胆小,除了常去的几家平价杂货铺、布庄等,根本不敢进看起来高档些的铺子,更别说一家家去讨活了。   如此这般,顾家就将村里不少人家都得罪了。   不说多大仇怨,心里不舒服,嘴上总要数落两句的。   其中尤以顾家邻居王婆子数落得最欢。   当年,她想着两家是邻居,总是相互搭把手,她和王氏还是同村嫁过来的,这么多年也有些情分,总要带带她吧?   王婆子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   这些年看着顾家撒钱一样喝药念书,更觉得心里在滴血。   若是当初秋娘愿意带她,她说不定能挣更多!   王婆子家位于上风口,没闻到那日的肉香,听到传言说得那么真,便一下就信了。   王婆子这会儿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坐在自家院子里,操着长辈的口气,对自家儿子媳妇感慨,表情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和奚落:   “顾家捯饬了这么多年,做那档子不切实际的梦,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秋娘也是个命苦的,辛辛苦苦干这么多,半分没攒下,还沦落到靠野菜充饥了,等会把家里那篮子野菜给送去。”   有落井下石的、有当谈资旁观的,自然也有和顾家关系亲近,为他们着急的。   村长第一个拍大腿:“糊涂啊!”   赵夫子听闻此事,也急匆匆往顾家赶。 第11章 念书   时人迷信,赵夫子对顾璋身体不好这个事,始终心怀愧疚。   总忍不住想,会不会真的是他的名字没起好,所以好好的孩子出生就体弱多病。   待顾璋入了学堂之后,又是难得乖巧上进的学生,他总教那些个皮猴和脑子笨的,都快要被气吐血了,两相对比下,他便对顾璋愈发喜爱和怜惜。   这会儿听说顾家不打算让顾璋继续念书了,心下不忍,步子都比往日大了许多。   村长和赵夫子恰好在顾家院落前碰到。   “村长。”赵夫子抱手。   村长连忙问道:“赵夫子也是为了小石头来的?”   赵夫子点头应是:“小石头最近颇为用功,而且他自小体弱,我实不忍他半途而废,回家种地。”   村长见有人和他来意相同,面色舒展:“那就好,咱俩一起进去,好好问问清楚。”   这会儿家里有人,院子门就没关,只是半掩着。   村长直接手在门上拍了拍:“大根,在家吗?”   此时,顾璋正坐在小木凳上,正在摆弄要用在地里的泥土和药水,还有强身健体的药材。   为了掩饰从系统兑换的那部分,顾璋将从山里得来的也全都放在一起,看起来满满一大摊。   听到敲门声,他认出了那是村长的声音,喊道:“家里有人,进来吧。”   村长也不客气,直接推开了门。   两人一进来,就看到顾璋小小一个人,坐在那么点的小木凳上,背对着大门,面前全是泥土和草药。   当然,他们不认识草药,便下意识觉得是传闻中的野菜。   顾璋转过身来打招呼:“村长、夫子,我爹在家呢。”   他这一转身,村长和赵夫子,都看到了他手上的沾染的泥巴。   村里小孩手上有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结合眼下的情况,村长和赵夫子两人,心中都浮现同样的想法——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顾家不打算让孩子念书了,现在就开始帮家里干活,过两年大些了,就直接下地吗?   赵夫子想到这些日子顾璋学堂里的表现,觉得心中酸涩,这么努力念书,应当也是不想放弃的。   这时,顾大根从屋里走出来。   他一身深青色的新衣裳,满脸的笑容,还扯了扯衣摆道:“这衣服真不错,好看!”   脸上简直笑开了花,得意和满足都要溢出来了。   一边是喜笑颜开的新衣裳、一边是坐在小板凳上苦哈哈干活的小白菜,看起来就可怜兮兮的。   对比冲击力太强,再佐以村里最近的流言蜚语,先入为主的村长和赵夫子两人都被气恼冲昏了头,一阵血气上涌。   “顾大根!”村长喊道。   顾大根正春风得意,这是儿子给买的,媳妇给做的新衣服!   他见到院子里站的两人,还扯了扯衣服,满脸骄傲道:“村长,我的衣裳好看吧?穿着又舒服又凉快,这颜色也衬我。”   顾大根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根本忍不住想要炫耀的情绪,马上就要说出最后一句“我家小石头给我买的!”   结果就被重重地往背上拍了一巴掌。   村长也是下地干活的,手劲儿可不小,顾大根疼得抽了一口气:“村长你打我做什么?”   顾大根委屈,他无缘无故挨了打,还是不能还手的那种!   村长气愤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顾大根顿时眼睛瞪得比牛都大,他这个爹当得不是挺好的吗?小石头不知道多喜欢他。   “我咋了?”   村长见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被怼起了火气:“你还有脸问!”   哪有这样的爹?自己穿新衣服,还指使小石头个娃娃,坐在小板凳上洗野菜上的泥巴。   顾璋一听居然还和自己有关系,觉得肯定有误会。   赶紧上前,仗着人小,直接钻进了两人中间的空隙,脆生生地喊道:“村长。”   顾家其他人也赶紧上前来劝架。   门口。   王婆子正带着儿媳妇过来,手里提着一筐摘剩下的野菜。   刚好听见了里面乱哄哄的动静,满是褶皱的脸上全是好奇。   好奇听了一小会儿,赶紧把手里的篮子塞给儿媳:“你带着这个回去,我还有点事。”   她要找人好好唠唠!   王婆子迈着小碎步,带着满脸的兴奋,一溜烟就跑没了。   院子里。   氛围有些微妙和尴尬。   村长摸摸鼻子,心里恼极了那个造谣言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赵夫子也在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刚刚没来得及说话。   他站出来道:“我是为了小石头进学一事来的。”   秋娘连忙笑着把人往里请,给倒了水:“劳烦赵夫子您跑一趟了,小石头若是不乖,您只管教训就是了。”   顾璋:!   顾璋知道他娘说的是真心话,秋娘别的地方都心疼他,唯独念书这事从不放松,生怕他断了最后一条生路。   顾璋望向赵夫子,他这些时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误会解开了,怎么还要找他娘说念书的事?   也许是做老师对学生的天然压制,他心中竟有些忐忑。   赵夫子开口道:“小石头千三百都学完了,这些日子也巩固得很扎实了,不知你们可有送他去县城读书的想法?”   他开口就画下一个大饼:“我瞧小石头天赋不错,若是努努力继续往下念,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回来。”   闻言。   在座所有人,表情都亮堂鲜活起来。   对顾家人来说,哪怕只是考个童生回来,都比原来能想到的最好的路都好。他们家原来是没钱,但现在不是有柴胡这个进项了吗?不是供不起!   对村长来说,他不仅是村长,还是顾氏一族的族长,族里能出个文化人,写进族谱也是顶顶的好事!   唯有顾璋脸都黑了。   他这些日子,在别的地方都可以说放飞自我,唯有在学堂本本分分念书,老老实实上课。   赵夫子却背刺他!   大人们欢欢喜喜商量一通,最后赵夫子盖棺定论道:“那便如此,我先教一教四书,给小石头打个底子,这样等送去县城读书的时候,也不会太吃力,跟不上。”   “书暂时可以不用买,我哪儿有,也会背,不过笔墨要准备些了。”   顾家人欢喜不已。   “多谢赵夫子了。”   “我们这就去买笔墨。”   “劳您费心。”   一场流言引发的误会,目前来看皆大欢喜。   顾璋: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顾璋捏紧小拳头,这流言是谁传的?   害死人了!   小系统偷偷冒头,望向赵夫子、顾大根、秋娘他们的眼神,已然变成星星眼,宛如看到了救命恩人!   它距离最低还款额度,还差四个积分。   但是宿主完全没有做任务的想法,第二个任务发布后,根本都没点开看过。   它都着急得要哭了。   这会儿,它赶紧将任务掏出来。   【任务:通读《论语》,完成获得20积分。】   【任务:练字二十篇,完成获得20积分。】   系统开心到打滚。   上个任务就是蹭赵夫子的功课完成的,这次它也要抓紧。   等还完了欠债,它就调高任务难度,嘿嘿,系统想到日后就觉得开心得飞起。   顾璋:……   连单纯好骗的小呆瓜都来补一刀。   这小呆瓜的快活都要溢出屏幕了。   他这算不算是虎落平阳被统欺?   顾璋问道:“这任务不需要我接受吗?”   要是需要,他肯定狠狠拒绝。   毕竟快乐不会消失,只会从小呆瓜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系统得意叉腰:“不用的,绑定过后,没有惩罚的任务就不需要宿主接受哦~”   它的声音快乐得都要飘起来了。   顾璋额头上冒出黑线。   失策了。   他是不是要看看黄历,今日肯定诸事不宜。   ***   翌日。   秋娘急匆匆地带着顾璋前往县城。   在念书这个事情上,她向来是不拖延的。   入了县城,两人直奔书肆。   很快选好了笔墨,秋娘开始和小二砍价,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顾璋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地逛起了书肆。   他知道科举肯定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想要有成绩,定然是要吃苦的,不过对四书五经还没有什么了解,这会儿正好看看。   书肆里四书五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是集中放在一起的。   顾璋假装感兴趣地随便翻翻,《大学》《中庸》《论语》《孟子》……   他按照厚度和每页的字数,想要大致估算一下。   很快,他就算了个大概。   四书五经合在一起,最少都有四五十万字。   按照赵夫子所说,宣朝科举,最简单的童生,就是考四书五经的背诵理解。   也就是说,科举最简单的一道坎,也要熟读背诵五十万字左右。   意识到这一点,顾璋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万字!   熟读背诵!!   想想便觉得脑袋都疼了,他还是不要去做这种傻事了。   顾璋绕着放四书五经的那块走,目光被一本《本草经》吸引了目光。   他分明有一条轻松的路可以走。   他的梦想,应当是做一个悠哉的地主才对,怎么会是科举呢?小呆瓜肯定不靠谱。   他记得原来看过的纪录片里,在末日前,有一种人叫“广东房东”,据说那是一种受许多人羡慕的职业,活得轻松自在,靠收租就能幸福生活,每日吃好喝好玩好。   现在的情况来看,土地收租甚至比房租租售比高多了,他若是能当个地主,岂不美哉?   他都想好了,靠着他对植物的理解,先慢慢囤积资金,等以后身体锻炼好了,他还可以去找珍稀药材,顺便游历四方,吃遍世界美食。   哪里有土地、哪里有植物,他就能在哪里赚到钱。   赚的钱就用来买土地,不想玩了就宅家收租,快活!   “小石头,手里拿着什么呢?”秋娘砍到了心仪的价格,回过头来找儿子。   顾璋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手里还拿着那本《本草经》   他突然想到,自己苦于没有好的理由,满山的药材都不能用,但手上这书,不就是现成的理由吗?   他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小声说道:“娘,我等会跟你说。”   秋娘笑道:“好,娘不急。”   等出了书肆,到无人处,顾璋就拿刚刚那本书做幌子,他凑到秋娘耳边,小声道:   “娘,我刚刚拿的那本书,里面有讲药材炮制,我感觉咱家山上有书里说的那个。”   她有些不敢相信:“书里还讲这些?”   她不识字,也没注意顾璋刚刚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顾璋理直气壮:“书里什么都有。”   秋娘顿时眉开眼笑,忍不住揉了揉顾璋的脸蛋:“我家小石头真是聪明又有福气!”   顾璋脸上出现一抹红晕。   秋娘笑着摸摸他的头:“还害羞呢?”   秋娘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对未来满怀期待,她道:“若是真能成,小石头就是想再往上考考,咱家也供得起。”   顾璋笑容僵住。   他这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钱总不能不赚吧? 第12章 变好   来县城一趟。   秋娘给买了笔墨,又细心地记下了四书五经的价格,心里默默算起要准备多少银钱。   顾璋叹口气,打算买点好吃的宽慰一下受伤的小心脏。   他摸摸兜。   哦,空的!   钱都被他上次花光了。   “娘~”顾璋抬头,眼巴巴地看向秋娘。   秋娘脑海里,顿时有根名为“银钱”的神经绷紧。   这熟悉的感觉!   秋娘低头,就看到儿子一双乌亮乌亮的眼睛,正期待地看向她。   秋娘顿时就心软了。   不过秋娘心中还是有底线的,她将荷包拿到顾璋身高看不见的高度,然后从里面拿钱。   顾璋:……   等他日后长高了,谁也别想用这招避开他!   秋娘想了想,从荷包里摸出5文钱,递给顾璋:“馋了就买点零嘴,多的没有了。”   在这个鸡蛋只值2-3文一个的时代,若是别的小孩能有5文零花钱,怕是要开心得跳起来,呼朋唤友带着一群伙伴跑到街上买吃的、玩的。   但顾璋低头看着手心里的5文钱,他觉得这怎么够?   “娘,咱上次卖柴胡不是还剩了五贯钱吗?”顾璋回忆起刚刚路过酒楼,闻到烧鸡的香气,感觉有点馋了。   秋娘打开手上的笔墨纸:“笔墨纸这些要钱吧?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难道娘凭空给变出来的吗?剩下的钱要攒起来,给你念书,盖房子,娶媳妇。”   顾璋:“……”   他能说他不要念书、不要盖房子、不要娶媳妇,就想现在享受吗?   在意外和明天不知谁先来的末世,信奉了二十多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观念,被秋娘强势镇压。   顾璋蔫哒哒地跟在秋娘身后,挣扎道:   “娘,我刚刚在书里看到了新法子,很快就能再挣到钱了。”   “娘,那以后再挣到钱,每次分我三成花怎么样?”   “娘……”   秋娘往日看过那些个闹腾的孩子,赖在地上不走哭闹着要糖吃、要买玩具,心里总觉得厌烦。   但是现在儿子黏糊糊地跟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软声跟她撒娇,还嘴甜地说日后挣钱给她买金钗,她心里不知道多熨帖。   不仅没半分烦躁,甚至还有些欢喜。   心一软,差点就没把持住松了口。   幸好还有那么一丝理智勉强支撑,秋娘想到日后小石头来县城读书,总是要些花销的,便应允了一成的银钱。   再多她便不敢想了。   她觉得,不管多少银钱,只要她敢给,小石头就能全部花掉。   “一成就一成吧。”顾璋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他多赚点,一成也够花了。   秋娘转悠了一圈,又在县城和相熟的掌柜接了些手工活,还顺带给顾老爷子,接了点木匠活。   都是赶时间的大生意里最琐碎,最没技术含量的那种,别说木匠师傅,学徒都不乐意做,为了赶时间,这才让了出来。   “我一定按时给您送来,您放心,这么多年我哪次出过差错?”   那掌柜也笑:“这倒是,那次大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当真是急死了,没想到你们愣是一家人披着蓑衣冒着雨也给送来,对你家我是最放心的。”   顾璋陪着秋娘在县城转了一大圈。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虽然羡慕,但没一个人能复刻这条路挣钱的原因了。   秋娘和一个个商贩、掌柜侃侃而谈的时候,整个人自信得像是在发光,让人想到追日而生的太阳花。   他想,如果不是见识限制了秋娘,不是县城这方天地资源匮乏,不是他持续性消耗家里的本钱,秋娘肯定会过得更好。   顾璋昂头看着秋娘,夸道:“娘真厉害。”   秋娘将收来的活计和原料,全都装在了带来的大背篓里,几十斤的重量,轻松地背了起来。   她笑着点点顾璋的头:“拍马屁也没用,最多就一成。”   说完,牵起顾璋的手,打算出城回家了。   今日运气不好,没碰上牛车驴车,只能走回去。   “若是累了,就跟娘说。”   顾璋乖巧地点头:“好。”   嘴上应好,但顾璋心里不这么想。秋娘能怎么做?如果遇不到顺路的车,秋娘只能把背篓放在前面,然后背着他走。   大几十斤的重量,全都压在秋娘一个人身上,他可舍不得。   若他还有原来十分之一的身体素质,定要把背篓也接过来自己背着才好。   回村的路上,顾璋被叮嘱了一路要好好念书,若是能考个功名,日后能开个私塾,那就是顶好的,若是不成,在县城找个活也不错,比如当个账房先生。   “等那个时候,家里的地爹娘种着,等爹娘种不动了,你便租出去,日子差不了。”   听起来有些唠叨,但顾璋却一点也不嫌弃,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在末世,他一出生就被抛弃,在基地的福利院长大。   有时候看到那些有父母的小孩,被父母毫无保留地传授求生技能,学习过程也被仔细地护着,不知道有多羡慕。   但却只能远远看着,羡慕着,即使害怕,也要独自一人闯过道道难关,遍体鳞伤地在血腥和死亡中成长。   现在,他也是有人心疼的孩子了。   顾璋将脑袋靠在秋娘的手臂上,应道:“好。”   他本想找借口,不念书了,但是现在想想,恰恰念书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以以读书为由,解释他会的那些技能和知识。   所以这书,暂时还是要先念着。念个一两年,等有了足够的钱,能支撑惬意的生活,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顾璋美滋滋地想好了两全的方法。   回了家,他跑向他的草药堆,打算选一种草药,在收获前改善一下家里生活。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还有“一成”的零花钱呢!   顾璋将配制好的药水放到一边,在一堆草药里扒拉,打算挑选出一个价钱高、山里量大,适合现在这个季节采收的草药。   这次还可以选稍复杂一点的炮制过程,毕竟他可以说是书上看到的。   顾璋选了好几种草药,打算找时间进山看看,确定哪种数量最多。   系统被还款消息催促,此刻着急得直打转。   它本来以为,买了笔墨回来,宿主就会开始抄写赵夫子给的书呢!   系统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打气。   它热情满满道:“宿主~笔墨都买回来了,我们可以开始二十篇大字任务啦!”   小系统觉得自己特别机智,它特意在兑换界面,找到了比甜草还甜的甘蔗!   “完成任务后的积分,可以兑换甜美多汁的甘蔗吃哦~20积分可以兑换5根,系统还可以帮忙保存,需要的时候再兑换。”   为了尽快让顾璋挣积分,然后一口气把积分花掉,系统可谓煞费苦心,连帮忙保存都主动提出来了。   顾璋闻言,眼底浮现思考。   这小呆瓜,怎么感觉有点慌?   他状若无意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可以打折的,甘蔗打折后价格是多少?”   系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喊:“没有折扣!”   那才不是什么打折,那是它作为系统的提成!!!   它一个新系统,哪里会有打折这么高的权限?   宿主每便宜一分,它的提成就少一分。   它后悔了,之前就不该好心说出来。   要不是为了得提成还贷款,它才不要跑出来搭理臭宿主呢!   系统气呼呼,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又自爆了可以帮忙暂存兑换的物品。   顾璋哦了一声:“没有折扣的话,那先不急。”   系统这下真的要被气哭了。   臭宿主,身上的功德金光肯定是假的吧?   顾璋正和系统胡扯,秋娘走了过来:“别倒腾了,不急这一会儿,你去把赵夫子送来的书看看,或者先抄一点,赵夫子肯借是好心,咱不能一直霸占着。”   “等会儿再看吧,我还没弄完呢。”顾璋边挑选草药边说。   两人的身高差,让秋娘十分自然地就用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耳朵:“嗯?”   小顾璋的本能反应立马上线,连忙保证道:“我现在就去。”   这么大的人了,再被娘揪着耳朵拉去念书,那就太丢人了!   小呆瓜还看着呢!   秋娘拍拍顾璋的背,催促道:“快去,娘给你煮个鸡蛋。”   见顾璋真的打开书本,端正坐好开始抄书,系统看向秋娘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如果宿主这样听它的话,那该多好啊!   眼看着任务进度不断增长,臭宿主还被“镇压”,系统兴奋、欢呼,还用代码变出花球,高兴地挥舞。   甚至在系统界面上放起了烟花庆祝。   顾璋:“……”   小呆瓜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过烟花还挺好看。   顾璋吃着鸡蛋、心情颇好地欣赏了一会儿界面上五颜六色的漂亮烟花,又低头继续抄起书来。   接下来的日子,顾璋每日去学堂跟着赵夫子念《论语》,下了学,总是找各种借口往田里跑。   最近没怎么下雨,灌浆期的小麦又需要不少水,浇灌都是从河里挑水回来往地里浇。   他便偷偷往水桶里加点料,刚好能达到稀释400-600倍的要求,浇水的过程中,药水就成功地洒入地里。   又有时候借着看他的“麦穗王”借口,跑进地里,不留痕迹地一把把往地里撒土,撒些驱虫药粉。   一株株麦穗悄无声息地开始发生变化。   除了顾璋,顾大根最近也有了新的爱好——穿新衣服出门遛弯。   虽然是棉麻布,但顾大根还是舍不得穿新衣服下地。   但又实在按捺不住炫耀的心,他们家可一点也不穷!   小石头也是要继续读书的!   顾大根心里憋着劲儿,但谁也不说,毕竟他们不能逮着人就跟人说他家有钱吧?   正好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顾大根吃完饭就去河里冲一冲,换上新衣服,在村里绕一大圈回家。   “大根,不年不节的,怎么做新衣服了?”   接收到同村男人羡慕的目光,再被这么一问,顾大根就觉得再舒坦不过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炫耀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矜持道:“嗯,新衣服。”   “这衣服料子好像不是麻,摸起来挺舒服。”   “都有钱做新衣服了,之前谁瞎传的,说顾家天天吃野菜?”   “我都两年没舍得做新衣服了。”   顾大根走过去,听着身后的议论声,感觉就像是大夏天干了一天的活,然后用冰凉的井水往身上一冲,心里那叫一个畅快!   顾大根还特地绕路去大柱家,在他家门口晃悠,一连晃悠三天,终于让他给碰上了。   远远看见人出来,顾大根连忙背过身去,装作偶然路过,要走的样子。   两人干活就在隔壁田,平日里关系不错,这会儿一看到他身上这套没有一个补丁的新衣服。大柱面露惊讶,跑了几步追上来:   “大根,你做新衣服了?这颜色还挺不错,价格肯定贵点吧?”   顾大根努力控制,但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我家小石头给我买的,颜色也是他选的。”   看到顾大根天天这样走一遭,顾老爷子那叫一个羡慕,他连在村里转悠的路线都选好了,面对那些老伙计,要怎么说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多遍。   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的新衣服做好,就等着穿新衣服去找老伙计了,他虽然干不动活,力气也小,但他有个好孙子啊!   谁家孙儿有他小石头这么贴心,这么争气?   如果不是自己不会,顾老爷子急得就差自己上手做衣服了。   顾璋实在看不懂这个行为。   但看着爹每天傻笑着乐呵回家,他也没说什么,过日子嘛,开心最重要。   没两天,顾老爷子衣服也做好了。   也许是受了一辈子窝囊气,顾老爷子可不像顾大根这么矜持,他就差把“炫耀”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就往人多的地方凑、吹孙儿孝心、吹布料、吹颜色、吹价格……   “你摸摸,是不是很舒服?”顾老爷子扯着一小片衣角,专门让人摸,还要洗手才行。   这个时候,棉麻布比麻布价格贵些,乡下人大多买便宜的麻布,这一摸,顿时感觉不一样!   “还真舒服!”   原本顾大根一人穿新衣还好,毕竟他拿原本的衣服,都破得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了。   现在顾老爷子也穿新衣服,原本的流言顿时不攻自破。   当顾璋也换上新衣服去学堂、王氏和秋娘也换上新衣服出现在村里。   一下子吸引了许多八卦的目光。   这一瞧,就瞧出不对劲了。   顾家换了新衣裳、吃好吃的、和之前的传言完全不符暂且不说。   怎么连顾家田里的稻穗,都看起来精神些?   这总不能也拿钱买吧!!! 第13章 穗粒   顾大根如往常一样来田里干活。   怎么也没想到,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他家的地,似乎看热闹一般,指指点点还不停地说着什么。   顾大根心里一个咯噔。   这架势他熟!   村里哪个男人打老婆、谁家媳妇回娘家、又或者谁家鸡被黄鼠狼偷吃了,都能见到这么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大多不是什么好事!   顾大根面带焦急,步子都加快了不少。   地里能出什么事?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顾大根在心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最坏的可能。   才跑近,原本嘈杂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   “没看错吧?”   “我种了几十年的地,收成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怎么会看错?”   “你还别说,仔细看看顾家田里的麦穗,长得是大点,饱满些。”   “我看着也挺明显的,最近太热,忙着挑水浇地,都没发现。”   顾大根满心疑惑。   他想挤进去看看,却被看热闹的人群挡住,根本挤不进去!   顾大根着急,用手扒开人群:“让让,让我进去!”   落后半拍的顾老爷子也追上来,着急忙慌地帮忙。   两人费了老鼻子劲儿,终于成功挤了进去,打眼一看,他们家地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生!   顾老爷子和顾大根同时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喘匀,两人就被团团包围,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顾大根和老爷子都被问得有点蒙。   他们家的穗粒大?   比别家看起来都精神些?   他们有什么秘诀?   这说的是他们家日日在种的地吗?   大柱见他不信,赶紧指着自家地:“不信你自己看看!”   爷俩同时探头,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来回对比情况。   乍一看,好像确实没什么区别,毕竟麦穗都长一个模样。   但只要稍微用心对比一下,还是能发现其中不同的。   顾大根笑得合不拢嘴,他挠挠头:“好像确实精神些!”   顾老爷子也喜笑颜开,兴奋的拍拍儿子的背:“咱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呢,这一个个麦穗都跟大胖小子似的,真壮实!”   在村里,要说谁最有面儿,不是村长、也不是打架能赢的壮汉,那一定是种地最厉害的,每年收成最多的那个人。   要是收成拔得头筹,那必然成为全村人崇拜的对象。   大多数人家,还会带着吃食、礼物、收成,特意来换良种呢!   想到这里,顾老爷子更高兴了。   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家地里的变化是为什么,但是这片是他伺候的地!   顾璋带着水来追顾大根,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他原本以为至少到灌浆期结束之后,才会被注意到。   顾璋人小,一下就从人堆中找到缝隙穿了过去。   他将水壶递给顾大根:“爹,你忘记拿水了。”   顾璋只是追上来送东西,人还是要去学堂念书的,所以身上穿的是新衣服。   顾璋本来就白,即使这些日子在外面玩,也没晒黑多少,反而因为锻炼,整个人看起来更有精神了些。   站在生机勃勃的麦穗地前,看着就让人觉得眼睛舒畅。   大柱夸道:“小石头新衣服不错,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说起福气,他随口开玩笑道:“说不定麦穗长成这样,就是沾了小石头的福气。”   大柱就爱这样开玩笑,但想打听诀窍的村人们,还真的有不少人低头看才到他们腰高的小孩。   顾璋:!   他能说大柱叔这张嘴,百分之百是开过光的吗?   这样居然都能一语中的?   在所有人中,一下点出他这个最不可能的真相。   顾璋眼中飞快闪过思考,很快拍拍胸脯自信道:“大柱叔你猜得太对了,当然是我的功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顿时哄笑起来,没一个人相信。   顾璋心里满意,人就是这样,若是任由他们自己猜,任由他们去发掘蛛丝马迹,还有可能怀疑到他身上,毕竟人最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发现。   但他主动站出来这么一承认,便再也没有人会往他身上想了。   “小石头可真会开玩笑。”   “你人都还没这麦子高吧?哈哈哈哈~”   顾璋额头浮现黑线,他人还是比麦子高的!   “说正经的,这麦穗到底为什么长得这么好?”迟来的顾村长都忍不住疑惑,直接问了出来。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互相看了一眼,“你干了啥?”“我干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顾老爷子才不管这么多,他得意道:“那肯定是我照看得好。”   顾大根稍微矜持些,他谦虚道:“可能只是看起来好,没收起来都还不好说。”   他嘴里说着谦虚的话,脸上的肌肉都笑僵硬了。   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自这日起,顾家田附近,就有不少人转悠。   他们自己看总行吧?   毕竟种田又不是在屋子里种,谁都能看。   挑水的时候过来看一眼。   休息的时候过来看一眼。   就连吃饭,都乐意捧着海碗,坐到田埂上吃,边吃边琢磨为什么能长得这么好呢?   甚至有那闲的,都押起了注,赌顾家田里亩产能有多少。   不过没多久,这热闹就散了一半。   天一日日热起来,今年格外奇怪,雨水下得很少,近些日子,更是一滴雨水都不落,偏偏还遇上麦穗最需要水的灌浆期。   村里人不懂什么灌浆期,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的小麦就是要多浇水。   若是没有足够的水,最后就算没有枯死,产量也会大幅度下滑。   他们可不是靠粮食挣钱,他们是靠粮食活命啊!   永河村不缺水,附近有河,听说是从一条大河中分出的支流。   有了这条河,村里人都不用担心小麦因为没水干枯死,可小麦正是需要水的时候,天不下雨,就要用人力来补。   这些日子,永河村的村民,纷纷去河里挑水来浇地,河距离并没有太远,可也足够累人。   一亩地有一个半篮球场那么大,靠人工担水回来浇灌,简直能把人累死。   肩膀上薄薄的扁担,压着沉甸甸的两桶水,一来一回次数多了,能把肩膀磨出血来。   多来两趟,汗水便直往下淌,浑身就湿透了,脸也晒得黝黑发红。   更难受的是,汗水浸润到肩膀的伤口,就是一阵连绵的刺痛,每走一步就是折磨。   短短数日,附近的村落都哀声一片。   “疼疼疼,你别抬我胳膊。”   “嘶——轻点。”   顾大根也没能避免。   回到家揭开衣服,肩膀上就是红肿磨破的一片。   顾璋只看过一次,就心疼了。   他还特意跑去河边看过,也许是为了安全,永河村和附近的村庄,都建立在地势较高的位置,不可能挖沟渠引水过来。   这两日,他翻出家里去年秋天去山里采摘晒干的绿豆,又兑换了些甘蔗一起煮。   煮好了之后,又将煮过的甘蔗扔进猪圈。   猪低头拱一拱,兴奋地duoduo叫了几声,三两口就吃完了。   这样煮出来的绿豆汤,味道丝毫不逊于冰糖煮出来的汤。   起码顾璋觉得很满意,甜滋滋的,能解暑还能补充糖分,他一口气能喝好几碗。   每日黄昏时分,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回来,就盼着这口凉津津的绿豆汤。   “咕噜咕噜咕噜~”   顾大根举着碗喝着喝着就昂起头,连最后一滴都不放过,一连喝了好几碗,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顾老爷子则好点,他在地里负责浇水,担水回来的活,都是顾大根做的,但也累得不轻。   顾老爷子看着没多少云的天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担忧道:“老天爷可真是折腾人,怎么一点雨都不下。”   顾大根嘴上不喊疼喊累,也有些担忧:“前些日子田里麦子看着精神,我本来还以为今年是个丰年。”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酸麻胀痛就如山呼海啸般涌上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最后。   正恼着,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想了个法子,可以让水自己往咱家田里流。” 第14章 龙骨车   顾家后院。   顾璋面色肃然,手里拿着一块块木材拼接。   顾老爷子最近挺累的,但是听说能将河里水抬高,还能自己流到田里,还是满怀期望的打造出了顾璋要的材料。   顾璋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毕竟这玩意他只在书中见过。   在画图的时候,如果不是参考了系统商品界面的小图,他都不一定能画出来。   但其实懂得了原理,也不算太复杂。   水槽和刮板深入水下,然后通过人力、水力、畜力、风力等作为动力,带动木链不断转动。   这样一圈圈刮板,就能顺着水槽把河水提到岸上。   虽然只能抬水一两米高,但是制作起来相较于十几米到二十米高的大型水轮车来说简单不少,毕竟流经永河村的河流并不太低,不需要抬升水四五十米高。   顾璋黝黑的眸子盯着每一片零件,脑海中不断浮现和完善龙骨车的构造和原理。   水槽是最先拼接好的,再然后是中间的翻板,这便是运输水的通道了。   紧接着是一前一后两端最重要的部分,前方要陷入水中的U形翻板,陆地上的大轮轴需要连接拐木,以便踩动。   顾璋往后退了几步,检查几遍,见没什么疏漏,就试了起来。   “咔咔咔——”   因为时间赶,结构简化了些,做的也粗糙,转动起来,顿时就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不过都是真材实料,结构也没大毛病,就这么“咔咔咔”的正常工作起来。   顾璋满意点点头。   最后装上了家里两根搁置木头组装成的粗糙木架,让龙骨车上端可以固定在河岸上。   两个时辰的工夫,一个看起来东拼西凑,破破烂烂的长条形木头架子,就倾斜着架在顾家后院,远远看去,确实酷似龙骨。   “小石头,这就是你说的可以自己提水的车?”   顾大根、秋娘、顾老爷子大汗淋漓的从外面回来,一人拿着一个粗陶海碗大口喝水。   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看向顾璋旁边的“木头架”上。   “这是早上我留下的那一堆?”顾老爷子都不敢相信,这个大家伙,竟然是他这两日做的那些木片木板木棍。   听见动静,顾璋也过来端起水喝了一碗,这是他特意烧开了提前凉在这里的。   顾璋道:“就是爷爷你做的那些拼起来的。”   龙骨车听起来复杂,但实际上重复的结构很多,长条水槽用最简单的榫卯就能拼成,木板还能用作翻板,木棍作为翻轴。   也就细节和关键的地方多费了点功夫。   顾璋对这个龙骨车还是挺满意的,如此缺少材料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个样子,起码能打个及格分吧?   他问道:“咱家今日田浇完了吗?”   顾大根用刚刚浸过凉水的汗巾,擦了擦脸,他道:“还有最后半亩,吃过饭再有半个时辰就够了。”   “那咱们吃过饭,直接去试试这个龙骨车。”   若是今晚下水没问题,从明日开始,就不用这样来回多次挑水了。   尤其是那两亩开荒得来的地,位置不好,每日浇灌最累人。   顾大根擦脸的毛巾掉在地上,今晚就去试一试?   这……这就好了?   顾大根犹豫的看向颇为“凄惨”的木头架:“这东西能让水自己流到田里?”   顾璋指了指角落里放满竹筒的小背篓:“再加上那个就可以了。”   可以了!   小石头竟然真的做成了,像是神仙一样,能让水自己往田里流动的东西。   就是这个模样,磕碜得有点超出人的想象。   一直到吃完饭,顾家人都频频看向龙骨车。   就连往日舍不得吃的细粮,都没怎么尝出滋味,处于不敢相信的余韵中。   吃完饭,顾璋就拉着顾大根的手,将他带到龙骨水车前:“趁着天没黑,咱快点吧。”   木架撑起了龙骨车的一端,拖着走很方便,顾璋还道:“等良田弄完了,咱还可以换距离开荒的那两亩地更近的取水点。”   还可以这样吗?   顾家人直到出门,都还有些懵懵的。   直到走出了门,遇到许多同样吃完饭,要再去干活的汉子,才逐渐回过神来。   “大根,这木架子做啥的?”   “你拖着这么大个家伙去干什么呢?”   “干了一天的活,不累啊?怎么还有劲儿折腾木匠活呢?秋娘想挣钱想疯了吧,把自家男人当牛使。”   原本顾大根还在担心会不会成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听到这话,立马道:“这才不是秋娘接的木匠活,是小石头做的从河里提水的东西。”   “!”   围观看热闹的、家里劳力少白天没干完活正走去田里的,顿时竖起了耳朵,将已经移开的目光挪了回来。   从河里提水?   他们先看看龙骨车,又震惊地看向顾璋,却见他就那么淡定地跟着木架子走,还像是看什么热闹一样,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这些日子,整个永河村,没有谁家是不受挑水之苦的。   老天日日不下雨,他们便要日日从河里一趟趟挑水,就算有牛车的村长家,因为家里地多,也累得够呛。   这也便罢了。   苦点累点,没影响收成就是天大的幸运。   但有些人家,壮劳力太少,又或者田地的位置不好,距离河远,日日从早忙到晚,都来不及给每块地浇水。   正是麦穗麦粒长大、变饱满的关键时候,眼看着因为缺水,小麦籽粒根本不长,甚至还瘪瘪的,心中全是恐慌。   甚至有人看着干不完的活,跌在田里,哭丧着朝老天跪拜磕头,“求你了老天爷,发发善心下场雨吧。”   这时候都不能说是亲戚薄凉,他们自家田地也是要照料的,根本没有余力来帮忙。   少雨的天气,苦了所有靠天生活的底层农户。   “你们这是要去试试?那我也去看看。”   除了家中田里活还差很多的,不少人都跟在顾家人身后,打算去瞧瞧。   还有一些饭都还没吃完的,都忍不住端着碗跟了上来。   到了河边。   顾璋看了眼水,和记忆中的水位线相比,已经下降了不少,岸边都裸露出了一些石头。   “小石头,这个东西怎么用?”顾大根小心地将龙骨车放到岸边停下。   顾璋在河边选了一个合适的取水点,指着那处说:“爹你扶着架子,从这里放下去。”   顾大根看了一眼龙骨车,动作愈发小心了,他双手托着木架,将另一头U形翻板放入水中。   眼看龙骨车已经入水,整条龙骨车倾斜靠在岸边。   “好了好了,就这里就可以了,”顾璋又指着身前一处道,“木架放在这里卡住固定就好。”   顾大根照做。   如此这般,整个龙骨车,就倾斜着靠在河岸边。   还没等众人发出询问,水里就传来“咔咔咔”的声音。   哗啦啦的流水声音中,突然出现的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这不会要散架了吧?”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木质的家具、大船、村里男人出去干活的时候,也多少是见过世面的。   但是从未见过这么“咔咔”作响的工具。   真的没有问题吗?   哗啦啦的水流不断冲刷翻板,翻板将水不断往上打,水流便沿着长槽往上升。   可能因为龙骨车确实太过简陋,不少水都从缝隙漏了下去,水力也没法全部转化成推力,所以水沿长槽上升得很慢。   小半个村子的人都汇聚于此,一双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不断上升的水流。   还真让水自己上来了?   顾璋皱眉,他嫌这有些太慢了。   他干脆上前,踩着旁边裸露的大石头,站上了龙骨车的木拐旁。   一脚踩了上去。   众人:“???”   这又是在干什么?   “小石头,你快下来。”大柱上前一步,紧张地想要把人抱下来,免得把这新鲜玩意踩坏了。   顾璋用手挡住,解释道:“纯靠水力有点慢,马上要天黑了,我人力给它加快点。”   大柱怔住,想要抱小孩的手停在半空。   这玩意还能人来加快点?   顾璋站上去,就跟踩脚踏车一样踩起来。   本来就有水力推动,踩起来根本不费劲,顾璋踩了两下,适应后就加速踩起来。   只见原本在水流下“咔、咔、咔”的声音,顿时变成了疾风暴雨砸下来的“咔咔咔咔咔!”   原本缓慢沿着长槽上升的水位,在飞快翻转的翻板推动下,急速往上冲。   就好像这才是原本水流该走的地方一样。   顾璋人在高处,低头朝下喊道:“爷,你把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节节斗起来。”   “哦……哦!我这就斗。”顾老爷赶紧把背篓放下,做惯了农家手工活,把一节节掏空的竹子按照开口拼起来,再简单不过了。   他还没装好两节,水已经从长槽上端,哗啦啦的往外流,宛如喷泉一般,在空中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打鼓水流砸在地上,水狠狠砸入地面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回响。   空中溅起的细密水花,让人顿时感觉清凉不少。   水已经被送到了高处,正源源不断往外流,再看顾老爷子手里竹节,再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县城衙门。   吴县令正笑着给一位鬓角微白的老者倒茶,心里琢磨着自己这阵子应该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   可千万不能让眼前这位抓到了错处,虽说是致仕了,但在京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情,他可要小心着些。   鬓角微白的老者喝了口茶,却一点也没品出茶香,他心思不在这上面,愁道:“灌浆有墒,籽饱穗方,如今数日不曾落雨,吴县令可有良方?”   吴县令紧张顿时缓解许多,他笑道:“燕庶老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宁都府城下的县城,都紧邻河流,多年来从不缺水,您不必为此忧心。”   燕先梅表情微肃,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不问农事的糊涂官。   ***   “背篓里还有多少竹子?我也来帮忙。”   “小石头上面危险,你下来换叔上去踩!”   半个村子的人都热闹的汇聚在河边,看向龙骨车的目光都带着期待,跃跃欲试的想要冲上去自己试试。   连小石头这个九岁不到的小娃娃都能踩得动,那他们来的话,水岂不是哗哗往田里流?   但是谁也争不过顾大根这个当爹的。   只见他满脸兴奋,仿佛白日劳累,肩上酸痛全消,一步就踩着石头登上龙骨车。   因为挑水愈发粗壮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将儿子抱了下来,亢奋道:“小石头你歇歇,爹来!”   顾璋:“……”   他看着健壮的爹,为咔咔作响的龙骨车担忧,提醒道:“爹,你别用那么大力气,会散架的!”   “爹知道!”顾大根在上面,吭哧吭哧的踩起来。   水流得更快了,仿佛有数不清的人,正从长槽顶端一盆盆往外泼水,连绵不绝。   “大根你下来,让我试试!”大柱忍不住开口对兄弟喊。   一群人纷纷应和,这能从河里源源不断提水的新鲜玩意,看得人眼热。   飞溅的雪白水花,一张张欢快满足的黢黑笑脸,伴随着笑声,畅快的喊声,在整个河岸边回荡。   顾璋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这一幕时浅笑盈盈,乌黑的眼眸灿若星辰。   水光闪烁着金色的黄昏,仿佛融进了他的眼里。   就在许多汉子争前恐后想上去试试龙骨车的时候,顾老爷子这边的竹子,也在大家的帮助下完工了。   顾璋对上面的人喊道:“大柱叔你先停一下,我们要往田里送水了!” 第15章 租用   “我这就下来!”大柱赶紧停下来。   人力一停,水流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但也更方便操作了。   顾璋从背篓最底下,取出了一片垫底的叶片,这是他从山里找的厚实疏水的大叶子,他两个手交错,像是包粽子一样,就将这片叶子变成了漏斗的样子。   拿个细竹片往上面一插,就固定住了,下面的小而圆的出口,直接往中空的竹子里一塞。   顾璋手里拿着第一节 ,抬头看了看,有点高,他回头对顾大根道:“爹,你把它放上去。”   顾大根个头不算高,但是两米多高的位置伸手就能到,他手一抬,就对准了出水口。   原本哗啦啦往外流的水,顺着叶斗流进了空中的竹子。   一节节抬高的竹子,被“丫”字型的树枝支起来,一路往田地的方向蔓延。   “水是不是已经流到田里了?”   “那边那根树枝是不是高了?我去找根矮点的!”   村里全是泥土地,用力一插就能竖起一根树枝支撑逐渐变矮的竹子。   远处的绿竹高度越来越低,一个个缝隙处,陆续冒出细小的水流来,最终远处传来亢奋的声音:“真有水,水出来了!”   顾璋道:“我们过去看看。”   他还没走出两步,就猛然感觉自己身体腾空,然后飞一样的速度前进。   “你这太慢了,大柱叔带你去。”   见大柱跑起来,原本疾步快走的人一个个都撒丫子跑起来。   顾璋感觉人力飞有点颠簸。   真的有必要赶这么一小会儿吗?   另一头,村里没来的那些人,也听到风声往田这边跑。   顾璋远远看见村长跑得满脸通红,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里,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兴奋。   两拨人在田边相遇。   一节碧绿的竹子,躺在地里,大约在比脚踝稍微高一点的位置,竹口处正往外淌着涓涓细流。   村长连忙蹲下,用手捧了一把水,面露不敢置信的神色:“河里的水真自己流到田里来了!”   他身后的村人也犯嘀咕。   “咱们田不是在高处吗?河里的水怎么能往高处流呢?”   “狗蛋那臭小子嚷嚷的竟是真的,水还真会往田里流。”   从河边跟过来的人立马道:“小石头想出来个木架子,能把水抬高许多,而且这个还是慢的,我带你去瞧瞧。”   “我也去。”   一拨人呼啦啦地跑到河边。   又呼啦啦的顺着竹节跑回来。   因为村长派了个人守在那里踩,水流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相比刚刚的涓涓细流,这下简直犹如龙吐水,哗啦啦的往外喷。   看到对比后,凑热闹围观的人激动得好像是水在自动往他们家里地里流一样:   “变大了!变大了!”   “真的能有水,还挺快,这下一亩地很快就浇完了。”   “让我试试,大根你家这地我帮你浇了!”   顾大根懵着站在那里,看大家挨个去竹子下取水,然后一人一桶、不费什么力气就帮他把剩下的活全干完了。   顾大根懵完,心中一下就升起巨大的骄傲。   这是他家小石头做的!   小石头心疼他干活太累!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特意对围观的村人道:“这个可是我家小石头做的,他心疼我挑水累才特意做的,其实这点活算什么,我个大男人有什么干不动的?”   顾璋嘴角抽抽,要是晚上回家后,不和秋娘关在房间里喊疼上药,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   他爹是懂凡尔赛的。   顾老爷子也感慨道:“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轻省些了,小石头这书没白读,都会画图纸了。”   顾璋:“……”   爷,你不是看不懂那个图纸吗?最后还是他费力用现在这个小身板组装的。   顾璋微微抬头,立马就看到两张相似的、写满了自豪和骄傲的表情。   真不愧是爷俩。   “娘诶,这么精巧的东西,居然是小石头想出来的。”   “读过书还真是不一样,八岁就这么聪明!”   “小石头这么孝顺,大根你们以后要享福了。”   被人用羡慕嫉妒的目光注视,顾璋明显感觉,身边顾老爷子和顾大根身体都挺得更直了些。   顾璋视线则是落在出水口上,不能像是自来水口一样随用随停,也没法像是水管一样灵活摆动直接浇水。   也只是勉强能用罢了,骄傲什么还是算了。   系统在一旁,看着全村人各个面露欢喜的一幕。   它偷偷瞄了一眼宿主,眼睛都乌亮乌亮的呢!   系统蹲在角落对对手指,原来宿主身上的功德金光是这样来的。   虽然大骗子璋有时候爱欺负它,但是好像是个好人呢。   而且看起来大家都好开心,宿主心情也很不错的样子,小系统也被气氛感染开心得摇头晃脑。   它忍不住冒头,兴奋道:“宿主好厉害,真的超棒哒!”   那股兴奋崇拜的劲儿,从上扬的音调中毫不掩饰的传递出来。   顾璋有一瞬间错愕,随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小呆瓜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   大家都还在对新鲜玩意看稀奇,大柱趁人不注意,溜到顾大根身边:“明天你家田用完了,借我用用怎么样?我们地也离得近?”   听到大柱抢了先,其余人也连忙喊道:   “我家田也离得近,也借我使使,大根,二叔给你家送只鸡。”   “大根啊,我家地已经干得不行了,你三大爷他累得直不起腰来,都干不完啊,今晚我家先使使好不?”   谁都不想辛辛苦苦挑水浇地,都争先恐后地想来借龙骨车用。   顾璋瞧着这一幕,觉得确实热闹。   一个鸡蛋、一把青菜、谁家亲戚伤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场却激烈得像是一瓢水泼进了油锅里。   顾璋闭上眼听,觉得字字句句都满是烟火气。   在末世,除了丧尸围城,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死寂如布满行尸走肉的死城。   这样还挺不错的。   顾璋走到村长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村长爷爷你低头。”   顾璋踮起脚,手围在村长耳边说。   “安静!安静!”村长心里有了底,一下就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也不能让顾家白借,就和借牛车一样,谁家要借用,每个时辰两文钱,要是没钱,也可以拿家里的鸡蛋、粮食抵。”   众人这么一算,心里有了底,麦子需要大量浇水的时间不长了,还能拿家里的吃食抵,划算!   脸上顿时浮现轻松的笑容,爽快朗声道:   “行。”   “我这就回家拿一筐鸡蛋,大根你带回去给小石头补补。”   王婆子站在人群后,脑子里琢磨,村长和顾家肯定帮着自己族人,像是她家这种外姓的,定要落在后头。   谁让顾姓是永河村大姓呢?   王婆子可不想他们家排在后面,她喊道:“既然水都上来了,不如直接挖一些小沟渠,通到大家田里多方便?”   这样她家就不缺水了,连最后浇水的力气都省了。   闻言,不少小辈都点头,觉得方便。   但老一辈的人都齐齐皱眉。   村长面色严肃,指着河对岸道:“你当对面大丰村是吃素的?这样提水还能说是取水浇地,咱要是敢挖沟渠,那就是抢水。”   水就是农民和田地的命根子。   有的地方断水,就是断了一个村子的命脉,但凡有点见识,都没少听说别处抢水出人命的事。   虽然他们这很少缺水,但如果他们敢挖沟渠,对面大丰村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婆子用脚搓搓地上的土,假装刚刚的话不是她说的,又继续皱着眉头琢磨怎么能省下这笔钱。   天杀的顾家,怎么这么能搂钱?!   当天晚上。   顾家就收到了许多银钱、鸡蛋、粮食、青菜……   王婆子本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家琢磨,想怎么能少给点,结果看到顾家门口络绎不绝,顿时慌了。   连忙收拾一篮子家里的粮就往顾家走。   顾璋正在关门。   “等等,小石头等等,别关门,我来送粮食了。”王婆子谄笑。   顾璋听过她奶念叨,她娘受许多非议,都是因为隔壁王婆子这张嘴,他干脆道:“没了,借完了。”   王婆子声音拔高:“什么?”   “怎么可能借完?卯时呢,那会儿天才微微亮,应该还没人借用吧?”   顾璋摇头:“一天12个时辰都有人借了。”   他补充道:“要是真心想用,可以找我爷定做一个,一个一两。”   王婆子心底淌血:“一堆木头片你卖一两?太黑心了吧!”   “不要?那就算了。”顾璋直接关上门。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过来,王婆子感觉身体都打了个哆嗦,心仿佛被掏了个窟窿。   她就心疼钱,晚了一会儿,就从一篮子粮食变成足足一两钱了?   顿时怄气得胸口都疼起来。   顾璋关上门,回头就看到一家人看向他。   “怎么这么看我?”顾璋低头看看身上,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秋娘问道:“小石头想要卖一两?”   顾璋点头:“这都算便宜了,要是肯花心思,一百两也卖得出去。”   顾老爷子顿时笑出来,他觉得孙儿是在开玩笑,乐呵呵道:“我亲自打的,活不多,怎可能卖一百两?一两估计都难有人买。”   反正他是不会买的,一两银子啊,能置办许多东西了,辛苦些就辛苦些吧,反正一把子力气又不要钱。   顾璋摇摇头:“爷你要是不信的话,今晚就可以做一个出来,说不定明天就能卖出去了。”   顾老爷子干活的手顿住了,小心翼翼:“真能卖一两?”   “当然。”顾璋语气肯定。   顾老爷子着急忙慌地跳起来:“小石头你怎么不早说!”   顾璋抿唇,压住嘴角的笑意。   他收拾了一套干净衣服,走进灶房旁边的小屋子,里面摆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他往里面扔了些药材,脱掉衣服躺进去,将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浸入水里。   院子里很快传来叮叮咚咚、还有刨木头的声音,夹杂着老爷子嘀咕的声音:   “也不知哪个冤大头愿意花一两银子?” 第16章 冤大头   冤大头?   顾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好笑之余,又忍不住唏嘘,所有东西的价值,只和体力时间挂钩,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更不用说,连出这份力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力气和时间不值钱。   他反而觉得,一两银子已经是在做慈善了。   当然,绝对不是他仁善,只是见不得地里好端端的粮食枯死罢了。   顾璋深吸一口气,屏气下沉,将头也埋进药水里。   药水微微有些刺激,肌肉筋骨都热起来,血液流速似乎随着心跳一起加快。   顾璋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村长白日里说的那番话,他们这儿很少缺水。   那今年怎么就如此反常?   顾璋脑袋唰地一下从水里钻出来,伸手拿起脸帕擦了擦眼睛额头上的水,随即打开了系统。   系统高兴的弹起来,宿主要来兑换东西了吗?   撒花欢迎!   “噼啪啪啪~”   伴随着烟花特效和声音,七彩的烟花在昏暗的小土屋里炸开,绽放在顾璋眼前。   全息烟花绽放在周身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仿佛灿烂美好瞬间照亮整个世界,触手可及。   才点开系统,就看到这一幕。   顾璋心中防线,似有一瞬间被触动。   “欢迎最聪明最善良最厉害的宿主,来兑换喜欢的美食啦~”   顾璋:“……”   这些词确定是形容他的吗?   刚刚升起的一丝感动,瞬间被鸡皮疙瘩取代,他道:“不兑换东西,我看看天气预报。”   “这样啊。”系统瞬间泄了气,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来。   顾璋想到了被太阳晒得蔫蔫的花草。   他还是喜欢小呆瓜能量满满、像个小太阳的模样。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顾璋直接点开了系统面板右上角的天气预报。   果然有历史记录!   顾璋乌眸亮起来。   这个天气预报系统很细,连留存历史记录也做得很好。   他没看近期的,而是直接选了半年内的、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   从三年前起,日历界面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明显是这个时代的记录,有冬至往后八十一天的“九九消寒图”、也有以文成册的云气图。   等水要凉了,顾璋才粗粗的看完一遍。   他眉头逐渐皱起来,不是今年突然变恶劣,而是这些年雨水确实越来越少了,虽然雨量下降的很缓慢,但如果画出一个折线图,肯定是一条缓缓向下的线条。   “小石头,水凉了就出来,别在里面捣鼓那些药材。”秋娘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炮制药材的法子哪有那么容易试验成功?不急于一时,别着凉了。”   顾璋应道:“好!”   他从水里出来擦干穿衣服,脑子里还在想可能的原因。   很快就从小顾璋儿时已经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听说他们每年都进山砍树,说是要给一个王爷修宫殿,这些年不仅不愁活干,几个村子都富裕起来了,咱家要是有这样的活,小石头的药钱就不愁了。”   顾璋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他决定这两天出去打听打听。   穿好衣服往外走。   “宿主~”系统软乎乎的声音传来。   顾璋脚步顿住,小呆瓜中病毒了?   系统搓搓手,想到白天的场景,顿时鼓起勇气道:“宿主再兑换点吧,再花80积分就好了,我快要还不起贷款了,逾期会黑系统征信的,呜呜~”   说着,它声音都忍不住带上哽咽。   宿主这么好,肯定不会不管它的吧?   片刻后。   顾璋看着系统后台管理员专属的【贷款界面】   界面里只有两个对象,一个是“099圆梦系统”,另一个就是他。   系统后面跟了一条贷款记录,包括贷款金额、利率、每期最低还款金额,而他名字后面空荡荡的。   顾璋一时失语。   末世中,三岁小孩都绝不会这样做。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戒心和警惕有些多余。   这系统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拜托拜托,我准备了零食大礼包哦~这个雪莲果又脆又甜、这个凉粉草可以用来做Q弹的仙人冻,这个……这么多只用80积分就够了!”系统可怜巴巴地哀求。   顾璋看了眼自己的余额。   这些日子,在赵夫子和秋娘的“督促”下,他已经有了153积分。   “那就来一个零食大礼包吧,还是你存着。”顾璋浏览了一下界面,大方道。   系统兴奋地喊道:“我就知道,宿主你是个好人!爱你(屏幕发射爱心~)”   顾璋掏掏耳朵:“聒噪。”   系统美滋滋的捧着提成还款:“我才不信呢!”   它可是最聪明机灵的统。   ***   翌日。   村长背着手,来回在田边踱步。   亲眼看着水通过长长的竹节,源源不断的流入各家田里,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他忍不住走到顾家田边,等顾家人喘息休息的工夫,唠嗑道:   “小石头脑瓜子可真灵光,我看送去县城读书,成!”   “以后要是真能往上考,你们也别怕费钱,小石头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族里肯定鼎力支持。”   顾家人听着这些话,连连点头应是,笑容根本停不下来。   早上这会儿工夫,足够周围几个村子的人赶过来了。   有的是嫁到永河村的媳妇,差家里的小孩回娘家报信,有的近的,是亲眼看到了龙骨车提起水的样子。   家家户户拿着连夜制作的长竹,拥聚在一起分水的画面,热闹得让人侧目。   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一溜烟就传到了周围许多村子里。   村长赶紧喊了几个身板壮实的汉子:“都跟我去河边,可不能让外村人粗手粗脚给弄坏了。”   河边。   一群外村人正对着龙骨车啧啧称奇。   “这是什么玩意?水怎么就顺着流上来了?”   “你看上面那个小娃娃都踩的动,也不费多大力气。”   “嘿,小子,你们这是从哪里买的?”   龙骨车上的小孩得意喊道:“小石头做的大玩具,厉害吧?”   小石头这个名字被喊出来,许多人都感觉有点熟悉。   就是那个害他们家鸡被霍霍、家里臭小子哭着喊着要做玩具的那个小石头?   “你说这玩意是八岁小娃娃做的玩具?”一村长不敢相信地指着龙骨车问。   村长带着人赶来,听到这个问话应道:“就是我们村小石头做的。”   原来一开始是玩具,村长心里这么想,顿时觉得顾璋小脑袋瓜更聪明了。   鲜羽村的村长面露苦色对顾村长道:“方正兄,你也知道,我们村田没你们村位置好,这些天,村里人是不眠不休地干啊,但是好些人的麦子还是缺水。”   “我们村情况那才叫糟糕,都已经有麦粒瘪下去了。”   村长们带头卖惨,一个说的比一个夸张,一个说的比一个可怜。   似乎一个个都看上了龙骨车,想要永河村松口,让他们借回去、或者租回去用一用。   顾方正看穿他们的小心思,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村的龙骨车肯定是不借的。”   众人面色一垮,想要继续争取。   顾方正又道:“你们若是想用,可以买,做这个龙骨车的人家说了,一两银子一架龙骨车。”   顾大根:?   顾老爷子:?   他们说过这个话吗?   顾老爷子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他昨天嘀咕的冤大头啊!   肯定是小石头说的!   要不怎么会这么巧,都开价一两银子呢?   顾方正继续道:“你们每村至少都有几十上百户人家,1000文平摊下来,每家每户只用花10文钱左右,不贵的。”   村长们有些犹豫,还有的暗搓搓往河边靠,似乎是想看看构造,试着回去自己做。   顾璋以多背一段《大学》为代价,跟赵夫子请了一天假,背着书袋跑过来的时候,就赶上这一幕。   最后一小段路,他停下奔跑,不疾不徐地走到人群中,站在顾老爷子身边,“大声”问道:“爷,家里新的龙骨车做好了吗?虎头跟我说,咱村里还有人也想用。”   顾老爷子连忙道:“哪有那么快?就算回去赶工,今天最多也就出一架。”   闻言,一群犹豫的村长顿时变了脸。   “这架给我!”   “这是一两,我先给的钱,今天这架给我们村。”   ……   不远处。   一位鬓角微白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位随从,正沿着河流的方向,朝永河村的方向靠近。   老者和随从的目光,都饶有兴致的聚焦在人声鼎沸的龙骨车旁。   那随从道:“老爷,没想到这么简单方便的提水工具,竟然是个小孩想出来的,看他那模样,怕也就六七岁吧?”   老者饶有兴致的瞧着人群中的顾璋,又时不时瞧一眼正在源源不断提水到高处的龙骨车。   “小娃娃还挺机灵,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   顾家。   顾老爷子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地里做活。   自己一溜烟就跑回家,水都不喝一口,哐哐就开始干起来。   他一想到做一架龙骨车就是一两银子,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虽然卖一架出去可能就会被拆了学去,是一锤子买卖。   但是现在大家都要得急,他若是多做点,这一锤子也能挣不老少钱呢!   他边做边兴奋道:“小石头啊,咱这次挣大了!”   王氏和秋娘也高兴得合不拢嘴,纷纷给顾老爷子打下手,想尽最大的努力,赶紧多做些出来。   顾璋正教秋娘怎么拼接龙骨车,他眼中含笑,促狭问道:“爷你昨天不还说,谁买谁是冤大头吗?”   顾老爷子脸红,他装傻道:“小石头你肯定是记错了,我说的是那个愿意一百两买的人是冤大头。”   这时,院子的门被敲响了,“咚,咚咚!”   “请问是顾三树老爷家吗?”   太多年没人喊顾老爷子原名了,谁都没反应过来,就连顾老爷子自己都没觉得是喊他,他边锯木头,边大声应道:“不是,你走错了。”   “您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是诚心带着银票找您家买龙骨车图纸的。”   银票?   宣朝银票最低面额100两。   顾老爷子手都哆嗦了,他压低声音:“小石头,这人绝对是冤大头了吧?” 第17章 图纸   顾家人都愣住了。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顾大根愣愣道:“爹,这人好像真的是找咱们家。”   三树,不就是他爹的名字吗?   顾璋小脑袋左右观望,居然没有一个人去开门?   这可是钱呐!   算了,这个家终究还是要靠他啊!   “我去开门。”顾璋放下手中的木棍,朝着院子门口飞奔而去。   他原本真没想用这个挣钱!   要不也不会每个只收一两银子了。   万万没想到,真有人看出了这个图纸的价值,而且看起来还挺有人品。   毕竟心稍微黑一点的,都不会买图纸,直接买一架回去拆开来看就好了。   这年头,没什么木质工艺是仿制不了的。   果然,好的世界,善良的人也多,他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爱这个青山绿水,麦田飘香的美好世界了。   “来了!”顾璋抽开门栓,将院门打开。   门口是一个鬓角微白的老者,脸上带着和煦的笑,看起来和蔼可亲。   旁边站着一位高大结实的汉子,生了一张严肃的国字脸。   “小友,龙骨车可是你想出来的?”老者目光扫了一圈院内,心里有了底。   “没错!”顾璋骄傲的挺胸,得意儿劲儿和真小孩无异。   他双眸锃亮,睁得又大又圆,目不转睛的看着燕先梅:“爷爷你要买图纸吗?”   被这样一双天真期待的眸子瞧着,尤其是面对这张和农家小孩不太一样的可爱小脸,老人完全没法说出别的拒绝的话来。   “对,找你们家买图纸。”   顾璋笑得灿烂:“你们快进来歇歇,喝口水。”   顾老爷子和王氏,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生怕自己一个说错话,银票就飞了。   秋娘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端了茶壶,拿了几个干净的竹杯给人倒茶喝。   “这是山里采的金银花和甜草泡的茶,小石头捣鼓的,在别处都尝不到。”秋娘将水端给两位客人。   顾大根接过秋娘手里的茶壶放下,又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端起粗陶碗喝茶。   一家之主的气势十足,如果不是从坐下就开始喝水不说话的话。   秋娘见状有顾大根压阵,也心安许多,她直入主题问道:“这位老爷打算出多少银子买这个图纸?”   说实在的,秋娘心里也有些打鼓,她还从没谈过这么大的生意。   顾璋就坐在他旁边,小腿在空中自在的来回晃,眼瞧着他爹娘之间无形的默契。   燕先梅不着急回答,反而饶有兴致的瞧着顾璋:“你叫小石头?听说这个从河里提水的龙骨车,原本是你做出来的玩具?”   顾璋无辜地眨眨眼。   谁这么贴心,给他编了个这么好的理由。   顿时就让他没那么突出显眼了。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坐在椅子上,歪着脑袋问道:“不管我最初做它出来想干什么,现在它都是能帮很多人提水浇灌的农具。”   燕先梅眼里闪过欣赏,他好久没见这么机灵的小孩了。   “不能因为嫌弃它还能当玩具,就想便宜买回家,又能提水又能玩,应该加钱才对。”顾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样娘才会给我更多银钱做花用。”   燕先梅闻言,顿时朗朗笑起来:“哈哈哈,说得有理!”   还是个孩子,惦记着手里几文钱的花用,估计想着买零嘴吃吧?   燕先梅也不拐弯抹角,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通汇钱庄一百两的银票。”   秋娘呼吸都略微急促。   顾大根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捏破。   正要一口答应下来。   顾璋插了一句:“若卖给你,我们自己还能造、还能用吗?”   燕先梅点头:“当然可以,我买下这个图纸,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用得上,宣朝地大物博,你们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的百姓,饱受汲水之苦。”   原来不是倒买倒卖挣钱的商人。   顾璋原本想谈谈价的心思也歇了。   任由秋娘和顾大根欢天喜地的应下了一百两的价格。   顾璋还特地打开兑换界面看了看,里面有不少农具,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这些,但是永河村是没有的。   源源不断拿出来不现实,以后缺钱了倒是有个来快钱的法子。   从顾家离开后。   燕先梅看着图纸,眼中满是复杂,感慨万千:“当年要是有这个,景门郡的百姓也不至于受三年饥荒之苦。”   “您已经做了很多了,如果不是您开仓放粮,又四处奔走,当年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国字脸随从认真道。   燕先梅摇摇头,将图纸递给他:“等我修书一封,姜武你便把图纸送往京城。”   姜武接过图纸问道:“需要找个靠谱的木匠打一个吗?”   燕先梅抚了抚白胡须,脑海中浮现顾璋的亮晶晶的双眸,笑道:“做个小的玩具模型,一同献上。”   ***   因为龙骨车的缘故,顾家在村里的地位和风评,变得有些不一样。   顾璋背着书袋,从村学堂往家里走,半路被塞了一个果子。   “来,小石头,吃个刺梨,婶子刚刚从山里摘的。”   顾璋笑着双手抱住:“谢谢李婶。”   刺梨是酸甜口的,是这个季节难得的美味。   这些日子,小萝卜头们玩游戏都少了,想尽心思漫山遍野找这玩意吃。   “李婶,我听说二驴哥去年找了个帮忙搬树的活,还给你买了件衣裳,就是您身上穿的这件吧?”   婶子顿时笑开了花:“那可不,我家二驴能干又孝顺,我跟你说……”   有些人讲起了八卦,就没个停的时候,显然李婶也是这样。   顾璋捧着刺梨,小口小口吃着,听着耳边叭叭不停地八卦和消息。   顺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李婶因为要干活,这才和顾璋分道扬镳。   顾璋垂眸沉思。   最近他用类似的方法,找村里人打听情况,基本已经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小石头,小小年纪皱着眉头想什么呢?”秋娘端着一大盆衣服,大步流星从后面走过来。   “没想什么,娘洗衣服怎么这么高兴?”顾璋转移话题。   秋娘将盆用手臂固定在腰间,单手捏了捏顾璋脸上的软肉,满足道:“当然是因为高兴了,都夸你聪明,羡慕娘呢。”   顾璋没去过洗衣服的河边,听到秋娘这样说,顿时脑补出一群同村的妇人在河边边聊天边洗衣的画面。   难怪原来每次洗衣服回来,秋娘都表情严肃,走路带杀气的模样。   看来龙骨车除了给麦子浇水,还是有别的用处的。   顾璋心疼秋娘原来受的气,贴上抱住秋娘的胳膊:“那明儿小石头陪娘一起去洗衣服,保证让大伙都羡慕娘,肯定更高兴。”   秋娘顿时笑起来,点点他的额头:“你好生读书,娘就比什么都高兴了。”   “今日功课做了吗?”秋娘问。   “这就去!”   回到家,顾璋背着书袋就往屋里跑,到窗前的小书桌坐下。   他拿起纸笔。   系统想要见缝插针地发布任务。   却见他落笔根本不是科举的内容,而是关于伐树之事。   系统瞧着,眼睛慢慢瞪圆。   只见纸上根据历年降雨,画了好几副数据图,其中尤以折线图最为直观明显。   纸上还写着,茂盛的树林、繁多的植物,他们的根系可以固定住地上地下的流水,又通过根系到树干、树枝、树叶,最后到空中,从而使空气清新滋润,而不似沙漠干燥灼人。   系统呆呆的看着,看着宿主洋洋洒洒,从树木到土地、从水分到收成,从土壤到气候……   最后汇总成一个中心思想:树木和植被形成的森林,控制这附近一带的水,它让河流小溪不会干涸,让田地水源不会流失,稳定气候和降雨。   系统偷偷翻过未来任务里科举要考的策论,觉得那些之乎者也,完全没有他宿主这一篇写的详实,清晰,一针见血。   要是宿主认真去考科举,它觉得肯定也超棒的!   系统语气里都带着点小崇拜:“好厉害,宿主你怎么会这些?”   顾璋握笔的手顿住一会儿:“这不是一看就知道吗?”   他才不会说,这是原来听到的植物吐槽人类的八卦。   系统气鼓鼓:“哼,我才不信呢!”   它怎么不能一看就知道?肯定又是大骗子璋忽悠它!   它是绝对不会再被骗了!   顾璋默默将这张纸叠好,他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听过千年老树的嗤语。   ——“人类可真笨,还得意砍我们可以增加收入,灾难马上来了都不知道。”   现在看来,还真是。   顾璋将信收好,放在怀里,打算想法子送到县衙里去。   “小石头好了没?要出发了。”顾大根兴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来了!”顾璋立马将上辈子的伤感丢在身后,往外跑去。   小麦的灌浆期终于结束,灌浆期结束到收获的这段时间,不需要浇水,家里的壮劳力总算腾出空来。   今天他们一家人要一起去县城里,兑换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了!   “娘~”   秋娘感觉不妙,她下意识捂住荷包。 第18章 信封   顾璋小狗狗一样蹭过去:“娘,今日领了银子,我也有一份对吧?”   亮晶晶的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过来,秋娘心都变得软乎乎的。   不过已经遭受过好几次撒娇攻击,秋娘这次反应的很快。   她守着底线道:“等会买完你去县城私塾念书的东西,剩下的再给你。”   她算了算,这次一次性把四书五经、一年份的笔墨纸砚都买下来,剩下的银钱也不多,主要是小石头也从不花冤枉钱。   “行!”   顾璋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有钱花就行。   他又要去县城潇洒快活了!   这世界啊,真是的太美妙了。   “出发出发!”   顾璋经过这小半年的调养和锻炼,身体已经不像原来那样跑几步就大喘气了。   顾家几人见他连跑带跳地往外冲,纷纷面露笑容。   王氏抓紧出门这会儿工夫,拜了拜菩萨:“菩萨保佑,保佑小石头以后都健健康康的,以后小石头长大了,给你去庙里塑个大金身。”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两人,一人背起一个背篓,里面装的是要去县城里交的活计。   一家人乐呵呵地出门。   顺着门前的路往村口走,在路过一户人家时,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声和哭声。   最洪亮的是一道暴躁粗哑的男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今年没什么雨,小麦收成前又没浇够,家里才几个干活的?累死也没法把水浇足,现在知道哭了,当初怎么不机灵点早些送鸡蛋去隔壁?”   “一张张嘴就知道吃,住得这么近都还慢一步,你还有脸哭。”   紧接着是一道藏不住的埋怨妇女声,“还不是娘,整日在外说那些闲话,嘴上是舒坦了,可苦了我家二郎。”   “每日不过一两个鸡蛋,我宁可嘴上省点,也不想大郎吃这个苦,人都瘦了一大圈。”   紧接着一顿嘈杂的争吵和埋怨声交错,根本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唯有哭声完全收不住。   王氏叹了口气。   当年她嫁过来,谁都觉得她可怜,嫁了个财薄又没力气的,反而是隔壁人多、地多,是门好亲事。   她现在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顾家其他人倒是不受影响,兴奋地迈着步子,往县城赶去。   通汇钱庄是整个县城最大的钱庄。   “一两碎银——”   “您拿好嘞。”   顾大根人高马大的站在柜台前,将那个小小的半弧形洞口堵得死死的:“对银子。”   伙计接过来一看,存根落脚竟然是京城,顿时笑道:“您里面请,我去请掌柜的过来。”   接下来的流程相当顺利。   从来没进过钱庄的顾家一行人,很快成功拿到了银钱。   五十两换成了一枚大的银锭,三十两换成了一枚较小的银块,剩余二十两,则换成了小碎银子和十贯钱。   秋娘将两块大的银锭,塞进了她给顾大根衣服内缝的贴身口袋里。   又拿了一半的碎银子和五贯钱,递给顾璋,“等会娘会置办家里的东西,你别大手大脚都用光了。”   秋娘特意只拿了一半散钱,还是想让儿子养成预留银钱的习惯。   “好,我保证不大手大脚!”顾璋白净的小脸上满是乖巧的笑容。   他可没保证不花光!   顾璋脑海急速运转,回忆县城还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衣服好穿,贴身穿比棉麻布柔软舒服多了,一点也不磨蹭皮肤,再来两套换洗!   上次路过酒楼,闻到了里面香喷喷的烤鸭,买两只回去吃吃。   还有之前没进去的糕点铺子,进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糕点!   秋娘有了抵抗力,顾家其他人可还没有,一个个被顾璋小甜嘴忽悠得昏了头:“买买买!”   老两口连最近存下的一些花用,都忍不住拿出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小石头喜欢就买,爷/奶有钱。”   顾老爷子更是连刚刚到手的木匠活的钱,都拿出来给顾璋用了。   没多久,两个空的背篓就填得满满当当的。   秋娘从另一头交活回来,看到两个背篓,心停了一拍。   “小石头。”   顾璋垫脚,给她嘴里塞了一块芝麻软糕:“娘,你尝尝,我和爹特地给你选的,你肯定爱吃。”   顾璋灵活的拉他爹来垫背。   顾大根一点也没察觉不对,还傻乐呵道:“秋娘,这个可好吃了,你赶紧尝尝,又香又甜,我这辈子没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秋娘也感觉到浓浓的芝麻香气在嘴里蔓延,甜和香好像都浸到心里去了。   和顾大根一样,她这辈子,也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原本想说的话,就被甜滋滋的糕点,堵在了喉咙里。   秋娘戳了戳顾璋额头,对上一张昂起的装乖笑脸,“娘,好吃吧!”   “嗯。”   秋娘牵着顾璋的手,往书肆的方向走。   “咱们这次把你上次看到的那本书也买下来,你回去慢慢研究。”   “好。”   正好,他以后再从山里产出东西,都可以往这本书上推了。   一路走到书肆,书肆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县城衙门。   “娘,你去买四书五经,我去找找上次那本书。”顾璋道。   他以找书为借口,观察对面县衙的情况。   在末世基地里,若是异能者们发现基地危险、隐患,都可以直接向上汇报。   能在末世五十五年当上基地管理人员的,个个都能力强,只要建议有理很快就能被采纳执行。   如今他自然也是这么想,不过他如今是个小孩,给出这样的建议未免太惊悚,所以才想通过别的法子送进去。   “要是植物异能还在就好了。”顾璋嘟囔。   要是植物异能还在,他可以用一株藤蔓,悄无声息将信送进去。   “喵~”   一只霸气白猫,从门口跑酷飞身上书肆的木质书架,在高处优雅踱步,睥睨书架下方的人。   “哎呀,祖宗你怎么又来了!”掌柜刚刚为有一单大生意开心,看到这只白猫,神色都变了。   “快快快,小心把它捉下来,赶紧给对面送回去,别让这祖宗祸害了书。”掌柜急的指挥小二动起来。   对面的祖宗?   顾璋抬头观察,这白猫浑身干净,脖子上还套着饰品。   要知道,这年头许多人都没有饰品。   “这猫好可爱,是谁养的?”顾璋装作好奇问掌柜。   掌柜:“这可是吴县令的爱猫,躲着点,可抓不得!”   吴县令的爱猫?   顾璋有了主意。   他饶到后面,问小二拿了个最常见的信封。   他家买多的,这个信封也没收钱,就当送的。   他对系统道:“有荆芥吗?给我兑换5个积分的。”   系统正看“猫遛人”的热闹,听到顾璋的要求,几乎开心到爆炸。   这好像是宿主第一次主动花积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会远吗?   “有的有的,现在就给你兑换!”系统赶紧道,它偷偷看了白猫一眼,觉得自己可能要换个白猫皮肤!   这白猫才出现,宿主就夸它可爱,还给它买猫薄荷。   它都没有!   顾璋不知道小呆瓜正暗搓搓吃醋,它从塞了点猫薄荷进信封里,封好之后,又在信封外用猫薄荷搓了搓。   在上蹿下跳的猫咪,闻到了猫薄荷的味道之后,便兴奋的冲他跑过来。   小二提醒:“小心!”   优雅灵活的白猫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顾璋怀里,用圆乎乎的小脑袋不住地蹭他的手,不停喵喵叫。   湿漉漉的粉红小鼻子一嗅一嗅的。   “喵~喵~喵——”   掌柜连忙拜托道:“这位小哥,你行行好,把它带出去,放到对面稍远一些的墙根处就好。”   “我帮了您这个忙,可得给我们便宜些。”顾璋道。   “那是自然!”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连忙应下,恨不得马上送走这个猫祖宗。   这也正合顾璋意,他抱着猫就往外跑:“爹娘,我马上就回来。”   跑到前方路口,拐进一个小巷子,他从怀中取出信封,用猫薄荷的根茎编制成一条小麻花绳,穿过信封一角,另一端系在白猫脖颈上的项圈外。   “去吧。”顾璋推推猫屁股,让它回家。   白猫明显有些兴奋,晕乎乎的打着圈想要去嗅背后的信封,可怎么也嗅不到,只能原地转圈。   顾璋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目光温柔,似黑夜中柔和的月光。   系统:!   大猪蹄子!   它果然是喜欢猫!   它暗搓搓打开系统皮肤界面,看着上面巨额的100/月的可爱猫咪皮肤,默默抱住自己,“呜哇~太贵啦!”   白猫努力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拿到背上的信封,晕晕乎乎的跳上屋檐,直奔家的方向去了,“喵喵喵!”   白猫浑身雪白,背后背着一个棕黄色的信封,格外显眼。   白猫最会看人脸色,知道谁是这个家最大的,它呲溜一下就从窗户钻进书房,冲吴县令:“喵喵喵!”   吴县令正悠哉的靠在椅背上看话本:“怎么还背了个信封回来?”   他将信封摘下,从里面取出纸张,还带出了猫薄荷。   白猫立马被猫薄荷吸引,跳到地上,幸福的瘫软在地上打滚,觉得猫生前所未有的美妙。   吴县令看了几眼纸上的内容,摇摇头便放在一边了:“真什么人都有,天下不下雨,和地上的树有什么关系?我看就是有人眼红我们能有这个进项。”   白猫玩猫薄荷玩得双眼迷离,一个不注意,猫薄荷就被打扫的下人扫走。   醒过来的白猫:“喵?”   谁偷了它的仙草!   白猫满屋子找,都没找到好玩好香的草,最后盯上了唯一还染着猫薄荷香味的纸。   它大起胆子伸爪,一勾,那纸便落入它爪心,做了坏事的猫赶紧带着宝贝逃离现场,在外面院子里撒欢玩耍。   燕先梅从门外走进来,他来找吴县令有些事。   那白猫兴奋的打滚,连猫带纸,就撞上了燕先梅的脚背。   “喵!”   燕先梅发现纸上还有字,回头道:“姜武,你把纸拿起来看看,别让猫祸害了公文。”   许多公文看似只是一张纸,但却关系着成千上万百姓的生计。   姜武严肃的国字脸表情不变,低头从猫口夺纸,稍稍整理了一下,双手递给燕先梅:“您看。”   白猫自然不干:“喵喵喵!!!”   姜武赶紧控制住它,不让这猫伤到燕老分毫。   燕老本只是随意扫一眼,但仅仅一眼,就被清晰明了的折线图吸引,随即和蔼的面容也严肃起来。   “喵喵喵!”白猫气得猫尾巴打人。   “好!”燕老看到后面的内容,忍不住称好!   姜武跟了燕老这么多年,走遍了宣朝不知多少地方,做了多少有利百姓、造福后代的事,还从未见他如此为一篇文章叫好:“这上面写了什么?您不是向来不爱看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吗?”   燕老抚了抚胡须,啧啧称奇:“此文鞭辟入里,我虽不能确定此人所言定然为真,但文中描述情况,与我们去过的各处都非常吻合。”   “写此文者,洞察力着实不凡,还有诸多见识,想必是位游历天下的智者。”   姜武不乐意,他心中燕老才是真的智者能人,不知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实事:“真有这么厉害?”   燕老已经将这张纸上的内容来回看了三遍,越看越觉得有道理,和自己所见所闻皆吻合,一针见血、字字精辟。   越看越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将其引为知己!   他将文章递给姜武:“你看看,咱们走过那么多地方,如今遇到宁都府罕见少雨,你有往伐木之事上想过吗?”   他道:“你去查查,这是谁写的。”   姜武看完也沉默了,确实和那些文绉绉的文章不同,他也觉得颇有道理,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查。”   ***   永河村,顾家。   长条木桌上坐了一圈人,粗陶盘子里,摆放着色泽油亮红润、外皮微酥的烤鸭,旁边的油纸上,摊开摆放着整齐的桂花糕、芝麻软糕。   再加上炖的香气扑鼻的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一丝丝微甜的细腻香气,惹得人直咽口水。   更不用说,每个人面前的碗里,都是盛得堆起来,像是小山包一样的米饭。   顾老爷子和顾大根面前,还有一小瓶酒。   “吃!今儿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都多吃点。”王氏看着满桌的肉菜、白米,别开脸擦眼角的泪水。   她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谁都说她后半辈子要吃苦了,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临了了,竟会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吃肉、吃细粮吃到饱啊!   顾老爷子也浅喝了一口酒,总是耷拉着的眼皮都抬起来,显然整个人格外有精神:“吃,小石头你多吃点,补补脑子,秋娘你也多吃点,咱这个家没你可不行。大根啊,你也吃,咱爷俩攒足了劲儿,过两天还要去收麦子呢!”   顾大根笑得咧开嘴:“我看咱家麦子今年收成也不错,是个好年!”   秋娘也高兴,一百两啊,足够普通农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只要他们安分种田,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怕了!   在大家兴奋发表感想时,顾璋闷头吃着碗里被投喂的食物。   一轮聊完,他都吃得小嘴油亮、一脸满足了。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闻着糕点的香气,美滋滋道:“我们盖房子吧?就盖县城里那种,青砖大瓦房!”   吃的正香、喝得正美、沉浸在幸福未来中的顾家四个大人:!   顾璋也不等他们说话,小嘴继续叭叭的说:“我们可以修得大一点,住着宽敞不说,院子里还能种些果树,咱们再挖一口井……”   顾璋从前是没有家这个概念的。   基地里的房子,只是个落脚睡觉的地方。   但是现在,他觉得有个家的感觉很不错,不会被丧尸包围、不用担心贡献点不够老了后被别人分去。   这里就是他的根,有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亲人,无论以后他多有钱、走多远,在外边玩累了,都能回来。   “等咱们再攒点钱,多买些地……”顾璋乌眸闪亮,像是嵌着满天星辰。   全家也都陷入他勾勒的美梦中。   他们再努力个十几年,不论是多买几块地、还是小石头读书有了出息,再加上一间气派的青砖大瓦房,他们顾家,就真的是永河村,甚至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那就真的不一样了!   即使银钱已经在家里藏好,秋娘也下意识捂住荷包。   可怕的是,她确实被说的心动了。   难道小石头挣来的钱,注定存不下来吗?   也许是眼前的幸福太真切,也许是顾璋勾勒的未来太美好。   一家人饭都还没吃完,就下了决定,留二十两备用,剩下的钱一半盖新房、一半用来买地。   顾大根道:“那我先去找村长批块地,等夏收夏种过去,稍微闲一点,咱们再对外说盖房的事。”   秋娘点头:“现在咱家说要盖房,来帮忙的人肯定是够的。”   顾老爷子心满意足的感慨:“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秋娘想到顾璋算数的机灵:“小石头你跟爹一起去,免得麻烦村长帮忙签字盖手印了。”   顾璋点头:“好!”   ***   小麦灌浆期后半个月,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此时正值五月下旬。   县城一座府邸内。   “有消息了吗?”燕老着急问道。   姜武叉手行礼,回禀:“属下无能,没查到那文章是何人所送。”   燕先梅面色失落,他起身:“走,出去转转。”   才出府邸没两条街,一中年男子撞上了旁人,手里的册子文碟散落一地,正好落在燕老二人面前。   “实在不好意思。”   这中年男子正是村长儿子,虎头他爹。小麦即将收割,村长需向衙门报备以便计算赋税。   村长走不开,就派儿子走这一趟,顺便带来了需要向衙门报备的公文。   他弯腰捡着。   一个错眼,燕先梅就看到顾璋的字迹,那是顾家选的盖房新地的文籍。   尽管顾璋那篇文章模糊了字迹,但是这时的文人,都有“以字识人”的本事,根本不是顾璋这个来自末世的书法外行能理解的程度。   “等等!”燕先梅赶紧挽留。   但虎头他爹也虎,看两人穿着,生怕惹上事,弯腰抱着文籍,一溜烟就跑掉了。   姜武道:“老爷,我刚刚看到了,是永河村的文籍。”   燕老面露喜色:“你可瞧清楚了?”   “看清楚了。”   燕老感慨道:“居然又是永河村?上次的龙骨车就方便精巧,适用性广,那小娃娃也机灵聪慧。没想到这位大才,也隐居在永河村。”   “看来永河村是块宝地,竟孕育出两位奇人,上次没见到着实可惜。”   燕先梅感慨着,迫不及待就往城门方向走。   “您别着急,您这两日有约您忘了?”姜武连忙拦住。   燕老用折扇敲脑袋,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什么诗会了,浪费时间。”   姜武赶紧道:“过两日正好夏收,您不是最爱这场景吗?刚好那天去看,既看了丰收之景,又寻了知音友人,岂不一举两得?”   “行吧,我且再等两日。”   两日转瞬即逝。   麦子已经成熟,不少人家都打算今日开始收割。   顾家的田边围了不少人,尤为热闹。 第19章 丰收(三合一)   这边有个习俗。   村里收麦的第一刀, 要由看起来收成最好的人家来割。   主要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寓意家家都能有好个收成。   若是没能推选出这个人,就由去年收成最丰的那户人家来割第一刀。   以往这个名头大多由去年第一担任, 今年但凡有眼睛的,都能发现顾家地里的麦子,长得更好一些。   “这三树叔家的麦子,看着可真漂亮。”   “那可不,麦粒又多又大,一簇在那里胖乎乎的。”   全村老老少少都在附近, 手里拿着镰刀、脖子上挂着汗巾,还有的当场拜拜土地公, 希望能沾沾喜气。   “也不知道这一亩地能收成多少?”   就连平日里玩得不见踪影的小孩都换上了破旧的衣服,叽叽喳喳的跟在父母身边。   收麦子的时候, 即使是八九岁的小孩, 也是要下地捡那些掉落的散麦穗的。   顾璋也在, 但是手里没拿小篮子,也没换旧衣服,顾家人都担心他身体, 一致决定不让他下地。   他站在人堆里,感受着难得的、浓郁的丰收喜悦, 瞧着金黄色的麦穗,风一吹就像是浪花一样滚动。   “小石头, 他们怎么看出你家地收成好?我怎么瞧着没什么区别?”虎头提着小篮子,从大人堆里钻过来。   “有甜草没?给我一根呗。”   顾璋从兜里掏出一根递给他,自己也拿出一根, 撕开外皮露出白色甜芯后,像是棒棒糖一样含在嘴里。   顾璋目光在周围几片田中来回移动, 进行对比。   增加的几十斤粮食,平摊到一亩地里,每平方米连一斤都没有,不打眼,也只有年年种地,天天和粮食打交道的老农能看出差距。   虎头这样还没下地的孩子,当然看不出差别来。   顾璋咬破甜芯,感受到清甜的汁水从甜草中溢出来,眼角微弯,泄出几分笑意,他道:“我也看不出来,爹说我长大就能看出来了。”   虎头连忙点头,仿佛找到了战友,义愤填膺道:“我爹也是这样说的,大人就会糊弄小孩!”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惊呼声,“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一株小麦王!比旁边的麦穗大一圈。”   “哪里?”   “什么小麦王?”   “就那边,你们没看到吗?”   一片金黄色的麦穗中,每一株其实都不显眼,平日里谁也不会没事往别家田里看。   没想到今天被眼尖的德贵叔看出来了,德贵叔就是去年收成拔得头筹的人。   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顾家这地是怎么伺候出来的,所以今天看得格外仔细,想找找经验。   没想到经验没看到,倒是发现一个“小麦王”   顾璋都被虎头激动的拉到前面:“小石头,我们也去前面看看,小麦王是什么样的,我还没看过呢!”   顾璋:“……”   他能说这小麦就是普通品种吗?   只不过现在这个低得可怜的产量衬托下,一下从底层普通小麦,一跃晋升为“小麦王”   “我看到了!”   “真壮实,一个顶俩。”   “这可太精神了,看起来就跟一群小兵里的将军一样,要是留种之后还能长这么好,可不得了!”   顾老爷子站在地里,挺直了腰杆接受大家羡慕热烈的注视和讨论。   他这辈子,腰杆从来没这么直过!   谁有他这么厉害,能伺候出这样好的麦子?   他甚至恨不得吉时再来的晚一点。   这会儿听到那株小麦被发现了,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得意道:“说起来,这株小麦王还是我家小石头发现的,他还老来看。”   顾老爷子此刻觉得,就算明日就去了,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一圈人灼热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看向人群前方的虎头和顾璋。   虎头兴奋的跳起来,指着那株小麦,就好像是他自己种出了这株麦子一样高兴:“小石头,那是你种出来的麦子吗?就和大将军一样威风!”   企图低调、藏身于幕后的顾璋:“!”   就好像悠哉躲懒、蹲在角落晒太阳的小蘑菇,一下被揪了出来。   顾璋露出天真淳朴的笑容,装傻甩锅道:“都是我爹教我种的。”   德贵叔第一个急切的追问道:“大根,当初发现这株小麦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后来又怎么教小石头照料,才能长这么好的?”   德贵叔是村里种田的老手,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善于总结经验,看天看气候,什么时候收割下种,不少人都听他的。   如今一股脑把顾大根问懵了。   他被全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整个人都呆住了,下意识回答:“也……也没干什么,就这样种呗,大家不都一样吗?”   德贵叔恨铁不成钢,觉得他肯定有没注意到的重要细节,他急切道:“这能一样吗?”   德贵叔德高望重,往年都是顾大根他们去请教他的,这会儿仿佛被学生被老师校考,只觉得脑袋都是空白的。   顾大根傻不愣登道:“这田里又不是屋里,我做了啥,大家不都看着吗?”   众人:!!!   面对顾大根憨厚迷茫的表情,再看看地里的情况,心底忍不住生出一股鬼火,拳头都有点痒痒了。   所以说,你啥也不知道,随手就种出产量这么高的小麦?   所以说,你什么也没教,你家八岁多的小娃娃就能种出小麦王?   还说大家都一样,那他们产量低,难倒就是傻得不会种田吗?   顾璋压住嘴角的弧度,悄悄将自己藏起来。   他爹是有点凡尔赛天赋在身上的,这会儿表情越迷茫,就越让人气得牙痒痒。   “咚——”   恰好此时铜锣被敲响,伴随着悠远绵长的锣鼓声,中气十足的浑厚男高音唱呵道:“吉时到!”   众人表情顿时认真严肃起来。   顾氏族人站在最前方,村里其余小姓人家站在后面,无论男女老幼,都跟着顾方正大声道:   “一刀割麦茬,收麦喜满家。”   ……   “百亩收到头,粮食不用愁。”   “镰刀挥不尽,金谷收万斤!”   在地里的顾老爷子,也虔诚的跟念祝词,同时熟练的弯腰,左手拢着一把麦子,右手拿着镰刀手把,将镰刀深入麦秆根部,然后用力一拉。   “刺啦——”   唱词声夹着粮食收获的声音,渐渐传向远方。   不远处。   从县城乘车赶来的燕老和姜武,远远站在后方,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洪亮祝词,驻足凝望。   每个村的声音都很洪亮,生怕土地公只听到了其它村的祷词一样。   农民以粮食为天,没有谁不想自己地里能多产出些粮食,更不会在这种时候惜力。   饱含期盼的洪亮合声,如涛涛浪潮奔涌而来,阵阵滚入顾璋心里,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全基地面对丧尸潮前共同宣誓,谁都不想死。   时空交错,蓬勃的生机冲散了血腥和死气。   “礼成!”   顾老爷子搂了一堆麦上来,开始给人分发,每家几颗麦粒。   这是最后一个环节,每家每户都来沾沾福气,沾了福气寓意着每家都能有同样好的收获。   顾老爷子给了顾璋一把:“小石头你也帮忙发发,早点发完,大伙早点开始收麦子。”   顾璋点头,从另一头开始发。   每个拿到麦粒的人,都忍不住摊开手心,仔细端详起来,有的还搓一搓。   “这还真不一样。”   “比我家的饱满一些。”   顾德贵拿到地里收上来的麦粒,没让顾璋走,蹲下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石头啊,爷爷问你点事,你还记得怎么照看那株麦子的吗?”   他记得这些时日,小石头总往地里跑,前些日子不是就因为这个传说他不念书了吗?   他们大人都忙着照看自家田地,小孩子说不定注意到过细节。   旁边人看着手里的麦子,也竖起耳朵来。   顾璋道:“我发现那个麦穗的时候,它就比别的大一圈了。”   众人脸上期盼的光,一下子散了好多。   顾璋话风一转:“不过我有给它带山里的黑土,我看山里黑土上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虽然没有系统里的有机黑土,但是山里确实有一片土,里面富含永河村土壤里缺失的微量元素,多少会有些改善。   顾大根就在旁边,他显然心情不错,笑容很大,他道:“那些土能干什么,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德贵叔你别当真。”   顾德贵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小石头都比你靠谱。”   等头转回来,严肃略凶的表情顿时又堆满笑容,虽然看起来也并不和蔼就是了。   “小石头你多回忆回忆,等小麦收完了,爷爷请你去家里吃好吃的。”他努力和蔼的哄着。   顾璋点头:“好,我知道了。”   村里产量也稍微增长一点,他家再多一点也就不明显了。   一直是这么少的产量,他的地主收租梦,都感觉没那么舒服了。   大伙都暂时散了。   家家户户都要去忙着收自家地里的小麦。   不过看了顾家的麦子,家家都有些好奇,顾家这几亩地,到底能产多少粮食?   顾璋将最后几粒麦穗粒发完,回头就听见顾大根在向秋娘诉苦,“德贵叔竟然说我不如小石头靠谱!”   “小石头都没下过地。”他的声音里藏着点委屈。   秋娘把他往田里赶:“赶快干活去,哪有跟自家儿子争这个的?”   顾大根顿时心塞了,连秋娘都不站在他这边,难倒他不是秋娘心里最厉害的人吗?   顾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泄出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   他走过去,将田边的镰刀捡起来塞到顾大根手里,毫不吝啬的夸奖道:“爹最厉害了,我做的不都是爹你教的吗?”   是啊,儿子都没种过地,干什么不都是他教的、或者是看着跟他学的?   顾大根毫无防备的就被顾璋带进了沟里,成功接下了“以后小石头说的都是我教的”这口锅。   他此刻完全没意识到,还乐呵呵地揉揉儿子的脑袋:“是啊,我怎么没绕过这个弯!还不都是我教的,嘿嘿。”   “走走走,咱赶紧抓紧时间去收麦子。”顾大根拉起媳妇就走,“我刚刚听德贵叔说,咱家亩产可能有两石!”   全村人都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五月人倍忙,说的就是这抢收的场景。   不过今日的永河村有点不一样,不论是谁家,但凡停下来歇口气,都要念叨下顾家那亩地,还要念叨下那株看起来格外壮实的小麦王。   “你们说顾家那几亩地,能收多少粮食?”   “我家去年一等田也才收了一石两斗,能有个一石五斗,一石六斗?”   “我也记得之前咱们这片最高的记录,也就是一石六斗,我听说的那年,还不信,觉得是人家往里面掺麦子了,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   “德贵叔还说有两石,我觉得还是不可能。”   “等会去看看就知道了,干活干活。”   ***   燕老找了一圈。   这么些天,愣是没找到人。   燕先梅让姜武去寻人,自己则是往顾家田边走去。   顾璋也回家了一趟,用甘蔗和绿豆熬了些汤,又打了些村里的井水上来凉着。   最后带着凉悠悠、甜滋滋的冰绿豆汤,往田边走。   他不下地干活,总也要做点事,要不比真七八岁小孩还不如了。   两人就在田边遇上了。   顾璋脸上都是笑,毕竟谁对着大方干脆给钱,提高自己生活质量的人不高兴呢?   这不是普通的老人,是个有钱的财神爷,是他餐桌上香喷喷的烤鸭、是他家的青砖大瓦房!   顾璋端着一碗绿豆汤,邀请道:“要喝吗?”   燕老也不嫌弃粗陶碗,接过来喝了一口,入口就觉得惊艳,微凉的汤水从舌尖滑下,清爽的绿豆香气被甜意浸润。   “你家放了糖?”   这可是个稀罕玩意。   顾璋正色:“不是糖,是山里采的一种带甜味的草。”   反正甘蔗渣已经被猪吃了,谁也不能说这个不是甜草煮的。   他道:“我先给家里人送下去,等会不凉了。”   顾璋走到田边,将还凉着的绿豆汤递过去:“爹、娘、爷爷,先休息会儿。”   顾老爷子一抬头,就看到了燕老的身影。   他本就高兴,这会儿更是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就灵活的蹿过来,压低声音道:“那傻富傻富的冤大头怎么又来了?”   顾大根没说话,低头喝水,但眼睛时不时也往燕先梅的方向瞅,明显也在好奇这人又来干什么?   顾璋不在意道:“好像是来找人的,他刚刚想跟我打听个人。”   “那小石头你带人好好找,毕竟也让我们家有了往后的好日子。”   “好。”   顾璋收拾了粗陶碗,就往树荫底下走。   燕先梅将粗陶碗还给他,目光落在顾家的田里:“你们家是今年收成最好的一家?”   “算总数的话肯定不是,我家只有六亩地,还有两亩是开荒开出来的劣等地。”顾璋把碗收回篓子里。   “亩产应当不错。”燕先梅说着,脑子里也在猜想,会不会有那位大才的帮忙。   顾璋点头:“应该不错,您不是想打听人吗?”   燕先梅见他小小年纪,就沉稳,思维也不被带偏,眼里划过欣赏,不愧是能做出龙骨车的孩子。   他抚了抚白胡须,笑问道:“你们村子里,有没有读书人?或者擅长种地,观气象的人?”   “有啊。”   顾璋觉得他这话奇怪,哪个村子里没这两种人?   燕老却喜出望外,激动道:“能告诉我先生在何处吗?”   顾璋神色古怪,他觉得这是个怪老头,又买水车,又找读书人,还找会看天气的人,这是打算做什么?   不过尽管狐疑,他还是将赵夫子、德贵叔,还有村里其它几位会看天气的老人,推荐给了眼前这位财神爷。   至于能不能赚到钱,那就各凭本事了。   燕老记住这些名字,心满意足,“我先去找找看。”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这位神交已久的知己见面了!   见他匆匆而去,健步如飞,顾璋喊道:“要是没找到您要找的人,可以去我家歇歇脚。”   “好。”燕老的声音遥遥传来。   顾璋一回头,又看到了顾老爷子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镰刀都挥出了残影,嗖嗖的收割麦子。   “一个二个的,都一把年纪了,怎么都这么容易激动,也不知为了什么。”顾璋嘟囔。   他捧着给自己留的那杯甜滋滋的绿豆汤,轻轻喝了一小口,舒服得眯起眼。   又找系统拿了个零食礼包里的小雪莲果,一口口啃着吃。   最后找了个阴凉的小山坡,双手撑在脑后,悠哉的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上悠悠飘过的零星云朵。   翘着小腿晃悠,时不时找个零食吃一吃。   系统在一旁看着,都有些馋了,它觉得宿主这样的状态,真的好享受、好舒服啊!   它甚至都忍不住怀疑,圆梦道路是不是真的错了。   宿主描述的梦想,勾勒的未来,它都有点向往,一个大的青砖大瓦房、里面养条狗,打一口井,院子里栽上树。   再有几亩地收收租,日子多悠哉啊!   和顾璋待久了,就容易被他这样慵懒享受人生的状态感染。   系统暗搓搓发了个自查报告。   结果很快收到了反馈:[圆梦路线设置无误,099系统请熟读引导手册,积极引导宿主走上正轨。]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好好工作,赶紧让宿主执行任务,别作为系统,反而被宿主带跑偏了。   但099没这个心眼,它只看到了圆梦路线没错,又乖乖跑去看《引导手册》   找啊找,它看见引导手册上说,圆梦路线设置是最优路线,是宿主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梦想实现的最佳路线。   如果系统没引导好,大多宿主会碰壁,经过曲折后,最终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099大惊失色。   大骗子璋虽然有点坏,但它还是觉得顾璋是个好人的,不能因为它没引导好,要碰壁啊!   往墙上撞多痛啊!   脑袋能有墙硬吗?   它暗搓搓看了一眼悠闲躺着的顾璋,总觉得大骗子璋应该不会这么傻吧?   不过还是赶紧扒拉扒拉任务库,发布任务:   【叮——发布任务:进入县城“咏思学堂”进入科举班进行学习,积分:50】   顾璋睁开眼:“你钱又不够还欠债了?”   小呆瓜冷不丁发布任务,有点奇怪。   “才没有!”099气鼓鼓,想到之前每天担心还不上债的日子就心酸,“我以后再也不贷款了,死也不贷!”   顾璋将手枕在脑后:“哦,那就好。”   系统催促:“等麦子收完了,宿主你赶紧去念书吧。”   它想,只要宿主去县城念书,就是走正轨了吧?   顾璋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本来也要去了。”   县学堂可不像村学堂,每日下学早,请假也方便,农忙收割还会主动放假。   以后恐怕每日都要起早床,还要整个白日都在学堂念书了。   顾璋怀疑,是不是欺负小呆瓜欺负多了,所以它现在想看他笑话?   他看看天色,算了下时辰。   他对系统道:“该去给送点水了,你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吃的。”   系统惊喜,果然有一就有二,提成又来了,它马上就能还清最后一笔借款!   “有的,有的,我找找。”   顾璋卡着时间又去送水了,这次还带了些吃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上次没花完的钱买的零嘴。   谁数学也没他好,算不过他。   接下来几天,顾璋也好生忙碌了几天。   收割好的麦子,要拉到晒谷场晾晒,晒干后,又借用村长家的牛,让牛拉着石磙、磱石在麦子上反复转圈碾压脱粒。   脱粒后用木扠翻动,让麦秸和麦粒分开,最后用木锨扬尘,分离麦粒中的麦壳和灰尘。   每一道工序,都要同样的动作重复成百上千次。   累得人直不起腰来。   顾璋干不动重活,便帮着做些轻省的,比如将收好的麦穗在晒谷场摊开,又或者帮忙装袋。   一连数十日。   这才将将终于进入尾声。   顾家,东屋。   顾大根趴在床上,顾璋坐在他爹背后,给他用药揉腰。   他手上力气不够,便借用身体的重量。   “哎哎哎!嘶——”顾大根脸部肌肉抽搐,“小石头你轻点。”   “这样才好得快,要不揉开,会挤压成旧伤的。”顾璋板着脸道。   末世里,没谁敢说自己不会点跌打损伤,毕竟那样的世道,没谁不会受伤。   顾大根忍不住回头:“小石头你这行不行啊?我怎么感觉腰上火辣辣的,那几种草捣鼓成的这玩意能成吗?”   “我从书上看到的。”顾璋手上动作不停。   “书上?书上还讲这个?”顾大根龇牙咧嘴,他收麦子的时候都没这么酸痛过。   顾璋给他上完药就起身:“爹,你起来试试看。”   顾大根小心翼翼的爬起来,站起来顿时感觉腰轻松了一节,里面还热乎乎的!   他面露惊喜:“不愧是书上写的,效果真好。”   顾璋将药水塞到他手里:“爹你给娘也揉一揉,我去找爷爷。”   顾璋对收割的印象,还停留在“异能+机器”收割,方便快捷,根本不会像这样累。   弯着腰重复成百上千次动作割麦子,后面不轮是碾、翻、扬,每个步骤都要重复不知道多少次。   实在是太辛苦了。   顾大根这样身板结实的人,都累得腰酸背痛。   他还是早点多挣点钱,家里多买些地,全部租出去,不要在亲自种了。   顾璋坐在小木凳上,皱眉沉思。   舒展了腰肢经络的顾大根几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都是享受和期待。   顾老爷子手叉腰左右转转:“可真舒坦,那药看着黄绿黄绿的,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小石头,皱着眉头想什么呢?”秋娘细心,头一个发现了顾璋的表情。   顾大根也走过来,直接把顾璋抱起来:“咱家小石头这么厉害,看书就能做出这么好的药,还有什么搞不定的,跟爹说。”   “想买地。”顾璋促狭望他爹,“爹肯定能搞定吧?”   顾大根讪笑:“那你得问你娘。”   顾璋握拳:“咱们买地吧,买很多地,以后只租地,不种地了。”   纯人力种地太辛苦。   顾家人相互看了看,都乐呵得笑起来起来。   秋娘刮了刮他的鼻子:“小石头不会是这几天收麦吓到了,怕长大后要种地吧?那可要好好念书了。”   顾璋囧迫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才不是。”   顾老爷子笑容满面:“小石头你别看这几日累点,但是咱家今年收成特别好,明日称过你就知道了!”   全家人都浑身轻松,神采飞扬,他们可不嫌累,恨不得再多几亩地,再多些粮食要收才好。   顾老爷子还神采奕奕地拿着剩下的小半瓶药水问:“小石头,这个难做吗?贵不贵?”   “用山里草药做的,不贵。”其实他还用了些系统里兑换的草药。   顾老爷子高兴,小心将药水收起来,脸上浮起一丝隐隐的嘚瑟:“明日我给你们二大爷、大叔公送点去,他们肯定也累坏了。”   ***   翌日。   永河村家家户户都起了个大早。   今儿是村长主持称粮食的日子。   现下田税为“十五税一”,在打仗的时期算是少的,相对和平年代来说,却很高了。   十五税一顾名思义,每收获十五斤粮食,就要交一斤粮食作税。   为避免瞒报逃税,宣朝规定村落互相监督,若有瞒报产量逃税者,全村连续三年赋税加一成,村长重打三十大板,还要根据瞒报数量罚钱。   每个衙门还会派人不定时来探查。   连坐制度让人互相监督,不论世家大族怎么操作,至少普通百姓是万万不敢动其他心思。   长年累月下来,永河村和周边村子,都形成了收完过称的习俗,年年如此,这就有了每年收成拔得头筹这个荣誉。   晒谷场。   地面被石碾滚得平坦夯实,原本晒满麦子的晒谷场,这会儿只剩下一堆堆的麦秸垛。   家家户户都将自己收的粮食,用麻袋装好,等称过之后,听村长算好税数来缴纳粮税。   种了这么多年的地,每年收成变化不大,其实家家户户心里都有了个大概的数。   他们最关心的!不是自家该交多少税,而是顾家那几亩地,到底收了多少?   “村长,先称大根家的吧!”   “对,我们不急,反正都和往年差不多。”   “这一袋袋都装得鼓鼓的,也不知到底有多重。”   顾方正心里也好奇,他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来来来,我帮忙搬。”村里一个个汉子都积极得不行,纷纷上前来帮忙。   燕先梅也在旁边。   不过没有前几日兴致冲冲,反而有些郁闷失落。   村子里能找的几个人,他都找过了,全都不是他心驰神往的那位“知己”   听闻今日所有人都会到,他也特意赶过来看看。   “怎么这么热闹兴奋?”   燕老狐疑,按照他这些年为官的经验,称产量意味着交粮食税,大多百姓都是板着脸称完就把粮食拉回家。   姜武也挤不进去,他只好道:“好像是一户人家在称粮食。”   两人正困惑。   挤挤攘攘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呼声。   “两石!!!”   “他家一亩出了接近两石的小麦!”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把另外几亩的混过来算了?”   “同样是一亩地,我家每年都出一石三斗四斗,怎么种出的两石?”喊这话的村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德贵叔去年也才收了一石六斗吧?”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脸都瞬间充血通红。   燕先梅呆愣了片刻,转身问身边的随从姜武:“你听清楚没?”   他没老农的眼力,那日只觉得收成肯定好,怎么也没想到,可以好到这个地步。   他为官多年,途径多地,只在北方肥沃的黑土地,听说过这么高的产量!   燕老暂时将知己抛在脑后,赶紧道:“姜武,你赶紧看看,是哪户人家。”   姜武根本挤不进去,他干脆退后几步,嗖嗖两下爬上了晒谷场里高高堆起来的麦秸垛。   “是您上次买图纸的顾三树家。”姜武从高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燕先梅当机立断:“等会儿他们往家里搬粮食,我们就赶紧去他家。”   人群里。   顾方正维持了好一会儿秩序,才终于让激动的村人暂时停下来。   他喊道:“等我算完,大根你把粮食运回家。其余每家留一两个人等结果交粮食,其余人就都可以散了。”   他一开口,大伙纷纷催促:“村长你算快点。”   偏偏村长算学也没那么好,平日里慢慢算,都要验算两三遍才敢确定往纸上写。   大家伙也觉得花那么长时间正常,从不催他。   这会儿都有些着急了,还有些人偷偷打发妻子或者儿子回家拿礼物。   村长越被催越算不出,难得暴躁吼道:“急什么急,给我安静点。”   秋娘也没想到这么高,她怕村长算错,多交了粮食,走到顾璋身边:“小石头,你也算算。”   顾大根听见秋娘这么说,也点头附和道:“小石头你也算算,算完看和村长的一不一样,就知道你算的对不对了。”   顾璋:……   百位数除以十五,这种小学数学题,他闭着眼都不会算错。   谁让他现在才八岁多,顾璋无奈掰起指头算起来,当然,这个手指头只是做给人看的。   其实并没有到两石,准确的说是一石九斗五升,只不过称的时候,最后五升肉眼可以忽略不计,这才看上去像是两石。   按照十五税一,就是1斗三升。   顾璋算好了他也不急着说,等村长算好。   顾方正也知道他在算,他想着,如果两个人是一样的,他就不用再验算了。   便开口问道:“小石头,你算的是多少?”   顾璋这才道:“1斗三升。”   顾方正挑挑眉,还真算对了。   他默默将其写在书册上:“下一亩地。”   只有收成最高的才是这样一亩亩称重的,其余人都是所有一起称,算一个总的数。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哪一亩地里的种是最好的,几乎全村人都会带着粮食和薄礼,去用自家种的粮食,去换麦留种。   谁都想换收成最高的那亩地产的。   “这就换了?所以小石头算对了?”   “小石头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都会算税了!”   顾家六亩地,四亩地一一称量,开荒的两亩因为过了三年免税期,也合并一起称了。   每次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着会不会有更高的种出现。   等结果出来,又等着看顾璋算数。   “没想到小石头这么聪明。”   “要不然大根和秋娘花那么多钱供他读书?肯定聪明啊!”   “以后说不定考个功名回来,咱永河村就不怕对面大丰村了,不就是出了个举人吗?得意个什么劲儿。”   人群外,燕先梅也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璋,见他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算着。   姜武自认跟了燕老这么些年,算学学的不错,但是现下没有纸笔,只让他空算,他都不小心算错了一个,“老爷,这小子果真聪慧,这样的算学不用纸笔都游刃有余。”   燕先梅深邃的眸子里染上些明晃晃的欣赏。   “走吧,去他家,要不等会儿该挤不进去了。”燕老率先转身往回走。   顾方正总算算完了:   “一共六斗二升,交过就可以把剩下的搬回家去了。”   六斗二升的细粮,差不多够一个成年人吃四个月。如果换成粗粮的话,足足够三个成年人四个月的口粮了。   任谁听了都心疼!   顾璋还好,他参与过战斗,自然知道这些粮食补给对前线的士兵有多重要。   若是没有前线的将士作战,别说这几斗,说不定根本没法安生种田,只能四处逃避战乱。   “走吧,咱们把剩下的粮食运回家。”   手推车上堆满了粮食,一群人热情的围上来:“三树叔,你歇着,我来帮你推。”   顾璋看着他爹和爷爷被献殷勤的人挤出来,差点直接笑出了声。   等到了家,顾家人看到燕先梅,“您怎么来了?快请进,进来坐。”   秋娘打开门,一群人呼啦啦的就挤进顾家的院子。   一进门,便都忍不住了。   争先恐后的开口道:   “大根,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这好种可要给我留一份,我把新收的,最好的粮食换给你。”   “三树叔,我们可是表亲,你可不能把我忘了,我家可有十亩地等着。您这些日子辛苦了吧?我让人回家给你捉只鸡来补补。”   “我带了银子,粮食也在门口了,秋娘,你看看是要粮食还是要银子。”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原本骄傲的表情、得意挺起的胸膛,这会儿都被吓没了。   这架势,也太吓人了!   谁遭得住这个架势啊?   顾璋知道自己这小身板,赶紧退回自己屋里,他从门缝望着外面的情况,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人激动起来,竟然比丧尸还凶。”   燕老也被秋娘保护性的送进了这间屋里,以免这个有钱的小老头出啥事。   屋子不大,摆了一张床,一个木质衣柜,窗户旁边还有一张书桌和椅子。   燕老坐在椅子上,笑着瞧窗户外面的热闹,余光看见了纸笔,还有顾璋抄写的《大学》   燕老笑容顿时变成诧异和惊喜。   这不是他苦苦寻找的知己吗?   他指着那叠纸,大喜过望地问道:“小石头,这是你夫子的手稿吗?”   顾璋:哈? 第20章 粮税   赵夫子确实借书给他抄写了。   不过在卖掉龙骨车图纸赚到100两后, 他们就买了四书五经中除了《大学》之外的所有印刷本。   难道是还书的时候,不小心还错了?   顾璋疑惑,他从房门口走到窗边的书桌前:“你说哪个?我看看。”   他的书是新的, 而赵夫子的书里面确实有一些笔记和批注。   燕老指了指那一叠纸:“就是这个!”   顾璋打眼一看。   那分明是他抄写的《大学》,不是什么赵夫子的手稿。   他正要说。   院子里嘈杂喧嚣中,突然出现一道高亢急切地呼喊求助:“小石头,你赶紧过来。”   “快来帮爹算算!”   顾大根这一声,就像是石头打进了湖水里,顿时激起千层涟漪。   挤满院子的汉子们, 都跟着喊道:   “对对对,小石头算的快。”   “小石头来帮叔算算, 等会儿叔给你买糖吃。”   亢奋中带着焦急,飞快的语速恨不得就像是落水之人拉住了救命稻草。   秋娘也来敲门:“小石头你赶紧来帮忙, 弄错了不管亏了咱家还是别家的粮食都不好。”   顾璋应道:“好嘞, 马上来。”   说完就往外跑, 还对燕老道:“您就在屋子里歇歇,喝点水,没什么要注意的东西, 您自便。”   “等等……”燕先梅伸手挽留,手还没伸到一半, 顾璋就已经飞快跑到外面去了。   燕先梅扼腕,不过看到桌上的那份手稿, 还是忍不住面露欢喜:“找了这么些天,总算要找到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小心的拿起那一叠手稿, 仔细端详,“姜武, 你说写这个的人会是谁?”   姜武想了想:“应该不是这孩子的夫子,赵夫子我们见过了,只是个普通童生,对农事和气象知之甚少,还不如村中那几位老农。”   燕先梅也想到这一点,“确实不是赵夫子,不过这人恐怕和顾家颇有渊源。”   他那日只看到几个字,根本找不到有用的信息,如果不是姜武注意到永河村,怕是只能去找那混账吴县令开口了。   姜武道:“老爷您别急,我已经打听到,那日我们撞到之人丈母娘家出了大事,回去帮忙收割了,就算小石头这里问不到,咱们也能找到的。”   燕老伸手将窗户推开了点,看着外面热闹不已的场景道:“咱们这次应该是找对人了,这样的收成,说不定就是那位大才指点的。”   他将窗户支起来固定,坐下来边喝水边看院子里的顾璋,“咱们等会儿,不急于一时。”   ***   顾璋才跑出来,就被热情的村人包围。   他刚刚在晒谷场算的时候,被大家伙都看在眼里,这会儿都信他,要他帮忙算算家里的地,最少多少才够。   顾璋听到还有些疑惑:“都种了这么多年了,家里的地该留多少麦种应该有定数。”   有村人立马解释:“原来大家伙都是估摸着留,怕不够,还尽量留多一点,但是你家这些不够分啊!”   顾璋看了看搬回家里的粮食。   好像确实不够,他原来种过的小麦,一亩地需要20斤麦种。   按照当下的产量和永河村种植的小麦品种来算,一亩地最少也需要10斤左右的麦种。   他们家交了粮税后,还要给自家地里留种,即使剩下的全部都换出去,也顾不了全村的地。   难怪刚刚抢得那么激烈,他爹和爷爷被人群埋住,连个头都露不出来。   “爹,娘?”顾璋回头,“那要怎么个分法?”   他这话才问出口,还没等到回答,院子里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烈火般烧起来。   “顾老,三树,你还记得不,那年抢收最后两天下雨,你收不完麦,我去帮你收的。”   “大根……”   这可是足足几斗粮食差别,谁家都放不下,拼了命也要争取。   毕竟来年就算拼了命的伺候,也不可能增产这么多。   顾璋揉揉耳朵,一个个嗓门太大了,他耳膜都有些嗡嗡的。   秋娘见他揉耳朵,走过来用手帮忙捂住他的耳朵,她皱着眉头喊道:“都别吵,每个人都有!”   院子里安静下来,谁不知道啊?这家是秋娘说了算!   大伙都怕惹了秋娘生气,到头来谁也落不到好。   他们和顾大根、顾三树有情分,和秋娘可没有。   秋娘严肃着脸,指挥道:“先把咱家的搬进去。”   顾大根:“好嘞!”   他直接将他们家需要的几袋,直接背了进去。   谁都没意见。   毕竟没听说过要主家把自己的良种也分出去的道理。   秋娘又道:“村长对我们家小石头有恩,给他也单独留一份。”   “对对,咱要给村长留一份。”顾老爷子也想到这一茬,又分出一份。   有些人有微词,但没人敢说什么,顾方正不论在村里、还是在顾氏宗族中,都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秋娘道:“剩下的这些,按每家的地多少来分,地多的多点,地少的少些。”   地少的不乐意了:“他们本就地多,又有了好种,明年产量那么多,我们地少的怎么办?”   毕竟谁都知道,剩下这些,是绝对不够每家每户的每一亩地都种满的。   顾璋哼道:“那就不分了,我们自家留着吃,我还想尝尝咱家地里的面粉啥味道呢。”   他回头吆喝:“爹,把粮食搬进去,咱自己留着吃!”   背对着大家的时候,他赶紧冲他爹使眼色。   顾大根会意,也不说话,弯腰抱起一袋就往里走。   “哎哎哎!我也没说不要啊!”   “大根你别搬,怎么当爹的还听儿子的?”   顾大根也不说话,只是埋头搬粮食,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他家小石头可出息嘞,前前后后挣了一百多两,这么多钱,他一辈子也挣不到!   还会念书,脑瓜子也聪明,他不听儿子的,难不成还听外人的?   顾璋任性的掀了屋顶,所有人一下子就能接受开窗了。   “好好好!就按秋娘你刚刚说的来。”   “秋娘你快让大根别往里搬了。”   秋娘眉眼都是骄傲的笑意,揉了揉顾璋的耳朵,喊顾大根停下来。   顾璋喊:“保证每个人都有,别挤,粮食已经到了的先来。”   他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粮食堆旁边,秋娘拿了个农家称粮食的小升子在旁边。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全村人家。   没挤进来的,只能在院子外面垫着脚往里看。   有的匆匆赶过来之后,连忙对里面喊:“狗蛋他爹,我把家里的鸡带来了!”   “来了,我家粮食来了!”狗蛋他爹立马喜笑颜开,兴奋冲里面道。   顾璋问了村里地的总亩数,心里就有数了。   来一家,报一家的亩数,分数的分子分母就都有了,再把他家剩下粮食总数一乘,顾璋稍加思索:“3升。”   秋娘便用小升子称出三升,然后收对方三升粮食。   来一个,顾璋报一个。   来一个,顾璋又报一个。   秋娘动作也利索,进度快得很。   眼见着粮食越来越少,那些家里还没把粮食送来的,都有些着急了。   “小石头,你可要好好算,别到最后我们没了!”   “是啊,慢慢算,别给多了。”   秋娘挡在顾璋身前,护短道:“我家小石头算成是啥就是啥,最后要是没了,也只能怪你们自己动作慢了。”   “那刚刚说好的!”那人急得跳脚,心里恨不得把家里臭小子胖揍一顿,怎么这么慢?   秋娘:“我家粮食,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顾璋眼角微弯,笑意便洒了出来,他娘可真霸气。   他顾璋,也是有人护着的小孩了。   听了这番话,原本已经换到了良种的人,还都不想走了。   他们也都算不清楚,自家粮食占村里粮食几成,这个比例在顾家收成里又占多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要是看身边或者怀里的粮食袋子。   “我家比你多两亩地,好像确实多点。”   “你看大柱家地多,他的那袋多大!”   相互比了比,没发现什么问题,许多人也不想走,就守在院子外,想等到最后。   要是最后缺,他们赶紧走,要是最后有多的,说不定还能再分点。   不过许多人,心里都有种隐隐的期盼。   大柱侧头和旁边兄弟说:“你说小石头有没有可能真的算对了?”   “我哪里知道?”   “等着看就知道了。”   大柱双手将良种袋子抱在胸前,乐道:“这要是再学学,去县城当个账房都行,大根以后有儿子养喽。”   顾璋的声音继续响起。   “一升五勺。”   “二升一勺。”   大伙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落在粮食袋子上,看着粮食袋子一点点瘪下去。   慢慢地,说话的人都少了。   “二升。”   这是最后一家人了。   瘪掉的粮食袋子被提起来,直接往升子里倒。   当最后一捧麦粒滚落出来,升子正好装满。   全部分完,一粒不剩。   顾家院子为中心,安静片刻后,周围一圈都瞬间热闹了起来,连带出一片低声惊呼。   “小石头脑瓜子可真聪明。”   “居然真的算出来了,还一斗米都不差!”   “这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是赵夫子教的吗?我家臭小子怎么没学会?”   有人朝院子里喊,表达他们的疑问。   顾璋想想那群小萝卜头的屁股,大声回道:“赵夫子没教,春婶你可别回家揍孩子。”   “那你咋会的?”   顾璋反问道:“那春婶买菜买肉卖鸡蛋的时候咋算的?找夫子学的吗?”   村里的男孩都很少在学堂正经学东西,女孩就更不可能了。   春婶立马道:“春婶我可没上过学堂,哪来的钱找夫子哦,自己琢磨琢磨不就会了?”   顾璋摊手:“那不就得了?”   春婶双眸瞪大如铜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瞬间哗然一片。   顾大根笑容一整天都没消失过,就像是焊死在脸上了一眼,他喊道:“也不是多大事,都别围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大柱啧声:“嘚瑟!”   顾璋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一圈,有鸡有蛋有肉有菜,家家户户送的礼,直接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唯有几只活着的鸡在旁边溜达。   顾璋指着鸡道:“娘,这鸡都自己走出来了,可能是不想活了。”   秋娘回头看正在咯咯哒溜达的鸡,哪有一点不想活的样子?   “我看是你馋了。”秋娘点点儿子的额头。   “嘿嘿。”   秋娘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家里时不时有肉,应道:“给你这个小馋猫杀一只。”   顾璋抱住秋娘,脑袋贴过去:“我是小馋猫,那娘你就是大馋猫。”   “讨打。”秋娘作势要打人。   顾璋一溜烟跑到顾大根旁边:“爹!你说是不是?”   顾大根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笑呵呵道:“听你娘的。”   顾璋大呼:“爷奶,爹娘合起伙来欺负你们最爱的小石头了!”   见众人散了,燕先梅带着姜武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燕老眼里染上几缕羡慕。   他侧头对姜武道:“这性子真难得。”   姜武想起家中那些个同龄的男孩,也道:“这个年纪的男娃娃都又倔又要面子,小石头这样……”   姜武试图找一个词来形容顾璋。   他觉得顾璋这样,能主动出面以小孩优势解决问题,还能做龙骨车挣钱的孩子着实聪明,偏偏有能力还不拘着面子,愿意跟父母撒娇,嘴甜哄人开心的,和家里晚辈都不太一样。   姜武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只能勉强拉出一个:“小石头这样淳朴活泼的,确实少见。”   燕先梅突然问道:“你说我收他做学生怎么样?”   姜武没反应过来,他家老爷拒绝了那么多人,他还以为燕老不想收学生。   燕先梅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迈腿往院子中间走去。   姜武连忙跟上。   还没走出两步。   远处传来“咚咚咚~”敲钟的声音,那是实木摆动,一下下砸在大鼎钟上发出的声音。   这是顾氏一族的鼎钟,但凡钟声响起,就代表有全村人都必须参加的大事。   根据钟声数量的不同,重要程度依次递增。   这次响了五声,代表每家都要派出一个壮劳力。   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摔断了腿,不听钟出现,会被宗族惩罚,次数多了甚至会逐出宗族。   毕竟宗族里有事你不出力,那宗族自然也不会庇护你。   顾老爷子对顾大根道:“这是要运粮去县城交粮食税了,大根你赶紧去。”   顾大根点头,赶紧往外跑,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顾璋。   “我带小石头一起去,他可以帮村长算算,免得又被那些个大人为难。”   宣朝正打仗。   粮税不要银钱,只要粮食。   事情一日不了结,村长这个担责任的人,便一日不能安睡。   故而每每算出了产量,收齐了全村的粮税,未免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都是当天直接用车拉到县城。   顾方正手里拿着本,吆喝道:“先来的把粮食搬上车。”   丰收过的农家汉一个个也都不吝惜力气,将粮食一袋袋往木质板车上堆。   “绑好了!”   “我这边也好了,可以出发了。”   顾方正忙活了好久,见村里人都来齐了,喊道:“出发!”   顾璋还是第一次跟村里队伍来交粮税。   一辆辆手推车上堆满了粮食,用袋子装好,堆出一个小山包。   出发前,已经将全村的总数,按照石斗称过一遍。   不过顾方正还是不放心,又将书册每家每户的粮税检查一遍,一个个加起来。   看到顾璋在,毫不客气地让他帮忙算一遍。   顾璋就这么坐上了粮车。   车边唯一的位置被村长坐了,他就被他爹放在一包包粮袋上。   顾方正额头上都浮出冷汗。   即使心里知道没任何弄虚作假,但是想到三十板和全村加税三年的惩罚,还是忍不住担心有错。   顾璋见状,也低头帮忙算起来。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好几个交粮食税的村队。   埋头收麦的永河村人,这才知道,稍远一些的村子,不少都只产了一石,或者一石一斗,劣等地更低。   “老天真是不开眼,竟真的一场雨也不下,我家孩子多,本就收成少,把粮税一交,麦种一留,剩下的换成粗粮都不够吃,这可怎么活?”   那村子的人都面色沉重,边走边诉苦。   也有村子消息灵通,但知道得太晚,那村长叹息道:“要是早些知道,也弄个龙骨车,也不至于减产,幸好咱宁都还有水,要不然恐怕要闹饥荒了。”   即使不是荒年,只是减产了些,对底层的百姓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   永河村还算好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顾方正认识刚刚的村长,那也是个不错的村长,他感慨道:“如果不是小石头做的龙骨车,咱们村恐怕也有好几户要减产。”   永河村是占了距离水源近的便宜,所以没感觉太大的威胁,只觉得龙骨车方便,省了力气。   这会儿看到稍远一些的村落直接减产,这才陡然有些后怕。   “希望等会粮官别刁难,要不他们明年可难捱了。”   “千万别像那年一样,人牙子都直接进村来收娃娃。”   “真是造孽,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后来年景好了,好像一个都没找回来。”   顾璋面不改色,在末世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   但他看着税本的眼底却划过波澜。   一路上,算了又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里路就这么聊着聊过去了。   才刚刚到,顾璋就听见前面传来呵斥声,“收成就这么点?糊弄鬼呢!”   那村子人家少,又减产了,车比他们轻,走得也快些,估计到了有一会儿了。   顾璋坐在粮食堆上,高度比常人高,一眼就看到了出声的那个人。   连一套正经的官服都没有,站在粮官旁边,这小喽啰脸上的表情却凶神恶煞。   他似乎没长耳朵,对村长的解释权当没听到。   还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自顾自地说:   “头两个月衙门去你们那儿探过了,收成没问题,预估的标准是一等田一石三斗到一石四斗,你们怕是想报低产量,好少缴些粮税吧?”   那村长被吓得白了脸,不停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万万不敢动这心呐!”   顾璋抬眼望了一圈身着官服的验粮官,神情散漫慵懒。   再收回视线时,眼里染上些似笑非笑的味道,低声嗤笑,“看来那封信是白送了。”   末世那样差的绝境,基地的管理者都是好的,这里这样美的好山好水,竟然选了这种人当一方管理者。   他的眼眸里,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温热臂膀,从后面将他抱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石头别怕。”   ***   另一头。   顾老爷子和王氏待在院子里,整理院子里村里人送来的各种吃食和情礼。   顾老爷子透过窗户,觉得燕先梅就跟那财神爷似的散发着金光,不不,银光!   他对王氏道:“你去给人添点水。”   王氏抬头望了一眼,小声:“老头子,你说这老爷怎么在咱家不走了?”   顾老爷子摇头:“我哪知道,反正我知道咱家没啥可图的,全家家当加在一起,也没人一张银票值钱。”   王氏闻言,觉得有道理,她擦擦手:“那我去给他加点水。”   王氏提了一壶灶里温着的水,走进顾璋的屋子。   发现那有钱老爷竟然在看小石头写的字,表情还挺和善,忍不住骄傲道:“我家小石头的字好看吧?”   她虽然不懂,也不认识字,但是她知道,孙子写的肯定是好看的!   小石头写的?姜武刚刚喝一口茶,直接“噗”的一声喷出来。   王氏见燕老一直捧着看,脸上还一副很喜欢的表情,一下子就误会了。   她觉得这人不会想等小石头回来,然后又花钱买这个纸吧?   反正在王氏眼里,都是孙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图和字也没太大差别。   她想到这个可能,打心眼里高兴。   王氏爱攒东西,除了小钱,吃食,连顾璋从小用过的墨纸都攒着舍不得扔。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连忙往外走:“你等着啊,我那里还有,我给你拿来看看,看你喜欢哪个。”   同床共枕了几十年,顾老爷子一耳朵就听懂了王氏的话。   小石头写不要的字都想买?   老爷子放下手中拔了一半的鸡毛,抬头看燕先梅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   这年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见,这样憨的冤大头,他老头子可算开了眼! 第21章 神童   顾大根把人从车上抱下来, 低声道:“没事的,咱们村带来的粮食足,不会被为难的。”   顾璋看着不远处的情况问他爹:“是每年都这样吗?”   “之前风调雨顺的时候, 好像没这样过。”顾大根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会这样。   往年虽然也严苛,但收粮的衙役起码还是讲理的,要不他也不会把小石头带来。   “老爷我发发善心,也不追究你们瞒报的罪了,限你们两日之内, 补齐剩下的粮食,不然就按律严惩。”   一车车的粮食被收了进去, 那一村人眼里都压着怒火,看着衙役手里的大刀, 都不敢多言。   有人试图挣扎:“本就减产了, 我们哪里还有粮食补?”   “走走走, 下一个。”那人挥挥手,似驱赶臭虫烂蚁般不耐烦地赶人走。   “咱们真的没粮交粮税了啊,要是真按照往年的收成补, 怕是要饿死人了!”年迈的老者哭着哀求。   “对啊,这是要饿死人!!!”   想到可能的情况, 顿时一片哭天抢地的哀嚎,当第一个人跪下哭求后, 像是罗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顾璋视线一黑,视线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挡住, 哄骗道:“小石头别看,小孩子看这些, 眼睛会长包的。”   宽厚的手掌隔绝了险恶人心、百姓疾苦,也隔绝了光线,世界顿时黑暗了下来。   只有耳边传来阵阵哭泣和哀求,连绵不绝。   不过很快,就随着一阵“唰”的刀出鞘的声音,渐渐远离。   反而是周围的声音清晰起来,这是永河村村人压低声音的叹息。   “哎。”   “下一个村子,”那收粮人视线环绕一圈,指过来:“你们是永河村?就你们了,把粮食拉过来检查。”   顾璋眉毛一沉。   趁着黑,他直接在系统里,用所剩不多的积分,兑换了水仙花花粉和鳞茎。   这是一种带毒的植物,鳞茎中的汁液容易让皮肤敏感红肿,花粉一旦吸入,会对喉咙有损伤。   如果大量摄入,还可能出现腹痛、腹泻、休克的症状。   顾璋面不改色,漆黑的乌眸不见半点波澜。   顾大根要帮忙推车,挡住他视线的手也放下来,叮嘱道:“小石头你就在最后面玩一会,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顾璋:“嗯。”   “过来我瞧瞧?”   “我早就听人说,你们永河村种地是好样的,现在看来,确实比其它村都老实啊。”   顾方正压眉。   周围这么多村子都听着,这分明是想让人恨上他们村。   他解释道:“只是碰巧距离水源近,运气好!”   顾璋也皱眉。   矛盾转移得也太好了,原本可能是百姓和官府的矛盾,这样一说,直接就将矛盾转移到百姓内部——如果不是你们永河村产量这么好,官府说不定不会不信减产的事。   绝对不是这个满身横肉,全身都透着酒色之气的小喽啰能想得出来的。   顾璋有些犯恶心,这样好的世界,却养出了这样丧尸不如的臭虫。   尽管被立做典范,那收粮人也气焰嚣张的很,似是喜欢看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样子。   顾璋眯起眼。   他打算上前,耳畔响起气呼呼的声音,“宿主你别去,我直接给你把兑换的商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气死统了!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顾璋压抑的心情再一次被打断,眼眸里笼罩的阴霾,好像被冲散,又变得乌黑透亮起来。   那道气呼呼的声音,他听着甚至有种小呆瓜被气炸,要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的错觉。   顾璋嘴角抿住,眼底染上一丝微暖的笑意。   不过居然还能将兑换物品,投放到指定位置?   收粮人正用刀挑开粮袋,又或者一刀刺进粮袋里面,看看内部有没有混杂石渣或者别的。   顾璋观察了他用刀的方向,将花粉落在车尾的粮袋口。   “唰。”   袋口被粗暴的挑开,粮食碎末飞扬起来,花粉也顺着力道飞落到夏日裸露的皮肤上。   “呸呸,”那人用手在身前挥:“可以了,粮食没问题,称重!”   他面露不耐,手无意识的抓挠双臂和脖子:“都快点,磨蹭什么呢?”   顾方正将册子交上去,那人根本不去看细节,只看了眼全村缴纳粮食总数,似乎是达到要求了,他直接就交到旁边验粮官手上。   顾璋越发肯定他背后有人。   验粮官检查起书册中的记载,另一头所有的粮食正在称重量。   只等两边都验收无误,拿到今年粮食税交过的凭证,这才算完成。   “粮食是不是少了点?”   分明是被他刚刚刺穿粮食袋,落到了地上,顾璋撇了一眼地上的粮食,若是每个村都来一次,能贪墨不少。   顾方正显然早有准备,喊来几个后生,他们腰间挂着粮袋,全都拿了出来,赔笑着塞到他怀里:“可能是路上晒透了,是我糊涂了,忘了还有这一桩。”   接到粮食,那蛮横的收粮人顿时笑起来,连身上越来越明显的瘙痒都顾不上,还以为是自己碰了粮食,所以身上有点痒。   顾璋乌眸里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笑得这么开心,就放他嘴里吧。”   水仙花鳞茎落在了张开大笑的嘴里。   “咳咳咳!”   谁都觉得是他笑岔了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还有人觉得心里止不住得舒坦,忍不住感叹:“果然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顾方正拿到了凭证,便麻溜的收好,边走边喊道:“大人您忙,别累坏了,别急,我们这就让开,不耽误您收粮。”   他胳膊不动,手掌在下面飞快地打快走的手势。   永河村的村民也都不是傻子,连忙推着手推车,赶紧往回走。   “咳咳,下一,咳咳,下一个!”   这种时候,哪个村子敢上去?   都纷纷羡慕不已的看着永河村回程的身影。   还没等永河村走远,“被口水呛到”的收粮人脸色涨红,晕倒在地上,像是突发恶疾。   收粮工作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被人抬走送郎中。   瞧那恶霸走了,排队中的村子连忙争相交税,想着趁那周扒皮不在,赶紧将凭证拿到手!   ***   回村的路上,车队气氛诡异的有点好。   “哈哈哈,你们刚刚看到没,他就那么直直的倒下去了,砸在地上梆响!”   “作恶多端,还糟蹋粮食,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   他们空车赶路,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不少。   顾方正还特别安排了个人,追上前面那个村子,提醒他们回去试试。   至于行不行,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这次偶然的插曲没影响到永河村,但还是在顾璋心里留下了点痕迹。   才回到家。   就闻到院子里传来的浓郁鸡肉香气,顾大根笑得健朗:“走,回家去吃鸡了。”   才进门,就发现燕先梅还在,不仅在,还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顾璋狐疑,怎么还没走?   顾璋走过去,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叠纸,像是他从小到大习字的笔墨。   顾璋:???   这些玩意哪里来的,他都不记得扔哪里了。   燕先梅见他的反应,小心从袖口掏出一张破破烂烂、布满爪痕的纸:“这个也是小石头你写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燕老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顾璋装无辜,指着自己的那一叠:“只有这个是我写的,旁边那个不是,你看字迹都不一样。”   闻言,燕老不仅没有被否定的失落,反而笑了出来。   他能确定,两份字迹来自一人,认了其中一份,在他这里就是认了两份。   “这字迹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不同。”   燕先梅见他笃定,笑着抚摸胡须道:“我给你讲个真事,京城很多要点卯的衙门,直接签名来确认人未迟到。”   听了他的这番话,顾璋面露诧色。   签名最容易让人代签,却被许多衙门使用,唯一的解释就是……   燕老见他神色变换,心道果然聪慧,眼中笑意更浓,他见过许多天赋卓绝的奇才,三岁作诗、年纪轻轻便熟读四书五经,文采飞扬。   可他燕先梅从来没心动过,反而是眼前小娃娃,让他难得心动,他笑道:“猜到了?每个人的字迹都代表了他这个人,鲜少有人能仿能替。”   顾璋实在没想到,古人还有这样本领,末世里哪有人练书法?确实属于他的知识盲区了。   被戳穿了他也没太大表情变化,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好奇道:“这都能看出来?”   他往外面的小山坡走,朝院子里喊:“爹娘,我出去会儿。”   燕老也配合地跟着他往外走,指着手里的字:“当然能看出来,字如其人,我还看出来,你落水被救后,新写的字里,多了许多洒脱舒旷的心境。”   顾璋麻了,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了全新的认知。   “活过一次,有变化是自然的。”燕先梅怕他多想,主动解释,“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怎么想到的?”   他们走到了无人的小山坡,顾璋坐下来,指着眼前山山水水说起来。   说书法他比不过,但是聊植物,没谁可以比得过他。   眼前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朵花,他都能随手拿来当例子,如数家珍。   不把人忽悠瘸了,他简直愧对上辈子的植物异能!   姜武越听越迷茫,双眼都失去焦点,透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无助。   燕老却越听眼睛越亮。   他甚至有些惊喜,孩童的思维竟然如此有趣、童真,又充满灵气。一花一草一木都佐证着那骇人的洞察力,伴以天马行空的思维。   这就是孩童从没被束缚过的思维吗?   他甚至在顾璋的描述中,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天地自然图。   冬日的雪水、四季的雨水,山里的参天大树、路边一株株绿油油的杂草,不同颜色的土地……   雪水融化滋润土地,植物根系锁住土壤不让其散落四方,土壤又反过来帮助植物长大,为它输送水分,又化作水气……   一切好像都鲜活起来,仿佛万物都有自然而然的秩序。   燕老为这一套理论惊叹不已。   看似小娃娃童真的言论,虽然不知究竟是对是错,但他竟然挑不出太多毛病来!   在心中对比自己这些年去呆的地方,甚至感觉许多言论,都正正好说到自己心坎上。   就连那些曾经困惑的问题,都隐隐有些拨开迷雾窥见真相的感觉。   他从前觉得,前朝十二岁出使他国,使用计谋得到十几座城池的甘罗已然不凡。   没曾想,如今竟遇到一个八岁的神童。   此番天赋若能好好培养,以后……燕先梅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第22章 河神   燕先梅努力平复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   精心打理的白胡须都被他自己扯掉了几根, 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疼。   他此刻心潮涌动,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如果一个地方将树木保护得很好,非常好!但是百姓无论如何努力耕作, 也依旧很穷苦呢?”   燕老说完就后悔了,他当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小石头再聪明,再有灵气,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那是他年轻时曾经任职过的一个地方,名为嘉县。   嘉县那个地方混乱贫穷, 百姓明明拼命耕作,一年四季, 从早到晚,日日夜夜都不曾歇息, 却怎么也没法提高亩产。   直到他离开时, 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始终记得临走前看到的那一幕——低矮的茅草屋散落在灰扑扑的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陈旧黝黑、老人大多早早离世, 年轻人也大多枯瘦,眼里麻木大过生机。   但偏偏是那样麻木的眼神里,在得知他要走的时候, 落下眼泪。   他明明什么都没改变,只是努力当了个官。   这是他的心病, 即使后面仕途还算顺利,做出了许多成绩, 但始终忘不了那双眼睛,认命又麻木。   “是我说错话了,没有否认小石头你的想法, 那些想法很大胆,很新奇。”燕老坦诚地道歉, 没什么架子,仿佛就是个普通的老人。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点哄的感觉:“我觉得你写的那些很对,小小年纪能想出来非常聪明了。”   他哄他的,顾璋倒是对他口中的地方产生了好奇。   生态如果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信会越来越穷,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非常好是多好?”他有点不太相信这句话。   燕老见他没有被否定的生气和恼怒,反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顿时心生喜爱。   不骄不躁、对万物充满好奇,谁能不喜欢这样的性子呢?   不愧是能去拉下脸撒娇哄父母开心的小娃娃,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燕老笑容更真挚了,他想收一个这样的小学生!   见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好奇,燕老也直言不讳道:“保护得很好,不许百姓砍伐树木,就连树枝都不行,那里风景很不错,绿树成荫,是一难得美景。”   顾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问:“森林是地主的?还是官府的?那树肯定很值钱吧,要不怎么连树枝都不让砍。”   “是当地富商官府手里买下的,木材确实很值钱,所以不许当地百姓砍伐,还会在森林里安排巡逻队,如果碰到了盗伐的,会给予严厉的惩罚。”   顾璋从身下的草坪上,揪起了一根青草,又问:“没有树,那用什么盖房子?”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加了句:“我们村盖房子都要用木头,很粗很大的树做的木头。”   “哪里盖得起这种屋子,他们那儿都是茅草屋,小石头你见过茅草屋吗?”   燕老觉得顾璋就是通过眼前这一方世界,得到了很多启示,所以想给他讲讲更多,于是将嘉县的情况细细道来。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但是离开前的那一幕,始终印刻在他脑海里,于是他口中的描述也多与那一幕相合。   树枝都不能砍、茅草屋、灰扑扑的、地贫瘠……   顾璋听完,心里已经从原本的许多猜想中,锁定了其中一个可能性最大的。   地主是商人,眼里只有钱,恐怕宁愿浪费,也不会给周围的百姓用一分一毫,毕竟他们不关心产量和百姓,只关心自己口袋里的钱。   顾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甜草,递给金主爸爸一根,自己留一根。   他手慢慢剥开甜草,就像是小孩一样天真地问:   “没有木头的房子肯定很小吧?”   没木头怎么盖房?自然只能是小而破的茅草房。   “没木头冬日怎么取暖呢?永河村家家户户都要备不少木头过冬呢。”   自然只能烧草,到严寒的时候,说不定连房子都要拆点来烧。   “在草屋里烧草,烟会很大吧,人还能在呆吗?爷爷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燕老愣住了,他当时刚刚离家,还有些富家公子的习性,只知道他们冬日有东西取暖,但从没亲眼看过。   他苦笑:“爷爷没骗你,为了取暖可能没烟囱,可能屋子里会烟灰很浓吧。”   呛顶多是咳嗽,不取暖是会被冻死的,谁都知道怎么取舍,难怪他开春暖和些下村看,许多老人都咳嗽。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春寒料峭,老人家身体不好,要多注意别着凉了。”   顾璋又继续问:“那草肯定不够了,也就春天好点,其他时候牛吃什么呢?饿了肯定干不动活,那地怎么深耕?爹说不深耕不行的。”   燕老:“……”   “吃草根?”他不确定,毕竟已经太久了,细节实在是记不得了。   顾璋捧着甜草嚼了嚼,皱着眉头疑惑道:“那土地不就被弄坏了?越来越不长草,牛吃得少,说不定也捡不到牛粪,怎么肥田呢?我上次嫌臭,让爹娘扔掉鸡粪,他们都不肯,说不肥田家里就吃不饱饭。”   燕老无言。   是啊,农村最常见的牛、鸡吃草,牛粪鸡粪也是家家肥田的宝贝。   这些他现在都知晓,当初也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但是他当年怎么就没往这些方面想呢?   顾璋小脑袋里似乎有无数问题。   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全都从他身边的例子出发,从自己家、从永河村的牛、从这家婶子的猪圈、那家伯伯的农田,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偏偏就是那么诡异的鞭辟入里,每个追问都环环相扣,竟然就这么简单的,解释了所有的原因。   燕老记忆中的“白月光”,顿时变成了“蚊子血”,仿佛彻底撕开了模糊记忆上的迷雾,一切都清晰起来!   “所以一切问题,都是那片被守起来的树林!”   燕老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当初一上任,那地方就是那般贫穷苦乱的模样,唯一的绿色和风景就是那片树林,他从没将百姓困苦,往树林上想!   甚至还和不少富人一样,觉得是地主仁善,坚守,才保住了那片贫瘠土地上唯一的绿色。   顾璋嚼嚼嘴里的草根,没作声。   当然是因为那个地主,植物生态体系永远是一条链,相互依存保持平衡,才能走得长远。   但偏偏许多人眼中,农民的经济体系里,只有田地,因为只有田里产出的粮食,是他们重要甚至唯一的经济来源。   他一听就明白了,今日这番话,姑且算是给“以字识人”这个见识和提醒的学费吧。   他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没人看见他把信捆在猫身上,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   即使顺着猫的轨迹找到书店那段,又有谁会怀疑这样一篇文章是八岁小孩写的呢?   没想到在字迹上翻了车。   学费交过了,顾璋也从小山坡上站起来,他拍拍自己屁股上的草:“这些手稿您喜欢就送您了,我先回家吃饭啦!”   顾璋打算回家吃好吃的,却被燕老连忙拉住。   燕老本就爱才,这会儿经过这番轰炸,更心痒难耐:“小石头可愿拜我为师?”   顾璋:?   话头怎么转得这么快,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找老师了?   顾璋对这个老人其实还挺有好感的。   毕竟他大可以直接买一个龙骨车回去,找有经验的木匠拆了仿制,可还是买了图纸,也不禁止他们家继续做。   “我不打算拜师,多谢您的好意。”   燕老着急了,他连忙上前,甚至少见地搬出自己曾经的身份,和那些问心无愧,受百姓爱戴的功绩。   就差把他致仕前是三品大员,现在京中还有不少好友和族人的底都给露了。   顾璋停住脚步:“您原来是当官的?”   燕老觉得稳了,抚了抚胡须,摇着头自得道:“当然。”   这下总能收下这个小徒弟了吧?   想到日后自己会有这样一个聪明伶俐,乖巧贴心,浑身满是灵气,还这么合他胃口的小徒弟,燕先梅顿时觉得喜悦压不住的上涌。   顾璋笑容顿时没之前天真灿烂了,他抿抿嘴,说话都不似刚刚那般体贴人,甚至微微带点刺头。   “您也认同我的建议,那能让宁都府下伐木停止吗?”   燕老笑容微微顿住,他现在还真没这个本事。   据他所知,宁都府下的木头,是送到一位侯爷手里的,为了修一个非常大的府邸游园。   他看到这封信后也调查过,这个事三方都很满意。   百姓觉得能多个活,手头宽裕,旁人不知道多羡慕。   许多官员也觉得讨好了侯爷,有这么一层关系,而且治下百姓生活好,也是政绩的体现。   最主要的是那侯爷也很满意,觉得这儿木质好,价格也比他封地的便宜许多。   最最关键的一点,这番理论能说服他,但是很大可能,不,是绝对没法说服百官。   有些人从未出过京城,从未接触过百姓,田地,就像当年他当年去嘉县时那样,连麦子和水稻都分不清。   他苦涩道:“暂时不能。”   顾璋摊摊手:“所以啊!”   所以拒绝你啊!言未尽,听的人却听懂了。   顾璋这次走掉了,没人拦住他。人太复杂,他还是喜欢和植物相处,植物永远那么单纯,单纯到顺应自然规律,单纯到能量充盈。   姜武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顾璋小小的身影离去。   他还没从一系列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自家老爷主动收徒被拒绝。   被拒绝了!   要知道京城多少人想送家中子弟来,又有多少负有盛名的神童亲自上门,求着他家老爷能收下自己。   他老爷一个都没收。   现在好不容易想收个学生了,竟然被拒绝了?   他没想通,天上的落雨,怎么还和地上的树有关系了?那那么多皇帝向天祈雨是怎么回事?   他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拒绝他家老爷?!   ***   顾璋往回走,心情倒是没受到半分影响。   能来到这个世界,每一天都是多得来的,他要珍惜,每天都高兴才好。   这会儿独自一人,他还特意将系统打开。   今天小呆瓜主动出手帮忙,为他减轻风险,虽然有些被气坏了的成分在,但他还是觉得心暖暖的。   “小呆瓜?”   系统声音显得有些蔫蔫的,但是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顾璋:“你怎么了?”   系统支支吾吾。   “说,今日不欺负你,也不逗你。”顾璋先保证。   系统对对手指,有些可怜兮兮道:“我今天做了坏事,不知道会不会被记录,有点担心被罚。”   顾璋皱眉:“这怎么能算坏事?”   “可是我往人家嘴巴里扔有毒的植物,呜呜呜,我会不会被罚好多好多积分,最后回炉重造吧,呜哇~”系统担心又害怕,声音都带上哽咽。   顾璋压眉,护短道:“哭什么,被罚了我替你交罚款。”   为了帮他被罚,他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而且这分明是为民除害的好事。   “嗝!”小系统打了个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哭都忘了,愣愣地看着顾璋。   大骗子璋居然真的没有欺负它。   好像还说要给它交罚款,它不会是收音部分坏掉了吧?   它看了看顾璋的积分余额,小心翼翼道:“那能花一个积分,给我买根棒棒糖吗?”   它在系统专属论坛里看到的时候,可羡慕了。   顾璋挑眉:“还有棒棒糖?那给我也来一根。”   小系统失落的垂头:“兑换界面没有棒棒糖,只是模拟棒棒糖味道的数据流,可以让系统也尝到棒棒糖的味道。”   它觉得对谁都大方,唯独对它抠门的大骗子璋,肯定不会买给它吃了,毕竟连顾璋自己都没有。   呜呜,它好惨!   顾璋瞥了眼剩下的积分,换了水仙之后就没多少了,他淡淡道:“剩下的积分都给你吧。”   反正他拿着暂时也没多大用,他也不习惯过于依赖系统。   系统:!   “都,都,都给我?”小嗓音似乎恢复了一点活力。   顾璋:“嗯,都给你。”   他对自己人,一向都很大方。   “噢耶\(^o^)/”   小系统顿时兴奋极了,它有钱了!   “先还钱!”   它将已经归入自己账户的积分还了最后一笔欠款。   看到应还额为0,兴奋得压不住:“太好啦!!!再也不用为还不上贷款担心了,我099以后再也不要贷款啦~”   飞扬的小嗓门就像是跳跳糖一样四处乱蹦。   它又给自己买了一根棒棒糖,彩色的,比普通的贵,足足7个积分呢!   最后,美滋滋地用剩下的所有积分,换了一个猫咪皮肤。   “喵~~~”   精致可爱的布偶仙女猫猫,顿时出现在系统右下角,手里还捧着一根比猫脑袋还大的七彩棒棒糖。   猫舌头努力地一下下舔着,小脑袋都跟着晃动,看起来幸福又满足。   它甚至都忘了最开始的后怕和担心,兴奋的喵喵叫,落到顾璋耳朵里,就是小呆瓜得意的语气,“我是不是超厉害的,还会这种高级技能!”   “宿主你也好聪明,怎么知道水仙花有毒的?”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小猫咪活蹦乱跳地在系统界面上撒欢,还偶尔探头,用澄澈透亮的猫眼睛望着顾璋:“不可以出尔反尔哦!要不然以后就喊你大骗子!”   顾璋感觉,小呆瓜换了这身皮肤之后,瞬间嚣张不少。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叽叽喳喳的。   顾璋嘴角微扬,乌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活泼的猫咪,犹如黑夜缀着温柔的月光。   ***   县城,燕府。   “百姓收成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想着自己的荷包?这样染着人血的银子,挣来也不知能不能安心花。”燕先梅拍桌怒道。   他从永河村回来,这两天都在想法子,想知道为什么小石头拒绝他。   当下知道了吴县令的做派,又气又怒。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下去会有百姓饿死吗?!”气得燕先梅胡子都抖起来。   他拿来纸笔:“我修书一封,你派人送与吏部员外郎。”   等信封好了送走,燕老才坐下来,有些唏嘘:“难怪小石头听说我当官,眼里的嫌弃都藏不住。”   “都是被他害的!”   骂完这句后,燕先梅又落寞下来:“其实有时候,我也没什么用,譬如眼下这小旱,我和那姓吴的也没甚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呢?”姜武见他这样,顿时焦急起来。   他陪着燕先梅走过山川湖海,调任过多地,还治理过水患,是打心眼里崇拜燕老的。   国字脸都被焦急挤得失了严肃,“天不下雨,这谁能有办法?全天下谁都没办法!”   “要是有办法的话,自古以来那么多皇帝,怎么会都被迫无奈下罪己诏?”   姜武信誓旦旦,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他们也没有坐视不理,亲自沿着河道去考察,后来发现了龙骨车这样的利器,自己花银钱买下来,送进京城去了。   他们还送了一批龙骨车,去合适的、却没听到龙骨车消息的村落。   但也有那些田地距离水稍远,水位有些低、地势不合适的地方,龙骨车也没办法。这些减产也不能怪他家老爷啊!!!   姜武国字脸一脸严肃认真道:“天灾又不是人祸,谁都无能为力的!”   燕老瞥了一眼像是演讲的他:“谁说的?”   姜武:“啊?”   燕老道:“小石头不就有办法吗?”   燕先梅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欢和欣赏,他道:“他小小年纪,就能洞悉天地规律,想到办法增产,还能因为看到长辈挑水累,就做出龙骨车为其分忧。”   “虽然目的不是为了百姓苍生,但是他那小脑瓜就是能想出具体的解决办法,你瞧他孩子玩具王的名头,脑子里不知有多少点子。”   燕老越说越觉得难以忍受明珠蒙尘。   “若是小石头能被好好教导,日后入朝为官,定能庇佑百姓,福泽万民!”   他的语气肯定极了。   ***   京城。   一队人马携带一块牌匾出京,还带着一道圣旨,直奔宁都府。   皇宫内。   龙袍男子和武将服的男子说话。   两人似乎关系不错,武将官服脸上表情揶揄:“从小到大,没见你这么小气过,就送一块牌匾和免税啊?啧啧啧。”   “人家小孩这图纸,帮你获得了民心,能让你喘口气和那群老家伙周旋了。”   龙袍男子扔了本折子过去,“你看看国库还有多少银子。”   “莫气莫气,再坚持坚持,打完这一仗就好了,边关不是传来战报了吗?只要这次彻底把他们打服,能有好些年太平。”武将官服男子笑着说完,还用手给他胸口顺了顺气。   “国库确实没什么银子,太少也着实拿不出手,我给牌匾往上提了提,还许了燕家一些好处。”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皇帝捏了捏眉心。   身着武官服的男子哦了一身:“原来是借花献佛,薅燕家羊毛去给人家小孩啊?”   一个茶杯扔下来,“滚。”   武官服男子身手利落地接下茶杯,嬉皮笑脸道:“那我先不打扰陛下批阅奏折了,臣告退。”   宫殿门口。   新来的小太监瞠目结舌:“怎,怎得这般没规矩?”   “禁声!”   直到下了值,才有人低声告诉他:“薛小将军自幼是陛下伴读,与陛下关系极好,现在薛家父子还死守边关,稳定局势,日后他来了你可别不开眼拦他。”   “我说他怎么来一会儿,陛下心情好像就好了不少。”   圣旨从京城出发,还在路上。   永河村人都已经迅速进入了夏种。   刚刚经历完累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夏收,马上又要进入玉米的种植。   顾璋这才知道“五月人倍忙”是什么意思。   真的忙得脚不着地。   永河村这一带,基本都是这样的种植形式,这一波玉米秋天收成,收成后又立即种下小麦,来年五月再收获。   不过顾璋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因为秋娘已经找好了学堂,交了学费,要送他去县城学堂念书了!   此刻,正在家里商量,买一头牛、还是驴,每天可以接送顾璋去县城上学。   要不然走路的话,能两三个时辰,半日便没了,全家人也舍不得顾璋受这个苦。   “这钱要从哪里出?家里的二十两不能动,那是留着救急用的,咱们是从盖房子的钱里扣点,还是从买地的钱里匀出来点?”王氏表情纠结,似乎哪边都放不下。   顾老爷子明显更心疼地:“要不从房子里扣点?什么房子都是住,已经比咱家现在大很多了。”   顾大根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跟着点点头:“买了地,咱们家以后就能产更多粮食了,买地的钱不能匀。”   秋娘也表态:“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正在吃脆瓜的顾璋:!!!   怎么突然就要对他的青砖大瓦房下手了?   本来钱就不够,竟然还要扣!   他赶紧举手:“我不同意,我不是这样的想法!”   顾璋确实比早先多了一点话语权,毕竟挣钱了。   秋娘问道:“那小石头你说说。”   顾璋赶紧道:“咱们买地的钱可以慢慢攒,大不了少买一两块,以后挣了钱再买就好,但是房子就是要一次盖好的,后面修修补补又麻烦,又难看。”   “而且房子改好了,就很难改了!”   顾璋叭叭叭描述:“我想要的青砖大瓦房,要……”   他挑剔得如地主一样说出许多要求,最后还道:“我想有一间书房,里面摆许多漂亮的花,还有一扇特别大的木质窗户,每天一推开,就是碧蓝的天空和漂亮的山景,特别亮堂的那种!”   顾大根咳嗽一声:“咱家可能修不起那样的,隔壁村地主老财都没修那样的青砖大瓦房。”   顾璋理直气壮:“所以更不能动修房子的钱,不仅不能动,咱们还要赶紧赚更多的钱,这样才能修大气好看舒服的新房子。”   “那你念书咋办?”   顾璋特别想说他不念了,或者走去。   但是想想那二十里路,光走他要走四五个小时,真的可怕,但是不念书肯定不可能,也不能每天都借人家的牛。   顾家没讨论出个结果,心就像是最近的天一样躁动。   不过没两天,虎头带来了好消息。   “小石头,小石头!!我爷爷说也送我去县城念书,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啦!”   虎头兴致冲冲跑进来,虎得没边,差点没把顾璋撞倒。   “等等,你也去吗?”顾璋回过神来。   虎头不是认了字,跟着家里学算学,之后接村长的班就好了吗?   没听说村长要让他继续念书。   虎头压低声音凑过来道:“我爷肯定是去交税的时候受刺激了,回来就说让我去念书,试试看考科举。”   “我听说你也去这个,以后我们就可以每天一起玩啦!”虎头眉飞色舞,真像只快乐得嗷嗷叫的小老虎。   顾璋扯扯嘴角。   还以后每天一起玩?这小子怕是不知道,入了科举班,和村里这个半天学堂根本没法比。   恐怕更不知道,科举入门第一考,就要背下五十万字的内容。   顾璋拍拍他的背   感慨果然傻人有傻福,无忧无虑啊。   不过这也恰巧解决了买牛的问题,原本不好麻烦人家日日特意为自家孩子腾出牛来接送。   如今要接送虎头,他们花些银子,自然就能顺路来回了,自己族人,还安心。   于是在夏种最忙碌的那段日子后,顾家就正式对外说,他们家要盖房子了。   顾大根在村里走了一圈,立马有一群人热情的过来要帮忙。   “我来!”   “我也来帮忙,大根你有事就说,别客气。”   “我们兄弟谁跟谁啊?我肯定去!”   “听说你还想打口井,怎么突然这么阔绰了?”   村长家的儿子、大柱、德贵叔、狗蛋爹……村里人几乎都答应来帮衬。   这个时节盖房子也不是从早到晚,给地里的活留足了时间,出了力还包一顿饭,基本关系好的都愿意来。   谁家的房子都是这样盖起来了。   原本大伙都觉得没啥,直到顾大根拿出儿子画的图纸。   大柱凑得近,他第一个惊呼:“怎么这么大?”   最近一直不下雨,本就燥热,他这一咋呼,就有人暴躁道:“咋咋呼呼什么,不都是房子,能有多大?”   “是啊,不就是房子吗?咱村里的房子,不都是大伙搭把手盖起来的?”   大柱:“但,但是我瞧着,这个和县城里的青砖大瓦房咋那么像呢?”   啥?   这事想瞒也瞒不住,毕竟开始还好,后面顾家定的材料进村,那一块块大青砖,谁也瞒不了。   “顾家哪来的钱盖房子?”顿时成为全村最热的话题。   连小孩都要特地跑过来问一句:“小石头你家要盖县城的那种房子吗?”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秋娘干脆就直说了有人买去了龙骨车的图纸。   毕竟这个没法眼红,距离太远了只能羡慕,要是说这些年攒下来的,恐怕又有小心眼记恨秋娘不带她们一起挣钱了。   “小石头这也太出息了!”   “也不知是谁买去了,肯定给了不少钱。”   青砖大瓦房啊!   虽然不少男人都在县城干过类似的苦力活,也知道怎么盖,但是从没在自己村子里盖过。   这下更多人来帮忙了,几乎大半个村子都来了。   顾璋本还在忧心,这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住上。   一看这么多人,恨不得一人一块砖,就能直接围一圈,他顿时安心不少。   这日,是顾璋和虎头向赵夫子辞别的日子。   他们已经领了县学的衣服,三日后就要去县城书院念书了。   赵夫子难得没板着脸,有些不舍的看着自己学堂里最乖巧聪明的两个学生。   “去了学堂好好念书,别辜负你们爹娘的期望。”   “我教不了你们了,这个是送你们的礼物。”赵夫子递过来两个东西。   看不出是什么来,虎头好奇的先接过来:“夫子送我们什么?”   拿到手,虎头的脸色就变了。   顾璋仔细一看,竟然是赵夫子手上那个戒尺的小版!   虎头笑得都像是在哭了:“夫子,这个戒尺,这个,不会……”   赵夫子板起脸,就如同往日课前每次要打人手心一般。   吓得虎头赶紧站好,双手紧贴大腿。   顾璋也有些条件反射的发憷。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地发现了端倪,这个“小戒尺”很薄,而且有些小的过分了,大人握住后就看不见了,更别说惩戒人。   赵夫子咳嗽一声:“翻过来看看。”   顾璋和虎头将打磨光滑的木片反过来,上面刻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赵夫子道:“这是《礼记·中庸》中的一句话,日后你们学到,就懂了,平日里可当书签用。”   虎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夫子,这句话什么意思?”   赵夫子严肃道:“在你们没学到这话之前,就当它是戒尺好了,翻开书看到,就想想往日偷懒的后果。”   当书签来用,看到就想起儿时偷懒被打手心,谁还敢偷懒?   虎头小脸顿时哭丧起来:“夫子。”   顾璋也觉得这份礼物,颇为“别致”,不过也确实用心良苦。   “多谢夫子的礼物。”顾璋珍惜地把这枚戒尺模样的小书签收起来。   虎头也赶紧道:“谢谢夫子的礼物!”他一定会好好供起来的!   别了夫子,他们俩人分别回家收拾准备。   顾璋直接去了一天一个样的新房那边。   顾大根正领着大伙干活。   村里的汉子都热火朝天地干着,也热火朝天地聊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雨,我看河里的水位线都降低了不少。”   “我们还好,对面大丰村的河床高一些,他们的龙骨车已经要取不到水了,最近看我们不顺眼的很,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顾璋也知道这个事。   在灌浆期结束后,小麦是不需要水的,越干反而越好,能在地里晒得透透的,收下来晒的时候都省了工夫。   收割小麦的时候,更是没有人希望下雨。   所以天气被人忽略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但是种植玉米可不一样,种子吸收了水分才好发芽。   太干可不行,可天偏偏就是不下雨,闹得人心慌,对面一条河之隔的大丰村,更是明显脾气暴躁。   “大丰村倒霉,正好在咱们交粮食税前一天去,被狠狠刮了一层皮,能不暴躁吗?”   “那也不能怪我们啊,就算两个村子关系不好,也不能这样吧,咱们还卖龙骨车给他们呢!是吧,小石头。”   顾璋突然被点,一群人正在干活的叔叔伯伯都看过来。   “小石头来了啊!”   “是不是马上要去县城上学了?你这聪明脑瓜,肯定能学好。”   ……   顾璋面对一通夸奖,都回以一个露出小白牙的笑容。   他围着屋子转了一圈,满意地看着青砖大瓦房按照他的图纸施工。   大伙还在聊,“要我说,还是那些减产的村子不好过,本来小麦就减产了,这会儿要是天还不下雨,恐怕玉米也要受影响。”   “多亏了小石头的龙骨车,要不咱们恐怕也要减产了!”   许多人连忙附和,声音里都带着股后怕。   他们都看见过那日交粮食的情况。   心中愈发感激顾家,要不也不会一说要盖房子,都一个个卖力过来帮忙。   顾璋觉得这个功劳确实说大了,村里人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是因为缺水减产,周围有人减产,他们没减,自然就归功于龙骨车。   但是其实,如果他们村没有龙骨车,最多也就是累一点,田离水近,勤快点辛苦点没那么大影响。   那些减产的,是田离河边距离稍远,或者地势太高,或者其他各种原因综合导致没法人工大量挑水。   天灾永远是人力没法抵挡的,在末世前那样发达的科技社会,国家都拿一些天气没办法,更何况是古代。   顾璋摇摇头,不过他也没傻到自己说破。   他绕了一圈,又去秋娘那边讨了一杯凉茶,正坐在小板凳上喝着,远处就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这边,顾家人应该都在盖房!”   “小石头肯定也在那里。”   顾璋正小口小口喝凉茶,抬头望向远方。   “找我的?”   顾大根走过来,眉头皱起:“你跟在爹后面,别瞎跑。”   刚刚干完活,肌肉都还隐隐鼓起,看起来很凶。   “是大丰村的人。”   “这么大一群,还都拿着镰刀农具,这是想干什么?”   周围帮忙干活的人也都停下来,大家都站起来,聚在一起。   秋娘见状不妙,赶紧遣散在后面帮忙的小姑娘,让他们去找村长。   几个做饭摘菜的婶子,拿起菜刀家伙事,也走到前面。   “你们这是干什么?”顾大根沉声问。   对面大丰村,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出来,指着顾大根旁边的顾璋道:“我们都听说了,这娃娃是个有福气的,得龙王喜欢。”   “你们什么意思?”德贵叔上前,皱眉问。   “谁不知道,小石头年初掉到水里,当天就下了全年最大的一场雨,后来缺水了,他一个小娃娃竟然做出了龙骨车取水,这分明是得龙王爷喜爱。”   顾璋眼中的疑惑,顿时化为无语凝噎。   他说他除了教训那个走狗之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有小呆瓜帮忙,包青天来了也别想查到他。   怎么就突然有这么一大群人来找他?   合着是迷信。   对面喊道:“我们也不为难你们,咱也没其他地方那种童男童女祭河神的陋习,就让你们村小石头下水游一圈。”   那膀大腰圆的汉子还回头说:“又不要命,还能给咱们县祈福落雨,这是不是有利于咱们十里八乡啊?”   那一群人都纷纷喊道:“是啊!”“咱们好多汉子都直接下水洗澡。”“就是就是。”   那群人显然被煽动,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执拗和燥意,急切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顾璋,那架势,像是非要顾璋下水“祭河神”祈雨了。   顾璋皱眉。   “咚咚咚——”   就在这时,永河村的大鼎钟被重重地敲响,一连响了足足六声。 第23章 械斗   秋娘听到鼎钟声, 面色一喜。   这鼎钟肯定是村长敲的,应该是她刚刚喊出去报信的人到了。   永河村的人顿时腰杆子都硬朗起来。   顾大根站在永河村人群的最前面,沉着脸拒绝:“想都别想, 小石头身体不好,我不答应!”   “这个时候水又不冷了,身体还能差到洗个澡就不行的地步吗?”   对面大丰村人抓着这一点,半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伤天害理的事。   大柱手里拿着一根粗长的扁担,也指着对面道:“这可是我们的地盘,村里人马上都会赶过来, 你们识相的赶紧走。”   德贵叔也带着儿子上前,试图交涉:“天下不下雨, 哪里是小石头一个小娃娃能决定的?孙刀你家田多,叫上亲家帮帮忙, 何必用这些歪门邪道?”   孙刀喊的就是那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俨然也是这场事件的领头人。   他连忙高声道:“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这是为了周围所有村子,为了整个县城附近的人和地,德贵叔你可别污蔑我。”   他又回头:“咱家家户户谁没地?等下雨了, 每个人都有好处。麦收后交了那么多粮食税,要是苞米收成不好, 大伙怎么活?”   “他们永河村可不像我们,又没有多交粮税, 家家户户都分了不少好良种,人家日子有盼头得很,哪里管我们的死活?”孙刀表情愤愤然。   大丰村来的人本来就被煽动, 这会儿更是急红了眼。   “就是,你们永河村自己好了, 就不顾我们的死活!”   “人家还盖新房子,还是青砖大瓦的,有钱得很,下不下雨都能花钱买粮食吃,和我们这些要饿死的贱民哪里一样?”   “交出来!”   “把小石头交出来!”   一群人手里握着铁锹镰刀等农具,随着喊声一下下举起,步步逼近,根本讲不通道理。   顾璋捏紧拳头,手指刺破了掌心。   他有些恨自己这么弱小,即使没有异能,但凡有末世里十分之一的身体素质,也能把这些人都解决掉。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哒哒哒——”   孙刀面色一变,满脸横肉凶相毕露:“没时间了,兄弟们直接把人给抢过来,好好说不听,抢过来直接扔河里。”   顾大根拿着铁锹,第一个迎了上去挡在最前面:“想抢走小石头,也要问他爹我答不答应!”   顾大根脸上完全没了平日里好说话的软和模样,也没了最近总咧开到嘴角的笑容,沉着脸,浑身都紧绷着。   举着铁锹的胳膊不断挥舞,与不同的武器发出“咚咚铛铛”的碰撞声,浑身肌肉隆起,看起来就硬邦邦的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他那不要命的样子,一个人挡住了好几个人,身上伤也一道道地添。   村子里来帮忙修房的人,不少也冲在前面。   都是下地干活的壮实汉子,力气没太大差别,可对方是专门来打架的,带的都是趁手的工具,而他们这边是盖房子的工具,根本比不过。   没一会儿,血液和血腥味就出现在械斗的人群中。   场面太混乱,根本分不清是谁受了伤,又是谁流了血。   王氏死死地抱着顾璋,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努力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咱们族人都在,小石头别怕。”   顾璋黝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前面,眸子里布满阴霾,犹如蔽日乌云滚滚而来。   厮杀和鲜红血液激出被他刻意忘掉的记忆。   他主动忽略忘记前世那些暗沉的记忆,就是想当个天真快活的孩子,慢慢长大,享受这个美好的世界。   甚至乐此不疲地享受当小孩的快乐,让自己就像是没恢复记忆那几年一样,纯粹又满足。   可……顾璋看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中血色翻涌,那些灰暗厮杀的记忆翻滚而来,宛如滔滔不绝的海浪一阵阵拍打海岸。   他眼中布满冰凉。   这么麻烦做什么,只要人没了,什么麻烦就都没了。   顾璋在脑海中对系统道:“给我兑换界面里毒性最强的植物。”   系统还在着急得团团转,听到顾璋的话后直接愣住。   宿主不会是想把他们都毒死吧?   乖巧可爱的布偶猫顿时炸毛,尾巴竖得老高:“不行!”   水仙花毒不致命,就是难受点,要休养一段时间。但是毒性最强的植物,沾了就会死的!   顾璋压眉:“为什么不行?”   系统被问住,卡壳了一小会儿,才突然灵感乍现道:“宿主你没积分了!”   顾璋声音不带一丝迟疑:“贷款。”   099:!   它们圆梦系统只是引导系统,不是那种会有惩罚的强制性系统,如果宿主做了决定,只能给建议,直到圆梦任务成功或失败为止。   如果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系统,多得是办法,可偏偏099没经验。   它磕磕碰碰的给顾璋办了贷款,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咱们还是兑换一些水仙吧?”   顾璋知道这小东西害怕,不想为难它,直接点开面板,输入了几种植物开始搜索。   看到输入框里危险无比的名字,还有已经兑换成功的毒草毒花,系统觉得自己正在冷汗直冒。   “宿主,宿主,你看有人来保护你了!”系统兴奋地喊。   闻言,顾璋抬头向远处望去,乌泱泱的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面带凶愤之色。   “简直无法无天!”   “大丰村的你们干什么?”   “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当我们好欺负?呸!”   几乎整个村子都来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对着大丰村那群人就冲上去。   这样的场面壮观又震撼。   最普通的械斗,没有热武器也没有异能,但看起来冲击力反而更大,拳拳到肉,刀刀见血。   一看就知道很危险,但是所有过来的人,都直接拿着家伙事冲了进去。   王氏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族长带人来了!”   顾璋声音有些哑:“怎么这么多人?”   王氏解释道:“族长鸣鼎六下,家家户户所有成年男丁都要来,这是咱们顾氏一族的族规。”   她双手合十不住的念叨祈福:“菩萨保佑,让这些天杀的伤了,别让咱们族人受伤,保佑小石头平平安安,菩萨保佑。”   族人。   顾璋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平日里可以为一棵白菜,几文钱计较,为一只鸡站在村口破口大骂,斤斤计较的人,现在都拧成一股绳。   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会有宗族,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那么害怕被逐出宗族,外来落户的少姓人家平日里吵架都没那么有底气。   抱团生活、团结起来才能不被欺负,才能有话语权。   这个世界没有丧尸,但也是个吃人的世界。   顾璋一瞬间感觉有些无力。   他好像,才刚刚认识这个世界。   宗族的存在、以村为单位生活、讲究多子多福和人丁兴旺……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尽管听起来愚昧落后,是后世人会批评的“封建糟糠”,但在这个生产力低下,法制并不完善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努力地,以最安全的方式活下去。   顾方正带着人来之后,没多久这场战斗就暂时分出了高低。   两个村的人都还有分寸,都知道不能闹出人命,但也免不了头破血流。   顾璋眉心紧蹙,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他不喜欢这种无力的感觉。   可偏偏他现在这点力气,上去就是捣乱,只能在后面看着。   顾方正作为村长,出面道:“祭河神本来就是陋习,要是真的有用,就不会有旱灾和饥荒了。小石头那次完全是巧合,你们用脑子想想!”   孙刀抹了一把额头流下来的血,凶神恶煞道:“巧合个屁!”   顾方正眉头狠狠皱起来,冷声道:“是你们自己滚出去,还是我们给你打出去?”   两相僵持不下,这时,远远有人跑过来,慌张喊道:“有衙门的人来了!”   两个村的人同时神色大变。   骂骂咧咧道:“谁报的官?”   两个村的人都互相怀疑是对方报的官,互骂了几句后,才意识到可能不是对方,而是别的村的人。   “真是多管闲事!”孙刀恼怒,“这次就放过你们,我们走!”   永河村的人也全都看向村长。   “村长我们怎么办?”   顾德贵揉着肩膀,担忧地问道:“官府的人来了,才不会听我们解释,估计又是各打五十大板,我们要不也赶紧散了?”   大柱也着急道:“衙门的人就是蚂蚱跳过去,都要刮下来二两油,咱可不能被逮住了错处。”   顾璋脸色更沉,心里宛如压了一块石头。   不久前交粮食看到的那一幕,也像是动画一样在脑子里播放。   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和末世里靠实力说话完全不一样。   权利,才是这个世界规则中的金字塔尖。   只是一个消息远远随风而来,就让人闻之变色,惶惶不安。   “都跑什么?”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率先跑过来,上面坐着一位身穿黑色劲装,腰间配刀,脚踏长靴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强劲逼人的气势。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鲜血,对前方奔逃的大丰村人喊道:“那边的人都站住!”   后方马车很快赶到,吴县令和燕老分别从自家马车上率先下来。   吴县令看到眼前乱糟糟、还带着血的样子,心狠狠颤抖一下。   后方高大马车里传出一道尖细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容我先问问。”吴县令高声回应。   他连顾璋是谁都不知道,心里害怕皇上要嘉奖之人出意外,连忙上前问,“谁是村长?顾璋在哪里,没出事吧?”   顾方正自然是认识县令的,他赶紧上前。   燕老也大步流星地朝顾璋这边走来,上下仔细打量,看到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王氏从前是不怕燕先梅的,还能大方的说要卖自己攒下的习字纸给他,这会儿见他和官府的人一起来,却有些不敢说话,只是紧张地把孙子护起来。   顾璋看着不远处的大马车,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有事要办吗?”   燕老见他兴致不高,和之前笑着的模样完全不同,以为他被吓着了,安慰道:“别怕,是好事,是给你做出了龙骨车的嘉奖。”   顾璋目光如炬地看向他:“您买去的图纸,是献上去了?”   “当然,这样好的东西,适用范围很大,自然要尽可能让更多人用上。”燕先梅应道。   他们这边在聊天,吴县令知道顾璋没事,心里松了口气,加快速度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很快,顾璋又一次感觉到权力切实的好处,简直比末世里通用的实力更冲击人心。   那县令不由分说,没有如同永河村人猜测的那样各打五十大板,也没有拖延,甚至没有详细调查,不由分说地直接处罚了大丰村人。   “聚众闹事,以陋习之名构陷他人,但凡参与此事者,带回衙门重打二十大板,今年人头税以最高标准缴纳。”   姓吴的县令不过简单一句话,那些讲不通道理,打架也打得凶恶的人,顿时面色惨白,不敢多言。   甚至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求大人开恩。”   顾璋垂下眼睑,藏住深邃乌黑的目光。   大丰村来闹事的人,甚至都没有太多机会哀求,就被吴县令带来的衙役压走。   吴县令额头冒着冷汗,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一切,这才恭敬地请人过来:“赵公公,大伙都准备好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色劲装的侍卫下马,抬着一被红布包裹的牌匾走过来。   马车上也下来几人,领头者显然是吴县令口中的赵公公,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用托盘拖着一卷黄色的卷轴。   赵公公听侍卫回禀,也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心下感慨自己来得及时,否则皇上要嘉奖的人出了事,他这个办差的也讨不到好。   永河村的村民此时一改此前的郁闷和愤怒,尽管无人说话,身上还带着不少伤,却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   他们跟在顾璋一家后面,喜气洋洋的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都顾氏顾璋聪明过人、独具匠心,创利国利民之龙骨水车,功劳卓著……特赐‘才智英敏’匾额一块,免除顾家名下田地三十年赋税、顾氏一族赋税减半……”   “钦此。”   后面永河村中顾姓人家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连身上的伤口和疼痛都忘记了,喜形于色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方正更是连忙拉着顾大根,叫上族里稳重的汉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匾额。   那些粗手粗脚的毛头小子,连上前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赵公公离开,这股喜悦都没散去,反而热闹得到达了巅峰。   大柱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都要大笑:“哈哈哈,咱们以后税减半了!减半了!减半啊!”   “这可都沾了小石头的光!”   德贵叔也小心抬着匾额,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轻轻抚摸那块匾额,喜上眉梢道:“有了这块匾额,以后看谁还敢来永河村闹事!”   顾方正满脸喜气,挺直腰背,觉得自己像是长高了一截。   有了这块匾额,他们永河村,他们顾氏一族,起码能有几十年太平无忧的日子!   日后每年缴纳粮税,他都不用战战兢兢担忧了。   大家都沉浸在喜悦里。   唯有顾璋抿着嘴,脸上没有太多笑意。   他爹额头上的那个口子,都还在隐隐往外渗血。   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伤,却为了一块匾额高兴至此。   顾璋回家找出了几种药粉,这是他为了泡药浴锻炼身体准备的,准备了几十种。   他将几种挑出来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又找王氏拿了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   他回来时,大伙都没散,有不少人都直接坐在地上,一边疼得抽气,一边还要高兴地翻来覆去讨论这件事,说龙骨车,说匾额,说顾璋。   顾大根率先发现了他:“小石头你回家拿了什么?”   他伤得最重了。   额间隐隐渗血,两个胳膊上都是红肿、腿上还有一道流血的大疤,更别说还有许多小伤口。   顾璋抿唇:“回去拿药了。”   燕先梅已经稍稍检查过了,他过来道:“我让姜武看过了,没有伤及性命的伤势,别太担心。”   顾璋安心些:“多谢。”   旁边村民都还喜气洋洋,纷纷喊道:“都是大老爷们,这点伤算什么?过些天就好了。”   “就是,上次我去县城找活干,扛东西的时候一块大木板从天上砸下来,剜掉了一大块皮肉,糊一点草木灰,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们村的小神童可不能掉眼泪珠子啊!”   “这可是御赐的匾额,小石头你高兴点,咱可不能被隔壁那群鳖孙给吓怕了。”   顾璋努力笑笑:“好,我不怕。”   他打开药粉,站在顾大根旁边。   默不作声地给顾大根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药粉效果很好,才撒上去一会儿,血就不往外面渗了。   顾大根边笑边抽气:“小石头你还会做止血药粉?”   顾璋道:“书上学的。”   顾大根摸了摸额头,看了眼顾璋手里还剩下的药粉,推推他:“小石头,你先去给叔叔伯伯们处理一下伤口,爹不急。”   秋娘也过来,她刚刚帮着人拿来了些草木灰,还从井里打了几盆干净的水,村里都是这样处理伤口的。   她看这个药粉效果好,还问道:“家里还有吗?”   其实没有了,他给自己准备的,全都拿来了,但是显然不够全村人用的。   “还有。”   秋娘道:“那你再回家拿一些过来。”   顾璋点头:“好。”   他往家里去,路上打开系统兑换界面,找到了需要的所有药材,对系统道:“需要多少直接贷。”   系统想到自己之前苦巴巴还贷款的遭遇,小声提醒道:“贷这么多的话,之后要很辛苦做任务才还得上。”   它记得宿主一直都不喜欢念书的。   顾璋道:“没关系。”   他改主意了,他要参加科举,不仅要参加,还要尽力往上考,考到能力所及的最巅峰处,最好能当个官。   这个所谓的圆梦系统还真没有不靠谱,不靠谱的是他。   桃源牧歌式的生活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   就像他不了解文人辨字一样,来到新的世界,他也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下意识地带入曾经几十年在末世的思维模式。   末世中权力是没有实力重要的,就连基地最高领导人对实力强的异能者都是客客气气的,强大和自身本领无往不利。   可这个全新的世界,显然有一套全新的规则。   “科举这条路本身就难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努力一点怎么争得过?”   他要么就不做,打定主意要做,就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系统得到了答案,明明宿主要认真开始做任务了,可它心里有点闷闷的,觉得开心不起来。   它好像没什么用,没有起到多少引导的作用,这就是之前主系统说的碰壁吧。   系统有点失落,它默默办理贷款,贷到一半,就看到后台提示:[首次贷款金额已达上限。]   它探头瞧了顾璋一眼,就看到顾璋紧绷着小脸的严肃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自己的贷款界面。   不一会儿,系统用活力满满的语气道:“已经全都兑换好了!宿主加油,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学得特别好!打起精神来,冲鸭~”   顾璋敛眉,认真应道:“嗯。”   顾璋带着药材回来,秋娘和各家妇人已经处理了一些伤。   见他回来,不少人都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石头你做的这个药,可比草木灰管用多了。”   “对啊,洒上去凉飕飕的,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不愧是能做出龙骨车的脑瓜,生病几次再看看书,连药都会做了。”   顾璋一一笑着回应。   穿梭在人群中,给大家处理伤口。   顾璋蹲在德贵叔面前,看着他腰上的一片红肿,轻轻按压了下,问道:“德贵叔,这儿感觉疼吗?”   “还行,这都是老毛病了,上次你爷爷给的那个药水就挺好用,揉起来热乎乎的,揉完就舒坦了!”   那是上次顾老爷子去村里嘚瑟了一圈的揉腰的药水,有那次,这次大伙才直接下意识相信顾璋的药粉。   顾璋点头道:“那个不难,我回头再做点,做好了就给德贵叔你送去。”   他刚刚都看在眼里,德贵叔都一把年纪了,还领着儿子挡在最前面。   大柱就在旁边,连忙伸手:“小石头我也要!刚刚大柱叔多厉害你看到没?可不能忘了我啊,我可是差点成你干爹的人。”   顾璋应:“也给你送,给大伙都送。”   下地干活的,没几个人的腰是好的。   尽管平日有些摩擦,还有些嘴上酸话,但真的遇到了大事,却是团结在一起,一致对外的。今日所有,他都看在眼里,送些药水也没什么。   就这么一小会儿,大伙聊天的话题一下就转到上次顾老爷子炫耀的药水上。   “我上次揉了揉,后面几天都感觉腰没那么吃力了。”   “我让家里臭小子给我揉一揉,结果他偷偷自己用了,真是气人。”   “你们说这个药水要是也献给皇上,他会不会也稀罕?”   “你可真敢想,皇帝又不下地干活,腰怎么会疼?”   等大伙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顾大根这才愿意处理剩下的伤口。   他像是半点感觉不到疼,美滋滋道:“小石头啊,刚刚村长说,要开祠堂,把这事记入族谱!”   ***   燕老站在旁边,看着小人儿来回穿梭在人群中,肃着小脸一个个给仔细处理伤口,额头上都出了汗,只抬手用衣袖擦擦,也不歇一歇。   他是真心喜欢顾璋,喜欢他的聪慧和灵气,有点心疼道:“要是我们早点到就好了。”   姜武:“谁也没法提前知道到还有这种事,小石头也没怪您不是?您可别自责了。”   其实看着小家伙蹲在地上,认真一点点给族人处理伤口,半点没为那匾额开心的模样,他心里也有些感慨。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肯定更为匾额开心。   燕老看了一会儿,然后道:“走吧,且等他缓两日,过两日他就要上学堂了,到时候咱们再找他。”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燕家也得了不少好处,要我们多照拂他一二。”   姜武点头笑道:“您是不是还惦记着收这个小弟子呢?” 第24章 背书   “嘶——”   顾大根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腿上的伤口也太疼了。   “小石头这个药怎么和前面的不一样?”他眉毛都挤起来, 有点可怜兮兮的,半点看不出刚刚凶恶的护崽模样。   顾璋蹲在他腿边,手处理伤口没停, 不过下意识轻了点:“这个伤口有点深,多加了点消炎的。”   他心里有些涩涩的,更重的伤他也受过,也没现在这种感觉,还不如直接伤在他身上。   “少加点这个什么盐,加盐多疼啊, 还是刚刚凉嗖嗖的舒服。”顾大根抽着气道。   顾璋愣了一下。   思考了一会儿,才想到“消炎”被他爹听成了“xiao盐”, 酸涩的情绪被打断,好像就有点续不起来了。   顾璋抿唇。   “不是那个盐, 是说对伤口好。”顾璋手压着他的腿, 小心的给清理干净的伤口上药。   “哦。”顾大根疼得眉毛都有些抽抽, 不过忍一会儿就习惯了,看着儿子蹲在自己身边,啥事都没有, 身上连个小口子都没有,心里顿时十分满足。   他小石头好好地, 还出息的挣来一块御赐的匾额!   一想到匾额,顾大根觉得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嘴角慢慢咧开到耳根:“小石头,等会儿回去教爹认认匾额上的字。”   “嗯。”   “小石头你笑一笑,这么好的事, 咋耷拉个脸?”顾大根伸手,粗糙的手心在儿子头顶一通揉。   他力气大。   顾璋本来蹲着, 一个没稳住,直接坐到了地上,差点手里的药都撒了:“爹!”   顾大根见儿子气得脸都红起来,乐呵呵道:“是嘛,小孩子就该这样,愁眉苦脸做什么,爹娘都在,有天大的事,爹娘给你撑着。”   他捏住顾璋两边脸蛋,试图把嘴角往上提:“来,跟爹学。”   学啥?嘴角咧开到耳根的傻笑吗?   顾璋嫌弃的拍开脸上的手,冲不远处的秋娘告状道:“娘,爹不肯好好上药。”   秋娘走过来,接过顾璋手里的药粉:“我给他弄,小石头你去族长那边看看,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顾大根顿时举手投降:“我逗小石头开心呢!”   秋娘干活利落,可没有顾璋温柔,一把药粉洒在伤口处。   “嘶——”顾大根连忙压低声音讨饶,“疼疼疼,慢点。”   ***   亲眼见到了御赐的匾额!   这种激动的时候,大伙都不愿意散。   一直到要吃饭的点,这才各回各家,就算是这样,也都觉得还没讲尽兴。   今日的事根本藏不住,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十里八乡。   听到“祭河神”的这个想法,还真有不少人心动,觉得孙刀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   若是真能让老天下一场大雨就好了,正是要水的时节!   不过听到大丰村的下场,顿时这个念想就散了。   太可怕!   “我都听说了,那些人都是被村里人抬出衙门,用板车给推回来的。”   “这还不算完,最高的人头税多少来着?那是地主交的,我记得好像有点高。”   “这是踢了铁板,谁能想到永河村顾家能有这么出息?”   “你别说,我家还有小石头想出来的玩具。”   消息风一样吹遍十里八乡。   顾方正作为族长,几乎是迫不及待开了祠堂,正好在顾璋去县城念书的前一天,是个不错的吉日。   所有人都穿上最体面的衣服。   御赐的匾额也被抬过来。   “开祠堂——”   顾璋也换上书生袍,梳了头,被打扮得像个稳重的小书生。   他作为这次开祠堂的主角,站在前排的位置。   顾氏族人一个不落的聚集在祠堂,从祠堂内,一直站到了祠堂外十米远的地方。   每个人都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家里的小娃娃都梳洗的干干净净,不是平日里小泥猴的模样。   看向祠堂中间的那块牌匾,表情激动,腰杆挺直,这是他们顾氏一族得到的御赐匾额!   每个人都与有荣焉。   祠堂里早就摆设好了香案,所有人齐齐焚香明烛,迎请祖先。   完成了前面的流程之后。   顾方正面色红润,捧着祭文,压抑着激动唱道:“明盛二年,小旱,顾氏子孙顾璋造龙骨车汲水……”   祭文里清清楚楚的写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足足念了一刻钟!   但凡顾姓之人,都昂首挺胸,没有半点不耐之色,反而眉梢都带着喜悦和笑意。   念完祭文告知祖先后,顾方正取来族谱,用简短的语言将这番天大的成就记在顾氏族谱中。   开祠堂结束后,顾家在村里就不一样了。   最初还会说些酸话,有的长辈会觉得顾家为了个病秧子耗尽家财,苦口婆心的劝他们放弃,再生一个就好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样实在是傻。   夏收前后,都热情的来帮忙盖房,那会儿也多是感激。   现在则是多了许多敬重。   连窝囊了大半辈子的顾老爷子,在村里走路都好像带上风。   王氏也有了新的爱好,端上针线和她舍不得丢的顾璋小时候一两样东西,跑到村口大树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忆往昔”。   “看这个口水兜,这上面还有小石头的口水印,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了。”   “看,这个是小石头送我的树枝,”这是一节光滑的小臂长的树枝,前段有漂亮均匀的弯曲,后段笔直,王氏笑得眼角皱纹浮现:“他那会儿还小,非说这是神剑,让我用这个打坏人。”   提起顾璋要去县城念书。   再没人认为是浪费钱,反而是打心底觉得他说不定真能考个功名回来。   要是他们村再出个秀才、举人,那真就了不得了!   “小石头、虎头,去了县城好好念书。”   “这么早就走了?这个是你婶子煮的鸡蛋,你俩路上吃。”   村长架着牛车往村外走,一路上遇到不少打招呼的村民,大伙都热情扬着笑。   毕竟日后税减半,村里还有块“镇村之宝”,谁能不高兴?   觉得往后的日子都有盼头多了!   虎头凑过来:“小石头,我有点紧张。”   顾璋问:“紧张什么?”   虎头瞪大眼睛:“你忘了,咱们今日入学有校考。”   顾璋倒是没忘,不过他不紧张:“你不会这两天一点都没看吧?”   虎头缩了缩脖子:“这两天村里多热闹,我不得去看看啊!”   “赵夫子送你的书签没用吧?”   顾璋记得虎头学业一直还不错,好像是觉得自己是孩子王,不能当着“虎头军”的面被罚,这样太没面子了。   所以他还是很怕赵夫子那把戒尺的。   虎头声音更低:“我偷偷放在书袋最底下了。”   顾璋翻开自己的书,从里面取出打磨光滑的木质书签:“看看。”   虎头顿时捂住眼睛:“我不看!”   前头的村长回头看:“什么不看?没事就看看书,可别等会儿掉链子,要是入不了学堂被退回来,丢了面子,你看赵夫子怎么教训你。”   虎头苦着脸:“啊~”   顾璋将书翻开第一页,他肩膀顶顶虎头:“路上一起看看。”   主要是陪虎头复习千三百,顾璋背得挺熟了,还能见缝插针的看一路风景。   夏日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浓密的绿伴着蝉鸣,与顾璋恢复记忆那次回村路上相比,已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牛车微微摇晃,没多久就到了县城。   他们两人选的是县城名气最大的“咏思学堂”   相比另外两个秀才开的学堂,这个学堂考中童生的人更多,隔几年还会有人考中秀才。   不过咏思学堂的科举班,也是要一定考核才能进的,大字不识几个的话,是不收的。   基础不牢固,也要先去普通班。   顾方正领着两个小娃娃走进学堂大门。   他怕小孩子忘性大,提醒道:“夫子姓怀,学堂里的课业,是他和他的两个儿子教,都是夫子,等会见人要行礼问好。”   进了大门之后,能看到三间窗户敞开的屋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书案。   光斜着洒进去,屋子里显得很亮堂。已经有学子坐在里面,捧着书在看了。   顾璋他们跟随下人穿过一道窄门,就到了稍安静些的后院。   一位约四十多岁的夫子正坐在院子里捧着书看。   行礼过后怀夫子就开始校考。   也是赵夫子那一套,抽查千三百的背诵。   赵夫子底子打的好,他们两人都没什么问题。   怀夫子校考完点头道:“你二人基础不错,不必在普通班学了,可以直接进科举班。”   “学堂的时辰、课业规矩等会都会有人与你们讲。”   “多谢怀夫子。”   顾方正面露喜色,补足了剩下的银钱。   下人领着他们往外走,路上道:“科举班上下学时间是每日辰时到酉时,日后如果要下场了,会单另分到小班,那时需要再提前一个时辰,每日会有课业……”   虎头闻言,悄悄掰手指头,脸顿时就苦起来。   怎么和村学堂不一样?   下学就黄昏了,回村吃过饭天都黑了,玩的时间都没有!   虎头像是只兴致冲冲去抢地盘,结果被狠狠揍了一顿灰溜溜回来的小老虎。   他可怜兮兮看顾方正:“爷爷,我还是喜欢跟赵夫子念书。”   虽然赵夫子也很可怕,但是起码每天还有半日可以玩。   顾方正严肃:“谁前两天跟爷爷保证,要好好念书,考个功名回来的?”   虎头:!   他好像是说过!   但那不是开祠堂之后那顿饭太香了,肉都给他吃迷糊了,才拍胸脯说要考功名。   他没想到这么难,虎头皱巴着小脸:“可是……”   “没有可是,”顾方正严肃拒绝,又笑着看向顾璋:“小石头你好好学,要是虎头捣乱,你就来告诉我好不好。”   顾璋点头:“好。”   顾方正看到他们坐下就离开了,村里还有活,他载点人回村,多少也是个进项。   这是三个屋子中间的那个。   比旁边两个屋子都大,这会儿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   顾璋环视一圈,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小孩,最大也不超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大多穿得不错,看起来应当都是县城里家境不错的孩子,前排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   人一多,夫子又没来,这会儿教舍里有些吵闹。   顾璋环视一圈后坐下,就对上虎头怒瞪的目光。   见顾璋看过来,虎头从旁边相邻的书案扑过来,凶巴巴道:“小石头你跟谁是一伙的?”   “你要是真告状,我就不和你玩了!”   也许是新环境,虎头声音都没那么大,再配上“不和你玩”警告,气势全无。   顾璋一下就笑出来。   “你还笑!”   “好好好,我不笑。”顾璋抿着嘴,努力压住笑容。   “那你也不许告状!”   顾璋配合哄道:“好,我不告状,都听你的。”   他不告状,他只说实话。   虎头顿时满意,他拍拍顾璋肩膀:“以后学堂里我罩着你,有我虎头在,没人敢欺负你。”   他还举起胳膊,摆出一个他超有力气的姿势。   他也不着急回自己的书案后,就跟顾璋挤在一起,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苦恼,兴致勃勃的看周围。   周围小孩今日似乎也有些兴奋。   就在他们前方。   一群大概七八岁的小萝卜头围在一起。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这儿来了个大官!夫子还特意请他过来,说给咱们上几节课。”   “不是大官,我爹说已经不做官了。”   “但是还是很厉害,咱们县令都不敢得罪他,我爹还嘱咐我这些日子要好好念书,如果能被燕老看中,他就奖励我二十两零花钱。”   “哇~这么多?”   “当然了!我家里人都说他特别厉害,有地方发洪水好多年,他去了好几年河道疏通之后就没怎么发过洪水了。”   “什么是洪水?”   那说话的小孩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没见过,大概是水有厉害的妖怪?”   他们几个显然关系很好,围着一张书案,小嘴能叭叭叭的一直讲。   还指着学堂最前面那几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稍微压低了点声音:“你们看前面几个刚刚进来的,我觉得他们都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特意从府城转过来的。”   “咱们学堂平时哪有突然来这么多人过?”   一群小萝卜头齐齐点头,觉得特别有道理。   从学堂里的新鲜事,到县城里的新鲜事,甚至还聊起了御赐匾额的事情。   虎头听的津津有味,他脑袋凑过来,兴奋道:“这个大官听起来好厉害,小石头你要不要试试?你这么聪明,说不定就被看上了。”   顾璋摸摸鼻子,他好像已经把人给拒绝过,还误会人家了。   他那时才刚刚看过收税那一幕,听到他也是当官的,下意识就觉得是一丘之貉,好像还刺了人两句。   幸好惦着之前的好感,没把话说的那么直接。   虎头见他不说话,连忙道:“别怕啊,你听到没有?那个大官好厉害的样子,连府城的学生都专门过来,肯定是好事!”   他一直压低的声音,都激动得有些放大。   周围的不少人都看过来。   这时,有人在门口摇了摇小铃铛,“叮铃叮铃——”   这个他们也被告知过。   还有一盏茶的工夫,夫子就要来上课了,会提前摇铃,保持肃静。   聚在一起的小萝卜头瞬间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虎头也机灵地一步挪回隔壁书案。   一下子安静下来,虎头这样大胆的性子都不敢说话,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顾璋也将书从书袋里拿出来,在书案上摆好。   他想了想,趁着夫子没来,打开了系统。   他记得上个任务,就是【进入县城“咏思学堂”科举班进行学习,积分:50】   他买的毒草和后面的药,加在一起,足足有七百多个积分。   主要是带毒的贵,而且兑换的量还大。   这次还了五十之后,应该还有六百多。   他这么想着,打算先把积分还上,却看到“应还”金额有些不对。   竟然只有200?   他在脑海问:“这个是不是不太对,我欠的积分应该没这么少。”   兑换页面的价格他都看过,再怎么样也不会从七百多变成200。   系统探头,小猫脸上都能看出扭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璋想了想:“打折了?兑换界面的东西,最低可以打三折?”   099顿时炸毛:“没有的!”   大骗子璋以后不会都要它打三折吧?   “其实是没有折扣的,我之前说折扣,是准备把我的一成提成不要了。”小系统有点不好意思,它觉得自己有点差劲。   听说用这种办法都是没法好好引导宿主的统,只能出此下策,而且它竟然用这个办法,都失败了。   顾璋:“……”   果然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是只小呆瓜没错了。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顾璋对着积分那块问。   小系统对对手指:“那天要贷款的时候,提示宿主第一次贷款上限是200。”   “那剩下的积分哪里来的?”   小系统原地转了好几圈,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后台贷款界面。   上面剩下五百多积分,全都记录在099后面。   它悄悄看了一眼顾璋的表情,壮起胆子道:“这个有一点点利息。”   顾璋声音有点哑:“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贷款吗?”   那日他把剩下的积分都送给这小呆瓜,它还清了贷款后轻松高兴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   “可是,可是那些人好坏,而且你需要药给大家治伤。”小系统说着说着,竟然呜哇一声哭出来。   “都怪我,之前主系统都已经提醒我了,我都没想到。”它还傻乎乎的觉得,宿主这样的日子也挺开心的,好像确实没必要放着擅长的路不走,去换一条从零开始的赛道。   顾璋都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听到这小呆瓜哭了。   不过之前都是被他逗的,这次不一样。   顾璋觉得心里都软成一团。   他沉吟片刻,认真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   小系统注意力顿时被转移。   它也在论坛里听说过,有宿主会给自家的统起名字!   而且有的名字超好听。   如果有足够的积分,还能把编号直接改成好听的名字,这样在统界行走,都好像戴了皇冠一样bulingbuling的。   它超羡慕!   小系统顿时忘记哭,打着嗝巴巴的解释。   顾璋被它的模样逗笑:“既然咱们暂时没积分给你改名,那先取个小名吧?”   水洗过的猫眼格外澄澈,高兴不已的看向顾璋,还激动的甩甩圆脑袋,显得有些憨憨的。   顾璋实在没忍住,不假思索道:“就叫小呆瓜怎么样?”   “好呀!”   小系统兴奋喊了一声,但是又飞快的反应过来。   猫尾巴高高的竖起来,甚至炸毛得出现了竖瞳:“不要理你了!”   它啪啪的把一堆任务朝顾璋砸过来,然后飞奔回小黑屋,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任人怎么喊都不出来。   气呼呼的小呆瓜没发现,它被赠予了50积分,然后被自动还款程序扣走了。   而它嘴里“喵喵喵”骂着的人,后面欠着的贷款金额还丝毫没动。   ***   顾璋把刚刚赚来的积分用掉。   又打开小呆瓜生气地砸过来的一堆任务。   【连环任务1:了解科举县试、府试考取童生功名流程、规则、考试范围和内容,奖励积分:10】   【连环任务2:根据考试内容,制定学习计划和目标,奖励积分:20】   【连环任务3:连续七天勤奋进学,得到夫子肯定,奖励积分:50】   ……   【任务:习字百张打卡,请夫子指教,日有寸进,书法达到同龄人中优秀水平。任务奖励:名家字帖一本,任务惩罚:一旬不食荤腥。是否接受?是/否】   顾璋一路看下来,觉得这些任务确实不错。   相比忙忙碌碌闷头学习,这样有计划、有目标的、有细致规划的学习,显然更有效率。   不过,最后一个?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有惩罚的任务,一旬不食荤腥?   这个惩罚有点像是小呆瓜炸毛生气的时候想出来的。   顾璋想了想,接受了这个任务。   铃铛响起后恰好一盏茶的时间,怀夫子走进这间教舍。   顾璋见状,又快速将这一批任务看一遍,了然于心后关闭了系统。   怀夫子道:“我们今日继续学习《论语》中的里仁篇,翻开书册。”   顾璋拿出论语,往后翻,找到了里仁篇。   旁边的虎头就有些手忙脚乱了,尽管认识这两个字,但是厚厚一本书,他压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怀夫子见状,走到他们两人中间,先看了一眼顾璋书案上的书,见没问题点点头,又看向虎头,帮他翻到对应篇目。   “若找不到,就先拿个书签或小物件做记号。”怀夫子教他。   “哦,我这就拿!”虎头赶紧从书袋里掏出那枚赵夫子送的书签,夹在这一页。   整个教舍里的学子,都好奇的朝他们这边看,似乎没想到,新来的同窗连学哪里都找不到。   虎头脸顿时红成猴屁股。   怀夫子不管小孩子间这些事,他单手执书,眼睛却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直接道:“我念一句,所有人都跟着念。”   “是。”   “里仁为美。择不处仁……”   整个学堂的学子,都摇头晃脑的跟读起来:“里仁为美。择不处仁……”   朗朗的少年读书声,从学堂中向四周传去。   没多久,里仁篇就跟念完了。   怀夫子讲解了其中几个字,都是千三百里没有出现过的。   又点了一个学生,让他带着念一遍。   如此这般,念过三遍。   怀夫子便布置道:“今日到午休前,背诵《论语·里仁篇》”   布置完任务,他就往隔壁小班走去,那边是已经学得差不多,准备下场参加科举的人。   怀夫子的大儿子进来监督,旁边普通班也传来念千三百的声音,那里是怀夫子的小儿子在教。   “等会儿父亲会来抽考,大家抓紧些背诵,若有不识的字,可以上前来问我。”怀夫子的大儿子坐在前方道。   整个学堂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背书声。   顾璋:“……”   所以不先讲讲意思吗?直接带着念三遍,就可以开始背诵了?   他看了周围一圈背得投入的人,低下头看手上的书册。   说实话,他有点虚。   对植物方面他是自信的,绝对的自信!但是对做学问这方面,还真的没什么底。   末世里是统一的学校教育,因为末世的原因,许多科目都是根据基地的情况决定的,但是有一项,和末世前相同,那就是语文。   甚至连考试的试卷,都是直接参照末世前的语文高考试卷来的。   他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项是诗词填空。   缺半句,填半句。   所有的重点必背诗词,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千个字。   就这么几千个字,他偶尔都会丢分,一想到要熟练背诵几十万字,他心里确实没底。   这也是他此前不想走科举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放着一条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为什么要自找罪受?   可偏偏。   顾璋叹了口气,将书翻回到里仁篇的第一页。   收敛心神,全身心投入手中书册。   注意力高度集中,一遍遍扫过这些文绉绉的句子。   每个字他都认得,但是组成句子后说了什么,确实只能半猜半蒙。   顾璋有些苦恼。   这都说得是些什么?   艰难的死记硬背过了一遍,顾璋闭眼回忆,有些模糊,连贯不起来。   他无奈,又翻开到头,继续来第二遍。   背过两遍,这才稍微好了些。   等到第三遍,他将卡壳的地方单独拉出来加强记忆。   这才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背了下来。   果然之前背千三百容易,都是小顾璋之前努力的结果,顾璋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能真的要辛苦了。   居然背了三遍才背下来。   他抬头一看。   别的小孩都一脸轻松,合着书背得极为顺畅。   再仔细一听: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朋友数,斯疏矣。”   都已经背到末尾了!   顾璋顿时压力山大,所以这个时代念书科举的小孩,都这么聪明,这么会背书吗?   他背了三遍才勉强记下来!!!   这哪里是考科举?这简直是地狱模式。   顾璋一想到日后科举读书,就是要和这群人竞争,脑子里的弦立马就绷紧。   他赶紧背第四遍!   还没等他背完,怀夫子就回来了,他那监督的大儿子又去到隔壁班。   “背得怎么样了?”怀夫子问。   怀夫子今日是特地回这边来的,他这两天也有所耳闻,有个叫顾璋的孩子,被御赐“才智英敏”的匾额。   原本只觉得和前些时日来入学的重名,今日见了顾村长,这才反应过来,是同一个人。   他有些好奇,能获得这样匾额的孩子,有多厉害。   “顾璋,你来试试。”怀夫子点名。   顾璋:!   他还没背熟!   怎么一群跃跃欲试,恨不得在脸上写“我来背”的小萝卜头们都没被点,偏偏点了他?   顾璋无奈站起来,拱手:“夫子。”   怀夫子宽和笑道:“不必紧张,你且先背着。”   他想想自己教过的诸多学生,一篇文章大多要读百遍才能通其意,然后方能背诵下来。   算了算时间,加上今天才刚刚认识一些字,只跟读过三遍,他觉得顾璋能背出四分之一,就还不错。   若能背出三分之一,那便是有天赋,科举之路不会太难,若能背出二分之一,“才智英敏”这个评价就不算夸大。   怀夫子心里这么想,却半点不露,只是背着手,看着顾璋。   顾璋背诵:“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   前面他背得还算熟,很快就背诵到了三分之一处。   怀夫子放下手里的书,有些期待,他能背到哪里?   顾璋继续,没多久,就背到了快一半的位置。   怀夫子忍不住点点头,心道:“不愧是皇上御赐才智英敏匾额之人,果真聪慧。”   周围静悄悄的。   连前面的人齐齐转过身来,回头看过来。   顾璋:?   不会是发现他越背越慢,猜到他最后一段记不太清吧?   这群要参加科举的小孩脑子也太好使了,竟然一下全都背完。   顾璋嘴上不停,在这种气氛下难免有些紧张。   怀夫子面露诧色,放下举在面前的书,双眸锃亮的看向顾璋,眼里满是惊喜和期待。   他这是遇到传闻中的神童了吗?他带过的所有学生里,还没有一个能考中进士,连同进士都没有,最高也就是举人,还是摸尾巴考上的。   所以,当年科举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人,都有这样一颗好用的脑子?   怀夫子顿时释然了,他当年比不过,多正常!   不过眼下,他们学堂好像要有一块金字招牌了。   怀夫子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保持面不改色的端庄站在那里。   很快就背到了第四遍还没过完的地方。   顾璋硬着头皮往下继续背,最后几句就真的有些磕绊了,越到后面,空隙越长。   等艰难背完最后一句,周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顾璋:???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怀夫子也有什么罚人的方法?   他记得赵夫子每次拿着戒尺出来的时候,村学堂里也都是这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怀夫子不会以为他偷懒没用心背吧?   他一想想周围小孩无比顺溜的背诵,心里还真的有点打鼓,要是罚抄之类还好,要不在一群小孩面前,他面子还真有些挂不住。   这个时代,参加科举的,到底是一群什么变态?   顾璋心中暗骂一声,抬头看向怀夫子。   这个表情,好像不太像是要发难的模样?   怀夫子努力克制,保持师长的气度和风范:“你之前可学过《论语》?”   虎头早就激动得不行,他连字都还没认全,才勉强背下三句,小石头竟然一口气全都背下来了!   他连忙抢答:“没有,我们没学过《论语》”   怀夫子这下喜形于色,连道三声:“好,好,好!”   他激动地连忙往外走,他要专门给顾璋做一个教学方法,日后他就要有一个进士及第的学生了!   若是当了官,他们学堂名气就彻底起来了,有这样的学生,他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夫子提着袍角,高兴的快步离开,徒留下有些愣住的顾璋,还有满堂惊讶的学子。   他一走。   山里便没了老虎,小猴子们顿时开始撒野。   虎头第一个扑过来,高兴的放声喊:“小石头你太厉害了!!!”   小石头?   虎头这道激动的声音,一下激起了千层浪。   原本安静的教舍中,前后不少小孩都面露惊喜。   “你就是做鸡毛毽子、塞竹环,玩跳房子、跳大绳的小石头?”   虎头憨憨的根本没察觉问题,兴奋道:“是啊,你们也都会玩吗?”   “那123木头人,还有真假地雷呢?我听说都是小石头想出来的!”   玩具和游戏,在孩童间的流传速度是惊人的。   就这么些日子,早就传遍了附近所有村落,连县城里都风靡,甚至还在往府城传。   有好多自制的玩具,谁有谁就是人群中最亮的崽。   而伴随这些玩具出名的“小石头”这个名字,更是成了许多小孩心里的玩具神!   在许多小孩心中的地位,玩具神堪比家里供奉的菩萨、关公这些像。   此刻见到小石头本人,有种说不出的兴奋来,纷纷围上来。   “我最喜欢玩真假地雷了,每次都能把人定住,然后一抓一个准,他们都跑不过我!”   “谁说的,分明是塞竹环最好玩!”   “小石头,你说你觉得那个好玩?”   这就和吃不吃香菜一样,哪里争得出一个结果来?   顾璋觉得有些太热情了,他不太应付得来,这怎么跟末世前纪录片里追星似的?   “难怪你这么聪明,刚听三遍,就能直接背下来,如果你是小石头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旁边的小孩也一脸赞同:“是小石头的话,那当然不奇怪,小石头可是最聪明的玩具神!”   顾璋想不通,怎么都夸起他来了。   难道不是全都比他先背熟吗?   他问了出来。   几个小孩脱口而出:“我们已经背了好些天了,而且夫子还检查过好几遍了,当然能背下来了,要是再背不下来,可就要被骂了。”   顾璋扶额。   这该死的乌龙,幸好没说出来。   不过他随即心中升起一股欣喜,所以他还算有些天赋?   就算走科举这条路,也不会像传闻中那么难,总不至于考到头发白了,都考不上。   刚刚聚成一团聊天的其中一孩童道:“小石头这么聪明,又会背书,又会做玩具,说不定燕老真的会喜欢你的!”   把顾璋当“玩具神”崇拜的小孩们纷纷点头,觉得说的很有道理。   教舍前排,那几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听到他们这么说,面露不忿。   他们才转来几天,没人听说过县城小孩群里人气最高的‘玩具神’。   现在听到有人说,燕老会喜欢顾璋,顿时心里不舒服,毕竟他们都是为了得燕庶老青睐来的。   “雕虫小技罢了!”   一位头戴玉冠,身着白色锦缎书生袍,袖口有金色团云滚边的小少年哼哼道:“县城就是见识少,有点玩具就高兴,你们那是没见过宁都府的玩具。”   顾璋看过去,白衣小少年还有点婴儿肥。   “呵!燕老连京城中三岁作诗的天才,那么多世家子弟都没看中,怎么会看中一个才刚刚开始学四书五经,还整天做玩具的小子。”   他骄傲的微微昂着头,像只大鹅:“我就不一样了。”   还别说,这脸上肉嘟嘟的还挺可爱,顾璋有点手痒,想捏捏。   他笑道:“嗯,你不一样。”   傲娇大鹅被噎住,难道不应该问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   燕府。   姜武从外面回来:“老爷,已经办妥了。”   姜武悄悄看向燕老,让他散播出去那些消息,还有治水的、查案的……他还真是头一次办这种差事。   燕老抚了抚胡须,满意道:“甚好,甚好!” 第25章 香饽饽   第一日学堂, 就在这个小乌龙插曲中度过了。   散学后,顾璋和虎头坐上了村长家的牛车。   而另一头,一辆看起来就价格不凡的马车, 带着骄傲的小公子往另一头驶去。   “少爷,今日在学堂里如何?”管家关切问道。   金瑎瞬间就想到自己被噎住,没说出口的话,有点点生气的鼓起两颊:“哼!”   管家笑道:“又是哪家小孩惹我家公子生气了?”   “谁能惹我生气?”金瑎双手交叉抱着胳膊,微微昂着头,“何伯我跟你说, 学堂里还有没开始学四书的人,我四书五经都快学完了, 燕老肯定更喜欢我。”   “小少爷真聪明。”   金瑎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聪明啦,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这时, 马车外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 飞得好高!”   “我的最高!”   “嘿嘿,看我的厉害!我的竹蜻蜓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才不是,我听说小石头做的竹蜻蜓, 能飞到云上,我要爹去找他学, 明日肯定飞得比你高。”   “略略略略~”   孩童的声音充满快乐,伴随着欢笑洒满整个街道。   金瑎忍不住心痒痒, 掀开马车车帘,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的小孩。   那小孩眉眼舒展,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脸上写满了快活和得意。   只见他双手一搓,他手中的一样物件, 嗖一下飞上了天。   飞过了马车顶,飞过了街边屋檐顶,还在继续往上飞!   金瑎顿时瞪圆了眼。   ***   上了几日学堂。   顾璋也算弄清楚了学堂的情况。   整个咏思学堂,从县城附近的村子来读书的,一共也只有他和虎头两个人。   连普通班里都没有周围村子的人,所有来咏思学堂的都是正儿八经想要试试走科举这条路的人。   毕竟如果只是认个字,村里的私塾就能解决。   乡野人家靠种田为生,想要走上科举这条路,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村长家,也是咬紧牙关才能送虎头来念书。   学堂里大半都是县城里的人家。   有过了三代的商人儿孙,也有从乡野搬到县城生活的地主,也有开食铺,小有钱财的……   入学那日,他看到的聚在一起聊天、关系不错的小孩们,就来自这些家庭。   说可以得“二十两零花钱”的小孩,姓霍,名问青,小名元宝,是学堂中的孩子王。   他手里的玩具,也是最多的。   “小石头,你快过来看!”霍问青招呼。   顾璋才刚刚放下书袋,就被热情地牵着胳膊拉走。   “看什么?”顾璋问。   “我也看看。”虎头也凑上来,这两天,他这个什么玩具都知道,还玩得很厉害的人,也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飞快打成一片。   霍问青偷偷摸摸地打开书袋,拿开面上的书,露出里面的东西,压低了声音兴奋道:“休息的时候我们偷偷玩。”   虎头顿时也一脸兴奋,两人眼神一碰,有种一起偷偷潜伏找刺激的感觉。   顾璋:“……”   他小时候也做过这种事,以为大人肯定不会发现。   但是长大了之后就知道,这些小动作一眼就能看出来,无所遁形。   他倒是有节制力,但玩兴奋的小孩子,还能好好念书吗?   都是父母花了钱,抱着万分期待送来读书奔前途的小孩,他可不做毁人前途的恶人。   顾璋伸手将书都拿出来,然后将书袋合上:“忘了夫子说的话了?学堂禁止嬉闹。”   他之前拿出来的玩具和游戏,都是为了锻炼身体,玩起来免不了疯成一片。   霍问青鼓起脸:“小石头,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还会用激将法?顾璋挑眉。   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他点点桌上的书:“昨日夫子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   霍问青顿时就有些虚了,眼神有些躲闪,左顾右盼就是不看顾璋。   顾璋又看向虎头:“如果夫子今日抽查你的话,我可不会提醒你。”   虎头惊恐脸:“小石头!”   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顾璋只是保持最真诚的微笑,说着骇人的话:“你说若是夫子留堂,我总不能跟村长说,是我的原因吧?”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顾璋也摸清了怀夫子的路数。   果然出名的学堂,夫子不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跟赵夫子亲自上手不同,怀夫子脸上总是带着宽和的笑容,也不批评、也不告状,只是耐心宽慰道:“没关系,晚上再留一个时辰,肯定能写/背/记完的,夫子陪你。”   留堂不打紧,但是孩子突然晚回来这么久,一想便知道原因,父母那关就不好过了。   虎头想到他爹娘、他爷爷,小脸顿时紧张起来:“不行不行,我得赶紧再去看看。”   霍问青也心虚,他昨日玩了好久,也没背好,他有些眼馋地看着顾璋,酸酸道:“你怎么能记得这么快?”   顾璋这几天也想过这个问题。   他一直觉得自己念书是没有天赋的,要不然当年考试诗词填空,也不会时不时丢分。   但是最近背起东西来,速度真的很快,不清楚意思的稍微慢点,要背四五遍,若是弄懂了意思,可能一两遍就背下来了。   虽然后面也会忘,但是复习一下很快就能捡起来。   他想过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前世异能修炼到9级的过程中,他的精神力也被锤炼了,他曾听精神系异能说过类似脑域的理论。   二可能是凭空穿越到这个新时代,中间不知经历过什么。   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验证,但总归是他受益,也无须深究。   顾璋道:“你试试认真点背诵,注意力全都在书上,不要背一会儿喝口水,背一会儿又说说话。”   霍问青:!!   小石头怎么知道的?他仿佛被捉到了错处的小鹌鹑,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崇拜的人,弱弱道:“我试试。”   顾璋把那一书袋玩具,上面绕了七八圈,打了个活结,这是他从一株变异的黄瑞香那里学来的。   这种植物末世前就被戏称为“打结花”,末日后更离谱,能用打结困住一个城的人。   眼下这个活结不难,但寻常孩童应该是解不开的。   他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将书拿出来,想了想,又研了一点墨水,拿出纸张。   这次练字,和以往抄写不同,每个字都会重复十遍,深究字的每个笔画,结构细节,看看到底哪里丑,不好看。   顾璋写得很认真。   他喜欢高效率地做事,把事情做好做完,再放心大胆好好去玩。   这样既不耽误事,又能享受生活。   他计划是每日早中晚三张,休沐时多写几张,这样月余就能完成“练字百张”的任务。   他正写着,就差最后一排就能写完这张大字。   “你的字也不怎么样嘛。”   旁边挤过来一个人,顾璋感觉手肘被轻轻撞了一下,原本的一捺突然歪掉,拉得长长的。   这一页字就不能用了。   顾璋叹气,他突然觉得,受欢迎也不一定是好事。   他抬头就对上那张肉嘟嘟还有婴儿肥的脸,无奈问道:“金小少爷找我做什么?”   肯定是上辈子基地太缺小孩了,他对上学堂这群小萝卜头,竟然这么有耐心,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金瑎面色纠结,又悄悄看了一眼斜前方的霍问青身后的那个书袋。   “我,”金瑎手背在后面,紧紧捏住袖口。   他这几日散学,每天都能从马车里看到,好多人聚在一起玩玩具、玩游戏。   看起来可好玩了,每个人都笑得特别开心。   他在府城都没玩过!   好多听都没听过!   昨日做完课业后,他拿出了他最喜欢的九连环,但是不论怎么玩都觉得没意思。   他满脑子都是嗖的一下飞上天的小竹片,满脑子都是那些奇巧的小物件,耳边全是洒满整个街道的清脆笑声。   这几日管家管得严,天天督他念书,他都没法喊下人去外面打听。   金瑎耳根有些赤红,想到他前几日说的“不稀罕”“没见过府城玩具”,怎么也开不了口。   顾璋放下毛笔:“金小少爷,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开始写下一篇了。”   他这几日没怎么和金瑎打交道,也猜不到这个骄傲的小少爷来找他做什么。   金瑎闻言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没事的!他花钱买玩具,又不是白要。   “我想……我的字比你好看多了!”   金瑎要哭了,话到嘴边怎么就变了。   顾璋:“……”   这是什么情况?上次被他噎住,这次非要扳回一局?   顾璋好笑,便顺着他道:“好好好,我知道你书法好,念书好,比我厉害多了。”   金瑎闻言顿时不紧张了,他背着手,昂着小下巴:“那当然啦,我都说我不一样了!”   顾璋哭笑不得。   末世里的孩童千篇一律,和平年代可真是什么性格都有。   这次不等顾璋说,金瑎自顾自就说起来,像是生怕他又给堵回去一样。   “我就差最后半本,就学完四书五经可以下场参加科举了,10岁的童生,咱们宣朝还没有过!”   “而且我跟你说,我们金家在燕老疏河道最艰难的时候,支援过燕老一大笔钱。”   “我还这么聪明又招人喜欢,燕老肯定会喜欢我的。”   金瑎小孔雀开屏一样叭叭地说完,小眉毛都一跳一跳的,得意洋洋地看向顾璋,还气势十足地拿出腰间的玉佩,往他书案上一放。   “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的玉佩吧?”   金瑎其实有点肉痛,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块玉佩了,但是想想那些玩具,他依依不舍的小眼神很快收了回来。   顾璋瞧了一眼那块玉佩,他提笔,在刚刚写废的那张纸下面的空隙处,画了一株水稻、一株小麦。   他学着金瑎的语气说:“你知道哪个是水稻、哪个是小麦吗?”   金瑎眼睛里浮现迷茫。   顾璋摊手:“你知道的我不懂,我知道的你也不懂,这多正常。”   金瑎有点卡壳。   他有些晕乎,干脆一鼓作气:“哼!我才不管什么水稻麦子,反正我要找你买玩具,我要买你做的,最好的那种。”   顾璋:微笑脸.jpg   小石头做玩具的名气,竟然已经盖过了他这个正主顾璋的名头。   他看看那块玉佩,小孩子交易最麻烦,说不定什么时候大人就找上门来退钱了。   他故意道:“我又不认识这个玉佩,万一不值钱呢?不卖给你。”   金瑎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前面的霍问青也听到他们最后几句,他从前排侧过身来,故意笑得很夸张:“呦,府城来的人也稀罕我们县城的玩具啊?”   “哼!”金瑎气得跺脚,拿起玉佩气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不卖算了。”   “我才不稀罕!”委屈的声音气得像要哭出来了。   这能是不稀罕?   霍问青笑得眯起眼,之前的不舒坦一下全散了,念书的声音都大了不少:“子曰……”   金瑎顿时更气了,也拿着书,似和他较劲一样,大声念出来。   顾璋语塞。   即使是他原来真的念小学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幼稚过。   他拿出一张新的纸,重新写起来。   这时的学堂其实挺枯燥,既没有照片、也没有动画、更没有视频,只是夫子教、学生学,先背下来,边背边讲经文中意思和道理。   顾璋摸清了自己的能力水平后,也完成了两个连环任务。   也算弄清楚了考取童生的流程和规则。   考察内容是四书五经,分县试、府试,一共考五场,头场、二场、三场……直到终场。   头场最为重要,一共三道题,第一题出自“四书”。   比如考题是《论语》中的“君子有三畏”,那么就要作答出后句,并且根据自己的理解,写一篇文章。   第二题出自“五经”,第三题则是写一首五言诗。   后面二场、三场也类似,不过考题更灵活,每一场都会筛掉一点人。   不过过了头场,后面没大问题基本就稳了。   顾璋已经将要学习的内容,全都用纸笔列了出来。   跟着学堂目前的进度肯定不行,那样也太慢了,他可能要到三四十岁才能考上,一辈子最好的年华,全花在考试上了。   他决定跟着系统走,用功学的紧凑点,“先苦这么几年,往后日子便轻松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   有的人回家休息,有的人趴在书案上睡觉。   顾璋在外面走了两圈,找了一面墙,做了十组靠墙俯卧撑。   而后回到学堂里,取出笔墨,开始写早上没写完的,还有中午计划中的那张。   霍问青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本想叫上顾璋,拿着玩具出去玩会儿,见到他端坐,神色认真的落下一笔一划,顿住了脚步。   他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忍不住浮现疑惑,“居然真的有人可以不喝水、不活动身体,也不讲话,一直这么认真地写吗?”   他有点不信。   就站在门口看着,就这么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了顾璋写完一张。   霍问青懵懵的,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不行呢!   霍问青摇摇头,试图把脑子里的东西甩出去,自言自语道:“肯定是玩具太好玩了,没错!”   顾璋仔细复盘第一张,收起来又拿出第二张。   虎头在旁边也看了好久,他问:“小石头你怎么还写?”   顾璋道:“早上那张写毁了,现在多写一张补上。”   虎头苦恼,干脆也拿了一张纸出来:“那我也来写好了。”   前排金瑎本打算睡觉了,往后一看,想到自己今早不小心弄坏的那页字,对送饭的小厮说:“你回去把我原来用的字帖找来。”   顾璋只是按照计划完成任务,不知道有这些反应。   他收起这张习字纸,也趴下稍微睡了会儿。   下午。   怀夫子在传授完今日内容之后,宣布道:“明日燕庶老会来咱们学堂授课。”   “燕庶老为官三十载,走遍宣朝土地,功绩不凡,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必然受益良多。”   怀夫子笑容真挚,他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错。   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员欣赏他办的学堂,又碰到了天赋不错的学生。   着实是老天眷顾。   他布置完课业,忍不住走到顾璋书案前,关切道:“可听懂了?”   “夫子,学生听懂了。”顾璋起身应道。   怀夫子心中大为满意,他不露声色道:“那你今日多背两篇,散学前我来检查。”   顾璋应下,顺便取出习字纸,请怀夫子指点。   怀夫子更为满意,聪慧只是一方,难得有如此天赋,还如此勤勉。   他指出字的结构问题,又认真圈出一些小细节,最后还提笔在旁边写了几个字。   稍微改改,果真大为不同。   顾璋:“多谢夫子指点。”   他提笔写了一个,与之前相比,有明显改进。   怀夫子见状,眼睛都亮起来,他这几日不断试探顾璋的能力上限,没想到每日都能给他惊喜。   他的计划也一改又改,如果今日顾璋真能一口气背下三篇,他就能确定最后的方案了。   怀夫子想想那份自己都为之惊叹的计划,心荡神摇地走出了教舍。   ***   散学后。   顾璋和虎头背着书袋,站在书院门口等村长来。   虎头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今天不知道是谁来接我们,怎么还没到?”   顾璋也往远处眺望。   周围人有些多,往日这个时间,村长已经到了在等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辆马车从顾璋的视线里走过。   顾璋想起了白日里金瑎来找他买玩具的事情。   那些简单的玩具太容易复制,其实卖不出什么价钱。   但是他倒是可以从这方面想想,先挣点钱。   家里地免税,弄得全家人心痒痒想先买点田,连他也觉得不多买点田,有些浪费了。   房子也要盖好点,什么时候都不能苦了自己。   而且他现在头上有了“才智英敏”的匾额,想必不管再做出什么来,都不会有人怀疑了。   毕竟这可是官方盖章认定过的。   顾璋正想着,要做个什么复杂一点,不容易复制,又能受欢迎的玩具。   虎头喊道:“来了,小石头我们赶紧过去。”   顾璋抬头一看,村长果然架着牛车往这边来,但今日人有些多,牛车显得寸步难行。   “着急什么?”   “脏死了,别碰脏了我新做的衣服。”   “这牛身上不会有跳蚤吧?离我远点。”   虎头率先冲过去,大声道:“才不脏,我家牛车可干净了!”   他声音再大,也不过一人,顿时引来一群人闹哄哄的反扑,带着嫌弃捂鼻子的动作和眼神,气得虎头眼睛都红了,想要冲上去打人。   顾方正连忙拉住他,着急道:“虎头!”   顾璋帮忙掉头,从纷杂的人群中挤出来,一直到出了县城,虎头都还闷闷不乐的。   顾璋也是今天才注意到,每日村长或者村长家里人来接送,其实不太方便。   尤其是牛车不如马车气派宽敞,去那些集市和西边贫苦人家居住的街道还好,来回学堂那条街道,定然是要遭人嫌弃的。   毕竟那条街住的虽然不是贵人,但也都是体面的。   而且牛车进城,好像还要单独交入城费。   虎头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才闷闷道:“县城人真坏,还嫌弃咱家牛车。”   顾方正倒是看得开:“你管他们做什么,你这点小胳膊腿,还想去打人?谁教你的?”   虎头哼哼唧唧:“以后咱家牛车干脆不进城算了,在外面吃吃草还舒坦,我和小石头走出来。”   顾璋也点头:“之前没注意,牛车每日进城花销也不小,要不我和小石头以后自己走出来,您在城门口等我们就好。”   顾方正摇摇头:“你们走出来多慢?等回村天都黑了。”   他转移话题,开始问虎头功课。   顾璋坐在牛车上,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东西。   不仅能当玩具挣钱,还能让他和虎头很快从学堂到城门口,有体力的话,直接骑回村也不是不行。   他脑海里努力回忆起自行车的构造。   ***   翌日,城门口。   才远远看见城门,虎头就闹起来:“就到这里!我自己走进去。”   顾方正皱眉:“闹什么,你自己走进去,保准迟到。”   虎头梗着脖子:“跑过去不就行了?”   反正往日他也总在山上跑,他不想爷爷再被县城里的人笑话了。   顾方正捶捶他的头:“你还真是虎头一个,你能跑一条街,能一直跑吗?你跑得动,小石头身体不好,能跟上吗?”   虎头顿时蔫了,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反正我不要。”   顾方正气得要揍娃。   马上要到学堂定的时间了,而且和他订了牛车要去周边村落的人,都还在等着。   偏偏这个时候闹:“你给我过来。”   顾璋连忙拦住他,给他顺顺气:“别生气,虎头也是心疼您。”   他道:“我想了个法子,过几天就能用上了,保管很快能从城门口到学堂。”   虎头惊喜:“真的吗?”   顾璋说有办法,这话在顾方正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也答应下来:“要是真行,以后你们就自己进城,我还省些入城费。”   虎头实在是太好奇了。   一直入了学堂,都还在追着顾璋问:“小石头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好厉害!”虎头期待,他觉得顾璋真的厉害,背书厉害,他做不成的事情,顾璋一下子就想到办法。   他耸耸鼻子,羡慕道:“要是爷爷也这么听我的话就好了。”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教舍里。   今日教舍里和往日不同,坐得满满当当的,还没人闲聊,都拿着书在读。   弄得虎头都以为他们迟了,赶紧一溜烟坐下,飞快把书拿出来。   顾璋看看天,并没迟多少,眼下的不同,恐怕是因为燕老今日要来。   他有条不紊地摆放好书和笔墨,开始练今日早晨的大字。   等他练完落笔,“叮铃叮铃——”   教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学堂里的下人从外面搬来几张椅子,领着分去小班的几个人过来加了座。   没多久,怀夫子就领着一位身着湛青长袍,腰间系着暗绛白祥云纹腰带的老者走来。   他头上用的是水墨色发带,在微白的鬓发衬托下显得有些潇洒的文气,眉下眼眸明亮有神,看起来气度不凡。   “想必这就是燕庶老!”   “是我想象中的文人风骨,我以后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顾璋:“……”   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怎么和他之前见的感觉不同?之前分明是和蔼可亲,一副普通人家老人家的模样。   这老爷子,还特地捯饬了一番。 第26章 抢人   燕老越走越近。   他看到屋里的情况, 一眼就锁定了顾璋。   怀夫子也与有荣焉的介绍道:“您别看我们学堂虽小,但是向学之心还是很浓的,还有几个天赋不错的学生。”   他想着收的那些府城来富贵人家的钱, 心情愈发开朗:“等会我把他们介绍给您认识。”   怀夫子觉得最近太顺了,有如神助,他甚至有些克制不住炫耀的心情。   一向性子平稳的他,都想要把刚刚发现的宝贝,拿出来在崇拜的人面前炫耀一番了。   他看向屋子里的顾璋,顿时笑意更浓了。   “燕庶老您请, 我跟他们提过您的事迹了,孩子们都很崇拜您, 盼着您今日来给他们授课。”   燕先梅闻言,也心情不错, 觉得这个夫子十分上道。   当着大伙说, 那小石头肯定也听见了吧?   燕先梅抚了抚胡须, 嘴角微扬。   两人走进中间最大的这间教舍。   虎头微愣,看着出现的这个人,手伸过来连忙扯顾璋衣角:“小, 小石头,他, 他,他……”   他不是皇上派人送匾额那天, 到他们村里来的大官吗?   顾璋赶紧摁住他的手。   这小子,就差把他衣服扯破了。   他压低声音道:“是他,你别紧张, 不都是人吗?”   天天喊打敌人、打土匪、打妖怪的虎头,竟然反应这么大。   虎头震撼。   他脑子里满是家里人的念叨, 说这个人肯定也很厉害,那天还留下来帮了一会儿忙。   还说他肯定是个好官,还说什么来着?   虎头有些懵懵的,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学堂里一直说很厉害的那个大官,竟然是之前去他们村帮忙送匾额的那个!   虎头连忙坐直小身体,打算一定要好好听,等回去之后,他可以和大伙说了!   说他虎头,也是被超级厉害大官教过的人!   燕先梅看到这一幕,心情不错。   怀夫子道:“今天上午咱们停课一天,听听燕庶老给我们讲讲。”   学子们纷纷起身,拱手行礼道:“见过燕庶老。”   燕先梅笑道:“不必多礼。”   看着这一双双稚嫩的眼神,燕先梅也忍不住感慨,他为官三十载,尽心尽力,就是为了让更多的地方,都能过上这样平稳的生活。   这几日的精心准备,也能让这些孩子都受益。   姜武呈上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卷轴。   燕先梅首先拿出其中最大的一个。   姜武也上前来,帮他展开。   卷轴缓缓展开,竟然是一幅手绘的,宣朝疆土地图!   不是需要保密的那种军事地图,比较粗糙。   用一大块一大块的线条勾勒出一块块区域,每块区域内标注了地名。   燕先梅道:“今日我们不谈做学问,聊聊读圣贤书、一路考科举,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站在地图旁,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油然而生,如脊梁骨般,撑起难以言喻的精气神。   顾璋抿唇。   当初他也是这样,为基地而战,与基地有同生共死的无言默契。那是团结在一起,努力保住人类最后一丝希望的信念。   再苦再难,他也为自己的基地骄傲。   而如今,他对现在这个国家,一无所知。   目光只有附近乡村,县城,最远也只听说过宁都府下的情况。   听说在打仗,那是什么样一群军队?   县城有吴县令这样的官 ,如今当政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方土地,又到底有多大,周围是否危机四伏?   燕老要讲的,恰中顾璋下怀。   他站在这幅简陋的手绘地图前,侃侃而谈。   他说了宣朝辽阔的国土。   他说了脚下河山的大好风光。   他说了正在北边保卫边疆的战士。   他说了国土以外,更辽阔的四方。   “咱们宣朝辽阔,如果再向北是冰天雪地,向南是瘴疠之地,向西黄沙万里,向东海难无常。”   燕先梅对下方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发现新世界的学子们道:   “我穷其一生也只走遍四方,北边战乱,另外三个方向更远的风景,只能由你们日后去看了。”   自古才子多狂骄,颐指气使是英豪。   燕先梅说起这些,整个人从骨子里散发着浩然慷慨的气场。   挥手、转身、举手投足间,就连黑中带白的发丝,都散发着千里乘风的豪气。   骄傲得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和平日里和颜悦色的普通老人模样完全不同。   顾璋确实心动了。   在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他没心动。   在听到夫子夸赞他的时候,他也没心动。   在听到金瑎这个从府城来的小公子也想拜燕老为师的时候,他也没心动。   这些都可能是造势夸大,尤其是有吴县令这个现成的先例,他不想相信任何人。   他承认,他确实被末世养出了过于封闭防守的内心。   就连脑袋里那个小呆瓜,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后,他才选择给它起了个名字,纳入自己人的范畴。   尤其当下,普通学生还好,若是正式拜师,好像就代表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很难再斩断。   不过如今亲眼所见……   顾璋目光一挪不挪地注视着前方。   燕先梅目光扫过,不留痕迹地在顾璋身上多停留了一小会儿。   看来效果不错?   燕先梅面露笑容,他指着地图位居中间,稍稍偏北的一块:“这就是咱们宁都府。”   “这里有山有水,一年可种两季粮食,虽然称不上富饶,但是也是一块人杰地灵,能安居乐业的宝地。”   听到这里,学堂里许多学子,都忍不住点点头。   谁不为自己的家乡骄傲?即使心里觉得这不好,那不好,也还是想听别人夸奖的。   燕先梅将这个卷轴放到后面,又拿出一个新的卷轴。   这是宁都府的地图,和上一张不同的是,这里还画了一些山水。   燕先梅继续道:“我的祖籍也在此地,可以给你们讲讲这片土地的历史和英豪。”   他信手拈来,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内容。   他讲了从这里走出去的诗人才子流传下来的诗篇文章。   他勾勒出一个个鲜活的谋臣武将,他们或兴国安邦,或金戈铁马,或骁勇善战,或才智无双。   他们的功绩流传于世,他们的一生波澜壮阔,他们的名字深深刻在历史长河最璀璨的诗书丹青上。   让人闻之就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这片土地孕育出来,都是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人。”   已经有学子热血沸腾了,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马上写一篇文章、背一卷卷书,做两套前些年的科举试题。   燕先梅明亮又深邃的目光,锐利地向整个学堂投来,仿佛在直视每一个人。   他道:“何不问问自己,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写出流传千古的文章!”   “我也想当个好官,不让我治下的百姓被欺负。”   “我想让以后的人,也能记住我。”   不少学子忍不住抢答。   顾璋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   这样的自信他也有,但只限于植物领域,他也能这样侃侃而谈、信手拈来。   这份骄傲和自信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只凭内心触动,就知道燕先梅确实有真材实料,和他勾勒的那一个个人物一样,都是惊才绝艳、卓尔不群之英杰。   他呢?   闭眼后的一片黑暗中,脑海中浮现的,是末世基地的徽章,那是一团即将熊熊燃烧的焰火。   灰暗的末世里,唯一的一捧薪火。   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在危险、饥饿、困苦、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   无数绝望的挣扎,仿佛扑面而来。   顾璋唰的一下睁开眼。   乌眸深处似乎藏着无数呐喊和祈祷。   虎头手在顾璋眼前挥挥:“小石头,你想啥呢?”   顾璋眼神顿时清透起来。   见顾璋看过来,虎头手舞足蹈地说:“小石头,我跟你说,我有了新的目标!”   “我想当县令,不是吴县令这样的!我要让大伙都不怕我,每天都来衙门找我,我保护好人,打那些坏人的板子,然后就可以天天和大家开心地玩玩具了!”   “到时候我开庙会,大集,让所有人都来一起玩游戏!肯定热闹!”   虎头分享完了,又好奇地凑过来:“小石头你呢?”   “我?”   顾璋回忆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甩甩头,都过去了,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怎么会想起那些?   他随口道:“当然是想强大起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让任何人轻贱欺辱。”   虎头也似乎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连忙点头:“对对,我也是!我也要保护爹娘,保护咱们村子的人,不让别人欺负去了。”   虎头拍拍胸脯:“我也会保护小石头你的,你放心有虎头哥在呢!”   看似在讲课,其实悄悄将注意力放到这边的燕先梅:!!!   天杀的,那群人果然是对他未来宝贝徒弟造成心理阴影了!   燕先梅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走偏了,变成那种贪名逐利、只为了权势汲汲营取的佞臣啊!   他本来还想再铺垫一段时日,再多做些努力的。   这下彻底忍不住了。   结束了这节课,从教舍里出来,他便对怀夫子道:“可否帮我将顾璋单独喊出来一会儿,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怀夫子刚刚还想夸夸自家学子们,闻言,连忙警惕地看向燕先梅。   果不其然看到了喜爱之色。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努力笑着问道:“敢问燕庶老,您想和顾璋谈点什么?”   燕老也没想到怀夫子也有同样的心思,没避讳道:“我甚是中意于他,想收其为嫡传弟子。”   怀夫子:!!!   他回忆起自己在教舍里说过的那些燕老的好话,还笑着把人往教舍里引。   他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这头狼还要叼走他刚刚发现,还没来得及藏进碗里的宝贝!! 第27章 拜师   怀夫子的表情太明显。   燕先梅混迹官场多年,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这怀夫子竟也想收小石头为弟子!   燕先梅感觉有些庆幸,幸好他动作够快,若是再晚个几天, 真被别人收走了,他恐怕要捶胸顿足。   毕竟,自古也没有抢别人弟子的道理!   燕先梅假装不知他的心思,笑道:“怀夫子有所不知,那龙骨车就是老夫献给皇上的,我早看出了他的天赋, 这才有了今日这遭。”   他抢先把话撂在这,是他燕先梅先发现的人。   这话如晴天霹雳, 直接劈散了怀夫子最后一丝念想。   “没想到那龙骨车,是燕老您替顾璋献上去的。”怀夫子心里苦涩, 好似吃了一整个没熟透的酸橘子。   他亢奋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 说到底, 是人家先发现的,现在又先提出要收徒。   最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承认, 眼前这位致仕的大员,确实比他更优秀, 无论才学、人脉、还是能力。   怀夫子轻叹一口气,拱手道:“能拜您为师, 乃是顾璋之幸事。”   燕庶老也没想到,怀夫子竟然这么轻易,就将爱徒拱手相让。   他有些讪讪然。   怀夫子从袖口取出一叠厚厚的纸, 他双手递给燕先梅:“燕庶老,这是不才这几日为顾璋制定的功课, 肯定不及您妥帖,但也算是费了些心思,您若觉得有用,可参考一番。”   燕先梅双手接过,只看第一页,便知道肯定是费了许多心神,修改数遍才最终落成此篇。   “怀夫子费心了。”燕先梅也好奇怀夫子眼中的顾璋要怎么教,于是翻看起来。   这一看,有点被吓到了。   课业竟如此繁重!   “怀夫子有信心做到如此地步?”燕老越往后翻越心惊。   他确实不是记忆力超群的人,当年科举当真日夜苦读,着实辛苦,却也不及眼前计划一半紧凑。   怀夫子酸酸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注入清甜的桂花蜜。   有转机!   他脑子飞快的转动,抢弟子肯定是抢不过了,但是他完全可以争取顾璋在这里进行基础内容的学习。   燕老肯定没教过四书五经都不会背的学生,哪里有他经验丰富?   怀夫子顿时挺胸抬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是自然!”   他想起燕老致仕的原因,又连忙加把火:“宣朝致仕年纪一般为65岁,我对燕庶老您提前致仕的原因也略有耳闻,您身体不适,不宜劳神。”   “您有所不知,教导孩童基础内容颇为费神。”怀夫子拱手作揖,“怀某人仰慕您已久,愿为您分忧。”   怀夫子提出了一个双赢的建议。   他来负责顾璋背诵四书五经基础内容的教导,每日只需来学堂半日。   “燕老您学识渊博、见识不凡,由您来给顾璋讲解其中含义,通晓连达更多妙义,再好不过了。”怀夫子这样建议。   他心里也有小九九,即使他收了顾璋为弟子,也不太可能放弃咏思学堂,最多教到顾璋考中秀才。   其实他求的,就是小小年纪考中的名气,还有日后有这样一位学生的深远影响。   如今这般,即使没法收其为弟子,但若依旧能在咏思学堂念书,他心中所求,也不损半分。   燕先梅也被说动了。   他确实没督促过孩童背书,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万一心软,可能还没有怀夫子这个进度快,岂不是耽误了顾璋?   而且他的身体……   燕先梅动动腰腿,顿时感觉一阵酸胀传来,他面色微苦,不过站了这么会儿,就感觉有些站不住。   燕先梅:“怀夫子大善,燕某自无不应。不过咱俩商量好了可不作数,还要听听顾璋的意见。”   怀夫子笑容疏朗:“有此天大机缘,难道他还会拒绝不成?您多虑了!”   燕先梅:“……”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他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要不也不会绕弯子准备这么多,就为了让小石头改变想法。   “咳咳,那劳烦怀夫子去请顾璋出来了。”   ***   教舍里。   学子们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   一个个都忍不住高谈阔论,说着自己的目标和梦想,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像是碎满了漫天星辰一样透亮。   霍问青直接站到高处,兴奋地张开双臂:“我以后想要所有人都能用上最好的药材,不管是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还是百姓,都有好药可以用。”   “元宝,你家所有药材加起来,恐怕都不够打一场仗用的。”   “我也觉得不够,刚刚燕庶老说了,打一场仗好多人都要受伤,而且打仗随随便便就是十万大军。”   霍问青才不管,他小手一挥:“等我大了,我肯定有办法!燕老连那么凶的河妖都能打败,我肯定也行的!”   小孩子就是没烦恼。   纷纷用最自信的语气,说出最豪情的理想。   激动得连怀夫子走进来都没发现。   怀夫子走到顾璋身边:“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璋想到精心打扮过的燕老,心中有了猜测。   他跟着燕老走出去,穿过三间教舍旁边的窄门,走到了后院。   青石板上有一圆石桌,桌边嵌着几个石凳。   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绿树,给石桌打下浓密的树荫。   有几缕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打下来,把身着湛青色长衫的燕老,衬得有几分出尘的文气。   顾璋眼角微弯,泄出几分笑意。   还会特意凹造型?   顾璋其实也回过味来,这些日子学堂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未免太过巧合。   再结合今天发生的事,他几乎能肯定,都是眼前这位燕老特意布置的。   还真在他身上,费了不少心思。   是真的珍重他。   顾璋个头小,身高也就比石桌高一点。   他走近后,先一步拱手道:“还没来得及谢过燕老几日前援助之恩。”   那日若非匾额送到,最后会发生什么,顾氏族人最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还有那日两人帮忙检查,稳住了几个较重的伤员。   他确实还没来得及道谢。   燕老连忙伸手托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手碰到顾璋的胳膊,瞬间就觉得顾璋太瘦了,有些心疼地开始琢磨,日后要怎么给补补。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听了我的课,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顾璋自然应下。   燕老顿时喜形于色:“好!好!”   “我算过了,十日后是个大好的吉日,你回去禀明父母,若无差池,咱们十日后广邀宾朋,举行拜师礼。”   怀夫子眼露诧色。   如此郑重地广邀宾朋,已经代表了对弟子的喜爱和郑重。   这是要告诉所有的朋友和人脉,这是他看中的弟子,会倾囊相授,日后都照顾着些。   他自问做不到如此。   怀夫子心中那点酸涩,这时才烟消云散,心中对燕老心服口服。   燕老又道:“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怀夫子麻了。   都是自家弟子了,自然都是要听老师的,这么还要商量!   顾璋听闻这种方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虎头还在学堂里,他还想带带虎头,尽量让虎头也能考得功名在身。   他倒是有些担心燕老的旧疾:“腿疾会日日感到不适吗?”   燕老心中熨帖,不在意道:“都是年轻时留下的老毛病了,皇上还派了太医随我一同到宁都修养,不必担心。”   所以说,这是连太医都没法根治的病。   燕老这才提早致仕,回到家乡养身体。   顾璋看了眼燕老的腿,才拜师,也不好追着人的病情一直问。   等日后熟络了,他再慢慢了解,他还真知道不少类似的病对应的药方。   末世里求医,没谁会藏着掖着药方的,尤其是对他这个植物系异能者。   就是不知道燕老的病,到底在不在他知道范围内了。   顾璋这么想着,从后院走出来。   燕老笑着问身旁的姜武道:“怎么样,我就说这样有用,小石头这不就愿意做我徒弟了?”   姜武其实心里有些别扭,在他心里,燕老是最厉害的人,没想到竟然被个毛头小子拒绝,还这样绕着圈子,都有些像是求着顾璋那小子拜师了。   也不知道那臭小子何德何能!   但是看着燕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喜悦的样子。   他国字脸绷紧,有些不甘愿地夸奖道:“是个知恩的。”   燕老也抚了抚胡须,感慨道:“是啊,那日绷着小脸给人上药,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来了个判罚的圣旨,今日又一见面就道谢,他爹娘教得好啊。”   姜武抿唇,觉得那小子肯定给自家老爷下迷魂药了。   ***   顾璋从后院回来。   教舍里依旧很热闹,不过比他走前稍微平复了些。   坐在前排的几个府城来的小公子,都注意到他单独从外面回来。   “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这是一位来自府城的小公子,皱着眉质问,语气中有些防备。   这几日,他们可都亲身感受过顾璋的天赋。   从原本毫不在意,到现在变得有些警惕。   “对啊,你刚刚跑出去做什么?不会是单独跑去找燕庶老献殷勤了吧?”   刚刚那节课,主要是燕老讲,学堂的学子倒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   他们兴奋过后,都有些懊恼,想着日后若还有机会,要怎么表现才好。   突然发现有人趁他们不注意,钻了空子,可能单独跑出去找燕老了,心里顿时感觉恼火。   顾璋:“……”   燕老分明就是冲他来的。   他对小孩脾气好,也不是谁都能冒犯针对的。   顾璋道:“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下,连唯一还坐在位置上的金瑎,都唰的一下站起来,直直地看向顾璋,面露紧张。   顾璋坦言道:“燕庶老已经收下我了。”   他其实没想高调对外说,但是燕老已经说十日后要举办拜师礼,还要广邀宾朋,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恰好此时怀夫子也进来。   听到顾璋的话,看到他对面站着一群人,一副好像被这么多人联合起来欺负的模样,他赶紧宣布:“燕庶老已经收下顾璋为弟子,预于十日后吉日广邀宾朋,行拜师礼。”   怀夫子这话,就是故意说给几位府城来的小公子听的,就是让他们别再抱有幻想,尽早回府城念书。   他现在明白了,燕老就是为了顾璋来的,这些从府城来的小公子,恐怕都要败兴而归了。   虎头第一个高兴地跳起来:“小石头,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凭什么!”   “肯定是你偷偷出去,抢了先机。”   一群府城来的锦衣玉食的小公子都不服气,气得胸膛不断起伏,死死盯着顾璋看。   他们这么一说,县城里崇拜顾璋的孩子就不乐意了。   他们其实没多大期盼,这会儿也谈不上失落。   霍问青高兴得像是自己被收下了一样,得意的对那群府城小公子道:“怎么不可能了?我们小石头就是聪明!”   “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试试。”顾璋摊手,燕老明显是事必躬亲、做实事、关心百姓疾苦的官,怎么可能收下连稻谷和麦子都分不清的富家小公子?   他不再理会他们,走到自己的书案旁。   那群小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敢跑去找人,最后都纷纷看向金瑎。   似乎是想派人打个头阵:“金瑎,要不你去试试吧?”   “对啊,你比顾璋那小子强多了,他都行,你肯定行的。”   金瑎想到自己说的话,羞恼得眼眶都发红,觉得都在嘲笑他。   “我才不稀罕呢!”   扔下这句气恼的话,便飞快往学堂外跑去,从背后看去,好像还抬手抹了眼泪。   顾璋才坐下。   虎头凑过来,小声道:“小石头,他怎么跑了?”   顾璋转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虎头递过来一个硬壳小册子:“这是那个金瑎,就是那个脸上肉乎乎的让我给你的。”   虎头挠挠头:“他还说,说什么只有笨蛋才傻乎乎瞎写呢。”   顾璋翻开这个硬壳的小册子,是字帖。   小孩的心思,可真难猜。   ***   这天散学。   还没回到村里,在牛车上,虎头便兴奋的分享给了顾方正这个好消息。   他小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   “学堂里的人都说,是个好大的官!”   “而且好多府城的有钱人家的人,都专门到我们学堂来,想要让燕庶老看一眼呢!”   “对了,给咱村送匾额的那天,那个大官也在!”   顾方正连连追问,兴奋得挥牛鞭都更用力了些。   一进村子,就赶紧和顾璋一起回到了顾家。   王氏正在灶房里烧火做饭。   顾老爷子在院子里鼓捣一堆木头和木圈。   “村长您怎么来了?快坐,我给你倒杯水。”顾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木头起身热情招呼。   顾方正环视一圈,问道:“大根他们呢?”   王氏也从灶房出来:“他们还在新房那边忙活。”   顾方正连忙道:“快去把他们叫回来,有好事,大好事!”   一听是大好事,王氏立马笑出褶子,她赶紧提溜顾老爷子:“老头子,你快去,快去把大根秋娘喊回来,我锅里还烧着走不开。”   顾璋进门后,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   一下就被村长全都安排好。   王氏热情招呼:“村长,等会就在这吃饭,尝尝我的手艺,小石头都夸呢!”   等顾大根和秋娘回来,村长兴奋道:“小石头出息了,那天帮忙送圣旨过来的官,要收小石头当弟子!”   “真的?!”   一家人包括村长,都看向顾璋,似乎想从他嘴里亲口听说这个话。   顾璋点头:“是真的。”   他将燕老的身份,还有其中过程挑拣着说了一部分:“目前就是这样,燕老让我回来禀明父母,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十日后举行拜师礼。”   “没有!当然没有异议!”   “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   王氏激动地跑去菩萨面前磕头,顾大根笑得合不拢嘴,老爷子拉着村长要留他吃饭喝酒。   秋娘眼里溢出晶莹的水光,还拉着顾璋的手念叨:“咱们去打听一下,肯定是要准备一些礼的,这才显得咱们家心诚有礼。”   一向稳重的村长,都高兴的和顾老爷子喝了几口酒,顾大根晒得黝黑的脸上,都透出几分红色。   顾璋眼中也带着笑,惟愿日日都这般快活。   他吃完饭,就走到院子的那堆木材面前。   自行车的架子已经做好了,木轮子对顾老爷子来说也不难。   唯一有难度的,就是传动的链条。   周围碎了一地,很多残次品,明显都是做失败了的链条。   这东西确实麻烦。   如果用普通木头做,可能磨损会很快,打薄互相嵌入之后,可能一拉就断。   顾璋想了想,打开了兑换面板。   他输入好几种树的名字,最终找到了一种硬度和韧性比较合适的树木。   他想了想,搜索嫁接、扦插等一系列手法,果然找到了可以单独购买的一截硬枝。   价格一下就变低了许多,只要10个积分。   顾璋兑换了下来,将其偷偷替换进顾老爷子堆放在旁边的木材里。   又将今日挣到的剩余积分,全都送给了小呆瓜。   小呆瓜冒头:“宿主你不还自己的吗?”   它本来决定不要理宿主了,可是看到宿主一动不动的200积分欠款,简直要着急死了。   顾璋笑着点点昂着的猫额心:“担心我?”   布偶猫点点头,圆乎乎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心:“嗯嗯!”   这次轮到顾璋语塞了,他倒是宁愿小呆瓜炸毛,喊一句“才没有!”   然后他再逗逗,小呆瓜就会忘掉这个话题,说不定还会被气得跑掉。   顾璋心有点软乎乎的,隔着屏幕摸了摸小呆瓜的头,轻声道:“没事,我会在截止期限前还清的,别担心。”   小系统眼睛亮了亮。   它好像找到对付大骗子璋的办法了!   系统暗搓搓地将这段对话记录下来,然后珍藏进自己的秘密数据库里。   然后得意地昂了昂脑袋,它果然还是很聪明的,之前都是意外!   吃过饭。   顾璋给顾大根换药。   拆开一看,伤口又有点隐隐崩开了,顾璋皱眉道:“爹你又干活了?”   顾大根揉揉儿子脑袋:“没事,小伤,很快就好了。”   他见顾璋不赞同的眼神,连忙补充道:“地里的活总要干吧?这可一天都不能落下,大伙都在干,不是我一个人!”   “都在干?”   顾大根连忙给自己找队友:“那肯定,一想到税收少一半,大伙不知道干得多大劲儿!”   顾璋蹙眉。   等给顾大根换好了药,顾璋提出要去探望那天伤得比较重的族人。   先去了大柱家。   大柱正躺在院子的竹编摇椅上,旁边孩子用蒲扇给他扇伤处。   “大根你怎么来了?小石头也来了啊,快进来坐,随便坐。”   顾大根道:“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药水。”   大柱连忙惊喜手撑着坐起来:“是那个揉腰的药水吗?”   顾璋将要这些天配置的药水递过去,问道:“伤好些了吗?情况怎么样?”   大柱高兴地接过药水,宝贝的收起来,他美滋滋道:“这伤没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收好药水回过头,就看到顾璋不赞同的眼神。   他大大咧咧走过来,拍拍顾璋的肩膀,开玩笑道:“这可是一半的税!要是谁来给我几下,能免一半的税,我都不带还手的。”   到了下一家。   顾德贵也笑道:“都快好了,没多大事,小石头你可别操心,好好念书,以后出息了,咱们都沾光。”   探望了一圈。   家家户户都开心得不行,完全没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璋一家都没劝动。   谁都没打算在家养伤,都铆足了劲儿,下地干活。   最多也就是少做点,让家里能干的妇人搭把手,帮衬下。   即使有些人家妇人这些日子累得够呛,见到顾璋也欢迎得不行,笑着往他手里塞东西。   “吃个桃,昨天在山里摘的,水着呢!”   “小石头别走,听说你最近陪你爷爷鼓捣木头,婶用软的柳条编的,你套着护手,别伤着了。”   男耕女织只是理想,事实上,自古妇人都要下地干活,除非有钱。   而家家的壮劳力,更是连一日都不敢歇,伤了,病了,只要不碍事,就拖着,忍着继续干活。   顾璋回家的路上,有些沉默。   顾大根伸手揉揉儿子脑袋:“想什么呢?大伙多开心,小石头你也笑笑。老板着脸,回去你娘又该念叨我了。”   顾璋抬头抓住他爹作乱的手:“我在想法子带大伙挣钱。”   顾大根手顿时僵住,他不敢再逗儿子笑,生怕把小脑瓜里的灵感弄没了。   顾大根小声:“你是不是想到了?”   顾璋心里确实有了想法,之前采柴胡卖钱,其实不是长久之计,因为不继续播种的话,秋天能采的会少很多。   采个一两年,山里的柴胡可能就绝迹了。   他之前还买了书回来,想着再靠药材挣几笔,但是一直事滚事,没有好机会说。   如今想来,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用燕老的话来说,宁都确实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杰地灵。   永河村旁边的山,就有不少生长得很好的药材,采摘之后再种,这样优良的环境下,其实不需要太多精力。   当然,也没有精心伺候的药田收获多就是了。   面对顾大根期待的眼神,顾璋点点头:“我确实想到了一个点子,但是还要去买书再研究一下。”   顾大根笑得灿烂,难得大方:“买!要什么书都买!”   “我家小石头就是聪明!越读书越聪明,这下都能想到带全村一起挣钱的法子了。”他兴奋的一把抱起顾璋就往回跑。   突然升空。   顾璋:!   “爹你腿上还有伤呢,赶紧放我下来。”   顾大根高兴得不行,骄傲到恨不得跳起来,“哈哈哈,不放!你小时候不是最爱骑在爹头上飞吗?开不开心?” 第28章 自行车(加更)   买书只是借口, 那些植物怎么种,怎么采,怎么照料, 顾璋心里都一清二楚。   但顾璋确实需要有些书做掩护,要不即使他再聪明,也不可能了解从未接触过的事。   准备拜师礼、买书、进山查探、捣鼓自行车。   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七八天。   顾璋最近散学后,都会去县城里不同的书肆,每家都多多少少买了些有关草药、植物方面的书或者游记。   他准备“苦读”几日,再找村长说这件事。   不过最快的, 还是顾老爷子制作的自行车。   顾璋改了好几次图纸,还根据木质自行车的特点, 改造了一些小细节。   连关键动力链适合的木材,都换了好几种。   这才总算做成了。   顾老爷子看着手下的自行车, 还觉得有点奇怪, 指着怪模怪样的自行车问:“小石头, 这就是你想做的东西?能比牛车都跑得快?”   顾老爷子有些不信。   “要是能再换换材料,应该可以,这个可能有点勉强。”顾璋推着这个自行车走了几圈, 仔细观察每转一圈的情况,有没有严丝合缝的嵌入和脱离。   顾璋推着自行车在院子里转圈。   顾老爷子好奇围着他们东看看、西看看。   顾璋感觉没问题, 抬头看了一圈,家里的院子不小, 但是骑自行车显然有些施展不开。   他也不想在村里的土疙瘩路上骑,想也知道很颠簸。   “我们去晒谷场试试看。”   顾老爷子:“去那里做什么?咱家门口这么大块地方,让它先跑跑看!”   他老爷子也想看看, 这个木头疙瘩,怎么能跑得比牛还快?   顾老爷子眼里都是期待。   顾璋道:“到时候爷爷你就知道了, 快走吧要不天就要黑了。”   顾老爷子提着小自行车,和顾璋一路往晒谷场走。   路上很快就吸引了一圈小孩。   见到顾璋和顾老爷子手里提的东西,立马兴奋地围过来。   “小石头,这是你做的新玩具吗?”   “这个好大个!”   “这是要去干什么,我也去!”   “那我也去,好久没和小石头你一起玩了,你和虎头都去县城念书,感觉游戏都没之前好玩了。”   顾璋笑着道:“行行行,一起玩,你们找个人去叫一下虎头,咱们在晒谷场集合。”   一群小萝卜头顿时疯跑,兴奋地围着顾璋和自行车绕来绕去,也有一小撮飞奔去村长家里。   等顾璋到晒谷场的时候,虎头和村长都到了。   村长率先上前来,好奇地打量了自行车两眼:“这就是小石头你说的那个东西?”   “就是这个,我先试试,也骑给你们看看。”顾璋说完,将自行车推到晒谷场中间。   “别挡在前面,都让让。”顾璋对那群兴奋的小萝卜头喊道。   很快前方就没什么障碍了。   整个晒谷场都被夯得平坦,只有一个个秸秆垛堆在不同的地方。   顾璋单脚踩着踏板,往后蹬两下,等速度稍微起来一些,翻身坐上自行车。   再双腿用力一蹬。   两腿上下交替,打磨得滚圆的木头轮子就飞快地转起来。   一溜烟,就往前窜出去老远。   “哇——”   “好快啊!”   “小石头等等我!”   兴奋小萝卜头们撒丫子在后面追。   虎头最积极,顾璋才一停下来,他就连忙冲上来:“小石头这就是你想的新玩具?让我来试试!”   顾老爷子和村长都连忙跑过来。   顾老爷子都想自己试试了,心痒痒地看着自行车:“这玩意竟然真能跑得比牛车还快!”   村长也有些稀罕,他恨不得把自家孙子拎起来,自己骑上去试试,可这个车做的小,他骑上去不像话!   他连忙问:“小石头,这个能做大点吗?”   顾璋道:“当然可以做大,不过这个难做,做大要用的材料也多。”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没注意,虎头就自己歪歪扭扭地溜着自行车准备开始骑了。   顾璋连忙提醒:“虎头你慢点,容易摔跤。”   村里的孩子都糙惯了,胆子也大,上树掏蛋、下河捉鱼,什么都敢做,虎头根本不怕。   他觉得顾璋骑上去很轻松,自己也肯定能行。   “小石头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说不定还能骑更快!”   虎头说完,脚就在后面使劲儿蹬了一下地,车的速度更快。   虎头还没把另一只脚放过去,车就开始倾斜歪倒。   “小石头!”虎头高声喊。   顾璋大声提醒:“保持平衡,要是实在不行,你就跳下来,别摔着了。”   虎头哪里肯跳下来?   跳下来不就把这个宝贝玩具摔了吗?   他咬咬牙,直接伸腿翻上去。   车突然狠狠一歪,虎头又吓得赶紧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   惊恐中,手也没扶稳,整辆车顿时来了个“神龙摆尾”   “啊!”虎头吓得叫了一声,但是仿佛也掌握了一点点诀窍。   不过这个诀窍好像有点歪。   反正顾璋是没见过谁家骑自行车,一歪就猛地用力蹬脚踏,来个小漂移的。   虎头就骑着自行车,在宽阔的晒谷场上东奔西窜,活像是一只受了惊被撵的小老鼠。   顾璋额头都冒出黑线。   还真是虎!   偏偏这会儿晒谷场动静大,村里不少人都跑过来瞧热闹,都看到了虎头这样骑车。   一群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喊着:“漂亮,虎头再来一个!”   “往这边,往这边!”   “这个新玩具还挺有趣,看虎头玩得多高兴。”   “你别说,我都有点想上去试试。”   顾璋:“……”   不会以为这就是自行车的用法了吧?   自行车可不背这个锅。   顾璋喊:“虎头你回来,我教你怎么转弯。”   虎头乐呵的蹿了好几个方向,就差画完一个五边形,好不容易瞄准了正确的方向,但虎头却突然面色慌张,大声朝顾璋求救:“小石头,这个怎么停下来啊?!”   顾璋指点,但虎头慌张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最后没办法,顾璋只能指着一个厚实的秸秆垛,指挥道:“往这个里面冲。”   “砰~”   一道闷声,虎头连人带车撞进了秸秆垛,打出了一个小坑。   “哈哈哈或或!”   看虎头灰头土脸地出来,头上还沾着枯草,晒谷场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虎头拍拍身上头上的灰,觉得嘴里都还有草,连忙:“呸呸!”   他弯腰把车扶起来,兴奋得跳起来:“小石头你快教教我,怎么停下来,这个太好玩了!”   顾璋接过自行车,检查了一下,因为是撞进秸秆垛,没摔,所以没什么问题。   “看我怎么骑的。”顾璋流畅上车。   示范了一下怎么正常转弯、怎么流程地在平地上骑行,最后怎么停下。   这一看,村民们顿时都不觉得这是个玩具了。   顾方正作为村长,第一个想到了这个车的诸多用途。   顾德贵第一个问:“这个车如果能做大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从村里骑去县城?”   顾璋思考。   按照他上辈子看的那些打发时间的小说来看,自行车在年代文里,确实是村中一宝,谁有都很光荣,也总用来从村里骑去赶集、县城。   虽然那个也颠簸得厉害,但是人家起码是有橡胶的。   顾璋犹豫了半晌,他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会很颠簸,比牛车还颠簸,说不定要把人都震散架了。”   其实现在牛车也颠,毕竟都是两个木头轮子在地上跑。   显然村里人也都这么想。   “没事没事,我们皮糙肉厚的,颠一点也没事。”   “这样的话,如果有一辆大一点的这个,咱们去县城岂不是方便了?”   颠簸是什么?完全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内。   按照当下的情况,距离县城越远的村子,越贫穷。   有很多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去一趟县城,只等卖货郎挑担子来的时候,给家里补一点东西。   归根结底就是太远了,二十里路靠走要三四个小时,来回一天就没了。坐牛车又是一笔支出,许多人家都舍不得。   已经有人家掰着手指头算家里的鸡蛋、鸡崽如果能送去县城里能多挣多少。   “小石头,你这个什么车,还要送去给皇上吗?”   晒谷场一下安静下来。   顾璋可是打算拿来挣钱的,他摇头道:“皇上有马车坐,不用自己蹬车。我打算去外面问问看,有没有人想买。”   “不过如果咱们村想用的话,可以自己做轮子和这个架子,然后到我家买一副中间的转轴和链条就好了。”   他算了算,不会每天都有人要骑车出村,他补充道:“不过剩下的材料,可能就只够四辆车了。”   “我家要一辆!”   “我现在也定一辆。”   顾方正连忙沉下来:“都吵吵什么。”   闹哄哄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顾方正道:“每家每户交银子到族里,这四辆车,以后就是族中公物,由族老安排。”   “既然是小石头想拿出去卖的,中间这些东西谁都不许往外透露,若是让我知道谁眼皮子浅,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肯定不会!”   “族长您放心,谁要是眼皮子这么浅,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虎头都被吓到了。   他小心扯着顾璋衣角问:“那我还有吗?”   “有的,说好了一起骑车上下学,不过你可要好好学,刚刚那样骑没人放心你进城。”   虎头立马喜笑颜开:“我好好学!”   顾璋把自行车留在晒谷场。   听说还真有汉子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缩进去骑了下。   顾璋只能感慨,对车是真爱。   小孩子玩玩具最有热情,虎头一个晚上就学会了骑车。   第二日,就嚷嚷着要骑车去学堂。   顾璋自然也应下。   路上也是一种宣传!   这天早上。   县城百姓都见识到了奇特的一幕。   两个小娃娃坐在木头架子上,嗖嗖往前溜,偏偏前面既没有看见牛、也没有看见马! 第29章 吉日   “你刚刚看见没?”   “那钻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咋个还会自己跑呢!”   县城沿街一路都响起类似的惊呼。   甚至还有闲来无事的, 或者家里事不着急的,都好奇地尾随着跟了过来。   尾随其后的孩童也是最多的。   他们纷纷兴奋地欢呼唱喝道:“跑得好快!”   “这又是新的玩具吗?”   “娘,给我也买一个吧, 买一个吧,求你了。”   顾璋和虎头两人。   穿梭在稀疏的人群中,丝滑地找空子往前钻。   起先,顾璋还会摇一摇铃铛。   等到后来,跟在自行车后欢呼的孩群,就已经足够让前方人驻足回头看热闹。   虎头双手紧紧握住把手, 感受风吹过脸颊,喜爱道:“小石头, 这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玩具!”   顾璋皱着脸,依靠脚踏稍微站起来点。   颠, 嫌弃。   他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走, 快点, 看我们谁先到学堂。”   说完就连忙加了点速度。   虎头也连忙跟上:“小石头你居然抢先走!”   两人就这么一路骑。   从城门口开始,穿过了大半个县城,在许多人注视下, 一路骑到了咏思学堂门口。   恰好。   一辆马车也停在学堂门口。   马车帘子半掀开,露出一双好奇的小眼睛。   “这肯定又是小石头做的新玩具。”金瑎瘪着嘴小声道。   马车上, 管家早已目光炯炯地看着一路飞驰而来的自行车,这会儿听到自家小少爷的话, 好奇问道:“您认识这可以自己跑的奇物?”   金瑎两颊鼓起,别开脸:“不认识!”   管家笑得真诚:“看来是认识的。”   从小看到大的小少爷,怎么可能瞧不出他的口不对心。   “不和你讲了。”金瑎提起书袋, 飞快从自家马车里钻了出来,灵活地跳下马车, 往学堂里面跑。   车上的管家正色吩咐:“尽快收集那些小玩意,再打听打听刚刚木头架子的情况,定要在老爷到县城之前办完。”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小厮应道:“是。”   金瑎飞快跑进学堂,进了门之后,反而慢下来。   他悄悄地跟在顾璋两人后面,透亮的眼眸黏在自行车上,眼巴巴地瞧着,还竖起耳朵,想听听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买到,或者怎么做出来的这玩意。   虎头正兴奋道:“真的好快,比咱们用牛车过来还快。”   顾璋甩了甩手,觉得握得有点酸:“牛车太大了,自然没有这个轻巧。”   虎头使劲儿点点头:“我也觉得轻巧,以后我们就都用这个来上下学吧?我还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学堂一口气骑回村里!”   顾璋:“……”   一口气骑二十里?   理论上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是他一想到这段路,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他还是好好挣钱,早日买匹马、然后再配个马车比较舒服。   “我还是不了。”   虎头有些失落:“那就剩我一个人骑了。”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咱们不是每日都要在县城骑吗?两趟都陪你。”   虎头这下高兴了,还没开始上课,就已经期盼下午散学。   两人就这么风风火火、高调无比地骑了两天。   整个县城都被吊起了胃口。   原来的玩具传过来,过一段时间,大家都能自己做,孩子也高兴。   可偏偏这自行车,竟连风头最胜的木匠家孩子都没能拿出来,还整天哭闹着要。   “我就要,我就要!”   “咱家这么多木头,爷爷你最好了,给我做一个吧!我也想玩。”   木匠:“……”   是他不想做吗?   他明明自己也很心动!   可这不是做失败了吗?   不仅熬了一整晚,还废了不少上好的料子。   现下讲究多子多福,谁家没几个小孩子?即使自家没有,邻居家也必然有。   孩童的哭闹哀求,成了最好的自来水宣传。   仅仅两天时间,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头都要炸了,就想赶紧弄一辆那个什么会自己跑的车来。   家长纷纷头疼的领着孩子,去杂货铺、木匠铺各种铺子问:“掌柜,你这儿有那个能跑人的木架吗?”   “小二,你们赶紧去打听啊,那人坐下去可以自己跑的玩意是什么?再买不到,臭小子嗓子都要哭哑了。”   县城中,几乎每家相关的铺子,每天都要被问这样的话不知道多少回。   金傅的马车刚进县城,就观察到沿路的这一幕。   他正色道:“他们都是在问你传信过来的那东西?”   管家应道:“是。属下刚到县城的时候,就注意到这里孩童手里玩具颇有新意,实为不俗,都整理好了在府上等您来瞧瞧。”   金傅摊开列出的足足小半本的玩具画册,一页页端详:“这竟都是一个孩童想出来的?”   “传言这些玩具,还有不少游戏,都是一个叫小石头的孩子传开的,属下查探过,这小石头名为顾璋。”管家汇报着自己的发现。   金傅闻言立马抬头:“就是燕庶老这次要收的弟子,也是皇上赐‘才智英敏’匾额的那个孩子?”   “确为一人。”   金傅感慨:“那便不奇怪了。能做出龙骨车的人,再做出这些小玩意也不稀奇。”   他金家主家承大型木雕营生,宫殿、游园、大户人家的院子,桩桩件件都离不开木头。   将一颗颗雄壮的树木,变成房屋脊梁、变成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   即使他自认金家有宣朝最优秀的一批木匠,但还是忍不住对龙骨车之巧思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金傅将玩具画册合上,递给管家,他想想一路所见,笑道:“咱们苦苦寻找的新行道,没想到你一下在县城发现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   翌日,大吉。   燕府开设宴席,广邀宾朋。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第一进院是多福堂,是宽阔的穿堂客厅,一旁的次厅可用来日常接待客人。   第二进院子是分隔前后的垂花门,垂花门之后,有厢房、游廊、正房,第三进则是家中老人和女眷所住。   虽不奢华,但却处处都显得宽敞大气。   顾璋如今,就在第二进院子里。   侍女捧着衣物进来放下:“您可在此更衣,老爷吩咐了,日后这间房便是您休息之所,若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与下人说,会按照您的喜好布置。”   “需要奴婢服侍您更衣吗?”   顾璋耳根唰的一下红了,连忙拒绝:“我自己来就好。”   又不是四肢瘫痪,怎么还能让人帮忙穿衣服?   顾璋将她们都撵了出去,将门仔细关上。   门被关上后,婢女们都忍不住掩唇轻笑。   后院很安静。   前院却慢慢热闹起来。   门口唱帖的声音都没断过。   受邀而来的宾客送过祝礼,和燕老寒暄两句过后,便和相熟之人交谈起来。   “金兄你竟也来了?从府城回来,路程可不近。”   金傅笑道:“燕庶老相邀,岂有不来之理?”   “也不知燕老要收的弟子到底是何模样?竟能得了燕庶老的青睐。”   金傅端着茶杯,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可是个奇人。”   “竟然还能得金兄你如此评价,我等会可要好好瞧瞧,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金傅看看庭院中的人,暗暗为这场拜师宴所邀之人感到惊叹。   除了京城里着实路途遥远,恐怕能来的,都被燕老邀请来了。   院子里不少人,也都在好奇。   “这是有多喜欢这个孩子。”   “也不知道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得了燕老垂青。”   “我打听过了,才刚刚进学,若说天赋,背书快些,但是京城中也不乏这样天资的孩子,不过前几月,做了个农具,皇上赐了块匾额。”   聊着聊着,大家就更好奇了。   “吉时已到——”   顾璋身着冰蓝色书生长袍、上好的料子垂感十足,一条云白色祥云纹腰带系在腰间。   乌眸清澈透亮,不惧不慌,步伐沉稳镇定。   当真看不出一点瑟缩,面对这样的场面也镇定自如,倒真像个从小历练的世家小公子。   顾璋走到堂前。   燕先梅早已正坐在主座上。   面前是一个厚实软和的蒲团。   顾璋跪在蒲团上,双手奉茶:“敬师父茶。”   燕老接过茶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眉梢间都是喜悦。   他从旁拿出一方上好的乌墨砚台:“这砚台乃先皇所赐,如今为师便赠予你,愿你如这砚台一般端方质朴、和润坚韧。”   观礼之人见那砚台,心中更为惊叹。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先皇在燕老功成回京之时所赐,代表了燕老最辉煌的时刻。   更别说砚台有池、有山,本身就寓意深远,常有“指日高升”“鱼龙变化”“镇宅挡煞”之意。   跟随燕老多年,这福砚想必也染了极为旺人的风水运道。   如今就这样直接送给了顾璋。   受邀观礼之人眼神对碰,心中将燕老对这个新弟子的重视又加了几分。   原本还有人觉得,燕老可能是顺应陛下的意思,对这小儿照拂一番。   但看完拜师礼后,便没人这么想了,反而心中愈发好奇,此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顾璋行完拜师礼。   燕老就带着他,去见了一圈好友。   “这是且露书院的院长,你可以叫他赵伯伯。”   “这是……”   顾璋跟在燕老身边,笑着叫人,认了一群叔叔伯伯,还收了一大堆见面礼。   忙了一整天。   宾客这才散去。   顾璋也回到那间屋子梳洗,稍作休息。   收来的礼物,已经分门别类地放好,其中有一本薄薄的册子单独在一旁。   顾璋回忆了下,他好像没收过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好奇地拿起来翻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关于做弟子的礼节。   他翻到的这一页,正好是行为规范上的要求,比如老师提问,要起立回答,老师坐着,学生应该侍立一旁。   比如老师在的时候,学生不能高谈阔论,应该虚心听老师的指点。   顾璋正看着。   旁边就出现一只手,飞快把册子抽走。   燕老:“别看这玩意,也不知谁送的!”   还不许高谈阔论,那可不行!   他家小石头最招他喜欢的,就是自信谈论自己所思所想的模样,简直像夜明珠一样在发光。   那么多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灵感,那么多窥破自然的奇思妙想,就像是夜空里闪耀的星星,那么璀璨夺目,当然要大方的说出来。   要是都被这些规矩束缚住了,那就不是他喜欢的小石头了。   若收徒会扼杀这份天性,他倒不如不收。   燕老赶紧把不知谁送的册子丢给姜武:“赶紧去拿烧了。”   他兴奋地坐下来,好奇不已问道:“今日总算有机会问问了,你家地里增产也有你的功劳吧,给师父讲讲?”   他想到刚刚那个什么册子,又赶紧补充道:“随便说,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别怕!”   姜武捧着册子,脸都黑了。 第30章 师徒   姜武板着脸。   看到顾璋真的也盘腿坐到燕老对面, 顿时感觉一口气吸不上来。   他捏紧手里的册子,站在燕老背后,趁燕老看不到, 偷偷瞪了顾璋一眼。   臭小子,到底给他家老爷下了什么迷魂药了!   连那方最喜欢的砚台都送出去了。   如今,他不过是送来一份基本的弟子礼节,老爷竟然都纵着!   顾璋自然发现他被瞪了一眼。   他看姜武那张黝黑的国字脸,再想想突然出现的册子,感觉有点猜到了什么。   顾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玩心又起来了。   面对燕老的询问,他面露犹豫, 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刚刚那个册子说……”   燕老顿时急了!   他连忙回头, 还用手把姜武往外推:“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烧了。”   姜武:扎心。   老爷最亲近的人, 不是他了!   顾璋也抬头, 笑着对姜武眨眨眼。   姜武:!!!   “老爷你看。”姜武连忙指着顾璋道。   燕老回头的时候,顾璋又恢复了乖巧迷茫的表情。   姜武对上顾璋乌溜溜的眸子,气得差点双眼火冒三丈!   燕老摆摆手道:“行了, 你快去吧。”   “是。”姜武咬牙,迈着大步走了, 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去跟人干架。   顾璋直接笑了出来, 笑得肚子有点疼,就差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   燕老看他的表情,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用手给他顺气,又笑着点点他的脑袋:“你啊!”   顾璋摊手:“是他先瞪我的。”   要不是那一瞪, 他都猜不到那本册子是姜武送的。   燕老帮姜武解释道:“他就是严肃古板了些,就是这个性子,这些年才把我保护得滴水不漏。”   “你也少逗姜武,他武功不俗,要是惹急了,你这点小身板,可禁不住他一巴掌。”   顾璋凑过去,嬉皮笑脸道:“这不是还有老师您保护我吗?他不敢。”   燕老顿时展颜大笑起来。   姜武烧完了册子,还没走到这间屋子门口,就听到燕老朗朗的笑声。   他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老爷这样开怀大笑了?   姜武脚步定住,国字脸上的黢黑都退了不少。   也算那臭小子有点用。   姜武没进去,抱着长刀立在门口,魁梧壮硕的身躯一动不动,脑子里却想着,要不让顾璋试试喊老爷喝药?   门口门神矗立。   门内,爷俩一唱一和,高谈阔论。   顾璋对田里的产量和他有关没有什么避讳。   只是隐藏了一些不好说的部分,他将告诉德贵叔的那一套,用更系统的、更具有思考性的方式,分享给燕老。   “粮食既然是从土里生长出来的,想要有更高的收成,我觉得还是要了解土地。”   燕老深以为然:“所以乡野之所大多会留着粪便、草木灰肥田,想办法恢复土地的肥沃性。”   顾璋想了想:“既然要补,肯定是土里缺了东西,这个东西在草木灰里有,而草木灰又是树枝秸秆烧制而成,我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是有东西从土里被吸收到了植物里,需要还回去。”   燕老还从未从这方面想过!   土地有东西被带出来,所以才会肥力越来越差,这才需要人想办法还回去!   顾璋说了很多,有已经被否定的“植物矿物质学说”、也有一些已经经过验证的科学理论,比如腐殖土和细菌。   还有一些,则是植物们告诉他的小秘密。   错误的理论,有的时候是他引导出反驳点,但也有不少时候,燕老凭借自己一生走遍国土的丰富经验,就能找到推翻的点。   但正确的理论,也争论得很激烈。   新旧思想碰撞,激发出了许多璀璨的烟火。   燕老以他丰富的见识,为顾璋打开了前所未有的广阔视野。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燕老不住地抚着胡须:“所以当年嘉县土地始终贫瘠,一是少了草木灰和畜牧肥田,二很可能是没有牛深耕土地,表面的土壤早就被碾得跟粉末一样碎,几乎与灰尘无异,连水都存不住!”   燕老越想越亢奋,连胡须都不小心扯掉了几根。   他觉得刚刚说的许多,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和当年嘉县的情况对上号。   顾璋也没看过那个地方,他摆摆手:“我只是瞎猜的,您要验证过才行!”   他说得很浅,要是正儿八经做实验验证,因为单次见效周期长的原因,恐怕要耗费数年。   不过这些理论,也正是一代代农学家苦心孤诣,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才在一次次试错中,找到的答案。   让粮食增产,让千万万的人不再担忧饥荒。   燕老来回踱步道:“没错没错,要用在百姓的地之前,咱们先找小片土地多试几次。”   姜武突然出现,严肃着国字脸道:“老爷,激动也别走这么快,小心您的伤,若是严重了,太医定要多开几服药。”   燕老顿时僵住。   他讪笑坐下来:“你不许和太医告状。”   姜武抿唇,板着脸,不作声。   燕老顿时气得轰他:“去去去,外面守着,看见你就来气!”   燕老又喊人上了些糕点和茶水,招呼顾璋吃喝:“小石头你要是饿了渴了就和下人说,我都吩咐过了,别忍着,做学问本来就够辛苦了,可不能饿着肚子。”   顾璋看了一眼门外的大块头姜武,捧着茶杯笑眯眯问道:“您还怕喝药呢?”   燕老笑容顿时一僵,贴心小棉袄怎么到他这里有点稍稍漏风?   “小孩子别管这些,长大你就知道了。”燕老唬他。   顾璋又咽下一口微甜的点心,无辜道:“可我从小就喝药,从来不怕苦的。”   那点苦,和末世里污染过的变异兽肉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燕老也瞪他一眼:“你是老师还是我是老师,听我的!”   顾璋配合端起一杯茶递给他,笑着哄道:“您是老师,当然听您的。”   燕老刚刚接过,正心满意足地想要喝。   不料顾璋还有下半句:“以后咱生病了,都不喝药,让病自然好。”   “咳咳咳!”燕老差点被呛到。   “你,你!”燕老指着顾璋,又看看门外守着的姜武,气得憋出一句:“明日给你加功课。”   顾璋干脆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加功课,您好好喝药。”   燕老叹口气:“那药不知道多苦,喝完满嘴怪味,你们倒是一条心。”   他喝了一口龙井茶,也没提别的,关心道:“听说你最近几日忙得很,又是买书,又做了个木架子去学堂?”   顾璋道:“族人赖以田地为生,日日耕作着实辛劳,我发现山中有些药材易种,想给族人们谋个进项,所以买些书来查阅。”   燕老问:“不打算先小范围试试?”   顾璋摇头:“即使想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无非是些时间和力气,庄稼汉子是不在乎这些的。”   力气和时间,从来都不会被庄稼汉算在本钱里头。   对村里人来说,这就是个无本买卖。   他不过稍稍透了点风。   不少人都跟他拍胸脯:“小石头你说,咱就跟着做,没成也不怪你,不过就是费些力气。”   燕老心中也十分感慨。   他的这些能力,也是在当官后一点点历练出来的。   他儿时可没有这样解决问题的能力。   “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老师帮你。”燕老心里希望他能成。   儿时成功的多,以后才更有胆量和试错的勇气,不会思虑甚多,瞻前顾后。   顾璋其实很有自信,不过他还是为这番好意心暖:“若遇到困难,我肯定找您。”   天色不早。   顾璋提出告辞。   燕先梅道:“我让姜武用马车送你回去。”   顾璋确实对马车有些好奇,不过还是婉拒了。他的自行车还没卖出去!   还需要宣传,而且村长也在城口等他。   听到他说自行车。   燕老好奇了,他问道:“就是这两日城里传的那个,可以不用牛和马拉,就能自己往前走的木架子?”   他这两日忙着操办拜师宴,都没来得及亲眼瞧瞧。   “走,一起去看看,是个怎么自行法?”   顾璋看着兴致勃勃的燕老,再看看他的腿脚,心中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师父都一把年纪了,不会还想要上车试试吧?   那不得把骨头都给颠散架?   姜武恐怕就不是拿眼神杀他,而是直接拔刀了。   “您今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这车日日都能看。”   这么一说,忙碌了大半天,又亢奋聊天了好久的燕老,才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有些疲惫。   他有些感慨,年轻的时候,他一口气熬几个大夜,连走十个村子也不带喘气的,哪里会这么娇气?   燕先梅想想自己的腿,还是不得不服老啊,他道:“也好,那便过两日再看。”   顾璋被姜武送回学堂。   梳洗后的燕老恢复了点精神,在床上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干脆爬起来,披了件披风跑到书房。   摊开一张纸,让人摆好笔墨,掌灯。   他要给大哥写一封家书。   燕老脑子里浮现今日讨论的那些东西,忍不住有些激动。   原本只是报喜的家书,愣是变成了一张“给大哥你吹吹我新收的弟子。”   字里行间潇洒倜傥,流露出欢喜和满足,写满了——我弟子多聪明、多有灵气、性子有多好……   为了佐证这一番话,他还写了今日相处中的一些趣事,和传言中不需要牛和马就能往前跑的车。   洋洋洒洒几页纸。   将其装进信封,打算明日就往京城里送。   一番鼓捣完,燕老这才心满意足地去睡了,梦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容。 第31章 分成   翌日。   顾璋照旧和虎头骑着自行车进城。   两人身下的自行车, 也有了不小的改变。   原本简单厚实的木轮上,用柔软的干草、带着韧性的绿藤编织成了一个套子。   青黄交织的草藤紧紧地捆在木轮上,随着飞快的转动, 变换出漂亮的花纹。   虎头惊喜地迎着风张嘴喊道:“小石头!这个还真有用,我感觉能骑得更快了。”   没那么颠簸,还加了一点植物油,自然骑起来更快。   这条路俨然已经成为县城一奇景。   尤其是清晨这个点,能吸引一群小孩早早起床,驻足观看。   “爹你看, 我没骗人吧!真的可以自己跑。”   “今天变得好好看。”   “要是我的话,我想全都弄成红色, 那才好看。”   “到底怎么做的?我爹说他做不出来。”   等两辆自行车飞奔而过,还在聊天的孩子们, 就撒欢的跟在后面跑, 眼睛都黏在不断往前跑的车上。   等车走过, 便是一片撒泼打滚的哀嚎。   自行车在县城名声日盛。   不少人都打起了它的主意。   但自打燕老拜师宴过后,再没人敢动什么歪心思。   都自觉在学堂下学后,在学堂门口等顾璋, 又或者亲自上门,前往永河村。   有人想花三、五十两银子买断制作方法。   也有人想要买一辆, 想要回去自己上手研究。   顾璋都拒绝了。   到了学堂门口。   虎头宝贝的擦了擦车,在专门的位置放好之后, 这才进了学堂。   他好奇:“小石头,我听说昨天又有人去你家找你了?”   顾璋也背着书袋往里走:“嗯,不过我没答应。”   虎头小脸一皱, 担忧又着急道:“怎么还不同意,那可是足足几十两银子!”   “小石头, 你悄悄跟我说,你想卖多少钱?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虎头觉得五十两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可以盖房子,娶媳妇,是地里不知道多少年的收成!   要是有人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他的玩具,他肯定就卖了!   顾璋睨了他一眼,推开他的脑袋:“昨日夫子布置的课业,你完成了吗啊?”   虎头顿时被转移注意力的,他抱着头低嚎:“真的太难背了,我昨天背到睡着,也才勉强背下来,不知道睡了一觉还记不记得。”   刚刚还在自行车上威风的虎头,顿时蔫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顾璋:“我要是有小石头你一半记性就好了。”   他每日苦苦背一篇,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小石头半日工夫,就能背下三篇!   简直羡慕死他了。   顾璋把书拿出来,翻开到昨日课业:“你回去怎么背的?”   按照虎头的记性,也不至于背一晚上。   虎头挠挠头,迷茫道:“就这么一遍遍从头背的啊。”   他还示范了一下,从第一句开始背起,前半部分很顺溜,但是到了后半部分,就开始有些吞吞吐吐地卡壳了。   顾璋道:“别每次都从前面背,直接专门去记你不会的地方,不断重复已经熟练的内容浪费时间。”   按照末世时学校异能教官的话,不断重复已经会的异能,其实是脑子和身体下意识的想要偷懒。   想要进步,效率高的解决问题,就该在能力边缘的处不断向外拓展。   他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学习方法:“你试试看,有没有不懂的地方?我给你讲讲。”   “那太好了!”虎头连忙指出了好几处,都是他觉得摸不着头脑的。   顾璋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给他讲了讲,然后道:“你再试试背诵,就在我这儿背。”   虎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还把顾璋往左边挤了挤:“给我点位置,让我沾沾小石头你的聪明气。”   突然被挤的顾璋:“……”   他摇摇头,拿出笔墨,按照计划开始今早的习字。   旁边虎头摇头晃脑的背书。   顾璋听着他背书,也慢慢写完了一张大字。   他将这张纸收好,打算中午带去给师父指点。   而后他又拿起面前的竹筒,这是他自制的记忆签。   每背完一篇,他便按照顺序往里放一根签子。   每天早晨抽两根出来背,有遗忘的话,就翻开巩固记忆,熟练的话,就在上面画个小圈。   等竹签上有三个小圈,就可以从竹筒中拿走了。   顾璋今日的两根签,其中一根正巧是入学那日学的《论语》里仁篇。   虎头背得正开心,听到他在背前些日子的内容问道:“小石头你怎么还背这个,不是学过了吗?”   顾璋背得还算熟练,给签子上画了一个小圆圈,正好是第三个圆圈,他递给虎头:“你试试背着看,还记得多少?”   虎头自信:“我肯定都记得啊!我背得特别熟了。”   他张口就背了起来,小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的样子,显得极为自信。   但是才背到没一半的位置,就卡壳了。   虎头顿时急得抓耳挠腮,“这不对啊,我分明会背的!”   顾璋将自己这套方法说与虎头听。   虎头顿时变成苦瓜脸,有些丧气道:“怎么还会忘,明明都是我辛辛苦苦背的。”   他气得想咬人!   嗷呜!   “我也会忘。”顾璋道。   顾璋这么一说,虎头顿时抬头,瞪大眼睛看顾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猛地摇摇头:“不对不对,小石头你肯定是安慰我,你那么聪明,肯定不会的。”   顾璋把竹筒端过来,塞到虎头怀里:“你自己看。好好想想,我要是不会忘,做这个干什么?”   他虽然记忆力稍微好点,但是每日要完成的课业是旁人的两到三倍,还只有半天时间,费脑的辛苦程度,可不亚于任何人。   虎头翻翻看,看到竹签上还有×,瞠目结舌道:“原来小石头你真的也会忘。”   虎头顿时找回了一点信心。   顾璋道:“你也去做一个,每日复习前面的课业,这样就不会忘掉了。”   虎头瘪嘴,委屈道:“那就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读书好苦,他想回家,呜呜!   顾璋道:“那你现在背诵上一篇累吗?”   虎头试试回忆刚刚结束的一篇:“我都还记得诶!背一遍不难的。”   “每日复背,就是趁着还没忘,稍微看看就好。你若拖延,等真的忘了再去背,就要吃两遍苦头了。”顾璋恐吓。   小孩子果然不经吓。   “那要是一直忘,岂不是要一直背?”虎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甚至觉得要是不复习,会永远都背不完。   他连忙小鸡嘬米般点头:“我今天回去也做一个!”   顾璋将自己的竹筒放回桌角。   他注意到学堂里都是这样一遍遍的模式,没太多按照遗忘曲线复习的概念,希望这个法子,能给虎头点助力。   他们永河村底子还是太弱了。   学问最高的赵夫子,功名也只到童生,还不是本家姓。   顾璋教完虎头这个方法,又打开系统,将可以做的任务都浏览一遍。   【任务:背诵五言诗集,初步体会诗词的魅力。积分:50】   顾璋的目光在这个任务上停留几秒。   将这个事记在心里,毕竟这也是童生试要准备的内容。   半日很快过去。   顾璋最后复盘了一遍今日背诵的内容,这才合上书,捏了捏眉心。   还是下午的课轻松,燕老引经据典、连古通今的解释,不仅有趣,而且听过一遍之后,都不怎么需要再去记,就能自然而然的明白。   虎头扑过来,小嗓音忍不住兴奋:“小石头,我今天早上用你教的办法,背的多一些了!”   顾璋也觉得不错,鼓励道:“那日后多用用。”   虎头一把把他紧紧抱住,就像是抱猪草一样,傻乐道:“说不定是早上沾了你的聪明气呢?多给我沾沾,我就变聪明了!”   顾璋:“……”   他有些透不过气了:“起开!”   “我不!”   他俩正闹着,前面传来一道别扭的声音:“小石头,我有话跟你说。”   顾璋看过去,是金瑎。   自拜师宴过后,府城来的那些小公子,走了大半。   如今只剩下金瑎还没走。   顾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找我何事?”   金瑎脚在地上蹭了蹭,低头不看顾璋,小声道:“我爹说请你到家里吃饭。”   他后悔死了,干嘛为了那些玩具,非和爹说他在学堂里和小石头关系很好?   顾璋没听清:“什么?”   金瑎破罐子破摔,努力大声道:“我爹说,要请你到家里吃饭!”   虎头都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会是坏人吧?怎么无缘无故请小石头吃饭?”   虎头说完就愈发觉得金瑎可疑,警惕的盯着他,心里怀疑他要把小石头绑回去蹭蹭聪明气,或者和大人说的那样,拐去买了。   金瑎气红了脸:“我金家雕梁画栋在宁都,还有附近好多府城都颇有盛名,你自己孤陋寡闻,哼!”   他气得鼓起脸,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这会儿更显得圆滚可爱了。   顾璋倒是对金家有耳闻。   那日拜师宴上燕老有介绍,说当年他疏通河道之时,金家捐了一大笔银钱、还有难得的木材。   他心下了然,应该是为了自行车而来。   就是不知道,是金家主枝想合作,还是金瑎的家里人的想法了。   毕竟金瑎这几日总偷偷瞄自行车,他也不是瞎子,就怕是这小子回去哭嚎。   顾璋道:“我已经应了师父去他那里用膳,今日不便。”   金瑎别扭道:“我爹也请了燕庶老,燕府马车肯定也在外面等着。”   既然师父也去,那便没什么好担忧的。   “那走吧。”   等走到外面,果然金府的马车和燕府的马车停在一起。   燕府马夫下来道:“顾公子,老爷派我来接您,说今日一同去金府用膳。”   顾璋上车。   他余光瞥见马车车轮的构造,还有对面金府马车上精致花纹,有新的想法。   掀开马车帘,顾璋弯腰走了进去。   旁边传来金瑎藏着点小兴奋声音:“把自行车也带一辆去吧?”   顾璋道:“那把我那辆带上吧,正巧答应了师父,要让他看看自行车。”   燕府下人去学堂里拿了自行车,两辆马车齐头并进朝着金府跑去。   顾璋闭眼感受了会儿。   马车确实没那么颠簸,所以轮子上那些环环相扣的机关,可能就是减震用的。   马车很快到达。   金瑎显然有些激动,飞快的从马车上下来,即使努力压制上扬的嘴角,也藏不住开心的表情。   顾璋也开心!   好丰盛的一桌菜!   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他最爱的,就是那道外酥里嫩,肉汁鲜美的烤乳鸽。   顾璋突然觉得,自己挣钱、考科举的动力又足了几分。   他有些珍惜的回味那些或浓油赤酱、或极鲜极纯的滋味:“多谢金伯伯款待。”   饭后,移步正院待客的次厅。   燕老也有些怜惜的看向顾璋,心里已经开始更新以后每日午膳的投喂计划,多些肉,烤乳鸽多安排些。   想起烤乳鸽,他不免回忆起曾经在京城中品尝过的绝妙滋味,他咽了咽口水,眼露怀念对顾璋道:“我在京城有一位友人,家里的烤乳鸽做的极好,日后有机会,定带你去尝尝。”   顾璋眼睛一亮,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   他一口应下:“好!”   他们师徒俩在待客厅见缝插针的聊起来。   不过金家显然也不会让贵客单独待太久,以免显得怠慢。   才说了没两句,金傅和金瑎,就带着一个木箱子进来。   金瑎乖乖的坐在旁边,显得很是乖巧。   金傅落座后,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金傅提出,想以五百两的价格,买下自行车的制作方法和原理图。   燕老都惊了:“等等,金傅你说要花多少银子买?”   金傅笑道:“五百两,您别误会,我绝对不是看您的面子,或者想做点什么,就是看中自行车本身了。”   燕老连端起来的茶水都放下,回头看顾璋:“那自行车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愈发好奇了,难不成真的有可以自己行走的车?   顾璋乌眸无辜的眨了眨:“就是我新做的玩具,不过我也不打算卖五百两。”   燕老听说金傅要花五百两买,觉得惊讶,但是听到顾璋说不打算卖这么贵,顿时也不乐意了。   他小徒弟做的东西,肯定厉害,怎么就不值五百两了?   顾璋见两人都误会了,赶紧提出想法:“我觉得分成比较好。”   分成这种做法,从古至今都不少见。   金傅这一支虽然不从商,但是耳融目染也了解这些。   “看来顾小友对自行车很有信心。”   金傅有些感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面对现成的五百两,和未知的分成数,肯定不敢冒险。   顾璋指着那箱子玩具:“我做的玩具,就没有不受欢迎的。”   而且自行车可不仅仅是玩具。   在成人世界里,也是抢手货。   金傅哈哈笑起来,忍不住夸道:“好,有胆识,燕老果然不会看错人。”   在敲定分成比例之前,顾璋道:“至于这个比例,不如先看看车再说。”   金瑎眼睛立马亮起来,期待无比的看向他爹。   金傅起身:“那便一起去习武场瞧瞧。”   金家有一片专门用来给子孙习武的地方,不是特别大,但是骑一骑小自行车是够了。   燕府的下人听到吩咐后,将顾璋的那辆自行车提到习武场。   燕老抚了抚胡须:“为何此车只有一条线上的两个轮子?不会倒下去吗?”   他好奇的打量一圈,也没想到这玩意是怎么能自己往前跑的。   金瑎有些激动抢答道:“不会倒下去的,可以嗖嗖的往前骑,我来骑给您看看吧!”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看了这么多天,他都看会了!   只要坐上去,两个脚放在两边踏板上用力踩,就能一直往前走了!   顾璋看了眼他细皮嫩肉模样,上前道:“还是我来吧。”   金瑎连忙看向他爹,眼里都是求助,他也想骑。   金傅早就看出来,恐怕自家这小子,和顾璋根本不是多好的朋友,要不怎么连自行车都没试过?   他笑道:“当然是顾小友先来,瑎儿小儿脾气,两位勿怪。”   燕老笑道:“无碍。”   顾璋率先上去,不得不说,习武场的地是真的平坦,顾璋觉得骑起来又快又舒服。   他嗖的一下蹿出去,又丝滑的在习武场尽头拐了个弯,嗖的一下又骑回来。   燕老:!!!   连金傅都面露诧色,竟然还可以骑得如此快,比路上在人流中穿行快多了!   顾璋才停下来。   燕老兴致勃勃的上来,手抚摸自行车的把手:“这就是你说的新玩具?”   顾璋:“为了从县城门到学堂这段路能更快点,特意想出来的。”   燕老点头,它目光炯炯地看着自行车,语出惊人道:“我来试试。”   说着,他满脸跃跃欲试,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神色,想要坐上去。   所有人都没什么反应。   唯独顾璋紧张,连忙按住座椅:“这可不行,危险。”   “这有什么危险的,我刚刚都看你骑了。小石头别怕,你师父我什么东西没见识过?”   燕老觉得这玩意着实有点神奇,绕着走完一圈后,忍不住激动,坐了上去。   八九岁孩子身高骑的自行车,大人也不是没法骑。   就是腿会支撑到地面,要放上踏板的话,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缩成一团一样。   顾璋都没来得及劝。   燕老就兴冲冲的蹬着往前跑了。   顾璋连忙扯一旁默默守护的姜武:“你快去扶着后座,不会掌握平衡的话,容易摔倒。”   “容易摔?”姜武面色一变。   他刚刚看顾璋轻松上手,根本没感觉有什么危险。   恰好这个时候,燕老确实没掌握好平衡,连人带车向左边歪去。   姜武反应最快。   原本静静站在原地的人,浑身肌肉绷紧,后腿用力蹬地,仿佛离弦的箭,竟然一下窜出五米远。   姜武左脚前身,身体顺势倒地,借着前冲的力道,整个身体壁纸如利剑般,劲直插入自行车与地面形成的夹角缝中。   一手牢牢抓住自行车,一手将燕老紧紧护住。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让燕老受一点伤。   “老爷您没事吧?”姜武起身后连忙查看。   燕老倒是乐呵的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没事,我好像有点搞懂这个自行车要怎么骑了。”   姜武板着脸:“您年轻的时候这样也罢了,如今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顾璋配合点头:“没错!”   燕老张开双臂:“别紧张,你们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他还饶有兴致的低头看自行车,抚摸着胡须感慨:“踏板带动链条,又通过这个大齿木带动前后两个木轮,继而不需畜力拉动,便能自行,妙哉!妙哉!”   金傅也被吓的心跳停了一拍,长舒一口气,苦笑道:“只听说过为字画古玩那些痴迷的,燕老您怎么为这小儿玩意痴迷至此?”   燕老摆摆手:“我年轻的时候,还亲自试用村民自制的登山钩,一路从山崖爬上去,这算什么。”   他加重了音量:“而且这可不单单是小儿玩意!”   这东西还有些了不得!   不过燕老暂时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满意的围着这架小自行车来回看。   看燕老这副没事人的模样,顾璋看了看姜武,拍拍他结实的臂膀,给他一个“你这些年不容易啊”的眼神。   姜武抖开他的手,回以一个严肃的瞪视。   顾璋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   金傅问道:“刚刚那种情况?”   顾璋道:“就和牛车马车一样,要学会了才能赶。这个自行车,自然也要学会了才能骑得好。”   “容易学吗?”   顾璋道:“永河村的小孩大多一天就学会了,如果怕摔的话,可能需要几天。”   金傅又问了些细节。   两人这才最终敲定,每卖出一辆车,顾璋分得三成,从制作、宣传、店铺、人员都不用操心。   顾璋觉得这个比例很实诚,又给了几个点子。   “比如这个木轮,可以试试加入金家马车上那种减震的装置。”   “还可以用上好的木头,做出精致的雕画,设计不同的颜色和图案,可以提高售价,肯定会有富人愿意买单。”   “还可以出一套系列车,比如‘将军车’‘先锋车’……做出一套玩法,可以让孩子聚会的时候一起玩。”   金傅以拳击左手掌心,惊叹道:“此计甚妙!”   连一旁的管家,也都觉得眼前一亮。   金瑎也一改气嘟嘟的表情,眼睛亮亮的,全是期待,听起来好好玩的样子!   燕老忍不住摸摸顾璋脑袋,真是什么奇思妙想都有啊!   之前那封信,还是写得保守了。   没写出小石头聪慧之万一。   下午传授课业之时,燕老都有些控制不住进度,有股滔滔不绝的架势。   等晚上要送顾璋回去时,他老小孩般赖下了自行车:“用燕府的马车送你回去,等金家自行车开始卖了,我再还你更好的,就你说的那个‘将军车’,还你一套!”   顾璋哭笑不得。   从那日燕老在小山坡上席地而坐,被拒绝后还花诸多心思,他就感觉燕老人肯定不古板,甚至很随和。   没想到熟悉起来后,竟有些老顽童的感觉。   顾璋回家去后,燕老兴致勃勃的带着自行车,喊上姜武,去燕府小花园玩车了。   他都没屏退下人,光明正大地在小花园玩得不亦乐乎。   姜武牢牢扶着自行车后座,生怕燕老出点什么事,心里又暗暗给顾璋记了一笔。   燕老玩够了,也学会了。   他就跑回书房,又拿起纸笔写起来。   他又洋洋洒洒好几页,想到金家,又多加了几句金家会售卖。   据他所知,京城那边,金家迟迟没打开局面,也算是还了点当年捐助之情。   “姜武,前面那封信应该还没走远,这封加急,然后再把那辆自行车也给京城那边送去。”   姜武诧异:“那玩具您舍得?”   燕老拿笔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还真觉得是玩具?没想到有什么用途?”   姜武仔细想想,国字脸也慢慢认真起来。 第32章 暖屋   县城回永河村的路上。   马车内。   虎头小心翼翼地坐着, 好奇的打量马车内的布局。   “原来这就是马车啊!”虎头轻轻摸了摸屁股下的坐垫,好软好舒服!   顾璋也觉得不错,马车轴承处不仅有防震的装置, 更重要的是内部布局也很用心。   光是厚实的软垫,就能缓冲掉很大一部分颠簸。   尽管还有些轻微的摇晃,但是并不颠人,反而让人觉得摇篮一样微微摇晃,反而有些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顾璋心里感慨:“果然不论科技发达与否,站在高处总能过上舒服的日子。”   虎头瞧了好久, 这才凑到顾璋身边。   他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赶马车的人听见似的说悄悄话:“小石头, 那个大官师父没有欺负你吧?”   顾璋正享受着柔软舒适,摇晃得让人忍不住想睡觉的马车, 听到虎头这样问, 眼露诧色。   他坐直身体:“怎么突然这样问?”   虎头看了马车门口一眼, 这才回头,皱着眉头担忧道:“你还记得咱们村里阿山哥吗?他就被他爹娘送去拜师学手艺了,每天都要干很多活, 还会被打。”   虎头提起,顾璋想起来, 那是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原来在村里的时候, 总带着虎头他们一起玩。   不过他当初身体不好,不爱出门,对他没多深刻的印象。   只知道因为家里不够吃饭, 便只能送一个孩子去拜师学手艺。   “你脑袋你想什么呢?师父对我挺不错的。”顾璋为无辜背锅的燕先梅解释。   “可是他要走了你的自行车!”虎头替顾璋委屈,要是谁拿走了他的自行车, 他肯定特别生气,特别不开心!   这是他们兄弟两个独一份的宝贝。   顾璋哭笑不得,虎头竟然是为了这个?   他对自行车可没什么新鲜感,与其费力骑车,还有些颠簸,不如坐马车来得享受。   恰好这时,村长也依依不舍把牛车交给了燕府的下人,依依不舍地走上了马车。   他朝着虎头后脑勺轻轻呼了一巴掌:“傻小子,说什么呢?”   “孝敬师长那是应该的!”顾方正坐下来后,又连忙苦口婆心给顾璋讲道理。   “燕老对你这么好,又给你量体裁衣,又邀请那么多人来拜师宴特地给大家介绍你,午膳也让你去他府上用,还说日后都派马车送你们回村……”   顾方正数着,都忍不住感慨这真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师父:“更别说他还传授你知识,这简直比养儿子都耐心,小石头你可要知恩。”   他的声音也很低,怕让燕府的人听到,说到最后,才稍微放宽了一点声音:“若是燕老喜欢,咱把村子里做好的拿出来,咱送一辆去燕府。”   小孩不懂人情世故,可不能因为一辆车惹了燕老不愉。   顾方正耐心教着,这是他身为族长的责任。   顾璋轻咳两声:“送车就不用了。”   如果真的送一辆成人款大小的自行车去,他觉得姜武怕是能用眼神刀了他。   要是加重了本该修养的伤势,或者摔出个好歹,那就更是好心办坏事了。   “我已经找到买家,把自行车的图纸和技术卖出去了。”顾璋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卖出去了?虎头和顾方正都还没反应过来。   顾璋又道:“按照分成的方式卖出去的,每卖出一辆,我得三分利,师父要去的那辆车,多半是送回京城,顺便给自行车宣扬名气。”   虎头懵懵的:“啊?”   顾方正自然比虎头想的多,他眸子里闪过思考,点头道:“京城里达官贵人多,若能得贵人几分青睐,自然就能卖得更好。”   见虎头还在思考。   顾璋干脆直接道:“要是有达官贵人喜欢,一辆车卖一百两都不稀奇。”   虎头小嘴顿时窝成圆形。   目瞪口呆道:“那岂不是可以挣很多银钱?”   这个就不确定了,和龙骨车这种卖给平民百姓种田用的农具不同,自行车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大。   营销得好,运气也好,自然暴利。但颠簸也是硬伤,可能最后也平平无奇,只是一款销量不错的实用工具或孩童玩具。   顾璋没把话说满,只是道:“可能头一年挣得多,等大伙买回去研究会了,可以自己做了,就没那么多了。”   顾方正道:“这样也很不错了,这些银钱肯定足够你考科举。燕老这样以诚待你,你可要好好孝敬他。”   顾璋点头:“我明白。”   马车不停地往前跑。   微微摇晃。   顾璋单手托腮思考,师父要走了自行车,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就是不知道只为了送去京城宣传,还是想到了别的?   ***   回到村里。   顾璋告别虎头和村长,朝家里走去。   走到一半,就看到大柱叔对着一个小土包,嘴里骂骂咧咧的用脚啪啪踩了几脚。   “让你绊我!”   “看我不踩平了你?”   那几脚用力极了,“砰砰”几下,小土包就被夷为平地,还被几脚压得平实。   顾璋走过去,打招呼:“大柱叔,你做什么呢?”   大柱气恼道:“我给它弄平点,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学骑车,结果被这个土疙瘩弄摔了,他们就不让我骑了。”   他显然怨念很大。   说着话,又踩了那已经平坦的位置两脚。   顾璋:“……”   幸好他做的不是滑板,要不遇到这样的小土包、小石子,人能直接飞出去。   顾璋环顾四周,发现村里本就相对平坦、好走人的土路,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平。   看起来还被压得实实的。   没想到做出自行车,竟然还有这个妙用。   顾璋安慰地拍拍大柱叔的手臂:“加油,肯定能学会的!”   从村口到家这么一小段路,顾璋手里又多了一把青菜、一捧山里的果子、一小把苞谷甜甜。   “家里苞谷被臭小子霍霍了几根,这可甜,小石头你拿点尝尝。”   所谓苞谷甜甜,是指去掉皮的玉米株杆,和甘蔗类似,嚼着吃,甜得很。   顾璋道谢后,剥开外皮,小口吃着里面甜甜的部位。   永河村种的这种苞米,属于糯玉米,杆体内纤维少,糖分相对较多,嚼起来又脆又甜。   即使已经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品尝到这种自然生长出的美妙滋味,顾璋还是忍不住享受得眯起眼,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无论如何,他都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世界。   “小石头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听到奶奶王氏惊喜呼声。   她连忙一溜小跑,从菩萨像面前跑过来,麻利的伸手将书袋从顾璋身上脱了下来,拿到自己手上,“这么晚才回家,读书真是辛苦,来歇会儿。”   顾大根从灶房端出一盘菜来:“今儿回来得早些?饭菜还有一会儿才好,饿了没,要不先吃块点心垫一垫?”   顾璋道:“今日是师父派马车把我们送回来的,所以快些。”   全家人都好奇起来:“小石头你坐马车了?”   顾老爷子尤其好奇,他这些日子做自行车,觉得自己手艺还不错咧!   顾璋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洗手,给讲了下马车的情况。   秋娘也麻利的烧好了最后一个肉末豆腐,从灶房里出来。   她精神头不错,喜气洋洋道:“巧了,小石头你今日坐了马车,娘也学会骑自行车了。”   顾璋帮王氏摆碗筷,闻言好奇道:“娘你学会了?”   大柱叔都没学会呢!   秋娘得意道:“我不仅学会了,还教了咱村里好多人。”   王氏也笑出鱼尾纹:“你们是没瞧见,今天秋娘老厉害了,全村大小媳妇都让她教,咱村里啊,现在会骑车的女人比男人都多。”   顾大根狠狠咳嗽几下,小声辩解道:“那是我们要下地干活,没那么多时间学。”   顾璋笑眯眯地看着,揭穿道:“所以爹你也没学会?”   顾大根避开全家人的目光,偷偷瞪了儿子一眼。   然后就被王氏在后背拍了一巴掌:“小石头又没说错,你瞪他做什么?没个当爹的样。”   打完儿子,王氏又给孙子夹了块肉,骄傲道:“秋娘还带着村里那些大小媳妇,把地里的路都整了整,厉害着呢!”   顾璋还挺喜欢听这些事儿的。   回到家有人在耳边絮叨着这些琐事,当真比杀了一天丧尸,还要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寂静白墙来得幸福多了。   这儿更像人间,而不是看不到希望的炼狱。   有人问,他也选了些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顾家人少,但晚膳吃得热闹。   能吃上细粮、每顿饭来点肉,顾家人都觉得满足得不行。   顾璋倒是在想,早晚他们家,也能一起吃吃金府那样的膳食。   吃过饭。   顾璋绕着院子慢慢走了几圈,又照常锻炼了会儿身体。   锻炼了这么些时日,配合药浴,他感觉自己心肺功能和肌肉耐力都有提升。   顾璋试了试劲儿,满意的回到屋子里。   在窗边书桌坐下,点了灯,复盘总结今日学习的内容。   顾家人透过木窗,看到夜色下端坐在书桌前的身影,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放轻了动作。   求学之路,日复一日。   顾璋按部就班地,跟着自己制定的计划,依靠系统的修正,和燕老的教导,快速的学习吸收着科举的知识,了解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新世界。   四书五经,策论落笔,五言诗篇……   所有内容都慢慢进入了正轨。   顾家的新房子,也在全村人齐心协力下,抢在秋收前盖好了。   这间青砖大瓦房,俨然成为全村最亮眼的风景。   相比泥土木头盖起来的房子,青砖房有种说不出的大气。   尤其是被水冲刷干净之后,看起来宽敞亮堂,让人打心里觉得舒坦。   院子里还打了一口井,井水喝起来是甜的。   光顾璋一人就有两间房,一间用来睡觉休息,一间用来读书写字。   顾老爷子推开门,便露出里面一屋子上好的家具,兴冲冲介绍道:“都是爷爷给做的!”   “这张木桌大,以后小石头你那些书、纸、砚台都能摆的开了,不用局促在小桌子上。”   顾老爷子又拖了拖椅子:“原来的椅子矮了,晚上看着你写字都不舒坦,爷爷去你屋里量了,给你做的新高椅子,来试试合不合适?”   “还有这个书柜,你买的那些书就别堆在箱子里了,爷原来去给大户人家干活的时候,看到过他们做的书架,也给你做了一个,看书就方便了。”   顾璋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根本没注意到,爷爷竟给他准备了这么多家具。   他手摸过书桌、椅子、书柜……全部都被细心打磨得光滑,不带一点毛刺。   顾老爷子高兴的分享完,最后把屋子里的窗户朝两边推开,光一下就洒了进来,远处群山可见,云卷碧天。   满眼葱郁的绿,撑满了整个窗户,好像直接点亮了整个房间,视野辽阔到让人心旷神怡。   顾老爷子对自己布置的房间再满意不过了,一想到日后孙子在这里念书,心里就满满当当的,他低头问:“怎么样,喜欢吗?”   “当然喜欢。”   在末世里待惯了无窗、四面都是厚实墙面的房间,顾璋可太喜欢这样能极目远眺的环境了。   顾大根也与有荣焉,骄傲又满足的挺起胸膛,新家是他亲手盖的!   秋娘看着新屋子,也觉得满足极了。   她自小在后娘手上过苦日子,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今天!   她道:“算上新买的两亩田,咱家一共就有八亩地了,以后日子肯定会更好的。”   王氏也笑得合不拢嘴:“还不用交税呢!”   他们一家五口人,就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将家当都搬进了新房子,住进了青砖大瓦房。   连夜里睡觉,都好像更香了些。   没几日,正巧是个吉祥日子。   顾家在新屋里摆酒,暖暖屋!   当日。   全村家家户户都来了。   前后院子,院里院外,都热闹得不行,纷纷坐满了。   前院顾大根招待宾客,笑得合不拢嘴。   后院忙活的秋娘也被村里人团团围住。   “这可是青砖大瓦房,我可太羡慕了。”   “还是小石头争气,我就说吧,秋娘把小石头拉扯大,以后肯定是有福报的。”   往前头走,可没几个人说过这个话。   但秋娘听着,还是觉得心里舒坦。   “秋娘,你之前说给咱们介绍手工活,可是真的?”   秋娘听了儿子的话,已经决定不做那些手工活了,她打算努力学着炮制药材,这明显能挣更多。   秋娘手里活不停,大方笑道:“就怕你们到时候忙不过来,喊累。”   “那肯定不会!”   “能挣钱的事,当然是越多越好,能给家里带来点进项,谁怕吃那点苦?”   “秋娘你也知道我手脚麻利,也能做挺多的。”   刚刚还笑谈着的女人们,这会儿都暗搓搓的较劲起来,生怕自家到时候能被介绍的活少了。   顾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慨人还真是复杂,明明他前两天晚上,还看到这两个婶婶联合起来打走偷鸡蛋的隔壁村赖子。   你打一下,我补一下,又齐声痛骂,不知道有多默契,把那赖子打得嗷嗷叫。   结果今日就在这里掐尖、较劲起来。   他探头:“娘,你来一下!”   原本热闹的灶房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又都纷纷道:   “秋娘你去吧。”   “小石头找你肯定有正事,这儿有我们,你放心去忙。”   秋娘擦擦手,跟着顾璋出来,问道:“找娘做什么?”   她知道儿子今天要宣布带族人在山里折腾草药挣钱的事,但是好像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顾璋先拍个小马屁:“娘是咱家算数最好的人。”   原本秋娘只是比旁人稍稍会算些,毕竟做了这么多年零碎小活,有点底子。   但顾璋发现,自从他挣了钱回来之后,秋娘的算术水平,很快就进步不少。   手上有多少钱,就能算多少钱的账,就像是天天盘算着家里的家底一样。   秋娘跟着他往前院走:“找娘算账吗?”   顾璋道:“娘你想想,山里的地方又不像村里的地一样规整,还有那么些不同的药材,总要有人管。”   秋娘正想说村长。   顾璋就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村长管着整个村的田地、官府那边的事、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操心,再管这个就太累了。”   秋娘也点头:“确实。”   顾璋记得小时候那些事,也记得恢复前世记忆那天,秋娘毫不犹豫拿出最后的家底的模样,更记得秋娘在和那些掌柜交谈时自信发光的样子。   他现在就悄咪咪在后面推一把。   只是简单记录、简单算算药材价格、斤数、炮制前后重量差这些基础信息而已,没人会觉得怎么样。   但是等以后慢慢挣钱了,挣了可能比想象中更多的钱,木已成舟,谁也没法说什么。   顾璋越读书,就越感受到这个时代女子的艰难。   之前不明显,只是因为他大多时候呆在村子里,人穷的时候,是没那么多讲究的。   秋娘值得更好的。   秋娘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只是点点他的脑门:“你又不是不会,还非要把我拉过来,娘忙着呢。”   顾璋捂着额头,软声道:“念书好累的,今日好不容易休息,娘就帮帮我吧!”   秋娘顿时心疼了。   家里最近吃得这般好,顿顿都是细粮、还总有肉,小石头也不见半点胖,想来都是读书累的。   她用手揉了揉连红都不红的额头,心疼道:“行,娘帮你,让你好生歇歇。”   “那娘还记得这些日子我教你的那几种草药吧?”顾璋问。   秋娘应道:“当然记得,挣钱的事,娘可记得清楚得很。”   “好。”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前院。   顾方正见他来了,走到前方,拍手将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大伙听我说,今儿大根家乔迁大喜,咱们村还有一件大喜事!”   大伙有些摸不着头脑。   “啥喜事啊?”   “最近咱们村好像没什么大事吧?”   “我觉得最大的喜事,就是马上苞谷收了之后,咱们就要播种那个能产两石的麦种了。”   顾方正双手下压,声如洪钟:“安静!咱听小石头说。”   顾璋也走到院子中间。   即使他没那么高,但也牢牢锁住所有人的视线。   原本还有些喧嚣的院子,飞快安静了下来。   大家心里都有了猜测,不会就是前些日子,提的那个事吧?   顾璋看看大伙,朗声道:“那日大丰村前来发难,多亏大家鼎力相助,才保得一家平安,我感怀于心,日夜思量,想出一个带大伙挣点银钱的法子。”   真的是!   一张张笑脸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顾方正拉下脸,站出来做坏人,严肃道:“有御赐匾额震慑宵小,还免除一半的税,已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了,你们去外面问问,谁家打一架,能得这样的便宜?”   “是小石头知道感恩,看到大伙日子难过,这才又想了办法带大家挣钱,成了自然好,即使是不成,谁也不许埋怨。”   整个院子里外的人顿时都连忙表态。   “当然不怪小石头,挣钱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那些有钱老爷都不一定能每个营生、每个铺子都挣钱呢!”   “是啊,反正也就费点时间,费点力气,咱多得是,不挣钱也不怕,谁要是敢埋怨,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顾方正满意点头,走下去在第一桌坐下,将位置让给顾璋:“小石头你说。”   连恶人都有人帮忙做了,把好人全都留给他来当,哪有还讲不好的道理?   顾璋道:“我这些时日查阅草本典籍,发现咱们永河村后面这山里,有不少药材。”   山里药材零碎、地形又不适合做药田,三瓜两枣的没人看得上。   但是永河村距离这座山近,这便是最大的优势了。   大伙只是不认识药材、不会分辨、不会炮制罢了,要不然山里这些药材,早就跟野菜一样被挖秃了。   “我选了适合在咱们后山生长的十种药材,等会儿抽签分给每户人家,对应有一片区域,我估算过大致产量,划分的每片区域最后收的银钱差不多。”   “虽然预估能挣的银钱差不多,但不同的草药,有的娇气些,要多花些心思,有的产量大但价格低,好养活但会累一些,所以咱们抽签来分。”   ……   顾璋一边讲解,一边让他爹娘拿着竹筒去让人抽。   大伙都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抽得好不好。   但是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紧张,因为他们对这些药材价格、炮制、采收一无所知。   “你是啥药材?”   “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是三个字,但这三字我都不认识。”   “不知道这签抽得怎么样?你呢?给我看看。”   紧张也是白紧张!   所以很顺利地,在一片迷茫中抽完了。   顾璋道:“手里的签子都拿好,等会宴席结束之后,记得找我娘登记。”   有人眼尖,看到竹筒里还剩下几根签子,好奇问道:“是不是还有人没抽啊。”   顾璋一把拿出剩下的几根签子,坦言道:“我特地多准备了六根,是为那天冲在最前面的叔叔伯伯准备的,相当于他们会有两份银钱,也是对他们之前受伤重的弥补。”   顾璋这话说的坦荡。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还一分,若惹恼了他,便十倍奉还。   末世里的生存,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虽然那日所有族人都来了,但是也分拼命的,和出力的。   顾璋将这六根签子,送给了大柱叔一家、顾德贵叔一家……   光明正大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给。   这样一点也不遮掩,反而让人无话可说。   那几根签子还是他们抽剩下的,而且那日这几家出了多少力,大伙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少人心里暗暗懊恼,只恨自己当初怎么不冲在前头?   还有汉子被自家媳妇掐住腰间软肉,疼得偷偷抽一口气。   顾璋最后道:“从明日开始,每晚回村后,我会腾一刻钟出来,教大家这十种植物怎么分辨,采收、炮制。”   这对不少人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药是很贵的东西,平日里病了连医馆大伙都舍不得去,这会儿心里都有些发憷,能学会吗?   有人问了出来:“这些东西难吗?”   顾璋道:“不难的,你会认野菜不?”   “那当然会!村里谁家不会认野菜,那不是傻吗?”   顾璋点点头:“你会辨认野菜,就能辨认草药。”   都是天生地养的植物,在他眼里可没什么不一样。   “炮制稍微复杂一点,但不过也就那么些步骤,就跟大伙做咸菜干、晒干菌丝、做泡菜差不多,一步步来就好。”   就像是听到医生信誓旦旦说自己病情不严重的病人,听到顾璋语气这么轻松,大伙顿时就不紧张了。   “做药材竟然和做咸菜差不多?那我可就拿手了!”   村里老爷们面面相觑,倒是一些手艺好、眼里好的老妇人顿时精神奕奕。   开席前,顾璋道:“这十种草药里,有两种恰好是秋天可以采收的,在秋收前,就能采上来卖一笔银钱。”   惊喜!   这简直像是凭空在地上捡到钱一样惊喜。   马上就能挣到一笔钱,还就在村里,大伙把脑子里想的东西都忘掉了,只有一个念头:“到底是哪种草药?”   “是我这种吗?”   “小石头,是三个字的草药吗?”   顾璋布置完了,笑着窜入人群,高声回答道:“反正我说了大伙也不认识,别想了,开席了!”   有人偷偷问了村长、虎头、还有家里念过点书的娃娃,连忙道:“小石头咱认识的,说说呗!”   顾璋才不会扫兴,这可是他家暖屋的大喜日子,所有人都要开心高兴才好。   “肉都上桌了,赶紧吃!”   果然菜肉上桌后,就没人再惦着这事了,都欢欢喜喜的吃喝起来。   想着马上要多一门长久营生,说不定他们就是那两个中的一个,更是全程笑得合不拢嘴。   全村仿佛过年一样欢庆。   不过其中也掺杂些孩子“嗷呜”的喊疼声,谁让他们被父母问到签子上的名字时,认不出上面的字呢?   这可不怪小孩,毕竟有些草药名字生僻,根本不在千三百里,更何况还有的小孩连千三百都没学完,怎么可能认全这些药材的名字?   但顾璋坏心眼的没说,瞧着小萝卜头们一边嘴里叼着肉,一边跳脚着躲开,看热闹的眼神都不带掩饰的。   席间笑闹一片。   虎头凑过来:“小石头你真坏!”   顾璋笑眯眯:“你全村打听,上至老下到小,谁觉得我坏?” 第33章 售罄   虎头啃了一口鸡腿。   看看周围一圈人。   突然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只有他发现了诶!   所以他才是小石头最好的兄弟。   虎头美滋滋地啃着鸡腿, 觉得小石头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肯定和大家不一样,没有被骗过。   “是吧, 小石头?”   顾璋:“……”   他心里稍微数了数,虎头好像是最多的?   心虚.jpg   “那当然,来虎头再吃个鸡腿。”顾璋给虎头夹了一个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这可是鸡腿!   虎头感动得不行:“小石头,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院子内外热闹了好久。   等宴席结束,秋娘那儿就顿时围了一堆人。   “秋娘, 你还会写字了?可真了不得!”   秋娘接过木签,笑道:“就会这么几个。”   她边登记, 就边将生长对应药材的那块地方指出来:“就咱们原来老去采蘑菇的地方,就在那个后面, 不远的。”   登记了一遍。   大伙也算明白自己分到什么药材, 又是哪块地方了。   “大柱, 你是啥?我这个是芍药。”   大柱看了看手里的两根签子,乐道:“巧了,我是芍药、重楼, 咱俩有一个一样的,就是不知道挨得近不近。”   村子里人多, 自然不可能一家一种药材。   一种药材,少的可能只有几户人家, 多的能有几十户人家。   永河村后山很大,即使每家每户分一片地方,也都还没进入深山范围。   秋娘一家家登记完毕。   总觉得看着一行行的有些不得劲。   她干脆去拿了张顾璋练字用的废纸, 在反面画了一个巨大的后山图。   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她没怎么卡顿, 一下就画出来了。   再在中间画一条条小曲线,顿时一块分隔成数块的后山地图就跃然纸上。   秋娘觉得这样清楚多了!她回头喊道:“小石头,你过来一下。”   顾璋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就是打算随时帮忙。   “来了!”   顾璋走过去,就被秋娘往手里塞了一本册子,秋娘道:“小石头你来看看,帮娘把这个图填上。”   顾璋看到那张小地图,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秋娘能想到这么一目了然的办法。   “娘想要什么样的?”顾璋坐下来,也不自作主张,而是问他娘的想法。   秋娘一顿描述。   顾璋也打开册子,里面有不少符号代替不会写的字。   比如大柱叔家,就画了一根柱子。   德贵叔家,就画了一个小元宝。   村里人起名都这样,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字,就很多都是花啊、草啊、大山、大树、大河之类的。   想要画出来,简直不要太形象。   也有些简单的字,比如“王”是直接写出来的,应当是在县城里店铺牌匾上认的。   秋娘已经将药材名字、代称图案都画到了图上,顾璋补全了每家每户的名字,还有一些采收的季节。   “娘,你觉得怎么样?”   秋娘接过,顿时点头:“这样就清楚多了,我多看看,把这些字也认全了,往后方便些。”   她拿起来一看,周围好奇没散去的村人都看到了。   “哟,这不是咱后山吗?”   “我看到我那片地了!上面还画了我的名字,我看懂了!”   “让我也看看!”   大伙都好奇稀罕极了,忍不住往前挤,想看得更仔细些。   与此同时。   京城,燕家。   燕大哥坐在椅子上喝茶,手里捧着弟弟来信,看得津津有味,反复品咋。   一位端庄华贵的老妇人走进来:“又在看那封信?你可别把信看破了。”   头发花白的燕大哥精神奕奕,眼中含笑:“夫人这是说哪的话?”   他轻轻抖了抖手里的信纸:“你瞧,子实那小子多喜欢,自从他腰腿查出顽疾后,哪这么高兴过?”   “子实还真挺喜欢他新收的小徒弟,我听说他把宁都府有名有姓的人家都请去拜师宴了。”老妇人坐下来,一旁有婢女贴心地给她打扇。   她揉揉眉心:“家里几个皮猴争着吵着要玩自行车,你想想办法,再弄几辆回来,要不天天能吵到我跟前来。”   “喜欢就好!”燕大哥小心将信纸装回信封,想到弟弟如此宝贝这个小徒弟,也顺了他的意,帮忙传扬一下名气。   他道:“这个先不慌,你且办个花诗宴,邀请些允儿他们的好友来。”   老妇人也点头:“咱府上也确实好久没热闹过了,也不知这个小木头车有什么魔力,几个小皮猴竟然都爱玩,还争起来了。”   燕大哥:“……”   实不相瞒,若不是年纪大了,又要顾及名声,他都有点想去试试看。   想到就觉得心里痒痒,他回头吩咐小厮道:“派人盯紧了金家的铺子,若开门营业了,每一种都买一辆回来。”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的水渍,慢条斯理道:“真不懂你们男人,这破木头架子有什么好玩的。”   燕大哥又把弟弟另外一封信拿出来看,他心情颇好,摇头晃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还顺手抚了抚纯白的胡须。   ***   这日下午。   顾璋照常去燕府上课。   燕老道:“今日金家就要开始卖自行车了,你知道吗?”   “知道,金家派人传信于我,告知了最近几天,会陆续在各个州府开售自行车。”   自行车的技术,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买回去,就必定会被有心人仿制,为了抢占市场,金家决定先大手笔的屯一批货。   备足了量,然后在各个州府统一开卖。   燕老笑道:“想不想去看看开业情况?”   顾璋错愕,燕老这是要带他去看热闹?   “那咱们的下午的课业?”顾璋感觉有一丢丢刺激,老师主动带学生逃课,他还没体验过。   燕老抚了抚胡须:“咱们目光可不能只限于书本,还应该放眼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今日师父带你去看看,除了小娃娃,还有什么人会买自行车?”   “走吧!”   燕老潇洒极了,把书一合,就起身朝外走去。   脚都还没出门槛,太医领着学徒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过来:“燕庶老,听姜武说,您将早上的那碗药汤倒掉了一半。”   顾璋仔细闻了闻,闻到了红花、桃仁、赤芍的味道。   这三种药材,应该是用来活血化瘀的。   “胡说!我怎么可能倒掉。”燕老瞪了一眼姜武。   姜武敛眉,任由大块头的身体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门神。   连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似乎是早已摸清了这套路数,不给出任何反应,只是倔强的站在那里,挡住路不动。   “燕庶老,请吧。”太医端过药碗,双手呈上。   燕老背对着小石头,偷偷怒瞪两人一人一眼。   他接过碗,闻到那味道,就感觉有点作呕想吐,胃里有些下意识的翻滚。   皱着眉,仰起头一口喝干净,对顾璋道:“走!”   这声走,多少带着点老脾气。   顾璋赶紧跟上。   姜武也紧随其后,他从腰间取出一小袋红枣:“老爷。”   燕老睨了他一眼,恼道:“刚刚告完状,现在又来献殷勤,不吃你的黑心枣。”   姜武有点头疼,老爷致仕之后,真的是越老越像老小孩了。   他宁愿和从前一样,被指使得团团转,为通达政令忙得脚不着地,也实在没法对付这会儿的老爷。   果然还是要找点事做。   顾璋看到燕老微微不适的面色,走到姜武身边,伸手扯了下他的胳膊。   姜武低头。   顾璋伸手,做口型道:“给我。”   姜武犹豫片刻,把甜枣递给他,会灌迷魂汤好像有时候也有点用。   拿了枣后,顾璋拿到师父面前,笑道:“师父,吃我这个枣,我这个保证是红心甜枣,不黑心。”   燕老本就嘴里苦涩,顺势下了台阶,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浓浓的甜意在嘴里化开,燕老脸色瞬间好了很多。   姜武面色一缓,对顾璋也瞧顺眼了些。   顾璋顺势拿起一个枣,放到了自己嘴里:“这枣还真甜。”   姜武脸色一黑。   “真好吃,师父你再来一颗,试试嘴里不苦的时候,吃着有多甜。”顾璋自己吃完,又无比自然地给燕老又递了一颗。   燕老见他享受的表情,也好奇地接过来,真这么甜?莫非是姜武那个臭小子,特意挑拣出来的?   他嘴里吃着甜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便对顾璋道:“可不是师父我不愿意喝药,主要是那药喝了这么久也不见好,没什么大用,还怪难喝的。”   顾璋余光往后瞄了一眼,这话分明不是说给他听的。   不过他倒是顺势问起来:“师父是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师徒两边走边说,“那都是年轻的时候留下的老毛病了……”   “也有太医说是我前些年治水的时候,腿脚泡在水里多了,所以才得这个病。我觉得都是歪理,和那些百姓比,我才泡多大一会儿?”   顾璋听了一路,勉强将范围锁定在骨头上,应该是骨头上的问题。   没多久,俩人就到了县城中心一家热闹的金家店铺门口。   “要买!要买!”   “娘,我保证以后都乖乖听话,今年一直到过年都不喊着要买糖吃了,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个吧~”   燕老往里看,也有些震撼:“恐怕大半个县城的孩子都来了吧?”   能不来吗?   小伙伴之间天天都在讨论这个,俨然已经成为县城孩子群里最时髦、最耀眼的玩具。   谁能有一辆,骑在路上都能成为整条街最靓的崽。   同一时间。   其它州府。   也突然出现打扮可爱精致的小孩,骑着自行车满城跑的神奇画面。   金家都不用想宣传方式,更不用安排小二到处吆喝。   只需照搬这套最简单,最高效、已经被顾璋证实过的宣传办法就好。   “哇——”   “这是什么?”   “那上面有金家铺面的图徽!”   大胆好奇的孩子们追上去,沿街的大人们驻足观望。   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波人关注。   金家备货其实很充足了,毕竟备货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更多地抢市场。   但是准备卖十天半个月的量,竟然三天就卖完了!   顾璋正在写文章。   写关于那天下午看到的情况,除了小孩子之外,还有哪些人在买自行车,买去干嘛。   这是燕老留的课业。   听到消息时,他也有些惊讶:“断货了?”   “没错,听说好多州府都卖光了。”燕老点头,喜笑颜开地恭喜道:“我家小徒弟这次要发财了!”   能用点子挣到钱,自然会更积极用脑子想这些,燕老心情大好,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顾璋也不谦虚,大方笑道:“那就承师父您吉言了,等收到分成,我请师父去迎春楼吃饭。”   迎春楼,县城最好最大的酒楼。   顾璋心动已久了,他还想带着全家人一起去吃吃看。   燕老开怀:“好,师父等着你孝敬了。”   燕老今日课程,就顺势从酒楼里的美食佳肴说起。   说起不同地方的饮食风俗、食材变化,每每谈论一个地方,都能随意地从四书五经、古籍文章中找到合适的句子。   让人听得津津有味,还不觉得半点枯燥。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   刚要下课,正院里传来一阵声音。   燕老问:“外头何事?何人喧哗?”   从前面跑回来一个小厮,他通传道:“老爷,数位您的好友前来拜访。”   燕老:?   顾璋也有些纳闷。   这样突然的上门拜访显得有些冒昧,一般来说,要先送拜帖,询问主人是否方便,约好了时间,才会按时上门拜访。   只有极好的友人,才会不在意这些。   燕老站起来还没从授课的欢喜中脱离出来。   那种总能从犀利的角度提问,一问就问到关键点上的感觉,简直太让他这个当老师的有成就感了。   他略微有些嫌弃:“走,咱一起去看看,不知道谁。”   才走到正院。   “实在是不好意思。”   “实在是叨扰了。”   ……   一连串的抱歉声先声夺人。   燕老连忙上前,托起一位位好友:“无碍无碍,不知诸位找子实,有何要事?”   “吾等都是为了子实你徒弟做的那个自行车而来。”   “顾小友这玩具做得着实好,受欢迎。”老者苦笑:“不过来晚一步,竟然都卖完了。”   燕老怎么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是为了售罄的自行车而来。   往日里,他们都是为诗篇、文章、游园泛舟相聚在一起。   燕老道:“那诸位打算如何?”   几位老者纷纷不好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一位来,“我们都知道,您和金家关系不错,这自行车也是你新收的小徒弟做的。”   顾璋了然。   走关系来了!   燕老也突然心动,他完全可以趁机留一辆大的自己骑一骑。   他回头问顾璋道:“小石头,你知道金家还有库存吗?”   他这一问。   几道目光都落在顾璋身上。   顾璋站在燕老身后斜侧,正在走神想分成能有多少,突然就成为全场焦点。   顾璋:!   这几日卖的都是寻常的款式的自行车,金傅听了他的建议,应该还备了些别的自行车。   他答道:“应当是有的。”   燕老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笑道:“既然还有,我传信给金傅那,找他帮诸位买些便是了。”   闻言,几人纷纷从袖口掏出帖子,递给燕府小厮,嘴里道:“实在是家里孙辈哭闹得无法,这才冒昧上门。”   燕老翻了翻帖子,心里已经想好要多加一辆进去。   听几位老友这么说,笑容都更盛了几分。   要真是孩子想要,干嘛还要大的?   不过和他一样稀奇这个能自己往前跑的车罢了。   燕老也不拆穿。   说实话,看着几位老友稀罕的眼神,他心情还不错,这可是他燕先梅收的弟子,能一般吗?   别当拜师宴那天他没瞧出来!都看不上他家小石头,觉得不如京城那些文采斐然的。   燕先梅抚着胡须,谦虚道:“不过小石头随手偶得的灵感,没曾想也能入得了几位的眼。”   “话可不能这样说,前有龙骨车,后有自行车,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子实爱徒着实不凡!”   他们看了看顾璋,感觉也算是摸到了一点底,原来燕老喜欢这样的。   之前那些,京城里那些,完全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燕老挑挑眉,感觉心里舒坦极了。   这才哪到哪,日后他家小石头长大了,定然不凡!   ***   京城。   自行车正在世家大族的孩童中流传起来。   他们有最平坦的演武场,更能感受到自行车如风般的快乐。   薛阳朔走到演武场,心中有些憋闷,打算练练刀法出出汗。   “小将军为何苦闷?”侍从问道。   薛阳朔朝着北方远远看去:“已经二十多日没传来战报了,也不知爹和大哥在边关情况如何。”   他从武器架上,利落地抽出一柄长刀,发出唰的破刃声。   他还没来得及开始,演武场另一边就上来一群小孩。   为首几人不知踩着什么,飞快的朝演武场中心而来,嘴里喊着:“冲啊!把胡人赶出我们的地盘!”   速度飞快。   后面那群平日里跑得飞快的小子,根本跟不上。   薛阳朔:???   这是什么玩意?   军队研究出新武器,他怎么不知道?   薛阳朔越看,越琢磨出点用途来。   他问侍从道:“这群小子踩的这个是什么?”   薛家收留了许多从军队里退下来的残疾汉子当侍卫,孩子也都自小传授武艺,胆子大,又敢玩,几乎要把脚下两个轮子玩出花来。   侍从道:“好像是外面铺子里的一种玩具。”   薛阳朔道:“去买一个回来,然后备马,我要进宫。”   几乎是同时,受到自行车的启发,许多手艺精湛的能工巧匠都被激发了灵感,开始了魔改。   ***   顾璋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这日照常和虎头来到咏思学堂。   在咏思学堂门口,遇到了金家的马车。   马车下,金瑎正站在那里。   见到他们俩,金瑎喊道:“顾璋!”   顾璋正在应付脑子里活蹦乱跳的小呆瓜,不过是还完了贷款,就兴奋了一路,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   简直比他这个努力还贷款的本尊还高兴。   虎头:“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我马上就来。”顾璋对虎头挥手,然后走向金瑎。   顾璋在金瑎面前站定,开口道:“有事吗?”   金瑎抿唇,过了一小会儿,顾璋都打算走了,他突然开口道:“我要走了,回府城去念书。”   顾璋:?   他们好像不是太熟吧,怎么走还带报备的?   难不成是想要回那本字帖?   说起来,他白日习字任务快完成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字帖。   金瑎鼓起脸,一鼓作气道:“我承认你比我会做玩具,那些玩具也很好玩,但是,”   顾璋眼角泄出几分笑意,这副心不甘情不愿,别扭又认输的小表情,是怎么同时出现的?   “但是我肯定是比你聪明的!”金瑎大声道,凶巴巴地瞪过来:“燕庶老选你当徒弟,可不代表我输给你了!”   他骄傲地微扬起下巴:“我书念得比你好,字也写得比你好,肯定会比你先考取功名的。”   原来傲娇大鹅是不服气来宣战的?顾璋心道。   刚刚安静没多久的系统也冒出来,不服气道:“谁说的,分明是我选的宿主是最聪明的!”   “谁先考取功名还不一定呢!”   他们竟就这样隔空对话起来。   顾璋:“……”   他可不玩小孩打赌这种幼稚游戏,转移话题道:“金瑎,怎么没见你爹?”   顾璋可不信,有长辈在金瑎敢这么嚣张。   金瑎突然被打岔,下意识道:“我爹说,主家传信过来,有一家店专门仿制我们的自行车做,还很气人的开在我们金家铺子的旁边,他提前回去了。”   他嫌弃皱眉道:“真可恶!”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没事的。”   金瑎有点炸毛:“怎么会没事?他抢走了生意,我们家挣钱少了,你分到钱也少了,这就是抢你的钱!”   他瘪瘪嘴:“没钱你怎么安心念书,到时候咱们的比试就不公平了。”   顾璋:“……”   他好像没答应吧?   臭小孩怎么这么拧巴记仇呢?   金瑎跳上马车,从窗户探出头来:“反正我肯定比你聪明,等着瞧吧,哼!”   顾璋顺毛摸:“好好,我等着瞧。”   金瑎一口气上不来,气红了脸。   顾璋又这样!   从见面就这样!   难道顾璋就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走吗?   顾璋送走了金瑎,摸摸下巴,不知道敢对着开的木匠铺子什么来头?   【叮——触发任务:参与下场县试、府试,以本朝年纪最小考生身份,取得童生功名。】 第34章 担忧   系统提示声, 顿时打断了顾璋的思考。   那种不太靠谱的感觉,又忍不住浮现出来。   金瑎那只傲娇大鹅才刚刚走,系统就出这个任务, 怎么都想都觉得怪怪的。   顾璋打开系统面板,看着高兴地在面板上跑酷的可爱猫咪,更忍不住怀疑起来。   “小呆瓜,这任务不会是你假公济私,才突然弹出来的吧?”   他伸出食指,戳戳猫快活乱摇的尾巴。   “喵!”   小呆瓜理直气壮道:“才不是!所有的任务, 都是根据现实情况生成的,你可不许污蔑我。”   顾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任务, 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点了点那句“以最小年纪”。   “这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顾璋上下打量小呆瓜, 又想起它刚刚和金瑎隔空对吵, 盯着它圆溜溜的眼睛,试图找点线索。   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丝心虚。   “好吧, ”小呆瓜用爪爪在地上画圈,声音都有些虚, “我承认确实在权限范围内进行了小小的修改,但是这个任务, 真的是突然提高了优先级,自己跑到前面来的!”   居然不是小呆瓜和金瑎赌气。   顾璋回忆起此前种种。   从让他考科举、敦促他练字,早早让他开始五言诗的学习……   看似零散, 但是回过头来看,处处都是他最需要的、相对薄弱的。   比如五言诗, 如果跟着学堂中的安排,每月只会有两三次课,等到决定下场了,会突击一段时间。   似乎对时下的夫子来说,童生试所需的五言诗很简单,对学堂里的学子来说,也很好上手。   但他……   顾璋想起那些就头疼。   幸好系统提醒得早,要不真等最后突击,参加童生试的,恐怕就是两位夫子都不约而同觉得“匠气”的诗词了。   “宿主,宿主?”布偶猫探头,也许是终于还完了贷款,小嗓音里都透着昂扬向上的感觉,“我相信你可以哒!宿主最厉害了,什么都能解决,还怕这小小的童生试不成?”   它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朵拉拉队手里摇的那种花,一红一黄,变小之后,挂在两只耳朵后。   灵活无比地左蹦右跳,圆乎乎脑袋上的花也摇来摇去:“加油!宿主加油冲啊!”   顾璋莞尔,捏捏它的小耳朵,笑着应道:“好,我加油,行了吧?”   小呆瓜顿时开心起来,它哼哼两声:“等考完了,再见到金瑎,我把他刚刚说的话,都还给他!”   顾璋捏住它的小耳朵:“小没良心的,都不心疼一下我。”   知道念书有多辛苦吗?   小呆瓜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蹭顾璋的手,讨好道:“喵~”   还别说,不愧是高纬度产品,连皮肤都做得惟妙惟肖,虽然是假的,但摸起来触感柔软,还挺舒服。   顾璋抓着小呆瓜揉捏,心中却暗暗开始修改原本的学习计划。   他打算加紧些了。   ***   虽然收到了系统的提示,但生活却依旧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金家每次传来的也都是好消息。   唯独就是金瑎这小子,似乎有些聒噪。   送信送得竟比金家还勤。   “气死我了,回府城之后,我特意偷偷去了隔壁那家店,他们竟然说,是我们金家抄袭了他们的创意,还比我们家卖得便宜,分明他家做工不好,我小厮说,用不到一个月就要坏。”   “我说那日你怎么一点也不慌,竟然还有如此后手?我真的太喜欢‘神兵天降’这一套车了……”   顾璋从这隔三差五的信件中,几乎看到了整个事情的全貌。   金傅回到府城之后,就开始安排。   那铺子嚣张了几日,尝够了甜头,便下了重金,大批量赶制。   结果钱才投进去没多久,金家便推出了‘神兵天降’‘百兽之王’系列车。   最高端的,由顶尖的雕画师父将整体结构都设计成兵器、猛虎的模样,还精心上了漆。   比如猛虎一车,骑得快起来,让人真感觉如猛虎下山,气势威武不凡。   不同的价位,满足不同人的需求,从精美如真,到便宜粗糙,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再次大卖起来。   就连原本答应好,可以去别家铺子买的孩童都闹起来:“不要,我就要买金家的自行车,我要猛虎下山那款,好威风!”   一时间,将所有仿制的铺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那家嚣张到就开在金家铺子隔壁的木匠铺子,咬咬牙,也跟着抄袭。   还找文人,设计推出了不少新的系列。   金家也不是吃素的,两家斗了许久,有顾璋给的新点子一个个地往外冒,始终引领着潮流。   没多久,金家就打出了名声,彻底站稳了脚跟,将这门生意牢牢地抓在手里,那些扒着金家吸血的铺子,纷纷承受不住亏损,灰溜溜地关门。   金家还顺势推出了许多顾璋设计的玩具。   相比稍贵一些的自行车,竹蜻蜓这些小玩具,就便宜不少,顿时带动了更多人进店。   金家玩具铺,彻底在各个州府都打响了名声,成为宣朝孩童们最喜欢的铺子。   对顾璋来说。   最大的收获,便是到手的分红了。   才一个季度,就足足有八百六十两的分红。   是金傅亲自送来的。   金傅将账本也递过来:“这是金家统计的账本,里面有每家铺子的对应的营收。”   金傅怕他看不懂,解释道:“赚得最多的,是开在京城和富饶州府的那三家店铺,其中三百七十两的利润,都来自雕工和设计最好的那几套车。”   “单车五两,三十两一套共八辆车,都有不少人成套成套地买,这里面利润最多。”   ……   金傅解释得很详细,像是生怕顾璋觉得他们在账本上做了手脚一样。   按理说,他们金家是从来看不上那个农家子的,即使有方子,买来便是。   原本金家也只是看在燕老的面子上,打算做个不偏不倚的公正生意。   但顾璋出的那一个个点子,效果好的有些惊人了。   让金家不得不心生敬畏,谁也不想给自己竖一个这样恐怖的敌人,尤其是傻得从合作的友人变成敌人。   更别说,这个人日后可能还会步入官场。   金家为表重视,特意派了金傅走这一趟。   金傅解释完,问道:“顾小友可还有疑惑?”   “金家有心了。”顾璋接过账本。   金傅顿时松了口气:“那这一季的分红,金某就算送到了。以后每一季度,金家都会派人来送账本和分红,不过后面应该就没有这么高的入账了。”   顾璋检查过八百六十两的银票,将其收好:“这是自然,自行车又不是消耗品,第一轮买过之后,日后就是做细水长流的生意了,仿制也是免不了的。”   提起仿制,金傅就忍不住心中震撼,他夸道:“顾小友的那些办法,效果可真出奇。”   顾璋:“不过随口提提,还是金家实力强。”   金傅感慨:“也许顾小友不知,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难处,放眼天下,有多少东西,根本找不到出处和归属?”   “不知道多少营生,还没起步,就被蜂拥而上的苍蝇和蚂蟥吸干了血,挣不到钱也就罢了,血本无归都是好的,要是再被人泼一身脏水,名声就臭了,这辈子都难翻身了。”   金傅说起这话,语气颇为伤感。   要不是见得太多了,也不会苦熬三代,也要把他们这一支摘出来参加科举了。   顾璋听到这一番话,也猜到金家可能吃过这方面的亏。   商人哪有真那般善良的?   拿出大半家底支援燕老,可能也是为求一层关系和庇护。   若是原本的营生如日中天,又怎么会想到另辟蹊径来做旁的营生。   顾璋心中有了点猜测,敢将铺子开在金家铺子隔壁的,恐怕是劲敌。   甚至是风头盖过金家、压着他们打的那种劲敌。   顾璋感慨。   果然还是要科举当官,否则连做生意都不得安生。   他全当不知这些,只是笑道:“劳烦您走一趟了。”   金傅:“金某闲人一个,可谈不上劳烦,若日后再有什么新鲜玩具,不论大小,能交与我们金家合作就再好不过了。”   “那是自然。”顾璋对这次合作还算满意,各个州府铺货的魄力,处理各种事的手段,都能算得上不错的合作对象。   在准备离开之前,金傅拱手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告知顾小友。”   顾璋抬手:“请讲。”   金傅道:“虽然自行车玩具没太多人仿制,但许多精巧木匠,改装出各种新式自行车,比如三个轮子的,或者后面加装板车……”   顾璋不意外,这个时代也有技艺精湛的木匠,遇到激发灵感的东西,自然就会创造出新的东西。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腿上的力气,就是比胳膊的力气大。   用双腿使劲,肯定更轻松,同一时间能运输更多的重量。   金傅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除了这些,听说边关都改装了战车。”   “据说还有一种特殊的车被送往边关,那种车也是两个轮子,车身不大,却能承重几百上千斤,上坡靠推,下坡时速度飞快。”   顾璋挑眉。   果然每个时代都有聪明人。   这么快连战车都改装了。   “您和我说这些,是?”   金傅道:“只是知会顾小友一声,这可不是我等能管的。”   他满脸郑重:“我们只是卖些玩具罢了。”   顾璋笑:“当然,我们卖得不是玩具是什么?”   金傅见此,也笑了出来:“前线打得激烈,听说征兵都征到楚北了,小心些为好。”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顾璋送走金傅后,心中却忧虑起来。   楚北。   这个地方好生熟悉。   他闭眼想了好一会儿,猛然睁眼。   楚北不就是宁都旁边的州府吗?   他在那张燕老画的地图上见过的!   征兵都已经征到家门口了。   他们宁都虽然偏北,但是也算是宣朝国土中间点的位置。   可见战局之激烈。   ***   这日。   顾家老宅院子。   一群男女老少聚集在这里,目不转睛地瞧着顾璋和他手里的草。   顾璋道:“我手里的这种草药就叫做颠茄草,一年可以采收2-3次,从六月到十月……”   “这个草药对大伙来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冬季生长发芽,那儿正农闲,不会那么辛苦。”   他仔细讲解了这种草药的特点,喜欢生长的环境,采摘时的注意事项。   “今日就讲这么多。”顾璋喝了口水,“至于如何炮制,有什么功效,且等你们采些来,明日再讲。”   他这话一说完,下面家家户户都赶紧交流了起来。   生怕自己给记岔了。   在挣钱方面,农家人的记性可一点也不差。   等交流完,又找顾璋确定了几个点,就慢慢散去。   王氏也把老宅收拾了一遍,关上门,和大伙一起往外走。   “你们听说没有,前头在征兵了。”   这个消息,是这几天传到宁都的,慢慢传到了县城、传到了附近的村子里。   提起这个消息,原本高兴带着喜气的人群,脸上都带上了担忧。   德贵叔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边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村长家媳妇也愁:“要是真的征兵征到咱们宁都,可要怎么办?”   “要是真去打仗,咱们在家不是守活寡吗?万一回不来,怎么活啊?”   “你家那么多儿子,要一个去也不伤筋动骨,我家的都还小,要真的当家的去了,我才叫抓瞎。”   焦虑最容易传染。   没有钱财傍身的底层百姓,更容易陷入这样的情绪里。   顾璋宽慰道:“还没征兵到咱们这儿,大伙先别慌,说不定楚北这一波征完了,薛将军就把敌人打跑了。”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担忧。   尤其是想到系统的那个任务,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马上步入冬季,正是缺衣少食的时候。   不知宣朝敌人到底是什么人,但如果长期靠打仗掠夺为生,没有自己资源储备,这个时候,肯定是打得最凶的时候。   徭役、征兵。   对古代百姓来说最可怕的事情。   当隔壁州府征兵的细节传过来后,全村都开始慌张担忧起来。   “我家小石头愁什么呢?”顾大根一把将儿子抱起来。   他两指按在儿子嘴角,撑开:“笑笑。”   顾璋握着他的手想挪开。   顾大根感受到儿子手上的劲儿,笑得开心:“你这点小力气,还想掰开爹的手?”   “滴!(爹)”顾璋口齿都含糊了,他给自己调养了这么久,还配合药浴,勉强恢复到普通人的身体素质。   顾大根松开手:“是不是听了村里的那些话,在担心征兵的事?”   顾璋抿唇。   他确实有些担心。   其实他不该抵触征兵的,曾经他作为一线作战人员和丧尸作战,有时候持久战时间太长,异能者顾不过来的时候,基地的普通人都要上来帮忙。   他死前的那一次丧尸围城,连基地里八岁以上的小孩子,都被派上了一线。   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都是在保护自己的基地,若是丧尸闯了进来,又不会管你几岁。   他若设身处地地想,若他是现在边关中的一员,兵力不足,自然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来一起守住边关,保护家园。   若胡人真杀了进来,遭殃的就是他们所有人了。   道理都懂。   可现在身处不同的立场,他一点也不想让他爹去战场。   那样刀剑无眼的地方,实在是太危险。   按照他打听来的消息,若兵力没那么紧缺的时候,交三十两银子充入军饷便能不去服兵役。   但如果真的兵力严重紧缺的时候,就没这说法了。   按照村长的原话,那年征兵的兵卒强硬得很,“去掉家里有功名的,一户一丁。”   顾璋皱眉。   然后就感觉粗糙的手掌挡住了眼前的光线,整个脸都传来摩擦的微微刺痛。   顾大根揉揉儿子的小脸:“都说了别愁眉苦脸的,咱家不是有钱吗?还都是小石头你挣回来的!”   “再说了,你爹我身板这么结实,又有一把子好力气,上了战场,也是我杀胡人,哪个胡人能伤得了我?”   顾大根一手将儿子抱紧,一手揉开儿子眉心:“不许皱,小小年纪,想这么多容易老,你就安安心心读书。”   顾璋将下巴搁在他的宽厚有力的肩膀上:“知道了。”   顾大根看不见儿子的表情,高兴道:“就该这样!”   “走,爹带你去看爹新种的麦穗。”顾大根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压低了点声音,“用的都是去年收成最好的种子,还有那株小麦王,我也撒在了最中间的那块地上。”   顾大根是心宽的。   但是十里八乡都开始担忧起来。   顾璋明显感受到,村里人都忙碌起来。   家里小孩妇人进山捣鼓药材、在家里做手工活,男人趁着农事不忙,分批留在家里照顾麦子,其余大多去县城里找活干。   都开始抓紧时间挣钱,剩下嘴里的口粮,想要存些粮食。   毕竟粮食也是能抵扣银钱的。   已经有不少人家,开始盘算起家底。   在秋收秋种后采收了药材的那些人家,压力是最小的,毕竟每家每户都有几两银子入账。   “努力再攒攒,要是实在还缺点,咱就卖块地,总能凑够三十两的。”   “这些银子千万不能动了,我已经按照小石头教的,把新的药材种下去了,说是一年能收2-3次,如果明年再存点,再去借一借,不能让你真去打仗了。”   村长都有些忧心忡忡,他特意跑了一趟顾家,拜托道:“小石头,这前线什么情况,咱们也没个底。你能去找你师父打听些情况吗?”   顾璋也正有此意,他安抚道:“您别太忧心,我也正打算去问问。”   顾方正这些时日操心,头发都白了不少,从院子里看向村子,轻叹:“只希望情况别太糟,咱们村才过上几天有盼头的好日子啊!”   ***   翌日,燕府。   燕老安排的课业,一般是每个时辰休息一刻钟。   也就是上两个小时的课,中间包含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正好讲完今日安排的《左传》内容,燕老停下来道:“先到这儿吧,你也歇歇。”   顾璋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燕老:“师父喝口茶。”   燕先梅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瞧了他一眼:“有话想说?”   顾璋点头,问道:“师父你对边关的情况了解吗?”   燕先梅放下茶杯,了然道:“你是担心边关的战况?怕情况不好,明年要到宁都府征兵了?”   顾璋笑凑过去,给他捶捶腿:“还是师父懂我!”   燕老觉得腿上一阵舒坦:“那我便和你讲讲。”   “边关现在主将是薛元帅,薛家乃将门之家,从先皇时期起,就一直负责镇守边关,几十年都没被攻破过。”   燕老起了个头,顾璋心里就轻松了些。   如此说来,最起码不会有被打进来的风险。   燕老语气中有些赞赏:“薛元帅用兵如神,其子也各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大儿子号见雷,你应该听过他出名的那一仗吧?”   被这么一说,顾璋还真想起来了,在刚刚恢复记忆不久,他就在茶馆听说过将军打仗的事情。   说书人说的那个小将军,好像就是这个名号。   顾璋回忆一番,然后有些不确定道:“号见雷者,做事雷厉风行,为人轰轰烈烈?”   “对,就是他!你果然也听说过那漂亮的一仗。”燕老抚了下胡须。   燕老又讲了许多。   顾璋也对边关现在的局势清楚了些。   薛家军应该是支不错的军队,元帅经验丰富,其他将领也都各有本事。   薛将军的儿子也颇为不俗,骁勇善战,用兵疾驰如风,总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顾璋总结道:“所以师父的判断是,暂时不用那么担心?”   燕先梅也点点头:“有薛家父子率领将士镇守边关,只要后勤跟得上,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叹息道:“原本边关是没什么问题的,先皇驾崩后,乱了一阵子,突厥趁乱打过来,这才伤了军队的元气。”   顾璋揉了揉眉心。   权力交替当然是敌人进攻最好的时候,要是他,他也会这个时候打,毕竟趁你病,要你命。   只是可怜了百姓。   他下意识说了出来。   燕老想起那些,也颇为唏嘘,他语重心长道:   “所以啊,日后小石头若当了官,也别忘了今日的担忧和惶恐,多想想百姓,别为了权利和一己私欲,做那坑害百姓和兵士的贪官佞臣。” 第35章 习武(加更)   顾璋垂眸, 喃喃应道:“不会的。”   他试想了一下,若日后自己真的当官。   他有点想象不出来,治下的百姓会是什么模样。   但他肯定不会做鱼肉乡里的事情。   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 破坏天下太平。   太平日子。   这可是他上辈子,和不知多少人一起,努力了一辈子,直到死,都还遥不可及的梦。   燕先梅也朗朗笑道,骄傲道:“当然不会, 我家小石头心中有大爱,最近还带着村里人一起找挣钱的路子。”   他想到那些, 摸了摸弟子的脑袋:“听说做得还不错?”   顾璋耳根微红,歪着脑袋躲开燕老的手:“还行吧。”   “那小石头可就谦虚了, 我听说永河村的许多人家, 都不知道有多感激你。”燕老难得见顾璋这幅模样, 伸手拉回来他,“哎,问完师父问题就走, 连头都不给摸一下。”   顾璋:“……”   师父居然跟他学坏了!   顾璋眼露诧色,很快又转化为笑意, 他干脆直接半蹲在他身边,大方道:“徒儿可不是那种人, 您想摸随便摸。”   燕老逗徒弟失败。   他也不恼,就着这个姿势,手指微弯, 反手用中指关节敲了一下顾璋脑门:“就会卖乖!”   顾璋顿时捂着脑门往后倒地,夸张道:“太痛了, 师父我被您敲傻了怎么办?”   姜武看着倒在地上的顾璋,嘴角微微抽搐。   他就没见过这样奇葩的小子。   碰瓷也不是这样碰的吧?   师长所赐,即使疼也该受着,哪有这样倒地不起,还呼痛的道理?   当年他习武的时候,若是敢这样对师父,早就一鞭子抽过来了。   “行了,皮都没红一下,还在这作怪。”燕老好笑的起身,把他拉起来,“知道了边关的情况,这下心放宽多了吧?”   顾璋心中确实安心不少:“多谢师父。”   燕老坐下来又问:“你上次说,不用太费人力,就能让山中药材生得更多,咱们边关能用相同的办法吗?”   “打了三年的仗了,边关缺药缺得紧。”   顾璋摇头:“每种植物都有它自己的特性,即使村里那十种草药,我都考察了好几次地形,观察了许久生存状况,还查阅了许多书籍,这才敢实施。”   “边关太远,那里什么样我都没看过,想要同样的办法复刻,恐怕不行。”   燕老道:“确实,连麦子在不同的地方,都分不同的时节收获,药材更要因地制宜才行。”   他微微有些失落,但看顾璋的眼神,却更亮了些。   微微苍老的眼眸里,充满了期盼。   像是在说——快点长大吧。   顾璋抬头就看到这样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神。   “师父?”   燕先梅心有所感:“看来小石头对永河村药材增产把握不小?”   顾璋愣了一瞬。   随即无辜冲燕老眨眨眼。   反正现在年纪小,这小儿模样,不用白不用。   燕老见他这幅模样,以他对顾璋的了解,心里反而有了猜测。   他回忆起往日种种,即使顾璋从来只说眼前的事情,但他这会儿却隐隐有些感觉。   他家小石头心里,恐怕还有更多。   只是那些可能风险太大,也不知道成功率如何,更怕想得不够多,出了差错,所以从来不往外说而已。   燕老看向顾璋,笑得和蔼:“我说得对吧?”   顾璋看燕老,觉得他笑得像个狐狸。   上次的字看出来就算了,怎么这也能看出来?   对上燕老睿智的目光,他下意识微微挪开视线,看向窗外树枝,“才没有,您想多了。”   燕老笑容更盛,对顾璋道:“若小石头以后想试试那些大胆的猜测和想法,现在就要努力喽~”   “你现在只能帮一个村的人,若以后走上高位,就能帮千万万的百姓。”   顾璋抿唇:“我才没有这样想。”   他考科举,不过是为了能过得更好,不会随便来个人,就能破坏他的生活罢了。   “你啊,嘴硬。”燕老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把茶壶递给顾璋。   他半点不担心,要是没这份心,永河村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了,又种上了好良种,又有了新的营生。   在一众凭空担忧和焦灼的人中,显得最有奔头、最有斗志。   小呆瓜悄悄冒头,忍不住伸出粉红软垫,单方面和燕老击了个掌:“说得对!嘴硬!”   隔空捧爪后,小呆瓜连忙缩了回去。   顾璋:“……”   小呆瓜长本事了!   居然有胆子吐槽他了?   在燕老眼皮子底下,他想干点什么都不行,暗暗瞪了它一眼。   小呆瓜吐吐舌头:“我说的是实话!”   这是哪门子实话?   就是皮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顾璋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心给它关到小黑屋里。   在心里对嚣张的小呆瓜恶狠狠道:“扣掉你这个月的零食。”   然后飞速关闭系统。   他对燕老道:“师父,我想参加后年的县试。”   宣朝县试每年二月举行,但是头年底就会开始报名、作保等手续。   如今已经结束了,明年二月的县试他肯定是赶不上的。   那系统任务布置的,应当就是后年二月的那场县试了。   燕老诧异:“后年二月,你不过也才十岁,不必如此着急。”   顾璋:“算上今年和后年的时间,还有接近一年半的时间,童生试考得不算深,若按眼下进度,再加紧些,可以达到的。”   燕老还想劝:“你若还担心征兵之事,为师可以托人找找军队的关系,虽然致仕了,但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师父。”顾璋抿唇望着他。   他不喜欢人情世故这一套,也不想燕老为他舍出去人情和脸面。   上辈子的许多教训都刻入骨子里,自己强大才是真的。   写入律法中的白纸黑字“家有功名免征”,他既然努努力就能拿到,又何必走别的路?   燕老对上顾璋坚定的眼神。   妥协道:“行,我同意行了吧。不过你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顾璋抿住的嘴角微扬,一把抱住燕老:“师父最好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燕老看着他家小石头,觉得有些心疼,现在的课业他觉得已经足够多了。   成年人来也会觉得累,更别说是小孩子。   顾璋连忙抬头问:“什么条件?”   燕老捏捏他有些瘦弱的胳膊:“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即使要学习,也不能累坏了身体。”   “我保证不会!”   燕老:“你说了可不算,太医说了算,他若发现你身体亏空,虚弱,或者有任何我觉得不好的苗头,咱们就停下来,恢复正常授课。”   他指了指姜武:“除此之外,你每日抽小半个时辰,跟着姜武习武,强身健体。”   燕老还是有点不死心,想打消顾璋这个念头。   本就繁重的课业里,再每日抽出时间习武,总能让人望而生畏,下意识打退堂鼓。   顾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姜武。   跟着姜武习武?这听起来未免有些太刺激了。   他赶紧道:“第一个条件我答应您。”   他肯定不会为了读书亏空身体,但是第二条,听着就有点吓人了。   他早就发现姜武看他不顺眼了,而且他们俩都没过多掩饰,燕老不可能没发现的!   燕老摇头:“你必须答应,要不然我是不会同意的。为了赶紧念书弄坏了身子,日后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这样说他还怎么拒绝?顾璋只好道:“行,我答应您。”   习武就习武!   他就当早早给自己找个借口,以便日后他锻炼恢复上辈子的武力值,也有个遮掩。   姜武这家伙,能正经古板到给他塞那种行为规范的册子,应该不会给他穿小鞋吧?   燕老没想到这样的条件,他都能答应。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甚至有些羡慕起顾大根来,若是他当年结婚生子,有了孩子,不知会不会如此孝敬他,因为担心他这么努力。   他对姜武道:“小石头自幼身体不好,你收着点,别按照寻常习武孩子那般来。”   姜武看了眼抱着燕老的顾璋,还有他小胳膊小腿的模样,也颇为嫌弃这个新差事,   他有些不情愿道:“老爷,习武肯定是累人的,他要是受不住,找您哭的话……”   他可没那臭小子会灌迷魂汤。   到时候无端挨顿骂,那就够郁闷了。   他跟着燕老办差这么多年,年岁和经验都长进之后,已经有好多年没被骂过了。   顾璋:?   他是那种人吗?   是那种会哭着找师父告状的人吗?   燕老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机锋,眼中笑意渐浓。   都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别扭下去吧?   是该找个机会好好熟悉磨合一下了。   燕老惋惜道:“既然姜武不乐意,那咱们还是别……”   眼看燕老要反口,顾璋瞪了一眼姜武,咬牙保证道:“我绝对不找师父告状。”   燕老递给姜武一个眼神。   姜武应下:“我没问题。”   姜武接下这个差事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教教臭小子什么叫尊师重道。   姜武琢磨了一下,写了个授课计划,事先呈给燕老过目。   他道:“我打算先从扎马步开始,这对身体好,我小时候习武也是从这个开始的,等他身体好一点,我再教他些拳脚。”   燕老看了看安排,中间还有休息时间,看着也不紧凑,于是道:“我也不懂这些,唯一的要求,别伤了小石头。”   “您放心,不会伤了他的。”姜武严肃,他若是练伤了那小子,老爷指不定会怎么担心,他可不做这种伤敌五百,自损一万的蠢事。   燕老瞧他面色,笑道:“那就按你说的来。”   他还是相信姜武的,就是不知道,最后两人是谁收服谁?   燕老端起茶盏,轻啄一口。   感觉有点期待。   ***   燕家后院。   姜武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顾璋身上点点。   “再低一点。”   “膝盖打弯。”   顾璋咬牙,被这家伙调整成了姿势之后,酸得也太明显了!   “保持住,不许偷懒。”   姜武对自己调整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他特意拿了一炷小香过来,插在顾璋面前的土里。   “一炷香,我已经跟燕老报备过了,你叫苦也没用。”   姜武就跟个万恶的奴隶主一样,拿着树枝就在旁边守着,一秒钟都不走开的那种。   顾璋还真没扎过马步。   上辈子也锻炼过体能,但很快就开始了异能的学习,后续体能会自然随着异能增长而增长。   这种浑身肌肉叫嚣的感觉,他也是头一次尝。   顾璋额头都冒出汗水。   忍着身上的酸痛咬牙坚持。   武力永远是最好的附身符,他还是坚信这一点,现在的身体确实太弱了。   姜武看他额头上出汗,精神已经高度集中起来,浑身肌肉都在绷紧的准备状态,只等眼前小家伙撑不住,保护人别摔伤。   他拿着树枝,轻轻点点后腿弯上方一点的韧带:“别颤,稳住,臀腿一起发力。”   冷漠!   听听这声音多冷漠。   顾璋在心里吐槽姜武,试图转移注意力。   姜武看了一眼那炷香,看到已经烧了一半,诧异地走到侧边,看了顾璋一眼。   他本以为,这小身板,总跟老爷嬉皮笑脸的,最多能坚持十息的时间。   顾璋腿颤了颤。   姜武下意识把树枝点过去:“别动。”   这轻轻戳了一下,都像是戳到了什么穴位,酸胀感一下子涌上来。   顾璋怒瞪姜武一眼。   姜武淡淡道:“哦,还能瞪人,看来还有力气,要不我再给你拿一炷香来?”   顾璋深吸一口气。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直到看到那一炷香烧完,顾璋才泄力,一屁股坐下来。   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甚至就放松在那里,都会有些微微颤抖!   姜武真的有些惊讶,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顾璋能坚持完一炷香。   他原本预计,就算他严厉一点,起码也要一周之后,才有可能坚持一炷香。   他国字脸严肃着,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   伸手递过来一牛皮袋的水,语气平静道:“喝口水,再来一炷香。”   顾璋接过水,连喝了好几口。   姜武挑眉:“你不说点什么?”   顾璋撑膝盖站起来,擦擦脸上的汗,睨了他一眼:“我抗议的话,你能给我减掉?”   “那确实不会。”姜武坦诚。   顾璋摊手:“那不就得了?”   姜武被噎住,拿树枝赶他:“休息够了,开始吧。”   顾璋回到原位,重新蹲了下来。   他觉得这个动作还挺有用,稳定核心,可以增加肌肉耐力和臀腿力量。   确实是个好动作。   就是忒难受了点!   没力气的时候,甚至浑身酸得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姜武一直准备着去保护泄力的顾璋,还想好了怎么教训撑不住,半途放弃的臭小子。   可偏偏一次都没用上。   臭小子竟然每次都坚持到了最后,还凭借的是这点虚弱的身体底子。   等慢慢上手教些简单的拳脚招式后,姜武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他教了那些招式之后,臭小子竟然马上就能用来反击到他身上!!   他当年学的时候,好像都没这么快?   “啪!”   姜武利落地把人给放倒。   顾璋抽一口气,这可是硬石板,姜武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   他暴躁道:“等我比你强了,一定也让你试试摔在硬石板上的滋味。”   “等八百年之后吧。”姜武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这没表情的严肃脸好像更气人了。   顾璋觉得牙痒痒,简直想扑上去咬姜武一口,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再来!”   姜武板起脸,掩盖嘴角的笑意。   姜武逐渐感受到燕老同款的喜悦了,有这样一个小徒弟教教,好像是挺不错的! 第36章 改观   天气微凉。   燕府上空, 药味逐渐浓郁起来。   姜武手里抱着披风,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燕老正坐在火炉边的罗汉椅上,手里下意识地揉着膝盖。   姜武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 连忙加快脚步:“您又疼了?”   他将披风抖开,仔仔细细地给燕老围上,“我来给您按按,也能舒坦些。”   姜武半蹲,感受到腿骨处传来的不适,眉头微皱, 干脆改换姿势为单膝跪地。   这个高度正好使劲儿,有力的十指隔着厚实的衣物, 传进去令人舒适的力道。   燕老看了一眼他的腿,把手盖在他的手上:“行了, 我没事, 你赶紧起来。”   “我没事, 您感觉怎么样?”姜武目光专注,一点点使着巧劲儿,每根手指都绷紧用力, 一缕缕的给顺腿上的肌肉和筋膜。   “哪里用你做这个,满府的下人又不是吃白饭的?快起来!”燕先梅劝说, 想拉他起来。   姜武也只有这种时候会违抗燕老的命令了,他沉着脸, 目光担忧,手上一刻不停地动着,固执道:   “我在京城的时候特意找太医学的手法, 他们又不会,力气也不够, 而且哪有我了解您的身体,还是我来得好。”   姜武心里沉甸甸的,恨不得这些伤痛都换到自己身上来。   让他来受这些该多好?   他从小被酒鬼爹打,后来又被卖到打黑拳的地方,没少挨打吃苦,这些痛楚他忍忍就过去了。   为什么偏偏要老爷这样好的人,受这样的折磨?   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家老爷不知救了天下多少人,凭什么就不能安享晚年,非要遭这般罪?   姜武低着头,认认真真分别将双腿都按了一遍,收起眼中翻涌的情绪,这才抬头问:“老爷,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来坐。”燕老拉着他起来,让他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咱爷俩一起烤烤火。”   姜武顺势起身,跪着的那条腿瞬间传来酸胀感,像是有许多蚂蚁在啃咬一般,他面不改色,自然地走到椅子边坐下。   燕老瞥了一眼他的腿:“腿又疼了?”   姜武:“没有,好着呢。”   “小石头昨日可跟我炫耀了,说成功打到你身上了,总算出了口恶气。”燕老想起顾璋炫耀的口气,脸上都不自觉轻松了点。   燕老伸脚轻轻点了点姜武右腿:“以你的本事,哪里会被他得手?”   姜武僵住。   他本就不擅长说谎,尤其是对心里崇拜的燕老。   勉强憋出一句:“那是我让着他,给他点甜头尝尝。”   燕老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看他。   姜武紧紧抿唇,最后还是垂头,妥协交代道:“确实有点疼,不过我已经处理过了,好多了,您别担心。”   “还好多了?连小石头这个半吊子都看出来了。”   姜武抬头:“小石头?”   他昨日授课的时候,分明没表现出什么来。   是怎么被看出来的?   臭小子竟然还跟燕老告状。   伺候的下人端上来新泡的茶水,分别放在姜武和燕老手边。   燕老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茶叶,笑道:“怎么样,也觉得小石头不错?”   说起名字的语气都明显变了。   姜武如实道:“嗯,我和想的确实不一样。”   燕老笑着分享道:“我每日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给小石头上课了,知道为什么吗?”   姜武若有所思。   燕老喝了一口茶,也不非要等他回应,继续道:“不管我讲什么,他都能切中要害的提问,若讨论起来,甚至还能有许多新奇角度的想法和灵感。”   “他不会和许多学生一样,一味的按我说的来,也不会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还会吵起来呢,不过若是真吵起来,他便会插科打诨逗笑我。”   “就像是在打磨一块石头,时不时就擦出一点点透亮的绿,每当上课的时候,就像是前方还有无穷的惊喜等着我。”   姜武听了,还是觉得心里别扭。   哪有不听师长教诲,甚至吵起来,吵不过还插科打诨糊弄人的?   他皱眉道:“可这样未免有些太随意了,有哪家弟子这般不敬重师长的?”   燕老把茶盏往他那边推:“敬重可不是看嘴上说了什么,你且想想他做了什么?”   燕老细细数来:“在外人面前,从未失礼过,你可见他在有客的时候做过任何不妥的事?”   “不管有无外人在,都应言行合一,您就是太纵容他了。”姜武觉得这简直是在糊弄。   燕老摇摇头:“那你可注意到,每次我让太医给他诊平安脉,他都抓紧跟太医打听我的伤势,吃什么药材,药材是什么功效?”   姜武诧异。   那不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吗?   “还找太医借了些医书,这些日子,晚上回去,恐怕都在看那些医书。”   姜武抿唇:“他又不是医生,难不成还能比太医强?”   燕老笑道:“那也不一定。”   姜武瞬间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燕老:“您说什么?”   椅子扶手都被他一把抓断。   他都顾不上失礼,站起来问:“您是说他会有办法?”   “我可没这么说。”燕老眼睛被茶水上涌的蒸汽氤氲,他看向永河村的方向:“只是从他问太医的那些问题中窥探一二罢了,隐隐觉得好像有可能。”   姜武激动过后,冷静下来:“您是为他说好话吧?太医都没能做到的事,怎么可能呢?”   “那可说不定。不论是龙骨车、还是自行车,还有山里被弄得有声有色的草药,姜武,你说,你行吗?”   姜武都不用想,“别说小时候了,现在我也做不到。”   “小石头有一双能窥探自然的独特眼睛,自然和你我不一样,我记得在小山坡上那日,你也在来着?”   姜武:“……”   他觉得那都是忽悠人的玩意来着。   燕老也不逼他认同,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他转而问道:“也别光我一个人说,你也说说看,教小石头习武什么感觉?”   “若是你实在不喜欢,我再给他找个武学师父也行,不为难你。”燕先梅老好人般道。   姜武僵住。   不得不承认,臭小子确实没他觉得的那么糟糕无礼。   他迎着燕老满是笑意的眼,真心夸道:“不用麻烦了,我继续教着挺好的。他不喊累、不偷懒,也吃得苦,教起来一点就通。”   燕老有些得意道:“我收的这个小徒弟不错吧?”   姜武拱手:“甚好,老爷眼光毒辣,姜武自愧不如。”   ***   顾璋照常来燕府上课。   先给自己点了一炷香,蹲马步等姜武来。   他已经能蹲得很稳了,甚至有些喜欢上这个姿势。   姜武穿着衣袖都紧束的武服,从后面走过来。   他远远瞧着扎根在花园巨石后的身影,面色纠结。   他走到一旁的池水边,看着里面的倒影,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才往顾璋这边走过来。   顾璋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道:“来了?”   姜武走到顾璋面前来。   顾璋打眼一看:“居然没拿那根树枝,不会又想了什么法子折腾我吧?不就昨天打到你一下,可不带公报私仇的!”   姜武笑容都还没挤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板起脸来,目光环视一圈,找了根枯枝:“蹲好了!别嬉皮笑脸的。”   他瞅了一眼燃烧了一小半的香,又拿了根大的过来:“既然有力气,那咱们今日多练练。”   顾璋才习惯这个时长没几天,看着新的香又长又粗,忍不住咬牙切齿。   姜武还真不让他过舒坦日子!   香燃得很慢,慢得顾璋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紧紧努力坚持就花了全部的意志力。   顾璋觉得今天姜武真的不对劲。   他觉得身体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榨干了。   半个时辰结束后,他直接就大字一样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喘气。   姜武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在研究老爷的病?”   顾璋将头转到另一边,暂时不想看到这张脸。   姜武围着他转了一圈,蹲下来,执着地看着他:“要不咱们再练一组拳?”   顾璋无奈,要是想这个,直接问不好吗?   憋在肚子里,弄得这半个时辰他受罪。   他叹气道:“是在琢磨,还差点东西没弄明白。”   他这几天都在纠结,到底是不是股骨头坏死。   主要他也不是医生,就是见的病人多,看过的药方多,和一些药材交流的多,但是不敢妄下定论。   这个时代的药材名字、和他认识的药材名字也有点不一样,最近他正翻书,查资料比对确定。   姜武沉默,放轻了一向强硬的声音:“燕老腿上发作时,连走每一步都会痛楚万分,若你有想法……”   听起来竟有些哀求的味道。   顾璋听不得这个,他到是真的宁愿再来一组。   姜武还是平日冷着脸的表情更正常。   他一骨碌爬起来,从旁边放水壶和杂物的篮子里摸出一个小药瓶。   他扔给姜武:“送你的!用在你右腿上。”   姜武怔住,有些猛然被关心的不自在。   臭小子不是每天瞪他,还想方设法地要凑他吗?   发现了他腿上的旧伤不说,还给他送药?   顾璋壮着胆子道:“别误会,我是怕我还没练好功夫,你就先瘫了,到时候再打你,要说我欺负可怜老人了!”   “我可还盼着日后也把你往石板上摔,摔得向我求饶呢!”   姜武额头崩起青筋。   大步朝顾璋走来,“你给我过来,我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果然还是这个模样好看,顾璋这么想着,人却赶紧往外跑。   他一溜烟地跑进室内,冲坐着的燕先梅大喊道:“师父,快救我,我好心给姜武送药,他居然要打我。”   顾璋直接扑进燕老怀里,双手抱紧他的腰,身体就匍匐在他坐着的腿上。   燕老正在看书,一个没注意,就突然被紧紧抱住。   燕老低头,就感受到顾璋身体都在颤抖,似乎真的被吓到了。   他连忙轻抚顾璋的背:“小石头别怕,师父在呢。”   姜武几乎是同时大步追进来。   “老爷,他!”姜武看到正趴在燕老怀里,身体还在颤抖的哭的背影,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燕老搞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   分明前两天还都在他这儿,说对方的好话来着。   他抱着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徒弟,有些心疼地问道:“小石头受了什么委屈?跟师父说,师父帮你主持公道。”   他看向姜武,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的药瓶:“这就是小石头送你的药?你这般追他做什么?”   姜武一时语塞:“他刚刚……”   臭小子刚刚说的那番话,他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燕先梅怀里的顾璋也不说话,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就像是默默一个人埋着头无声落泪,哭得凶。   姜武都有些怀疑自己了。   会不会是今天练得实在太狠了,难受得委屈了?   臭小子要面子,惦记着之前说的绝对不找老爷哭诉,所以怎么都不肯说话?   他想了想自己小时候。若自己给师父准备了礼物,却被师父冷着脸狠狠操练一番?   姜武顿时有些心急地蹲在燕老身旁,笨拙哄道:“小石头别哭。”   顾璋忍不住了,他捂着肚子倒在地毯上:“哈哈哈哈哈!”   那脸上,哪有一点眼泪的痕迹?分明笑得眼睛都变成月牙,乐得不行呢?   燕老都气笑了。   他把刚刚在看的书卷了卷,卷成了一个圆筒,弯腰朝着笑得不行的顾璋肉厚的地方抽了两下。   “让你作怪!”   顾璋也配合着躲起来,夸张道:“疼疼疼,师父手劲儿太大了,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他双手撑地,抬起上半身,指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您看。”   燕老哑然失笑,拿着手里的书卷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我看你是真想被姜武练哭。”   顾璋赶紧抱住他的腿,昂着头嬉笑道:“这不是有您保护我吗?”   燕老眼笑眉舒,这几日被病痛折磨的愁容都一扫而空。   姜武看到燕老的舒心的笑颜,再看看顾璋。   臭小子还真有点本事。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小药瓶,默默揣进了兜里。   只要能让燕老舒心,他怎么样都无妨,别说被臭小子瓷几句了,让他站那儿给他打都行,姜武垂眸。   燕老点点顾璋脑门:“好了,玩也玩够了,咱该上课了。”   他将顾璋拉起来,当着姜武的面道:“你放心,等会儿授课,定让这小子吃吃苦头,叫苦连天,给你出出气。”   顾璋缩缩脖子。   这话哪里是说给姜武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燕老虽宠爱他,但也心疼姜武。   姜武对他确实用了不少心思,以他那严肃古板,还那么崇拜燕老的性子,恐怕今日有些受到冲击了,可能还有点被冤枉的委屈。   顾璋摸了摸鼻子,最后突发奇想那下,对燕老来说可能刚刚好,但是对姜武来说,有些过火了。   他想了想,上前两步,拱手认真道:“姜武叔待我至诚,尽心传授武艺,今日是我未经深思做得过了些,还望见谅,若您心中还有不愉,我明日认罚。”   姜武国字脸绷着:“无碍。”   “这性子挺好,不用改。”他飞快扔下这句,转身就走,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一样。   顾璋回头看燕老,一脸乖巧:“师父。”   燕老也笑着看姜武落荒而逃,转身往书房里走:“你啊,就会装乖!”   顾璋连忙过去扶他:“我这分明是真乖,您慢点。”   ***   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顾璋在迎春楼兑现承诺,请燕老和姜武吃饭。   饭后,又打包了一份带回家。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虎头好奇:“小石头,哪里来的这么多食盒啊?”   当然是买的。   他本想带家人也来吃,不过算算三十两一顿的价格,他就默默熄了这个心思。   顾璋道:“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送你一盒。”   虎头早就被若有若无的香气馋得不行了。   他还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呢!   “行,我答应你!”虎头连听都没听,直接应下。   顾璋哭笑不得:“你都还没听。”   虎头摆摆手:“反正你又不会害我。”   “行吧,你先挑。”   虎头小鼻子努力吸吸,觉得每一个都好香,他干脆闭眼,随便指了个:“那我要这个好了!”   顾璋把那个食盒递给他:“那你听好了,我要你答应我,努力学习课业,明盛四年和我一同参与童生试。”   虎头被吓住,他都有点不敢接,“小石头,你是不是说错了?”   顾璋食盒塞到他怀里:“你已经答应我了。”   虎头苦着脸:“这根本不可能嘛。”   顾璋其实也知道,他要赶在明盛四年参加县试,都要很努力,更别说虎头了。   可万一呢?   努力了,万一到时候瞎猫撞上死耗子,遇到的全是学过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隔壁州府已经征兵过了,你知道吧?”   虎头有点馋的小表情,一下失落起来:“知道的。”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努力试试,家有功名免征,比什么都保险。”   说完,他就让燕家马夫帮忙提着剩下几个食盒下车了。   远远看到家的轮廓,还有院子里忙碌的身影,顾璋觉得心安。   觉得那些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爹娘爷奶,你们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顾璋跑进院子。   顾家人一下都笑着迎了上来。   “小石头回来了!”   “来来来,看看小石头都带什么回来,还特意派人传信回来让家里别做饭。”   顾璋将一个个食盒打开,全部都摆上家里的木质餐桌。   “花炊鹌子、荔枝白腰、三脆羹、鸳鸯炸肚……”   随着食盒打开,一阵顾家人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人的本能反应,带来咽口水的声音。   王氏有点小心地问:“小石头,这些要花多少银子?”   顾璋一直没说挣钱的事情,就是为了今日这一餐。   “没花多少钱。”顾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五百两整的银票。   “娘,这个你收着,是自行车挣来的钱。”   尽管顾璋留下了一部分,但这五百两也足够让人震撼。   家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这辈子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做梦也不敢想。   顾璋道:“有了这个钱,如果来年真的征兵,咱也有银钱抵。”   全村都在为这件事努力,即使山里冷,冬日播种采收的那些人家,也都不住地往山里跑。   顾家人也免不了陷入这种担忧里。   顾璋宽慰道:“师父说了,如果真的来征兵了,银钱也不好使的话,他会帮忙的。”   他没说自己的计划。   能和圣旨一起出现,在家人眼里是大官的燕先梅,显然更能让人有安全感。   果然,听到燕老愿意帮忙,全家都高兴起来,比看到那五百两的银票都高兴。   王氏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些日子,不知躲在被子里哭了多少回。   “娘,你别哭。”顾大根手足无措地去擦王氏脸上的眼泪。   秋娘也红了眼眶,快步走过去挡住自己的眼泪,也帮王氏擦擦脸上泪水。   “小石头,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师父。”   顾大根也过来紧紧抱住儿子,再次叮嘱道:“燕老对你是真的好,日后要像是孝敬爹娘一样孝敬你师父,知道吗?”   顾璋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也酸酸的,尤其在看到一个个通红的眼眶。   他爹在他面前表现得多无所谓,说什么都有他撑着,不怕被征兵去打仗,如今也都红了眼。   失去至亲的惶惶不安,一直压在大伙心里,只是谁都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顾璋深吸一口气,跑去灶房拿了碗筷,赶紧摆到桌上:“大喜的日子,咱该笑才对,来,尝尝这些菜好不好吃?”   顾老爷子擦过眼泪,转过来道:“没错,咱们该高兴才是,别辜负了小石头一片心意。”   顾大根也站起来给家人夹菜:“可不是,咱小石头还挣了五百两回来,都该高兴!”   迎春楼不愧是整个县城最好的酒楼。   每个菜都不是顾家能烧出的滋味,浓油赤酱,鲜甜美味,吃得人根本停不下来筷子。   气氛也逐渐轻松欢乐起来。   顾璋将这些看在眼里,有了这五百两,还有日后每个季度的玩具铺子分红,他打算收收心了。   接下来的时日,抓紧时间认真准备科举。   他对家人说,日后可能要辛苦些,偶尔会在燕府留宿。   尽管家人都有些心疼,但还是都表示支持。   秋娘疼惜地搂着顾璋:   “燕老是大官,要求高是正常的,地里有你爹,山里药材有娘操持着,你就安心读书。要是累了,也别偷懒,等回家来跟娘说,跟娘诉苦,跟娘哭都行,别和师父闹。”   王氏瞅着顾璋的脸,也心疼道:“读书真辛苦,吃得这么好都不见长肉,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肉乎乎一点,眼看着又瘦下去了。”   顾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还真不一定瘦了,甚至体重应该还在增长,不过变成了紧实的肌肉而已,所以看着小了一圈。   ***   顾璋安排好一切,就安心读书起来。   每日背书、练字、习武、学作诗、听燕老讲解四书五经,晚上休息时间翻翻医书,整个人如海绵般疯狂吸收着知识。   没过多久。   一日晚上,顾璋留宿燕府。   他笔直坐在书案前,在灯下,对着燕老白日的圈点,完成最后一页大字。   【叮——习字任务完成,扫描到眼前有名家字帖一份,是否绑定?】   顾璋环视整个书案。   书案上唯一的一本字帖,是燕老的大哥从京城寄来的礼物,燕老觉得合适,便赠予他用来习字。   科举之路,字尤为重要。   顾璋道:“绑定。”   话音刚落。   一道淡金色的光,如月色般从系统面板中挥洒而下,笼罩在整个字帖上。   片刻后,字帖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顾璋将字帖翻开查看,没发现任何变化。   顾璋问:“小呆瓜,你知道这个奖励的字帖,有什么讲究吗?”   小呆瓜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它骄傲道:“我老早就特意去论坛查过了,宿主我跟你说,这个可神奇了,你等我把查到的那段念给你听。”   顾璋原本还好,听它这么说,倒是好奇起来,他笑道:“洗耳恭听。” 第37章 药膏(加更)   系统兴奋。   这种做了准备, 又刚好被问到的感觉,谁懂?!   它赶紧去扒拉之前查到的资料:“宿主你等等,我马上!”   它清了清嗓子:“咳咳, 听好了!”   顾璋有些累了,手托着腮,撑在书案上,做出认真期待的表情。   小呆瓜果然欢喜:“真的超厉害哦~系统奖励的字帖,可以和任何名家字帖绑定,绑定后, 你每次对照着字帖习字,就有机会触发‘通感’境界。”   “一旦触发, 当你落笔的那一刻,能感受到原书法者的气场, 仿佛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 两道笔锋重合, 宛如他的灵魂扶着你的手写下那个字。”   系统念完后,语气更兴奋了:“是不是超厉害?!我都还没见过呢,宿主你快试试吧!”   顾璋听到这个效果, 也觉得玄之又玄。   竟然还能有这样神奇的“字帖”?   “行,我试试。”顾璋又铺了一张习字纸, 研磨。   小呆瓜高兴道:“那我能拍你写的字吗?等我攒够积分了,我也想去论坛发帖炫耀。”   顾璋莞尔。   他甚至觉得这小呆瓜比他本尊还高兴。   “随你, 你高兴就好。”顾璋答应。   “爱你mua~”小呆瓜兴奋地发射爱心,高兴得不得了。   也终于轮到他小呆瓜在论坛发帖了!   呸呸呸,它才不叫小呆瓜。   顾璋研好墨, 选了自己练得最好的那一页,静心凝神, 开始临摹。   习字其实是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   观察字的结构、落笔,思考如何能写好,还要控制手里每一笔。   顾璋这一写,又写了小半个时辰。   小呆瓜耳朵都耷拉下来,它瘪瘪嘴,怀疑是它弄错了。   顾璋察觉到它低落:“怎么了?”   “都怪我之前培训时候不认真,都不知道该怎么触发,也不知道论坛里前辈说的是不是真的。”小呆瓜有些失落。   它抱紧自己,觉得有点失落,它原本以为,有系统奖励,完全不需要学这么多东西,跟着主系统走,肯定能帮宿主圆梦的。   顾璋点点它的小脑袋,温柔宽慰道:“别自责,你要不试试骂骂我?”   小呆瓜愣住。   顾璋放松一下手腕,笑道:“比如‘都怪宿主不认真写,要不怎么还没触发’”   “又或者‘肯定是宿主书法太差劲了,所以先辈都不愿意来’”   他的一生短短百年,而小呆瓜不同,肯定会有下一个宿主,总这样傻愣愣地自责可不行。   他的小呆瓜,只有他能欺负。   别人只有被它欺负的份。   小呆瓜:“啊?”   它对对手指:“可是……可是宿主你分明写得好认真,也很努力,不是这样的。”   它这些天都看到了,从早到晚,很累的!   它都有些觉得主系统不给力了,就不能在兑换界面来点什么“记忆面包”“智力超群丸”之类的,这样宿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反正不是这样的,宿主你不许这样说自己!”小呆瓜喊道。   顾璋笑着摇摇头,以后再慢慢教吧,反正日子还长。   “那我继续写了。”顾璋道。   小呆瓜连忙摇旗呐喊:“肯定可以的!宿主冲冲冲!”   顾璋轻笑,又提笔写起来。   这次才刚刚落笔。   顾璋顿时感到有些不同。   仿佛真有一股磅礴浩然之气,跨越时光千古时光而来,玄之又玄的与他的灵魂在同频共振。   落笔的那一刻,眼前好似出现了那位刚直书法家的背影,扶着他的手。   千百年的时光在笔下重合。   顾璋回过神来。   再看那个晏然自若的“若”字。   和贴上那字何其神似,笔力豪迈、潇洒飘逸、稳而不俗、险而不怪。   小呆瓜尖叫一声:“真的太厉害了!比我看到论坛里那些照片都更厉害的感觉!”   它激动道:“我要去论坛炫耀一下,宿主你早点休息啊!”   “去吧。”顾璋瞧着小呆瓜高兴得蹦蹦跳跳离开。   他却没有休息,而是反复打量自己临出来的那个“若”字。   小呆瓜夸效果好,可能是因为他确实很适合这本字帖。   那一瞬间,他觉得那种玄妙洒脱的心境,和他相似极了。   他又拿来一张新的纸,借着那点未消散的余韵,落笔继续写起来。   ***   姜武守着燕老睡下,打算在睡前巡视一遍。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执刀,身如刀鞘,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每一寸。   远远看到顾璋房间还未熄灭的灯火。   他皱眉,大步走了过去。   门半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   微微摇晃的灯火下,身着睡袍的顾璋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手里还握着笔。   姜武紧紧压住腰间的刀,不让它发出一点声响。   放轻了脚步走到书案旁。   入眼便是四书五经、散落的习字纸、字帖、医书……   姜武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早已软和下来,带着一点心疼。   “傻小子。”   姜武弯腰,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来,双臂稳稳地将人拖着,不带半分颠簸的将他放到床上。   给顾璋把被子盖上。   察觉到他下意识弯曲的脚,姜武撩开他的睡袍,果然看到小腿肌肉在弹动。   姜武皱眉,半蹲下来。   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点在手上,使劲儿搓发热了,才小心按在顾璋小腿上。   动作小心,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处理完。   给顾璋的腿放回被子里,他吹熄了烛火,慢慢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姜武活动了一下蹲了半天的腿,没什么明显感觉。   他按了按腰间的小药瓶,又回头看了一眼顾璋房门,恨不得进去戳他脑袋,给他送药会送,眼睛跟猴似的,怎么就不会给自己处理一下?   臭小子。   ***   翌日。   顾璋带着功课和医书,去找燕老。   他已经基本确定了。   髋关节或者是膝关节间歇性疼痛、膝关节肿胀,活动之后痛感加重,休息调养后会好些……   很多细节基本能和股骨头坏死早期症状对得上。   他一进门。   就看到姜武正立在燕老身边,国字脸板着,竟然在告状!   “如果不是我昨日发现,他恐怕还要总这样睡后等伺候的下人离开了,又爬起来继续学。”   他一板一眼道:“我觉得不能依他的,还是恢复正常进度比较好。”   顾璋:!   姜武,武老师!你浓眉大眼的,怎么能做背后告状的事情呢?   顾璋连忙跑过去:“不行。”   姜武严肃道:“那任由你夜夜苦熬吗?”   燕老似乎也站在姜武那边,对此事颇为不赞同。   “真的只是偶尔!我保证!”   上辈子生下来就被抛弃,又独自一人挣扎长大,顾璋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有人过度担心保护他而烦恼。   在末世时,他不知多少日日夜夜不合眼,就为了得到更多晶核,锤炼提高异能。   如今不过熬了个小夜,都要被追问缘由,减少功课。   不过这种感觉,好像还不赖?   “真是偶尔?那昨日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燕老沧桑的眼眸也闪着睿智的光,似乎要一眼将人看透。   顾璋连忙翻开带来的医书:“我好像找到能缓解师父您腰腿疼痛的办法了,所以才一时激动,小小的熬了一下夜。”   他手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个很小的手势:“真的就熬了这一次,小小的熬了一下。”   姜武面色一喜,双手激动得紧紧抱住顾璋的肩膀:“你真的找到办法了?”   燕老眉宇间也带上喜悦,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姜武,你刚刚不是说,他趴着的时候,身下压着的是习字纸吗?”   言下之意,别被小石头忽悠敷衍过去了。   他已经年迈,病体残躯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不能因为他的病,损了小石头的身体。   燕老抽走医书,也顺道一道拿走书法课业。   顾璋没有带来通感那张,只带来了他自己写的那份。   他瞧了一眼燕老。   平日里总笑得和蔼的燕老严肃起来,比姜武可难忽悠,不对,难哄多了。   顾璋厚着脸皮凑过去:“师父,你看我是不是写得不错?”   燕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小石头这次进步确实很大,颇有几分风骨了。   顾璋描补道:“我就是突然有了一点感觉,觉得来之不易,所以才又熬了一会儿,真的!这次绝对没骗您。”   燕老藏住内心喜悦,淡淡把收起来,安排道:“日后我会安排守夜的下人,戌时必须熄灯,我也会派人去和你父母知会。”   “若再发现你这般熬夜,那就……”   顾璋笑着凑过去:“怎么都行!”   燕老推开:“别嬉皮笑脸,严肃点。”   戌时是晚上七点到九点,顾璋自动给自己选择了九点这个最迟的时间,还行,反正天黑了也没什么事做。   他竖起手指,努力板着脸道:“保证日后戌时熄灯睡觉!”   保证完顾璋就跟变脸一样,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师父都不夸夸我吗?”   得意的小眼神闪啊闪的。   姜武早就急不可耐,抱起他就往外走:“别耍宝了,去药铺买药。”   顾璋:“……”   人高马大了不起哦?   不过走了一会儿,顾璋突然发现这种方法的轻松了。   他不仅不出一点力,还能飞快移动,最重要的是,一点也都不颠簸,如履平地!   他顿时心情不错的享受起来,还有心情道:“昨晚好像有人抱我上床,给我脱鞋盖被子,好像还给我腿上上了药。”   那药水的气味他一闻,就知道是姜武来过。   毕竟那是为他专门制作的,论医术他不精通,只记得些药方和法子,但是论跌打损伤,他是行家。   姜武国字脸严肃道:“日后每日习武完,都要处理,不许偷懒。”   顾璋嘟囔:“转移话题。”   在县城里绕了一大圈,总算买齐了所有需要的药材和工具。   几日后。   姜武看着又黑又粘手的药,嫌弃得都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这真的能治好燕老的伤?”姜武怀疑。   顾璋强调:“不是治好,是缓解疼痛,都说了多少遍了,怎么治还不知道!”   姜武仍然持保留意见,即使先前那药水确实管用,但这坨粘手又黑乎乎的东西,emmm,姜武眉头微皱。   他暗骂,太医也是个摆设,明显不愿意担责任,竟说自己看不出效果来?   太医当然看不出来,顾璋花积分,兑换了好几种宣朝本土还没有的植物,最后全都炼化到药膏里面。   燕老笑着挽起裤腿:“来吧,就是看着磕碜了点,人不可貌相,药自然也不可。”   顾璋也蹲下来道:“就是!”   他道:“虽然不好看。”   说起这个,他有点心虚。   他新手上路,好像是有点失误。   不过没关系,以他在末世多年瞎捣鼓植物的经验,药效肯定还是有的。   “虽然不好看,但是这个药有个挺厉害的名字,叫乌龙透骨软膏。”   姜武蹲下给燕老上药,低声祈祷道:“期望药效能跟名字一样。”   上完药,燕老就坦然躺下来休息,挥挥手道:“行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顾璋首先被赶回房睡觉。   姜武就斜靠在燕老门边,睁着眼守了一夜。 第38章 报名   心里挂念着药效。   顾璋第二天早早就自然醒来。   他洗漱更衣后, 就朝着燕老住的院子里走去。   远远就看到姜武守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都和昨日所见一模一样。   顾璋看了眼天色,微弱的晨光已经从天际洒出来一点。   所以姜武这是一夜没睡?   多大年纪的人了, 还熬夜通宵。   昨天赶他回去睡觉的时候,好意思理直气壮?   顾璋走过去,正想开口。   姜武飞快伸手,满是老茧的掌心盖了上来,另一只手做出禁声的手势。   姜武给他打了个眼神,顾璋便跟着他到院子外。   “老爷难得睡一个整觉, 没被疼醒!”姜武声音都有些沙哑。   “之前晚上都睡不好吗?”顾璋惊讶,他竟从没发现这一点。   “发作时总膝盖肿胀, 疼痛难忍,总会在床上辗转反侧, 彻夜难眠。”姜武声音有些低, “就是因为这个病, 老爷才提前致仕的。”   顾璋也沉默下来。   在院口凝望燕老所住的那间屋,觉得燕老比他想象中更强大。   平日相处时,和煦爱笑, 脾气也好,面对什么事都从容不迫, 情绪稳定得让人心安。   根本看不出是夜夜被病痛磋磨得睡不好觉的人。   强大、饱满、稳定的精神世界,才让他这种千疮百孔的灵魂, 都觉得如沐春光,像是被照亮着前行。   无论是拓宽后更高要求的课业,还是习武、诊脉这种要努力辛苦维持的条件, 又或者偶尔灌输给他的大爱仁义。   要是换在以前,他肯定嗤之以鼻, 或者撂挑子不干了,自己莽也不是不行。   可偏偏只要是燕老来做这些事,他好像觉得无比自然,沉浸其中还会身心愉悦。   顾璋深深地望着紧闭的门,又回过头来看向姜武:“我守一会儿,你回去洗漱换件衣裳,要不燕老一眼就看出你在外守了一夜了。”   姜武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我很快就回来。”   见姜武飞一样离开,顾璋走到院外,吩咐下人道:“去准备一碗姜汤。”   顾璋拿了本书,靠在燕老门口,慢慢看了起来。   还没等他看完三页,姜武就匆匆赶回来,还洗了把脸,眼神里的兴奋冲散了疲惫,完全看不出是熬了一夜的样子。   他一来,就凑耳朵到门口听,见还是没什么动静,眉眼间都是喜色。   没多久,下人便用托盘盛着一碗姜汤走到院门口。   顾璋给姜武试眼色,“你的。”   姜武走到院子外,一下就闻到了浓厚姜汤的气味。   他有点不想喝,这么重的味道,喝了定会被老爷发现的。   他回头看了眼顾璋,觉得这小子憋着坏,又觉得可能是担心他深夜着凉。   顾璋对着屋里比划了一下,示意——若是不喝,他等会儿就直接告状。   顾璋比划完,就看到门口姜武端起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顾璋拢了拢衣服,这么冷的天气,姜武竟然就这样在门外站了一夜。   他这么贴心的好徒儿,怎么能不让师父知道呢?   正巧这时候,屋里传来动静。   姜武都没来得及顾上别的,推开门就往里走。   顾璋也赶紧跟上。   “老爷。”   “师父。”   燕老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起来,就看到身边最亲近的两人出现在眼前,更觉得人生幸事,莫过于此。   他乐道:“你俩今天还挺有默契。”   姜武问道:“老爷感觉怎么样?”   燕老笑道:“感觉腿轻松多了,这药效甚好。”   顾璋心情也轻松了些,眉开眼笑道:“有效果就好!”   他控诉道:“师父每晚睡不好觉,竟都不告诉我。”   燕老起身下床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姜武:“姜武告诉你的?”   顾璋毫不犹豫点头:“对啊!”   顾璋凑到他身边,手半卷着放到燕老耳边,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样子:“您闻闻他身上有什么气味?”   姜武面色一沉,变得黢黑。   臭小子果然心里憋着坏!   顾璋说完这话,连忙就往外跑:“师父,我先去学堂了,回来再给您配些药备着。”   燕老看顾璋跑远,又瞅了瞅身边的姜武:“还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打算瞒着我?”   姜武:!   他果然着了臭小子的道!   姜武被看得心里发慌,最后只能低头认错。   “你啊!”燕老道,“我昨日说什么了?熬一夜糟践自己身子,想老了和我一样吗?”   姜武被训得抬不起头,就像是可怜兮兮的大狗狗。   “属下真的知错了。”   他觉得,小石头肯定是老天派来的克他的,而且还能和老爷打配合的那种。   他都多少年没挨过训了?   燕老总算放过他:“你现在回屋,睡足了再起来。再罚你抄经书十卷,在月末前交上来。”   姜武顿时苦了脸,还不如罚他点月例,或者操练他一番来得痛快直接。   老爷明知他最怕抄书。   ***   等顾璋从学堂回来时。   太医正巧从院子里走出来,见到顾璋狐疑的表情,立马变得激动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顾小友!”   “你这乌龙透骨软膏当真神奇,竟一夜就消去了膝中浮肿!”   太医还清楚地记得,燕老收的这个小弟子,最初还在问他一些基础药材的功效。   后来虽然借了些医书去,但是这才多久?   这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问题了,这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还口口是肉的那种!   他羡慕啊!   若不是不敢和燕老抢人,他恨不得当即将人收入门下,想必定能培养出宣朝华佗来!   太医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可愿意和我学习医理?”   顾璋:“……”   他这个半吊子,现成的药方握在手里,都比对了半天,弄了这么久才勉强锁定病因。   这要是真学起来,岂不是直接露馅了?   顾璋连忙拒绝:“多谢您厚爱,顾璋志不在此。”   太医不惊讶这个答案,如今世人眼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他难免有些叹惋。   他退而求其次,想要和顾璋研讨一下这个方子:“我自幼学医,通晓药材药性,甚至能做到嗅之可辨,可偏偏辨不明乌龙透骨膏是何药理?不知顾小友可否为我解惑?”   流汗黄豆脸.jpg   这老太医,分明是要掀他老底啊?   他哪里知道药性药理?   闻不出来,当然是因为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药啊!   估计还在海外,没流传过来呢。   顾璋笑笑:“小子这点粗浅医术,就不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老太医见他婉拒,还以为他是不想说,毕竟很多大夫都对自己的独门秘方保密很严。   “老夫唐突了,那顾小友可有制药出售之想?”   顾璋还真没打过用这个挣钱的主意,至少目前是没有的。   他半吊子都没有的医术就是个大坑,还有非本土的药材怎么解释?他总不能每一份药都自己亲手做吧,还浪费积分。   关于系统的很多东西本就需要低调,他更不可能敲锣打鼓张扬去卖药了。   老太医太热情。   顾璋不想再和他站在这里聊了,那双眼放光的样子,有点吓人!   他瞥见姜武从院子里走出来,连忙道:“实在抱歉,我现在只想专心科举,不想其它,师父安排的习武时间就要到了,失陪了。”   他一溜烟跑到姜武身前,背对着老太医道:“姜武叔,咱们今日练什么?”   说完后,他又压低声音,双手合十拜托道:“习武和念书已经很累了,真的没法再学别的了。”   一副被吓到的可怜兮兮乞求小模样,看得姜武顿时心软了。   他一想到老爷能舒坦些,还有刚刚走路时轻松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欢喜。   即使被迫回去睡了一早上,接下来还被罚抄书,也完全抑制不住此刻的欢喜。   姜武帮忙打发走了穷追不舍、两眼放光的老太医。   等真到了习武时,连声音都缓和下来。   “累了就说。”   “坚持不住就停下来,别硬撑。”   顾璋突然还有点不适应,和声细语又温柔,倒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趁着姜武传授动作下压身体,手放上了姜武额头:“不会是吹凉风吹傻了吧?”   姜武拿开他的手,起身反问:“今儿中午,不是你说很累吗?”   “你真信了?”顾璋一脸震惊,小脸上一副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表情。   姜武咬牙,忍耐着拔刀的冲动。   “站好了!”   “手打直!”   他要是再心疼这个臭小子,他就不叫姜武!   姜武一旦严格起来,顾璋也没心情和力气开玩笑了,感觉身体每一丝力气都被榨干。   等最后瘫软在地上的时候,姜武都不放过他。   手里拿着药水,卷起他的裤腿就下狠手揉了起来。   习武过程中形成的肌肉粘连和板节点,被狠狠揉开,痛得让人怀疑人生。   “嘶,轻点!”   顾璋五官都挤在一起,以拳捶地:“疼疼疼,姜武叔,我回去自己弄好不好?”   他甚至试图手脚并用地爬走,但姜武直接用有力的大掌压住他的腰,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老实点!”   燕老腿脚利索了,悠哉悠哉地走过来,就看到他们俩这一幕。   他笑着抚了抚胡须,就在不远处看着。   他是没想到,燕府里还能有这样热闹的模样,连带着姜武都活泛了些。   顾璋远远看到他,连忙大声求救:“师父,救我!”   “老喽,年轻人的事,插不上手了——”他笑眯眯地背过身,当作没看见。   ***   日复一日,在县城习武念书、回村里承欢膝下。   转眼就到了明盛四年。   顾璋拔高了一截,长高到了和同龄人差不多的水平。   边关局势更为焦灼紧张。   隔壁州府的不太好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譬如同村人写信回来希望家里寄点东西去时,将同村人的情况都说了下,死伤好几人。   又譬如,某个村子的人走后,了无音讯,传言全部在一次突厥的偷袭中丧命。   ……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百姓没法获得准确的消息。   但战场上一场不起眼的战斗,每次守城冲锋里的一个小兵,在宏大的战场里宛如尘埃,但落在每个被征兵的家庭身上,却是沉甸甸的大山。   不仅是各个村庄。   连县城许多人家都焦灼起来。   咏思学堂里,今年报名县试的人格外多。   几乎每个家里有孩子念书的,只要夫子说“可以一试”,便都报了名。   顾璋也在怀夫子这儿报了名。   学堂里报名方便之处在于可五人成结,请夫子作保。   以保证考生祖上三代不得从事低贱行业,例如妓院、娼馆等。   见他从学堂后院出来。   学堂里这次报名县试的人都面面相觑。   “顾璋,你此次也参加?”   “对啊,你入学不过两年,竟打算直接下场了?”   “即使有燕老教导,也不可能这么快吧?轻易下场,岂不是浪费钱财?要是落榜了,也有损燕老颜面。”   他们谁不是学了五六年?这次都还只是努力一试,没什么把握。   如今顾璋才十岁,能学多少?   平日里怀夫子对顾璋单独布置功课,每日又只在学堂里待半天,学堂里的学子,还真不知道他如今的进度。   顾璋心平气和地端坐在书案前,笑道:“只是试试看,若真能侥幸考中,可免了家人被征兵之困扰。”   如今县城百姓人心惶惶,许多还没准备好的学子,这次都被赶鸭子上架,想要碰碰运气。   顾璋这样说,倒是让大伙松了口气。   “唉,也不知边关这仗何时能打完?”   “其实我也是勉强去试试,我娘说,爹在家里最不受爷爷宠爱,若真的要征兵,肯定是我爹去,然后我家的铺子,肯定也要被叔伯占了去。”   这话一下引起了一小批人的担忧和共鸣。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话题一下就被转移。   虎头凑过来,坐到他书案对面,探头过来:“小石头你都不生气吗?都觉得你考不上,还说你会丢了燕老的脸。”   他说着,有些气鼓鼓的。   顾璋轻笑:“这有什么好气的,你看别人出来,有我这么受关注吗?”   “没有。”虎头想了想摇摇头,又皱起眉头,“但是这就更讨厌了,凭什么只针对你,就是欺负你平日不在学堂。”   顾璋搁下笔:“是他们下意识怕我,觉得我是会挤占名额的对手,所以才会如此紧张。”   潜意识,有时候其实很聪明。   比理智脑更聪明、更有直觉。   虎头愕然。   他挠头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那些平时学问就平平无奇的,报了名也没人多看一眼。   顾璋收起这张要填写户籍等信息的报名表,对虎头道:“想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这次科举。”   虎头苦恼:“我用了小石头你教的办法,确实学得快一些,但是最多也就追上了比我早一年入学的,距离科举还好远。”   虎头环视一圈,看了看热闹的学堂,声音都没那么自信了:“而且今年参加县试的人这么多,竞争太大了,往年我这水平都考不上,更别说今年了。”   顾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听出虎头其实也想参加,只不过实力确实欠缺了点。   能赶上前一年入学学子的进度,虎头已经足够努力了。   顾璋道:“今晚回村之后,我去你家一趟。”   他还没恢复记忆那几年,顾家过得艰难,村长对他家多有照顾。   其他家确实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战局没那么糟糕。但村长家分明有虎头这个读书人在,不试试的话,若真有那天,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万一呢?   如今这个情况,他几乎能确定,当初系统突然提前的任务,就是预测到了战况,要征不少兵了。   严格到不许用钱粮抵的那种。   下午。   燕府的马车朝着永河村驶去。   顾璋先回家说了一声,便朝着村长家走去。   路上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哭骂声。   “心黑啊,你们永河村的人良心都没了!都挣够了钱,让我们挣点怎么了?”   “呜呜啊,要命啦,没天理啦,大男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   这是从山脚的方向传来。   顾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德贵叔正手里拿着一个耙子,从山上走下来。   “小石头,回来了?”顾德贵看到顾璋高兴地打招呼。   顾璋问:“又是大丰村的人?”   从顾璋找到了山里药材这条路后,周围村子都慢慢听到了风声,最让人眼红的不平的事情,莫过于原来身边差不多的人,甚至比自己过得还差的人,突然走狗屎运,过得比自己还要好许多,人性如此。   那些隔得远,酸两句也就罢了。   但大丰村就和他们隔着一条河,他们那边也有一片山。   两个村子从山到平地上,历来都是按照那条河来分的。   但隔得近,眼睁睁看着他们挣钱,难免不眼红。   被匾额震慑了一阵子后,就有大胆的人慢慢起了歪心思,先是有人偷学采药炮制的方法。   但村长管得严,炮制药材家里最少要留个孩子,还放话出去,若谁家敢透露给娘家、兄弟、或者卖钱,直接逐出族里。   偷学不到,就有人跨越河流,到他们这边来搞破坏。   最后逼得顾方正成立了巡逻队,防止再有人摸过来搞破坏。   顾德贵点头:“是一老婆子,小石头你别听她哭得惨,咱村里也有好多人家,日夜伺候田地,伺候山里的药材,还去县城里打工,也没凑够三十两。”   要是真那么容易攒够的话,那朝堂还征什么兵?   顾璋问:“没攒够的人家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别人家底不是?但是我知道有几家。打算好了,如果朝堂真的来征兵,就卖一块田,卖掉便够了。”   顾德贵:“这事你就别琢磨了,好好准备科举,咱们村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羡慕?好多村子里的人,都扒拉着家里孩子读书,就盼着出一个你这样争气的。”   顾德贵看向顾璋的眼神,感觉也有些奇妙。   他们永河村麦子收成比往年都多了几斗,好多户产量都上升了。   还有山里药材这门营生。   他敢说,他们永河村,现在绝对是十里八乡最受人羡慕、最受媒婆欢迎的村子。   谁能想到当年那样瘦弱的病秧子,竟有本事带着一个村好起来?   总感觉养不大,如今一晃眼都十岁了。   顾璋道:“德贵叔,我先去村长家了。”   “去吧,我去地里看看。”顾德贵笑着挥挥手,又背着耙子往地里走去。   村长家。   顾方正给他倒了一碗水,坐下来问道:“小石头你特意来找我,是为了虎头的事吧?”   “我是来劝您,让虎头也参加这次县试的。”顾璋认真道。   顾璋如今在永河村,或是族里,说话的份量已经很重了。   尽管年纪轻,但是无论族老、还是村长,都不会把他的话当成小儿说笑,而是认真思量。   现在各个村子里,都觉得能筹够三十两的银钱粮食,便能充入军饷,抵过征兵。   县城读书人家更高一层的担忧,根本没机会、也没渠道扩散到连钱都筹不够的乡村里。   顾璋了解到,村长家钱还是出得起的,也攒够了银两。   只是觉得虎头考中的概率不大。   顾璋便将自己的猜测,跟顾方正说了出来。   没准的事,他自己其实都不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说。   顾方正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咬牙道:“考!希望不大也要试试。”   他听到了这个猜测,又忍不住为族人忧心起来。   “若真的家家出一个壮劳力,地里可怎么办啊?”   顾璋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若没有足够的士兵去镇守边关,真的让敌人杀进来,那就连安稳种地的太平日子都没有了。   “两难全啊。”   ***   很快便到了二月。   距离县试开考的日子越来越近。   学堂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仿佛一根被绷紧的弦。   农历二月,天气已经暖和些,但还是有点凉。   学子们都脱掉了厚实的夹绒衣裳、暖和的皮草,换上了稍薄一点的两三层单衣,以便适应县试的环境。   毕竟为了防止夹带舞弊,对入场的服饰有严格规定,不许有夹层,皮衣要去面,袜子要单薄,连鞋底都不能厚。   顾璋走进咏思学堂,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打扮。   他往里走,余光瞥见了教舍前院树下的一朵小花。   顾璋皱皱眉。   昨日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倒春寒也不是二月。   顾璋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可疑。   他愣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习惯了如今的农历,和末世时用的新历不一样。   如今二月末,如果换算成新历的话,可能正是倒春寒的时间。   宁都府为王侯伐木建游园伐木还没停止,气候有点变化也不无可能。   顾璋面不改色地走进教舍。   他也脱下披风,身着两层青白单衣端坐于书案前。   微凉,但刚刚好,是那种可以让人保持清醒的清凉。   不过想到自己刚刚的发现,顾璋点开系统面板,查看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 第39章 县试   他的怀疑果然是对的。   顾璋仔细查看未来几天天气变化。   竟然真如此巧合, 前几日都没有明显的变化,恰巧在县试开考当天,气温骤降, 伴随着4级风和阵雨。   天意弄人。   恐怕说的就是此情此景吧?   顾璋关上了系统,乌黑的眸子中闪过几分思考。   看来要多准备几件衣服才好。   等到午时。   顾璋收好书,打算找个地方提醒一下虎头。   却不料旁边的虎头先开口:“小石头,你跟我出来一下。”   顾璋将书整理好,起身跟在虎头身后往外走。   走到教舍外一偏僻无人的墙角。   顾璋道:“想说什么?”   他正想私下提醒虎头,没想到就被带来了墙角树下, 也算一种缘分。   虎头小脸认真,严肃道:“你这几天要多准备几件单衣。”   顾璋眉头微微一挑。   虎头压低了声音:“我娘去山里捯饬药材的时候, 发现山里有一棵树树叶变红了。”   顾璋听到这话,就有了猜测。   担心顾璋不信, 虎头仔细解释道:“去年夏天不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落雨吗?我娘去年发现那棵树叶子变红之后, 就下了一场雨。”   “家里人看了天色, 都说恐怕这几日要转凉,下雨。”   顾璋了然。   河村后山的那棵树他也看过,在山稍深一点的地方, 名为青冈栎。   这种树生长在海拔60-2600米的山坡或沟谷,久不落雨的时候下雨, 雨前树叶会变红,雨过天晴之后, 树叶又会变成深绿色。   他还对这树动过心思。毕竟这树的种仁,味道类似牛奶、豆类的味道,鲜美可口, 是他上辈子很喜欢的零嘴之一。   不过在燕府吃得好,又忙着准备科举, 他也就临时起意,很快就歇了这个心思。   虎头抓住顾璋的手腕,有些紧张道:“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是小石头你可要往心里去,你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吹了风淋了雨会感冒的。”   尽管顾璋身板早就结实多了,但是有前些年体弱多病,几次都差点死掉的印象在,几乎整个永河村的人,都还觉得他是要小心呵护的瓷娃娃。   虎头都被大人带偏。   顾璋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道:“我知道了,会多准备几件单衣的。”   他看了眼虎头身上的衣服,也挺单薄,提醒道:“你也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穿少了。”   虎头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道:“我什么体格啊?从小在山里跑、水里游都没生过病,你放心好了!”   顾璋一道冷飕飕的目光直直地射过去。   虎头顿时感觉脖子后一凉,连忙赔笑道:“放心放心,我就是说说,我爹娘管着呢。”   “小石头可你别这样看我!”虎头下意识讨饶,这是被坑了许多次后的下意识反应。   顾璋这才放心。   虎头见他神色缓和,赶紧转移话题道:“小石头你说那棵树是不是神树?又不是秋天,竟然会变红!”   “应该不是。”顾璋倒是知道一些,变色是因为这种树叶片里的叶绿素和花青素比值,会随着天气变化。   末世五十五年,丧尸占领了大片土地,许多设备科研基地都被攻破,卫星等许多科技都没法正常使用,更别说天气预报了。   基地里也养了几棵青冈栎、还有些其它植物来预测极端天气。   想起这些,顾璋也难免有些伤感。   他死后,也不知基地最后怎么样了?   小呆瓜察觉到他情绪低落,探出头来:“宿主你不会考前焦虑了吧?”   据说不少人都会这样,然后突然考砸,小呆瓜担心的挠挠地。   它用顾璋送的积分,换了一身特别喜庆的装扮,变成了一只身穿大红裙子的小布偶猫。   又给系统界面,换了一个金榜题名的红金色主题背景。   “喵喵喵!”它鼓舞士气:“宿主你别怕,你都努力这么久了,每次任务都完成得那么好,肯定能行哒!”   “金榜题名!冲鸭!”小呆瓜气势十足,一副它要去参加科举的自信模样。   顾璋被逗笑。   心中突然涌起的那一丝愁绪和怀念被冲散。   时间一天天接近。   乡野农家关心地里的麦子,害怕影响了今年的收成,有经验的老农倒是都陆续发现了点苗头。   县城中的许多人家,早就不种田很多年了,脱离靠天吃饭的日子久了,对天气感知也没那么敏锐。   农人忙着在地里忙活,科举之家全心全意,精神紧绷地准备应付考试。   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批人,消息流传的屏障着实有些大。   平日里赚钱的、关键的消息,总是乡野农家相对闭塞,往往事后才得知。   这次倒是反了过来。   对虎头来说,这可能是难得的机会。   考前一天。   顾璋到学堂报到,确认互结的五人无恙,又按照怀夫子提醒,抄了一份物品清单和注意事项。   怀夫子身有功名、两个孩子也有功名在身,是不怕这次征兵的。   他看着这么多选择此次应考的学生,心中感慨,此次竞争恐怕尤为激烈。   他交代道:“县试如何考查、流程这几日我已与你们说过数次了,今日好生休息。答题时切莫慌张,字迹工整……”   怀夫子好生交代一番,这才让他们回去休息。   顾璋从学堂出来时,正好碰上霍问青。   那日燕老到学堂授课,霍问青说的梦想被顾璋听到,他这才知道霍家原来是做药材生意的。   如今挂在主母嫁妆名下,这是如今宣朝三代洗白入仕的常用手段。   霍问青本就喜欢顾璋。   顾璋从金家要了一辆火爆的猛虎下山自行车,和霍家熟悉后,永河村那些药材,就有了固定的出货渠道。   顾璋上前道:“霍问青。”   霍问青刚刚上马车,他转过身来,蹲在车门口问:“顾璋,有事吗?”   他显然有些焦虑和紧张,整个人都不似往日看见顾璋时带上灿烂笑容了。   顾璋记得他水平不错,有希望考上的那种。   霍父亲自来接,如今正站在马车边。   “霍伯伯,”顾璋拱手见礼,稍放低了声音道:“村里擅长农事的老人观天象,觉得明日恐有寒风,小生特来提醒。”   霍父顿时脸色严肃起来,道谢后,赶紧回家了。   ***   翌日。   天色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有许多人家都传出动静,烛火也燃了起来。   县试从黎明开始,考一天,不给烛,当天写完交卷。   但在黎明前,学子们都齐聚在考场大门前。   大多和夫子、与自己结保的五人一起。   顾璋提着考篮,里面是考试的用具,有扁平轻巧的砚台、上好的墨、毛笔、饭盒……   衙役敲响锣鼓,提醒送考的父母亲人离开队伍,考生开始进场。   即使是深夜,顾家人和村长一家都来了。   顾璋道:“要考一天的,等会找个地方吃饭休息,别在门口傻等着。”   秋娘拢了拢他的衣服,关切道:“可千万别嫌热脱了,也别紧张。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顾璋将考篮布揭开,呈现给秋娘看。   顾大根蹲下来小声道:“听夫子的话考就行了,爹娘也不懂,身体最重要,要是有什么意外,就先出来。”   顾大根觉得单衣穿几层也不保暖,小时候苍白虚弱的脸,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我知道的。”顾璋应道。   衙役走到这附近,顾家人也都被赶到考场大门远处。   隐约间,顾璋还能听到奶奶王氏拜菩萨的声音,“菩萨保佑……”   顾璋眼角微弯,泄出几分笑意。   姜武也抱臂站在不远处树下,倒是显得没那么担心。   毕竟燕老亲口说过,顾璋如今水平,参加县试绰绰有余。   家属都被隔开,只剩下一个个拎着考篮的学子,开始一个个往里走,检查夹带入场。   此时天色还暗,即使有烛火,也看不仔细。   一眼扫过来,根本看不出穿了几层衣服,尤其是顾璋,身板结实,即使穿了几层衣服,挡住了劲瘦紧实的身材,也只是看起来和常人差不多的体形。   虎头结实个子大,看起来也不过胖了些。   没引起多少注意。   很快就轮到顾璋进入小房间搜身。   这时,全身的衣服才引起了怀疑,连搜查都更仔细了些。   “怎么穿这么多?”搜子抬头质问。   顾璋解释:“学生自幼体弱,幼时差点落水丧了命,畏寒了些。”   即使这样,也还是搜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夹带抄写,这才放他入场。   后面的人等了许久,也注意到这点。   顾璋入场后,见虎头和霍问青在,走过去站在一起。   “没事吧?”   虎头正在束发:“连头发都要拆散了,真的太严了。”   “没事。”霍问青摇了摇头,用手扯了扯领口,不知是内心燥热还是穿衣多了热。   他们五人都进来后,均由怀夫子认保。   那衙役高声喊出顾璋等五人名字。   他们一一上前应答。   怀夫子朝考官一揖行礼。   而后开始朗声开始唱保,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足够考院四周的人都能听到,这是对作保人的要求。   “康德二十七年廪生怀承平,保顾璋、霍问青……五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均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1]……”   怀夫子唱保时,也有衙役拿着报名册,根据上面的描述,是否无须、肤色、身高等特征,一一比对。   若有问题,作保之人和互保的五人,都要受到牵连。   一道道严格的程序,在这个科技尚不发达的时代,努力保证科举的公平性。   顾璋走完了所有流程,终于在黎明前,进入到了考院中。   顾璋环视一圈,考棚看起来都不大,整齐划一地陈列在院中。   进入考棚后,顾璋从看了眼环境。   果然如怀夫子所说,每年只用一次的地方,难免脏乱、多年没翻新也显得有些破败。   即使有派人提前来打扫,也没有那么细致。   他拿起考篮上盖住考篮的布,取了些水开始打扫起来,将答题的木板和坐的地方擦干净。   顾璋做完这些,天色才渐亮。   他坐下来,喝了一小口水,只抿湿了嘴唇。   还未开考,四周隐隐有小声的动静。   “怎么这么脏?”   “书案都发腐了,能换一块吗?”   都是些年轻稚嫩的嗓音,倒是没有中年人的声音。   多半是早已习惯了。   “有水滴到我脖子里了!”   顾璋听到这道声音,连忙凝神往头顶看去。   现在滴下来的是清晨的露水,等会儿可就不一定了。   正好天色微亮,四周还暗。   如果考棚顶端有缝隙,会有光透进来。   “运气也不总眷顾我。”顾璋摇头,他头顶这块考棚木板,竟有四五处小指盖般大小,参差不齐的破洞。   这几年宁都少雨,许是县试都没遇到问题,就一直没修缮,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顾璋打开系统面板。   小呆瓜也正托腮发愁,愁得猫耳朵都打折了。   “宿主,这可怎么办啊,四处漏风也就算了,等会要是真的遇上阵雨,外面大雨里面小雨,还正对着你的桌子下!”   小呆瓜急得团团转,像是猫儿在追自己的尾巴。   顾璋还打算让它帮忙找找的,这下歇了这个心思。   他借着烛火,努力辨认地上青苔、四周植物的痕迹。   最后选择了周围肉眼可见的几种植物,在兑换界面中搜索起来。   他选了性价比比较高的带土青苔,还有几种密封性很好的植物。   小呆瓜愣愣的。   它用粉红的爪垫挠挠头,扒拉着小脑袋不下来。   它怎么没有想到呢?   顾璋这一年多攒下了几千积分,根本不愁用,他兑换完之后,就看到小呆瓜双爪抱头的模样。   “我家小呆瓜,是要开始长脑子了吗?”顾璋心里说。   小呆瓜:“哼!”   它两只小猫爪人性化的交叉抱在胸前,后腿立起来,整只猫傲娇道:“你要是不道歉,我是不会帮你投放的!”   它一脸“来求我呀~”的得意小模样。   顾璋轻笑,宠着它道:“好呆瓜,求你了。”   小呆瓜顿时后腿立得更直了,它觉得自己膨胀到一米八!!!   “交给我!”   很快,顾璋购买的植物,都被分散投放到了那些不起眼的破洞空隙处,又各滴了几滴高级生长液。   很快,夜色中,这些不起眼的小植物、小青苔,不知不觉填上了空隙,将破旧的考棚保护得密不透风。   原本有些微凉的考棚里,没了夜风往里钻,顿时暖和不少。   黎明时分,县试开始。   衙役发答卷,同时敲着锣高声道:“县试开考,保持肃静,县试开考,保持肃静……”   一遍遍重复,走过一排排考棚。   原本还有些人声的考场,顿时安静下来。   顾璋拿到答卷、素纸两张。   以楷书在糊名线内填写籍贯、姓名等信息。若此处填到了外面,糊名时会直接照舞弊取消成绩处理。   没多久。   天亮了起来,衙役举着考题板巡回展示,上面正写着第一题的内容。   “德润身。”   第一题考查四书的内容,接上下句,再根据此句做一篇文章。   顾璋早已熟背四书五经,一眼便知此句出自《大学》,考得是“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2]”   他构思了一番,便开始在素纸上写起了草稿。   四周寂静,只有研磨、纸张翻动摩擦的声音。   天色也慢慢大亮起来。   太阳越来越高,可奇怪的是,不少考生都觉得越写越冷。   顾璋此前觉得有些热,这会儿反而渐入佳境,洋洋洒洒一口气写完了第一题。   他看了眼天色,约莫早上十点。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还有略微僵硬的筋骨。   正好是公布第二题的时间,衙役带着粘贴考题的木板来回。   不少考生都专注地看贴题板,这时一阵风呼啸而来。   顾璋早就被姜武练出了反应速度,飞快地一把摁住被卷起的素纸和答卷。   几乎同时,听到前后左右传来的惊呼声。   “哪来的风?”   “我的答卷!”   还有远处考棚传来痛哭声,想来是答卷出了不小的问题,这场县试没希望了。   大约五六个声音来源,很快被衙役镇压。   也许大多还在素纸上写草稿,即使有些损毁也无伤大雅,最后只有两处动静闹得有点久。   众人都警惕起来,手摁着答卷和素纸,或者拿东西压着。   但那阵邪乎的风像是开了个头,没一会儿,风便呼啦啦地刮起来,一道比一道冷。   明明刚刚还像是春日,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冷得像是冬天,让人想要穿上厚实的冬衣。   尤其是只穿了几层单衣的考生,简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   不少人吃起饭食来,想着吃过东西,身子会暖和点。   顾璋都感觉有些冷。   他也赶紧吃了两口,原地活动了一下,让身体稍微热起来一点,就抓紧时间继续写。   他都不用看天气预报了,单看这个天,就知道下午肯定要下雨。   下了雨,就更冷了。   顾璋稳住心神,稳扎稳打地继续答题。   写完前两道题之后,又按照规定的韵脚,作了一首五言诗。   稍作修改,检查无误,他就开始在答卷上誊写起来。   顾璋习武身体本就比常人热些,手上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即使有些冷,也落笔稳健。   他誊写到一半时,考场中又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突然下雨了?!”   “考棚怎么会漏雨?我的答卷被洇湿了!”有考生惊慌失措地哭嚎,甚至试图找衙役换一张新的。   此刻,县试考场外,等候的考生家人也都焦急成一片。   他们身上有的裹着冬日的夹袄,有的披着披风,像是匆忙从家里取来的。   不少人手里还拿着厚实的衣服,焦急地看向院内。   “早不冷,晚不冷,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冷!”   “又刮风又下雨的,我儿那三件单薄的衣裳怎么扛得住?”   衙役在考棚内紧急发了油纸遮雨。   顾璋等纸上墨迹干了,又等了一会儿,雨停了之后,就将答卷交了上去。   他答得快,这会儿许多人都还没答完,他就在门口等待,要凑够五十人才能放行。   不过这块倒是比考棚暖和多了,还能活动身体。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陆续有人出来。   有零星几个,发丝额角都还带着点湿痕,但也不显狼狈,面色坦然自若,显然也如顾璋一样胸有成竹。   他们看了顾璋一眼。   见他年纪小,还以为是提前放弃了,也没在意,只是都有些羡慕顾璋身上的衣服,忍不住谈起了今日的天气。   “方才真是冻死我了,若不是平日习字下足了功夫,今日提笔悬腕恐怕要发抖。”   “文兄发丝怎么湿了?可是考棚漏雨?”   “无碍,只打湿了点素纸。”   霍问青很快也出来,一出来就朝顾璋使了个感激不已的眼色。   集齐了五十人,便开了大门。   他们一出去,门口等待的人便呼啦啦地围上来,面色焦急,不断向内张望。   “我儿呢?”   “快,披件斗篷,咱快回家洗个热水澡。”   “考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影响,你夫子可说你稳中的!”   顾璋才从人群中走出来,就遇到霍父朝他走来。   他带着霍问青,满脸感激道:“真是多亏你提醒。无论问青此次是否考中,以后永河村的药材,我们霍家都全收下,保证价格公道。”   闻言,围上来的顾方正顿时满脸笑容。   他俩笑着寒暄时,顾璋被迫喝了一碗姜味极浓的姜汤。   又等了两拨,虎头也出来。   ***   这次县试坎坷又充满惊险。   参加的人又多,往年都没有参考的价值,大部分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京城传来消息——宁都府征调兵卒,前往边关抗击突厥,一户一男丁。   消息比政令先一步到达,说得并不清楚,却让等待放榜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不少人家筹划起卖田卖地、开始四处奔走,找亲戚借钱。   参加了科举的人家,也都耐不住性子,焦躁无比地在家问考生:“考得怎么样?”“你倒是给我个准话!”   县衙。   一群人正在评县试答卷。   有老者看着答卷上的水渍和晕开的墨,犹豫道:“这种该如何评判?”   一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对征兵的皇令,都有些不忍心按照惯例将话说出口。   他们最后商议,“不如咱们先照常批?等最后交由吴县令定夺?毕竟考棚漏雨,也非考生所愿。”   “如此甚好。”   两日后。   除去大片空白的,没写完的,污损太过严重的,所有完整作答的答卷,都被评阅完毕。   吴县令身着官袍,走进了这间屋子。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   一老者作为评卷官代表站出来,拱手恭敬道:“县试答卷我等皆已评完,只等您下令除去糊名,定下案首。”   吴县令走到书桌前,随手翻阅答卷,查看情况。   还没翻几张,就看到了被雨水污过的答卷,几滴雨水的痕迹将墨汁晕染开,形成了一小团明显的痕迹。   他眉心紧皱,厉色道:“这种污卷如何能放在里面?”   “可考棚漏雨实非考生所愿,而且,如今征兵令恐怕马上要到咱们宁都了……”老者上前求情。   吴县令闻言,反而面色不愉,答卷依法留存下来,日后岂不是都是他举办县试有疏忽的证据?   他冷眼压眉,肃声道:“有污的都抽出来,卷面不整岂可考中,入我县档?皇上要调兵卒前去边关抗敌,你们难道觉得不妥?”   “万万不敢!”   侍候这些评卷者的书童纷纷上前,将一份份有雨水污渍的答卷抽出。   吴县令又看向评卷官呈上来的前三份。   “这是吾等觉得可作为案首的三份答卷。”   “尤其是最上面那份,字迹骨力道健、笔力洒脱,堪为佳品,文章也做得精妙,深入浅出,言之有物。看得出此学子定积累厚重,见识不俗。”   他顿了顿:“唯有诗词差了点,显得有几分匠气。后面两份的话……”   吴县令也觉得这字迹一看就舒心。   他简单翻看过后两份,有了第一份做对比,瞬间觉得内容思想都不大气广阔,有所局限。   他道:“就第一份吧,拆开看看,咱们县的案首是哪位学子?”   童生试,若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即使文采斐然,放在案首也实为不妥。   倒让人觉得他们县中无人。   师爷过来小心拆开糊名,他念出糊名之下的名字、籍贯等信息。   众人顿时变了神色。   “等等,你说他才十岁?”吴县令顿时眉头紧皱。   考棚出问题本就已经引起不少考生不满,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稳妥,这样前所未有的先例,他可不想惹麻烦。 第40章 案首   吴县令将手里的答卷放下:“另外两份给我看看。”   另外两份也拆开了糊名。   结果也不如人意, 两份答卷,一人二十有八,另一人也到了而立之年。   童生试也是有讲究的, 虽然考到头发花白都能考,但宣朝十五六岁方能称为童子。   十四岁以前,都被当作孩童对待。   根据生辰不同,在十五或十六这一年,举行冠礼的元服仪式,从此不再被当作孩童。   童生试本就是为初步入科举的童子准备, 试题相对简单、评阅也会斟酌。   年纪过大者名次本就要往后顺顺,要不能逼得整个中榜名单全是大人, 而无孩童。   毕竟多学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吴县令皱眉:“再往后翻翻,我不信偌大一个县, 竟然找不出第二个合适当案首的人。”   “是。”   评阅答卷的人拱手应是, 在剩余的答卷中翻找起来。   心中皆在暗暗叫苦。   那些年轻的、文采也不错的, 不是没有,但年纪轻就代表没经验,面对今年县试那样的突发情况, 如何能反应过来?   多少人写了一半就无下文?明显是觉得没希望,心态崩溃放弃了。   答卷上各种差错, 大多都是年纪小的,明显不如多次参考的老童子有经验, 能抗下压力。   因为受不住寒冷字迹颤抖的,难以入眼,即使答得不错, 也不能拿来当案首吧?   还有些明显被冻坏了脑子,直接在诗词中写冷、写在考棚中遇雨的。   这一看就是年轻小生写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恐怕有的还暗暗欣喜觉得应景吧?   即使是暗喻,他们也是万万不敢找出来呈给吴县令看的。   这不是害人吗?   他们翻找了半天,动作越来越慢。   师爷又拿起那张答卷,仔细看了看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   他连忙上前,附耳道:“吴县令,您再看看这名字,好像是前年咱们送‘才智英敏’匾额的那个孩子,还是燕老的弟子,燕家这两年可深受新皇看重。”   已经过了快两年,吴县令起初还惦记,后来见无事发生,就慢慢将这事抛在脑后。   被这么一提醒,他才被勾起了回忆。   吴县令又取来答卷,亲自看糊名线以内的信息。   是那个村子没错,名字好像也没错!   师爷早就和吴县令形成默契,见他神色变换,连忙拱手,当众递了一个台阶:“虽此子才十岁,但文章做得精妙,字也颇有风骨,实至名归。”   “若有考生质疑,咱就把这份答卷张贴出去,定能让一众学子心服口服。”   吴县令满意地点点头,顺着台阶下来:“也罢,为科举之公正,我便承了这个风险,开了这个先河,也算成了陛下‘才智英敏’的美名。”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评卷人多少都觉得有些不适,努力笑着奉承两句,“吴县令大义。”   “后面的名次,你们且看着排吧。”吴县令挥挥宽袖走了。   老者看着被抽出来的许多答卷,深深叹了口气:“咱再找找看,有没有能补进来的。”   ***   放榜日。   整条街道都热闹起来。   临街二楼的茶楼位置都坐满了人。   不过顾璋他们,倒是没去上面茶楼,而是在稍远一点的茶摊处。   燕老身着普通长衫,和顾老爷子、顾方正坐一桌,笑得和蔼平易近人,看不出半点官架子。   虎头和顾璋也坐在其中一边,等待着放榜。   茶摊老汉提着茶壶和一摞陶碗笑着走来:“几位客官,茶水来喽——”   “今日放榜,小摊每桌赠一叠金桔香片,祝您家金榜题名。”   他放下茶壶,茶碗,最后往中间放了一叠晒干的橙皮还是橘皮?   虎头好奇地打量,问道:“这是要往茶里扔的吗?”   顾方正要起身倒茶,顾璋赶紧伸手拦住:“我来吧。”   这一桌就他和虎头辈分最小,哪里能让长辈做这种事?   顾璋揭开茶壶盖,将店家送的那碟“金桔皮”倒入茶壶中,又把碗依次摆开。   他单手提高茶壶,漂亮剔透的弧线就从壶嘴中跃出,淡淡的茶香伴随着果皮的香气,也缓缓溢了出来。   顾璋五官生来就好看,习武之后身姿挺拔有力,念书多了,周身也形成了君子如玉的气质。   倒是让周围左顾右盼、焦急讨论的人都不由侧目。   “那边小公子也是来等放榜的考生?”   “读书人看着就是不一样,不过这般小,也不知能不能考中。”   “恐怕也是因为征兵那消息,提前来试试的,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   议论了两句,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自家考生身上。   顾璋给几位长辈倒了茶水,又对虎头道:“如今这金桔香气也泡出来了,给你倒一碗,祝你金榜题名。”   虎头美滋滋的,双手接过:“就知道小石头你最好了,喝了你亲手倒的这碗金榜题名茶,我肯定能中!”   虎头一口没浪费,咕噜咕噜全喝了。   顾璋莞尔,又走到前面拿了个碗,倒好茶水之后,递给站在桌旁保护燕老的姜武:“姜武叔。”   姜武没想到还有自己的,看了眼顾璋,心暖地接了过来,臭小子没白教。   虎头一口气喝完茶,感觉紧张的情绪都缓解了不少。   他对顾方正说:“您别太担心,我都说了应该没问题的,那题小石头跟我讲过的。”   燕老闻言好奇道:“小石头还压中题了?”   他可没这个本事,要说最后考举人、考殿试,他也许还能靠着对出题人的了解,预测一二。   但是童生试太基础了,谁也摸不准考官会考什么,考什么也都是有可能的。   “我也没这本事,其实也都是虎头自己勤学好问。”顾璋解释。   顾方正笑着道:“这事我也在场,那天我驾着牛车送他们来县城,两个孩子就在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背书。”   “正好背到了这次考的那句‘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顾村长想到那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子还没讲解这句的含义,我家臭小子,竟觉得……”   顾璋也忍不住眼角微弯。   他还记得那天,他俩正好背着书呢,虎头突然就凑过来,他向来是不知道害羞、不敢问是什么,就直接大咧咧地问出来:   “小石头,这圣人说的话都是对的吗?你看这句,德行好,心胸宽广,怎么身体还会变胖呢?”   说着疑惑的小表情还变得有点嫌弃和惊恐,“我以后不会变成大胖子吧?”   燕老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解读,一口茶水差点把自己呛到:“咳咳咳!”   随即又忍不住开怀笑起来。   姜武一向严肃板正的国字脸,都有些肌肉抽搐。   虎头这般心粗的人,这会儿也微微红了脸,“这有什么好笑的,后来小石头跟我讲了,我就知道了,后来夫子问的时候,我还起来作答了!”   燕老收敛笑容,抱歉道:“好好,确实不该笑,不懂就问是好习惯。”   虎头顿时扬了扬眉梢:“就是!小石头给我讲得可仔细了,后来我还得了怀夫子夸奖,所以我记得可牢了,我觉得我第一题答得特别好!”   “是吧,小石头。”虎头侧头来顾璋这儿求认同。   顾璋笑着点点头:“我听过虎头的答案,这题答的确实好。”   能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好,虽然后面一题有点欠缺,但是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顾璋觉得,虎头这次说不定名次还行。   这边茶棚里说笑着,气氛不错。   放榜那处,人也越来越多。   只听一声响亮的锣鼓声,衙役开始张贴榜单。   等衙役张贴完,被拦着的人群放开。   乌泱泱的人头如潮水般朝前涌动。   早已挤在人群中的顾大根飞快地往前跑,两条结实的臂膀,不断地扒拉拥挤的人群,朝着最前面挤过去。   “让让,让让!”   “中了,我中了!!!”   “别挤我,谁踩了我鞋子?”   无论是亲自看榜的文弱书生,还是被派来看榜的书童、家丁,谁都没有顾大根这个结实高壮的农家汉子有力气。   顾大根很快就挤到了最前面。   才看第一个,就看到了顾璋的名字。   在又大又显眼的“中”字最上方。   顾大根连忙兴奋地大喊:“我家小石头中了!中了!还是第一个!!!”   他回头冲着茶棚的方向兴奋挥手,怕被后面乌泱泱的人群挡住,还跳起来朝外喊:“小石头你中了!名字格外大些呢!”   这声激动的吼声很大,像是励志要隔着厚厚的人海,将声音传到远处的茶棚。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届县案首的小名叫“小石头”   前排的人也被他吸引,好奇地去看县案首的名字,也喊道:“顾璋!县案首叫顾璋。”   这种热闹嘈杂的气氛下,所有人的声音都不自觉扩大。   县案首顾璋,痛失小名。   顾璋:“……”   怎么办?他有点想趁着人还没对上他这张脸,赶紧先跑掉。   同时,虎头几乎兴奋得跳起来,一把抱住他欢呼:“小石头,小石头,你考中了,还是头名!你简直太厉害了!”   这下,茶棚内,茶棚周围的目光顿时全都被吸引过来。   县案首诶!   “这不是刚刚那个给长辈倒水的小娃娃吗?”   “我家小祖宗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那大娘和隔壁同来看热闹妇人说完,低头对身前的孩子道:“你瞧瞧人家,好好学着点,你别说给我考个案首了,水都没给你娘我倒一碗。”   顾璋好不容易把虎头扒拉开,想着喘一口气。   顾大根已经再次穿过了人山人海,大步跑回茶棚这边。   他只觉得从未这样开心过,身上也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把顾璋一把举起来。   顾璋躲都来不及躲,就感觉身体骤然拔高,他的头顶甚至超过了顾大根的头顶,原地拔高到两米!   “小石头!你考中了!还是县案首!”顾大根笑容根本藏不住,嘴角直接咧开到耳根,昂着头傻呵呵地笑着。   顾大根这样高兴的动作,几乎把周围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你看还是个小娃娃呢!”   “脸这般嫩,也不知多大年纪了?太聪明了吧。”   “我知道!他今年才十岁,县案首基本府试不会落空了,他是咱们宣朝年纪最小的童生了!”   顾璋的年纪不知被谁说了出来。   周围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议论声一下就大了不少。   不少人边说边看,还特意指着顾璋跟周围认识的人介绍。   被举高的顾璋:“……”   顾璋难得地脸色微红,这场面实在有点过于惹人注目了!   他皮肤白,这点红就格外明显,尤其是近处。   燕老和姜武眼里都带上几分戏谑的笑意。   小呆瓜也跑出来凑热闹,它先是在系统界面上放了一大簇漂亮的烟花,又挥舞着红色彩球道:“宿主你太厉害了,恭喜恭喜!”   它嘴里喊着,手里却悄悄地将这段剪辑下来,宿主脸红的画面诶,它要存起来!!!   顾璋看到系统界面上咔嚓一下,像是截图一样有东西定格缩小,缩小的画面里,好像正是此刻情景,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怕伤着顾大根,不方便挣脱,眼下这样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存下来?!   “小呆瓜,删了!”顾璋在脑海里喊道。   小呆瓜装无辜,眨了眨湛蓝色的圆眼睛:“喵,你说什么呀?”   装傻!   顾璋气得牙痒痒,瞪它一眼:“小呆瓜胆肥了!”   小呆瓜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一点也不带怕的。   顾璋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生无可恋之时,他终于等来了解救——虎头的成绩也回来了。   “中了!虎头也中了!”   顾大根终于舍得把儿子放下来,但笑容更灿烂了。   “怎么用了这么久?”   “我先从后往前看,没看到,又从前往后看,结果你猜怎么得?竟然在中间!!!”   虎头也高兴地跳起来:“我也中了!”   他一把抱住顾璋:“小石头,小石头,你听到没?我在中间诶,肯定多亏了你给我讲的那道题!”   顾璋为他高兴,顺便用虎头的身体把自己的脸挡住,有点不想见人是怎么回事?   顾大根倒是乐得很,茶棚里的人拉着他问,他都能开心的叭叭两句。   “你家儿子真十岁?”   顾大根笑得合不拢嘴,眉眼飞扬得意道:“那可不!”   十岁的县案首,名声一下传遍了整个县城。   ***   有人欢喜有人忧。   落榜的、没考中的,还有像是虎头这种碰运气考中的,在首场过去后,都慢慢有些焦虑起来。   咏思学堂。   顾璋正陪着虎头背诵未学完的四书五经,遇到了重点,还给讲一讲。   县试并没有完全结束,首场是最重要的,但是后面的二场、三场……依旧会少量地淘汰人。   虎头这个半吊子,难免有些担忧。   休息时,他皱巴着脸问道:“小石头,我还是好担心,万一后面考到我不会的怎么办?”   顾璋恐怕是整个县城里,现在最轻松的人了。   虽然县试后面还有几场,但是约定俗成,最重要的首场定下案首,就是最后的县案首,除非有交白卷、空题这样的大失误,否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后面几场的主要任务,其实是筛人,筛掉后面尾巴上,可能是因为运气好上榜的人。   顾璋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他拿起虎头书案上的那个竹筒,安慰他道:“你看,这里面很多竹签都被你摸得光滑了,这都是你很努力的证据。”   虎头确实很努力,要不然在大家差不多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单凭借一个记忆曲线方法,就追上旁人一年的进度。   虎头瘪瘪嘴:“可是他们都说……”   “别想那么多,后面几场你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至于府试,你跟着我背,府试之前,肯定能把剩下的内容背完,不至于空题。具体解释其实不需要像原来一样慢慢记,记那么详细,你已经学了这么多,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觉得胖就真的是胖,肯定能加入自己的理解,触类旁通,所以没有那么难的。”   顾璋说得很慢,也很稳,一双乌眸认真地看过来,让人不由就心安下来。   虎头抿唇,努力点头:“好,我听你的!我可以的。”   顾璋还真不是瞎说。   咏思学堂除了他们俩,科举小班的中了三个,那些只是去试试的,竟也吊在尾巴上中了三个。   怀夫子名声大噪,高兴得不行,前有顾璋这个案首,后有最多的上榜人数,哪个学堂能有他风光?   顾璋大概知道那三个人的水平,就能推测出这次县试,恐怕不少人受到影响,补上的末尾一批,水平都不算高。   要筛掉人,也不会是虎头。   果然如顾璋所料,剩下几场结束后,虎头的名字虽然往后掉了一些,但是还是在榜上!   顾璋场场第一,毫无疑问地将县案首留下。   两个去读书的孩子,都过了县试,这对永河村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大喜事。   大家本该高兴的。   但是征兵的命令,已经快马加鞭到达宁都府。   这下,就谁也高兴不起来了。   连顾璋都紧张起来。   童生试分为两大块,县试和府试,要两个都过了,才能拿到童生功名。   县案首即使代表了板上钉钉的府试不会落选,但也不能代表童生功名。   顾璋心中也有些焦灼起来。   万一征兵就是在府试没结束之前,就把人征走了呢?   具体的征兵令已经到达宁都,但是官府却隐而不宣,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征兵条令就会是他想象中那样。   县试在二月底,几场全部结束后,已经到了三月中。   而府试就在四月。   顾璋和虎头没歇几天,就要动身去府城了。   顾方正和顾大根去衙门领路引,却没能如愿。   顾璋皱眉:“怎么回事?”   考生及其陪同的路引,一向是最好开的。   顾方正发愁道:“衙门说,自收到征兵令起,知府大人就规定,所有被征兵对象家中男丁,不许离开户籍地。”   “总不能让考生独自去考试吧?”   顾方正叹气,拿出了口袋里的路引:“说是可以让亲眷、比如母亲去送考,要么跟着商队走。”   这一路虽算不上山高路远,但也要经过偏僻的野外,可能会遇到危险,他们怎么敢让家中女眷去陪同?   不许男丁离开户籍地,还有衙门的一些动作,让县城许多人都有了隐隐的预感。   县试落榜的考生,尤其是那些原本能考上,却因为风雨,考棚等原因落榜的,都跑到县衙门口长跪不起,哭嚎喊冤。   顾璋不知别人是怎么走的。   燕府派了家丁和马车,护送他和虎头去往府城。   顾璋走后不久。   县衙的衙役就开始下到各个乡间,确定户籍信息、每家每户都要登记谁去边关。   永河村。   顾方正敲响了村里的大鼎钟。   他陪笑着问前来登记的衙役:“这次征兵有啥说法不?跟我先说说,我也好在村里安排不是?”   那衙役冷着脸:“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顾方正吃了挂落,心中沉到了谷底。   若能用银钱充入军饷来抵,多半要先给个话,这样方便他这个村长去吆喝起来,凑钱的凑钱,凑粮食的凑粮食。   村里人都来了。   尽管村长只用鼎钟召集了全村的男丁,但是村里老老少少都来了。   衙役中有一人穿得格外不同,像个兵卒,他道:“别墨迹了,开始吧。”   衙役拿出户籍册,开始喊人。   每喊到一户,户籍上所有男丁都要出现,登记上谁去应征,写上对应的体征,相貌信息。   “顾三树。”   这是顾老爷子的名字。   “你们家就两个成年男丁?”衙役抬眼看过来,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时候,很少有三代单传的家庭了。   顾方正连忙道:“户籍上没错,他们家确实子嗣单薄,三代单传。”   衙役看了眼:“你们谁去?”   顾方正帮忙解释:“他们家孩子去府城考试了,马上得了功名,按照宣朝律法可以免征。”   衙役眉都不抬:“这不是还没功名吗?别耽搁时间,所有人都要登记。”   他们忙碌了好几日,从早到晚,已经见识过太多撒泼打滚,各种找借口,各种藏人的手段了,脸色都不变一下。   反正他们只认户籍册上的信息,若谁都来一句这样的,他们一天都跑不了几个村,被骗了还要返工。   百姓对这些身着官服的,本来就敬畏惧怕。   如今这样冷脸一摆,顾家人都忐忑起来。   免不了胡思乱想,万一真的要有个人去边关打仗呢?万一燕老的人情不管用,或者小石头没来得及考到功名回来呢?   忐忑担忧之下。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喊:“我去!”   顾大根上前:“我年轻力壮,我去最合适。”   顾老爷子难得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扯住了儿子,急切道:“我都这个年纪了,死了也不可惜,你可不能去!你若出了事,小石头以后怎么办?有人欺负他,你还指望我这把老骨头去帮他撑腰吗?” 第41章 文牒   “吵吵什么!这是上战场, 又不是拿赏钱,有什么好争的?”那名兵卒服饰的人走过来。   他看了眼顾老爷子和顾大根,指着更为高大健硕的顾大根, 对记录的衙役道:“就他了。”   衙役点头,在名册上记录下来,同时记录下顾大根的年岁、身体特征、容貌信息。   “下一家,顾德贵。”   永河村今日格外不宁静,压抑的哭声、争吵声、痛骂声交织,打破了原本山清水秀的宁静。   “丢下我和狗蛋在家, 可怎么活,你个没良心的。”一头戴木簪的妇人哭着, 用力捶打身边男人胸膛。   “咱家三个兄弟,怎么能让爹你去?”三兄弟随手在地上摘了几根草抓阄, 大柱抓到了去的那根, 他才登记完, 媳妇和孩子都哭了起来。   也有人跪下哀求道:“爹娘,咱家卖块田吧,卖块田咱家就够三十两了, 儿不想去边关,那是要人命的地方啊。”   成人都知道战场的可怕, 也只有五六岁的娃娃们还有些天真。   狗蛋的弟弟手里拿着家里哄他,给做玩具的木头长棍, 像是拿红缨枪一样高高举起喊道:“我想去!我可是最厉害的虎头军!”   顾璋和虎头虽然已经安心读书很久,但是他们当初在村里带出来的游戏,依旧流传给更小一批孩子, 孩子群里还有他们的传说。   有了狗蛋弟弟起头,不少才五六岁的、对征兵都还懵懂无知的小萝卜头都钻出来。   “我也去!”   “娘你别哭了, 爹留在家里陪你,我去打仗,我不怕。”   这倒是让来征兵的衙役和兵卒都有些面露诧色。   相比很多胡搅蛮缠,各种推诿,甚至专门推老人出来的应征的村子,眼下这个村子,倒是不一样。   冰冷的面色和严肃的语气,都缓和不少。   ***   去往府城的学子大多出发时间相同。   慢慢也都走到了一起。   商队、车队里,都是身上抗着沉甸甸压力的学子,气氛都有些压抑和低落。   几乎都在抓紧时间温书,定不能让自己在府试时落榜。   燕府马车上。   顾璋和虎头也在温书。   顾璋讲,虎头全神贯注地听。   等又讲完了一段,虎头连忙端了杯水递给顾璋。   顾璋也觉得有些干渴,接过水杯喝了起来。   虎头:“小石头,我这样会不会耽搁你温书了?”   虎头抿着唇,小石头可是县案首,若这些日子没好好温书,最后往下掉了很多,会被嘲笑的。   “不会的,把学问整理后再讲出来,可比温书记得牢,有效果多了。”顾璋宽慰他。   在给虎头讲的时候,他串起了不少零散的知识,感觉原本的知识体系,也在被进一步强化。   虎头挠挠头,他这些日子往脑子里硬塞太多东西,有些懵懵的。   “原来是这样。”   顾璋撩开马车窗帘往外看了看:“估计马上要休息了,你也歇歇。”   虎头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木木的,他羡慕地看向顾璋:“小石头,你都不觉得累吗?”   他学了多久,小石头就教了多久,感觉比他辛苦多了。   “还行吧。”顾璋也有点疲惫,但这点累和末世相比,真的是太轻松了。   他曾经在外出杀丧尸的时候,被丧尸堵在一间封闭厂房里,借着一个窄小的步梯,不眠不休地死死守了十天,最后用浓得散不去的丧尸腐肉盖住了血气,杀出了一条生路。   基地遇到那么多次丧尸潮,他们异能者,哪次不是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即使再苦再累,也不能倒下。撑不住,就意味着基地被攻破,意味着死亡。   和那些威胁到生命的绝境相比,如今这点舟车劳顿,哪里值得喊累?   虎头羡慕的眼神都快要溢出来了:“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他就可以不停地学,也不觉得累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燕府管家声音道:“咱们中午就在这片树荫下休整,小少爷可以下来休息一下。”   顾璋对虎头道:“走吧,下去透透气。”还是不要像他了,那些布满血色和灰暗的遭遇,能不遇到才是幸事。   顾璋矫健地跳下马车。   倒春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今气温已经回暖。   这里有一小片湖泊,清澈透亮,湖面有粼粼波光。   细风吹拂着岸边的树,交错的枝叶发出婆娑的轻乐,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燕府管家道:“今日咱们不吃干粮,在此开火烧一顿热食。”   顾璋:“都听您安排。”   管家带着家丁忙起来,顾璋拉着虎头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虎头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顾璋也有些挂念家里了,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即使这里也有许多麻烦和困难,但他还是喜欢这个世界。   阳光从浓密的树荫缝隙中洒下来,照在泥土上,数不清的花花草草野蛮生长,到处都透着强劲浓郁的生机。   后面的马车、商队也都陆续在附近停下。   学子们都纷纷下车。   眼前生机盎然的景色,倒是让许多人都不由得松快了点。   “顾贤弟。”看到顾璋这个县案首在,几人走过来。   顾璋记得这个开口说话的人,是那日第一批出来,额头上湿了一片的学子,他也拱手道:“文兄。”   文曲道:“那日在考场门口,未能与你相交一番实在遗憾。县令公开的案首卷我去瞧了,着实当得起案首的名头,文某自愧不如。”   从头场放榜之日起,那些污卷落榜的考生,便心中不服气,闹着要重考,闹考棚漏雨着实不公。   心里有气,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更有不少人觉得案首怎么会是区区一十岁小儿?   吴县令对这些人避而不见,让衙役驱赶,还按照师爷的建议,张贴了顾璋的答卷。   他放言道:“十岁小儿都能不惧风雨,答得如此漂亮,不知你们怎么有脸在这里闹?”   觉得不公的人打压下去了,顾璋的答卷也惊艳了县城一众考生。   甚至有学堂的夫子,抄录了一份回去,以此为范例讲解给学堂中学子听。   文曲就是头一批去看的人,他觉得自己答得不错,但看到顾璋的答卷,心中惊叹,“看完后,实在觉得自己浅薄如井底之蛙,局限于方寸,不如顾贤弟疏朗大气。”   他也不过占了上辈子和有个好师父的便宜,顾璋真心道:“不过是运气好,遇到了个完好的考棚,文兄和诸位能在寒风急雨中镇定自若,发挥如常,才让人着实钦佩。”   文曲脸上浮现些笑容:“我就知道,那日能让你爹那般庆祝也不责怪令尊,觉得丢脸,定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子。”   “还真让文兄说对了,没想到顾璋你性子这般好,若我这么小考中县案首,指不定有多傲气。”   主动走过来的几人,以文识友,对顾璋都有好感。   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   文曲感慨:“原本以为考取童生功名是颇有把握的事情,见了顾贤弟后,倒是没那么自信了,也不知外面,还有多少厉害的学子。”   提起科举,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一下就压抑了起来。   有学子道:“家中叔伯皆将期望寄于我身。”   文曲也苦涩道:“念书多年花销不菲,若此次不中,家父也要应征去前线了,实在是枉为人子。”   霍问青也道:“小石头这么早就参加科举,应该也是因为征兵的事吧?你怎么调整心态,才能发挥得这么好?”   他确实因为征兵的事情,但没这么大压力,临行前他已经拜托过师父帮忙照看父母。   顾璋沉吟片刻,认真道:“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文曲呢喃两遍,也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对,咱们都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细风斜柳下,七八个不及弱冠的青涩少年,努力撑起肩上沉甸甸的担子,给自己鼓气,“全力以赴!”   ***   县城,燕府。   姜武从门外走进来。   燕老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县志。   姜武抱拳:“老爷,府城那边传来消息了,那边的府邸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小石头他们到了。”   燕老放下县志:“府邸安排好了就行,以小石头现在的水平,只要不遭人手段,考个童生定没问题。”   姜武笑道:“那小子精着呢,您又派了管家陪同,他管理燕府多年没出过差错,心细,不会有问题的。”   “上次您让我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姜武想到自己去查的结果,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   那日县试头场出来,别的考生都冻得脸色苍白,甚至有的被抬出来,燕老一眼就注意到顾璋身上衣服厚实和正常的面色。   燕老淡淡瞧了他一眼:“说吧。”   姜武只好汇报道:“那日一共三人穿得厚实些,小石头和他那好朋友虎头,还有县里做药材营生的霍问青。”   姜武继续道:“其实那两天,附近村子里老农都有些感觉,毕竟他们距离山更近,植物更多,对天气变化比县城里更敏锐些。”   按照这个逻辑,虎头很可能是自己发现的。   但霍问青,姜武偷偷瞧了一眼燕老的面色,“不过霍家小儿子,应当是小石头通知的,这几日永河村的村民找霍家卖药材,他们的收购价都比市价高几分。”   燕老揉了揉额角。   姜武连忙走过去,站在燕老身后双手给他揉起了太阳穴,帮忙说话道:   “我觉得不一定是小石头故意隐瞒了这个消息,您也说了,他水平考童生绰绰有余。他没必要这么做。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确定,这才没往外说。”   “你啊,这个时候倒是为他说话了。”燕老笑着摇摇头,“他八岁那年就能洞悉云雨规律,到如今我都没完全参透。还特意告知了霍家小子,怎么可能不确定?”   姜武笑道:“他也算我半个小徒弟了,我当然为他说话。”   今日他陪老爷出去,看到那些跪在县榜前痛哭流涕的人,以老爷心中大义,恐怕心里不好受。   “平日他在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维护他。”燕老挥挥手,让他不用按了,“京城那边这次怎么说?”   姜武回禀道:“吴县令距离上次考评恰好五年,不过没什么大错处的官员,只能平调。”   燕老问:“调到哪儿去?”   姜武道:“沼齐。”   姜武觉得这地不错,那地处于山区,到处都是落草为寇的匪徒,民风彪悍,吴县令去那地刚好,恶人自有恶人磨。   燕老也觉得不错,他想起白日见闻,关切道:“顾家那边怎么样?”   姜武皱眉,将永河村的事说了一遍,请罪道:“是属下去晚了,没办好您交代的事。”   “分明是不给我这个致仕老头面子,哪里能怪你。”燕老摇摇头。   他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半块铁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半个“薛”字。   他道:“这是当年薛老将军赠予我,你拿这个去找宁都卫营指挥佥事。若需打点,就从府里账上支取银钱便是。”   姜武沉默地看了看那半块令牌,双手接过,他没想到,老爷竟拿了这块令牌出来。   ***   到了府城后。   顾璋便住进了燕老位于府城的一座宅院。   有管家操心大小事,他们能专心备考。   也正是没住在外面的客栈,才躲过了不少腌臜事。   也许是心中压力太大,便滋生了许多手段,下药、取下楼梯一块,使人摔下来。   虎头听到消息,心有戚戚:“小石头你听说了吗?那学子手骨摔断了,没法参加这次府试了。”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不敢相信道:“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   “这就是人性。”顾璋眼底翻涌着暗色的情绪,末世里才最见人心。   虎头以为他被吓到了,赶紧过来抱住他,拍拍顾璋的背道:“小石头不怕,有我保护你!我结实,挡在你前面就好了,他们推不动我的。”   他的声音透着点强装镇定的紧张。   顾璋笑道:“行了,不许偷懒,赶紧背书。”   虎头瘪瘪嘴坐回去,嘟囔道:“我才不是偷懒,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考不考得上不一定,但是小石头只要完完整整交了卷,肯定能考上。   如果真有人要害他们的话,他们俩肯定要先保住小石头才行。   外界纷扰,虎头倒是能安心念书。   府试当天。   顾璋高度警觉着,不许任何意外发生。   这份警觉,一直坚持到府试放榜那天。   管家派去看消息的人冲破人海回来,高喊道:“都中了!都中了!”   “小少爷您是府案首,您这位朋友也恰好考中!”   虎头等结果等得心噗噗直跳,这会儿根本不管恰好考中是最后几名,或者可能就是倒数第一,他眼泪一下就飚出来:“我考上了,小石头我考上了!多亏你一直带我念书。”   远处传来沸反盈天的喧嚣声,也全是考没考中的惊呼声音。   激动中夹杂哭嚎。   “我中了!”   “啊——”   “怎么可能没我的名字?”   顾璋心底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管家见他镇定,并未宣泄情绪,提醒道:“这几日府城除了府试外,征兵动静闹得也有点大。”   顾璋看向他:“您直说便是。”   “官府动作向来慢,向下面各个县城传公文,修改户籍册信息恐怕需要些时日,我建议早日拿着官印文牒回县城更为稳妥。”   顾璋脸色一变。   他看着前方激动的人群,拉着虎头就往不远处的官府衙门走:“虎头快点。”   虎头还在傻乐,他考中了:“小石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等官府更新户籍册,你家人恐怕都已经被带走了,咱们要带着盖了官印的身份文牒赶紧回去!”   虎头也吓得失了色。   考生用作证明身份的文牒,上面写了非常详细的个人信息,甚至连祖上三代都写明。   在中榜后,考生可来官府修改功名信息,加盖官印,这是给予考生个人的证明。   他们来到衙门的时候,前面竟然有几个人。   文曲刚刚盖完红色官印,面色焦急:“我正要去找顾贤弟,你打算怎么回去?”   顾璋拿到自己加盖了红色官印的身份文牒,也被问得皱起眉头。   他们来花了六天时间,即使压缩时间,回去恐怕也要五天。   不知来不来得及。   顾璋问:“如果府城这边征兵动静很大,县城稍慢些,恐怕也不会晚五六天,恐怕来不及,文兄你打算如何?”   文曲道:“我学过一点骑术,打算和家丁骑马回去。”   顾璋眼前一亮,快马行军,比马车至少能快一倍。   “我也骑马回去。”   虎头连忙拉住他:“小石头你会骑马吗?”   反正他不会,他只骑过牛,还是慢慢走的那种。   顾璋还真学过,不过就是一点皮毛,有次他看到了姜武的爱马,觉得漂亮俊朗极了,就花时间学了点。   虽然他没骑过远路,但连变异兽他都能制服,不信搞不定普通马匹。   他道:“我会,虎头你别担心。”   听了顾璋的想法,管家吓了一跳,但还是拗不过顾璋,看着他从后院中挑了一匹脚力强的马。   管家道:“有几个家丁也会骑马,我让他们跟保护您。”   虎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他不会骑马,强行跟着也是拖后腿。   宁都府,城门口。   分别前,虎头总是大咧咧笑着的眼睛里,蓄了一层浅浅的泪水,有点哽咽道:“小石头,只能靠你帮我带回去了。”   他把自己的身份文牒交给顾璋。   身份文牒、户籍都是百姓最重要的东西,若失了身份,就成了流民,无法进入城镇。   顾璋擦了擦他的眼泪,将虎头的身份文牒郑重放好:“走了。”   他一身利落的劲装,跨坐在高马上,单手勒马,马儿便调转方向。   他利落地挥下马鞭:“驾!”   枣红色的马儿向远处飞快奔跑而去。   虎头站在马车上远远望着,突然觉得儿时的伙伴变得很高大。   即使面容依旧青涩,也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他转身上了马车:“我们也赶紧走吧。”   官道上,顾璋带着几个燕府的家丁往回赶。   同行的还有文曲、霍问青、一些考生带的书童……   十几匹马在官道上飞驰,扬起一片高高的尘土。   顾璋起初还有些不适应。   他从没骑这么快过,有些不稳,左右颠簸,身子有点摇晃。   风朝着脸上呼啸而来,刮得脸生疼。   他抓着缰绳,不肯减速。   顾璋坚信,没有训不服的野兽,只要比它更狠。   顾璋双腿夹紧,硬是驱使着马儿向前,“哒哒哒——”的马蹄声中,他边骑边和□□的马斗。   他浑身肌肉紧绷,不让分毫,马儿性子也不烈,坚持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变得驯服起来。   顾璋也逐渐掌握了驾驭马快行的要领,越骑越快。   “咱们歇歇吧!”有人直喘粗气地提议,“也让马儿喘口气,吃吃草。”   “行,歇歇!”   “我也快撑不住了。”   顾璋摸摸身下的红枣色马儿,也翻身下来。   他看周围人,一个个都累得不行的模样。   文曲也擦着汗:“顾贤弟,你怎么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顾璋举起牛皮袋,仰头喝了口水,然后答道:“我平日有习武。”   文曲喘气:“难怪,我之前学过,可没想到骑着踏青,在马场骑,和骑马急行差这么多!”   休息了大约一刻钟。   顾璋等不了,他道:“走吧,白日就这么长,别耽搁时间了。”   他说完就踏上马蹬,单腿一踩,矫健地翻身上马。   双手一拉缰绳,双腿加紧马肚,马儿就配合无比的跑起来,它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似流星一样蹿了出去。   大伙也知道时间紧迫,都纷纷骑马追赶了上去。   一个时辰,有人累得不行。   两个时辰,大伙速度都慢慢降低下来。   三个时辰,已经有人脱力地从马上摔下来。   这才第一天,天还没黑,大伙就感觉撑不住了。   文曲这个提议骑马回去的人,已经累得脸色惨白,双腿发抖。   顾璋弯腰薅了一些草,喂给马儿吃,看着马儿如清泉般明亮的大眼睛,有些喜爱。   燕家的家丁都走过来,面露难色道:“小少爷,大伙身体都有些撑不住,明日恐怕无法如今日般急行了。”   这一天下来,整个队伍都被顾璋震撼到了。   除了最开始那一段,后来永远跑在最前面,像是感觉不到累和痛一样,总把他们越甩越远。   文曲甚至觉得,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顾璋一声声地——“走吧!”“出发!”“休息够了。”“快点。”   他的腿都在打颤!   浑身上下没有那块不疼的。   顾璋听到家丁的话,皱眉问道:“你们也不行吗?”   家丁面露愧色,他们长年在县城燕府,家主和老爷都远在京城,没什么需要跑腿的差事,武艺也疏忽了不少,实在难以坚持。   顾璋压眉,他也不是没感觉酸痛难受,但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文曲捂着胸口的身份文牒,神色变化,半晌后,他看着顾璋冷着的脸,咬牙上前问道:“顾贤弟心里可有成算?”   顾璋确实心有成算,他道:“按照今日的速度走,后日下午就能到。”   “若再晚,恐有变故。”   文曲闻言从怀中小心取出身份文牒。   他拱手,深深朝顾璋弯腰:“顾贤弟,文兄有一事相求。”   “文某自知体力不支,骑术不精,恐怕来不及赶回去了,不知能否请顾贤弟帮忙带回?”   出发前信心满满,谁也没想到还没走到一半,才知道自己根本没这个本事。   身份文牒万般重要,他们是不敢随便托付于路人的。   而想要快马加鞭赶回去,简直难如登天。   除了燕府家丁外,其余数人皆面露苦色,相互交流了眼神后。   他们对着顾璋齐齐鞠躬,恳求道:“不知能否请顾贤弟帮忙带回身份文牒,我等感激不尽。”   文人讲究气节风骨,不轻易折腰,可如今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第42章 赶到   “不可!”燕府家丁赶紧劝阻。   他们几个奉命护送小少爷回县城, 若是出了差错,是要被追究的!   几个家丁都围过来:“小少爷,咱用不着那么赶, 就慢点骑回去也比马车快多了。”   “这一路太辛苦了,您能坚持一天,也坚持不了剩下的两天。”   他们几个习武的汉子都坚持不住,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怎么可能坚持得住?   恐怕也就是仗着年轻身体好,在硬撑着。   顾璋伸手抚摸马儿脖颈,眉心蹙了蹙。   和他末世的队友比, 简直差远了,连末世里的普通人都比不过。   他摸了摸怀中盖了官印的文牒, 又朝着永河村的方向望去。   府城征兵闹得动静那么大,这次征兵不能以钱粮相抵已经传开。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村里人得知家家户户都要应征, 又是什么反应?   顾璋坚决道:“我要赶回去, 后日日落前。”   他扫了一眼这几名家丁:“你们若跟不上, 就等燕府马车好了。”   他回头去看那些同样来自县城的学子。   家丁被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吓到,担心着急又害怕,见他去看那些同来的考生, 气得忍不住上前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知道这一路有多危险吗?”   “你们一个个都比我家少爷大,他才十岁, 好意思吗?就问问你们自己,敢一个人走这条官路吗?”   文曲面露苦涩, 放下举过头顶的文牒直起身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对顾璋道歉道:“为兄惭愧,枉长你几岁,一时心急, 竟说出这种置你于两难的请求来,实在对不住了。”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 面色微苦。   之前跌下马的那名瘦弱书生一瘸一拐地上前来,他将官印文牒捧在手上:“我如今是走不了了,只能等后面车队追上来,乘马车归家,定然为时晚矣。”   “即使骑马不如今日急行,也定然比马车快。某恳求文曲兄,顾贤弟能帮我带回身份文牒。”他认真道,“无论赶不赶得上,即使弄丢了身份文牒,我都绝不怪罪,绝不有半分怨言。”   在场几人都知晓他家中情况,他爹是家中庶子,体弱多病,一家人在府里过不受待见的日子,科举是唯一的出路。   顾璋撇了一眼他的伤:“其实你不太会骑马对吧?”   “只在大房学的时候,跟着学过几次,是某自不量力,给大伙拖后腿了。”他泫然道。   文曲接过他的身份文牒:“我们会帮你尽快带回去的。”   接过后,他又转头对顾璋道:“咱们再休整片刻,便一起出发吧,即使慢些,还是人多更稳妥。”   还没说完,文曲就发现手中身份文牒被抽走。   顾璋淡淡道:“我可没说要和你们一起慢慢走。”   文曲愣神片刻。   顾璋环视一圈,找了个包裹,摊开放到地上:“和赵泽一样的条件。”   赵泽说的就是那个摔伤了腿的书生。   顾璋转过头去检查水壶、马儿的状况、路上的干粮……   文曲追过来,在马儿身边追着顾璋问道:“顾贤弟真决定了?别被我那糊涂话影响了。”   顾璋正色:“我早已决定好的事,和文兄无关。”   他是要回去的。   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府城闹得那么凶,师父一个文官,文武官的交情本就少,还已经致仕了,即使原来再厉害,也难免人走茶凉。   他师父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直太仁义,他一度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说的就是燕老这样的人。   若人真不认他的情,为了他拉下脸去求人,他光想想就难受。   他爹娘、爷奶可都还在家。   他如何能安心放慢脚步回去?   即使家里一切安康,他怀里还有虎头身份文牒在。   顾璋检查好要带的东西,又在脑海里对小呆瓜道:“我上次兑换的毒药还在吧?”   小呆瓜点点头:“都在的。”   顾璋想了想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总不会比到处都是丧尸的末世差了:“你再帮我兑换点箭毒木,就放在马鞍旁的空壶里。”   箭毒木产地云南,距离他们基地不太远,这种植物毒性极强,有见血封喉之称,是他们基地早期猎杀变异兽的最常用的毒汁。   若是普通人,只用箭毒木的树枝刺破皮肤,也能使其心脏麻痹,血管封闭,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小呆瓜兑换了些,有点戚戚然的叮嘱道:“那宿主可一定要小心点用,毒性很强的。”   “放心吧。”他异能还没强大起来之前的幼年时期,就是靠箭毒木保护自己,猎杀变异兽获得食物。   吃饭的家伙,怎会失手?更何况如今他武艺已经捡起来不少,身体不似原来那么虚软无力。   顾璋收拾好一切,带上大伙的身份文牒,一勒缰绳,马儿就配合无比地哒哒跑了起来。   “驾!”   枣红色的马儿矫健地在夕阳下奔跑,马如流星人似剑。   顾璋听到后面传来几个家丁慌乱的声音,“快快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上!”   凌乱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努力地追在后面。   天色渐晚。   “小少爷怎么还能跑?”   有家丁鼓励道:“没事,再坚持坚持,跑不了多久了。”   “呼—呼—呼—,我不行了,我必须歇歇,你们先追,我歇会儿,再沿着官道去找你们。”   顾璋没理会身后的家丁。   能跟上自然好,跟不上他也不强求。   等到夜幕降临,他身后就只剩下两人了。   “呼呼——小少爷,天都黑了,咱歇歇吧!”   “走夜路太危险。”   顾璋也觉得大腿内侧有些磨破了,每一下都擦得生疼。   还是皮肤太娇嫩了,这几年过得好,不过骑会儿马,竟然会擦破皮。   他下马时,家丁一眼就发现了马鞍上的暗红色。   “小少爷,你腿磨破了?”   他赶紧牵过马儿,困在树上,“我帮您看看吧?”   顾璋拦住他:“不用了,明日还要骑的,回去再说。”   他靠着树干坐下,拿出干粮吃起来。   他有点想吃家里炖的老母鸡了、也有点想吃燕府大厨烧的八宝鸭。   顾璋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小少爷,您,您怎么受得住?姜大人平日都这样凶的练您吗?”   “可能吧。”   看来这个帽子,只能扣在姜武叔身上了。   顾璋啃了一口干粮,干巴巴的,难咽得很,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家丁有些碍事,不然他就能从系统里兑换点好吃的出来了。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眼露惊诧,没想到姜侍卫下手这么狠?看向顾璋的眼神也五味杂陈。   翌日,晨光熹微。   顾璋推醒他们,“出发了。”   夜里家丁都陆续赶上来,人员倒是又齐了。   可惜休息了一夜,身体各种反应全涌上来,第二日没一人跟上。   第二日晚上。   顾璋从系统里兑换了好些马草:“试试看,喜欢吃哪个?”   他摸摸马身,轻声道:“辛苦了。”   枣红色的马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嘶嘶——”高而拖长,看起来高兴极了。   马儿埋头苦吃起来。   顾璋也坐下,背靠在一棵大树上休息,他面前摆放了许多好吃的,青冈栎的果仁,脆爽多汁的苹果,还有各种品相极佳的坚果……   全是小呆瓜摆在他面前的。   顾璋感受身体传来的酸痛,也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扯着嘴角笑道:“小呆瓜你还挺贴心。”   小呆瓜泪眼汪汪,心疼道:“你吃点,好好睡一觉,我给你守夜。”   顾璋拿起几颗坚果扔进嘴里,笑道:“怎么又哭了?要不给你改名叫小哭包好了。”   小呆瓜瘪嘴:“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好好的吗?又没缺胳膊断腿。”顾璋笑道,他若这点苦吃不了,怎么可能成长为唯一一个最高阶植物异能者?又如何敢想科举入仕,有能力保护所有爱他的人。   系统突然回忆起自己选定宿主时看到的那团凝实的、强大的、闪烁着灿烂金光的灵魂。   一路上。   顾璋用持久的速度甩下了图谋不轨的人。   他用箭毒木树枝,杀死了试图攻击他的野兽。   终于,在第三日,远远看到了县城的轮廓。   顾璋也精神一振,扬起马鞭高高一挥:“驾!”   枣红色的马儿疾驰在官道,很快路过一个村庄,那村子里传来哭天抢地的哀嚎,还能看见村口大片凌乱的脚印。   顾璋神色一变。   “红枣,咱快点,回去给你吃最好的马草。”   枣红色的马儿打了响鼻,加速奔跑起来。   顾璋心惊,连城都没入,直接快马加鞭地朝着永河村的方向骑去。   刚到村口,同样发现一大片凌乱的脚印。   村里竟没什么人。   顾璋精神紧绷,骑马朝着自家赶去。   远远看到那座熟悉的青砖大瓦房,没有炊烟、没有声音,安静得不合常理。   他勒停缰绳,飞快从马上跳下来。   双手猛地用力推开门。   “咯吱——”   院子里坐着好些人,姜武带着燕府家丁,守在院子里,顾大根几人都在院子中间坐着,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   都在!   顾家人一个不落地都在!   顾璋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了下来。   “小石头!”   “这是怎么了?”   姜武箭步冲了上来,手环住顾璋肩膀,将他撑住,感觉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皱眉沉声道:“怎么弄成这样?”   姜武看他风尘仆仆,有些疲惫虚弱的模样,心都揪起来,平日他怎么操练,小石头都从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燕府的管家和家丁,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我没事。”顾璋抓着他的手反问道,“是官府已经将人都带走了吗?”   顾家人都担心不已地凑过来。   秋娘眼里一下蓄满了泪水:“小石头,你不是考试去了吗?”   顾大根也小心守在侧边,用手护着他,听他问,苦涩道:“官兵是早上来的,我们听姜大人的,就留在院子里。没人来问,真的多亏了你师父。”   顾璋从身后解下包袱,递给姜武:“姜武叔,这是这次考中童生的身份文牒,都加盖了官印,拜托你送与他们家属。”   姜武瞳孔紧缩,瞬间明白顾璋为什么会风尘仆仆的样子。   距离府试放榜才几天?姜武心疼,急行军的苦他吃过,他当时都差点没扛下来!   小石头平日里嘴巴挑剔、穿衣服也要买好的舒服的、屋子里还种那些精致漂亮的花花草草。   那样的苦和累,小石头怎么扛下来的?   “你还出去做什么?”姜武皱紧眉头,拉住想往外走的顾璋。   顾璋:“虎头也考上了,我要趁人没走远,把人追回来。”   “我送你去。”姜武道。   顾璋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姜武叔赶紧把这些文牒送去县城,他们的父母也都等着盼着。”   他推开姜武,往外跑去:“爹娘,我去帮虎头送文牒,马上就回来。”   顾大根跑两步追出来,喊道:“往村子西边走了!”   “小石头,娘在家给你烧水,送了文牒就赶紧回来。”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家小石头行善积德,这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您可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顾璋骑马追出去。   马比人快多了,一刻钟的工夫,他就追上了村长他们。   他们远远的吊在征兵的队伍后,依依不舍地跟着走,送别亲人。   顾方正听到马蹄声回头看,“小石头?”   顾璋喊道:“村长,虎头考中了!”   顾方正眼里顿时爆发出亮光。   顾璋没下马,直接从分开的人流中穿了过去,直直朝着应征队伍骑去。   顾方正直接跑起来,村长家的人都撒丫子跑起来,追着顾璋枣红色的马儿,朝前飞奔而去。   兵卒听到动静,拔刀警告:“来者何人?”   顾璋掏出怀里的两份文牒,举起朗声道:“吾乃明盛四年童生,按宣朝律法,家有功名者不征。”   “骗谁呢?哪有你这样脸嫩的娃娃考上童生的?咱宣朝最年轻的童生,也是十三岁才考上的。”   县城的衙役倒是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县案首。   有衙役上前,小声对兵卒说了些什么。   那兵卒听完,抬头看了马上的顾璋一眼:“把你手里的文牒给我看看?”   顾方正跑过来,闻言连忙从顾璋手里接过文牒:“大人您看!这是我儿考中童生的官印文牒。”   兵卒对顾方正这个村长有印象。   说是孩子去府城考功名了,一家人求了半天。   他低头仔细看文牒上的官印。   宣朝官印有两重防伪,一是印记有特殊符号,若任何私人铁匠铺敢锻造这个图案,就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二是印泥中加入一种昂贵且罕见的颜料,那处矿产把持在皇家手中,以保证不外流,每年分发到各地都是有数的。   这种颜料颜色特殊,几乎无人能仿。   兵卒一眼就辨认出了真假。   他深深地看了顾璋一眼,又回头小声问拿着纸笔登记的文官:“今年去府城考童生,什么时候结束的?”   那文官回答道:“有些时日了,不过算放榜的话,应当是三天前。”   兵卒呆呆地张开嘴巴,倒抽一口凉气。   三天前?   他当年在边关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急行军过。   从这里到府城,竟然三天就赶回来了?!   兵卒再看向顾璋,眉毛微抬,侧头对下属道:“把人带出来。”   “可我们是不是该回去请示一下,或者等户籍册更新?”衙役犹豫道,毕竟户籍册还没更新,他们这样少一人,回去不好交代。   “放人!”   “是。”   顾方正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这个兵卒头头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竟然不找他们麻烦,那衙役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璋。   顾璋静静矗立在枣红色马儿旁,眉眼冷硬,神色专注。   发丝有些凌乱,衣袍沾着点灰尘,眼底有淡淡的疲惫,却看不出太多狼狈,只让人觉得身姿挺拔,仿若深深扎根于岩石上的劲松。   虎头他爹从应征队伍中被放出来。   顾方正眼眶一下子红了。   “爹。”   “多亏了小石头赶回来。”顾方正声音都微微哽咽,“还不谢谢人家。”   还不等虎头他爹道谢,不远处被兵卒衙役带着向前的人群突然闹起来。   “救我!”   “小石头你能把你们村的人带出去,也使使劲儿把我救出去,我给你三十两,不,六十两!”   人群没有因为他们停下来,一直在往前走,这会儿经过的,竟是对面大丰村的人。   “孙刀?”顾璋认出了这人。   和记忆中杀到永河村抢人的那个满脸凶煞,膀大腰圆形象不同,眼前这人消瘦了一大圈,腿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他早就听说吴县令那日气恼,觉得这群人胡闹,差点让他在皇上那里闹出岔子,板子打得极重。   偏偏大丰村请来的郎中医术也不精,竟有一半人落下了腿疾。   顾璋巴不得拍手叫好,脑子有病才答应。   孙刀见他转身,竟噗通一声直接跪下,大声哀求道:“救救我,我不想去边关,你能救你们村的人出去,肯定也能救我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善于煽动人心。   他周围的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顾璋,看向虎头一家,队伍前进都停滞了。   兵卒头头又走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璋指着孙刀道:“他不想去边关,想跑,还带动整个村的人闹事。”   兵卒瞧他一眼:“有力气闹,等会给他们登记去冲锋营。”   “是。”说着赶来的人手里拿着杀威棒用力打下去,“走不走?”   听到兵卒头头的安排,人群中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声。   “别,我赶紧走,我不去什么冲锋营。”   “孙刀你个杀千刀的,又坑害我们!”   但是这股喧哗很快被镇压,闹事的人手都被绑在一起,被驱赶着往前走。   看着人群走远,顾璋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   顾璋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   入眼是雕梁顶。   这是……顾璋清醒了一会儿,这好像是他在燕府的那间房。   怎么会在燕府?   门口传来姜武饱含怒火的声音:“你们一个个好意思吗?派你们去是做什么的?竟然连个十岁小孩都赶不上。”   顾璋缩缩脖子,他还是头一次听姜武这么发火。   门外。   燕老面色也沉:“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家丁两排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那几名被派去护送顾璋回来的家丁,颤着声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怎么会跟不上?难不成你们的马更差吗?”燕老后怕得声音都有些发怒地抖起来:“这一路多危险,莫说豺狼虎豹,沿途山匪,就连官道上随便一只心怀不轨的商队,看到他单独一人,都能欺负了他去!”   顾璋:他好像没这么弱?   燕老想到这几天,顾璋一个十岁的小孩,竟然独自一人骑马从府城回来,就后怕得背上出冷汗。   眼看外边动静要闹大。   顾璋连忙起身,他手臂刚刚撑着床,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传来酸痛感,仿佛被狠狠揍了一顿似的,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全身都叫嚣起来。   “嘶——”顾璋倒抽一口凉气,跌回床上。   屋内的动静传出去。   刚刚还在训斥人的姜武一下就听到了动静,“小石头醒了。”   燕老也连忙往屋里走。   “醒了?”燕老赶紧坐到床边,关切道:“感觉怎么样?腿上还疼吗?”   他想到顾璋腿两侧因为骑马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好像有什么汹涌到喉咙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顾璋扯开一个灿烂笑容:“没事的,我不疼!”   他笑完追问道:“我带回来的文牒怎么样了?”   姜武道:“都送到各家了,他们都赶在入营登记前,把人给带了出来,学子也都归家了。”   “那就好,没白费我一趟力气。”顾璋放松,让自己陷入软和的被褥里。   燕老见他这副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也勉强放下了心:“他们说等你好些了,要亲自登门感谢你。”   燕老说完,伸手从旁边柜子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那就不用了,顺手的事。”顾璋还没说完,笑着的表情就僵住,这个药闻起来就好苦!   里面是加了多少黄连?   顾璋往被褥里缩了缩,师父果然是生他气了!   他露出乖巧的笑容,讨饶道:“我真没事,能不喝吗?”   燕老手里拿着木勺子,笑道:“这是太医专门开来给你补身子的,来,师父喂你。”   一口一口喝?   顾璋面露苦色,手撑着坐起来,接过黑乎乎的中药碗,一下就闻到里面许多名贵补药的味道。   这么贵的药!   放这么多黄连做什么!   “我自己来。”顾璋接过碗,一口闷。   复合的苦涩滋味在舌尖炸开,他小脸一下皱巴起来,好苦!   顾璋觉得自己果然是被好吃好喝养得娇气了,想当初刚刚恢复上辈子记忆的时候,还觉得中药都别有滋味,一点都不觉得苦的。   呜呜,顾璋可怜兮兮的小表情看向燕老。   “这药要连喝三天。”燕老无情地宣布,见小徒弟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担忧、害怕、气恼都散了不少,又忍不住心疼起来,“就会装乖!”   他怕自己心软,起身往外走:“等过几日,太医说你没太大问题了再停药,我明日接你家人来看看你。”   他快出门时,对姜武道:“给他好生处理下,别留下什么伤,日后成了陈年旧患。”   姜武点头:“您放心。”   姜武从一旁的托盘上取来一个药瓶,一打开,顾璋就闻出了那是药油,闻里面的几种药,感觉像是处理他这种情况。   顾璋:!!!   他现在是可以揉药油的状态吗?   动一动都全身酸痛,要是揉开,他会死掉的吧?   顾璋往床里头缩,讨好笑道:“姜武叔,别了,多躺两天也是一样的,没什么大碍,不会有暗伤的。”   姜武瞪他一眼,粗厚的掌心揉搓药油发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逞能!燕老当年也是这样,老了落了腰腿上的病,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就该好好疼一疼。”   他就差明说,你们师徒俩一个德行了。   他拉过缩到角落里的顾璋,扯过他护身的被褥。   顾璋身上练出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虬节,反而匀称有力,平日里会显得人身长玉立,现在却有些肌肉贲张,微微充血,部分甚至有些痉挛。   姜武觉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咬着牙齿,对着一块块紧绷或微微颤抖的肌肉,下手揉了起来。   “救命啊——师父救我!”顾璋看到门后不动的人影,连忙高声喊。   “疼疼疼,姜武叔你轻点,这是肉,不是沙袋!”   门外传来心疼的声音:“姜武你轻点。”   姜武:“……”   是谁刚刚让他好好处理的? 第43章 大恩   翌日。   太医来床边给顾璋把脉。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药童, 手里用托盘端着一碗散发浓郁药味的补药。   太医道:“你底子本就薄弱,如今这遭损了血气,还是要再多进补几日才好。”   也就是说, 药不能停。   顾璋闻言,乌亮的双眸都瞬间失了神采,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真没事,您说的这个气血靠谱吗?这药真的需要放这么多黄连?”顾璋挣扎道。   太医转身将药碗端来,放在顾璋床头, 笑眯眯道:“要不你试着研究一下药方?说不定能改得没这么苦,老夫才疏学浅, 是没法再减黄连的分量了。”   太医在燕府,算是过上了悠闲日子, 除了偶尔要面对黑脸姜武的骚扰, 他最大的爱好, 就是鼓捣药材,药方,时不时忽悠顾璋去学医了。   他看着这般有天赋的人对医不感兴趣, 每每都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祖师爷要追着喂饭,要是能喂给他多好?   顾璋听他这么说, 苦着脸,侧身端起药碗, 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   保管让这该死的药变成甜的。   可他就是个只记得药方的半吊子无情配药人。   末世里什么奇奇怪怪的药方都有,上到各种解毒药方试图袪除丧尸病毒, 下到跌打损伤止血药,但是谁会关心什么血气、元气这种东西?   对生活在末世五十五年的人来说, 这简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真不想研究一下?这里面学问可大了,要不然过两日,药可能更苦。”太医笑着说出令顾璋心颤的话。   他拿起一颗蜜枣,赶紧扔进嘴里压一压苦味,眉眼都耷拉下来。   这药竟然还要喝。   日子简直没盼头了!   太医瞧他这模样,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床上可怜模样的小娃娃,是怎么千里单骑急行而归,带回那么多身份文牒的。   他印象里,该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硬汉将士,喝药跟喝酒似的豪迈,根本不会怕苦,即使真觉得苦,也最多冷着脸喝掉,不会表现出分毫。   太医再看看顾璋,还真是格外与众不同。   他笑着摇摇头,收拾好东西,打算带着药童回去了。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石头住这儿?”   “是的,您这边请。”   顾家人进到这间屋子的时候,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大一间屋子!   屋子里的屏风、摆件、花草……无不精致,看起来漂亮又华贵。   木上有雕梁、椅上有上好的柔软白色皮毛。   凡入眼之处,无一不精致。   让人有些下意识的瑟缩,不敢下脚。   “我在里间。”顾璋对外面喊。   听到孩子的声音,顾家人才如梦初醒,赶紧小心翼翼往里走,当看到躺在床上的顾璋,顿时将所有忐忑彷徨都忘了,大步朝床边走来。   看到床边还没收走的药碗、闻着屋里还残留的药味,眼眶都红起来。   尤其是秋娘,孩子躺在床上,永远喝不完的药,是她永远也忘不掉的恐慌和担忧。   秋娘坐在床边,眼泪顺着眼眶就掉下来,“伤哪儿了?给娘看看,太医怎么说?”   平日里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人,顾璋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副脆弱的模样了。   顾璋连忙坐起来,慌忙地给秋娘擦眼泪,又赶紧张开双臂,左右转动身体,展示道:“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肯定道:“没事!大夫说我什么事都没有。”   顾璋端起旁边的蜜枣,笑着给家人一人塞了一颗,“这个蜜枣可甜了,奶你也尝尝。”   他最后给自己嘴里也扔了一颗,等纯粹天然的枣香味带着浓密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好像真的能安抚人心。   顾璋眼角微弯,笑容比蜜枣还甜,哄道:“怎么样,不错吧?而且这个药也不是治病的,是补药,用来补身体的。”   “真的?”   “那当然!”顾璋眼眸乌亮,他事后回想,觉得还有点刺激,似乎找到了点上辈子出入丧尸群的潇洒和豪气。   而且最后不仅成功赶回来,还带回来了几乎那么多身份文牒,使那么多人家,免除遗憾和离别之殇。   即使他的身份文牒没用上,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心里有些快活。   他不得不承认,相比读书习字,他更喜欢做实实在在的事,桩桩件件都有落在实处的安稳和幸福。   药童返回来收碗,见他与平时喝完药完全不同的表情,怀疑道:   “顾少爷,您不会偷偷换了药,或者嫌苦倒掉了吧?我师父说了,您这次伤了血气,一定要好好补回来。”   顾璋:!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蔑!   他虽然每次都嫌苦,但也不至于把药倒掉,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了?   “没有的事!”   药童收起药碗:“没有那就好,您好生休息。”   “伤了血气?”   顾璋身体僵住。   谎言被拆穿得太快。   “你!”顾大根气得举起巴掌,他走过去府城的路,是年轻时去服徭役的时候走过。   他没骑过马,对骑马回来没太多概念,以为都是马儿在跑,人不会太累。   他宁愿自己应征去打仗,都不想顾璋有个好歹,如今听到顾璋伤了血气的真相,又气又怕又恼。   巴掌都被气得举起来,可顾大根却心疼得舍不得下手。   拍脑袋那是万万不行的。身板又小,他也舍不得,屁股上倒是肉多,他又担心那日闻到的血腥味是伤在屁股上。   犹豫来犹豫去,他一巴掌拍在顾璋身旁的褥子上。   发出闷闷的“噗砰——”的声响。   顾璋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软声喊道:“爹,别气别气,你看我不好好的吗?”   全家人都朝他投来不赞同的眼神。   顾璋往被褥里缩了缩。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他真的没那么弱,有护身的法子,路上也真的没那么危险,可都没法说。   “行了,让小石头好好休息。”王氏看着孙子可怜的小模样,心疼地推开儿子,护崽道,“小石头还不是为了你,你吓唬谁呢!”   “就知道奶最疼我了!”顾璋顺势靠进王氏怀里。   王氏给他盖好被褥,又喂了一颗蜜枣,摸摸他的额头:“以后要乖些,别再冒险了,家里可就你这么一颗独苗苗,即使不出息也行,家里钱也够花,还有地,咱平安就好。”   “好好听你师父的话,好好喝药,不可以嫌苦倒掉,知道吗?”   顾璋嘴里含着蜜枣,不住点头,表现的再乖巧不过。   经过这一遭,顾家人是看出来了,平日里在家看着软和又乖巧的小石头,其实心里主意正着呢。   是能顶事儿的!   心疼之余,又不免有些骄傲。   ***   县衙。   吴县令正和手下幕僚商量。   “这么多想要以钱粮抵征兵的,看来百姓也没平日里哭得那么穷,咱们往年还真被骗住了,没怎么下狠手搜刮银两。”   吴县令也有些不满意,这次县试出了岔子,好端端地考试,竟然下了雨,考棚还漏了。   为了堵上这个窟窿,他散了不少银钱出去打点,力求这事不会影响到他的评教。   吴县令对着县城几家商铺点了点,“就这几家,你去跑一趟。今年收粮食税的时候,也多收点,人都少了,吃不了那么些粮食,比往年多个三分好了。”   师爷有些踌躇,他小心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那几家商铺也就罢了,他们衙门以各种名义收点孝敬,商铺为了挣钱,自然会涨价,百姓只会觉得日用品贵了,不会有什么察觉,更不会骂他们衙门。   要么骂商铺黑良心,要么只会抱怨东西越来越贵。   但是今年粮食税本就重,若再刮几层,百姓不会闹起来吧?   吴县令瞅了他一眼:“瞧你那怂样,村里壮劳力走了那么多,哪有胆量和官府闹?”   “大人说得是。”   吴县令想到今年即将入账的银钱,心满意足地端起茶盏,“对了,今年的留任令也该下来了吧?”   他这些年都做得稳妥又小心,既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也没有什么把柄,应当还是留任。   他和旁人想法不一样,他当年读书就想过有钱的好日子,如今在这逍遥,跟土皇帝一样,不知道多幸福,给高官他都不换!   师爷翻了翻今日刚到的一批公文,果然看到了吏部传下来的公文,他拿出来,双手呈上:“您果然料事如神,留任令还真的到了。”   吴县令被恭维的舒坦,他笑着接过公文,打算翻开瞅一眼。   “啪叽!”   公文掉在了地上。   吴县令红润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怎么回事?”   师爷不解,弯腰捡起来。   吴县令慌忙从他手里抢过来,手忙脚乱地翻开,不敢相信地反复查看文公里的内容,他颤声道:“肯定是我看错了,肯定是看错了!”   师爷也看到了公文上的内容,也顿时瞳孔紧缩。   这不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多刁民土匪之地吗?据说那地,就连五六岁的小孩,都敢带着刀以石挡车抢劫。   吴县令不敢相信,翻来覆去把公文看了好几遍。   才勾勒的美梦破碎,甚至一只脚都踩到了悬崖边。   他脸上恐怖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后背也因为害怕冷汗连连。   “谁?”   “谁害得我?”吴县令咬牙切齿,双眼猩红,恨不得将人抽筋扒皮。   “会不会是那位?”师爷指了指燕府的方向,手指向上。   “我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给了他徒弟县案首,而且除了回来的那段时间,他后来连县衙都不来,又无交集,怎么可能是他?”   排除了这个答案,吴县令回忆起这些年得罪过的人,觉得每个都可疑。   仿佛有无数双手从下面伸出来,想要将他狠狠地拽下去一样。   他宛如置身于黑暗冰凉的潭水之中,甚至感觉无法喘气,想到沼齐那地,胸腔恐慌得像是要炸开。   “噗—”   白沫子从嘴角溢出来。   ***   顾璋好生休息了几天,名贵的补药不知道喝了多少。   据说是宫里贵人最喜欢的,不留疤的金疮药,也用了不少。   留不留疤他不知道,就感觉这药果然不一般。   和末世糙汉版的药不太一样,用上就不怎么感觉到疼了,而且结痂也快。   几天时间,他都能下床自如活动了。   顾璋也没乱跑,他去马厩把骑回来的枣红色马儿,牵到空旷的花园附近,然后从系统里兑换了些它最爱吃的马草,以假乱真的混在它的马草里。   他把一撮马草喂到它嘴边,马儿水润的大眼睛都晶莹透亮起来,前蹄微微扬起,高兴地嘶鸣一声。   然后就着顾璋的手,高兴地吃起来。   “慢慢吃。”   顾璋顺着它的脖子摸了摸,马儿舒服地低下侧耳,匀速摇动尾巴。   远处,隐隐传来姜武威严的呵斥,还有燕府家丁训练的声音。   姜武原本不太管府里家丁,自从那日起,就开始整顿起来。   “顾少爷,你怎么在这儿?老爷喊您去正院,听说您好些了,那些学子都一起来探望,说要感谢您呢!”   顾璋给红枣喂完手里这一把,拍拍手:“你去跟师父说,我回去收拾一下,很快就来。”   顾璋让人把红枣牵回马棚,简单梳洗一番,朝着正院走去。   正院热闹极了,比拜师宴那天人还多。   燕老坐在主座上,正院和连着的偏厅,站着一家家的人。   顾璋身着月牙白的书生长袍,从后面走出来。   他走到燕老面前,拱手略躬身行礼:“师父。”   许多前来道谢的人家不由侧目。   这和他们想象中,好像不一样。   在家中孩子的描述下,许多没见过顾璋的人,脑子里都勾勒出的是那种劲瘦干练,有力量又有狠劲儿的习武者模样,像是那种有股狠劲的狼。   可眼下看起来,竟神清骨秀,仪态端庄,看起来比他们家儿子都脸嫩,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一时间竟有些愣住。   所以就是这么个瓷白脸嫩、看起来乖得不行的小娃娃,一个人骑马从府城赶着送回来了加盖了官印的身份文牒?   觉得这个对比冲击实在有点太大了。   燕老道:“这些都是来找你的。”   顾璋转身,就看到前排文曲等人,还有后面许多微微惊诧的眼神。   顾璋有些疑惑,总不能这么多天了,还在惊讶吧?   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顾璋不留痕迹的检查一番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文曲率先领着几人上前,相比其他坐马车回来的,他们骑马赶过大半天路,才更能感受到其中艰苦和不易,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文曲和其余几人拱手,行了一个极深的揖礼:“顾贤弟大恩,吾等没齿难忘。”   他们起了头。   后面一同而来的学子们,都齐齐弯腰,拱手行揖礼,齐声道:“此等大恩,吾等没齿难忘。”   顾璋抿唇。   如果不是他自己担忧家人想回来,肯定不会遭这一番辛苦帮人带身份文牒的。   不过顺手的事情,他没想会得这般郑重的感激。   他扶着文曲的手,托着他起来:“文兄不必如此,若不是你们自己考中了功名,我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他顺便伸手,将其他几人也托起来。   文曲几人倒是还想坚持。   可力气没顾璋大,直接被他托起来。   “贤弟受得起此礼!”文曲一脸郑重道,“若家中父兄被带走,一旦入了军册,分配了去向。我们就算身有功名,晚了这一步,也没法再将人带出来了。”   “是啊,以我们骑马的速度,等回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落籍了!”   后面的人也纷纷道:   “是啊,若等到我们坐马车回来,都已经铁板钉钉,再无挽回的可能,家中父兄都是一介书生,若去了前线定然危险万分,顾贤弟可谓救命之恩。”   他们将文牒托付给好友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多会骑马的人,竟然只有一人坚持赶了回来。   文曲也是出发前就受人所托,在听到顾璋计划的日程时,才下意识脱口而出,想要他帮忙带回来。   顾璋很快就被感激的众人团团围住。   他甚至有些应接不暇。   这些被文牒救回来的人,若是一开始就没被带走,可能还会稍微强点。   可偏偏这些人家,都亲身经历了被带走去往征兵营,又或者亲眼看见家人被拖着离开。   在被驱赶着一步步走向临时驻扎的军营时,脑海中已经控制不住的浮现了许多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断肢残骸。   看到家人拿着文牒朝自己飞奔而来,经历过绝望后的曙光,跌到谷底又看到抓住希望的感觉,深深地刺激大脑的感官,足以刻骨铭心。   “这是我家特质腰牌,若日后顾贤弟有需要,力所能及,定有求必应。”   “我家也备了些薄礼……”   顾璋觉得,自己从府城赶回来,好像都没今日下午累!   甚至都没法拒绝。   一向喜欢热闹的他,都觉得脑子嗡嗡的,像是有好多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在耳边叫。   等送走最后一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端着的架子也松散下来,感慨道:“太可怕了!”   燕老瞧着他这模样,眼中带笑。   他指着门口桌上的小山一样的一堆,问道:“那些都是送你的谢礼,我派人给你送回家去?”   顾璋点头:“那就麻烦师父了。”   师徒两人往回走。   顾璋想起这些日子燕老来看他的时候,似乎心中有事,忽而得意地冲燕老眨眨眼:“师父,我考了府案首,还是宣朝最小的童生,是不是该夸夸我?”   燕老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顶,万般欣慰道:“我家小石头聪慧又勤勉,当着起这份荣誉。”   他难免回忆起这些年的时光,每日早早起床,去学堂完成繁重的背诵课业,用完午膳后,小憩一会儿,又跟着姜武习武。   他知道的,姜武是真的在严格要求,认真教习小石头武艺,其中艰辛也不言而喻。   习武后,又听他讲学,全程都不曾偷懒,积极思考跟上他跨度极广、深度也不浅的授课。   等晚上,不仅要完成他布置的课业,还每日坚持习字,温书。   笔耕不辍,才换来今日成就。   越是相处,燕老心中的喜爱和珍视就越重,也愈发感觉到肩膀上沉甸甸的担子。   这是他走遍宣朝山河湖海,见过认识的不知多少人里,见过的,最有灵气、最为聪慧的孩童。   也是最坚韧、最有行动力的学子,但凡决定的事,从不犹豫拖沓,也不思虑过多。   他有时觉得,透过小石头,像是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面盘踞着根系茁壮的参天大树,高处枝叶繁密重叠,交错出一片苍翠欲滴的浓郁生机。   森林里所有的一切,都在万里晴空下,以惊人的速度野蛮生长。   这样的孩子,未来一定是惊人的。   但小石头年纪还小,性子还没定型,没有形成完善的道德是非观,一旦误入歧途,后果也不堪设想。   尤其是小小年纪,就先后经历了这么多。   前有愚民要强抢他去祭河神,后又看破了吴县令那个混不吝的收割民脂民膏。再遇到边关战乱朝堂征兵,又闷声不响努力许久,日夜不辍。   燕老惦着姜武查出来的两桩事,但看着顾璋得意灿烂的笑脸,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牵着顾璋坐下来:“为师也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顾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有些干的喉咙,他捧着茶杯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燕老笑道:“还记得你当初问我,能让伐木停止吗?”   顾璋眼前一亮,惊喜道:“您不会想到办法了吧?”   他那时初来,并不了解这个世界。   如今回头看,才知道这到底是多难的一件事,牵扯到多方利益,而且伐木造园之事自古就有,理所当然,也算不上罪大恶极,根本没正当理由阻止。   他的那一套科学理论,恐怕只有燕老觉得不错。   要知道即使是已经进入了工业革命之后,有了科学基础,这些关于自然与植物的理论,也是无数科学家前赴后继,遭遇了多年的质疑,不断推翻实验,最后才得到的成果。   想要以此为理由,也站不住脚。   又没压倒性的权势,又没有正当的理由,简直无解。   燕老点头:“如今边关战事正处于关键时刻,皇上想一举将突厥打退,保我朝数年太平,但打仗所耗费粮草物资巨大,皇上定然也为钱财操劳。”   顾璋摩挲茶盏壁,登基以来就在打仗,国库肯定早就紧张了。   要不堂堂皇帝,也不会光送一块匾额和免税,什么实际的表示都没有。   现在又打了这么久,国库的钱财,说不定比他口袋还空。   他起码还能想花就花。   “所以师父是想……”顾璋挑眉,指了指正被砍伐树木的方向,一脸“你要打小报告”的惊奇表情。   燕老轻咳两声,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如何?”   顾璋夸道:“我觉得极为可行。”   皇上正缺钱,你还修游园。   不拉一刀都对不起这只膘肥体壮、富得流油还顶风作案的肥羊。   想到伐木的事情停止,宁都最近这两年有些异常的天气和生态都会慢慢恢复,顾璋就感觉心情不错。   无论以后走多远、做什么,他还是希望家乡能好,这里有他的根。   最好永远如初见般,绿水青山,遍地花开,有徐徐春风袭来。   顾璋又休养了好几日。   腿内侧最严重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他想到今年八月的院试,想要去试试。   考秀才和童生的内容,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觉得也不是不能一试。   如果错过这次,就要再等一年半了。   他换好药,往燕老的院子走去。   燕老门口守着一名小厮。   顾璋做出“嘘”的手势,自从他从府城回来,就发现师父好像有点心事,他来给师父创造点惊喜。   他这样做的次数不少,每次都有不同的花样,次次都老爷都笑得开怀,也不怪罪,小厮犹豫片刻,点点头。   顾璋缓缓靠近推开门,笑容出现在脸上,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燕老正用手扶着椅子,从一个厚实的软垫上站起来。   “师父,好好的跪垫子做什么?”顾璋赶紧跑过去,搀扶着他站起来,惊讶问道:“您不会突然打算遁入空门或者开始信哪家菩萨了吧?” 第44章 别扭   燕老不过是偷偷试试这垫子软硬, 没想到会有人进来。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接过顾璋递来的茶水,状若无事地喝了一口。   “师父你腿脚本就不好, 这是在干什么?”顾璋捡起地上的软垫,仔细打量。   这和他奶放在菩萨像面前的垫子,真是像极了。   就是更软一些,更厚一些,面料也好上许多,看起来就是精心准备的。   顾璋把垫子拿在手里, 感受到几乎有两个拳头的厚度,心中突然就冒出一个想法。   这玩意不会是给他准备的吧?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想想养身子这些天, 补药是一碗碗的喝,那些苦了吧唧的药里好东西不少, 他感觉起码喝了几百两。   除了药, 也就第一天醒来时, 揉开身上紧张的肌肉疼了点。   也只有那天见着了点师父担忧生气的模样。   憋在心里不说的才最可怕啊!   顾璋察言观色,赶紧把手上的软垫放到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盘坐在软垫上, 殷勤地给燕老捏捏腿:“师父,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你跟我说说, 我和姜武叔去揍他!”   燕老感觉腿上传来一阵阵捶打后的舒适感,看他一屁股把软垫坐在屁股底下, 又听了他这话,被逗乐了。   他低头瞅着牢牢坐在软垫上不挪窝,卖力地给他这边捏捏那边捶捶的小徒弟, 心中好笑,不知怎的, 这些日子的纠结就散了。   小石头肯定是瞧出他的心思来了。   他这小徒弟装乖认怂比谁都积极,小表情比谁都可怜,态度比谁都好。   可认错第一名,下次还敢,胆还更肥。   燕先梅睨了他一眼:“腿还没人家胳膊粗,能去揍谁?”   “所以带上姜武叔啊!”顾璋说得理直气壮,那叫一个乖巧胆怂,“我先上,打不过的话就往姜武叔身后躲,给他吆喝助威!”   燕老直笑:“这个时候知道装乖了,你且回头问问,看姜武同不同意。”   姜武正好从门外走进来,正好听到顾璋说打不过就往他身后躲的话。   国字脸板着脸,有些语噎:“你倒是想得美,打不过就勤加习武,往人身后躲也不嫌丢人。”   顾璋可怜道:“那我被人打了,姜武叔不心疼吗?”   姜武:“……”   臭小子就是拿捏住他舍不得了。   他走近才发现顾璋屁股底下坐着的垫子,猜到燕老想干什么,神色一变。   他眼底有些担忧,赶紧先一步骂道:“打疼了正好,以后就没这么胆肥了。”   “师父!”顾璋下意识想找燕老告状,说姜武欺负他,但是一秒就反应过来,眼神怂了下来,相当积极的认错:“师父,我错了。”   燕先梅不理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过来。   看得顾璋知道装乖讨巧这招是没用了,燕老这是来真的,毕竟这事听起来就过于离谱了。   他举手保证道:“小石头真的知道错了,不该冒险、不该不顾危险一人从府城骑马回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认真思量,绝不冒进!”   他回来那日就知道燕老气恼,相识以来就没见他发过火,生过气,那日对家丁的质问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怒气很大。   前两天他特地提起自己考了府案首,要夸奖,本想顺带说开了,没想到让燕老带跑偏了。   果然还是逃不脱。   燕先梅从旁拿出一本礼记放到顾璋面前:“既然知道错了,就把礼记抄写三遍,慢慢抄,抄写的时候多思多想,该如何爱惜自己。”   顾璋还没被罚抄过,他还想争取一下:“师父,咱们能功过相抵吗?你看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对吧?”   燕老睨他:“你说呢?”   顾璋小脸一苦,朝一旁的姜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姜武也觉得他胆子实在太大了,是该长长记性,他挪开眼,朝外面望去。   他心里的担忧也松了几分,臭小子这么会卖乖,后面也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顾璋求援未果,只好伸手接过书,可怜道:“好吧。”   燕老见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让姜武拿了张厚实的毯子来,他直接坐到顾璋旁边。   师徒俩坐在一起,燕老道:“师父还有事想要和你聊聊。”   顾璋直接靠过去,双手紧紧抱住燕老,耍赖道:“我都认罚了,师父不可以再说我了!”   燕老被抱住,倒是有点哭笑不得。   “不说你,我们聊聊天,谈谈心。”燕老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谁也不知道,他听到姜武汇报,说官道沿途发现五六具身上只受了点轻伤,但都身中剧毒而死的野兽尸体时,心中是如何胆寒。   一来后怕顾璋陨在路上,二来也为见血封喉的剧毒担忧。   才十岁的童子,瞒着所有人研究药理,闷声不响地将见血封喉的剧毒随身携带。   怕是当年的事情,多少还是有影响。   是什么时候制作的?连去考试都带着,是在害怕吗?   顾璋突然被问到毒的事情,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沉默半晌,才道:“是大丰村过来闹事的那年就备了。”   燕老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些颤声道:“现在身边还有吗?”   “用完了。”至少上次屯地和新买的箭毒木都用完了,下次若要用毒,就需要新买了。   燕老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又一鼓作气问出县试那日的发现。   “其实你早知那天的天气。”   顾璋完全没想到会被问道这一遭,他下意识道:“是啊。”   “可你就算广而告之,让大家都有所准备,也不会影响你的成绩,你知道自己有这个实力的,所以你是为了那个同村的朋友?”   燕老拿出一份文帖:“原本这次县试名额分配,本该有百名童生可中,最后只取了七十多人上榜。”   顾璋眼神淡下来道:“那是他们实力不济,与我何干?”   燕老感觉到他的抵触,安抚般拍拍顾璋的背。   燕老也不觉得这算错,只是透过这两件事,感觉好像模糊看到了点他家小石头性格上的问题。   他甚至会觉得有些矛盾,明明很多时候他家小石头都心地善良,兼爱仁勇,但却也有些时候冷静到有些冷漠,果断到有些凶狠,不知是怎么形成的。   “咱只是谈谈心,小石头跟师父说说心里话,别怕,不管小石头心里怎么想的,师父都不说你。”燕老语气温和地引导。   终究是他这个做师父的失职了,竟然一直没发现小石头心中这些事。   他终究还是希望,小石头能沐浴在阳光下,快乐的长大。如此小的年纪,好好念书就是,不需要背负这么多。   顾璋抿唇。   他明明把自己藏得好好地,不想把那些血色翻涌的灰暗给任何人看。   可偏偏师父就是掀开一个角,要探进头来瞧瞧。   甚至想把他藏在黑暗里的带刺食人花带走到阳光里。   他就是凶狠带刺,会用世上最剧烈的毒去对付敌人,也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这是末世的生存法则,末世五十五年留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即使外面包裹着希望的火苗,燃烧着全人类的大义和希望,但火焰最深处,就是黑色的。   他看向燕老,乌眸翻涌,“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仅是为虎头隐瞒天气,如果能将村子里那些保护他的、为他打得头破血流的人都留下来,他别说刮风下雨了,下冰雹他都不会多说一句。   燕老被顶得有些胸闷,头也有些疼,不知该怎么教,毕竟他也是头一次当师父没经验,先前聪明伶俐又乖巧的舒心日子习惯了,这会儿突然被噎住。   姜武见他犯倔,着急道:“小石头,你好好说!”   他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好好地,怎么一下脾气就拧巴起来?   顾璋见状,心里也有些难受,他起身道:“徒儿顽劣,烦劳师父劳神,先行告退。”   走前,他脚步顿了一下,伸手带走了桌上那本礼记。【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   永河村。   顾璋骑马回来的时候,顾家人都是欢喜的。   但是在家休养了几天,都不见他去燕府念书,不免开始有些怀疑了。   这日顾璋躺在那块带着微微斜坡的小草坪上晒太阳。   他双手撑在脑后,神色苦恼。   “小石头,看看这是什么?”   一只草编的蚂蚱出现在顾璋眼前,在半空中荡阿荡,就像是长了翅膀在蓝天下飞一样。   顾璋伸手抓住。   感觉有些熟悉,这好像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小顾璋没什么朋友,最爱的就是和爷爷编的蚂蚱说话。   他坐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   顾老爷子坐到他旁边,也学着他的姿势躺下来:“来陪小石头晒晒太阳。”   躺在满是青草气息的草坪上,沐浴着微风和阳光,一只腿翘起来,看着碧蓝天空中云卷云舒,很是惬意。   顾老爷子道:“你从小就最喜欢来这儿了,高兴了来,不高兴了也来,要是委屈了,还带着小蚂蚱,对着它嘀咕。”   顾璋有些记不清了。   小顾璋也喜欢来这里吗?   “小石头好久没这样休息了吧?要不要再跟蚂蚱说说话?”顾老爷子侧过头来,“比如和师父闹别扭了?”   顾璋脸一下红起来。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王氏也背着一篓子的山上的野蘑菇下来,朝这边走过来,从篓子里掏出一把甜草,塞到顾璋手里:“奶记得你最爱吃这个甜草了,试试奶摘得甜不甜?”   顾家人陆陆续续都干完活,先后集中在这个小山坡上。   顾璋:“……”   他无奈承认:“是发生了点事情。”   他简单说了说那日的事,只挑拣了部分说说,比如县试那日天气,没说毒死一路野兽的事免得家人担心。   听完,顾家人面面相觑。   团团坐在这块山坡顶端聊起来。   顾大根挠挠头:“咱发现了要下雨,为啥子要告诉县城那帮考生呢?那虎头不就危险了吗?”   “县城有啥事,也不会都告诉咱们啊?”秋娘对这个感触颇深,村里人想要挣钱,天然就比县城里的人家更难,不过她道:“不过罚抄倒是还行,你也该长长记性!”   王氏对秋娘这话极为赞同,使劲儿点点头,然后控诉道:“那年盐要涨价,愣是县城人都快抢光了,我们才知晓,花了好些钱才买到一点点盐。”   即使现在家里条件好起来了,王氏说起这事,也面露心疼之色。   聊了一圈,顾璋是发现了,燕老的高度,真不是普通人能企及的。   不过燕老的那些话,到了他家人嘴里,倒是变得接地气多了,跟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的肥猪、捉来的小鸡……都脱不开关系。   顾璋坐在中间,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他突然感觉脸被捏了下,“小石头脸上都比之前肉多了。”   “那可不,每天吃好的,又不生病了,就跟小猪崽一样眼见着就长起来了。”   顾璋直笑:“我若是小猪崽,那咱家就是猪猪之家。”   “贫嘴。”   见顾璋笑得开怀,秋娘道:“开心了?那要不要把药膏给你师父送去?”   顾璋避开他娘揶揄的眼神,“才没有什么药膏。”   “那这几日你偷偷鼓捣的是什么?娘可都看见了。”秋娘认真道:“征兵可是大事,县城里不少有钱人家都没能避开,燕老却能保咱们家周全,肯定花了不少人情和心力。”   顾璋摸摸鼻子,他想到上次做的乌龙透骨膏快用完了,这才在家里做的。   顾大根一把抱起他往回走吃晚饭:“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咱就别往心里去了,服个软哄哄他老人家,行不?”   顾家人打算回家吃晚饭,刚走到家门口。   一辆马车停在了顾家院子前。   姜武从马车上跳下来。   顾璋踌躇上前,探头往马车里看:“师父怎么样了?”   姜武见他这模样,觉得和府里的老爷简直一模一样,他头疼道:“都是老爷让我给你送的东西。”   那就算了,顾璋一下失去兴趣,他跑回院子里,很快从里面搜罗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你来的正好。”顾璋把东西放到姜武怀里,“师父的乌龙透骨膏应该快用完了,我又做了些新的,还有这个,上次师父听我说后山的菌丝,我奶这些天采了些,你带回去……”   姜武额头上冒出黑线:“你就不能自己送去?”   顾璋挪开眼神,看向地面,看向远方。   姜武叹口气,他就不懂这师徒俩怎么想的。   早先一通他听得稀里糊涂的什么水、草、树、雨,老爷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非要收徒。   现在莫名其妙闹别扭,他也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他认命地从马车里拿出单独打包的一袋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叮嘱道:“这是金疮药,老爷说你伤口还没好全,记得给自己上药。这个是……”   “听到了吗?臭小子!”姜武用脚轻轻踢了踢他。   顾璋:“听到了,你记得给师父换药。”   姜武:“……”   油盐不进!   他认命地带着一马车来,最后又带着一马车东西走。   才刚回到燕府,就被燕先梅抓住。   燕老上前两步,急切问道:“小石头看起来怎么样?”   姜武劝道:“老爷既然如此担心,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小石头还小,您觉得他哪里不好,慢慢教就是。”姜武耐心。   这要是换了他传授徒弟武艺,不听话直接揍一顿就是了,狠狠操练一番,练得没了力气,就什么别的想法都没了。   哪里用得着弄这么麻烦?   燕老瞧了他一眼,也叹口气:“你不懂。”   他想不到办法如何拔出小石头心里的刺,也不知该怎么引导,小石头甚至都不愿意跟他说。   他也终于体会到大哥往日苦恼,教孩子还真没想象中那般简单。   燕老想了想,决定还是要找大哥取取经。   他翻出第不知道多少个信封,与之前每一次都兴奋落笔的心情不同,这次他落笔写下了此刻的困扰。   “见字如晤,兄长近日可好?弟弟有一事想要请教兄长,原来弟弟总为小石头聪慧而高兴,如今却有些烦恼,……”   燕先梅写完后封好信件,递给姜武道:“这封加急送往京城。”   姜武拿着信出门安排。   他在屋子里转了又转,来回踱步,又招来姜武道:“明日你带小石头去城墙上看看。”   姜武笑着劝和道:“老爷何不自己去?”   燕老瞪他一眼:“那要你干嘛?”   姜武只好又跑了一趟永河村。   带着顾璋来到县城的另一边的城墙上。   “带我来这干什么?”顾璋朝城墙外面看去。   一边是井井有条摆列的县城人家,另一边是青山绿水、开阔一片。   城墙内外,俨然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姜武瞧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军营开拔。”   顾璋微愣。   姜武扶着腰间的长刀,斜靠在城墙上,脸色严肃:“你小子不能主动点?这样下去,我正事不干,全给你传话了。”   顾璋趴在城墙矮一截的地方往外看:“辛苦了。”   姜武感觉他的手痒痒,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拔刀了,臭小子怎么就一点油盐不进呢?   他想想都觉得头疼。   平日里师徒俩不是笑闹得挺好的吗?平时有默契就算了,这会儿闹别扭也都一个脾气?   很快城墙外,出现了开拔的军营。   县城里许多人都从城门口出去,跟在队伍附近,和家人哭诉道别,给他们塞吃的喝的,走了很久,都舍不得回来。   顾璋看着这一幕,不免想起燕老说的,原本这次县试有一百个名额,最后只上榜了七十多个人。   所以,那些落榜的学子,也在送行的队伍里吗?   他感觉心中有些淡淡的酸涩。   顾璋被城墙上的风一吹,声音都有些飘,他喊:“姜武叔。”   姜武靠在城墙上,侧头过来看他:“你小子不会哭了吧?好男儿去边关建功立业,说不定还能得军功,真没你们想得那么惨。”   顾璋:?   他收回眼神,转过头来看向姜武:“谁哭了?我只是想说,我打算八月去府城参加院试了。”   确实值得同情,他也会有些难受,但不会觉得这是他造成的,科举难道真的只是选择一群只会读书的书生吗?   他和虎头能预判到天气,本事就是能力的一种,那些中榜的学子靠的是稳定的心态和强悍的意志力。   燕老心中大义,兼爱众生的境界太高了,他这辈子恐怕都达不到。   挣扎在黑暗里向往光明太久,他已经注定变不成纯白的模样了。   如果师父嫌弃他这样,顾璋眼睑下敛出一片阴影。   ***   京城。   皇帝正在看各地的的折子。   他现在是焦头烂额。   边关战事需要银两、兵卒、粮草。   可国库里已经一穷二白。   百姓赋税也不能再加了,再加的话百姓不堪重负,日子都没法过了。   而且征调壮劳力去打仗,本就对今明两年的收成有影响。   只盼着薛将军能一举打退突厥,要不后面的年景,可真的就难了。   他愁得捏紧眉心,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朕让户部整理了去年商税,户部呈上来没有?”   “回皇上,刚刚呈上来了,这儿呢。”太监双手呈上。   皇帝仔细查看,想要寻找有没有能突破的点,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好像有点印象。   仔细想了想,想起来是薛阳朔那小子之前来宫里,激动地跟他嚷嚷过,就是那个做自行车和玩具的铺子。   他真是穷得不行了,看到这个营收,都有些羡慕道:“小小的玩具铺子,竟然有如此不菲的收益?”   “回皇上,金家铺子虽小,但是极受孩童欢迎,京城里这家,已经是世家公子小姐们最爱光顾的铺子了。”   皇帝回忆道:“我记得上次阳朔好像说,金家的自行车,也是造龙骨车那小娃娃的主意?”   之前那小子在的时候,他嫌弃聒噪,如今走了,他倒是有点怀念。   那些话就像是还在耳边回响,“就给个匾额啊?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皇上这个小孩绝对是个天才,你看这个自行车,咱们换做铁来打造,刚好能用来镇守古下关,真的特别适合那片小山地往下冲锋,比马还好用!”   他本没当回事,但是后来竟然真的鼓捣出许多名堂。   民间改造的去掉链条只留木架和前后滚轮的自行车,能载几百上千斤的粮食,下坡时简直像飞一样快,老手会掌握平衡都能稳住。   查探的斥候、前线的战车……样样都脱胎于这个自行车,简直给战局帮了大忙。   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抵得过去年那场风波。   龙骨车帮他在登基不久稳定了民心,能腾出手来稳定朝堂,自行车又对战局有莫大助力。   是个聪慧又有福气的。   “回皇上的话,正是那小童,名为顾璋,他如今还是咱们宣朝最年轻的童生,年仅十岁。”太监捡着好消息说,想让主子听着心情好点,松快松快。   “哦,还有这事?” 第45章 炎热   恰逢此时。   殿外传来通禀声, “翰林院掌教燕大人求见。”   “宣。”明盛帝赵旷正色起来。   翰林院在前朝并无太大实权,安排各类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   经历了宣朝先后几位皇帝后,翰林院才逐渐演变成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   燕先竹年近六十, 担任翰林院掌教,为皇上分忧,乃当之无愧的天子近臣。   燕先竹递上来一份折子,“臣知皇上为军饷粮草一事忧心,特来为皇上分忧。”   “当真?”明盛帝眼睛一下亮起来。   他烦苦已久,愁得做梦都是朝堂上一道道要钱的声音, 可国库哪来这么多银钱?   他又不会仙法,能凭空变出银两来?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 说不定做玩具的那小童,花起钱来都比他潇洒大方。   燕大哥递上折子, 将正在修游园的宣平侯给拎了出来。   宣平侯是从老侯爷那儿继承的封号, 小侯爷平日里在封地不声不响, 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倒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可在封地里作天作地的土霸王,怎么会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燕大哥收到弟弟的来信后, 便派人去查了一番,一下就捉到了不少错处。   十年清知府, 百万雪花银。   更别说一个在封地作威作福当土霸王的侯爷了。   这样的肥羊都送到面前了,岂有不宰一刀的道理?   君臣在殿内商议许久, 最终定下了完整的计划。   赵旷只感觉身上的压力和担子瞬间轻了不少,他开怀道:“燕大学士可真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他从前不懂,为何父皇会如此钟爱燕家兄弟, 如今坐上了皇位,才知有人能总能在关键时刻解燃眉之急, 是多让人松快高兴的事。   “这样一来,边关的军饷就不用愁了,只要今年无天灾意外,粮草也能解决一大半。”   明盛帝再看自己龙案上的那些奏折,都觉得舒心不少。   聊完正事。   明盛帝注意到折子里砍木之地在宁都,“燕掌教祖籍可是在宁都府?”   燕先竹也不抢弟弟功劳,笑着道:“正是,家弟承蒙皇上厚爱,特派遣太医回祖籍休养,如今还收了个小徒弟,这建议也是他给臣写信时送来的。”   燕先竹收到了弟弟许多来信,每一封都离不开夸夸自己小徒弟的快乐、还有藏在其中看似苦恼、实则炫耀的小心思。   他脑海里,几乎都要勾勒出一个鲜活的形象,真的很难不爱屋及乌。   赵旷听了也颇为有兴趣:“这事竟也与他相关?”   见赵旷感兴趣,燕先竹也挑拣着说了些。   比如顾璋习武后跑回来躲在燕老怀里“哭”,看起来可怜无比的小模样,让人心疼得紧。   “结果您猜怎么着?”燕先竹卖了个关子。   赵旷想了想:“是习武太累?”   燕先竹直笑道:“结果是他自己笑得开怀,所以身子才抖,最后忍不住笑,笑到躺在了地上,他把人都骗了。”   又比如打不过气恼时,直接跳上姜武身上,树袋熊一样把人紧紧抱住耍赖。   最后硬是让姜武这样给背回去上课。   燕先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底也不自觉带上笑意:“还有一次,先梅本想和他讲讲薛将军,后来不知怎么聊到了他和薛小将军谁更厉害。”   燕先竹毕竟年纪大了,说到这里有些累停下来休息一下。   “那当然是见雷,见雷武艺高超,从小就打遍京城无敌手,过了十四岁,连许多成年武将都敌不过他。”赵旷几乎是毫不犹豫作出了选择。   但是话才说出口,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又有些不确定问:“小石头怎么说?”   燕先竹受了弟弟信件满是“小石头”的影响,讲述这些趣事的时候,也不知不觉从顾璋变成了小石头。   这会儿也传染给了明盛帝赵旷。   燕先竹也没意识到不对劲,有些玩味地讲起来:“他说那可不一定。”   “为何?难道他有什么妙计不成?”赵旷连忙追问,若小孩有法子致胜,用在练兵上,岂不是兵力大增?   刚刚听了燕先竹的讲述,得知顾璋先是为了家人能轻松些做出龙骨车,又为了去学堂方便些做出自行车,赵旷已然在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说不定真有什么奇思妙想的法子,或者想出了能一击制敌的武器呢?   不料燕先竹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那时小石头大抵就这么高。”   “那小子说,他那小胳膊腿,若是跳起来打薛将军一下,您说薛将军好意思还手吗?”   赵旷愣了一下,随即脑海中浮现武艺高强、冷脸严肃身板结实硬朗如刀剑的见雷小将军,突然被跑出来的小不点挥舞着拳头“哈!”地打了一拳。   “哈哈哈哈——”明盛帝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当真有趣!”   “见雷恐怕还真不好意思还手。”   赵旷从小生活在规矩教条最多的宫廷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鲜活有趣的事。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自己日后的小孩也能这般聪慧机灵又讨喜就好了。   见时间也差不多了,燕先竹不想耽搁太多皇帝处理公务的时间,就提出了告退。   赵旷反而有些不舍。   他从小被教导要当个明君,当下内忧外患,政务繁杂,往往从早忙到晚,精神紧绷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日倒是难得舒心开怀。   他暗搓搓给燕先竹这个“天子近臣”递了个委婉地暗示,希望他日后收到来信不可一人独乐。   ***   永河村。   五月正是麦收时节。   人总是有超乎想象的坚强,尽管刚刚经历了征兵,但永河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普通百姓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   若不将麦子抢收上来,出了意外,那一年的口粮都将受到影响。   在饿肚子和活命压力下,愁绪和悲伤都被驱散得七七八八。   顾璋也换了一身麻布衣,下到田里帮忙捡麦穗,就是那种收割后散落在地里的麦穗。   几乎都是小孩在地里捡,稍大些的孩童,已经拿起镰刀成了收割的主力军。   “小石头,你累了就歇歇。”王氏也在地里捡麦子,她有些不赞成,“你的手可是用来握笔写字的,怎么能来捡麦子呢?”   顾璋直起腰来,手里的篮子已经装了满满一筐,他理直气壮道:“奶,你不是说我是被菩萨保佑的吗?我来捡捡,说不定咱产量比往年都好。”   王氏连忙挎着篮子走过来捂住他的嘴:“可小声点!”   她有些警惕的看向周围,生怕这个名气传出去,又发生当年抢人祭河神的事。   顾璋被捂住嘴,只留下笑成月牙的眼睛露在外面。   自从回来之后,辛勤帮顾璋撒药的小呆瓜喵喵喵地唾弃道:“宿主你又忽悠人!”   分明是它配合宿主弄了一堆土、肥料、药剂,趁着五月小麦一天一个样的关键时期,给大伙洒了药。   怎么能把这个功劳给菩萨呢?   分明是它!   小呆瓜瘪瘪嘴,哼哼唧唧道:“咱们的积分也够买各种级别的生长液,直接趁着晚上把生长液洒下去,又简单,增产又多,你偏偏不选,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累死我了!”   顾璋想要村民能长久保持收成,自然不能用没法脱离系统的高级生长液。   他通过这两年在村里观察的经验,才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细化和改进。   不过时间紧了点,他没法亲自动手,确实辛苦小呆瓜了。   “请你吃棒棒糖怎么样?最贵的那个,冰爽荔枝系列。”顾璋在脑海里哄它。   小呆瓜圆溜溜的眼睛立马亮了。   最新款!而且那么贵,一定很好吃,还能补充优质能源,这些天它看论坛里好多统都在讨论,但是还没有人晒过呢!   是啊,别的宿主挣来的积分都要留着紧巴巴地自己用,哪有它小呆瓜的宿主能干又大方?   它现在都是论坛里最受人羡慕的超级明星统了!   小呆瓜顿时满足地扬起脑袋:“那我就不计较啦,我可是最大方的统了!”   顾璋轻笑。   王氏环视一圈,也终于确定没人听见顾璋刚刚说的话。   她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道:“我上次说的,可是文曲星保佑,小石头你难不成还梦见菩萨了?”   上次说的是文曲星吗?   顾璋不太记得了,脸不红气不喘随口就来:“奶你想啊,天上的神仙肯定都相互认识,文曲星和菩萨打声招呼,也就是串个门的事。”   “说的也是!”王氏看看天,神仙总不能不唠嗑、不说话吧?   串门时提一句也正常,她串门的时候,和老姐妹们也什么都说,什么都聊。   王氏想想有菩萨照应,地里的收成还能再多,顿时喜笑颜开,不阻止顾璋继续捡麦穗了,只是偷偷附身在顾璋耳边道:“那你省着点力气,别累着自己。”   若不是怕大不敬,怕是要直接说“做个样子就好。”   顾璋笑意更甚,他奶奶王氏这个菩萨信的,也不知是谁教的,好像还总是给菩萨画大饼呢。   从小到大,他都听到他奶,不知给菩萨许了多少座金身了。   王氏美滋滋地到前面,悄悄和老头子分享这个消息,又凑到秋娘和顾大根中间,迫不及待的说给他们听。   顾璋走在麦田里。   感受到风拂过麦田,形成一片高高低低翻涌的麦浪,耳边传来婆娑的麦穗摩擦的声音,心中一片宁静。   他捡起一根籽粒饱满的麦穗,轻轻握在手中,心中对这次调整不足之处有了新的认知。   果然还是丰收最让人快乐。   顾璋觉得心都被眼前这片金色的麦田给填满了,鼓鼓囊囊的,有种吃饱喝足后血糖缓缓上升的满足。   “幺妹,大哥来帮你收麦子来了。”响亮的吆喝声远处传来。   顾璋抬眼朝不远处望去。   永河村已经恢复了宁静,但下田干活的妇人更多了,甚至有妇人将孩子绑在背上,弯腰一刻不停的割麦子。   像是王幺妹这样能找到娘家大哥、或者婆家其它房的兄弟来割麦子的,已经是比较幸运的一波了。   “你们村麦子长得好!”   “我这一握下去,就感觉肯定收成好。”   一旁有永河村的汉子回道:“那可不,自从前两年丰收之后,咱听了小石头的话捯饬地里,又分了好良种,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多。”   “我家去年多了两斗!”   “我家虽然去年只多了一斗,但是感觉今年不错,说不定能有两石!”   说起这些,地里的汉子和妇人们干活都有劲儿多了。   “小石头,你看俺这块地,伺候得好不?有没有可能收两石?”从前一起玩的狗蛋朝这边喊。   他虽然还是半大小子,但是缺劳力的家里,已经下地干活了。   虽然只种了一个月,但是他毫不客气的说是自己伺候的,毕竟那些麦粒都是他眼看着鼓起来了!   有些娘家兄弟多,从附近村来帮忙的汉子都惊讶的直起腰来,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问道:“你们永河村的小神童也在?”   他们啧啧称奇,“小神童难不成也下地干活?”   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永河村的药山?都羡慕得不行!   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居然能见着小神童亲自下地。   顾璋远远看着狗蛋跳着朝他挥手,招惹来了一堆视线,无奈应道:“有,狗蛋你伺候的好,我瞧着有。”   狗蛋立马得意转身,冲家人道:“爷你听到了吗?小石头说我伺候的这块地能收两石!”   顾璋说完继续捡麦穗,但这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弄得整个村子都兴奋起来。   狗蛋那半大小子中途接手,头一年种都能有两石,他们难道还比不上个新手生瓜蛋子?   两石明显是个分界线。   头年虽然各家都稍微多收了一两斗,但是毕竟也是一石*斗,听着就好像变化不大的样子。   若今年再多一点,突破两石,那感觉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样的动力下,他们手里的镰刀飞快,甚至都出现了一道道残影。   没几天,被碾得平平整整的晒谷场上,就已经堆满了一袋袋处理好的粮食。   “两石一斗!!”   “刚刚好两石!”   “我家也收了两石一斗三升!!!”   激动的声音蔓延在晒谷场上。   顾家不用交税,也就不用上秤称,但是顾家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家收成已经接近两石六斗了!   他们在家里,拿自家的石斗一点点称出来的!   顾大根都笑傻了,笑得脸上肌肉酸痛,吃饭的时候都合不拢嘴,差点把饭给洒了。   他双手一个激动,双手抱住顾璋的腰,把他高高的举起来,激动得无以复加:“小石头!!!”   他家小石头也太厉害了!   这才在家里多久?菩萨都高兴成这样了!   因为丰收,村里飘荡的愁云散了许多。   不少人都凑到一起,商量着要不要卖些粮食,置换些东西,给家人送去。   “听说边关冷,要不给他爹把旧夹袄拆了,加厚些送过去?”   “我觉得要做鞋,也不知道军队发不发鞋,带去的穿破了可怎么办,他也不会做鞋。”   “要我说咱直接寄点钱,有银钱需要什么买什么。”   永河村恢复了热闹。   顾璋也准备出发了,五月底开始抢收,等忙忙碌碌全部弄完,已经六月底近七月了。   院试八月举行,他打算提前点出发,留足时间。   顾璋在书房里收拾。   经过两年时间,书房里也大变样。   里面添置了许多顾老爷子做的东西,有放在书架边上挂着的草编小蚂蚱,有挂在窗户边的风铃。   朝两边推开窗户,入目遍是起伏的群山和望不到头的碧蓝苍穹。   “哒哒哒叮叮~~~”   风拂过山峰和草地,碰了碰风铃,吹进了书房里。   顾璋衣袍翻飞,感觉一阵清凉舒适,吹着清凉的小山风,他一点点的整理要带去的书。   “吁——”   他忍不住朝窗外看去,那里有一辆熟悉的马车。   这辆马车曾无数日夜,接送他往返于永河村与县城。   姜武从马车里跳下来,朝他看过来:“老爷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已经放弃挣扎了,他是劝不动了。   顾璋单手一撑,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已经找好商队了,会跟着商队一起出发。”顾璋摸了摸马儿的脖侧。   姜武把马绳塞进他手里:“坐商队的马车,哪里有自家马车坐得舒服?你也没时间给红枣再做个车厢了。”   “倔什么呢?赶紧把功课拿给我。”姜武伸手弹了一下顾璋的额头。   “疼!”顾璋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手,根本没防备,吃痛捂住额头,气恼地瞪他一眼。   姜武挑眉:“瞪我也没用,你也打不过我,有本事去跟老爷告状。”   “我总有一天能打赢你。”顾璋捂着头不服气地嘟囔,从书房窗边的桌上拿出了这些时日的课业。   姜武暗中观察他的身板,发现确实壮实了些,心中高兴,表情却不露分毫:“想打赢我,你小子还差得远。”   他接过顾璋递来的课业,简单看了下就专门收好:“走了。”   他是不明白了,臭小子课业都在做,怎么就偏偏不愿意服个软?   老爷也是,每次抓着他一五一十地汇报,问得他口干舌燥都不放过,怎么就不愿意来哄哄臭小子呢?   明明收徒之前,那样费尽心思,就差拿个小网兜把人兜起来直接偷回家了!   他现在只盼着京城那边的回信,能有点作用吧。   怎么说也是当哥哥的,手下还管着那么多翰林学子。   要不然他这样一直两头跑,还两头不讨好,不是事儿啊!   ***   这次去府城院试,顾大根放下了地里的活,特地来送儿子。   他坐在马车上,还有点不适应。   “小石头啊,燕老派马车来送你了,还是关心你的,你打算啥时候和好?”   顾大根小心问道。   他最初怕小石头受委屈,毕竟外头好多师父对收的徒弟非打即骂,他们村就有现成的例子。   还是小石头弄了山里种药的事后,那小孩才回来,一身的伤看得人心疼。   后来观察着,慢慢就不担心了,可又为儿子倔脾气头疼,他这个当爹的劝不动啊!   “爹,有点热给我扇扇风吧?”顾璋把扇子塞到顾大根手里,又往他身边躺下来。   顾大根也觉得有些闷热,不过他常年在地里晒着,觉得还行,倒是心疼儿子摇起扇子来,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   顾璋枕在他爹的腿上,享受着风,嬉皮笑脸道:“爹最宠我了!”   即使这两年听了不少这种贴心话,顾大根也依旧笑得合不拢嘴,他点点不老实的儿子:“我分明前两日还听到你跟娘也说过同样的话。”   说归说,但是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   八月正热。   甚至一路越是往府城的方向,温度也越高,也许在屋子里还好,但是在马车里,活像蒸笼一样。   顾璋都不爱坐在车厢里,而是掀开帘子,坐在外面。   热得久了,身上都起了痱子。   顾大根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这可怎么办?”   顾璋也有些不耐,但是在路上,什么也不方便做。   顾璋早早想好了办法,一到府城他们就找了家客栈,定了两间上房。   他们行李不多,顾大根力气又大,一趟就直接扛完了。   还没落脚,顾璋就道:“爹,你在客栈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他边往外走,还对他爹喊道:“爹你让小二准备洗澡水,我马上就回来。”   顾大根一个眨眼,儿子就跑不见了,跟兔子一样快。   他吩咐小二打水后,坐在客栈大堂,往外张望,府城城内还是很安全的,儿子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孩会被拐跑,但是当爹的难免忧心。   客栈里住了不少学子,也许觉得房间闷热,都坐到通风稍好些的大堂里。   “感觉一年比一年热了。”   “感觉坐着不动都流汗,若不是怕风寒,我定要买块冰放在屋里凉快凉快。”   “冰也太贵了,我倒是宁愿省下这钱买本书。”   “冰里能藏东西,又不让带进考院,咱还是忍忍,习惯习惯,只希望院试那日不要这般热才好。”   顾大根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想要花钱买块冰,考不考得中是一说,不能把小石头热坏了。   ***   顾璋到外面跑了一趟,买了一个圆柄长毛刷,又买了个正好能卡住刷柄的圆口酒壶。   顺带打了一壶酒。   他回来时,顾大根已经让小二备好了洗澡水。   顾璋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   顾大根正琢磨他买回来的圆柄长毛刷子和酒壶,好奇问道:“小石头你买这个回来做什么?”   “做点能让人凉快点的东西。”顾璋推着他去洗澡,“等爹你洗完出来,就知道了。”   顾大根好奇得都不想去洗澡了,他努力回头瞧桌上那两样东西,怎么都想不出怎么做能让人凉快点:“小石头你要帮忙不?爹给你打下手。”   他刚刚在客栈大堂里等小石头回来,可听到下面好多穿书生袍的人都在喊热。   除了花大价钱买冰,没啥办法,都在硬扛呢! 第46章 神仙水   两间上房是相邻的。   顾璋把顾大根推到隔壁去洗澡后, 也回到自己房间里,关上了门窗。   屋子顿时变得有些闷热起来。   “您若需要冰块的话,可以和小的说, 这天气实在有些热,若暑气上身也着实难受。”小二边带着客栈雇的汉子把水搬走,笑着朝着顾璋推荐着冰块。   他也是有眼力见的,冰块这般寻常人家享用不起的东西,他都是只推荐给住在小院和天字上房的客人。   “冰怎么卖?”顾璋问道。   小二的笑容明显更深了,他嘴皮子很溜地介绍道:“小盆八百文, 中盆一两,大盆三两, 小盆的话,可以让您桌案旁凉快些, 让您能静心温书, 若是大盆, 可让整个房间都清凉不少,能保持到晚上。”   “虽是贵了些,但旁的学子都热着, 您却能安心温书一整天,晚上还能睡个好觉, 温书也记得住,您说多划算?”   顾璋暗暗咋舌, 冰的价格,竟堪比金玉,难怪大堂坐了许多学子。   去年三伏天, 师父倒是一箱箱冰往他屋里送,以一青铜冰鉴摆放于屋内, 时刻散发着凉气,半点没热着他。   想起这个顾璋就有些心烦意乱,感觉周身都一下子燥热起来。   顾璋道:“暂时不用了,你先出去吧。”   小二见他面色有些不悦,颇有眼色的收了声,只是提醒道:“这两年宁都府越来越热了,您注意打开窗户透透气。”   顾璋闻言,确认道:“这两年宁都府越来越热了?”   在永河村的时候,也许是距离山更近些,即使是三伏天也不会感觉这般炎热。   但是越靠近府城,这种炎热就更为明显。   小二只不过搬水搭把手,额头上也满是汗水,他用汗巾擦了擦,才愁道:“一年比一年热,也不知这个天是怎么了,小的三年前刚到客栈干活的时候,真没这么热。”   “这两年用冰的客人,也是一年比一年多了。”满满一桶水被收拾走,小二也道,“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   他走出去,帮忙关上了门。   宁都的生态果然已经遭到破坏了,过度砍伐,生态循环自然也会慢慢发生变化,突如其来的倒春寒、雨水渐少,夏日逐渐炎热……也就不奇怪了。   森林都能变沙漠,疯狂砍伐树木几年时间,生态才这点变化,都要感谢自然界强大的调节能力。   “只希望伐木能快点停止吧。”顾璋叹口气,除了粮食,自古人类就不把植物、环境放在眼里,远远排在权力、金钱、发展、享乐之后。   他将杂念抛开,打开了系统的兑换界面。   小呆瓜最近高兴极了。   荔枝口味的棒棒糖真的太好吃了,而且整个论坛,它是第一个尝到的!   【099肯定很厉害吧?要不然宿主怎么会这么器重你!】   【呜呜呜,我也想吃,可我的宿主积分全都用来买演技体验空间,自己都不够用,我还没吃过棒棒糖呢?”】   【九九大佬给我们传授点经验吧?怎么才能让宿主圆梦进度快些,还能攒下这么多积分!】   小呆瓜在论坛玩得不亦乐乎,觉得快乐似神仙,但面对“求技巧”“分享经验”的问题,它却有些忍不住心虚的对手。   它好像什么也没做。   就只是按部就班地,把主系统规划的任务,一个个派给宿主罢了,不,准确的说是一堆堆。   有时候它要是慢了一步,任务还没发布,就被宿主完成了。   小呆瓜被夸得开心似神仙,又心虚得不行,最后偷摸买了些课程,暗搓搓学起来。   它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它是钮钴禄版小呆瓜!   小呆瓜自信挺起胸脯:“宿主你想兑换点什么?”   顾璋刚刚兑换好薄荷,瞧见小呆瓜额头上绑着的红布条,还一副“圣火喵喵我最强”的自信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喵额头上的红布条,问道:“这是什么?”   小呆瓜自信的猫脸僵住,伸出爪爪摸自己的额头,手忙脚乱的把红布条扯下来,飞快团吧团吧压到屁股下坐好。   “我才没有偷偷学习,你不许多想!”小呆瓜大声道。   “噗呲—”顾璋直接笑出了声,他以为这种不打自招只会是笑话和段子,竟然真会有人说反向说秃噜嘴,“哈哈哈~”   他笑得开怀,原本觉得闷热的暑气都好像一扫而空。   小呆瓜气得鼓起脸:“不信就算了!”   顾璋忍住不笑,但眉眼都是舒展开到藏不住的笑意,道:“好好好,我是想做清凉喷雾,拜托聪明的小呆瓜帮我想想。”   冰块的局限性太大了。   又贵,又只能放在室内屋子里使用,甚至因为冰块中可能藏夹带的原因,也不能带进考院中。   人不可能不出门办事、出门吃饭、又比如来时困在马车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要被热着。   但若有了能随身携带的清凉喷雾,就能时刻都保持凉快些了。   “薄荷、三百草、甘草。”顾璋一样样兑换,“你瞧瞧还缺什么?”   小呆瓜被问住,它还真不知道缺什么,失落的垂下小猫脑袋。   顾璋本也没指望小呆瓜,他已经想好了办法。   有这么一个小呆瓜能真心待他,就足够了,不过就是花些积分,他宠着便是。   谁说情绪价值不是价值呢?在低谷时不离不弃,在巅峰时元气满满小太阳般恭喜打气,为他高兴,这便是家人了。   顾璋摸摸它的小脑袋:“好了,我有办法的,你瞧这是什么?”   顾璋将酒壶放到它眼前,左右轻轻摇了摇。   小呆瓜卡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兴奋起来:“是酒精吗?宿主你要用这个酒蒸馏来做?”   小脑袋激动得昂起来,亮晶晶的看着顾璋,就像是迫不及待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是”的答案。   顾璋疑惑,但也答道:“没错。”   小呆瓜激动得尾巴都高兴地摇起来。   就像是考前正好背诵了满分范文,结果考试正巧遇到了这个题目的同款兴奋。   它小手一挥,兑换界面上就出现了许多有关酒精的东西。   顾璋被惊讶到了:“你还会这个?”   小呆瓜得意,扬起下巴:“我才去学的数据库蜂窝查询技巧哦!”   末世刚开始,酒水酒精就是稀缺资源,等到末世五十五年,已经变成了极端匮乏资源,根本不会奢侈用到农业上。   顾璋下意识就没往这个方面想。   小呆瓜高兴坏了,在兑换界面的商品上来了个前滚翻、后空翻,叭叭叭的介绍道:   “看这个,乙醇可以提高作物的抗病性、耐旱性,用的好的话,有助于缓解干旱对产量的影响。”   “还有这个,乙醇对□□病的防治也有很好的效果。”   ……   小呆瓜的快乐十分纯粹,浓烈的像是小太阳一样挥洒出来。   顾璋沐浴在这份得意的欢喜里,眼角眉梢也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小呆瓜总结道:“所以咱们买这个最划算,只要6个积分,就能灌满你这一大瓶了。”   “听你的。”顾璋rua了一把猫头,购买了小呆瓜推荐的这款95%的乙醇。   约莫40g的薄荷汁、倒入五百毫升左右的酒精,往酒壶里装满水,最后再加入一点三百草和甘草碎屑,使其浸泡在其中。   这就算做好了,等三白草和甘草被浸泡好,效果就会更丰富。   顾璋将薄荷残渣和其它都收拾好,就听到门外顾大根的声音。   “咚咚咚~”   “小石头?”   顾璋把门打开,只见顾大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笑的傻乎乎的,身后跟着刚刚那名能说会道的小二。   小二手里端着一盆白花花的冰块。   “看爹给你送什么来了?”   顾大根招呼着小二往里走,舍不得一点凉气被浪费在屋子外面。   小二嘴巧道:“您爹可真疼您,担心您身上起了痱子,中了暑气,特地给您订了这盆冰,让您凉快凉快。”   他笑得也开心,往日都是小公子哥不知钱财挣起来多难,要冰要的爽快,本以为今日没进项了,没曾想,竟是这个黝黑壮实的农家汉子这样舍得。   他不仅能得一份掌柜的赏钱,送冰的路上也能凉快会儿,真是再好不过的活计了。   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说。   顾璋:“爹,你今儿这么大方?”   要说这个家谁最节省,那必然是王氏,但论起第二来,他爹是当仁不让的。   全家除了他,也就管钱的秋娘大方点。   顾大根等小二出去了,就拉着顾璋坐在冰盆旁边,还用蒲扇给他扇风:“凉快不?”   顾璋确实感觉一阵凉悠悠的风吹过来,感觉清爽不少,他乖巧的坐在凳子上,享受地摇了摇腿,点头应道:“凉快!”   顾大根顿时笑起来,手上蒲扇摇得愈发卖力了,有些心疼道:“你别和他们一样忍着,为了适应这个热度硬扛着,咱这次考不上就下次,你还小呢。”   顾大根当然知道儿子手头松,不可能舍不得买这个冰,唯一的可能就是和那些考生一样,练练自己的耐热能力,怕在考场上发挥不好。   他心疼。   他家小石头都热得起痱子了,万一热坏了身子怎么办,前些日子才损了血气,可不能这么瞎搞。   顾璋单手撑着脑袋,让身体更靠近冰鉴一些,打趣道:“爹你还真不怕我考不上?咱们来一趟府城可花了不少银子。”   这两年因为陆续有金家铺子的分成,其实已经攒了不少钱,一千两是有的。   但他每每劝说家人别种地了,租出去,顾大根都是第一个反对的,“怎么能不种地,还租出去,爹又不是没力气?”   “那也不能热坏了身子。”顾大根还是忍不住有些肉痛,他小心的问,“小石头你觉得能考中吗?”   顾璋摇头:“我也不确定,毕竟从未见过其它县学子的水平,也不清楚此次学政的喜好,不过考中还是有希望的。”   要不他也不会特意跑来试试。   顾大根闻言也不失落,毕竟他都看到了,这个客栈里住的学子,最年轻都十六七岁了,还有好多看着二三十的!   他家小石头站在里面,明显有些不搭。   “有希望那咱就试试。”顾大根不想给儿子压力,怕他也学外面那些学子,要训练耐热能力,他好奇的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小石头你说那东西做得怎么样了?”   他好像闻到酒的味道了。   “做好了,要试试吗?”顾璋起身去拿那个圆口小酒壶。   顾璋没直接买冰,本来是想试试正常气温下这个清凉喷雾的效果。   但是顾大根难得大方,特地给他买了冰,他当然不会解释扫兴。   “还真做出来了啊?那这个冰不会浪费了吧?”顾大根跟过来有些心疼。   顾璋见他心疼,安慰道:“不会浪费的,这个也挺贵的,咱们在外面用。”   “还有外面能用的?”顾大根有些不解。   走到桌子这边,就没有冰盆旁边凉快了。   顾璋摇了摇小酒壶,然后快速抽出浸泡满清凉液的长毛刷子,对着顾大根身体从上到下,用力一挥。   长毛刷子上沾染的水顿时挥洒开,形成像是喷壶喷出来的细密水珠,密网般笼罩住他全身。   “嘶!”顾大根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觉得浑身上下一凉,周围的热气像是一下被抽走,甚至一瞬间冷得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水?竟然这么凉快,就跟跳进咱村里那条河游泳一样痛快。”顾大根稀奇的看看周身,又不可思议的瞅着顾璋手里的小酒壶。   这水是神仙水吧!!   顾璋已经将长毛刷头插了回去,木柄顶端最粗的那块,正巧卡死在酒壶口,完美的盖上了。   他见顾大根好奇,便把小酒壶递到他怀里,自己又走向冰盆:“就是清凉水,它有它的好处,不过冰盆也有冰盆的好处,没法相互替代。”   顾大根稀罕又紧张的抱着怀里的小酒壶,怎么也想不到这种能让人一下凉快下来的水是怎么回事。   而且都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觉得身边凉飕飕的,一点也不热!   他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小石头,这不会是菩萨给你变的吧?”   “咳咳咳——”顾璋差点呛到。   ***   接下来几日。   顾璋和顾大根就用上了这款自制版清凉喷雾。   下楼吃饭撒一些、出门办理考试相关事宜洒一些,到下面去看养在客栈里的马儿也洒一些。   父子俩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清凉舒爽的,和周围汗津津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日,他们从客栈后院的马棚回来,从侧门走进客栈大堂。   就听见一群热的不停擦汗的学子,坐在一桌闲聊。   “你们说乡下土包子是不是都不怕热啊?”   “我也注意到了,这么热的天,他们竟然连汗都不出。”   “我打听过了,他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童生,出身农家,你看他爹晒得黑成那样,估计天天在地里干活晒习惯了,当然不怕热了。”   种田的人确实会晒得很黑,毕竟无论多烈的日头,都要下地干活。   那种黑很明显,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总让人感觉有些土气,有些脏。   顾大根听到这话,脸上快乐舒坦的笑容一下消失,变得有些局促起来,一双腿像是钉在地上一样迈不动道。   顾璋见他这个反应,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拉着顾大根的手往里走。   拉不动。   顾璋回头。   顾大根努力对他笑,小心的挣开他的手:“爹想起来还要去买点东西,小石头你自个儿先回去。”   顾璋定定地看着他。   顾大根本就不擅长说谎,被顾璋看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低头闷闷道:“爹给你丢人了。”   他家小石头生得白净,如果不是总是跟着他这个黑不溜秋的爹进进出出,肯定不会遭人嫌弃的。   顾璋抬头看他:“是他们丢人才对。”   大堂里那桌的声音还在传来。   “我真觉得脏死了,那天我看到他的手了,手指上都是黑的又黑又黄,脏得不行,从我身边过我都往旁边挪点。”许是找认同说上头了,竟越说越不遮掩。   仿佛瞧不起晒得黑的顾大根才是政治正确的事一样。   干过活的人都知道,手上的厚的茧都是白黄色的,和皮肤的颜色不一样,而且干农活的人手上许多茧痕和裂口里根本洗不白,但绝对不是脏。   顾璋深吸一口气,直接绕过侧门旁的楼梯,出现在大堂中。   “我看几位兄台倒是很干净,嘴巴尤其干净。”   突如其来的冷声讽刺,让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   视线也齐齐聚焦在大步而来的顾璋身上。   这桌人说话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周围不少学子都听见了。   有的感到不适,皱眉喝茶看书。   有的也小声讨论起顾璋父子不怕热的事情来。   谁也没想到,尤其是燥热的说闲话的那桌,看到顾璋走进来时,都有种被抓住痛脚的尴尬。   但听到顾璋讽刺他们“嘴上干净”,面子也颇有些挂不住。   纷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避开顾璋的眼神,端起茶杯喝茶。   顾璋道:“几位倒是教会我一句往日想不通的话,仁义者,虽聋瞽不失为君子;不修,虽破万卷不失为小人[1]。”   “你小子说谁是小人?”桌上一蓝袍学子面露愤然,被旁边人拉住:“项兄别生气,你跟他计较什么?”   顾璋道:“说的是谁,诸位心知肚明。”   项门被拉住,也冷静了点,他站起来道:“我等说得可有错?你们父子两人确实不怕热,令尊手上确实黝黑发黄,不就是没洗干净?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顾璋轻笑:“我咄咄逼人?”   项门看起来是故意站起来的。   他今年十七,正是男子蹿高结束的年纪,站起来就像是高中生和小学生的身高差距,居高临下,看起来压人得很。   顾大根担心儿子,想护在他身边,都觉得自己不好站过去,犹豫了半晌,还是担心,他把手缩到袖子里,走到顾璋身后。   小声道:“小石头,咱上去吧,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不想小石头为了他跟人争辩,不论是耽搁了考试,惹了麻烦,或者影响了名声,他都不乐意看到。   他被人说几句也就算了。   顾璋视线来回打量他们这一桌人,知道恐怕很难让这几个人当众道歉。   伸手抓住背后的顾大根,把他拉到前面来。   顾璋从顾大根腰间取下酒葫芦:“知道我父子两人为何从不怕热吗?”   他本不想张扬,就想做来自己凉快些,在这个三伏天里舒坦些。   甚至打算谁都不说,只留着自用,毕竟蒸馏得到这个纯度的酒精多少有些麻烦。   项门被他突然转变的话风问得一愣。   周围偷偷瞧这边的人,顿时也好奇的竖起耳朵。   这样的炎炎夏日,有冰在屋里凉快也就算了,但是在外行走,谁能不怕热?   “我爹在屋里用冰块,在外用神仙水,自然不怕热。”顾璋直接给顾大根也说愣了。   不是清凉水吗?怎么变成神仙水了?不会真是菩萨弄的吧?   他愣住,反而显得硬朗正紧,没有之前的局促感。   看起来有些唬人。   顾璋取出圆柄长毛刷,利落得对着顾大根一挥,完全不计较用量。   晶莹细密的水花四散开来。   天太热,甚至出现白色的雾气。   看着就让人觉得冰凉透骨,暑气全消。   尤其是挨得最近的这一桌,甚至都隐隐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凉意。   纷纷震惊不已的站起来。   “这是什么?”   “此水名为神仙水?”   “这是何物,为何能让人感觉清冽沁凉?”项门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急切。   顾璋不理会他们,将自己的手强硬塞进顾大根紧紧攥住的手心,小手牵着他的大手往楼梯上走。   略带嫌弃的稚嫩嗓音毫不掩饰的从楼梯上传来:“爹不脏。我还觉得他们身上脏呢,一个个身上都有味了,好意思嫌弃别人。”   说得项门几人都下意识闻闻自己衣袖,当看到周围人投过来的打量视线,几人顿时面色赤红。   顾大根也有些愣愣的,问道:“这神仙水……”   顾璋打断他的话:“说别人是土包子,我还以为他们见识多广呢,五百两一瓶的神仙水都没听过。”   楼梯下传来来自那桌人的惊呼声,“五百两!”   顾大根也双眼瞪圆看向他。   顾璋背对着楼下,乌眸狡黠灵动地冲他眨眨眼,做口型道:“爹别出声。”   神仙水这个名字是白改的吗?   既然嘴上不干净,那就让荷包干净点吧。   刚刚出现的雾气,如仙云般清凉透人。   引得大堂里的人不少都好奇地走过去看。   那片地方依旧带着点没散去的凉意,感觉还挺明显。   “所以这水是能降温,让人不惧炎热?!”   “蒸灵液以播云,不愧为神仙之水!”   一时间,满堂喧闹。 第47章 院试   客栈, 上房。   等进了房间,顾大根才回过神来。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着,一点也没嫌弃他手全是老茧又糙又硬。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 升起几分被维护的感动,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嘴角都不自觉咧开到耳根。   他家小石头知道心疼人咧!   在外面也不嫌弃他,还主动牵他的手。   顾大根去县城的时候,是见过那些忘本的白眼狼的,一家子供他念书当了账房管事, 结果只肯在后门见面,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还说什么:“爹娘你们以后少来,被东家看到不好。”   他当时就心里“呸”了一声。   那掌柜分明好得很, 就连他们这些去交活计的, 都能直接走正门, 从不挑三拣四压工钱,待人也友善。   顾璋看他这副模样,“傻乐!”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一饮而尽,还觉得心里有些燥。   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 就觉得有股不顺要热得从头发丝里冒出来了,也不知是气自己、气顾大根想息事宁人, 还是气那群混账。   若是上辈子,他早一根藤条把人抽飞,若是不老实, 直接捆着吊起来,哪里用得着跟人废话?   “小石头?”顾大根见儿子坐在那儿闷头喝水, 笑嘻嘻地喊儿子。   “做什么?”   顾大根走过来,大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这有什么,小孩就该开心点。”   难得看到儿子气恼炸毛的小模样,顾大根还有点稀罕。   自从得了匾额,拜了师父,他老觉得小石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肩膀上像是扛了什么东西。   学得那么努力,从早到晚,都少有歇的时候。   他看着都觉得苦,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这个当爹的,总不能劝儿子别那么乖,少学点吧?   “爹!”顾璋感觉有些懵,他的发髻都被揉乱了。   哪有这样的,他还在生气呢!   顾大根笑得更开心了,他道:“爹揉揉儿子头发,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顾璋躲也躲不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嗖得一下跳起来,挂在顾大根身上。   顾大根连忙用一只手托住他:“小心点,别摔了!”   剩下一只手哪里是顾璋两只手的对手?   很快他的头发也惨遭了顾璋的毒手。   顾大根将儿子抱在怀里,感受着和小时候完全不同的有劲儿身子骨,感觉心里暖乎乎的,忍不住开怀地笑出声来。   好一会儿,顾大根率先缴械投降,臭小子竟然挠他痒痒,笑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玩了,不玩了。”   父子俩倒在床上休战。   顾大根瞧着桌上的小酒壶,这一壶看着不多,但是还是挺经得起用的,用了好几天都没用完。   他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用量,颇有些心疼地问:“小石头,这个真值五百两?”   顾璋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还在缓刚刚的劲儿。   他爹竟然仗着人高手长力气大,欺负他一个小孩子!   “全天下独此一份,自然我说多少就是多少。”顾璋揉着肚子,随意说着,“我说它值五千两,也不是不行。”   听他这么说,顾大根反而放宽了心,没那么心疼了:“原来你小子胡咧咧。”   顾大根有些感慨道:“不过这个东西确实好,如果你娘在,说不定能用这个挣不少钱呢。”   顾璋一个卷腹,从床上坐起来,理直气壮道:“如果娘在,我肯定去告状,就说爹你欺负我!”   顾大根下意识摸摸耳朵,又赶紧收回来,嘴硬道:“你娘肯定向着我。”   对,秋娘肯定向着他的!   ***   神仙水、五百两、白雾仙气。   神奇的效果、听着就贵得吓人价格,引人遐想的名字。   三者组合起来,力压“东街老王头养的小妾抱着孩子找上门来结果他说他不行”的奇葩八卦,成为街头小巷最热门的八卦话题。   三伏酷暑中,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府城。   最初的“蒸灵液以播云,不愧为神仙之水!”   口口相传之后,变得愈发离谱。   “富贵人家还真会享福,竟然能求得神仙甘露,就为了出门能凉快些。”   “我侄子的兄弟那日就在场,说亲眼看见了仙气缭绕,就跟神仙施法似的,那片地方,凉快了好久。”   “五百两!我滴娘诶,若给我五百两,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用来买一时凉快,是不是傻?”   被骂傻的顾大根:“……”   还头一次遇到被骂没法反驳的,因为他好像也觉得有些傻。   这是院试前最后两天。   顾璋爷俩走去院试考场,摸清楚路线和时间。   回来的路上,一路上就听到周围摆摊小贩的唠嗑声。   顾璋当乐子听,觉得还挺好玩。   千人千面,有人爱钱、有人信仙、还有人一脸肉痛的说他爷俩傻,像是花了他的钱一样情真意切的肉疼。   “小石头,你给爹透个底,做一瓶这个到底要花多少银子?”顾大根摸摸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心脏。   原本他觉得没啥,但是外面的话听多了,他突然有点害怕了,他不会真的一挥手就洒出去几两银子吧?   顾璋想了想,一瓶不到十个积分,大概就是做一篇文章,写一首还算过得去的诗,或者认真习字七八张。   不算他那部分的话,也就花些笔墨。   “十几文钱和一些时间吧。”顾璋说的轻描淡写,实则悄悄用余光注意着他爹的反应。   顾大根眼睛瞬间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像是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做出这种事?   “哈哈哈~”顾璋瞬间乐得笑出声来,他爹这反应可真好玩。   回到客栈。   原本还算安静的客栈顿时喧哗起来。   “他们回来了!”   有几名为首的学子走过来,彬彬有礼拱手道:“不知小友可是使用那神仙水的顾璋?”   顾璋瞧了一眼后面的项门几人,淡淡道:“不知这位兄台找我何事?”   白衣学子自我介绍道:“我是云清县案首方谷,听闻顾贤弟小小年纪便得童生功名,还一连取得县试府试双案首,慕名而来,邀顾贤弟品茶论诗。”   大热天的,品茶论诗?   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实在是太明显了。   只不过在大堂里站了一会儿,方谷等人额头上就隐隐渗出汗珠。   相比之下,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顾璋父子俩却显得清爽,明明该大汗淋漓才对。   两相对比下,客栈中不少学子,都对方谷有些期盼。   出门回来,清凉喷雾的效果快过去了,顾璋也开始觉得有些热起来,清凉喷雾优缺点都很明显,虽然随身方便,凉得快,但也保持不了太久。   顾璋道:“方兄有事直言便可。”   方谷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学子,道:“实不相瞒,我等是为求神仙水而来。”   顾璋报价道:“五百两一瓶,不二价。”   方谷道:“顾贤弟听为兄一言,如今天气如此炎热,为防夹带又不允许带冰入考院,难免中了暑气,咱们同为考生,互相体谅帮扶,以正科举之公,此乃君子所为。”   顾璋额头冒出黑线。   又是公平、又是君子所为。所以这是想白嫖,还是便宜买?   顾璋露出一个天真淳朴的笑容,拱手道:“方兄大气,竟愿意为所有学子购买神仙水,以保证科举公平,小弟实在是佩服。”   一人一瓶,他恐怕就能直接跃升为府城首富了。   方谷笑容微微僵住。   他可付不起这个钱。   “顾贤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可否便宜些,这样咱们更多学子都能买得起。”   顾璋话都说出口了,自然不会自打嘴巴,他道:“这恐怕不行。”   他可不是同情心泛滥到白送积分帮助竞争对手的好人。   项门忍不住走上前道:“我们都打听过了,外面根本没有神仙水这个东西,也从未听说过五百两的价格。”   “恐怕就是你想一人独占这份好处,生怕其他人比你考得好吧?”   顾璋收起笑容:“神仙水原材料稀世罕见,造价不菲,难道让我赔钱给你们送吗?”   “诸位怎么不联名去找学政,知府,让官府买冰给整个考院降温呢?”   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官府难道不知道今年考场热吗?但是想要整个考场每间考舍温度都降下来,耗资巨大,官府也舍不得。   但若破例允了人带冰进去,万一有人想方设法带了夹带进去,这个责任就要破例的人背了。   官府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热不死人,最多就是多一些中暑的,考试肯定还是能考完的。   顾璋踱步要上楼,他目光扫过旁边桌上坐着的人,有的对项门、方谷一行人面露异色,有的专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果然还是正常人多。   能纠集这一群眼红、又理所当然找上门来道德绑架的项门,倒还真是诠释了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小石头,小石头!!!”激动欢喜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顾璋上楼的脚步顿住。   府城里除了他爹,还有谁会喊他小名?   金瑎兴奋地跑进来:“小石头,我就知道能做出神仙水的人肯定是你,只有你有这么聪明的脑子和奇思妙想了。”   他跑过来,似乎发现自己太高兴,连忙收起兴奋的表情,鼓起脸抱怨道:“来府城怎么不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你也要参加这次院试。”   顾璋想起这些年陆续收到的信件,书信中跃然纸上的鲜活形象,仿佛瞬间与眼前人重合。   “临时决定要来的。”顾璋答道。   金瑎身后有管家跟上来,他连忙对管家道:“银票呢?下马车就好热,我想赶紧试试神仙水。”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五百两银票,转身就塞到顾璋手里,大方道:“五百两,小石头你赶紧给我试试神仙水”   顾璋脑中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坐在咏思学堂前排的矜贵华服小公子。   金家果然有钱,这都舍得!   顾璋控制住自己人傻钱多的眼神,拿出自用的那一壶,给他来了一下,轻咳两声道:“暂时没有,明日给你。”   散开的漫天细密水花笼罩住金瑎。   朦胧的细雾若隐若现。   清凉喷雾带来的瞬间清凉感,周身温度瞬间降低不少,金瑎嘴巴都忍不住微张。   他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惊叹道:“真的凉快!就像是全身被种满了清爽甘草味的小冰花。”   金瑎试着走了两步,走动带起的风拂过衣袖:“连风都变得凉飕飕的!”   金瑎忍不住低头,左右打量自己的衣服,好像真的有种腾云驾雾,沐浴仙露的清爽感觉:“不愧是神仙水!”   顾璋道:“主要喷在衣服上,可以保持大约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会慢慢热起来,但是也能感觉到一点凉意,持续差不多能有小半个时辰,再就需要补了。”   顾璋没抵住金瑎的眼巴巴地哀求,把自己用的那壶倒给他了。   短短一会儿,金瑎泛红的脸颊、微微湿润的额头都没了痕迹,变得清爽起来。   效果着实震撼。   又发现顾璋确实没有库存,竟是用自己的那壶倒给金瑎。   方谷等人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上前:“我们也要一壶!”   顾璋倒是有些诧异,金瑎这个富家公子也就算了。   他站定在楼梯上,往下俯视这群人。   方谷在一群人中周游,每人十几两、几十两,很快就凑齐了五百两。   他咂舌,感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大伙对科举的重视程度。   顾璋看得清清楚楚,项门那一桌人,也每人出了二三十两银子。   这就有趣了。   方谷拿着五百两上前来:“我们也买一壶神仙水,明日可能制成?”   顾璋:“不卖。”   方谷着急抓他的手:“为何不卖?”   “不卖辱我父母者。”顾璋躲开他的手,“君子岂能为钱财而弃孝道于不顾,方兄你说是吧?”   “说得好!”   周围不知从哪个方向传出激动的声音。   五百两可是巨款,起码能在府城置办一座不错的宅院了。   顾璋能舍得拒绝,也让不少人心中惊叹。   “你别太过分!”项门皱眉压声道。   顾璋转身就走。   方谷一行人一心想买点神仙水,以助力院试超常发挥,力压众人。   这会儿被连累,顿时急了,纷纷指责起项门几人来。   “确实有失偏颇,非君子所为。”   “国当以农为本,怎可妄议?”   项门几人终顶不住压力和谴责,青紫着脸上前道歉。   经此一遭,许多人都对顾璋这个宣朝年纪最小的童生,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是个敢想敢做,不畏人言的,日后可不能轻易得罪了。   ***   院试当天。   顾璋按照流程进入考院,整体上和县试没有太大区别。   不过相比之下,搜身夹带的检查严格了许多,连发髻都仔仔细细拆开打散排查两遍。   考棚倒是更好些,不知是不是吸取了教训,加紧修缮了一番。   木质的考棚有些促狭,若是成年人恐怕会感觉有些紧,但是对顾璋来说还挺宽裕。   顾璋稍微打扫了一下,尤其是写字的桌板,还有身下坐的这一片。   不过稍微动一动,就感觉热起来。   修缮过后的考棚确实不漏风、不漏雨了,但对如今的盛夏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是个气都不怎么排得出去的蒸笼。   尤其是考棚密集,一个挨着一个,里面坐满了考生,外面还不断有衙门的人巡逻,人口密度大,就更热了。   有些心中紧张的考生,更是焦躁得汗如雨下,又不敢喝水,生怕半途想上厕所,答卷上被盖下了“移席出恭”的章。   顾璋也没带多少水,而是用水的份额装了清凉水进来。   连长毛刷都没能带进来,原因是柄中可能藏物。   幸好他防着,多带了一支同样适合挥洒的毛笔。   不等院试开始的锣鼓声响起,顾璋就洋洋洒洒,对着自己身上,洒了不少,又往周围挥洒了不少清凉喷雾。   顾璋长舒一口气。   觉得周身顿时清凉不少,正如金瑎所言,就像是身上和周围空气中,都被种上了薄荷味的小冰花,上面还结着细碎的雪花。   顾璋顿时舒坦起来。   他身上穿的是金瑎推荐的布料,浣青纱,极为柔软细滑,轻薄透气。   配合上清凉喷雾,他感觉就像是身处空调房里一样。   发卷时,路过的衙役都忍不住在他这间考棚门口多停留几秒。   顾璋也察觉到这一点,但这点干扰,倒也不会影响他。   他排除杂念,心无旁骛地开始答题。   太阳越来越高。   一排排整齐密集的考棚中,有那么一间,明显格外受巡逻衙役们的“宠爱”   在前方的学政注意到这一点,他好奇问一旁的知府道:“那间考棚可有异样?为何衙役多巡视于那处?”   学政全称为提督学政,乃天子直接派遣,任期三年,主管当地教育行政,更直白的说,天子派来监督各地科举的。   知府道:“萧学政可听说过‘神仙水’传言?”   学政皱眉:“那难道不是民间戏言?”   知府解释:“应当不是,不过若学政觉得有异,可亲自下场巡视一番。”   不是传言?   那般离谱的“神仙水”竟然是真的?   萧学政心中惊骇,他走出前方摆足了冰块的监考官休息的院子,顶着烈日往一排排考棚里走去。   他虽然穿得清凉,但时下读书人讲究体面,再少也不会穿短褐,才走过三四排考棚,就已经汗如雨下。   “着实是热。”学政心中暗暗叫苦。   但是走都走出来了,自然不好意思半途打转回去。   他板着脸,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到顾璋这一排的时候,背后都已经被汗水打湿,衣服黏在背上,难受得很。   他走到顾璋考棚前,还没来得及往里看,就感受到一股悠悠的凉意,从考棚里往外飘。   学政:!!!   萧学政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只见一位看起来稚嫩得有些离谱的小身影,端坐在考案后,目不斜视,稳稳落笔。   考秀才的人,岁数从十四五岁到三五十岁的都有,十岁的顾璋在其中,显得确实有些格外离谱了。   尤其是他从小身子骨不好,生得瘦小,后来身子骨锻炼得强健了些,也不过才追上同龄人的身高。   宛如小猫崽钻进了老虎堆里,给人的视觉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萧学政满怀质疑的来,恍恍惚惚地离开。   脑海中只留下了顾璋的身影,还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悠悠凉意。   离谱!   “他就是今年那个最小的十岁童生?”萧学政问一旁的知府。   “正是。”知府提醒萧学政道,“不知萧学政可还记得龙骨车,还有那块‘才智英敏’的匾额?”   萧学政:“也是此子?”他有些震惊,龙骨车应用之广,当年对皇上助力之多,他都是清楚的。   他有些恍然,怎么会有人,脑子里能有这么多点子?   他突然想起,这会儿正是自己监考的院试。   若顾璋也能中,岂不是本朝最年轻的秀才?   他忍不住问:“知府可知,此子今年生辰过了没?”   ***   院试结束后,许多学子都心焦的等待放榜。   院试放榜的时间会更长,因为不能直接改卷,而要有专人誊写一遍。   整个科举过程中,评阅官能看到字迹的,只有童生试和最后的殿试,也是为了避免辨认字迹,留有特殊印记作弊。   顾璋倒是不心焦。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没问题的,毕竟考秀才和童生的内容几乎一样。   他甚至有心情,在等待放榜的时间里,拉着顾大根去逛街。   “这个浣青纱穿起来舒服又凉快,县城也没有卖的,咱们多买几匹。”顾璋在布庄挑选起来。   顾大根当初给儿子买的时候很大方,这会儿却心惊起来:“不用不用,这也太贵了,爹不怕热!”   虽然府城热了些,但是总没有下地干活热,他还是受得住的。   “爹你不怕热,那娘和爷奶总怕热吧?”顾璋仗着秋娘他们不在,没法反驳,大手一挥,就买下了五匹布,花了足足四十五两。   顾大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自己心“咯噔”一跳。   四十五两啊!   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才能得多少钱?家里原来盖的老宅,都没花这么多钱。   他这是要把一套房子穿在身上了?!   顾大根有点承受不住这个刺激,声音微微颤抖道:“咱是不是省着点花?”   顾璋理所当然道:“已经省着花了。”   他确实比刚来时节省不少,起码不会有多少花多少,多少会留些银子傍身。   原来在末世没有明天,就像是得知自己癌症没几天可活的病人,这才养成了将所有的钱都花掉的习惯。   毕竟人死了钱没花完,未免也太让人难过了。   但是现在这个毛病已经好多了,他都知道留钱了!   顾大根抱着一套房在手里,步子都有些飘,这叫已经很省了吗?   逛了一路,他们经过了一个非常热闹的铺面门口。   里面传来喧嚣的声音。   “我压方谷,五百文!”   “我压一两,余庆年文采斐然出身世家,小三元非他莫属。”   “我看好黎川。”   顾璋好奇探头,这是这个时代的赌坊吗?   顾大根连忙把他拉住,呵道:“不许进去!”   赌可不是好东西,顾大根陪着逛了一路,花了好多钱都没阻止,最多只是心疼的念几句,这会儿却强硬的拉着顾璋往反方向走。   “我就是好奇看看,这里面好像在压谁能得小三元。”   赌坊门口的“专人”眼睛毒辣,看着顾大根手里抱着的那一摞东西,还有顾璋身上价值不菲的衣着,连忙笑着上前。   “小公子可有兴趣押一押宝?咱这可不是赌博,选的是哪位考生能得小三元,靠的是学识和眼力,风雅得很。”   “这位老爷,这里面可供了文曲星,还有方谷、余庆年……顾璋等好几位得了县试府试案首的学子,要不进去看看?沾沾文气也好!”   顾大根本来想直接走,听到他家小石头也在,倒是停住了。   顾璋假装不知,问道:“那你给讲讲,压谁好?”   那揽客的人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建议您压余庆年,这位可是……”   讲了半天,愣是没讲到他。   顾璋干脆直接问起来:“顾璋的赔率是多少?”   “50:1,您别看这个赔率高,但是我还是不建议您压他,他太小了,才刚刚考中童生,估摸着这次就是来试试水。”   “人小嘛,总是年轻气盛的,咱这个赔率可是请了大儒和府城许多学子专门评过的,您放心!”   顾大根听了,直接黑了脸,拉着顾璋的手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不许进赌场,知道吗?爹也是会揍人的。”顾大根恐吓道。   “爹,那可是50:1的赔率,压一两都能变五十两,您不心动?”   顾大根严肃地看过来。   顾璋连忙做乖巧状:“我就是问问,保证不进去!”   回到客栈里,大堂也有不少讨论这些的声音。   对答案,考得如何,谁能中案首,有没有可能出小三元? 第48章 捷报   顾璋不乐意听这些。   考试都已经考完了, 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法改变什么。   还不如放宽心出去潇洒快活一把。   他回到屋子里,将今天买来的东西归整在一起。   他拿起一个小老虎糖画, 对着小老虎的耳朵咬了一口:“咔嚓!”   顾璋有些惊喜,还挺甜,味道也好!   顾大根将东西收拾好,想到刚刚碰到的赌场,仍然有些担心。   他敲了敲顾璋房门,“小石头。”   “进。”   顾大根推开门, 看到顾璋正捧着刚刚买的小老虎糖画在啃,顿时笑出来。   外边的学子都在担心成绩, 他倒是小馋猫似的买一堆零嘴,啃糖画的模样还怪招人稀罕的。   “来这儿坐, 凉快。”顾璋示意了下对面冰盆旁边的位置, 又递过去一包糕点, “爹你尝尝这个,糕点上的芝麻特别香。”   顾璋从来不亏待自己。   即使考完了,冰盆也是要用的, 再配上点好吃的,来本游记, 呆在房间里也能快乐一下午。   顾大根坐下来,拿起了一块糕点, 没吃,而是递给顾璋:“喜欢吃就多吃点,甜甜嘴。”   “刚刚那赖子的话, 你可别往心里去。”   顾璋刚刚张嘴,就被塞了一块糕点。   顾璋:“……”   他爹安慰人的方式有点硬, 还有点噎。   不过酥脆香甜的糕点在嘴里,随着咀嚼越来越香,真的觉得原本不错的心情,都更加阳光明媚。   虽然有些遗憾没法去赌场捞一笔,但挣钱的法子千万万,也没必要非去沾染那腌臜作呕的东西。   顾璋咽下沾满烘熟芝麻香气的糕点,笑道:“没往心里去,我也不在乎什么小三元的名声,不中也没事,咱就当花钱来府城玩了一趟,咱探探路,到时候带娘和爷奶都来玩玩。”   不等顾大根说话,他也手疾眼快地拿了一块糕点,塞到顾大根嘴里。   “爹,你尝尝看!”   “唔!”   顾璋眉开眼笑。   他又拿了些好吃的放在他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爹你都试试,要是有觉得不错的,咱多带点回家。”   顾大根是真担心顾璋考不考得中。   外面许多学子就是下意识忌惮顾璋了。   顾璋生辰在七月七日,若此次考中,也不过十一岁。   读书人多傲气,讲究文无第一,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会比不过一个十一岁的童子。   几乎是下意识,就排斥、避讳顾璋能成为案首的可能。   “别看他拿了两个案首,但是童生试不过就是和县里一小群人比,院试可足足有十几个县的考生参加。”   “才读几年书?我看还是少年成名,有些傲气,才急不可耐的来参加院试,该等一年半后的那场才对。”   “兄台言之有理,确实有些急躁了,别说小三元,若这次落榜了,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顾璋从楼上下来。   身影才刚刚出现,这些议论声瞬间安静不少,噤若寒蝉。   顾璋理了理衣袖和领口,松散地踏步从楼梯上下来。   他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朗声道:“小二,来两碗羊肉面。”   这家的羊肉面味道极好,面条筋道,羊肉片得均匀,用萝卜炖煮得软烂,撒上葱花,端上来就是扑面而来的羊肉香味。   这大热天,胃口不好的人,连凉菜都吃不下。   可偏偏顾璋就是胃口好的那一波,他总想,自己如果生在末世前,一定是大夏天去吃火锅、吃串串、吃烧烤的人。   他大大方方地拿出金瑎送的定制小葫芦,给自己周身洒了一圈,又递给顾大根:“爹,你也撒撒。”   顾大根也觉得有些太奢侈了,大早上的,吃羊肉面,为了不热,还洒神仙水!   但是看到顾璋不容拒绝的目光,也只好当众,给自己洒了一圈神仙水。   感受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低头吃面。   羊肉的香气在客栈中飘散开。   顾璋津津有味地吃着,看着像是在享受什么绝世美味的一样,让人不禁咽了咽口水。   心中不由升起更大的困惑——今日放榜,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竟然还有心情,这样松弛的吃面,还是特意用了神仙水降温来吃!   难道这羊肉面有这般美味不成?   顾大根抬头道:“等会儿放榜,爹去前头帮你看。”   顾璋也吃完最后一口,还不嫌热地喝了小口熬得鲜浓的骨头汤,心满意足地用帕子擦嘴,这才道:“不急,先等等捷报。”   宣朝捷报要求在吉时送出,而今年放榜日的吉时有些不巧,在放榜前一个时辰。   衙门马匹最多三五十匹,一轮轮来送,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在前面三十名左右,能赶上第一轮捷报,得到消息甚至会比放榜还早!   “等会要是没有捷报,再去看放榜也不迟。”顾璋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些小零食,放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小仓鼠般慢慢吃起来。   顾大根都忍不住有些焦虑,他焦虑的表现,就是给自己手上找点事做,忙得手停不下来,给顾璋剥壳、去皮。   一人吃,一人投喂。   竟成了大堂中一道格外不同的风景,悠闲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会是知道考得不好,所以本就没抱什么期待?”   “哪里能这么悠哉?”   “也是,他这样小的年纪,即使没考中,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还有钱不断考,自然不慌。”   说到最后,竟有些酸溜溜的感觉在里面。   “咚咚咚——”一连串的锣鼓鞭炮声响起,代表吉时已到。   第一批送捷报的囍马,踏着连绵不绝的鞭炮锣鼓声出了门。   客栈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你们说谁会是头名?案首的囍马第一个出衙门,若住得近的话,应当是第一个收到的!”   “周围几家客栈距离差不多,尤其是咱们和对面那家,相隔不过几百米,而且据我所知,有希望夺得案首的十人,都住得不远。”   这会儿大街上都热闹极了,那些个下了注的百姓,也都凑热闹到各家客栈附近。   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押的学子中了案首。   “囍马呢?有往咱们这条街来吗?”掌柜都激动地站到门口,踮起脚透过人群往外张望。   “哒哒哒哒——”   马蹄声顺着巷口如密集的鼓点般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我们这条街!”   “看起来不止一匹马,这条街上两家客栈这次也太幸运了。”   “也不一定,余庆年家在府城,指不定头个囍马去另一个方向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许多学子也忍不住往外看。   做文章这种事,从来没有个标准的定数,万一就是被考官看中,得案首的是自己呢?   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脖子上挂着红色大花,送捷报之人高喊着捷报,让行人靠边让行。   “吁——”   一前一后两匹马出现,停在了路中央。   送捷报的官差下马,分别走向两头。   相隔几百米的两个客栈,一个是顾璋所住,价格稍贵些,但是环境好、服务好、样样都好。   对面处于一个转角,靠的是转角后的面积,隔开了许多房间,专门做便宜量大的实惠生意,住在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家境没那么好的考生。   马儿挨得太近,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头名。   “官差往我们这边来了!”   “咱们客栈有人中,还有可能是案首。”   顾璋也暂时歇了嘴,拍拍手,将剩下的小零食都归拢好。   虽然他没抱太大希望,但万一是他呢?   两道洪亮的嗓音几乎是同时唱道:“恭喜学子顾璋/黎川中试!”   整条街顿时哗然,尤其是过来看热闹的压了注的百姓。   “顾璋!顾璋是谁?”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最角落边边,赔率50:1的那个!”   “这要是谁押了他,岂不是赚翻了?”   与顾璋不同,黎川是这次院试的热门人物,押他的人更多,这会儿纷纷不能接受道:“不可能是这个黄毛小儿,案首肯定是黎川!”   顾大根已经乐滋滋地挤开人群,拉着儿子走到客栈门口。   对面也有一位衣服洗得发白、微微有些消瘦的少年从客栈走出来。   顾璋出示了身份文牒。   那官差连忙笑着拿出一张红纸。   捷报均用大红纸,红纸四周剪裁出许多花卉图案,打开时,仿佛有锦簇花团四散开来。   整条街都安静下来。   到底谁是这次院试的案首?   两名官差都喜笑颜开,看不出什么差别。   “贺贵栈明盛四年童生顾璋,院试夺魁,连中三元!”   顾璋乌眸亮起来。   尽管他抱着能考中就好的心态来,但能中案首,当然更好。   顾大根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他这会儿穿着轻薄的上好衣衫,喜气洋洋地站在客栈门口,强烈的喜悦下甚至忘记了原来那些局促,有点像个只是晒得黑些的富贵老爷。   顾大根高兴地从腰间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官差道:“麻烦了,沾点喜气。”   顾璋将红色的捷报收好,抬眼望了一眼对面。   对面那衣服发白的学子,板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小心地接过捷报。   他们两个本尊倒是都还平静。   但是整条街都炸了锅,就像是一盆冷水泼进了油锅,噼里啪啦地迸溅起来。   “这不可能!这么多人,还有世家子弟,都输给一个十岁孩童?赌坊赔率都有50:1不都是那些书生说的吗?”   “浪费我钱!”   “白长几岁,真是没用。”   人群骂骂咧咧,对面黎川皱起眉头,脸色严肃起来,有些嫌恶的看着那些地上的赌坊兑票,转身进了客栈。   “你们说不会是赌坊给那些书生钱,坐庄好赚钱吧?要不那些书生怎么都胡说?”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附近两个客栈的书生。   附近书生:“……”   有的唾骂几句,有的直接拂袖离去。   顾璋继续回来吃桌上剩下的零嘴,感觉比刚刚更美味了!   这次考中,获得的功名是真的有用了。   而不像是童生,征兵的人听说他们去考取童生,该登记,该带走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完全是因为童生地位还是太低了,除了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谁都不放在眼里。   见官不跪,免除徭役,不可随意用刑……   顾璋又给自己剥了一粒香喷喷的瓜子,满足!   这几年的辛苦和努力没有白费,回报这不就来了吗?   要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   顾大根忍不住捧着捷报左看看,右看看,听到顾璋说要去府城最大的酒楼吃一餐,激动地毫不犹豫应道:“去!”   冷静下来后,被拉着出门的顾大根后知后觉自己应下的是哪里。   好像是传言中一掷千金都出不来的酒楼!   “小石头,真的去啊?”这样大手大脚,他回去真的不会被秋娘揪着耳朵揍吗?   秋娘心疼小石头,但是舍得揍他啊!   ***   捷报不仅送到学子手上,还会送往学子祖籍处,告知父母三代。   顾璋他们还没回到村里,整个村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的马车才刚刚到村口,顾方正就领着族人迎上来:“咱们顾氏一族的秀才回来了!”   “小石头,你可太有出息了,听说你是年纪最小的秀才!!”   “族长说要开族谱呢!!”   顾大根坐在马车前,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他站起来,朝着秋娘使劲儿挥手:“我们回来了!!!”   “小石头考中案首,说是特别出息的小三元呢!”   整个马车都被包围,寸步难行。   这种欢喜和真心高兴的恭喜,是府城那日听到捷报时都没有的。   顾璋也出了马车,站在马车辕上,他朝四周环视一圈。   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微微抿唇。   他转头从马车里拿出一瓶神仙水,还有一份府城买的抄录完全的捷报单,交给马夫道:“这个你等会儿帮我带回去给姜武叔。”   顾璋递出去,利落地跳下马车,扑到秋娘怀里:“娘,我给你们买了好多礼物,让爹赶紧搬下来!”   秋娘轻轻捏了下他的脸蛋:“这么乖,又花了多少钱?”   “不多的,才花了一半。”顾璋心里补充,是加上后来卖神仙水之后的一半。   顾大根还被族人包围着,乐呵呵地说府城的事,那儿的店铺,住的客栈,考试时有多热……   叭叭叭的还没吹完,就被秋娘拎去当了搬运工。   永河村热闹了好些天。   秋娘难得大方地摆了宴席。   顾方正再次开了祠堂,在黄道吉日,所有族人的见证下,在顾氏族谱上,记下了前所未有的一笔。   和此前只是“赏赐”“恩宠”的匾额不同,他们顾氏一族,这次真的有人出息了!   ***   燕府。   燕老也收到了顾璋中小三元的消息,没多久还收到了来自京城大哥的回信。   姜武刚刚教训了前两日给燕老偷偷上酒的下人,走进屋子里,就看到老爷又在提笔写字。   他走过去,抽出燕老手里的毛笔,无奈道:“您又抄书?”   他老爷心中有事,就爱用抄书静心凝神,年轻时他还陪着熬了不少大夜,如今都这般年纪了,可不能再这般劳累了。   稍稍坐着写字久了,眼睛酸胀,手、肩膀、脖颈、腰都在酸胀不适。   燕老见这张毁了,气得吹胡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前两日敢撤我的酒,今日又敢抢我的笔!”   姜武站到他身后,双指用力松解脖子后劳累的肌肉,国字脸严肃板正:“太医不让您喝酒。”   “那不是小石头连中三元,我高兴吗?”   “高兴怎不见您去参加他家宴席?”姜武道:“京城回信您也看了,打算如何?”   燕老回忆起那封信。   [教人至难,必尽人之材,乃不误人。]   [你一生也相交不少友人,多次和为兄提起,言语间多是欣赏。见雷小将军用兵诡谲对敌凶狠,黄寺丞断案如神也总用诡诈刑罚之谋……吾弟可曾觉得不妥?]   [吾弟心有大爱,忧国奉公,可小石头作为你的弟子,也应当有自己的思想和脾气,否则与傀儡何异?]   [出身农家,又遭恶意,心中向善已是不易,如何能养成你幼时优渥环境养出的悲天悯人的胸怀?]   ……   [大哥知你爱才,数封来信,字里行间,也知这弟子在你心中多重,你盼他成才,盼他日后能以无双才智造福百姓,可爱之深,也容易乱了心。]   [自为官以来,为兄可有对你在地方行事有过多管束?大哥逢迎结交,却也从未强求于你,任由你在地方做自己所爱之事,否则你岂会止步三品,还留一身伤病?]   [其非所愿,勿施于人。]   [无论庙中菩提,亦或断岩劲松,都能在世间留下一片浓荫。]   “老爷?”姜武轻声唤了一声。   燕老回过神来,无奈道:“兄长这是来替小石头撑腰了,我倒是多少年没受兄长规训,有些不习惯。”   “那您准备如何?”姜武问,又赶紧道,“他眼下小小年纪连中三元,若您不要,不少人眼热着呢!”   燕老叹气:“是我想左了,小石头性子韧又聪慧勇敢,应当经历风雨成长,而不是当成泥娃娃一样护着管着,还想把他教成他可能不乐意的模样。”   姜武心中一惊,缓声问道:“您不会,真不要小石头了吧?”   “想什么呢?!”燕老从旁拿起自己写的几家府城学院的名单:“不过小石头也确实不能跟往常那样,只接受我一人教诲,只听我一人所想了。”   “他当汲百家之长,长成他最自在、最傲人的模样。”   ***   一口气考中秀才,已经花费了全部的积累和底蕴。   毕竟他学习时间确实太短,再想参加明年乡试,考中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顾璋即使中了小三元,也不会把这时的读书人都当作傻子,觉得自己能以目前的学识,压过其他苦读数年的学子,考中举人。   他若还想向上,就要带着捷报,也算是入学通知书,去府城的学院念书了。   得知他要到府城念书。   顾家人都为难起来。   顾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宝贝独苗苗,怎么好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府城?   但家里的地离不开人,去了府城又没个营生,难道坐吃山空不成?   顾璋其实已经有了成算,想带家人一起去府城,这个时候种地实在是太累了。   他仗着自己小,装可怜道:“若去了府城念书,一年就放两次稍长些的假,我一年就只能回两次家了。”   “而且我最小,要是有人欺负我,爹娘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昂着小脑袋,委屈的抓着秋娘的衣角。   顾大根脑子里突然浮现县城客栈那一幕。   又低头看看可怜兮兮,看起来真的很害怕的小石头。   emmm,他怎么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呢?   “爹~”   顾大根大脑宕机。   “奶~”   王氏脑袋也一片空白,什么家里的猪、鸡都抛在脑后。   “爷~”   顾老爷子觉得小孙子真的太可怜了,完全忘记了顾璋曾经胆子大到一个人骑马从府城回来的事。   秋娘咬牙拍板:“去!咱家一起去府城。”   要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家里的田按照顾璋的建议,租给村里几户人家种了。   两季收成下来的时候,准备好粮食或者银钱,顾方正会安排,托付商队送往府城。   顾家这两年又买了些田,足足有二十亩,还不用交税,许多人都乐意租。   若全部都是粮食送去府城,顾家五口人,光租出去地里的粮食,起码是够吃了。   这让顾家人安心不少,不至于坐吃山空。   除此之外,顾璋还是廪生,入学之后,只要岁考不掉出去,每年都能领取五两银子,每月还有两斗粮食。   王氏扣扣索索地算着:“这样的话,就算咱家搬到府城生活,也应当是够的,不至于动用家里存下的银两。”   要背井离乡的人,总归是有些忐忑的。   顾璋搭上她的手,宽慰道:“咱家不是还有金家铺子那边每个季度的钱吗?”   王氏一脸紧张:“那可不能算进去,那是要留给小石头你读书用的,笔墨纸砚,参加科举都要用银子,日常花用动了的话,你怎么办?”   顾璋默然。   他坐下来,掰开了揉碎了一样样耐心解释。   这辈子可能从没把钱算得这么仔细过。   老人家总算放下心来,他们在府城的生活,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不会拖累小石头念书。   顾璋将之前帮忙送文牒的人情,都留给了顾村长,毕竟到了府城,就隔得远了,难用上。   顾方正郑重接过:“小石头有心了,我定当照看好你家田地房子,也会管束好村人不依仗你的名气乱来,你只管好好念书便是。”   “若是遇到了啥难处,需要帮扶,一定写信回来跟族长说,族里肯定想办法帮你。”   村里的事情一一处理完,顾家就开始收拾起家当来。   他们一家人,要去府城生活了。 第49章 官学   年仅十一岁的秀才。   还连中三元, 次次头名。   不论谁听到,都足够感觉到震撼。   顾璋还在永河村,他的名声已经飞速传开。   引得各地被加了功课的学子, 恨得牙痒痒。   皇宫。   殿内摆放了几盆冰,伺候的下人正拿着等人高的玉丝竹扇,有规律地缓缓摇摆。   将带着凉意的风,朝着正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赵旷一下下扇去。   终于批完一摞奏折,他往后一靠,头朝后仰, 揉了揉太阳穴。   “粮草可算是解决了,希望薛将军这次能一举退敌。”   燕先竹在一旁商议, 见他劳神,也不再继续提这个压力颇重的话题, 收起自己桌案上的东西, 转而道:“臣近日收到祖籍来信, 不知皇上可有兴趣?”   赵旷闻言来了兴致,坐直起来,好奇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新鲜事?”   燕先竹笑道:“您听说过神仙水吗?”   神仙水?   赵旷还真有点印象, 但是他忙于政事,焦头烂额还来不及, 确实没精力关注这些,只是不知在哪里听了一耳朵。   不过他一听这个大胆超脱的名字, 就猜道:“那小子做的?”   “正是。”燕先竹点头,他笑道:“宁都府城炎热,酷似蒸笼, 听说他是路上热着了,到了宁都府, 就忙不迭做了这么个能让人凉快下来的水。”   赵旷闻言更好奇了:“世间竟然有如此奇物?”   国库因打仗空虚,他作为皇帝带头节俭,每日用冰都有份额,不奢靡铺张,只在殿内用冰,免不了被热着。   他怎么就想不到,竟还有能让人凉快下来的水?   燕先竹也当真觉得神奇,若不是使用了弟弟送来的那半瓶神仙水,他都不会相信!   他挑着复述了几句信中、还有听闻的消息:   “蒸灵液以播云。”   “云仙雾绕,凉意飘飘。”   “宛如浑身种下了带着清冽药草味的小冰花。”   明盛帝:???   燕老,不能仗着年纪大,学识渊博,就欺负他没见识吧?   他这个皇帝都没享用过如此奇特之物。   是否夸张了些?   许是赵旷的表情有些明显,燕先竹轻飘飘地来了句收尾:“若不是臣弟送了一瓶上京,我也实在是不敢信。”   赵旷愣住:“真有?”   燕先竹道:“若皇上感兴趣,可派人回府中取来看看。”   有太监急匆匆地出宫,直奔燕府而去。   燕先竹见皇帝感兴趣,也继续说起来。   他自然不可能讲那些不好的,而是挑着有趣的,或者听来能留下深刻记忆的来讲。   从顾璋千里单骑从府城赶回家。   到师徒俩人之间闹别扭,再到神仙水如何被气出五百两高价。   燕先竹能走到这个位置,自然不可能只有学识,他懂得揣摩人心,知道这个年纪的皇帝想听什么。   他以讲小儿玩闹趣事的语气,将这些事讲得惊险无比,又妙趣横生,听得人停不下来。   “他竟一点也不怕?即使是官道,途中也难免荒郊野岭,夜里漆黑一片。”   “哈哈哈,一屁股坐上去了?朕儿时可不敢这般耍赖。”   “小家伙脾气还挺大,竟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   神仙水还没来,明盛帝赵旷的疲惫都好像一扫而空,紧皱的眉心都舒展开来。   “哈哈哈,收了这么个小徒弟,燕庶老日子过得可真是妙趣横生,着实让朕羡慕!”   赵旷都有些稀罕了,若日后他的嫡长子长大点,也能如此聪慧贴心,即使闹别扭生气也担忧着他,记挂着他的身体,不忘给他送药。   即使翻了天去,他都愿意宠着。   神仙水也很快被取来。   赵旷真好奇效果,还特地走到了没放冰的偏殿。   京城的东西更加精致,长毛刷都更加细密柔软,清凉水装在冰凉的玉魄瓶中,自带点凉意。   细密的水珠挥洒出来,犹如山巅劲风席卷凉云滚滚而下,凉意一下传来。   赵旷端着玉魄瓶啧啧称奇:“还真没白瞎了这个名字,不愧为神仙水!”   他回到主殿坐下来后,想起种种,忍不住感慨道:   “想要取水轻松些,就想出了龙骨车;想要进学方便些,又想出了自行车;被热得不行,竟做出了这般奇特的神仙水。”   “还真是聪明绝顶,难怪能得燕庶老看中。”   赵旷甚至忍不住开始期待,若日后这古灵精怪的小子真入朝为官,怕是没什么事能难住他。   十一岁的小秀才。   他当年“才智英敏”的匾额还真没赐错!   ***   从确定要一家人一起离开,到处理好所有事,也不过一旬左右的时间。   顾璋坐在书房里,眺望远方的天空和群山。   他在这里念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书,如今要走了,倒是有些怀念。   木桌是顾老爷子亲手打的,上面已经留下了不少使用的痕迹,还有几滴擦不掉的墨汁。   这都是带不走的。   顾璋将书装好,紧紧将窗户关好,这才走了出去。   “才智英敏”的匾额没带,就高高的悬挂在正屋上,这匾额有时候看着没多大用,但有时候却妙用无穷。   有它在,任谁也不敢闯进这屋子作乱。   这天天没亮,顾璋一家就装好了行李,准备出发了。   虎头背着书袋一同往外走,双眼有些红,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哭过,“小石头,我会努力念书,然后去府城找你的,你可不能忘了我。”   “不会的。”顾璋娴熟地搂着他的肩膀,“虎头,你要是再不长高,以后见面,就要喊我石头哥了。”   虎头:!   虎头挣开他的胳膊,气鼓鼓道:“才不会!我还会长高的,等我下次去府城考试,肯定比你高!”   他们一家跟着商队走,要带的家当放在新打的马车上。   因为有行李,还要和配合商队行程,一路上走得不快。   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七天才到。   如今已经九月中,炎热的暑气可算消散了些。   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顾璋直接带家人去了来考试时住的客栈。   开了三间上房,他一间,爹娘一间,顾老爷子和王氏一间。   那嘴皮子利索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他,如今顾璋可是府城里出了名的人物。   要说府城的秀才并不稀奇,一抓一大把,每隔一年半,都会有一批新的。   可偏偏顾璋在考试前几乎无人看好,连最精明的赌场,都给出了50:1的赔率。   而且他才十一岁!   旁的秀才都已经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还是个童子!   小二看到有些深的车辙印,还有住进来的人,机灵道:“给秀才公道喜了,您这是想在府城定居吗?小的牙行有相熟的朋友,可给您介绍一番。”   店小二知道他手头有银两,成交后自己也能得点抽成,便热情细致地介绍起来:“咱们府城两扇城门,分别朝南北两边开,南城门旁有个大码头,来来往往船只多,所以南边住的人多,也热闹。官学在东边……”   顾璋觉得他人机灵,介绍的人想必也不差,便应下了他推荐的牙行友人。   一路奔波劳累,顾家人要了热水,洗漱后便休息了。   等到第二日,才要去选住所。   听闻顾璋就是今年连中三元的小秀才公,牙人顿时熄了别的心思,不敢将牙行内的小心思用在顾璋身上。   在来之前,牙人就在心里默默过了筛,将那些风水不好,主人家麻烦,死过人的宅子都排除在外。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还有些忐忑,他们这辈子,甚至很少出永河村,最远也就只去过县城。   如今到了府城,看着与村里县里完全不同的街道,铺面,走在路上的人打扮都大不一样!   他们道:“你们去吧,我们留在这儿看行李。”   顾璋走过去一手牵一个:“那可不行,一起去!”   多走走就适应了,看他爹不是适应得挺好吗?   正给秋娘讲着自己去过的地方,自在得很。   结果好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秋娘掐住腰间软肉,用力地拧动了一圈。   “嘶——”顾大根压低声音求饶,“我就是收到捷报太高兴了,脑子一热就答应小石头了,秋娘你知道的,我平日从不乱花钱。”   顾大根毫不犹豫地卖了儿子。   顾璋装作没听见,赶紧躲在顾老爷子和王氏背后,大声道:“咱赶紧出发吧,要不等会儿看不了几家天就黑了。”   他爹皮糙肉厚,抗揍,先顶上!   牙人带着顾家人往外走。   他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家到底谁做主,于是主动开口问:   “府城宅子不少,您是想要距离官学近的,还是想要清净些的?”   顾家人先选了距离官学近些的。   牙人领着他们去看了两家。   官学在东边,占地很大,是远离城南码头的一处清净之地,甚至还在山林掩映的半山腰处,名为“问心书院”   在山脚下就有一条安静的街巷,名为问心道。   牙人带他们来看的宅院,就在这条问心道上。   问心道上多为两进宅院,看着宽敞,一家子住也大气,主要是距离书院近,就在山脚下,步行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可,未免有些太安静了,顾璋不太喜欢,这让他想起末世那些没一点生机的死城。   牙人介绍道:“这儿一条街住的多是读书人,有学院里的大儒,也有富贵老爷买下院子让家中孩子安心读书。您住这儿正合适。”   秋娘问:“租金多少?”   “租金一年四十五两。”牙人答道。   四十五两?   这都够在老家买三四块地了。   在府城竟然光是住就要花这么多,实在是超出顾家人想象。   把几人都吓到了,府城开销竟这样大?   牙人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可绝对没有抬价,或者从中赚差价,这附近的宅院都是这个价钱。”   顾璋知道这个价格超过了顾家人的承受范围,“还有其他院子吗?离官学远一些也可以。”   他也不想离开书院之后,见到的还是同窗和老师,走出家门,也没点烟火气。   永河村那样的,倒是刚刚好。   牙人当然说有,他也只是带来试试,毕竟听说一瓶神仙水就挣五百两,万一能成,他能有不少抽成。   不过既然不成,他还是有许多备选屋子的,赁屋子这种事,很少有看头一家就成交的。   越看距离官学越远。   牙人拿着钥匙打开这家的门,劝道:“您若再往远了选,进学恐怕就不方便了,足足要走两刻钟。”   半个小时而已,顾璋倒是不在意这个,他道:“我往日都是往返二十里路到县城念书的。”   牙人真的被惊到了。   谁能想到,连中三元的小秀才公,从前竟每日往返二十里路念书。   他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他心中惊了一会儿,笑容更甚地推荐道:“这座宅院有点好,这几十年前前后后住过五名举人,风水对您来说绝对是上佳的,您再看这个院子,清爽敞亮……”   一听风水好,前后出了五名举人,顾家人都心动了。   他们家小石头辛辛苦苦跑这么远来念书,不就是为了考举人吗?   有这个风水,即使贵点也不是不行,于是都仔细瞧起了这个院子。   还别说,不愧是出过五位举人的院子,树下幽静,凉风习习。   屋子被照料得很好,例如床、桌子这些大家具也都是全的,院子里还有口井,用水吃水都很方便。   看过里面,顾璋走到门口朝着四周望去。   往远处望,街口有孩童聚在一起,一人手里拿着个竹蜻蜓,聚在一起奔跑玩闹。   街道两边也夹着些铺子,简单的柴米油盐,看起来生活应该也很便利,不至于像是住在问心道一样,若家里没几个伺候的,出来买米买盐都许久来回。   牙人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家就是秋娘和顾璋拿主意。   但他们都顾着家中老人,如今其他人似乎都瞧着没什么异议了,就小秀才公还没表态。   他追出来:“您别看外面有些吵闹,但也就院子里能听到点,把屋子门一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顾璋指着远处一条人来人往的巷口:“那儿热闹,是什么地方?”   “那边热闹,一整条街的铺子、街道两边还有许多吃食摊,若学累了,可和家人一起去逛逛,又不扰您清净。”   果然越靠近城南越热闹。   所以他们这处宅院,大约就等于配套大型商场、小吃街附近的大宅子。   秋娘显然也看中了,有了前面四十五两一年的铺垫,这处院子十五两一年便显得好接受多了。   她出来问道:“小石头觉得怎么样?喜欢吗?”   她仔细看过了,里头有四间大的屋子,都亮堂,住得开。院子也不小,刚好可以安置家里的马车,附近买东西也方便,都是寻常人家,老人也不至于不敢出门,这家买点盐、那家买瓶醋,多往外走走也就熟悉了,慢慢也能认识些人。   不远处还有条热闹的街,等安顿下来了,她也好方便去探探营生。   不过最主要的是,这宅院曾经出了五个举人,看起来也安静,适合读书。   顾璋点头:“我觉得行。”   顾璋点了头,秋娘便和牙人去还价了,最后以一年十四两的价格定了下来。   顾璋心里开始琢磨了。   有一间这样的屋子,往外租赁一年就能得十四两,虽然算下来没有买田租田合算,但是不用辛苦操持。   倒不失为一门好营生。   他问:“这样的院子,买下来是多少钱?”   牙人道:“这套宅院价格二百三十两,我们牙行会抽成五两,帮您完成所有手续。”   顾璋算算比例,租售比大约在十五比一,虽然同等价钱比田地收入少了些,但是不用担心天灾、虫害,人力各种因素。   以后倒是可以考虑买点房屯着,免得钱财在身上,总被他一个手松就花光了。   价钱谈妥了,带着户籍与主家的房契去衙门一趟,签订了四年的租赁协议,落脚的位置便是有了。   乡试多安排在院试的后一年,三年一次,但是明年的乡试,顾璋是不打算下场了。   他的目标,放在四年后的那一场。   虽然没有老家的院子大,但顾家人都知足常乐。   顾大根一把子力气爬高爬低,把家里好生捯饬一番,他趴在屋顶上,稀罕道:“府城房子就是不一般,瓦片里不知放了啥,又不漏雨,屋里又亮堂,我学会了,日后回家也给家里改改。”   顾老爷子也开始做些没带来的小家具,一点点填补家里的空缺。   王氏和秋娘麻利地洗洗涮涮,一桶桶水被提上来,屋子没多久就焕然一新,地上青砖都锃亮透人!   问心学院要求到学院的日子很快临近。   顾璋到学院报到。   问心学院在半山腰,沿着石阶两侧都是银杏树。   如今入了秋,满树茂密的叶子都黄透了,满地的落叶也是金灿灿的,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细碎声响。   “咔嚓~”   顾璋沿着石阶往上走,看着周围黄得滋润的美景。   且不知,许多上山路上的人,也都在看他。   问心学院里,有正在备考乡试的秀才,最年轻的一批也多十六七岁,也有考中举人,但是没考中进士,继续回来苦读的,年纪范围就更大了。   若用现代学校类比,大约是高中和大学的混编学院。   而顾璋,十一岁,宛如走错了门的小学生。   “今儿不是探视日,怎么会放家眷进来?”   “不是,你没听说啊?今年院试的小三元才十一岁,我估摸着他就是顾璋了。”   “什么?”有些学子确实不关注自己已经过了的考试,只往上看更高阶的考试,但听到也愕然:“你再说一遍,小三元?十一岁?”   想想自己十一岁,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完,童生都还不是,都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   “我倒是听说他做出一种能让人清凉的神仙水,今年院试炎热闷蒸,许多人没发挥好,说不定是沾了这个的光。”今年因为炎热没发挥好的学子不忿地小声道。   这个开学日。   两种截然相反的言论,就在学堂里传播起来,而且传播的很快,毕竟人有了名气,是非也自然多了起来。   顾璋对此还一无所觉。   他正在写文章,这是书院的入学测试。   问心书院内分两个平行的院,一个是准备乡试,备考举人,另一个是准备会试、殿试,备考进士。   每个院内,又分甲、乙、丙、丁四个组。   甲组是最优秀的,可以下场一试。   乙组次之,还需努力进学,若想搏一搏,也可参考试试,但大多都名落孙山。   丙组是已经完成基础学业。   丁组则是每年新生。   在学院中,师长会按照不同的学习进度,传授不同的课业,分层教学,学子们只需往上努力,一步步踏实走就是。   如今进行的,就是今年入学新生的测验,以便分到不同的班,也便于师长了解学生情况。   毕竟院试的考卷,是不对外公开的。   【民之大事在农】   【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历朝历代研究农务……】   【试以一地为详,陈教农之策。】   顾璋通读这篇策问题目,确实和此前相对简单的童生试大不一样。   不仅要对题目有一定的想法,还要有足够的依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最后还要给出切实有一定可行性的想法。   顾璋构思一番,打算写自己的老本行。   想要百姓过得好,农业发达,不是思想教育、或者鼓吹形式上的东西,或者一些降低税的政策能彻底解决的。   要不那么多朝代,那么多贤明的君主,怎么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也只有农业技术发达的新社会,才再无饿死之人。   顾璋落笔:   “民之大事在农,农以谷为命,欲谷盈仓,在于利田、养种……”   他对永河村的土地情况已了如指掌,后又一共四次来回府城与县城,也算是观尽宁都风土。   对宁都的地形地貌、基本气候,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斟酌思考,最后以永河村为模板,以小见大,谈及整个宁都土地农业情况。   若使用得当,可广泛的使宁都这片土地的收成都达到两石。   因斟酌到底要写到什么程度,顾璋写了许久,等写完时,有大半的人都已经交卷了。   顾璋将答卷交到前面,便散学回家了。   只等出成绩后,按照院试7成,入学考3成的成绩,入不同的教舍,再正式开始官学的学习。   两日后。   发卷放榜。   顾璋穿过满是小吃的街巷,选了两个没尝过的小吃,心情不错地往学院走。   到学院的时候,正好吃完。   “让我看看!”   “我排在前面!”   一群人正在聚集在一起,看墙上张贴的排名宣纸。   顾璋也走过去,他下意识从前往后看,找自己的名字。   扫完第一列,没有。   顾璋又去看第二列。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那人大声道:“小三元,你的名字在后面三列里,跑这么前看什么?”   顾璋回头看,是项门。   他眼里不似道歉那日的屈辱,有些得意,眼里藏着奚落和恶意。   他声音很大,一时间看榜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原本没注意到顾璋名次的人,这会儿也都下意识去后三列找。   拥挤的人群中顿时传来诧异的惊呼声。   “还真是,顾璋的名字在倒数第三列。”   “不会吧,他不是连中三元吗?怎么跑到这么后面来了?”   “是不是搞错了?院试前十名,都在前三列啊。”   顾璋拍了拍肩膀上被碰过的地方,朝着榜单后面走去。   人群慢慢分开,好奇、打量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顾璋皱眉,即使他文章有问题,也不至于落到最后三列去吧?   那几乎是倒数了!   不可能这么差吧?   但穿过自动分开的拥挤人群,他确实在倒数第三列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还不是前头,而是倒数第三列靠后的位置。   项门在后面笑道:“咱们小三元虽然出身农家,但恐怕连地都没去看过,竟写出亩产两石的离谱言论来。”   “两石?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能写出亩产两石,这排名也难怪了。院试能得魁首,我看确实有神仙水的功劳。”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不断传来。   顾璋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就跟上辈子考试时有那种重点小册子一样。   这个时代许多考生都家境不错,不曾接触农民,土地。但是农又是科举里逃不开的一个话题,所以有人专门出了一本小书,里面总结了许多关于农业的“常识”   几乎是所有科举考生都会背的一个东西。   比如不同粮食的亩产、比如水稻和小麦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   许多像是金瑎这样连水稻和小麦放到眼前,都分不清的读书人,就是靠这本书来对答。   而这本书里,给小麦的亩产定义,宁都良田均产一石4斗,劣等田均产六斗,越往边关苦寒之地,亩产越低,一等田也可低至一石。   而他的这篇文章,就相当于犯了违反教科书里的常识性错误,让人感觉起来,就像是写“m国的首都是湖南”一样离谱。   大众的解法,是用各种政策和方法,鼓励开荒,提高农民种地的积极性,有了更多的田地,越努力的种地,就会有更多的收成,日子就会过的更好。   肥田之法并非无用,但按照那本划重点的金科玉律小册子上说的,最多也就是相比均产多个一两斗。   也就是从前永河村顾德贵的偶尔能到的产量,种田的老手,细心护养土地,照看麦苗,也无天灾人祸,风调雨顺才能增产一两斗。   顾璋不知道为什么永河村的亩产,竟然完全没有传到府城,连一点名气都没有,但他猜,多半和吴县令脱不了干系。   想明白前因后果,知道为什么自己排名会倒数。   顾璋差点就气笑了。   不远处。   问心学院后山一栋小竹楼中。   燕老正和一白发老者交谈。   “能得燕老指点,那是学子们的福气!”白发老者正是书院院长,得知燕老要来他们学院教书,心中欢喜。   姜武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他严肃着脸,弯腰在燕老耳边说着什么,板正的国字脸,看起来像是在汇报什么重要的公务。   院长极为有眼色的避嫌走远,不去听自己不能听的事,就这样生生错过了这一大事开端。   “老爷,小石头被人欺负了,他被一大群学子围起来,您快去看看吧!”   谁知这浓眉大眼,一脸正经的人竟是在说这话?还故意含糊其辞,夸大情况。   燕老脸色一变,连忙起身,大步往外走:“带路!” 第50章 钦差   这面墙靠前一点的位置。   那里站着这次院试的几位热门人物, 方谷、余庆年、黎川……   正如大家期待的那样,他们的文章都在前三列。   有人替他们惋惜起来,暗道若没有神仙水这一遭, 恐怕能发挥得更好,获得头名的应当是他们才有理。   “真是可惜了。”   顾璋笑起来:“所以你们是在质疑学政大人和知府,给出的名次不合理?”   这面稍显拥挤的墙前,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尽管不少人心里,现在确实都这么想,但没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人群中不少人本就暗暗皱眉, 对这种议论感觉有些不自在,看完了成绩, 转身想要离开。   尤其是榜首几名,听到这样的议论, 反而有些不适, 那些学子看似在议论顾璋, 听来却也像在嘲讽他们。   要不怎么会输给他?   简直像是在说,“看,原来你们水平也就这样?”   以余庆年为首的几名府城世家子弟, 沉着脸,拂袖往外走。   却听一道不燥不恼的清亮声音, 从身后响起。   “两石的产量真的很离谱吗?”   声音的主人似乎还没过变声期,清亮透人, 如泉击玉石,听不出半点被嘲笑的愤怒、或者低落。   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半点听不出恼羞成怒, 负隅反抗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在说一件笃定的趣事。   已经走到一半的余庆年几人驻足。   他们停下, 还挡住了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的,衣服洗得泛白的挺拔书生。   顾璋道:“我一点也不觉得离谱。”   亏他答卷的时候,还斟酌再三,考虑着不想太突兀吓人,连写文章都是收着的。   他若真放开手来干,即使只靠自己,三石、四石都易如反掌,若用上系统里的东西,三十石、四十石也不是不可能。   两石还离谱?   这谱不要也罢。   项门嗤笑:“不愧是少年得志的小三元,什么都敢想敢说,我实在是比不上。不过为兄还是劝你一句,小小年纪谦虚些,别这么心高气傲。”   顾璋且不回他,反而问道:“你怎知我答卷内容?”   项门心里痛快,觉得自己报到那日跟夫子打好关系,主动提出帮忙整理答卷,誊写榜单,真是太明智了。   要不怎么能有今日这样出气的机会?   “偶然得知,听闻实在震惊,不敢相信这竟是小三元写的,故而印象深刻了些。”   顾璋:“……”   答非所问,糊弄谁呢?   他后悔跟这种人磨磨唧唧了,之前就该果断点,直接处理掉,要不怎么还会让这家伙有机会再来眼前蹦跶?   果然还是上辈子直接动手砍瓜切菜的风格,更让他舒坦。   顾璋手摸上腰间佩带,取出一枚极细的毫叶针。   这枚会被唾液融化细针,飞速射入项门因笑而微张的嘴巴。   顾璋满意地露出笑容:“跟项兄分享一个从医书中看到的怪病,据说有人心有腌臜,整日为其所扰,肝气郁结,每每以言倾泻,就能稍缓解,于是便愈发喜欢如此。”   “这怪病一旦发作,满嘴燎泡,口齿酸痛,我观项兄面像,和那本医书中所描写得极为相似,项兄可要注意些了。”   “你!”项门面色青紫,不敢相信有人竟会当众这样说,但不知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他竟然真觉得嘴角有些异样,张嘴隐隐作痛,心中也有些惊恐,他不会真的得了那怪病吧?   顾璋不去理会他,环视一圈道:“亩产两石,绝不是无稽之谈,我家乡永河村,从前年起,就有地中种麦,亩产两石。”   已经有现成的例子,真的有田地实现过亩产两石?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许多人都愣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璋继续道:“去年起,永河村亩产均提升二斗到三斗,今年五月底丰收,八成良田都已实现亩产两石。”   “已经实现的事,怎么能说是无稽之谈?”   全村,八成,亩产两石?   可小麦的亩产,不是均产一石4斗吗?   多出来的六斗可不少,若再多一点出头,都快翻倍了!   “这怎么可能?”   “若真有人两年前就能亩产两石,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即使不服气这个排名,也没必要空口杜撰吧?仗着地里的粮食收上来了,也没了证据。”   顾璋道:“是否空口杜撰,自有真相可查,永河村每年缴纳的粮税,可都是记录在案的。”   永河村的人都老实,即使产量提高到比寻常人家都高,也从没联合起来弄那些隐瞒产量,偷减税务的事情。   这些都是白纸黑字,登记在册的。   “若县令知晓,府城怎么会没听到一点风声?”   “顾璋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不会是真的吧?”   远远有粗厚的声音传来:“自然是真的!”听起来有些急切。   姜武带着燕老过来,就看到顾璋站在榜尾,背后就是墙,一群人围着他,议论纷纷,神色各异。   他哪里忍得?即使平时操练起来从不手软,但这两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也早将小石头当成亲近的晚辈,心疼不比任何人少。   燕老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捯饬得体面,后面跟着院长和书院中的书童。   他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就气度不凡,身份不俗,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顾璋远远看去,记忆仿佛瞬间回到咏思学堂那日,师父也是这样体面,不仅有文人雅士之风,看起来还颇有威仪。   所以燕老让他来府城官学读书,是抱着这个打算?   顾璋眉眼舒展,觉得满眼的金秋都变得暖人起来。   双目对视,即使有几月不见,但难言的默契在视线相碰时顿时浮现。   燕老自然地走过来,站到顾璋身边:“永河村亩产提升一事,乃我亲眼所见,就在今年夏日。”   不过他也没想到,小石头竟有这个本领,敢说能让宁都大地都提高到这个产量。   他原以为,能让永河村这一个村子增产,就是多年来仔细观察,小心试验的结果。   “若真有此事,为何我等毫不知情?”这显然是怀疑这名身份不凡的老者,在包庇顾璋,想来是猜到了燕老的身份,也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   燕老道:“姜武你说说。”   宣朝中了举人之后,就能免除死刑的,基本当官之后,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最严重也就是一个流放。   燕老性情秉正,即使给京城好友去信,也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带了证据的。   姜武就是搜集这些证据的执行者,对吴县令做的那些事,他是一清二楚。   “吴县令贪墨税收,依照《农之纪要》中记载,将六成以上超产的农户粮税修改到均产附近,从中谋取差额粮税……如今已经官降一级,被贬去沼齐。”   顾璋:猜对了。   又是那个狗县令。   所以这几年永河村提高产量多出来的粮食税,全都进了这家伙的口袋?   一边在收粮食税的时候,百般克扣,从百姓这边讨,连欠收的百姓都不放过。   一边又将征收上去的粮食税修修补补,做个假账,把多余的收到自己的荷包。   百姓国库两头通吃,胆子还真的大。   看着一家一点不起眼,但一个县有多少块地?每年这样刮一层,仅这一项,就足够富得流油了。   没本事自己赚钱,用这种方法搜刮,顾璋眼底都是明晃晃地嫌弃。   不过顾璋倒是突然发现,如今地里粮食早就收起来了,没了实证,官府的记载也被篡改,那岂不是说,再无证据可证明了吗?   显然也有学子这么想。   有些人心里已经认定,也不相信真能亩产两石,打心眼里觉得是“以权压人”   吴县令不过是个已经离任的替罪羊,反正人都被贬,离开了,还不是什么锅都可以往他头上扣?   不过即使有这种心思,面对院长都跟在身后的人,大多学子也不敢说。   只有人群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小声不忿的声音:“即使他们村可以,也不一定让整个宁都都可以。”   顾璋目光扫过,淡淡道:“我既然敢落笔写成文章,自然是有一定把握的。”   问心学院的院长,这会儿也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还特意找了腿脚快的书童,去取了顾璋的答卷来。   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答卷,也觉得着实心惊。   若不是刚刚听燕老亲口说,确有其事,他恐怕也要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子,从未接触过农事,还夸下海口。   “原来顾璋是燕老爱徒。”他笑着上前打圆场,“不过这文章,确实有些令人惊骇,不如咱们坐下来谈谈?”   院长也有自己的风骨,即使欢迎燕老,也不会随随便便说自己书院的夫子判错了,更不会只听一面之词,就将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文章改为高分。   他将文章递给燕老,示意燕老亲自看看,“文章中说,若用这套法子,能使宁都均产达到两石。”   燕老接过,认真看起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子对自然变化和规律,有令人惊骇的洞察力,也知道永河村产量提高,与他有关。   但从不知道,只从府试后到现在,竟有如此大的长进,都想出了能普及整个宁都的法子!   姜武用脚不露声色地踢了踢顾璋,眼神示意:“臭小子,你这个东西靠谱吗?”   顾璋还没来得及回,就听燕老道:   “我自了解我这小徒弟,没有把握的东西,他是不会写出来的。既然如今此事没个定论,我便禀明圣听,派御史下来查明永河村情况,也能顺便清查宁都各地隐粮扣税一事。”   上次的钱已经变成粮食,送到边关。边关一时不缺,但他相信,皇上是不会嫌国库钱少的。   只不过缺了这么一个人,敢冒着得罪一府都十几个县官员的风险,站出来给皇上提罢了。   顾璋心中有些酸涩,上辈子儿时的回忆频频闪出。   他早就做好独自一人闯过难关的准备,就如同从前无数次那般,即使面对质疑嘲讽,只要他不断努力,总能强大到无人敢言,不惧风雨。   却还是被毫无保留地信任的爱护,猝不及防地软化了周身尖刺。   燕老一言,也让满场皆惊。   上达天听?   不过是一小儿写的文章,有必要闹得这般大吗?   ***   宁都府城,燕府。   与上次考试来暂住时相比,这座宅院已经大不一样。   “您搬来府城住了?”   “受邀来问心学院当夫子。”燕老想了想,还是承认道,“这不放不下你这个小泼猴,就应下来了吗?”   顾璋鼓起脸:“我怎么就成小泼猴了?我分明超乖的!”   “一个没着眼,天都要被你捅破了,不是小泼猴是什么?”燕老笑道。   顾璋见他如往常一般开玩笑,也顺着杆子往上爬,嬉笑着接道:“我这么小,可够不着天,若不是师父递来了长棍,哪里能去捅天?”   师徒两人如往常一般打趣。   不过有些事,终究要说开。   顾璋坐下来后,犹豫了片刻,第一件事,就是直言道:“我刚刚给一个人下了烂嘴的药。”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敢爱敢恨,敢想敢做,甚至手段也绝没有半点圣人之风,做了也绝不后悔。   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走条路都是一样的。   人终究有一天是要死的,甚至若意外突然到来,明天就可能会死,若不能依照着自己舒坦的性子过,死了都要后悔。   若燕老不能接受,表面的平静再美好,也不可能持久。   “定是那人有事惹到你了。”燕老肯定道,弟子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坑害他人。   顾璋藏在心里的隐秘角落,小心掀起一个角,往外稍微露了一点。   宛如长大的老虎,伸出锋利的爪牙。   燕老听完,也觉得项门着实可恶。   他想,若是他,也肯定会想法子处置,比如在学业上压住他,绝不给他超过的机会,去和夫子讲清楚真相,揭穿这人阴暗的一面……   他脑子里百转千回,有许多种办法,可没有一条,是直接给人下烂嘴的药,让人疼得再不敢开口的。   可最后效果是一样的。   而且,他的法子,好像还慢些,也就是说出去好听体面,有君子之风。   燕老想起大哥来信中说的话,突然觉得好像触摸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如今大理寺丞被誉为当世包青天,不也善用诡诈之计谋?也同样是他的至交好友,怎么换做是小石头就不行了?   他笑着点点小徒弟的脑门:“你还说自己不是小泼猴。”   顾璋委屈地摸摸脑袋:“您不觉得有问题?”   燕老:“只要你明事理,知大义,走正道。具体如何行事,便是你的自由。”   若样样都按他想的来,正如兄长所言,和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顾璋都有些惊喜。   这个时代,讲究君子之风,圣贤之道,竟然真能接受他有些偏颇的行事风格,真是太难得了。   顾璋高兴地扑上去:“师父!”   他乌眸晶亮,“今天您其实信了我的文章吧?觉得能让宁都增产。”   “嗯。”   顾璋嬉皮笑脸地问:“那我若有一日,说能让鸡长出六条腿,八个翅膀,您会信吗?”   燕老睨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我且看你还能怎么皮?   顾璋缩缩脖子,他是没这个本事,但是末世里,确实有这种变异鸡,可不是瞎说。   他委屈叭叭控诉:“那您之前还给我准备了软垫。”   燕老提起那个就又气又笑,反问:“那软垫不是被你当坐垫了吗?倒是我替你试了试。”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姜武嘴里老喊臭小子了。   顾璋想起那日推门的惊愕,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干嘛自己试?我跟您说,以后这种事,喊姜武叔!他皮糙肉厚,不怕!”   姜武:???   亏他这段时间操心劳力,今日还助推了一把,臭小子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你小子习武的时候皮紧着点,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皮糙肉厚。”   顾璋连忙转身告状:“师父,你看他!”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燕老笑起来。   姜武沉闷的性子,都被小石头带活泛起来了,今日在学堂那话,从前可说不出来。   “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喽。”   姜武拎起顾璋,往演武堂走:“休息了这么久,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救命啊!会出人命的——”   ***   燕老致仕时,新皇多次挽留。   还是太医下了最后通牒,说他若再忙于政事,奔波劳累,日后可能都无法走路,这才放他致仕。   燕老几十年的遍布整个大宣朝的政绩,足够让人留有深刻的印象,余威久久不散。   虽离开朝堂,但朝堂中处处有他的影响。   如今早朝上,一封兄替弟奏的奏折,重新唤起了文武百官的印象。   “一整个村子均产两石?”   连明盛帝都有些惊讶了,他不是那种不识五谷的皇帝,皇庄中的田地,他每年都会抽空去耕作。   肥沃的土地,派人精心照料,皇庄里的麦子,也从没有过2石的产量!   他下意识有些惊讶,觉得不可能,但若是假,怎敢千里迢迢,用五百里加急往京城送?   而且……赵旷想到小石头,心中第一反应竟不是质疑,而是隐隐有些期待。   百官也都惊骇,他们觉得燕老、燕家不会无的放矢,但此计竟然由一个十一岁的小秀才提出来,是不是有些太骇人了些?   “我记得燕老这个弟子,十岁童生,十一岁秀才,虽天资聪慧,可会不会有些太小了?”   “竟然才十一岁吗?岂不还是个孩童?”   百官相互看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明盛帝开口道:“此子确实不凡,诸位爱卿有所不知,此前龙骨车、……如此种种,皆有小,顾璋功劳,朕还曾赐他‘才智英敏’匾额,如今看来,着实不凡。”   “朕倒是觉得,不乏有这个可能。”   赵旷此言一出,即使心中再震撼,也不由思考起了若这封奏折为真的可能性。   “若整个宁都真能提高如此产量,单论变多的部分,就足够边关军队吃几个月了!”   “自古百姓多艰,谷贵民饥,谷贱民穷,归根到底,还是亩产实在太低,若燕老所言无误,此乃大善之举!”   “若宁都亩产可至二石,宁都赋税相较于往年,可提高至少三成,不知燕老所言,可否属实,皇上定要速速派人查明才是!”   从未有过的先例,但越想越心惊,大殿之中引起一阵波澜。   武官估摸着粮草,文官惦记着江山社稷,民生稳定,户部计算着赋税……   牵一发则动全身,粮食产量上升,民心会齐,少有人饿死,百姓手头有钱会去花,小商小贩的生意也会变好,税也会变多,一切都能流动起来……   农之一事,从来都牵扯甚广。   毕竟农耕时代,大部分百姓就是靠种田为生,这样大的一批人群,若让他们好了,自然受益无穷。   能站在朝堂上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道理。   不论信与不信,都言道:“臣恳请皇上立即派遣钦差前往宁都,查探永河村情况,并立即逮捕收押原县令彻查。”   “臣附议。”   “臣附议。”   很快,钦差从京城出发,走水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宁都。   ***   顾璋从燕府回来。   在家门口看到了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   “金瑎?”   金瑎从马车上下来,有些着急:“我都听说了,早知道我这几天就不告假了,他们真烦,自己做不到,还觉得你也不行。”   顾璋挑眉:“你觉得可行?”   金瑎连忙点头:“那当然!你可是做出那么多玩具,想出自行车、龙骨车,比我还厉害的小石头!”   顾璋好笑,总觉得最后那句才是金瑎想要突出的重点,所以比他厉害,就一定特别了不起吗?   “他们能做出自行车吗?”   “他们能做出龙骨车吗?”   “他们能做出神仙水吗?”   “不也都做不出来,但你不都做出来了?!”金瑎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他的神色,瞧不出失落伤心的表情,但还是担心,拍拍胸脯鼓劲儿道:“我信你!”   顾璋给他倒了杯水:“别激动,我都不激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金瑎也说渴了,赶紧喝了一口水。   见顾璋真的没事,他才算放下心来,然后乐道:“我跟你说个稀奇事,你早上说的那个怪病,他好像真的得了!”   “我发现小石头你不仅脑子开过光,连嘴也开过光!” 第51章 算学   金瑎羡慕。   他要是也有这样的聪明就好了, 想要什么,都能自己做,喜欢什么, 很快就能想到好玩的。   真是太快活了!   而且随便说说讨厌的人两句,竟然就真的应验了!   顾璋:“……”   看着金瑎真心羡慕的眼神,他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   这都是用上辈子的苦换的。   “今天特意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顾璋眼角微弯,流淌出几分笑意。   伸手取过金瑎喝完的那杯水,清透带着不知名花香的水, 轻轻被倒入杯内,一圈圈打转着旋转, 水被补满。   他们坐在院子里的一片树荫下,这里有顾老爷子打的一张圆桌, 入秋后清凉的微风吹来, 让人心都静下来。   金瑎有些气愤急躁的心情, 好像也被抚平,不过还是有些别扭道:“谁特意跑一趟了?”   他就是有点担心嘛,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 想到自己站在同窗中,被一群人指指点点, 光是想想,都觉得委屈得要哭了。   “这是这个季度的分成, 我爹让我给你送来的,才不是我要来的。”金瑎微微昂着小下巴,眼神却不看顾璋。   他视线挪开, 这才注意到顾璋家里的院子,皱了皱眉头, 有些小嫌弃的口吻道:“分成挣了不少钱,怎么不住好一点的院子呢?”   这个有足足四间亮堂大屋,还有厨房、柴房、带着一百多平院子的宅院,在金瑎这个小公子看来,确实差了些。   顾璋逗他,一本正经道:“这风水好,据说出了五位举人了,住这儿说不定我明年就能考中。”   金瑎:!!!   明年?举人?   小石头明年也才12岁吧?不对,明年七月之前,也才只有十一岁!   金瑎嘴巴微微张大,结结巴巴道:“小石头,你的嘴巴不会真的开过光吧?”   他甚至都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也买个风水好的院子来住。   “你还真信啊。”顾璋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手捂着肚子感觉有点停不下来。   金瑎明白过来,瞬间涨红了脸,有些气的转过身去:“哼!我本来还想告诉你项门的事,不说了!”   金瑎前两年的脸颊上酷似婴儿肥的肉肉还在,这会儿气红了脸,显得更小,更好逗了。   顾璋拿了一张写废的宣纸,默默多对折几次,这种纸没那么软,对折个五六次之后,也稍微硬了些。   他简单折了个纸飞机。   金瑎小眼神已经止不住偷偷往这边飘过来,小表情明显写着——这又是什么好玩的?   金瑎也不是真生气,被顾璋这么一哄,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   “我家不是收木材吗?前些日子石林那边伐木停了,宣平侯也不要了,原来和我们金家合作的一个村子……”   顾璋听着,还真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感觉。   项门竟然也是出身农家的,和顾家三代单传的简单关系不同,项家一共有五房,复杂得很,光项门就有四个姐姐。   顾璋喝口水给自己压压惊。   关系太复杂,他差点都听晕乎了,大概就得出一点,项门是吸全家的血,才一路读上来的。   农家要想念书走科举不易,但好在项家有伐木的这门营生,家里拼了命地干,地里的粮食也只是够吃。肩膀一次次磨破扛粗硬又厚重的树木,五房伐木挣的钱,全用来供他念书。   项门在县城里租了屋子住,不用每日来回村里,花销不小,考童生时钱财不凑手,大姐二姐嫁了,考秀才的时候缺盘缠,三姐四姐也嫁了。   顾璋只觉得无言以对。   金瑎说得都有些下意识声音拔高:“如果不是管家亲口说,我都不敢相信!他那日竟然还嘲笑你爹,他分明也是一家子辛苦干活供出来的。”   “真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没必要为这种人劳神。”顾璋倒是想得通,越缺什么越不愿意承认什么,自然就表现得越紧张。   能拿全家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住县城、买神仙水,就一眼能窥其人品了。   这些事,恐怕不仅仅是给家里小少爷提醒,不要误交损友,也是金家给他卖了个人情。   否则即使是那个村来找金家这个木料大家,听到了些风声,也不至于调查得这么清楚。   顾璋恰好瞧见自己刚刚随手折的纸飞机:“玩具铺子也好久没上新了吧?”   这几个月他忙着参加两场考试,又和师父闹了点小别扭,确实没怎么顾得上玩具铺子。   金瑎道:“是啊,不过你也别担心,每年都有新小孩,玩具玩坏了也时不时要更新,生意还是不错的。”   小孩的钱,总是最好挣的。   纸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而且软硬程度也不适合,一天就玩烂了,不如木质的滑翔机。   顾璋简单画了下玩具滑翔机的图纸:“这个你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金瑎这才反应过来,惊喜接过图纸:“你又想到新玩具了!”   他们难道不是在一起吐槽黑心眼的大坏蛋吗?   呜呜,他好想偷一点小石头的脑子!   ***   送走了金瑎,顾璋也关上门往外走,去外面找找顾老爷子和王氏。   最近两个老人家对周围慢慢熟悉起来,最近都时不时出门遛弯交朋友了。   顾璋在的这条巷子,自住人家比较多,才走没多久,就看到一群老人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棵榕树下。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穿着上好布料制成的衣服,即使有点黑,坐在人群里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老人坐在一起,就爱讲儿孙,有一白白胖胖,身穿红衣的老婆婆大声道:“我儿子可出息了,在京城买了房子,还娶了个京城的媳妇。”   她往下扯了扯身上绣满富贵吉祥花纹的衣服,显得精神又体面:“这可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我儿给我寄来的,他还说要接我去京城看看!”   “那秀云你可享福了!”   “也不知京城是什么样子,咱都没去过。”   秀云阿奶被吹捧的有些得意,捋了捋额角头发:“我儿争气又孝顺,一般人可比不了!”   儿子有本事,在京城买了房子,是秀云阿奶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遇到人都要嘚瑟一番。   如今圈里进了两个“新人”,自然免不了拿出来说说。   顾老爷子也忍不住道:“我们家小石头也不错的!”   “你家小孙子是在问心学院念书是吧?听说还是最小的秀才!”   话题一下转移到顾家二老身上。   秀云阿奶被抢了风头,有些不高兴了,她撇嘴道:“那你们可有的辛苦了,都说穷秀才,秀才可没什么钱,我瞧你儿子媳妇成日往外跑,是去找活干吧?”   “我请了人给我浆洗衣物,要不等会儿问问她,有什么活适合你们干?”   顾老爷子和王氏最近确实闲得慌,往日在乡下成日下地、割猪草,扫猪圈……忙不完的活。   如今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   心里确实有找活干的打算,可在这种场合被说出来,面上都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尤其是作为外来人,没什么底气。   顾璋本站在不远处,听着闲聊,等老人家们散场。   看到王氏和顾老爷子被刺了两句,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走上前去。   “爷奶!”顾璋笑着喊人,看刚好有个空板凳,就搬着坐到顾老爷子和王氏中间。   “爷爷奶奶们好。”他本就长得好,唇红齿白,穿着书生袍,是老人家们最喜欢的小辈模样。   如今乖巧喊人,更是让人好感倍增。   王氏和顾老爷子也笑起来。   顾璋好奇问道:“奶奶您儿子在京城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啊,这么厉害?”   说起最出息的儿子,秀云奶奶的神色瞬间骄傲起来。   言语间都是得意:“咱们府城这么多童生秀才,年年考,一年也就那么几个或者十几个能考中举人,听说考中了举人,也不一定能当官,咱普通百姓走这条路难得很,小石头你可要早做打算。”   她似乎对儿子能定居京城非常得意,对考不中举人的学子都瞧不上。   “那以后岂不是不回来了?”顾璋状似天真问。   这么一问,在场许多老人家都思考起来,在京城混的这么好,房子有了媳妇娶了,还会回来吗?   和顾家刚来不同,做了许久的邻居,总是唠嗑,也听多秀云阿奶的炫耀,这会儿就直接问了出来。   被问了几句。   秀云阿奶的得意的表情都微微僵硬。   他儿子能在京城定居,除了自己生意做的不错之外,主要还是靠他娶的那个媳妇,那媳妇强势,根本不愿意和她这个婆婆住在一起。   问了儿子好多次,也只是寄钱寄东西回来,好不容易松口,也只是说去玩,绝口不提接他们老两口也去京城住的事。   这些事当然要藏在肚子里,对外人维持这些年撑起来的脸面。   “这不来信说要接我们去京城玩?还说要接我们过去住,不过我没答应。他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好,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宁都都住习惯了,千里迢迢过去京城住,连个熟人都没有,唠嗑都找不着人。”   秀云阿奶连忙解释,说儿子是想接他们去京城的,强调是他们不习惯不乐意罢了。   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小石头学问做得怎么样?日后如果要进京赶考的话,有个熟人,肯定还是有好处的,找找便宜的客栈、还能打听考官喜好,我儿毕竟住在京城这么些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她倒是不担心给儿子找事,毕竟每三年,才几个、十几个考上去京城的,再怎么都是好多年后了,谁还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   她把话头抛给顾璋,都还不忘抬抬自己儿子,再贬贬顾家没钱、没人,要靠他儿子打听考官喜好。   顾璋俊俏的小脸皱巴成一团,有些苦恼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很多年了啊?伯伯才接你们去京城逛逛,不会是说来哄您的吧?要是我的话,我肯定舍不得爹娘爷奶。”   秀云阿奶被他这张笑脸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璋又回头,朝身旁的顾老爷子和王氏软声撒娇:“爷奶,日后我要是去京城的话,你们不会也舍不得宁都,只让我一个人去吧?”   他眼角都弯下来,看着就乖软贴心:“我可舍不得你们孤零零的留在家里,还要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呢!”   顾老爷子和王氏都心软的连忙应是,被顾璋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哄得开怀,分明前一秒还在暗搓搓怼人。   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猫嫌狗厌,脾气也最倔,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纪,这会儿却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爷爷奶奶撒娇,看得在场许多老人都羡慕不已。   甚至不少老人,心里已经想好了,要和顾家二老拉拉关系,关系好了,也方便讨教点经验!   他们也想自家能有这么贴心的孙辈,简直瞧着就眼热死了!   顾璋毫无心理压力地撒完娇,抬头就看到黎川正站在不远处,用略显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黎川是来接母亲回家的,还搭了把手把浆洗好的衣服晾晒了一下。   出来就看到刚好压了他一名的顾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和学院放榜那日沉着脸,被一群平均身高更高的人围着,也丝毫不落下风的人完全不同。   他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笑得可爱,看起来乖乖软软的人,是不是顾璋的弟弟了。   不过即使是亲兄弟,也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   他犹豫了好半晌,还是走到顾璋面前,“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我相信你不是靠运气。不过……不过咱们读书人,还是要有些自持,不可因此自暴自弃,放任随性。”   顾璋:???   这是听不出哄人的正反话,还是觉得他被打击到放飞自我?   顾璋有些迷,他回头看走远的黎川,一身衣服依旧洗得有些发白,走在一位妇人身边,每一步都像是被量过一样,看起来板正严肃。   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跟亲人玩闹相处,就觉得是放任自流?   顾璋挠挠头,他怎么净遇上这种?   是他身边磁场有问题,还是这个时代恪守君子礼的读书人太多?实在看不习惯他这种?   顾璋站起来:“爷奶,咱回家吃饭了!”   等回到家,顾大根和秋娘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好吃的杂嚼,杂嚼是宁都府的一种吃食,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等等。   就是用炙烤的方法烹饪肉,就和烧烤差不多,顾璋吃着特别香!   秋娘笑道:“知道你喜欢,你爹回来就喊着要给你买一包。”   “这也太幸福了!”顾璋高兴地冲向餐桌,将包装好的油纸拆开。   肉的香气瞬间扩散出来,热腾腾的,那种炙烤过的独特肉香,带着点皮被烤得焦香独特气味。   顾家一家人吃着,也难免讨论起营生来。   顾大根傻笑道:“我和秋娘今天去码头看过了,人和船都好多,连请人干活都是咱们县城两倍的价呢!”   听他那口气,似乎要是找不到别的合适的活计,他是可以去卖苦力,家里不会没有进项。   顾璋和秋娘异口同声:“不行!”   顾璋时常感慨,这几年下来,虽然他用的多,但是秋娘手里应该也攒了一千两了,家里人也就花小钱时手头稍微大方了点,该下地,该干活,半点都不含糊。   存下的钱说什么都不动,他有时候都怀疑,钱放着是不是会下崽。   秋娘也谈起了自己今天看到的那些:“咱家里现在不缺钱,若找不到好营生,也不能去辛苦卖力气了。”   她尝过卖药材的甜头,自然知道相比原来做手工挣一点损耗身子骨的辛苦钱,还是有一门技术在手更容易。   “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不着急。我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主意,不过还要再看看。”秋娘拍板道。   顾家人都是闲不住的,王氏和顾老爷子也连忙说自己可以帮忙,“成日没事干也不是个事,浑身难受。”   家里人商量着要做什么营生,顾璋安静地吃着香喷喷的烤肉。   其实他在带全家来府城的时候,就想好了几个营生,现在没说,只是想先让家人适应下。   不过如果秋娘能自己想出来,他就不插手了。   顾璋最爱吃油纸包里的盘兔旋炙,吃的小嘴都油润油润的,太香了!   他忍不住想,要是家里做这个营生就好了,他岂不是想要什么口味就有什么口味,想要炙烤到什么程度,就能吃到什么程度的?   ***   问心书院。   因为那篇文章到底如何,暂时还没有结论,所以这些日子顾璋在学院里的处境,算是有些微妙。   有些学子信燕老信他,有些学子将信将疑,还有些学子是坚定不信的。   不仅是学子,连不少授课的夫子都忍不住被影响,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下意识的行为中能流露出不少。   有的夫子怜爱,下意识关照顾璋,怕他小小年纪因为这事移了心性。   也有的夫子严厉,觉得那文章就是天方夜谭,是燕老护着自己的弟子,以权势压人,这种人性格刚直,不好意思针对个孩子,就在课堂上把顾璋当透明人。   眼下这堂算学课,授课的丁夫子就是后者。   不过他也从不喊人起来回答问题,只是传授课业,所以这份忽视,暂时还没体现出来过。   丁夫子在教舍最前方,讲解完了今日要学的破题、解题技巧。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张题纸,喊了后排一个个子高的学子,让他将三张题纸张贴在前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站在前方,手背在身后,一双锐利的眸子望着下面坐着的学子,讲道:“三道算学题,从左到右,难度递增。”   “解题需用我们这节课,还有前两节课所传授的内容。现在开始答题,下课前交上答题纸。”丁夫子正言厉色。   他额头上三道略深的纹路,一旦板起脸,显得整个人格外严肃可怕,也许还有算学理性思维加持,说话做事都显得严谨刻板。   他点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了下距离下课的时间,在前方授课的桌案上点了一炷香。   “可看这一炷香判断时间,晚了不收,一题未解出不收。”   整个教舍都安静下来。   不少学子苦了脸。   宣朝科举,此前所有考试都不涉及算学,但后面的乡试、会试、殿试,都有可能涉及,是必学内容之一。   可前面没接触过,或者只见过相对简单的题,好些学子如今试过才发现,竟然如此难!   这是丁组最优秀的班级,配的夫子也是最好的,教得最深最多。   顾璋虽入学考试排名很差,但架不住院试第一,还占七成,最后自然还是进了这个最优秀的班。   他身量小,也被安排坐在前排。   看不见后面不少学子的苦瓜脸,他只是拿笔沾了墨,在素纸上演算起来。   这个题目对接受过现代化数学教育的他来说,算是比较简单和基础的题目了。   即使末世后的学校知识缩水了,但也顶多是缩了大学加深的高等数学这样的内容,小初高还是要学的!   顾璋在素纸上简单列了几个方程,三道题的答案就全都出来了。   然后他就拿出空白纸当作答卷,标好题目序号,直接以文字的形式,按照夫子教的套进去,整理成这个时代的答案。   因为答案和过程中的数字都是现成的,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极为流畅地书写。   和后排部分坐立不安,不断抬头低头,面露焦色,甚至抓耳挠腮的学子来说,顾璋的淡定和流畅,就有些格外明显了。   就像是面对强敌,一方在“嘎嘎”,一方在“乱杀”   丁夫子抬头,就看到对比如此鲜明的一幕。   他下意识皱眉,他平生最讨厌靠着权势走捷径的人,也不喜写文章夸夸其谈,仗着许多文章根本没法论证,随意乱来。   顾璋写那荒谬文章也就罢了,如今在他的算学课上,也想这样胡来吗?   别说初学了,即使是马上要下场的学子,面对这些算学题,都不能提笔就顺着往下流畅地写,一点也不思考计算!   丁夫子怕误会,还特地盯着顾璋多看了一会儿,见他竟然真的如此糊弄,半点不带计算和思考的,眉头都紧皱成了川字。   他抬脚往下走去,沉声喊道:“顾璋。”   顾璋恰好写完三道题抬头,他放下毛笔,问:“夫子唤我何事?” 第52章 查明   丁夫子已经走到顾璋面前。   顾璋抬头看他。   对上顾璋乌亮乌亮, 带着点喜悦的眼神,原本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分明是他很熟悉的那种,成功解出题来的酣畅满足的心情。   丁夫子犹豫一瞬, 嘴边的话就变成:“答纸给我看看。”   顾璋确实还挺开心满足的。   科举一路,难得有如此简单,让他觉得称心如意的科目。   有种一路上山都是需要用力攀爬的山坡,突然有一节可以乘坐缆车的轻松和惬意。   他反正也写完了,就将答纸上压着的镇纸拿开,将答纸递给丁夫子。   “学生已经答完。”顾璋直接交卷。   他坐在前排, 夫子问话也不会无礼地东张西望,自然没注意到后面有多少人抬头。   如余庆年这等提早接触过算学, 并不觉得太难的学子,听到顾璋已经答完, 都忍不住抬头看向前方。   余庆年看向自己的答纸, 他还在解第二道。   这还是家中聘请名师, 早早给他提前授课过的结果。   “答完了?”丁夫子严正的表情也出现一丝裂纹。   低头一看,确实有三块均匀的笔墨,简练端正地排列在答纸上。   他连忙将答纸翻转过来。   一眼扫过去。   三道题答案均准确无误!   丁夫子闭眼, 捏了捏眉心,不留痕迹地揉了下眼睛。   再睁眼。   他不自觉头微微前倾, 手里捧着的答纸也往眼前凑了些。   顾璋原以为他拿收了答纸就会离开,没想到自己整理完了书案, 丁夫子还站在自己座位旁。   “夫子?”顾璋轻声喊。   丁夫子已经从头到尾,看完了三道题每一步的解题过程,和最后的答案。   他很确定, 这是自己昨夜在家中才临时出的题,没有任何人看过。   任凭有再大的本事, 也不可能提前知道题目,准备答案。   他张开嘴又闭上,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原本的认知受到巨大的冲击,丁夫子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红。他有些暗暗庆幸,自己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有些尴尬的抿住唇角,他看着顾璋已经收拾好的书案,连笔都挂起来了,不知怎么问了句:“不需要检查一遍吗?”   “应当是不需要的,难道有错吗?”顾璋有些诧异的问。   需要检查的都是能力边缘的题目,有谁会去检查1+1=2呢?   顾璋回忆了一下,这题真的挺简单的,他用方程算了一遍,誊写的时候转化为一个个步骤,其实也算是检查过了。   应当不会有问题才对。   “咳咳,”丁夫子被顾璋回答呛到,不仅写得快,还对答案有如此信心?!   他平复呼吸,努力保持师长威仪道:“没错,但还是要养成复查习惯,谨慎些好。”   来时气势汹汹的步伐变得更快了,只是多了几分仓促。   一炷香燃烧到了尽头,同时教舍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锣鼓声。   “交上答纸。”丁夫子面无表情地宣布。   他目光扫过下面学子,经过顾璋时,飞快挪开,又忍不住回来瞧他在看什么书。   学堂顿时哀声一片。   “这么快吗?”   “我很快就能得出结果了!”   有人低头抓紧时间写,有人忍不住左右看看,想知道旁人的进度。   顾璋还听到有人小声道:“是63斗吗?”   他莞尔,还对答案呢?   看来无论古今学子,面对数学都没什么太大差别。   丁夫子脸色黑下来:“十息之内不交,就不用交了。”   许多学子慌忙起身,拿着答纸就往前跑。   黎川也紧皱眉头,将答纸放到前方高大教案上。   他余光撇到单独放在旁边的答卷,看不清答案,但能看清三块整洁不乱的黑色笔墨,没有一丝犹豫凌乱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有条不紊,一气呵成。   余庆年交完卷,也看到被单独放在一边的答卷,他目力好,一眼就撇到最后一题的答案和自己不一样。   他想起刚刚那句,“没错。”   所以是他出错了?余庆年压眉,回去的路上,又忍不住看了顾璋一眼。   顾璋:“……”   虽然他写得快一些,但也不至于,每个交答纸的人,都要来看他一眼吧?   他又不是猴子!   他收好书袋,起身往外走。   才刚刚走出教舍,教舍里就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他到底是怎么解得那么快的?”   “我就算从稿纸上直接抄答案,都没这个速度。”   “我觉得他早上在文□□的课上,口头对的策论也挺好的,我都没往那上面想过,还用了《谷梁传》里的典故,这史书晦涩难懂,我至今都还没读完。”   有一道微小的声音,试探问道:“你们说,他那篇文章,不会是认真的吧?”   教舍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还没等他们深思,教舍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顾砸!”   “我之前看榜的时候见过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不会真得了那个怪病吧?”   “我听和他同住一个院子的说,最近都很少听到他说话了,话都少了很多。”   顾璋才刚刚走出教舍,就遇到跑过来堵他的项门。   “是泥做的吧?”项门口齿不清,面色难看,眼圈也有些黑黄。   顾璋看着他道:“项兄何出此言?”   “当然是因为,”项门怒从口出,但脑子还没糊涂,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当然是因为心中愤恨,恨他在榜前,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奚落,以致颜面扫地。   要不他怎么会恰好从那天开始,越来越严重,直至近日,满口溃烂,口齿酸痛难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当然是因为从那天开始,嘶——,我就有了这毛病,嘶——,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项门边说边疼得忍不住抽气。   顾璋轻笑:“那项兄可真是误会我了,不知项兄可记得我所描述的医理?不如项兄好生回忆一下,自己那日是否符合?”   项门疼得不敢再说话。   但附近围观的人一个比一个记得清楚,圣贤书可能要背好几遍才能记住,但是八卦、怪事,倒是听一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   “我记得那日,顾璋说那个怪病发作后,满嘴燎泡,口齿酸痛?好像还真的是!”   “医理是什么来着?”   许多人模糊的记忆,都断断续续地浮现。   心有腌臜、整日为其所扰、肝气郁结、以言倾泻、郁气上行……   越想越觉得符合,越想越觉得,指不定就是那日“郁气上行”,引发了如此病症。   连项门都忍不住这么怀疑起来。   他最近看了好多郎中,府城医馆都要被他跑遍了。   各个郎中都说他没病,身体没问题,也没中毒,看不出异样来。   口中燎泡可能是心火太旺,要他静气养神。   顾璋望着他,问道:“是否越着急,越生气,口中情况就越严重?”   项门呆住。   确实如此,他看郎中要钱,便回家找家里要,可居然个个都百般推脱,说拿不出钱来。   吵了几次,第二天口齿愈发疼痛难忍!   不会他真的得了那怪病吧?   项门表情变化,看起来十分明显。   顾璋叹口气,一脸惋惜道:“看来项兄确实得了那本医书上记载的怪病。”   顾璋绕过他,往下山的方向走。   项门已经快被这个折磨疯了,疼起来真要命,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碾他的脑子,抽抽地疼。   他都顾不上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目光,也顾不上承认这个病也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品行有亏,见顾璋要走,慌忙地想要拉住他的胳膊。   “那医书可有说怎么治?”   “有倒是有。”顾璋淡淡道。   项门布满血丝的眼睛都亮起来。   “可时间太久,我已经不太记得清了。”顾璋可不想浪费积分给他买,反正一两个月也就代谢掉了,“项兄还是尽快找高明的郎中看看吧。”   顾璋说完就上了马车,钻进马车车厢内。   项门张口,却疼得捂住嘴:“嘶——”   ***   顾璋这日散学回家。   他才走到巷口,前方就跑来一群孩童。   见到他后,都面露兴奋,高兴不已地围上来。   “顾璋哥哥!”   “顾璋哥哥又去念书念了一天吗?”   顾璋揪了揪小豆丁脑袋上冲天发髻,笑道:“又玩什么呢?”   小豆丁双手举起手里的滑翔机:“顾璋哥哥,我的滑翔机怎么都飞不远。”   他有些委屈:“我一下午都没比过他们。”   围上来的小孩顿时七嘴八舌道,“那分明是我厉害!”“我才是最厉害的,能从巷子这头,飞到巷子那一头呢!”   顾璋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低头一看,小豆丁巴巴地看着他,双手抱在一起,祈求道:“顾璋哥哥帮豆丁修一修吧,顾璋哥哥最厉害了!”   顾璋垂眸哑笑,伸手接过小豆丁手中的木质滑翔机,“帮你看看。”   “我也要看!”   “别挤我,上次你的摔坏的竹蜻蜓被修好后就好厉害了,这次该我在前面看了!”   “顾璋哥哥坐这里,这上面是干净的!”   顾璋被一群小萝卜头簇拥着,走到巷中一块石头上坐下。   他前后左右都被围起来,小萝卜头个个兴奋踮起脚,或者从肩膀后伸出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手里的动作。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连冰凉坚硬的石头,都显得暖暖的。   不远处,燕老和一名中年男子从马车上下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萧裕是为了顾璋文章一事而来的钦差,不动声色到达永河村,不仅在村中调查一番,还在附近村落,县城衙门都仔细调查。   如今得出了结论,才带着满腔震撼,前来府城。如今他饶有兴致道:“没想到能写出那样大胆文章的人,竟能和孩子们玩成一片。”   燕老笑道:“好像是有次散学,见到一小儿玩具竹蜻蜓摔烂,在哭,随手帮修了一下,还让那玩具能飞得更高更远,没想到就被孩子们缠上了。”   萧裕看顾璋的眼神更亮了,他来除了查明真相,还带着额外的任务,那篇不知真假的文章,着实背负着不知多少人的期待。   小豆丁拿到微微有些不一样的滑翔机,信心满满地站在高处,迈着小短腿助跑一阵,手用力送了出去。   错落斑驳的巷口半空,划过一道长而缓的漂亮弧线。   “哇——”小豆丁兴奋地跳起来,指着自己的滑翔机喊,“你们快看,飞得好远!”   坐在石头上的顾璋起身,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去玩吧。”   一群小萝卜头追着那架滑翔机,成群结队地哗哗跑远了,还伴随着欢乐的声音不断远航。   “好厉害!”   “顾璋哥哥太厉害了,随手修改一下,我们的玩具就变成全府城最棒的!”   “可惜顾璋哥哥天天都要去念书,要不咱们就能带着他一起玩了,哎,真可怜。”   ……   再远些,声音就逐渐模糊起来。   萧裕见孩群的欢喜,感慨道:“如果没记错的话,金家铺子里的玩具,大多也是顾璋琢磨出来的吧?”   他为了调查永河村实际亩产,将顾璋也摸得透透的。   “然也。”   “果真当得起才智英敏这个词,燕庶老您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那可不,”燕老被夸自然高兴,不过还是警告道,“等会儿你可别吓着他。”   永河村亩产二石已经查明,板上钉钉,任谁也没法质疑。   但到底能不能依照文章所言,让整个宁都府都增产,这才是朝廷派出钦差的关键。   萧裕背负的压力也在于此,他是要做判断的那个人。   若是真的,有没有普适性,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有没有可能只是单个村子的个例?不过是孩童思虑不周,或者被奚落的要面子夸大硬撑着吹嘘。   他今日此行,系宁都百姓未来一年收成于一身,成则好,若今日判断失误,指不定会害了数不清的百姓和家庭。   思及此,萧裕含笑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顾璋也发现了他们,“师父。”   燕老介绍道:“这位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萧裕萧大人,他已经查明永河村亩产情况,不日就会还你清白。”   顾璋拱手见礼,又带他们进了家门。   顾家人都在,看到燕老来了,都热情不已,还张罗着要做好吃的,留燕老吃饭。   “这位是?”秋娘问。   顾璋先道:“这位是师父的朋友,今日是来校考我功课的,我们先去书房了。”   “那赶紧去,小石头你认真学,家里不吵你。”秋娘推推儿子道,给了他个好好表现的眼神。   顾璋带着燕老和萧裕走到书房。   亮堂的大四间房,三间用来住人,一间用来给他当书房,也是四间里最亮堂的一间。   如今夕阳西下,也有落日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半点不显得压抑暗沉,反而很温馨。   门外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整个书房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萧裕先开口,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查明的情况,然后道:“我会尽快对外公布这个消息,不过在问心学院内公布,还是在府城公告栏对外公布,这个还需征求你的意见。”   顾璋了然。   这话说得委婉,但是其实是在问他对那篇文章的把握。   要不然学院内学子的误会和闹剧,又怎么需要用上府城衙门的公告栏?   未免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顾璋思忖片刻,不知道要不要趁此机会,将这两年构思的那些都试试。   毕竟都闹得这么大了,也没必要想着不吓人了。   他确实有点拿不准。原本想着两石的产量也不高,不过多了几斗,而且已经实现,写在文章里,就跟随手拿了个事迹做论据而已。   谁知道吴县令弄了这样一出,更没想到个个听说两石产量,都跟见了鬼似的。   他甚至觉得,就算当年在考试作文里写要开飞机冲出地球,都不会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应。   顶多就是调侃一句“老师以后等你造出空天战斗机,咱一起去宇宙里寻找新家园,不信丧尸还能追来。”   顾璋停顿思考的模样,被燕老和萧裕看在眼里。   燕老瞧着有趣。   萧裕却忍不住紧张起来,虽然文人写文章总会慷慨激昂,高谈阔论,但是也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没有两石,能增产个一两成也行的!   但看着顾璋才这么点大,他顿时心里打鼓起来。   顾璋也想好了,反正连皇帝都知道了,百官也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是这会儿说不行,岂不是丢了他自己和师父的脸?   反而是多点产量,对刚刚经历了征兵的宁都,对永河村,对他家村里租出去的地来说,都是好事。   “其实不止二石。”顾璋开口道。   萧裕:“没有二石也没关系,只要……”   萧裕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话戛然而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顾璋重复:“不止二石,二石只是普遍能达到的,如果愿意承担风险的话,三石、四石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都离谱了,干脆他就重新画个谱子好了。   萧裕倒抽一口凉气。   燕老也被惊到,他问:“小石头,你竟还有这本事?”   “您之前不也问过我吗?当时还说,”顾璋复述当初燕老的话,然后学道,“如果小石头想试试那些大胆的猜测和想法,现在就要努力了!”   萧裕转头看向燕老。   燕老摸摸鼻子,他是看出小石头因为各种原因,有些藏拙,可也没想到竟然藏了这么多。   他瞅着萧裕尴尬笑:“这不,我也才刚知道。”   萧裕得了这个消息,顿时更郑重了。   两人开始对答。   顾璋将永河村的情况,和宁都府的情况,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文章中,因为时间和篇幅的未尽之言,这会儿也能说说。   萧裕听完,感慨道:“后生可畏。”   他这是真心实意的感慨,绝不是朋友间的友好托词和吹捧,真的让他心中生畏。   他也从小听“瑞雪兆丰年”的俗语,却从来没仔细研究过其中原理,只觉得是通俗道理,会用就行。   雪能冻死害虫、来年减少对小麦的侵袭。   能在缓慢融化中,细细的给土地浇一层水,滋润土地到深处。   这倒是好理解。   雪能给越冬的小麦保暖?分明是冰冷刺骨的雪!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却似乎不无道理。   还有从天而降的雪,是上好的肥料?他从未这样想过,但眼前的小子,竟然能侃侃而谈一大堆。   不论有没有道理,是不是真相。   但什么样的脑子,才能纵观全局,想到这么多东西?   萧裕心中已有定论。   他要支持宁都推广永河村的经验!   做了决定后,他赶紧问道:“那刚刚说的三石、四石是怎么回事?”   亩产两石能推广,就已经很不错了,若还能三石、四石,岂不是翻倍?   翻倍啊!   这是能载入史册的!   顾璋道:“亩产两石的方案,我已经在永河村试验过了,但更多的这个,还没有先例,只是脑海中的想法。”   “会有风险,一个不好还会减产,所以我建议只选一个村子的部分土地来尝试。”   萧裕点头,确实步子不能跨得太大:“这个我也会斟酌。”   他道:“实不相瞒,这次我还带了圣旨。”   顾璋:“圣旨?”   萧裕解释,顾璋如今正在上学,自然不能为这事情费心太多,而且按照永河村的经验看,大多应当都是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在地里实操的,所以在出发前,就提前准备好了破格赐官的圣旨。   若真的可推广宁都经验,就给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封了九品司农官,让他们代为执行,同时给顾璋母亲和长辈,封诰命,以褒奖他们教养出好儿子。   “别看官虽小,但若真的成功了,往上提就快了,说不定能升到七品呢,就和知县一个级别了。”   顾璋:“……”   虽然听起来好像不错。   但是谁家薅羊毛逮着一只薅?   薅了他的点子还不够,还要薅了他爹和爷爷去干活?   见他不是很高兴,萧裕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没捞到什么,耐心解释道:   “你别觉得这是个捷径,正经科举考上去的,才名正言顺。不说别的渠道,就连进士中的三榜,赐同进士出身,往后在官场上晋升,待遇都与前两榜完全不同,皇上这是为你日后考虑,图这一时轻松,要后悔一辈子的。”   官场鄙视链?他消遣时好像也在书里看过,同进士如夫人。   顾璋叹口气:“真麻烦。”   燕老笑道:“以你的才智,日后考个状元回来岂不光宗耀祖?”   顾璋瞪圆眼:“谁说我要考状元了?”   这压力未免也太大了!   萧裕也瞅着他玩笑道:“你这小脸俊俏得,当个探花也不无可能。”   顾璋:“……”   顾璋不吱声了。   顾璋不乐意皇帝的赐官圣旨,觉得好不容易把人从地里忽悠出来了,不用一滴汗摔成八瓣那样累。   但顾家人不怎么想,知道这个事,一个个可高兴坏了!   盼着等官府公告下来,好接圣旨!   翌日。   府城衙门附近,最大的公告张贴栏上,用醒目显眼的红色大纸,张贴了一则全新告示。   同时,还有衙门的人骑着马,带着锣鼓和通报,前往四周村落,前往宁都府管辖的十几个县。 第53章 风光   府城衙门公告栏。   衙役才刚刚张贴好公告, 周围就好奇地围上来一圈人。   “好久没见这醒目的告示了,咱宁都又有啥大事了?”   “这上面说的啥,有人给念念吗?”   平日里, 衙门张贴的告示,是只管张贴不管解释的。   但这次罕见地,告示牌旁边守着一身着官服的人未曾离去。   他见有人问,解释道起来,说咱们宁都府下的县城,有个叫永河村的村子, 把麦子种出了亩产两石的收成!   还说,衙门要推广这种经验, 让宁都府的地都有这个收成,“每个县都有一到两个名额, 想要参加的, 都赶紧去衙门登记。”   问话的人是府城附近一村子人, 今日陪着村长来衙门办事,他在外面等着,凑热闹看公告, 才好奇地问了一句。   “亩产两石?官爷,您没开玩笑吧!”汉子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咋个可能一亩产两石呢?那麦穗不得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种了几十年的地了, 儿子孙子都有了,还从没见识过能亩产两石的麦子!   难不成, 人家种的麦子和他想的不是一个麦子?   “怎么不可能,衙门白纸黑字都写出来了,自己看。”   那汉子大字不识几个, 哪里看得懂衙门的公文?   慌里慌张地逆着人群往外挤,他要赶紧去和村长说这个事!   远远看到从衙门口走出来的村长, 汉子扯着嗓子喊:“村长!不得了了!你快来看!”   “这世上竟还有能亩产两石的麦子!!!”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整一条巷子都能听见,即使不懂麦子产量的人,也都从这一吼声中感知到亩产两石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周围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围过来。   “这公告咋说?”   “你们看这句,说是要将这种方法,教给宁都的农户。”   “你们瞧,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人群围着公布的告示议论纷纷,很快就注意到顾璋的名字。   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他惊呼道:“这不是今年新出的小三元吗?”   被人这么一提醒,许多人的记忆回笼。   “是不是做神仙水的那个?”   “我记得!五百两一瓶呢,可把我给羡慕坏了,要是我该多好,每年夏天卖一两瓶,逍遥一整年!”   武港村的村长,也在那壮硕汉子奋力拉扯中,披荆斩棘挤到了公告前,看完了公告的内容,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   他一拍大腿:“这读书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咱种了这么多年的地,竟没一个小娃娃好使!”   铁牛:“村长,真是真的?”   村长一把抓起他往外挤:“铁牛你赶紧开路,咱赶紧去衙门,每个县就这么两个村子,咱可不能被别的村子抢了去!”   自清早府城官府贴出告示后。   顿时成了全府城的新鲜事,不少人见面都不问“吃了没?”   开口就是:“听说了吗?居然有人能将麦种出两石的收成!”   府城衙门在西边。   还不到午时,最东边的官学,就得了消息,知道了这一则让人瞠目结舌的公告。   除了整日在地里耕作的农户,如今恐怕也就是这群学子最为震撼。   顾璋一大清早,按照往日的习惯,提前大约一刻钟进入书院。   按照常理来说,即使有人发挥失误,写了不被看好的文章,也顶多是夫子,还有相熟的同窗知道。   但经过项门在放榜时那一闹,现在几乎整个学院,对顾璋的文章,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仅是今年刚入丁组的新生。   连前面已经要下场的甲组学子,还有隔壁已经中了举人,正在备考进士的学子,都有所耳闻。   毕竟,顾璋可是敢挑战《农之纪要》权威的勇士。   即使不认得脸也没关系,“就那个看起来最小的那个就是,你遇到了就能一眼认出来。”   顾璋踩着散落的金灿灿的叶片往学院里走,远远就能听到带着陡然升高音调的惊呼声。   可当他一走近,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变得鸦雀无声。   依稀能听到“看!”“嘘——”“看那边。”“就是他!”   顾璋:“……”   前些日子感觉自己像是猴子,这会儿好像直接变成国宝了。   顾璋佯装镇定,面不改色穿过这条道,走到他们班的教舍门口。   这才听到了那些突然小下去的声音,到底是在讨论什么?   “那日后咱们背的《农之纪要》还能再用吗?”   “从前朝传下来的,几百年都没事,应该还能再用的?”   顾璋嘴角稍稍向上扬。   原来背书的时候,他最讨厌那些全文背诵,没想到如今有一天,他也能成为影响教科书,被学子嘀咕的人。   感觉居然还不赖,怪有意思的。   若他再努把力,指不定《农之纪要》这本书,就要年年更新了。   日后会不会有小师弟,对着好多版本的农业书愁得头秃,然后在心里悄悄吐槽,偏偏还要苦着脸继续背。   想到这个,顾璋突然觉得心里乐得很。   顾璋走进门里,在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了书袋。   “这是丁夫子批改后的答纸。”黎川将他的答纸放到桌上。   顾璋:“多谢。”   问心书院中也不全是家境富裕的学子,学院会提供补助,但学子需要辅助夫子完成些琐事才行。   黎川看了眼他的工整的答案,有些佩服,若他被流言所扰,也不知有没有这份稳定的心态,静心向学。   他即使认真上课,也不过解出来两道,对第三道迟迟没有思路。   回去之后也琢磨了许久,才勉强想出两种解法。   但今日看了顾璋的答案,有些被惊艳,竟还有这般简洁明了的解法。   若不是此时此景有些不合适,他都想拿着题目来讨教一番了。   他低声提醒道:“我方才从夫子那边回来,听说学院要给你重新排入学考排名。”   提醒完,就继续分发其余人的答纸,这是他日常的工作,不能耽搁夫子上课。   果然。   学院当天就重新张贴了入学考试排名,院长还道:“这是学院的疏漏,为表歉意,此榜将会高悬一月。”   紧接着,又传出钦差去顾家传圣旨,封赏顾家父子为官,两代女眷封诰命的消息。   一天之内可谓风云变化,可谓让学堂中的学子有些恍然。   他们如此埋头苦读,也不过一个秀才,秀才是没有什么钱财的,更别说当官了。   如果想要当官的话,起码也是要举人才行,而且若自己去找门路当官,还不知要花多少人情,排队等多少年。   即使日后侥幸考中,一甲也要从七品官做起。   顾璋竟靠一篇文章,给家中挣得如此大的功绩?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最后能成,即使达不到文章所描述的那样,最后也能擢升。   这篇文章的含金量,竟然如此高!   那荒唐的排名,根本不是顾璋水平差,竟然是他们读不懂!   “我都想看看那篇文章了。”   “你们说,最后推广到宁都能成功吗?这么大一片地方,和一个小村落可难把控多了。”   “我之前也有预感了,就凭他这些时日在课堂上的表现,我就觉得他不可能犯那种荒唐的常识错误。”   也许别的班的人感觉不明显,但是身处一间教舍,他们如何能没有感觉?   这天,顾璋认识了不少人。   许多人都上前来,主动介绍自己,连余庆年这样的世家公子,也都在路过时,自报家门:“余庆年,宁都府人。”   “顾璋,等会儿一起去吃饭?”   “散学后,不知可否和顾贤弟探讨策论?我们对那篇文章着实好奇。”   顾璋一时间倒是成了热门人物。   不过他婉拒道:“这两日恐怕不行,家父不日就将出发,家中有些忙。”   顾璋从学堂回家。   才进门,就听见院子里欢喜的声音。   他脸上都露出几分笑容。   他小跑着推开门,喊道:“我回来了!”   家人都在,各个笑得合不拢嘴,回头笑着看他,眼睛里都像是点缀着最漂亮的星辰,亮得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小石头回来了!”   “快进来,看看爹穿这一身好不好看?”顾大根嘴角也咧开到耳根,笑得有些犯傻。   顾璋看着他爹换上威风的官服,整个人都显得不一样了,夸道:“好看又威风,比咱们县的县令都神气!”   闻言,院子里大伙都笑了出来。   “小石头嘴是越来越甜了,这都说得出口。”   “你爹哪里能比得上县令大人?”   顾璋道:“可如果论官阶的话,爹和爷确实和县令大人平级,娘和奶你们的诰命还高一阶。”   这话可真的把顾家人吓到了。   他们对官府品阶没什么了解,只觉得自己被封的是那种官府里的小官,就跟他们原来最怕的那种,来村里量粮食,在城里守着收粮税的那种小官一样。   顾老爷子惊得都不敢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了,“这,这就和县令大人是一个等级的官了?”   王氏也有些不敢相信,她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命妇服,还有配套的那些看起来就值钱的首饰,“我竟然比县令都高一级?”   秋娘过来,给顾璋取下书袋放到一旁,又给他舀了一瓢水洗手。   顾璋洗着手,笑眯眯道:“要不都换上,一起看看?”   如果有照相机的话,他肯定是要记录下此刻的快活的。   王氏本还有些舍不得穿,听到顾璋这样说,也赶紧应下:“好,都换上。”   领旨的时候多紧张,如今这会儿就有多高兴。   换上了威严的官服和诰命服,连院子的气场都跟着不一样了。   顾璋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笑嘻嘻道:“给大人们见礼了。”   说着还耍宝,嬉皮笑脸地行了拱手礼。   然后就被顾大根一下抱起来,结实的臂膀依旧能将长大些的顾璋如往日那般轻松抱起来,然后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又顽皮!”   顾璋连忙告状:“娘,你看爹他欺负我。”   秋娘看向顾大根:“你做什么了?”   顾大根挠挠头,嘿嘿笑着解释:“我就是顺手。”   秋娘也伸手放在他腰间软肉上:“那我也顺手。”   顾大根缩缩脖子,想逃又不敢,只能连忙讨饶:“错了错了。”   顾璋笑得乐不可支。   顾老爷子和王氏在一旁也笑道,“这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乐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他们坐下来,顾老爷子道:“咱要是能穿这身衣服回乡一趟,那可真是风光。”   这话一下引发了顾家人的共鸣。   衣锦还乡,想想都觉得风光。   王氏也感慨:“当初咱们饿肚子的时候,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天呢?”   想起原来只能吃粗粮,每日在地里忙碌,还被周围人劝说觉得傻的日子,都觉得恍若隔世。   顾璋道:“反正要下去那么多县城,肯定有机会的。”   顾璋兴致勃勃的出主意:“这样,到时候弄个马车、再来个轿子,到时候官府肯定要派人给你们当帮手的,浩浩荡荡的回去。”   顾家人都被吓到了。   “这,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顾老爷子忐忑,他不过是想穿着这身衣服,回去和老伙计们炫耀炫耀。   怎么就还配上轿子了?   “不对,怎么官府还要派人跟着咱们?”顾大根抓住了重点。   顾璋解释道:“给朝廷办事,当然要有人,要不就你们上路,我可不放心,而且去到下面村里,总不能什么都亲力亲为吧?”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紧张起来。   高兴和兴奋劲儿过了,他们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这是要去给人提高产量。   这活他们不会啊!   顾璋安抚道:“别紧张,很简单的。”   很简单?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若是问心学院的学子在这儿,怕是不敢相信顾璋口中的简单。   对外人随便,但顾璋对早就划拉到自己地盘上的人,是很仔细耐心的。   他知道说原理、讲道理、引经据典的来讲肯定不行,早早就准备好,将过程干脆利落的划分成几个步骤。   傻瓜式操作。   他细细的给讲了,怎么种,如何种,不同时期怎么护养土地。   比如,要怎么烧草木灰肥沃土地,要选择某种特定的树木,因为宁都这片土地普遍缺少这种树木中所含的营养元素。   这都是日日年年下地都在干的活。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听了,倒是没那么紧张了,反而有种进入了老本行的轻松感。   “这跟你给你德贵叔讲得差不多嘛,就是麻烦了些,也就是多费一些工夫。”顾老爷子默默复盘。   爷俩生怕自己忘记了。   还找顾璋拿了纸笔,用文字笔记+大部分涂鸦的形式,写了一份恐怕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笔记。   连顾璋这个本尊,都没能看懂上面写写画画的是什么。   每天都有些紧张的凑在一起复习,生怕忘记了。   在出发的前一天,顾璋准备了一个盒子,上面有一把小锁,盒子里装了他从系统里兑换的药剂。   顾璋将盒子放到他们的行李中,然后把钥匙放在锦囊中,在锦囊中配上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有他画的简笔画,一个小人拿着五瓢水,往只放了一瓢水的水桶里倒水,最后浇到地里。   他对顾大根道:“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给我写信,让人加急送回来,如果情况实在很紧急,连信都来不及送,就把这个锦囊打开看。”   顾大根好奇的打量手里漂亮的锦囊:“这里面装了啥?”   顾璋道:“能帮你们解决困难的东西。”   他语气自信,一下给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安心了。   他们不怕种地,也不怕累着,就怕自己没弄好,给人地里弄坏了,那可就罪过大了。   虽然不知道顾璋到底给他们准备了什么,但是不论是顾大根还是顾老爷子,下意识都相信顾璋,觉得他肯定不会胡说,心里是有数的!   翌日。   钦差萧裕、宁都知府、燕老三人一同出现在城门口。   带着两列队伍,骑着衙门的骏马,身着官服,威风凛凛的站好。   萧裕对顾璋道:“按照你说的,每个县只选出了一两个村子,这是名单和地图。”   宁都府下十几个县,顾璋自然不想让他爹和爷爷如此受累。   等第一年的收成起来了,再由知县主持推广就好。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这么多人啊。”   原本这样的官差,有一个出现在永河村,他们全村人都要好生迎接,生怕怠慢了。   如今居然有这么多衙役,要听他们父子俩的话?   其中走出一位打扮不同的,知府介绍道:“这是我特地给你们派的文书,他会记录各个村的情况,分发从永河村换来的良种,若你们需要和家中通信,也可以让他代劳。”   顾璋见此人手中有薄茧,看起来像是出身农家的人,对这位知府多了一丝好感。   起码是个做实事的。   顾璋送顾大根两人上了马车,目送队伍缓缓朝着城外驶去。   顾大根从车窗户钻出头来,朝后用力挥手:“秋娘,我会尽快回来的!”   秋娘只是笑了笑,但顾璋注意到,她耳根有些微微发红。   这边燕老和萧裕、知府也寒暄起来。   知府感慨道:“燕老弟子真是聪慧。”   萧裕点头,显然对此也感同身受。   他从袖口掏出一份公文:“此事已定,这里的事情将会交由知府主管,由学政监督,我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了,这是我写的奏折,还请燕老指正。”   这是他根据这些日子和顾璋交流得来的体会写的,但他也始终无法窥视根本,故而担心奏折有误。   说是给燕老看,其实还是想让顾璋帮忙看看,免得里面有错漏,到时候在朝堂上说了出来,就不好了。   燕老接过奏折,只是简单看看,就交给了顾璋:“你瞧瞧?萧大人可在奏折里使劲儿夸你。”   他笑着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顾璋都被他的笑容弄的有些感到奇怪,难道这奏折有什么古怪?他怎么好像看到了点戏谑的味道?   顾璋接过奏折,翻看。   奏折前面还挺正常,顾璋看了也没问题,但是才翻了一页,画风就有点不对了。   表面上是在说他给出的建议和想法,暗地里却句句在暗含“这想法简直惊艳,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艳之辈。”   好好的一通奏折,愣是把向来脸皮厚实的顾璋都夸的红了脸。   他不过是因为有上辈子的优势,哪里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个奏折,会有多少人看到?”   燕老看到弟子被夸,当然是浑身舒坦,心中畅快,他笑道:“这样的大事,当然是要在早朝上商议。”   顾璋:“……”   所以,这封奏折,要当着满朝文武念出来吗?   ***   萧裕带着奏折回了京城。   他才刚刚到京城,顾璋这边也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他现在是每日都回家的,即使有些晚了,也不会留宿燕府。   毕竟家里男人都走了,就剩女眷在家,就剩他一人,自然要撑起来。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刚走的时候,秋娘和王氏还有些挂心,不太习惯。   缓了几天,就开始琢磨起营生来,每天干劲十足。   顾璋才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了一股醇厚的肉香。   他没忍住直接跑去灶房,探头往里灶里看:“娘!”   “小石头回来了。”秋娘语气里含着笑,给顾璋取下书袋,怕他累着,“都成秀才了,怎么还跟小馋猫似的?”   顾璋半点不羞赧,反而还笑着反问道:“谁说当了秀才,就不能是小馋猫了?”   秋娘笑出来,觉得儿子不仅出息,还像是块饴糖,甜人得很。   顾璋撒娇也没问到灶里是什么,只好乖乖回书房放好书,又出来洗手。   终于等到秋娘说好了,才进灶房帮忙盛饭、端菜。   “娘,你做旋炙了?好香啊!”   和他在外面吃的闻起来就不一样,也不知秋娘是怎么做的。   “我想了好几个营生,但你爹走了,有些就不方便了,先试试这旋炙肉怎么样。”秋娘从灶里的小烤炉中用钩子钩出烤得干香的肉。   “你吃过的好东西多,帮娘试试味道,看看哪种好吃,有没有要改的?”   顾璋围着她打转,见到灶里的小炉子,问道:“这炉子是啥时候买的?怪模怪样的。”   秋娘将肉端出来放在桌上:“前段时间你爹和爷一起做的,等定下来了,再去定个大的。”   浓烈的肉香带着独特的枝柏香气扑面而来,刚刚从灶里取出来的肉,还冒油光滋滋作响。   顾璋咽了咽口水。   他尝了一口,外皮焦香内里汁水充盈,咬一口满嘴喷香,粗犷野蛮的原始香气扑面而来。   “之前你爱吃,咱不是多吃了几次吗?这东西没什么复杂的料,我先照着外面的口味做了出来。”   秋娘解释道:“咱家那边有熏肉的习惯,不过我看府城这边的杂嚼都没这样熏的,就试着加了点枝柏,还加了点我觉得合适的几种有滋味的草药,最后试出来这三种。”   秋娘在家里管山里药材,每节给村里人讲的课都来听了,顾璋知道她学的认真,没想到这么认真。   试了几种药材他不清楚,但是最后确认下来的这三种,都是很合适的,去腥又解腻,还能清火。   “娘这是想做口袋里有点小钱的人的生意?”顾璋确认道。   这样精细的做法,还明显是选了上好的肉,和市面上用料普通的杂嚼显然不同。   “嗯,咱家人力不够,卖便宜大量的卖不过来,这样精细些成本高,做的人少,咱家也轻松些。”秋娘解释道,“府城人有钱的多,只要咱做好吃,不愁没人买。”   顾璋美滋滋的吃完第三块不同口味的炙烤。   一种偏清新,带着点类似柠檬的香气,很好的中和油腻。   一种偏厚重,明显是更偏向目前宁都府主流的杂嚼风味,不过加了些野蒜头碎,提味增鲜。   最后一种,香的有层次,他都没吃出来是怎么处理过的,只能察觉到最后一丝回甘,是家乡甜草的滋味。   他觉得他娘果真厉害,脑子也转得快,即使不需要他提示,也能自己做起来。   想得也周全,不会把自己累着。   不过他吃完这三块添加了不同草药香料炙烤的肉,也想起一个据说很配烤肉的植物。   孜然!   他在末世时试过,孜然磨成粉,遇到高温会发出特别浓烈的香气,随着油脂的渗出,那种香味会更香浓。   可末世五十五年,已经没有好肉了,只有咬下去满口污浊的变异兽肉。   他试了一次,就没了兴致。   这会儿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他兴致勃勃道:“娘,我还知道一种香料,要不咱们试试看?” 第54章 孜然   秋娘来了兴致, 问道:“是什么?价钱贵吗?咱府城里有卖的吗?具体是个什么滋味?”   她已经尽力去还原府城卖的杂嚼滋味,但是毕竟人家有自己的配方,她也没那个本事完全还原出来。   有时候总觉得差了点滋味, 说不定儿子提起的这个调料,就是她不知道的那种。   顾璋想了想,如果没有意外,孜然这个时候应当还在海外,他之前看过的草药和医书里,都没有提起相关的草药和香料。   他道:“府城应当是没有卖的, 若滋味好,咱们家应当是独一份, 明日我带点回来娘试试看。”   独一份?!   “若真的好吃,说不定可以当作咱家的独门秘方。”秋娘也担心过, 自己加的这几种调味草会被品尝出来, 到时候其它杂嚼铺子, 若学了去,她也没办法。   从村里到府城,经过了这么多事, 她对儿子是十分信任的,谁能有她家小石头聪明又出息呢?   秋娘顿时心中无疑, 笑道:“那咱们明日再看看。”   没多久,王氏也从外面回来, 手里拿着从外面不同铺子买的几分杂嚼。   见到顾璋也在,笑得眼角都出现了褶皱:“小石头回来了,那咱赶紧吃饭, 别饿着了。”   饭菜端上桌。   顾璋买的一套陶瓷白玉锦鲤戏水餐具,让整桌饭菜都显得美味可口起来。   王氏这般节省的人, 都喜欢得紧,夸上面的红色小胖鱼就跟年画上一样漂亮福气。   “小石头你多吃点,念书怪辛苦的。”王氏把好吃的都往顾璋面前放,又问道,“小石头尝了咱家做的杂嚼,觉得怎么样?”   “能挣钱不?”王氏有点紧张,为了研究这门营生,可花了不少钱了,若卖不出去,那可浪费了。   顾璋给王氏夹了几块从中间切出来的嫩肉:“奶奶你也尝尝,这么好吃,怎么会不挣钱呢?”   顾璋说能挣钱,比旁人说一百句好吃都管用。   王氏有些忐忑的心顿时放下来,乐呵地吃着乖孙给自己夹的肉,“能挣钱就好!”   一份家里自己试做的杂嚼,整整齐齐的切片切块摆好,一份王氏从外面买来的杂嚼,一盘炒青菜,一盘肉末豆腐,还有一碟咸菜。   碗里是堆起来像是小山一样高的白米饭,用柴火灶焖出来的米饭,粒粒分明,吃起来还有些微微弹牙,好吃得紧。   王氏感慨:“真想不到,咱家竟能过这样的日子。”自从得了圣旨之后,王氏总时不时回想起过去的日子。   那会儿家里粗粮都要省着吃,眼下这样的细粮,都要紧着体弱的小石头吃,一年到头都沾不到什么荤腥。   秋娘也珍惜眼下的日子,盼着丈夫和公爹能好好干,能给小石头也带来点功绩,日后路能轻松些。她想起这几日听闻,关切道:   “小石头最近在学堂里怎么样?学院里有人欺负你吗?受了委屈回来跟娘说,或者跟你师父说,别一个人闷着。”   顾璋道:“我在学堂挺好的,娘你别听外面那些,我啥样你还清楚吗?谁能欺负我?”   顾璋对着满桌好吃的饭菜,对秋娘和王氏道:“回来就有这么好吃的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顾璋说的是实话,虽然问心学院中有富家乡绅子弟,但也只占比三四成,剩下有许多都千里求学,住在学院中,几个人一间屋子,每日吃食堂里的饭菜。   很多时候都不太方便,若遇到了烦心的舍友,那简直烦恼不断。   顾璋道:“你们能一起来府城可真好。”   他喜欢家的感觉,若只有一人,许多事也都没了意义。   听出顾璋的意思,秋娘和王氏眉眼都透出明显的笑意,秋娘抿嘴,笑道:“还跟小孩子家家一样,行了,赶紧吃饭。”   孩子还需要她们,秋娘和王氏心中都是高兴的。   小石头能指望她们,就说明她们大人还是有用的。之前顾家长辈们总想,他们这辈子只会种地,没什么大本事,若来了府城找不到营生,其实没什么用处,只是给孩子拖后腿。   现在心里高兴了。   心里一舒坦,晚上饭都多吃了两碗!   第二天,顾璋就带了些孜然回来。   “这个要怎么用?”秋娘问,她果真没见过这种调料。   顾璋平日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可到了做吃食上,也只是纸上谈兵,可能和上辈子食材稀缺有关。   他道:“听说是先炒熟,再打成粉末。我们也可以留一份直接磨成粉末,对比试试看。”   王氏道:“用蒜臼子可以不?”   她拿来家里木头做的蒜臼子,臼窝和蒜锤都是顾老爷子细细打磨过的,用起来很顺手。   顾璋倒了小半袋孜然进臼窝:“这个蒜臼子挺好的,捣成盐粒那样就差不多了。”   秋娘则带着剩下的半袋子,进了灶房。   两人都手脚麻利,做事干脆。   灶里本身就带着余火,干燥的铁锅里,秋娘按顾璋的说法,将孜然用小火慢慢地烘烤,慢慢翻炒。   铁锅的热气似乎一点点将孜然中的芳香气息激活,不断随着热气飘散而出,溢满了整个灶间。   炒熟之后,再打成粉末。   顾璋嗅了一口:“好香!”   王氏对着手里的蒜臼子道:“捣碎之后香气会浓很多。”   秋娘把炒熟之后又捣碎的孜然粉拿过来对比。   经过三人一致肯定,先炒熟,再捣成粉,这样香气是最浓的,几乎比不炒香了好几倍。   秋娘用手从蒜臼子边缘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她道:“磨成粉好,这样用量可以少一些,别人也看不出我们用的是什么东西来。”   她从旁边拿出几块小巧玲珑,细细腌制过的五花肉、里脊肉条、带着点油脂花纹的羊后腿肉。   王氏开始烧起火来,秋娘把肉细细地撒上一层孜然,往烤炉里挂,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秋娘拿出自己用纸做成的小本,记录起来,她已经会写不少字了,不过也有许多用符号代替。   比如孜然这种调料,就画了个小瓜子的模样,旁边有三条小波浪,看起来像是在形容香气。   顾璋踮起脚看,看到了前面记录的长长的配比,有些画了√,有些画了×,“娘,你还记这么详细?”   王氏给搬了个小木凳进来,秋娘拿过来坐下,盯着炉子里道:“自己吃就算了,要挣钱肯定要记得仔细点,可不能凭着感觉随便做。”   王氏也坐下烧火,她对顾璋挥手,赶人道:“这里有我和你娘就好,小石头你去书房看看书,这烟熏火燎的,别在这里呆了。”   顾璋:!   真的不是嫌弃他碍事吗?他也想看看烤肉的过程,感觉会很诱人,很好看。   顾璋耷拉着小肩膀,失落道:“东西拿了,灵感也用了,就嫌弃小石头碍手碍脚了。”   若是以前,王氏和秋娘肯定都会心疼,尤其是顾璋原来瘦瘦小小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可怜。   不过现在,都忍不住乐起来。   秋娘捏他失落愁苦的脸:“又作怪,娘的小板凳给你坐。”   “嘿嘿!”顾璋得意地笑起来,坐上最佳观察位,又找王氏拿了一根柴火枝,“我帮奶烧火。”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   炉内的温度已经升高,最油润的五花肉已经开始滋滋冒油,肉香逐渐浓郁起来。   秋娘又去拿了个小板凳,三人就这么坐在灶房里,守着这一炉炙烤的鲜肉杂嚼。   经过腌制的肉条,色泽都逐渐油光鲜亮起来,孜然的独特香气,也有些霸道的散发出来。   “这个香气好浓。”秋娘眼里浮现惊喜,加上这种调味料之后,感觉原本只是有些独特风味的杂嚼,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顾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炉内炙烤的肉条,解释道:“这种香料遇到高温,就会散发出很浓的香气,不仅能去腥还能解油,特别适合用来做肉,尤其是羊肉。”   羊肉也是顾璋推荐给秋娘买的,还是这种带点肥油花纹的羊肉,其实顾璋还想吃牛,可惜几乎买不到。   半熟的时候,顾璋又让秋娘补洒了一把孜然。   温度越来越高,孜然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随着肉中油脂的渗出,羊肉的鲜香混合着孜然的醇香扑面而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这股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香,随着热气不断滚滚向上蒸腾,溢满了整个灶间。   还随着风,不断往四周飘散而去。   在巷子里疯闹玩耍的小萝卜头们,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寻找着被风送来的诱人香气。   “好香呀!”   “咕咕——”小豆丁摸着肚子,咽了下口水,馋道,“肚子都开始叫了。”   “肯定又是顾璋哥哥家,最近他们家都好香!”   但是今天的香气,好像格外诱人一些。   原本还能把持住的小萝卜头们,都忍不住往顾家院子外靠近。   顾家隔壁几家。   闻着从空中传来的独特肉香,也突然觉得面前的吃食没了滋味。   “这是什么香味?明天也买点回来尝尝。”顾家隔壁马家,马掌柜开口问道。   马婶子:“闻着像是羊肉,估摸着隔壁又在鼓捣杂嚼了,他们家是真宠着孩子,我听说他家那个小秀才喜欢吃杂嚼,现在不仅天天买,还在家里做起来了。”   马掌柜道:“我要是有个这么出息的娃,我也宠着,别说杂嚼,羊肉了,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弄来。”   顾家附近的孩童群,也说起了这个事。   齐齐发出羡慕不已的惊呼声:“哇——”   “顾璋哥哥爱吃,所以就给天天做吗?”   “顾璋哥哥太幸福了吧!”   他们蹲在顾家宅院附近,随着香气越来越浓,都忍不住咽口水,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肚子一个个都开始叫起来。   “我要找娘拿点钱,找顾璋哥哥买香喷喷的肉吃!”   小豆丁也咽了咽口水:“我也去!”他偷偷攒了点钱藏起来,本来打算攒够了去买糖人吃的。   小孩们纷纷四散开,边咽口水边往家里跑,小短腿冲得可带劲了。   “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秋娘先给顾璋夹。   三块肉表皮都被烤得微微焦脆,变成诱人的金黄色,秋娘用刀把他们切成一块块,放到盘子里端出来吃。   今儿的菜是凉拌黄瓜,炒苋菜,鲜炒茶树菇,端上桌来,看着就诱人。   都不需要谁发话,顾璋他们都赶紧伸了筷子。   那诱人的香气可不止馋到了外人,他们坐的最近,更是被馋得不行。   如今上了桌,闻着扑鼻的肉香,谁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咔嚓~”   外面有一层薄薄的、金黄焦脆的外壳,咬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声音。   羊肉鲜美、五花油润、里脊软嫩多汁,浓郁的肉香都被烘烤出来,搭配着浓郁的孜然香气。   刚一入嘴,味蕾瞬间沦陷,连舌头都恨不得跟着囫囵吞下去。   “真好吃。”   三盘切出来的肉都吃完了,只觉得浑身舒坦又满足,再没有比这更享受的日子了。   秋娘信心满满:“这肯定能挣钱!”   顾璋也认真评价道:“我觉得几种肉里,羊肉最好吃,五花也不错,三种口味里,和孜然最搭的还是第三种,娘调的滋味和孜然格外搭。”   “小石头,你说卖多少钱好?”秋娘问起儿子的建议,她原本心里是有成算的,但现在不太清楚顾璋带回来的香料的价格。   “羊肉40文一斤,猪肉32文一斤,咱用的盐、油、酱、醋这些算下来一斤成本有三五文,还有我用的那些料。”   “我想过了,买不合算,咱写信回村里,让村里摘一大袋子,然后托商队带到府城来,运来一次可以用半年,比买划算些。”   “剩下就是你带回来的这种香料,贵吗?”尝过孜然烤过的肉香,秋娘脑子里瞬间就决定,要用!   若太贵,就做小份卖贵些,招揽生意。   顾璋笑道:“不贵的。”   他不乐意用积分换钱财,但若积分能让家人生意红火,干得高兴,那就值得。   没什么能比高兴更重要了。   顾璋道:“寻常杂嚼一般卖六七十文一斤,咱们卖一百文一斤好了。”   顾璋想,又费力气做,又是上好的部位,烤制过后本来就会缩水,会不会有些太便宜了?   “要不一百二十文一斤?羊肉的话一百五十文一斤。”顾璋又加了点。   这把王氏都给吓到了,小心道:“这会不会太贵了,谁会买这么贵的肉吃?”   顾璋乌亮的黑眸巴巴地瞧着王氏:“我想吃的话,奶会给我买吗?”   “这么香,我肯定站在铺子前馋得不行。”   王氏原来手头就几文钱的时候,都舍不得自己花,攒起来给顾璋买零嘴吃,现在秋娘给的多,手头宽裕了。   她想到小石头站在人家铺子前面,直勾勾的瞧着被馋的直咽口水的模样,立马心疼道:“买!小石头想吃就买!”   顾璋也笑道:“如果我遇到,我肯定也会买的。”   秋娘瞧了他一眼,半点不意外,笑道:“打小就是个手松的。”   顾璋嘿嘿笑道:“挣钱不就是用来花,用来享受的吗?”   花完再挣!   王氏也明白了,连她都乐意买,只要兜里有足够的银钱的人。只要被馋到了,即使贵了些,也肯定是有人愿意掏钱买的。   顾璋道:“而且咱们还可以一份份卖,一斤舍不得买,可以一样一点,装成小份包成一包来卖,几十文是不是听起来好多了?”   “咱可以多花几文钱,让肉铺老板帮忙把肉处理好,肯定愿意的。咱们就回来腌制,然后挂到炉子里烤,这样轻松些,不累人。”   挣钱归挣钱,可不能累着身体。   顾璋和秋娘正商量着,院子里的大门上,传来扣门的声音。   “咚咚咚——”   “顾璋哥哥!”   稚嫩的童声传来,秋娘笑着看小大人模样的儿子,“找你的。”   顾璋去开门,就看到门外几个熟悉的小萝卜头。   他弯腰揉揉小豆丁的头:“玩具又坏了,还是又输给哪条街的朋友了?”   小豆丁咽了咽口水,捧着手里的钱,不好意思道:“顾璋哥哥家里香喷喷的肉卖吗?”   他身后的几个孩子都赶紧道:“我也要!”   顾璋倒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逗道:“可肉太香,已经被哥哥吃完了怎么办?”   原本眼巴巴、脸上全是期盼的几个小孩,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瘪着嘴像是要哭了。   “没了吗?”   “顾璋哥哥你也太能吃了。”小豆丁委屈巴巴地控诉,眼睛都变得湿润起来。   秋娘本留了一点,想试试看放凉了味道还能有几成,这会儿有现成的试吃员,就用油纸包着走出来。   “别听他的,他逗你们玩呢。”秋娘也认识这几个孩子,才来的时候,还给她带过路,都是邻居家的孩子。   几个小孩眼睛顿时亮起来,用气呼呼的眼睛看顾璋。   顾璋被拆穿,也不尴尬,他笑着从秋娘手里接过油脂,有点坏心眼道:“其实这些啊,我几口就吃完了。”   “不要不要!”   小萝卜头立马过来,还有的不到顾璋腰高的小孩,直接抱住他的腿,昂着头软声道:“秋婶婶拿给我们的,顾璋哥哥都吃过了。”   顾璋嘴角的笑意都径自蔓延开。   按照人数把剩下的肉分好,用油纸包着,递给这些小萝卜头们,“不要钱,拿回去尝尝,不过明天都要来找秋婶婶,告诉他好不好吃。”   小孩们顿时高兴坏了,“真的吗?”“可娘说,不可以嘴馋闹着要人家吃的。”“真的好香啊。”   顾璋将油纸包放到他们怀里,即使嘴上说着不可以的小孩,身体也十分诚实,小手立马珍惜地把油纸包抱起来。   ***   小豆丁兴高采烈地抱着油纸回家。   马婶子瞧他手里的油纸包,随口问道:“手里拿得是啥?”   “好吃的!”小豆丁兴奋拆开油纸包,“顾璋哥哥家的香喷喷的肉!”   他拆开后,就被香得不行,忍不住用手拿了一片就往嘴里放,嘴巴才刚刚尝到味道,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唔唔,好吃!”   马婶早知儿子攒了钱,“攒的钱都用来买肉了?”   “顾璋哥哥没要钱。”小豆丁又拿了一片,踮起脚伸手想喂给马婶,“娘,你快尝尝,特别香!”   马婶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肉,这一下就愣住了。   好吃。   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外面一层薄薄脆脆的皮,里面满是肉香,不腥不臊的,还满口说不出的香味。   小豆丁又给爹喂了一口,然后美滋滋道:“爹也吃了,娘也吃了,剩下两片就是我的了。”   马掌柜舌头刚刚沾了点孜然的味道,眼睛就亮起来,边吃边不住点头:“这味道扎实,比咱家上次买的猪头肉香多了!”   他吃完后还有些回味,忍不住看向小豆丁怀里的油纸包。   不远处。   秀云阿奶吃完饭,正在朋友家做客,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   这时,一个小孩哒哒哒的跑进来,高喊着:“娘,你看我得了什么好吃的!”   一股浓郁又独特的肉香,从小孩手里的油纸包中飘散开,里面似乎是几块切好的、还温热的肉,看着就漂亮。   秀云阿奶就感觉那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甚至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怎么还馋上了?   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要说要买点尝尝,一小份肉就被一家子分完了。   “爹,这肉真的太好吃了!顾璋哥哥能天天吃,肯定特别高兴。”   秀云阿奶呆住,竟然是顾家做的?那她可怎么办?!   几个小孩风一样地在街道上飞奔。   丝丝缕缕的香味也飘散到空气中。   另一条交叉巷口,坐轿子路过的萧学政,感觉鼻尖飘过一缕奇特的肉香,“外面有卖什么吃食吗?”   “没见到买吃食的,就几个小孩路过,可能是从隔壁街买了零嘴。”   萧学政掀开马车窗上的帷幔,什么也没看到,但又闻到一缕肉香,这味又香又特别,实在勾人得很。   “先回去吧。”   他本以为只是路过,怎么也没想到,等到了夜里,连做梦都是那个香气。   这个夜里,不知多少人梦里都是这股奇特的炙烤香气。   ***   翌日。   秋娘定下了配方,价格,马不停蹄地去定制一个大些的烤炉,去找稳定的铺子供肉。   顾璋也带了两份烤肉,打算带给师父尝尝,然后在问心学院里提前宣传一番。   这里可有不少有钱学子,能住得起问心道,只要不是完全不贪口腹之欲,绝对抵不过这个诱惑。   无论世家子弟、乡绅富豪,都是他家的潜在客户。   ***   问心书院。   顾璋才刚刚进教舍,金瑎追上来,有些高兴道:“顾璋,昨日书院出了处罚结果!说是项门寻衅滋事,构陷同窗,被罚了补贴银钱,还有散学后整理打扫所有教舍一年。”   金瑎觉得解气极了:“这可真痛快,每日散学后打扫教舍可丢人了。”   顾璋倒是觉得,恐怕少了那份学院对家贫学子补贴的银子,更让他难受。   顾璋将食盒放到书案最里面,然后道:“不管他。”   金瑎一拍脑袋:“是啊,大好的日子,说他扫兴做什么?我听说了,从永河村换上来的良种,已经分发下去了,你爹和爷爷走马上任,带着一队人去各县巡视教人了。”   金瑎是真的服气了,原来只觉得顾璋会挣钱,脑子活,读书他还是不差的。   这会儿见顾璋的一篇文章,能得如此权势,得皇帝青睐,实在是佩服不已。   他们这一支单出来,苦守了三代,才让他有机会能科举入仕,就为了他们金家有人能出个一官半职。   他自认天资聪慧,可顾璋比自己年岁还小,竟然能做到给全家都带来官品。   “小石头,你给我讲讲,怎么想到这一茬的?”金瑎简直好奇死了。   顾璋:“……”   说他上辈子怎么和一株变异小麦王“秉烛夜谈”,激战十几天。   还是说他上辈子管理基地粮田的时候,学习和查阅的那些资料?   顾璋看着金瑎亮晶晶的眼神,还是挑拣着说了一点。   顾璋这一开口,就有些不得了。   原本好好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学子们,都竖起耳朵,坐得远的,还站起来走过来听。   连应当提醒众人回座位,马上要响上课铃的黎川,都忘了时间。   直到代表上课锣鼓声敲响。   金瑎急道:“怎么这么快就上课了?这才正讲到关键地方呢!”   顾璋使用了本末倒置的讲法,也就是把自己的功劳,当作原因,说自己正是从小增产中发现了关键。   他刚刚讲解到第一年麦穗看起来变得饱满,村人都过来帮忙收割。   周围学子也正听得起劲。   所以这次产量多少?后来能到亩产两石,这么大的跨越和进步,就是从这次丰收中找到了什么关键点吗?   “怎么就敲锣了?”   不过再想听,也只能回到座位上安分坐好,等夫子来上课。   顾璋安安稳稳的上了一早上课,等中午午休的锣鼓声响起,夫子才出教舍的门,就有人围了上来。   看顾璋拿了食盒,问道:“是要去食堂用膳吗?要不咱们一起,边吃边讲?”   顾璋确实要去食堂,要热一热才方便吃。   “行吧,一同去。”顾璋身边围了不少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食堂去。   就连余庆年这种平日里不怎么去食堂的人,都难得拐弯往食堂的方向走。   一行人边走边讨论着今日学业,讨论着圣人文章。   可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有股香味不知从哪里飘过来,还粘人似的,怎么走都环绕在他们周身,时不时调皮地往他们鼻子里钻。   偏偏认真去找的时候,那味道仿佛又没出现过。   若隐若现,实在挠人,就跟让他们抓心挠肝一早上的顾璋一样,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   他们坐了一张大桌子。   顾璋也带着食盒去加热,食堂里有一个专门的灶,旁边挖了许多凹进去的空当,以便学子利用食堂灶里的余热来热饭。   才用大火力烧了上千人的饭食,还热乎着,没一会儿,食盒就温热烫手起来。   顾璋第二盒本想带给燕老吃,这会儿干脆直接也热了。   他带着食盒回来,桌上已经坐了好多人,都打好了饭菜。   看着顾璋靠近,不约而同看向顾璋手里的食盒。   馋了他们一路的香味,竟然是从顾璋手里的食盒里散出来的?   难怪那奇异的香气就跟撵人似的! 第55章 开业   食堂里有许多桌椅, 此刻零零散散地坐满了人。   正是饭点,人还在逐渐变多。   问心学院里有大半学子都会来食堂吃饭,有的是为了省钱, 有的是为了节省时间。   即使是家境富裕的学子,也不会天天中午下山打牙祭,用完午膳之后又回来,这样午休的时间会被占用不少。   可今日的食堂,和往日有了些不同。   一股并不浓烈,但是极为勾人的味道, 在人来人往的食堂散开。   闻到的人都被勾得有些馋了,对着往日自己爱吃的饭食, 突然觉得有些没滋味。   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抬头张望。   “今日食堂有新菜色吗?这也太香了, 是哪位厨子做的?”正吃饭的学子, 低声问同窗。   他旁边的同窗很想回一句, 可能是那个公子哥派小厮去山下酒楼买的,但心中也有些不想要这个结果,干巴巴道:“等会咱去问问。”   “这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杂嚼的那种肉香。”   “胡说, 杂嚼哪有这样霸道的香味?”   食堂里不可高声语,但即使这样, 也比往日安静的食堂热闹了许多。   远处学子还在低声议论,四处张望寻找。   路过顾璋他们这一桌的学子, 被香得仿佛定住了脚,有些走不动道,看着顾璋的食盒。   顾璋道:“其实还是要刚出炉的好吃, 放凉了再热,总归会差一些。”   顾璋将一盒放在自己面前, 将另一盒放到中间:“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路过的学子:??   竟然还差一些?   那刚刚出炉时会有多香?怕是要把他馋得口水都流出来?   众人本想寒暄一番。   但顾璋已经低头,夹了一块切好的肉,放进嘴里吃起来。   顾璋吃东西向来是享受的,任谁经历过末世五十五年那样的资源匮乏,也会对所有的食物都珍惜,欣赏。   他吃得脸颊微微鼓起,显然是对尝到的食物很满意,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   众人视线再落到中间那盘杂嚼上,深褐色的肉块表面透着清晰的纹理,热气伴随着香气在鼻尖环绕。   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就被勾起来了!   宛如黎川这样的稍穷困的学子,都努力挪开视线,低头吃自己食盒里的饭菜。   倒是余庆年这般家中富裕的,不怕欠顾璋人情,想着大不了下次再请回来就是。   余庆年笑道:“那就多谢顾贤弟款待了,这般奇香扑鼻的杂嚼,我还真是头一遭见。”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感受到浓郁独特的羊肉香气在口中逸散,满口鲜香翻腾,控制不住想要去夹下一筷子。   索性骨子里的礼仪让他克制住了,本就不多,他若吃了,就有人吃不上了,但也下意识问:“这是哪家酒楼的杂嚼?”   他问到了,今晚就去要一盘。   这一口吃得,把肚内馋虫都勾起来了,又得忍着,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忍!   同样品尝过的学子们,也都觉得嘴里肚内都空空的,眼前的饭食吃了就跟没吃一样,根本不满足,恨不得再来一盘才好。   “是啊,这般好吃的炙羊肉,我怎从未听过?”   “我倒是觉得这个五花肉片最为油润可口,就是可惜外皮软了些,若是刚刚做好,想必更焦酥。”   顾璋见鱼儿上钩,满足的乌眸更亮了几分。   他将中间那个食盒向右边推了推,家境不同坐下的时候,也自然地坐到了两边:“都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黎川看着上好肉条制作的杂嚼,克制地收回了视线,低头专注吃自己餐食里的饭菜,“不用……”   他还没说完,就见碗里出现了一大块上好的肉块,鼻尖嗅到的香气更明显,是一股经过柏枝熏炼的独特肉香。   顾璋用食盒第二双干净的筷子,给右手边坐得近的两人夹了点,“试试看,顺便说说味道怎么样?”   刚刚尝过的人,见他们这般磨磨唧唧,都恨不得端过来分掉。   “也不知怎么调的味,吃完后依旧觉得满口奇香!”   顾璋默默记下,他都没注意到还有这个优点。   孜然确实是能留香很久的香料,回香特别强烈,而且味道持久不散。   除了密封的油纸包,如果买小份解馋,倒是可以选择些敞口的容器。   尤其是孩童,边走边吃,一路飘香,就是流动的广告位。   “吃起来像是经过柏枝炭火熏制,又因这奇香香料点缀,本就浓郁的肉香,尝起来都更有滋味了。”   “肉嫩,味足,鲜香,初尝惊艳,后又回味无穷。着实好吃!”   ……   “顾贤弟,你还没告诉我们,这是从哪家酒楼或者哪个铺面买的?”   顾璋收集着评价,想着可以改进的地方,被问到,展眉笑道:“是我家的营生,现在还没开张,到时候开张了,欢迎诸位捧场。”   口袋里都不缺银子,都是他家的潜在客户群啊!   虽然家中贫寒的学子没钱,但是不少都有文采,评价起来,花样繁多,不会只干巴巴憋出一句“好吃。”   顾璋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给她娘的铺子打广告。   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不少读书人都羞与之为伍,觉得全是铜臭味。   黎川都停下筷子,抬头看他,他见过顾璋花钱的时候,绝谈不上贫寒,竟也让家人去做营生?   黎川记得很清楚,他分明见过顾璋在巷口哄家中长辈开心的乖巧模样。   难不成也是花言巧语,哄得家里人掏心掏肺供他读书,自己却在外面大手大脚花钱之人?   若是这样,即使再聪慧,有文采,他也羞于与之为伍。   余庆年也有些不信,他观顾璋穿着、日用皆不俗,而且都已经考中秀才,怎么还做这个?   他犹豫问道:“是家中亲戚的营生吗?”   “是我娘要做的营生。”顾璋直言不讳。   竟然是顾璋的母亲要做这个杂嚼的营生?   顾璋见他们都愣住了模样,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明白怎么回事。   他道:“我出身农家,幼时家贫,身子骨也不好,好几次都危在旦夕。”   众学子:???   他们想起射、御课上顾璋生龙活虎的表现,都不敢相信顾璋小时候竟然体弱多病?   “家里地全靠我爹和爷爷种着,不过谁都知道,种地是肯定不够我喝药的。那时喝药,全靠我娘接些手工活挣钱。”   不管有钱没钱,此刻都怔了神。   有钱的富豪乡绅家的学子,有点难以置信,顾璋幼时竟是如此?   家中稍显贫寒的,也惊诧,顾璋竟然敢就这么当众说。   而且顾家原来,似乎比他们家都更穷些?若是搁在自己身上,想想都觉得难以启齿。   顾璋半点不受到众人视线的影响,坦坦荡荡道:“我家原来是真的穷,六亩地里还有两亩是开荒来的,种地只勉强够饿不死。”   说着,他的声音都有点骄傲的上扬,显得轻快了些,“我娘就是这么能干,硬是挣到钱,给我看病、喝药、供我读书。”   顾璋还没说完,众人眼里就五味杂陈,表情各异,精彩得很。   有人道:“确实令人敬佩,可如今既然富裕起来了,为何还要抛头露面,做这等低……这等营生?”   顾璋道:“当然是因为她喜欢,能自己挣钱底气也足,日子过得便痛快。”   他们家一直都是秋娘说了算,不仅爹听秋娘的,“我儿时都被我娘揪耳朵。”   这都是她娘掌钱的底气。   众人看顾璋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竟有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这等让人羞臊的话?   这难道很让人骄傲吗?   顾璋半点没觉得害臊,他脸皮是奇厚的,反而还问道:“谁家能有我娘这般有底气?为何富裕了,就要剥夺她挣钱的干劲,让她为了些教条,失了这份底气来源的根基?”   这话还真把一桌人都问倒了。   有钱人家女眷都被困在后宅,即使管家,但在外头的大事上,也只能听男人的。   有家中父亲给人当账房的,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家中忙忙碌碌操持的背影,偶尔伸手找父亲要钱过日子。   “掌心朝上找人要钱的人,慢慢被养得没了生存能力,受了委屈也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吞,躲在角落里默默哭。”   慢慢到最后,受了委屈都不敢说了。   顾璋:“我可舍不得,舍不得我娘变成这样,她就像冬日里生长的松柏,不该藏在温暖的屋子里养。”   他更愿意看到敢揪他耳朵,罚他没鸡蛋吃的秋娘,可不想看到秋娘以后只能看他眼色过活。   黎川听了顾璋的话,只觉得眼前的顾璋好像和那日看到的顾璋重合了,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他也家贫,自来了府城,愈发捉襟见肘,他娘甚至都在外接了浆洗的活计,他自然不会嫌弃,可也从不在学院里提,他自问没法将这些坦荡地说出口。   他真是白长了几岁,还不及年幼的顾璋心胸坦荡,品行磊落。   顾璋了解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苛刻,如果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表态,甚至嫌弃秋娘这样做,秋娘定会遭到许多异样的眼神和言语。   他笑道:“早年家中就是以这些营生养活我,供我读书,如今自然也做得!况且我娘做的杂嚼这么好吃,世人吃不到,怕是他们的一大损失了。”   不少学子听了顾璋的这番言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想以孝道反驳,想到家中情况,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都不禁陷入怀疑中。   余庆年看了眼顾璋,提醒道:“既要挣钱,还是控制些,别误入了商籍。”   商籍条件许多,例如月利润,或者年利润超过一定数额,有多大面积的铺面,在官府登记了某行手艺生计……   总的来说,就是生意做大了,就要入商籍,官府要让你交税了。   顾璋自然提前了解清楚过,他笑道:“小本买卖,一个小小的吃食营生而已,多谢余兄关心。”   余庆年感慨:“顾贤弟洒脱,真性情也。”   他肯定做不到无视规矩教条,就为了让亲人活得自在些。   他扫了一眼,见桌上有人神色异样,显然是不赞同顾璋的话,他帮忙转移话题道:“刚刚说到哪儿了?永河村那年丰收,亩产提高了多少?”   顾璋也注意到大伙神色各异。   他倒是也不在乎这个,谁也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和喜爱,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少接触便是。   “那次丰收亩产提高了两三斗,还出现了一株小麦王。”顾璋也说道。   “小麦王?”   话题顺利地转入了家国之事,书生意气最爱挥斥方遒,听了这些事,都忍不住期待起来。   “能发现这份经验也太难得了,我都注意不到这些。”   “顾贤弟,你觉得推广到宁都,最后能提高到多少,真能有均产两石吗?”   顾璋注意到桌上那些神色有异,听过他支持秋娘开店后就没开口的人,心中默默将他们从交友名单中移除。   他道:“等明年五月底就知道了。”   ***   不论其他人怎么想,秋娘确实风风火火地干起来。   府城杂嚼这门营生本身就有,也有现成做烤炉的铺子,一些要用的工具,都能找到大号的定做。   定好了炉子,在铁匠铺定了长柄的铁钩,又买了一辆小推车。   等找到了合适的铺面,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顾家。   秋娘道:“这个铺面原是父子俩开的,一边卖朝食,包子馒头之类的,另一边卖阳春面,如今父亲年迈,包子馒头这边就不做了。”   顾璋日日去学院念书,这些都没时间参与,全靠秋娘一人去跑,只是晚上家人闲聊时,掌握点进度。   “所以是个一分为二的铺面?那人怎么样?”这样租铺面,最怕遇到难缠的房东,顾璋提议道:“要不咱们还是买个铺面?”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营生还没开始做,你就想要买铺面了。”秋娘瞅了他一眼,“而且哪有正好合适的铺面,还刚好空出来卖?”   “能遇到这个位置合适,又刚好空着的铺面就很不错了。”秋娘是很知足的。   尽管只有半边,但是完全不影响她的营生,她只需要一个炉子,一个分切肉的台子就足够了。   “而且有你这个小秀才公在,没人敢诓骗娘。”秋娘倒是有些忧心别的,她低头问,“娘做这个,会给你丢脸吗?”   “才不会!”顾璋小馋猫一样道,“只要娘想干,我才不会觉得丢脸,我还能天天吃到好吃的杂嚼,多美啊!”   秋娘笑出来,谁会天天吃?最近几日家里试吃,小石头就明显吃的少了,这是说给她听的。   她确实心中不安,在后娘手里吃了十几年的苦,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不想钱只出不进看得她心慌,也不想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儿子和丈夫身上。   如今得了准话,倒是心里轻松了一截。   “我准备就这几天,找个吉日开业。”秋娘,她干活麻利,做其它事也从不拖延。   顾璋算了算休沐日,他道:“不如就两日后吧?我正好休沐,可以回来帮忙。”   秋娘觉得心里热乎,不过也有些好笑道:“你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还站在那儿吆喝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我休沐就来给娘当店小二,好生吆喝一番。”   “不过我的工钱可是很贵的,要一块娘特质的炙肉才行。”顾璋狮子大开口。   秋娘温柔笑着点点他额头:“娘可请不起一天一百文的小二。”   “不贵不贵,这可是全宣朝最厉害的小二!”   ***   翌日。   顾璋散学后,去跟燕老告假。   如今每日在学堂中上完,如果当日散学早,或者课程轻松,他就会去燕府,继续跟师父学习。   那些从实践中得来的经验,亲身接触到每一寸泥土的见识,接触过不同风土人情下的百姓的感悟,都是读再多书都长不了的见识。   更别说还有燕老为官多载的经验,这足以让他在有关朝堂和政策相关的策论中,脱颖而出。   “师父,明日我娘的杂嚼铺子开业,我请您和姜武叔去吃新鲜出炉,热腾腾的杂嚼!”顾璋笑眯眯的邀请。   燕老也有所耳闻:“就是最近学院里传的那个?”   “对,刚好明天休沐。”   燕老:“行,明日咱也休息一天,去你家铺子看看。”   顾璋冲一旁的姜武乖巧无比的笑了下。   姜武还有些纳闷,感觉有些不对劲。   最近臭小子长个,力气也慢慢变大,习武时他可没收,能不扑上来打他就不错了。   还冲他笑得这么乖?   果然,姜武看着被塞到手里的木桶,还有小推车,瞬间就明白昨天那个笑容的含义了。   顾璋笑得狡黠:“这些就拜托姜武叔了,平日拎我拎得那么轻松,这么点东西肯定不成问题的。”   姜武:“……”   臭小子这是拉他来当苦力了!   燕老看着手里轻省的小袋子,眼角也流露出几分笑意:“小石头还真没拿咱当外人。”   姜武手上使劲儿,推起满满一车的东西,轻松地向前走,“臭小子猴精猴精的。”   秋娘在后面扯了扯顾璋衣袖:“小石头,娘又不是做不动。”   就是点东西,怎么好意思麻烦燕老和那个看起来就很厉害,总是骑着马来永河村的大人?   顾璋从她手里接过腌制好的食盒:“就今日而已,日后想要我来,我都来不了了。”   秋娘没被他忽悠过去,一针见血道:“也就今日开业麻烦些,日后就是往铺子里运腌制好的肉而已,哪里还需要人帮忙?”   顾璋嘿嘿一笑,装傻往前跑:“我去带路!”   他跑到前面,看到姜武推着车,这几日习武吃的苦头,那点咬牙切齿想打人的气愤,顿时都消散了。   姜武瞧他得意的神色,想到顾璋这几日习武吃得苦,便也摇摇头,罢了。   顾璋虽不大,但力气也不小了,系统地习武,泡草药,除了个头不够,力气已经和成人无异。   有他和姜武帮忙,铺子里很快就捯饬顺了。   这是个半边的铺子,中间只有个半墙高的小阻断,大约到人的腰那么高。   铺子的牌匾,直接竖着挂在门口侧边。   门内有个大灶,里面封着烤炉。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长方形的桌案,上面放着菜板、刀具、油纸包、小竹筒。   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顾璋拿出从家里搬过来的茶壶,给大伙倒了水,日后这茶壶就留在店里,以方便王氏和秋娘喝。   秋娘和王氏都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一人熟练地生火,一人将腌制好的肉拿出来,往里挂。   顾璋端一碗水给燕老,然后又端给姜武:“等会儿姜武叔肯定不后悔今日来。”   姜武瞅了他一眼:“我可不和你一样贪嘴。”   他向来是不贪图口腹之欲的,和臭小子有点钱全吃嘴里,穿身上可不一样。   “哦,那我等会儿只给师父吃好了。”顾璋耸肩摊手。   姜武:“……”   臭小子怎么还是这么气人?!   燕老笑着看他俩,眉眼间都是笑意,小石头自打来了府城,没了原来的压力,倒是愈发活泼了。   炉子的温度很快就升上来。   秋日里,倒是让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顾璋想,有现成的烤炉,倒是可以弄点红薯、板栗来当零嘴吃吃。   往日的零嘴,都是从系统里兑换的那些水果、坚果、都是些生冷的,哪里有热乎的吃着舒服?   铺子门敞开着。   炉子里翻腾的火星伴随着热气,呼呼的往上窜,香气就这么越来越浓。   和家里几块小打小闹不同,今天这一炉子,足足烤了十条,香气也似乎被放大了许多。   烤炉里逐渐传来“滋滋”的声音,让人脑中浮现热腾腾的油脂顺着肉的纹路不断炙烤,逼出浓郁饱满的香料气息。   秋娘道:“没想到大炉烘烤,味这么香。”   她觉得更有自信了,即使价格有些贵,也肯定能挣钱的。   姜武也被这声音、这香气,勾得时不时往炉子的方向看,未免有些浓郁霸道的过分了!   身处铺子里,觉得浓郁霸道。   在外路过的人,也同样这么觉得,铺子是敞开的,香味不断往外钻。   恨不得巷子附近都能闻到这个浓郁又勾人的霸道香气。   不少路人都被馋得不行,根本走不动道。   “老板娘,你家卖的是什么?咋怎么香!”   秋娘看了一眼炉内,确定没问题,回道:“杂嚼,我家传承好几代的秘方制的。”   秋娘是为了给孜然找借口,可路人半点不在乎,他已经被香迷糊了,只想赶紧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你家杂嚼怎么卖?有哪些肉?”   秋娘挂了两个牌子。   最终还是没顾璋那么大胆,只挂了猪肉八十八文、羊肉一百文,这是按斤算了。   她道:“杂嚼一半羊肉、一半五花,三两一份,27文。”   许多人不识字,看不懂挂出的价格,但光听秋娘的话,就有些炸锅了。   “三两肉,27文!”   “怎么不去抢钱呢?”   “半斤都没有,就如此贵,还吃不饱,就是解个嘴馋。”   “27文都够我家吃喝一天了!”   原本围过来的路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铺子间的距离。   他们要离这个黑心铺子远一点!   可香味越来越浓,连巷口都有股奇特的、扑鼻而来的肉香。   让人有些不敢呼吸,因为只要稍微闻一闻,馋虫就立马被勾起来了。   秋娘算好时间,用钩子取出一块烤得表皮微微金黄焦脆的肉:“小石头,这块你端到后面给你师父。”   刀切开金黄色的肉条,能清晰地听见“咔嚓”的酥脆声音,也能看见内里充盈的汁水。   连肉香都更浓郁了。   顾璋道:“果然是精心挑选的,上好部位的肉,看起来就好吃,娘,我先端到后面了。”   眼瞧着肉被端走。   有一打扮不错的富贵老爷忍不住了:“给我来一份!”   27文而已,他随便去酒楼点个菜,也不止27文!   “好嘞。”秋娘利落取出两块肉,一样切了一点,装进竹筒,插了一根竹签,递给这个胖乎乎的富贵老爷。   “您拿好,趁热吃,不过也要小心烫。”   她叮嘱的话还没说完,那富贵老爷就站在铺子门口,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块肉,送进嘴里。   显然有些烫,他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不想张嘴让肉香逸散出来。   周围食客见他眼泪都出来,连忙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吗?”“吃起来有闻起来这么香吗?” 第56章 抢光   胖乎乎的富贵老爷姓焦。   在府城有好几处祖上留下来的铺面, 如今就靠着收租过逍遥日子。   每日不是去踏青、就是去大街小巷寻摸好吃的,再要不就去听个曲儿,看个戏, 乘船到附近好生玩一玩。   他脑子还算清醒,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不碰赌、色那些坑钱的玩意,也不碰那些富贵人家才享受得起的东西。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好不得意!~   他自认吃遍宁都,宁都府下的县城, 近得他也基本走了个遍,没曾想, 竟然会有一日,被烫到都舍不得张嘴。   “呼!呼!”他小口往嘴里吸气。   凉风进入嘴里, 裹挟着浓郁的肉香和调料香气, 在嘴里打了个转, 都舍不得吐出去。   鼻下仿佛都环绕着这股让人为之着迷,忍不住大快朵颐的焦脆油脂混着奇异香气的味道。   “既然烫嘴,你就先晾一会儿, 先给我们说说什么味道?”   “就是,说说!”   “有没有闻起来那么香, 那么勾人?”   快三十文了,却只能买三两肉, 价格着实有些贵。要是买来不好吃,想想都觉得肉疼。   焦老爷哪里有时间回答?   他囫囵吞下第一块,就迫不及待地用竹签去插第二块。   胖乎乎的身躯背对着人群, 还把他们往后面挤了挤,整个人站在铺口, 像是生怕这些人来和他抢似的,“两种肉,一样给我来一斤。”   他这般豪爽,倒是让围观的食客都惊了。   他们实在是被香到了,那股味道,简直无孔不入的往脑子里钻,叫嚣“好香、好香、要不尝一点吧?”   有些接受不了价格的,看着这铺子才开业,顿时起哄。   “老板娘,你怕是不清楚咱们府城杂嚼的价钱,咱们府城杂嚼才卖五六十文钱一斤。”   “是啊,一斤猪肉也才35文,这个价格也太黑心了吧?”   有人起了头,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也都大起胆子,混在人群中一起起哄起来。   “你便宜些,咱们这些人,就直接给你这一炉包圆了,要不肯定卖不出去。”   “做生意就是要灵活点,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你家男人呢?让他出来。”   太多人了。   这条街本就热闹,是府城靠近南码头这个方向最繁华的一条街。   如今被香味吸引过来,原本密集的人群,更显得乌泱泱一片。   你一句,我一句,单看谁都还好,但许多人一起,显得气势汹汹,简直像是要踏破门槛冲进来一样。   王氏都被吓得白了脸,紧紧握住秋娘的手。   秋娘也不遑多让,她紧紧抿着嘴唇,咬着牙关。   她也有些无措,但打小的经验告诉她,这时候不能退,若这次她退缩了,日后就会步步退。   只有让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日后才能直起身板来,才能守住这门营生。   她道:“这价格已经是极为公道了,炙烤过后本就只能余六七两,我家选用的还是上好的部位,家传的秘制香料也价格昂贵,可不能和旁的铺子比价格。”   她边说,在菜板下的手都捏紧,面上看不出,心中还是紧张的。   秋娘向来信奉以诚待人,当初她能在县城里接到手工活,靠的就是更精心做的手工,从不耽误的诚恳。   她想,只要她踏踏实实把味道做好,贵些也是无妨的。   确实也有些人动摇了,交头接耳。   “这么香的香料,会不会真的很贵?”   “确实烤过的肉,一斤就只能剩下六七两,别的杂嚼铺子也是比生肉贵差不多两倍。”   顾璋站在后面,从铺子里望着外面街道上的情况。   突然感觉腿上被一坚硬的东西戳了戳。   他回头一看,是姜武挂在腰间刀的刀鞘,姜武国字脸严肃,眼神都透着一股“你小子怎么还在这里站着看”的看不惯。   顾璋:“……”   尊师重道这个坎过去了,孝悌又来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师父是怎么习惯姜武叔这种恪守教条的性子的?   顾璋刚想说,他在学堂念书,每旬一休,不能天天到铺子里来,这点小状况,秋娘自己能撑起来。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凶恶的声音,“那你倒是说说用了什么贵的香料?一百文一斤,黑心肝的臭婆娘。”   顾璋脸色一沉,转身就朝着铺面门口走去。   “信不信我给你把铺子掀了?”   “你要掀谁的铺子?”顾璋握住秋娘藏在桌案下的手,冷眼盯着门外闹事的壮汉。   壮汉是街上有名的小混混,帮赌坊收债,当打手的事都干过,从没怕过谁。   他就好一口酒肉,平日里仗着一身力气,到处吃吃喝喝,今日本想如法炮制。   却被看得有些浑身发毛,连后脖颈都冒出冷汗来。   顾璋见此,转头对秋娘温声道:“娘你去取肉切开,再放在炉子里,怕是要焦了,这位老爷也等久了。”   秋娘想到炉子里的肉,顿时忘了紧张,赶紧用长钩去取。   胖乎乎的焦老爷子也不愿惹事,但又舍不得刚刚吃到嘴里的肉,就在铺子门口等着。   如今见自己的肉有了着落,又咽了下口水。   顾璋冷眼瞧那壮汉:“若真有胆量,你就掀了这铺子试试,伤及有功名者,有辱骂或侮辱之举,我都可去衙门控告你,按宣朝律法,最轻都是三十大板。”   “功名?”那壮汉愣住,他不过按照往日,到卖酒肉的铺子打打牙祭罢了。   被拉到衙门里打板子,那是会死人的!他吓得一哆嗦。   顾璋朝着外面问:“刚刚谁骂人的?”   沉冷的黑眸扫过前方人群,对上几人,明显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   “价钱标在这了,明价标码,若觉得贵,不买便是。”   被看得几人心虚。   “这么贵,谁会买?”   “肯定卖不出去。”   这会儿官府对百姓的震慑还是很大的,不管干什么有理没理,都不愿意进衙门。   搅事的几人抹不开面子的撂下几句狠话,便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再不走,他们还真怕被告去官府!   他们哪里说得过嘴皮子利落的读书人?到时候挨板子受罪的可是自己。   秋娘这会儿,已经麻利地把所有的肉都从炉子里取了出来。   一直闻着香气,被香迷糊的众人,乍一看到这么多,小山一样的肉条,金黄焦脆的表皮上,还能隐隐看见“滋滋”迸溅的小油花。   “咕咕——”   “咕—”   “咕噜咕噜~”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连成一片。   秋娘问焦老爷子道:“要切成肉片、还是肉块?”   焦老爷子连忙道:“肉块!肉片吃着太不过瘾了。”   秋娘把肉切好,顾璋递过去一个方形油纸。   秋娘手上利落地一卷、一折、两打用手收拢,一个方圆形的油纸包就封好,系上绳子,热情笑道:“您拿好。”   胖乎乎的焦老爷子,一个人带走两条肉,乐颠颠地往外走,打算找老伙计好好喝一杯。   观望的食客都忍不住道:   “应该是好吃的吧?”   “要是不好吃,他怎会尝了又买两大包?两百文啊,我亲眼看着他递进去了。”   在人群里,还站着顾家隔壁的马婶子,还有特意带着给她浆洗衣服的妇人来的秀云奶。   顾家住的街巷,距离这儿也不远,不少邻居听到动静,都来了。   这些日子可把他们给馋死了,尤其是吃过但是没吃好的,都念着盼着,打算等开张了,买点来抚慰一下肚内闹腾的馋虫。   要不然,连做梦都全是这个香味,实在是太难忍了!   像是马婶子家,听到今早顾家传来的动静,马掌柜出门前,就特意叮嘱道:“等会儿你去瞧瞧,如果真的开张了,咱也买点回来吃,贵点也没事。”   马婶子握着手里的钱,上前笑道:“秋娘给我也来一份杂嚼,最近日日闻到你做的,可真是梦里都惦记。”   “我也要!那日孩子带回来,吃得就剩下两片了,我尝了一口,馋到今天!”   连和他们同住一条巷子的人都被馋得来买,府城比他们有钱的人可不少,秋娘顿时眉眼松懈,笑着问道:“喜欢就好,要焦一点的还是嫩一点的?”   大多都是买来尝尝,买的是27文对半小份的。   秋娘将竹筒装得很满,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像是要溢出来。   这是附近盛产的粗竹,长得快,比油纸都划算,金黄色的外壳包裹着褐色的肉块,盛在绿色的粗竹节中,显得格外好看。   更别说还有极为诱人的香气。   很快就勾得不少人把持不住,纷纷上前来买。   “给我来一份。”   “我要一斤烤羊肉,一份杂嚼。”   ……   “二十七文、一百二十七文、五十四文……”顾璋在旁边帮忙收钱。   人一个接一个来,和秋娘观察过的杂嚼铺子偶尔来几个人不一样,她连收钱的时间都没有。   秋娘心里暗暗庆幸,幸好选了今日开张,小石头休沐,她得想个法子才好。   一炉不过十条肉,即使每个人买的少,但也很快就卖完了。   还有些犹豫的路人都呆住了,怎么大家都这么有钱?   27文说掏就掏?   还在愣着,就有不少人循着味儿来了。   “好像就是这儿!”   “越来越浓郁了,和那个竹筒里的肉一个香味。”   “对对对,就是这儿!”   “我也要一个竹筒,27文是吧?”   “我要一斤,带回家吃,用油纸包,带回家下酒,老板娘给我那种焦香一点的,我吃杂嚼喜欢焦脆些的。”   秋娘道:“下一炉还没好,要等会儿。”   眼瞧着铺子前的人变多,先来的人急了:“那你先收着,我就买炉子里的。”   闻着香来的人越来越多,竟还有刚刚买了杂嚼的,没吃过瘾。   捧着粗竹筒,转头又来买!   “麻烦,给我留一条五花,太香太带劲了,我都没吃过瘾,这是钱,你一定给我留着啊!”   秋娘都有些应接不暇。   王氏也都被门外的热情劲儿给吓到了,府城有钱人竟然这般多?   但怎么都跟饿了许久似的?   两人实在应付不过来,脑子都乱成一团。   顾璋帮忙收了钱,又从炉子里抽了根烧黑的柏枝,在竹筒底端,开始写编号。   收一份钱,就给一个空竹筒:“等会拿这个来就行。”   拿了凭证的食客,顿时安心了,甚至还有兴趣站在那儿闲聊,边聊边期待炉子里剩余自己的那份。   顾璋道:“娘,等会可以去定制一套酒楼传菜用的那种竹片,等炙烤的时候,可以先收了钱,发竹片就好,也免了手忙脚乱。”   秋娘和王氏都没想到,这个价格的杂嚼,都能卖得这么好,头一次面对这一遭,都有些手忙脚乱。   “行,等会这一炉卖完,我就去定。”秋娘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门口又来了闻香而来的人:“我要一份杂嚼,用竹筒装的那种。”   顾璋发竹筒时,心里有成算,他道:“不好意思,今日已经买完了。”   后面赶来的人顿时如遭雷击,“卖完了?”   “这炉子里不是还有吗?”   秋娘都被食客的表情逗笑:“实在抱歉,这一炉已经定出去了。”她指了指那边手握竹筒的一群人。   先来的人顿时满足起来,有股微微的兴奋,炉子里有他们的!   “那就再做一炉,我可以等的!”   秋娘抱歉道:“每日只卖两炉,多了实在做不过来。”   其实不是做不过来,秋娘比谁都在乎儿子,早早就打听好了,不想卖得多了入了商籍。   而且早上在家腌制,不会打扰小石头念书,中午出来卖两炉,然后收拾好铺子回家正好下午申时,方便做晚膳,小石头从学院回来,总要有口热饭吃。   秋娘对顾璋道:“这没事了,你去瞧瞧你师父,不好怠慢了人家。”   顾璋瞧着外面也没什么事,便也点头,他小声对秋娘说:“我刚刚留了一小条五花肉,娘你别卖给别人了。”   顾璋走到后面。   燕老旁边的一小碟肉都吃完了,他凑过去,明知故问:“师父,味道不错吧?”   燕老笑道:“异香扑鼻,其味无穷。”   “我就说吧,这种刚刚出炉的最好吃了。”顾璋又抬头对站着守在一边的姜武笑道:“姜武叔忙了一上午,也饿了吧?”   姜武黑脸。   谁在这股浓郁的肉香里不饿?   顾璋手摩挲下巴:“姜武叔不爱这一口,要不我去隔壁给你端一碗阳春面?隔壁的阳春面也是开了好多年的老字号了,味道不错的。”   姜武:“……”   臭小子肯定是故意的,有大肉在眼前,还被馋了这么久,谁想吃清汤寡水的阳春面?   他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克制住自己有些发痒的手,脸更黑了。   ***   与此同时。   两拨人都在寻找顾璋。   一拨是问心学院的学子,休沐这日,余庆年组了个局,赏花品茶,吟诗作对。   偏偏正在饭点,有人提起顾璋今日休沐没来。   “好像是因为家中开业,说是要回去帮忙。”   余庆年手中的扇子突然停止摇动,“开业?”   一桌吟诗作对的学子,不少都想起那日食堂闻到的香气。   连午膳都用不下去了,“可有人知道顾璋家的铺子开在何处?”   第二个,就是萧学政了。   试验田的选择出了些问题,他本想去学院找人,被随从告知今日休沐。   又乘坐马车去燕府找人,没曾想,也扑了个空,不仅徒弟没找到,连燕老都不在府里。   他又找到顾璋家里,再次扑了个空,这才被邻居告知铺子的位置。   忙忙碌碌一早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萧学政只觉得肚内空空,有些饥饿难忍。   上次他这么难受,还是在监考时,顶着炎炎烈日,去考棚里查看情况。   又是顾璋。   “老爷,要不先去吃点东西?”   萧学政叹息道:“算了,先去找他,要不等会吃完,他怕是又要跑了。”   两拨人马走到热闹的晴空巷,从两头进入,都不约而同好奇道:   “今日晴空巷人怎么这么多?”   再往里面走点,就看到一群人,喜笑颜开的捧着竹筒,或提着油纸包往街外走。   人群走近的那一刻,扑鼻的奇香迎面而来,小半个巷子都弥漫着这股鲜浓的肉香。   萧学政眼前一亮:“这是那日闻到的香气!”   再闻一口,只觉得催生了肚内饥饿,还催生了翻腾的馋虫,感觉周围路人手里的肉看起来都更香了。   他快步朝着前方赶去。   等两拨人汇聚到顾璋家铺子门口。   “什么?买完了!”   萧学政和学院里的学子都愣住,怎么会这么快就买完了?   这香气分明还浓着!   旁边铺子的老板羡慕得牙齿都要酸掉了,“当然是卖完了,人家都开始收拾了,骗你们有什么好处不成?”   余庆年不死心。   他那日才吃了一口!   一口!   那味道至今都好像还在他嘴里回味。   他走到前面,就看到许多人也忙不迭地问:   “明日还是这个时间吗?”   “我先定明日的行不?我现在就给钱,你给我留着。”   “怎么就没有了,分明还早!”   秋娘连今日这样的架势都还没整明白,明日没了顾璋,哪里还敢收预定的?   又不愁卖,当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她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人多脑子怕是记不住,到时候万一弄错,耽误大伙吃饭的兴致就不好了,若是想吃,明日赶早来就好。”   刚想要预订的余庆年:“……”   他顿住要上前预定的脚步,开始认真想,是让小厮明日早早过来排队,还是找顾贤弟走个后门?   ***   铺子里。   见顾璋真从隔壁端了一碗阳春面回来,姜武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叫嚣起来。   身体似乎都在渴望空气中没散去的肉香,口腔中都分泌更多的口水。   姜武严肃着脸,不露分毫,只是喉结悄悄滑动了一下。   顾璋端着阳春面,往姜武和燕老的方向走。   姜武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臭小子了,竟然真只给他一碗面。   把他们请到铺子里,难道不应该是为了刚刚出炉的杂嚼吗?   顾璋见姜武绷着脸不说话,最终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他端着面拐了个弯,走到炉子旁边,取下一块漂亮的金褐色五花肉,用刀切成均匀的厚片,在面上厚厚的码了一层。   上方的五花肉不沾汤汁,依旧保持着焦香酥脆的口感。   下方的则浸润到了鲜美的面汤中,吸饱了面食的香气,肉则是带着点焦脆多汁的口感,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习武之人胃口大,每餐都要吃主食、吃肉,这才会有满足感,顾璋当然不会让人来帮了忙,还饿肚子。   顾璋说:“这一碗不错吧?”   姜武瞪了他一眼,还是端起碗,夹了一片烤得外酥里嫩,表面不知撒了什么香料的五花肉,吃到了嘴里。   即使不重口腹之欲,这种肉香混合着面食带来的香气和满足感,也让人觉得一口口停不下来。   等萧学政穿过人群,成功进入铺子里时。   姜武吃下了最后一片肉。   萧学政:“……”   他终于不是只闻着味了!   见到了肉!但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别人的嘴里。   燕老本笑着瞧两人交锋,见到萧学政来,问道:“萧学政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为吃这一口让他魂牵梦萦的炙肉!   “咳咳。”萧学政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想法,尴尬地轻咳嗽两声,然后道,“关于试验田有些事找顾璋。”   秋娘放这个大人进来,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闻言,对顾璋道:“小石头你自个儿去忙,这里我们忙得过来。”   顾璋对秋娘道:“那食签需要我帮忙吗?”   秋娘挥手赶他:“这点事娘还是能做的。”   秋娘想到今日的情况,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   再想到今日收到的银钱,便觉得什么困难都不是事儿!   顾璋一行人便上了萧学政的马车。   马车朝着晴空巷外行驶的时候,萧学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飘着淡淡香气的杂嚼铺子。   燕府。   萧学政道:“试验田的事,我本想在府城附近找村子,可收集了一圈,”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府城周围可能没有合适的村子。”   顾璋:“不敢担风险很正常。”   毕竟田里的收成,可能是一家数口人,未来整整一年的口粮。   萧学政倒是没想到,他本以为少年年轻气盛,自己提出了想法,还做出了一定的成绩,若旁人不信,肯定要羞恼,真是痛骂人有眼无珠。   尤其是上次了解过神仙水的始末,他都认为顾璋是那种典型的年少气盛的秉性。   他笑得轻松了些:“其实我这里还是有几个村子愿意的,你看看哪个合适?”   他取出几封公函。   一共五封,顾璋一一打开。   全是来自家乡,他们县城周围的村子。   看来他还是在家乡的名望更高。   萧学政道:“这五封里,有两个村子说,还是希望能保底有一石六斗的收成。”   顾璋将这两封放到一边,哪有不承受风险,就想享受巨大利益的好事?   若真的减产了,岂不是要怪罪到他头上?   顾璋又打开一封,他都气笑出来,大丰村也好意思来?   不过大丰村和他们村就隔一条河,这几年亲眼见证了他们村收成一年比一年多,愿意试试倒是不奇怪。   但他可不愿意。   他从不是圣人,能好心到去帮捅过他一刀的人。   萧学政见他关上,连忙道:“其实这个村也不错,摁手印的人数是第二多的,而且距离你们村很近,想必环境你也更熟悉。”   燕老和姜武都想起是哪个村了。   燕老抬眸道:“还是让顾璋自己选吧,毕竟他自己更了解情况。”   萧学政察觉到燕老语气中的提醒,虽不知为什么,但也放下了大丰村的那份公函。   顾璋拿起下一封,是永河村的。   才刚刚打开,入眼就是代表村民同意的红手印,盖得密密麻麻的。 第57章 同窗   “永河村的村长应当是你们顾氏一族的族长吧?其实除了这份公函, 他还托官差带了句,若有府城附近的村子愿意,那更好, 你也方便。”   萧学政感慨道:“五个愿意的村子都在你们县,甚至官府这边还收到信,说县城里不少人家,愿意出合适土地,真是难得。”   他作为提督学政,从京城到宁都任职三年, 如今已过两年,在学子中, 恐怕都没有这样的威信,更别说百姓了。   也许大多百姓, 根本不知他的名号。   他忆起自己这个年岁的事, 都有些不敢想, 顾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村长可能是不想我为难。”顾璋调侃笑道:“不过他恐怕也没想到,府城周围竟没一个村子愿意。”   顾璋将手里的公函放到一边,决定道:“那就把试验田定在永河村好了, 正好我对永河村的情况熟悉。”   既然就近原则无人敢冒险,那自然要肥水不流外人田。   萧学政迟疑, 问道:“本就有风险,隔得如此远,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提醒道:“家乡毕竟还是不同的,根在哪儿。”   “没关系, 如果是永河村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反而更高。”顾璋声音沉稳, 透着底气。   他说有失败的风险,不过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做这事也有些难度,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其实心中把握,至少还是有个八九分的。   顾璋解释道:“村里人信任我,会严格按照我说的来做,不会因为觉得有些步骤离谱,就偷工减料。”   “而且我在永河村生活多年,对那里的水土情况最了解,若真的出现问题,也方便及时调整。”   燕老忆起小徒弟敏锐的洞察力,也觉得在已经生活过多年的永河村,会比别的地方成功率高,他补充道:“可以任一名骁骑待命,八百里加急送信件,老农对田里观察的仔细,一般都能早早发现苗头,只要传信快些,也不至于耽搁。”   萧学政也觉得此言有理,而且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那我便回去和知府商量一番。”   这时,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咕咕叫的声音。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萧学政尴尬地笑笑,他满脑子都是亩产可能翻倍的试验田,都忘了自己还没吃饭了。   顾璋压住唇角的笑意:“萧学政日理万机,忙得都顾不上饭食。”   燕老也邀请道:“不如在府上用一些?”   萧学政哪里好意思说,他原本是闻着香味,想要去吃杂嚼的,只是晚了一步,结果就买完了。   “那就叨扰了。”萧学政道。   试验田的各种事项,都是由顾璋亲手把关的。   和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带走的那套方案大不一样,毕竟一个只是从一石四五六斗,提升到两石,另一个几乎是翻倍了。   土壤的肥沃、虫害杂草的处理、特定菌落分解出的腐殖养料,冬日雪水的利用、肥料的升级……   在不直接改变种子品种的情况下,需要做的事情就多而繁琐了起来。   ***   当晚。   黎川从书铺回来,推开小院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黎川家是个靠近码头的窄小院子,宽大的院子被隔成好多间,租给好几户人家。   黎川和他寡母两人,租了靠角落的一间,旁人住一家三口,一家五口,甚至更多人,他家两人,倒显得宽敞。   门口摆着一盆盆衣物。   黎川看了眼还在灶房里忙碌的瘦弱背影,放下书,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挽起袖子,拿起扁担和水桶,从这条街尽头的公共井里,一担担地挑水回来。   “川儿回来了?”妇人听到动静出来,擦了擦手从灶间出来,见他在担水,连忙道,“快放下,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这也能锻炼身体,日后入了考院,也不至于因为身体虚弱被抬出来。况且娘都做得,儿为何做不得?”黎川避开妇人的手,将水担到木盆边。   等他将满院子的木盆都盛满水,额头上已经浮现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感觉肩膀也有些酸痛。   今日抄了一日的书,黎川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微微皱眉。   妇人把一小碟肉推到他面前,心疼道:“累坏了吧?尝尝这个,今天主家让我帮她去排队买,赠了我一些。”   黎川原本就觉得香气有些熟悉,这会儿看到肉,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这肯定是顾璋家的那个铺子。   妇人还稀奇道:“我今日还见了孩子在铺子里帮忙,跟你一样,也有功名在身,还懂得护着他娘,可是个好孩子。”   “你原来说书院里还有不少和你一样的学子,我还觉得你是安慰我,现在亲眼见着了,可算是放心多了。”   即使坐在简陋的长条木凳上,黎川也坐得笔直,他认真吃饭,也不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妇人的唠叨。   他一向食不言,但却将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   顾璋确实言行合一,竟真的让她娘开了铺子,甚至还去帮忙。   到后来,黎川注意到,尝到了这般有滋味的肉,母亲的食欲都好了不少,原本日常只能吃两个馒头,今日往馒头中间夹一片肉,竟一口气吃了四个。   桌上一大碗的青菜、豆腐,沾着香味,也都被吃了个精光。   黎川想到口袋里今日抄书挣来的银钱,没开口告知他娘这笔钱。   若说了,他娘定然舍不得。   ***   晴空巷。   秋娘和王氏提前在家用完了午膳,收拾好,就带着早上肉铺送来,在家腌制好的肉,出发到铺子里。   隔壁卖阳春面的东家热情打招呼:“来啦!”   昨日被那阵香气馋的,他家面食生意都好了不少,不少人闻香而来,听说卖完了,也懒得再找,就近坐下来吃点。   这不,比往日多卖出去三四十碗!   “是啊,早点来免得手忙脚乱。”秋娘爽利地应道,又跟王氏麻利地收拾了起来。   王氏烧着火,看着准备打开铺子,半点不怯的秋娘,也不禁感慨,她家大根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这营生可比种地轻省多了。”王氏坐在小板凳上烧火,感觉炉子里暖呼呼的热气蒸得她骨子里都暖暖的。   日子真是越来越舒坦了。   秋娘也笑道:“咱家齐心,还有小石头这么聪明又出息的在,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王氏也笑得眉眼慈善,跟菩萨像似的:“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说话间,秋娘已经将肉都挂了上去。   然后将昨日去定制的食签都拿了出来,这上面有她想出来的符号,是用雕刻好然后烧红的木炭烙上去的,每一个都一样,不容易被仿制。   譬如五花就是三条横线,代表层层分明,这一片就是一份五花。   譬如杂嚼就是一个小竹筒,一个扁扁的椭圆下面加上一条弯曲的线,这样一片就是一份27文的杂嚼。   目前就做了三种食签,她估摸着每炉能卖的份数,往多了做食签,一共有八十片。   将案台打扫得干干净净,秋娘这才将铺子门口,一块块竖起的门板打开。   才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铺子外头全是人,虽然还比不上昨日那般吓人,可现在香味都还没出来。   “终于开门了,我要五斤羊肉的!”   大秋天的,胖胖的焦老爷被挤得头都出汗了。   秋娘都惊了:“五斤?”   这一下可就半两银子了!   焦老爷子回忆起昨日回家后的情况,都有点想哭。   他分明带了足足两包杂嚼回去,回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和爹娘、妻儿分享:“看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了?”   他原本觉得够的,毕竟爹娘年纪也大了,吃不得太多。   结果儿子一人就干掉了大半斤,喊着:“爹,你肯定在外面吃过了,要不这份就给我吃吧?”   爹娘都嫌弃他小气。   “怎么就买这一点?家里又不是没银子。”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好歹也知道遇到好吃的要多买点。”   胖胖的焦老爷,晚上委屈地跟娘子诉苦,结果娘子也道:“明日再去多买些吧。”   焦老爷一大早就被叫起来,被派出来买杂嚼。   这才让爱睡懒觉的他,能排到头名。   他有些后怕地看着后面的人,确认道:“五斤,家里五口人,一人一斤。”   这样总不能不够吃了吧?   他昨日就只吃了几口!焦老爷闻到逐渐从铺子里传来的香气,肚内馋虫又被勾了起来。   还没等秋娘答应。   后面的排队的人都不干了。   “这一炉最多才二十斤吧?你一人买五斤,那我们后面岂不是没有了?”   “这不行,我起这么早来排队,总不能让我跑个空吧?”   “昨日就没买到,今日可不能再这样了。”   隔壁阳春面东家也提醒道:“这样也好,你们可能没见过府城的黄牛贩子,你家杂嚼这么抢手,他们可能直接一人包圆一炉,然后再转手高价卖出去。”   秋娘脑子灵,一下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且不说有人转手挣得比她还多,会不会被气到,单论若转手慢了放坏了,或者出了别的问题,人家也只会来找她,觉得是铺子的吃食有问题。   她脑子里过了一番,对外道:“为了能让更多食客都能吃到,免得白白跑一趟,咱们每人食签领取以一斤为限。”   她对焦老爷子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给您安排一斤羊肉,再送您一份两个口味的杂嚼可好?”   焦老爷子如遭雷击。   昨日两斤带回去都嫌少,今日只有一斤,怎么够吃?   但后面人也太凶了,他只好给了银钱,拿了食签走到一旁等着。   “天啊这个香味,就是我昨晚梦里的那个香味!老板娘,给我来一份,不,两份杂嚼。”   “我要半斤五花。”   ……   “好嘞,这是找您的钱。”   秋娘尽管有些慢,但肉也没出炉,大家也不着急,不会催她。   这般来回几次,秋娘也就稳稳当当的发好了食签,一个个算完了钱,一点也没出错。   这种小额的钱财,她原来就常算的,后来村里卖药材,更算得多,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一把食签发完,秋娘高声道:“这一炉卖完了,马上就好,我这就去取。”   一条条肉被从炉子里取出来,油脂还附着在肉表面滋滋作响,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霸道地逸散在巷子上空。   焦老爷子第一个拿到,看到手中一个油纸包、一个小竹筒,有些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心里嘀咕,反正回去要被念叨的,要不他先把小竹筒里的双拼杂嚼吃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那香味就显得更诱人了,馋得人路都走不动。   萧府的伙计也提着油纸包,飞快地往府里赶,这东西明显是要热着吃才好吃。   萧学政原本正在处理有关宁都府下教学的公务,抬头问:“买到了?”   “买到了,买了一斤,两种各一半,老爷可要现在用膳?”   萧学政放下公务起身,见到餐桌正中间的那份,还有浓郁奇特的香味,坐下夹了一筷子。   肉进到嘴里,孜然独特的芳香混着肉香,刺激得味蕾跳动,萧学政眼睛一下就亮起来,处理了一上午公务的疲惫,都顷刻消散。   他吃着杂嚼,陪着一壶小酒,觉得日子塞过神仙,不由感慨道:“可真是个难得妙人。”   ***   问心学堂。   一小厮从山下急匆匆地跑上来,直到学院门口,才放缓了脚步。   余庆年和他身边的几位公子问:“吃食呢?怎么空手回来了?”   那小厮苦着脸:“少爷,我去得还挺早的,铺子还没开门我就去了,可前面也有好些人排队,还没到我,竟就卖完了。”   才品尝了一口,昨日被香到,偏偏又没买着的一群世家公子,本想着今日定能大快朵颐,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面露躁色。   “怎么不多做一些?”   “这未免也太抢手了,怎么不把价格定得高些?”   “你今日什么时候到的?”   小厮愁道:“我提前大半个时辰到的,但她只卖两炉,那会儿就有不少人了,尽管老板娘限一人只能买一斤,但还是很快就买完了。”   从旁边石阶上走上来的黎川,听到这个消息,顿住了脚步。   他本想趁着午休,用休沐那日抄书的钱去买点,晚上带回家,没买到。   如果提前大半个时辰都买不到,他肯定是买不到了。   余庆年叹气:“顾璋母亲肯定也是谨慎,不想做得太大,入了商籍误了顾贤弟的前程。”   他安慰道:“明日再派小厮去早些就好了,不过如今一人限购一斤,我家小厮恐怕就不能代买了。”   黎川心中叹息。   他买了块饼垫了垫肚子,然后回教舍温书。   刚刚进入教舍,就难得看到午休时总不在的顾璋,今日竟难得地坐在位置上,看上去心情颇好,眉眼都带着笑意,捧着一本书在看。   他回到自己的书案前,看到上午没想明白的那道算学题,“圣人言,不耻下问。”   黎川心道,顾贤弟虽年岁小,但算学之天赋无人能及,他亦是君子,定不会心生讥讽。   顾璋今日没在师父那儿歇,回来就是为了看这本游记。   他还给自己配了一小袋烘烤好的玉米薄片当零嘴,玉米片薄薄的,被炉子烘烤出香气,又酥又脆,美味至极。   “顾璋有道算学题想求教于你,不知可有时间?”   竟然有人来向他请教问题?   这可是个稀奇事。不管他学识如何,也许是不好意思朝小自己这么多的人问问题,反正开学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来找他请教问题。   他放下手中游记,抬头一看,黎川双腿笔直地站在桌案旁,双手捧着一本书,身体微恭,看起来像是在请教师长一样。   顾璋可不习惯这么严肃正经的,他接过书,拍拍身边的位置:“我看看,你也坐,别杵着。”   黎川坐下来,也依旧背脊挺直,和顾璋慵懒舒服的坐姿一看就不同。   “你都做到这么后面了?”顾璋惊叹,每日都见黎川坐在那里学习,连课堂中间休息都不起身活动,如今见到成果,更为惊讶。   黎川道:“我算学有缺,自然要勤加练习才好,只是这题算了好几次,都得出不同的答案。”   他从书后展开一张纸,上面写了好几种不同的解法,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每一种都得到了不同的答案。   顾璋指着其中一个答案道:“我觉得这个是正确答案。”   黎川原本还有些局促,慢慢被顾璋讲解的题目吸引了出去。   顾璋不带委婉的,直截了当地把出错的地方都点了出来:“都是这儿错了,你可以看看夫子昨日讲的那个法子。”   黎川觉得眼前迷雾瞬间被拨开,这种一针见血地指点,让他瞬间明悟,他感激道:“顾贤弟犀利,算学之才果真不俗。”   顾璋瞧着他一板正经的表情,饶有兴趣地问道:“我这么直接指出你的错误,不觉得羞恼?”   黎川正色:“万万不会,能得这般清晰明了的指点,实乃幸事,本就是我学艺不精,怎敢有恼怒之情?”   顾璋突然觉得,一本正经的人也挺有意思的。   他把身前的零食袋子推过去:“尝尝?”   “我吃过了。”黎川道。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请顾贤弟帮忙,他们虽然是一个班的学子,可也没太深的交情。   顾璋:“吃过了也可以再吃,这是零嘴,又不是正餐。”   顾璋一脸理所当然,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把黎川都说得哑然。   还有这一说?   “你昨日的那篇文章,是怎么想到的?”顾璋说的是黎川出彩的一篇文章,切入点十分罕见,论述却抽丝剥茧,精妙绝伦。   能少年出名,还考得院试第二的人,当然不是平庸之辈。   黎川可以说是班上学神般的存在,没有死角的六边形战士,还时不时有亮眼的文章和诗词出来。   黎川不知怎么地,就被顾璋悠然自适、大方坦然的氛围影响,吃起了玉米脆片,还讲起了从不和外人讲的经验。   金瑎吃完饭,从外面回来,哒哒哒就跑过来,往顾璋书案上一趴,眼睛都瞪圆:“你们俩榜一榜二,居然午休都聊怎么做文章,还让不让人活了!”   顾璋摊手道:“哎,看来你只能呆在我们后面喽~”   金瑎不服气,哼哼唧唧道:“谁说的?下次考试,我就把你们都压在下面!”   “那恐怕只有所有题目都变成诗赋,才有可能了。”   金瑎半点不生气,反而眼睛发亮,得意得昂起下巴:“怎么?小石头你也承认我诗赋灵气无双,惊艳众人了?”   他们三人是班中最受瞩目的风云人物,一个以诗词灵气四溢闻名,一个每个课程都优秀在前,似乎永远稳妥,不会出半点差错和纰漏。   顾璋就更不用说了,全学院都知他的名字。   如今三人聚在一起,显得尤为惹眼。   午休都快结束,余庆年也下山吃完饭回来,见他们三聚在一起谈诗论文,走过来,微微笑弯了眉眼道:“上次休沐,诗会没请到你们,可别是余某人做了什么不妥之事,惹了三位不快?”   未来在朝堂上颇具威名的四人,少年时头一次齐聚。   ***   与此同时。   焦老爷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同样胖胖的人笑着拦下。   和他胖乎乎的一团不同,对方显得有些肥壮,看起来有把子力气。   “你想做什么?”焦老爷子小心地护紧了手里的油纸袋,他总觉得这人在窥视他买的吃食!   “这位老爷,您别误会,我姓赵,就是馋这口吃的了,想问问您愿不愿意卖给我,我可以加钱。”   焦老爷子总觉得这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想不起来,但也放松了点警惕:“我不卖,这点都不够吃,哪里还能卖?你去找别人看看吧。”   “我可以多出五十文。”   焦老爷子硬气道:“你多出五百文我都不卖!”   他今日想花钱都没花出去,气人!   “好,那不打扰您了,我再去找别人问问。”赵姓肥硕男子笑着离开。   等快到家了,焦老爷子还在琢磨,要不拐个弯去买点别家的杂嚼凑个数?   这一琢磨,就想起来了,刚刚那个男子,不是赵家杂嚼铺子里的伙计吗?   那赵伙计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卖的人。   他带着竹筒赶回去,“叔您看,这上面果然有咱家没见过的香料。”   经营赵家杂嚼铺子的夫妻俩,都闻了闻,又尝了几口。   “里面的滋味是不错,但也就比我们家稍微好点,主要是肉好,最香的还是表面这个料。”   赵老板用手沾了一点,在手指上撵了撵,皱眉道:“都研磨碎成粉了。”   他安排侄子道:“你把表面这层香料粉刮下来,然后去周围的医馆、香料铺、食铺都去问问,看有没有人认识这个料。”   “好嘞。” 第58章 护犊子   赵伙计刮着肉上面的粉末。   有些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想, 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买,还花如此高的价钱。   这么香,若他兜里有钱, 他也愿意买来尝尝,更有钱一点,天天吃!   “等铺子琢磨出这个料,就去肉铺选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守着炉子细细烘烤,吃个过瘾!”赵姓伙计边收集调味料, 边忍不住小声道。   他好不容易收集一小撮,最后两口把剩下的肉全都包进嘴里, 美味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当天下午铺子关门,他就带着那一小包香料, 去府城最大的香料铺。   “掌柜的, 我想买点香料, 你看看这种香料,你家有不?”赵伙计打听,他打开手里的小纸包, 递给香料铺掌柜闻。   香料铺的掌柜也识得他,知道他是城东杂嚼铺子的学徒, 若定了香料,日后买的肯定多, 热情道:“我先看看,我家就是府城最大的香料铺子,什么香料没有?”   他低头闻了闻, 狐疑:“这香料怎么一股肉香?”   赵伙计憨憨地笑了笑:“铺子里肉多,可能是不小心沾上了。”   香料铺老板又仔细闻了闻, 除开肉香,他倒是还真闻出几种不同的香味,但都很淡,显然也是肉里自带的。   赵伙计满怀希望地看向他,若有,他今晚就回去就给自己做一块夜宵!   掌柜闻了许久,最终皱着眉摇了摇头:“这恐怕不是香料,我是没闻出来。”   “这么香的炙肉料?怎么不会是香料!”赵伙计不信,看向掌柜的眼神都带着点质疑。   掌柜气恼,一甩袖口道:“我是让你去医馆问问,可能之前没人拿他当香料用!”   若赵记杂嚼不是他店里的老顾客的话,他才不会如此好心,直接将这没眼力见的傻货给轰出去了!   “哦哦!那多谢掌柜了。”   香料铺掌柜:“……”   赵伙计奔波了好几日,累得人都瘦了好几斤。   “这肯定不是药材,哪里有用药材来烤肉的?”这是药方小厮。   “用药材烤肉,那会是什么怪味?我反正没闻出来是什么药材,你还是去香料铺问问?”这是府城上好医馆的郎中。   “恕老夫无能,实在眼拙瞧不出这是什么制成的,不如去码头问问看,船上的人走南闯北,指不定认识。”   不仅是他一人在找。   从府城的杂嚼铺子,到酒楼,再到各种要用上肉的营生和铺面,谁不羡慕顾家这份火热的营生?   等赵伙计找到最后,人家都不用看他手里的小纸包,直接就挥挥手道:“不知道,不知道,都问了千八百遍了,谁知道那是怎么做的?”   有些酒楼,甚至花了不少银钱,请大厨复刻,再请府城知名的郎中辨别。   可最终,钱花了不少,却依旧一无所获。   ***   顾璋这日休沐。   又来铺子里帮忙,他给食客发放食签,速度会快些,很快就把一队人都发完了。   发食签的速度快了,等烤肉的时间也长了,食客们闲来无事,就站在铺子门口,和顾璋攀谈起来。   “小掌柜,你和你娘商量商量,每日多卖些怎么样?这点小营生,这点小铺面,卖一整天都不会被纳入商籍的。”   “就是就是,一天两炉也太少了,一斤也就够一个人吃,带回家里,每次都没吃够就没了。”   好吃确实是好吃,但每日只能吃一点的话,好吃都成了罪过!   每日勾着、馋着,日日就想着这口,连觉都睡不香了,实在是令人又喜又忧。   顾璋道:“那可不行,累坏了我娘,日后可就连这一口都没了,还是要看她想做多少。”   “这哪里辛苦了?谁家不是做一天生意的,你可是小秀才公,你说话肯定管用。”   顾璋笑道:“我说话可不管用,我家都是听我娘的。”   “这不能够吧?”   “你可是小秀才公,怎么能听你娘的呢?”   大伙都不信,谁家不是男人当家?哪有女人做主的道理,更别说还是考上了小三元的小秀才公。   “谁说的?你想想,若是惹得她生气了,我岂不是没这般好吃的杂嚼可吃了?”顾璋随口胡诌,有些事反而是假话更容易取信于人。   这不,顾璋才刚刚说完,食客群中顿时发出连成一片的哄笑声。   “哈哈哈——”   “原来是这般!”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瞧,把我们小秀才公都管得服服帖帖的。”   能早早来排队,都是重口腹之欲的,代入自己,一下也觉得自己要被拿捏住了,对顾璋的这个解释乐得不行。   “浑说什么呢?”   顾璋感觉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秋娘听见儿子在铺子前和人胡诌的对话,哭笑不得,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过来后面帮忙。”   顾璋冲外面食客眨眨眼,一副“你们瞧”的表情,然后回头应道:“这就来!”   门外的食客顿时更是笑成一片。   “看来是真的。”   “秋老板这般好手艺,也难怪。”   带着笑意的调侃,让铺子门前的气氛更活跃了。   不远处马车中的萧学政,听着也啼笑皆非,一旁的随从见他笑,也应景道:“没想到顾相公在外才智英敏,睿智无双。在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贪口腹之欲。”   时人对秀才的尊称,即为相公。   萧学政想起夏日神仙水的始末,笑着摇摇头:“凡事多思多想,别只看表面,也别只看人嘴上怎么说。”   随从微愣,难道不是吗?   萧学政见铺子前的情况,吩咐道:“之前吩咐你的事,就不用办了。”   “啊?”随从不敢相信,“不管了吗?”   他家大人不是说,为了能让顾相公安心念书,还有余力顾及试验田和宁都府各县情况,要帮他排除各种干扰因素的吗?   他小声道:“那些流言传出来,恐怕对顾相公母亲有碍。”   有些个杂嚼铺子和酒楼,查不到顾家铺子秘制的香料,就想着让她们做不下去。   这会儿,去排队的下人也将一包香喷喷的杂嚼的带回来:“大人。”   萧学政接过热腾腾的油纸包,又远远瞧了一眼在铺口大方笑着跟食客交谈的顾璋,心中都有些羡慕顾大根夫妇了。   他对还在担忧的小厮道:“有顾璋护着他爹娘,哪里还用得着我们?人家心里有成算。”   若上次神仙水只是巧合,再亲眼看到这一遭,萧学政心中已澄如明镜。   他说燕老怎么没半点动静,想必他老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小弟子是个护犊子的,本人都可以惹,却唯独不能碰他在乎的人。   “走吧。”   马车缓缓从晴空巷一头驶去。   潜藏着恶意和祸心的谣言,也从小范围人群中,慢慢扩散开来。   “哪有女人家出来做生意,让男人独自在外面跑的?”   “这样的女人,半点不贤惠。抛头露面,不知羞耻,就该休了她。”   也许一家、也许几家、商业竞争从不只是从商之一道出手,往往采用最简单直接,最恶心人的手段,将人直接打落深渊,再无翻身之地。   不过这次,无往不利地手段似乎出了点意外。   谣言才从最底层的咀虫传遍,往外扩散,传到日日去晴空巷的食客耳朵里。   焦老爷子惊:“什么?你可别瞎说!”   就秋娘有配方,都靠这一手手艺当家了,要是听了这个传言去找不知道现在在那个村的丈夫,他们岂不是没得吃了?   原来听到这种事,他会怎么想,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但现在焦老爷子无比坚定,他绷紧一身软绵的肉肉,沉着脸,做出一副凶横的模样:“滚滚滚,别在我面前说这些糟心事。”   往日无往不利的二流子:???   他不甘心,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另一头,装作要来买东西的寻常食客,挤进人群中,装作搭讪又开始和人说起来。   除了这群专业搅混水的,还有不少从未吃过顾家杂嚼,甚至连晴空巷都少来的人,也传起了传言。   “你听说了没?那晴空巷新开的杂嚼铺子,老板娘她……”   ——“你可别瞎说,人家秀才儿子全靠她娘开铺子挣的这点钱念书,人家容易吗?”   “我今日听说一个消息。”   ——“谁说的?顾相公每到休沐之日,就去铺子里帮忙,可半点没觉得丢脸,还给我找过钱咧~”这食客得意得很,还特意把小秀才公找的钱在家里供起来,就盼着孩子未来也能沾沾文曲星的光。   ——“你个黑心肝、没□□的玩意,人顾相公不知多孝顺,多心疼她娘,才不会这样想,瞎传个啥?不长脑子。”这是个彪悍的大娘,家里操持铁匠铺,性子泼辣,至今没个孩子。   她不知多稀罕顾璋,天天回去跟邻居聊若有个这样的孩子,她做梦都要笑醒,哪里容得了有人诋毁顾璋母子?   顾璋每旬休沐都去铺子里帮忙,大大方方的站在前面帮忙,在食客中发食签,帮着收钱找钱,速度又快,还妙语连篇。   早早就在食客中有了名气,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原本再符合眼下普遍观点的传言,也免不了受到冲击人固有印象的反噬。   无往不利的法子,才迈出小小的一步,就被广大食客的力量给反震了回来。   遇到那些嘴皮子厉害的,不仅没讨到好,反而还被骂得狗血喷头。   一场无声硝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藏在流言背后,隔着一层虚无,一层层不知传过多少遍,也就是这群人敢做的唯一手段了。   听过顾璋的名号,毕竟顾家可是有官阶在身的!   什么往铺子里下毒、扔老鼠、派人去买假装吃出了头发蟑螂这样必定会有人证物证的手段。   但凡打听过顾璋名声的人,是万万不敢用的。   只能憋屈地咽下这口气,只当这么一大通折腾的钱打了水漂,眼睁睁的看着顾家的铺子越来越红火,连来他们这儿的食客,都时不时提两句。   顾璋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他从家带来一整包杂嚼,递到黎川的座位上:“多谢黎兄提醒,这是谢礼。”   尽管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但没有黎川的提醒,也不会如此精准的打在敌人的七寸要害之处。   让这场满怀恶意的风波,连一点波澜都没掀起来。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黎川皱眉道:“我提醒璋弟并非为此。”   熟络起来后,尤其是有了互相讲学的习惯后,顾贤弟这个稍显疏远的称呼,就变成了更为亲近的璋弟。   顾璋才不惯着他这个臭毛病,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在他书案下的书箱中,找到最下面放杂物的那一层,找了个空当,放了进去。   顾璋道:“这是给你母亲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不能代替她拒绝。”   是黎川的母亲在做活的时候,早早听到了有人在传这个消息,特地告知黎川,让他来学堂给同窗带个话。   “行了,又摆这张严肃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几百两,让你做了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顾璋玩笑道。   黎川无奈,“璋弟说笑了。”   “不过一句提醒罢了,哪里值得这般?”那一包若是卖的话,怕是能挣不少钱,他家怕是要挣好几天,实在是破费了。   他新结的良友,什么都好,心胸广阔,又聪慧过人,甚至也不似他只会死读书,似乎有数不清的奇妙点子来挣钱。   就是这性子有些……不拘一格,手头又太松了些。   “你就说吧,你娘爱吃,我答谢她的谢礼,你因为那些狗屁道理不收,为了自己面子让娘吃苦,是不是不孝?”   黎川竟无言以对。   最终黎川还是说不过顾璋这个嘴皮子溜,还能理直气壮地摆一套套歪理的。   学院里交到了同窗好友,秋娘的铺子也走入正轨,顾家人就这么在府城顺利地扎根下来。   日子一日日的过。   只是时不时会担心在外奔波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   天气渐渐冷下来。   就在鹅毛大雪飘下来的那天,顾家院子的门被哐哐敲响。   敲得很重,带着点激动的力道。   问心学院已经放了假,顾璋得了信,知道他爹和爷爷这两日就会回来,也没去燕老那儿,而是留在家里温书习字。   听到敲门声,他推开门,瞧见门口的马车,高兴喊:“爹!”   听到他这道声音,在灶房里,收拾铺子里的工具的秋娘和王氏都跑出来。   看到晒得黝黑,脸上身上都带着奔波的灰土,却依旧咧着个嘴傻笑的顾大根,秋娘眼眶都有些发红。   顾老爷子也从马车上下来,去牵老妻的手,小心的给王氏抹掉下来泪水,背身避开孩子,小声哄道:“是不是为了我,又给菩萨许了好多座金身?”   王氏原本那点思念的情绪直接被冲散,破涕为笑,用力往顾老爷子肩上用力捶了一下。   顾璋去跟那些护送他爹回来的人说了两句,让他们放心离开,才回过头,就被顾大根结实有力的臂膀直接抱了起来。   “小石头,有没有想爹?”顾大根笑得透出一股傻气。   在被捂白的顾家人衬托下,显得更黑更傻,他还用几日未刮的胡须,凑上来刺儿子的脸:“肯定想爹了对吧?”   顾璋:“……”   “我都这么大了,爹你怎么还一见面就抱人?”不觉得奇怪吗?   顾大根嘿嘿笑道:“只要爹还抱得动,你就没长大。”   为了烤火取暖,家里的灶一直是热的,这会儿烧水也快。   滚烫的热水兑好了凉水,热乎乎的洗了个澡,再躺到家里的床上,顿时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   顾璋道:“今日咱们吃锅子吧?暖和。”   “听小石头的。”王氏笑道,“再出一炉杂嚼,也给他爷俩尝尝咱家生意的滋味。”   屋子外已经飘起了雪,地面上也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寒风萧萧,屋子里却冒着腾腾热气。   圆形的铜锅中间放着炭、里面的水煮得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水中放着不知名的菌、闻起来格外鲜美,表面浅浅漂浮着一层羊油。   顾璋总大手大脚地从外面买各种好东西回来,次数多了,顾家人对那些没见过的吃食,也都习以为常。   要是见到什么没见过的吃食,都觉得是顾璋又从哪里买的。   若是自己买不到,那多半是小石头在学院里的朋友从各处带来的,或者知府、提督学政那样的大官送的,或是从燕老府里带回来的,他们普通人知都不知道那些吃食,去哪里买?   故而,顾璋在家里也放开了些,偶尔会少拿点系统里兑换的好吃的,放进自家锅里,灶里。   “这汤可真鲜,秋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顾大根吃下一大片切得薄薄的羊肉。   在外头奔波,总没有家里来的舒坦。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大口吃着锅子里的肉片、青菜、豆腐……   吃得那叫一个香,连带着顾璋他们三人的胃口都变好了不少,比往日都吃得多些。   冬日里热腾腾的锅子,最能抚慰人的身心。   吃了锅子,尝过了喷香扑鼻的炙肉,一两碗扎实的白米饭下肚,幸福的满足感在温暖的屋子里飘荡,与外面飘雪的凉意仿佛两个世界。   等都吃的差不多了,一家人的速度都慢下来。   围着锅子,边聊天,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顾璋又从炉子里摸出几个烤得软乎乎的板栗:“烤好了,试试我烤得怎么样?”   板栗被烤得香甜软糯,轻轻一咬,一股甜滋滋的味道,伴随着暖人绵密的口感,就在嘴里绽开来,暖到心里。   “好吃!”   “好软好甜,竟还有这么好吃的零嘴。”   “感觉啥好吃的,都逃不过咱家小石头的寻摸。”   “还是家里舒坦!”   顾大根从兜里摸出一锭不小的银子,献宝道:“你们瞧,这是什么?”   面对秋娘询问的目光,顾大根笑着解释道:“这是咱家这几个月的俸禄!”   “咱干活可都是有钱的!”   顾大根献宝似的把银锭送到秋娘面前:“你瞧大不大?”   秋娘笑道:“傻样。”   他们一家人熄了铜锅中间的火,全都走到烧着火,温暖的屋子里。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被褥也都换上了新的,刚刚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有种被家里惦记着的感觉,心都暖暖的。   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秋娘从隐秘处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木盒子。   顾璋瞅了一眼献宝的爹,凑过去小声道:“娘挣得可多了。”   顾大根挠挠头:“吃食能挣很多吗?”   分明走之前,秋娘还有些担心,他还跟秋娘拍胸脯保证,说万一不挣钱,还有他在,即使去码头卖力气,也不会让家里坐吃山空的。   木匣子上的锁被打开,里面是细碎的白花花的银两。   往前几十年,手里几乎只有铜板,很少见到银子,即使每季度有金家玩具铺子的的分成,也多是银票。   这样直接看到一匣子碎银子,冲击实在有些大。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都被眼前的一匣子碎银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坐在那里瞪圆了眼睛。   “这,这么多?”   “这是咱家生意挣的?!”   顾璋坐在炉子边,又给自己剥了一个板栗:“那当然,咱家铺子生意可好了。”   王氏也笑道:“秋娘多能干,多厉害,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秋娘算道:“咱家铺子每日卖两炉杂嚼,一炉十多斤,两炉能有三十斤。猪肉和羊肉定得多,会比零着买便宜些,一斤算30文,出炉之后能余个六两左右,便算50文的成本,再加上柏枝、香料,有60文。”   “再算上铺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大约70文不到的成本,羊肉利润高些,杂嚼利润低但卖得多,均的算下来,一斤能挣20文,一日就是600文,一个月就是十多两。”   顾璋知道秋娘目前只能算到这儿了,还是日日勤学才有的水平,他补充道:“一月就是18000文,也就是十八两。”   顾大根:!!!   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听着就觉得晕乎,最后更被总数给砸晕了,这可是家里自己手上的,稳当的营生。   顾大根也晕乎,觉得娘子看起来都更精神,更漂亮了,他下意识夸道:“还是秋娘厉害!”   当初能把他喂壮实,让一家人的日子变好,现在来了府城,更厉害了!   他美滋滋地将手里的银锭放进木匣子:“我也添一点,这样咱家的家当就更多了。”   秋娘嘴上不说,可从精气神就能看出,她整个人都冒着向上的劲儿,眼睛也是亮的,显然也是欢喜现在的。   顾璋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那我也来放点,给凑个整。”   顾家人看着木匣子,都还有些恍然,“咱家竟然有这么多银子了。”   “可真好。”   “咱们这次回村,再买些地吧?”   王氏倒是罕见的提议道:“要不咱们在府城买点屋子吧?我瞧每日来买杂嚼的焦老爷子,日日收租,每天都乐呵呵的,长得也白胖。”   她从小就想把小石头养成那样白白胖胖的模样。   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积极的想让家里过上更好的日子。   顾璋觉得心都暖暖的,上辈子被抛弃在雪地,又一人禹禹独行,仿佛时刻被浸泡在凉水里的心,都被暖呼呼的热气小心的捧出来,护在手心里。   又过了两日。   确定好要回乡过年的顾家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又联系了一家商队,这才出发。   回乡的路上,每个人都是高兴的。   顾老爷子和顾大根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官服。   顾老爷子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穿,要走村里的那条路,要什么时辰去走,好让他的老伙计们都瞧瞧。   秋娘和王氏,也带上了诰命服,还有配套的全部首饰。   顾璋在这方面没太大的执念。   但顾家人从前在村里,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都是村里不被瞧得起的人家。   家里田少又穷苦、还没壮劳力、娶不起媳妇、吃不上饱饭、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又生了个病恹恹的孩子,总有绝户,没人养老送终的说法环绕在耳畔。   衣锦还乡的荣耀和快乐,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顾璋也有些想念村里,想念眼瞧着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家,想念入学读书时的伙伴虎头。   才回到村里,下了马车,就感觉一阵清新带着凉意的空气扑面而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顾璋难得没任何事,就在家里放松地休养了整个春节,只是偶尔去看看已经种下的小麦。   顾家人回到村里,简直如鱼得水,笑容仿佛焊在脸上,一个年都没有褪下去过。   过了年。   直到过了十五,学院要开学了,他们才启程,返回府城。   顾大根浑身力气打扫院落,扫清房顶的积雪,还笑着说:“走之前,我把家里能做的活都做了,免得秋娘你累着。”   转眼就是春日。   在家里被喂得胖了点,也被捂白了些的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又出发了。   秋娘也想着要把铺子开起来,再不开起来,怕是食客都要找到家里来了。   顾璋也去问心学堂报到,准备起今年升丙组的大考。   夫子正在台上说:“一月后举行每年一次的定级大考,若合格,则升入丙组,学习更深的内容,若不合格,则继续留在丁组,务必……”   说白了,就像是重要无比的期末考,没考过就留级,再学一年。   夫子的话,倒是让春节玩得丢了心的学子心都提起来。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焦急的声音。   “夫子,打扰了!”是学院内的书童,他站在门口,面色紧张急切地望向教舍内,说道,“学院大门口,突然有一批百姓长跪不起,说要找顾相公。”   顾璋:?   春日里,问心学堂上山的石阶格外漂亮,与秋日铺满银杏叶的金灿灿的黄色不同,一路上都绽开着春日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花香四溢,让人心情大好。   可如今漂亮的山路上,一排排跪在冰凉坚硬石阶上的百姓,衣衫褴褛,脏乱破旧,看着和难民无异,花儿越漂亮灿烂,越显得他们绝望无助,连眼里的红血丝都没一旁的花儿亮,格格不入,宛若尘埃。   书童在路上向顾璋道:   “我听了几句,也不确定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是哪个县的百姓,听说是瞧见隔壁村麦子长得好,就要来了法子,不惧严寒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结果一开春,几个村的麦子眼瞧着就不行了。” 第59章 生枝节   书童家乡就在府城附近的乡里。   运气好, 识得几个字,人也机灵,这才有幸被选中入了学院当书童。   这在整个村里, 已经是顶好的差事了,是全村都羡慕的对象。   当初发现张贴了告示,他立马请假回去告知村里,如今他们村也是受到顾璋恩泽的村庄。   过年放假的时候他回村,不仅地里的麦子长得比往年好,全村的人都感激他。   书童心里自然也是感激顾璋的, 这才在路上好心提醒。   他心里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哀其不幸, 作为整个学院中少有的农家出身的书童,他知道粮食减产对一个村落代表什么。   又一方面觉得顾相公何其无辜, 明明是做了件大好事, 这样一桩美事, 却要无端的添上这样一个污点,说不定还要背上埋怨。   他想问:“顾相公,您有办法处理这种问题吗?”   脑子里又忍不住冒出想法, “要不咱别去了吧,这和您又没多大干系, 这样的麻烦事还是别沾的好。”   “顾璋,要不等等?这事一听就麻烦!”   书童恍然间, 还以为自己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不过定眼一看,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 看起来是顾相公同窗好友。   顾璋从教舍出来后,大伙都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这小半年走得近的三位好友,都跟夫子告罪,追了上来。   金瑎家中有从商的环境,总见长辈被一些蛮横贪污的官员压得憋屈难受,最烦满口仁义道德的条条框框,尽管平时遵守,但急了,就全然不顾了。   他是直接跑着追出来的。   他瞧了一眼书童,将顾璋往旁边拉了两步,低声道:“你真的要去吗?等会儿院长、萧学政、知府应当都会赶来,让他们做决断就好。”   他好好做生意,却也时不时就能遇见无赖泼皮,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即使最后能处理好,也要惹一身骚。   到现在,外面都还有传言,譬如:   “金家家大业大,竟然连某某村的木材钱都不结,真是黑心。”   “去讨债,还被打了个半死,死狗一样从后门扔出来,真是不让咱们百姓活啊。”   顾璋:“等他们来,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先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起码有事有他们扛着,不管做任何决定,也是他们的责任,不会事后找你。”金瑎脸色严肃瞪着顾璋。   他本就被养得好,脸色肉嘟嘟的显嫩,瞪起人来,半点都不会感觉凶,反而让顾璋想起小时候的金瑎。   那时金瑎脸上婴儿肥都还没褪去,许是在家里被请的老师哄得傲气了些,瞪起人来,就跟圆眼睛喵喵叫凶人的猫咪似的。   即使说的话有些欠揍,都让顾璋生不出多少气恼来。   顾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道:“都是来找我的,为什么要旁人帮我担责?”   不管最后怎么处理,他都应当出面,而不是指望旁人去顶着。   “管还是不管,救还是不救,都应当是我来做这个决定,若等那些大人到了,有一半的主动权,就到他们手上了。”   金瑎怔住。   “若是他们觉得风险大,决定不管,可我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你觉得会如何?”   金瑎下意识:“那大抵是要听他们的了。”记忆中,许多次都是这样,都说民不与官斗,商更是被官拿捏得紧紧的。   毕竟一个官令下来,一个判罚下来,就能断了你家生钱的路,再狠一些,大半家产都要赔进去。   顾璋:“可我想听自己的。”   金瑎心中震骇,抓着顾璋手腕的手也潜意识松开:“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别想得那么糟糕。”顾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他倒觉得没什么,直接去做反而更简单。   那些躲着丧尸走的人,随着丧尸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反而会陷入被动,通常会早早死掉,反而是他们这些不断出击,一次次杀掉丧尸,解决掉麻烦的人,才会越来越强,最后活下来。   这是真实残酷的末世五十五年,教会他的生存法则。   余庆年和黎川也追了上来,表情紧张。   顾璋抢先开口道:“来都来了,咱一起去瞧瞧。”   他往问心学院大门的方向走,跟来的三人都连忙跟上。   余庆年瞅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金瑎,问道:“怎么了?”   金瑎苦笑:“只是有些感触。”   也许祖爷爷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下令将他们一支分出来,选取孙辈入仕科举吧?   他脑子里思绪万千,就和猫缠球的丝线一样乱。   余庆年有些诧异:“璋弟竟说服了他?”   “你们俩也是来劝我的?”顾璋挑眉反问道。   余庆年其实也有些担心,作为世家子弟,最惜名声,要他看来,本人不出面是最好的。若揽下这当子事,做好了还好,若一个没处理好,名声肯定有碍。   但他瞧了顾璋一眼,就知道他与自己不同,定然是劝不动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   “璋弟才学不凡、前途大好,如今名望也高,何必沾这些事?”他压低了声音,“若觉得他们可怜,私下送些银钱就是。”   “我可小气抠门得很,没这么大方。”顾璋笑着搂着他的肩膀玩笑道。   他知若是旁人,余庆年定不会说出这番可能有碍名声的话,是对兄弟掏心窝的关切。   “若是真这样,以后怕是要赖在余兄身边蹭吃蹭喝了。”他嬉皮笑脸道。   余庆年气笑:“你就会浑说转移话题。”   黎川压住眉峰,尽管平日相处不错,可若余庆年和金瑎真如此行事,与那等贪官污吏,混日子的懒政官员何异?   若遇事皆如此行事,百姓何苦?他黎川断然不愿与这等人做挚友。   “川川我只有你了!”顾璋捏着嗓子嚎道。   黎川突然被打断思绪,打了个机灵,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下意识甩开顾璋的手,退后两步:“喊什么呢?!”   “哈哈哈—”顾璋笑起来,“看来还是有人支持我去的。”   黎川确实打算陪顾璋去,想着若遇到事,还能护一下毕竟他在家里也总帮忙干活,总比年岁小,有养得仔细的璋弟要反应快。   但此刻,他看着顾璋的小脸,只觉得额头都暴起黑线。   他眉头都皱成川字,沉着脸,难得口不对心:“我是去看看那些百姓。”   顾璋看着身边三人,有些忍不住笑起来。   他在末世时也有这样一名友人,他从来都不赞同友人为了快速提高异能等级,专门去猎杀危险的高级丧尸,可当那硬脾气的倔牛要出发的时候,他还是会备好干粮,若需要他帮忙,也从不推辞。   那一心为报仇要提高异能等级的倔牛,每当遇到植物系的晶核,旁人出再高的价也不卖,只留给他一人。   顾璋遥遥地望向远方天空,不知那倔牛是不是也重新投胎,在一个没有丧尸的世界过舒坦日子?有没有和他一样交到新的朋友。   他们边走边说,已经快要接近学院大门口。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低声议论,显然是他们夫子并没有交代那么久,所以提早出来,有了这个看热闹的时间。   见到顾璋来了,议论的声音陡然大了一截。   “顾璋来了!”   “来了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还真不怕麻烦。”   “快看,就走在中间的那个就是,这次认识了吧?”   “我觉得真倒霉,明明是好事,天大的功劳,愣是被这群人给弄了点污点,我要是顾璋,我肯定气死了。”   声音控制不住变大了点,甚至都落入那些百姓耳朵里,仿佛往筋疲力尽的骆驼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只是狼狈地跪在地上的难民们,红肿的眼眶里一下就噙满了眼泪,绷着最后信念强撑的身子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毕竟春日的石阶冰冷又坚硬,别说跪久了,就连一会儿都觉得刺骨难忍。   顾璋亲眼见到这群难民,形容枯槁,风尘仆仆,脸上全是乌黑,也下意识停在原地。   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相似的、绝望的面孔,血腥灰暗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涌,充斥着死亡和悲戚。   让他有种回到末世的错觉,喉间都隐隐感觉到血腥气。   他紧皱眉心,压住声线,淡淡道:“我就是顾璋。”   “原来他就是顾璋啊。”   “看起来还怪严肃的,不是说他平日里总笑,人也好相处吗?”   “肯定是生气了呗,这群专门挑出来的老弱妇人,跪在这里,不就是逼他吗?”   原本就六神无主的百姓,听到四周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议论,顿时慌乱无措起来,一个个都着急哭得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干瘦的妇女连忙摆手摇头,眼泪都飞溅出来。   她旁边一十二三岁的瘦小男孩也忙道:“是因为村里男人都要留下来干田里的活,只有我们能抽出身来。”   “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顾璋觉得头都疼起来了,看热闹就看热闹,嘴巴还不闭好,捣什么乱?   “俺们跪在这里是为了显得心诚,跟拜佛、拜菩萨都一样啊,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老人家慌乱中,都要给顾璋磕头了。   这老人家看起来,比他爷奶年纪都大,苍老得头发都全白了。   顾璋连忙上前几步,弓箭步半蹲将他胳膊拉住提起来,缓声道:“受不起,快些起来。”   “哭哭啼啼也没用,你们找个能主事的出来。”   顾璋说完起身,刚刚缓和眉眼都冷起来,扫过周围围观的人,仿佛淬着像是剑一样锐利的寒光。   对上他漆黑双眸的人,声音都戛然而止,有些心悸得不敢再张嘴,觉得仿佛被什么凶狠的野兽盯上,脖颈都发凉。   余庆年和金瑎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如难民般的百姓,有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这么瘦,好像风一来就能把人给吹走。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周围村落的人,也有农村来的学子,好像都不这样?   “黎川。”余庆年下意识喊了一声,想问问。   侧头一看,身边的人已经没了人影,已经跑到百姓中,撩起袍角半蹲在地,表情一贯的严肃,不知在干什么。   黎川听到这声呼喊,回头瞧了一眼,对上余庆年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意识想到了他做的锦绣文章。   那样辞藻华丽,笔歌墨舞的文章,字字句句都烂若披锦。   他还是更喜欢璋弟海立云垂、又鞭辟入里的文章,黎川收回视线,敛眉安抚眼前这些村民的情绪。   一群人总算是冷静下来,推出了几个能做主的。   “老朽乃长阳村族老,方桉。”   “我是西山村村长的大儿子。”   ……   就在顾璋和他们对谈时,燕老也从家里赶来,他今日早上没课,就没到学院里来,几乎是前后脚,宁都知府、萧学政都赶来了。   带来的,还有下面县城知县送上来的公函。   看到官府的公文,竟然到得比人迟的时候。   顾璋:“……”   他刚刚听到,这群人觉得天寒地冻的,官府本就慢,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也许等信到就迟了,干脆自己前来府城,毕竟谁也没有他们自己对地里的收成尽心。   他本来还觉得有些想多了,他们两条腿走路,怎么可能比官府骑马送的信件快?   这会儿确实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知府对上顾璋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两声,赶紧说正事:“按照当地知县所查,顾相公给出的法子已颇有成效,冬日里,稍有经验的老农都能看出收成定然大增,他们几个村通婚也多,很容易要来了法子,研究一番,就自己干起来了,结果……”   增产很难,可能百姓辛苦耕作几个月,也才提升一点,但减产是很容易的,几天就见了效果。   和顾璋刚刚听到的版本,也算基本一致。   顾璋揉了揉太阳穴。   小麦生长的不同时期、不同的温度,能用同一套法子吗?   但看着这群辛勤劳作晒得黝黑、手上都是厚茧和裂口,许多老了甚至腰都直不起来的百姓,连一句“蠢”都骂不出口。   这些村里,肯定没有一个顾方正这样的村长,族中也没有读过书,睿智的老人。   不,读过书可能也不行,顾璋想起这时代读的书,还有那些学子奉为圭臬的《农之纪要》觉得脑子都发麻。   这个时代种田多还是靠口口相传、一代代手把手教的、或者小范围流传的经验。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干的,具体说说。”   见他这么问,一双双日夜难眠的红肿眼睛,都突然亮起来,眼巴巴地地看过来,里面都是期盼。   察觉到他可能有办法,一个个连忙道:   “我们就是按照隔壁村教的,一模一样的做的!”   “绝对没有嫌麻烦,村里都是不怕苦也不怕累的汉子,每一样都是按照打听来的法子做的,先是……”   “我家还补了点上好的鸡粪猪粪,真的精心伺候着,没半点偷懒。”   ……   也许是在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去找给他们法子的村子时,被质疑过“我们用得好好的,肯定是你偷懒了吧?”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指不定是你们哪里嫌麻烦省了步骤。”   句句都下意识带上自证,绝对没偷懒和省力。   越听顾璋脸越黑。   越卖力反而杀伤力越大。   就单从气温这一点来讲,冬日里的雪之所以肥田,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雪可以吸附空气中的游离气体,产生一些化学反应,生成氮化物,对田地来说属于很好的肥料。   而且一升雪里,大约能有七毫克氮化物。但这些原本上好的肥料,遇到了其它元素呢?   他要求的特质草木灰里,为了补充宁都土壤缺少的微量元素,规定了几种树枝、落叶,但是按照比例也不多,剩下的植物就让村民就近选择,选那些当地的,平时会用的。   天知道他们会选什么,不稳定的情况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反应?   这还只是其中一点,更别说还有许多其他方面。   顾璋自诩上辈子几十年跟植物深入打交道的经验,甚至和不少能开口聊天的植物成为朋友,现在也不敢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民都越说越委屈了,眼泪刷刷地流。   “分明都是一样的法子,眼瞅着他们的苗越长越高,我们怎么就蔫了呢?”   “我们也不求长那么好,产量能稍微多点就行,可偏偏一日日眼瞧着就不行了,跟隔壁村完全不一样。”   能一样才怪了。   “行了,”顾无奈道,“带了麦穗或者土吗?给我看看。”   ***   秋娘和王氏收拾着铺子,重新开业。   婆媳俩说笑着洗洗刷刷,诱人的香气又重新飘荡在晴空巷上空。   门外的食客闻着久违的香气,都觉得好像活过来了。   “快歇了一个月了吧?可馋死我了。”   “冷下来之后,我买了一块烤得焦脆的五花放到锅子里煮,你是不知道,那味道,嘶——”那食客抽了一口往外流的涎水,“刚泡进去,还带着点酥脆的口感,等最后吸饱了汤汁,又是别样的滋味。”   焦老爷子显然也试过,不住点头:“我最爱羊肉的,煮到最后,连汤汁都别有一番滋味。”   没这样吃过的食客都浮想联翩起来:“跟油条泡进糊汤粉里差不多?”   “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口感和滋味还是大不一样,你今日买回去试试就知道了,这个天也还能吃锅子。”   聊天的食客越聊越饿,都忍不住朝着铺子里问:“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秋娘走到铺子口来:“快了快了。”   见秋娘出来,食客们纷纷抓紧时间抱怨。   “这一条街的铺子,就没一个比你们休息的时间长,是不是可以加几炉,把休息的一个月补回来?”   “是啊,本以为就关几天的,结果足足关了大半个月,这一口可想死我了。”   秋娘笑道:“这不是家不在府城,距离远吗?多体谅,这样明日我多准备一些,每人都能再多买一个小竹筒。”   “那可太好了!”   焦老爷子也喜道:“刚好可以配着吃一碗阳春面。”   听说秋娘要多卖,隔壁阳春面的东家最高兴了,现在天气冷,除了锅子,还有什么比杂嚼配上他家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吃着舒服?   他热情吆喝道:“买了可以来我家试试杂嚼配阳春面,刀鞘面,拉面,味道保管一绝!”   食客们顿时笑起来,说:“还挺会拉生意。”   秋娘和王氏也高兴。   他们家都商量好了,新的一年多攒些钱,在府城买些宅院,日后不论是自己住,还是交托给牙行租出去都挺好。   正高兴呢,铺子外传来一道声音,是个秋娘眼熟的食客,他喊道:“老板娘,你家小秀才公被好些像是逃难的百姓堵在学院门口了。”   秋娘和王氏顿时脸色一变。   “你可看清楚了?是我家小石头?”秋娘急问道。   “我路过的时候,远远看到的,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那个人肯定是你家小秀才公,每次休沐都来,我不会认错的。”这是那个被找了钱都供起来的食客。   秋娘连忙脱了围裙就往外走,顺手就抄起案板上剁肉的刀。   她头也不回:“娘,你去隔壁借把刀,把卖出去的肉分了。”   提着刀的秋娘,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吓得人群都分开,穿过食客,径直朝着问心学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   围观学子们顿时明白为什么刚刚觉得脖子凉了,有如此彪悍的娘,敢直接提着刀上山来,顾璋恐怕更凶、更厉害!   那种后背都湿透的感觉,这会儿才完全消散。   等了解了事情原委,秋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刀。   他们已经到了山后的小竹楼。   那些百姓也被院子和知府安顿在一间空屋子,给倒了点热水,从食堂取了些饭食。   秋娘问顾璋道:“小石头你有法子吗?”   顾璋摇头:“我也不确定。”毕竟他连一根完整的麦穗都没见着。   秋娘想起早年间饥荒时的苦,饿死的、卖儿卖女的、吃土吃树皮的,活活饿死不愿拖累儿孙的老人,有些难受道:“要是能帮,咱就帮一把。”   燕老也问道:“小石头你怎么想?”   顾璋在地图上确定了三个村的位置,估摸了一下行程道:“我去看看好了。”   他算着:“应当能在升组考试前赶回来。”   黎川递过来一本详实的笔记:“这个是我做的笔记,你路上可以温习,等回来再看这段时间的。”   黎川的笔记,顾璋见过,详略得当,笔迹工整,基本能将夫子讲的都涵盖进去,想也知道是花了大心思做的。   好像听说准备成册,成书,在出发去考举人之前卖掉,作为后续赶考的路费。   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顾璋笑道:“不怕我给你弄丢了?”   黎川抿唇,还是有点不习惯顾璋的调侃,认真道:“你不会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丢了也不怪你,我再补一份就是了。”   太严肃了,顾璋都没法接着皮下去。   他接过,然后道:“多谢黎川兄了。”   谢过黎川的心意后,他对知府道:“还望知府再向府下各县下令,严禁再有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我已构思好了,回去就拟写,今日发向各县。”知府道,“有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对长阳、西山等村的处罚。”   他怕顾璋不懂,还特意解释:“若不杀鸡儆猴,还让他们三个村增产了,恐怕后面效仿的风气根本抑制不住。”   顾璋道:“这个当然由大人您定夺。”   “你不反对就好。”知府还以为他会和有些少年单纯的学子一样,就看着他们可怜就不舍得,“那你给我透个底,若去了有法子,他们村有可能增产吗?我好斟酌处罚通告的力度。”   “不太清楚他们田里现在的情况,最差的可能就是救不回来了彻底减产,最好的可能是并不严重,还能救回来,和其它村子一样亩产两石左右。”顾璋答。   知府:“……”   跨度这么大?杀鸡儆猴他都不知用什么规格的刀。   顾璋才不管,反正都当从四品知府的人了,不可能这个都写不出来,他笑道:“那就麻烦知府尽快下令了。”   ***   顾璋这次走得快,拖得越久越难处理。   当日就准备好了离开的马车和人马。   王氏给他收拾包袱,都还在念叨:“要不让你娘也跟你去照顾你?”   “我都这么大了,哪里需要娘来照顾我了?官府会派人保护我的。”   王氏还是有些担心:“那些男人哪里懂照顾人?粗枝大叶的。上次你爹你爷回来,晒黑了、手都有些冻肿了,他们皮糙肉厚也就算了,你可不行。”   这份挂念和担忧,直到顾璋拎着小包袱上了马车,都还没断。   也许是突然有些伤感,王氏看着孙儿也要走,眼眶都湿润起来。   顾璋从马车窗户探出头来道别,就看到这一幕。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关切地问道:“奶,你怎么了?”   顾璋这个年纪,正是蹿个头的年岁。   过了年,他已经比王氏稍高些了,有些长开了,长壮了,肩膀都变得比原来宽一些,从看起来就像是童子的模样,变得有了点茁壮的少年气。   顾璋双手轻轻抱住王氏:“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王氏抹了抹眼泪:“奶没事,就是觉得小石头出息了,长本事了,骄傲得很。”   以后越来越有本事,越走越远,恐怕再也没法像是小时候一样,一直待在家里。她小心护在羽翼下的鸟儿,终究是要自己飞到天上去了。   顾璋笑道:“奶不是想整块小菜地吗?等我回来,就把咱家现在住的院子买下来,然后在里面弄个小菜园,我天天陪着奶种。”   王氏顿时被他逗乐:“你从小就没种过菜,还想弄个小菜园?”   “不会就学呗,奶教我。要是产出多了,我陪奶一起去摆摊卖菜。”   王氏顿时嫌弃,抠门的她算算就觉得心疼极了:“哪有那么金贵的地?要你亲自伺候,而且杂嚼营生可不能丢,怎么能改卖菜呢?”   一个月十八两呢!   本性依旧节省抠门的王氏,想想就心疼了,顿时没什么时间感慨伤怀,把顾璋往马车上赶:“去去去,赶紧忙你的去,别想这些鬼点子逗奶玩。”   “那我走啦!”顾璋利落地跳上马车,马车和后面的队伍,朝着北边城门驶去。   ***   顾璋带着方桉先走,率先到了长阳村。   这个村子看起来比永河村更穷,可能是因为距离县城远的原因。   他下了马车,从村口走进村子里,听不见什么声音,连那种孩童玩闹的声音都听不见。   遇到一个背着野菜篓子的小姑娘,也整个人有些发虚,比永河村的小姑娘瘦多了。   顾璋问:“怎么回事,你们去年也减产了吗?”   方桉苦笑道:“应当是地里情况不好,生怕颗粒无收,所以好多人家都开始想法子,把原本计划吃大半年的粮食,变成吃一年,所以就从每天两顿,改成每天一顿。”   “即使有些存款的人家,可以买粮食吃,也不忍心一下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吃空。”   刚说完这话,他们就看到一个敞开的院子口,里面有黑瘦黑瘦的小男孩,直喊饿。   方桉不好意思,他道:“他们应当都在地里,我去找村长。”   等村长得知传言中研究出这个增产法子的小秀才公来了,立马高兴地来迎接。   还连忙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生怕怠慢,让人不高兴。   不过村长和村里好多汉子看到顾璋后,心里都有些打鼓。   他们暗暗躲在远处不住的瞧顾璋,心里忐忑焦急又五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小声私下讨论。   “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真的好小。”   “这样的小娃娃,手上都没什么茧,一身皮这么嫩,还这么白,怕是连地都没下过,会不会搞错了?”   “会不会其实是他爹娘种地种出来的,然后告诉他了,让他写文章出名?”   谁见了顾璋都打鼓,连村长都心里害怕,真不像是下过地种过田的模样。   长阳村的村长只能笑脸相迎,心里盼着求着希望眼前的秀才公能有真才实学,是传言中的小农神。   顾璋吃过饭,兑换了根甜草吃着:“走吧,去田里瞧瞧。” 第60章 小农神   长阳村村长连忙带路。   他脸上小心陪着笑, 却掩盖不了脸上的忧愁:“咱们村的农田分布在三处,咱们先去南边临水的那一处,那儿地形平坦, 路也好走。”   顾璋问:“是情况最严重的吗?”   村长:“那倒不是。”   他也是有些私心的,他家的田都在那处,尽管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少年,有些不放心,但总归也没别的办法了。   顾璋顿住脚步,看着这个有些壮实的汉子, 不知说什么好。   村长似有所觉,连忙找补:“那儿最好走, 我这不也是怕您累着,两外两处一个在山脚下, 一个路上有片泥地。”   顾璋皱眉:“直接去最严重的那块。”   村长还想说什么, 见他神色不愉, 连忙收了声,带着他往村子西边走去。   很快就到了村子西边的一块田。   肉眼可见的不对。   护送顾璋来的随从和衙役中不少其实不懂农耕,也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尤其是和远处一片生机盎然, 植株挺拔看起来就很养眼的一片麦田相比。   乍一看去,简直像是两种不同的植物。   “怎么都蔫头巴脑的?”   “感觉还有些发灰, 怎么还有黑色的点点在上面?看着就不对。”   “我媳妇之前从城外挖了一盆好看的草回来,后来也是这样, 上面长黑色丝丝,然后越来越多,最后就枯死了, 这样真的还有救吗?”   随行的有知府派出的武艺不俗的捕快衙役,也有燕府伺候人的小厮。   大多都不是农家出身, 见到这样病恹恹的植物,下意识都觉得这趟恐怕要白跑了。   “禁声。”带队的张侍卫横眉。   细碎的惊呼顿时消失,有些畏惧张流的威严。   张流是府城衙门里小有名气的捕快,也因武艺不俗,被知府挑选来保护顾璋,他收到的命令是,不论此行结果如何,都要把人完完好好地带回来。   他瞅了一眼那片田地,还有田地里有些失魂落魄的百姓,精神紧绷,手靠近腰间长刀。   村长苦笑:“这就是咱们村最严重的一片地了。”   顾璋往田埂上走,他也看到远处那片麦田,也算是明白了些如此鲁莽冲动的原因。   天天吃无油无盐的馒头,突然眼前摆了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任谁都禁不起这个诱惑。   顾璋下地查看。   捧起一把土,松散透气,里面还隐隐缠着草根和腐叶的痕迹,原是上好的土壤。   又用指头碾碎了一些,在鼻尖轻嗅。   他在一块块麦田中穿行,时而蹲下查看麦苗根部的情况。   其余随从都在田埂上跟随,张流一人默默跟在他身边,见他神色专注,半点不嫌泥脏,污了衣摆和鞋袜,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路上要吃好喝好,睡觉都要扯掉马车小桌,在马车里铺张床的小少爷。   顾璋转悠了一圈,心情倒是松快了些。   他走出麦田。   村长都有些不抱希望地问:“顾相公可有良策?”   顾璋接过燕府小厮送上的帕子,简单擦了擦手,然后道:“还行吧,没我想得严重。”   村长:“实在是强人所难了,我……”   长阳村村长话说到一半,陡然愣住,他努力回忆,刚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   连燕府的小厮,都有些愣愣地看着顾璋,又去看田里的麦苗,都忘了接顾璋换回来的帕子,任由上好的帕子掉在了泥地上。   “不严重?!”村长反应过来,声音都不住提高,有些激动问,“顾相公这意思是有办法?”   张流听到他骤然拔高的音调,手下意识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却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难以置信地望向顾璋。   四散的农人,听到村长高声惊呼,也都呆愣在原地,随即灰如死寂的脸上,瞬间染上激动的红晕,飞快地往顾璋站的这片地方靠拢。   “都这样了,真的还有办法救吗?”   “您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在找人出发去府城之前,他们都还是抱有希望的,觉得只要请来提出增产法子的小农神,应当是有希望的。   可在苦等的日子里,麦子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原本的希望便一日日磨灭。   他们用了许多管用的土法子,都没能阻止田里的情况一日日坏下去。   顾璋道:“只是看着严重,没伤及根本。”   因为过了冬日的田里,麦苗都已经长好了,就跟密集的雨点一般,有了这些麦苗在,如深耕这样的操作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好好养一养,也不是不能养回来。   看人都在这儿,他也懒得回去说让村长传话了,直接一样样任务安排起来。   村民们早就束手无策,觉得自己干什么都是错的,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有人一样样给派活,准确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顿时精神了不少。   有事干总比干着急强!   挑水的挑水、挖沟渠的挖沟渠……   顾璋又去看了长阳村另外两处地。   这两处地的百姓明显精神头好些,也许是田里情况还行,巴巴地等他来。   顾璋瞧了,除了一两家田地自作主张乱来,很难救活之外,其余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等三处都安排完,他又带着人检查了几遍,确认这些村民没有理解错误,这才回到村里安排的住处,歇下。   当夜。   方桉有些疲惫回到家,家里无论大人小孩都没有睡。   心中忐忑地坐在一起。   “爹,你说这能行吗?”方桉的大儿子问,给他爹递了一块饼子。   这一趟回来,瘦得太厉害,把他们都吓坏了。   方桉接过饼子,掰开分成几块,给每个孩子手里都塞了点,这才慢慢吃起来。   他老了,牙不好,只能慢慢吃,也慢慢道:“总归咱已经尽力了,明日起来看吧。”   “这顾相公真吓人,看着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我都不敢看他。”   “咱们再坚持几日,若真的救不活,咱就去县城里找活干,总不会饿死的。”   嘴上这么说,谁心里都清楚,县城里的活,哪有这么好找?基本只有力气的壮汉才能找到活干,若地里真的救不活,几个村的人都去县城找活干,哪里有这么多活?   干一点没一天的,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想想都觉得愁。   这天夜里,许多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直到夜半,都还有人问睡在身旁的另一半,觉得麦子真能被救回来吗?   深夜的梦里,也全是地里的麦子,麦子黑了,麦子倒了,麦子长满了虫,麦子穗粒都是空的……   直到天色微亮。   浅梦中的人一个个在担忧中醒来。   连村里的鸡都被饿得对起来的人咕咕咕直叫。   顾璋可能是村里唯一睡得香甜的人。   他是被一阵带着欢快和惊喜的呼声吵醒了。   隐隐能听到纷乱嘈杂的声音,“麦子”“奇了!”“我家的”“干活!”   顾璋睁开眼,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天都还没有大亮。   他翻过身去又闭眼继续睡。   等再醒来,他推开农家木门,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站满了随性的衙役和小厮,惊奇不已地看过来。   小厮连忙端来盆水和毛巾,见顾璋开始洗漱,忍不住好奇地问:“顾相公,你知道田里的情况吗?”   顾璋将热腾腾的毛巾从脸上拿下来,再睁开眼睛望远处湛蓝的天空,觉得世界都明媚清澈。   他反问:“你去看过了?”   小厮忙点头:“我们都轮流去看过了!”   他有些惊奇:“看起来就比昨日好多了,才短短一日,就跟雨后的草地一样,看起来精神多了。”   张流从院子外走进来,行礼道:“顾相公,村里的村民都在外面等着,说想问问您,接下来怎么办?”   “你去跟他们说,就按昨天的继续,我今日去另外两个村看看。”   顾璋洗漱完,也没坐马车,骑着马儿就前往另外两个村。   另外两个村的村民,早就听到了消息,连夜在长阳村这儿看着。   还有的一夜都没回去,就睡在长阳村晒谷场的那个守场的小屋子里,迷迷糊糊打盹间,见到长阳村地里的情况,也都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敢相信。   这会儿,顾璋才刚刚骑马出村。   路两边就跑出来好几个人,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黑发中带着几分白的中年人。   “大人,我给您带路!”那少年人望着马背上的顾璋,眼睛里亮得像是有一颗小太阳,“我跑得快,西山村也近。”   “分明是我们村更近,草娃子你别瞎说。”这是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大人先去我们村,我们村已经备好了好酒好菜。”   “先去我们村!”   “我们村更严重!”   顾璋如果记得没错,从地图上来看,从长阳村出发,前往两个村子呈Y字形,路程应当是差不多的。   顾璋顺手指了正斗嘴的少年:“别吵了,就你了,先去你们村。”   少年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大人跟我来。”   他果真跑得像风一样快,马儿跟在他后面小跑,很快就到了西山村。   还没到村口,那少年就扯着嗓子喊:“救活了!救活了!我亲眼看到长阳村的麦子被救活了!”   “都快出来,我把小农神大人请回来啦——”   顾璋:“……”   小农神大人,是什么鬼?   顾璋一连十天,就呆在三个村里。   改了几次法子,期间还下了一次春雨。   田里蔫头巴脑的麦子,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起来,一日比一日好,一日比一日看起来精神头足。   引得周围的村子都来围观。   “我就说他们在瞎搞吧?幸好人家大人心善,放下学业过来指点他们,要不我看肯定要减产许多。”   “这个麦子也太精神了,都不信前几天那个病蔫蔫的模样。”   “可惜了,就算最后增产了,比往年均数多增的部分都要充公,粮食税也要多缴一分,白忙活一场。”   “能保住地里的收成,就已经是万幸了。”   宁都知府的通告已经送达,即使周围村落百姓看着再心动,也不敢抱着侥幸心理,有什么动作。   离开前,最后一日。   顾璋还被邀请到对面田里长势很好的村落。   从村长到族老、再到村里农家好手,一群人跟着。   “您帮我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或者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们一定改!”   顾璋仔细看过一遍,觉得还算满意。   他爹和他爷,肯定是手把手教了,还耐心仔细地叮嘱过后才离开的。   至少能达到理想效果的80%   顾璋将疏漏的几处小点记下来,还有几个村子间口口相传的版本里容易出错,注意不到的地方全都记下来。   打算等回去之后,整理出来,作为明年或者后年大范围推广的经验。   顾璋从田里收回视线,就见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顾璋:“……”   顾璋轻咳两声:“不错。”   有些紧张的南坪村人顿时松了口气,别看他们麦子现在看起来好,但是看了隔壁几个村的这一遭,心里不知多忐忑。   毕竟没经验,是第一次有这么高的产量,往日的经验大半都没了用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搞砸了。   “那就好!”   “我瞧着这个麦子就精神,别说两石了,再多几斗我都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顾璋在南坪村转了一圈,最后一片田地在一个小山的山脚下,遇到了一只肥美的大鹅。   “嘎嘎嘎~”   那大鹅十分嚣张,大摇大摆地在人目力所及范围内走过,可偏偏不像是家鹅,更像是自由在山间生活的鹅。   顾璋多看了两眼。   张流也注意到了,他问:“顾相公想吃?”   顾璋噎住,他什么时候给张捕头留下这么个吃货的印象了?   张流道:“若相公想吃,我去给你打来就是,我带了弓箭。”   张流来时,还觉得赶路都要吃好喝好,是没受过苦的娇少爷做派。现在还没回程,想法就完全变了,自己都没意识到。   最近,每天早上起来,他的认知就突破一分。   女娲造人捏他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给他捏脑子了?   顾璋拉住这几天越来越离谱,就差把他当成陶瓷娃娃揣兜里的张流:“我没想吃,就是看见大鹅身上的藤皮,觉得有点眼熟。”   张流开口就是:“想吃可别忍着,别把脑子给饿坏了。”   顾璋哭笑不得,都说别饿坏了,“哪有说别饿坏了脑子的?”   张流心道,可不是吗?   一看就没下过地的白净模样,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三个村眼瞧着快不行了的麦子都缓过劲儿来!   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出增产的办法。   他原来对两石没太多的概念,但是当下到村里,看到南坪村和其它村截然不同的麦子,简直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现场看到鲜明对比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当捕头破案抓逃犯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脑子。   要是在他手里饿坏了,磕了碰了,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比那些穷凶极恶的逃犯都可恶。   “等会儿咱们进山看看。”顾璋瞧着大鹅消失的方向道。   张流:明白了。   南坪村的人都在这儿,小秀才不好意思!   “我懂!”张流认真道。   顾璋:懂什么了?   等告别了南坪村的人,顾璋就带着张流上山了。   张流见他走的方向不对,指着另一个方向提醒道:“找大鹅应该去那边。”   “不吃大鹅,咱是去找一种藤蔓。”顾璋强调!   张流随即认真起来。   这些日子,但凡是顾相公找的东西,无一不派上了大用场!   两人越走越深,张流都警惕起来:“顾相公想找什么样的藤蔓?要不跟我说说模样,我帮你找。”   顾璋看周围环境越来越熟悉,“快到了。”   话音才刚落,穿过一片低矮的野丛,一只小猴子从空中荡过去。   它踩着一条悬挂在高大树木下的粗大藤条,宛如荡秋千一样在树间穿梭。   顾璋看着眼前的巨藤,亲切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上辈子最亲密无间的战斗伙伴,也是一种藤蔓,学名白藤,因用带刺的纤鞭沿着树干牢牢地盘旋绞缠,形成盘结怪圈,全身遍布锋利硬刺,又被人们称为“鬼索”   张流问道:“您找这种藤蔓做什么?我去帮您取一截来?”   说着他就作势要抽出腰间长刀。   本只是觉得眼熟,想怀念一下老朋友,被张流这么一问,顾璋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这辈子,有没有可能还和老朋友并肩作战呢?   虽然没了异能,但是他对这种藤蔓的特性可谓了若指掌,甚至比自己都了解的更清楚。   这个念头一旦起了,就再也抑制不住了,顾璋道:“我找找,选一段好的。”   白藤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眼前巨藤显然不是,但他可以选外形上最为相似的,替换下来,想必无人能发现。   巨藤在林间蜿蜒曲折,野趣横生,姿态万千。   顾璋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节酷似白藤的:“就这一段,咱们一共带三百尺走。”   三百尺,也就是一百米。   “从这里,到这里。”顾璋比划道。   张流靠近,也觉得这一段突刺横生,感叹道:“这一段长得好生威风!”   顾璋眼里也满是欣赏,他摸了摸藤蔓上凸起的尖刺,赞道:“形如巨蟒,势若飞龙。”   曾经,千米巨藤每每从高空轰然砸向地面,宛如千枚火雷乍爆,撼地摇天。   可惜了,他一人没法再现那般神采。   收集好足足一百米巨藤,蜿蜒对折收好,用末端圈起,拎着就能下山了。   下山时,那只大鹅还在,依旧嚣张的从顾璋面前路过,“嘎嘎嘎~”   顾璋对这只大鹅印象深刻。   他没想捉它,但在离开时,这只大摇大摆地嚣张大鹅,就被捆了翅膀,被送了过来。   “这是咱村里猎户在山里散养的大鹅,绝对好吃,您带着,在回去的路上吃。”   周围几个村的百姓听说他今日离开,都纷纷前来送它。   “这是家里鸡下的蛋,都用咱村的土法子焖好了,保证香!知道您喜欢,咱村有鸡的人家都凑了凑,给您煮了一锅。”   “这是村里手艺人给您新编的蒲团,路上在外面歇的时候,垫着坐舒服。”   “咱肯定好好干,不给顾相公你丢脸。”   顾璋还没走出村,原本空荡荡的马车,就被东一家,西一家塞了不少东西。   就连随从和侍卫,怀里都抱满了东西。   ***   宁都府城。   城门口。   早早接到消息的知府、萧学政都和燕老一并赶来。   就想亲口得知顾璋回来后的第一手消息!   这些日子,虽然有零零散散的消息传来,但实在是不能解忧!   马车后跟着两列人马,徐徐从远处靠近北边城门。   但凡消息灵通点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谁回来了。   城门附近的百姓都好奇起来。   “就是那个说可以让宁都麦子增产到两石的小秀才公?”   “当然是他,咱宁都谁还有这个阵仗?出门还带这么多人?”   “你们说,真解决了吗?我听说那个村的麦子都长满黑斑了。”   “我听说都倒伏在地了!”   “这要是真能成,可还真的应了那小农□□号。”   谁也不知小农神这个名号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知道大约在今年冬日左右,似乎整个宁都,都传起了这个名头。   不过原本只在乡野中流传,经此插曲,倒是闹得府城人人皆知。   原本已经随着时间沉淀,被许多人遗忘的记忆再次被勾起来。   有人算了算日子,“我记得咱宁都的麦子,是五月收对吧?”   “五月底,由南向北陆续进入收获期。”   “那岂不是没几个月了?”   本还觉得遥远的事情,好像瞬间就被放在了眼前。   这下,宁都府的百姓们都好奇起来。   他们没消息来源,就盯上了跟着顾璋回来的那两队人。   谁是某家父亲的兄弟的朋友的小姨的儿子……各种路数,沾亲带故的全都被扒拉出来。   故而。   车队进城不久。   顾璋就被三位大人急赤忙慌的打包带走。   随队的捕快、衙役、小厮等人,也没能幸存,直接被亲朋友好带走。   ***   张流就是其一。   他才刚刚回衙门复命,就被府衙中的好友兄弟上级团团围住。   正值午休,张流等人就被簇拥至常去下馆子的酒楼。   “今儿兄弟请客!”   酒和菜还没上来,这群人就好奇地直奔主题。   “怎么样,去这一趟有效果吗?给没给解决?”   “是啊,张捕头,跟我们说说你们这次去干了什么,顾相公这个小农□□号可有点吓人,真这么神奇?”   这可算是问对了路子。   张流正有种被震撼到不吐不快的冲动。   他给自己倒了杯小酒,一饮而尽,拍桌道:“我这趟可算是长见识了!”   这家酒楼不算高档,虽称不上物美价廉,但也足够实惠,味道不错的情况下分量也大,每到中午生意都不错。   这会儿酒楼中,上下两楼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甚至有二楼的人,直接端着酒壶和酒杯,或者拿了把花生,就依靠在栏杆上听。   为让张流快点说,同桌的衙役甚至赶紧给他倒起了酒。   怎么长见识了,你倒是说啊!   “我是明白什么叫靠脑子了。”张流想着这些天的经历,都觉得有种做梦的感觉,“你别看顾相公一副书生模样,不像是种田的人,但真的神!我们到那儿的时候,一看那个麦苗,都觉得要完蛋,白跑一趟,那个麦子又不绿又蔫还……”   张流一通描述,把人吓得够呛。   这还能救?   可他话锋一转:“那顾相公一看,啥也没说,就开始安排起活儿来,什么挖排水沟、挑水、弄一些草泡水,还跟熬药似的煮,然后用扫帚蘸了往麦苗上洒……”   “我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等第二天一觉睡醒,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不少人下意识问。   张流想起那天早上有些激动,一拍桌子道:“第二天一看。那些已经蔫蔫的,垂头耷脑的麦苗,第二天就精神起来了!”   “我都不敢信那是昨天那些麦子。”张流感慨。   “这说得也太神了?”   张流立即不乐意了:“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不怕麻烦你直接去长阳村、西山村去问,骗人是狗。”   张流被起哄着继续说。   在酒楼吃饭和同僚说,回家又被家人好奇地追问,还被乡下有地的邻居细细打听。   同样的事情,几乎在府城各地发生。   就连路过宁都的船,都要好奇两句:“麦子还能亩产两石?这可出了奇了。”   本来沉睡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即将到来的五月,已经被许多人记在心上了。   燕府。   几乎是发生着相同的事情,区别就是文人雅士直接的询问,会更含蓄文雅些。   本是该去府衙议事的,可顾璋回程的行李太多,还有在路上就被分割,掉包过的一整包巨藤。   就干脆改道至燕府。   顾璋总结道:“就是这样,已经解决了,只要后面不闹出什么幺蛾子,亩产大约会在一石八斗。”   燕老:?   萧学政:??   宁都知府:???   他们收到的消息,分明是麦子都已经不行了,瞧着是颗粒无收的架势。   这样居然还能增产?   真是有些离谱了!   萧学政和宁都知府再仔细看看眼前面如冠玉的俊俏少年,眼中都透着惊异之色。   又忍不住对燕老投以微酸的羡慕眼神。   燕老倒是接受能力稍微好点,对上萧学政和知府的羡慕眼神,心中还有些颇为受用。   他家小石头!   当天。   两封奏折,一封厚实的书信,被送往京城。   奏折给皇帝,详细汇报了宁都增产实施的进度和情况。   而厚实的书信,依旧是燕老给京城的大哥的,自从到了府城,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看见未来雄鹰翱翔于天际的模样了。   和当初他突然发现这根奇特的苗子时想的一样,这样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兴奋,实在让他忍不住想要分享。   ***   这天下午。   顾璋和燕老笑闹了一番,然后拿出那只因为太过嚣张,被五花大绑的大鹅。   “等会儿我带回去,把它给烤了,晚上师父来家里一起吃?”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师父派家丁护卫每夜在他家附近巡逻,总要感谢一番。   “嘎嘎嘎~”大鹅惊慌。   燕老笑道:“那我可有口福了。”   他注意到行李中大布袋子,里面隐隐透出尖刺,好奇问:“这个是什么,也是村民送你的?”   顾璋解开这个布包起来的大包袱,露出里面的粗藤,约莫腕口粗细,蜿如岩蛇,蔓延缠伴着带刺的纤鞭:“我选的武器。”   “等我用药水炮制好了,能坚如寒铁,柔若拂柳。”   顾璋跟着姜武习武很久了,十八般武艺都接触了些,刀、枪、剑都能使得来,尤其是姜武最擅长的长刀,他学的是最好的。   可这些武器,他用着都不得劲儿。   总觉得没有那么称心如意,而且他一个读书人,总不好随身带这些武器。   直到在南坪村后山,看到那蜿蜒从高悬的树上垂下的巨藤,有种血液都加速流淌的感觉。   也许是来自老朋友的呼唤。   姜武皱眉,他蹲下用手检查眼前棕褐色的藤蔓。   严肃的口吻中都是藏不住的嫌弃:“太软,和软鞭一样,我一把就能勒住,用刀一下就能砍断。”   言下之意,还是劝顾璋别选这种武器。   顾璋拎起一根约两三米的藤蔓:“可别小瞧了它。”   姜武起身:“要不练练?这种长度不好控制,我空手都能拿下。”   小孩嘛,一时新鲜,知道这种打不过,不顺手,就自然不感兴趣了。   讲多少都没打几场来的有用。 第61章 鬼索   练练?   “那就练练。”顾璋借过姜武的刀, 砍掉杂叶、剥落叶鞘,露出藤芯,很快就做出一个可以当作把手的部分。   顾璋看手中藤蔓上凸起纤鞭, 提醒道:“这可都还没处理过,真要是砸在身上,免不了伤及皮肉。”   “想伤了我,你小子还差点火候。”姜武把配刀接回去,放到一边,“既然还没炮制过, 我也不用刀欺负你。”   那软绵绵的玩意,一刀就砍断了, 还打个什么劲儿?   顾璋取过下人递过来的手套,拿起另一双, 朝他扔过去:“手套总要戴一双, 要不你拿一柄长||枪。”   赤手空拳与这类武器对战的时候, 总免不了用手抓紧,用力拉扯,白藤厉害, 即使手上茧再厚,恐怕也禁不住。   姜武抓住他扔来的手套, 戴好。   顾璋眼里克制着跃跃欲试的星光,身体都因为微微的兴奋暖起来, 似乎血液都在加速流动。   习武这么久,他还从没在真正的对战中赢过姜武,总是被压着打。   今天说不定是个机会。   顾璋想想都觉得期待。   燕老难得见顾璋这样高兴的模样, 一双乌眸像猫儿一样亮,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是难得。   他退至远处, 让下人搬了一把椅子,将中间大片空旷处,都留给他们。   “姜武,还是拿把红缨枪,轻敌可是大忌。”燕老提醒道。   除了事关身体健康,其它事上姜武向来都听燕老的,取了一杆红缨枪放在触手可及的武器架上。   而且他也觉得,臭小子今天有点兴奋,不对劲,指不定憋着坏水。   “开始吧。”姜武警惕地盯着顾璋。   他话音还没落,顾璋就疾步蹿出,倏然甩藤横扫,直击姜武下半身。   姜武后撤两步,侧着旋身后翻,顺势压低的手一把抓紧棕褐色的藤蔓。   他五指关节扣紧,犹如铁钳一般牢牢拉住藤蔓,手臂用力往回一拽,肌肉瞬间充血鼓胀,逼得顾璋连连踉跄前扑。   一旁。   “小少爷太吃亏了。”服侍燕老的小厮给他斟茶,见战况一边倒,有些忍不住感慨。   如小厮所言,两人只是对面站着,看起来就完全不同。   姜武身材高大,浑身肌肉结实,尤其是调动起全身力量的时候,犹如虬龙缠身。   而顾璋还是个少年,看起来就比大块头的姜武小一圈,矮一截。风随着动作鼓动衣衫,还能看到腰肢劲瘦,脊骨若隐若现。   若不是看到这样蓄力打斗的场景,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好一个面如冠玉、琼枝玉树的翩翩书生郎。   “再看看,话别说这么早。”燕老目光始终落在两人身上。   小厮道:“您是看得少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小少爷赢过,要我说姜大人也太心狠了些,好多次小少爷都要人背才能回房歇息。”   燕老嘴角出现一个小弧度,脑海里几乎都冒出顾璋往姜武身上蹦,双手紧紧扣着,耍赖非要姜武背回去的画面。   姜武定然拿他没办法。   燕老道:“姜武自有分寸。”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一边倒的局势慢慢有了变化。   顾璋起初是真不适应没了异能驾驭白藤,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根本没法发挥出想象中五分实力。   几乎是连连败退,形容狼狈,额间都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甚至比平日里对练都不如。   但在这样被步步紧逼,压迫感十足的对战中,反而成长是最快的。   顾璋找到了些感觉,原本有些不受控制的藤蔓,虽还谈不上如臂指使,但也有了些章法。   顾璋猛地侧身,躲过一记猛烈的鞭腿。   姜武的鞭腿犹如青冈岩般硬,裹挟着劲风,猛地呼啸而来,他的手还牢牢抓住白藤。   顾璋看准时机,右腿用力蹬地,身体一跃而起,躲过他横扫过来的鞭腿,凌空朝着姜武头顶而去。   姜武下意识地手上用力拽,想将顾璋从半空中甩到地上。   顾璋却早已在半空中伸展修长的手臂,手中使劲儿,又巧又韧,随着藤蔓在空中抖出虚影,便飞快在姜武身上缠了两圈。   第一圈稍大,在肩膀下方、手臂两侧,圈住姜武臂膀上半身,第二圈较小,圈住了他粗壮的脖颈。   顾璋五指牢牢扣住藤蔓握把,踩了一下姜武的肩膀,灵巧地在空中一翻,直接到了姜武身后,双腿及时勾住他的腰,紧紧贴在他身后。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发生。   姜武手臂猛地一拽,感觉身体一重,没把顾璋甩到地上,反而把自己臂膀捆紧,连劲儿稍松的第二圈都让他顿时脸色涨红。   人的呼吸本能让他下意识松开手:“咳咳咳!”   就这么一个疏忽,顾璋就顺势抽回了白藤。   他腰腹用劲儿传到双腿之上,在姜武背后用力一蹬。   姜武瞬间失去重心,往前狠狠踉跄几步都没稳住,只能顺势跌倒,一个前滚翻直起身来。   局势瞬间反转。   顾璋可不会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轻叱一声,抖动白藤,伴随着嗖的一声破空声,急速冲向姜武,眼看就要打在他命门旁一寸。   姜武神色一变,顺手抽了身旁武器架上的红缨枪,架在身前,枪尖抖动打圈,想要将白藤绞过来。   顾璋黑白分明的眼眸乌亮乌亮的。   能将原本打算赤手空拳对付他的姜武,逼着拿起武器,简直太畅快了。   翻身农奴把歌唱!   再也不是他一个人单方面被压着打了!   趁着姜武不熟悉这种武器,今儿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他要是不抓紧,简直对不起他这几年咬牙放的狠话。   顾璋陡然手指一松,仗着自己身形轻巧灵敏,压低身体如利箭般贴地横插到他身侧。   原本直逼命门的藤蔓似虚晃一枪,随着他手松和动作,在半空中如浮光掠影般形成抖动的诡异弧线。   姜武惊异,手绕红缨枪划出磅礴的大弧线。   顾璋也跟着姜武学过枪,算到了他会有这个应对之策,早就设计好了,就等他挥枪挑藤。   藤蔓在顾璋手里,其形变幻莫测,恰如其名,犹如鬼索。   牢牢套在红缨枪头、不足一米外的一截,则圈在他右侧足踝上。   若不弃枪,则腿受扰,若想用腿攻击,则枪头受困。   这才一会儿,顾璋都没动,他手中的红缨枪就勒紧了脚踝处的粗藤,藤上纤鞭刺破肌肤,霎时间一股刺痛从脚踝传来。   姜武皱眉。   顾璋乘胜追击,仗着姜武对这种藤蔓的特性不了解,对这种长度武器了解不多,想尽招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身上的肌肉又有力量又不扎结,纤薄地贴着骨头,足够灵活,能支持他腾空跃起,如飞翔的小鸟一般灵巧。   又一次成功绊索住姜武,这次是正面的,他顿时当胸一脚,将人踢得倒飞而出。   顾璋吸取了上次被挣脱,还被肘击的教训,直接一个回旋,蹲下单腿横扫,将姜武鞭扫倒地。   随即倾身而上,将其死死压住,藤蔓直接缠上,猝不及防中,就捆住了姜武双手和脚踝,避免他再挣扎起身来给他一拳。   姜武的拳头简直和石头一样硬,他可不想受这个罪。   顾璋眼笑眉舒,畅快道:“我赢了!”   尽管汗水浸湿了发髻,打湿了衣衫,顾璋也全然不顾,他脱力地翻身躺下,就在姜武身边,笑得开心又得意。   顾璋躺在地上,就看到身边的姜武坐起身来,国字脸黑着,双手还被藤蔓缠绕,看起来莫名有些委屈可怜的模样。   “哈哈哈哈~”顾璋侧身捶地,笑得乐不可支。   姜武挣了挣,给自己解绑,想起自己刚刚放的狠话,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没想到,小小一根藤蔓,能在顾璋手里玩出那么多花样。   每每出其不意,他简直防不胜防。   他轻咳一声,然后道:“软鞭还真做不出你刚刚那些奇招,这么看,这个藤蔓挺适合你。就是要硬一些,不能被刀剑轻松砍断了。”   越想越觉得其实这个藤蔓,还适合顾璋这个有脑子的。   顾璋道:“等我炮制好了,肯定不会被刀剑砍断的。”   姜武回忆刚刚的对招,越发觉得那些藤蔓被使得变幻莫测,忍不住道:“等你炮制好了,我再陪你练练。”   他骨子里也是有些不服输的,习武多年,居然败在才十几岁、身子骨都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身上,多少觉得有些不甘心,战意都蓬□□来。   顾璋:“那可不行。”   等炮制好了,藤上布满坚硬的尖刺,纤鞭,届时随便一抽,一拉,就能让被鬼索缠住的人血肉模糊。   “为什么不行?”姜武起身,伸手将他拉起来。   顾璋拉着他的手顺势起身,笑得得意又欠揍:“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可不能给你机会,让你把场子找回来。”   “以后我出去逢人就说,姜武叔是我藤下败将,多威风。”   姜武脸顿时又黑又臭。   顾璋赶紧一溜烟跑掉,溜到燕老身边:“师父,你觉得这个武器怎么样?”   燕老递给他毛巾擦汗,答道:“不错,看起来不错,等再练练,像是和你的身体化为一体,攻守兼备,还能出其不意。”   “还是师父有眼光!”顾璋听老伙计被夸了,心里那股美劲儿,直冒泡,他边用毛巾擦汗边道,“我打算找细的,剥开叶鞘和外壳,用内芯做腰带,这样就能随身携带。”   再练一个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应该就差不多了。   即使遇到再险恶的情况,他大不了再给武器淬上点如箭毒木那般见血封喉的毒,也绝对能应付过去。   燕老见顾璋这副英姿勃发的飒爽模样,也觉得亮眼极了。   能文能武,比他当年可强多了。   若遇到危险,即使随侍保护不利,也能自己挣脱险境。   毕竟不是谁都和他一样幸运,能遇到姜武这样武艺不俗,又兢兢业业、尽心竭力的。   “若炮制需要什么材料找不到,可跟师父说,师父若找不到,去信京城也定能找到。”   顾璋抱住燕老手臂:“师父果然最疼我。”   燕老推开他,笑骂道:“去洗漱,一身汗全蹭在我身上了!”   “哈哈哈,我就蹭。”顾璋还真特意蹭了一下,才快活地跑去洗漱。   他跑得特别快。   燕老气得想打人都捉不到。   ***   等洗漱完。   就乘着马车回了顾家。   在去燕府前,他特意派人到家里说了一声,好报平安。   这会儿回来,院门大开,简直门庭若市,许多街坊邻居,都在院子里坐着好奇唠嗑。   顾璋在马车上,都能听到里面有人打听。   “秋娘,你怀孕的时候喜欢吃啥?”   还能听到明显苍老的声音,像是对着王氏攀扯:“老妹,你家小石头原来在家下地干活吗?他怎么想出增产的法子的?”   “对啊,给我们讲讲,小秀才公原来在地里怎么干活的?你们家是不是田里遇到啥问题,他一下就解决了?”   王氏和秋娘显然都努力想了想。   怎么也没想起来,顾璋到底干过什么农活。   别说播种、耕地这些累活了,连稍微轻省一点的活计中,唯一做过的,怕就是那年丰收,拿着小篮子,跟着王氏在后面捡遗漏的麦穗了。   秋娘如实道:“小石头在家,真没做过什么农活。”   王氏也没什么心眼,直接答道:“好像也没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小石头解决,这几年地里都没出什么岔子。”   顾璋本觉得这样没什么。   没料到院子里突然传出数道惊呼声。   “这几年都没问题?这可真是小农神保佑了!”   “你家可真疼他,都没下过地,原来吃点苦,现在可享福了!”   “没种过地也就是光看看,就能想出增产的法子,这脑子怎么长的?秋娘你可不能藏私,怀你家小石头的时候都吃了什么进补,跟我们说说!”   顾璋:“……”   又没什么大灾大难,按照祖祖辈辈的经验来种,不瞎搞,能出多大问题?   也没什么补品,那时顾家也就刚刚日子好一点,顶多就是吃点农家常见鸡蛋、鸡肉之类的。   顾璋走到院门前,差点被这些言论,惊得被门槛绊倒。   刚刚没被姜武摔在地上,这会儿要是平地摔在家门口,那可真是太倒霉了。   “咳咳。”顾璋扶着门框稳住身体,然后轻咳两声,提醒院子里聊得正欢快的众人。   “哟!你家小秀才公回来了。”   “瞧瞧这仪表堂堂、一表人才的模样,不知有多少人想嫁,也到了年纪了,可以开始相看了,秋娘你当娘的,可要看着点,读书人就是粗心,脑子里不想着这个。”   顾璋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怎么就到相看的年纪了?   他分明还是个孩子!   怎么说也要到十八岁吧?   顾璋赶紧道:“娘,我请了师父来家里做客。”   听到顾家有客,可能还是了不起的人物,院子里笑得开心,聊得起劲儿的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连忙找借口告辞。   “我要回去煮饭了,咱下次再聊,秋娘我说的事你可别忘了!”   “我也要去找找我家小兔崽子,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很快,院子里就清净下来。   秋娘和王氏原本还是有点怕燕老的,但到府城之后,接触得多了,还被顾璋灌输“没人爱只能孤苦伶仃一个人住在家乡的老头”的凄惨背景,顿时就放松多了。   甚至偶尔看向燕老的眼里,还会带上点怜爱。   秋娘赶紧道:“那你还不快请你师父进来。”   顾璋请了师父进来,又拉着姜武陪他一起搬行李,他家院子小,他也不习惯那么多陌生人在家里进进出出。   姜武无奈做了苦力,把东西都搬进了顾家院子里。   几个村送的东西,都并不贵重,但都是精心准备的,有些人看了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格外得王氏和秋娘的喜爱。   都夸赞,这些是好用、耐用、用料扎实的好东西。   对有乡村生活几十年经验的她们来说,用起来别说多顺手了。   “咱包点饺子吃吧?”   “然后再烤只鹅,我想到了一种吃法,等会试试!”   “师父想吃什么?我再去附近酒楼弄点菜。”   有了顾璋东一句、西一句地,小小的院子里顿时充满生活的烟火气。   无论是为护兄长仕途,孤身一人回家乡的燕老,还是心里惦记着孩子好多天的王氏和秋娘。   甚至顾璋自己,都在风尘仆仆好些天后,脸上浮现轻松又惬意的浅笑。   连姜武都蹲下来,惯着要求颇多的顾璋,宰杀依旧嚣张的大鹅。   “这里口子要小,不能太大了。”   “姜武叔从这边划一刀。”   “切深一点,咱等会往里面塞一只鸭。”   顾璋动嘴指挥,先往大鹅肚子里塞一只肥美的麻鸭、又往麻鸭肚子里套进一只乳鸽。   这还不够,还要往乳鸽和几层的空隙中,放入香菇、冬笋、腊肉片、老葱……   “小心着点,别弄破了!”顾璋拉住姜武。   姜武:“那你来!”   顾璋讪讪一笑,在下方帮忙捧着大鹅道:“还是姜武叔您来,我刀工比不上,也不会控制量。”   姜武手脱不开:“你这脑子什么学不会?就是只记得吃去了。”   顾璋:“……”   苍天有眼,他可能是真缺了点这方面的天赋。   一恢复记忆,他就想着做吃的来着,结果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愣是黏了一手都没做好。   后来在村里还尝试了好几次,只能说是熟了、能吃,嘴巴挑一点的,恐怕都要说他糟蹋粮食了!   “这么说我,我多伤心啊!”顾璋控诉。   姜武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用手腕把顾璋捧着大鹅的手抬高:“举高点,我要往大鹅肚子下面塞鸡蛋了。”   他边塞还嘀咕:“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往鹅肚子里塞鸡蛋?”   顾璋把鹅举高,方便他操作:“那你等会儿别吃。”   姜武想到上次的教训:“我辛苦做的,凭啥不吃?”   顾璋叹气,哎,连最好欺负的姜武叔都学精了。   倒是他被诓骗来举着大鹅,举得手都有些酸了。   忙活了好久,给大鹅浑身上下涂满了料,腌制了好一会儿,才放入家里的那个小些的烤炉里。   顾璋又赶场子,参和进了秋娘他们和燕老的包饺子局。   这一院子人,也就秋娘和王氏会包饺子,手又巧,包得又快,还漂亮。   顾璋先学,学会之后,又手把手教燕老和姜武。   “这样,沾点水,手往里怼出一个褶子再一捏。”   燕老长这么大,吃过不知多少种口味的饺子,但还真的从没自己包过,有些稀罕。   整个一下午,看着小徒弟在院子里忙忙碌碌,食物的香气逐渐在小院里飘散,心里有种难得的满足感。   秋娘和王氏也高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尤其是这段时间顾璋也离开,她们两人在家都觉得家里有些太安静,心里还挂着事儿。   顾璋感慨道:“要是爷在,肯定能包出各种各样好看的饺子。”   秋娘往簸箕里捡包好的饺子,随口问:“你怎么不说你爹?”   顾璋理所当然:“那还用问?要是爹在,这一桌他一个人都能吃了!”   顾大根在远处,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咧嘴笑道:“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等到比平日饭点更晚一些的时候,顾家已经香得不行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饭,中间用荷花白玉盘盛放的大鹅,看起来最为诱人。   只轻轻刨开,浓郁芬芳的肉香味,顿时被一股喷香的麻鸭香气冲击混合,内里还夹杂着一丝丝清香的果蔬味,闻起来就令人口舌生津。   鸽肉鲜美软嫩,甚至还包裹着没溢出来的鲜浓汤汁。最外层的大鹅已经被烤成脆皮鹅,是顾璋最爱的两层。   秋娘显然更喜欢中间一层:“这个鸭肉喷香,吃起来口感好特别,燕老您试试。”   这样烘烤从外到里层层受热,滋味复合,相宜得章,燕老也喜欢极了,多用了好些。   也许是今日心情格外好,人也轻松,即使稍微吃多了点,也不觉得积食,反而有种身上暖洋洋的舒适感:“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菜谱?我原来在京城也吃过类似的。”   “是哪家酒楼,哪位大厨?好吃吗?”顾璋可没自信,自己瞎鼓捣的能比专业人士做的更好吃。   燕老笑道:“各有千秋,等你日后到了京城,师父带你去吃。”   顾璋倒是想起自己在县城时,第一次吃到美味时的惊艳,他问道:“头前有一次,您也说在京城吃到过更好吃的烤乳鸽,可是一人所做?”   “正是。”燕老答道。   顾璋有点馋了,能提一次是偶然,或者是拿手菜,能提两次,那说明真有点本事和手艺在身上了。   顾璋:“那咱说好了!”   他这馋猫的模样,秋娘都有些不好意思道:“燕老您莫怪,他这都是小孩子脾气,之前还在外面说,是因为一口吃的才听我的话,您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燕老也有耳闻,他顿时笑道:“小石头至情至性,当娘的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吧?”   顾璋趁着他们说话,赶紧多吃了两口香喷喷的脆皮鹅,和肉质软嫩鲜美多汁的鸽。   饭桌上寒暄,傻!   ***   加急的奏折,比燕老的书信先到了京城。   明盛帝赵旷正看过战报,形势大好!   正心情愉悦,又接连看到两封来自宁都的奏折。   看到增产的进度推进得不错,势头很好,更是心中大悦:“宣萧裕来!”   “喏。”   太监还没走,赵旷又忙拦下他道:“把翰林掌教燕老也一同宣来!”   小太监领了旨,快步离去。   赵旷翻看奏折,看到奏折中所述顾璋那段,忍不住感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魄力,还真有应对的才智。真是天赐良才予大宣百姓!”   太监总管知他喜爱,也笑着奉承:“日后他大些,定能与陛下传出一段君臣佳话。”   赵旷见奏折萧学政的奏折中提起问心学院,问道:“问心学院风评如何?”   太监哪里知道,但又不能不答,只道:“应当是好的,要不燕庶老也不会让弟子去哪儿念书。”   赵旷怎么想都觉得不满意,怕耽搁了如此良才,他道:“地方学院,恐怕难以招纳太多贤才。”   赵旷道:“你去拟一份朝中才学出众的大儒名单来,还有朕原来夸过的夫子。”   太监应下,心中暗暗心惊,这是要为顾相公挑选更优秀的夫子了?还要赶最好的一波来选,给皇子挑选夫子也就这样了。   他心中默默给这个没见过面的小秀才公,重要程度再提了提。   他还是头一次见,连面都没见过,就能得陛下如此青睐的人。 第62章 升组考   “臣参见陛下。”萧裕匆匆赶来, 心中还在想,是为了何事单独传召他?   莫非是有御史台的人参了他一本?   尽管自己觉得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御史台想要参人, 总能找到各种理由。   赵旷让其免礼,将两本奏折递给身旁太监,让他送下去:“爱卿看看这个。”   听到赵旷语气中透出的轻松,不似恼怒,萧裕心中松了口气,他双手接过奏折, 小心翻看起来。   见是来自宁都府的奏折,他一下就明白所为何事。   定与宁都麦田增产有关。   听这语气, 应当是势头不错?   萧裕感觉一直压在身上沉甸甸的紧张感,终于稍微减轻些了。   当初敢于在宁都做出试行的决断, 一则是因为他确实觉得顾璋所言非虚, 二则其实还是来自皇帝的态度, 若不是明盛帝偏向,怎会直接将权力下放给他,怎会连赐官的圣旨都拟好了?   而且钦差人选那么多, 偏偏选了他这个素来胆子大,总是被御史台参的人。   不过即使是皇帝的意思, 但他作为钦差,才是担责任的那个, 若真的坏事儿了,罪责也只会落在他的头上。   去年从宁都回来后,他就不曾睡过一日踏实的觉, 心中总是惦记着。   如今看到奏折上的内容,这才真的松了半口气。   明盛帝赵旷笑道:“多亏了爱卿多谋善断、胆大心细, 否则谁人敢大刀阔斧如此行事?”   萧裕恭谨道:“赖陛下敢信臣,以至此也!”   即使如此,担了如此大的风险,萧裕此刻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欣喜。   这样的增产,这般功绩,但史书中定会有笔墨,即使他并非顾璋本人,但他这个“谁胆断敢”的钦差,定会在此中留名一二。   做官到了他这个地步,所求也便是如此了!   明盛帝和萧裕在殿中聊了许久。   萧裕知无不尽,将在宁都考察的结果一一道来。   “若今年成功,明年可迅速推开至全宁都,单是宁都增产赋税,还有盈余的粮食,便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打仗就是烧钱、烧粮食、烧人口。   若不是边关不平,谁又愿意屡屡穷举国之力来打仗呢?   赵旷心中叹气,他何尝不想海晏河清、物阜民丰?   萧裕退下后,明盛帝龙案上,出现了一摞颜色迥异、与朝臣奏折看起来完全不同的奏折。   他表情并无任何惊奇,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看了起来。   大殿之中,还无声无息的跪了一名样貌普通,存在感很低的灰衣男子。   他声音也平平无奇,禀告道:“长阳、西山村之事并非偶然,有被教唆之嫌,也查到几家人有突然出现的横财,来人皆蒙面。属下无能,没能查到幕后之人。”   他还说道,在三村包围的中心处,有一水蛇形壶口,其中发现一块巨石,上有“恶兆”之文。   “属下连夜处理了那块巨石。”那灰衣暗卫道,“没想到伤苗恶兆之危也被顾相公化解,有了宁都知府下的判罚通告,想来不会再有村民被教唆。”   明盛帝面色肃穆,漆黑的眼眸深如沉渊、静如冰湖。   殿内唯一还伺候着的太监总管,背后都出了一背的冷汗。   赵旷挥退了暗卫,殿内的气氛也依旧十分沉寂压人,从殿外进来伺候的下人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殿外小太监传来的通禀声,才让殿内僵沉的气氛为之一松。   太监总管也心中一喜,翰林掌教燕大人向来会讨陛下开心,还能帮陛下解决难题,他连忙给手下的小太监打眼色。   小太监见到干爹的神色,顿时心领神会,在去殿外传令时候,低声提醒了殿内情况于燕先竹听。   燕先竹眼底闪过思考,眉目却依旧含笑,给小太监塞了一个小锦囊。   燕先竹往殿内走,思考今日陛下为何所忧。   战乱、民饥、繁重的赋税、征兵导致的民贫、民怨,还是朝堂中几股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一样样排除,都有些头疼,先皇迟迟不愿放手,着实是留下了个烂摊子。   任谁坐这个位置,恐怕都不是一件易事,更别说当今陛下虽还年轻手腕不足,但有明君之志,这担子就显得更沉了。   燕先竹短短几步路,脑海里思绪万千,他行礼后道:“不知陛下传召臣所为何事?”   赵旷见到燕先梅,紧皱的眉头都不由舒缓,朝中形势千丝万缕,大宣土地危机重重,也只有身在宁州,和这些都没什么关系的小福星,总能让他开怀几分。   赵旷压着性子,还是先跟燕老说起了宁都农耕政事。   又补全了几处疏漏,这才得拟成政令,只等宁都五月丰收后,拿出在大朝会上与百官商榷。   正事毕。   明盛帝赵旷提起:“我欲点几名大儒前往宁都,前往问心学院任教,燕掌教可愿替朕参详一二?”   燕先竹自无不应,他笑道:“陛下为顾璋可谓煞费苦心。”   赵旷知燕掌教定懂自己,神色也带上了点愉悦,想到顾璋那些随性不拘的趣事,都有心情玩笑道:“我的小福星,未来的肱股之臣,当然要照看着些,可不能伤仲永,或者折在半道上了。”   燕先竹翻看名册,也有些暗暗心惊,这可都是颇有名气、个个文采不俗的学士。   尽管不愿意这么说,但是个个都不比他家子实差,还有年轻时,和他家子实暗暗相互较劲许多年的荣大学士。   他感叹道:“有这般千挑万选的好夫子教导,想伤仲永恐怕都难了,日后定能成为陛下所期待的肱股之臣。”   赵旷想起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轻叹一口气道:“唯愿他能坚守本心,用一身天赋造福百姓,日后别被朝政污了眼浊了心。”   想到这里,赵旷的目光,下意识落向了大儒名单中,不畏权势、端重自持,一生廉洁的荣大学士。   燕先竹心中警醒,他想到信中趣事,笑道:“臣有一计,保管日后小石头都听您的。”   赵旷挑眉,惊讶又好奇:“燕掌教还有这种妙计?”   燕先竹稍加加工,绘声绘色地把顾璋那日在铺面前,当着众人维护秋娘的话复述出来。   燕先竹故作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所以啊,您多让御膳房钻研些美食,有口好吃的,保管馋得他不去蹚那摊子浑水。”   赵旷忍不住放声朗笑,心中郁气都一扫而空。   “能当众说这话,也就是小石头了!”赵旷笑着感慨,他笑完,还饶有兴致吩咐一旁的伺候的太监总管道:“吩咐御膳房好生锻炼厨艺,再招几个擅宁都菜色的厨子,日后啊,朕可就靠他们勾着小石头了。”   太监总管飞快瞧了一眼燕先梅,心中暗赞,果然燕掌教一来,就没有搅不开的愁云。   “奴才这就去。”他也乐得配合,让他从小伺候长大的主子能在繁重的压力下开心些,“保管这世界上再没有更好吃的菜色,顾相公吃饱喝足、安安心心造福百姓,替您分忧。”   “嘴皮子越发利索了。”赵旷骂道,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眼中满怀期许。   ***   不日。   几位名满天下的大儒,都收到了圣上的命令,或者来自友人的邀请。   荣大学士临走前,以诗会友。   还特意邀请了几名同在京城,此行也要去宁都的友人。   他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上面。   “听闻几位此行都是去宁都,还是陛下的意思?”   “此等年岁,就有如此功绩,陛下想来也是爱才。”   “擅书画的,以才思敏锐、针砭时弊出名的,还有文辞风雅大气的……连荣大学士您这等寄情山水的都请去了,此子日后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荣大学士道:“其实我应下,也是有些好奇此子。实在想不通,小小年纪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宁都之举,若真能成,令人惊叹啊!”   还有人问荣清淑,和燕老这么多年的朋友,可有曾提过他的弟子?   在得到信儿后,他们原本都是不愿的,谁想千里迢迢去外乡一个府城级别的官学?简直大材小用,自贬身价。   等后来打听了陛下要他们关照教导的人后,顿时都犹豫起来。   世间聪慧善读之人不少,可如此奇才,确实从未见过。   荣大学士轻咳两声:“我和他可不是什么朋友,此次前往宁都,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他收的这个弟子,是不是名副其实?”   不少人都抱着这个想法,想好生瞧瞧,到底是言过其实,还是人世间确有此奇才?遇事平事,巧思实干。   ***   顾璋还不知,将有一群大儒将乘船南下,齐聚宁都,里面甚至还有他师父较劲多年的“挚友”   他正忙着补课!   问心学院里有“旬考”“岁考”和“毕业考”   以往这些大大小小的考试,他大多在前三,和黎川、余庆年三人长期霸占丁组榜前三名。   这次回来,他看出来了,许多人对他的位置跃跃欲试呢!   听听都说的是什么话?!   “咱以往都只能争一争第四,这回可算是有机会争取一下前三了。”   “在升组前,能有一次排名把顾璋压在身后,把经常榜首的人压过啊!想想都觉得干劲儿都来了。”   “哈哈哈,丁组最后一次考试,要是这次超过他,日后丁组公布榜单的栏目里,他就没有超回来的机会了,这可是未来几年的谈资!”   “此时不拼命学,更待何时?那可是顾璋啊!!!”   顾璋:“……”   顾璋都要气成胖乎乎的河豚了!   他本来是不在意这个升组考试的名次的,走之前都打算好了,反正只要能顺利升入丙组,不留级就好。   以他对这学段知识掌握的扎实程度,即使最后一段时间缺课,光靠前面的分数,也肯定不会留级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   居然一个个都居心叵测的,想要在升组前,留个名字在他前面!   不仅嘴上说说,个个都跟吃了什么补药似的,迫不及待地拼命学了起来!   太典了!说好的君子之风呢?说好的同窗之谊呢?!   明明一个个都揣着小心思,当着他的面,都还笑容满面。   “顾贤弟,听闻你杂嚼铺子出了三套鸭?每天一只,实在是飘香十里,千金难求!”   顾璋:微笑脸.jpg   他分明记得,那天无意中听到真相的时候,这人说:“我这次但凡要是比他考得高一名,我定要赋诗一首,日后写进我传记之中。”   所以考得比他好,甚至就一名,是什么值得纪念一辈子的事情吗?   又走几步。   “顾贤弟,咱学院上上下下都传遍了,甚至对面分斋中举的学子都有所耳闻,此举大善,乃吾等楷模。只等五月一锤定音,你此前那篇文章,恐怕要闻名于世,还能流芳百世!”   顾璋笑容僵硬。   他分明也记得,就是这个声音,当时背对着他很激动地说:“我要是能冲进前三,力压顾璋,我定要请画师来,画一张公榜时我站在榜前的场景,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上一定要放大我们俩的名字。”   “画完画,我还要再拓一张红榜排名,留做珍藏。”   还珍藏!简直离谱!一个学院丁组的升组考核,是能光宗耀祖吗?   顾璋假笑:“楷模不敢当,还是要着眼当下,应对此次生组的考核才好。”   顾璋不愿再碰上与他寒暄之人,大步流星地走完了从学院大门口到教舍的这段路。   他进了教舍,也不和往日一样,先吃点点心,喝点茶水,再看看游记,再有时间看看燕老布置的开拓视野的书籍,他直接拿出了黎川给他写的重点,认真学了起来。   那架势,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上辈子沉迷锻炼异能,疏忽了学业,临近毕业考最后七天,一支笔,一本重点创造奇迹的时候,都没如今用心!   黎川见他如此,又抓紧落笔,写下最后一笔,这是最近七日的课业总结。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教舍前方,将这份笔记递给顾璋:“这是最后一份,你慢慢看,我不急着用。”   “你来的正好!”顾璋连忙拉他坐下来,指着昨日好几处没看懂的地方,“这几处作何解?”   黎川看着自己的笔记,几乎不用思考,就直接讲起来。   顾璋有些疑惑的地方,顿时觉得明白了。   不愧是黎川!   顾璋觉得对得起他封的“全能六边形战士”的称号,没有死角!   思维也不似他一样奇妙跳脱,讲着讲着就发散到天边去了,严谨又有逻辑,细节也面面俱到。   临时抱佛脚最佳辅导员!   顾璋把这本搞懂,放到一边,又拿起黎川新送的那一本来,他翻一看。   相较于之前的几册,这一册明显是根据他之前问过的问题,进行了针对性的细节修改。   其实他的问题,因为上辈子思维的参与,和现下许多学子的问题不同,黎川这样修正笔记,显然是为了他能看得懂。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和他们一样想!”顾璋感动,黎川果然是他的好兄弟。   黎川正色:“我这次也是奔着第一去的。”   顾璋:“……”   他看着因为给他讲题,凑得很近的黎川,一脑门磕了过去。   黎川错愕,捂住微红的头顶,惊道:“作甚?!”   顾璋灿笑道,“把你撞傻,第一就是我的了。”   黎川这般克制守礼的人,都忍不住把书册拍在顾璋脸上:“好生背你的!”   砸完起身就走,准备回自己位置上继续学习。   顾璋手忙脚乱地握住掉下来的笔记,喊道:“中午请你吃烤三套鹅,要来啊!”   黎川顿住脚步,他站得端正守礼,回头认真道:“这些笔记是我钦佩你为民解忧,自愿所赠,不求回报。”   顾璋理直气壮道:“谁说是回报?我分明是想让你被香迷糊,然后日思夜想念着这一口,无心念书,我就能不费吹灰之力,馋死一大劲敌。”   黎川哑然。   黎川一向是应付不来顾璋这一套的,他甚至都不敢想,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自然的将这些话说出口。   如果是自己来说,他光是想想,都觉得面红耳赤,嘴都张不开。   顾璋见黎川脚步停顿了下,随即转身,加快步伐,像是落荒而逃。   他连忙喊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中午食堂见!”   黎川脚步踉跄一下。   谁说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实非君子所为!   等黎川走了,金瑎和余庆年才上前来。   顾璋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游移,感觉他们三人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他走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金瑎送来了一堆诗篇:“都是我作的,我跟你说,要是到时候你又写不出来诗,千万别用你那一套来凑,我看着就牙酸,按我的套,反正你记性好,很快就记下来了。”   “这么多,你可真看得起我。”顾璋翻了翻厚实的诗篇,感觉有被吓到。   金瑎骄傲地抬抬下巴:“我随手写的诗都保管你惊艳,看一遍就能惊叹得记下来。”   “你厉害!”   金瑎哼哼唧唧道:“要不是诗篇占比太小,我定也能和你们争一争前三的位置。”   “金弟诗词逸趣横生,实非我等能及。”余庆年语气清和平缓、笑着赞了这么一句,顿时将金瑎这只骄傲的小孔雀安抚下来。   顾璋笑,还是余庆年有这般本事,若是他来,指不定就要逗得金瑎炸毛了。   余庆年手持一卷书卷道:“这是近十年来书院升组考核的试题,你且看看。”   顾璋没想到还有这种利器:“你们是真不怕我一口气学会了!”   什么都往他这里塞!   余庆年自信道:“即使璋弟学会了,我也是要冲击魁首的。”   “我学会了你也有信心拿第一?别忘了从开学到现在,每次旬考,得第一最多的人是我吧?”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余庆年起身,白衣胜雪,仪态松弛却透着清贵的气质,“虽输给璋弟的多,但我苦读这些年,亦有功底在焉。”   顾璋:危!   顾璋没太多抓紧复习补课的时间,就赢来了升组考核。   这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周围同窗摩拳擦掌,势要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将他压在身后的雄心壮志。   他几乎都能读懂大伙眼底兴奋的神情。   丁夫子走进来。   面色又沉又严,让人根本不敢与他直视。   “今日我负责监考,若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鬼祟之举,莫怪我不讲情面。”发卷前,丁夫子冷声提醒道。   顾璋朝前看的时候,和他的目光对上一秒。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好像特意在他这里多停留了两秒。   顾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也无心想这些,抓紧时间开始作答。   他先将过年前的那几个月学的内容答了,这部分他学得很扎实,答起来也行云流水。   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开始答最近几天临时抱佛脚的内容。   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实在有些短。   复杂一些的题目他反而不怕,因为都有逻辑和思辨性,他可以根据看过黎川的笔记,和自己的思维辩证地来答。   倒是一些简单的题目把他难住了。   顾璋头一次觉得脑子有些短路。   宛如上演——“马冬梅。”“马东什么?”“马冬梅!”“什么冬梅?”“马冬梅!!”“马什么梅?”   顾璋心凉。   不会真让他们称心如意了吧?   但是确实怎么都想不起来,即使记忆力再优秀,也没法补这么多内容。   顾璋叹口气。   认命地翻开最后算学的两道题。   这是他的习惯,把算学题放在最后做。   因为即使没时间了,飞快地做,也不会出错。   毕竟丁组难度的算学,对他来说确实简单,就像是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任凭再着急,谁也不会算错1+1这样难度的题目。   他看到最后两题。   眼前顿时一亮。   这题好像有点难的样子!   各科目的内容,都要到丙组才会拔高、加深,丁组说白了就是用来打基础的。   但眼下这道题目,看起来可不像是平时课业的难度,即使和课堂上最难的一档题目相比,也更难了一点。   若要顾璋打个比方,原来一个方程能解决,这题起码要列个方程组,还是三元方程组。   用寻常法子也能做,但解题的长度,恐怕要从一列,变成足足两列才能答完。   他喜欢!   他就喜欢有难度的!   顾璋眼角微弯,眼中泄出几分不顾旁人死活的快乐笑意。   他刷刷解好了第一题。   又验算了一遍,保证不会出错,才谨慎地往答卷上誊写。   再看第二题。   怎么突然变简单了?   但是仔细一读,这是一道有坑的题目!   给了好几个数据,都是看起来很有用,非常有逻辑性,前后能顺利关联,也恰好能全部用上,一下子解出答案的。   但是!根本没用!   全是障眼法。   顾璋答完这一题,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按照平日里大伙来请教他题目来判断,能做出第一道的人恐怕就不多。   而第二道这个坑,有多少人能躲得过去,那就更不好说了。   没想到啊,临到这种关键时刻,竟然是平日里最严肃刻板的丁夫子救他于水火!   有这两道题。   谁也别想祸祸到他头上!   顾璋答完题抬头活动颈椎,正好对上丁夫子严肃监考的目光。   顾璋猝不及防地,冲丁夫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丁夫子霎时瞳孔紧缩,飞快挪开眼,前方教案下还发出一阵响动,几乎能猜到案后是如何手忙脚乱。   哦豁,被他发现了! 第63章 演技   考试足足持续了一上午。   约莫有两个时辰。   临近午时, 锣铃才敲响,学子们陆陆续续从教舍中走出来。   “张兄感觉如何?”   “幸也!这次考卷所察,都复习准备到了, 也就第一道算学题稍难了些,不过也解了一些,应当不错!”   学院内,到处都是讨论题目,互问经义、策论、算学的声音。   大多人心情都不错,他们这段时间学得勤奋又刻苦, 答卷都写得满满的,答得也流畅, 感觉十分良好!   讨论声中,最受人关注的, 莫过于算学的第一题。   “第二道不应该是232亩田吗?我一下就算出来了, 不可能出错的, 应该是你哪里有疏漏。”   “你定是没注意后面的那句。根据我朝田籍,根本不需要将前面那些数字套用来算,因为是以户为单位的。”   即使难了点, 当然也不可能只有顾璋一人能注意到坑的存在。   答案对着对着,第二题的坑就被揪了出来。   从教舍到食堂、从食堂到学院大门口, 处处都能随时爆出惊呼声。   “什么?!!!”   “我都没注意到,那岂不是连第一题都不如?第一题多少还写了点!”   “也不知是哪位夫子出的!还把前面的数字给得那般详实, 实在是……实在是!”   顾璋听了半晌,见那学子憋得面色发红,都没能把这个“实在是”憋出来。   但想也知道, 无非就是“心黑!”“奸诈!”之流的词。   估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早就骂骂咧咧起来。   倒是有平日里关系不错的, 凑过来小心打听:“顾璋你两道算学题答出来了吗?”   若顾璋也失手掉进了坑里,他们还有希望,但若顾璋做出来了,他们原本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顾璋笑中带着点失落:“做是都做出来了,就是,哎,不说了,吃饭去。”   这声唉,又低又沉,道尽了酸楚和遗憾。   听得这个掉坑的学子,直接狠狠地共情了,对,就是这个感觉!   交上答卷前,觉得信心满满,得知答案后,从飘飘云端,直接坠落到冰冷寒潭,忍不住抱住可怜的自己。   “哎,我也是。”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重重地叹了一声:“哎~~~”   顾璋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忍住想要噗嗤一声笑出来的冲动,保持着温润和煦的浅笑,又带着点明显的失落,任谁来问,都是搪塞之语。   看似谁也没问到具体情况,顾璋到底做没做对一事悬而未决,但看顾璋的表情,几乎都下意识觉得,他多半也不乐观。   食堂。   他们四人找了一张小桌子坐下来,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他们三人一路见顾璋应付众人的说辞,都有些无语凝噎。   看起来很真实,但就是没一句准话。   真要是信了这张脸上的表情,他们这朋友就不用当了。   黎川问:“第一题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没解出来,但好在心细,后一道没掉进出题者挖的陷阱。   顾璋好奇:“你怎么笃定我知道第一题的答案?”   金瑎有点嫌弃食堂的饭食,苦着脸道:“要是你都解不出来,估计没人能解出来,夫子不可能出这样的题目。”   顾璋叹气,“居然被看穿了,可惜了我的奥斯卡影帝一样的演技。”   “奥斯卡影帝是何人?竟然斗胆称帝!”   顾璋:“……”   他卡顿片刻,解释道:“演技很好的人。”   金瑎道:“演技确实不错,要不是了解你,还真的被你忽悠过去了。”   看着他们三人好玩的表情,顾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   感觉动静有点大,他连忙以手掩口,低头憋着笑。   金瑎三人目光对视,眼底都透着一丝无奈,浑身上下都透着“我不认识此人”的气息。   顾璋笑完,还是将那两道算学题的答案告知他们。   金瑎和黎川都在第一题上有失误,但第二道都没掉进丁夫子挖的陷阱中。   黎川靠的是耐心细致,金瑎则是家学渊源,家族里即使不读书的人,算学好的也是一把一把抓,还是正儿八经的营生。   余庆年倒是相反,第一题做出来了,反而在更简单的第二题上全错了。   “是我疏忽了。”余庆年苦笑。   金瑎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你出身好,都没接触过田地,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就像我,永远也写不出你擅长的那种辞藻绚丽,典雅清正的文章。”   黎川突然道:“余兄若不多接触些百姓生活,算学一道还是小,日后怕是只能写出绣虎雕龙的官样文章,若日后为官,一言一墨,便有不知多少百姓要受难。”   顾璋眯起眼睛,眼里有些许诧色。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点问题,但也真没想到,黎川能说话这么直。   他抬头就看到余庆年脸色微白,握着筷子的指节绷紧,金瑎也有些被驳了面子的尴尬。   毕竟夸余庆年的话,是他说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顾璋笑着打圆场道:“我的诗文不也老被金瑎说是不开窍的木头吗?”   “来学院就是为了学这些。”   他见余庆年和金瑎面色好些,又话风一转,玩笑道:“不过确实要多了解点,若不是这点疏漏,余兄这次恐怕真能如愿以偿,夺了这榜首去。”   黎川抿唇,定定的看向余庆年和金瑎。   若不欢而散,他们心中真如那日所言所想,这友人不要也罢。   余庆年苦笑一声,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想到那日看到的村民,还是作揖道:“其实那日起,我就察觉到川弟待我态度有样,本该我这个做兄长的坦诚,只是碍于面子,迟迟不肯说开。”   “如今让川弟来当这个责,是为兄的不是。”   顾璋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相识一场,少年时的情谊不牵扯其它纷扰,总是最纯粹的,他不想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最后走散了。   顾璋侧头,看到黎川严肃表情下的无措,失笑道:“我日后可得注意着点,要不什么时候被黎川抓住了,怕是也要劈头盖脸一通了。”   黎川听懂了他的暗指,说他说得太直白,抿唇道:“对旁人,我可懒得说这些。”   顾璋故作忐忑:“那我以后可得注意!黎川一看就知最偏爱我,到时候骂得肯定更凶。”   黎川顿时挪开眼,若不是失礼,他都想把耳朵捂起来。   这话怎好入耳?!   席间原本凝滞的气氛,也都被顾璋彻底搅散。   余庆年都笑起来,俨然散去最初想要离席而去的尴尬和被挑衅的怒意。   “所谓忠言逆耳,有川弟这般友人警醒,实乃吾之大幸。”余庆年见顾璋从中调停的努力模样,感觉心中熨帖。   但见顾璋的表情,却忍不住调侃道,“璋弟也有害怕的事?还忐忑起来了,难不成真怕川弟骂你不成?”   黎川本就对顾璋轻易说出口的什么“偏爱于我”感到不自在,努力冷脸道:“他皮不知多厚,怎会有怕的事?”   顾璋唉声:“你俩倒是好得快。我一下变成讨伐对象了,简直太可怜了。”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顾璋端起盘子“伤心欲绝”地离开,留下一个凄凉的背影。   这一幕被食堂中不知多少人看到。   一下就坐实了他刚刚亲自捏造的“真相”。   “看来是真没做出来,你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受了打击,毕竟黎川和余庆年可都不是好惹的。”   “平日里三人霸占前三名,如今就他一人落后,多少还是要伤心的,毕竟年纪小,面子上挂不住也是正常的。”   原本觉得自己考砸了的人,心中顿时升起希望。   如果两道题都砸了,那不就相当于比前头的内容吗?   前头那些他们可做得不差!   而且里面有一部分,顾璋还没学过,不信比不过!   这下,原本摩拳擦掌的学子们,都纷纷有了信心,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等出成绩、公榜那日,要如何纪念下这一辉煌时刻。   起码能吹好几年。   等五月丰收过后,增产属实。   这简直能吹一辈子!   日后老了,都能挺起胸膛对儿孙说:“你爷爷我从前考试还胜过他,不信你们瞧!”   届时,定能收获到一阵惊呼、和崇拜的眼神。   不为别的,顾璋二字足矣。   ***   顾璋起身离开,黎川他三人也追上来。   金瑎和余庆年碗里的饭食都没吃完,其实也是吃不下去了。   今日考试,学院大门紧闭,不让小厮进来,他们虽然只考一早上,但是甲组和丙组要考一天,他们就只能吃食堂了。   金瑎还好奇:“顾璋你竟然都吃完了?我记得你平时不是嘴最挑吗?各种都要花钱买最好的吃。”   顾璋其实也觉得不太好吃,他喜欢吃好的,但是也不是不能吃差的,毕竟在末世,什么没吃过?   顾璋道:“见识过饥荒的百姓,就没什么吃不下去的。”   余庆年和金瑎脑海中都浮现那日看到的难民。   金瑎不言。   余庆年倒是踌躇片刻,倒是问起了长阳、西山几个村的情况。   他那日就被吓到了,而且才不到一月,怎么会有人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而且不是还没减产吗?   顾璋倒是说了一些,比如为了防止真的减产饿死,提前省出口粮,一日只吃一顿,其余全靠周围野菜充饥。   赶路来的人稍好些,一日可吃两顿,但全是干粮,没有营养不说,连热乎气都没有,更难的是,全天靠双腿走路,时间又长。   “余兄想想,他们可是靠双腿,硬生生赶在马儿前到了。”   没死只能说人的韧劲儿太强,还能剩个皮包骨。   他们走到附近的凉亭,顾璋也不想多说这些沉重的,他换了个话题:“等升入丙组,就要选分斋学了,你们打算选什么?”   丁组其实算是在打基础,也算是磨一磨考中学子的傲气,故而学业较重,也无其它课业。   但升入丙组后,内容将会更深、更难,不是简简单单重复努力就能提升的,要博览群书开拓视野,思想也要跟着进步有深度。   师父领进门,打好基础之后,就靠个人了,故而学院的课业安排会稍微轻松些,只有早上有固定的课程。   下午则分斋教学,开设礼节、音乐、骑射、书画、史学、律学等课程。   顾璋道:“我打算选骑射,再选一门乐器。”   骑射是为了系统的练习弓箭,配合藤蔓一起,他日后指不定还能当个游侠。   至于乐器,那就全是他的兴趣了,两辈子,他都还没摸过乐器的边。   金瑎嘿嘿笑道:“我打算学绘画和书法,我写的诗配得上最好的字、最好的画,日后指不定能一诗千金。”   余庆年也道:“我打算选乐器和画院,倒是和你们一人重了一样,上课有伴了。”   顾璋问黎川道:“你打算选什么?”   黎川淡淡道:“律令、史学、礼法。”   一连选三个,还没一个轻松解压的兴趣,全是难啃的大部头,连出去采风的机会都没有。   顾璋想劝劝,把黎川忽悠去掉一个,跟他一起去学骑射。   但是想来想去,都不知去掉哪个好。   律令和史学,都是有助于科举文章的,尽管难啃,但若学好了,文章都会更扎实有内容。   礼法对黎川来说,也尤为重要,他还有师父教导庇护,而对黎川来说,也只有这一个途径接触这些了。   顾璋只好笑道:“居然没一个选锤炼身体的,小心日后都被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压着打,一拳解决一个!”   余庆年和金瑎显然也察觉到了,但都体贴地没说穿。   反而笑着调侃道:   “还一拳一个?在学院里就你最小,选骑射,你可别被那些高年生欺负。”   “还有一些心眼小的,平日里学业比不过你,到时候在骑射课上见了,怕是要憋着股劲儿都要赢了你。”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你骑射课,你可别抱着我们哭诉。”   连黎川都忍不住嘴角微抽:“听起来像是璋弟能做出的事。”   顾璋:???   要不是不能脱衣服,他怎么说也要亮一亮他的八块腹肌。   当他这些年习武是白练的吗?   ***   没两天,夫子加紧改完答卷,排好名次,就到了公布榜单的日子。   这日整个问心学院都热闹非凡。   此前开学,只是他们丁组张榜,这次升组考,是每一组都要参加的。   就连甲组,都在为今年秋闱做模拟,更是关心此次的成绩。   热闹的学院里,大多学子都很忐忑,担忧自己的成绩,排名,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但丁组所在的这一块,显得有些格外激动,带着点不太一样的期盼。   “红榜出来了!”   “怎么还是卷着的?快打开看看。”   顾璋坐在教舍里,看着教舍外拥挤的人群,没想去凑这个热闹。   余庆年道:“不去看看你和黎川谁摘得榜首?”   他错了一整题,已经退出榜首之争了。   但黎川只在第一题略有失误,而顾璋也说他前面好几处没把握。   两人依旧在伯仲间。   顾璋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即使输给黎川,那也是他的本事。”   前三的名次本来就时不时在变,他也不是回回都能拿第一。   要不是那群狼崽子闹那一出,他都只想着不留级就好。   顾璋话音刚落。   “我进前十了!!画师果然没请错。”   “顾璋在哪儿?我怎么没找见他。”   突然,一道惊呼声调子高到劈开嘈杂的声音,石破天惊道:   “怎么回事?顾璋怎么会在第一?!!”   教舍外不远处,那面公布榜单的墙前,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喜悦、惊诧、怒骂三重奏。   逐渐发展成沸水滚滚的多重奏。   “谁说顾璋没答好的?”   “这也太可怕了,缺课了足足一月,还能霸占榜首?脑子是怎么长的?”   “那两道算学题,他肯定全都做对了!缺了一个月的课程,他不会真的就靠黎川的笔记补上了吧?”   顾璋伸手拍拍黎川:“给你打广告呢!是不是该给我结算一下广告费?”   “广告,广而告之?”黎川困惑。   顾璋得意:“怎么样?等会儿他们来一问,我就说全靠你的笔记,保管你的笔记名声大噪,日后出书直接哄抢。”   黎川老实道:“可我这个做笔记的人,也没考过你。我觉得还是和你自己努力和实力脱不开关系。”   顾璋扶额,他见有人朝着教舍走过来,连忙道:“过程不重要,有这个结果就行,你且看着!”   果然,此前跟顾璋打听过的同窗,都面带惊诧和气恼,走过来问道:“顾璋,你此前不是说没做对吗?”   顾璋满脸淳朴:“我没说啊!”   来人被噎得一口气喘不过气了:“你当时还说,‘可是’‘哎’还叹气来着!”   顾璋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我是说过,没说我做错了,那不是觉得自己没发挥好吗?”   没发挥好?   没发挥好你还拿第一?!   这波凡尔赛的杀伤力,半点不亚于刚刚榜单贴好,他们看到“顾璋”二字高悬于榜首的威力。   二杀!   顾璋还道:“哎,可惜了,我本来也觉得自己会考不好的,毕竟缺了一个月的课业。”   扎心了。   不少学子感觉,心口像是有把名为“顾璋的嘴”的短剑,三进三出,刺得人心拔凉拔凉地疼。   但万万没想到,这把短剑还带毒!   顾璋开口道:“我是真没想到,还是全靠黎川的笔记做得好,我才能在短短几天里,补上了月余的课业。”   什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学子,都竖起耳朵。   全靠黎川的笔记?   效果这么好?   还不等深思,带毒的刀又落下来。   “再加上算学正好是我擅长的,居然一不小心拿下第一了。”   “咔嚓”一声,理智都被刀没了,这叫一不小心吗?   那他们算什么?   但对上顾璋笑眯眯的表情,众人都心中一凛,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碎人心的话来,纷纷避而不与他对视。   就算是理直气壮来质问的被忽悠的人,都差点要落荒而逃了。   顾璋笑容都更真切了几分。   “你这笑得像只狐狸。”金瑎也看完榜回来,这次算学难,他的排名也有进步,回去有钱拿,心里高兴。   “我懂,你这是夸我聪明。”顾璋自然接道。   金瑎:“……”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说不过顾璋,没想到几年过去,他还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没见过这种人!   就该让外面那些又惊呼、又感慨,还有些仰望崇拜这家伙的人,好好看看他的本来面貌。   金瑎想想,自己从前与顾璋通信的日子,好像还给他写过不少夸他的诗词。   哎,都是被表象蒙蔽的人啊!   ***   顾璋这一通骚操作,让整个丁组升学的学子都变得有些蔫蔫的。   被打击到了。   但与之相反的是,黎川的笔记是真火了。   不少人都咬牙切齿,打算借来黎川笔记,或者干脆买一份,然后头悬梁锥刺股!   黎川的笔记确实好,面面俱到不至于有疏漏的点,又详略得当看起来不会太吃力。   作为靠努力和严谨,一步步踏实学出来的人,他的笔记也没有一些天才的跳跃,和难点的模糊。   比如金瑎那种诗,他即使认真教,旁人也学不会。   黎川的笔记有真才实学,又有了名气。   金瑎给散播了一下,就有宁都这片开书肆的商人找上门来,不等写完,现在就要出,分册出!   书册热闹了好一阵,终于定下来。   时间也一晃到了五月中下旬。   马上就要到麦子丰收的日子。   顾璋还收到了虎头的来信。   信中,虎头依旧和原来一样坦诚热情像只小老虎。   说家乡的情况,说他有好好念书,打算明年下场试试考秀才。   还说了村里按照他说的法子种出来的麦子。   “小石头你是没看到,那麦子特别粗、穗粒特别多!简直跟施了仙法一样!”   “好多人来咱村里看麦子,还打听都是怎么种出来的,我才不告诉他们呢,免得害你来回跑耽误了学业,你猜我怎么跟他们说的?”   “我就使劲儿跟他们夸你,说你从小脑子就好,即使不想听,也不好反驳,哈哈哈。”   ……   “等我明年去府城,把村里大家伙采的你娘要的草药都送过去,保证能用到你考中举人。”   顾璋光看信,都好像能听到虎头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他唇角不自觉扬起,实验田也成功了,看来上辈子的基础没丢。   他收到虎头来信时,衙门的人早就动起来。   从京城下来的一批官员,从府城出发,和府城衙门的人,一起下到各个县城。   每个村子每块田的收成,都要在监督下收割,记录在案。   宁都府最近也都热闹起来,聊天都是麦田、收成相关的话题。   一艘载着好几位当朝大儒的船,也在宁都府城南边的港口靠岸。 第64章 宁都增产   燕府。   顾璋正给燕老和姜武, 看他新制好的武器。   这是一匣子用白藤制成的类似长鞭的武器,大都在2-3米之间,粗的有胳膊粗, 细的看起来与腰间佩环绶无异,还带着点枝蔓嶙峋的奇俊美感。   姜武也拿起一条,用手掰了掰,果真如拂柳般又韧又柔,他蹙眉:“真砍不断?”   顾璋随手从箱子里拿起最细的一根,双手拉开, 将其中段绷直:“可以来试试。”   姜武取过自己的配刀,对着绷直的细藤劈砍过去, 刀风阵阵,呼啸而来。   刀剑与咖褐色的藤蔓碰撞, 发出独特的闷声, 反震的力道都震得人手麻, 枯藤上却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刀痕。   “梭梭!”   顾璋手腕一抖,这节最细的白藤,如岩蛇般灵巧地缠绕在他腰间。   握把处垂下, 倒有些像是藤文刻丝带钩。   一个颇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就这样完美融入顾璋腰间。   若不是亲眼见过鬼索的威力, 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典雅清正的装饰品, 会成为眼前翩翩书生郎手中犀利无比的武器。   顾璋喜爱地摸了摸花不少心思捣鼓出来的“腰带”,骄傲地问:“怎么样,不错吧?”   姜武打眼仔细瞧了瞧他腰间的武器, 欣慰地夸道:“确实不错。”   燕老也道好:“相比那些刀枪剑棍的,这个确实还挺适合你。”   他们正聊着天, 外头突然有下人来禀告,说是有好友前来拜访,还拿了老爷的信物。   燕老一听有自己的信物,便忙派人将人请进来。   荣大学士和一众大儒,都是奔着燕府和“小农神”的名号来的。   他们下了船,才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去问心学院那边,就被灌了一耳朵、一脑门的麦田盛景。   下船时,刚刚还卖力喊着“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号子的纤夫,歇下时都在讨论这件事。   他们一个个嗓门浑厚有力,透着一股昂扬向上的劲儿,仿佛未来的生活有无限希望。   “我家隔壁那村麦子长得可好咧,我爹来看我的时候说,咱们全村都去看过了,村里老人说,指不定真有两石。”   “当年就是因为家里田少,收成也不够,吃不饱饭,我这个当大哥的,才不得不出来干活,后来这纤夫,一干就是十多年。”   这是个光着膀子晒得黝黑的男子,肩膀上、手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汗水湿透了衣服,他用搭在肩上的毛巾熟练擦着汗,尽管日子如此苦,他也笑得高兴。   在他旁边,坐了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也灰头土脸,头发都湿透了,毛巾搭在头上,他手扯着两边擦汗,看起来有些傻兮兮的。   他的笑容都带着点傻气,美滋滋道:“我娘说了,如果明年我们村也能增产到两石,就让我回家了。”   若不是家里无田无粮,谁愿意当纤夫呢?与湍急的水、载满人和货物的重船做斗争,被晒得黢黑,身体也被纤绳拉弯,汗水湿透全身,每一步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只要来船,一天到晚就没个歇的时候。   听到少年的话,那些已经人过中年的纤夫,都向他投以羡慕的目光。   不仅如此。   从下船开始,到城门口带路的小童。   再到挑着菜和木柴同他们一起进城的农户。   就连选择的客栈里,也都是讨论如今宁都麦田增产的事。   人人谈及此,都神采飞扬,面上带笑。   从下船开始,他们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热烈又昂扬的精气神随着夏日微热的风,呼啸而来。   他们一路上途经不少地方,即使更为繁华富饶之地,也从未感受到过如此风貌!   仿佛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觉得日子有奔头,即使干着最底层劳苦活的百姓,眼里都有发亮的光。   这给文人的冲击是极大的。   心中震撼又好奇,便一拍即合,先不去问心学院了,直接转道来找燕老。   圈子就这么大,几人不说熟络,也都是相识的。   燕老见他们到来,颇为高兴道:“燕某何德何能,既让诸位相邀一同登门拜访?”   他让下人上待客的茶点,笑道:“清淑、戎锐、文林……可真是好久不见。”   “子实客气了。”   “子实近来身体可好?听闻太医早些时候就回京了。”   等寒暄一番,戎锐率先切入正题。   说实话,燕老在宁都虽然也有不少友人,但都算不上交心,毕竟他年幼时在宁都待的时间短。   而且有些事情,谈论起来,视野不一样,都找不到共同语言。   面对这群同来探望,神交已久的文士大儒,燕老颇有种直抒胸臆的畅快。   他一向笑得祥和的眉宇间,都不自觉带上了点骄傲和炫耀。   “这可说来话长。”   虽然他也没将自家小弟子的那一套琢磨透,但这半点不妨碍他好奇学习的探索之心。   这会儿更是分享给友人们一同探讨。   这些大儒中,即使没有像燕老一样走遍大宣土地,也有几十年的见识,不少还在许多地方任过官。   席文林擅书画,最爱画山水,他当即惊叹:“我虽不太懂子实所言农之一事,但其中言论,与我见山水林木都能对上!”   “戎锐觉得如何?”席文林惊叹完,还拉着自己最好的友人问道。   戎锐自幼思路快捷,谈锋健锐,曾在刑部任职,最擅一眼看破他人言谈和文章中的疏漏和错处。   戎锐道:“如今落于麦田之实,理论之验也,何须我等来疑?”   他感慨道:“子实这弟子,着实不俗。”   燕老抚了抚胡须,面上半点没露出“弟子被夸了高兴得开花,还特别骄傲”的表情,只是句句都不离开宁都府麦田即将丰收的空前盛况,明摆着说——我确实有这么个好徒儿,你们羡慕不来。   他瞥见换好衣衫,从门外走进来的顾璋,忍不住动了炫耀的心思。   反正正事也都讲完了。   他正了正神色,对走进来的顾璋问道:“昨日布置的功课完成了吗?”   顾璋:?   不是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了吗?   顾璋以为他忘了,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阿尔兹海默症,提醒道:“已经放到您书房了。”   这答案正合燕老心意,他以此为由,领着一行人去了书房,还笑着让他们都指点指点。   顾璋这下明悟了。   哪里是忘记了?分明是故意的!   他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十分配合给几位大儒见礼问好。   等到了书房,燕老将那份功课拿起。   荣清淑等人也确实好奇,毕竟从出发到现在,一直都听人夸顾璋,当即和燕老一起看了。   这一看,顿时惊讶。   小小年纪,字就如此有风骨,文章入眼就让人心情舒畅。   几位大儒还针对文章中不同的点,校考了顾璋几句。   顾璋自然知无不言。   毕竟这都是师父的朋友,他若是藏着掖着,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   他明显能感觉到,燕老在给他介绍荣大学士的时候,语气好像有些怪怪的,有种“你看吧,我有你没有!”噎人的锋芒。   也不知两人是闹了什么矛盾。   故而在面对荣清淑的时候,他答得更用心些。   甚至在答完,看到荣大学士表情感慨惊叹时,还特地给燕老递了个话头,谦虚地请教道:“师父觉得如何?”   不管两人什么情况,他肯定是偏帮自己师父的,没错,他就是这么偏心眼!   燕老瞅了一眼小徒弟,默契地接过了他递来的话头,只是点点头道:“还不错。”   “没给师父丢脸就好。”顾璋甚至有点坏心眼的又接了一句。   师徒俩一唱一和,几年相处下来的默契,没露出半点马脚。   荣清淑几人:“……”   有点想打人怎么办?   他们怎么感觉这老家伙有点不知足?   收了这么好弟子了不起是吧?   分明都如此惊才绝艳了,竟只能得一句“还不错”的评价?   已经名满宁都的小徒弟,竟也无半分倨傲之气,还担心给师父丢脸?   认识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燕先梅要求这么高呢?!!   燕先梅得了一众友人羡慕的眼神,浑身舒坦得不行。   能得原来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友人相羡,实在是难得痛快。   校考完,燕老摆摆手让顾璋回问心学院上课,他自己则继续和大伙说话。   尤其是前几十年一直斗嘴斗法的荣清淑。   从为他特制的药膏、到每年送他的礼物,还有特地送来,为他出门解暑的神仙水……   燕老嘴上说:“他就是爱鼓捣这些,我也是拿他没办法。”   实际上,谁听不出来,他这分明是想炫耀弟子又聪明又体贴。   如席文林、戎锐等人,听出了他的心思,都十分捧场地夸了顾璋许多,夸着夸着,客套寒暄的话都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被针对的荣清淑:“……”   真的羡慕得眼睛都直了。   怎么老天这般偏心,竟让燕先梅收了个这样好的弟子?   ***   顾璋也不知后面的情况,只觉得陪着师父皮了一把,还挺爽。   没料到,那日见过的几位师父的“好友”,竟然全部都来问心学院任教了。   虽然教授的课程有所不同,但无一例外,他都上。   这么巧?   顾璋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金瑎凑过来,兴致勃勃道:“听说了吗?学院打算安排我们游学,去看麦田丰收。”   “什么?”顾璋惊诧。   “听说是新来的夫子跟院长提议的。”金瑎说到一半,话突然拐了个弯,“他们个个名气都不小,听到他们要来学院任教,院长笑得都合不拢嘴!”   顾璋不死心,有点不情愿地问道:“所有人都要去吗?”   金瑎摇摇头:“除了今年要下场的人之外,学院里所有的学子都要去。”   顾璋:“……”   旁人是去增加经验,尤其是农学方面的,他呢?   他去的话,当着整个学院学子的面,府衙官吏、京城派下来的官员的面,还有去围观的百姓的面,欣赏自己的成果吗?   怎么想都有一种社死的感觉啊!   顾璋脚趾抓地,甚至都想干脆报名今年秋闱算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学院安排的游学,还是顺利地开展了。   而且因为临近收获日期,进展得极为迅速,让人完全没有反应时间。   因为距离原因,他们前往的是距离府城最近的两个村落。   毕竟整个学院人也不少,走太远的话,着实有些麻烦、也有些伤财产。   整个学院。   上到院长、下到学子,都对这场游学格外期待。   在问心书院山下,宽敞的问心道里,铺满了长龙一样的车马队。   顾璋坐在马车里,探头朝外望去,前前后后都看不到头。   他和几位好友共乘。   金瑎道:“一直听说麦田丰收,听了一年了,这回终于有机会去看了!”   余庆年表示肯定地微微颔首。   连一向稳重自持的黎川,今日也都有些兴奋,眼里透着期待。   顾璋:“不至于,就是平平无奇的麦子地。”   和他上辈子种的麦田、稻田比起来,只能算是营养不良,长得磕碜的小弟罢了。   也许小弟都算不上,会被那些结实饱满的麦穗嫌弃——“我怎么可能和你是一种?别来沾边!”   余庆年不赞同:“对璋弟来说,麦田可能平平无奇,但对学院许多人来说,可能是第一次见麦田,更别说还是亩产2石的麦田。”   黎川也认真道:“如此高产的麦田,怎么能给出‘平平无奇’这样的评价?”   哎。   他说假话、玩笑话,忽悠人的时候,都少有被反驳。   如今难得感慨,说了一句真心话,倒是引来替麦子说话的严肃劝说。   这时。   前头学院的大旗挥舞,锣鼓声也敲响,洪亮的声音喝道:“出发——”   长长的车队朝着北城门而去。   顾璋也哭笑不得道:“行,我不这样说它。”   没有老虎在,猴子也能称霸王。   这猴子还怪吸引人的。   一路上能看到许多马车,也不知是真挂念田产,还是把这事儿当成一个趣事儿。   焦老爷子的马车也出城,透过车窗见到顾璋,高兴地打招呼:“顾相公,你也跟你们学院一起去看麦收?”   “嗯,一起去。”顾璋不等他说话,赶紧反问道,“您这也是要出城去(看热闹)?”   焦老爷子应得十分响亮:“那可不?我游山玩水惯了,倒是还没去乡野里看过收麦子,还是增产如此多的麦田,这等热闹,怎么能缺了我?”   顾璋问:“和我们同路吗?”   他扫了一眼车队旁,车头没有插问心学院旗帜的马车,纷纷攘攘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少,都要去哪里?   焦老爷子笑道:“府城附近我都玩过了,没甚好看的,我打算走远点,找个山好水好风景好的地儿,看完了麦收,再去好好玩一玩。”   “那您玩得开心。”顾璋祝道。   “能见到如此盛况,怎么能不开心?”焦老爷子哈哈笑了几声,“等回来,顾相公若能多卖我几份杂嚼,再来一只烤三套鸭,我定然快活似神仙!”   还真没辜负了吃货的名头。   数不清的马车,也都纷纷从城门口涌出。   颇为壮观。   ***   整个学院一起走,走得相对较慢。   但是因为离得近,倒是也没迟。   整个学院分成两拨,前往两个村子。   顾璋前去的是武港村。   一路上,也经过了好几个村庄,大伙都看见了麦田的模样。   金灿灿的黄连成一片,风吹过来,还会翻涌出连绵的金浪。   “原来这就是麦田。”   “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好大一块田,一亩地就这么大吗?”   难得有这种学院组织的大型郊游,大伙都挺兴奋的,诗都不知道做了多少首。   没多久,武港村就到了。   马车停在武港村口,顾璋道:“下车吧,最后一段路肯定要走进去。”   学院的学子们都纷纷下马车,跟着学院带队的人往里走。   当武港村的麦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说老农一眼就能看出来,我都一眼能看出来!”   “这和前头那几个村子,种的是一样的东西吗?会不会这个叫水稻?怎么看起来大不一样?”   尽管这人压低了声音,恰好路过的顾璋也听见了。   顾璋:“……”   他是知道有些富贵人家的读书人五谷不分的,但是也万万没想到,有人能指麦为稻?!   宁都知府、萧学政他们也来了,正指挥着衙役,布置着现场。   远远见到顾璋,连忙喊道:“顾璋,这儿来!”   他们看到眼前的麦田,都激动得忘记平时习惯,直接对着顾璋喊出了声。   如果平时,肯定是喊身边小厮去请人过来的。   顾璋对身边黎川几人道:“我先过去了。”   他们显然都还陷在震撼中,无暇应答,只恍惚的下意识道了声:“好,你去吧。”   顾璋摇摇头,朝着前方“封锁线”里面走去。   身后还传来人叠人的惊叹声。   写下来的数字,耳边交流时脱口而出的几亩地、几斗米、几石收成,说多了背多了,也就失去敏感性了。   也许是如今亲眼见到,才觉得冲击力实在是骇人。   原来一亩地有这么大,大得都有些吓人,原来嘴上说着增产了几斗,看起来差别竟然这么大!   顾璋心道,差别当然大,前头那些村子,一看就知道能达到一石六斗的没几个,如今武港村的收成对比起来,大约有30%-50%的涨幅。   以人为例,一个人无论减掉或增加自身体重的30%-50%,看起来都很震撼。   这还只是一株,更别说整整一片田的麦穗了。   顾璋穿过衙役拉起来的封锁线,走到宁都知府身边。   知府笑道:“武港村也是运气好,虽然距离府城远,但是发公告那日,他们村长去府衙办事,正巧看到了衙门的公告。”   顾璋笑道:“也是缘分。”   村长原本碍于官威,不敢上前来。   这会儿看到顾璋本尊,顿时顾不上那么多了,带着几个老农上来,笑得像是向日葵一样灿烂:“这位就是顾璋顾相公吧?”   “是他。”萧学政笑着介绍道。   村长和几位老农,顿时喜笑颜开:“不愧是顾相公,我瞧着这模样就觉得绝顶聪明、文采非凡,日后定能高中!”   “是啊是啊!”身后的老农都还连声附和,要是当官的都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做梦都要笑醒了。   顾璋没想到,自己还长了张聪明绝顶、定能高中的脸?   萧学政也心情颇好地调侃道:“确实挺俊。”   “对对对,也俊俏,就跟那话本里的玉面书生郎一样!”村长夸人都不带眨眼的,半点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   顾璋这种脸皮奇厚的人,都闹了个红脸。   武港村人对他的滤镜,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还有妇人搬来了那种有靠背、有扶手的藤编老爷椅,热情地招呼:“来,小农神大人您坐,别站累了。”   顾璋突然被唤起了快要忘掉的记忆,所以这款滤镜的名字叫“小农神滤镜”吗?破案了!   妇人身后还跟了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一人端着一把这样上好的藤编椅子。   萧学政笑着对顾璋道:“我们这是沾了小农神的光啊。”   顾璋来之前,可没人说要给他们搬一张椅子,坐在田边看麦收,还是这种费了心思编出来,一看就能卖不少钱的藤椅。   顾璋轻咳两声:“咱还是快点收割吧。”   周围的“警戒线”都拉得十分严实,除了本村人,记录的官员,谁也不许随意进出。   即使是本村人,也只有干活的好手,才能留在地里。   所有的一切都到位。   村长笑着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比较新的镰刀,他小心地问:“能请顾相公来收第一刀吗?”   这可能是宁都这块的习俗,有个好兆头。   当初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为了这第一刀,也是高兴得不行。   但武港村人都觉得,无论是谁,都没有顾璋来得好。   顾璋回忆起当年家中兴奋喜悦,也大方笑道:“没问题。”   他接过镰刀,走到最近的一块麦田前,弯腰利索地割下了第一刀。   手里握着厚厚的一把麦穗,直起腰来对守在田边的村人道:“要吗?”   这可是代表了好收成、好兆头的麦穗!   武港村的村民都高兴坏了,连忙道:“要!”“我要拿回去直接晒干了珍藏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每年麦收之前,都拿出来摸一摸!”   村民原本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又是把田围起来,又是有当官的在旁边看,还拿笔写着什么东西,更别说田外头,还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   但现在都想着要拿到顾璋手里的麦子,连紧张都顾不上了!   顾璋笑着拿着镰刀和麦穗站在田边,周围都是晒得有些土黑的村民,画面竟显得非常和谐,没有半点格格不入的突兀。   在背后金黄麦浪的倒影下,让人心中,有些别样的触动。   这一刻,只见过顾璋锦衣华服,吃穿大方的许多学子,这才有了“顾璋出身农家”的实感。   顾璋分完头把麦穗,这才回到边上。   村民们热火朝天地开始收割。   萧学政摸索着下巴,问顾璋道:“你觉得,我让宁都学子都下田,无偿帮村民收一分地的麦子怎么样?”   顾璋惊,不会是刚刚受他的启发吧?   这不是造孽吗?   谁家的田地经得起这样的祸害?!   而且尽管提督学政管教育这一块,下这种命令,怕是也要被骂的,三方都落不到好。   顾璋道:“若收坏了怎么办?”   萧学政道:“照价赔偿。”   顾璋道:“那学子受伤了怎么办?”   萧学政:“慢慢收,受伤了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粗心鲁莽。”   顾璋无言以对。   随他去吧,反正也不是他受罪。   萧学政这个突发奇想的灵感,还没思考好。   村里已经有家人多、亲戚多的人家,将一亩地的麦子收了起来。   已经有学子迫不及待:“可以称重了吗?”   有村里小孩听到了,解释道:“不行的,要拉到晒谷场去晒,然后用石碾碾、再分开秸秆、麦穗和麦粒,还要用木锹扬一扬。”   任凭学子再心急,再期盼,也要等晒透。   不过晒透了就快了,毕竟村民也想早点知道具体亩产。   哼哧哼哧地干着,不日,晒谷场上,就出现了一袋袋憋得鼓胀的粮食袋。   一堆堆放好,还被日夜守候的衙役都分批做了记号。   很快,一户户人家,在数不清的目光下,用官府带来的量器,称量起了自家收成。   “2石3斗!!”   “2石1斗!”   “我家这亩好高,2石4斗!!” 第65章 后续   “我家也有2石3斗!”   武港村的百姓们, 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排队等着称。   “粮食装进袋子里,我就知道肯定不低!”   “我就说,这么好的麦子, 还有小农神大人亲口说的两石,让你别天天瞎操心,担心到最后,看吧?都是白担心!”   府城的官员一亩亩产量记录着,除了产量之外,还记录了品相、稻穗数、晾晒前和晾晒后的差值……   从京城下来的官员, 也边记录边心中惊异,看着坐在一边, 又是喝茶、又是吃村民晒干的山里果干的顾璋,心中都忍不住有些怀疑。   流传在宁都的传言, 莫不是真的?   顾璋在晒谷场边上, 这里有一处村民特意搭建的草棚, 棚下有阴凉,阴凉处还放了一些藤椅,凳子。   他还带了一瓶神仙水, 觉得热了,就给自己身边洒一洒。   过得可谓是享受无比。   “我怎么瞧着你好像不太激动?”萧学政在前面看了许久, 有点渴才回来这边喝杯茶,他见顾璋心定神闲地坐着喝茶吃干果, 好奇道。   “但凡良田,农户好生耕作,亩产均产可以达到两石, 这可是惊人的成绩!”   顾璋笑着看晒谷场上的热闹和喜悦,听到萧学政这话, 他正准备回答,一旁有人抢先道:   “他家乡都开始尝试3、4石的亩产了,自然不会对眼前的产量激动。”戎锐道。   “想必早就胸有成竹,只等待这日到来而已。”席文林也接道。   “过奖了。”顾璋说,“能看到眼前丰收盛景,我自然是心中愉悦的。”   他也切实感受到宁都百姓的变化。   从麦子一天天要收成起,宁都府的精神风貌一日比一日好,连路上带笑的人都多了。   他走在这样的宁都府城中,都时不时会感觉如沐春风的喜悦和热情氛围,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如当初料想的那样,作为以农耕为主的大国,粮食的增产对百姓的激励是最大的,却又不仅只对农人有帮助。   眼见着粮食充足,大伙都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便觉得幸福满足,对未来带着无限的憧憬和期待。   百姓有了钱,连带着一环环的人,都能挣到钱,都觉得日子松快。   许多京城来的大儒,心中所疑所惊,都在亲眼见到丰收这一场景后,觉得了然。   燕老更眯起眼看着武港村村民疯狂庆祝,眼睛里都酝酿着水汽。   这就是他最憧憬的东西,如今竟然在致仕后,回乡养病的暮年看到了。   他感慨:“民之大事在农,农兴则万物兴。”   正感慨着,怀念着,燕老突然打了个激灵,觉得周身一凉。   顾璋正坐在他旁边,往周围洒神仙水,还问:“怎么样?舒服凉快吗?”   燕老感怀的情绪顿时消散,哭笑不得:“你倒是自在。”   “我又不用去收麦子,我当然自在!”顾璋笑着说,还接他的话道,“也不一定非要是农,无论有啥挣钱的门道,反正百姓日子好了,一切都会跟着好起来。”   永河村在有了山里药材的营生之后,也是整个村都不一样了。   整个晒谷场都飘荡着欢呼雀跃的声音。   “咱家足足多收了四石粮食,再攒个几年都能重新起一间大房子了!”   “我合计了下,手里有了余钱,可送咱家小宝去读书,认几个字,他从小聪明,指不定能在府城里讨一个好差事。”   “等粮食卖了,咱就带爹去看看郎中吧?他胸口都疼了好些天了。”   “好多粮食!咱村竟然能收这么多粮食,以后是不是晒谷场都要往外扩些?”   声声入耳。   顾璋觉得心情不错,似乎连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加速,在胸膛中有力地跳动。   他捂住心口,似乎有什么在心底轻轻勾了一下,又在急促涌动的情绪中,有种难言的感觉从心底涓涓流淌而出。   “顾相公,咱村粮食全都称完了。”村长这几日虽然累,但笑容从未在脸上消失过。   如今看到粮食丰收盛况,更是感激不已,他声音都有些激动到颤抖:“这个增产的法子,能造福日后子子孙孙,真是天大的功德。我们嘴笨,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他觉得去年选择那天去府城衙门办事,绝对是他这两年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   这样的收成,只要肯干,村里许多地少的人家,不用吃野菜充饥了,原本朝不保夕的人家,能存下些钱粮来。   条件再好些的人家,甚至还能吃上自家种的麦子,不用全都拉去卖了换成粗粮。   人老了有个病痛也能狠下心进城去看看郎中,若家里有聪明的娃娃,省省口粮也能送去认几个字。   想到这些,村长都觉得心中颤动,他恳切道:   “我们武港村每个人都记得这份恩情,日后您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村长身后跟着大半个村子的人,听到他的话,也纷纷道:   “就是,咱都记得这份恩,要是您开口谁打盹不应,我第一个揍他。”   “您日后肯定能当上大官的!”   ……   这嗓门和架势,如果不是说的话,真让人觉得是要去干架一样。   顾璋道:“明年好生种,法子都是现成的,也好好带一带附近的村子,这便足够了。”   这样赤诚的情绪,着实动人,不过这一刻的顾璋确实没想过,日后竟真有一日,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震撼和助力。   他当下半点不觉得自己会被大伙帮到,只根据自己到这边几日对稻穗的观察,还有之前去长阳村总结的点,给他们讲讲明年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这一讲,顿时把晒谷场外围观的人给讲的激动起来。   他们是周围各个村子的人,尽管此前陆续来看过,但是当得知武港村今日称重之后,还是有许多人都努力抽出空来武港村。   他们被官差拦在晒谷场外,此刻有些焦急的朝里面挥手,迫不及待道:   “还有我们!”   “顾大人,我们是不是也能跟着学,明年也收这么多?”   “武港村自己留种之后,剩下的良种是分给我们各村吗?我带了银钱,能不能今日就买回去?”   谁也不确定良种够不够,谁也不确定会不会名额不够,毕竟谁也不想再等两年,三年,才轮到自己?   这和眼睁睁看着地上有钱,却被周围人全部捡走,自己一分钱没捞着有什么区别?想想就觉得心痛了。   整个晒谷场都被围住了。   声势浩大,连学院院长、宁都知府都差点被吓到,可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   随着附近村落的麦收逐步推进,武港村白天人越来越多。   即使宁都知府站出来说,会向整个宁都推广经验,也有许多人不放心,生怕良种被人提前买走分走。   顾璋他们这些来游学的书生,还有一起来的夫子、院长,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萧学政原本让学子去四周村落收麦子的想法,都没来得及实施。   毕竟要是再不走,恐怕武港村都要被踏平了。   宁都各处,都在丰收。   一匹匹快马在官道上驰骋,一道道消息被送往府城。   “增产了!”   “慧县周边村落,均产2石2斗!”   “宁都梨县丰收大吉,高产至2石4斗。”   顺流而下的船只,带来的也是丰收的好消息。   整个宁都府城都热闹起来。   甚至即将来到的秋闱,都没能盖过去这样热烈的气氛。   顾璋在家里写《宁都增产经验》与《注意手册》   也不是很厚的书,大约也就平日里几篇文章的长度。   即使他写清楚有关良种、田地、肥料其中原理和作用,怕是也没几个人看得懂,要能懂这些,必须要有一定的基础,要么就要有如燕老一般广博的见识。   他最后没找理由搪塞不去游学,也是想最后在收获前,亲自看一眼田里麦穗的状态。   “爹,你再说说,你打春下乡之后,麦子有多高?”顾璋边写边问。   顾大根用手比划:“大概这么高,我不会记错的!”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两人,面前都摆着家里自己做的杂嚼,还有一壶小酒,颇为享受。   他们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日子,在外他们顾家名声大振,走出门去风风光光,这会儿回家了,还能被儿子写进文章里。   顾大根忍不住瞅瞅顾璋笔下的纸:“这文章,怕是要被不少人读吧?”   顾璋看他那副有点暗暗期盼的表情,笑道:“那肯定有的。”   顾老爷子笑道:“这宁都上上下下,不都得买一本回去瞧瞧?”   就算不识字的,也怕是要直追着村长屁股后面问,恨不得把全部背下来才好。   “可不止宁都。”顾璋笑道。   秋娘也骄傲笑着道:“别的地方听说了,能忍住不买一本来瞧瞧?我可不信。”   顾璋也在书的结尾,写下一句:“宁都经验仅适用于宁都风土,请勿盲目生搬硬套,减产本书作者概不负责。”   麦收热热闹闹地持续了半个多月。   顾璋的名气也在宁都彻底打响。   若走在路上,你问“宁都知府姓什么?”,怕是十个有六七个都答不出来。   但若想找人打听顾璋,随便抓一个人,都能停下来给你唠一刻钟。   甚至稍微闲一点的人,能滔滔不绝说一个时辰,都不带停歇的!   这绝不是夸大,最近宁都府城茶楼生意大好,不知多少人在茶馆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也成了顾家人最近一段时间,最爱的消遣。   日常一家子去铺子里忙活。   等忙完了,就一起去各个茶馆,要一壶茶、来一份可以磨嘴的小食盘,就能高高兴兴坐一下午。   顾璋写完了两本经验,难得松快,被家人高兴地拉着往茶楼的方向走。   顾大根:“也松快松快,别白日在学堂念书,回来又低着头写那书。”   他粗糙又厚实的双手,搭在顾璋肩上,还顺手揉了两下:“我听闻城北开了一家推拿馆,你有时间去试试,我听说你们坐着读书多了,肩膀会难受。”   秋娘也道:“若你一人不自在,就约你同窗一起去。”   顾璋笑得开怀,应道:“好。”   他依稀还记得,在刚刚来府城的时候,都有点紧张担忧,无论是面对高大的城墙,热闹的街道,安静严肃的问心道,甚至手里有些钱打扮也不错的府城人,都带着点不自在和心怯。   即使出去找营生,也是鼓起勇气往外走,顾大根还想着去城南码头卖力气。   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王氏和顾老爷子,大大方方走进茶楼,点吃的喝的,不知有多自在,多美。   顾大根和秋娘还能主动喊他去花费不小,还是享受类型的铺子了。   搁在往日,无论听说还是路过,怕是都不会多瞧一眼。   等京城的封赏下来,应当会更好。   顾璋唇角都不自觉扬起,他发现家人都有些兴奋,问道:“今日茶楼是有什么不一般吗?”   “那可不!”顾大根笑得又傻又得意,“茶楼说,从今日起,茶楼的说书先生,要说你的事了,所以我们这不是带你来听听看,有没有说的不对的。”   顾璋:“……”   茶楼还挺会追热点。   很快就到了这家茶楼。   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说了,附近桌子都坐满了人,甚至还有路边围观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台子上的说书人身上。   顾璋他们穿得朴素,迅速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   连上茶水的小二,都是这样,手里提着茶壶,眼睛看着说书先生,挪不开神。   很快,顾家人也都被牵扯住了心神,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气技巧,还有满满的技巧套路弄得紧张起来。   说书先生铺垫了好一会儿,顾璋从被怀上,就有多坎坷,多难,差点就没保住,让人心都提起来。   顾璋喝了口茶。   这估计是打听到了他小石头体弱,然后根据事实创造的故事。   果不其然,就听见那说书先生语气陡然昂扬,有些激动道:   “可出生那天,迎来了转机!”说书先生停顿了一会儿,勾得人好奇得不行。   但他十分会把握时机,没等听众急切地询问或者骂他,就接上:“顾相公出生那日,天上布满了霞光!漫天金辉!!正和麦田丰收的金色一模一样!!!”   “这不是神农转世是什么?!”   “这肯定是老天爷显灵啊,要不怎么那么多坎坷,旁人早就流掉了,他不仅健健康康长大了,还有如此成就!”   “我就说吧!这霞光就是证据!”   听客都纷纷激动得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不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纷纷又要起了茶水。   还有的觉得高兴,听这等刺激兴奋的故事,定要配上点好肉好菜好酒!   连王氏都连连点头:“没错的!那天我也看见了,就跟这个说书先生说的一模一样!!”   连小呆瓜都忍不住冒出头来:“我也能作证!”他之前被欺负的时候,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因为天色看错了,那不是功德金光。   顾璋无言。   他分明记得秋娘跟他说过,那就是个日落。   他脑子里对小呆瓜道:“作证什么?讲不讲点科学?”   小呆瓜哼哼唧唧道:“我最近才认识了一个新统,他的宿主就是修仙者,还是个剑修,老欠它积分,害它被关小黑屋,你比他还厉害,怎么不能是神仙转世呢?”   顾璋戳戳它脑门,“不许东想西想,成日没个正行。”   自从服兵役那次关键任务后,系统就再没出现过紧急的、或者不对劲的任务。   他便按部就班地在学院学习,也顺带完成系统发布的基本任务,无非就是读书、习字、作诗、研读律法……   积分都攒了许多,已经快八千多积分了。   倒是小呆瓜,不仅越来越不怕他,每日吃喝玩乐,去那个有趣的系统论坛逛一逛,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顾璋都有些羡慕了,他坏心眼的提醒道:“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算法,学得怎么样了?”   小呆瓜顿时变成苦瓜脸,它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我要先听说书,回去再学。”   顾璋有点惊讶,小呆瓜竟还真的有毅力在继续学。   见顾璋微惊的表情,小呆瓜瘪瘪嘴,它想起认识的统界大佬跟它分享的经验,无事的时候千万不能懈怠,要不然后面需要它的时候,什么都不会。   它不信,“我的宿主什么都会!”   那大佬统道:“能成功被我们圆梦系统绑定的,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你能保证日后他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你一点都不掉链子?”   小呆瓜心虚地对对手,默默给自己安排了好多学习任务。   顾璋对它这么好,它不想以后掉链子。   可这会儿,它真的好想好想听说书先生说宿主的故事啊!听起来就得劲儿,不愧是它的宿主!   “拜托拜托。”小呆瓜顶着最萌的布偶猫皮肤,睁大了水汪汪的蓝眼睛,前爪合十撒娇求道。   顾璋无奈,给虚拟光屏挪了个上好的位置,自己养的呆瓜,只能宠着了。   说书先生打听到他日暮时出生,都能说出天带祥瑞,还如金秋麦浪一样的话,他就大抵知道了这说书先生的套路。   无非是搜集了他足够多的消息,再根据事实加入想象,再五分真、五分假地编造出跌宕起伏的故事罢了。   顾璋看着小呆瓜兴奋肉嘟嘟的背影,它那点小心思,真是半点都藏不住。   所以这么努力学习,多半是自己日后进京了,或者当官了,会更多的用到系统吗?   顾璋思绪回转,又随心地笑了笑,遇难关闯就是了,他有上辈子的记忆,还有系统可用,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他收敛心神,将心神又放回茶馆的说书先生身上。   “那日放榜,你们猜怎么着?他的名次竟然落在后面,还是倒数!”   茶馆内顿时激荡,为顾璋愤愤不平,这样好的能让宁都增产的文章,竟然被放在后面。   “怎么能这样?!”   “顾相公才考了小三元,小孩子皮面薄,哪里能受这个气?想想都为他抱不平!”   气得口干舌燥,又是一通要茶,还有要特质的静心凉茶的。   顾璋一边听得哭笑不得,一边又感慨说书先生不愧是吃这碗饭的,把这些茶客情绪都完全调动起来了。   他饶有兴致地听。   原来在县城听说书先生谈起见雷小将军,如今在府城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自己。   倒是有趣。   “要知顾相公如何坐实小农□□号,且明日再来,听下回分解!”   茶馆又是一阵热闹。   连顾大根都忍不住说了两句:“怎么就不讲完呢?”   顾璋轻笑一声说:“您又不是不知道后面的事?”   顾老爷子摇摇头:“这说书先生说真不一样,听起来就有趣多了!”   “确实!”王氏也附和,她觉得听说书先生这么一说,她家小石头变得越发厉害了!   顾璋和家人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散步回家,享受着散落在细碎时光中的温馨和幸福。   ***   丰收这阵热闹,持续了许久。   直到秋天,今年的秋闱开始,才稍微淡了点。   问心学院里,许多人都开始用心准备秋闱,希望能一考中举,否则就要再等三年。   三年实在是太长了,正值年富力强的大好时光,又经得起几个三年磋磨呢?   问心学院的院长,都特意来请几位大儒,想让他们在考前,给学院中这次要下场的学子们讲讲课。   他打心眼里希望,能多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中举。   顾璋没打算参加这次秋闱。   他静下心来学习,几位大儒来他们学院授课,上起课来,讲解书意引经据典,各种例证信手拈来,让人根本舍不得分心。   而且每个夫子都各有千秋,顾璋倒是学得不亦乐乎。   每日只用学半天,剩下半天可以自由支配。或去上骑射课、或同燕老和他的好友出门郊游、吟诗作对,谈论文章,日子都潇洒肆意起来。   这日。   骑射课。   之前只学骑马,今儿这堂课,要开始加入弓箭了。   “嘶——”红枣见到顾璋,高兴地用脑袋蹭蹭他。   学院提供马儿,但是几名学子共用的,家中有马的学子,都可以将马牵来。   顾璋就将红枣牵来了。   他拍了拍红枣的马头:“昨日出去踏青玩兴奋了?这么闹腾。”   教习师傅站在学子们前头,认真强调:“今日咱们头一次用弓,我先强调一点,没我允许,谁也不许拿箭,按照学院规矩,谁的箭在骑射课上伤了人,学院直接劝退。”   严肃的话说完,他才放缓了声音:“今天我们先试试弓,找到合适自己力气的弓,然后我会教你们如何使用。”   教习师傅指着旁边架子上摆着的一排弓箭:“那头最轻,拉力最小,越往我这边,需要的力气越大。”   教习师傅介绍着,喊他们上前去选。   学子们已经吃过骑马上的亏,生怕选不到合适的重量,到时候累得身体酸痛。   都纷纷往最前头去。   “这个看着轻,我能拉得开。”   “我拿着怎么感觉有点重?还有更轻的吗?”   顾璋看了眼,那头有一力、二力、三力的弓,换算下来大约就是十二磅到三十六磅的力。   对他来说,有点轻了。   顾璋朝着另一头走去,拉力跨度很小,走到头,他才看到一石弓。   一石弓的射程大约在30-45米,顾璋伸手,打算将这张弓取下来。   教习师傅走过来,提醒他道:“你年纪小,可以换个轻点的,这把弓怕是拉不动。” 第66章 发展   顾璋已经拿起了这把弓。   左手持弓, 右手还试着拉了拉弓弦。   确实不轻,但也不算太过费力。   顾璋道:“我觉得还行,能拿动。”   教习师傅面带惊色。   这可是一石弓!   他是知道燕庶老有给这位大名鼎鼎的学生安排武术课程, 但下意识想的,也就是和大多文人的水平一样。   差一点的就是花架子,为图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名声,好一些的,也就是能骑马猎点小动物。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有读书人, 把自己往武将的程度练。   他当兵的兄弟,训练也不过是三力-七力弓而已。   能用一石弓的人, 怎么也能混个百夫长当当了。   一石弓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拉开的,不吃点苦头, 下狠心练习, 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平。   说实话, 他差不多也就这个水平,教习师傅摸摸鼻子,尴尬笑道:“量力而行, 要是觉得拿不住了,就赶紧换轻一点的。”   顾璋可不打算换轻一点的, 还打算加重点。   按照他的了解,这个时代有名的武将, 还有前朝记载,天生神力,臂力惊人的弓箭手, 能拉开5石弓。   他打算起码练到3石以上,这样日后在外行走, 无论遇到土匪、歹徒,豺狼围攻,有人偷袭,配合上近战的藤蔓,他都能有自保之力。   顾璋在所有选择骑射课的学子中,年龄确实是最小的。   许多人还真想看他笑话,倒也不带什么恶意,就是想瞧瞧传说中的人物平日里寻常的模样,还能笑着调侃几句。   不过顾璋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有从前的底子在,骑着红枣很快就“哒哒哒”的跑起来,半点也不会手忙脚乱。   再到如今开始用弓箭,他力气大,又有习武底子,很快就上手了。   也许是见顾璋上手轻松,手里握着的弓看起来也不轻,有人还走到架子这头,想试试这头的弓有多重,差点被弓弦崩伤了握笔的手。   教习师傅大跨步走去,黑沉着脸:“我刚刚说什么?要选适合自己的重量,没听见吗?”   他最怕的不是笨学生,反正没学好也不耽搁他们科举念书,他最怕的,反而是自不量力的学生。   要是在他的课上伤了,残了,他也是要担责任的!   金瑎骑着他的马儿小跑过来,啧啧道:“又是个被你外表骗过的。”   他原本没打算学这个的,但他爹金傅偏偏这个时候,得了一匹帅气俊朗的宝马,那儿清澈透亮又通灵性的大眼睛,看着就惹人喜爱。   他便忙不迭地弃了书法课,来投奔顾璋了。   顾璋瞥了他一眼:“这可不能怪我。”   “也是咱们书生袍遮得严实,穿上就什么都遮住了,我要不是那日见,都不知道你练得跟武举的人一般厉害了。”金瑎感叹。   教习师傅狠狠训了一通那人,把人训得狗血喷头,一通杀鸡儆猴,让人不敢再动别的心思。   金瑎选了把二力弓,畅想着:“等我们俩都学好了骑射,还可以约着一起去狩猎,猎到了猎物,再找一小河边烤了吃。”   “约上余庆年和黎川,咱兄弟几个边吃边吟诗作对,还能奏乐合声,对酒当歌岂不快活?”   顾璋想想也觉得美,最好找个春天,风细柳斜,想想就快活,他直接应下:“挺好的。”   金瑎顿时打起精神来:“那我们比比,看今日谁先完成夫子要求?”   顾璋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二力弓:“你可真好意思。”   “我怎么不好意思?”金瑎特好意思,他还轻哼一声:“你莫不是怕了?”   顾璋眼角含着笑意:“怕你等会儿输了哭。”   金瑎炸毛,纵马就朝着校场角落的靶场去。   教习夫子教了握弓拉弓的正确姿势,一一检查过后,才发了箭,布置下了今日的练习任务。   金瑎因拿了轻弓,顿时信心大增,硬是要拉着顾璋站在相邻的草垛前练习。   他们是学院的出了名的学子,如今站在一起拉弓射箭,实在引人侧目。   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拈弓搭箭、双臂张开,看起来就蓄着一股英姿勃发的锐意。   要是平时,金瑎定然要嘚瑟起来,不过这会儿他专心和顾璋较劲儿,倒是没注意。   他本打算一鼓作气,趁顾璋选了个重弓,拿下一局就跑路。   结果被顾璋甩下了第一局。   又被顾璋坑了一局。   等实在坚持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又被顾璋特意放水,吊了根“马上就能赢”的胡萝卜在眼前,吊了一局。   等他力竭跌坐在地,才反应过来!   金瑎顿时气得鼓起脸,把弓扔开,生气道:“我累了,不比了!”   “真不比了?说不定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赢过我了。”顾璋笑着调侃道。   金瑎:“再信你我就是狗!”   金瑎看到顾璋笑容就气得不行,报复地把胳膊塞到顾璋手里,耍赖指使道:“给我按按。”   “你确定?”顾璋不怀好意地笑。   金瑎看他表情,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又怕是顾璋故意这样,犹豫了会儿,还是坚决道:“确定!”   顾璋给他松解手臂上的肌肉,用的是巧劲儿,可以刺激穴位和筋膜,要不然睡一觉起来,胳膊指不定就酸痛得不能动了。   “啊!疼疼疼!”金瑎猝不及防迎来酸麻胀痛,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顾璋抓得紧紧的,他连声求饶道,“不按了,不按了!”   恰逢此时,一旁也有道惊呼声传来:“对面小道怎么有人?”   “小心!”   两道声音交叠,许多人都没注意到,都在看金瑎他们这边的热闹。   顾璋却下意识精神紧绷,环顾四周,这是他在一次次生死中磨炼出的本能。   好像是被他们这儿动静惊了一下,不远处有名学子箭飞高了些,这本也没什么,可偏偏靶场后的一条有些生了杂草的小道中,竟然出现了几名学子。   “那条小道上怎么会有人?”   “看起来像是为迎这次秋闱,操跑锻炼的人。”   这会儿临近秋闱,问心学院也知道许多学子可能身子不好,便安排了操练跑步,有个十来天,许多学子怨声载道,一来觉得不过是坐三天,怎么会不行?二来又觉得天天这样跑,实在是浪费临考前的关键时间。   顾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心书院的地形图,便猜到他们这是在想法子“抄近道”   从没选修过骑射课的人,也许还真不知道这条小道旁边有个靶场,毕竟前面被一排树给挡住了视线。   短短几息时间,远处一小群人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抬头朝这边望来,透过高高的灌木丛和杂草,隐约看到一群手中执弓的少年,还有一只从高空而落,直冲他们而落的利箭。   本就气喘吁吁,跑不动道的人,瞬间脸色发白,被吓得腿软,还有人吓得跌坐在地。   这一人乱了心神,还连带着绊倒了周围好几人。   连声惊呼校场周围的人纷纷停手,驻马,齐齐朝着校场这块不起眼的角落看过来。   “那儿怎么会有人?”   “我记得那条小道路口,立着不可穿行的牌子!”   “倒是躲几步!”   再着急也抵不过距离太远,只能焦急的看着。   一匹枣红色的马儿飞奔入视线里,马蹄如飞,纵马疾行之人看起来身姿矫健,背后还背着一把弓。   他想干什么?   不会打算以箭射之吧?   连教习师傅都不敢保证这个准头,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偏了,指不定多一个人受伤。   这片宽大的草坪校场上,许多目光聚集于此的人,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顾璋策马追了一会儿,这个箭往上飘,高度高,倒是给他一点追击的时间。   眼瞧着距离近了,他从腰间抽出白藤,双腿夹紧马腹,核心用力传递到肩膀,肩膀传递到手臂。   只见一枯褐色的线条,如闪电般朝着半空中的急速劈去,仿佛要劈开天地。   那藤蔓看起来长得吓人,足足有四米多,硬生生将随着高度下降,速度越来越快的箭抽飞。   顾璋顿时勒马,枣红色的马儿飞快减速,前蹄高高抬起,连人带马几乎都要接近垂直的角度。   这才堪堪在浅沟前停下,隔着小道和草坪的浅沟里,乱草丛生,枯枝遍布。   顾璋松了口气,他拍拍红枣的头,夸道:“好样的。”   红枣发出一声得意地嘶鸣,透着点欢愉。   顾璋转头,就见教习师傅也匆匆快马赶到,面带后怕。   他距离远,马儿还不在身边,借了学子的马赶过来也实在来不及。   发生了这样的事,课程自然上不下去。   失手的学子、 上课的教习师傅、操跑途中无视告诫牌走捷径的一群学子,都被喊到后面的小竹楼里。   顾璋的骑术,倒是狠狠出了次名头。   甚至还有当日在校场的学子,给他做了一幅画,画中顾璋策马奔驰,手持雷鞭朝着天空冷箭抽去,隐约重合的虚影里马儿前蹄高高扬起。   虽只是个策马的背影,但凡是那日在校场之人,都不约而同地说:“此画极为传神!”   随着这幅画传开的,还有顾璋的从前策马回乡的事迹。   倒是让他顿时风头无两起来,能文能武,眼看着就是前途大好,府城许多人家,都暗暗打算起来,想着能不能在顾璋离开宁都之前,喜结连理。   这都是后话了。   金瑎都有些后怕:“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蹿出去了?”   顾璋不动声色地将四米长藤换回去让小呆瓜收好,重新捆在他腰间的,又是最短最合适的近两米的白藤。   顾璋道:“若不是被我们惊到了,这箭也不一定会射歪。”   金瑎也有些懊恼:“也是怪我,以后上骑射课还是要专注认真些。”   他记下这个,倒也没太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很快就恢复过来,还好奇戳戳他腰间的白藤:“刚刚就是用的这个吗?”   “我之前还觉得这个图案款式有点奇怪,没想到竟然这么长,还是个武器!”   顾璋拍开他的手。   金瑎反而更好奇了:“这看起来也太帅了,唰的一下就抽出来,还能打到那么远的人,给我看看呗?”   他觉得这个太酷了,“这比你之前想出来的那些玩具都有趣,我能学会吗?”   他也想学!   顾璋望着金瑎的星星眼,无奈道:“你先把骑马学好,得了你爹的宝马再说。”   金瑎还是有点眼馋,“不能一起学吗?”   这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因为白藤的特性,甚至比一般的鞭子用起来都难上数倍。   但也因为如此,也会有更多变幻莫测的招数。   顾璋淡淡道:“学这个可比学弓箭要吃更多的苦,你真要学?”   金瑎顿时抱着自己酸酸软软的胳膊,苦了脸:“啊——”   ***   京城。   今儿皇上在早朝的时候,向百官宣布了宁都增产的具体情况,还有后续推广至全宁都的安排。   这些信儿早在宁都增产的时候,就已经让他们都震撼过一遍了。   不过今天有个新东西。   那个研究出宁都增产法子的顾璋,竟然写书了!!!   写的还是宁都增产的经验,还有在整个种植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户部尚书下了朝,就急匆匆派小厮去把两本都买了回来。   若这个增产经验能让各地都提升产量,他户部岂会这般拮据?   兵部的将领们也难得跟着文官们一起进了书肆,去在一堆文绉绉的书里,选顾璋所撰写的经验。   “掌柜的。”威武大将军喊。   掌柜连忙笑道:“咱书肆最近可没上兵书,也没上占天卦象之类的书。”   “我来买《宁都增产经验》还有那个要注意的点,一样给我来十本。”   他买回去好好看看,再分下去给手下的兵看看。   万一有人能看懂那小子的法子呢?他还听说里面还有有关天象的东西。   掌柜委婉道:“实在不好意思,暂时都卖完了。”   威武大将军惊:“谁买走的?”   他下意识怀疑是朝中人,还想着问问,若是认识,就上门去讨一本。   掌柜笑道:“这可多了,有京城附近村子的百姓,在京城中苦读准备科举的学子……书才到京城,风声才一放出去,就被抢光了。”   在威武大将军身后进来的官员,都忍不住问:“怎么没多备点?这么快就卖完了。”   再催也没用,只能等再刊印送来。   于是幸运买到的那些官员,纷纷都迎来了同僚、上司等“好友”上门拜访。   围读倒是很有氛围,还能商讨一二。   “你们看这里,他家乡永河村,这次收了三石七斗,就是试了这个法子。”   “看起来有点奇怪,他是怎么想到的?”   “我觉得看起来好像不难,我都想在我家庄子里试试了。”   与普通农人读后只想顺着来做不同,这些读书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还有的产生了些奇思妙想。   若被他们也研究出了什么,那可不得了,不仅有利于民,还是现成的功劳。   书也不厚,很快就翻到最后一页。   顾璋的“温馨提示”赫然闯进眼里,那种“瞎搞的别来沾边”的嫌弃感,让人不由的笑骂几句。   各地都发生着类似的事。   许多人捧着顾璋所出的宁都经验,反复的品鉴。   即使早早听说过主要是给宁都的人看的,别的地方都不一定能奏效,减产还不负责,但还是忍不住买来看看。   不说别的,这可是成功让一府之广的土地上种植的主要粮食产量倍增的人,亲手落笔写下的经验!   ***   当年秋闱很快进行,随之就是抢收抢种。   宁都经验紧锣密鼓的推广,这次要从每个县两个村,推广到整个宁都,推广到宁都的每一块田地。   翻过年来,又是新的一年。   顾大根和顾三树因为推广经验得力,官升二级,从九品升到了七品,连带着秋娘和王氏的诰命,也都往上提了提。   尽管七品听起来也不大,但许多读书人辛辛苦苦念一辈子的书,也不一定能有这个成就。   加上顾家因为增产在宁都的威望,在宁都这片地方,几乎可以横着走了,即使更高品阶的官员,都不敢小瞧了顾大根他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家虽只一脉单传,但日后定要飞黄腾达的。   这年。   虎头也从村里出发,跟着商队前来府城参加院试,考取秀才。   他带着大包小包,从租的车上跳下来,敲开了顾家的门。   本还有些局促。   但顾璋见面,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比虎头长得更高,看来这两年身体调养好了,身高真的在蹭蹭地往上蹿!   “虎头,我好像真的比你高了!”顾璋惊喜地分享这一发现,还调侃道,“当时怎么说来着,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哥?”   虎头表情臭了一下,然后顿时扬起笑脸,小老虎般冲顾璋飞扑过来,激动地喊:“小石头!”   两人拥抱后分开,明明许久未见,却还像是儿时一样熟悉,没半分生疏感。   虎头拖着一大包一大包的草药进门:“这是咱村里人去山里现采的,保证新鲜味足,这可肯定比买的好。”   “这样本钱低了,能多赚些钱。”   顾璋也帮忙,看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忍不住感慨:“带这么多东西,你这一路怕是都没好好歇息。”   虎头:“这算什么,我之前还下地,收了一亩地的麦子呢!我爹说了,府城肯定花用大,虽然你会挣钱,但是也不会嫌钱多,我多带些,你们往后几年都不用托人运了。”   顾璋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下,问道:“你安顿下来没有?如果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可以住我这儿。”   虎头连忙点头:“我找到一家客栈了。”   顾璋问了问那家客栈,确实是间清净又不太贵的好客栈,便也没强求。   虎头喝完水,又不好意思道:“我有些不懂的地方,能问问你吗?我觉得夫子讲得好像怪怪的。”   顾璋爽快道:“当然可以。”   他听虎头问的几个问题,倒是有些怀念,虎头这是被他影响了。   在村里那些年,他们总是一起坐牛车、坐马车去县城念书,虎头免不了被他灌输一些观念。   有些只是顺嘴一说,却和现在的圣人文章不太符合。   顾璋还顺便考察了一下虎头的底子,觉得可能有些不稳当。   虎头也道:“夫子说我们几个还是有希望的,我就来试试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顾璋想到余庆年曾经送他的那一叠学院历年升学考卷。   他便搜集了一番萧学政写过的文章、诗篇,做过的政绩。   他拜读一番,再加上他对萧学政的了解,给划了重点。   以他对秀才考试内容的理解,还有对萧学政的熟悉,应当是大差不差的。   他也没对虎头明说,只是让他每晚都过来,有不懂的可以问问,顺带就将这些都讲了一遍。   等放榜之日。   虎头果然榜上有名。前来陪考的顾方正看到榜上的名字,激动的眼泪直往下掉。   除了这一桩事,顾家的生活安稳又快活。   顾家长辈唯一的烦恼,恐怕就是小石头明明年纪不小了,在乡里都是可以相看媳妇的年纪,却半点心思没放在这里,除了读书,恐怕连吃喝玩乐,都比小娘子更能入他的眼。   家里陆续买了十多套府城的房子。   除了他们家自住的这套外,有距离学院近的问心道里的二进院、也有距离城南码头近的火热铺面,都是这几年时间里,秋娘陆续摸排后定下的。   要说这两年,变化最大的,还是宁都风貌。   自从增产经验推广,百姓日子就好过了起来,第一年那点欣欣向荣的春风,慢慢变成了呼啸而来的劲风。   宁都知府也不是吃素的,他能升到从四品的知府,心里就是有成算的。   加上宁都大儒学士也多,他若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就找各位大儒商讨。   下有经济基础,上有政策推进,宁都这两年,可谓日新月异。   若是离乡几年的游子回乡,恐怕都要愣住,不敢相信这是记忆中的家乡。   连顾璋他们家买的那些房子,价格都涨了不少,最少的都涨了30%多,往外出租的租金,也多了不少。   明盛九年,秋。   整个宁都府最热闹的事,就是猜顾璋会不会参加今年的秋闱。   “顾相公再多学三年多好?在咱宁都的日子多快活,他又还小,不着急的,到时候一举拿下□□,凑个六元。”   “你怎么知道今年参加不能得解元呢?顾相公在问心学院都风头无两,自从升入甲组之后,再无人能与之争锋。”   “我倒是觉得,他的好友黎川和余庆年都有可能,平日在书院,可能是夫子们因为他的名气偏爱他,但是乡试可是糊名的,考官万一更喜欢余庆年那种文体宏丽的风格呢?”   这是一名书生,话才说出口,就被一群聊得热火朝天的百姓怼得被迫掩面而逃。   顾璋此刻正苦着脸。   乡试竟然要在如此狭小的考舍里,足足待三天两夜。   看来长高也不一定是好事! 第67章 乡试   眼前的号舍不是真号舍。   而是顾璋选了个名下的一间宽敞宅子, 他请了一名曾经修缮过的宁都号舍的汉子来造的。   这个有些破败的“小房子”三面是墙,下面是泥土地,当然遮雨的顶还是有的。   其内有三块木板, 架在墙壁和墙壁之间,最高处的一块是搁板,中间一块是桌案,最下面一块是坐的地方,看起来就拥挤又狭小。   和顾璋记忆里的,简直大不一样。   当然不是号舍变小了, 而是他这四年长高长开了。   从前觉得还算宽敞的号舍,现在看来恐怕有些拥挤憋闷, 施展不开手脚。   造这个号舍的汉子,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是按照考场里的模样造的, 但是现在看起来, 实在是太委屈小农神大人了,他试问道:“要不,我给您改大点?”   “不改了, 就这样。”顾璋叹了口气,然后悻悻然道:“你在旁边, 再给我盖三个一模一样的,里面随你发挥, 比如屋顶漏雨,桌板不稳,考场什么样你就怎么盖。”   “啊?”汉子愣住, 实在想不通,但他挠挠头, 也按照顾璋的意思又盖了三间,田里那些他们不也是想不通?有收成就行!   这汉子拿着忙活了一天的工钱回去,给家里带了一块油水很足的肉,晚上一边回味着肉香,一边抱着媳妇嘀咕这事。   女人坚定道:“这有啥好琢磨的,小农神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处,咱得了工钱,还吃了顿肉,多好。反正依我的经验,能沾上大人的事,都是好事!”   ***   这次秋闱,顾璋是报了名的。   这个模拟号舍修好,他就约了金瑎他们一同前来,这个苦当然不能他一个人吃。   兄弟此时不坑更待何时?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诓人,说能大幅度提高对抗意外的能力,还能锻炼心态以保证发挥,把这个法子夸得天花乱坠,半点不说其中受罪。   他成功把人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子?”   金瑎三人疑惑又好奇,甚至还有点不信,但想到顾璋一向鬼点子多,脑筋灵活,即使有些担忧被坑,也还是都跟着他来了。   空无一人的宅子,秋风吹过甚至能扫起一卷落叶。   站在简陋破旧的号舍前,三人面面相觑。   顾璋这才笑眯眯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咱们一人出一题,凑一张试题,然后就模拟正式考试,吃喝拉撒都按照正经的来,在这个号舍中考三天,此谓模拟考。”   “模拟考?”余庆年品琢,他觉得这个点子不错,“家中长辈和学院,也总按照乡试考题来模拟,倒是没有连同环境也一起模拟的。”   顾璋道:“我也是听到一群学子筹备应试,笔墨、吃食……各个方面都考虑周全,不免想起四年半前见过的号舍,这才生起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也没试过在考舍中过夜,还是足足三天两夜。   黎川也赞道:“此计甚妙!”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完完全全按照乡试的流程走一遍,有什么缺的,难以应对的,都能提前发现。”   金瑎走过去看了一眼号舍,用手摸了摸桌板,叹气:“这岂不是要多受一遍罪?我就知道,天下就没那么好的事,尤其是从顾璋你嘴里说出来。”   “嗯?”顾璋喉间发出威胁的声音,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勒,“你这是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金瑎哪里挣得开他的力道,连忙举手求饶:“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咳咳,错了错了。”   他还朝黎川和余庆年伸手求助:“大哥二哥救我!”   “该!”   顾璋还道:“听说还有臭号,我觉得可以给金瑎号舍旁放个恭桶。”   “这可不行!”金瑎吓得都要哭了,连声讨饶。   确定好模拟考的时间,他们都去学院请了假,然后回家里告知了一声。   这日。   他们一人带着一道准备好的考题,相聚与问心道的这间二进宅子。   四间号舍前方放了一张木板,他们将题目都贴了上去,组成一张考卷。   “这四间如何分?”   顾璋提醒道:“这四间里只有一间是好的,剩下三间里,都有各种问题,可能漏雨,可能漏风,可能桌板有坑。”   三人:“……”   “璋弟可谓用心良苦。”余庆年温润笑道。   顾璋理直气壮道:“那是当然!”   随即被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顾璋心虚的摸摸鼻子,讪笑道:“你们先选,最后一间留给我,这样总行了吧?”   黎川运气好,进了最开始修的那一间,不过他本人也不知道。   这次模拟考试,就这么开始了。   顾璋一进去,就有种张不开手脚的感觉,但也不算难忍。   不得不说,模拟考还是有用的。   从第一天就开始暴露出问题。   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的小少爷金瑎,夜晚给自己点蜡烛的时候,差点把手烫到,就差把考棚一起烧了。   夜里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盖着薄被,根本抵挡不住夜晚的寒风,余庆年当晚就咳嗽起来。   不仅如此,号舍狭小,无法将腿伸开,要睡觉也只能像是虾一样弯着身子打个盹。   这样睡一晚起来,连顾璋都觉得浑身酸痛,脑子也没第一天好使了。   足足三天。   既要忍受严苛的环境,还要保持脑子紧绷,高速运转,产出足够优质的内容。   疲惫不堪还要继续咬牙坚持,实在是对身心和意志力的一大考验。   等到第三天日落黄昏。   从号舍中走出来,四人都是一副灰头土脸、备受折磨的邋遢模样。   顾璋从号舍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伸个懒腰,舒展憋闷的筋骨。   三人看到他的动作,都下意识跟着模仿起来,毕竟看着就觉得舒坦,身体像是从骨头里发出“要跟着做”的叫嚣。   顾璋看到最严肃的黎川做这个动作,忍不住一下朗声笑了出来:“哈哈哈!”   他们相互看看对方,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灰头土脸,还有点邋遢的模样,都纷纷相视而笑。   “哈哈哈哈——”   “这号舍也太小了!”   “就为了不多进一次这个号舍,这次拼了命也要考上。”   一起笑过,吐槽过,见过彼此狼狈的模样,原本就不错的兄弟情谊,仿佛都更近了些。   各回各家,好生休息了一晚上。   等再相聚的时候,一个个都恢复了翩翩读书郎的体面模样。   他们坐在一起,推心置腹地商量起各自遇到的困难。   金瑎率先拿出自己的答卷,上面赫然被烛火燎了一个黑色的小洞:“点蜡烛一定要小心!我就是一个不小心被蜡油烫了手,卷也毁了。”   若是正式乡试,这样的答卷,定会因为卷面不洁被落。   顾璋毫不留情地戳破:“你可不是不小心,是从没自己点过蜡烛吧?别抱着是自己粗心的想法,回去多练练。”   金瑎被说中,闹了个大红脸,侧过身去:“哼!”   余庆年也道:“夜间风寒,被褥不能带太厚的,但还是尽量带保暖些的,咳咳,可以在被褥两端加两条细布,免得被褥乱跑着凉。”   余庆年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四人中最大的,平日里举止言行也以兄长自居。   如今当着三位弟弟的面,承认自己夜里睡觉会踹被子,这实在是让平日里重名声的他有些羞赧。   黎川最为心细,虽然他没遇上太多问题,但是他体验过一遍,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甚至还拿出一张纸:“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要注意,我觉得时间安排上,我们也可以适当调整一下,不必跟着学院安排的走。”   学院给出的参考,是一套标准,却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比如给策论留一整天的时间,是为了让学子好生研究,反复斟酌思量,但是对顾璋和余庆年来说,根本不必花这么久。   对金瑎来说,诗词那题,放在最开始精神最好的时候答,反而更好,更能发挥出他的优势。   让人眼前一亮的诗词,指不定就能给考官很好的印象,以提升总体判卷的优劣。   若等到最后筋疲力尽了,身体和头脑都在苦苦煎熬,有再多的灵气也被榨干了。   黎川说了半天,将他们没注意到的许多细节,全都一一告知,无半点藏私。   顾璋感慨:“还是你细心严谨。”   黎川认真道:“若不是璋弟你想的法子,我也没机会总结出这么多来,着实助力良多。”   余庆年也拱手道谢:“能得璋弟这般良友,实乃吾之幸事。”   他们讨论了足足一个时辰。   从如何应对答题、分配时间,到如何吃喝睡觉,补充精力应对考试。   在所有考生中,其实干硬的饼子是最佳选项。   不带肉馅不容易拉肚子,即使被检查的人掰碎了,也不影响入口的口感,不带水分也不容易坏,最重要的是直接吃不浪费时间……反正好处多多。   但实际吃下来,他们却都觉得不得劲。   金瑎摸摸鼻子:“我觉得吃到最后,肚子是饱了,但是嘴里总感觉缺点什么,浑身不得劲。”   太干、太噎,而且连吃饭的时间都省,脑子连个放松的时间都没有,反而最后让状态下降了。   他们商量着改了食谱,反正能带砂锅和简易炊具进去,还是做点热乎的吃。   顾璋更是动了心思,越是艰难困苦的环境,他越想要弄点好吃的犒劳自己,要不可太受罪了。   ***   转眼就到了中秋前一周。   这是一年中气候最好的日子,不冷不热,秋闱也如期举行。   学子们在贡院大门口,都带着许多行李,因为要在贡院里待三天两夜,所以除了笔墨纸砚之外,还有砂锅、薄且无夹层的被褥,食物,更有甚者带了挂在门口的帘子。   排队进入的速度很慢。   因为搜身很严,四名侍卫搜查一名学子,如果搜到了证据,就奖励五两银子,这接近他们半年的俸禄,都搜得无比认真。   谁要是想夹带,都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抵得过侍卫想要得近半年俸禄奖赏的决心。   顾璋本以为,没人会傻不愣登的夹带。   不料排队进入贡院的队伍还没前进多少,就听到前面传出一阵喧哗的声音。   “不是!这不是夹带!”嘶声力竭的喊声穿破还黑沉的天空。   顾璋瞌睡都被激飞,睁眼朝前方望去,居然真有人夹带?   这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点熟悉,不会是他们问心学院的学子吧?   那衣冠不整被拖出来的学子,抵死不承认那是夹带,要求主考官大人还他一个清白。   侍卫不识字,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也不敢断定,只好进去禀报。   萧学政三年任期已满,升迁了,主持这次乡试的大人,是朝廷新派来的提督学政。   顾璋才刚刚认出来,被扣着的那人是项门。   金瑎恰好和他分在一个考区,他们站在一起排队,他皱眉嫌弃道:“真是丢咱们学院的脸。”   顾璋已经记不清上次什么时候见他,依稀只记得在两三年前,他有日落下了东西,回教舍去取,撞见了在打扫教舍的项门,穿得不太好,见他就吓得避开眼神,连忙落荒而逃。   他瞧见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衫:“他找到门道挣钱了?”   一家子都被利用干净了,还有谁能给他吸血?   金瑎也不知,但旁边有学子低声议论,“听说他娶了个商贾之女,供他读书。那商贾可真是倒霉,摊上这事。”   顾璋:“……”   还真是本性难移。   他没想到的更在后面。   被搜出来的纸条,还真的不是有关科举内容的夹带。   而是一则拟写的休妻书!   据说是从笔杆中搜出来,和他本人字迹一模一样。   主考官盛怒,他主持的乡试出了这档子事,日后定要沦作笑谈。   当即判断凡字条皆为夹带,当众杖脊三十,以儆效尤。   有学子在贡院前因夹带当众被处罚,贡院前的气氛都严肃起来。   不少学子还谨慎地检查自己的考篮,行李。   过了好一会儿,顾璋才排到大门口,他走进了大门侧的小房间里。   四名侍卫见是他,先是面色一喜,又有些局促起来。   顾璋将考篮和行李放在第一名侍卫面前,又自然的张开双臂,对他们道:“该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不必有所顾忌。检查清楚了,对双方都好。”   领头的那人道:“得罪了。”   这才领着一人上前来,细细地检查起来,但手里动作明显轻缓了许多。   检查很细致,从头发丝到鞋袜,全都细细排查一遍,杜绝所有不公的可能性。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学子们才顺利入了贡院。   顾璋这次抽中的号舍无功无过,他检查一番,又拿帕子沾了水,将号舍细细打扫一番。   有了之前模拟考的经验。   突然进了略显逼仄的号舍,也有了点应对的经验。   他盘腿坐好,闭目养神,冥想排除杂念,以达到最好的状态。   天光大亮,这场乡试才正式开始。   此时思维最灵敏,精力最充沛。   顾璋先答经义,相比于此前科举试,乡试的经义考察范围更广,也藏了更多的坑,题义也需细细斟酌。   他将答纸封好,挂在高处的搁板上,只用素纸来斟酌草稿。   等到中午,才稍歇下,拿出带进来的食物吃起来,第一日尤为关键,吃食也新鲜,不必开火做饭。   故而他只烧了点水,把吃食热了热。   吃完后,又洗了把脸,趴在桌板上打了个盹。   午休片刻,脑子也仿佛被腾空重启,他看了一眼诗赋的题目,打算让脑子先积累灵感,就翻回来,继续看起了策问。   在入考场前,坊间流言,新来的提督学政是世家出身。   不少夫子读过此人往年所作诗词,文章,都觉得他可能会更偏爱余庆年那种华丽宏远的文章,或者金瑎那种灵气四溢的诗词。   顾璋反而有些吃亏。   不过顾璋早打算好了,无论主考官喜不喜欢,他都还是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答。   但他看过策问的题目,却觉得出题中规中矩,主考官的性格似乎与传言中不同。   他也没多想,按部就班地答起来。   四书义、易义、书义、诗义、春秋义、礼记义……每部分4-5题,相当于是填空+问答,题量之大令人咋舌。   后接三道策问,带有思辨性质的提问考察,做文章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对策,是耗时间最长的三题。   紧接着,就是五道算学题目,由简至难,最后一道甚至会根据某地实际政务考察,复杂至极,不是寻常套用公式能解的。   最后还要赋诗一首。   顾璋脑子转得快,笔下速度也不慢,也足足花了两天才写完。   他将稿纸收好,伸了个懒腰,拿出了他心爱的小砂锅。   四周学子都已经昏昏沉沉。   有的写得慢,夜里着急得挑灯夜战,如今疲惫与兴奋并存、煎熬与亢奋时刻充盈大脑,人都有些处于不正常的状态。   陡然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几乎不约而同地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又是这个香气!   顾璋悠哉地用简易炊具给小砂锅加热,加入早早烘得干香不带一点水分鸡肉干,薄如蝉翼的腊肠片等食材。   下面则是扑了一层干香的米。   这是他研究了许久,才研究出来不会做坏的“预制菜”   傻瓜式放食材和调料,只要加热就好,虽然没有下馆子那么好吃,但是在贡院里,绝对算得上绝顶美味了。   调料是顾家人试过好多次后搭配的,怕带不进来,还细细的磨成了粉,和盐放在一起。   这些粉和水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灵魂小卤汁,煮拖鞋都好吃的那种!   顾璋此刻也不想着题目,放空大脑,只等着眼前的饭食出炉。   这会儿炉子里火大,加入到砂锅里混合了调料的水咕噜咕噜直冒泡,肉香、熏肠的香味,混合着大米饭的香气,一下就飘了出来。   让一众饿着肚子,或两天只吃了点饼子、馒头的学子口舌生津,控制不住的一下下滚动着喉结。   对面的学子略有呆滞的目光,都落在了顾璋的砂锅里。   浅褐色的汤汁里,若隐若现小块的肉和深褐色的熏肠片,熏肠看起来就是宁都特产,肥瘦均匀,纹路好看,不用想,那股滋味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饿了。   好馋。   到底是谁,在考场里做这么香的东西?   而顾璋对面一排的考生,更能清楚的看到罪魁祸首是谁。   顾璋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也不禁吞了吞口水,在外普通的吃食,放在如今的情况下,显得太诱人了!   香喷喷的米饭底部形成了一层浅浅的锅巴,粒粒分明的米饭上方,铺了一层色泽诱人裹着一点点油脂的鸡肉与熏肠。   他迫不及待舀了勺吃,干香的肉丁吸饱了汁水,感受到热腾腾又鲜美滋味在口中绽放,顾璋感觉一连两天高强度作答的疲惫,都仿佛瞬间被抚平。   脑子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夜里的感觉微凉的风带来的寒气都被驱散,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就吃了下一勺。   对面一排的学子:“……”   怎么这些东西,到了顾璋嘴里,就好像变得格外好吃的样子?   有必要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吗?顾璋你不要面子的吗?!   学子们牙痒痒,肚子里的馋虫好像都闹腾起来,有的干脆也热起了饭,就着顾璋这边的香味歇息用膳。   顾璋吃完热腾腾的饭菜,不仅脑子放空了,身体似乎也像是充电般精神奕奕。   他干劲满满的把稿纸上的内容全部检查一遍,然后提笔往答纸上誊写。   光是誊写就誊了两个多时辰。   他长舒一口气,平日里他是没再检查的习惯的,因为答纸也不能更改,否则就污了答卷。   不过今日他还是谨慎地再检查了一遍,这才交卷,终于离开了逼仄的号舍。   还有不少学子都在奋笔疾书,顾璋一路跟着出来,看到几个空位,还有人已经面色苍白,身体都在颤抖,明显在硬撑。   这会儿也不能离去,只能在贡院门口等着。   顾璋才走到贡院门口,就见已经有一小群人在门口。   只有小半部分是站着的,甚至还有躺在担架上,只等着贡院门开,就往外抬的。   顾璋目光扫了一圈,突然面色一紧。   他看到黎川和余庆年都在,旁边形成一圈不小的真空地带,黎川正面色发白的靠在墙上,余庆年蹲在他身旁照顾。   这绝对是出乎他意料的,黎川绝对是他们中最稳妥,最严谨的一个,会出什么意外?   顾璋快步走过去,问道:“他怎么了?”   才刚刚走近,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   他顿时明白附近无人靠近的原因。   余庆年无奈道:“川弟运气不好,被分到了臭号。”   黎川以手掩口,干呕两声,有些虚弱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犯恶心。”   千算万算,模拟考时最顺利,看起来也最好的黎川,竟然遇到了臭号,整个贡院几千人的排泄物汇聚在一起,简直奇臭难忍,还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作答,实属地狱级难度了。   顾璋兑换了点薄荷叶,又让小呆瓜帮忙磨成粉,假装从调料瓶中取出来,放到黎川鼻子底下:“闻闻这个,看会不会好一点。”   黎川果然好了些,原本憋着的气,都稍微放松了两分,面色也好了些。   他自己都嫌弃自己臭不可闻,几欲作呕,可偏偏两位挚友都不嫌弃,尤其是平日里略有洁癖,非金玉锦绣、鲜衣美食不用的余庆年。   黎川心中有愧,他对璋弟真心相待,可对余兄来说,多少有些偏颇之心,没璋弟那般亲近信任。   他在心中自省。   顾璋见他好些,也坐下问道:“怎么样?”   黎川道:“好多了,这和神仙水的味道似乎有些相近?璋弟别破费了。”   等贡院大门开了,顾璋和余庆年一人一边,将他扶着出去,立马请了大夫来查看。   幸好无大碍,只是劳倦过度、气结不畅,引起胃气上逆,有些伤了脾。   ***   乡试关系重大,参考人数也多,判卷时间长,放榜的时间也长。   顾璋倒是不担心,难得有许多天空闲,他约着友人在附近玩起来,还以一只烤三套鸭为交换,找焦老爷子换来了一份旅游攻略。   顾璋放飞自我的玩去了。   宁都百姓倒是替他急切了起来。   一方面滤镜十分厚地觉得,没谁能超过他,解元定是他的,一方面又想顾璋在宁都多留两年。   除了宁都百姓,远在京城的朝中。   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得知顾璋参加了今年的秋闱后,也都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急切。   对百官而言,连续数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实在好奇得很!   尤其是明盛帝,恨不得给新任提督学政去信一封,好让顾璋能早早进京。 第68章 解元   顾璋这次玩得格外开心, 主要是府城这边玩得东西多,如今考完秋闱,能邀出来的友人也多。   他喜欢热闹, 也不搞诗词歌赋、吟诗作对那一套,就是纯玩!   今日去河边野钓、烤鱼。   明日去涌过阵阵浪花激流的壶口小湾冲浪。   后日又浩浩荡荡地邀一大群学子,在城外宽阔的大草坪上玩真人剧本杀。   顾璋和黎川几人,都将答卷默下来,呈交给夫子和师长看过了。   即使遇到臭号、环境极为艰难的黎川,也强忍着不适答完了题, 没出太大的岔子。   对他们几人来说,没出太大的岔子, 基本就等同于能中举了,前后不过名次问题。   故而顾璋相邀, 都能来玩得开心。   氛围一起来, 学子们就都被吸引来了。   原本一个个都在担忧秋闱成绩的学子, 彻底被顾璋带跑偏了画风。   端着君子仪态的,为了生火,为了能吃到自己亲手做的烤鱼, 为了不输给同窗,越挫越勇, 到最后直接坐在草地上,怎么方便怎么来。   因为烧脑游戏中队友失误被贴纸条, 暗搓搓作诗互怼,就差气得直呼猪队友了。   人一多,顾璋的花样就更多了。   所有人都玩得很尽兴, 他们也说不清有哪里不同,但就觉得顾璋总有法子, 能让人忘记心中沉甸甸的烦恼,只剩眼前的快乐。   即使同样走在科举这条路上,相处起来,他与旁人总是不同的。   有不少学子都后悔了,在问心学堂共同念书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去相交一番,成为友人?   也有几位年纪稍大些的学子,看见余庆年三人被气得跳脚,纷纷追着顾璋围攻泼水,不由怀念起自己的年少时光,眼中流淌着些许羡慕。   若能在年少时结下挚友,实乃一生之幸事。   这个秋天。   除了金秋丰收之喜,顾璋以一己之力,在宁都留下一道极为亮丽鲜艳的色彩。   如天边高悬的七彩斑斓的彩虹,熠熠生辉,闪耀夺目。   ***   旁人是越长大,越懂事。   顾璋却是越长大,距离上辈子带来的阴影越远,尤其是亲手打下宁都这片“根”后,行事越发随心、肆意。   愣是玩到放榜的前一天,才停了这场盛大的郊游玩乐聚会。   日日晚睡,背负巨大压力加紧改卷的新任提督学政:“……”   难道考后的学子,不该忐忑不安、战战兢兢、在成绩出来之前,日夜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灼难以入眠吗?   他分明记得,当年参加的每一场科举考试,都是如此!   合着就他一个人紧张又担忧?怕引起众怒、引起民愤、又怕糊名判卷最后的结果不如意,惹得深得帝心的顾璋不快?   他都有些牙痒痒,恨不得把顾璋的解元撤下来,以慰自己多日难眠的辛苦。   到底谁是考官?谁是学子!!!   “你倒是欢脱,知道有多少人,为等你的成绩着急吗?”燕老最初也去玩了两天,后来实在是跟不上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累得够呛,这才作罢。   他苦等许久,终于将自家这匹脱缰的小黑马等了回来。   顾璋拿起一块糕点,赶紧填了填肚子,笑眯眯道:“这可能就是风水轮流转吧?”   当年他为了院试成绩忧心忡忡,如今到了乡试,倒了个儿,换成考官忧心,上头着急,顾璋理直气壮道:“这是不是还挺公平的?”   姜武:“……”   燕老:“……”   公平吗?   纵观古今,哪有参加科举的学子能半点不忧心,还觉得换人忧心很公平?   这话也只有顾璋这小子能说出口了。   他们也是真看出来了,顾璋对能不能拿头名,还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要不能出去玩得不见人影,欢脱得像是一匹小野马。   燕老和黎川他们不疑,甚至还感觉顾璋不这样才怪了,但旁的学子有不少还是疑惑。   在放榜前,还有学子好奇地问道,全宁都的百姓都觉得他顾璋应当毫无疑问是解元,倘若失手,岂不颜面全无?   顾璋死过一次的人,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虚名?   他反而调侃道:“不过区区一张面皮,宁兄忘了?那日我们玩三国将杀,你脸上被贴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张……”   话还没说完,那学子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慌忙用手捂住顾璋的嘴,还慌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到了一样。   “说好了不往外说的!”   顾璋摊手:“我没往外说啊。”   “反正不可以提!!!”   顾璋明明才是年岁小的那个,他反而仗着身高,长辈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何必在乎这些虚名?跟我学学,想开些。”   那学子哼哼唧唧落荒而逃,生怕再来两句,顾璋就把他的糗事给曝光出去了。   顾璋绝对能干得出来!   而且到时候他还说不赢这家伙,指不定大伙还都偏帮顾璋。   放榜日。   街道上熙熙攘攘都是瞧热闹的百姓。   比以往每一次乡试放榜都热闹许多,倒像是全民都参加了科考一般。   “让我进去前面看看,别挤我。”   “李老头,你家又没有亲戚朋友参加科举,你挤去那么前面干什么?”   “你管我!我昨个儿梦见雷公了,在我梦里直霹雷,我寻思着,神仙多半有交情,就拜托雷公帮忙照看着点小农神,他肯定在头名!我要亲眼看看。”   榜前也前所未有的挤,罕见的,连许多学子都没能挤进去,连鞋子都挤掉了,愣是被从乌泱泱的人群堆里挤出来了。   被挤出来的时候,人都还有点愣神。   怎么回事?这届看榜的人,力气是不是有点忒大了?   顾璋他们坐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二楼。   顾璋瞧着下面激烈的模样,对黎川使了个“你自己看”的眼色。   “我就说不能自己去看榜吧?你这小身板,到时候被挤扁了也看不到前面。”   黎川咳嗽:“我也不至于这般虚弱。”   他多少还是忧心自己的成绩,即使学院中夫子评判过,说不会有太大问题,但他仍然记得当初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连脑子都绷紧得好像要烧起来。   即使勉强支撑到了最后,将题都答完了,可总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锣鼓声响。   随即沸反盈天:“放榜了——”“放榜了!”   人群乌泱泱地往前挤。   很快就传来报喜的声音。   “解元是顾相公!!!”   “我就知道,这个解元非他莫属!科举不就是选人去当官吗?咱宁都谁不觉得顾相公是当官的最好人选?”   “李老头!你昨日跟雷神打招呼果真有用!”   李老头早就兴奋得跳起来,他闻言嫌弃道:“小农神大人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关雷神什么事?”   他一副“别来沾边”的表情,眼瞧着就是用完就扔,考上了是真本事,没考上就是雷神不讲神仙情面,没帮忙。   没道理的很。   可他本人一点也不觉得不对劲,乐呵呵地钻出去,回村吹牛去喽——   茶楼里。   余庆年眼里有些失落,但没一会儿就打起精神来,笑着作揖:“恭喜璋弟连中四元。”   都不用看榜的小厮前来报信,就光下面传来的动静,足以听到他们几人的名次。   余庆年排第二,黎川排第七,金瑎则更后一些。   顾璋也笑道:“也恭喜余兄连登黄甲。”   捷报接连送来,茶楼里的气氛也高涨。   乡试取人的名额,是按照当地人数分配的,大府80到100人,小府或者文教不兴的地方,只三四十人。   宁都府不上不下,每三年乡试,取的名额约为五十人。   不过是问心学院中,两三个教舍能容纳的人数。   更别说除了近年来因为有大儒而名声鹤起的问心学院,府城还有别的学院、学堂、私塾……   还有因为钱财不足,无法到府城学习念书的学子,他们有的在自己家乡苦读,有的开了私塾边挣钱养家边念书。   只等三年乡试之期一到,这才赶来府城参加乡试。   故而每年参考的学子,不计其数,却只有大约五十人能中。   录取比例是惊人的低,但如今同坐在一桌的四个人,全都高中,听着就十分惊骇。   “旁的就算了,黎川遇到臭号竟然也能中?我听说他出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还是被搀着出来的。”   “他们三也就算了,我平日学院考试,名次还总在金瑎前头,我这次都没中,他竟然中了!”   顾璋了然,估计那位新任的提督学政,确实和传言中一样,更喜欢辞藻华丽的文章,也更喜欢金瑎那种读起来就透着灵气,让人觉得酣畅震撼的诗词。   前头压着本性,也许是憋狠了,等到后头,就释放本性了,紧着自己喜欢的来,所以金瑎的名次也比料想的前一些。   学子们纷纷前来道喜。   有人实在忍不住问了,“连续多年都无人在臭号中高中了,多半半途放弃,黎兄是如何做到的?”   黎川起身回礼道:“还是依仗璋弟想的法子,我们在乡试开始之前,进行了一次模拟考,与乡试完全一致,得了些经验。”   若不是先头有了经验,备了虫蚁药,改了做题的顺序,将题目尽量压缩到头一天还不那么恶臭难忍的时候,他恐怕还真撑不下来。   “何奇之有?咱们学院不是每旬都要来考一次吗?”   黎川解释,不是学院那种只模拟了题目的考试,而是什么都模拟了,连号舍都一样,三天两夜不出来,提前全方位体验一遍。   “多亏了这璋弟,否则我恐怕要再蹉跎三年了。”   顾璋感觉大伙的眼神都热辣起来。   他连忙道:“还是黎川你自己心志坚定更重要,否则什么经验都不起作用。”   金瑎偏偏来拆台,他感慨道:“我也觉得这个法子对我颇有助力。”   诗词题顺序在最后,若写完前面巨大的题量,又在号舍煎熬三天,等第三天,他恐怕真写不出来交上去那样的诗篇。   顾璋:“……”   亏你家还是做生意的,怎么没点眼力见!   小时候是颗没馅的汤圆,好揉搓就算了,长了几年时间,还没长出芯来,真是白被他坑了这么多次了!   出去别说是他顾璋的挚友!   金瑎这一点火,“模拟考”一事就这么火速传开了!   顾璋叹气。   顾璋他们散了,各回各家,等着捷报送来。   府衙的官差喜气洋洋地带着大红纸写的捷报,一路高唱,恨不得将顾璋得解元的好消息,分享给路过的所有人听。   捷报送到顾府,抢到了送信任务的官差,更是喜得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喊:“捷报,捷报!贵府少爷顾璋高中宁都乡试,第一名解元!!”   顾家人这回已经轻车熟路了,熟练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喜气洋洋地放入送捷报的衙役手中。   关上门后,已经成为官老爷的顾大根,脸上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傻笑,恨不得将顾璋举过头顶疯跑。   捷报送往四家。   热闹的同时,模拟考的消息,也在学子中传开。   任谁想一想,都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太妙了!   乡试本就三年一次,若月月来一次,自然就习惯了这样的考试节奏,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也能早早发现!   岂不是铁板钉钉地能发挥出更好的水平?   还有人打听到了顾璋在问心道砌“模拟号舍”的那间二进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租下。   这可是四个模拟考过的人,四个全中的院子,风水绝佳!   带有小院子、带有模拟号舍的房子,顿时大受欢迎。   还有原本参与修缮过贡院号舍的匠人们,也都大受欢迎。   不少读书人,都请他们来自家修一个,一时间竟还有些供不应求。   原本找不到活计的汉子们,一下大受欢迎,被人争相讨去。   顾璋临要走了,又创造了一波工作机会,让市场上的钱小小流通一波。   那被顾璋请来修号舍的汉子,如今已经靠着日夜不休地努力,挣得盆满钵满,还带着村里当初一起去修缮号舍的汉子,一起挣了不少钱。   他夜里搂着媳妇:“还是你说得对,和小农神大人沾边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   秋闱后好生热闹了一阵子。   府城里还出了一笑谈。   那日入贡院前,被搜出休妻书的学子,是因为嫌弃妻子商家出身,相貌平平,竟拿着妻子娘家的钱财,在外养了个外室。   早在大半年前,就动了高中后休妻的心思,某日拟写了休妻书,却因差点被人撞见,急匆匆塞到笔杆里。   最后竟然是忘了这遭,将这支笔带去贡院,这才被搜出来。   “果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菩萨保佑,咱小石头行善积德,以后一定顺顺当当的。”王氏对着家里的菩萨拜了拜。   王氏早年不知给菩萨画了多少大饼,一直没兑现。   直到家里铺子营生越来越好,宅子越买越多,每个月光坐着收租,就不愁吃穿了。   抠门了一辈子的王氏,这才开口,说想要给菩萨塑一个金身。   顾璋自然应了。   他本想拿小金库给他奶使,没曾想,她奶竟然能一口气拿出给菩萨塑金身的钱!   也不知攒了多久。   或许老人家最初攒钱,不是为了给菩萨塑金身,毕竟大饼已经画了那么多年。   她默默攒着,或许是担心儿孙在外闯荡遇到什么难事,或者跌入了深坑,不管在外受了什么挫折委屈,回来有家人给撑着。   就如那年孙儿落水,家中山穷水尽,她还能扣出点钱塞给秋娘,维持家里的生活。   但谨慎多虑了一辈子的老人,如今也能笑呵呵地拿出这笔钱,给菩萨塑金身了。   也不知是私底下攒了更多的小金库,还是儿孙出息,出息到抚平了她内心对未来的焦虑和担忧。   王氏给金菩萨好生上了两炷香,这才坐回来,好奇:“后面呢?”   秋娘也早就好奇后面怎么处理了,她刚刚听完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顾璋道:“后头,那个商户女找人把他打了一顿,听说给他丢到家里矿场挖石了,扬言挖足花用她的银钱,才放他走。”   项门大手大脚管了,吸血妻子两年多的时间,还养了外室,哪里是靠挖矿这种活计能还得干净的?   秋娘一拍桌子:“干得好!”   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总算给吐出来了,秋娘见顾大根没反应,朝他看过去。   顾大根连忙挺直腰杆,放下手里的零嘴,端正坐好,站队道:“这种人没良心,就该天打雷劈!”   在外人面前怎么端着大官老爷架子,回到家里,顾大根还是一如既往的怕秋娘。   秋娘又忧心:“你看人家都结了又离了,小石头你连个小娘子的手都没拉过。”   顾璋连忙伸手,双手抓住他娘和王氏的手,笑眯眯道:“谁说我没拉过的?这不就是!”   秋娘和王氏同时嫌弃,难得主动甩开顾璋的手,不让他牵,“胡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还小姑娘,不害臊!”   “娘和奶只要天天笑着,就永远跟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   “你就会转移话题!”秋娘气得戳他的脑门:“怎么不拿这张漂亮小嘴去哄个媳妇回来?”   “除了家里穷得没钱的,谁家十七岁的儿郎还不成亲?”   顾璋瞪大眼:“哪有娘这么算的?我分明才十五!”   为了避免已经在宁都形成关系网,认识媒婆一大堆的顾家人给他安排相亲,顾璋决定早早动身!   去京城!   就不信了,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还能找人给他相看不成?   正好参加明年春闱,只要过了春闱,就凭小□□帝欠他的封赏,怎么也要在殿试给他走个小后门。   要是顺利的话,明年就解放了!   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他跃的大好时光,再也不用整日困在书院里念书了!   不过要走,也要先将很多事情安排好。   顾家人纷纷动了起来。   首先是村里的家当。   村里的房子村长照看,打理,不仅有御赐匾额的威慑,还有顾璋的名气在,倒是不用担心。   哪怕是房子被偷走一片瓦,恐怕那人都要被捉出来,然后被宁都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给淹死。   还有就是村里的地了。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对那些地还是很喜爱的,舍不得卖了,也舍不得送给村里。   于是顾璋改了一下,田还是在顾大根和顾老爷子名下,但是地里的产出,就不用再给他们送了,无论是银子还是粮食。   让顾方正用这个钱,办一个族学。   顾璋心里还是有族人的,他没想过走了就不管族人了,这毕竟是他的根,他爹娘爷奶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而且顾方正真的是很好的领头人,他不敢说永河村的村民,比西山村、长阳村强很多,只是在村长的管理下,遇到事时拧成一股绳。   他得中举人的时候,名下田产可以免税,也没人硬要来把田挂在他名下。   若族里往后能出一两个有天赋的读书人,在官场上也可以相互照拂一二。   而且据虎头说,受他的影响,家乡念书的娃娃多了不少,他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向上走的机会。   村里的事安排妥当了。   剩下就是府城里。   宅子好说,可以全部交给牙行统一管理,每年的租金可以通过汇通钱庄送达,只需支付一定比例的费用即可。   再就是杂嚼铺子的营生了。   这铺子生意好,关了实在可惜,还有不少酒楼、做杂嚼营生的老板,都想买了方子去。   甚至还有酒楼开出了800两的高价。   可缺了顾璋给的孜然,就少了一大特色,即使卖了方子也会败了名声。   在顾璋的劝说下,顾家人还是决定关了铺子。   原本以为做这个决定会很心疼,但是想想,也不过是问心道一间宅院的租金。   顾家人的心态,在宁都府城,确实被养得改变了许多。   唯一委屈的,恐怕就是吃惯了他家杂嚼的食客。   关铺子前三天,秋娘觉得和老食客也熟了,顾念着情谊,就挂了个牌子,敞开卖三天。   食客们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边高兴终于能一口气吃个痛快了,又一边心里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了,呜呜呜!   铺子红红火火地热闹了三天,在不知多少食客不舍的瞩目和哀嚎下,关了门。   ……   大大小小许多事,总算是在入冬前,全都安排好了。   顾璋也准备要进京了。   黎川他们得知他打算进京起,就打算跟他一起走,早点去早早适应。   最缺钱的黎川,也在卖了“教材参考书”后,生活宽裕了许多,不缺这点提早去京城住宿的银两。   顾璋出发进京这天。   宁都府百姓和周围的村民,闻讯而来,夹道相送。   有的骑着自行车,敲着自制的车铃铛,一路“滴铃滴铃”的响,还对着纷繁的人群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有的是一个村好多人,挤在一辆牛车上,等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还嘟囔挤死了,谁踩我。   顾璋站在大船上,远远望去,觉得宁都的路都平坦了。   也许是被热闹来往的人群踩平的,也许是被一群群踩着自行车当玩具的小孩铲平的“玩乐场”,也许是被骑着车来来往往的大人,将一个个颠到他们的坑填平了。   谁知道呢?   他只是瞧着,如今宁都青山绿水,麦田飘香,四路平坦通畅,百姓安居乐业。   可谓政通人和。   插着“奉旨礼部会试”旗帜的船,缓缓驶出码头。   两岸人影重重,朝着船上顾璋挥手,不舍地送上他们最朴素、最真切的祝福。   我们宁都的小农神大人,以后一切都好啊。 第69章 卡牌   顾璋要走。   余庆年几人都一道, 顾璋把家人也带上了,不论这次考不考得上,也去京城玩几年。   不过燕老这次没能和他们一起坐船走。   他腰腿有伤, 这些年虽然保养得很好,可如今天冷,船上寒气也重,怕旧患遭不住被挑起。   故而他打算等明年春暖花开再动身进京。   不过即使人没去,挂念和担忧的心却半点没少,他早早就给大哥去信一封, 让大哥帮忙照拂一二。   ***   顾璋带上了王氏和顾老爷子,当然不是不担心他们的身体。   不过与燕老有旧疾不同, 王氏和顾老爷子的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   虽然早年有些辛苦,但都不严重, 在顾璋这几年潜移默化地给家里东西“加料”调养下, 已经好了许多。   顾璋还准备了些上好的皮子, 制作了一批保暖之物。   顾大根和顾老爷子,自从天气稍稍转凉,就迫不及待带上了厚实毛皮做的帽子、手套、护膝, 在船上转悠。   许是有了点官职,不似原来那么直白的炫耀, 带着点暗搓搓的意味:“听说船上寒凉,我家儿子就把他和友人去骑射打猎得的皮毛都翻了出来, 你说说,买点不就好了吗?非要亲手做,这古怪模样, 让人怎么好意思戴出来?”   船员:“……”   我看大人你这不是戴得挺好,挺大方的吗?没见着不好意思啊!   顾老爷子也笑眯眯地摸着耳朵上覆盖的皮毛道:“别看这模样古怪, 效果倒是好,站在船上吹风,耳朵脖子一点也不觉得冷,还热乎乎的。”   这爷俩吃完饭在船上消食的功夫,就在外面把身上暖和厚实的套装吹了个遍。   这一身,可谓是羡煞众人。   谁没个护膝、帽子?   但谁家身上这一套,都是家里孩子亲手去打的?还是体贴着亲手设计的?   尤其是那个护住耳朵、脖颈一圈,只露出一小张红彤彤脸的帽子。   没钱买皮子的船员,已经暗搓搓地想好,要怎么改改自己头上的帽子和围巾了。   “这看起来就暖和。”   “我和老爷子站在甲板上,我都被风吹得哆嗦了,他脸色变都没变,红润得很,瞧着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   “顾老爷命可真好。”   两个船员抬着分发的姜汤,边走边闲聊着。   倒是让黎川听见了。   他本打算独自一人进京赶考,可他娘不知从何处听说,住在客栈会吵闹不宜复习,膳食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下药,说要跟着来,给他把杂事都操持好了,让他安心备考。   顾璋从船舱出来的时候,就迎面撞上了黎川。   他拿着银钱问,这套皮裘可有多的?   顾璋道:“自然是有的。”   谁家准备衣服不备几套换洗?   他带着黎川进了他的房间,从里面翻出几套好看精致的:“这个可行?”   黎川见这比顾家人身上穿得还好,连忙道:“璋弟啊待我至诚,这心意我领了,倒是不用这般好的,这还是留着你孝敬长辈的好。”   连顾璋的父母都没用这么好的,他借花献佛,怎么好拿了最好的去?   顾璋拿了一套大小合适的,塞到他的怀里,“这可是他们挑剩下的。”   说起这事,顾璋也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他只是从家里翻了几张丑皮子出来,只是打版试试效果。   后来又找了铺子,用柔软漂亮的毛皮定做了好的,没想到,家里人听说那个丑丑的是他亲手打的皮子,还亲手做了一小部分,都纷纷高兴地把那套有些丑的穿在身上。   顾璋说完,黎川这才收下。   顾璋摸摸自己的行李箱笼,翻出几个露指头的手套:“旁人都来找我打听这个,你倒是不同。”   “买一赠一,就当是送你了。”顾璋塞到他怀里,还威胁道,“我做的丑,你可不准嫌弃!”   黎川:“……”   他低头看了看灰不溜秋,缝线还有点歪的露指手套,张了张嘴,没说话。   顾璋把他这点性格拿捏得死死的,打定他不会拒绝,又道:“有了这个手指灵活,无论习字,翻书,做笔记都方便。”   再加上这一记王炸,黎川只好收了东西回房。   黎川母亲收到儿子心意,摸摸身上暖和的皮毛,也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新上船的人,起初都觉得新鲜。   学子纷纷来讨了,或者仿制了露指手套,关在房间里烤着热乎乎的小炉子,暗暗奋斗,准备春闱。   陪同的人也活跃了两天,今儿在船两侧看山水风景,明儿在甲板上看水里的鱼儿,还能精神百倍地聊天。   但这样日复一日的船上时光,仅仅过去不到一旬。   新鲜感一过,大伙就都撑不住了。   学子们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看书久了,感觉眼前的字都开始晃悠起来,看书就有点想吐。   陪同大人、书童们,也没了最初的兴致,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都缩到了屋子里。   顾璋也觉得无聊。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段时间读书,无论走水路还是走陆路,赶路的时候读书人也难受,效率也低。   而且不论船还是马车,肯定都颠簸,现在这会儿又没有眼镜,他还是想保护好自己的眼睛的。   这样好的世界,若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也无聊地跑过来,看看家人怎么消遣时光。   看着顾家人聚集到一个房间里,坐在一起烤火聊天唠嗑,围着火炉坐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四边形。   顾璋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一个熟悉的东西,老少皆宜,到末世五十五年都没断绝的卡牌游戏,流通度甚至不输于国粹。   这等消遣时间,带来欢愉之物,这时不用,更待何时?   顾璋想到就做,他没带够纸,就去好友那儿搜刮了一圈,然后几张粘合在一起,再加入了点系统里兑换的天然植物胶。   一张张软硬适中的纸牌就制作好了。   考虑到顾家人的接受能力,他简单直接的改成了1文、2文、3文……   卡牌中间的图案,还换成了他画的铜钱。   A和2,他则换成了“银元宝”“金元宝”   至于大王小王、他直接换成了“金秋”“丰收”   上面分别画上了两种作物丰收时候的场景。   秋娘:“这看着还挺有趣。”   他们唠嗑了好久,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已经唠完了,这会儿本就开始无聊,顾璋说教他们玩,都挺捧场。   王氏和顾老爷子,起初听得晕晕乎乎的,顿时摆手退出:“你们玩。”   他们老了,脑子都转不动了,这么复杂的游戏,可真是为难他们了。   顾璋也不劝,只是带着感兴趣的秋娘,和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顾大根玩起来。   “对8。”   “对9!”   “那我出银元宝可以吧?”顾大根有点犹豫,觉得会不会太大了,有点心疼。   有顾璋带着,很快就玩了起来。   起初王氏和顾老爷子,只是笑呵呵地在旁边看。   其实规则真的不难,即使一开始觉得麻烦,费脑子,但是多看几盘,也就无师自通了。   看着看着,他们就着急起来。   “不行,不行!怎么能出10文钱呢?”   “没看小石头手里就两张牌了吗?你怎么还出对子,傻不傻!”   顾大根最先被从拍桌上薅起来。   然后就是顾璋。   从来不被管着学习的顾璋,难得听到,“小石头,你看都玩了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去念书了。”   顾大根还一本正经的强调:“别忘了你是去京城考试的。”   顾璋:“……”   他抗议:“爹你前些天不是还说,我反正还小,这次考不考得上都行,别逼自己太狠的?”   起因就在于,有个赴京赶考的学子坚持念书,然后撑不住跑到船边吐了,吐得昏天暗地,脸色发白,吓人得很。   顾大根摸摸鼻子:“我这不是瞧着你脑子活,打赢了也没意思吗?先让我们多练练,学会学好了,你才不算欺负人。”   顾璋本觉得一副牌就够,输了的下场,轮换玩就好。   没想到这么受欢迎,他于是又做了一副。   可这样就缺了一人。   三缺一可怎么好?   他就去拉了人来凑数。   没几天,整个船都流行起了这个简单又朴素的卡牌游戏。   没条件的,就直接用纸写,虽然轻飘飘的一片,一捏就皱,但小心一点,也不是不能玩。   有的船员,闲暇的时候也玩,他们还直接用船上修船补船的废木料,做出了厚实又硬邦邦的木片,拿炭在上画几笔,也就成了。   这个时候的娱乐活动很少。   小时候还能和伙伴玩游戏,长大之后的娱乐活动真的少得可怜,许多都是要有钱有大把时间才能享受的。   故而顾璋的卡牌一出来,这个一局不需要太多时间,也不会太难,还能拉着几位好友一起玩的休闲活动,一下就惹了众人的喜欢。   连余庆年和金瑎都被吸引过来,顾璋和他们围坐在一矮几旁,旁边放着茶水点心,小炉子烘烤着。   绞尽脑汁的算牌,交锋,谁也不想输。   也不玩钱,谁输了,就接受另外两人的惩罚,或是脸上贴一张白条,或作一首诗,又或者被校考一番。   又结束一局,金瑎叹气给自己脸上贴上一张小白条。   金瑎:“咱真的不找黎川一起来玩吗?”   顾璋按了按他脸上松掉的白条,“你就别想了,能把他喊出来,怕是难。”   也不是没喊过,但黎川都礼貌拒绝了,他要在房间里温书。   也算是少数能坚持下来的学子,毕竟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念书,还有些冷,不是谁都坚持得下来的。   金瑎站起来:“我再去试试!这么有趣的游戏,他不玩一玩实在是太可惜了。”   余庆年拉住他,劝说道:“还是算了。”   顾璋也道:“正慎和我们不同,此番入京,即使有朝廷的车马费,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身上的压力和担子,比我们都重。”   “即使真给我们面子来玩了,他心里也定然是不安心的,惦记着念书,惦记着他寡母辛苦操持。”   对他们三人来说,都是有退路的,余庆年有家中长辈周旋,在朝为官,有人帮扶心态总是稳的。   金瑎虽然家族中是商户,要靠他入仕,但总归钱财不缺,而且这个年纪能考中举人,已经大大超过家族预期了。   即使再考几次进士不中,金家也有办法花钱给他谋个官职,毕竟举人也是可以当官的,日后再慢慢升就是。   可黎川不同,他背后无所依靠,只有一寡母,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   金瑎闻言也顿住了脚步,悻悻然退回来:“那还是算了,就咱仨玩好了,就不去喊正慎了。”   正慎是黎川的字,乃学堂中开设了律法斋学的戎锐夫子,在他高中举人之后所赐。   只可惜戎锐夫子没有收弟子的心,否则黎川也不至于如此艰难,顾璋叹息。   ***   这一路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进京赶考的学子们,在正式入冬前,顺顺利利抵达了京城。   有燕老拜托大哥帮忙,顾家人很快就安顿下来,他们先是在燕先竹安排的落脚点休养了两日。   又很快租到了合适的二进院子,前头待客,后头住人,燕先竹还送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   在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前,顾家有条不紊的在京城安顿下来。   余庆年和金瑎都有家中帮扶。   黎川也根据前辈的经验,找到了稍微偏一些的小院子,比客栈便宜些,烤火、烧水、自己烧饭吃也都更划算。   京城的冬天很冷。   是一种有别于宁都的冷,寒气有点往骨子里钻。   顾璋都趴窝了,他窝在家里安心念书,连门都不想出,更别说参加诗会、文会之类的了。   这让早早盼着,期待着,想要瞧瞧“顾璋”是什么模样的百官,感觉面面相觑。   在寒风飘雪中,苦哈哈等入宫早朝的官员,谈论起这事。   “我这两天好生研究了一下宁都情况,发现顾璋当年写的《宁都增产经验》还是保守了。”   “是啊,今年的数据前些天不是送上京城,户部那边也给出数据了吗?宁都均产已经有4石了!”   “听说顾璋在当地都被戏称为小农神,这可是百姓自己叫出来的。”   “那可不,从一石多的均产起,每年都增幅吓人,到现在接近四石,这声小农神还真没喊错。”   不论文官武官、在哪个衙门,管着什么事情,都能清楚的知道其中的威力。   百姓以农为本,若能让田地增产,连带着许多事也就自然顺畅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   民心啊!!!   这个没有舆论的时代,想要出名,要么有惊世才华,要么在官场上踏踏实实干一辈子。   多少读书人高中后,辛辛苦苦一辈子,都没混出点名堂?别说青史留名了,就连任职过的许多地方,都查无此人。   问当地百姓某某是谁?百姓一脸愕然,满头问号。   某某是谁,可能还没他们今日中午吃什么重要。   许多官员羡慕啊!   说是好奇顾璋此人,不如说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想看看,怎么有人进士都没考中,就能有如此成就?   而且这人才十五岁,算虚岁也才十六!   究竟何许人也?让老天如此垂青,生了这样一颗脑子。   他们正好奇着,还在想,顾璋为何到了京城之后,没闹出什么动静,感觉和他们印象中有些不符合啊!   明明前些年远在宁都,在那千里之外的地方,都时不时要在京城冒一下头。   如今人都来了,却没了动静?   ***   许是求仁得仁。   百官期盼的动静当真来了,但许多官员都黑了脸。   金瑎一到京城,就联系了金家在京城铺面的掌柜,想要拿下纸牌的营生。   顾璋自无不应,且不说他和金瑎的关系,和金家合作这么多年,并无半点怠慢疏漏,这样好的合作伙伴,也是难得的。   纸牌制作起来很快。   金家的玩具铺子,也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销售模式。   分不同的档次,有木片竹片做的、各种不同的厚纸片做的,甚至还有玉做的!   普通的就是雕版印刷出来,沾墨一盖。   高档的甚至有请名家大师作画的,用金丝线绣的,噱头十足,也死贵死贵的。   按照顾璋的建议,一共做了三个雕版。   一则是针对大众的,就是他做给顾家人玩的那种。   二是针对读书人的,修改了铜钱,后面的元宝和丰收,也都换成了琴棋书画。   三是对富贵人家的,把数额改大了些,然后换掉了大王小王,对权贵来说,恐怕没多少人打心眼里承认丰收是最大的。   有了顾璋这么多年的熏陶,金家铺子熟门熟路的推广起来。   对学子们:“要不来看看咱们铺子新推出的卡牌?多玩玩有助于算学提高。”   对百姓们大声吆喝:“最新出的卡牌游戏喽,过年过节走亲访友最好的礼物,拉近家人朋友之间的距离!”   “全家的快乐,只要五文钱就能买回家!”   富贵人家就不吆喝了,有那爱玩的听了有新品就来试试,还有不少老顾客上门。   这种群体性游戏,只要好玩,传播起来的速度是惊人的。   京城这个严寒的冬日,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三缺一!”   “去我家玩牌,大冬天的外面天寒地冻的,家里烤火玩牌多舒服?”   众所周知,冬日的娱乐项目是最少的。   才有了猫冬这个词。   金家铺子推出的卡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入了家家户户。   等到有些刻板的官员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局面了。   百姓玩得热火朝天。   辛苦了一整年,冬日严寒,吃食又贵,能有点和家人、朋友之间的快乐时光,简直让人觉得幸福的冬日都暖起来。   但避免不了,有些人用它来赌钱。   许多官员:!!!   这几年光看宁都增产的信儿了,都忘了,这小子最早在京城出名,是因为那个玩具车!   就问谁家没有玩具车?   这会儿讲究多子多福,谁家孩子抵挡得住这个诱惑,尤其是伙伴都有,自己没有。   本以为玩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顾璋点子像是用不完一样,这些年愣是出了不少后续版本,扭扭车版,学步车版……家里愣是没个清净。   御史台的人可谓蠢蠢欲动。   廉冠就是其一。   作为御史大夫,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说直白一点:当个喷子。   廉冠作为言官,他自觉是十分有傲骨的,成绩也是很不俗的。上至丞相,下至五六品官员,就没有他没弹劾过的!   他今日在御史台,就和同僚好生讨论了一番最近火热的卡牌。   廉冠拍桌道:“简直荒唐!”   “还宣传能有助于算学,有利于老人动脑,还有那两套外壳,都是为铜臭遮掩!”   “身为举子,宣扬这种不三不四的玩乐之物,还引人聚赌,荒谬!”   他都想好了,今晚就回去拟折子,好生参顾璋一本。   他从办公的衙门回到家,路上都一直在构思。   回到府里,却听见奇怪的声音。   “三个六!”   廉冠脸色黑沉,他家也有儿郎耽于此玩物?   他大步寻着声音的方向而去,却发现家中祖母,还有女眷们都围成一桌。   气氛很是和谐??   见他进来,祖母着急朝他招招手:“冠儿,快来帮我瞧瞧,金家铺子说了,你们读书人最会算这个,你快来帮祖母看看!”   廉冠:“……”   不仅有祖母,大房、二房,还有管着家里份例的,甚至他娘都在!   不对,还有他的妻子!   整整四大桌,还有人在旁边瞧着,等着替换,这是全家女眷都来齐了吧?   他感觉脚被黏在原地,心里拔凉拔凉的。   “来啊,冠儿快来帮祖母看看,这可该怎么出才好!家里除了你大哥,就你念书最厉害。”   祖母带着点期待,十分信任的看过来。   廉冠不得不上前,一场场下来,却输多赢少,他迎来了一群女眷打量和怀疑的目光。   廉冠:???   当年科举,他当真是自己考出来的!   ***   百姓冬日里有了乐子,顾璋也挣得盆满钵满。   家里人难得在冬日里有了玩乐,过得也十分快活。   顾璋偶尔玩玩,其它时间都和许多举子一样,在屋里念书,准备春闱。   偶尔出门,也是前往燕府,找燕先竹请教一番。   就这样,一直到春暖花开,顾璋打算出去松快松快了。   好好玩两天,歇一歇,然后再全力备战春闱。   两天时间,他计划一天和宁都同窗去玩,一天和家人出去玩,好好看看京城的模样,给家里也添置些东西。   他依旧不打算去参加文会诗会,而是喊了些来自宁都,曾经一起去郊游过的伙伴。   “要张弛有度!”   “好好的玩,是为了更高效的学!”   “光看书可不行,也要接触实际,这样写的文章才不至于虚浮。”   顾璋总有道理,不论歪理还是正理,他总能一脸理直气壮,还总能把人说服。   闷头学了一个冬天,许多学子也觉得骨头都硬了,思维都好像被冻住了。   想到之前在宁都的快乐,都应下了顾璋的邀请,还有人想要去找顾璋打听打听,秋闱的时候那个特别香,还有肉,却吃不坏肚子的饭食是怎么做的?   顾璋这个动静不小。   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官员都知道了。   连皇宫中的皇上,都听说了这个消息。   赵旷忙了整整一日,处理从年前就挤压的奏折和大事。官员们为了能过个好年,讨个好彩头,一般都不会在临近春节时上奏大事要事,如今年后开了朝,倒是全都堆在一起了。   赵旷捏了捏眉心,然后就听到了顾璋那一番为了出去玩找的“张弛有度”的言论,听完后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他不由笑了笑,倒是来了兴趣:“说起来朕也好久没出宫了。”   顾璋呼朋唤友去京郊游玩当日,赵旷也微服出了宫。 第70章 微服(一更)   春暖花开, 草长莺飞。   顾璋张罗着一大群人,在京郊玩得十分热闹。   从打水漂、到放纸鸢、泛舟垂钓、张罗着三两好友用随手扯来的柳条当绳子玩两人三足……   他还十分擅长炒热现场气氛。   比如两人三足,谁要是走到了最前面, 他赶紧现场解说道:“余兄和张兄默契十足,已经冲到了最前面,距离终点线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了!”   落在后面的人顿时精神紧绷!   “周家兄弟不愧是真兄弟,找到技巧之后,一下就后来居上,短短几息功夫, 已经超过了五六支队伍!”   也有急性子和慢性子的友人组队,这一捆可不得了, “快点快点”“你别急,我们找好步子慢慢来”   可不管怎么商量, 一路都跌跌撞撞, 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发笑。   顾璋卷了一张纸当作扬声筒, 也笑眯眯帮他们宣传,惹得人视线都往他们那儿看。   他也是知道,这两人都不是皮面薄的性子, 才这样起哄,效果也是十分不错。   本来紧张地看着前头你追我赶, 有些激动的学子们,都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白兄,你是不是对成兄有意见的?”   “你们平时一唱一和的,怎么默契这个时候没了?可别回头吵架啊!”   急性子的学子顿时喊道:“有本事你们来!”   “你来还不一定有我们配合得好, 指不定一屁股坐地上了。”   “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   他一连说了三句,慢性子的好友才悠悠地来一句:“玩都不敢玩, 想来是怕的,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被这一激,许多人纷纷报名下一轮:“我也来试试!”   “李贤弟可愿和我组队试试?”   看着也不难,怎么也不能比他们两个更差了吧?   顾璋看热闹够了,这才笑嘻嘻地建议道:“白兄不如把成兄背起来试试?”   白姓书生就是那个急性子,他身量更大,力气也足,听到这个建议,顿时眼前一亮。   他再也受不了慢吞吞地走了!顿时把稍显得瘦小些的友人背在身后。   速度顿时就快了!   刷刷往前冲。   “好快!”   “还能这样?”   “这可不行,这是犯规!”   这场热闹顾璋也参与其中,每一项游戏,他的活跃度都是最高的,还总能想出各种办法“出奇制胜”   要是输了,也能放得开接受游戏惩罚。   有他在,再加上邀请来的都是在宁都接受过熏陶,能放得开玩的,整个京郊湖畔都热闹起来。   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另一头。   明盛帝换上了寻常书生袍,带着太监总管、侍卫两人在身旁,其余都隐在暗处。   出城的时候,正巧在城门口巡查的京畿卫指挥佥事认出他们,吓得牵着马缰绳的手都一紧,不敢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连忙翻身下马,就要朝着明盛帝行礼。   还是大内侍卫用暗劲儿制止了他,这才没让他惊吓之中,暴露了陛下的行踪。   明盛帝对面色冷沉的大内侍卫挥挥手,让他不必苛责。   他表示自己微服去京郊转转,无须多礼,也暗示别闹出太大动静。   明盛帝赵旷出了城,十分自然地就化身为进京赶考的学子。   他穿着书生袍,三十的年岁也很符合进京举子的平均年龄,而且如今春闱,四面八方都有学子赶来,谁也不可能认识全国考生,隐入其中十分方便。   顾璋他们从早上开始玩,如今已经下午。   玩了许久,有些饿了,纷纷拿出烤架,还有事先准备好的食材,开始烹饪起来。   还有的架起了火堆,打算将自己刚刚钓到的鱼烤熟。   有的人累了,就看着自己眼前的食物,借此休息,坐在草地上吹着春风,笑着看同窗好友们玩闹。   有的人还有精力,或者不爱这些,就将烹制食物的活交给书童,还在继续玩顾璋让顾老爷子做的飞盘。   旋转的飞盘陡然飞高。   在空中打了圈,然后直直地飞入不远处一中年学子怀里。   大内侍卫将手背到身后,将袖口藏着的没用完的小石子扔掉,他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自己的武艺,还有这样的用途。   春日郊游散心的人不少,这块地方也不是他们定下了,故而碰到其他学子,没太多奇怪。   顶多金瑎拍了拍脑袋,嘟囔了一句:“怎么能歪成这样呢?”   “碰瓷”成功的明盛帝,成功以进京赶考学子的身份,混入了郊游队伍中。   赵旷看着一群青春活泼的少年,在草坪上奔跑嬉闹,难得有种轻松无忧的感觉,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因为总皱眉而留下痕迹的眉心都舒展开,脸上少见的挂上笑容。   苏公公见皇上心情不错,心里也不由一松,他就说平日里拿顾璋的事给陛下解闷,宽心没错吧?   皇上高兴了,他自然就高兴了,倒是旁边的大内侍卫不知内情,只知道是个做出了点增产实绩的小举子,心里还有点酸酸的,觉得这小子不知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玩了一会儿飞盘,食物的香气也逐渐飘散出来。   因为玩得太努力,消耗了许多体力,这会儿不少学子肚子都咕咕地叫起来,都纷纷回到自己的烤架前,和跟自己玩得最好的友人一起享受美味。   顾璋他们也回到自己的烤架前,少年人刚刚运动完,额头还带着点汗水,脸上却是健康的红润,看着就让人觉得和眼下的春天一样生机勃勃。   顾璋坐下来,使劲儿深吸了一口气,夸道:“香!”   明盛帝眼里含笑,还真没亏了馋嘴的名声,跟他想象中的贪嘴小少年没太大区别。   顾璋对赵旷道:“我们出来玩没这么多规矩,你想吃什么自便。”   “这烤架上种种,闻起来异香扑鼻,很是独特。”赵旷夸道。   顾璋笑意盎然,还有些得意道:“这是当然,这个肉在宁都府城卖得特别好,许多人排很久的队,都不一定能买到。再等一会儿,外面烤得有些微微冒油,滋滋作响的时候,会更香的!”   一旁传来直呼救命的哀嚎:“顾璋你可别说了,好不容易把杂嚼那味道给忘了,你这一提,把我的馋虫又勾起来了!”   顾璋将身边的装调料的小袋子扔过去:“这还有点,你撒你烤鱼上,解一解你肚子里的馋虫。”   说起好吃的,就有人问了,在参加乡试的时候,传说中那个特别好闻的香气,是怎么做的?   顾璋把方子说了下,然后叮嘱道:“一定要炒干,这是保证食材不变质的关键,若想要做,回去就多试试,确定没问题了再用。”   “闻起来香,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顾璋朗声:“在考场上,保管是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如今春寒料峭,等到春闱时候估计也不会太暖和,得了这样一份简单又美味的热食方子,学子们都纷纷高兴起来。   听了顾璋说味道好到一辈子忘不了,更是期待起来。   明盛帝见他们这样简单轻松的相处模式,你一眼我一语,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暗藏玄机的交锋,坦率直接的真诚聊着,竟然觉得如夏日用了一份冰爽果碗,通体舒畅。   顾璋讲完,看到对面的赵旷看他和同窗聊天,也笑道:“广宇兄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试。”   明盛帝饶有兴致地问道:“同参加春闱,你不怕我有了好状态,考得比你好些?”   顾璋看出来人气质不俗,仪态端重,只猜他如余庆年般,是勋贵世家公子。   他拿了一串烤得金黄喷香的肉,边吹气边不在意道:“你若能赢我,那自然是学问比我强,一个方子交到一个厉害的友人,我可占了大便宜。”   明盛帝来之前还想,自己听到的会不会被燕先竹美化过的顾璋,如今见了面,才发现与这些年所听所闻,并无不同。   那股子生机勃勃得快要跳脱出来的劲儿,又带着点浑然的松弛的快乐,眼前吃着烤肉的顾璋,一瞬间和他脑海中这些年勾勒的少年模样重合了。   顾璋是喜欢这个世界的,喜欢热闹的人烟、喜欢丰收时金色的麦浪,喜欢山清水秀的美景,喜欢江中活蹦乱跳的肥鱼……   这些喜欢都化作对生活的热爱,让心里考虑着天下,肩上扛着重担的明盛帝感觉再舒适不过了。   赵旷发现,即使不说那些政策、实干,就这么和他的小举子聊聊天、吹吹风,竟然也都松快不少。   偶尔还能听到些新奇的观点,和京城之外的新鲜事,还有不少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聊起天来,让他觉得眼前一亮,思维都开阔不少。   顾璋也觉得这个新认识的学子学问应当不错,见识也广,聊起天来什么都能接得住,有来有往,很是舒心。   有举子提议玩卡牌,也有人担心,因为在冬日里听说了御史台上奏怒斥这事。   顾璋不在意道:“没事,御史台的大人连皇上都骂,我一个小举子,连官都不是,有什么值得弹劾的?”   真被御史台骂过的明盛帝:“……”   苏公公:“……”   随行的大内侍卫:“……”   能不能求一双没听过这句话的耳朵?   赵旷脾气还是挺好的,他稍稍滞了一会儿,也好奇问道:“听闻你原是做给家中父母的取乐打发时间的,为何到了京城,又拿出来售卖?”   顾璋理所当然:“挣钱啊!”   他可不信那些御史大夫都是靠俸禄活着的。   他还颇为骄傲:“挣钱的事情可不丢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谁不想荷包里多点银钱?”   苏公公轻咳两声:“皇上富有四海,怎么会缺钱呢?”   顾璋其实真感觉皇帝有点穷,依据就是这些年封赏那么多次,不是匾额、就是官职、就是学院师长……   大多都是些,嗯,不花钱的。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些都还挺不错,不过他还忍不住想吐槽一下抠门皇帝。   不过顾璋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他使用了一些文人小技巧:   “话可不能这么说,当今圣上是明君。”   赵旷平日里威严如鹰隼,令百官胆寒的眸子,此刻都微微透出点笑意。   被喜爱且精心培养的小辈,当面夸是明君,他心中有点道不明的欣愉。   那些日以继夜处理的朝政,那些费尽心思扳倒的弄权奸臣,那些呕心沥血的辛劳日夜,好像都添上了点值得满足的色彩。   不料顾璋话锋一转:“可就因为圣上是明君,不像那些昏君一样只顾自己享乐,心系百姓,对边疆将士也厚待,样样都花销甚大,所以难免捉襟见肘……”   明盛帝笑容微僵,臭小子表面说的好听,但字字句句、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他穷,就差直白地说他小气了。 第71章 京城(二更)   皇宫。   明盛帝痛痛快快地回来了, 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好像被带回到了年少时光。   他唇角微不可查的扬起一点小弧度,坐在龙案前, 处理今日没处理完的奏折。   苏公公捧着一份地图过来:“皇上。”   他呈上来的,是工部记载的京中宅院,并非私人手中的那种,而是正经勋贵世家的府邸,因为种种原因闲置。   明盛帝心中微叹,还是被他的小举子说中了, 国库里还真没什么钱财。   即使战事平息了几年,但用钱的地方也多, 这里闹个饥荒,那里出个水患, 钱收上来难, 用起来可谓流水一般。   “这座四进院不错。”明盛帝用手点了一处。   太监总管苏公公探头一看。   他就说陛下肯定没生气, 要不也不会选这个宅子,房间偏少,但却有假山、有池塘、有花园, 还距离燕府近。   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手一选, 而是精心考虑挑选过的。   苏公公问道:“是明天就赏下去吗?”   明盛帝瞧了他一眼:“你这奴才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奴才不敢,”苏公公说着不敢, 但是脸上没半点惶恐,反而笑着说,“只是若不定个时间, 耽搁了陛下的安排,奴才可就罪过大了。”   明盛帝:“等他高中, 朕当面送。”   苏公公自幼伺候在赵旷身边,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这是还记着今日被当面被暗戳戳的说当皇帝的口袋空空。   他主子心胸就和名字一样,如旷野一般,不至于和个小少年置气,但多少也要讨回些面子来。   他玩笑道:“到时候高中,在殿试上见了您,怕是要被吓着。”   明盛帝没好气:“他会被吓着才怪了。”   他吩咐道:“去把御史台最近参顾璋的折子都拿来。”   苏公公领着小太监,搬来了一摞有小臂高的折子。   他随手拿起其中一两本奏折,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都退回去,让上折子的御史大夫,每人抄写一遍大宣律。”   这是要替顾璋全部挡回去了?   苏公公其实心里也是偏向顾璋的,这些个御史大夫,仗着“不以言获罪”的规矩,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参一本,连皇上都不例外,都想名留青史,可谁来心疼他家主子呢?   倒是这些年,他用顾璋的趣事,逗得皇上好多次消了震怒,他承受的威压和盛怒都少了些,最重要的是,皇上能有个松快的时候。   苏公公低声问道:“这原因?”   他是没想出来什么由头,反而大宣律庇护这些言官,单“不以言获罪”一条,就足以让御史台的人底气十足了。   若无缘无故替顾璋挡了回去,怕是要把矛头揽到自己身上,相比顾璋,他还是更心疼自家主子的。   明盛帝瞧了他一眼:“忘了今日顾璋说的话了?”   苏公公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顾璋的话,立马会意。   顾璋连官都不是,按照大宣律令,根本不归御史台管!   被罚抄写律法的御史大夫们,都还有些不敢置信。   顾璋在百官中存在感太强,以至于参他都理所当然,他们竟然都忘了,这小子现在还是个白身,并无一官半职!   廉冠抱着厚厚的大宣律,面色青紫。   他怎么感觉顾璋有点邪门?   还没伤到这人分毫,就已经自损两次了。   “不行!”   廉冠觉得自己不能被自己给吓退了,等顾璋当官了,继续参!   听说这两天,顾璋不仅邀着宁都府学子在外游乐,还和家人一起,在京城挥霍无度。   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骄奢淫逸、又耽于享乐之人。   “你怎么抱着这么厚一本书回来?”妻子好奇问道。   廉冠:“肃清朝堂风气!”   妻子:?   直到听说丈夫居然参了发明卡牌,还有那么多有趣玩意儿的顾举子一本,被罚抄写大宣律。   她才恍然大悟那天瞧见的厚厚一本书是什么,她轻呸一声,心中暗道活该!   不知道有那些玩具,孩子就会好带许多吗?   不知道她们这些嫁人后,不能轻易出门的女眷,好不容易在家有个消遣的快活感觉吗?   也是,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哪里会知道她们女子的苦?   ***   这个冬天,许多百姓都过得有滋有味的。   烤着火、带着暖乎乎的、方便手指头活动手套和亲人一起玩卡牌。   等到冬日过去,不少人家家庭关系都好了些,开春后,迎接新的一年都觉得干劲十足。   毕竟人这种生物,是需要精神娱乐的,若日子没点乐趣,便觉得活着都好似没了滋味。   春日里。   顾璋也换上了新衣服,带着顾家人一起,好好逛了逛京城。   京城比宁都更繁华,也更精致大气。   最直观的体现,那便是宽敞有序的街道。   街道两旁有满目琳琅的铺子,有端重华贵的府邸,有精致华美的大戏院,里面养着咿咿呀呀唱着的戏子和舞姬……   灿烂的金辉洒在红砖绿瓦上,浅浅地镀在玲珑奇巧的楼阁飞檐之上,配以满街鼎盛烟火,透窗而来的觥筹人影,宝马雕车粼粼而来,让人觉得震撼非常。   顾家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看不够,觉得什么都新鲜,连顾璋都不例外。   末世哪有这些?房子外面没有黏满碎肉污血,里面不挤满丧尸就很不错了。   宁都固然也好,但与京城相比,朴素得像是一道清粥小菜。   顾璋心里感慨,不愧是京城。   顾家人都有些被震撼到了,虽然到京城有一段时间了,但现在才算是好好逛一逛。   秋娘:“京城的房子肯定很贵吧?”   顾璋也了解过,他道:“寸土寸金,随便一个二进小院子,只要地段稍微好点,都有可能卖几百上千两。”   更别说那些权贵中心的大宅院了,花再多的钱都是买不到的。   “嘶——”   “几百上千两?”   “京城的房子是金子盖的吗?”   顾璋也心里震撼,他也只听说过高房价,没见识过,毕竟在末世五十五年,人口锐减的时代,房子连一口吃的都换不到。   顾璋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宣布道:“咱今儿就去享受下京城的繁华。”   顾家人都习惯了,儿子/孙子花钱是不考虑别的,只管享受,只管开心就行。   钱花没了,总能很快又挣回来。   劝过许多次都没用之后,也就慢慢妥协了,不然能怎么办?   顾璋看到一家首饰铺子,抬脚往里走,“咱去这个琼珍阁看看。”   光看铺面门头,就知道这是一家高档的首饰铺子。   才进门,就看到里面站着三位美貌的侍女,三位俊俏的小郎君,每人脸上都带着温柔亲切的笑容,瞧着就让人舒心。   顾璋给王氏和秋娘买了许多首饰,然后他们爷孙三一人添了一块玉佩。   花样和精巧的设计,都是一等一的好,宁都府城是没有这样的手艺的工匠的。   即使有,开一家这样的铺子,也少有人能消费得起。   逛了一整天,购置了许多,从春日的新衣、到金钗玉环,再到上好的车架……   最后全家人还去了名气最大的醉仙楼吃饭,去一旁的梅园里看了戏曲,唱得果真是让人如痴如醉。   到最后,顾家人都迷糊了,“小石头,这到底花了多少钱?”   也就秋娘隐隐算得明白。   顾璋倒也不至于傻到告诉他们具体的钱数,只是说:“不多,连卖卡牌的分成都还没用完。”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就一点都不觉得心疼了。   “那就好!”   顾家人沉浸式享受了一把京城的繁华,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晕晕乎乎地回房休息了。   顾璋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他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好吃的酒楼到底是哪一家?   顾璋干脆开始写信。   他先关心了一下燕老的身体,让他不着急赶路,身体重要,别把腰腿上的旧疾给弄发了。   然后开始洋洋洒洒分享起自己到京城后的经历,先是找师父叭叭诉苦,他不过给百姓丰富一下贫瘠的娱乐生活,竟然有人要参他,不过燕先竹已经让他放心,没什么问题,还在后面画了个得意的小表情。   又写了京城吃到的好吃的美食,去过的好玩的地方,他不仅只是说好吃好玩,还花不少笔墨,去详细描写其中快乐和滋味,若是给其他人看到,恐怕要馋哭,眼巴巴地想来京城玩一趟了。   最后顾璋才在信尾问燕老,之前提过的那个好吃的菜,在哪家酒楼?   他还十分厚脸皮说,要替师父先去尝尝,看味道有没有变,半点不提他是自己有点馋了。   因为今天尝到醉仙楼的菜,实在是太美味,他都后悔没早点来京城了,色香味俱全,简直是全方位冲击五感的绝佳享受。   连带着他对京城日后的生活,都充满了期待。   顾璋将信叠好,放进信封,正打算用火漆封起来。   耳边突然传来久违的声音【叮——系统任务:在本次春闱中进士及第。任务奖励:二甲奖励积分2000-5000,一甲奖励积分5000-9000】   小呆瓜兴奋:“宿主,好多积分!”   顾璋手里揉着小呆瓜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没有小呆瓜这么高兴,反而沉思起来。   好几年时间没收到这样强提醒的任务了,都是日常学业中需要完成的基本任务,后来干脆都是小呆瓜一批一批捆绑发放出来的。   而且积分这么高,更代表了这个任务的重要性。   上次出现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当年考取童生,获取功名。   那这次必须进士及第呢?   顾璋眉心微蹙。 第72章 会试   顾璋坐在书房, 看着屏幕上新发布的任务沉思。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高中进士,能得到的机会太多, 能改变的事情也不少,想要从中抽丝剥茧,理清楚真相,还真是一件难事。   小呆瓜脑袋挣开他的手,反而跳到他手心蹦跶几下的,“宿主你乐傻了?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积分!”   顾璋纷繁的思绪被拉扯回来, 就见傻猫乐得来回跑酷,身上每一根毛毛都流淌出快乐。   明明积分还躺在任务列表, 小呆瓜表现得,就好像积分已经收入囊中一样。高兴的喵喵叫, 又欢呼又为他高兴, 还放起了一簇簇烟火。   “等考完试, 我们就发财啦!”   小布偶猫高兴地跳着猫步,摇着尾巴。   顾璋倒是被它逗笑,坏心眼地捏住它的尾巴, “积分都还没到手,你就这么相信我能考中?”   小呆瓜语气肯定, 信誓旦旦:“宿主你肯定行的!”   古朴宁静的书房中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笔尖划纸的细微响动。   热情饱满的声音, 在寂静处更显得清晰,如跳跃的音符一样涌入顾璋耳膜。   顾璋眼睛微弯,泄出几分笑意。   隔日, 他就带着备考的资料,上燕府拜访。   燕先竹年岁已高, 可以不用日日上职。   听到顾璋来拜访,笑着吩咐下人:“带他去竹风轩。”   那是他平日里一个人清净读书的地方。   顾璋进了燕府,跟着燕府小厮往里走。   穿过游廊,走过一段夹着竹林的清幽小径,看到一间掩映在花木中的四四方方的书房。   书房四面有窗,都开着,顾璋进门便感觉幽静宁人,能闻到隐约的桃花香。   顾璋问小厮,为何这次与头两次不一样。   小厮笑道:“原先那处,是燕家子弟学习、读书的地方,这竹风轩,是老爷专门给自己设的书房,图个清静。”   说着,他轻轻地拉了一下窗边细绳,一阵竹叶风铃声响起,随即有人送来一盆温水。   木质的托盘上,除了用青瓷素叶盆盛的清水,还有一块散发着桃花香气的雕画胰子。   小厮伺候着洁完手,用热毛巾敷了脸,看着窗外绿意盎然和三两只粉色的桃花,感受穿堂的徐徐清风。   顾璋不由感慨这番如园林般的景致,这可比他师父讲究、会享受多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思考朝政,脑子都觉得转得快些了。   燕先竹没让他等太久,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冰湖蓝花长袍,就走进了竹风轩,见顾璋就展眉笑道:“小石头可有段日子没来找我了,难道是上次被校考没答出,羞恼了?”   当真见了面,燕先竹才发现书信中勾勒出的,不过十之一二,寻常聊天还好,与弟弟笔下勾勒大差不差,甚是有趣。   可当论起学问和政事,尤其是往深处聊,往深处挖,他方能窥见为何弟弟见猎心喜,为何总会惊叹于弟子令人惊叹的洞察力,浑然天成的灵气,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顾璋躬身行礼,苦笑道:“您就别打趣我了。”   他第一次安顿下来,登门道谢的时候,还觉得燕先竹是个温润、包容的长者,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等第二次登门请教,这个印象就被完全打破。   燕先竹当时校考了他几句,他本以为,就是来自长者的简单校考,摸摸底,这对于这时候的读书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他每答一句,迎接的都不是一个新的问题,而是根据他的回答,继续往下深挖。   燕先竹年过六十,头发花白,身体却很健朗,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锐利的很,仿佛一下能看进你的心里。   顾璋被看着,半点不敢糊弄人,差点把“科学技术”“宏观经济”“战时紧急应对策略”这些底子都倒出来。   要知道这几个被校考的问题,最初不过是一句写山上寒梅迟谢的诗,上任宁都知府的一个政令,京城附近几个村子遇到野猪群。   顾璋努力装傻,又不能完全不答,每每回答一个问题,他都要先思考一下,能不能这么答?这么答会不会给自己挖坑?又符不符合这个时代?   可偏偏燕先竹就像是能看出人的底线似的,正正好卡着那点思考时间,就抛来下一个问题。   若不是最后他发现燕先竹眼中惊喜的神色,赶紧求饶:“学生愚钝,实在没往这方面想过。”恐怕真的连底子都要被掏空了。   跟上辈子他逃课去练习异能,回来被教导主任半路抓住时的感觉一样,实在是又惊又后怕,心中都有些毛毛的,发憷得很。   如果不是接了任务,他还真的打算等师父来了,再来燕府拜会。   抱紧师父大腿.jpg   他原来觉得师父太正直,太博爱,现在想想,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哪有燕先竹这样的,上次校考分明很满意,很惊喜,结果今日还笑着说,“没答好,羞恼了?”   如果他不是他敏锐地发现了,恐怕还真的掉坑里了!   燕先竹让人上了茶、也净了手,然后舒坦地坐下来,温和地笑着看他问道:“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每每回忆上次两人一问一答的对论,都还觉得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就好像是借了一双满是灵气的眼睛,以一个新奇的角度,被顾璋带着天马行空般想象力的翅膀,飞到高处,重新看过这个世界。   这阵子处理政务,去翰林讲学,都觉得时不时会有新的灵感和想法冒出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妙哉!   听到弟弟的小弟子又来拜访,他甚至心生期待,想和顾璋来一场痛快的探讨和辩论,即使在政务、人情世故等许多方面都显得经验不足,但提出的那些点子,可都太有意思了。   甚至都有些嫌弃原来那处燕家子弟用的书房,把人邀来了他特意打造的清净书房。   顾璋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充满期盼,下意识发憷。   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刨根问底地深挖探宝,探到凝聚了几千年智慧结晶的产物,您是高兴惊喜了。   再来几次,他上辈子上的那些思政、历史、生物、地理课的老底都要被探出来了。   他连忙开口:“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不是来请教学问的?见顾璋诚恳,燕先竹也忧心起来,他想了一圈,除了被御史台参了之外,应当没什么烦心事才对。   “但说无妨。”燕先竹想不出顾璋有什么要求他的,但且不说他自己也喜爱惜才,弟弟的嘱托他肯定是放在心上的。   顾璋这才讲明来意,他想让燕先竹帮忙划重点,押题。   划重点其实是很有用的,就像是他当初给虎头押题一样,他根据自己对萧学政的了解,不说能押个七七八八,三成左右是有的。   最后虎头果然一举考中,回来便说,虽然不是百分百精准,但是不少都看着眼熟,答起来十分流畅,信心满满。   外面流传的肯定是假,但像是燕先竹这样,在朝中任官几十年,还位居二品,对出题官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最重要的是,那命题官出好题之后,会交给皇上审阅选择,皇上就算没有偏颇,定然也会被下意识影响,选择自己喜欢的,得意的,困惑的,为其所扰的……   燕先竹如果真心想要押题,三成左右的模糊范围,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就凭燕先竹那八百个心眼子,恐怕比他还准。   顾璋躬身作揖,郑重道:“这次会试,我定要一举高中,恳请您助我。”   燕先竹伸手托住他,和煦道:“不用这样多礼。”   他轻拉着顾璋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席地而坐。   两人顿时平视,舒服又随意的坐姿,让气氛也顿时轻松起来,他语气平和缓实,关切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还对这次会试能否取中,并不在意。”   燕先竹清楚地记得,那日顾璋笑得一双乌黑的眸子都亮亮的,说着自己若是没中,要去何处玩,要去何处吃。   要去参加京里蹴鞠队、玩捶丸、还邀请他一起去荷塘捉鱼采莲呢。   怎么忽而转变了心意?他瞧着,顾璋即使像少年人那样爱玩爱闹爱享乐,但绝不像是小孩那样想一出是一出,心里是有成算的。   面对面坐着,被白发苍苍的老者慈爱地看着,关切着,若不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顾璋觉得他肯定抵不住。   他以当年征兵之事为例证,说自己心中有感。   这日,竹风轩中,两人坐谈了许久。   燕先竹回忆起当年弟弟给自己的来信,谈及弟子的努力和刻苦,即使他难得破例承诺找关系帮忙,也没有半点懈怠。   最终还是应下了,他本身就觉得这没什么,给小辈一些助力,是每一位世家长辈都会做的事情。   接下来这段时间,顾璋除了在家中温书,做模拟题,就是看燕老送来的近几年大事,去找燕老请教问题。   一开始只是燕先竹,后来顾璋思路打开了,曾经去问心学院任教的夫子,荣大学士、戎锐、席文林……这些大名鼎鼎的大儒,都没逃过顾璋的“广撒网”   毕竟好生教了顾璋他们班几年,还是领了皇命,特意奔着顾璋去,自然花了更多的心思在他身上,谁能不喜欢聪慧又十分有想法的学生呢?   就连在学院中,总是被气得跳脚的荣清淑,面对顾璋上门请教问题,都不忍心拒绝。   ***   临近会试。   学子们的各种聚会,顾璋一个都没参加,连邀请他的帖子,也全都闭门谢绝。   他这样,倒是引起了许多学子私下的议论。   “还真是难请。”   “人家可是宣朝最年轻的举人,还连中四元,自然有傲气的资本。”   说实在的,顾璋确实惹人眼红。   毕竟一个籍籍无名的学子,即使门都不出,也没有人会在意他。   可顾璋不一样,从他进京开始,就让许多考生心生警惕。   历朝历代,进士及第的平均年纪,都在二十八岁左右,三十岁考中进士,都能称得上一句聪慧。   可偏偏今年出了个异类,竟然十五岁就拿下四元,还直接进京赶考了。   这让各地学子,都有些心生忌惮。   尤其是江南等地,文教兴盛,出来的学子向来学识更高,其中好些有名气的人,积累了六年,就是奔着一甲的名头来的。   毕竟入了翰林,后面的路可就顺多了。   有位中年学子打扇道:“年少气盛,耽于享乐,我瞧着不足为惧,浙杭来的那两位要重视些。”   “其实仔细想想,除了宁都增产一事,其余都是些玩乐之物,不过是有点旁门邪道的机灵劲儿在里头罢了。而且就说增产一事,也是因为农家出身,占了便宜。小小年纪就敢来京城参加春闱,怕是觉得各地学子,都和宁都那个地方一样吧?”   “徒有虚名罢了。”   这些奔着一甲去的学子,讨论了一会儿,警惕忌惮的心微微放松,这才相约讨论交流起策论来。   类似的传言不少,因为顾璋拒不参加文会,反而频频去燕府和各位大儒的府邸拜访,还有流言称其谄媚。   金瑎听到后,整个人都气得不行,跑来顾家找顾璋,叭叭说完后,气得胸膛起伏,还当场做了一首诗痛骂。   “不气不气。”顾璋给他顺气。   “你怎么听了这么平静?”金瑎看他还笑,就差帮他直接气上了。   顾璋自然平静,他又和那些人不认识,甚至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而那些人为什么唯独忌惮他?   少年成名,得天子青睐,还被朝中有名望者收入门下,小小年纪就连中四元。   谁不眼红?   怕是谁都会觉得心中不平,潜意识驱使情绪波动,忍不住说些酸话罢了。   顾璋现在不想搭理这些,只道:“我现在只想安心备考,准备春闱,这些言语又伤不了我半分。”   系统从未出错,若不能一举得中,他日后怕是要遇到更大的危机,或者要付出成倍的艰辛,才能重新回到让他舒坦自在的康庄大道。   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掂量。   ***   春闱开考。   相比秋闱,会试等级更高,考察的难度、广度也更深,最考验人的是,三场连考,一共九天六夜,都要待在京城贡院的考棚中。   只有每个三天两夜中间,能稍微喘口气,出号舍活动休息出恭等,但是也是不许离开贡院的。   顾璋提前看了下天气预报,虽没有倒春寒,但是夜里的气温也是不低的。   他多穿了几件衣服,即使是单衣,但多穿几层,也是足够保暖的。   不过有了许多次考试经验的学子们,也都不遑多让,宁愿多穿几件热一点,进去可以脱下来,也不愿意受凉。   和乡试的时候一样,他提着考篮、简易厨具、被褥和许多参考的举子一同在京城贡院门口排队。   这时天还是黑的,毕竟除了当年考中的举子之外,还有前面许多年积累的举人。   每次一到会试之时,就有近万学子进京,想要争夺那仅有的200-400个进士名额。   许多龌龊手段,也都滋生出来。   黎川正一脸唏嘘地感慨:“幸好我母亲一道来京城,促使我赁了个小院子,原本我打听好想要入住的客栈,八成人都吃坏了肚子,这两天都虚弱得很,怕是不能应考了。”   九天六夜考试,本就对人体力、意志力考验极大,不说以最佳状态去参考,起码也是要健康的,否则就是找死。   余庆年也道:“实在是可惜了。就怕他们不甘心,想要继续考试。要知道每三年的会试,被抬出来的可不止一人。”   金瑎惊叹:“会试重要还是命重要?不会这么傻吧?!”   正聊着,顾璋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顿时精神紧绷,飞快出手捏住突然闪现的黑影,低声厉喝道:“谁?”   那人还想挣脱顾璋的手,飞快跑掉,按照寻常对付书生的法子和力道,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嘶——”   他怎么感觉没拧到这书生的手,反而拧到自己了?   顾璋五指紧紧扣住,犹如铁钳一般,那贼人往日用反拧之法,书生怕坏了手,影响科举,多半会松手,没料到今日会栽在阴沟里。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齐齐借着月色和远处贡院的火把,朝着顾璋他们几人的方向看过来。   顾璋瞧着这人慌乱的模样,翻开自己抓住这贼人手的地方,仔仔细细的检查,竟然发现一小片和考篮颜色极为相似的小木片,很薄,紧紧地贴在考篮上。   小木片的背面,是一份抄录的四书内容。   顾璋瞳孔紧缩,直接手中用力,掰断了这人的手腕。   “啊——”凄厉的惨叫声打破宁静的夜空。   顾璋对黎川几人道:“赶紧检查一下,行李和考篮中,有没有被塞东西。”   黎川几人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检查起来。   周围人听了,也吓得赶紧检查起来。   场外顿时几道惊呼声。   “这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很警惕,没让任何人近身!”   “简直歹毒!也给我考篮里塞了小纸条。”   也有人默默搜出了夹带,但没作声,只是安静地处理掉。   金瑎是唯一一个幸运的,可能因为站在顾璋身边,还没来得及被下手,又或者名次不惹眼,所以没有被当作对手。   余庆年和黎川都面色冷沉的从行李中搜出了夹带,样式和内容都不一样,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真的这样进了贡院,只怕是说不清楚了,日后再考科举的机会都没了。   动静有点大,贡院门口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都走过来,四周学子都对这人深恶痛绝,纷纷指责起来。   顾璋借着这个时间,卸了这人的双手双脚。   “啊——”凄厉的叫声听得侍卫都毛骨悚然,忍不住多瞧了顾璋一眼,好奇什么书生能出手如此果断,又快又狠?   顾璋将人踢过去,淡淡道:“可以搜一搜他身上,应当还有。”   人被带走了。   学子们都更警惕起来,精神高度紧绷,生怕一个没注意,又有人摸到身边来,无声无息地给自己塞一个夹带。   这样的精神紧绷,一直持续到搜身检查夹带入场后。   也许是发生了这事,今年的搜身更严格了。   从夜里入场,到最后贡院落锁,封死大门,耗费了许久的时间。   排在前面入场的举子,不得不在狭窄的号舍内,无聊静坐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边晨光熹微。   京城的号舍相比宁都更密,毕竟京城寸土寸金,来京城参考的举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不是号舍内狭窄的空间不能再小,顾璋觉得可能连号舍也要缩水。   小径十分深,一眼望不到头,向着深处紧密排列着号舍,在更远处,四个方位都有高耸的建筑,视为瞭望塔,站在上方能一眼看清整个场地里的情况。   顾璋心中有数,然后才收回了视线。   他归置好自己的行李,擦干净号舍内要使用的空间。   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给有些破旧、发霉的号舍,该堵起来的堵起来,该补的用颜色相近的植物补。   然后还给自己的被褥里,加了一点棉花。   最后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直到喧天锣鼓敲响,第一场考试开始。   顾璋研好浓淡适宜的墨汁,将全部心神都专注于考题中。   前两天,他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此前模拟考的经验答题。   可周围的考生,却出了点意外。   头天夜里,一股西北风吹了一小会儿,正好能对着号舍的门吹进号舍中,有竹帘遮挡也无济于事。   也不算什么寒流,就是正常春日夜间温度,时间也不长,吹了半个时辰左右。   “咳咳咳——”   “咳咳!”   顾璋叹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今天听到的第多少声咳嗽声了。   前后左右,都有这样的声音传来,他右边号舍的那位举子,最为严重,感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咳咳咳咳呕!”   顾璋收敛心神,继续答题。   题目的类型数量,都和乡试差不多,在原本题量大的基础上,如今难度更深了,坑也更多了。   第二日夜里,风平浪静,连气温都回暖了一点点。   可顾璋在醒来后,却感觉有些不对,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除了因为蜷缩着睡觉的僵硬不适,连身体都有些酸软。   他心道不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好像发烧了。   平日里健康不生病的人,突然一下被传染生病,反应出奇的大。   顾璋不过起身收拢被褥,将放下睡觉的隔板重新插回去当桌板,都感觉整个人手脚酸软,有些使不上劲儿。   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 第73章 考后   在乡试的时候, 头两天顾璋就将题目都做完了。   但如今会试,试题难度更大,并不再是浮于表面的东西, 许多都要结合复杂多变的现实情况。   顾璋也不曾挑灯夜战,故而还剩了些。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走了个押题的捷径,能轻松些占点便宜,这简直一下退回到地狱模式。   他给自己额头上绑了一块沾湿了的帕子,还苦中作乐地想到:指不定他也有某些著名诗人那种“醉酒狂歌”的天赋?   顾璋将答纸和素纸都从密封好的油纸袋里取出来, 努力保持着清醒,抓紧时间将剩下两道题给答了。   这两道题, 他都没在素纸上写草稿,直接落在了答卷上。   等再搁笔时, 只觉得头疼欲裂, 高强度地思考仿佛在填满粘稠泥浆的泥潭里奋力前行。   忽而觉得怀里一沉, 他下意识用袖口挡住,让怀中这处成为外面瞭望塔的视觉死角。   低头一看,是几种药材, 用来治疗风寒的。   小呆瓜着急得团团转,可依照系统法则, 在顾璋科举答题时,它权限几乎被降到最低, 想劝一劝都不行。   而且它心里知道,它劝不住宿主,它的宿主决定的事, 谁也劝不住。它只好用平日里顾璋分它的积分,赶紧买了药。   顾璋将药藏进袖口, 有些发白的脸笑道:“你们系统还有这么贴心的功能?”   “你快去煮药啦!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开玩笑?”小呆瓜急得跳脚,只恨自己没有实体,要不肯定冲出去煎药,最好压着宿主弃考休息。   看顾璋汗涔涔的额头,可怜兮兮地蹲在那儿给自己煎药,小呆瓜又心软了,它哼哼道:“别的系统可没有这么贴心的功能,它们积分都没有几个。”   它们圆梦系统摊上的宿主一个比一个能搞事情,花积分如流水,连宿主手头都没几个积分,更别说系统了。   它新交的好朋友,听说绑定的剑修宿主还倒欠一大笔积分呢!   药很快就煎好了,稍稍放温一点,顾璋端起来直接咕嘟咕嘟全都喝下去,面色都不改一下。   喝完药,他面无表情地将药渣扔进炉子,全烧成渣,顺带飞快处理好所有的痕迹。   仿佛那个在末世里熟练求生的潜意识出现,刻入骨子里的东西,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到。   气味有些古怪,引来了巡逻侍卫的关注:“烧什么呢?”   号舍密集,考官和巡逻侍卫最怕的就是引发火灾,要是起了火,不知要死多少举子,这简直是滔天的罪责。   顾璋淡淡道:“发烧了,用带来的作料佐以生姜,烧些药来喝。”   侍卫尽管有些狐疑,但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危险,也确实闻到了些药味,这才放心离开。   周围号舍中的学子,听到了两人对话,竖起耳朵,他们刚刚闻到的,果然是药的味道。   也不知那个号舍的学子,手头还有没有盈余的材料?   正想着呢,又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   混着米粒和肉的香气,让人脑子里不禁浮现碳水和肉带来的无边满足感。   对在考舍里淡了两日,连素净食物都只敢热了热吃的考生,这香气简直是折磨,肚子里的馋虫都开始闹腾起来。   谁?   这家伙到底是谁?!   这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做饭的?   带的调料能熬驱寒的药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做出这么香的东西?   ***   顾璋喝过药,又吃了几口热乎的饭菜,精神了些。   他趁着现在精神还行,将所有在素纸上的答案誊写了一遍。   也没兴致再检查,直接交了卷。   交过卷,他把热了热刚刚吃过几口的饭菜,直接盖着被褥睡了过去。   梦里。   他好像被一只火系变异刺猬猪追杀,那只浑身长满了黑刺的变异猪,一直用火烤他,恰巧是植物的克星,追得他十分狼狈,像是置身火海,热得直流汗。   等醒来的时候,他感觉身体十分沉重。   “顾璋醒了。”   顾璋这才发现,余庆年正弯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挤在号舍里,伸手摸他的额头。   黎川和金瑎也都在,而他身上,竟盖了三四层被褥,难怪他觉得像是被火烤一样,身上也沉重,怎么都跑不掉。   顾璋眼角微微扬起,他问:“怎么都在?”   余庆年给他换了一块额头上的湿帕子:“之前不是约好,第一二场休息这天,你要给我们露一手吗?没等到你出来,我们就来寻你了。”   “喝点水润润喉。”黎川伸手递过来一杯水。   金瑎担忧道:“要不剩下两场别考了,你还这么年轻,再过三年也等得。”   顾璋:“不考了也出不去,考场大门一关,不到考试全部结束,是不会开的。”   “起码能好好休息,考试太耗费心神了。”金瑎埋汰道,“真怕你烧成个傻子。”   谁也没劝动顾璋。   他们对视一眼,心中叹息,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平时身体最健壮的顾璋出问题。   照顾了顾璋许久,最后还是顾璋把他们赶走。   临走前,金瑎俯身在顾璋耳边道:“你睡的时候,好多人来问药的事,如果真的还有,记得留着自己用。”   贡院落锁封门前,是有医官带着药材进来的,但是根本不够这么多人用。   还有些交叉感染,顾璋只感觉号舍周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也许是周围情况严重,也许是答题太过耗费心神,顾璋的病也好得很慢,正应了那句,病去如抽丝。   他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迷糊,凭着本能在作答,连草稿都不怎么写了,直接落笔,一气呵成。   有时想不出,就在左胳膊内侧拧一下,人顿时清醒过来,这才能坚持继续作答。   即使有些难,但对顾璋来说,上辈子吃过的苦更多更难,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眼下这点苦,咬咬牙也就挺过来了。   第二场考试期间,顾璋断断续续又喝了两碗药,好生休息了一夜,这才恢复过来。   他还是底子好,恢复过来后,人就精神多了。   但周围号舍的情况却严重得不行。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连绵不绝,感觉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咳咳,这位小兄弟,你喝过的药渣还咳咳咳咳——”就在顾璋隔壁,一位头发都白了不少的老人,边咳嗽边问。   从开考后,贡院是完全封闭的,用的水都是从贡旁高耸的水塔里灌进来,别说人和物了,连一只老鼠都别想进出。   唯一能出去的,恐怕只有顺着沟渠流到外面的粪便。   直到考试结束,所有的人才能出贡院,包括考官。   顾璋带着自制的遮掩口鼻的口罩,在贡院边缘走了一圈,回忆着在京郊游玩时看到过的草药,给贡院四周有泥土的,杂草掩映的角落里,让小呆瓜放置了一些,又撒了些种子。   他扯下一根,在回去路过老人家的号舍时,将其放在他的号舍前:“这种草药用水煮了喝,能缓解病情,贡院四周角落有,需要可以去寻。”   说完他就回了自己的号舍休息。   能听见外面一阵响动,还有飘扬在四周的草药气味。   等到第三场考试的时候。   周围情况总算好了些,起码不会让人担心,这人会不会下一秒就咳死了。   第三场,主考算学。   题目有点难,顾璋努力回忆,他好像记得,第二场里也考过算学?   顾璋隐约记得,他当时好像还震惊了一下。   他揉了揉太阳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写完了。   “算了。”   顾璋摇摇头,将第三场四道算学题一一算好,分别涉及兵马粮草调度、人口统计、田地清算、小省税收。   每一题都不简单,即使只有四题,在第三天要交卷的时候,还有许多人都没能得出答案来。   顾璋倒是没被难倒,只是心里愈发确定了一个想法——皇帝是真的穷。   若要问六部中哪个部门最需要算学,非户部莫属。   而越拮据的人,越是恨不得把手里每一分钱都算得清清楚楚,想着指不定哪里可以再扣一点出来。   没想到啊,那么大一个皇帝的宝座在那搁着,花钱竟然还没他潇洒大方!   ***   这场从头到尾都不顺,处处透着艰辛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顾璋是自己走出来的,就是脸色有些大病初愈后的疲惫。   他装得好好的,还一脸坦然,对家人拍拍胸脯道:“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我身体这么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自从开始习武之后,确实好些年没有生病了,这话很容易就取得了顾家人和燕先竹的信任。   但不过一日,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揭了老底。   那些得了他指点,病情稍稍缓和些的学子,好奇地打听出了他的姓名,听到大夫的诊断,后怕中也不由得心生感激。   “若不是顾璋给我们指了墙根生长的草药,怕是撑不过去!”   “我带了一根出来,大夫说运气真的好,刚好对症,如若不然,怕是要落下咳痨疾。”   “听说他也病了,烧得厉害,起不来身的那种,竟然硬生生靠着带进去的调料配了一点药喝了,竟就好了!”   “不愧被誉为小农神,这样简陋艰苦,都能给自己凑一服药,竟还能发现墙根的药草。”   顾璋:“……”   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还有一波人,他们的号舍在贡院不同的区块,方位有些不同,没受到那夜凉风的影响,只是隐隐听说了他们这边的消息。   竞争如此激烈的选拔性考试里,有一批对手出了问题,难免心中有些暗喜,人性如此。   不过其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此次会试的风云人物——顾璋。   “听说那边好多人受了影响,顾璋都发烧了,也不知有没有影响发挥。”   “到最后被抬出来的人,好像都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据说有的人咳嗽不止,有的起烧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答都没答完,顾璋严重得让友人守了许久,这个□□多半是要丢了。”   “可惜啊,还是年轻,要我说,该多沉淀三年再考才好。”   顾璋:“……”   提这场意外就好好提,非要多嘴带一句他是怎么回事?   不带他顾璋,这个天是不能聊了吗?!!   还说他发挥不好,呸!有的诗人喝醉了酒能挥毫泼墨,留下千古名篇,指不定他迷迷糊糊写的东西,也有这样的效果呢?   欺人太甚!   掀人老底!   可恶至极!   顾璋无论心里怎么骂骂咧咧,小人暴跳,还是只能被全家人强硬地按在床上,乖巧伸手,任由大夫把脉。   他躺在床上,接受全家人生气目光的洗礼,明明已经一米七的少年,看起来硬是有点可怜兮兮的。   顾璋冲大夫悄悄使眼色。   秋娘冷哼一声:“看来眼皮也有毛病。”   顾璋顿时一脸无辜:“我真的没事!”   可惜没人听他的,都在等大夫的结论。   也许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太深,平日里在家说话分量很重的顾璋,这会儿瞬间沦落成全家最底层。   大夫皱眉道:“也是贵府少爷习武,身体底子好,要不然这场病下来,还硬撑着考完会试,怕是……”   大夫最讨厌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半点不客气,把顾璋瞒着的都给抖露了出来。   给下诊断后,见顾家人似乎能管得住顾璋,还特意强调道:“贵府少爷实乃意志坚定之人,我接诊过如此多病人,还从没见有人能在起烧后,还坚持读书写字,更别说科举答题了。”   顾璋:!   这听起来是夸他,但分明是往烈火里泼油!   这大夫没有心。   大夫一走,就不必给顾璋留面子了,顾璋被顾家人轮番教训了一通,还喝了好几碗苦药。   他想要下床透透气,都被小厮制止:“老爷和夫人吩咐了,少爷您不能下床。”   顾璋严肃:“我就在屋里走走,你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   “你说什么?”秋娘凌厉的声音传来。   顾璋感觉耳朵一疼,又不敢出手,又不好躲,只能连声讨饶:“疼疼疼!”   他娘干农活的手,可一点也不轻。   顾璋装可怜。   可惜被秋娘无情戳破,“你要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装可怜还有用,现在脸都长开了,娘不吃你这套了。”   顾璋为自己叹气。   现在这张俊俏的脸,竟还没小时候那张管用!   家人还只是个开始。   听到外面越传越真的消息后,燕先竹带着府医上门了。   他听了府医的话,倒也没说什么,人还是笑眯眯的,一副包容和煦小老头的模样。   但顾璋明显感觉,换了府医的方子之后,自己喝的药变苦了不止一倍!   喝得他这个吃惯了苦的人,都感觉难以下咽,难喝得直吐舌头。   紧接着,荣清淑、席文林……好些人亲自来探望。   在问心学院几年,也许被气得跳脚,也许被怼得恨不得打人,但是教了顾璋几年,体会过顾璋的那颗聪明灵动的脑子,那份对万物都抱着欣赏喜爱的热诚,就很难不喜欢他。   担心他留了什么后遗症,小小年纪损了身体,人人来了都要念叨他两句。   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身有伤,贻亲忧。”   顾璋揉了揉耳朵,感觉脑子里都像是有人在念经,他老气横秋的长叹一声:“唉!”   人缘好到太受长辈喜爱,也不一定是好事。   小厮前来禀报:“少爷,又有人来探望您。”   顾璋咯噔一声,怎么还有?   总不会是他师父提前赶到了吧?   顾璋忙问:“这次又是谁?”   “他只说告知少爷您,他字‘广宇’您便知道他是谁了。”   广宇兄!   那个聊什么都能接上话的勋贵公子哥,顾璋整日被迫在床上躺着修养,他这么爱热闹、爱吃爱玩的人,简直憋坏了,顿时喜道:“快请他进来。”   明盛帝实在是担忧,他有个兄弟,当年就是高烧烧傻了,然后早早“夭折”。   即使得了信儿,燕先竹已经带着府里的大夫仔细瞧过,也实在不安心,好不容易才抽出一个空闲,带着精通此道的太医出了宫。   顾璋眉眼间都是欣喜,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道:“广宇兄!”   这股热乎劲儿,倒是明盛帝从没受过的,毕竟不管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还是位极人臣的高官,在皇帝面前,都是恭谨有余,谁都不会朝他扬起这样一张灿烂的笑脸。   明盛帝本来很想早早在殿试上,让臭小子看看他当面吐槽穷的人是谁?   这会儿突然有些犹豫了,若得知他皇帝的身份,他的小举子还能这样随意和他相处吗?   “听说你在考场起烧了,还硬撑着答完了题,我来看看你。”赵旷收敛心中纷繁的情绪,观察起了顾璋。   只见顾璋一双乌眸亮亮的,看起来精神头好极了。   顾璋理直气壮道:“我现在好的能一口气吃下一头牛,能打十个你。”   明盛帝顿时笑了:“你怎不说,你能上天呢?”   等太医给顾璋把过脉,明盛帝才放心下来。   顾璋心里其实是有些感动的,他只觉得广宇兄是个偶遇的勋贵公子,散了就散了,没想到人还会专门带大夫上门。   顾璋将袖口放下,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好生生的吧?”   明盛帝问:“那你为何还卧床不起?”   顾璋简直被问到心坎里了,不愧是聊起来痛快的广宇兄!   他顿时大吐苦水,说自己本来好好的,都把家人糊弄过去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结果愣是被人抖落出来,“你说我是不是冤枉?亏我还在考场里帮他们!”   顾璋一点都不害臊,把自己被揪耳朵,被燕先竹坑得喝了苦得不行的药,还有被一群大儒训的事都愤愤不平地倒出来,“我简直被他们害惨了!现在都还不让我出门,还要天天吃那些药膳。”   明盛帝都被逗笑了,他早先从燕先竹嘴里就知道,顾璋是个皮厚的,没想到还真什么都往外说。这些糗事,旁人隐瞒都来不及,他还毫不在意的叭叭往外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你说是不是?”顾璋直直看着赵旷,仿佛在说“你要是不和我站在一边,咱朋友就没得当了。”   明盛帝迟疑片刻,还是觉得哄哄他的小举子:“是有些过了。”   听顾璋单方面诉苦,好像确实有点委屈,主要是人太多,暴击*n,伤害*n,要是别的学子扛住了这样难受的病,坚持答完了题,多少是要被称赞两句的。   可偏偏对顾璋,许多人心疼他本人,多过贡士名号。   顾璋终于等来了个和他站一边的,心中欢愉,拉着人高兴地聊起来。   “我进去考试之前,抓了个给人塞夹带的贼子,最后怎么处理了?”   “当天就被送往大理寺审讯。”赵旷答道,说那人本来也是个书生,因为带夹带被夺了功名,后来教书也不成,浑浑噩噩这些年,沦落到赌场,输钱输多了就和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为了还钱,学了鸡鸣狗盗之术。   顾璋得了信儿,知道按法律处理了这人,也就抛在脑后,他积极和人分享他的出游攻略:“听说京城这个月份的花开得格外好看,还有许多春日滋味独特的美食,等过几日,我约上几名好友,与广宇兄一同去领略如何?”   他在屋子里养身体,可一点也没闲着,无聊透了就看看书,不想看了,就翻各种游记,回忆原来听说过的京城美食美景,“打卡”攻略都安排到明年了!   明盛帝还挺喜欢听他说这些,感觉什么事到了顾璋的嘴里,就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好像在顾璋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有趣的、值得期待的。   赵旷听得忍不住直笑。   他本就装作寻常书生,这一笑更没了太多威严,他就像是寻常友人那样问:“如今会试已过,你不准备殿试吗?”   顾璋煞有介事暗搓搓表示,只要皇帝不是那么小气,他这么大的功劳,即使排个末尾,总要让他取上的。   顾璋当着友人的面,没好意思说一甲,要不若是广宇兄目标也是一甲,那多尴尬?   可明盛帝听出来了。   难道在臭小子心里,对他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小气抠门,竟没有别的了吗?   简直岂有此理!   苏公公偷偷瞅了一眼明盛帝的脸色,又飞快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噗嗤噗嗤地跳,怎么就绕不过这个坎了?!   实在是对不住了,这个忙他也帮不了了!   顾璋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介意,又改口:“广宇兄你也别多想,指不定皇上都把我忘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明盛帝:“……”   什么都不给,还把人给忘了,这不是更坐实了他小气抠门的名头吗?   明盛帝咬住后牙,面上还要装作无事,毕竟和他这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没太大的关系。   听臭小子打趣别人的时候他还挺乐呵,轮到自己了,还真有点手痒。   难怪被人按在床上修养,就这股劲儿,放出去不定怎么撒欢呢!   ***   与此同时。   春闱结束后,一批批答卷被专员誊写,保证不会因为字迹或者符号被认出来,才交给主考官团队,开始阅卷。   大伙都在紧锣密鼓地批阅答卷,会试放榜有一月之期限,时间实在紧张。   大伙一直阅卷,举子文章水平大多在那儿,近万人里有几千份都是不足以取中的,都有些审美疲劳了。   这时,忽然听到一判卷官诧异惊呼:“怎会如此?!” 第74章 错题   已经有些疲乏的阅卷官都好奇地看过来。   到底考生做了多荒诞大胆之事, 才会招得平日里稳重自持的胡大人,有如此出格的反应?   是看到了精妙绝伦的好文章?   应该不是,即使那文章写到自己心坎里了, 他们最多也就是画个圈,表示重视与肯定。   在糊名未除前,他们谁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万一沾染上舞弊相关的事就不好了,日后若真事发,旁人怕是都要推卸责任:   “那日若不是你, 我们谁会注意到这份答卷?”   “我也是看在×兄的面子,才给了个圈。”   那还会是什么事情?   有人写了大逆不道之言?   想到这个可能的阅卷官摇摇头, 应当也不会,当今圣明, 不可能激起民怨。况且能考到举人, 不至于这么傻。   还有什么?   ……   在场许多阅卷官员心中思绪纷纷, 却见那位起身惊呼的胡大人,既没有开口解释,又没有笑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坐下来, 反而神色犹豫不定,很是纠结, 连捧着那张答卷的手都有些颤抖。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主考官的注意,蒙宗作为皇帝钦点的主考官, 他威严道:“发生了何事?”   胡阅卷官连忙双手乘上答卷,声音颤抖道:“下官阅卷过程中,发现有人指出考题有误。”   蒙宗顿时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他自问为官之后没丢了学问, 出会试考卷的题,也付出颇多心力, 就想为陛下选出能用得上的人才,怎会出错?   在座的阅卷官也都心中震撼。   难怪一向稳重自持的胡大人,会是刚刚那样的反应,竟然是有题目出了差错,还被参考的学子点了出来了!   “但是哪一题出了差错?”   “我也没看出来,倒是觉得蒙大人这题出得好,会不会是弄错了?”   “可胡严向来稳重,若没有把握,肯定不会贸然指出。”   现场阅卷的官员议论纷纷,目光却都好奇地看向主考官蒙宗和胡严,还有他们中间的那份答卷。   胡严见主考官误会,以为是自己的题目出错,连忙解释道:“不是蒙大人您出的题,而是户部送来的那一道。”   蒙宗早已伸手拿起答卷,眉头紧皱。   胡严赶紧点出位置:“下官分到的是第二场的答卷,就是那一道算柳州税收的题目。”   户部送来的那道?   许多官员脑海里都浮现出那道题。   考后他们才知道,据说是第二场中最难的一道,综合了律令、税法、算学、人口等诸多内容的综合性考题。   就连数据,都是原封不动从户部拿的,比模拟出的整数和好计算的数字更为真实复杂,看着就令人头疼。   据说户部当初为了清算这部分税收,户部右侍郎亲自带了许多人,足足清算了一周多!   这么复杂的数据,当然不可能让考生一人在短时间里算出来,故而给出了一些难算的中间数据。   题中柳州乃虚构,但这些数据,可都不是虚构的!   真的会出错吗?   想想就觉得匪夷所思。   遇到这种事,阅卷官们也没了阅卷的心思,毕竟即使判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他们纷纷搁下笔,起身看向主考官蒙宗。   胡严心中也忐忑起来,尽管是户部送来的,但题是主考官审过的,若出了问题和主考官也脱不了干系,他小声道:“也许是下官算错了。”   他给蒙宗递了个台阶。   蒙宗却眉头越拧越紧,干脆占了胡严的位置:“拿素纸来!”   胡严连忙递上他刚刚悄悄吩咐人拿来的素纸,阅卷可不需要素纸,但他也是真的算过,才惊讶得直呼出声。   见主考官如此做派。   现场一片哗然。   “户部送来的数据,真错了?”   “胡严是怎么发现的?看到不一样的答案,难道不是直接判错就好吗?”   蒙宗即使自己算了,也不敢轻信,怕被这份答卷思路带偏,命人道:“你两人将这份答纸高举。”   然后他对众阅卷官道:“无论是否精于算学,都来算一遍。此刻噤声!一炷香后,每人交一份答案上来。”   顾璋的答卷,被两人一人提着一个角,高高举起,展露在众人眼前。   现场阅卷官都纷纷朝答卷看去。   这一看,就明白为什么胡严能发现问题了。   原来这个考生,前面的题成绩极为亮眼,几乎满目全是鲜红色的圈、尖。   而且最重要的是,柳州税收这题,他先是规规矩矩写了一个按照户部数据算出来的标准答案。   过程之简练、思路之流畅,简直与户部给出的最佳答法无异,旁边还有胡严画的一个漂亮红圈。   可偏偏下面,还多出了一部分内容。看过上面的精彩后,谁都会忍不住好奇,下面还写了什么?   更别说一道道横平竖直的线条,工工整整地列出数据,看起来赏心悦目。   “错漏恐怕就在此处了。”   许多人心中浮现出这个想法,更不敢分神,专心地去看这个有点新鲜的法子。   这一看,一下就陷进去了。   乍一眼觉得好像有些古怪,但是他们能坐在这里,都不是蠢笨无能之辈,学习理解能力俱佳,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些横平竖直的线条,还有其中数据摆列的含义。   其实这些人中,不少人并不精通算学,尤其是当官之后,管的东西不太用得着算学的,原本念书时学的复杂的东西都丢了。   但这会儿,竟然都觉得看此表格,清晰易懂!即使他们本身算学不太精通,但模糊中好像都能捉到户部错处在何处。   蒙宗已经算完,心中震怒,“户部简直荒唐!”   但他隐而不发,耐心等着众人的结果。   看到所有人都在低头认真计算,他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若有问题,该早有人指出来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侧头对身后下属吩咐道:“去取这份答卷对应的素纸来。”   科举的素纸也是要交的,平时没人看,但是如果出了事,比如科举舞弊,连素纸都是要找出来对照笔迹,对照和答纸上的答案是否思路一致。   “下官算完。”有阅卷官递交了自己算得的结果。   蒙宗看过,放到一边。   “下官也算清了。”   “下官……”   等所有阅卷官都算清后,蒙宗身边两摞纸,一摞很高,一摞只有寥寥几张。   很高的那一摞,算出来和蒙宗一样,和答纸上指出有错的地方一样,蒙宗看完就放下了,反而是不一样的那一摞,蒙宗仔细看了又看。   最后还是得出结论——题目恐怕是真的出了问题。   这其实是一个庞大的计算量和数据,他们之所以能很快验算出结果,完全是因为这张答纸的主人,清晰明了地告诉了他们错在何处。   就差拿手指着说:“就这里!别往别处看了,算算这三个数据,你们就知道合不上了。”   “素纸找到了。”小厮呈上了素纸。   素纸上也有类似的表格,可素纸笔迹潦草疏狂,状若狂草,还有些看起来就像是瞎画的图案,有的像是×有的像是一截树丫,又杂又乱,实在难以辨认此考生如何发现户部错漏。   倒是有阅卷官小声道:“这上面好多符号,我好像曾经在最近盛极一时的卡牌中看到过。”   卡牌!   这一提,许多人都想起来了。   卡牌上有图画、有方块字、有阿拉伯数字。   不同的人群看不同的内容,譬如不识字的人,就看上面几文钱的图案,不识字,总不能不认识九枚铜钱三行三列排列吧?   识字的人有的看图案,有的看字。   不过也有少数人,注意到了牌上的阿拉伯数字,甚至觉得还很喜欢,都认熟了。   提醒的官员就很喜欢,经常在下职后,陪着家中老母亲打几盘。   “好像真是!”   “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   蒙宗也恍然间想起,好友萧裕得知他有可能被任命为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曾对他说:“要是遇到什么令人惊异的文章,别太惊讶,慎重对待。”   他当时不以为意,觉得不会有什么文章会出彩到令他惊异。   如今却庆幸有好友这句提醒。   ***   皇宫。   明盛帝正询问太医情况:“那日烧得是否严重?可会留下隐疾?”   太医说按照脉象来看,恐怕当日烧得有些神志模糊,应当是不轻的,更别说顾璋还费心劳神:“不过所幸及时服药,没伤了根本,这些日子好好调养就是。”   明盛帝瞳孔微缩,无意识皱起眉头,等太医走后,有些气不顺道:“烧得如此厉害,还有胆子隐瞒,就该好好受受教训。”   苏公公笑着附和道:“那奴才去说说,让燕掌教府医的方子里,再加点黄连。”   明盛帝闻言就想到顾璋拉着他,大倒苦水的苦瓜脸,明明是个眉目如画,面如冠玉的俊俏少年郎。   但表情生动灵活得,愣是让人察觉不到这一点。只记得他那对苦药满是嫌弃的皱巴表情。   明盛帝想到那个惹人发笑的表情,顿时莞尔,瞥了一眼苏公公:“你倒是向着他。”   “奴才冤枉,都要去给他加黄连了,怎么还能是向着他呢?奴才分明是向着皇上您。”苏公公喊冤。   “罢了,也遭了那么多教训。”明盛帝也有些心疼他的小福星,他叹息道:“只可惜顾璋他连中六元的名头,就这么断了。”   都烧得神志模糊了,怕是连中举都难。   他原还盼着,想要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呢。   这时。   蒙宗来求见,他面色有些沉,无论是科举这么重要的事出了岔子,还是户部税收竟然算错,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进来就直直跪下,说此次科举题目出错之事,然后请罪道:“臣有愧于皇上厚望,请皇上责罚。”   坐在高位上的帝王,只是垂眸扫了一眼,还没开口,骤然沉重的气氛和威压,却让满殿的人都精神绷紧,大气都不敢喘。   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主要责任人,皇上一向明察秋毫,赏罚分明,不会过分责怪自己,但这股威严的气势落在身边,也让蒙宗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跪着的蒙宗身体晃了晃。   明盛帝压眉,命令道:“答卷呈上来。”   蒙宗将素纸、答卷全都带来,他道:“会试答卷未能全部批改完,臣不敢擅开糊名,兹事体大,还请皇上定夺。”   坐于高位,身着龙袍的明盛帝,与出宫后书生模样截然不同。   他眉眼深邃,目光锐如鹰隼,当皇帝近十载,威严的气势无形的环绕在他周身,只是静静翻阅答卷,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良久。   蒙宗终于感觉到身上迫人的威压如潮水般褪去,他心下一松,皇上果然也觉得他是无妄之灾,顶多治他一个疏忽之罪,或者罚俸,不会太严重。   明盛帝面色不变,眼底却浮现出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直到目光扫到答卷封条,才浮现一抹探究之色。   “把糊名拆开。”   苏公公上前,亲自拆开糊名。   入眼就是熟悉的名字——顾璋,后头的籍贯、年龄、面容特征等信息都能对得上。   明盛帝一愣。   随即涌起一股惊喜。   整个殿内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蒙宗有所察觉,他提醒道:“皇上,您再看看素纸,据说答卷上诸多符号,与今年京城盛行的卡牌上图案一致。”   明盛帝:“卡牌?”   就是那个宣称有助于算学,有助于老人动脑,听着荒唐,看起来就像是给游乐找借口的卡牌?被许多御史台的御史参个遍的卡牌?   “是的,皇上。”蒙宗确定道。   明盛帝每天事情太多了,忙都忙不过来,更别说去玩卡牌了。   蒙宗离开,一副最好的卡牌被放到明盛帝面前。   明盛帝对比素纸上的草稿,和答卷上的内容,又凝视卡牌,笑骂道:“臭小子竟然在藏拙。”   苏公公:?   所以,已经如此惊人,如此聪慧的顾小举子,竟然还在藏拙?   苏公公其实有点不敢相信,那如果不藏拙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不过即使不敢信,但还是习惯顺着皇上的话想,脑海中浮现见过顾璋的一幕幕,想到了一个理由,苏公公不确定道:“许是年纪还小,有些少年人爱玩的天性,怕展露了天赋,被师长们派更多的课业?”   明盛帝看着答卷上有些疏乱狂野,偶尔微顿的字迹,又气又心疼道:“也不知他是怎么撑着写下来的。”   他又不由想起当年顾璋骑马奔袭回家的事,即使是会骑马的人,快马一个时辰,腰胯就会累得酸痛难忍,更别说好几天奔袭了。   如今又能在烧得神志模糊的时候,答出这样一份答卷。   明盛帝感慨:“小石头这性子实在坚毅。”   ***   顾璋浑然不知自己藏拙一事,又被一人隐隐窥见。   他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曾经还在某场考试中,十分大胆的画了个表格,大大咧咧的控诉,“你题目都出错了!”   他修养好身体,被允许出门后,距离一月放榜之期还有许久。   他便上燕府,找燕老闲聊,实则为了打听一些朝廷动向,想要推测一下,新接的系统任务可能预示着什么。   “边关?”燕先竹道,“倒是也有件新鲜事,几年前被薛将军打散的鞑靼部落,如今已经被瓦次部落收入囊中,瓦次部落的可汗也易主,由一名叫巴蛊乌的人接任。”   顾璋皱眉问道:“这人带兵能力怎么样?”   燕先竹摇摇头:“这倒是不知,相比他的带兵统帅能力,名声更大的是他的狠辣凶残的性格,此人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也不必太忧心,他才二十多,刚刚登上可汗位置不久,要想办法收拢各部落,还要休养生息壮大人口,想来也不是带兵多年薛将军的对手。”   燕先竹给他倒了杯茶,见他一饮而尽,心疼道:“简直糟蹋我的好茶,就该给你喝清水。”   顾璋将杯子放下:“清水也行。”   他实在心中郁闷,本以为用点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结果燕老给他的消息,每一件都值得怀疑。   明明他昨日还觉得,肯定是南边恐有干旱迹象一事。等今天一听,又忍不住怀疑,会不会与边关有变?   全天下的消息都在往京城送,每日都有新鲜的,让他怎么分辨?   燕先竹:“小小年纪,眉头皱得跟我这个老家伙似的。”   “任谁喝了那么多苦药,都要皱眉头!”顾璋毫无心理负担,无赖的把心里愁的锅,扣在不厚道的师伯公头上,那个药,绝对被笑眯眯的燕先竹做了手脚!   否则怎么会那么苦?!   燕先竹也不在意,假装没听到,还是笑着让小厮送上来一份请帖,“整天缠着我这个老头子作甚?你就该和年轻人一起去玩玩。”   顾璋打开封面很是绚烂的请帖,“朝花宴?听起来好像还挺热闹的样子。”   “历年春日京城都会庆祝的节日,这个宴邀请的多是年轻人,赏花惜花、晒种扑蝶……确实热闹得很,你应当会喜欢。”   顾璋确实感兴趣,便应下了。   临走前,燕先竹提醒:“朝花宴邀请了许多女眷,你收拾得利落些,可别到时候遇到了喜欢的姑娘,觉得自己穿得随便丢人。”   顾璋脚步踉跄一下。   他才十六!怎么连师伯公都拿这个调侃他了?   他看了眼手里的帖子,这不会是个相亲宴吧?   不过顾璋还是没抵过诱惑,去赴了这个听起来就很有趣的朝花宴。   是京城梅家举办的宴会,在京郊一座别院,邀请了京城许多家族儿女前来。   顾璋赴宴后,感觉来对了。   他坐在席间,轩窗四敞,最是清透的自然花香,随着人流涌动,缓缓飘荡于鼻尖,案上棕木漆盘内梅子紫、樱桃红。   窗外柳绿桃红,枝叶扶疏,室内席间众人喧笑、好不热闹。   他在看景,殊不知旁人也在看他。   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身长玉立,随意地坐在席间,也气质卓然。   乌亮璀璨的眼眸,总带着亮晶晶的笑意看着席间。   但凡对视,都会有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   远处有女孩们窃窃私语。   “那个小郎君长得可真俊。”   “等会你的百花囊可要赠予他?”   “之前怎么没见过?是谁家公子?”   顾璋刚刚参加完一场飞花令,与一众学子摆开琼宴,坐赏名花,谁咏不出来诗,就自罚三杯。   他倒是没被罚,不过自己偷偷尝了一杯,淡淡的花香藏在酒间,着实好喝,就是没想到他这身体不耐酒,才一杯脸上就有些微红。   “没想到顾贤弟如此不胜酒力,幸好方才接上了诗,否则可要出洋相了。”祝子瑜悠哉地打着扇,对顾璋道。   顾璋记得他,方才作了几首好诗,不过和金瑎比,还是显得有些逊色。   他和此人素未谋面,怎么感觉说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藏着点刺?   “是啊,幸好接上了。”顾璋随口应道,吃了一口桌上的花糕。   这花糕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口感细滑,甜而不腻,藏着细碎的花瓣,又满口都是春日花香,他很是喜欢。   祝子瑜觉得他果真是农家出来的,即使拜了大儒为师,也改不了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谁家子弟参加宴会专为了一口吃的?   此前师长竟然还让他提防,说顾璋会是他在春闱中最大的对手,若会试中了,他想要的状元多半就是此人的了。   现在想来,不足为惧,祝子瑜笑着摇摇头,放松道:“为兄提点贤弟一句,席间还是少用些好。”   顾璋:“……”   谁呀,你?   他又拿起一块外壳酥脆,里面包裹着鲜花酱的脆饼,往外走:“我去春花池那边看看。”   宴席有东西不吃,干看着,是不是傻?而且他看过,旁人也都在吃,他又不出格。   顾璋不搭理他,自顾自去池边看女孩们簪花赏红,将五色花纸剪出好看的形状贴在花枝上,戴在鬓角上。   他还颇有兴趣的也剪了一个。   晒百花种也趣味盎然,一百种娇花的种子被摆成绽放花儿的图案,因为百种色泽,看起来层层递进,还有蝴蝶在上面飞舞。   ……   等玩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宴席最后赠百花囊的环节。   这是朝花宴的习俗,女孩们提前准备好百花囊,里面装上宴席中各自喜欢、觉得最漂亮的花枝,赠予她们觉得与这种花最搭配的男子。   男子拆开百花囊后,便要当众做一首赞美这种花枝的诗词。   这样宴会后,就会产出许多赞花赏花的诗,不仅可以出一本宴中诗集,还代表了这场宴席办得好,受时人推崇。   百花囊不带有喜欢的暗示,只是纯粹地欣赏,不过为了避嫌,许多人还是会选择送父兄,这等不会惹人非议的对象。   顾璋正站在凉亭边,看这精彩热闹的一幕,听前面被送百花囊的人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突然感觉春风拂面。   一个百花囊落入怀中。   顾璋:!!!   ***   “小姐,你怎么把百花囊送给顾少爷了?”   那姑娘婷婷袅袅,雅步仪静,端得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淑雅模样,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却低声跟丫鬟百无聊赖道:“这席间男子没我瞧得上的,父兄又都不在,送叔祖父弟子不正好?”   她实在烦了这宴会,个个都带着笑脸面具,却绵里藏针,尤其是那些个夫人,笑着夸她,背地里却数落她的爱好。   “芷儿。”燕家大房长媳燕夫人喊道。   燕芷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和各位夫人礼貌示意,盈盈落坐于女眷席间。   “桃粉水红这颜色,果然还是配年轻漂亮的姑娘,燕芷穿这身,可当真像是春日花儿般娇艳。”   “您家曦儿今日百蝶穿花碧丝长裙,更显得灵动活泼。”   燕夫人笑着来回两句,这才抽空问女儿:“百花囊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燕夫人看见女儿腰间小荷包:“又带吃食在身上?”   小姑娘不好意思笑笑,想把腰间小荷包往后藏,入手却感觉手感不对。   她神色微变,打开小荷包一看,里面装的正是她本准备放到百花囊里的花枝。   被调包了!   燕夫人顿时神色紧张起来,带着女儿找个借口离席。   她急忙问:“怎么回事?你那小荷包里原来装的是什么?”   若是传了出去,可怎么办才好?   燕夫人年少时,也参加过朝花宴,即使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也有一女子被调包送错了东西。   那书生众目睽睽打开百花囊,以为是嘲讽他最像百花囊中那物,觉得受到了侮辱,当即大怒,作诗一首明嘲那女子无女德女教,还暗讽她浪荡。花样年华的女孩经此一遭沦为笑柄,最后竟落了个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的下场。   让燕夫人怎能不着急?   谁也不知被调包的百花囊装的是什么?会是小荷包里原来的东西,还是被旁人恶意换了别的?   宴会众目睽睽之下,她女儿送人百花囊定有人看见,届时想说不是她送的都没借口。   燕夫人带着女儿匆忙往前头去,心里暗暗祈祷,那只被调包的百花囊千万还没被拆开。   而此刻,前厅中。   已经开了许多个百花囊了,也出了不少华美的诗篇,现场气氛十分热闹,仿佛将这场宴会推至热闹的最高点。   祝子瑜笑道:“顾贤弟竟然也收到一个百花囊?不如打开来看看,还不知顾贤弟在女子心中,与什么花最为相配?”   热闹的前厅里,许多人都笑着看过来。   顾璋拆开百花囊,里面顿时滚出一粒粒飘着异香的浑圆之物。   这是……裹了面衣炸过的花生? 第75章 爱美食   “你说什么, 燕芷赠送百花囊之人,是她叔祖父在乡野间收的那个弟子?”   女子听到下人汇报,想到燕芷着急的模样, 用帕子捂着嘴不住轻笑,只露出眼尾漂亮的美人痣:“那些乡野出身的贫寒书生,骨子里最清高了,随意便觉得遭了折辱,你我等着看那小妮子哭吧。”   这时。   正在往前厅赶的燕夫人,也从女儿嘴里得知, 她将百花囊送给了顾璋。   燕芷见母亲紧张哀痛的神色缓和,轻轻拉扯了一下燕夫人的手腕:“娘不用这么紧张。”   见女儿娇憨的小脸蛋上全是天真淳朴, 燕夫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即使他看在你叔祖父的面子上,不至于落了你的颜面, 但这事传出去, 再落个贪嘴的名声, 你日后如何挑选如意郎君?”   京中贵女最重名声,她家芷儿本就因那不寻常的爱好,名声不太好听, 再要加了这一遭……燕夫人操心,手里的帕子都揉碎了, 步伐更加快了几分。   “可我本就不想嫁人。”小姑娘不情不愿地嘟囔道,都笑话她, 说她喜爱的事难登大雅之堂,她还不乐意给那些臭男人做呢!   “胡说,”燕夫人看着自家女儿, 又急又气又无奈,“哪有女孩不嫁人的?”   眼瞧着快到前厅, 本想吐吐舌头的小姑娘,顿时端起了大家闺秀的仪态。   “你给我指指,顾璋在哪儿?最好是百花囊还没拆开,赶紧去换回来。”   可才入前厅,两人就看见顾璋已经拆开,一个个焦黄酥脆的圆滚滚,从百花囊中滚出来,落在顾璋手心,还有一两颗掉在了地上。   ***   在场之人,本都在期待,配与顾璋的是什么花?   毕竟顾璋在官场、举子、书生中,都算是小小的风云人物,今儿也算是焦点人物之一。   翘首以盼,夸赞的话都在嘴里酝酿好了。   不料却看到一颗颗金黄、圆滚滚的吃食?   现场安静了一瞬。   “这是?”有人开口问。   站得近的人,有的眼神好,迟疑道:“闻这个香气,好像是吃食?”   祝子瑜站的最近,他和顾璋几乎一个视角,能清晰的看到有些面衣没裹满露出的芯,他道:“一看就知不是花种,这是花生吧?还是炸过,香得很。”   确实很香,顾璋也在心中附和。   而且粒粒饱满,一颗颗圆滚滚的花生躺在顾璋,酥脆香浓气息缓缓弥漫,惹得人食指大动。   顾璋挑选了一颗,放进嘴里,满心期待看起来这么好吃的酒鬼花生,会是什么味道。   他吃完,定好好写一首诗,赞美这一小袋可可爱爱、焦香诱人的花生!   朝花宴,百花生,这寓意多好,顾璋美滋滋的想着。   顾璋一咬碎,花生被锁住的浓香瞬间释放,扑鼻而来。   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裹着酥脆外壳的花生被咬开,碎花生的香气裹挟着酥麻香辣不断刺激味蕾。   此前吃过的都是清淡的茶饮,和微甜的糕点,被滋养过的舌头更能明显品尝出这花生的浓香和酥脆。   顾璋:!   顾璋上辈子吃了一辈子怪异味道的食物,这辈子见到什么好吃的都想试试,在宁都也吃过许多下酒的花生,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一般来说,他吃过的花生要么是酥炸的、要么是烘烤的。   前者会特别香酥,再配合小火炒制的调料,入口油润,美味可口。   可多吃几颗就知道,会有些腻得慌,花生本就是榨油的原材料之一,再通过油炸处理,更是油得有些过分。   不过油贵,这种经过酥炸的花生还是少,更多是烘烤炒制的。   这种倒是不油腻了,但少了几分油炸过后那股难以描述的、十分勾人的香气,也少了几分酥脆之感。   顾璋越咀嚼眼神越亮,幸福得眼睛都微微眯起。   口中的花生完全不同,咬起来酥酥脆脆,还一点也不油腻,而且外壳也不知是怎么制作的,香浓的滋味完美和花生融合,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京城果然来对了,世间竟然还有这么让人惊艳的美味!   顾璋又迫不及待想吃下一颗,又要忍住在脑海里构思赞美花和花生的诗词,还暗搓搓的想,明日去燕府拜访,找燕先竹帮忙打听下,这个酒鬼花生哪里买的?   他正想去拿下一颗花生,却听见有人讥讽笑道,“花生可是婚宴上最爱用的吉祥物,寓意多子多孙,儿孙满堂,怎么好放在朝花宴上用?莫不是有别的心思。”   “也不知是哪家仕女,怎这般不懂规矩?”   也有看到赠送时那一幕的人,知道京中关于燕家大房嫡女的传言,笑道:“许是贪嘴带了进来,不小心放进百花囊里送错了。”   “顾璋还吃了一颗,莫不是也有意?”   ……   闻言,隐在角落处的燕夫人面色微凝。   顾璋眉头也皱起来。   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不过是来玩乐,怎么好这样笑话人家姑娘。   不论是讽刺有别的心思,还是不懂规矩,亦或者贪嘴,对时下未出阁的女孩来说,恐怕都是要名声受损。   即使他作出诗词,赞美朝花宴上百花生,恐怕也只是他得了好名声,燕姑娘还是要承受流言蜚语。   燕家二老都待他不薄,即使为他们,今日也不能袖手旁观。   顾璋脑筋飞快运转,试图找到个替燕姑娘圆过去的办法。   “等会儿,弄错了!”顾璋朗声道,“大伙误会了,这不是席间姑娘赠予我的。”   才开始讨论没两句的宾客们,都好奇看过来,有宾客笑道:“不是姑娘赠予你的,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顾璋此刻庆幸他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试试,不仅凑热闹剪了彩纸贴花枝,还好奇地找席间侍女讨要了一个百花囊看看。   主家为防止客人疏漏,或者意外,自然备了多余的百花囊。   那个被他把玩过的百花囊,如今空空如也,在他袖口之中。   “小呆瓜,兑换一株迎春花放进去。”顾璋在脑海中紧急喊小呆瓜帮忙。   “好嘞!”   顾璋从袖口取出那个百花囊,当众打开,露出里面生机勃勃的漂亮迎春花枝:“这才是我刚刚收到的百花囊,实在是抱歉,让大伙误会了。”   “会不会是……”祝子瑜在旁说。   顾璋不给人机会,让他们说出类似“会不会是收到了两个”的猜测。   他直接把这袋花生说成自己带进来的,发挥出十分的演技,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贪嘴,一时疏漏拿错了,这才闹出了这场误会。”   顾璋拿出了另一个货真价实的百花囊,也确实有人见他找婢女要了一个瞧瞧,这一下就打消了所有的怀疑。   反倒是他因为年纪小,又遭了这一出,成了宴会众人的打趣对象。   不远处,燕夫人高高悬起的心,这下落入了肚子里,“幸好是你叔祖父的弟子机灵,愿为你担了这贪嘴的名声。”   “要是换了旁人,你今儿哭都来不及。”燕夫人伸手点点女儿额头,小姑娘头上桃红色的配饰轻轻摇晃,更显得她娇憨的小脸蛋格外可人,“娘~”   “咱要好好谢谢人家。”   ***   顾璋毫无心理压力地担下了贪嘴的名声,回到家还把剩余的酒鬼花生拿出来。   是的,他没舍得丢,而是趁人不注意又倒回了百花囊里,放在袖口里给揣了回来。   “吃这么多,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腻。”   说来也怪,以往他吃这种,吃一把就满足了,现在却觉得越吃越好吃,停不下来。   顾璋有点不舍地吃完最后一粒,没得吃了,只好拿起书来念。   第二天,顾璋就接到了燕先竹老人家的邀请:“老爷请您上门一叙。”   这次没去竹风轩,而是在待客的正厅。   燕先竹显然也知道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他道:“平白无故的,得了个贪嘴的名声,这是给你的赔礼。”   “等会儿大房长媳,会带芷儿来跟你道谢。”   顾璋:“谢礼不必了,您和师父真心待我,举手之劳罢了,怎么好收燕家谢礼?”   他是男子,不过这么个小小的名头,没什么妨碍,最多被人打趣两句。   “这是大房长媳给你准备的礼,若不收,等会你亲自与她说。”燕先竹笑着调侃道。   燕先竹此前一直想着顾璋品行,学识,如今突然出现这遭,他倒是注意起顾璋皮相来。   心中都不住怀疑,孙女真的是随手找了叔祖父的弟子送,还是被这小子俊俏的模样吸引了?   顾璋想到吃没了的酒鬼花生,不禁问道:“非要谢我的话,不如告诉我那日错放的花生,在何处买的?”   燕先竹自然知道是孙女做的,他瞅了顾璋一眼,觉得顾璋应当是不知道的:“府里人做的,可没处买。怎么,觉得好吃?”   居然不是外面买的!   顾璋凑过去,笑着商量道:“那不如送我点那个花生当谢礼好了?我可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花生。”   门外,正跟在母亲后面,朝着正厅走来的小姑娘听到这句,眼睛亮亮地看过来。   她心想,不愧是叔祖父最喜欢的弟子,连连来信夸他,连口味都这么出众。   能欣赏夸赞美味的人,肯定不会恼昨日那一遭的。   原本还有点忐忑,闻言顿时自信起来。   顾璋抬眼,就和这样一双水汪汪、十分灵动透亮,就跟初生的小狗狗一般清澈的眼神对视。   他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昨天他揽下来了,欺负人一小姑娘,有些人怎么做得出来?   道过谢,燕夫人就带着女儿回后院了,女大男防,若不是为了道谢,未出阁女子在家中见外客,都是要隔着一座屏风的。   顾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京城里,这事却被传开了。   谁不爱听些有趣的八卦,在朝花宴的百花囊里拆出了酥炸花生,这可太有趣了!   “那金黄的花生圆滚滚的,还有几颗滚到地上了,也不知顾举子是在哪一家买的,竟好吃到要带到宴会里去。”   “哈哈哈,怎么会拆出花生呢?原来书生郎里也有贪嘴的,不全是圣贤君子。”   ……   传得热闹极了,连顾家人都略知一二。   这天。   顾家吃饭时,秋娘问道:“在京城好好的,怎么都说起你贪嘴来?”   一副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又做了什么好事”的表情,毕竟秋娘想起当初在宁都名声传开是因为什么,就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顾璋:“……”   他也没想到,会传得这么快,连才来京城没太混熟的家人都听说了。   “就是前几日我去的那个朝花宴。”顾璋将那日的事情,简单说了下。   他叮嘱道:“咱家知道就行了,就别去外面说了。反正我皮糙肉厚的,被人调笑两句也不疼不痒的。”   顾家人都点头:“行,咱不出去说,自家人知道就行。”   他们确实都觉得没什么,喜欢吃好吃的怎么了?在王氏和顾老爷子前半辈子苦哈哈的认知里,能吃是福,能吃好吃的,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你这次倒是没胡来。”秋娘肯定后,又叹息道,“娘也是进了京城之后,才发现世道竟然对女人有这么多束缚,听说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孩,除了宴会、跟随长辈出门交友,去寺庙上香这些,平日里连门都不能随便出。”   她还道:“更难的是那些嫁了人的,京城里竟然个个大官都娶好些个,除了正妻有点自由之外,其余嫁进后院的女人,几乎一辈子就只能待在小小一方院子里,不能出门半步。”   秋娘提起的语气,都有些不敢想象。   她自在惯了,怎么也想不到,如果一辈子只能待在小小院落里,会是什么感觉,“岂不是会发疯?”   “真不知道京城里这些大官怎么想的,反正小石头你日后可不许这样。”   “娘可不能拿未来没发生的事情冤枉我。”顾璋道。   顾璋听秋娘讲这些,听出了她对这些的惊讶与不满。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从前一直积极挣钱,想各种法子的秋娘,这次到了京城,反而没动静了。   怕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京城,也在接触到这些“权利”相关的认知后,怕出去做生意,坏了他的名声,影响了他科举。   顾璋敛眉,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根据大宣律,只有一类女子能披着皮,正当名分地经商,经营手下许多铺子和产业,还不会被判入商籍,更不会对名声有损。   高门大户的掌家夫人、一些生意做大之后迎娶贵女,将产业放到妻子名下脱了商籍的,都是用的这个。   他想,总有机会的。   见顾璋沉思,心中有事的样子,顾大根粗糙的掌心拍拍儿子的肩膀,他笑道:“你师父家帮咱们许多,这点事扛了也就扛了,男娃娃担着点也不怕。”   顾璋弯眉浅笑:“我自然是不怕的。”   把秋娘的事记在心里,顾璋吃着燕府送他的花生,等师父到来。   师父说了,肯定在他放榜前赶到京城。   距离会试放榜的时间越来越近,顾璋发现,关于他的传言热度竟然还没过去。   不知是不是临近放榜,所有人都老实得很,没新鲜事取代他那桩新闻。   倒是许多人一边笑谈大名鼎鼎的顾小举子,竟然是个爱口腹之欲的,一边又叹息:“可惜喽,要是再等三年来,肯定把握更大些。”   金瑎他们三人和顾璋一起来这家店吃饭、聚聚,就听见偶尔一两桌提起顾璋。   他们倒是都知道,顾璋和黎川乡试的时候一样,都写完了,所以并没有太大担心。   反而调侃道:“爱美食的名头,怕是逃不过去了。”   顾璋半点不脸红,没一点不好意思,反而语出惊人道:“谁说我要逃了?我还打算赶着上前认领。”   余庆年三人:???   尽管顾璋总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但上赶着认领这种说好听点叫“爱美食”,说难听点叫“贪嘴”的名声,还是让他们想不通。   余庆年不解问道:“璋弟这样做,所为那般?”   顾璋拿出一本上好的纸张折叠而成册子,理直气壮道:“当然是用这波免费的流量,大赚一笔了。”   黎川和余庆年:“……”   他们是知道璋弟心胸宽广(脸皮厚实)的,但怎么也不敢想,不仅不为流言羞赧,想办法澄清或者淡化,反而还打算利用起来挣钱?   唯有金瑎眼神亮起来:“这还能挣钱?”   说到挣钱,金瑎就不别扭了,他本就没有余庆年重名声,也没有黎川那么严谨守礼。   顾璋理所当然道:“当然能挣钱!”黑红也是红,更何况他这算什么黑红?   古今多少爱吃的名人?苏东坡、孔子、乾隆……不都是吗?   顾璋:“我不仅自己吃,我还自己给自己宣传,再借一波现在的热度,保管挣得盆满钵满。”   他摊开自己带来的册子,内页里赫然画着一叠栩栩如生的酒鬼花生。   还有宁都最出名的酱烧鲈鱼,羊肉五花杂嚼……   这是顾璋画的画册,和现在大多讲究“意境”的画法不同,他这个画比较写实。   为何说“比较”“写实”呢?   顾璋本来是想画那种栩栩如生的,完美一比一复刻的食图,但这不是高估了自己的手艺吗?   最后改来改去,只画出了像是动漫里的那种有点Q萌感觉的图,也算没愧对他上辈子收集的那么多菜谱。   这种图有个什么特点呢?就是捕捉到美食最诱人的几个特点,然后十分夸张地放大,其它细节就能稍微粗糙一点了。   顾璋可不会承认是自己手艺不行,才只能画成这样的,他得意道:“看着是不是很诱人?”   金瑎咽了咽口水,觉得香气都要从那一缕弯曲的白雾里飘到他鼻子里了:“怎么画得这么馋人?”   黎川看到里面滋滋冒油,看起来比现实更夸张,更金黄酥脆的杂嚼。也有些禁不起诱惑,他生怕失态,赶紧挪开了视线:“璋弟画技自成一派,实在惊人!”   “就是这个色泽,好像有些不实。”黎川十分认真地给出建议,这是他觉得唯一可以改进的地方。   “其实这是我特意画成这样的,就为了看起来更诱人一些。”顾璋觉得画技不够,滤镜来凑。   他给笔下所有的食物,都加了点“诱人的颜色”滤镜,看过各大饭店纸质菜单的顾璋,非常明白要怎么摆拍,怎么画,怎么“加滤镜”   黎川:“……”   他本想说这样不对,但一看图上宁都美食,就不由口舌生津,张张嘴,还是把这话咽下了。   确实馋人。   余庆年连喝了好几口水,表态道:“如果我看到这本书,应当是愿意买回家看看的。”   顾璋不仅用了抓特点的画技,每一张画颜色都极为鲜亮,虽然他手头的颜料不多,但自然界的植物颜色绝对是远远超出人想象的。   颜色鲜亮、画技独特抓眼、看起来又极其勾人食欲。   顾璋这一画册,才做了个开头,就征得了三位好友身体最直接的认可。   顾璋选取了京城、宁都两个地方的特色美食,画到一半,他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辛苦。   他想到金瑎曾经吃过美食后,有感而发的几首诗,把他也拉了进来。   等差不多完成了,他还拉着燕先竹这位翰林掌教,让他帮忙做序。   都是名气啊!   燕先竹:“……”   着实受到了冲击。   他默许人给顾璋准备赔礼,就是觉得担下这个名头吃亏了,多少有碍名声。   万万没想到,顾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乐颠颠地画了一本诗画美食游记,来宣扬自己吃过的好吃的,分享自己爱吃的美食。   顾璋自然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师伯公您看啊,我这个画册一出,仇恨值就全都拉到我身上了,再也没人关注宴会上那点小事。”   “我人微言轻的,出书也没什么名气,但您就不一样了,做个序,名气大,到时候京城里买的人也多,自然就有更多人相信了。”   顾璋总有这样的自信,歪理也能给他说得,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现在外人是没什么说了,但是知道燕家小女爱好的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怀疑。   但这个画册一出,连最后一丝嫌疑都洗清了,即使知道内幕的燕夫人,恐怕都会觉得,眼前画册才是真相,顾璋喜好美味珍馐,故而带着花生赴宴。   燕先竹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答应了:“就只作序。”   顾璋忽悠成功,乐滋滋一口应下:“有序就够了!”   燕先竹:怎么还是感觉怪怪的?   ***   顾璋的“京城宁都美食游记”制作和绘画,逐渐进入尾声。   会试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这天京城十分热闹,四面八方进京赶考的学子,心中犹如擂鼓“咚咚咚”地响。   “这次会试题目又多又难,不知我可否能中。”   “老天保佑,让我此次中了吧!”   燕老也赶到了京城,许多人陪着顾璋一起来看榜,声势颇大。   顾璋还好奇张望,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广宇兄,可惜找了一圈都没看到。   随着一阵锣鼓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唱道:“吉时已到,放榜!” 第76章 会元   “让我看看!”   “别挤我, 再挤要撞到前面的官爷了!”   榜下十分热闹,看热闹的百姓,参与了赌局的押注者, 各个家族的小厮……都用力往前挤,想要赶紧看到礼部公布的会试榜单。   顾璋从二楼包厢往下探头望了一眼,就赶紧缩了回来:“看个名次而已,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围观的百姓怎么这么多?”   “当然是来瞧热闹的。”顾大根站在窗户边,眼热的看着被缓缓展开, 往布告栏上张贴的红纸。   他多想下去挤一挤,亲自去给自家小石头看榜, 可惜娘子不让他去。   顾璋这段时间,都在忙着食画册的事情, 倒是对这些没有关注, 还以为顾大根口中的热闹是说科举放榜, 他嘀咕:“以往在宁都,放榜也没见这个阵仗。”   除了在榜前挤的人,整条街都围满了人, 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一片。许多铺子的二楼, 窗户敞开,能看到许多人。   不知道的, 恐怕还会以为谁要集合大军,攻打礼部!   燕先竹笑道:“可不是来看放榜的,榜下捉婿听说过没有?”   顾璋:!!!   “这竟然是真的?”顾璋一直以为这是戏言, 居然真的会有人榜下捉婿。   燕先竹笑道:“要不你去榜前试试,看有没有人把你捉走?”   顾璋十分自然接茬:“那肯定有, 我这般俊俏,肯定讨日后老丈人喜欢。”   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的燕先梅,看着弟子十分自然地和大哥插科打诨,感觉自己路上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继而心底又泛起一丝酸酸涩涩的情绪。   往日和他最亲的小徒弟,如今入了京,被他大哥拐跑了!!!   他自小没大哥能说会道,也没大哥待人处事圆滑,小石头会更喜欢大哥也是自然。   顾璋吸了吸鼻子,故意说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燕先梅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又故作镇定,自然无比的喝茶。   酒楼四方桌配的是长凳,顾璋一屁股坐到师父身边,少年卖乖道:“若我真被捉走了,师父肯定会带姜武叔来救我的吧?”   燕先梅不好意思承认,只道:“被捉走了正好,省得我头疼。”   还没等顾璋回话,外面就传来阵阵欣喜若狂的喧嚣,喧声震天,犹如在耳膜擂鼓。   “我中了!我中了!!!”   “顾璋!宁都来的顾公子是头名!”   喜报传过来,包厢里所有人都面带喜色。   燕先梅也心中欢喜,犹如大夏天去清凉溪中淌水般快活,看还赖在身边,抱着他手臂的顾璋,笑骂道:“马上要入朝为官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耍宝?”   “我本来就还小啊!”顾璋得意道,“我都还没及冠,就考中了贡士,眼瞧着马上就要成进士了,师父是不是该夸夸我?”   燕老好笑又语塞。   小时候逞能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小,觉得能打退豺狼,科举时硬撑着答题时不觉得自己小,需要好生照顾。偏这会儿说自己小了?   “合着你的年岁大小,不按时间来,按你的心情来?”   顾璋连忙找队友,他问在场对这个话题最有话语权的秋娘:“娘,你生的儿子,你说孩儿是不是还小?”   秋娘得了喜讯,这会儿心情正好,配合着现场气氛,笑意盎然地调侃道:“娘可不知道。有些人啊,要拿主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一喊他成亲,就改口说自己还小。”   说到成亲这个话题,王氏也念叨起来:“小石头你也不小了,前头说要安心念书,现在都考到京城来当官了,总要讨个媳妇了吧。”   顾璋左看看右看看,试图找个帮手。   顾大根看到儿子的目光,当即表明立场:“你娘说的对!”   顾璋当即耷拉眉眼,长叹一口气道:“唉,我说我还小吧,谁家大人被这样当小孩训啊?”   他还无奈地摊摊手,一副“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模样,看得燕先竹忍不住放声笑起来:“哈哈哈——”   他自见顾璋以来,只见过他聪慧至极、妙语连珠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没想到这么机灵的小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听燕先竹先笑出来,大伙都绷不住了,包厢里传来数道透着喜悦的大笑声。   笑着笑着,燕先竹都有些羡慕自家弟弟了,就凭他对顾璋的认识,恐怕只有经历了他儿时时光的人,才能让他露出这副乖巧服软的模样。   顾璋带着家人回住址等着接捷报,安排后面的事情。   却不知许多人都被他这个头名吓坏了。   押注输了赌徒,气急败坏地把押签扔到地上,怒道:“不是说他在考场中起烧了吗?怎么连个起烧了的人都考不过,真是没用。”   百姓也都啧啧称奇。   “他才十六啊!”   “若按实岁算,只要没过今年七月,顾会元才十五,十五!”   “加上会元,他已经连中五元,若殿试再中个状元,那就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状元了吧?”   “岂止是本朝,十六岁连中六元,进士及第,这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若是皇上,我肯定把状元给他,六元及第的顾小状元,岂不是一桩美谈?”   祝子瑜听到街巷中百姓交谈的声音,脸色都黑沉下来,连捷报都不想回家接了。   这样的道理,百姓都想得到,他自然也想得到,他沉淀了许久,就为了博状元之名。   原本一切都算好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半途杀出个顾璋来。   在这家看榜酒楼二楼的,大多都是京城考生。   他们本都想好了祝词,这会儿面面相觑,宽慰道:“祝兄能得了会试第二,说明才学俱佳,只怕是那小子的文章更得主考官青睐。”   “会元年纪小,怕是没经什么事,殿试紧张发挥失常也未可知,祝兄在京城长大,自幼受家族熏陶,定能发挥出最佳水平,最后结果还未可知。”   祝子瑜黑沉的脸色这才微微缓和,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对面会试红榜,想起那日在朝花宴见到只顾着吃、诗篇也略有匠气的顾璋,压下心中不服气。   他拂袖起身:“殿试见分晓!”   ***   春闱放榜后,学子们就要参加礼部的礼仪培训。   总不能让学子们都冒冒失失地去面见皇上,届时出了什么岔子,总归是不好听的。   顾璋还趁此机会,找了找广宇兄,毕竟人家都在他生病的时候,上门探望过了,总要找个机会还了这个人情的。   可惜也没找到。   除了礼部的培训,顾璋还特意到燕府。   燕先竹之前就跟他说过,皇上颇为欣赏他,让他不用担心被参之事,这次要殿试了,给他交了个底,叮嘱道:“所以日后见了皇上,也不必那么紧张的收着,可以适当放出点真性情。”   燕先竹最会揣摩人心,能成为天子近臣,自然是摸清了皇上性格的,但他有些担心顾璋过于放开了:“不过也不能过于放肆,你得拿捏好这个分寸。”   燕先竹没料到,连他都低估了明盛帝对顾璋的喜爱,甚至已经微服见过本尊了,还被顾璋当着面吐槽有点穷。   他毕竟不是皇帝,没坐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没法亲身体会到明盛帝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没法切身感知到明盛帝和权倾朝野,门生遍布天下的佞臣,长达数年博弈的耗心劳神……   从初继位民心不稳,边关战乱,权臣掌握朝堂话语权,一步步走到现在,许多关键时刻,都玄之又玄地得到顾璋巧妙的助力,每每心疲力竭的时候,都听顾璋儿时趣事展颜一笑。   可以说,顾璋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些年,是在最紧绷、最疲惫的年岁里,唯一能让他放下戒心和防备、精神稍稍松快下的小辈。   明盛帝对顾璋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不过现在,燕家兄弟和顾璋本人都还不知道。   燕先梅不擅长这个,只听大哥教弟子,在旁边笑着听。   顾璋哭笑不得道:“怎么说得我好像个泼猴,马上要去大闹天宫一样?”   他在亲人朋友面前是随意了一点,但是在外人面前,礼仪拿捏得还算不错吧?   不熟的人,谁不夸他一声好?   燕先梅和燕先竹两兄弟,齐齐的严肃地看过来。   顾璋乖乖举手保证:“我肯定老老实实的,绝对不做出格的事情,就算皇上问我话,我肯定也是最乖巧恭谨的那个!”   他礼仪也是得过礼部□□夸奖的,说没见过行礼和仪态比他还好看的少年,怎么都不放心他呢?   唉,看来平时作的妖,都是要还的。   ***   燕府,膳桌。   燕先竹见孙女低着头,小松鼠一样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由想到顾璋那个让他帮忙作序的画册。   他最是疼爱这个心灵手巧,又娇憨可亲的孙女,要不也不会应下为顾璋玩闹的食画册作序的事。   他作为翰林掌教,管翰林院诸多学士,哪里能轻易应下这些事?   不过他这个孙女最爱这些,应该会喜欢那本画册。   饭后,燕先竹轻咳一声,提起顾璋做了一本食画册,他言语间颇为赞赏:“那画绘声绘色,让人见之口舌生津,肚内馋虫闹腾。”   果然小孙女燕芷闻之好奇,提起裙摆就小跑到他跟前:“爷爷,我能看看吗?竟有人能把食物画得人垂涎欲滴?”   燕先竹笑道:“正好顾璋送来让我看看,好方便作序,我让人拿来你瞧瞧。”   “那再好不过了!”燕芷笑得眉眼弯弯,往燕先竹旁边凳子上一坐,“京城中那么多擅画的公子,我还没见过有人专门画美食珍馐的。”   她想起上次见到的顾璋,夸赞那份花生一听就不似作伪,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好吃,真心喜欢食物的人,画的画肯定也好看。   等真看到顾璋准备的画册,燕芷眼睛都瞪圆了些,珍惜的捧着画册,一页页翻看,眼中异彩连连。   燕先竹问:“喜欢吗?”   “真好看。”小姑娘发自内心的赞美,她要是会画就好了,自己给自己做一份这样的画册,直观又漂亮,还能在旁边记一记当时的快乐心情,日后翻阅起来,便能知道自己做了哪些好吃的,回忆起当日的快乐。   燕芷都被勾起了学画的心思,要知道她从小就不爱琴棋书画,只爱那些能让自己高兴的珍馐和巧物。   燕芷最喜欢的,就是被画在第一页的香酥花生了,一颗颗圆滚滚的,金灿灿的,还有一颗像是被人咬了一口,能看到剖开的截面,断裂处有棱有角,看着就觉得又酥又脆,香气似乎都要扑面而来。   每一颗都尤为浑圆可爱。   她都忍不住觉得,自己琢磨出来的酥烙花生更诱人了些。   燕芷越看越喜欢,就是觉得有部分掺杂在口感描写里的制作方法,有些不太对,比如她的酥烙不是用油炸的。   她珍惜的摸了摸画册,决定到时候一定要去买一本,她不禁问道:“我能给这本画册提点建议吗?写好之后,爷爷帮我转交就好。”   叔祖父的弟子是个好人,应当是不会介意。   燕先竹自然笑着应下。   “那再好不过了!”燕芷还不忘督促道:“爷爷一定要认真作序,这么好的食画册,配得上最美好的称赞。”   燕先竹宠爱的摸摸孙女的头,笑道:“好,爷爷一定认真写。”   不久后。   顾璋就收到了这份建议,还有来自燕先竹的序。   金瑎也在,毕竟他也参与了其中诗的制作,对这本画册尤为上心,即使在准备殿试,也百忙中抽了时间来找顾璋。   “哈哈哈,你就光会吃,被人家指出这么多错来。”金瑎翻看这份建议,毫不留情的笑话好友。   顾璋抢回那张建议:“说得好像你会做一样,不也跟我一样只会吃?”   他低头看看这份建议,不得不说,如果加入了制作方法的细节,让人想象到食物如何一点点变成画中模样,文字会看起来更诱人。   顾璋道:“我按照这份建议再修一修,修完之后,差不多就齐全了,只差书名。”   两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定下了一个名字《食神鬼斧》   画册内容齐全了,金瑎就开始掏顾璋肚子里的存货:“你说说,咱们和书商合作之后,怎么宣传好?”   他知道的,顾璋总能想到各种出奇的法子,让东西卖得更好。   顾璋也在琢磨,上一本《宁都增产经验》就让他挣了许多钱,合作的龚家书局说,刚出的那年,卖得比四书五经都好。   毕竟科举读书的人占少数,而靠种田为生,关心田地增产的人,在这个农耕为主的社会里,占比更大。   顾璋想了想,说道:“咱们等殿试过后再卖,每个府城做一张大的宣传海报,再来几条劲爆的宣传标语。”   金瑎惊讶:“咱画的不是宁都和京城的美食吗?你打算卖到每一个府城去?”   “当然了,别的地方更重要。”那么广阔的市场,怎么可能放弃?   顾璋跟金瑎简单讲了讲,就是别的地方没吃过的人,才会更加好奇。外地有什么好的吃食,若看了觉得好,就会想吃,交流,讨论,说不定还会特意跑过去旅游一趟。   不仅他能挣钱,还能拉动内需。   金瑎听得都迷迷瞪瞪的,“还能这样?”   但是越想越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顾璋也没再讲,反正定下了各个关键府城都要售卖,并且准备一张海报后,他就将话题拉了回来:“海报的底图方便,直接将折叠的画册摊开,就是一份份精美的美食图了,足够惹眼,咱们要好好想想标语。”   金瑎想了想,努力憋出一句:“人间至味,在山在水在宁都?”   顾璋:“……”   所以被选出来走科举这条路,也是有原因的吧?经商的天赋,好像还真没遗传到多少。   顾璋道:“这样,你做几句诗词放在书封,海报上用字呈现,我来想两句口口相传,打开下沉市场的。”   金瑎听到作诗,松了口气:“早说嘛,这个交给我,不过什么叫打开下沉市场?”   “你看咱们的画册,有燕掌教的序,有你的诗,再配上美食够吸引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了,但是画册谁都能看,馋嘴的小孩,手里有些闲钱的妇人……”   金瑎还在头秃,要知道除了话本之外,卖书给更广阔的人群,一直都是最困难的事情。   他扯掉了好几根头发,都没想出来怎么宣传,能卖给更多的人。   然后就见顾璋唰唰写了几条。   【状元爱吃什么?】   【吃什么,能让你的孩子六元及第?】   【京城达官贵人都爱吃的美味,你吃过几样?】   【震惊!宁都(京城)排行第一的美食竟然是……】   ……   金瑎目瞪口呆。   书客震惊不震惊他不知道,反正他眼下是震惊了。   “这,这……这……”金瑎小声道,“毕竟还是读书人,这传出去不好吧?”   虽然他也打心眼里觉得,这些话好像挺有魔力的,看了就有点想买来瞧瞧的感觉,但是,是不是有点太“质朴”了?   “放心。”顾璋道:“这些到时候都不会做在海报上,而是让书肆请些小童叫卖。”   顾璋十分淡定道:“小童们为了得到更多的卖书钱,自己想出来的号子,与我顾璋何干?”   金瑎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不容易缓过来,看向顾璋的眼神都有些怪异,最后叹道:“你还真是每次都能给人惊喜。”   顾璋搂着他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接受,要不我怎么只喊你一个人来?”   金瑎:“也就是我了!”   他也感慨自己的底线都在一步步变低。   顾璋问道:“金家的木匠能雕版成什么样?”   其实画册原本是不方便出书的,毕竟谁能仿制大师的画呢?即使强行仿了,也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所以大多画,都是用来收藏,很少有出画册的。   但顾璋的这本画册,因为使用漫画那种抓重点的夸张画法,用的线条简单大胆,并不复杂,至少对金家那些往柱子上雕龙刻凤、极为精细的镂空花蕊都能做的木匠来说,小菜一碟。   金瑎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雕板:“你看看这个,木匠雕了好几次我才满意。”   顾璋拿起来端详,能做到极致的木匠果然不一般,手艺好到能通过凹凸层次控制颜料多少以及印在纸上的浓淡。   顾璋道:“这样,我再出30套颜料,宣传海报上的画,就可以做到和我原画册90%的相似度,剩下颜料,就做高端线。”   他摸着这块十分精致的雕板,还想出:“咱们还可以卖无色的画册+配套的基础颜料盒。”   金瑎:?   怎么会有人买半成品呢?   顾璋笑道:“这是后头的事了,别想了,本来就不聪明,再想就更傻了。”   金瑎顿时气恼:“你说谁傻!”   尽管嘴上不信,但金瑎还是把这些都认真记下来,想看看后续。   两人敲定所有的事情,便将这些安排,全都交给了书局。   龚家书局:!!!   难怪金家的玩具铺子能长盛不衰,一直卖得火热。   原本以为那些新奇的、爆火的点子,是因为金家玩具铺子的玩具好玩,故而能引发这么多连锁反应。   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实属打开新世界大门了。   不愧是状元,这脑子怎么长的?   ***   京城最大的书局野心勃勃地开始印书、做海报……   殿试也如期而至。   学子们按照会试排名,排排站好,等待早朝结束,入殿参加殿试。   顾璋暗搓搓在人群中寻找,真没看见广宇兄,心中叹了口气。   他有些想不明白,聊起天来,广宇兄分明才学不俗,见识极广,心中也有沟壑,怎么就没取中呢?   这样想来,那日自己的话,怕是戳了他心,难怪那日神色有异。   顾璋叹息,上次一面,恐怕是近几年最后一次和广宇兄见面了。   苏公公也给在明盛帝整理衣冠,他笑道:“皇上今儿兴致不错。”   “明知故问。”   今日早朝结束得很快。   顾璋站在第一排,头一个跟着司仪官引导,从大殿正面的宏伟台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们按照各自的座位号就坐,这时,司仪官便领着他们朝皇上行礼,而后上前,去皇帝那儿领取他出的考题。   顾璋行完礼,垂眸看自己的桌案,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规矩。   但他耳朵微微动,他怎么觉得上面传来的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第77章 殿试   顾璋的位置, 就在第一排正中央,正对皇上龙椅下方。   这位置说好也好,能被皇帝瞧在眼里, 说差也差,如果心理素质不好,还真有发挥失常的可能。   顾璋自然是不紧张的,他本身对皇权就没有这个时代人天然的敬畏,更何况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要他不作死, 老老实实完成殿试,状元之位十拿九稳。   连京中百姓都能想到的事情, 他当然心里清楚,更何况这些年下来, 他早就对这些考试和考官免疫了, 他在会试时发着烧都能考过, 如今殿试再加一层皇帝个人喜好滤镜,有什么好紧张的?   顾璋不仅不紧张,这会儿还能分出心神, 琢磨上头皇上的声音,到底为什么感觉耳熟?   如果在别处听到, 他可能一下就辨认出来,是他那位“苦寻不到”“落榜的广宇兄”, 可大殿之上空旷有回音,而且明盛帝此刻声音威严,与微服时轻松笑谈的声音有些不同。   顾璋一时间, 还真没想到声音为何熟悉,他想着要不要抬头看一眼。   犹豫了下, 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主要是前头还有台阶,想要头不动,只动眼皮往上看,太像是翻白眼了!   他在心里默念,“好奇心害死猫。”“聪明人不做亏本买卖。”“以后看的机会多得是。”   默念了几遍,蠢蠢欲动的心这才被压制下来。   大殿之上。   除了主持殿试的官员、司仪,还有许多等会儿担任阅卷官的大臣,这会儿正挺直腰杆站在两侧。   这些大臣中,顾璋不认识几个,但好些人,已经对顾璋的名字耳熟能详。   在朝中。   今儿听到“龙骨车汲水促某地增产/缓解百姓旱情之劳苦。”   明儿听到“宁都亩产增至2石。”   后日又听到“边关改装的战车破敌方骑兵阵。”“宁都麦田亩产已破4石。”   ……   桩桩件件事里,都有顾璋的名字。   听得多了,想记不住都难!   更别说不只是朝堂之上,回了家,小儿满府邸玩闹的玩具、后院女眷爱上的消遣卡牌、还弄了个被炒到天价神秘至极的神仙水……   年仅十六岁,就连中五元,站在这儿参加殿试,大臣们更是感觉到顾璋十分不一般。   尤其是知晓会试内情的,例如蒙宗等人。   蒙宗想到明盛帝暂且压下,暗中派人去重算“柳州税收”那道考题真实对应的宜县税收,忍不住暗暗心惊。   还没入仕呢,不仅有了许多官员一辈子都没有的成就,还让御史台、礼部、户部三个并非边缘小部门的实职都为之而动。   这可不是往年殿试那些初出茅庐,日后前途还不一定的贡士,小小年纪就简在帝心!   即使整个大殿之中,再没有一张更年轻稚嫩的面孔,但谁也不敢把顾璋真当成小孩来看。   他们不约而同地,暗中将打量的目光投向顾璋,就连在顾璋旁边,往日在京城名气响亮家世不俗的祝子瑜,也没能引起一点注意。   现场的安静,一直维持到司仪从皇上那领到了试题,负责分发考题的小官将考题发到诸学子案桌之上。   吉时响鼓,殿试正式开始。   顾璋拿到题,仔细看了看。   本朝乡试、会试题量都大,难度也大,到了殿试这一关卡,反而没那么复杂了。   只有皇上亲自出的一道题,是以庄严的文体写成的策问。   以“朕惟”开头,大意是“尔等能考中贡士,是天下的人才。如今参加殿试,回答朕的问题,希望能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坦率地写下自己的抱负和想说的话。”   紧接着就是皇帝出的问题。   学子只需按照心中所想,写出一篇两三千字的文章即可。   午时前交卷,几百篇文章,考官当日花一两个时辰就能阅完,下午就能出结果。   顾璋一看题,乐了。   虽然题目讲了不少,但可以概括为“田粮之本”   这不是正对他的路子吗?   他觉得自己的评价要改改,但凡不要钱的时候,皇帝对他都是很大方的,不能总说人小气。   顾璋写文章时,总有股海立云垂的磅礴之感,一是因为他上辈子的经历,二是燕老这位师父曾经用双脚丈量过国土。   在交通不发达,消息也相对闭塞的古代,这是极为稀缺的视野。   而他不仅仅有高而广的视野,这辈子出生在农家,上辈子还有植物异能,故而在写农田、百姓相关文章时,即使无意间着墨,也有许多旁人不曾在意过的细节,总让人为这份浑然天成的洞察力惊叹。   顾璋提起笔,手腕悬动,几乎一刻不停。   在场监考的考官、皇帝,都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在看到皇上走到后头,从考生后侧往前巡考时,都暗暗心惊。   明盛帝是理智的,尽管心里有些想看看顾璋见他是什么反应,但也不想因为这,影响了他的殿试。   故而只暗暗打量,连忍不住下来巡考,都只从后头靠近顾璋的桌案。   毕竟考生可以抬头休息,但绝对不会失礼的扭过头来看身后的巡考者。   明盛帝也好奇,他还是头一次看顾璋做文章,怎么就比旁人快那么多?   好像完全不需要思考,半点都不带停顿的!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做皇帝的,提前给人透了题。   说实话,尽管从乡试开始,他就有类似想法,但未免坏了顾璋名声,他绝没有插手任何一场考试。   如今顾璋五元连中,走到大殿之上,更说明他的选择没错,他没信错人!   不愧是他未来的小六元。   明盛帝看了几眼答卷上的内容,眼露惊喜,忍不住一连路过了顾璋桌案后好几次。   祝子瑜就在顾璋旁边,余光看到后方明黄色衣角,呼吸都急促几分,额头微微冒出冷汗。   每每组织起思路,明黄色衣角就出现在视野余光中,思绪顿时就乱了,握笔的手心里都紧张得满是汗水,要拿下来悄悄擦干才好。   顾璋觉得写得顺畅极了。   正对他的路子,加上这么多年写文章的经验,如今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就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般轻松简单。   顾璋写完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还未到午时。   本朝殿试题少,参考人数也少,只有当年贡士,不足四百人,故而当日就能出结果,中午贡士们不离宫,在皇宫中稍作休整。   顾璋有点饿了,也不知道宫里给他们殿试考生提供休息的地方,有没有准备小点心?   听说皇宫里的御厨,是全天下手艺最好的厨子,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吃到?   这么想着顾璋一下就感觉自己饿了,他飞快把答卷检查一遍,没什么疏漏,就迫不及待把卷交了。   顾璋是第一个交卷的人。   来自宁都的考生见顾璋起身交卷,倒是还好,他们早就体验过了顾璋思维多快,更别说是顾璋最擅长的田之一道。   其他人看到顾璋这么快就答完了,心中顿时焦急起来,尤其是他旁边的祝子瑜,受到的冲击最大。   他刚刚慌了神,这会儿一看,竟还有大半没写!神色都忍不住露出几分急切,落笔也少了几分自信。   顾璋也不知他提前交卷,给考生们带来多大的压力,他兴致勃勃地跟着司仪离开大殿,前往休息的偏殿,去吃好吃的咯!   没多久,余庆年、黎川、金瑎都纷纷交卷,跟着司仪前来休息的偏殿。   他们一来,就发现顾璋正没心没肺地吃着糕点,还招呼道:“快来尝尝这个,这可太好吃了,不愧是宫廷御厨做的。”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心中暗道,皇上亲自吩咐最擅长糕点,平日只给皇帝和贵妃以上品阶的御厨亲手做的,要是不好吃,那才叫奇怪了。   他们几人都走到顾璋身边来,围在一起小声聊天。   黎川几人把自己文中观点拿出来对对,主要是讨论有没有理解错题意,商讨一番后,几人都宽了心。   余庆年感慨:“也亏璋弟这几年在宁都捯饬田地,使麦田增产,学院里也出过诸多考题,这次殿试才这样轻松。”   他诚挚向顾璋和黎川道谢,“若没有结识几位贤弟为挚友,此时我的文章恐怕还是高屋建瓴,只有表面繁花似锦。”   余庆年的文章,在这几年中变化是最大的,原来灿若披锦,有些虚浮,如今典雅清正、词致宏远,又不失瑰丽文辞,读起来让人很是震撼,特点十分突出。   黎川和金瑎也答得不错,金瑎略差一些,不过他十分看得开:“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已经很满足了。”   顾璋和几位友人讨论完,心里也有些感慨。   他嘴里说着皇帝有些小气,但不得不承认,当年几位去往宁都的大儒,比许多金银财宝都来得珍贵。   若不是几位大儒共同教导,他即使有燕老亲自教,也不会这么顺利年仅十六就考中贡士。   几位友人能这么顺利一路考上来,也都有那些大儒的功劳。   小声讨论完,他们都心满意足地吃起了糕点,等待后头殿试结果。   祝子瑜几乎是赶着最后的时间,才交了卷,不过想想自己写的文章,还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质量是有保证的。   顾璋想起开考前的疑惑,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之前大殿之上,有一道声音特别耳熟?”   黎川和余庆年都摇摇头:“屏气敛神都来不及,还真没注意到别的。”   倒是金瑎若有所思:“我好像也有点这个感觉。”   那日就是他的飞盘,砸中了赵旷,也短暂和明盛帝有过接触。   小太监见时辰差不多到了,问道:“几位贡士,可要简单用些膳食?”   糕点自然是不顶饱的,到了午时,要稍微吃点。   顾璋正听到金瑎也说声音熟悉,陡然听到宦官的声音,一下就想起了苏公公的声音。   这种独特的声音……寻常小厮和书童不会有吧?   广宇兄身边,怎么会有宦官的声音?   再将大殿上的声音,和记忆中广宇兄的声音一对比。   顾璋瞳孔紧缩!   他还想好好在皇帝面前,伪装正经学士风雅、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顶多稍微露一点点本性,显得活泼点。   但早就露馅了不说,还直接当着皇帝的面,吐槽他有点穷,有点小气?   顾璋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眼前一黑。   现在逃走,还来不来得及?   急急急!   ***   另一头。   考官正在加紧阅卷,而后,将其中最优秀的十份,交由皇帝来挑选,给出排名。   明盛帝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小宝贝蛋的字迹。   他先挑出来,坐下来仔细品读。   “好文章!”明盛帝忍不住夸道,这文章读起来极为丝滑,许多想法都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叫他觉得酣畅淋漓,宛如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冰爽的白醪凉水。   “臣等也觉得这篇文章极好,可为一甲。”大臣们也都纷纷赞道。   他们知道,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以往功绩或者本朝第一个六元及第的好名声,这次殿试的状元之位,定然是留给顾璋的。   所以尽管再喜欢这篇文章,也只说一甲。   他们不认识顾璋的字迹,但明盛帝认识!   听到大臣们一致认可,他顿时心中更为爽快,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舒坦畅快,朗朗笑出声:“堪为一甲!”   明盛帝又带着这份好心情,继续看剩下九篇文章,也有让他眼前一亮的,“此子官话说得倒是漂亮,内容也言之有物。”   若入翰林培养几年,日后指不定是个作诏诰的好苗子。   等明盛帝略略选完,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宣贡士们入殿。   ***   大殿之中,明盛帝坐在龙椅上,太监总管苏公公递上了进士名单,“皇上,此乃礼部拟定新科进士名单。”   明盛帝接过名单,看到顾璋在头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有种自己精心培养,默默关注的小辈,如今出息了得满足。   他又往后看了看,看到了拆开糊名之后,另外九人的姓名。   苏公公见他看得差不多了,直起身来,冲殿外喊:“宣新科进士进殿。”   下头的司仪官也冲殿外齐声喊道:“宣新科进士进殿。”   当今科举,其实殿试不太会刷人,贡士参加殿试,大多都能取中,只是一甲、二甲、三甲的区别。   后头的名次,在殿试阅卷后基本就不会变了,除非皇上另眼相看。   而前头一甲三人,二甲中出彩的,由皇上亲见后,定下最终名次。   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余下人为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新科进士们进了大殿,行礼后听一声平身,进士们起身。   顾璋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打鼓。   不会是真的吧?   广宇兄是皇上?   他突然觉得,站在前头也不是那么好,还是很有压力的,怎么会不紧张呢?!   谁有他这么肥的胆子?当着皇帝的面说,“你好像有点穷,还有点小气。”   顾璋规矩极了,老老实实的,无传召不直视圣颜。   没看就是不知道!   赶紧结束这个见鬼的殿试,放他回去当个上不了早朝的小官好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耳边传来明盛帝的声音,正点了他出来。   “宁都府顾璋。”   顾璋:“……”   他往前两步,道臣在,就是不抬头往上看,端得是一副恭谨严肃模样,嗯,没错,绝对不是他不想和广宇兄面基,他本身就是这么守礼的人!   明盛帝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这是猜到了?   他语气里都含了点笑意:“抬起头来。”   顾璋心里暗暗吐槽,“又不是选探花郎,还抬起头来看相貌,绝对是故意的!”   猜到了明盛帝心里那点逗他的趣味,顾璋真的很难再升起太多敬畏之心。   原本想在皇帝面前,就像是在外人面前那样伪装一下的刺激项目,还没开始,就直接宣布破产了。   反正也是避不开的,顾璋心一横,抬头朝上头看去,也想看看,“进京赶考的广宇兄”是不是真的就是明盛帝。   双目对视。   顾璋:!!!   还真是!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有点控诉的朝着明盛帝看过去,那眼神分明在说“堂堂皇帝,怎么好意思做这种事?!”   明盛帝期待了许久,本以为他的小状元郎会惊到,没想到今日竟然收获这样的控诉的眼神。   “哈哈哈,”明盛帝实在心情开朗,直接笑起来,笑完,他赶紧给自己突然笑出来找补,说本次殿试头名实在得他欢喜。   当即点了顾璋做状元,还直接做了一首诗夸顾璋,大概是说——年仅十六岁就连中六元,年少有为,聪慧过人,文章写得也好,又能做实事,日后定能成为造福百姓的国之栋梁。   其实顾璋听过金瑎做得许多夸他的诗,已经有些免疫了,但这会儿,还是觉得这诗有些太酸了!   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学子和官员的面,他听得都有些面色发红了。   皇帝作诗夸他,按理说他也该作诗回礼,多亏金瑎以前也贡献了不少酸诗,有了参考,顾璋也当场作诗一首,回夸了过去。   就皇帝这道行,还想和他比脸皮不成?   顾璋从明盛帝爱护边关将士、夸到体恤底层百姓,起初还觉得略微有些拍马屁的羞耻,但很快就放开了。   少年嘛,眼神总是更清澈透亮的,看着就真心。语气也比明盛帝更真挚、更放得开,听起来就是个崇拜明盛帝的小迷弟。   明盛帝:“……”   如果不是早早听到臭小子吐槽他小气,他恐怕还真就信了。   燕先竹笑容都肉麻地凝住了,时人讲究含蓄,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热烈地夸奖。   他记得自己是叮嘱过,让小皮猴乖巧些,但是是不是有点乖得过头了???   朝中诸位官员也听得有些心里直起鸡皮疙瘩,他们记得,燕先梅从前在朝为官的时候,分明是刚直不阿,十分正直的性格,怎么教出来的弟子完全不同?   御史台的人更是狠狠皱眉,这看起来就是佞臣坯子!已经有人琢磨起来,要怎么上折子劝明盛帝好好管教,约束顾璋了。   顾璋倒是觉得自己今儿表现不错,就凭这首诗,这么真挚的情感,怎么也能抵消之前当面吐槽的事了吧?   明盛帝也实在接不住顾璋这一茬,放他回了队列,点了后头几名。   他本排好了序,但被苏公公提醒,来自宁都一个地方的不能太多。   于是想了想,将前十名里,来自京城的祝子瑜往前提了提,也算是给祝家前段时间有功的奖赏。   这样,所有的名次就都出来了。   “一甲第一名,顾璋。”   “一甲第二名,祝子瑜。”   “一甲第三名,余庆年。”   一甲唱名结束后,便是二甲。   因为宁都这几年顾璋都在捣鼓田地的原因,殿试文章写起来都比旁人更言之有物。   黎川得了二甲考前的位置,金瑎也摸了个二甲末尾,没落到三甲去。   新科进士平均年龄在二十八岁,许多人三十岁能考中进士,都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他们四人站在队列中,年轻得十分显眼。   顾璋听到几人都中了,也不得不再次感慨,荣大学士几人亲去宁都授课,实在让人受益良多。   ***   午门外。   京中百姓十分兴奋,虽然每三年都有一次打马游街,但是大多一甲三名,年纪都不小了,但今天不同。   “今儿可有个稀奇,状元才十六岁!”   “还没婚配呢!”有大娘大声强调。   “我还真想看看,连中六元的小状元到底是个啥模样。”   街道两侧都是来瞧热闹的百姓。   新科进士的金榜,被放在云盘之上,由司仪端着,引导着新科进士往前走,直到午门。   金榜被司仪小心地放在五彩装饰的龙亭中,然后由身披金甲的士兵抬起龙亭,在前方开道。   有宫廷乐师一路奏乐,顾璋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可谓春风得意。   外面早早等着的百姓,看到游街的队伍也激动起来。   谁想得到啊?连中六元的状元郎,竟然还生了张这么俊俏的小脸!   少年骑在高大骏马上,英姿勃发,笑起来又春光融融,让人忍不住称赞,好个朝气蓬勃的少年郎!   “以前怎么没听说,状元郎这么俊俏?”   “对啊,往日总听说他做了什么,科举如何,怎么没人说他长得面若冠玉?宁都百姓莫不是被猪油蒙了眼!”   “要不是有士兵护着,我都想冲进去把人抢回去当女婿了。”   顾璋耳聪目明,即使在热闹的街巷,也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顾璋:“……”   顾璋沿着午门往外,游街了一路,刚开始还是风光无限的。   但街道两边小娘子抛来的鲜花荷包手绢越来越多,对准了他扔下来,多得都快要把人给淹没了,躲都来不及躲! 第78章 瑶光   顾璋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让道路两侧的人都不禁哄笑出声,六元及第的天才小少年,看来还是个孩子啊!   顾璋这一快, 后面整个队伍都快了起来。   终于过了最繁华的街巷,道路两侧稍稍安静了些。   顾璋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御马游街竟然这般恐怖。”   余庆年在他身后半个马的距离,因为顾璋加快了速度,后头也有被波及一些,他取下肩上、头上的花瓣, 也心有余悸道:“若不是有士兵护着,刚刚那架势, 我还真担心你被掠了去。”   顾璋笑道:“可别把锅都推到我头上,也许本就是冲着最貌美的探花郎来的?”   余庆年和顾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笑得开怀, 愈发显得春风得意, 养眼至极。   要说排名,肯定是第二强过第三,但有些事就是很神奇, 历来榜眼就是受到关注最少,状元和探花郎最受百姓关注。   祝子瑜自从脑门上, 不知被什么砸了一下,原本就不那么高兴的心情, 更是急转直下,对外佯装得高兴的笑容也透出几分牵强来。   他原本是京城中呼声最高的状元之才,在国子监里, 夫子们都夸他文采斐然,甚至原来比不过他的, 也在前些年开恩科的时候,拿了状元的名头。   如今只得了榜眼,骑在游街的御马上,看着街两旁熟悉的友人、曾经的同窗,他便觉得面上都火辣辣的。   顾璋也看见了街边的家人、师长,连在问心学院任教过几年的大儒,也有几位出来,在道路两侧看顾璋御马游街。   顾璋脸上的笑容更明媚灿烂了几分。   夹道茶楼二楼。   三年一次的喜事,是未出阁的姑娘们难得的出游瞧热闹的时候,燕芷也与许多闺中好友一样,禀报了长辈,央了出来玩的机会。   小姑娘穿着轻薄的春衫,包包头上插着灵动的蜻蜓发簪,绿油油的,随着她的动作,蜻蜓的翅膀轻轻煽动,与生机勃勃的春日极为相配。   见御马游街的队伍靠近,燕芷高高兴兴地夸赞道:“顾璋可真厉害。”   随行的婢女青荷笑着附和道:“虽然每三年都能出一个状元,但是六元及第本朝可就顾公子一位,确实厉害!”   “可不止,”燕芷掰着指头数,“不仅会读书,还会画画,还懂让田地增产百姓吃饱饭,能得爷爷和叔祖父喜欢……”   数着数着,小姑娘感慨:“他日后一定是个好官。”   燕芷说起这些的时候,清澈圆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星辰碎落在里面。   顾璋惊鸿一瞥,好像在敞开的木窗里,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春光中盛开出了花精灵。   即使隔着面纱,对上这双亮闪闪的眼睛,顾璋也不由心生欢喜。   燕家小姑娘还挺可爱的,顾璋大方朝她笑着挥挥手。   而后就见人小姑娘缩了回去,原本漂亮的轩窗顿时黯然失色。   顾璋收回手,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是不是把人小姑娘吓到了?   而楼上。   “祝子瑜高大俊朗?”燕芷不这么觉得,“分明是顾璋更好看一些,顾璋骑马的时候,背影可俊朗啦,像巍峨的山峰。”   来人是户部尚书孙女盛千琴,她的眼尾有一颗漂亮的美人痣。   她表情淡淡道:“不过得了状元,京城状元还少吗?家中无权无势,半点助力都没有,还要攀附你燕家人情关系,我好心劝劝妹妹一句,还是多知晓些京中事务,别只知闷头摆弄锅碗瓢盆,否则日后当不起当家主母的称号,反遭人笑话。”   在权势滔天、世代勋贵的家族眼里,许多刚刚入京的状元郎连官场都还没踏入,确实不值一提,稍微动动手脚,就能断送了人的仕途。   细数历朝历代,多少一甲泯然众人?官居三品以上的大臣,又有多少当年考取的是状元功名?   后宅女子不似前朝官员消息灵通,在盛千琴眼里,这个压了他未婚夫君一头的状元,不过是运气好做出了增产功绩,实则还是个没甚根基的蜉蝣小官罢了。   燕芷心中不愉,脸上真切的笑容,都变成应付外人的淑女浅笑:“可顾璋是状元,祝子瑜这个榜眼,好像还没他厉害。”   青荷心里奇怪,她家主子性子体贴又可爱,从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戳人短处,即使是和自小不对付的盛家小姐。   看人走了,青荷才小声询问。   燕芷探头朝街上看去,御马游街的队伍早没了踪影,她低头戳戳窗边小花,抿着嘴角,有些不高兴道:“上次朝花宴上的事,我觉得和她有关系。”   而已经离开的盛千琴,面带嫌弃道:“亏爹还把祝子瑜夸得天花乱坠的,竟然连个农家出身的十六岁小书生都比不过。”   她自幼刻苦,琴棋书画、女红、掌家无一不精,京城中谁不夸她一句好?可偏偏是一无是处的燕芷得家中喜爱,能自己选择夫婿,不满意就不嫁,拖到现在都不议亲,反而是她要去和祝家联姻。   盛千琴想想就觉得愤然,心如泡酸汁:“她可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就连朝花宴上已经送错的百花囊,都能冒出个长辈弟子替她解围,不惜为她担下这份贪嘴好吃的名声。”   “小姐,咱等会儿还要随夫人去祝家道喜。”婢女提醒她,想到自小不服输,样样都要争第一的小姐,又安慰道,“祝公子才学亦不俗,还有祝家做后盾,日后定能步步高升,给小姐荣光。”   “我若为男子,岂须靠他给我荣光?”盛千琴拂袖转身离去。   ***   游街结束。   顾璋穿着新科进士的官服,在左邻右舍的恭喜声中,和家人一起走进了顾家院子里。   顾大根高兴了一路,乐不可支地想把顾璋举起来,不过这会儿顾璋都一米七了,哪里是轻易能举得动的?   顾大根傻笑着,唇角咧开到耳根,与从前一模一样,眼眶却有些发红:“小石头大了,爹都抱不动了。”   顾璋抱住他,软声道:“我再大也是爹娘的孩子。”   上辈子一个人走,一个人在末世跌跌撞撞地挣扎长大,实在是太苦了,无论血与泪,都没有人心疼他。   他想当有爹娘的孩子,无论走多远,都有人等着他回家。   顾大根笑得胸膛都不住震动:“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跟孩子似的撒娇,羞不羞?”   顾璋松开他爹,转头和秋娘告状:“娘,你看爹!”   秋娘眼眶里也盛满喜极而泣的泪水,笑道:“等会娘帮你骂他,帮小石头欺负回来。”   顾璋又抱了抱秋娘,脑袋放在秋娘肩膀上:“娘最好了。”   王氏也在菩萨前喜极道:“菩萨保佑,日后小石头都平平安安,过得顺心如意。”   顾老爷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他有时候回忆过往,只觉得自己编蚂蚱哄生病大哭的孙子,还是前不久的事情,一晃眼,孙儿都这么大了。   还带他这个从小直不起腰来的老头,成了宁都府人人都认识敬重的农官,如今还到皇城脚下,看到最繁华的京城。   这辈子能如此,即使明天就闭眼,也没什么遗憾了。   ***   接下来,就有许多人登门道喜。   顾璋也没闲下来,他要去参加几位宁都友人的宴席,要准备不久后的琼林宴。   不过在这之前,燕老也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宴席,还邀请了许多相熟的昔日旧友。   宴席中,燕老笑容都没消失过,接受着昔日好友的祝福和恭喜。   “子实能得此子弟,着实让人羡慕。”   “当年科举就没考过你,没想到儿孙也比不过你收的弟子,十六岁就连中六元,真是前无古人,闻所未闻。”   燕老高兴得都喝起酒来,连好友邀他请客,他都不推辞。   姜武和顾璋常侍他左右,见他一杯杯喝,顾璋小声劝道:“师父,您少喝点。”   燕先梅:“今儿高兴。”   他已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如今身长玉立的顾璋,眼里说不出的欣喜,他手笑着在腰间比划:“当初我见你,你才这么高点,如今都成状元了。”   燕老开这场宴的目的,顾璋心里也是清楚的。   师父这是想把官场人脉介绍给他,官场向来独木难支,若能有长辈照拂,族人相互扶持,路能好走许多。   这场宴会宾主尽欢。   在诸多宾客的瞩目下,燕老将自己的重爱和珍视毫不保留地展示出来。   他笑得一如既往的和煦,看着顾璋道:“如今成了新科进士,日后要沉稳些,师父便给你取个字吧。”   往后在官场行走,总不能再让人直呼其名。   “弟子恭听。”顾璋朝燕先梅执弟子礼。   燕老笑道:“瑶光,你觉得如何?”   宴上宾客,听到这个字,都有些愣住了。   瑶光二字,有许多出处,可不论哪一处,在古籍和文化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从顾璋过往功绩考量,《淮南子·本经训》中有言,“瑶光者,资粮万物者也。”   这个评价和期待,不可谓不重。   瑶光还能比喻白光,象征祥瑞,带来生机与希望。   若从瑶光星这个角度来解读,瑶光星乃吉祥之星,这颗星星自古以来,就代表了人们心中最为美好,最为灿烂的追求和向往。   从星阵角度而言,瑶光还有破军之意,向来指沙场点兵、功勋卓著的将领,是不是还暗指子弟能文能武?   在场宾客都是燕老好友,知道他实事求是的性格,若不是真报有这样的期待和喜爱,是绝不会给人取这个字的。   字,向来都饱含长辈的疼爱和期许。   “师父。”顾璋轻声喊道。   顾璋能连中六元,自然涉猎广泛,熟读经典,同样也和在场宾客一样,想到了这些。   他心中好像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戳中。   师父是懂他的。   他才来这个美好的新世界不久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番心思,只是下意识地去做。   可这些年过去,尤其是看到宁都百姓热烈欢呼,夹道送他离开宁都的时候,他就明白,他是向往和平美好,喜欢生机与希望的。   看遍了灰暗末世疮痍,他格外珍惜如今所有的一切,他希望这个美好得像梦一样的地方,能永远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   青山绿水、稻田飘香,盛世欢歌。   燕老道:“瑶,美玉也,正与你的名字相互映衬补充,可喜欢?”   他没将那些期许表明,也没说这是自己思量了无数日夜,舍了不知多少字,最后才定下的。   但谁都不信,以燕老的学识,起这样的字,只因最浅薄的这一层解释。   这一看就知道,是反复思量,珍之又珍才抉择出的字。   顾璋认真道:“谢师父赐字,我很喜欢,日后定不负师父期许。”   【叮——“圆梦系统”恭喜您辨明心中宏愿,任务更新中,系统即将更新……】   顾璋听到脑海里的声音,有一瞬间愣神。   所以他原来觉得系统有些奇怪,竟是因为他分辨清楚,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璋莞尔,任由系统去更新,将心神放回眼前宴会。   宴会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顾璋也难得没皮,表现出他稳重的一面,倒是给这些第一次接触他的大臣们,留下了个少年老成,君子端方的印象。   还有人夸他道:“人如其名,温润如玉,端方有礼。”   顾璋这会儿才想起来,他的名“璋”还有这个含义。   他心里默默记住这个来自礼部的官员,为他默哀一秒,希望日后见了他的真面目,不要被吓到才好。   人嘛,一出生就被取了名字。   有几个能“人如其名”呢?   这可不能怪他!   等宴席散了,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   燕先梅这才真心笑起来:“你今儿倒是乖巧。”   顾璋也扶着他坐下,笑着应道:“师父您原来不也老说我——‘就会装乖’”   “这可不就成了我的拿手好戏吗?”   燕先梅顿时笑出声来,这才是他熟悉的小石头。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竟然觉得刚刚那样守礼、有君子风度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别扭。   燕先梅叮嘱道:“这样就好,日后若得陛下召见,就如今日这般,不会出什么岔子。”   顾璋干咳两声。   他原来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唉!   谁能想到,皇帝竟然做出微服出宫,诓他是进京赶考书生这样的事。   燕先梅见他神色有异,有些担忧道:“你可不许乱来。”   顾璋保证道:“我不乱来!”   但某人乱不乱来,他就没法保证了。   顾璋岔开话题:“师父,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件,回信里你都没跟我说,那个好吃的酒楼是哪一家?”   燕老靠在软榻上休息,他瞧了一眼自家弟子:“信中不方便写,而且你不是都吃过了吗?”   顾璋:?   “我吃过京城好些,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顾璋赶紧道。   燕老笑呵呵道:“某人还为了一口吃的,担下了贪嘴的名声,这么快就忘了?”   燕家那个小姑娘?   顾璋顿时回忆起许多细节,譬如去找燕先竹请教的那几次,燕家吃食方子,做法,似乎都与外面有些细微的不同。   尤其是那个酒鬼花生,不,现在应当叫酥烙花生,真是好吃得他现在想想都口舌生津,忍不住想要吃点。   燕老舒服得靠在软榻上:“我此前与你说的,是有次我生辰,侄儿给我这个叔祖父送上的生辰礼,那年我正巧在京城,也是时机好才吃到,就那一口烤乳鸽,我这么多年都没忘那个滋味。”   顾璋问:“那您之前还说日后进京带我吃?”   燕老撇了一眼自家真馋嘴的小徒弟:“她做的菜向来不外流,只孝敬长辈,分享闺中好友,等日后大哥生辰,或者我生辰,你自然能跟着尝尝。”   顾璋如遭雷击。   他想了想师父生辰,又打听了燕先竹生辰,一个已经过了,一个还有半年:“那她父母生辰呢?”   燕老瞧他这没出息的模样,笑骂:“人家父母生辰,又不是整生,小家就庆贺了,岂有你的份?”   也就是说,他顶多蹭蹭燕家两老的份了?   那可是能让师父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吃食!   顾璋想了想:“师父您说,我有没有可能和小姑娘成为好友?或者我当他哥哥也行,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他,我肯定护着她。”   闺中好友不行,别的好友总行吧?这样说不定就能尝尝了,有前头救人的事情,也算开了个好头不是?顾璋心里暗搓搓计划着。   燕老一折扇正对他的脑门敲下来:“想什么呢?芷儿也就比你小半岁。”   顾璋震惊:“她只比我小半岁?”   他还以为顶多十二三岁呢!   梳着那么可爱的包包头,小脸也总笑得甜甜的,竟然和他同岁?   “看着不像啊。”   燕老瞧了一眼自家傻徒弟,问道:“你喜欢不?”   顾璋还在琢磨小姑娘怎么可能只比他小半岁,突然被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哈?”   “喜欢啊,我不是一直都挺喜欢各种珍馐美食吗?师父你知道的。”   燕先梅头一次发现,自家徒弟竟然有一颗榆木脑袋。   他起身往后院走,打算叫水沐浴休息:“你且等着我和大哥生辰吧,别惦记了。”   ***   琼林苑。   顾璋还是没思考出什么法子,各种吃吃喝喝的聚会就塞满了他的行程。   这日他穿好官服,到琼林苑参加礼部主持的琼林宴。   皇上会亲自到场,与新科进士们同乐。   不过来的时间长短,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有时候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顾璋可能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真心期望皇上不来的。   反正先避避风头,他这个翰林小官,如果不出意外,皇帝也不召见的话,许多年应当都没机会面圣。   “也不知皇上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失去了这个机会,也不知日后什么时候才能入了皇上的眼。”   “琼林宴还没结束,说不定皇上会来的。”   顾璋已经放开了,看着宫廷乐队表演的歌舞,和大伙一起游园赏景,好不快活!   他道:“琼林苑这么好的风景,咱好好赏景才不辜负皇上一番美意啊。”   他是觉得这座园子十分漂亮的,如果日后有机会,他也想有个这样野趣横生,又精致漂亮,生机勃勃的后花园。   他见差不多快结束了,就单独一人往外走,想在离开前,好好再看看这座园子。   礼部官员见皇上也没来,也没阻止,就让他去游园赏景了,这本就是新科进士要来享受的。   顾璋美滋滋的逛游园,没料到皇上处理完了政务,赶来了琼林宴,勉励了新科进士们几句,便让下人来寻他。   顾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喝着果饮,正美着,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看来朕的小状元郎颇为喜欢这园子的风景。”   顾璋:!   顾璋回头就见明盛帝,或者说他的“广宇兄”正带着点笑意瞧他。   他起身,躬身行礼,无奈道:“臣见过皇上。”   明盛帝坐在了他原本坐的位置上,玩笑道:“那日你我在京郊偶遇,后在大殿之上作诗赞朕。不知哪一次说的是真心话?”   顾璋脸不红心不跳:“当然两次都是真心话!臣记得两次都夸皇上英明神武,是难得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明君。”   只要他脸皮够厚,就绝不承认头一次的暗搓搓的吐槽之语。   他就是夸,怎么了?   谁听出来了“皇帝穷”“皇帝小气”的暗示,让他亲口说出来!   明盛帝从袖口拿出一卷羊皮纸:“朕本还想着补偿一二,既是朕会错意了,那就可惜了这精挑细选的大宅子了。”   顾璋:“……”   真要不打算送,真可惜了的话,压根就不会拿出来,还故意抖开让他看见!   这可是京城中心位置,足足大四进的豪宅,花园假山、甚至还有池塘!   顾璋顿时从善如流,十分麻溜的改口:“您英明神武,怎么会会错意呢?”   要送他京城大四进的豪宅的人,怎么会有错呢?   皇上此前还忧心,等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还能不能见到他的顾小状元不遮掩的本性。   如今看来,倒是不用忧心了。   他笑容和煦道:“宅子先予了你,过两日有了由头,朕便下旨过了明处。”   到手才是真的,顾璋迫不及待:“过两日有什么特殊的吗?”   皇上提点道:“可想一想你会试第二场作答。”   “好生准备,不许藏拙!若再想躲懒,朕就当真小气一回,宅子在手里多留些时日。”   顾璋:?   会试第二场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看着明盛帝走远的背影,他还是没敢上去问,不许藏拙,说的是哪一方面,万一猜错,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他藏得那么多,谁知道是哪个啊?   可真让人头秃。 第79章 翰林   顾璋使劲儿回忆。   也没回忆起太多有关会试第二场的内容, 更别提当初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了。   “怎么不早点说?”顾璋叹了口气,考完、阅卷、出成绩、殿试、琼林宴……这么一溜烟下来,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如果是考完没多久回忆, 他估摸着还能想起来一些。   顾璋跑去找黎川他们打听,几人集思广益,帮他凑了一份会试第二场的试题。   黎川和金瑎在准备朝考,为留在翰林做准备,故而回忆完了试题,就各自回去复习。   余庆年得了探花, 与顾璋一样不用参加朝考就能留下,他疑惑:“璋弟回忆这份会试试题作什么?”   “想想看我当初怎么答的, 也不知给自己挖了什么坑。”顾璋看完试题,觉得题题都可疑。   这题论述遇到山洪山崩, 如何安置百姓。也不知他有没有写超出时代的救援安置、防疫知识、甚至是避免山洪再次发生的长期治理办法。   还有这题有关山匪, 他会不会迷糊中写的太过, 把当初末世中极为流行的,举基地之力率先围剿丧尸的法子写出来了?   还有这题……   顾璋:“唉——”   余庆年温和地宽慰道:“璋弟无须担忧,即使会试答卷有些疏漏, 但如今殿试已过,你我官位已授, 已成定局。”   顾璋嘀咕:“我倒是情愿真有疏漏。”而不是现在这种,自己给自己埋了一颗雷, 还忘记埋在何处。   不过顾璋也不是吐苦水,需要人一直宽慰的人,他很快就调节好心情, 积极的想起办法来。   他得了状元,入了翰林, 也不知翰林最大的头头燕先竹有没有办法看到他会试答卷?   燕先竹年事已高,早就不日日上职了,不过隔几天,还是要来一回的。   这天快到午时,燕先竹发现顾璋在门外溜溜达达。   “做了什么亏心事,连我的门都不敢踏进来了?”燕先竹收起桌案上的书册,招呼顾璋进来。   顾璋跑进来,笑眯眯道:“这不是在翰林院里,怕人说您有私心吗?可不能因为我这个芝麻大点的小官,损了您老人家的名声。”   燕先竹收拾桌案的手一顿,见顾璋脸上灿烂的笑容,心中有些狐疑。   小子平日里对他可没笑得这么灿烂过,跟吃了蜜似的,他心中微微警惕起来,嘴里道:“举贤不避亲,你把平日里那股机灵劲儿拿出来办差,办得好,自然无人敢说闲话。”   顾璋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您可得帮帮我,皇上让我好好准备给他办差,说与会试第二场有关,可我都忘了当初如何作答。”   燕先竹先是心惊:“皇上何时见过你,还交给你差事?”   皇帝召见翰林中的学子、侍讲,都会有相关记载,何年何月何日召见了谁。   他作为翰林掌教,这记录册隔几天就会呈上来给他过目。   顾璋将那日琼林宴上的事说了,跟燕先竹告状皇帝话都不说清楚,还让人猜!   顾璋愁眉苦脸道:“我又不敢去问皇上。”   他没好意思说实话,不是怕明盛帝,而是怕说错了话,漏了更多的底。   万一出错了技能牌,那就是白送了。   燕先竹瞧着顾璋耸拉小脸的模样,稀奇道:“你还有怕的时候?”   他还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找人打听起来。   这日,燕先竹两兄弟在院中树下喝茶下棋,他便忍不住提起了这事,笑道:“别看平日里机灵聪慧,还是个没经太多事的孩子,此前你我兄弟还担心他在皇上面前过于放开,没想他也是怕的。”   燕先梅多了解自家小徒弟?他一听就知道不对劲,笑着摇摇头:“兄长你想想,弟弟在信中写过,他儿时屁颠屁颠跑进屋子里来哄我,都是些什么事?”   燕先竹下棋的手一顿。   疏忽了!   那日顾璋表现难得可怜又紧张,他竟一时间没能把他和信中腆着脸哄师父的顽童联系在一起。   “大哥也别太担心,先有个心理准备,届时别被吓着就好。”燕先梅淡定道。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孩子有动响,后头绝对憋着大招。   燕先梅这些年下来,已经习惯,但凡身边有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往顾璋身上想,一准错不了!   “我还不至于被点小事吓着。”左右不过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能办多大的差事?也就翰林那点事。燕先竹好奇道:“子实不担心?可需要大哥让下头照拂一二?”   “别看他皮,做事心里都是有分寸的。”燕先梅想想翰林那些事,笑道:“还真没太大担心,就他那股鬼精鬼精的机灵劲儿,要是真有人能欺负得了他,那我倒要好好瞧瞧,是个什么人才。”   ***   燕府后宅。   燕夫人走进女儿院子,正院没见人,倒是又添置了几样精巧可爱的小摆件。   奶乎乎的木质乳白色幼犬,正睁着水汪汪的狗狗眼,乖巧地趴在进门右手边的矮桌上。   仿佛在等主人回家,见到主人后十分激动又期待地说:“汪汪,主人终于回来啦!”   “汪汪汪,想出去玩,主人带我出去玩汪!”   幼犬脑袋圆乎乎的,被打磨得极为光滑,让人忍不住笑着伸手摸一摸,进屋的心情都变好了。   除了这只新添的乳白色小犬摆件,挂在小门旁的蝴蝶百花风铃,墙上新换的诱人食画册子……无一不让人感觉,房间的主人极为热爱生活。   花了许多心思,将房间的每一处都摆弄成自己最喜欢,最舒服的模样。   这定是个快活透亮,生机勃勃的姑娘。   “芷儿呢?”燕夫人问。   婢女屈膝行礼道:“回夫人的话,小姐在小厨房。”   燕夫人便带着人往小厨房走,越往小厨房走,面色愈发带出几分愁。   燕夫人想想就觉得头疼,两年前她就开始帮女儿寻摸好夫君,可偏偏东挑西挑,愣是没一个合适的。   高嫁是万万不行的,若日后有个什么事,他们燕家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连帮忙说话都难,他们燕家也不需要牺牲女儿幸福去做这些事。   同等世家的,本就没有太多适龄的公子,要不就是家里人口太复杂,跟入了龙潭虎穴也没差了,婚后没个安宁,要不就是芷儿根本瞧不上。   好不容易寻摸到两个还行的,可她去和人家夫人一见面,就听出了对方隐隐有些瞧不上她家芷儿,说琴棋书画不通也就算了,还喜欢匠人手艺,琢磨厨艺。   婆婆不喜欢,瞧不上,日后日子可怎么过?   燕夫人更愁的是,她家芷儿可比外头隐隐传言更夸张。   不是旁人贵女那般,吩咐下人去做的那种,无论雕刀、纸塑、锅碗瓢盆……都爱亲自动手,而且极为喜欢鼓捣这些,甚至手都不似许多仕家女子般白皙柔嫩。   “芷儿这性子,可如何是好?”   燕夫人身旁的嬷嬷宽慰道:“小姐娇憨可人,性子也是极好的,不过天真烂漫了些,有点自己的爱好,总能找到好夫婿的。”   聊着,一行人就走到小厨房门口。   都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跟快活的小鸟儿似的,好好听得人脸上的愁苦都融化了。   “青荷,这泥好黏呀。”   “你看我做的,是不是和画里的这个烤炉一模一样?”   燕夫人一进去,就见女儿正笑盈盈的蹲在地上,纤白的手上沾满了泥浆,兴致勃勃的在盘弄一个圆筒形的东西,甚至脸蛋和鼻尖都沾了一点泥,活像个小花猫。   她还兴奋地说:“青荷,你看这书里写着,烤炉还没开,香味引来的人,能足足挤满一整条街呢!”   “老王卖瓜都还自卖自夸,小姐您忘了,这书里好些制作过程的建议,都还是您给的。”青荷不赞同,哪里会有这么香的炙肉?   她家小姐做的各种肉,也不过是香透了一整个院子。飘香十里那多半是文人夸张。   “才不会。”燕芷才不理她,她胳膊环着膝盖探头往炉子里瞧,声音里满满都是羡慕和期待道:“满满一条长街的人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被这么多人喜欢夸赞就好了。”   燕夫人止步。   她瞧着女儿甜美娇憨的小脸蛋,眼前却浮现自家女儿在小厨房里忙来忙去的身影,就跟个快活的蝴蝶似的,偶尔还能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在给哼着歌的女儿伴奏,明明寻常的声音,串在一起就是好听极了。   那是她家芷儿高兴的声音,女人家一生中,未出阁前最高兴快活的日子。   燕芷惊喜:“娘,你来了!”   燕夫人被女儿透亮惊喜的眼睛看着,心里又酥又软,原本准备的话,便也不好说出口了,她和煦一笑:“又在捯饬什么吃食?”   燕芷拿着走后门提前要来的《食神鬼斧》翻开宁都篇,指着滋滋冒油,金黄酥脆的炙肉,和燕夫人喜吟吟地分享起来。   看着女儿手里的画册,燕夫人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   她以往也不是没试着往下头找过,但许多攀附的心思太明显,连她都瞧不上。   她心中盘算起来,顾璋模样俊朗,品行瞧着也好,能被燕家两位最厉害的长辈看中,还连中六元,日后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她眼瞧着,顾璋没有瞧不起芷儿的爱好,反倒是有点喜欢,不仅上讨着要酥烙花生,还出了本讲吃食的画册。   其它且不说,单说愿意自己吃亏也护着芷儿,这便超出旁人一大截了。   最重要的是,她家芷儿好像也挺喜欢的,燕夫人瞧着身旁捧着画册,叽叽喳喳跟个小黄灵鸟似的女儿,眼里浮现温柔的笑。   她用帕子给女儿擦擦鼻尖的小泥点,问道:“芷儿喜欢叔祖父的弟子吗?”   ***   翰林院。   这会儿已经距离殿试后有一月了,今日是翰林院举行朝考的日子。   除了一甲以外,二甲和三甲的新科进士都可以参加,朝考成绩好的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余下没考中的,就外放当官。   在翰林院里的任职,怎么说也是天子近臣,有机会见面皇上,在京城与朝中重臣打交道,还有经验丰富者担任教习,三年下来,学到的经验,积累的人脉是外放的官员难以想象的,升迁也更快。   故而朝考十分重要,黎川和金瑎都准备已久。   顾璋和余庆年都已经初步熟悉了翰林事项,这会儿在自己的位置上办公,见有人出来,他们连忙起身往外走。   “怎么样?”顾璋问道。   黎川向来克制守礼,只道:“尽力答完了。”   这话落在顾璋耳朵里,自动就换算成“没问题,可以放心等结果。”   他松了半口气,又赶紧去看金瑎。   金瑎苦笑:“我没太大把握。”   他今儿算是栽了跟头,本来他的学问就不如三位兄弟,有些名气也全靠诗词,能一路考上来,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   金瑎说了说自己作答的,黎川这个做过一遍题目的,率先眸子暗了些。   顾璋和余庆年也心里没谱,倒不是说很差,但是在这么多万里挑一的新科进士中,最后能不能取上,还真是个问题,感觉就在能留下和不能留下那根线上晃。   能不能取中,是要靠最后御笔钦点,也还有转机,顾璋想着,才道:“考都考完了,咱不聊这个了。”   金瑎也很快打起精神:“我能一路考到二甲,已经远远超过家里原本的期待了,能不能留在翰林,也没太大关系。”   他还开玩笑道:“说不定我去地方,还能做出点事业来。”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从小见顾璋的各种骚操作多了,尤其是那些有关经商买卖的,他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   世人皆贬商,但他看得多了,却发现如果当政者能有些策略,其实发达的商业,能给当地百姓带来许多机会,百姓的日子都会变好。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一腔抱负想要施展的,想起顾璋曾经说的话,有些关切道:“我这些日子没时间,龚家书局那边如何了?”   如果真的要去地方,他也想在走之前,看看这些书画册,是不是真的能如顾璋所言,让宁都和京城的客栈、酒楼、小吃摊、繁华街道、甚至港口都热闹起来,百姓都能挣到更多的钱。   顾璋道:“已经铺货完了,就这两天,就会开售。”   余庆年和黎川都表示,肯定会去买一本珍藏的。   金瑎和顾璋对视一眼,想到龚家书局的宣传,眼里都浸出几分笑意。   顾璋笑道:“那你俩可别被吓着。”   金瑎十分中肯且好意的给出建议道:“我劝你们别逗留太久,买完就走。”   余庆年和黎川:???   还真让人好奇,余庆年和黎川思来想去,都想不到不过是去买个书而已,能遇到什么?   见两人表情困惑,又有点被坑过的狐疑和后怕,顾璋和金瑎都忍不住笑出来。   祝子瑜领着几名祝家小厮和书童,走在后头不远处。   见顾璋笑得如此开怀,祝子瑜眼底暗藏着不忿:“过了今日,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都听说了,御史台的人明日便要参他,卡牌竟然还在变换花样,推陈出新,为了挣钱,简直没把御史台放在眼里。   小厮犹豫提醒道:“老爷都说了,让您安分在翰林学习,莫要再出别的岔子。”   祝子瑜低低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懒得与这些下人解释,顾璋最大的功绩,就是宁都增产,但他仔细观察过,顾璋的手、肤色许多细节都能看出,他根本没下过田,没干过农活,看着就不像是擅于农耕一道的。   “不过是仗着父辈偶然发现,然后给自己造势罢了。”   京城中这样的事情可不少,比如围猎时,将大猎物喂了药驱赶过来,然后主子一箭射中,就能传出“擅射”“能文能武”的名头。   证据就是,那些亲力亲为,将增产之道传播开的,不是顾璋,而是他的父亲和爷爷。   祝子瑜对此不屑,“不过是凭借这点父辈运气好得到的功劳造势,要不我怎么会屈于人下?”   他始终对自己只得了榜眼,而不是状元耿耿于怀。   午饭休息过后。   翰林教习领着一甲三名进了书库,来到一排专门放缺损书籍的书架前。   这教习道:“你们入翰林也有月余,也算熟悉了翰林,如今该分些活了,平日里陛下没召见时,可修书,阅各地县志府志。”   顾璋如今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祝子瑜和余庆年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按理说,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掌修实录,职责是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草拟诏令和各种官方文书,应当是要被皇上召见的。   可自琼林宴之后,皇上就忙于政务,还没召见过当今状元,也不知为何,故而教习便安排他们三人干一样的活。   顾璋自然知道是为什么,皇帝让他养精蓄锐,好好准备,只等着搜集完证据,抓他做壮丁,对户部下手。   顾璋想一想就觉得头疼,户部可是朝中最重要的六部之一,里面谁不比他的官阶大,谁没有数十年的户部任职经验?   是谁给了明盛帝这么大的勇气?   他才十六!   世界就不能对他友善一点吗?   只听教习道:“这个月你们先一人拿三本回去,月末交上来就好,月末时还会有一篇策论文章,届时皇上会查看,定要好生准备。”   祝子瑜道:“能为皇上分忧,实乃我等荣幸,不知可否多拿些残缺的书册,让翰林藏书早些补全扩容。”   教习瞧了他一眼,又看了下皱眉的顾璋,碍于祝家权势,没说什么,只道:“量力而行。”   祝子瑜笑着上前拿了不少书:“都是些修书的任务,轻省,既为天子门生,自然要全力为皇上分忧。”   顾璋也就头疼了一会儿,祝子瑜已经三两句,从书架中拿下了许多书。   他是没修过书的,余庆年虽为世家子弟,也没做过这个活,倒是都不知道其中窍门。   直到那一摞书分成三份,到手一看,才知其中玄妙。   余庆年皱眉:“这怎么可能做得完?”   残缺的书册,有的是模糊了字迹,有的是大段缺损。   文字相关的内容,想要复原,保证无误,还要找许多书籍互为例证,确保用典、补全的行文没有疏漏,与原文表意相同。   若是有关数字的,那就更麻烦了,尤其是涉及真实数据的,比如人口、井数、府城面积这些原始数据可能就有缺失,要去查找补全,若运气不好,还要重算。   这些若是放到户部、可能都是要许多人一起算的,一个人想要算出来,耗心劳神,苦费许久。   顾璋:“真是命犯小人。”   也不知哪里惹到祝子瑜了,分明就没什么交集,偏偏入了翰林之后,就总摆着臭脸,如今都明晃晃的针对上了。   当场没推辞,如今已经接下了,再去怕是不好。   余庆年低声道:“我还能让家中培养的书童帮忙,璋弟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去还是去找教习说说?”   顾璋拦住他:“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他看了一眼祝子瑜的方向,像是世家书童,学问都不差,虽然不能做关键决断,但是帮忙搜集资料,做些简单补全还是行的,便能大大提升效率,这才一点不慌。   顾璋坐下来翻看八本书册,看到巨大的工作量,着实被恶心到了。   幸好是他,若是黎川这样无权无势的,怕是只能夜间点烛,日夜不休的苦干,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也不知能不能做完。   这样巨大的心神损耗,只怕精神不济,无论是偶然得陛下召见,还是月尾交上每月文章,都难保持好状态。   顾璋看向祝子瑜,祝子瑜正好抬头:“瑶光可是觉得太累,想找教习说说情?”   他都观察过了,燕家根本没在翰林交代人要照拂顾璋,这接近一个月,皇上也没召见。   顾璋笑道:“不累,这可太简单了,我还想找教习说,再多来几本,为皇上分忧,祝榜眼可要一同?”   祝子瑜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应,一时间被噎住。   又为顾璋的称呼恼怒。   祝子瑜本以为顾璋就是逞强,嘴上说说。   没想到真去教习那儿多领了几本,还分了他一半!   祝子瑜摸不清顾璋套路,只咬着后槽牙跟道:“对,不难,定能全部修完。”   顾璋在教习面前过了明处,回来也不着急修,而是在十多本里选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悠哉悠哉地看起来。   ***   翌日。   早朝,群臣们议完了朝廷要事,廉冠见状出列道:“臣有本要凑!”   原来顾璋不是官,也就算了,这会儿可是从六品,任谁都参得!   廉冠想到家中翻了花样的卡片,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式玩法,简直是挑衅!   廉冠义正言辞,将原本那套词又改了改,除了原来的耽于享乐、骄奢淫逸,行为不端,还加了点词,“甚至连皇宫都有娘娘在玩,引诱陛下放纵,带起不良风气!”   他语气铿锵,叭叭一通说,恨不得把有的没的锅都扣在顾璋头上。   廉冠还是有点才学的,反正文章做得发人深省,听起来顾璋和他做的卡牌,简直祸国殃民,不罚不惩戒一番,不足以抵消带来的负面影响。   御史台相约一同参凑的几人纷纷上前,一同声讨这等玩物丧志之物。   “请陛下发禁令,不许任何商铺出售此物。”   “皇上可派人去赌场探明,耽于此物者神色癫狂,分明是引人堕落的鸩毒,可恨顾编撰还宣扬此物能让人精于算学,请陛下明辨。”   任由朝堂下批判的声音此起彼伏,明盛帝巍然不动,只是目光定定的扫过一人。   那是他早早安排的人,接受到明盛帝的示意,那人出列,“臣也有本要奏。”   “准奏。”   明盛帝声线平直,不辨喜怒。   此前出来参顾璋的人,心中都还疑惑,昨日商量的时候,没他啊,今天怎么突然站出来了?   这段时间,明盛帝就是派人暗中彻查户部账目去了,同时还要查证到底是偶然因素,还是有人做手脚贪墨。大多精算之人都在户部,想要再找一批本来就难,如今重新算一遍,工作量巨大,还有诸多顾虑和查探,才拖延到现在。   那日琼林宴,也是因为发现户部端倪,这才拖得晚了。   “臣也奏顾修撰所制卡牌一事。”   廉冠心里一个咯噔。   “臣证明,卡牌上确有算学妙用。”   廉冠瞳孔紧缩,分明就是靠运气的卡牌,竟有人觉得于算学有益?   明盛帝那一眼暗示起了头。   前前后后数位大臣出列,人人声色俱厉。   波及之广更令人胆寒,上至一品,最次的也是四品官。   户部尚书、户部侍郎、有关税收国库,还牵扯到科举这样的大事!   大殿之上温度骤然降至冰点,透着无声的威压与凝固。   廉冠跪在地上,背脊都酸痛僵直,这样恐怖的斗法中,他紧张的情绪逐渐攀升到顶点。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怎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参了个小小的从六品小官,一个新入翰林的状元罢了,还有理有据,怎么会卷入这么大的风暴?!   第三次了!   这是第三次了!   顾璋这小子也太邪门了!   往日就算不成,也只能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都伤了三回了,顾璋一根毫毛都没掉!   廉冠低头跪在地上,努力缩小存在感,就听到上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宣翰林院编撰顾璋上朝觐见。” 第80章 税收   从六品小官平时是不上早朝的。   尤其是还在“翰林新手保护期”的顾璋, 头一个月除了点卯,看看书,熟悉翰林人与事之外, 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能称得上是“一杯茶一根烟,一份报纸坐一天”这种旱涝保收、人人艳羡的美差了。   听到小太监来传令,顾璋忍不住为自己逝去的悠闲美好生活默哀三秒。   他放下手里那本破损的典籍,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整理了一下衣冠。   小太监:“……”   教习:“……”   从没见过头次上朝面圣的芝麻小官,能这么淡定, 甚至,他们好像还看出了一丝不太高兴的惆怅??   教习都着急了:“你倒是快些。”   顾璋把书放好, 还拢了拢,走之前, 特意对教习道:“等我回来, 定认真把这些古籍修复完。”   他走前, 看了一眼同在一处办公的祝子瑜。   祝子瑜被那一眼带笑的目光看得心中打鼓。   按理说如果有小官被弹劾,一般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皇上当场下令斥责惩罚,可能是罚俸、贬官、外放、闭门思过……而且无论作出什么处罚, 皇上都要冷一冷这人,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要么当场没出结果, 事情还不明晰,或者皇帝本身就不想发落, 那么就会让臣子写折子自辩。   祝子瑜今日心情本不错,想着要么能看到人下旨斥责,要么写自辩折子, 免不了要费些心力,本就时间不足, 日后怕是要日以继夜完成差事,自然就精神不济。   “怎么会召他上朝?”祝子瑜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顾璋的那个笑容,心里难免为这个变数忐忑起来。   顾璋跟着小太监往外走。   他这段时间在翰林,也算是了解了宣朝御史台的情况。   还真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朝中但凡来个官员,没谁能说自己没被御史台弹劾过的。   早些年,皇上组织群臣游猎放松,庆祝边关大捷,玩得开心了,决定多留几天。   然后就被御史台发动“群攻大招”,什么“君子当为天下人表率。”“不可耽于享乐误了朝政”之类小词一套套的,最后皇上按照原计划回了京城。   顾璋看到这个记载的时候,差点一口水把自己呛到。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这些言官们,为了完成kpi,还真是什么都不顾!   顾璋还稀奇地拿着这个记载,给燕先梅看:“师父你看,这才叫胆大包天,我和他们一比,是不是显得十分乖巧!”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反正和这些御史台的人一对比,顾璋顿时觉得自信了,他这么老实,只是偶尔、不小心、闹出点小小动静的人,多纯良无害啊!!!   燕先梅看了顾璋递过来的记载和文字:“御史台劝诫皇上,本是职责所在,何来胆大包天一说?设立御史台,本就是为了监督、警示朝堂上下,若御史台人人都不敢言,形同虚设还不如撤了好。”   说完瞟了自家小徒弟一眼:“特地找这个来看,怕是又偷偷起了什么幺蛾子,还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乖巧?”   顾璋当然不承认:“我这是积极了解朝中各个部门政务!”   “哦?”   顾璋如今走进大殿之上,看到大殿不似殿试那日,中间空荡大臣两侧站立,而是中央乌泱泱站满了人,还跪着好几个,他脑海中突然就响起了燕先梅那个意味深长的“哦?”   他摸摸鼻子,这幺蛾子扑腾的劲儿,好像是有点大。   宣朝官员地位不错,除了祭天等十分重要正式场合,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顾璋双手在身前交叠,躬身行礼。   明盛帝简单几句,将朝中诡谲风云概括得仿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后才问:“可有此事?”   顾璋也听明白了,在心里想象复原了一下:   他没来之前,先是有人参他卡牌的事,而后有人站出来反驳“卡牌确实于算学有益”,接着在所有人都没想到时,直接捅了本次科举的主考官蒙宗一刀,说他作为主考官,竟然出了有疏漏的题,让考生指了出来。   蒙宗又一脸冤屈地站出来为自己辩驳,说那错误与计算过程无关,所以自己才没察觉,不影响科举公平,给出错误数据的是户部,又把捅到自己身上的刀拔出来,去捅户部。   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自己好好的在看戏,火竟然烧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出列辩驳“这不可能!”   现在,顾璋和他的答卷,被一同传到了金銮大殿上。   皇帝安排的御史台的那人,为了证明自己所参非虚,还“贴心”地把顾璋的答卷复刻了好多份,给文武百官人手一份。   顾璋扫了一眼那张漏了他小底的答卷,如今被满朝文武拿在手中细细查看。   铁证凿凿,他还能说什么?   顾璋含着泪,把蒙宗捅户部的那刀往里怼了怼:“臣不知全貌,不敢妄言,只知会试第二场考题却有疏漏。”   已经看了顾璋答卷的群臣,也对顾璋所画表格和数据啧啧称奇。   他们不用算太多,只需要跟着顾璋的思路走一遍,就能一眼看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再将顾璋指出有错的那个中间数据,和题干中另外两个数据合一合,就能发现对不上号。   正确答案一时间算不出来,但是题目有问题,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来。   明盛帝声线很平,听不出喜怒:“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户部尚书盛正业,严厉地剜了身后的户部右侍郎一眼,在算清题目后,真的感觉有些窒息。   群臣也纷纷出列。   “臣觉得柳州税收一题确有疏漏,顾修撰此题解得精妙,不愧为皇上钦点的状元。”   “臣附议,此题确实有误。”   “臣附议……”   蒙宗也装出一副十分愧疚自责的模样,出来请罪,朝议后的结果,就是京官外放,官贬一级。   顾璋看着实在感慨,奥斯卡影帝不止他一人啊!   分明是早早就知道的事情,还是禀明了皇上之后被压下来的,现在却装出一副隐瞒得很好的事情被揭出来的懊恼和悲痛。   虽然看着惨,但是顾璋依稀记得这些天看书,那官职权力不小,若做得好了,回来还能升,分明是明贬暗升,放人出去历练做实事去了。   这未免也太会了,值得他好好学习!   顾璋站在一群大佬中,暗搓搓看戏,不料科举这事一结束,那个皇帝安排在御史台的人,突然就cue他了!   “顾修撰答纸上此法清晰明了……”   顾璋顿时警惕起来,来了,来了,也不知道明盛帝到底打算给他挑多大的担子!   “臣提议,可由顾修撰与户部共修此法,日后可作为户部账册校验之策,旁人查阅一目了然,十分清晰。”   顾璋:“……”   还真看得起他啊!   顾璋还没说话,户部尚书先绷不住脸面了。   他亲命户部右侍郎带领一众户部官员,忙碌了足足一周多,才清算出来的结果,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揪出错来,本就无颜。   如今竟然还要这小儿来户部,教他们算学,这让户部上上下下,颜面往哪里搁?   户部尚书盛正业是个严肃的老头,他道:“此法讨巧,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户部自有一套清算法子和流程,臣定会严加清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疏漏,不出一日就能查明缘由。”   给出了一日查明出错缘由的保证,这让六部官员都暗中心惊,也都听出了他话里的隐含意思,这都是小事,户部内部就能很快解决,不需要别的旁门小道,反而扰乱了户部紧密完整的流程,颇为冗余。   明盛帝:“不知顾修撰用此法,多久能查明出错缘由,算出无误的税收?”   顾璋看了今天这一出大戏,心里也猜了个大概,明盛帝肯定找人试过,觉得此法不错,要不也不会在琼林宴那样暗示他。   “臣需先看看柳州对应原籍地数据,才能做决断。”顾璋答道。   文武百官都面露诧色,新科状元竟然想以一己之力,与户部比较?   要知道户部官员,许多都任职多年,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对算学和数字极为精通。   顾璋不过初入翰林的编修,未曾有任职经验,也就是说,他最多也就学过科举应试的那些算学知识,怎么敢和户部专业行此事之人比高低?   皇帝下令,很快几本厚厚的册子就被取来。   顾璋这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这个朝代官员做的账册。   翻看一看,眼前一黑。   竟然和科举考试里的大段大段的试题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区别还是有,但是顾璋觉得也没太多用处,数字以文字的形式,夹杂在大段文字描述中。   譬如:今某府城某县某村有人口七百八十五口,共计一百一十户,村中良田六百一十五亩六顷,其中一等田……   每一段,给出一个结论数据。   也有许多比科举试题好的地方,比如关键结论数据标了序号,后续方便引用等等改进,几本册子的清算条理也还算清晰,顺序步骤都是一样的。   顾璋大致翻了翻,十页左右的内容,可以用一组表格整理出来。   明盛帝既做了这么一出,肯定是要推广这种方法的,无论最后用来记录,用来校验,还是用来作为主要计算方法,推行肯定是要的。   顾璋在心中思量。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都看向正在低头翻书的顾璋,也不知他会怎么说?   明盛帝也颇为期待,他派出去查验的人到最后,都开始用起了这个法子,说速度更快,清晰明了,方便校验,不容易藏些腌臜数据。   他也有些好奇,作为想出这个法子,最懂这套法子的顾璋,他才智英敏的顾小状元,能发挥出多大的效用?   他按照手下的人传信来估计,若有个三五天,应当是小家伙没藏拙了。   顾璋也在打算,他想到了秋娘,如今这个好机会,正好可以为秋娘求封府君。   既然明盛帝想推行,他就把这事办得好些。   光靠一张嘴想说服这些自视甚高,自诩专业的人士,是很难的,他要拿出点切实有力的证据来。   毕竟不管是哪个行业的专业人士,都不愿意相信,他们没放在眼里的业余人士,会比他们的水平更强。   顾璋想到户部尚书刚刚的话,他放下地方呈上来的册子,敛眉答道:“臣只需一日便能算出税收,与原本数据一一对照,便能知道何处有误。”   顾璋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户部右侍郎怒不可遏地跳出来道:“这不可能!”胡言乱语,简直荒唐!   户部尚书拦下他,但也对顾璋道:“顾修撰还是不要乱开玩笑的好,你可知这份数据,是户部数人通力合作足足七天才算完?”   顾璋口中的一日,和户部口中的一日自然不同。   户部要查,肯定回去动用整个户部的力量,反复验算,每个环节一一校验,只要人够多,今晚再熬个通宵,总能在明日早朝前,找到第一个被算错的数据。   可顾璋才第一次看该地数据,而且听他的口气,好像是要用一天时间算完。   连明盛帝都眼露诧色,又惊又喜,他的顾小状元,竟然还有这般本事?难怪能在高烧下,还将第三场的算学题全部算对,无一疏漏。   “肃静。”太监总管苏公公高声道,高亢洪亮的声调响彻整个金銮大殿。   也有官员心里嘀咕,会不会是明盛帝早就安排好的,其实数据早早就算出来。   这想法还没成型,就听见明盛帝当场宣布:“既如此,今日就在这金銮大殿上,各自重新清算,找出错漏之处,朕要一个无误的税收!”   金銮大殿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三年才用一次的殿试桌椅,被搬了出来。   户部当然不敢只派一个人,一日都是盛正业咬着牙说出来的,他看着顾璋十分淡然地坐在那里,擦着头上的冷汗,请求派当初那一组人来。   这才般了许多桌椅,供他们坐下来好生计算。   户部尚书当然不会老老实实派原来那些人,而是将户部最精通算学,实力最强的干将都拉了出来,心里祈祷一定要运气好些,早早把错漏给捉出来。   金銮殿上,左边就坐了一个人,右边却坐了一群人,看着就让人觉得顾璋被欺负了,尤其是他还小,更显得被针对了似的。   尤其是落在明盛帝眼里,顾璋身形单薄的坐在一边,低着头苦算着,越是不叫委屈,不诉不公,他反而越觉心疼:“顾修撰可需要人手?”   还有这好事?   顾璋眼睛都亮起来:“皇上可能给我派几个识字又细心的小太监?”   这样的话,他的速度还能大大提升!   明盛帝:“小太监只是粗略识字,会得算学可不多。”   怎么不趁机要几个精通算学的人帮忙?往日的机灵都去哪里了!   顾璋道:“只需细心,保证誊录不出错就好,无需他们会算学。”   能在宫里走到皇帝身边的,肯定心细,他也不需要旁人帮他算,只需整理出表格就好,这样算起来就快多了。   “朕准了。”明盛帝安排苏公公去做,还嘱咐他,要选几个机灵的。   顾璋这下便安心了,他停下了整理书中的数据,而是直接制作起表格,一列列,一行行,把表头填写好,把每一行,每一列要填写的数据都整理好。   还在下面留下了足够的空位,到时候他好直接换成阿拉伯数字,方便他计算。   顾璋将写好的表格交给小太监,再给他们讲了表格横列竖列的含义:“别紧张,不需要你们算,只需要把书里的数字,按照我要求的抄过来就好。”   小太监们整理起来,顾璋反而闲下来。   小太监们整理出一个表,顾璋就接过来,在数字下方,换算成好算的阿拉伯数字,然后将这个表算完。   小太监整理出一张,他就算一张,算得快的时候,他还有心情起身巡视一番,看看小太监们的进度,谁算得更快,就坐在他身边,等着接过小太监整理的表格。   群臣:“……”   明盛帝:“……”   这么庞大的工作量,怎么一点也不急?还看起来游刃有余,轻松自如。   和旁边正襟危坐,埋头苦算的户部官员比,简直不像是在做同一份工作。   其实做过大量表格的人都知道,一个个填写数据,小心对照不能出错,才是最累,最耗眼睛,最让人疲惫的。   反而是计算起来,看着一张张表格的数据被完善,会很有成就感。   顾璋将最麻烦的部分外包出去,自己只做核心,确实压力比隔壁户部官员小很多。   他还关切道:“眼睛累了就休息会儿,不着急。”这些数据可不能抄录出错,人又不是机器,该休息还是要休息。   群臣:“……”   事关国库,税收,到底算错了多少,为什么账目和国库银钱竟然能对得上?他们还在这儿火急火燎地等结果,顾璋竟然还在体恤小太监,让他们累了就休息会儿!   其实宜县并不是个大县,只不过因为遭了灾,皇帝又减免了几成税收,有些变化,这才被拎出来做考题,算起来也与寻常不同。   当前的税收一共也只有那几种,顾璋按照税收—村庄分类,整理出宜县下十五个村庄的表格,又做了个各村总表,最后将宜县县城的商税、人丁税等几个大类分别做成表格。   更细的数据,宜县呈交上来的册子上,现成算好了就有。   总的算下来,一共有近三十组表格,每一组在一张纸上,有3-5个表。   小太监们还没誊写完,顾璋就已经把所有组内小表都算完了。   小太监们都手脚麻利,十分专注认真,等全部填写完,甚至都还没有到吃午饭的点。   明盛帝轻咳两声,提醒道:“小太监已经按你的法子整理出来,抓紧些时间算。”   顾璋也坐定下来:“只剩下三十组表格汇总,很快就能得出结果。”   明盛帝看顾璋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确实是不急了。   但隔壁户部官员着急了,能躲过户部第二次核算,说明问题本就藏得深,他们验算了许多,都没发现问题究竟出自何处。   若是真的举户部之力,都比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他们户部的脸往哪里搁?   感受到顶头上司的黑沉沉的压迫,户部官员心中愈发急切,越着急越乱,定不下心神。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还没等擦拭去额间第三遍汗珠,却听旁边少年清朗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道出让人眼前一黑的说辞:“启禀皇上,臣已清算完,只需将过程比对一番,就能找出错处。”   “这就算完了?”在一旁迷糊打盹的威武大将军都瞪大了眼。   他军队里的账册也没见算这么快的!   群臣交头接耳,低声细语,目光却都暗暗投向金銮大殿中央的少年。   明盛帝看了苏公公呈上来的一摞宣纸,看到最后答案与他命人算的相同,也不免感觉他的小状元郎,实在是给他太多的惊喜!   竟然短短半日,就能将县城送上来的税收数据算得一清二楚。   臭小子藏得也太深了,若不是偶然被发现,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被掀了老底揭出来?   他压住惊喜的神色,拧着眉头不减半分威严,命人取来户部做的税本,一一对辨。   户部官只好给出正在验算的税本,眼睁睁看着被太监拿去顾璋那边,让顾璋一一比对。   有了正确的数据,顾璋很快就比对出了从哪一处开始算错。   顾璋用红色朱笔,将那一处圈出来:“从此处开始算错。”   当被朱红色的笔圈出的税册被交还到户部官员手里,他们都迫不及待去看,到底是哪一处的问题。   错误藏着的时候,往往看不出来,一旦被人点出来,就会惊觉:“居然是这里!”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们怎么就没发现呢?   明盛帝见户部官员备受打击,还有群臣不敢置信的表情,命人传阅三十多张清算的表格。   群臣传阅中,他问顾璋道:“朕记得你方才说,要一天的工夫?”   顾璋眨巴一下眼,十分无辜道:“还多亏了皇上挑选了细心的小太监来帮忙。”   默不作声看完了整理后数据的群臣,听到他这么说,纷纷一言难尽的看向他。   那可是只粗粗识字,不通算学的小太监,能有多大用处?   他们这位新科状元郎,果然和以往一样令人惊奇!   也不知那一颗脑子怎么长的,说是天纵奇才都不为过,能力出众,学识也出众,可偏偏……想到各种顾璋有关的传言和行为,还有那些让人心痒难耐,总想去试试的新鲜玩意,群臣看向顾璋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他好像总有法子弄出些惊人的动静,甚至让人忽略他曾经做出的好事。   这么好一颗脑子,看看都被他用来干什么了!什么孩童爱玩的自行车、什么能飞上天的竹蜻蜓、什么夏日贪凉的神仙水……   这些玩意,简直数不胜数!   就说来了京城之后,让人游戏的卡牌都弄了好几种玩法,听说最近还弄了个什么食画册。   越惊叹于他的聪明出众,才思敏捷出奇,就越忍不住扼腕叹息,就差捶胸顿足的怒骂,“糟蹋啊!!!”   顾璋感受到一众熊熊燃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缩了缩脖子。   太可怕了!   他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打击,必须吃顿好的弥补一下才行!   “这就是你赖在朕这儿蹭饭的理由?”明盛帝语调中都带着几分笑意。   顾璋喊冤:“这怎么是蹭饭呢?!”   这分明是员工餐,谁家老板给人派了活,还连口饭都不给吃的?顾璋理直气壮地搬出这套理论。   明盛帝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小官,连一品大员都不敢在他面前这般,不过倒也是他亲自纵容的,这种感觉有些稀奇,还有点让人心中愉悦放松。   他想到若不是自己特意微服出宫那一趟,恐怕见不到顾璋这副有趣的真性情,越发觉得心旷神怡。   便由着性子一路和顾璋闲聊打趣,难得觉得午休都惬意万分。   用完膳后走到办公的地方,顾璋才打听:“这之后您打算怎么推广,不会让我亲自去教吧?”   今儿户部那些官员,被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血虐了一通,明盛帝是满意了,他看户部那些个官员的惨状,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顾璋叹惋:“我这么心地这么善良的人,实在是不忍心再去伤口上撒盐。” 第81章 差事   皇上想到顾璋刚刚在大殿上损人的模样, 打趣道:“瑶光既心里良善,必定也能体谅朕之辛劳,想必会尽心竭力为朕解忧。”   顾璋道:“那是自然!”   一口应下后, 他便愁苦叹息道:“可我毕竟还年纪小,又没什么经验,您要是给我安排的任务太难,让我给办砸了,我这人倒是脸皮厚不怕人笑话,坏了皇上您的大事就不好了, 指不定还要有人说您点我做状元是眼拙了。”   骑在整个户部头上疯狂输出,想一想就知道做起来多不容易。   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那也便罢了, 但是如果能出个主意,然后轻松惬意地看着别人干活, 岂不美哉?   生活嘛, 是用来享受的, 不要给自己找这么大的压力。   明盛帝脸皮抽抽,合着要是顾璋办砸了,本人一点也不在意, 也不懊恼,反而是他更吃亏是吧?   苏公公在一旁听着, 努力把头垂得很低,生怕把嘴角压不住的笑容给暴露出来。   原来只是听人讲, 如今传言和信件中的事发生在眼前,才知道有多有趣!   瞧,皇上表情多生动?   不似往常经年累月严肃着面庞, 拧着眉心,想来也是觉得有趣的。   总算有个敢亲近皇上的人了!   明盛帝假装没听到顾璋这些歪理, 让人取来了已经整理好的,去年户部统筹的账册,堆在顾璋面前,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他淡淡道:“朕也不怕人说眼拙,你尽管放手去干。”   还从未见过把明晃晃的功绩往外推的人,他的小状元聪明是当真聪明,就是太爱躲懒了些。   顾璋被这“砰”地一声吓到了,这么厚一摞,即使是去年的不碍事,但是要把这些都带着户部的人整理出来,不仅是表格列法,还有过程中涉及的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数理统计相关知识。   顾璋苦着脸:“要不我给您推荐点人?我当个副手就好了。”顾璋一通搜肠刮肚,把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长辈都拉出来溜了一圈,说这个有威望,肯定好推广,说那个曾经在户部任职,大家多多少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明盛帝冷笑:“想都别想,给我好生去做。”气得连“朕”都不说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娘的会揪着儿子耳朵。   他当时听到的时候还想,如果自己有这么机灵聪慧的孩子,肯定不舍得。这会儿算是明白了,他也真生起了揪着少年耳朵训一顿的冲动!   顾璋见没了回转的余地,顿时叹口气:“那您可得给我撑腰!要不户部那群官员,肯定得把我吃了。”   明盛帝瞧他这副模样,又有些心软了,这样烫手山芋的活,交给一个孩子还是太难了,怕也是正常的。   终归还是没忍心训他,反而转头对苏公公道:“去取一封空白圣旨来。”   “若遇到了麻烦,就入宫来寻朕。”他说完,接过苏公公递来的空白圣旨,哄道:“之前许给你的宅子,今日便赐了你可好?”   “那当然好!”顾璋顿时觉得他又可以了,有皇帝撑腰,他有什么好怕的,到时候指不定还能多来蹭几次御膳房的饭食。   刚刚那顿吃得他可太满足,太享受了!   顾璋本想在事毕之后提,可如今气氛正好,他便腆着脸凑上去打听:“那若这次我办得好,可还有赏赐?”   这宅子,是对他之前功绩的补偿,可不能弄混了,顾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你想要什么?”明盛帝边写圣旨边问,他还真好奇顾璋会要什么,莫不是钱财?臭小子虽然会赚,但花得也大手大脚的。又或者是吃食?刚刚陪他用膳的时候,餍足得眼睛都眯起来,跟个小馋猫似的。   顾璋认真道:“臣想替母亲求一个县君之位。”   明盛帝没想到会是这个,他搁下笔,有些狐疑问道:“我记得你母亲有诰命在身,俸禄和地位比县君更高。”还是他亲自封的。   谁家求赏赐,反而往低了求?   诰命自然好,但都是依附家中男人的,品阶不会比男人官职更高,也无实际的权利,只是有俸禄和地位,在京中的话,还能受到太后、皇后的召见。   有高阶诰命的贵女能经营手下嫁妆铺面,打理营生,但是这些财产,也都是挂在家族名下的。   顾璋原本也是想走这条路,倒是入了翰林之后,在翰林藏书里,看到了另一条路。   翰林书册中记载,宣朝开国皇帝在世的时候,曾有一大将军之女自幼生在边关,继承了其父的天赋,能征善战伴作男装立功无数,在大捷得知此事后,先帝非但不恼,反而还赐予她爵君的封赏,让她可继续领兵开疆拓土。   往下还有郡君、府君、县君、乡君……   在开国时,女子获得这些封赏的人不多,但也算不上少,随着时间流逝,如今越来越稀有,甚至许多人都不曾听过。   顾璋认真道:“臣儿时家贫,还体弱多病,家中连粗粮都要省着吃,春日里家中顿顿都要吃野菜,这样的条件下,家中还供养臣吃细粮鸡蛋这些金贵吃食,全靠母亲撑起全家。”   顾璋说起儿时的事情,都还觉得历历在目,秋娘带着他走二十里路去县城交活,用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给他买细粮,秋娘努力习字算账,在府城开杂嚼铺子时浑身满是干劲儿的模样……   “因为怕入了商籍,怕碍了臣科举之道,便默默将喜欢的事压在心中。”顾璋觉得秋娘来了京城后,反而没在府城快乐了。   其实顾家人都是,京城权贵太多,随便扔个板砖都能砸到某世家公子,见过路上嚣张的纨绔,见过冷声喝退挡路人的华贵马车和带刀侍卫,很难不对威严的皇城生起敬畏之心。   顾璋都打算好了,三年翰林散馆之后,他不留京,他要外任去地方,广阔天地更自在。   “你倒是个坦诚的,”明盛帝定眼瞧着眼前少年:“不怕朕起疑心?”   官员本就权力大,若本人或者家眷还能经商,寻常商人哪里竞争得过?官官相护,以商掩贪,后患无穷。   明盛帝还从没开过这个口子。   顾璋听明盛帝都这样直白问了,顿时理直气壮道:“不怕,我若想挣钱,不需要经商也能挣到。”   怕什么,跟调查户部那样静悄悄的才可怕,都这样问出来了,还怕他才是傻!   明盛帝被噎了一下,这倒还真是,臭小子脑子机灵,随便想个点子,钱大把大把的挣,花起钱来,比自己这个当皇帝的都大方!   其实他也很难对花了心思照看大的少年起疑心,尤其是看着顾璋澄澈如水的乌眸,怀疑的心都还没起,脑海里就浮现顾璋为维护他爹弄出神仙水坑人、还在府城为支持他娘经商,不惜放下身段去铺子里当小二帮忙,同时调笑自己为口吃的乖乖听话的事。   若是旁人,他肯定要思量一番,有些怀疑,但这话从顾璋嘴里说出来,反倒就像是他这个人能说出来的话。   明盛帝其实心中已经有了应下的打算,但他嘴上却道:“也不是不能考虑,就看你差事办得如何。”   没一根胡萝卜在前头,他还真怕自己接不住顾璋一套套洗脑的歪理,也拿捏不住滑头又爱玩的小子。   “我就知道皇上英明神武!”顾璋热情的把明盛帝一通夸,那些腻歪的词就跟不要钱一样从他嘴里往外冒,就好像明盛帝已经同意了一样。   明盛帝挥手撵人“去去去”,再听下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顾璋乐颠颠抱着一摞册子走了,明盛帝后知后觉品出点不对劲来,他笑骂道:“好好的聪明脑子,全用来装这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了。”   苏公公会错了意,以为他说顾璋嘚瑟不用经商,挣钱的法子也一大把,想到那些数不胜数的稀奇玩意,也感慨道:“顾修撰年纪虽小,但各种新奇玩意也确实让人惊叹。”   明盛帝道:“日后再大些,将这些才能都用在正道上,实乃我大宣之福。”明盛帝想到此处,更忍不住对少年长成后的模样心生期待,也不知这颗聪明的脑瓜子,日后能为大宣带来多大的浪潮。   若已经乐颠颠的跑走的顾璋还在,怕是要反驳,他现在就是把才能用在“正道”上了,越活越年轻的顾璋,正逐渐脱离末世阴影,越发自在快活。   ***   顾璋一个不小心,把圣旨都带回来了。   他看着手里的圣旨,还有些苦恼,没太监当众宣旨这个环节,这圣旨作数吗?   他悄悄找跟着他送户部旧账回来的小太监打听,还大胆道:“要不你现在帮着宣一宣?”   只是陪着送东西回来的小太监哪里敢?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奴才万万不敢。”   顾璋只能作罢,他催着小太监回去禀报。   很快等来回信,“下次一起。”   顾璋几乎能想到,明盛帝说这话的时候,可能在朗声大笑。   “让你手欠!”顾璋拍了一把自己偷偷拿圣旨过来看稀奇的手,叹着气把这张比他全部身家都贵的“欠条”收好。   日后要是明盛帝敢耍赖,他就把欠条公之于众!   顾璋带着一大堆户部的旧账册回到翰林时,朝中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任谁望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点惊叹。   谁能想到呢?才考中了新科状元的十六岁少年,被御史台联合参奏之后,不仅毫发无伤,还让半个朝堂都为之震荡。   连教习都啧啧称奇,他若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在翰林蹉跎这些年,他道:“皇上既然交给了你差事,就要好好办差。”   顾璋面带犹豫:“可我还有修书的活,怕是没精力完成了。”   还没等教习说话,他就仿佛看见了救星,眼前一亮走到祝子瑜面前:“祝兄立志为皇上分忧,定愿意助我。”   教习看了看他们,没说话,他向来是不愿意插手这些事的,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来,他都当作没看见,此前那次是,这次也是。   祝子瑜见春风得意的顾璋,胸腔中仿佛有郁气凝结,如铅块般沉甸甸的压得他难受,喘不过气来。   他咬着后槽牙,特别想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过到底不想撕破脸摆到明面上,祝子瑜只能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负责,僵硬笑着接过顾璋递过来的书册。   明明都一个月没动静了,既无皇上召见,又无师长打点照拂,看起来和寻常新科进士无异,偏偏就在他第一次袒露恶意,做出点试探性的动作之后出这一茬?   祝子瑜越想越郁闷,再看向满桌书册,日夜不休都不一定做得完,感觉差点要一口气撅了过去。   ***   顾璋领了差事,准备教案。   另一头,宣朝最有名的书局之一龚家书局,今日特别热闹。   黎川和余庆年相约一道去买。   他们想着金瑎笑眯眯的叮嘱,都还有些不知为什么,直到走到书肆门口,看到那张巨大的海报。   一张比书大许多倍的巨纸,巨纸上画着人像,被高高悬挂在半空,定眼看去,那人竟然是翰林掌教燕掌教!   其实并不生动,但是特点抓得极准,没见过的只会夸这位大人儒雅和煦,风姿挺拔,但凡是见过燕先竹的,都能一眼认出来,就是他!   黎川和余庆年都倒吸一口凉气。   宣传造势这个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顾璋给了个参考人像,硕大的海报上,十分夸张的巨大人像尤为吸睛,然后配上了顾璋想的正经标语,还有金瑎做的诗。   最为醒目的是,那带着儒雅文士风度的人身旁写着大大的【翰林院掌教重磅推荐】   余庆年硬着头皮评价道:“嗯,瑶光想法果然,果然新奇大胆。”   黎川也觉得怪怪的,他忍不住干咳两声,赶紧收回目光,腰杆挺直,目不斜视,生怕被旁人发现自己盯着海报看。   看一眼,好怪。   再看一眼,还是好怪。   接连几次收回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又往海报上瞧去。   周围被书局巨大灿烂海报吸引过来的读书人,许多都是同样反应。   翰林掌教说什么了?他也觉得这本书好吗?还是也参与了这本书的创作呢?翰林掌教几乎代表了当下文人最高水平,他都觉得好的书,是什么样的?   “掌柜,来一本《食神鬼斧》看看。”有书生好奇的心痒难耐,赶紧买下一本来,打算回去好好看。   也有被画报绚烂色彩和铺满的美食吸引过来的人,“这是什么画法?”“看着都饿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书,今儿不买话本了,给我来一本《食神鬼斧》要颜色最鲜艳,色彩最多的那种!”   周围人越来越多,黎川和余庆年想到金瑎的叮嘱,对视一眼,心有不好的预感,一人买了精装版,一人买了普通版,然后就飞快从书局离开。   两人肩并着肩走在热闹的街巷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孩童稚嫩又清脆的卖力喊声传进了耳朵里:“瞧一瞧,看一看,状元都爱吃的美食!”   那小孩还没到他们腰高,但声音却很有穿透力,嘹亮得传扬遍整条街道的上空。   黎川和余庆年勉强稳住心神。   还相互玩笑道:“这确实是瑶光行事风格。”   还没等他们缓过来,又一个小孩手里挥舞着龚家书局的取书条,从另一条巷子跑过来,十分卖力地吆喝:“吃什么能让你的孩子连中六元?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两颗严谨规矩、恭而有礼、爱惜羽毛的心脏,好像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碎在地上了。   他们想一想都觉得羞臊,恨不得赶快跑开,却见还真有一群人好奇的围过去,找那小童兴致勃勃地问。   “你说真的?”   那小童见有人要买,自己能挣到钱,便十分热情又肯定道:“那当然,这书可是连中六元的顾小状元写的,跟着他吃准没错!您要来一本吗?”   “您肚子里怀着宝宝,咱读不了书,看看状元画的画也算是染了点文气不是?生出来肯定聪明!”   “十六岁就连中六元,多稀罕?奶奶您看上面还有制作方法,回去做给家里孙儿吃,指不定也能出息!”   小童嘴巴俏皮又讨巧,十分会看人眼色,哄得围过来的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人越围越多,掏钱的人还真不少。   黎川和余庆年脚步略微踉跄地离开,到了另一条街,本以为逃开了,却又听见一群人在吵架。   仔细一听,竟然是一群京城当地人,在争论到底那一样吃食是“京城第一美食。”   这倒是好接受一点,黎川看着热闹的人群,还有小童嘴里的宣传口号,也忍不住感叹道:“瑶光可真是才思精奇。”   两人一路往回走,感觉三观和底线都被一次次打碎。   幸好早早接受过顾璋这种风格的熏陶,勉强也算接受良好。   燕先竹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情景,臊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有个洞穴钻进去,或者干脆当场昏死过去不省人事才好。   难怪他当时觉得怎么怪怪的,臭小子问他愿不愿意和朋友推荐,对这本食画册有什么评价之类的问题,原来在这里!   燕先竹这辈子的涵养,花了几十年修炼出来的温和性情,差点都要被他丢掉了。   可不行,他今日还要入宫面圣!   “走!”燕先竹扯下马车帷幔,赶紧催促马夫往前,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想起来前些日子,还和弟弟说,不过翰林从六品小官,闹不出太大的动静来,并不把弟弟的提醒放在心上。   现在简直悔不当初!他当时就该绷紧神经,把人提溜到面前来,狠狠训斥一顿,再多给布置些课业,让臭小子不敢鼓捣,也没精力鼓捣这些。   明盛帝早早收到了他的小状元送来的礼物,一份精装版的《食神鬼斧》,见到面色“红润”的燕先竹,忍不住笑道:“爱卿这序做得极好,难怪瑶光忍不住拿出来炫耀。”   燕先竹:“……”   他算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他当初就不该随口把弟弟信中趣事拿来讲。   如今尽管被皇上调侃,想到那张高高悬起的画像,心里都要厥过去了,脸上也要保持温和的笑意。   明盛帝觉得难得有趣,燕掌教向来稳重自持,温文儒雅,能与任何人谈笑风生,他还从来没见过燕先竹这副模样。   原来只要被坑的不是自己,看戏倒还真是有趣极了!   ***   顾璋都没时间去瞧《食神鬼斧》的热闹,他准备好了一套教案,然后走进了户部大门。   果然户部不待见他。   “户部尚书盛大人在吗?”顾璋随口问了一句。   “尚书出门办事去了,咱户部是六部中最为繁忙的,工作十分繁重,盛大人派了手头事较少,有空闲的官员配合您。”户部待客的小吏道。   顾璋走到地儿一看,是户部最大的院子,可里面人寥寥无几,看起来稀稀拉拉的。   里面倒是有两个熟面孔,那日在殿试上看到过,不知是不是算错了账的人,还是负责查那一片数据,结果没查出来。   他也不在意,第一天到人家地盘,先探探情况,他先知介绍下自己,又让这些人说说自己名字,相互认识一下。   这一介绍,顾璋懂了,要么是些刚刚进户部的新人,要么就是被边缘化的,稍微有点地位的,一个没来。   “您别生气,大人们是真忙得脱不开身。”   顾璋:“我不生气,不来是他们的损失。”   户部这些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官互相看看,都觉得小孩在说气话,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纪,还被圣上看中,这会儿却被冷待,肯定心里难受得紧。   他们平均都年近三十,大的还有四五十的,看顾璋都跟看家里小孩似的,都想着反正也无事,认真学学别让场面太难看。   没想到这一学,倒是感觉出点不同来!   他们虽然没能在户部混出名堂来,但也不可能纯摸鱼,什么事情也不干,在户部总览全国账目,见得多了,眼力还是有的。   顾璋也有些惊喜,不愧是千万人里挑一科举考出来的人才,即使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混出名堂,但是能进户部,个个都是身怀点本事的。   他都会时不时被问住,然后努力搜肠刮肚,回忆上辈子积累的知识,好险没丢了当老师的脸。   顾璋原本是不太懂税务、会计知识的,凭着一点超越时代的数学基础上课,但一日日被倒逼补课后,他以极快的速度吸收,融会贯通户部的政务。   和这些精通宣朝税法、账目的官员一起摸索,补全。   原本那点备好的课,竟慢慢变成了巨大冰山的一角。   不少户部官员见他们在这日日上课,老老实实算去年他们已经汇总过的旧账,也都不放在心上。   最多也就是找点小错漏出来,那么庞大的旧账,就凭顾璋一个人,再带着一群没什么本事的闲散人和新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等顾璋走了,他们再让下头新人整理出一份资料来,他们看着学一学也就明白了,亲自屈尊降贵,去请个十六岁的小子教授他们算学?老脸都没处搁!   顾璋也没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原本只打算随便教教,让户部账册更清楚些,现在已经全心全意投入去年的账本里,还教授来上课的官员阿拉伯数字和各种快捷的计算方法。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套被他们无意中摸索出来的东西,结合了超越时代的先进理念和当下现实,两者碰撞出的火光,会给宣朝上下带来巨大的震动和变革,烈焰般燃尽藏匿于黑暗中的利欲和污秽。 第82章 蹭饭   “顾修撰入宫去了!”   顾璋一入宫, 这个消息就飞快传遍了户部。   户部许多官员都打心眼里觉得,顾璋这是终于受不住冷待,入宫去找皇上告状去了。   “还是年少气盛。”有资历稍老点的户部官员摇摇头, 这才多大点委屈就受不住,以后有的打磨哦。   “也就是仗着皇上喜欢,不过咱们可占理,给了场地,还是户部最大的院子,又派了人去跟他学, 其他人也不是不去,都有各自的差事抽不出时间来。”   “我那日路过听了一下, 那院子里弄得还挺唬人,挺认真, 也不知今日入宫, 咱们顾状元能不能拿出清算好的账册?”   几位相约去吃午膳的户部官员们, 顿时都笑起来,户部右侍郎,不对, 如今已被撤掉了右侍郎官职的甄姜,顿时爽悦道:“今儿我请客!”   整个宣朝上上下下在各地的支出, 军饷、粮草、赈灾、俸禄、礼乐、祭祖……再加上纷繁复杂的税收收入,那么浩荡的工程, 那样庞大的数据,谁也不信顾璋一个小小的十六岁少年,能盘算清楚了。   别说带着那群闲散人士和没有经验的新人, 即使整个户部上上下下通力合作,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月内算清!   甄姜嗤笑:“他怕是连头绪都找不着。”   一群人欢欢喜喜地往外走, 言语间都是扬眉吐气地敞开。   倒也有部分户部官员品行正直,见不惯这些,但上行下效,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明着表态,谁不知道他们尚书最要脸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日后怕是不想升迁了。   只得叹息道:   “实在是可惜了。”   “跌了这一跟头,日后能收敛收敛性子,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璋确实入宫了,不过和户部官员猜测的不一样,他可不是去告状的!   他来“进度打卡”,顺便蹭蹭饭。   他可不是做了事、出了力还默默不作声奉献的性格,他十分坦荡道:“做了事没人知道,这样可是会吃亏的,我可不傻。”   明盛帝:“君子务实,岂能妄议?”   顾璋不赞同:“若做了事的人都不说,您怎么知道谁有真才实干,想提拔都不知如何提拔,若那些不起眼的,指不定功绩都被别人抢去了。”   明盛帝:“……”   他怎么觉得臭小子说得还挺有道理?   那些默默做事的人,好像是,明盛帝很快反应过来,将这个念头甩出去,臭小子惯会这一套,脸皮恐怕比城墙还厚!   “您看啊,您每日从早到晚批折子,十分勤勉,可百姓却都不知道,连我这种读书人都是入了京之后才知道的。”顾璋一副叹惋的模样,好似为皇上不懂宣传自己可惜了似的。   明盛帝额头突突,接过顾璋呈上来的册子,忍不住顺手卷起,往他头上敲了一下:“好生闭嘴等你的饭。”   “朕看你就是来蹭午膳的!”要不哪有人趁着饭点入宫来面圣,还明里暗里表示自己有点饿的?   明盛帝不理他,低头看起了他带入宫的册子。   其实他也有些忧心,说要找他撑腰的臭小子一次没来,听说还被户部刁难了。   他也摸不清进度到底如何,如今顾璋进了宫,反而放心了不少。   户部账目一事,明盛帝也觉得离奇,话本都不敢这么说。   他原本以为户部有人贪污,这才有算错了却对得上银钱的账目,私下派人去查证之后,发现并无此事,反而是反过来,算出的总账目比实际银钱多一千多两,可户部迟迟找不出原因,等到了要年底总账的时候,盛正业这个爱面子的户部尚书,不想暴出账钱有差的事,竟直接自掏腰包补进了国库。   这让他都不好发作。   他想想就头疼,账目太多,户部官员就这么些,又是最累最辛苦的一部,其实历朝历代都有这个问题,可偏偏谁都没法解决。   盛正业上任后做得不错,尤其是头些年边关军需耗费巨大,所有人都不敢碰户部这块烫手山芋,唯有他顶着压力接任了户部尚书一职,这些年都没出什么太大的纰漏,明盛帝始终记得当年的事,不想让他太难看。   他看着手上的册子,字迹大气疏朗,一叠叠账目更是简洁明了,连外行人都能看得清楚!   即使只有一个府城的账目,他也忍不住翻了又翻,来回比对,忍不住感慨:“这可比原来的账册清楚多了!”   他这个当皇帝的,当然知道清楚这有多重要,连非户部的人都能算一算、查一查得清楚账目!有了这样的账法,要做假账一般的账房先生可做不了,若有人要贪污,也要好好的掂量掂量!   世间千道万道都离不开钱财,户部若能上下梳理清楚,整个朝廷都能跟着收益,政令所及之处,都能更通达!   “哗哗哗——”   纸张翻动的声音十分明显,透出执册人心中激动的情绪,他就知道他的顾小状元,才智英敏,天纵奇才!   顾璋见明盛帝激动,悄咪咪往外头挪了一点,他刚刚被敲了一下脑袋,还记仇呢!   必须要一顿御膳房精心烹饪的,最为美味的膳食,才能安抚下来。   正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响起机械音:【系统更新完毕,载入中……】   【宿主主动触发任务:户部改革】   【任务进度:起步。】   【该阶段任务关键词:山下的人已经炼起了铁器,山上的人还抱着青铜器沾沾自喜。】   【阶段奖励:锐眼鹰眸。】   顾璋被吓了一跳。   系统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毕竟他更喜欢靠自己,而不是把一切都交托给外物,只是偶尔有些怀念会在耳边碎碎念的小呆瓜。   突然回来倒是有些惊吓,他展开系统面板查看。   还是简单朴素的两大块,一边是任务,一边是兑换界面。   兑换界面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几乎全是植物相关的东西,他如今的积分也足足有3万多分。   倒是任务界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只陈列了一条条文字,如今竟然变成一个游戏般的小庄园。   其余都是雾蒙蒙灰扑扑的,唯一被点亮的,是庄园靠近门口,那只浑身金色,呈蹲坐姿势的貔貅!   小呆瓜正高兴的跳到貔貅的脑门上,一脸惊喜:“宿主!貔貅是祥瑞诶,可以招财、转运,镇宅,你居然第一个就把它给点亮了!也太棒了吧!”   明白了,集卡游戏?   看着精致漂亮的庄园只被点亮了这一处,顾璋顿时有点手痒了。   这次更新要说不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庄园里的每一样东西设计,都好像踩在他的审美点上!   顾璋问小呆瓜,那个奖励是什么,锐眼鹰眸,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小呆瓜忙不迭地查资料:“我看看,任务进度往后再推推,宿主很快就能获得这个奖励,所有的账本漏洞和作假,都逃不过宿主你的眼睛!”   还挺有趣的。   顾璋这阵子也着实累,毕竟不是专业的,几乎也是极限运转在学习吸收,才勉强做出如今成就。   尽管将去年一年的账本都看了七七八八,积累了数不清的看账本经验,他现在也只能在账册整理出来之后,隐约感觉到哪里有问题。   要是有了这个锐眼鹰眸,倒是会简单许多。   明盛帝也看完了顾璋带来的册子,身心舒畅极了,想到日后宣朝上上下下,能用上如此清晰明了的账目,更是心中大快!   不愧是他的小神童!   就这颗脑子,简直比整个国库的银钱都值钱!   明盛帝正打算和顾璋好生讨论,恨不得畅聊个三天三夜,当即把这套法子所有细节都完善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苏公公道:“传膳!”   顾璋本就高兴,眼神更是乌亮:“皇上快歇歇,开饭了!”   明盛帝瞪了一眼苏公公,没点眼力见!   苏公公突然被瞪,还有些莫名其妙,不是皇上您刚刚亲自叮嘱说快些上菜,还让御膳房多加几道宁都美食吗?   明盛帝心痒难耐,哪里顾得上吃东西?可顾璋十分热情地招呼,他都不好开口说:“要不先不吃了,咱聊聊你出的账册可好?”   顾璋吃了一块鲜嫩的鱼肚,吸饱了汤汁的鱼肉流出汤汁浇在舌尖上,立马一股浓郁的属于鱼汤的鲜甜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人间至味!   他咽下后还抿了抿舌头,忍不住感慨:“不愧我为此而来!”   明盛帝额头青筋跳动,难道不该是为了这份全新的账册而来吗?   “有这么好吃?”明盛帝都不禁问自己。   顾璋:“当然好吃!”   皇上都亲口问了,他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每吃一口,就夸一夸这道菜,从“汤色奶白,犹如牛乳”到“入口汁香满溢,咀嚼起来又软糯筋道。”   有时候遇到他觉得食补的菜色,还推荐明盛帝多吃吃,对他久坐劳神的身体有好处!   明盛帝还真被他说馋了,见顾璋夸完一道,又向着下一道菜出发,也知道他肯定拉不走这只馋猫,干脆也歇了心思,和顾璋一起好生吃饭。   还别说,看着他的顾小状元吃饭,感觉这些菜色好像还真挺不错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顾璋吃饱喝足,捧着茶杯开始夸人了。   告状?他才不做这种事,显得他跟被欺负了似的,他顾璋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他先夸夸户部老人鄂磊,说他对户部上下政策、账目都非常熟悉。   又夸夸新进户部,无权无势被耽搁的新人方行,说他算学极好,日后肯定能成户部顶梁柱。   还一点也不贪功,说要不是没有他们,如今这套法子也成不了。   明盛帝一听就懂了,眼中含笑地给了封赏,反正日后推行这套法子,免不了要这些人参与,官职提拔一下也是应当的。   当皇帝的封赏来到户部时,整个户部都惊呆了。   不是去告状、诉苦的吗?不是受了冷落和委屈,找皇上撑腰的吗?   户部简直炸开了锅。   “鄂磊凭什么任主事?就上上课,就升了一品?”   “我可比他强多了,这简直,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鄂磊年近五十,平日在户部许多人眼里,就是个打杂的,大伙不管什么事不想做,尤其是那些琐碎的,繁杂的,全都扔给他干。   平日里指使惯了的人,突然升了一品,还比他们有些人都高,这让人怎么接受得了?   “还有方行,他也不过才入户部半年,既没有功绩,又没有资历,凭什么就被封郎中了?”尽管只是个小官职,可许多能力并没有多出众的户部官员,熬了几年得到后,一辈子也就留在这个品阶了。   就连被封赏的两人本尊都吓傻了。   他们凑在一起,研究刚刚得的口谕,方行先道:“鄂叔你确实通晓户部上下政务,之前遇到什么问题,你都能说出几条来,这旨意没错。”   鄂磊苦笑,他哪里是通晓政务,分明是几十年什么活都干,打杂打出来的。   他倒是羡慕方行的算学,因为他就是缺了点算学天赋,人又不圆滑,这才年近五十只能在户部当个打杂的,他拍拍身边还年轻的方行:“你的算学也确实极为出众。”   他们这下都明白了,这份封赏从何而来。   顾璋蹭饭蹭上瘾了,他接连天的入宫,去找皇上蹭饭,今日夸夸这个,明日夸夸那个。   再顺便说说今日进度,就跟工作日报打卡似的。   听着一日日变得更完善的账法,明盛帝也纵着顾璋,听他夸御膳房变着花样做的膳食,连胃口都变好了几分。   顾璋美滋滋地蹭饭。   户部那些上课的“没差事的闲杂人”一个个高兴的等着受封赏,不论大小,总归是让人高兴的!   眼见着不如自己的人,还有新人个个都得了赏赐,有的还加官进爵,户部官员纷纷坐不住了。   顾璋的课堂从头到尾都在那个最大的院子里。   原本只稀稀拉拉的一点人,勉强坐满前排,他进宫蹭饭还没几天,上座率倒是越来越高了。   不少户部官员猫着腰进来到后排,想听听顾璋讲得到底是什么,也有的官员趁着上官不注意,直接跑来听课。   这一听,傻眼了。   “你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吗?”   “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我好像在卡牌上见过。”   “加减乘除矩阵无穷大根号幂指数,都是些什么东西?!”   户部官员们都自诩全宣朝最通算学之人,可如今竟然听不懂人讲算学了!   夭寿啦!   但为避免篡改,除了过程之外,最后账册成品上都还是大家熟悉的字。   连皇帝都能看懂其中奥妙,户部官员怎么会看不懂?   他们户部,不,应当是整个宣朝国土相关领域,都要发生大地震了!!!   这些人急切地奔走相告,户部其他官员也都悬着好奇心来看。   这一看不了的,赶紧通知好友一同前来。   若再不跟上,只会原来那老一套,恐怕真的要被这群新人和平日瞧不起的边缘人,拉下马了!   顾璋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成千上万的丧尸围城都面不改色,不过乌泱泱一个院子的人头罢了,即使许多都是比他品阶更高的官员,他也镇定自若。   其实这套法子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顾璋讲起来没一开始盘古开天辟地的空虚无助感,他如今能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   反而是院子里,差了一个多月课的“后进生”们,心虚得一匹,听课宛如天书,还偶尔夹杂全然陌生词汇的那种。   有人道:“顾修撰说得这个是什么意思,怎么算出来的,可否再讲得清楚一些?”   顾璋笑道:“这都是很基础的东西,早早讲过,就不浪费课堂时间了。”   简单,基础,浪费时间?   才来几天的户部官员:“……”   此刻只恨不得摔纸而去,可偏偏隐隐窥见的大框架,让他们觉得大开眼界,根本舍不得离开,甚至在顾璋上完课离开之后,都还觉得意犹未尽。   咬咬牙,忍了!   这天起,原本闲散的边缘人物和新人们,顿时变成了户部里的热门人物,不少人凑上来称兄道弟,请客吃饭。   笑脸相迎只为了请教头一个月学的那些东西,毕竟如今都是入了皇上眼的人,谁敢像原来一样勒令人家交一份整理好的资料?   户部许多官员最近都有些狼狈,一边要办公,一边要补课,一边要学新东西,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都不够用!   疯狂补课中……   ***   这样重大严肃的改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实施的。   顾璋还在边授课,边和户部的人一同完善,不过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轻松多了。   他还找了个日子,回了翰林一趟。   朝考过后,黎川留在翰林了,金瑎却没能留下,有家中打点,他外放到一个还算富饶的地方当知县。   临走那天,顾璋三人还去送了他。   按照时下风俗,在京郊互赠了几首离别诗,诉一诉依依不舍的离别之情。   黎川和余庆年的诗都很正经,有些失落,有些不舍,也确实是他们心中真实的情绪。   他们从问心学院开始,一路走到今天,已经足足相识近六年,一同做学问、一同在宁都度过了许多时光,见过彼此狼狈出糗的模样,还一同参加每一场科举,近六年没分开过了。   余庆年伤怀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灵瞻定要珍重,若有困难,尽管与我们来信。”   黎川十分务实,赠书一册,叮嘱道:“我知灵瞻你喜商,到地方估计会以此为切入口,这是我整理的律法中有关条例,切莫过线。”   黎川在问心学院就选修了律法,如今对律法的研究,应当是他们四人里最深的。   金瑎都感动坏了,眼泪汪汪的。   顾璋见气氛如此悲伤,来了一首逗趣的诗,大意是“我的好友金瑎要外放当官了,在京城离别时,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也不知是不舍得我们几个好友,还是不敢一个人去上任怕的,真是发愁啊!”   金瑎顿时气得眼泪都笑得飞出来,伸腿就往顾璋腿上踢。   顾璋怎么可能让不习武的金瑎小少爷踢到?飞快闪开了。   没能出气的金瑎也恶狠狠的做了一首《赠顾璋》,也许是情感上来了,字里行间妙趣横生,字字精妙绝伦,看着是夸,其实每一句都在掀顾璋的老底。   顾璋十分不要脸,假装没听出暗示,只当在被夸,得意道:“原来在灵瞻眼里,我竟然是如此伟岸的形象!”   悲伤的气氛直接被搅散,四人在京郊笑闹起来。   殊不知就这么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给后世学子多加了好几篇必背古诗词。   让后世的小孩们恶狠狠道:“金瑎写这么多诗词做什么?!”苦着脸背过诗的小孩们长大后,又忍不住羡慕地讨论起诗中人物和他们的友谊,其中顾璋名气最盛。   ***   顾璋回翰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好友。   他是打算离开京城的,也就是说他们也就不到三年的日子可以在京城无忧无虑地打趣了。   “最近翰林有没有什么新鲜事?”顾璋好奇地打听。   余庆年和黎川轻咳两声。   翰林能有什么新鲜事,但凡和新鲜事沾边的,都和他们眼前的璋弟脱不了干系,无论是卡牌,《食神鬼斧》,还是最近十分热闹的户部。   余庆年压低声音:“这些时日,还是低调点为好。”   “哈?”顾璋正疑惑。   旁就有人传话,声音有些古怪道:“瑶光,燕掌教找你。”   顾璋一拍脑门,他最近太忙,都把海报的事情给忙完了!   黎川拉着他赶紧道:“《食神鬼斧》卖得极好,热闹了这么久,京城中人家不说人手一本,十家里至少有三家中是有的。”   所以说,燕先竹的人像也被这么多人看过了?   顾璋丝毫不怕,溜溜达达地就到了燕先竹这个掌教的高级vip小单间。   他进门一见到人,就先发制人地开始诉苦:“刚刚从户部回来,我简直要累死了,您是不知道那群人多难教,先欺负我人小、年纪轻,不来听课,后头觉得好了来听,又想让我重新教一遍,害得我嘴巴都说干了,您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顾璋不给燕先竹机会,一通反向扣锅告状,把自己塑造成辛辛苦苦干活,还被欺负的小可怜形象。   结果定眼一看,桌上有个精致的食盒,格外独特的香气从里面散出来,顾璋连忙转头一看,燕芷在呢!   想到自己刚刚那番话被小姑娘听到,顾璋顿时臊得面红耳赤。   “我来给爷爷送饭。”燕芷眼神清澈,精神头也好,嘴角浮现出明显的笑意,她笑道:“还没谢过瑶光哥哥,将我的名号也列入书的作者中。”   虽然只是个外人不知道的笔名,但她已经很高兴了,这可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   听到有那么多人在讨论《食神鬼斧》,那么多人按照她写的法子,尝试着做画里的食物,许多人都夸好呢!   她每每听到,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往日得到的都是贬低,不赞同,要收敛,不可让外人知晓了,这样热烈坦荡的,像是小太阳一样灿烂的夸奖,可太让她高兴了。   她不过是写了个建议,顾璋竟愿将她也列入作者名单中,连母亲都很惊讶。   顾璋摸摸鼻子:“这是应该的。”   燕芷看着不好意思的顾璋,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世界上竟还真有这么好的人。   她微微屈膝朝燕先竹执晚辈礼,带着婢女离开了。   见人离开,顾璋脸都皱成苦瓜,对燕先竹道:“您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燕先竹冷哼一声:“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要不是怕打扰了顾璋做正事,他早就杀到户部,把人拎着耳朵好好教训一顿了!   不过想到在明盛帝那儿看到的改革册子,又庆幸自己忍住了,不然如此惊才绝艳的想法,不知会不会因为被训了沮丧胎死腹中。   顾璋:“人生就是要多体验一下没有体验过的事情,您看感觉是不是很新奇?”   “要不我再弄一张我的海报,和您的挂在一起宣传?”顾璋大大咧咧建议。   燕先竹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没什么人看他那张画像了,再换个新的,又引来诸多围观!   他看顾璋是又爱又恨,爱他机灵聪明,才智无双,又恨他这个跳脱又面皮厚实的性子。   只恨不得自己没那么喜欢过他,关系没变亲近之前,分明还是个正直上进,聪慧活泼的好少年!!!   “您肯定是喊我来吃好吃的!我就知道您心胸宽广,肯定不和我这个小孩计较。”顾璋见他迟迟不动,眼看食盒里的东西都要凉了,他十分熟络地往前凑。   燕先竹:“……”   想到燕老夫人的叮嘱,他十分不情愿地把食盒往前推一推,然后绕着弯打听起顾璋的情况和想法。   “嗷呜!”顾璋一听到燕芷,想到刚刚丢脸的瞬间,愤愤然咬了香喷喷的饼一大口。   “本来就有燕芷写的内容,署名就是应该的,我怎么好意思抢人家东西,我可没这么厚脸皮!”   顾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还觉得燕先竹今日十分烦人,怎么连吃饭都不好好吃,愣是要问这些有的没的?   白瞎了这么好吃的杂粮肉饼!   顾璋心里嘀咕,看来燕先竹不爱吃,那他多帮点忙吃点,半大小子的饭量最大了,吃的完!   燕先竹绕着弯打听了半天,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那份,竟然也被臭小子给吃完了!   那是小孙女做来孝敬他的!   燕先竹看着顾璋吃饱喝足的满足表情,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上次本就要丢掉的涵养,这次是彻底拿不住了,骂骂咧咧赶人道:“走,赶紧走!!” 第83章 美食节   冬至。   入冬后百姓的娱乐活动减少了许多, 连京城都显得安静了些。   顾璋戴着上好毛皮制成的纯白围脖,踏着薄雪从户部走出来,一路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踏雪声。   方行走在他身后, 嘴里吐着白气道:“在年前,咱们应当能清算完头几年的账册,并且完善好要推行的新账法。”   “行了,明日再说,赶紧回去吧。”顾璋上了马车,打发这个较真的愣头青回家休息。   原来只觉得方行算学好, 没想到接触久了,竟然是个997工作狂, 来得比谁都早,晚上加班加点地干, 连休沐都恨不得研究新账法。   要举国推行的新账法, 自然是要谨慎, 谨慎,再谨慎。   户部上上下下都参与进来,即使那些来得晚些的户部官员, 许是憋着股劲儿,学得快极了, 大半个月不到就赶上了进度,群策群力共同修缮新账法。   顾璋觉得, 若是把人放到后世,个个都会是数学天才。   “顾修撰,等等。”   马儿还没踏出两步, 就被人拦了下来,顾璋掀开马车帷幔, 外面站着的是甄郎中,原本的户部右侍郎。   顾璋心里嘀咕,还真是稀奇了,他们也算是“有仇”,几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都相互没搭理过,如今竟然找上门来了。   顾璋也没下车去吹冷风,只问道:“甄郎中寻我何事?”   甄姜臊眉耷眼,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道:“我有一事想请教,方才在授课时,顾修撰提起一种法子,极快地估算出整条河道旁的田地面积。”   顾璋也想起来,是账册中有一道关于田税的,其中有一整片沿河的肥沃土地,河道长度等关键数据都有。   反正是教学,他就偷了个懒,直接用微积分估算了一下。   “这个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顾璋搪塞道。   他感觉和这些万里挑一,还极为敏锐,有丰富经验的人共事有些可怕,他原本数学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愣是被倒逼着捡回来了不少。   如今还要再复习研究微积分吗?他现在已经忘得只会套用公式了!!   甄姜面色变化,咬牙退后两步,朝着顾璋深深鞠躬:“此前是我狭隘了,还望瑶光见谅,此法对大片不规则的田地、河流归拢于册大有裨益,若能得行,有便于查名隐田等诸多好处,望瑶光不吝赐教。”   顾璋眼皮子都狠狠跳了两下,又有点不祥的预感,他无奈道:“确实三言两语说不清,等我回去整理一番,后日同大家商议。”   “瑶光大义。”甄姜拱手,他自幼顺风顺水惯了,进入户部之后,也靠着赋税方面敏锐的天赋步步高升,得意到忘了形,一朝被十六岁少年当众扯下面皮,竟做出拉帮结派孤立嘲讽的事来。   想到这阵子上课学到的东西,他才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天纵奇才,人家根本不需要几十年的积累和经验,年纪十六岁,就远远超过了他们所有人。   好像所有的算学问题都难不倒他,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办法解决,每个法子都精妙绝伦,忍不住让人拍案叫好!   甚至在他最骄傲的算学一道……唉,甄姜想到这些日子的事,他看眼下正是好时机,趁机开口道了歉。   他边说边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如今想想都觉得臊得慌,眼前少年恐怕根本没放在眼里,甚至还觉得他荒谬可笑。   顾璋瞧他不顺眼,即使道歉了,也是一个让他不得不恶补微积分的人!   马车滚滚往前,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作孽啊!”顾璋咬着笔头,头发都抓出了狂乱的蓬松感。   他在马车上列出几个记忆深刻的定积分、不定积分公式,又不得不想办法从模糊的记忆中找到推导方式,想清楚其中原理。   顾璋深深地叹口气,边写边感叹:“果然欠的债,偷的懒都是要还的。”   当初为了练习异能逃的课,为了出城打丧尸挣晶核糊弄过去的知识,现在都回过头来咬他了!   琢磨到最后,乌亮乌亮的双眸都呆滞了,他咬牙切齿:“不能就我一个人受这个委屈!”   他拿起马车侧边抽屉里的素纸,唰唰就列了一个目录,上面有此前就应用在新账法里的数学知识,还有些他能想起来的。   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干,全抓着他一个人使劲儿薅羊毛!   谁经得起这么薅?   他的头发最近都掉得多了!   都来一起研究数学,都来一起掉头发!   顾璋洋洋洒洒写完目录,心里畅快多了,他把纸折叠好收起来,嘀咕道:“等翰林散馆后,外放出去就好了,到时候就没这些事情了。”   他到时候就专心鼓捣当地的粮食经济,种种田,和植物打交道才是他的老本行,又轻松又有把握,还不用掉头发!   “外放!”顾璋下定决心,还琢磨着让明盛帝给他挑个好点的地儿。   马车正好路过龚家书局在京城的铺子。   热闹了好几个月的书肆门口也有些冷清了,薄雪覆盖了书肆门口的道路。   倒是有几个小娃娃裹得厚实,脸颊都被吹得红扑扑的,都兴高采烈地踩着雪走到书肆门口,高兴地围着掌柜的。   书肆的掌柜道:“今年的活就到这里了,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竟然还有赏钱!”   “掌柜,明年顾状元还卖书吗?我还能来卖!”   “我也来,那些话我都背得可溜了,我还把书面上的字和海报上的字都认全了!”   “那些菜我都认得了,还能说出在京城哪条街,哪家酒楼可以吃到,爱吃的人都爱找我来打听!”   卖书的小童们叽叽喳喳,即使天寒地冻,也挡不住他们兴奋高兴的劲儿。   他们其中好几个穿了新的冬衣,想来是挣了钱之后添置的。   【叮——检测到主动触发任务线:文化娱乐】   【任务进度:初有成效】   【任务关键词:①五文钱的快乐,三缺一的平凡,贫瘠土壤中盛开的花朵;②民以食为天,美食中有烟火,烟火中有你我;③芸芸众生……】   【任务奖励:最美的花火(3次)】   顾璋:“……”   他虽然不依赖这个系统,但是系统这个奖励,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就是能放三次的烟花,放过就没了的那种?   顾璋还特意点开看了看,还挺贴心,可以选择“婚礼版”“生日版”“节日版”“庆典版”   后头还有一个小括弧备注(能让人铭记一生的绚烂烟火)   行吧。   等遇到好日子,他找机会试试,他还没见过烟花,更别说这种能让人铭记一生的烟火,也不知有多漂亮。   看完奖励细节,顾璋觉得还挺满意,虽然无用,但某种意义上还挺对他胃口。   他又去查看任务界面,庄园里又有了新的变化,有了围绕着庄园流动的活水,有围绕着金灿灿的貔貅流动的,有从嶙峋假山上流淌下来的,发出哗哗的水流声,如白噪音般洗礼耳膜,涤荡精神。   小呆瓜正苟苟祟祟的伸jio,用粉嫩的肉垫去碰假山上流淌下的清泉。   它边玩水边高兴道:“宿主!你也太厉害了。那些大臣还想参你,可是我看任务关键词后头的详细描述,有了娱乐之后,犯罪率明显下降了好多,还有这个……”   小呆瓜叭叭地说,边欢脱的玩水,顾璋眸子里的都是温柔的笑意,瞧着光屏里高兴的可爱布偶猫。   他顺着小呆瓜的说法,去找到了任务关键词后面的仔细描述。   冬日里娱乐其实不少,但是对许多穷人来说,是玩不起的,只能窝在屋子里烤火,有了各种各样花式玩牌的法子,亲朋好友都能凑到一起,既熟络了情感,又节省了柴火。   没有谁规定牌一定是赌钱的工具,只是爱赌的人把它带进了赌场。   人不是机器,干完活就睡,睡醒吃完饭就继续干活,若没有快乐支撑着,人是活不下去的,一旦觉得生活没了意义,小偷小摸打架伤人等等都会冒出来,犯罪率就上来了。   五文钱就能买到的最便宜卡牌,显然成为了当下底层百姓的精神寄托。   顾璋想着,又依次点开了后面几条,《食神鬼斧》在多个府城畅销,拉动了京城和宁都的旅游经济,对当地百姓来说,也是不小的趣事,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无论是涓涓流淌的活水,还是金灿灿的貔貅,都在源源不断地增加顾璋的积分。   顾璋见积分不断上涨,心里也更安稳了些,他问小呆瓜:“上次那个必须考中任务,你能看见后续吗?”   小呆瓜摇摇头:“除非事关重大,否则庄园里这些都会是宿主你主动触发的,别担心,真有麻烦,主系统肯定会提前发布任务的。”   它昂着头道:“我研究过了!主系统是通过搜集到世界大数据,来推演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也会努力学习的,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推演出来!”   顾璋也就是一问,没想到小呆瓜竟然还学了这些,他笑着摸摸小呆瓜的头:“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我也一直有在学习的!”小呆瓜愤愤的用尾巴打了一下顾璋的手,又得意的挺着胸膛。   顾璋哄哄它,又看向如今已经触发的两条任务线。   户部、文娱。   看起来还是文娱好推进一些。   他隔天正好是休沐,就跑去找了龚家书局在京城的负责人。   “美食节?这和我们书局有什么关系?”他们龚家书局难道不是卖书的吗?即使画册确实卖得好,也不能改行做吃食吧?   顾璋手揣在厚实的披风里,振振有词道:“怎么没关系?这叫做书友会,我们邀请书里写过、画过的酒楼来将书中的美食重现,还能争一争‘京城第一美食’的名头,咱们办得大一些,这些酒楼想必都愿意参加,能给他们打响名气。”   “如果是书里没出现过的美食,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京城第一美食,就要交赞助费!”   龚掌柜:来了!这才是他熟悉的顾状元!   “但凡买过书的,可以凭借书来集卡,咱书最后不是有一页空白吗?可以做些美食印章,领取小份试吃后可盖章,等全部盖满,可以得到小礼品一份。”   龚掌柜眼神都有些亮了。   这样的话,食客基础就有了,凭借书免费吃,吃完还有礼物领,想来很多人都愿意来玩一趟。   这样还能再推一波书籍销量,还能让买过书的人,都觉得来他们龚家书局买书太值得了,日后若要买书,肯定先选他们龚家书局!   而参与的厨师和酒楼,还能大大的扬一波名气,说不定还能发展一批没尝过他们家菜色的食客,把做好的食物弄成小份的试吃,也花不了多少银钱,绝对划算!   顾璋还在继续:“咱们还可以设置几个广告位。”   “什么是广告位?”龚掌柜连忙问道。   顾璋想了想:“就是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挂上他们家的海报,上面写上他们家的招牌,画上他们家卖得好的东西。”   指不定就能被大半个京城的人看见,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龚掌柜悄悄的想,到时候一定先把他们书局挂上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就按照顾璋海报的那个模式,要大、要显眼、要有特点,让人一看就忘不了!   龚家书局怎么说也是全宣朝规模最大的书局。   也是有些人脉和关系的,即使头一次摸着桥过河,也慢慢把这个“食神鬼斧美食节”办起来了。   打的招牌就是“谁是京城第一美食?”   名菜pk,全民投票,不要钱畅吃,一口气集齐书中美食……   无论哪一点,都足够吸引人眼球。   京城中的酒楼都十分热情,对大厨来说,他们早就憋着股劲儿,凭什么《食神鬼斧》里说自己的菜不是京城第一美食?这个名头,对这些大厨来说,势在必得!   而一些小酒楼、没太大名气的厨子,也十分热情的参加,即使最后没能得个名号,参加这次“食神鬼斧美食节”也能扬名,还能给酒楼带来收益和食客。   反正冬天本来就是淡季,不过是准备点食材,按照美食节的说法,用一点点小份装,再多人也花费不了多少。   人家还有规定,你想大方点给多点都不行,说要让食客留着肚子,品尝更多的美食,不能被你一家喂饱了!   听听,多让人安心?   百姓也都高兴,免费吃喝啊,一口气吃遍整个京城的美食啊!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不过是买本书而已,要是自己花钱去吃整个京城的美食,耗费不知道多大!更何况最便宜的书也不贵,一时间,《食神鬼斧》在京城中卖得火热,一度脱销!   有钱人家的孩子,甚至都不乐意共用,要一人一本,这样好方便他们集卡,领取跟书中内容有关的精美小礼物。   还有些早早就在争论“书中谁才是京城第一美食”的食客们,都雄赳赳气昂昂地买下书,打算定要把自己最爱的食物,投成京城第一美食!   各路人马齐齐上阵,抱着不同的心思,买下了书,期待着这场美食节的到来。   龚掌柜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头昏脑涨,每天耳边都是“掌柜的,卖光了!”“掌柜的,书什么时候才到?”“掌柜的,又有人来报名!”“掌柜的,咱门口都被书客围起来了!”   龚掌柜:“……”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顾状元那么“放心”,说信任他,将这事全部交给他办,甚至宁愿多拿出一成分成。   龚掌柜想到那一成分成,含着泪继续苦哈哈的干起来。   他偶尔空闲时想一想自己手里运筹的东西,都觉得顾璋实在是奸诈,呸,聪明!   整个活动的总投入,不过是去衙门走走关系,租了一日京城最大的场地,然后安排些下人布置活动。   连卖书的零头都没有!   不仅挣得盆满钵满,而且每一方都十分乐意高兴,对活动满意极了。   顾璋成功用书为门票,给全京城办了一个畅吃自助卡,虽然是试吃版,但是这么多家,一家试吃一点点,也足以吃到饱了!   美食乃是刻入人基因里的渴望,谁不期待这场盛宴呢?   即使是朝中文武百官,也免不了和同僚聊几句,说说自己曾经吃过的酒楼,聊聊自己觉得最好的美味,偶尔还私下议论,顾璋这个新科状元的《食神鬼斧》到底卖出去了多少册?   他们是不太在乎书能挣多少钱的,但是卖出去的多少,才是文人最在乎的。   他们许多名家大儒写的书,卖了好些年,恐怕都没顾璋这本《食神鬼斧》在美食节开办这几天卖得多。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们听闻这个消息,脸都是黑的。   之前听闻顾璋老老实实在户部办差,他们还心里松快了几天,觉得是他们监督和谏言有成效了,让顾状元收敛了那跳脱的性子,人也慢慢变得稳重成熟,不再瞎搞。   结果没两天,堂堂状元郎,竟然写了本讲吃吃喝喝的书!   忍了!   不去买书总行了吧?不料下职回家路上,一路全是小童嘹亮的吆喝声“状元爱吃什么?”“吃什么能让你的孩子连中六元?”   无论状元、还是连中六元,作为读书人毕生最高的荣耀,怎么可沾染这些铜臭之气?用来行商贾之事?   有些刻板守礼的老学究,气得胡子都抖起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偏偏一问,那些小儿都说是自己想出来的,就为了多挣一点钱,每卖出一本书,书局都会给他们1-3文钱的提成!   好像和顾璋完全没关系似的,都找不到理由,可谁信呢?若不是顾璋本人授意,或者是同意,哪家书局敢安排人这么宣传?   忍了!!   再出门,竟然看到翰林掌教画像高高悬挂,为那小子的书宣传??   竟然连翰林掌教都被顾璋拉拢了过去?御史台上下忍不住怒道:“有辱斯文!”   如今,他们白日去御史台上职,隔三差五能听到顾璋去皇宫蹭饭,与明盛帝相谈甚欢,可谓逢迎媚上!   等到晚上下职回了家,家里不是顾璋做的卡牌,就是顾璋做的玩具,就是顾璋卖的《食神鬼斧》   现在又多了一项,美食节。   怎么又是这个顾璋?!   翰林难道不是做学问的地方吗?向来是全天下学子的表率。   分明是得了状元,得了户部差事的人了,安安心心办差不好吗?好好的一颗脑瓜子,愣是都用在这些吃喝玩乐上!   不务正业,想着法子挣钱,是翰林学子该做的事情吗?   若是别人,御史台的人早就上折子了,但想到是顾璋。   忍了!!!   ***   这日顾璋又去皇宫蹭饭,不,是去认真汇报新账法的进度。   明盛帝给顾璋赐了座,问起他在户部的情况。   顾璋说了自己整理算学书册的事情,还“十分善良”“十分无私”的跟皇上要求:“我想着既然他们都说好,不如就一起学学,然后再跟科举似的,学完了再来个考核,这样才知道大家学得怎么样。”   不仅要学,还要考试,他来出考卷!!   户部官员怎么都没想到,都结束科举这么多年,当官这么多年了,还要面临考试,还是数学考试!   在骂骂咧咧一次次考试后,纷纷收回了此前对顾璋良善、大度、胸怀广阔的评价。   明盛帝不知这本算学手册的难度,相比顾璋即将要做的大事,不过是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直接应下了。   君臣两人商议着,最后定下了明年开春推行新账法,顾璋当即听到耳边响起【叮——主线任务推进,任务奖励:锐眼鹰眸(任何账目上的造假和阴私在您眼中将无所遁形)】   顾璋还盼着有什么醍醐灌顶的感觉,结果什么都没盼来。   他在户部这小半年,看多了账本,算多了国库复杂账目,他的算学也在实践中有了很大的精进,本身对账目的错漏就已经足够敏锐。   不知这个奖励,能帮他的敏锐提高到什么程度?   若真能一眼察觉,那等开春后开始改革,他岂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毕竟谁家没几本账目?   御膳房送来了今日的饭食,顾璋顿时收回心神,眼前的美食最重要!   顾璋早就熟门熟路了,他看几眼,闻一闻,就知道哪个菜是哪个御厨做的,乐颠颠的吃起来,还跟他是主人一样,热情的推荐,一下说这个怎么好吃,一下说那个有多美味。   明盛帝听他形容的滋味,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再想到举国上下将迎来清朗的账务,顿时心情大好,胃口大开,吃了不少饭食。   还饶有兴致地问起美食节的事情。   明盛帝对他亲封的顾小状元戴上了十乘十的滤镜,半点没有顾璋是为了卖书敛财的想法,反而觉得这样的盛会很稀奇。   虽然本心确实大部分是想着享受和吃喝玩乐,但是顾璋被系统评价开拓了视野,这会儿半点不心虚,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从娱乐降低犯罪率,讲到旅游业促进经济发展,再讲到能带动的一系列产业:“您看,比如说附近几个府城的人也想过来美食节玩,要住下来吧?客栈和酒楼就有了生意,过来总要吃东西吧?回家总要给家人和友人捎带一些礼品吧?桩桩件件都能让银钱流通起来。”   顾璋挺直腰杆,半点不怯:“是吧?我做的都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他趁机打了个预防针:“要是御史台的人参我,您可要护着我,要不我哪里说得过他们那么多人,一群人一起参我,可太吓人了!”   御史台:“……”   到底是谁更嚣张啊???   分明被气得吐血,忍得牙痒痒的人是他们!!   分明你小子一根寒毛都没被伤到过,竟然还好意思说他们御史台的人吓人?   明盛帝心早早就偏向他的顾小状元了,也觉得御史台的人不讲道理,个个都看不惯他的小状元,想着要参他一本,以大欺小,还群起而攻之,实在欺负人,于是应下了顾璋的话。   因为今日唠嗑有点多,一个不留神就到了下午,几位朝中大员正打算面圣,就亲耳听到了明盛帝笑着承诺护着顾璋的事。   看着顾璋大大方方地从宫殿里走出来,这个时辰,明显又是来蹭饭的,纷纷都觉得眼角抽抽。   这位顾小状元,也太得皇上青睐了!!! 第84章 维护   距离年关不足一月。   朝中官员事情也少了许多, 若非大事,许多官员也会选择放到年后再议。   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谁也不想在春节这个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里没个安生。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食神鬼斧美食节”, 也在京城百姓的期待中如期而至。   “食神美食节”从下午开始,等所有酒楼厨子摩拳擦掌地收拾好场地,准备好食材,大厨带领着手下的学徒们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已经临近黄昏。   正好是吃晚饭的点。   顾璋和家人都没吃晚饭,见到时辰差不多了, 人手一本书册出了门。   这会儿本就临近春节,元宵要用的灯笼也早早备好, 沿街的商铺见到今日热闹欢快的盛景,都笑着让伙计把灯笼挂上。   张灯结彩, 沿街都是兴高采烈地百姓, 看起来十分喜庆。   顾璋最爱热闹, 又爱美食,很难不承认,办美食节也有他自己喜欢的原因在里头。   他进入了美食节的场地, 可谓如鱼得水:“娘,你试试这个, 你爱吃带一点黑芝麻的,这个巨胜奴肯定合你胃口!”   所谓巨胜奴, 制作的时候在面团内加入蜜和酥,外沾黑芝麻,最后用油炸制而成, 黑芝麻的香气都被逼出来,格外诱人, 咬下去又香又软又甜,十分符合当下百姓的胃口。   秋娘一吃,果然很喜欢,被儿子记住口味喜好的感觉,倒是比嘴里的滋味更香甜。   顾璋双手空空出去,转悠一圈,就能捧着一堆吃食回来,一会儿给顾老爷子一份贵妃红,一会儿又给王氏一份馄饨,顾大根一点不挑嘴,吃不完的他来者不拒,觉得样样都好吃。   “这好吃的也太多了,我都瞧花了眼。”王氏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感慨。   顾老爷子笑呵呵道:“你喜欢吃啥,今日尝着了,日后我们去店里吃。”   只要入了场,就可以不花钱到处吃吃喝喝的乐趣,实在是惊艳了京城百姓。   仿佛有种说不出的乐趣。   还没吃上,光看着眼前品类繁多,好像根本吃不完的美食,心中似乎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期待和欣喜。   “太好吃了!”   “呜呜爹,我还要,我还想吃!”   “那边,咱们去那边看看,闻起来就好香~~”   “爹,你看那个大哥哥,他赢了好多,我也要,你肯定也行的!”小童眼巴巴地拉着自己父亲的衣摆,昂着头期待地看向自己无所不能的爹爹。   萧裕:“……”   萧裕看向那些题目,头一次觉得有些头秃。   美食节让大家放开了畅吃,但是难免也有些美食原材料太过昂贵,禁不起无限制地拿来吃。   于是顾璋就给了建议,增设了许多游戏环节,比如投壶赢美食、套圈赢美食,走迷宫赢美食,猜谜语、歇后语等等方式赢美食。   为了避免门槛太高,文人可以进行的活动,全都和美食有关。   比如猜一道菜名,又或者根据提示猜某道菜的原材料是什么。   萧裕:“……”   他自诩对联、诗词、灯谜无一不精,学识也是极为广泛的,但还真被眼前的题目难住了。   他尴尬地对小儿子道:“要不咱们去吃别的?”   小童顿时瘪了嘴,指着刚刚走过去的大哥哥道:“那个大哥哥赢了好多,我只要一个都不行吗?爹你不疼我了。”   萧裕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笑得跟不要钱一样的少年,不是顾璋又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对农户听了他小儿念的谜题,大大咧咧放声笑道:“哈哈哈哈,这不是在说咱家养的老母猪吗?”   “这位夫人答对了,菜您拿好嘞!”   老母猪?   萧裕额头跳了跳。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用想都知道是顾璋的主意。   他眼见小儿子要哭出来,连忙拉过顾璋求助。   顾璋带着家人一路吃吃玩玩,无论套圈、投壶、对对联、猜灯(美食)谜,都如鱼得水,不仅如此,还一路遇见了户部同僚、翰林同窗、荣清淑、戎锐……几乎把他在京城认识的官员,都遇了个遍。   还顺手帮他们解决了“爹你怎么这都不会?”的控诉眼神。   他十分不要脸的自己出题自己答,收获了一众未来官二代的小迷弟,同时也收获了大佬们松花皮蛋一样的黑脸,这才快快活活地回到家人身边。   大佬们:“……”   这些奇奇怪怪的题目,是怎么被想出来的??   顾家人见他这么受欢迎,有些好奇问了问。   顾璋顺嘴就道:“都是官场里照拂我的长辈,你们看他们对我多好,还让家里孩子喊我哥哥。”   几岁的孩子,会做玩具,会画好看的画,还能赢美食,简直是孩子眼里最厉害的人了,比他们爹都厉害,就差跟着顾璋回家了,叫声哥哥那叫一个真心。   顾家人闻言,想了想,虽然刚刚那些大人的表情有些威严,但是还真依稀听到小孩喊小石头哥哥,还挺热情的,心宽了许多,有这么多人照看着,他们家小石头官当得应当不错。   顾璋:“放心啦,我这么讨人喜欢,官场里也是人见人爱!”   路过的礼部员外郎胡严:“……”   他脚步踉跄一下,觉得这人怎么都无法和他想象中,心思缜密能找出错漏,遇事平稳能在答卷上有条不紊指出错漏的顾状元重合起来。   顾璋说完听到笑声,还有点耳熟,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身着书生袍的明盛帝。   顾璋吃了明盛帝这么多餐美味,对这种“赶着来蹭饭”的行为十分熟悉,还熟络地问道:“广宇兄,你怎么也来了?”   皇上笑道:“你说得那样好,我不来看看我们小状元的杰作,岂不是一大损失。”   顾家人原本还不知道,刚刚听顾璋说过了,这些都是他的上官,即使不知道明盛帝的身份,也觉得他气势吓人,非富即贵,有些不自在,便说要去自己玩。   越是清冷规矩森严的地方,他们还不适应,眼下这种热闹又熙熙攘攘的地方,顾家人再放松不过了,迈着步子就高高兴兴地去寻找自己喜欢的吃食。   老两口一起走,顾大根黏黏糊糊地跟着秋娘,看起来颇为温馨。   顾璋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是当了一把电灯泡。   顾璋带着明盛帝逛美食节,一边分享自己吃过的各种美食,说这个什么味道,那个怎么好吃,还乐不可支地和明盛帝分享刚刚自己收获一群小迷弟的“丰功伟绩”。   他还十分得意道:“要说吃喝玩乐,怕是没谁比得过我了!”   说得好像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可但凡认识顾璋的人,都没法把这两个字安在他的头上,最后只得化作一声没办法的叹息。   明盛帝就喜欢顾璋这样热烈坦诚的模样,喜欢听他东拉西扯,嘴上说的话永远让人感觉轻松,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们一行人走到一处热闹的摊位前,没什么香气,可偏偏排队的人很多,旁边有个“你划我猜”的挑战,赢的人可以直接领取一份。   由这家酒楼提供菜名,二人游戏,一人描述,一人猜,这个游戏当初竞标的时候,被许多酒楼疯抢,盖因为顾璋说了句“到时候用上你们的拿手菜招牌菜,保管被许多人记住。”   此刻有一小孩正双手并拢摇摆,做出鱼儿游动的姿势,眼神亮晶晶的看向对面他娘。   小孩活泼可爱,围观群众气氛又好,明盛帝都被逗得直发笑,顾璋见状赶紧问:“广宇兄要不要试试?”   主要是,他也想吃了这个“遍地锦装鳖”了!   明盛帝先是有些愕然,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有人邀请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还真感觉有些新鲜,他轻咳两声:“我来做猜的那个。”   这就是要玩了!   顾璋积极争取道:“我对这家吃的了解得多,其实我来做猜的那个更有赢面。”   苏公公:“……”   藏在暗处的侍卫:“……”   难不成顾小状元,还想让陛下摆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姿势吗?   侍卫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顾小状元果然名不虚传,胆子比天大。   最终顾璋成功拉着明盛帝去玩游戏了,不过比划的那个还是他,成功赢到一份热腾腾的遍地锦装鳖。   见又有人成功赢到,周围百姓更热闹,更兴奋了。   “我也来试试!”   “据说这个遍地锦装鳖肉质软嫩鲜香,咸鲜美味,平日里买可足足要八两银子一盘呢!”   自己赢来的东西,就是高兴,吃起来好像都更美味了些。   顾璋由此得了灵感,他赢回来的那些都被那些大人瓜分了,没了试玩的资格,但是明盛帝还有啊!   顾璋心里打着小九九,拉着明盛帝帮他挣美食。   这一玩,倒是发现明盛帝能文能武,无论投壶、套圈、射箭这些,都能看出手上有劲儿,身体协调,明显是有扎实的武学底子的。   顾璋从他手里接过余下的圈环,摸了摸他手中的茧:“您手里居然还有茧。”   他因为习武,还用了藤蔓这种抓握形的武器,手里的茧已经比寻常书生厚许多了,没想到明盛帝比他还厚。   明盛帝笑道:“我手里为什么不能有茧?”   明盛帝的手有些粗糙,他幼时随父皇去过边关,在军营里,他的伴读作为薛将军的大儿子被父亲操练,故而他也随着伴读一起,在军营里跟着将士们一起训练。   他和薛见雷一同训练,默契的配合,信任也是在那时候积累的。   亲身体验过边关苦寒,也见识过行军作战、上阵杀敌的不易,他才无论如何,宁愿顶着巨大的压力,即使可能遭受骂名,都不愿意削减边关开支,即使国库不充盈,将士们的粮草和军费都是给足的。   京城中许多官员,并没有去过边关,不懂边关如刀割般的劲风和沙尘,也不懂血染沙场去而不返的残酷。   更不会明白,京城和整片国土里的安定,都是边关将士用血与泪换来的。   明盛帝想到边关最新传来的消息,眉心又下意识皱起来,匈奴自巴蛊乌上位,掌控了草原局势后,又蠢蠢欲动起来。   顾璋听明盛帝说这些,也不免有些直抽气,他觉得自己已经算很努力了,跟明盛帝这个从小恨不得997读书、习武、学习政务的辛苦比简直不值一提,就算接过了皇位,也只是从997学习,变成了997打工。   难怪皇帝既没有和燕老一样游走四方,又没有和他一样有上辈子网络看世界,却还是什么都知道,不论聊什么都能接得上。   登上皇位之后,难得的休息就是围猎、偶尔出宫走走,相当于一年就休息十多天!   在通信不便捷的现在,想要管理好疆土如此辽阔的国家,想当个名传后世的明君,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璋这个享乐主义,听着就觉得累,甚至觉得有些心疼起来,都已经这么勤勉了,围猎想要多玩几日,竟然都被御史台的人喷得放弃了!   喷子没有心!   明盛帝今日出宫,感觉实在是松快自在,和他的小状元并肩穿梭在人流和美食中,享受美食和人烟,还多讲了些边关的事情,辽阔壮丽、雄浑激昂,是他幼时最浓墨重彩的记忆。   顾璋听着,也难免回忆起从前杀丧尸的痛快,他煞有介事道:“等我以后再大些,保管想法子让匈奴听见咱们大宣就怕,再也不敢来犯。”   若是别人说这话,明盛帝肯定觉得异想天开,吹嘘都不带脑子,可这话从顾璋嘴里说出来,他还真有些期待,便笑着道:“那朕可就盼着那日了。”   他的顾小状元这颗聪明无比的小脑瓜,指不定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顾璋想到草原:“到时候一起去草原上吃烤全羊,撒上点烧烤料,烤得油滋滋地往外冒,把皮烤得金黄焦脆,再刷一点蜂蜜,肯定好吃得不得了!”   本来聊雄浑壮丽的边关好好的,话题突然转移到烤全羊上,明盛帝还有些哭笑不得,再严肃认真的气氛,都能被顾璋给搅和得轻松快乐起来。   一旁传来两声咳嗽,还有一道清脆的声音:“草原上的羊听说有股独特的滋味。”   刚刚胡乱吹嘘一通的顾璋,回头就看见燕老一家子。   上至燕先竹,下至燕芷小姑娘,一大家子表情都满是笑意。   尤其是刚刚出声的燕芷,小姑娘身上披着件撒朱红金丝斗篷,配着白绒绒的雪帽、斗篷颈部系带都是毛茸茸的一圈,小脸蛋埋在雪白毛绒圈里,衬得愈发小巧可人。   小姑娘笑盈盈地看向他,眼神亮晶晶的倒映着四周灯火。   顾璋:“……”   怎么又恰好被她听到了?!   他想到自己刚刚说的,听起来就很像是吹牛的话,耳朵根火烧云一样红起来,努力憋出搭腔的回答:“草原上的羊吃的草食种类丰富,而且每天运动量大,独特的地理环境养出来,听说鲜而不膻。”   燕芷眼神更晶莹透亮,居然还真的有人思考过食材好吃的原因,而不是一句好吃就随口糊弄过去了。   不愧是爱吃好吃的、还画出《食神鬼斧》的顾璋哥哥,她真心道:“等日后你想出了法子,就有机会尝一尝了。”   顾璋:!   能说出“等你想出了法子”,就说明全都听到了!   怎么就全都听到了呢?   顾璋只感觉火烧云迅速朝着脸上蔓延,实在臊得慌,见燕芷手上拿到了周边,便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们已经集完卡拿到书边小礼物了?”   周边是可爱的白团子吃吃喝喝,有小白团兴奋地拿着筷子要去夹菜,也有小白团喜滋滋地背着美食包袱跳起来大喊:“来一起吃啊!”   足足九种,跟一套表情包差不多。白团子可爱,美食诱人,看起来就让人心情愉快、食欲大增,分别印在卡牌上、陶瓷餐具上、做成了实体布娃娃。   对应三等奖、二等奖、一等奖。   燕芷手里端着个可爱小巧的瓷杯:“是啊,很可爱,我想再玩一次,试试能不能抽到那个布娃娃。”   燕先竹和燕芷父亲看清了顾璋身旁那个人的面容后,都惊呆了,他们居然在宫外这样热闹的场合,看到了本该在宫中批奏折的皇上!   燕老夫人和燕夫人也存着心思,此前她们已经私下把顾璋的情况打听清楚了,还有些存疑,本想着找机会让两个孩子在寺庙或者有长辈看顾的时候相处看看,没想到今日机会就来了,故而也没开口阻止。   不过两人也没机会聊太多,燕家就带着燕芷一同走了。   顾璋唉声叹气地转身,就看到明盛帝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看他,还问道:“你喜欢燕家小姑娘?”   顾璋一个激灵,连忙道:“谁说的?!”   他怎么都不知道!   明盛帝意味深长道:“某些人在我面前从不知害臊两个字怎么写,遇到人家燕家小姑娘就知道要面子了?”   “这怎么能一样!”顾璋差点跳脚。   明盛帝捧着暖手炉,不疾不徐道:“人在少年时期,也就在喜欢的姑娘前最要面子,就想给人留下最好的印象。”   顾璋:!!!   ***   另一头,燕芷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本新的集卡册子去兑换周边。   她要亲自抽,按照顾璋刚刚教她的法子,肯定能抽到一等奖的!   燕家人就在外头等她。   燕先竹和儿子小声对话,“父亲,方才我没看错的话,瑶光身边站着的是皇上,后头跟着的是苏公公?”   燕芷则是在抽周边处,遇到了同样来美食节玩乐的盛千琴。   盛千琴拢了拢披风道:“我刚刚瞧见你和顾璋聊天了。”   “偶遇随口聊了两句罢了。”燕芷才不傻,父母还在为她相看打听,她才不会先漏了风声,显得恨嫁似的。   那日她回答了母亲的问话后,母亲和祖母就在为她奔走,家人是真心为她好,想给她找个好人家,若真查出藏得极深的品德败坏的地方,她即使喜欢也不会一头栽进去的。   盛千琴笑道:“我瞧着可不像随便聊两句,你笑得多开心?不会是看上了状元郎了吧?”   现在整个京城都觉得朝花宴上与燕芷无关,是顾璋自己随身带着酥烙花生,还不小心拿错了才闹了笑话,唯有她知道真相,愈发觉得燕芷是被人英雄救美后喜欢上了。   燕芷冷静的不自辩,而是反问道:“我记得你的婚期也快到了吧,怎么这时候还能出来玩?”   盛千琴被戳中了痛点,他们盛家顶梁柱就是她爷爷盛正业,朝中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户部的事情,连她的婚礼都疏忽了,即使有母亲为她操持,也不及她原来预想的盛大。   盛千琴嗤笑道:“我劝妹妹还是慎重的好,听说顾家农家出身,在京城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租的宅子,你要真嫁过去,怕是整个宅子,都没你现在的院子大。”   “对了,我还听说顾璋母亲是后娘养的,而且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这种婆婆最会刁难人,你身份又比她高,怕是要刁难你立威,没两年就会像脱了水的白菜,再也没如今水灵了。”   说完,盛千琴也不等燕芷反应,就转身离开。   她心中呕血,从小燕芷就比她幸运,事事不如她,却过得比她好多了,连最不让人看好的婚事,竟然都等来了连中六元的郎君,压她未婚夫祝子瑜一头。   明眼看着就知道顾璋简在帝心,人也聪慧,日后定会走到高处,她燕芷凭什么,凭什么运气这么好?   燕芷抿唇,嘟囔道:“才不会。”   她果然最烦这些了,一点也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可偏偏不得不与京中贵女们保持表面和平。   她揉了揉用顾璋教的法子抽来的小白团周边,可爱的小白团胖乎乎的,还嗷呜着啃鸡腿。   她戳戳白团子圆鼓鼓的两颊:“咱不听坏人的话,知道吗?”   ***   参加美食节的官员太多了。   百姓没察觉,但是但凡上过朝,面过圣的官员都能认出来,风声一下就走漏了。   许是顾璋之前惊人操作太多,或许是美食节上他带着明盛帝玩得太积极,竟然大部分官员都理所当然的觉得,是他主动邀请明盛帝出宫游乐,外食。   御史台的人连忙把事情打听了个遍。   原来是顾小状元去宫里吃饭的时候,顺带和皇上讲了自己要办美食节的事情,还说得绘声绘色,勾得皇上起了这个心思。   不仅出宫去参加美食节了,还在外头吃了那么多东西,甚至还纵着顾小状元去玩那些投壶、套圈、你画我猜那些游戏!   这像话吗?   这哪里是状元,这股劝皇上享乐嬉戏的劲儿,简直和祸国殃民的妖妃无异!   还有此前隔三差五入宫吃饭,说商讨户部大事,也没见什么,依他们看,多半就是去吃饭聊天!   顾璋自己玩乐跳脱他们就忍了,如今都开始霍霍皇上了。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御史大夫们纷纷开始写参人的奏折。   很快这些折子,就跟雪花似的落在了皇上的龙案前。   自先皇立下了“言官不以言获罪”的规矩之后,宣朝的御史台存在感就很强。   上至皇帝,下至京中小官,可以说没有谁是没被喷过的,效果也是显著的,除了律法之外,有了这样一个监督部门,官员们纷纷克己复礼,还约束家中子孙,不敢做出什么过分嚣张的事情来。   甚至还揪出来不少错事,让有些道貌岸然的官员品行暴露,没酿出更大的祸事来。   可即使御史台存在感这么强,也很少有官员被御史台这样集火猛攻。   顾璋可谓独树一帜。   还是个才得状元的翰林小官,就吸引了堪比朝中一二品大臣的火力。   要知道只有喷那些地位高、根基深的大官时,御史台才会群起而攻之,以提高威慑力,将压力给到皇上和该官员,让皇上重视起来,务必严肃查证处理!   要让人知道,即使你再高的地位,再深的根基,也不能恣意妄为。   皇上其实心胸十分宽广,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旷野一样辽阔,从前即使被喷得没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多在围场玩几天,被迫收回了旨意,也没有真的去发落和针对哪位御史大夫。   也正因为他这份心胸,才让御史台的官员,敢说、敢言、敢谏,否则即使有“不以言获罪”的规矩,皇上不满,小绊子一使,断了人升迁的路,任谁也不敢像如今这般大胆。   但这回看到龙案上全是参他钦点的顾小状元的折子,皇上是真的恼了。   他的小状元招谁惹谁了?   美食节分明是他自己想去的,竟然也怪罪到他的小状元头上?   隔三岔五入宫也是来汇报户部那边进度的,即使来蹭饭,他也是乐意的,怎么就谄媚逢迎,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了?   瑶光不气他就是好的,从未阿谀谄媚过!   还有头前那些事,竟然也都被一股脑都变成了参人的罪名。   想到顾璋说过的那些话,明盛帝气得冷哼一声,把他听闻顾璋说法后,就命大理寺整理的京城及附近案件、治安情况的折子拿出来。   他还将京城的各种数据、宁都税收提高的情况都在早朝上公之于众,而后便将怒斥了御史台参顾璋的御史大夫们一顿,说分明是他自己想去的美食节的,难道他这个做皇帝的,要在皇宫中坐牢才行吗?说顾璋做的分明桩桩件件皆是功绩,身为御史台言官却只看表面,不及里层,还没个十六岁的少年看得明白……   御史参人折子上的每句话,都能成为明盛帝斥责的点,他把御史台上上下下训了个没脸。   御史台:“……”   他们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吗?   只要不符合德行,或者察觉到某官员可能有问题,就直接上折子参人,若冤枉了,就让人写折子为自己辩解。   要是桩桩件件全都查实查清,他们还做什么言官,直接变身包公当大理寺卿好了!   他们是言官,不是探案的啊!   从前怎么不见皇上您发这么大的火?   御史台的官员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这回是真想通了!   日后顾璋只要不做践踏律法,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即使把天捅了个窟窿,那也是万万参不得的!   即使喷皇上,也比喷那小子强!   顾璋平日里是不需要上早朝的,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他其实心中有些感动,不过面上还是嬉皮笑脸对和他提起此事的燕先竹道:“没想到皇上还真挺信守承诺,我还以为他答应护着我是玩笑话呢。”   毕竟连皇上本人都被喷得改了主意。   燕先竹:“……”   他怎么觉得,这小子还真有点御史口中巧言魅君的潜质?   ***   翻过年去。   开春后不久,顾璋和户部官员们,就将所有关于新账法的规则,以及推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方法全部商讨确定下来。   这天注定是个让满朝文武都铭记的日子。   许多官员对顾璋的印象,都是好说话又总笑眯眯的,总之是个聪慧至极,却又爱吃爱玩爱享乐的小少年。   甚至偶然会因为太过活泼,太过与众不同的跳脱,忘了他的聪慧和敏锐。   但这天,伴随着小太监的高呼声:“宣翰林修撰顾璋觐见”   视线中,身着庄重深色的官服顾璋,领着一众官员,向金銮大殿正前方走来。   少年身形挺拔,眼神异常认真严肃,周身所携威严肃穆的气势,与过于年轻的面容,形成了一股迫人的割裂感。 第85章 新账法   难得看到这样的顾璋, 许多官员心中都有些惊诧。   随即又在强烈的割裂感中,回忆起了去年昙花一现的那桩事。   燕先竹站在百官前方,看到顾璋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 心中还是难免羡慕自家弟弟。   无论平日里如何,只要是办正事的时候,顾璋还是极为妥帖,让人放心的。   燕先竹原本以为他会忧心,觉得少年的肩膀扛不起这样大的责任,真到了这一天, 他才发现心中竟没有太大的波澜。   顾璋更是一点也不虚!   全托系统的福,得到系统这么多年了, 他可算觉得享了一回系统的福气。   他已经私底下试过好多次了,但凡是看到账本, 需要计算的大量数字之类的东西。只要是原来他能隐隐感觉有问题的地方, 只要集中注意力研究一会儿, 就没有什么错漏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而且随着他本身能力越强,找到错漏的速度就会越快。   在获得这个奖励之前,顾璋就已经看过整个国家上上下下数不清的账本了, 高强度的洗礼下,本就比寻常人更敏锐, 经验足了之后愈发娴熟。   得到了系统的奖励,更是直接将这种辨别力的敏锐程度, 提高到一个顶尖的水平,也靠着这份敏锐,他将新账法打磨得更加完美。   可以说已经远远超过当前这一时期的水平。   顾璋先摆实事, 他把户部头几十年混乱的账目都拿来鞭尸,然后又痛斥除了户部官员之外, 几乎无人能看懂国账。   听到这里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还在心里暗暗点头,特别是那些找户部申请银子困难的,更是觉得痛快,没错,就是这样!   顾璋道:“承沐皇恩,臣已携户部众人完成新账法的制定,相比原来使用的账册,新账……。”   顾璋还没说完,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一些。   他们没听错吧?   他们分明记得,去年顾修撰上早朝,确实是给了个清晰明了的法子,但是是用来“校对”账本的。   说白了,就是给户部原本的程序里,再多加了一个补丁,多检查一遍。   谁也不觉得有啥,毕竟大船还在那里,只是往里头捶了一个钉子。   怎么从捶一个钉子,直接变成把船掀翻了,砸烂了,然后重新建造一艘新船?!!!   他们是听说户部最近在忙忙叨叨,谁也没想到是这样大的变化。   给正在运转的庞大国家,制定一套全新的规则,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儿能干的事吗?   “臣有异,此举稍有不慎,怕是会乱象丛生,举国上下都会出现问题,户部盛大人觉得如何?”每年都要找户部领钱的兵部第一个站出来。   要是被小子整出了乱子,明年的军饷还能不能拿到?武器、装备、马匹、粮草,样样都要钱!   兵部尚书万刚之前乐呵呵的看新科状元和御史台的你来我往,觉得还怪有趣的。   如今头一次体会到御史台的心慌,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他可怎么办?光是想一想领不到钱,还要面对那么大一摊子事,就觉得眼前一黑,还是稳妥些好!   被cue的户部尚书:“……”   眼瞧着同僚一个个都看过来,好像是希望他能稳重些,把这个苗头压下去,盛正业挺直腰杆,目不斜视,不与这些人对视。   他能说什么?   新法里还有好多他给的建议,那小子提出的法子,简直可怕,整理出的账册清晰明了,稍懂算学的外行都能检查核对!   盛正业一本正经道:“臣支持推行新账法,此法经过数月商讨修订,逻辑缜密严谨,条条账目可追可查,可加强征管税目的控制,还能促进……若能推广,定能使国账清正,还我大宣朗朗乾坤。”   文武百官简直惊掉了眼球。   盛大人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   若是稍微有些优点,群臣也许有部分还能信,可新账法未免被户部尚书吹到天上去了?   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眼瞧着朝堂上要激动起来,明盛帝道:“顾爱卿,将备好的东西,让诸位大人好生看看。”   要搞事情了!   顾璋心里乐滋滋,脸上却面不改色,让人窥探不出半分情绪,他领着户部几位,将整理好的账册,逐一分发给各位大臣。   群臣人手一份。   顾璋这才道:“这是去年京中所有支出与收入账册。”   给他们账册做什么?   顾璋没等他们翻开,就道:“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京城俸禄、各部开支、京城守备军军费……就凭空消失了二十五万三千二百一十五两白银。”   还有零有整的,说得好像还挺像回事。   明盛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诸位爱卿不如亲自看看?”他声音没太多起伏,也不大,却透着股阴雨天低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的压迫感。   等反应过来顾璋说了什么,群臣都还有些怔怔的。   二十五万三千多两白银?凭空消失,也就是都被贪污了,做了假账?   “这怎么可能。”   “我们礼部每一分钱都是认真清算过的。”   “二十五万两白银,都够全京城百姓几年的花销了。”   尽管心中不敢相信,但是肉眼可见的,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翻看账本,面色十分严肃难看。   顾璋好心又友善地提醒道:“诸位可着重看一下画了红圈的位置。”   大殿之上,顿时响起了“哗哗哗”的翻页声。   这本与京城有关的账册,几乎与在座各位大人息息相关,有的是自己官职管辖的范围,有的干脆就是自己任职的衙门提交的开支,更有甚者,就是本人提交给户部的账册。   好半晌,金銮大殿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明盛帝原本被顾璋逗散的怒火又被这本账册勾了起来,怒极反笑:“葛大人与朱大人有何感想?”   账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场文官哪个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才站到这里?算学都不差,即使算不准,也能看出来被顾璋圈起来的数字前后根本合不上,差距甚大!   虽称不上权倾朝野,但是权势不小的两位官员,直接被革去官职,一人被贬去荒凉小县,一人被判流放宁古塔。   枪打出头鸟,这两人算是做得最明显的,也是主动参合进贪污的。   群臣见状未免都有些唏嘘,一边义愤填膺地骂那两人不忠不义,一边又表态自己绝无诸如此类的心。   顾璋轻嗤:“与诸位有没有贪腐之心无关,人性如此,诸位前辈不会天真到觉得手下所有官员都大公无私吧?”   只需要稍微动一动手指,用一点手中的小权利,就能过上比原来富裕许多倍的生活,面对巨大的诱惑,又有多少人能不动心呢?   即使本身清正廉洁,谁又能保证自己同僚、下属个个都品行高洁?   “人性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否则要规则和律法有什么用?”顾璋顿了顿,神色格外严肃道:“宣朝律法已成,但混杂的账目却给人可乘之机。”   “全新的方法,代表举国上下账房先生、商户、衙门,税法,人丁全都要跟着变,顾修撰如何保证其中不出岔子?”吏部左侍郎戎景山问。   顾璋:“……”   戎景山这个浓眉大眼的,去年年底他还在美食节上帮着这家伙哄儿子,顾璋心想,等下了早朝他就要去找戎锐告状!   戎景山继承了其父亲谈锋犀利,思维敏捷的特点,顾璋口才也是极好的,两人一来一往说得众人都忍不住跟着思考起来,紧接着就忍不住参与进来。   似乎许多人都忘记,他们上一秒还在讨论,能不能推行,话题一下就转移到,推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现场是吵得不可开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点,甚至总能从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来辩论几句。   顾璋可算明白,燕先竹口中“不吵几架的话,上早朝还有什么意义?”   “无论谁有点子,大家都同意,直接推行,岂不乱套了。”   顾璋吵了个爽,仿佛参加了一群脑力顶尖的人,相互比拼口才和智慧的巅峰角逐。   即使全程精神紧绷,思维高速运转,但舌战群儒赢下来后可谓酣畅淋漓,快意至极!   只剩下几个保守派的顽固官员,仍旧臭着脸。   既如此,顾璋也直接沉了脸:“既然几位对原来账法如此有信心,不知敢不敢把手中账册,给我瞧瞧?”   其中保守派就有兵部尚书万刚,他视线在大殿上扫了一圈,对上一个个武将的眸子,许多人都避开,只有威武将军还“浑然正气”地与他对视。   威武将军:“?”   顾璋拿到京畿卫内部的账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一页页翻看起来。   万刚还在劝,说原本的账法已经稳妥地运行了多年,既然可以用新的法子查出疏漏,新的法子就用来检查就好,何必非要冒险改革呢?   这个方法户部早就讨论过了,做两遍账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可若只是抽查的话,许多人还是会抱着侥幸心理。   “看来万大人对账册很有信心。”顾璋边翻看边淡淡道。   万刚心中一紧,不会真被这厮查出什么来了?   顾璋指了指万刚手里的账册:“万大人知道手里的账册是谁做的吗?”   万刚性子最为稳妥,办事从不求最好,但一定不能办砸,故而被安排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明盛帝觉得,稳妥是后勤保障最关键的一点。   他这样稳重平实的性子,对顾璋这样的跳脱、出格的人是最瞧不上的,打心眼里觉得他们指不定哪一日就要闹出大乱子,尤其是顾璋做什么都笑嘻嘻的,像是在玩一样。   故而万刚从没把这个颇得圣宠的新科状元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还没等走到高处,就会出岔子把自己给作没了。   可如今被顾璋这样语气平古无波地一问,倒是让他心中一颤,与顾璋漆黑的双眸对视,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回忆起早年在边关被敌军箭矢瞄准的浑噩和惊颤之感。   万刚迟疑:“莫非,这账册是你一人做的?”   顾璋也不答话,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动着京畿卫内部的账目。   他不答话,万刚这样事事稳妥、思虑周全的性格,就下意识开始东想西想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心翻来覆去的煎熬,没个痛快。   “哗——”   “哗——”   “哗——”   纸张翻动,每一声好像都翻动在人心尖上。   这样走马观花地看,能看出什么来?百官都在心中暗想。   顾璋很快翻到最后一页,他找明盛帝要来一支朱红色的笔。   紧接着,一连在账册上圈出十二个圈,醒目又刺眼。   顾璋将账册放到送朱笔来的小太监手里,嗤笑道:“一共十二处,万大人不妨看看,这就是你坚持要用的旧账法。”   账册还没到万刚手里,万刚的表情已经又青又红又紫,仿佛打翻了调色盘。   他不是惊讶账册有误,毕竟经过刚刚一遭,谁都不敢说下属人人都干净,只要数额不大就没太大问题。他惊讶的是顾璋竟然就这么翻一翻,看一看,连笔都没拿,就能发现账目中的问题?   顾璋觉得还挺刺激!   他见万刚翻开账册,给他说了个页数,又报了个钱数,问道:“实际的钱财还不到账上一半,万大人可想过,手下人为何敢这样做账?”   万刚还想说什么,就对上顾璋含笑的眼睛:“莫非这贪墨的一半钱财里,也有万大人一份,所以您才舍不得启用旧账?”   万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锅他可不能背!他好端端的一分钱没收,可不能被泼这样一身污水!   “休要胡言!”万刚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了,连忙向明盛帝看去,想要解释一番,自己绝对没有做这样事情。   可一看向明盛帝,对上他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万刚忽而脑袋一片空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谁能把账册翻一遍就挑出错漏?怕不是明盛帝早早就拿到这本账目,让顾璋提前清算了一遍!   整个早朝下来,文武百官看向顾璋的眼神都带上了忌惮,也充斥着满满的震撼。   世间聪慧之人不少见,神童也有不少,可顾璋今日在大殿上简单翻看一遍账册,就能准确标出错漏所在,这未免有些太骇人了!   脑海中要同时算多少数据?要记住多少账数?如何才能在短短片刻间找出藏得极深的错漏?   短短几个月就能想出一套这样思虑周全的法子,还不提前漏出太多风声,不给任何人和手中账目反应的时间,这是什么样的城府,什么样的耐心和谋略?   许多人看向顾璋,再想一想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   呸!   长得倒是淳朴阳光小少年的模样,芯是黑芝麻做的吧?眼又多,还黑得冒油。   顾璋和明盛帝配合打得不算隐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也有一部分官员和万刚一样的想法,这肯定是明盛帝的主意!   谁能脑力强到这般变态的地步,怎么可能有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这一切肯定都是明盛帝授意的!   看向顾璋“淳朴无害又善良”的稚嫩面庞,心中不免生起一丝怜惜,继而对明盛帝的手段又更敬畏了些。   竟然能把全京城的贪腐都查得清清楚楚,岂不是眼线遍布全京城?   这天早朝比往日花费时间长数倍。   明盛帝倒还好,登基这么多年,威严颇重,其君威莫测早早深入人心。   可群臣实实在在认识到,这小子哪里是爱吃爱玩爱闹的小白兔?   眼睛比天空中的海东青都锐利,却给自己披一层小白兔的皮,简直心脏!!!   明盛帝可不觉得自家顾小状元心脏,在他戴了十分满的滤镜眼里,顾璋还真就跟个小白兔似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就是聪明得过分了些。   赵旷笑着给他的小状元郎分享了京中震动,也算是顾璋在早朝后的造成的余波,还有许多官员之间私下的传言。   顾璋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他们可真敢想,那日后举国上下的账目都能清算,我的眼线岂不是遍布全国?”   明盛帝瞧他笑得眼泪都快飞出来的模样,笑着摇摇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相,故而心中也比任何人都惊叹,他的顾小状元,确实是真的不得了。   这绝对是老天送给宣朝最珍贵的礼物。   他在顾璋灿烂的笑意中,恍然想起那日的梦——梦中宣朝地动山摇、瓦解土崩,一颗从天而降的种子沐浴着璀璨金光缓缓落地,以极快的速度生根发芽,倏然参天。   参天大树的绿荫笼罩整片国土,它的根是那样稳,深深地扎根护卫整片国土,枝叶却欢快地迎风招展,享受地沐浴日光,在呼啸的风中发出阵阵欢快的婆娑声。   他听着那声音,心神都安宁了,在梦醒的一瞬间,那一阵阵欢快的声音,似乎与顾小状元朗朗的笑声重合了。   ***   这日早朝之事,以极快地速度流传开来。   户部这边还没开始有动作。   就有不少心虚的人想要破坏原始账册,或者连夜篡改账目,然后被明盛帝安排的,早早盯梢的大理寺的官员拿了个现行。   京城中一时间风雨飘摇,无声无息中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官兵破门而入,然后清清楚楚的报出何时何事贪了多少,顿时面色惨白,浑身失去力气地被拖走。   一向脾气好的明盛帝这次做了回恶人,全程铁面无私,无论谁来求情,一律严肃处理。   金额小的,要么受刑,要么十倍金额来赎人。   金额大的,没得商量,直接按照律法处置。   新账法都还没推行开来,只是整理了一下陈年旧账,国库里就一下子充盈了许多。   看到国库里前所未有的钱财数额,许多官员才惊觉,竟然能翻出这么多陈年旧账,一点点积累起来,未免太过可怕。   难怪皇上要力排众议,举国推广。   户部几乎是倾巢而动,数位权倾朝野的大臣也都接连动起来,毕竟推行如此大的事,要调动的人,要安排的事项,还真不是顾璋这样没什么经验的小官能安排好的。   顾璋美滋滋地等来了假期与封赏,封赏是明盛帝给的,假期是他自己要求的,忙碌了这么久,也该给他放个长假了!光靠每个月的休沐,他可休息不够。   明盛帝:“……”   谁家官员在做出功绩后,第一个想着的事情是好好玩一段时间?   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没这么舒服!   可看到顾璋“你小气”的眼神,哭笑不得地给了一旬半的假。   至于封赏。   一是官阶的提升,并非三年例行考评升迁,而是破格提拔到五品。   许多官员下意识想反对,这未免有些太快了,才考中状元一年不到,就直接越过六品、从五品,直接跳到五品,连升三级?   可就像是有默契一般,文武百官谁也没当这个出头鸟,真的站出来说不行。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其实这样的升迁,甚至有点配不上他的功绩,不过是资历浅,年纪轻,要不还能再往上抬抬。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推广,推广过程中会不会出岔子,就单论这套法子在京城中揪出的贪官污吏,也是不小的功绩。   二是早早就定好的京城四进的大宅院,临近皇宫,可谓京城一环的绝佳地段,居住的都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勋贵世家、皇亲国戚。   三是五千两白银,还有皇帝私库中的宝贝若干。   顾璋:“……”   看见满箱满箱的银锭和珠宝时,顾璋的第一反应不是皇上大方,而是他肯定还是记得那日他说小气的事情。   听到他这么说,明盛帝气得恨不得把东西都收回去,甚至觉得梦里肯定梦错了,怎么会是庇佑百姓的参天大树,臭小子分明是属貔貅的!   四就是秋娘的“府君”封号。   顾璋当日只求了“县君”,没想到明盛帝给了更高一级的“府君”封号。   这意味着秋娘能调度的钱财更多,甚至能养不超过100数量的府兵。   最后这一项,本就被许多人遗忘,因为前头几点太过震撼,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力,许多人觉得不过是给女子的封号罢了。   但对秋娘来说,却如久旱逢甘霖,人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不仅自己干劲十足,甚至还吆喝着全家人都动起来!   顾璋在家懒洋洋地窝着,晒着太阳看书,都要被秋娘拎起来:“小石头,你这套做账的法子还真不错,快教教娘!”   除了秋娘,燕家也注意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封赏,燕夫人很快就联想到当年顾璋支持母亲开铺子挣钱闹出的传言。   燕夫人总忧心,女儿这样天真的性格,又被家里人宠了这么些年,嫁到别人家,会不会受欺负?   如今女儿的年纪确实不能再拖了,男人多大都能有借口,要专心读书,要先立业,醉心于爱好,世人总谅解,若换到女人身上,又大不一样,世道总是更为苛责些。   原本还在犹豫的燕夫人,听到顾璋为母亲请命的消息,这才下定决心,她搂着自家乖巧的女儿疼惜道:“娘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男人用能在官场上升迁的功绩,换家中女子的自在。”   “有你叔祖父这一层在,他日后也不敢欺负你,而且娘瞧着,他也是喜欢你,愿意护着你的。”   燕芷小脑袋埋在娘怀里,手轻轻拍拍燕夫人后背,轻声宽慰道:“娘别担心,您已经帮女儿看了许久了,定不会有问题的。” 第86章 贪污   京城动荡, 不知多少官员落马。   原来是走在路上,随便一个板砖都能砸到个品阶不小的官员,最近这段时日, 一个板砖砸下去,这家人里肯定有个最近陷入麻烦事的。   顾璋找明盛帝要了几天长假,他乐颠颠地在家瘫着享受,不理会这些。   天塌下来,和他这个十六岁的五品小官有什么关系?   上头还有一群大佬顶着!   顾璋只是单纯休个小长假,文武百官反而开始脑补了。   尤其是如兵部尚书万刚这样的, 思虑周全,万事稳妥, 若说得直白些,粗暴些, 难听些, 就是爱脑补, 爱多想,什么细节和可能都要翻来覆去想许多遍。   他越想越觉得,当日自己就是被吓着了:“一十六岁小儿, 再怎么聪明机智,也不可能把账本翻一遍就能看出错漏?”   他与手下人商讨, 越商讨越觉得,这定然是明盛帝的意思。   明盛帝早就看不惯户部的账目, 恰好有个擅算学,脑子灵活的新科状元冒了出来。   就担了这个头衔,然后拿出皇上暗查了许多年的账目, 这才有了如今这场轰轰烈烈的打击贪腐,数不清的官员落马。   莫不是真当了一把陛下手中的刀?   皇上那突如其来的隆宠和厚爱, 这都解释得通了,要不好端端的皇帝,怎么跟被下了降头一样,连御史台都吃了挂落?   “只可惜了顾小状元,如今赋闲在家,又没个说法,到底是去哪里任职,还是继续待在翰林院,这不上不下的,要宅子和赏钱有什么用?”心腹也和万刚同频。   万刚叹惋道:“平白得了这么多仇家,日后的路怕是要难走了。”   连许多御史台的官员都这么想,对顾璋忍不住有些怜悯起来,再看看自己原来参人的折子,都忍不住觉得小少年实在太可怜。   树敌这么多,日后的路怕是艰难险阻,要宅子和银钱有什么用?   若是顾璋能听到他们心里话,怕是要浮现无数个硕大的问号。   要钱财和宅子有什么用,有钱到什么程度,才能发出这样的质疑???   他可不能更爱了。   “这宅子也太大了!”王氏找了个凉亭坐下,边捶腿边感慨。   这日天气晴朗,听说皇上赏赐里还有个大宅子,顾家人就相约来看宅子。   亲眼看到了图纸上小小一片的宅子,顾璋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实属狭隘了,被现代的“江景豪宅”“豪华别墅”给限制了想象力。   他想象中的四进,和古代权贵造房子的四进,显然不是一个四进。比如两室一厅,听到这个户型,怕是没多少人能想到有人能做出800平的两室一厅。   眼前宅院不仅有四进的房屋,每个院子都很大,还有水池、有后花园、有竹林、水上甚至还建造着小桥连廊。   占地面积约为14亩,顾璋心中一秒换算,大约是9333平方米,足足相当于一个小公园!   豪宅啊!   顾家人都走进凉亭休息,脸上均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震撼。   顾大根听到顾璋说的面积,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像能塞进一个拳头,“我滴娘诶!”   “喊娘也没用。”王氏探头看看凉亭前后风景,叹道:“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娘我在家都能迷路。”   她人老了,记性不好,要是住进来,还有点慌嘞!   顾老爷子也感慨:“干了一辈子农活,想想原来一口气走20里路都走得动,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竟然连个宅子都转不完了。”   “开块田,种点菜,保管奶你不迷路,爷你干得虎虎生风。”顾璋坐在凉亭一角,双手垫在后脑勺下,身体靠在凉亭圆柱上,笑盈盈地随口抛出了个主意。   哪家种田的会忘记自家的地在哪儿?许多农村的老人痴呆了,傻了,连家门口往哪儿开都不记得,都不会忘记自家的地。   王氏眼睛都亮了:“小石头你说真的?”   顾璋:“当然说真的。”   他还记得离开宁都的时候,王氏最舍不得的不是杂嚼铺子,也不是邻居朋友,反而是在宁都府城开的那块菜地前瞧了许久。   还指着里头的小白菜说:“看奶种的小白菜多水灵,冬天打了霜就更甜了。”   王氏向来就什么都舍不得丢,什么都爱攒着,如今家里富裕了,反倒是更念起了老家的根来,老家的根就深深扎在田里。   “你都当大官了,咱家要是还种地,不会有人笑话你吧?”顾老爷子倒是有些犹豫,被笑话了一辈子的顾老爷子最怕人说闲话了。   顾璋无所谓道:“谁笑话我?宅子有咱家大吗?就敢笑话我。”经手的每笔钱,每一笔账都算清了吗?   顾璋这个十分无所谓的态度,给足了老两口底气,高高兴兴的在宅子里选起地来。   人老了,也种不了太多的地,选一块好土,用心整一整,撒些菜籽,小石头爱吃的菜种一点,京城卖得贵的菜种一点,看着小苗苗在自己的照料下破土而出,最后长得水灵灵的,实在是再满足不过了。   顾家很顺利就从原本租的宅子,搬到“顾府”中,门口的石狮子都威严庄重得吓人。   本来以为会有诸多麻烦和不适应,没想到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顾璋这才发现,家里的小厮和婢女都是勤劳肯干的踏实人。   在他忙碌的这些时日里,秋娘在家也没闲着,学着燕府送来的下人配比,把该配的都配齐了,还把用着奸猾、有歪心思,爱钩心斗角的都送走了。   等配齐了,能转得通了,就把燕府送来的下人还回去了。   如今顾府下人虽不多,但是主人公也不多,而且主人家个个都不是爱被人伺候的,无论穿衣、洗漱这些都爱自己来。   故而干得最多的活,就是扫撒、洗衣、烧火做饭这种粗活,还有顾璋出门的马夫。   顾璋也享受这种清闲无事的状态,他在系统里兑换了许多花草种子,今儿到花园撒撒,明儿到水塘里扔一扔,然后再洒几滴生长液。   虽然两年后他就打算外放了,但是这两年依旧还是要重视生活质量的!   顾璋这日正在考虑花园一角的植物搭配,就听门房急匆匆进来找他。   顾璋问:“什么事?”   平日里他家没什么人拜访,毕竟在京城没太多根基,友人们要上门前也会提前说,门房平日里都做得很好。   如果不是着急,遇到特殊情况,不会这样急匆匆的跑过来找他。   门房道:“少爷,侧门来了一辆马车,说是京城上水赌坊的少东家,特意带了厚礼上门拜访,求着见您一面。”   “上水赌坊?”顾璋知道京城中这家赌坊,他因为卡牌被参的时候,多次听到这家赌坊被提起,还听说过有京城中纨绔一日里输掉万两白银的恐怖消息。   不过虽然知道,可他和这个赌坊可没任何交集,顾大根和秋娘对这事看得很重,若他要真敢去,秋娘指不定能狠下心喊他爹拿棍子抽他。   顾璋思量一番,还是吩咐道:“先把人请进府,领去前堂中厅。”   上门是客人,不管是什么事,总不好把人拒之门外,而且京城赌场背后,指不定站着什么人。   说来也巧,如万刚这样思虑甚多的大臣,都觉得是明盛帝要对京城上下贪官污吏来个大洗牌,顾璋不过是他找的一个动手的由头,怕是要被那些拉下马来的人恨死了。   可也许是敢做贪污这种事的人,心都脏,明明白白的真相放在那里不信,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思来想去,竟然都觉得是明盛帝授意的。   明盛帝早早把他们查了个底朝天,遮羞的裤头都没了!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冷汗,又惊又怕。   这样的惶恐之下,矛头和担忧都朝着明盛帝去了,反而对顾璋“被用过就丢”的小官升起了点暗搓搓的拉拢之心。   起初对这份封赏中连跳三级的官阶、王爷敕造标准的宅子,丰厚钱财的震撼,在顾璋闲赋在家几日后,慢慢被品出了别的滋味。   替陛下办了这么件大事,肃清了京城风气,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只是升品阶,无权无势的没个具体差事,然后就把你丢到一边,给点钱财和一个宅子就打发了,和冷着你,让你闭门思过有什么区别?   宅子和钱财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明盛帝挣个好名声罢了?紧紧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的。   都说树倒猢狲散,往日再得盛宠,再光鲜有什么用?如今一朝闲赋在家,不还是门庭冷落,人怕是在偌大的府中戚戚然害怕担忧着。   他们想想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怕是心里恨得要滴血。   顾璋:???   顾璋瞳孔大地震,难道就不能是他自己想休息的吗?   原来心脏的人,想法会这么复杂,这么弯弯绕绕,这么黑暗吗?   长见识了!   顾璋忍笑忍得很辛苦,眼泪都憋出来了。   看到顾璋“眼中含泪”,少东家更觉得自己戳中了顾璋的心思。   上水赌坊的少东家语气都愤愤不平起来,似为他抱不平道:“还有那个‘府君’的封号,简直是笑话,像是生怕给您升官太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这么个前朝给女子的封号来充数。”   “咳咳咳咳咳——”顾璋喝水压惊,却被这话呛到。   唯一有点道理的,恐怕就是犄角旮旯四个字,这封号,确实是他从翰林院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顾璋刚好咳得眼睛发红,他干脆演起来,打听起这人来的目的。   顾璋一听,原来是要他帮忙做假账!   不对,准确说是找他问这套新法子,有没有漏洞可以钻,毕竟人也不敢真把假账送到他面前。   拐弯抹角的,绕了一百八十个圈子,还美其名曰:“我们这一行不容易,赌坊的账目太乱,最怕出什么岔子,所以特来向您讨教。”   顾璋:“……”   看人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半点不心虚,顾璋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皮根本不算厚,简直薄如蝉翼,是再正直善良不过的五好少年了!   世上本没有完美的账法,他带着户部研究出来的法子,也不可能真的万无一失,只是相对现在的账目,有了足够大的进步,被外行人发觉做假账的可能性更大,没了那份内行人的有恃无恐,敢做假账的人就会大大减少。   顾璋心中打了个转,顿了顿:“这个嘛——”   “明白!”这少东家一副你我有默契的笑容,然后推上来一匣子银票,还有一位身姿丰腴的美婢。   ***   京城许多世家都震惊了。   私底下流传得飞快,新科状元顾璋竟是个贪财的!   “他都收了?”这声音压得极低,音调却抑制不住因为惊愕上扬。   “真的,属下亲眼所见!只带了婢女出来,钱都送进去了,还换来了法子,账房先生核验过了,甚是隐秘!”   “没想到那个纨绔竟然还真能办成事。”   这纨绔说就是第一个上门的上水赌坊少东家。   原本谁都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还觉得他上门实在是又冒失又愚蠢。   但他真把钱财送进去之后,还换来了切实有效的法子,实属搅烂了原本就浑浊的水。   如今无论是哪个阵营的人,都觉得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清!   到底是明盛帝的计谋?还是经此一遭新科状元真的心染了污汁?亦或者顾璋本身就是贪财的?   尽管许多人心中警惕,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谁能抵挡得住那么多钱财的诱惑?   “那小子出身贫寒,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自然惜钱如命。”   “观其平日行事,倒也说得通。”   顾璋平日大手大脚花钱、哪里好玩去哪里,哪里新鲜去哪里,完全不顾贵不贵的行为,竟然神奇的在此处起了效果。   麻痹了不少人的神经,降低了他们的警戒心。   任谁看到这样花钱大手大脚,极尽奢靡,若不是真有才学在身上,怕是与纨绔无异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廉洁清正的。   钱也真收了,法子也真给了。   于是敢上门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求平账的法子,有的是求如何隐匿某种收入,还有更大胆的,直接带了一本小额账册过来。   “贿赂”也愈加丰厚,看起来最吸引人的一匣匣金锭,各种古玩字画宝贝,甚至还有人觉得,是他不喜欢丰裕那一挂的,带了别的类型的美人上门。   顾璋来者不拒,一一照单全收,只把美人都拒之门外。   他关门回来,就见秋娘沉着脸坐在中厅前方的太师椅上,顾大根也面色不好的看着一地装着金元宝的匣子。   秋娘皱眉道:“你可不能犯糊涂,皇上待你多好,赏你这么大的宅子,你想玩几天也纵着你,你要是做对不起他的事,那可真是没良心。”   顾大根也道:“小石头你可不能收钱替人办坏事,若你敢当吴县令那种贪官,霍霍百姓,我和你娘宁愿回乡下种田。”   顾璋瞧着秋娘的冷脸,感觉她就差拿一把扫帚,直接大义灭亲打断他的腿了。   他好说歹说,才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还抱怨明盛帝,竟然觉得还不够,还要再钓鱼攒攒,顾璋委屈道:“要不我也不会被爹娘误会。”   秋娘听了都觉得大快人心,她一拍儿子脑袋:“瞎说什么,你还抱怨起皇上来了,这叫足智多谋!”   顾璋捂着头,合着他做就是小孩子要管教,明盛帝做就是足智多谋?   双标!   秋娘想到那些出现在府里的女人,面露嫌恶道:“这钱你笔笔都记账记好,暂时收了也就算了,那些婢女瘦马可一个都不能碰。”   一向催婚的秋娘,竟然还有旗帜鲜明唱反调的时候?   也许是顾璋好奇的眼神太明显,秋娘难得讲起了她儿时的经历。   当年不知哪里闹饥荒,有不少人逃难到宁都,人太多了,县城不许进,可施的粥又不够吃,于是有人就起了卖身的心思。   相比自己卖给贩子,当一辈子下人奴婢,选择村里人嫁了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秋娘的继母就是逃难来的一个大户人家丫环,容貌并不出众,可在小山村里已经算不错了。她面慈心黑,把男人哄得团团转,各种让人吃亏的法子一个接一个,让还是小孩的秋娘吃尽了苦楚,还有理没处说。   秋娘:“这样的女人最坏家宅,娶来是会哄着你,但能把家都搅散了。”   尽管只有三言两语,顾璋也能想到她娘儿时受的委屈和磋磨,他当即保证:“我肯定不收,一个都不收,碰都不碰一下!”   还不知道是不是细作呢,他犯傻了才收!   顾璋本来懒洋洋晒太阳的生活,一下陷入了水深火热。   宅子里的“脏钱”越来越多,他都要顶不住家里人的压力了!   顾璋连连向明盛帝传信:   “该收网了!”   “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状元快要顶不住了!”   “大哥,不能太贪心!”   “救命啊啊啊啊!皇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家里人想成十恶不赦的贪官了!”   他甚至画了个可怜兮兮的流泪小黄人:“皇上你要是再不收网,我可真的跑去他们那边了,真的是好多好多钱啊!”   明盛帝看到他的传信,眼底都淌着笑意:“没想到顾家还真是他母亲当家,朕的小状元郎竟然是个怕娘的。”   他都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制住顾璋?可太让人惊叹了!   明盛帝是故意等到声势壮大的,倒不是非要收集更多证据,而是不想他的顾小状元陷入风波中。   京城如今形势就是他引导的,反正暗恨,怒骂他这个当皇帝的,他也少不了块肉,谁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但若恨上他的小状元,给使点绊子,暗中陷害一番,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天,又有一家族终于在观望了许久后放松了警惕,带着厚礼来找顾璋求平账之法,尤其是后头怎么做账,能把已经交上去的账本给糊弄过去。   正谈得火热,突然军队就将顾府团团围住,看起来像是来“拿人”的!   但凡是来过顾璋家的,都心中暗骂,谁手脚这么不干净?竟然被皇上捉到了马脚!   又担心自家会不会被供出来,偏偏整个顾府都被身披重甲的士兵团团围住,想靠近打听消息都不行。   谁也不知道,在大宅子里头,顾璋欢天喜地地招呼着兵卒,就跟来了客人招呼吃饭一样:“这还有,别漏了哈!”   “辛苦辛苦,这个房间里也是。”   明盛帝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匣子里不是钱财是毒药,你这简直跟烫手山芋似的。”   “那可不!比毒药还毒,您再不来,我长十张嘴都解释不清了!而且跟户部讨论过的方法都快要给完了。”顾璋叹气:“早知道是这样,头一次有人来,我直接把人轰出去就好了。”   明盛帝接过他整理的名单,账册,还有账目中可能有问题的地方备注:“不让你白干,给你留一成如何?”   若是平日,顾璋肯定嬉皮笑脸的接下来,不要白不要!   今天不同,他连忙摆手:“全拿走全拿走,脏钱但凡留一点,我都怕我说不清!”   钱哪里不好赚?   他还是不用这个让人糟心的脏钱为好!   不过他不要钱,却理直气壮地索要起别的东西:“这十多天可不能算休假,我辛辛苦苦办差,必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顾璋心里暗暗打算,再要一个月的假!   明盛帝这次倒是一点没迟疑,想着外界传闻,休息一段时间正好,他问道:“再让你休息一旬?”   顾璋摇头,讨价还价:“一个月!”   他少了一旬半的假,只给补一旬,没有这么黑心的!   明盛帝笑骂:“看看谁家像你这么躲懒,无病无灾的,竟然要一休就休一月?!”   明盛帝最终是同意了,为顾璋开了这个先例。   也不怪那些黑心的人思虑太多,甚至过犹不及,而是顾璋实在太奇葩,谁办了差,得了功绩不抓紧升迁,把权势牢牢抓在手里,把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偏偏顾璋这小子,竟然要休息,还是什么都不管,无忧无虑躺着玩的休息!!   奇葩!   不过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顾璋的真面貌,只觉得心在颤。   觉得顾璋真是货真价实的小可怜了。   尤其是看他们送出的贿赂,被兵卒一箱箱搬走,全部送入皇宫,最后归档入户部,可怜的新科状元迟迟没有下文,只成日“游手好闲”的玩,更觉得自己想对了。   不过谁都来不及再关注顾璋,因为他们自身都难保了!   ***   送走了家里成山的金银财宝。   顾璋收到了来自家乡的信件,永河村有人考上秀才了!   年年家乡都有来信,今年的喜讯比较多,虎头竟然都当爹了!   顾璋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看虎头都当爹了!”   “咱送个长命锁回去怎么样?”   “我看看,这里居然还有晒干的野菌,我老馋这一口了。”   一家人边数落顾璋榆木脑袋不开窍,一边听家乡的来信和礼物。   厚厚的一封信顾璋念了许久,他笑着道:“村长还问你们都还好吧?”   王氏和顾老爷子连笑着点头,顾老爷子还道:“好,当然好。等会儿你写回信的时候,记得喊我,我有好多话想跟大伙说。”   “好!”顾璋无奈笑着应下,他都不用猜,就知道顾老爷子肯定要在信里炫耀了。   在老家,一瓶药油都要拿出去嘚瑟一圈的人,如今怕是憋了好多话想要跟乡亲们分享。   信里还提到秋娘家里来永河村打听他们的情况,后娘其实很精明,知道把人得罪死了,故而顾家发家的时候都没敢往上靠。   毕竟后娘心里清楚,贴上去也讨不到好,说不定勾起了曾经不好的回忆,还要被反过来针对。   可如今人走了,都说天高皇帝远,恐怕是想要借势了。   “外孙是状元,在京城当大官。”听着就足以震慑人,即使不多做什么,也能无形中享受到不少好处。   秋娘一听,怒道:“她还真有胆子!”   “小石头你不是说娘现在是什么府君了吗?你帮娘把律法书讲这块的都找出来,我研究一下,看看到底能干啥!”   秋娘原本只打算研究一下挣钱的营生,学学做账的法子,每天干劲十足学习,只等顾璋外放,她就能大展拳脚。   如今又添了一个律法,还有开国皇帝封的那些女子,女将军做过的事,干劲儿比顾璋这个年轻的状元都足。   顾璋瞧每天傻乐的顾大根,凑上去:“爹你也跟着娘学学!”   顾大根摆摆手:“爹不是学这些料子。”   顾璋十分欠揍道:“啧啧,娘以后越来越聪明,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爹你。”   顾大根:!!!   小时候贴心又暖人的儿子去哪里了?!   “不会的。”顾大根使劲儿摇头。   “怎么不会?”顾璋小声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京城还有面首馆。   顾大根目瞪口呆,“还,还有这种?”   顾大根真被吓到了,拿着书就开始学起来,势必不能被媳妇落下的太远!   可他偏偏不是学习这块料,学得黑眼圈都出来了,看起来怪可怜的。   而后顾璋这个罪魁祸首就被捉出来了。   督促爹学习,跟上娘的步伐没成功,反倒是被训了一顿。   秋娘还是心疼自己丈夫的,也暂时撇下了学习,说要带顾大根去京郊游玩。   顾璋也厚脸皮的跟上去了,他的假期只有这么短一点,他爹娘的二人世界什么时候都能过!   到了野外,蔫了吧唧的顾大根满血复活。   听说秋娘想吃烤鱼,他立马跳下河里去抓:“我的手艺肯定没丢,你们架好柴火堆等我就行!”   这会儿快入夏,顾大根直接脱了上衣,纵身一跃,跳到河水里,皮肤略黑的高壮汉子摸鱼的动作矫健又利落,三下两下就成功逮到一条肥硕的大黑鱼。   “秋娘,你看!”顾大根双手高高举起大黑鱼,水珠顺着手臂滑落,透着股雄浑阳刚之气,让人不禁想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顾璋:儿子呢?   怎么只要你媳妇看!   他喊道:“爹,我也要!”   秋娘拍他胳膊:“捡柴火去。”   顾璋叹气,他不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了。   顾璋捡柴,生火、又杀鱼……忙活了许久,感觉自己还是不被待见。   他掀起衣角,在秋娘和顾大根中间硬挤着坐下,这样比坐在小马扎上的他们低了很多,控诉道:“爹娘不疼我了!”   “怎么又耍赖?”秋娘见他这副模样,点点他的脑门:“你还以为是小时候,靠着一张小脸就能让娘心疼?”   “我就知道,没了小时候的颜色,再哄不来爹娘的疼爱了,前些天竟还说要回永河村去不要小石头了。”顾璋故作可怜地垂头。   秋娘绷不住笑道:“真该让外人看看你这副耍赖装可怜的样子。”   顾璋眼前一亮,搞定了他娘,他爹肯定也不生气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顾大根递过来一根树枝穿好的烤鱼:“这么大人了,还学小时候一样撒娇,不害臊。”   顾璋接过烤鱼,美滋滋:“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我看你是小馋猫。”   顾璋确实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顾大根更喜欢秋娘,什么都听秋娘的,反而秋娘一直挺冷静的。   原来他娘心里也这么看重他爹,他不过就是撺掇着爹学学,学了个黑眼圈出来,不仅挨了一顿训,还要靠哄才能保住家中地位。   哎,顾璋心中再次感慨,长大长俊朗了也不全是好事,再也没法和小时候一样靠着可爱在家里撒娇卖乖,呸,称王称霸了。   顾璋吃完烤鱼,手指和手心都沾了点黑色的烧过的灰渍。   他站起来作势要去洗手。   趁着顾大根和秋娘不注意,一人脸上抹了三道胡须:“我是小馋猫,爹娘就是大馋猫。”然后飞快逃走。   顾大根和秋娘看到对方脸上的“猫胡须”,相视而笑,起身一起追倒霉儿子:“站住!”   朗朗的笑声传遍整个京郊河边,杨柳树下。   ***   才到盛夏,顾璋要定亲了。   燕家是难得知道真相的人家之一,其实但凡了解顾璋性格的清流,都隐隐能猜测到事情真相。   等发现那么多人送来的环肥燕瘦的美婢,顾璋一个都没有收之后,燕夫人和燕老夫人满意极了。   放眼整个京城,家中连个通房丫环都没有的男人,简直跟一品大员般稀少。   即使还有许多不足,但能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燕老受到嘱托来问的时候,顾璋先是一愣:“您说什么?”   “我问你对燕芷那小姑娘有没有好感?”   顾璋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小姑娘的模样,穿着桃粉水红百花裙的模样,她梳着可爱包包头插着蜻蜓发簪的甜美,在薄雪里披着红色披风,小脸埋在白绒绒里的笑容。   最晃眼的,就是那双笑得跟一对月牙似的漂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就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真的好可爱,还和他一样喜欢各种好吃的。   顾璋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日后如果能和小姑娘过日子,每一天肯定都是俏皮可爱,发着光的。   他赤红着耳根,不好意思承认道:“喜,喜欢的。”   秋娘听到这样消息的时候,简直要高兴坏了:“你这个一直不开窍的木鱼脑袋,竟还有来求我的一天?”   秋娘嘴上还想多逗逗儿子两句,可行动上半点不迟疑,她早就听说过这小姑娘,也在美食节上见过一眼。   打听了一圈后,她看着收集回来的消息,不免有些怀疑的看向自家儿子:“你不会是馋人家手艺,才想娶回来的吧?”   她觉得家里这只小馋猫,指不定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顾璋辩解:“才不是!”   怎么能这样玷污他美好又纯粹的喜欢呢?!   他生气了!   他要闹了!   不过最后还是乖乖诉了心肠,因为只有秋娘能替他跑定亲的诸多事情。   秋娘听了,笑着摸摸顾璋的头发:“我儿长大了。”   她再次确定道:“若娶回来,你能跟你爹护着、向着我一样,疼人家小姑娘吗?”   “京城里好得东西多,坏得也多,你可不能学那些大官一娶娶好多个,若不是真喜欢,就别娶回来霍霍人家姑娘,到时候家里尽是些糟心事,女孩本来就不容易。”   顾璋想得认真,缓慢道:“我真喜欢,日后肯定好生护着她。”   得了顾璋的准话,秋娘也开始积极推进起来。   双方都积极,顾璋正好空闲,也不怕花钱,许多准备都极为用心,这亲事很快就定下来。   定了亲,燕芷也忍不住期待,她双手抱着啃大鸡腿的白团子玩偶:“我听说他去河边捉鱼,烧烤,采野果,玩得特别开心,我都没这样玩过!”   现在能带家人去,日后肯定也愿意带她去的吧?   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在后院管理一大家子糟心事,勾心斗角的,她一点也不擅长这个,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厌烦又抵触。   如今定了亲,她已经开始畅想日后的快活日子了。   定亲的主人公双方都十分期待,殊不知双方的长辈都有些忧心。   秋娘本想找个能管住儿子的,这么一看,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怕是要被家里臭小子哄得找不着北。   她夜里对顾大根道:“咱还是要想法子多挣点钱,要不就按小石头花钱那个劲儿,媳妇又管不住他,赚多少钱都能被他花干净了,口袋空空。”   另一头,燕夫人也又有了别的忧愁,她捶了捶不成器的丈夫:“你就不能加把劲?竟然说自己不如没根基的小孩。”   燕家最出息是燕老兄弟二人,下一辈也还行,但是并没有特别出色的,燕夫人这会儿就怕等二老走后,顾璋得势,到时候欺负闺女都没人给撑腰。   燕芷父亲无语:“此前你还夸他有出息,日后指不定比我都强,说你女儿有眼光。”   燕夫人推他:“和你说不通!”   儿女的心,长辈总是操不完的。   定亲后外界也有笑颜,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笑着维持关系的贵女们,以帕掩口轻笑道:“挑来挑去,我还以为要挑谁呢?竟然打算嫁给个农家出身的小子。”   “最是负心读书郎,等长辈去了,再宠妾灭妻的负心汉还少吗?”   ***   顾璋忙完定亲的事,假期还有几天。   他高兴啊!   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份喜悦!   顾璋按捺不住心里咚咚乱跳的粉红小鹿,打算搞点事情。   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吃狗粮?还被他爹娘的狗粮噎到?   他也要撒狗粮!   不过成亲前面都不能见,顾璋摩挲了一下下巴,灵感就随着多巴胺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让全京城,全国都要吃到他撒的狗粮!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还有什么比报纸更合适?!   “这活可不能我一个人来做,要不然得累死。”顾璋把暗搓搓打算拉人下水。   他觉得这法子好,还能推进文化娱乐那条任务线,再加上户部那边有上头主持,他就有两个源源不断给他生产积分的“小奴隶”了!   兄弟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坑的!   顾璋都顾不上自己还有几天的假期,屁颠屁颠的跑到翰林院。   他十分热情抱住两个兄弟:“我可想死你们了!”   余庆年:“……”   黎川:“……”   怎么感觉后脖颈毛毛的? 第87章 报纸   尽管觉得有些毛毛的。   但余庆年和黎川还是都被顾璋叭叭叭的热情, 很快搅散了注意力。   他们对视一眼,果然是休息过的人,精力好旺盛。   顾璋高兴地分享自己早上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天天都有充裕的时间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黎川:“……”   余庆年:“……”   怎么回事?分明是荒唐纨绔的行为,从顾璋这厮嘴里说出来,怎么突然有些让人羡慕?   顾璋嘚瑟:“是不是很羡慕?听着就舒服享受吧?要我说就该有小长假,休沐那一天能干什么,你们说是吧?”   顾璋不仅炫耀,还来找认同。   余庆年微笑, 白牙森森:“等假期过后,皇上想来会更器重璋弟, 往后的日子怕是要辛苦了。”而他们还在翰林院相对更清闲。   听听这是什么魔鬼发言?   顾璋瞪大眼睛,余庆年这个情商一等一的温和老大哥, 怎么也学坏了!   顾璋努力装作不在意, 摆摆手嘴硬道:“反正还有几天假, 到时候再说!”   他肯定能想到办法的!   黎川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   “说来听听!”顾璋忙不迭坐好,好奇地看向黎川。   在宁都时候就看好黎川的戎锐,前不久松口答应收黎川为门生了。   黎川一句说完, 却看见顾璋兴高采烈地恭喜一番,然后依旧张着好奇的大眼睛看自己, 他顿了顿:“说完了。”言下之意,你还看着我干什么?   顾璋:?   起因, 过程,高潮都去哪里了?!   “哪有人分享好消息,只分享一个结果的!”不说吹个三天三夜, 逢人到处说,前因后果要说说吧, 顾璋怨怨地看向黎川。   余庆年给三个茶盏都补了茶,他们三人相处的时候不爱有下人伺候:“你以为正慎是你,能主动说个结果就不错了。”   若不是有几个知交好友,黎川怕是能把这些消息一直憋在肚子里,低调得谁也不知道,自吹自擂和炫耀,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顾璋手肘怼怼他:“跟我说说,我保证不跟旁人说。”   黎川无奈道:“不过见我勤勉踏实罢了,我在翰林不忙,便整理了些前朝旧案,以免把律学丢了。”   顾璋这一听懂了,黎川整理的这些东西,肯定戳中了戎锐,再加上原本就觉得不错,考察了这么久,这才顺势收下。   等看到黎川整理的旧案,顾璋眼睛都亮了。   这可是现成的素材啊!!!   能被记录下来,还流传至今,这些案例就足够经典,上至前朝达官显贵的案件,下至婆婆儿子联合害死继承富商万千家财的媳妇,以贪墨其家财。   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判案子又是自古以来百姓最感兴趣的事情。   无论是百姓对贵族上层天然的好奇心,还是对这些离奇八卦津津乐道地讨论,再加上黎川为复习律法,整理的都是复杂案件,天然就带有层层反转,扑朔迷离。   顾璋忍不住拍案叫绝:“简直是天然的爆款!”   还特别方便做成连环续集,以提升报纸的连续购买力。   黎川满脸疑惑:“何为……爆款?”   光听语气,倒很像是夸他的?   应当是的,黎川想,璋弟从来热诚坦荡,心胸宽广,从不会做那等嫉妒又阴阳怪气的事情。   顾璋乌眸锃亮,比一匣匣的黄金都亮:“爆款就是很多人都会感兴趣,都愿意看。”   黎川的想法一顿,把自己刚刚心里夸人的话默默咽下。   有过被坑的经验,他这次十分警惕地说:“瑶光刚刚还承诺,不与旁人说的。”君子应当信守诺言才对。   顾璋拍胸脯道:“正慎你放心,我肯定不与外人说。”   黎川刚松一口气,觉得自己是太过谨慎了,却听顾璋话锋一转:   “但是这么好的律法资料,束之高阁或者只有寥寥几人看到实在是浪费了。”   顾璋一屁股坐到黎川旁边,哥俩好道:“我有一个想法,你先听听看再说。”   他诚恳万分:“采不采纳都由你自己决定。”   顾璋对黎川的警惕颇为惆怅,他的信用值难道已经这么低了吗?   顾璋这个诚恳的表情一出,黎川也十分认真道:“瑶光你说,我定会认真考虑。”   余庆年在一边看着,默默叹了口气,对严肃又守礼的黎川,只要认真和他说,不管多离谱,他都会耐心听完,璋弟这法子都用了几回了?屡试不爽。   顾璋顿时开启忽悠大法,他对黎川说:“你看,你书里这个婆婆她为什么敢有恃无恐,还觉得对自家媳妇这样不是什么大事?还不是因为不懂律法,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人能发现。你说她要是知道后果,还敢不敢?”   黎川神情严肃:“自然不敢。”   顾璋继续忽悠,说咱们学这些本事,最终不都是想当上官员后能为百姓、为社稷做些实事?   黎川点头,眼神凛然。   “虽然咱还在翰林,但是也不是不能做什么,你整理的案件,还有用本朝律法做的批注和思考,要是能让更多人看见,尤其是百姓,他们会不会对律法更了解?”   顾璋哐哐一顿输出,讲了许多普法宣传教育的好处,他这人最能胡掰扯,有的没的,各种思政人文大道理都往上扯。   把黎川都说愧疚了,他一本正经作揖道歉道:“瑶光目光宏远,心怀百姓,方才实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璋趁热打铁,把报纸的一番设想说了出来,还道:“要是一出出一本,又厚字又多,百姓大多不识字,估计没多少人乐意看,但是咱们一个故事一个故事抛出来就不一样了,压力骤减,再把题目起得吸引人一些,只要被吸引进来看了,保管百姓口口相传。”   旁观的余庆年:“……”   确实是不与旁人说了,改成直接登报见全天下人了。   还把傻小子忽悠得乐意至极,竟说要主动再改改。   顾璋叮嘱:“记录里那些他们举证、为自己辩驳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删。”   这些可都是能引起公愤,让人口口相传的爆点!   听听,什么叫“她是我家媳妇我打她怎么了?”   什么叫“我是南伯侯家嫡子,你要是敢审我,我明日就扒了你这身官服,让你和那个贱民一起挨板子蹲大牢。”   敢犯下这些离谱案件的人,想法和三观还真和大多数人不一样,随便一句话就能挑拨正常人的神经。   黎川严肃道:“律案讲究实事求是,我定不会胡乱篡改。”   顾璋摸摸鼻子,总觉得自己即将来的骚操作,可能实在对不起黎川这么真心信任他了。   没关系!还有一个兄弟!   坑一个是坑,一起坑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顾璋又对余庆年道:“我这报纸还差版面,玉昂笔力好,也来帮帮我怎么样?”   顾璋都想好了,秀恩爱之前,总该要让报纸有知名度。   想让报纸大卖,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要不他得累死,后头有了名气,有人投稿就好了,但头几版肯定要他先想办法凑起来的。   余庆年在旁边也听懂了顾璋的想法,其实也挺感兴趣的,瞅向顾璋道:“我没有案子可写。”   顾璋忙不迭送出一通连环彩虹屁:“玉昂的文章文体宏丽,证引该洽,独步一时!用来当主版,撑门面再好不过了。”   余庆年的文章那可真是好看,文人读起来都觉得酣畅淋漓,即使是没学问的人读起来,也会觉得“哇——这人一定很有文采。”   辞藻落笔漂亮得不得了。   顾璋自问没这个水平,他的文章要细读,甚至要懂行才能窥见内涵。   余庆年应下:“左右无事,帮了你这个忙。”   顾璋摩挲下巴,即使溜走的兄弟也不放过,“我再给金瑎写封信,让他挑几首觉得不错的诗词送来。”   报纸的门面,和连续勾人的版面都有了。   再加上金瑎的点睛之笔,报纸的框架就有了!   余庆年也点头道:“灵瞻的诗词近日多了些大开大合、随意挥洒的奔涌之势,用在这上面也是极好的。”   黎川也道:“若日后此物真能成,许多苦无门路的学子,若是擅长作诗,也算有个扬名的机会了。”   顾璋心里拿小本本记下,这都是他可以拿去忽悠人的素材。   一张报纸版面三个怎么够?顾璋又把目光瞄准了京中老熟人。   “我好像还有个仇没报。”顾璋想到上次被戎景山大义灭亲,那口才好的,要不是早就体验过plus版的戎锐,他甚至都觉得戎景山对他有意见,要把他往死里针对。   顾璋捏着这个“把柄”,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告状了。   顾璋选了个日子上门,十分委屈地把人控诉一通:“这可是您儿子,差点就把我给怼哭了,要是我在早朝上真哭出来,那可真是丢脸丢大了,幸好忍住了。”   正巧回家,听说父亲有学生拜访过来看看的戎景山:“……”   这人还是那个在早朝上口齿伶俐,与他唇枪舌剑的顾小状元吗?   瞧着长得清正俊朗,像是个刚直的改革者,私下里竟然是个告歪状的!   戎锐撇了他一眼:“他回来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分明记得,儿子回来跟自己说:“不愧是跟父亲学了几年的顾小状元,思维和口才深得您的真传。”   顾璋:“那肯定是他没跟您说实话!”   戎景山:?   怎么还有人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戎锐也笑了,他道:“他要是能把你说哭,那我可要高看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小子上门肯定有事,说说吧。”   门口的戎景山:“……”   他虽然知道自己升迁这么快,有一部分父亲当年应了皇上的话,去宁都教这小子的原因,但在父亲眼里,他竟然思维和口才没有一个十七岁小少年好吗?   原本想踏进去的步子都踌躇起来,转身离开,默默回到书房苦读去了。   顾璋如法炮制,拉着一张冠冕堂皇的大旗,暗搓搓开始搞事情。   等把京城中认识的大佬都霍霍了一遍,顾璋凑齐了第一版名声响当当的报纸。   顾璋跑了一圈,晚上就在家里写一写《高等算学(户部特供版)》   空闲了就琢磨给小姑娘的礼物。   按照她娘的说法,他爹当年一穷二白,都会在定亲之后跑去帮忙干活,还不忘在怀里揣两个杂粮炊饼带去给未来媳妇吃。   “少爷,有一封您的信件。”   顾璋接过来拆开,是金瑎的来信,应当是早早寄来的,说自己安顿下来了,听说了他办的那个美食节,觉得很不错,准备也弄一个。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分享了许多当地的美食美景,和风俗节日。   顾璋:!   他也想去!   顾璋可惜啊,看了金瑎描写的当地繁华的盛景,即使隔空也抵挡不住顾璋这颗爱热闹的心。   他提笔回信,说他是在京城,动静没法闹太大,所以只办了一日,在地方当然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办个能热闹十天半个月的活动和庆典,把当地的特色、好吃的好玩都拿出来,把周边的人都吸引过来。   信的最后,他还让金瑎赶紧给他回信,捎几首诗来。   他把信封好,然后在给家乡永河村寄回信的时候,把这封信也给金瑎寄了回去。   金家商铺多,有自己快速寄信件的通道。   顾璋很快就收到回信。   这会儿他报纸的第一版样稿已经打完了。   打开金瑎的信一看,前头高兴地写了好多办这种大节日,全城欢庆的想法和点子,后头来了一句:“我的诗你随便挑,想用哪首用哪首!”   顾璋:“……”   “可真是傻大胆。”顾璋不由叹气,见识过他宣传手段之后,还敢这样回信,金瑎是真的掉多少次坑都不长记性。   既然都说随便用了,顾璋就挑了两首。   完成全部版面后,他带着“手写版报纸”进宫了。   他也是知道分寸的,这种可能引导百姓舆论和想法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明盛帝若是昏君,这烫手山芋他握就握了,分明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又何必给自己揽事?   反正皇上工作都已经那么多了,再多一样也成不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能者多劳,他还小,该轻松多玩玩!   明盛帝:“玩够了?”   顾璋见这里有皇帝给上个臣子赐座的软凳,十分自然的就一屁股坐下去,冲明盛帝笑得露出小白牙:“我早就开始干活了,再勤劳不过了!”   明盛帝也想起最近京中传言,说顾璋真是被冷落了,如今已经心慌得开始到处找人送礼求助。   他心中好笑,问道:“最近又鼓捣什么呢?”   顾璋把凳子搬得离明盛帝更近一些:“怎么能是瞎鼓捣?我这是在干正事!”   他拿出手写版的报纸:“您先看看。”   明盛帝接过,好奇的问:“这就是你这阵子到处上门捣鼓出的玩意?里头有什么讲究,说来听听。”   顾璋胆子很肥,表情神秘道:“我不告诉您,您看看咱们再说。”   “还卖起关子来了。”明盛帝对他的顾小状元生气不起来,低头看起来。   入眼读到的第一篇文章,写的正好是最近官场风云,不过切入点不是诡谲风云和私下里那点阴谋,而是从百姓的角度看,透透彻彻的分析了朝廷此举的用意,百姓能得到的好处。   读起来只叫人快意当前,堪比炎炎夏日中吃了一大碗冰雪镇过的甜瓜,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恨不得大喊一句:“大快人心!”   尤其是文章里明里暗里夸了执政者,这叫明盛帝读起来简直是双倍的爽快。   他忍不住看了下署名:“这是和你一届的探花郎写的文章?”他依稀还有些印象,当日点他为探花,一来是容貌确实不错,二来就是文章写得妙笔生花。   顾璋顿时点头:“玉昂文章写得那叫一绝,谁读都觉得舒服又漂亮。”他把人拎出来一通夸。   明盛帝读得爽快,回味这种良好体验的时候,同时也忍不住对其它板块产生好奇。   再一扫,就看到了旁边比较显眼的标题“谁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顿时勾起了明盛帝的好奇心,顺着读下去,原本疏朗的表情也跟着变化,又青又黑又紫。   正看到高潮处,戛然而止,明盛帝下意识问道:“凶手是这个一心求子的婆婆、还是觊觎这份钱财的娘家叔侄?”   顾璋心惊,这案子错综复杂,嫌疑人起码有八个,明盛帝一下就排除得只剩下两个了?   不过他即使知道最后结果,还是一脸无辜,眨眨眼看明盛帝:“这案子也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审的。”   他手指了指作者的名字:“您要是想知道,可以召人来问问,这是他整理和编写的前朝旧案。”虽然把故事断在这里的人是他,但是报纸上白纸黑字署了“黎川”的名字,和他顾璋有什么关系呢??   明盛帝觉得不上不下的,恼道:“怎么停在这儿了?”   带着这股气,他又往下看,一口气把整张报纸正反都看了个遍。   他意犹未尽地看了看这些文章的署名,有许多熟悉的名字,好多还是他当初特意派去宁都的。   “难怪看得这般舒坦,你这几个空位是打算留着做什么的?”   顾璋大大咧咧道:“留着讨好媳妇和老丈人!”还有秀恩爱。   明盛帝:“……”   “听说你与燕家定亲了?”   顾璋点头,热情邀请:“到时候成婚,您要是能来,我保证您看到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美景。”   明盛帝好奇了,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能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东西?   顾璋守口如瓶,胆大包天的一个字都不说,还神秘兮兮邀请:“来嘛,来了就知道了!”   明盛帝无奈,问他:“把这个拿给朕看,总不会就是为了炫耀你要成亲了?”   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官方掌握这样一个渠道,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这种一张大纸上,拆开写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有关于朝中大事的,但也写的不深,与寻常书册模式大相径庭,他还没往别处想。   顾璋积极的给他安利:“您看这个内容多丰富,又有朝堂大事,百姓看了就知道您干了什么好事。您也可以在上面多宣传宣传,每天要批多少奏折之类的,人不能不好意思!您今日是不是觉得我的两位朋友不错?他们就是不好意思说,所以您就不知道他们的好!”   明盛帝额头迸起一根青筋。   合着让他给自己宣传,在上面写文章喊:“我是个好皇帝”“我勤政爱民”???   还有你一脸得意的表情什么意思?   明盛帝问:“难不成你觉得,你能入了朕的眼,是因为厚脸皮好意思说?”   顾璋昂首:“那当然!”   明盛帝表情凝住,一时语塞。   顾璋理直气壮:“人就是要会给自己宣传,您想啊,要是有人一个劲儿在您面前夸一个东西好,您会不会心生好感?”他脸微微红了红,“要是我一个劲儿在上面说我人好,宠媳妇,燕夫人指不定愿意早点把闺女嫁给我。”   明盛帝听了前半句,本来陷入思考,隐隐察觉到点什么,随即又被顾璋最后这番话逗乐,憋着笑对顾璋道:“你费这么大劲儿做这个,就是为了早点娶媳妇?”   顾璋义正言辞:“我分明是为了帮您宣传,皇上得民心,于国于民都是大好事!”   随即笑得乖巧又讨好,伸手道:“所以您看您是不是支持我一点?”   明盛帝气笑:“前阵子不是还赏了你五千两?”   顾璋:“我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当然要攒一点钱。”   顾璋给明盛帝刷了一波自己要成亲的暗示,又拿到了他的批条,和“入股”资金,目的达成,顾璋高高兴兴的走了,走前还大声说:“臣肯定为皇上您好好宣传!”   明盛帝扶额。   顾璋一走,顿时清静下来。   没了叽叽喳喳个不停的人,明盛帝刚刚接连闪过的小碎片灵感,很快就如蜘蛛网般紧紧连接起来。   “若朝廷真能有这样一个掌握舆论的渠道。”明盛帝只是想想,眼底都忍不住异彩连连。   苏公公给他端了杯茶:“顾小状元年纪轻,难免活泼了些,您静静心。”   明盛帝道:“你找人瞧着,朕脸皮可没他那么厚实,可别拿那套宣传的法子套用在朕身上。”   苏公公应是,又微微抬头问:“那若用其它那些大臣?”   “那小子不怕被教训,朕何必多管闲事?”明盛帝笑道。   苏公公明白,这是不管其他人死活了:“是。”   接下来整整一天,明盛帝都时不时想起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这东西尤为重要,前提是——顾璋真的能办成。   让这个东西上能至书生学士,下能沉入千家万户,无论是识字的读书郎,还是不识字的普通百姓,都乐意听,乐意看,乐意讨论。   最重要的是,要大多数人都愿意相信上面的内容。   他想了想,又招来苏公公道:“让瞧着的人精心点,若遇到了什么难处,帮衬一把。”   ***   顾璋办完了所有事,在送去龚家书局雕版前,高高兴兴地去找燕先梅。   他陪燕先梅喝茶,殷勤地跑到他身后,给他捏捏肩,捶捶背:“师父,兄弟间要多叙叙旧,这样感情才会更好。”   燕先梅斜着睨了献殷勤的弟子一眼,道:“拐弯抹角的,想见人就直说。”   顾璋原来还能大大咧咧地跑去燕先竹府邸请教问题,如今定了亲,反而是不好进去了。   毕竟他是燕先竹弟弟的弟子,又不是燕先竹的弟子,师父和师伯公还是有区别的,再贸然自己找上门去,怕是有损人家姑娘名声。   但是被师父领着,作为小辈去就不一样了。   名正言顺!   燕先梅享受了一会儿弟子的黏糊劲儿,便也应了。   等到了大哥府上,顾璋就见到燕先竹一张黑脸,臭臭的。   顾璋笑容灿烂迎上去,亲热道:“祖父!”   燕先竹怒:“还没成亲呢!”   顾璋连忙表示,快了快了。   燕先竹额角抽抽,他看向自家弟弟,眼神明显是在说“你弟子,你不管管?”   燕先梅专注地吃着桌上的糕点,眼睛都不往别处看,似乎这是什么绝世美味,完全不和自家大哥对视。   燕先竹:“……”   有其徒必有其师。   不对,他被臭小子笑容晃得脑袋都糊涂了!   想到他就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孙女,如今要被眼前臭小子拐回家,他心里就难受,于是道:“定了亲,哪有随便见面的道理?于理不合。”   他想一想都气,夫人和长媳竟然都不听他的!   他分明都说了这小子不好!   燕老夫人若在这里,定要骂一句,“你自个儿听听,你那是吐槽吗?分明是在夸。”   顾璋把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心意。”   燕先竹还以为顾璋是想先哄哄他,便打开了礼盒。   一份灿烂夺目的颜料,显然是《食神鬼斧》海报用的那种,一看就是送他那个最近研究画食物的孙女。   再打开下面一盒,这个该是他的了吧?结果是一份用不同小木瓶装好的香料,要问他怎么知道的?瓶子上写着呢!   燕先竹其实心里为自家孙女高兴,不过他还是冷哼一声:“送礼也不能见面。”   顾璋把报纸摊开:“那您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用《食神鬼斧》中荪白的笔名,在即将发行的报纸上刊登美食相关的内容。”   燕先竹扫了眼纸上内容,隐隐感觉到这又会是如《食神鬼斧》一样大卖的东西,他面色复杂。   说实在的,即使燕家再疼爱孙女,也没人纵着她在外做画册,写美食相关的文章,即使是不通琴棋书画,反而爱好在贵女中独特,也是千方百计的对外瞒着。   芷儿能有这样的夫君,还真是从小到大一贯的好运气。   燕先竹扫了一眼整个报刊。   几乎全是别人的笔墨,反而是顾璋这个主事的,什么都没留下。   “你小子就会躲懒,剩下的空闲板块里你想一个,否则老夫不会放你进去。”好女难求,他这个当祖父的,也不能随随便便放人进去,要不显得他乖孙女多容易求到似的。   他强调:“要配得上这些文章。”   燕先梅探头一瞧,觉得这是给他家小石头出难题了。   倒不是他觉得自家弟子水平不行,认真琢磨一番,肯定也能写出来,但如今急着去见心上人,哪里能静下心来写好文章?   这是要磨他家小石头性子,燕先梅喊道:“大哥。”   这是替顾璋求情,看在弟弟的面子上,放人一马。   “你就是太宠着他!”燕先竹道。   燕先梅:??   当初不是大哥你来信,手把手教我怎么宠孩子的吗?   顾璋也头秃,原来敢怼人,现在要娶人家孙女,他觉得自己还是乖巧些,别把人给气坏了。   “我写就是了。”顾璋老实认下来,人在屋檐下啊,他坐下来给自己研磨,目光在剩下三个框里来回打转。   那个美食的板块是给小姑娘留的,至于最后两个小块……   顾璋目光突然注意到最底下那个空闲的长条,他原本打算留着,在后期“招商打广告”的。   他灵机一动,提笔写到【天为什么会下雨?】后缀——十万个为什么。   “写完了,师父师伯公我先走了!”   顾璋高高兴兴去找未来媳妇,徒留燕家兄弟俩大眼瞪小眼。   燕先竹看了又看:“天为什么会下雨,他真知道答案?”   燕先梅想到顾璋这些年零零碎碎讲过的许多种田、自然、天气、雨水循环理论,不确定道:“他可能还真的知道。”   燕先竹:!!!   脑瓜子成天究竟在研究些什么?   ***   顾璋跟着下人往里走,步子都比往日大一两分。   小姑娘看到他准备的礼物,应当会喜欢的吧?   顾璋正想着,在院子门口听到了里面有小姑娘和人说话的声音。   顾璋驻足,若是有外客,他此刻进去定然不好。   他犹豫是原路返回,还是再等等。   然后就隐隐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你就知道啃鸡腿!”   小姑娘的声音清清透透的,“我才不信她们的话,之前盛千琴说我以后要住到小房子里吃苦,顾璋哥哥多厉害,转眼就得了大宅子,你说是吧?”   顾璋皱眉,盛千琴是谁?   说这些话给小姑娘听,这不明摆着膈应人吗?   里面碎碎念的声音又响起,似乎鼓起两颊在嘟囔,声音有些软乎乎的:“小白团你说是不是?我这么可爱,婆婆肯定会喜欢我的,才不舍得刁难我。”   小白团,啃鸡腿。   顾璋这会儿明白了,这是那日美食节的周边,没有旁人在。   他让燕府下人先把礼物送进去,再通传一声,问燕芷愿不愿意见他。   院子门很快打开,入眼便是一张甜美娇憨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里都是惊喜:“顾璋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璋脸颊有些烧:“给你送些礼物,你瞧瞧喜不喜欢。”   礼盒里有个镂空了许多小方格的木匣子,每个小方格里装着不同颜色的颜料,颜色又鲜亮又明艳,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燕芷瞪圆了眼睛,似乎还有些看不过来。   等看到香料瓶的时候,燕芷感觉自己的眼睛都有些不听使唤,即使告诉自己女儿家要矜持,但眼睛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我听说你最近在练习画食物,你拿着练习用。”顾璋见她眼睛都变得圆溜溜的可爱模样,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喜欢可以打开瞧瞧。”   顾璋想到刚刚听到的内容,轻声道:“颜料盒是爷爷亲手雕的,香料炮制研磨的时候娘也帮了忙,他们都很喜欢你。”   燕芷闻言笑弯了眼。   “那我打开了!”   顾璋见她把小脑袋凑过去,头上的双丫髻上插着可爱的小白团子木钗,小姑娘神采飞扬的地打开一瓶瓶香料,还时不时垂头闻一闻,发饰的垂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个好香呀,我喜欢。”   “我还没闻过这种味道呢。”   顾璋见她欢喜的模样,唇角也微微上扬,认真准备的礼物被人真心喜欢,谁不高兴呢?   他耐心等小姑娘看完礼物,这才说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写些美食相关的内容给大家看。   也许热爱食物的人真的会受到食神的青睐,荪白这个笔名,在《食神鬼斧》书友中,人气极高,受到许多人喜欢。   燕芷惊喜地原地小小蹦跶一下,笑容灿烂得简直像是小太阳一样发光,甚至激动地拉住顾璋的手:“真的可以吗?”   顾璋感觉被一双小小软软的手拉住,两辈子没被女孩牵过手的单身璋,手僵得不敢动,脸颊彻底变成火烧云。   他扭过头,不自在道:“当然可以。”   “你脸红啦?”燕芷惊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惊喜。   顾璋平日习武骑马,练得宽肩窄腰,眉目英挺,如今两颊泛起火烧云一样的红晕,实在叫人觉得新鲜又罕见。   顾璋连身子都扭过来,想避开好奇的目光,努力解释道:“没有的,是穿太多,热着了。”   燕芷拉着他的手不松开,围着他绕了个圈跑到另一边,好奇地仔细看了好几眼他的脸,表情认真地确定道:“顾璋哥哥你穿得不多,但是脸真的好红!”   顾璋仰头假装去看天上的云,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又怕伤了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没敢用力。   燕芷这才发现不对劲在哪里,她恍然大悟:“顾璋哥哥你害羞了!”   被燕芷一双初生小狗狗似乎的清澈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顾璋张张嘴,才发现自己竟拿小姑娘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88章 狗粮   顾璋张张嘴, 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他刚刚试着抽了抽手,不仅手没抽回来分毫,反而被牵得更紧了些。   被抓着的手, 就跟“人质”似的捏在小姑娘手里。   “嗯。”顾璋无法,只能低低地应一声。   认下了。   燕芷一对漂亮的月牙更亮了,亮晶晶得透出点泡在蜜里的欢喜。   她见过顾璋在外和人谈笑自若的模样,无论是在朝花宴上侃侃而谈,还是在面对祖父校考时对答如流,总是游刃有余, 十分轻松。   还有那张长相极好的面庞,像是挑着父母五官最好的部分再使劲儿往好了长, 面若冠玉,英姿勃发, 还因为习武周身带着点硬朗的气势, 可硬朗的线条看起来一点也不摄人, 全因眉眼间没什么冷峻,总带着春光融融的明朗。   如今剑眉星目的少年,不过被她牵了手, 就脸颊烧红,甚至能言善辩的巧舌都被封印似的。   燕芷瞬间不紧张了!   她的胆子, 倏地变大。   她脆生生宣布道:“别站在院子里了,我们进去聊!”   他们这会儿站在院子花园里, 燕芷也不松手,高高兴兴地把放在石桌上的小白团娃娃塞到顾璋怀里,自己又抱起两个礼盒, 拉着顾璋就往里走。   姜武千钧力扯藤蔓,都没能扯走的顾璋, 小姑娘一点点力气就带走了。   待客厅。   风吹过可爱的穿花蝶风铃,发出一串悦耳的连绵碰撞声。   燕芷笑盈盈地,把玩顾璋骨节分明的大手,还好奇地按按手上几处厚茧,问:“顾璋哥哥怎么不说话?”   小姑娘吃下午茶的圆桌小巧可爱,即使坐在两端,他们距离也一点也不远。   顾璋感觉手心痒痒的,即使是厚茧处都传来发烫的感觉。连心里都酥酥麻麻的,就跟有个小羽毛轻轻在上面扫一般,让人忍不住想避开。   他不禁告饶道:“先松开好不好?”   燕芷噗嗤一声笑出来,银铃般的笑声与清脆的风铃声相得益彰,整个屋子都荡漾着快乐的气息。   “好呀,我听顾璋哥哥的。”燕芷乖巧地松开了手,她还以为之前定亲见面就她一个人紧张呢,原来都是装得呀!   顾璋好不容易收回了自己的手,被烧得一片空白的脑子才逐渐回笼。   他轻咳两声,努力平复滚烫的脸颊,镇定道:“两样礼物都是我自己做的,你要是有喜欢的就跟我说。”   “真的吗?顾璋哥哥好厉害!”燕芷崇拜地看过来,“我也喜欢做些小东西,以后可以请你帮忙吗?”   顾璋一口应下:“当然可以,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做。”   小姑娘更开心了,带着顾璋在客厅东瞧瞧西看看,分享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有亲手做的,也有从外面买的,她举着憨憨木雕小犬笑道:“是不是很可爱?”   顾璋嘴角上扬,看着木雕小狗狗后的笑脸,夸道:“可爱的。”   他还伸手摸了摸小犬被打磨抛光的圆滚滚脑袋,“进门看到憨态可掬的小家伙,心情肯定都要变好了,日后我们可以多做些放在家里。”   燕芷高兴坏了,旁的世家公子看到也会夸,但只要听到是她亲手做的,喜爱的笑容都会一淡,然后劝:“这些玩意,差人去买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燕芷胆子更大了,她摊开小手,试探地说自己有点愁,做这些手都不似别的女孩那样娇嫩柔软了。   顾璋看向刚刚那双让露窘的小手。   这样还算粗糙吗?他回忆了一下刚刚被牵的触感,耳根发烫,分明已经很软了!!!   “那以后粗活留给我来做?”顾璋还钢铁直男地伸出自己的手:“你看我,和我比的话,你那一点薄茧根本不算什么。”   燕芷又好笑又有点气:“这能一样吗?”   顾璋想到小姑娘可能受的讽刺,十分不厚道的把明盛帝拉出来哄人,他压低声音,似乎分享小秘密一样:“那些说你的人肯定不知道,皇上的手也一样糙。”   燕芷眼睛瞪大,和猫儿一样圆。   顾璋慢慢找到了节奏,时不时说点自己在家乡时候的趣事,比如小时候把虎头馋得去拔家里鸡尾巴毛,小伙伴不出意外被训得嗷嗷哭,他还偷偷站在院子外听墙角。   偶尔还说点自己的糗事,逗得燕芷笑得前仰后合的,甚至要用帕子擦去笑出来的眼泪。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双手托腮,手支在桌上,她好奇地问:“顾璋哥哥为什么不怕旁人说?”那双眼睛崇拜地看过来,像是在看什么了不起的英雄。   顾璋被问住了。   他头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顿了顿,然后道:“可能因为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上辈子小时候其实不是这样的性子,别说自己开自己玩笑了,就算是别人开他的玩笑,他都会很敏感得跟受伤的小兽一样扑上去和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要让人道歉。   后来异能等级上去了,实力强大了,才慢慢不在意。   面对小姑娘有些期待和渴望的透亮目光,他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我在友人、长辈面前说什么年纪小不能给我派太难的任务,或者装傻也不觉得丢脸,因为对自己的学识有信心。”   “还有在外面花钱大手大脚的,”顾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干咳两声,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因为我知道即使花光了,再挣更多也不难。”   燕芷小脸若有所思:“这样啊。”   顾璋怕小姑娘担心嫁过来吃苦,还把自己的小金库展开说了说。   说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即使要被管钱也没事,总不能让小姑娘嫁给他之后成天不安心,他讨零花钱的时候,指不定还能多看看甜灿的笑容。   嗯,没事的!顾璋安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困难算什么!   “我也是诶!”燕芷表情仿佛找到同胞一样,小声气音讨教:“但是花得多你怎么还能有这么多银钱?”   顾璋被小姑娘的反应震惊:“听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你没什么别的想法?”   大多数人听他这样花钱没个数,第一反应大多都是这样不好要改掉,要攒钱才行,或者要找个人来帮他管钱。   燕芷不好意思地对对手指,垂着脑袋小声道:“其实我不太会管家,而且我花钱也不喜欢看价,喜欢就买了,月例总攒不下多少。”   顾璋:“我也是,喜欢就买了!”   燕芷眼前一亮:“也不去想兜里还有多少钱。”   “反正花完还能挣!”顾璋如同和小姑娘接通了脑电波似的,连忙兴奋接道。   “我喜欢买吃食。”   “我喜欢买食材!”   “舒服好看的成衣也好!”   “最细软最漂亮的绸缎穿起来最舒服了!”   ……   说到最后,两颗脑袋高高兴兴地凑到一起,甚至商量起日后出去玩的事情来。   小姑娘欢呼:“采购!”   顾璋附和:“买!”   顾璋畅想:“我带你骑马兜风。”   燕芷眼眸亮晶晶:“我给你做好吃的!”   “咱们这么花,会不会真把钱花光了呀?”   顾璋意气风发,拍胸脯道:“放心,我会赚!”   畅想到美好的未来,燕芷笑容都像是盛满了蜜糖,漂亮的月牙里,好似闪烁着耀眼的小太阳。   顾璋也高兴得眉宇间都是爽快和明媚,恨不得今儿就把人娶回家去。   他用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我该走了,呆久了不好。”   “顾璋哥哥。”燕芷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还来吗?”   顾璋低头看被捏住的袖口,心里软软的,他装可怜:“要被祖父刁难好久也不一定进得来。”   小姑娘迟疑:“那我去和祖父说说?”   顾璋轻笑出声,不好意思碰她,只伸手捏捏她头顶可爱的双丫髻:“逗你的,被刁难我也不怕。”   “真厉害!”燕芷目光灼灼的真心夸着。   约好了下次见,两人心里都溢满了期待。   ***   顾璋回到家,都还晕乎乎的,笑容都没从脸上消失过。   “回来了。”秋娘见送礼的儿子回来,喊他到跟前来。   秋娘在定亲的时候见过燕芷,只觉得她生得真是好!   眉宇间都带着灿然的笑意,小小软软的,通身都充满了纯粹的灵气,性子也是娇憨可喜,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头高兴。   虽然和她想象中可以管住儿子的媳妇不同,但是她也是喜欢的,光是瞧着就心里都软了。   他家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她得仔细着点,“怎么样,你送去的礼物,燕芷她喜欢吗?”   顾璋耳根微红:“娘,她牵我手了!”   秋娘瞅了他一眼:“出息。”   往日死活不肯相看,口才不知道多好,理由一套套的,不知道多理直气壮,这会儿被定亲的小姑娘牵一下手,耳根都红了?   秋娘想起之前顾璋耍赖说的话,揶揄道:“某人上次牵着娘和他奶的手,说的话还记得吗?”   什么十八岁,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亏小石头说得出口!   顾璋暗搓搓炫耀不成,被秋娘泚回来了。   他又乐颠颠地跑去找他爹:“爹!”   顾大根正在给马洗澡,他最近爱上了骑马,想跟马培养培养感情,“去送礼回来了?人家收了吗?”   顾璋喜滋滋:“爹,她牵我手了!”   顾大根见顾璋眉开眼笑的模样,笑容也咧开。   不过想到秋娘的叮嘱,他拍拍顾璋肩膀道:“再继续努力!”   他嘿嘿笑道:“你娘肯定不会不喜欢我的,也不会养面首。但你小子就不一定了,不多对姑娘好点,定亲了也不一定非要嫁给你。”   顾璋:!   ***   顾璋其实也在琢磨。   他回忆那天在院子门口听到的话,人家小姑娘还是有一点婚前焦虑的。   也许本来没有,结果乱七八糟的传言听多了,没有也变得有了!   他光明正大往报纸里塞狗粮,按照时下文人做什么都写诗的习惯,写了一首诗大肆宣扬“定亲了真高兴”。   腻死人不偿命的在诗里头表示“媳妇是全天下最漂亮可爱善良聪慧的人,他俩肯定是天注定的神仙眷侣,他简直爱惨未来媳妇了,日后肯定好好待她,要是做不到就让老天爷打雷劈他。”   等收到了燕芷的稿件,顾璋就把报纸给了龚家书局,早早按照顾璋要求准备好原材料的龚家书局,找师傅雕了一版,便风风火火地印刷起来。   ***   顾璋在报纸上秀恩爱还不够。   他还打算亲身上阵!   他带了燕芷送给他的憨憨可爱的小木犬去了翰林院。   光明正大地摆在自己的桌案上,还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   在翰林清净之地,都是书香墨香,突然冒出个可爱的小木雕狗狗,实在是太惹眼。   一上午,就有好多人来打听,好奇询问,或者一脸复杂地劝他带回家独自赏玩得好。   然后就收获了顾璋的不要脸发言:   “这是?”   ——“未婚妻的心意,我实在是喜欢得不行,便带来了,想白日夜里都能看到。”   “虽然这个摆件很可爱,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顾璋迫不及待地打断。   ——“当然可爱!不过我未婚妻更可爱,”   “顾贤弟,莫非你……”他压低了声音:“惧内?”   ——“这怎么能叫惧内呢?我甚是心悦她,对她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日后自然只能都听她的,这是喜欢!”   这让以含蓄和内敛为标准的翰林学子们目瞪口呆,简直惊掉了下巴。   更有以祝子瑜为首的京城世家子弟,觉得顾璋怕是个“恋爱脑”   这些世家子弟都消息灵通,多少知道些内幕。   与顾璋同年的一学子道:“我记得她似乎不善管家理账?”   这是很多大家族瞧不上燕芷的根本原因之一。   顾璋似乎十分吃惊,反问道:“你看我是需要媳妇帮忙理账的人吗?”   对啊,想起来了!   这家伙连户部国账都能理清楚,据说一本账册在手里 ,看一遍就能把错漏给揪出来。   家里那点账目,怕是扫一眼在脑海里就算完了吧!!!   那学子悻悻然闭嘴,不敢再多问,生怕再听到点顾璋别的本事,刺激到自己脆弱的心脏。   祝子瑜也道:“那琴棋书画呢?未曾听说一点美名,日后怕是与瑶光你没什么意趣可言。”不像他的新婚妻子盛千琴,琴棋书画样样名满京城,是有名的才女。   顾璋没半点不好意思,草稿都不打就道:“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些,实不相瞒,我还被夫子轰出来过,多谢祝兄你提醒了,我和芷儿还真是天作之合。”   众人:???   连中六元,才智无双的顾璋,竟然有被夫子轰出来的经历???   实在好奇,连路过的翰林学子,耳朵也不由自主竖起来。   只有余庆年和黎川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顾璋说的确实是真事,他当初选修了两门,一个骑射,一个乐器,最后骑射在问心学院威名远扬,厉害到全院上下学子均不敢与他争锋,极为摄人。   另一门选修的乐器则不了了之,没了后续,只有当初上课的小部分人知道原因——顾璋跑调!无论什么乐器,最后能跑调跑得离谱,变成高昂激荡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曲。   无论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曲,还是如侬软语的咿呀小调,无论是吹奏的笛子,还是弹奏的古琴,十八般乐器都试过了,最后全都能变成铿锵激荡的热血沸吼,还带着点嘶声力竭,死了都要冲起来的洗脑效果。   最后总能以一己之力带偏整个班的人,忍了几节课之后,夫子终于忍无可忍,把他扫地出门:“出去不许说我教过你!”   顾璋也没办法,上辈子每一次守卫基地,冲锋陷阵,基地都要24小时循环战歌,激发斗志和士气,伴随着丧尸刺耳的叫声,和一群战友的鬼吼,没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后遗症!   翰林学子:“……”   竟然还有这种事?!   顾璋十分不要脸的点头,又道:“这就叫什么锅配什么盖!”   谁问你这个了??   顾璋这番打破人三观的言论,以极快的速度流传出去。   连明盛帝都好奇地招他来问一问,顾璋一点也没有不能残害人耳朵和心脏的想法,大大方方地在明盛帝面前吹奏起来。   能当皇帝的人,都是大心脏,不怕!   多打点鸡血好干活!   结果一吹,整个宫殿里的人都骤然感觉心脏一停,这是什么鬼哭狼嚎式战曲?   明盛帝连忙捂耳朵:“停停停!”   他甚至有些后怕,颤声问:“你这跟谁学的?”   顾璋道:“就是皇上你派去宁都的夫子之一,不过他不许我在外面说他教过我,败坏了他的名声。”   明盛帝表情一言难尽,难得点头:“也是。”   宫里这事传出去之后,再次加强了顾璋单方面撒狗粮的效果,私底下口口相传的许多质疑都诡异的停止了。   许多不看好这对小夫妻的人,都在暗暗咂舌,顾璋不会是真的喜欢燕家小女吧?   真情实感的那种?   私下相聚的贵女们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道:“不会是真的吧,燕芷运气这么好?”   ***   报纸的一系列事项顺利得不可思议,用龚掌柜的话来说,“简直是文曲星全程保佑!”   顾璋:倒也不一定是文曲星。   这回不用顾璋想,龚掌柜活学活用,想出了许多宣传标语,只不过要拿来给顾璋检查,看有没有忌讳的,不能用的。   顾璋圈了几个,大手一挥:“除了这几个,其它都能用!”   隔日。   京城街头小巷,出现了不少百姓十分眼熟,许多学者见之眼前一黑的小童。   《食神鬼斧》又上新了?   还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小童们兴高采烈地边跑边喊:“卖报啦!卖报了!2文钱一份,只要2文,京城大小事尽数知晓。”   什么东西?   2文钱,就能买到京城大小消息?   许多大家族都有收集信息的渠道,但是对许多地位低的小官来说,要知道许多消息可太难了,消息灵不灵通,对做各种决定,对自己要往哪个方向使劲儿努力,太重要了!   商人亦如此,若能掌握最新消息,挣钱的路子都更灵活,更保险些!   不过两文钱,立马有人拦下小童:“2文是吧?来一份看看。”   本以为还要和原来一样,拿着书条去书局取书,或者是一本小册子,没想到小童直接从侧腰布袋里取出一张四折的大纸:“您收好嘞!”   商人拿起一看,只见硕大标题——宣朝第一日报。   他倒吸一口凉气。   谁人口气如此张狂?   莫非是什么隐藏的情报组织,心惊之下,他连忙把手中纸张摊开,迫不及待往下看去。   这样的小童遍布京城大街小巷,而且他们十分机灵。   在官员上朝的街巷、国子监的街巷,还有出了名的住着科举考生的客栈,就喊:   “卖报啦,荣大学士(n名被坑大儒)再出大作,创世经典,不看不是大宣人。”   “科举学子福音,历届考官点评时政,当今状元探花亲笔范文,日日研习不愁金榜题名!”   读书人,科举考生:什么?!   这可不能错过!   “来一份瞧瞧!”   即使是不感兴趣、觉得哗众取宠的读书人,在看到周围考生人手一份,且不断拍案叫绝后,也免不了赶紧给自己买一份。   别人都有,自己没有,岂不是凭空就落后一截?   机灵的小童们到了热闹的街巷、普通百姓的最多的地方,又换了一套说法:   “嫁给贫穷书生的富商独女惨死,杀人凶手会是婆婆吗?官府会把钱财判给谁?答案尽在《宣朝第一日报》”   “是为了钱财骗婚吗?书生娶妻到底是娶人,还是娶钱财?”   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天然对八卦有着极为旺盛又敏锐的好奇心。   书生,富商独女,惨死,杀人凶手,婆媳,骗婚,大笔钱财……   关键词叠得满满的,将整条街80%人群的好奇心一网打尽。   正在吃馄饨的人抬头,正蹲在地上挑拣菜的老婆婆身手矫健地飞快跳起来,就连摔断了腿正在养伤的汉子,都撑着木头拐杖打开院门好奇探出头来看热闹。   整条街顿时喧嚣震天,像是被泼了水的滚烫油锅,沸油四射。   “哪家富商独女死了?”   “这闺女真可怜,官府把银子判给谁了?”   “肯定不能判给书生家吧?他们都把人害死了。”   “急死人!”高壮凶悍的杀猪匠,从猪肉摊抓了两文钱,找小童买了一份报纸,看一眼,看不懂,赶紧吆喝道:“谁识字,帮忙念一念!”   他闺女马上要嫁给一个书生了,他这个当爹的,可要仔细听听!   顾璋见到满京城十分火热的销售情况,决定趁着还没发酵,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进宫躲一躲!   总不能都杀到宫里去逮他吧? 第89章 热议   不出顾璋所料, 整张报纸中发酵最快的,当属他从一本疑难杂案中挑选的经典案件。   其实黎川本人也在看。   他整理好这个案件,交给顾璋的稿件足足有三万字, 报纸一个版面根本不可能放下,于是他便听好友说:“我取其中几千字放入第一版。”   黎川自然应下,那么多前辈和大儒的文章,他一个小小翰林,怎么好意思占大篇幅,他应道:“自无不可。”   他也挺好奇的, 顾璋会选取哪一段作为开篇,更想看看其他大儒的文章, 故而上职路上,就买了一份。   2文钱, 相比书册来说, 再便宜不过了。   黎川看到内容后愣了愣, 每一句都是他写得没错,案子的审理、口供、查探过程也都没错。   可只是简单前后调换了一下顺序,看起来竟然跌宕起伏!原本查探得清清楚楚的案件, 让人有种正在随当时官员一同查探真相的扑朔迷离之感。   黎川顺着看到最后,都不由被勾起了一下好奇心, 不过案件是他整理的,凶手也早早知道是谁, 故而没升起哪怕一星半点的警惕之心,反而心中不由感慨顾璋巧手。   他将自己的文章放到脑后,面色认真虔诚地拜读其他人的文章, 腰杆都挺得笔直。   刚刚拜读完他师父戎锐的文章,还做了点笔记, 就见书童进来,说师父唤他午休时去戎府一趟。   黎川:“你去跟传信的人说,我会准时过去的。”   黎川毫无察觉之时,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不少人打听起了一个叫“黎川”的人,到!底!是!谁!   在繁华的街巷里,被杀猪匠唤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童生。   京城这地界官员遍地走,举人多如蚁,童生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也大方,直接给人念起来。   从丈夫发现回娘家给父亲烧香的妻子惨死,含恨敲响衙前鸣冤鼓,呈上诉讼状开始。   因为考不上去,童生总兼职给书肆做抄话本的活,故而念着念着,把黎川平铺直叙、严肃克制的文字,都变成了颇具感情色彩的口头语。   “那罗姓书生在衙前痛哭流涕,一介文弱书生竟将鸣冤鼓敲得震天响,引来了全县城百姓围观!”   “罗姓书生夫妇恩爱在县城里很出名,见罗姓书生在衙前念诉讼状声泪俱下,百姓纷纷为他惋惜,高声呼喊县太爷要严查此事。”   ……   百姓们边听边想,边听边小声议论。   “凶手肯定是娘家叔侄!”   “我觉得是那个被富商爹断了财路,全家投井自杀的商人儿子,同一天,同一时辰去上香,他要是不动手,我呸他不是个男人!”   随着童生不断往下念,嫌疑人范围越来越广。   “错不了,绝对是这个退婚的前未婚夫!伤了子孙根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又被退婚心里肯定怨恨!”那人斩钉截铁地猜。   “我赌5文钱,是典当铺的伙计,搜出十多件她戴过的首饰,肯定是见财起意!”这人手黑牙黄,显然是个赌徒。   短短几千字,如剥洋葱一般剥开层层迷雾,可迷雾下还是迷雾,让听的人都不禁感慨:“真是好大一出戏!”   刺激!   童生继续念:“这个时候,验尸的仵作来报,发现尸身上有许多被长期殴打的痕迹,罗姓书生当堂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童生听到周围人发出齐齐的抽气声,对自己念的效果十分满意。“神色有异”四个字可比不上他加工后的效果!   “谁打的?怎么会身上有伤呢?”   “后来呢?”   童生也想继续念,因为他心中也十分好奇,可当他打算继续念时才发现,竟然没有了!   没有了!   这可把所有听案子的人挠得心痒难耐。   一个个跳起来,恨不得抓着童生问:“你再看看,这么多字,怎么可能这么一会儿就念完了?”   “对啊对啊,我感觉你才没念一会儿!”   童生还从没见过这个阵仗,他加工后,分明就比报纸上的字多了三倍不止:“我真的念完了!”“后头没有了!”“别踩我鞋子!”   “不信你们自己去买一张看!”   “咱们又不认识字。”   童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最后万般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来的时候,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鞋都挤掉了!   这年头娱乐少,官府又神秘威严,许多人初一听到这个案件,都觉得复杂刺激,十分新奇。   起初还当个八卦听,后来免不了带入进去,分析来、分析去,和遇到的亲朋好友都觉得心痒难耐,脱口而出道:“你听了那个案子没?”   若遇到想法不同的,甚至路过的人都要辩驳几句,“伙计怎么能是凶手呢?他都说了是罗夫人自己过来典当的。”   “罗夫人家财不菲,典当首饰做什么?我看就是他偷的,或者杀完人搜刮走的!”   “伙计说自己有人证!”   “人证不是去外地走镖,还没回来吗?指不定是同伙假话呢?”   “反正不是伙计!”   这样争论随处可见,如果在大街上,甚至能引起一大群人群情激愤地开展“友好讨论”   吵着吵着,谁也吵不过谁,实在是太气人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好奇,只恨不得把写这篇判案故事的“黎川”给抓到面前来,让他好好讲清楚了!   怎么还有文人说话说一半呢?果然文人心都黑!后续到底是什么?谁才是凶手,为什么要杀人,最后怎么样了?   惨死的罗夫人实在是太惨了,任谁带入一下自己,都气得火冒三丈,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官府最后有没有抓到凶手,凶手有没有得到惩罚,那么多家财,最后给谁了?!!   黎川!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黑的文人?有没有跟故事里的大人一样威严,可以管管他的!”   甚至许多本不识字的百姓,都把这两个字笔画牢牢地刻在了脑子里。   还别说,确实有人这么做了,作为黎川师父,戎锐直接把人给喊到面前来。   戎锐点点报纸:“从你整理的案册里选的?”   黎川恭敬答道:“是,就是您上次看到的那册。”   戎锐:?   他上次看可没有这样勾人的效果,故而只看了头几个案件,便没往后看了,他干咳两声:“稿件可还在?”   黎川一本正经地答,说目前不在手上。   暗示想看后续无果的戎锐,有点憋气,怒而直言指使自家弟子道:“那你口述后头的事,最后查清了凶手是谁?”   “恕弟子不能从命。”黎川端端正正地执礼致歉,姿态尤为恭谦,“我已经答应过瑶光,不将后续内容与第三人说,人不可言而无信,还望师长见谅。”   “停在这里也是他的主意?”   “是。”   戎锐额头青筋直突突:“顾瑶光!!!我就知道除了这小子没人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这个再规矩不过的徒弟,根本没这个心眼子!   一向谈锋敏锐的戎锐,这会儿不管怎么说,竟都无法套出后续内容,老头气得喋喋直叹,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死脑筋。   黎川默默站在一旁,任由戎老爷子直叭叭叭,见他骂累了渴了,还见缝插针地递上去一杯水。   戎锐顺手接过,喝完才发现是他递上来的,顿时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你去,给我把顾瑶光那小子叫来!!”   ***   顾璋早早溜到宫里。   他在户部办差的时候,就得了皇上令牌,如今就一直用着。   看到皇宫的朱红色的高墙,顾璋觉得心里特别安心,甚至在心中哼起了小曲。   等他照例让小太监通传时,还在暗暗嘀咕:“不信有人能追到这里来!”   等躲个几天,自然就过去了。   小太监从殿里头出来,笑得极为热情,说皇上宣他进去。   顾璋没注意到,平时小太监的说法是,皇上这会儿正空闲,您来得正好之类的。   顾璋整了整衣冠,这才昂首挺胸地步入殿内,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来躲人的,他分明是来汇报好消息的!   “瑶光来得正好。”明盛帝语气中含着微不可查的笑意:“正巧朕这儿有人找你。”   顾璋气势十足的步子顿住。   他抬眼望去,燕先竹、盛正业、戎景山、萧裕、大理寺的黄寺承……都在!   一群人的目光都朝他投过来,齐齐停在他身上。   顾璋:!!!   怎么都在?!   什么意思?!   总不能都是来告状的吧?除了他还有谁脸皮这么厚?   这段时间顾璋不是在家里边回忆边写《高等算学(户部特供版)》,就是东跑跑,西逛逛,找人求文章,看起来像是在做学问的样子。   他们许多人都在心里想:顾璋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又准备搞事?但他们写的文章都严谨,应当不会出问题。   他们还谨慎地再三确定。   顾璋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日后指不定您还想再写文章登报。”那小子还睁着那双乌亮乌亮的眼睛,一脸正直淳朴的表情看他们,实在是再自信明媚不过的少年郎了!   他们信了,还有些期待顾璋这小子能弄出个什么来?不过被忽悠的热乎劲儿过去,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顾璋是那种安安静静老实做事的人吗?   上门笑得那么灿烂,又乖又讨巧,是顾璋能做出来的事?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萧裕咬着后槽牙道:“你小子上门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分明四平八稳地按照臭小子“名人堂”的要求,写了个自己欣赏的蜀汉名将,为了避免顾璋作妖,他还尽力夸赞,不谈分毫别的。   怎知今日就听到有小童在喊:“震惊!官居三品的萧大人心中最重要的男人竟然是他!”   萧裕一直都为自己当年去宁都当钦差,结识顾璋,有魄力地做了决定自豪,如今看来,只恨自己当初不该那么欣赏这厮,还表现的那么亲近就好了!   专门坑熟人!   “萧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能说各位前辈和大儒们是鸡呢!”   众人:“……”   萧裕:!!!   有这么聊天的吗?   顾璋见他们面前都有一份报纸,凑到他未来祖父面前,伸手指着报纸上最下面那一小条,喊冤道:“整张报纸,我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剩余所有文章都不是我写的,怎么能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   谁写的找谁去啊!   燕先竹十分不仗义地大义灭亲道:“主意是你出的,人是你找的,版面是你排的,宣传也是你授意的,不找你找谁?”   要说案件在百姓中最为热闹,那么户部尚书盛正业和戎锐的“针锋相对”“互相揭短”则是朝堂中、关心时政的读书人中最热闹的事情。   戎锐向来针砭时弊,顾璋请他写一篇有关前些时日户部改革的事情,他大马金刀挥笔就是一篇,用词犀利,文风锋锐。   其实单看也没太大问题,不仅把关键问题一一点明,又恰到好处地收了尖锐的刀锋,只会让人感叹:“戎公风采不输当年。”   可偏偏顾璋把户部尚书盛正业的文章,工整对仗地放到另一边,一左一右,还都是谈户部的文章!   盛正业又好面子,还是现任户部尚书,故而写得比较圆滑,一边粉饰太平的说前头户部的功绩,一边说现在户部大刀阔斧的改革,顺便再展望一下未来,说得人觉得户部好、户部妙、户部呱呱叫!   单看他这一篇文章,其实也没问题,还能让普通人更了解,户部到底都做了什么,在整个国家运转中起的关键作用。   可偏偏在巧妙的排版之下,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刺激得不行!   有种当场看双方吵架、辩论的感觉。   若交替来看,甚至有种“你方唱罢我登场”,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输,越吵越凶,越辩越烈的气场从文字中汹涌而来!   大伙不用想都知道,这事情的罪魁祸首,肯定是顾璋那个臭小子!   谁能料到呢?   他们四平八稳,谨慎又谨慎地写了文章,还能出这种事?!   顾瑶光!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坑到人!   顾璋一看大伙的神色,就知道这口锅是甩不掉了,他愤愤然给自己辩解道:“我可没骗人,这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们以为要把报纸做起来很容易吗?能有现在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他说完看过去,对上一排“你小子以为我这么好忽悠的目光。”   顾璋:“……”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贼精贼精的,根本没有他好兄弟黎川好忽悠,简直太让人心痛了!   顾璋只好把偷偷记录在小本本上的那些优点都一一道来,卖力忽悠道:“如果能把这个做起来,但凡读书人都养成看报的习惯,百姓都愿意相信这上面的事,是一条天然教化民众的法子,能让百姓知道朝堂做了什么,能教百姓懂律法,诸如此类皆可由此法实施。”   “若把名气打响了,往后好的文章,好的政令上传下达都容易,若有学士隐者有好的想法,还能多一个上书的途径,政令总能越辩越明,疏漏也能越来越少。”   顾璋也没说深,显得自己心机多深沉似的,他分明就是个简单直白又善良的好少年!!!   他铿锵有力道:“这叫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为了咱们宣朝蒸蒸日上的未来,这点小节算什么!”   明盛帝和大臣们:“……”   他们刚刚商讨了许多,比这更隐晦的也不是没有,比如确实可以收拢民心,比如要施行某些政策之前,可以先通过报纸放放风,试探民意,又或者可以通过报纸潜移默化地一点点改变思想,以方便一些政策的推行,例如寡妇再嫁,这些与从前完全相反的政策,贸然推行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顾璋思路竟然如此清奇,还十分光明正大,显得他们有点心脏。   不过相比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这些沉浮官场许多年的老臣,思路没那么容易被带走,很容易从顾璋的那套忽悠人的说法里走出来。   燕先竹道:“就你歪点子多!”   他们可不信顾璋这样想法一套套的人,没了他们助力就没法把报纸办起来。把亲朋好友的诗词文章搜集一圈,美其名曰出书,实则全部拿来当广告用。   还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让看报的人争相讨论,望眼欲穿,暗骂文章作者。献祭一群人炒热度,也就这胆大包天的小子能想得出来!   实在让人又爱又恨!   想训斥一番都不知怎么开口!   明盛帝看得暗暗称奇,他的小状元郎能招来这么多朝中大臣的喜爱,不是今日亲眼见到,实在是难以相信!   黄寺承道:“方才我们也商议到这一点,尤其是律法的推广,一本厚厚的律书,许多科举学子都不耐烦读,更别说普通百姓了,如今把律法融入办案故事中,还能引发百姓思考对错,倒是个好办法。”   方才,商议?   顾璋惊得眼睛都瞪大:“你们不是集体来告状的?”   明盛帝和在场大臣们相互对视,想到他们刚刚的无言默契,不由都面露笑意。   明盛帝更道:“难得听到瑶光正儿八经说这么多,还是真心实意的想法,甚是新奇,也着实难得。”   顾璋唉声叹气。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这么多大佬竟然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人,他才多大?不讲武德!   ***   等最热闹的一波风头过了。   有人注意到顾璋留在底下的问题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有为什么吗?”   “天下不下雨,还不是雷公电母这些神仙说了算,哪里讲什么道理?”   “莫非顾小状元还真知道为什么?”   “这还真说不定,十六岁就连中六元,不是文曲星下凡是什么?”   顾璋随手埋下的种子还在等待发芽,另一朵精心挑选的娇艳花朵,这会儿已经灼灼绽放。   燕芷早早就命人在外守着,在报纸发行这日买了几份回来,本想着给家人都送一送。   没曾想上面竟然有一首诗,赤城直白,热烈坦荡,看得她欣喜又羞赧,连忙把婢女招回来:“还是不送了。”   可她不送不代表其他人不买。   燕夫人、燕芷的嫂嫂们都纷纷带着报纸来她院子里坐坐,好奇“闲聊”   连她父亲都带着诗找来,评价道:“这诗透着股赤诚热烈如骄阳般的暖意,为父也算是放心了。”   女人们则心更细些。   燕夫人感慨:“许多男人连承诺都不敢给,如今他敢白纸黑字地写出来,登报给这么多人看,想来是极为珍重你的。”   大嫂也道:“如今这诗词被数不清的人保存在手里,若是日后做不到待你好,或者反悔,怕是要沦为笑谈,能做出此举,定然爱惨了咱家芷儿。”   “咱家芷儿这般可爱讨喜,如今也算等到如意郎君了。”   ……   嫂嫂们一人一句,燕芷听得小脸蛋红了红:“娘,嫂嫂!”   许多京中贵女也看到了这首诗。   与男子们忍俊不禁当作笑谈不同,女子们都被这样热诚的、明朗的喜欢灼了一下心。   可这种灼热的感觉,又很快被克制住。   许多贵女都在对自己说——醒醒!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嘴上说着花言巧语,承诺一个个往外给,但是等过几年,新鲜感消退,或者她们人老珠黄,后头还会一个接一个地娶,新欢也会一个接一个的有。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顾璋不过是因为年纪还小,没接触过太多美色和利欲,所以才能写出这样热烈的诗,也敢放在报纸上给人看。   可是,即使不断告诉自己要理智,还是架不住心里那个小花苗一样渺小的念头——万一呢?   原本私底下的传言都消散,甚至许多人都暗暗关注起来,少年这样的热烈的爱意能保持多久?   即使微小到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几乎是每个向往甜蜜爱情,对未来抱有热情的姑娘,都忍不住在心里期待那个充满奇迹的美好可能。   心底许愿,万一呢?   ***   顾璋觉得大家都太不厚道了!   先合起伙来坑他,又你一言我一语,想把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全部掏空。   顾璋好不容易从皇宫跑出来,回家就双目失神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和小呆瓜感慨:“不过是骗他们的文章来打打广告,炒炒热度,一个个防我都跟防贼似的,我是这么坏的人吗?!”   真善良单纯·小呆瓜:“……”   它小声道:“可是你想骗人家,人家当然要防你啊。”   顾璋揉搓它的脑袋,又rua小呆瓜毛茸茸的身子,直到小呆瓜被欺负的两脚朝天,才放过它,扬声质问:“你向着谁?”   “我当然向着宿主你啊!”小呆瓜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出来找宿主的目的,它得意道:“我上次和你说的大数据推演学有所成了哦,试运行没有bug,也不报错,准确率也慢慢变高了!”   它也有慢慢进步的!   顾璋捏捏它的肉垫:“我看看?”   “好呀好呀!”小呆瓜也激动。   最后结果以小呆瓜失败告终,光屏幕闪烁两下,报错显示“异常终止”   顾璋大笑着逗得小呆瓜气呼呼跑走,以为这小傻统是真担心自己被欺负了,想逗他开心,当天夜里,顾璋却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漂浮在一座满是黑色岩石搭建的城池上空,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却看到了无数燃烧的巨石从天而降,砸得城墙破碎,发出轰隆轰隆的连续巨响。   漫天黑色箭矢如密集的雨点落下,彼时,整个视野全都模糊,在凄厉悲怆的喊声中,目光所及天摇地动,地上人间血流成河。黑色的骑兵狰狞狂笑着杀入黑色城池,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青天白日之下恍若人间炼狱。   顾璋倏地睁开眼,乌黑眼底布满凶悍血气。   警惕的目光碰到床头可爱娇憨的小木犬,眼底猩红才如潮水般褪去,浮出清醒。 第90章 交心   顾璋坐起身来, 伸手将可爱的木雕小狗握在手里。   怔怔地看了会儿,思考着某种骇人的可能性。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落在他和木雕小狗身上, 小木狗狗的笑容都更亮堂了,外头传来顾大根响亮的嗓门:“小石头,你再不起来,上职要迟了!”   顾璋起床推窗,闻着院子里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沐浴着透亮微暖的和煦日光, 看向鲜活又干劲儿十足的顾大根,真切的幸福和满足感, 强势的驱散所有灰霾。   顾璋这才发现,他背后不知何时浮出涔涔冷汗。   他不惧硝烟战火, 也不惧让整个城池地动山摇的巨石, 这些和末世里声势震天的异能战斗来比, 微不足道。   曾经他一根百丈巨藤能掀起的声势,比这大数倍,高耸入云的铁塔在他鬼索之下轰然倒塌, 数万丧尸一击之下粉身碎骨。   可他怕战乱、破城、血流成河。   怕耳边是声声血泣,怕眼前是人间炼狱。   有系统里“高产粮种”“快速生长液”这些跨时代的科技, 若他有称王称霸的雄心壮志,揭竿起义, 无论是后勤粮草,招兵买马,还是制造天象、预言灾荒收服民心, 都轻而易举。   可他不想如此,让数不清的普通百姓为此颠沛流离, 饱受战乱之苦,时时刻刻都生存在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中。   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要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国破家亡,家园被毁,亲人离世,甚至全家惨死。   和平盛世,万金不换。   顾璋看着生机勃勃的宅院,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听着家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生活响动,心中定了定,迈步去膳厅吃早饭。   王氏笑得开怀,脸上的褶子都跟开了花似的:“小石头快来,今儿是你爱吃的李家铺子的小笼包。”   价值不菲的黄花梨餐桌上,正摆着一笼笼热腾腾的小笼包,香气飘散到人鼻下,让人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它肥瘦均匀的内馅,筋道喧软的外皮,还有装丰沛汤汁的鲜美内馅。   光是香气就勾起美妙幸福的回忆,让人不由口舌生津。   这是独属于和平安乐的诱人香气。   “奶最懂我了,我就爱这一口!”顾璋笑着拉开椅子坐下,额头上覆盖上一双粗糙的大手,顾大根雄浑粗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小石头你脸怎么比平时白,是不是生病了?”   顾璋没皮一把,带着点难得的乖巧道:“昨天晚上做噩梦,吓着了。”   王氏顿时道:“被梦给噩着了可不是好兆头,我今儿多拜拜菩萨,给菩萨上点贡品,保管噩梦不敢再来。”   秋娘仔细观察了他的面色,已经逐渐红润起来,这才道:“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被噩梦吓到,今儿给你杀只鸡炖点汤补一补,鸡血洒在屋檐下头。”这是永河村那一带口口相传的习俗。   尽管顾璋不太信,但也十分配合道:“要两只。”   顾大根更直接,把儿子肩膀搂住:“今晚要不要跟爹睡?”   从肩膀上能感受到顾大根结实的肌肉和澎湃的力量,让人有种被护着的安心。   顾璋扬起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现在十岁呢。”   顾大根哼一声:“能被梦吓到,不是十岁是什么?”   他给顾璋碗里夹了好几个灌汤小笼包:“快吃,吃饱了就舒坦了。”   说完,他也夹起一个小笼包,直接整个吞下,连皮带肉包裹着汤汁一口闷:“学爹这样吃,保管什么害怕都忘了!”   顾璋可不学,他夹起一个轻轻咬破皮,里面立刻迸出鲜浓滚烫的汤汁,天然的肉香和面香凝聚出来的汤汁浇在舌头上,简直让人幸福得眯起眼来。   顾璋沾了点李家铺子配的醋,再整个放入嘴里咀嚼,内馅软嫩鲜香,配合着不知被手工揉了多少遍的筋道包子皮,微微的酸香开胃:“唔,好吃!”   顾璋吃得十分满足,从胃里发出的温度,逐渐温暖到全身。   能让他穿越到这么美好的世界,这样捡漏的事,已经很不错了,有点代价也是应当的,否则让他重活一世,就单单让他享受的吗?   他顾璋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   “你这样吃,汤都被吸走了!”顾大根一脸没安利成功的惋惜。   “下次,下次再试。”顾璋神采奕奕的站起来,和家人道别后往外走去。   他在心中快速理清楚思绪,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路上正巧偶遇的威武将军,顾璋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他对这个驻守京城的武将还挺有好感的,有点一根筋的正直和忠义,也许这就是明盛帝把守卫京城的驻军交给他管理的原因。   威武将军陡然看到身边出现个皮肤白的,还有些错愕,等定眼一看,是顾璋,顿时感觉不好了。   小少年身板不壮,但是脑子和眼神都厉害,他斗不过啊!   顾璋宛然一笑:“威武将军去过边关吗?”   “当然去过!”要是连边关都没去过,算什么武将,他回答铿锵有力,似乎对这份质疑有点不高兴。   顾璋朝他打听起来,每当他说些什么有用的东西,顾璋就顺口来一句夸奖,然后引导着他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说。   威武将军被夸得飘飘然,心想,不愧是六元及第的小状元,夸人都更有水平,有些个文官说的话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骂人!   “那边确实全是大多都是石头盖房子,可和你们文人喜欢的竹房不一样,又结实又耐用,要是有流箭飞进来了,可比茅草屋安全多了。”   “这你不用担心,那边有个矿,净产这种坚硬的大石头,家家户户盖房都用不完。”   ……   顾璋心中却越听越沉,在“梦”里看见的那座通体赤黑,好像许多黑色石头搭成的城池。还有高高矗立的、被天降巨石砸得动荡破碎的石墙,都与威武将军的描述颇为相似。   全都对得上。   顾璋心像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然后泡在酒中一样晕乎又微微刺痛。   他想,系统此前的那个任务,怕是就与此有关,只是现在还没触发。   小呆瓜感觉到宿主心情不太明朗,明明昨天还在为自己的辛苦学来的能力被质疑生气,今天就小声道:“别太担心了,指不定是我推演错了呢?主系统还没动静呢。”   顾璋揉揉小呆瓜的头,把它揉得脑袋上竖起三根毛:“即使有错漏,也不能放过这个万一。”   等主系统发布任务,也许是很确定,不会再有变故,但留给他反应的时间也很短了。   顾璋想,也许此前任务是必须考中,就是为了能在这会儿顺利去边关,要不然一个举子,既无官职也无权势,没有话语权,即使想去边关帮忙,个人力量怕是也如蜉蝣撼树。   ***   皇宫。   听到顾璋来了,明盛帝笑道:“正巧朕也要唤你来,今儿难得不在饭点,又不躲人,还真稀罕。”   他伸手将一本册子推出来,让苏公公拿到顾璋面前,他道:“看看,你对哪个有兴趣?”   顾璋伸手从托盘里拿出来,将册子打开,上面竟然罗列着如今京城中空缺的正五品的官职。   列在最前头的,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这是翰林院内部升迁的光明大道,升迁速度快,晋升机会多。   再往后翻,还有些实权官职,分散在各部,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许多都和他展现出来的能力相符合。   明盛帝温和开口道:“瑶光觉得如何?”   顾璋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只觉得他眼里的期待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嘀咕:“哪有让人自己选官的?”   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明盛帝朗朗笑道:“那就从我们这对君臣开始!”   顾璋沉吟片刻,说道:“我原本其实想外放去地方当官。”   “也不是不行,但你还小,头前又做了户部那差事,这几年新账法举国推广,你出去难免受刁难被使绊子,不如先在京城当几年京官。”明盛帝耐心一一说明。   他舍不得自己小宝贝蛋,小小年纪就出去外面闯荡,尤其是胆大包天掀了许多人老底后,在京城里,起码有他护着。   “朕也知道你师父当年在各地做出许多实事,你也许想效仿他……”   顾璋眼底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耐心听完明盛帝的考量,才笑眯眯道:“我现在没想去地方,而是想去边关。”   “好。”明盛帝听他没想去地方,下意识答应,反正不管什么京官,去哪个衙门都行!   就凭这颗聪明的脑瓜子,去哪里都能干得漂亮。   顾璋立马豪气干云地说:“没问题了,您答应就好!”   等等,边关?!   明盛帝手头一颤,本来在手上握得好好的折子,都啪嗒一下从龙案上摔下来,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几乎是同时,向来沉稳的明盛帝眉头高高竖起,下意识带上了点威严:“你说什么——?!”   顾璋乌眸带笑,再次道:“我说边关,您刚刚都同意了,君无戏言!”   “胡闹!”明盛帝训斥道。   顾璋嘟囔:“耍赖是小狗。”   明盛帝额头上青筋直突突:“朕不同意!”   臭小子天天耍赖,怎么不说自己是小狗?   不过这次顾璋可不像平时机灵讨巧,跟犯了倔脾气似的,气得明盛帝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无可忍把人撵出去,一言堂道:“老老实实给我在京城待着!”   明盛帝实在头疼,扶额叹气:“你说他一个文官,去边关做什么,边关凶险他难道不知道吗?”   苏公公没做声,显然这会儿不需要他来回话,毕竟顾小状元脑袋瓜想法稀奇古怪,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头冒,谁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瞧了眼外头自己收的干儿子的示意,小声道:“还在外头站着呢。”   明盛帝看了一眼殿门口的光影,下意识想开口把人喊进来,话到嘴边顿了顿,又变成:“站站又站不坏,想站让他站去!”   怎么突然就变成倔脾气了?竟然还想去危险重重的边关!   顾璋特意在殿门口站了会儿,脑海里想了很多。   若他真的要去边关当官,无论文官武官,边关总是危险的。   他可以把家人安置回宁都,宁都多山水,其实不好攻,而且那里有根基,有宅子,有田地,还有村里人,肯定是比边关和京城更安全的。   可燕芷呢?   小姑娘才刚刚和他订亲,若不嫁给他肯定闹笑话,若嫁给他却留在京城也遭人嘲笑,如果跟着父母去宁都的话,人生地不熟的,生活条件可能也要降,也是委屈。   顾璋怎么想,都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法。   他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没想出好办法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   他觉得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前头困难重重,哪一关都不好过。   总不能现在边关好好的,他说边关要被破,这是乌鸦嘴还是诅咒?   即使用做梦,或者算卦之类的透露了,旁人也只会说,那也是派能征善战的武将去,你一个文官去了有什么用?   还有,无论是说服明盛帝、说服家人、师父,这些若能安置好,也算问心无愧,唯独小姑娘顺顺当当的人生,本不该有这番挫折的。   ***   燕府。   燕先竹作为天子近臣,是最先从明盛帝那儿得到消息的,让他给劝劝,联合弟弟一起劝劝。   故而顾璋上门的时候,燕先竹已经知道他的想法。   燕先竹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和煦的笑容,沉着脸训斥道:“放着京城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跑去边关做什么?让芷儿跟着你去边关受苦,还是小小年纪当寡妇?”   顾璋抱着对小姑娘的愧疚,老老实实挨了一通训斥,然后才说想见一下小姑娘。   燕先竹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挨不住顾璋的软磨硬泡,把他放进去了。   在放他进去之前,不仅骂骂咧咧的把他一通好训:“简直跟你师父一个脾气,外头有什么好的?又危险又弄得一身伤。”   他还特意让心腹去给燕芷说他想去边关这事,绷着脸道:“我劝不动你,你小子自己去跟芷儿解释,看你好不好意思!”   顾璋确实不好意思。   “顾璋哥哥。”燕芷今日穿了一身窄袖碧蓝色束腰裙,头上依旧是上次他捏过的可爱双丫髻,只是没了灿烂的笑容。   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他还答应人家小姑娘,要再来看她,要高高兴兴的带她玩新奇好玩的游戏的。   顾璋跟着小姑娘屁股后头往里走,明明身量更高,更为健朗,在娇娇小小的燕芷后头,愣是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大狗狗。   顾璋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解释,他脑子不笨,可两辈子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从没愧对过谁,没有道歉的经验,也没有需要真心道歉的时候。   他头一次觉得对不起人。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小花园里,这里是上次小姑娘抱着白团子自言自语的地方,也是拆开礼物后,小姑娘笑颜如花的地方。   还有一棵漂亮的,开着粉粉嫩嫩小花的树,格外好看。   顾璋搜肠刮肚,也没想好怎么道歉,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道歉方法,只是用来哄人的,其实并不会觉得自己真的错了,而现在这个情况,如果用这种方法,未免也太不尊重小姑娘了。   若是末世那些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彪悍的女性异能者,若遇到一个头些天花言巧语哄人,转头就把人扔在一边,自己跑去冒险不负责任的,怕是把人捉回来抽筋拨皮,再各种异能上阵泄愤一番,才配得上她们那个暴脾气。   顾璋最后也只想出最原始的法子,他上辈子若是看不顺眼一个人,要么杀了、要么打的人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他抬头左右看了看,伸手折了一截略粗的树枝。   连上面的倒刺都没有去掉,只是小心把光滑的那一截,撕下衣角包好,然后轻轻塞进小姑娘手里。   他掏出早就签好的退婚书摆在石桌上,闭上眼咬咬牙一鼓作气道:“若你不想嫁给我了,可以用这个。要是……要是还愿意嫁我的话,我会安顿好你的,等我从边关回来一定好好待你。要是你有气,就拿这个抽我一顿,我不还手。”   “总之你想什么样都行,由你决定,我听你的。”   说完顾璋就敛下眼睑,不敢看小姑娘,等着审判的降临,他心里有些酸涩的难受,从他决定要去边关的那一刻起,其实就是将燕芷排在了后面,是他对不起人家小姑娘。   从顾璋的视线,只能看到燕芷把花枝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敲石桌,就跟敲木鱼似的。   他想,小姑娘指不定现在憋着嘴,委屈得快要哭了,有些心疼地笨拙哄道:“我皮糙肉厚的,你生气就打我,你别难过。”   小院子很安静,连风摩擦树叶的声音都没有。   故而小姑娘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过来——   “你肯定也很委屈吧。”   顾璋听到这道软软的,带着安慰的声音,怔了神。   随即胸膛里有莫名酸胀的情绪,不断翻涌,好像有什么戳到了心窝里。   顾璋抿了抿唇,正打算说话,一根柔嫩的手指就轻轻点在他的嘴唇上,指甲粉粉嫩嫩的,看着就很乖软。   说出的话却很认真:“顾璋哥哥,先听我说哦。”   她的声音很低,又带着点小苦恼,“我知道这种感觉。自己想做的事情,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人理解。长辈们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想让我们走康庄大道,这份关心反而成了桎梏。”   顾璋沉默下来,他何尝不知道长辈是关心他,爱护他,珍重他,想让他选更轻松的路。可他有没法说的原因,顶着心中焦躁的担忧和压力,还要想办法解决说服,内心深处,真的没有一点点委屈吗?   可这是他重活一世,本该担的责任,本该扛的压力,怎么好让人家小姑娘分担?   “你怎么不说话呀,顾璋哥哥。”燕芷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点他的眉毛,捏捏他硬朗的下颌线,再或者轻轻戳戳他的脸,戳出一个个软软的小坑。   顾璋也不动,随她摆弄。   他心有点乱,胸膛中许多种复杂的情绪不断碰撞,又酸又甜又苦。   燕芷在他嘴唇两侧往下戳,戳出两只“人造小酒窝”,圆润白皙、粉粉嫩嫩的手指头,提着唇角就上走,在硬挺的面庞上画出一个笑的弧度来。   她笑意盈盈的,带着点期待说:“而且,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去边关呢?”   顾璋下意识想说不行,边关苦寒,又有危险,他怎么能带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去?不过在两根粉粉嫩嫩的手指头的压制下,没能说出来。   燕芷眼睛亮亮的,像是缀满了漫天璀璨的星河。   一点也没有躲避来自顾璋惊讶的视线,而是说:   “这世间女子从小开始,便被灌输着,要找一个可靠的男子。日后一辈子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即使是我娘这样的正妻,这辈子也没离开过京城三百里,最远也只去过清远寺烧香。”   “可我却离经叛道,喜欢做美食,喜欢亲手把自己生活打理的舒适,更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   她浑身都亮晶晶的,不仅没有一点怪他,生他的气,还是这样一副生机勃勃小太阳的模样。   顾璋胸腔中碰撞的酸涩,终究是被这道亮晶晶的,生机蓬勃的光彻底冲散,驱散,他心软了,舍不得小姑娘一点受委屈,小心搂住她,轻声道:“那一起去?”   他们坐在花园的草地上,又像是上次一样头挨着头靠在一起说话。   “我从小最爱塞外诗了,觉得读起来十分开阔,塞外烽火,奇特壮丽的塞外景观,将士们一往无前的豪情……”   顾璋也知道了更多关于小姑娘的事,她其实比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外貌坚强许多,手被溅了油,被刻刀割伤了手,眼泪都不掉一下,又继续学,继续玩,乐此不疲,这才有了如今手艺。   他们聊塞外风光,聊塞外美食,笑谈着日后一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聊打起仗来的凶险,聊将士牺牲的悲壮。   “不管顾璋哥哥你为什么想去边关,我都想和你一起,真不怕的,我力气大着呢!”燕芷右手从地面上举起一块脑袋大的石头,还颠锅般抛了抛,难得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得意,她笑得灿若桃花般炫耀道,“你看!”   “指不定我还能帮帮忙的!”   顾璋原本有些焦灼的心,在这样灿烂得意的笑容下变得逐渐平静下来。   只要他成功,城不破,燕芷在城里便没有危险。   ***   顾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主系统既然还没有发布任务,就说明不是最佳的时机。   他要在离开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顾璋先潜移默化的给家人灌输“宁都好”的想法,试图勾起他们的思乡之情,又暗中关注边关的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认真真办了好几期报纸,还给正在推进新账法的户部解决了几个难题。   他想试着再多推进推进任务,把庄园点亮更多,建设得更好些,看能不能获得些能保护家人和燕芷的奖励。   天然条件限制,报纸不可能每天一期,顾璋定的发行周期是一旬一期,这样一个月就有三份报纸,每一期内容充实些,足以让百姓们津津乐道许久。   他照例秀了几次恩爱,许是与燕芷有过更深的交流,感情流露出来让人感觉牙酸变少了,连原先笑着调侃他的男子们,也都忽而感觉有些羡慕。   报纸越卖越好,名气越来越大。   黎川这些日子却有些苦恼。   他走到哪里,都会被认识的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翰林院同僚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很是古怪。   即使是不认识的人,也总能听到人议论“黎川真不是人!”“他的心怎么能这么狠?”“我祝黎川吃包子没有肉馅!”   甚至有些友人,还会凑上前来玩笑道“好你个黎正慎,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黎川起初面对这些,都还挺镇定。   他心中有一杆秤,看到百姓积极的讨论案情,甚至能说出在故事中宣传的律法,有这样好的教化民众的效果,即使被人揶揄几句又如何?   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人言!   可后来事情就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分明是记录+编撰,只是根据大宣律法,对前朝官员审判过的案件和结果进行了一些更改。   他甚至还在文章后标注了,这是他整理的!   可百姓竟然都开始传,说他黎川是明辨是非,是细致入微,为民着想的神判官!   就是不做人,爱把故事断在关键的地方。   他每每听闻,都觉得面红耳赤,对同僚解释,他们道:“我知道啊,报纸上写着呢!”   若对百姓解释,那些百姓反而怒不可遏的反驳,喝道:“你谁啊?怎么说黎川的坏话?肯定是个心虚的贪官,走,跟我去见官!”   黎川:“……”   他就是黎川本人呐!   黎川不得不着急地找顾璋求助:“瑶光,这可怎么办才好?”   莫名其妙得了这样的虚名,名不副实,实在让他寝食难安。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想想,咱们宣朝的识字率连一成都不到,百姓大多口口相传,肯定没法看到报纸上的备注,但凡识字的,其实都心里清楚。”   才安慰了一句,他就开始忽悠:“传言就是会跟风一样到处瞎窜,哪里澄清得了?其实你反过来想,也未必是坏事,有这么个百姓都崇拜的‘神判官’在,宵小不敢犯罪,百姓对朝廷有信心,咱们的普法的想法也能更顺利的推进。”   顾璋一通忽悠,然后就把黎川这个正直的好兄弟忽悠瘸了。   黎川被夸得面红耳赤,又没法解释,他心里羞赧这个名不副实的“神判官”头衔,愈发潜心钻研律法,白日学,晚上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   顾璋看了几次,老气横秋的叹道:“怎么脸皮这么薄?又不是他自己传的,这么学也不怕把自己累着。”   余庆年默默出现在他后头,幽声问道:“不会是璋弟做的吧?”   顾璋:!   这次真是巧合,不是他做的!   “怎么能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顾璋怒而反驳,继而扶胸道,“玉昂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顾璋莫名被扣了锅,怒而开始搞事,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伤!   多多搞事,看能不能在主系统正式发布任务之前,得点给家人和小姑娘保命的奖励。   顾璋这厮,直接在报纸上秀了一波大的,说要给心爱的小姑娘,准备“世纪婚礼”   把婚礼描写得极为稀奇罕见,说“一定让人终身难忘”,引得人好奇不已,还邀请全京城人共同见证。   全京城人:“……”   谁家有这么大的院子和场地?   顾小状元又想出什么神奇好玩的点子了?   就在顾璋一连许多刊报纸强势秀恩爱后,他略施小计,让看过报纸的人都在讨论——爱你的人,敢于登报成亲,公开让大家见证婚书,敢于白纸黑字的表达爱意。   “是啊,真的喜欢,有什么不敢说的?”   “要是没有文采写诗,这不还有登报成亲,公开婚书吗?”   许多起初嘲笑逗趣顾璋的男人:“……”   怎么还兴拉人一起下水的?!   祝府。   已经成婚的祝子瑜和盛千琴,正在争辩。   他们属于典型的联姻,强强集合,却没有多大感情。   祝子瑜看中了盛千琴的美名,原本还是有点期待的,如今却没了半点感觉,直接纳了几个通房享受小意温柔。   盛千琴也瞧不上他:“你好歹也是个榜眼,能不能争气一点?状元、探花都比你强也就算了,二甲里也有个名声鹤起,被皇上召见好几次的,你在翰林干了些什么?”   祝子瑜也郁闷,对上盛千琴锐利地、带着点瞧不上的视线,被狠狠戳中了伤处:“多少届翰林学子不是这样过来的?你盛家父兄在户部不一样被顾璋教?”   他就气恼了,往年翰林都是最清平,最安宁的地方,怎么顾璋一来,全都变了!   祝子瑜被戳了伤口,拂袖而去。   盛千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动,伸手用力一挥,一旁小桌上的几张报纸,全都飘到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命令道:“以后再送来上,把顾璋给燕芷写的全部裁掉。”   丫鬟:“是。”   盛千琴的陪嫁嬷嬷知道她掐尖要强,看到报纸上那些,心里肯定不舒服,于是安慰道:   “夫人其实不必生气,单论婚宴,您与祝公子的婚宴,交盛祝两家之好,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前来贺礼,盛大隆重。顾璋日后再好,毕竟也根基单薄,婚宴有再多噱头,也定然没您的热闹体面。”   盛千琴面色这才缓和:“我倒要看看,婚宴条条框框的规矩下,他还能整出什么噱头来。”   即使心中不得不承认燕芷运气好,竟然真遇到个眼瘸喜欢她的,但眼下这一场还是让她心情稍微好点,大话放出去了,还吹得这般厉害,没做到岂不贻笑大方?若男方请不到多少人出席,只有女方宾客,就更是一桩谈资了。   ***   眼见着报纸一日日变好。   俨然要走进千家万户,京城许多家族们,都已经向龚家书局按照月或者年来订购。   在街道上、茶楼里,甚至路边摊,要是谁能捧着一份报纸,在配上一杯闲茶,慢慢喝慢慢读报纸,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绝对是引人侧目,倍儿有面子的一件事!   这日早朝后。   顾璋和上次同一批大佬,被明盛帝留下来,一起来商议报纸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报纸了,俨然要发展成能引导舆论和民心的武器。   诸位大佬等待顾璋先开场发言,灼灼目光默契的停在他身上。   顾璋慢条斯理地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   “这是臣拟的有关报纸的折子。愿意将此法献给皇上,献与大宣朝廷,不取分毫。”   顾璋表情大义凛然,实则心里暗搓搓算着,若是不成,朝廷不要,他打打广告还能挣钱,但是现在成了,广告多半是要减少,甚至直接被砍掉了。   就凭这个时候的纸墨成本,再加上百姓识字率不高,许多都是合买一份,或者直接不买靠嘴打听,不做广告肯定是要亏钱的!   卖得份数越多,卖得范围越广,亏得越多!   不赚钱也就算了,他顾璋绝对不能亏钱,这是原则问题!   明盛帝和诸位大佬都接过折子传看起来。   顾璋的写得仔细,调理也清晰,怎么选稿子,怎么定稿子,怎么让百姓有议论的,每个版块的作用,哪些绝对不能删……一切都清晰明了。   朝中大臣们都不傻,拿着这个折子,想来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些大多一品、二品,至少都是三品的大佬们,看过了毫无保留的折子,再回忆顾璋刚刚说的“无偿上交”的话,心中对顾璋的好感再次大大提升。   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聪慧,能想出这样对国有利,又能开民智的法子!更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心胸,愿意将扬名又挣钱的法子,无偿贡献出来。   顾璋这小子,平日里虽然行事跳脱了些,但是心有大义,胸有乾坤啊!   全场大佬们都这么想,结果想法都还没消散,就听顾璋热情地推荐:“审稿要严谨,不如让御史台的官员们负责?”   顾璋把人叭叭一通夸,明里暗里都在说,御史台的人呢拿着俸禄,竟然不干什么实事,只是每天悠哉悠哉的喷人。   顾璋心里有小九九,只完成喷人业绩怎么行?都给他来996,日后报纸发行量大了,投稿的人多了,007都安排上!   燕先竹:不对劲。   戎景山:小子记仇!   一众大臣:“……”   是不是有点不禁夸?   甚至还没夸出口呢,只是在心里想一想,这小子就变了!   还是不能夸,夸了这混小子怕是要翻天了!   “御史大夫们倒是确实适合审稿的工作。”燕先竹思量一番道:“不过此事重大,不能由他们一衙门单独完成,不如让翰林学子加入作为监督?”   ……   商量了好一会儿,正事才堪堪说完。   大家都口干舌燥,明盛帝吩咐人换些新茶水上来。   顾璋觉得时机好,低头在袖口里取东西。   明盛帝喝了口茶,抬头就看到这一幕,他笑道:“袖口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休息的大臣们也都好奇的看过来。   刚刚那份想法独到,颇有可行性的折子,就是从这个袖口里取出来的。   难不成这小子还有折子?   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好点子了?   默契的放下了茶盏,等着顾璋掏东西出来。   结果看到顾璋掏出了一叠红彤彤的折子。   不对!一叠???   谁家折子红色,还一写写这么多!   燕先竹倏地记起那日自己臭着脸,问这小子:“你那边能请几桌?”   顾璋拍胸脯:“放心,保管成亲宴席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如今这会儿,燕先竹有些额头突突。   顾璋抱着一摞请柬,笑眯眯地一人手里塞一张,还不忘给前头的明盛帝也来一张,还十分自来熟地热情道:“都来哈!”“都是自家人。”   “小子心中甚是敬佩诸位前辈,故而特当面邀请,还会有正式的请柬递送到各位前辈府上。”   一众大臣:“……”   如果当这个自家人、当这个被崇敬的前辈,代价是被坑的话,那还是不要了。   入宫上朝带着一摞请柬,也就是顾瑶光这小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第91章 婚宴   秋风飒爽。   顾璋这个六元及第的小状元, 从入京城后,热度就一直没消停过,似乎无时无刻不活跃在百姓的生活里。   更别说他高调地炫耀、宣扬了许久的婚宴。   顾璋按照时辰, 带着迎亲的仪仗,一路敲锣打鼓,鼓乐笙箫,乐声四面八方灌入耳膜,狮龙共舞,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华美无比的花轿宽大轩敞,价值不菲的名贵花卉团团簇拥着花轿, 瓣朵迎风飘扬,散发出阵阵奇香。   在花轿的前头, 顾璋骑着神俊的高头大马在最前头, 他身后有数名仪表堂堂的俊朗青年骑着马紧紧相随, 个个气度不凡,容貌端正,连□□的马儿都身披红绸, 威武神俊,撑足了迎亲队伍的排场。   明明京城每年都要有好几场这样的嫁娶, 地位权势更盛的也不乏,可偏偏这日, 京城上下都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热闹欢腾的气息。   就连周围许多村镇、更远处城池的人都跑来围观,想看看报纸上“天上有地上无”的婚宴是什么样的。   当来到京城后, 看到满城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的热闹场景, 简直都惊呆了,“怎么都跟自己成亲似的?”   这就是京城顶流顾小状元的排场吗?   百姓笑咧咧道:“那可不?这可比我当年成亲还过得舒坦,顾小状元撒钱让全城欢庆呢!”   不等游客再细问,京城百姓便昂首挺胸地指着街边张灯结彩、彩棚穿街的景致说:“瞧,这些挂了红绸、红花、彩团的铺子,今儿中午进去,只要说些祝福的好话,就能两成的钱吃一顿!”   “顾小状元请客,当场吃只要不浪费就随便吃!”   “我都打听好了,也拿到筹签了,中午就去平日舍不得去的醉仙楼吃一顿,祝词背好了,要吃的菜品也都想好了。”   游客顿时张大嘴巴,大到像是能塞进一个拳头,扬声惊呼:“他哪来的这么多钱?!!!”全京城啊!顾小状元不是出身农家吗?!   声音大极了,向着四方传播。   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响亮的回音,带着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迫不及待和炫耀。   “神仙水知道吧?五百两一瓶,他前阵子酷暑路上走路都有人晕倒,他一口气制了好多,起码有几百瓶,三天不到全卖光了!”   “不是不可以经商吗?”   “顾小状元说了,那叫送,送懂吗?人家是回礼。而且全世界独一份,他也没和商贾竞争。不过后来也确实没做这个了,他找了个更厉害的!”   “我知道,我知道,巨贾钱家8个儿子个个厉害,争得你死我活,排行二的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厚礼登顾家门拜访,请顾璋帮忙梳理家族其他7房的旧年账目,这是要把另外7个兄弟往死里打压!”   “听说钱二爷承诺,但凡查出来的贪贿,顾小状元可得五成,那可是富可敌国的钱家!!!”   ……   声音一道道传来,惊得远道而来的游客目瞪口呆。   怎么听起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老哥提醒你一句,赶紧决定去哪里吃,然后把祝贺词想一想,要是不会就花2文钱找街边秀才童生讨两句,再晚点好吃的可就爆满,挤不进去嘞!”   远道而来的游客放眼望去,到处都在吹弹唱奏,到处都贴着巨大囍字,恍若一片红色花海,简直挑花了眼!!!   顾璋迎亲的队伍这边,更为热闹,仪仗两边追逐着看热闹的百姓。   更有许多考试考不过顾璋的翰林学子、算学算不过顾璋的户部年轻官员,以及许许多多被坑过的人,撸起袖子就来无偿帮燕家拦门。   平日里被这厮气得跳脚,终于得到光明正大刁难人的机会,纷纷朗朗笑喊道:“兄弟们,今儿是瑶光大好的日子,咱都拿出点真本事来!”   还有被顾璋报纸“爱你的人敢于登报秀恩爱”坑过的青年才俊们,这会儿都在旁边热热闹闹地起哄:“绝对不能让顾瑶光这小子轻轻松松地抱得美人归!”   顾璋春光融融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神采飞扬地放声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时下拦门游戏常出于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和八雅:琴、棋、书、画、诗、香、花、茶。   首先上来的是诗,燕芷的哥哥道:“我手上有芷儿写了五个字,你分别以五个字,各做五首诗。”   顾璋几乎不用太多思索,便做出了五首。   紧接着是乐,“迎亲欢不可离,请新郎与伴唱曲一首,曲诉心肠,若不好听,或意蕴不足,即与红包。”   顾璋回头请余庆年帮忙,余庆年想到顾璋那个热血洗脑的跑调法,眼含笑意拿出随身玉箫,与顾璋合乐。   大家默契地跳过了算学,没想到旁的也都难不倒顾璋,就连有人特意找了十种不同诉爱意的花来,顾璋都能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   ……   顾璋过五关,斩六将,惹得宾客发出阵阵欢呼喝彩。   燕芷闺房里。   有丫鬟推门进来,面上高兴地对燕芷道:“外面可真热闹,小姐,瑶光少爷可太厉害了,谁都难不倒他!”   最后一关,顾璋擎起臂力,拉开硬弓,弓弦绷紧,弓上挂足了五支长箭。   利箭朝空中激射而去!   五道极为强悍的箭矢如流光般倏地穿破足足百尺的距离,精准的插入百尺远树上高悬的木靶。   周围宾客惊得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连中六元的状元郎,竟然能完成燕家出得这个简直是严苛到不可能的任务。   寻常武将都做不到!   顾璋手臂挽起长弓,翻身下马,拱手对岳父行礼:“岳父校考我武艺,不知可否满意?日后无论何时何景,我必全力护她,无使其半伤也。”   周围宾客愕然后纷纷热闹惊呼起来。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   “早就听闻顾学士文武双全,没想到骑射这般不俗!”   岳父:“……”   他就说他爹出的这个主意不靠谱,叔伯都说他弟子骑射很好,不输给当年见雷小将军了。   雄赳赳气昂昂的拦门团队全军覆没,顾璋神采奕奕地迎到了新娘。   一路吹吹打打,撒下漫天红纸红糖,在全城百姓的热烈欢呼和祝福下,迎亲的队伍往顾府走。   ***   京城,顾府。   相比起顾璋入住前,如今这座宽敞的宅院里有更多花木,几乎是成片成片的奇花异卉。   无论是小桥流水、翠竹茂林,还有亭台楼阁,处处都有灿烂若披锦的花草树木,美不胜收,叫人流连忘返。   与许多世家专门请人打理花卉,精心修剪养成再精巧漂亮的模样不同,这里的花草树木高低不一,不像是被人修剪过的,但却格外惹眼,野趣横生却不杂乱,四处绽放着最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最为漂亮灵动的,就是绕着花木林园的叮咚流水,蜿蜒多变,清澈活水托着落下的彩粉花瓣涓涓流淌,花叶在水流中翻涌,还有金红相间的鱼儿若隐若现,显得格外灵动有生命力。   目之所及,处处花枝摇曳,让人欢喜。   前来贺礼的宾客们,都不敢相信这是从前略有些破败的荒芜宅院。   荣清淑平日里就爱山水,这会儿忍不住朝燕先梅打听:“这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戎锐与他同坐一桌,撇撇眼道:“若是京城有人有这样的手艺,怎么可能毫无名气?多半是那臭小子自己弄的。”   席间大儒们都纷纷点头道:“仔细瞧瞧这个景致,是瑶光的风格。”   席文林更是忍不住道:“我看得都想支起画架,将眼前美景落在画纸上了。”   花林、屋舍席间,宾客们谈笑风生,各色菜肴、果品、佳酿等都一一陈列。   最让人惊奇的,就是每桌上有一造型独特,呈现八角状的琉璃盏,不大,但是极其惹眼。   表面流光溢彩,清透可见内里,内里流动着几幅精致线条勾勒的可爱小人画,一张张诉说着三书六礼过程中的情谊,小人随着琉璃盏转动而旋转,极为漂亮动人。   几乎是每个看到的宾客,都先失笑一番,却又忍不住频频向这座琉璃盏看过去。   尤其是女席上的许多宾客,都忍不住相互打听起来,可打听来,打听去,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便有姑娘央着母亲道:“这也太漂亮,我也想要一座这样的琉璃盏。”   “等婚后咱们邀燕芷聚聚,向她打听看看?”   “想来都是顾瑶光准备的,燕芷运气也太好了,竟然能遇到对她如此痴情的男子。”   小姑娘们嘀嘀咕咕,清澈的眼眸里都是羡慕,席间妇人们也想:不知未来漫长时光,此郎心意能持续多久?   透明的琉璃盏,说起来也是顾璋偶然想到的。   他本是在为日后去边关做准备,想着天降那样大块的巨石,必然会有相应的投石装置,而且肯定不小,便想着试试做个望远镜出来。   此物在战场上,效用惊人。   可他不会做玻璃,也不知道方子,和在植物方面强大的自信和广阔的知识面相比,其它领域的记忆确实不太深刻。   所幸在末世里没什么娱乐,精神又总是高度紧绷,他为了纾解压力,打发时间看了许多休闲小说,穿越三宝水泥、玻璃和肥皂出现的频率还是很高的。   即使是不带脑子走马观花地看,因为出现频率高,他也隐约记得一些。   比如主要成分是沙子,比如窑的温度不够,比如跟草木灰有关,比如有一个重要的反应成分在盐碱湖里有等等。   宣朝已经有琉璃制品,各种颜色很浓很漂亮,他便找到工部下属工坊,那几炉锻造琉璃的匠人。   像是很感兴趣一般,今日说不如加一点这个,明日又带着一袋白色结晶性粉末,煞有介事地说:“再加点这个试试。”   他总往烧琉璃的工坊跑的那些天,整个工部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提心吊胆,快要吓死了!   天啊,顾瑶光怎么突然对他们工部感兴趣了?!   都以为顾璋看出了什么,要来祸害他们工部了!   工部许多官员都摸不着头脑,见他总往琉璃窑跑,还有人特意赶过来,大方道:“顾学士是喜欢琉璃?您要是喜欢就挑几个。”   不料顾璋只是想要没有颜色的琉璃,他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竟然还真把琉璃颜色褪去了不少!   最后取了一整炉的八角琉璃盏,还有一些浅粉色的琉璃片离开了。   工部上下都摸不着头脑,工部尚书更是心里直琢磨,不会是这会儿不说,拿回去之后某天突然发难吧?   户部不就是前车之鉴?   于是在听到夫人收到了请柬后,带着请柬过来一探究竟。   在看到八角琉璃盏的作用后,差点气得拍案而起:“竟然是用来做这事!”害他担心了这么久。   与他同桌的户部尚书盛正业拍拍他的肩膀:“那小子脑子里不知道成天在琢磨什么,谁都猜不透,谁能想到他竟然还琢磨天为什下雨?竟然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一旁兵部尚书万刚也在,盛正业撇了他一眼:“你不是看不惯这小子吗?怎么也来了。”   万刚想到随着帖子来的千里眼的描述,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只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瞧瞧。   听到盛正业的问话,万刚干了一杯凉酒,压住心中燥热:“谁说我看不惯瑶光了?我分明对他欣赏至极!”   人是要稳妥些没错,但那小子跳脱得还挺有水平,若真的能有千里眼这般神器,就让那小子跳吧,有他这种稳重的人在下面托底就行。   同桌宾客:“……”   原来你这个老古板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们在聊天,全场宾客都在暗暗心惊的看他们这桌。   手里掌握着大半个宣朝运行的六部,象征朝中权力巅峰一级别的六部尚书,竟然全部都到场了!!!   还同坐一桌,简直离谱!   门口唱和的声音每每听到都让人心惊肉跳。   “他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顾璋和他还有来往?”   “我记得他之前好像不喜顾璋,怎么受邀到场了?还笑得比我这个朋友都真心!”   一阵阵的唱颂来往宾客的声音,持续到吉时才渐渐停息。   宾客们已然心惊不已。   可在安静片刻后,他们竟看到明盛帝也来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行礼,就听巷外街道欢声一片,这是花轿回来了!   顾璋牵着燕芷小手往里走,夫妻俩都穿着鲜亮的红色,少年英姿勃发的面庞更是被衬托得极为出众,脸上的笑容竟然比满园的花儿都灿烂。   顾璋看到明盛帝,顿时乐滋滋地朝他一笑,然后牵着媳妇的手,乐颠颠把人引到明盛帝面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璋低头耳语两句,紧接着小姑娘微微屈膝向明盛帝行礼,那小子也一同拱手行礼,也不知说了什么,竟哄得明盛帝朗朗大笑。   在场官员:“……”   自己讨人喜欢还不够,连带着媳妇也要一块儿?!   群臣紧随其后,朝明盛帝行礼,明盛帝温和笑道:“今日乃瑶光大喜的日子,朕也只是个寻常受邀宾客,无须多礼。”   吉时须臾而至。   红烛高烧,案上香烟缭绕。正堂屋中间高悬彩灯,彩灯四面分别绘制“鸾凤和鸣”“比翼连枝”“合家欢乐”“白头到老”的图案。   顾璋与燕芷在通赞的指引下,向神位进香烛。   紧接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相拜。”   只见那少年少女都看起来鲜亮如春华,动作中似乎有种无形的默契缭绕,任谁一眼看过去,都忍不住被吸引得挪不开眼。   “礼成——”   这道带着喜悦的唱和声还没落地,天空中骤然出现异象。   碧蓝的天幕上绽放出一个巨大“囍”字,紧接着漫天都是流光溢彩的月绒红绸,那是极为喜庆亮眼的红色,每一缕都点缀着璀璨星光一样的光点,旋转着,布满了整个京城碧蓝的天空。   灿烂绚丽让人心生喜悦和欢愉的色彩,浓郁到像是要喷涌而出一样,闪烁璀璨,雪白绵密的柔软云层,把漫天绚烂烟火,衬托得非常美丽动人。   “天上这是——?”   “太美了!”   “我本觉得已经十分难忘了,顾璋竟然还有巧思!”   “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璋感觉小姑娘轻轻捏捏他的手,他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空吸引,稍微侧了侧身,将小姑娘挡在身后,然后悄悄地给她掀开了一点点盖头。   “哇——好漂亮!”燕芷压低声音惊呼出声,乌黑的眼底倒映着漫天锦绣的五彩烟火,娇憨喜悦的小脸蛋竟把绚烂光彩全部压住,衬出她十二分地可人。   顾璋将她护在身后,他身前的宾客都看不到,但身后的顾家、燕家长辈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看着满天火树银花般背景下一双极尽温馨的背影,长辈们都默契地没有出声,默默守护着孩子们炽诚的爱意。   天空中烟火极尽绚丽,各种颜色大小不等的花团接踵而至,层出不穷,小巧精致又不失华丽,大气磅礴又满含祝福地绽放,每个花纹,每条纹路都灼灼生辉,如霞光万道。   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最后漫天的烟火逐渐收拢,簇拥着凝聚出光焰万丈的大字来:   【一生】   【一世】   【只予你一人】   全京城百姓都不免有些恍惚。   在烟花消失后,他们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丝玄妙,似乎在不经意之间,参与到了浩荡历史中一场明亮的戏剧中,他们也许是里头的生旦净丑。   倘若真能看到结局,那时他们也该垂垂老矣,儿孙满堂,他们或许还会记得今日,还会津津乐道的对儿孙诉说,说那少年捧着的最真诚心意,说那绚烂夺目烟火下的少年少女。   而他们,还在这天送上了祝福,吃上了婚宴咧!   ***   婚后,顾璋又十分厚脸皮的请了“婚假”   乐滋滋地和小姑娘一起收拾着送来的贺礼。   顾璋心情愉悦:“我们发财了!”   燕芷也欢呼:“发财啦!”   很快拆到明盛帝的贺礼。   打开一看,千金一匹的碧柔纱缎子、精巧华美的七彩琉璃杯、雕琢得相当精致的团花纹摆件、舒服柔软的上等毛皮……   燕芷眼睛顿时亮亮的:“皇上送的礼物都好别致!”她最喜欢这些精致漂亮的东西了。   顾璋:“……”   明盛帝这是想要腐蚀他纯洁又坚定的内心!是不是打着算盘,享受过这些好东西了,就舍不下京城的舒服,自己打消去边关的想法了?   用心险恶!   但他喜欢,嘿嘿。   新婚这两天,顾璋觉得十分美妙。   燕芷也觉得很新奇。   她想做什么都行!   她最爱看顾璋在院子里习武了,穿着劲装的顾璋哥哥有股平日里没有的凌厉,在空旷的院落中带起一道道凛冽的劲风,连坚硬的石面都能抽出一道道白痕。   动作也特别威风!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鼓掌。   顾璋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习惯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小姑娘给他捧场的,听小姑娘脆生生的叫好,把手拍得啪啪作响,身体里好像能涌现出源源不断的力量。   两人相处起来也磨合得越来越顺畅。   比如这会儿,燕芷面前摆放了一盘鲜红果子,边吃边画着小院改造图。   顾璋每将一个动作练习百遍,确保要用的时候不会出问题,中间稍作休息时,就能得到一颗甜滋滋的红果子,他十分配合地张嘴咬住:“脆甜脆甜的,好吃!”   燕芷笑得明媚灿烂,又让顾璋看看自己画的图:“你觉得把这片花林旁的草丛改成聚会小宴之地如何?”   她在图纸上画了原本就在花木从边的好些石头,打磨圆润后可以当作座椅,又加入了些妙趣横生的巧石,可坐可倚可躺可观,日后石上摆满菜肴、香果,便可临溪戏水吃茶,好不悠哉。   顾璋觉得戳到他心里了,没半点迟疑:“好!”   休息够了,他又继续去练武。   小姑娘也又看顾璋练武,只见顾璋握着手腕粗的长藤一端,数米长的粗藤在他手中如臂指使,鬼索藤风十分凌厉,诡谲飘忽的出现奇特的蜿蜒姿态,凛冽的劲风在空气中发出啪啪啪的爆鸣声,声势彭拜,威力无穷。   她的顾璋哥哥真厉害!   感慨完,又高高兴兴地单手托腮在小几上的纸张上勾勾画画。   ***   回门这天。   燕夫人见到面色红润,眉宇间全是笑意的女儿,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拉着女儿坐下,有些关切地问道:“这几日过得如何?”   母女两聊了好一会儿,燕夫人提起了钱的事情:“这场婚宴耗资巨大,你可知顾璋用了多少银两?”   旁人家里再有钱,那也是一个家族有钱,指不定要养着浩浩荡荡几百人,若是谁成亲,最多就是嫁妆给多点,或者婚宴办得好些。   谁有顾璋这般大方,竟然真让全城欢庆!让全京城的人都来同庆,送上祝福。   燕芷想起这个就噗嗤笑出来:“顾璋哥哥现在是穷光蛋了。”   燕夫人:?   燕芷说:“他说苦干三天三夜从钱家挣来的钱花了一大半,然后剩下的家当都给我了。”   “是让你管家?”燕夫人问,心里有点担忧,一方面觉得管家好,有权力在手上,一边又想她家芷儿怎么好管家呢?顾璋连户部的陈年旧账都能理清楚,这点钱自己管多好。   燕芷美滋滋说道:“顾璋哥哥说,让媳妇管钱算什么,他的钱全都给我花。”   燕夫人:??   “全给你花?”燕夫人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现在的小年轻一跳一跳的想法了,她试探着问道:“你婆婆也答应了?”   燕芷有些不好意思,挠挠侧边小脸:“婆婆私下跟我说了好多顾璋哥哥的事,还要我管住顾璋哥哥,说顾家都听媳妇的,让我安心拿着,最好以后把他的钱都管起来。”   燕夫人有些恍然。   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婆婆教媳妇把儿子管起来?她努力从震撼的消息中找出自己可以传授的经验:“那你可不能真让顾璋在外头没钱露怯。”   她还想说,男人最要脸面了,可想到顾璋,又噎了一下,还是没说。   “那当然!”燕芷十分骄傲道:“我当然不会让顾璋哥哥在外头出糗,我直接给了他一万两零花!”   燕夫人:“……”   她担心这个家,迟早会被她闺女败光。   顾璋竟放心?   ***   回门礼后,秋逐渐深了。   顾璋这日照例入宫,去玉照殿找明盛帝磨。   一次次来嘛,顺便蹭个饭,他不急的!   头一次来,先说自己能清理账册,肯定能管好边关事无巨细的大小账目,如果薛将军答应的话,他连军队的账目都能理得一清二楚。   又说自己听说边关苦寒,粮食产量也低,若是自己去了,指不定能改善当地的粮食。   再说自己武艺也不错,随便校考,他肯定能保护好自己,指不定还能上阵杀敌呢!   ……   顾璋拍着胸脯道:“我肯定能当好这个官!”   一次次的,明盛帝确实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了,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乌亮眸子,抽出一本折子递给他:“你瞧瞧。”   有希望!   居然给他看来自边关的折子了!   顾璋看到的是来自薛将军的奏折,翻开奏折,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行墨汁浓烈的大字。   每一笔都跟刀剑刻上去似的,透着一股霸道又罡劲的寒芒。   顾璋咋舌,这人好凶!   甚至看着,有点感觉是不是衣服穿少了,像是有咧咧寒风从身侧刮过。   明盛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徐徐道:“在边关当文官,可没有你在京城逍遥自在,事事都是要受薛将军管束的,配合军队的一应事宜,你若是跳脱,薛将军可不像是朕好说话,指不定拿军法处置你。”   顾璋一口道:“那不可能!”除了家里人和小姑娘,最多再加他师父,他才不会让其它人动他一根手指头。   明盛帝被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逗笑:“薛将军天性严肃,极重军纪。不仅长相威武,也不爱笑,看起来就极为凶悍摄人,许多人见到他就心中发颤。你当谁都跟京中这些长辈一样纵着你乱来。”   这都不是问题!   就凭借他上辈子当基地粮仓管理员的经验,又能奶后勤,又能上前线打仗,还能给军队解决许多杂七杂八的问题,薛将军再威严、再严肃,也一样拿下!   顾璋把保证打得啪啪响:“您放心,这世上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   明盛帝:“……”   尽管明盛帝早已带上了十层滤镜,此刻也觉得臭小子脸皮有些颇厚了。 第92章 歌太平   明盛帝把折子取回来, 对顾璋道:“若你的面皮去当城墙,保管谁也别想打进来。”   顾璋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脸理所当然道:“那就更该让我去了!”   明盛帝被噎了一下。   谁家臣子听不出这是调侃?要是搁那些古板严正的老清流听到, 怕是要羞愧得无颜见人,臭小子竟然还直接应下了!   “你小子,”明盛帝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看到顾璋明媚灿烂的笑容,又泄了这口气道:“都是成过家的人了,眼看着就要弱冠, 怎还跟小孩似的性子?”   旁人成家之后,都会成熟许多, 明盛帝原也抱着这样的想法,没想到不仅没有成熟, 连衣服头饰腰间环佩都更鲜亮明艳, 倒更像是个初出茅庐、活泼无忧的小少年了。   “小孩多好, 天天开心无忧无虑!”顾璋笑眯眯答道:“有您护着,我乐意当一辈子小孩。”   明盛帝哭笑不得。   合着他是被赖上了?   不过扪心自问,他就是喜欢顾璋这样的性子, 因为似乎没有那层打心底的敬畏和拘谨,乌亮乌亮的眸子里清澈见底, 没有阴私晦暗,全是一派坦坦荡荡。   高兴就夸, 不高兴就吐槽,若不满也不忍着,“你小气”“一天假都没有你好狠的心!”诸如此类坦荡直白的话半点不少见, 相处起来反而透着股松散,让人每一寸肌肤都放松下来。   顾璋成功赖到一顿御膳, 吃完一抹嘴,不等被他气炸的明盛帝赶人,先行一步溜走。   ***   永河村,村口大榕树下。   “来信了!小石头他们家又写信回来了。”   如今永河村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许多人家都修缮了新房子,家家粮食满仓,一边是地里丰厚的收成,一边还有山里药材的收入,可谓十里八乡最富裕的村落。   十户人家里,有足足八家会送家里的孩子去念书,无论男女,只要念得进去,家中长辈都会应下:“念!”   盖因为当年秋娘留下来的山中药田管理册子,地里收成好有力气的男人都要下地种田,那山里药材的活都要女人去做,记账、对账、炮制好的药材卖去县城,若会识得几个字,会算算账,会方便许多,村里最厉害的,还能竞争接受秋娘当初的职位。   至于怎么评最厉害的人,就用秋娘当初留下来的比试,从记账算账、到辨认药材、再到和县城商行对接的能力。   秋娘离开前把这些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还有的胆子大的,能像当初秋娘一样,跑去县城里找活干。她们识点字,会记账,认得不少草药,可比秋娘当初起点高多了。   混得最好的女孩,因为对药材的独特天赋,已经走出村子,被县城里的郎中收为学徒了。   也是承了顾璋当年留下来的人情,才有这条让天赋得以施展的路。   “小石头怎么说?”   “他今年都十七了,再翻过年去就十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他小时候矮矮的时候,在麦田里蹲下,头都看不见!”   “是不是当官了?会回咱们宁都当官吗?”   ……   大半村人都围聚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比最热闹的赶集还要吵。   顾方正抬高声音:“都别吵吵,我让虎头念信,吵吵谁也听不见!”   刚刚还热闹的村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很快虎头的声音就传入他们耳朵里,一听就是顾老爷子的嘚瑟,说京城的街道多宽,各种铺子一天一个,一年都享受不完,他住了多大的宅子,小石头当上了多大的官……   小孩们听得哇哇直叫。   “三树爷爷肯定好高兴,天天都有好吃的可以吃!”   “几千两的房子,肯定可以换好多好多冰糖葫芦吧?”   “我好好念书,也和顾璋哥哥一样考状元,以后带爹娘爷奶大伯也都去京城,我们也去看戏,听曲!”   大人们听得直笑。   村里和顾老爷子同岁的老人们,有关系好的笑骂:“这嘚瑟的口气,一听就知道是他说的。”   也有原来关系平平的,如今眼里露出点羡慕和感慨:“三树这辈子可是享福了。”   谁能想到呢?在村里被取笑了大半辈子的顾老嬢,临到了却享受这样的富贵。   虎头接着念王氏、顾大根、秋娘的内容。   王氏可不会炫耀自己手上攒了多少钱,反而有些念旧,关心家里的青砖大瓦房,家里供的菩萨,惦记着村里的许多老姐妹,即使原来相处没那么融洽,毕竟几十年的交情,隔得远了,自然也就念起大家的好了。   “她说以后有空要回来看看我们!!!”   “真的吗?真的吗!”   才刚出生七八年的小孩们,也都伸出小手拽拽家中疼爱自己的长辈:“顾璋哥哥也会回来吗?”   他们从小听着顾璋的故事、每每吃白面的时候都会听长辈回忆从前的苦日子,还玩着顾璋做的玩具长大,心中早早勾勒出了各种不同的“威风”形象。   喜气洋洋地继续听信,秋娘倒是干练,没那么多絮叨,不过她在信里说,她打算在顾璋外放后干点什么,若是村里有机灵、胆大心细的小辈,无论男孩女孩,要愿意出来闯的,她打算带两个走。   这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府君是个什么官?我家春花乐意去。”   “我就说秋娘厉害,原来能撑起来一个家,这会儿都这么有钱了,还不乐意歇着,还想挣钱!”   ……   光是读信,都足足读了一个下午。毕竟读几句,大伙就要讨论讨论。   不过最高兴的,还要数顾村长家。   有顾璋专门买的贺礼,还有一本他从黎川那讨来的誊写版的笔记。   谁都知道宁都府城里,有一套资料卖得特别好,但那只是针对考举人的,如今顾璋送回来的,却是从科举之初,一直到最后高中进士的学习路线。   顾方正捧着书,听着虎头的解释,手都有些颤抖,双目喜而含泪:“咱顾氏一族,日后也有根基在了!”   永河村因为收到顾璋的信,热热闹闹了好些天,比过年时都热闹,更有顾方正站出来主持,想从小辈们里挑出机灵的,好的,能去秋娘那儿帮衬一二。   一河之隔的大丰村,就显得颓败多了。   尽管从征兵那事之后,顾璋就没再做什么。但他过得越好,威名越盛,无论是周围十里八村的百姓,还是新任知县,对大丰村的态度就越微妙。   ***   顾璋对这些都不知情,他最近专心编写“期中考”“期末考”试卷。   没错!   就是和已经写完了的《高等算学》配套的测试卷。   出题坑人,这么美妙的事情,让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顾璋这么乖乖巧巧的,一直不作妖。   反而让京城百姓、文武百官有些不适应。   忍不住有些疑惑:最近怎么没听到顾瑶光那小子的音信?   不过这份疑惑没能持续太久,很快金瑎搞的全民同乐,足足热闹了一个月的盛大活动,传入了京城。   据说,从本地自古以来就有的舞龙舞狮大比拼,到赛龙舟,再到吃喝玩乐一条街……让许多人流连忘返,津津乐道。   甚至还有人赞扬说:“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乐不及此。”   风声都传到京城来了!   许多官员到了地方之后,确实会有些动作,但一般是审理旧案,或者开办学堂,要么就是走访当地实情,为百姓解决切实的问题。   鲜少有官员刚刚上任,就带着所有人大肆庆祝,吃喝玩乐,各种花样轮番上阵的!   不怕劳民伤财吗?不怕被弹劾不务正业吗?不会耽误农耕吗?   刚上任就整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但是许多人咂摸两下,就看出了点熟悉的味道,燕先竹把人找来,直截了当地问:“这事是不是你给出的主意?”   他眼神里头的意思还挺明显:不会有错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顾璋才不会承认,他装傻道:“没有啊,我都没去过长甘县,这些事和我怎么会有关系?”   燕先竹睨他一眼,冷哼一声:“人家一连写了不知道多少首诗来夸你,还不承认!”   顾璋:!!!   他忘了,金瑎那小子最爱写诗,那么热闹的环境下,怕是一天一首都不够。   被戳穿了,他唉声叹气道:“热热闹闹一下多好,我就是给他分享了一下我的经验,然后建议他可以搞得热闹一点。”   他就是提了个建议,具体操作真和他没关系啊!   燕先竹早就熟知他这套,不听他的,拿出一堆隐隐透着“精神交换价值”“文娱与经济发展”想法的诗词。   单看任意一首都没问题,但几十首连在一起,这个感觉就很明显了。   燕先竹把自己整理的这一摞诗词摆在顾璋面前,让他认真看,仔细思考,把这些想法都整理出来。   顾璋瞪大了眼睛,他其实也不太懂!   他不过是原来忽悠人的时候,随便扯了点肚子里的零星存货出来,他一个种田干架的,哪里懂这么深奥的东西?   他抗议道:“您该让金瑎来写才对,诗都是他写的!”   金瑎坑他!   燕先竹:“根子都在你这儿,不找你找谁?”   抗议被无情镇压,顾璋当然是乖乖认下,要不还能怎么办?燕先竹不仅是他师伯,还有一层祖父的身份在!   顾璋没办法,唉声叹气地去整理资料去了。   谁懂啊!   这和让张屠夫拿绣花针有什么区别?   他愁得都抓掉了一把头发,这些忽悠人的言论,他当初到底是从思想品德课上学的呢,还是从马克思老人家的言论中吸收到肚子里来的呢?   他边写,还边给金瑎写了封信,狠狠吐槽了一番:你说说你,高兴写诗就写诗,非要掀我的老底做什么?   金瑎十分委屈的回信:“我这不是怕被弹劾吗!总得吹一吹,然后亮一亮效果。”   毕竟一个小地方的账目,谁会去注意?还要等到户部年底清算完,那个时候他怕是被御史台的人喷惨了!   他不得好好写诗吹一吹,当地商贩挣了多少钱?当地舞龙舞狮的班子又揽了多少新活?当地的特产又扩大了多少知名度?   顾璋:“……”   金瑎这招这么有点眼熟?   燕先梅笑着看他:“这不就是你惯用的招数?”就是套了个诗词的皮,而且这层皮比较精美。   顾璋这个冬天,老老实实写东西,许多大臣可都当好戏看了,一边期待顾璋写出的文章,一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看好戏,你这个专坑人的小子也有今天!   ***   过了元宵节,春日便逐渐降临。   这日早朝,顾璋把整理的内容落成折子带上。   他站在后头听前头的大臣们吵得热火朝天,跟听戏似的,偶尔还在心里给打个节拍。   等一桩桩大事商议完了,兵部尚书万刚出列说:“刚赤府知府意外身亡……”   顾璋耳朵立马竖起来。   刚赤府,这不就是边关那边吗?!   万刚道:“府城辖下四县上上下下事务皆需人总理,边关事务冗杂,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请皇上尽快安排人前往刚赤。   几乎是同时,顾璋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叮——被动触发任务:守卫疆土。】   【任务进度:出发】   【该阶段任务关键词:要令四海无战争,千古万古歌太平①】   【阶段奖励:白藤淬炼药液】   顾璋看到光屏中,庄园四周带着荆棘的围栏缓缓亮起。   他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奖励,瞳孔紧缩,这份药液可以让白藤的硬度、柔韧等等各项标准,都达到他预期的理想标准。   他的理想标准?那不就是说除了没有自我意识之外,其它都能达到他上辈子那条鬼索的指标。   顾璋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抬头见大殿中间没人,上前朗声道:“臣请命前往刚赤府,为陛下分忧。”   明盛帝:“……”   刚好撞在你小子头上了是吧?   百官也很是震撼,看着队伍后侧站着的少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顾璋会站出来。   尽管同为五品,但刚赤府是个小府,辖下一共才四个县,不仅苦寒,粮食产量也低,妥妥是个贫困地区。   若单单只是穷也就罢了,可偏偏还靠近边关,有打仗的风险不说,很多决策和事情都要受军队管辖,很多决策都不能落地。   还不能出疏漏,出了疏漏可能影响军营,做好了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就要吃挂落,妥妥是个吃力不讨好,没人愿意去的地方。   谁瞧不懂顾璋这个操作,好好的前途大好的京官不当,跑去个很难做出成绩的地方?   别人是明降暗升,这一遭分明是明平暗降!   顾璋在大殿上,十分大义凛然地说大道理,说自己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说自己十分倾慕薛将军,想去见识一番边关风采,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他也愿意贡献一份力!   少年激昂的声音,配合铿锵有力的誓词。   说得是感人肺腑,许多官员不由心中感叹,此子年纪虽小,但有心有大义啊!   明盛帝心中叹息。   头一次觉得他的顾小状元文采太好,也不全是好事。   一番说辞说得百官颔首,群臣热血沸腾,他若是拒绝了,岂不是做了恶人?   明盛帝早早就被顾璋一次次磨得动摇了,想着如今边关局势还算平稳,男儿磨炼一番也未必是坏事,便也松口应下了。   顾璋乌眸顿时亮了,神采奕奕拿出奏折,开始说自己结合前后两辈子的肚内存货,写出来的关于“如何在不影响农耕的情况下发展文娱,提高百姓精神文化生活质量,提高当地税收,促进经济发展。”   他自然不可能直接用上辈子学过的那套说辞,只能摆数据、讲事实,等京城和金瑎那地方的数据用完了,又引经据典谈古论今。   早朝上文武百官听着顾璋这套观点,即使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也很快被顾璋的内容吸引了心神。   这样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气度,让许多朝中大臣都将目光落在顾璋身上。   武官还好,许多在地方有过实际任职经验的文官,听得精神大振,眼神中不免异彩连连。   许多官员都觉得颇为可行,也颇为心动,眼看就要出列建议:这法子好,就让顾璋这小子试试!   顾璋见前头架势不对,不知是要开始吵起来了,还是要给他挖坑,他在说完奏折内容后,一刻不停地高声道:“臣即将离京赴任,此法后续完善推行,还请皇上亲点能臣。”   被跨时代的思想惊艳到的文官们,顿时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火热沸腾的心顿时呲哇一声凉了。   他们都忘了,这厮马上要走了!   怎么会这样!!!   分明是一个治世奇才的好苗子,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边关,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而且顾璋是文官啊,怎么能让他小小年纪去刚赤府呢?简直暴殄天物!!   方才他们怎么就被那小子一番说辞给说得热血冲头,忘了阻拦一番?   顾璋满意!   等早朝结束,他还暗搓搓给明盛帝推荐了燕先竹,不能光他被甩任务,要忙一起忙起来!   燕先竹早早就凭自己的人情世故,在翰林掌教这个舒服的位置呆了好些年了,地位又高,又不像是六部官员那样责任大,事情重。   他没想到,臭小子竟然撺掇皇上,把那些工作全都交给他来完成,甚至忙到脚不沾地!   玉照殿里。   明盛帝耐心地给顾璋交代边关的一应事项。   说得差不多后,他笑道:“要不朕给薛将军,或者见雷写封信,帮你说说好话。”   这就跟许多知名学院入学时,学生可以带各种名臣大儒的推荐函一样,还挺常见。   顾璋心中警铃大响:“这就不必了!”   明盛帝笑骂:“你还真当自己人见人爱?”   顾璋撇撇嘴,辩驳道:“依照您描述的薛将军的性格,这好话一说,还指不定是不是加好感,万一要是觉得我真的是媚上的关系户,不仅心里更讨厌我,还指不定写信来骂您嘞!”   宣朝自从开国皇帝起就风气开明,先帝在的时候,还有御史台的官员,敢于振言告诫先帝:“天下者,祖宗之天下,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②”   字如其人,顾璋就看薛将军那手凛冽如刀割,墨汁淋漓刻骨的字,就知道薛将军性格绝对严正。   明盛帝轻咳两声:“朕不至于这点威信都没有。”   顾璋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到时候弄巧成拙,指不定薛将军真要写信来劝(骂)您,然后对我更没鼻子没眼了。”白板印象就挺好!   明盛帝:“……”   他在臭小子心里,竟然这点威信都没有吗?   明盛帝无法,只得再多给顾璋讲讲边关情况,还道:“你师父早年也去过边关,回去多找他请教经验。”   “嗯嗯,我知道的!”顾璋连忙应是,然后又从明盛帝的龙案上,在厚厚的一堆里找到自己写的考卷,煞有介事地认真叮嘱:“考试一定要考,还要户部所有官员都参加,再派人监考,不许作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出的卷子,您可千万不能浪费了!”   明盛帝把题目一看,都是些很神奇的题目,比如知道某条河的长度,再加上一点寻常信息,就能算出河边田地地总面积?   明盛帝看顾璋幸灾乐祸的小眼神,想到盛正业领着一群户部官员,对着题目苦思冥想抓耳挠腮,莫名也觉得有些趣味:“就按你说的来。”   明盛帝这时突然发现一件事,又是算学书,又是文教娱乐,两个事情都是顾璋提了苗头,然后他本人就溜之大吉了!   瞧着神采飞扬,似乎心都已经飞到边关去的顾璋,明盛帝忽而失笑道:“小滑头,惯喜欢出出主意,然后自己一溜烟跑去躲懒。”   顾璋脸不红气不喘,大声喊冤:“我可太冤枉了,您看这个算学书,是户部人自己求的!还有这个文教娱乐的想法,也是燕掌教丢给我的任务!都是求仁得仁,要不我可不会弄这些。”   明盛帝慢条斯理抬眸瞧了他一眼,一针见血道:“那你小子就是爱藏拙,没人问,你小子脑筋都懒得动。”   顾璋:!   “我还小呢。”顾璋一脸无辜道,“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做这么多?寻常像是我这个年纪的,要么还在读书,要么还在开开心心的捉猫逗狗。太难的工作我也不会啊,自然要找前辈们干,您就该多用用他们,指不定还压榨出更好的主意!”   “前些天还说你都十八了,可以去战场了,今儿又改口说自己小。”明盛帝笑骂道,“再气那些个大臣,你真不怕他们怒而联手收拾你?”   顾璋拍拍胸脯:“不怕,马上就走了,鞭长莫及!”   “你啊,”明盛帝笑着摇摇头,将工部递上来的凭条给顾璋:“按照你要求炼制的琉璃片已经完工了,你去看看合不合你要求,工部来问了朕好几次,想知道你给的白色结晶粉末是什么?”   顾璋嘿嘿笑:“这可不能说,日后我还要靠这个挣钱养家呢!”   他叮嘱道:“您可要帮我守好这个秘密!”   “这是自然,可不能让你穷了,要不朕的私库都要遭殃。”明盛帝玩笑地说。   他当然会严守,即使缺了一种材料,这个方子能做出浅粉色接近透明的琉璃片,进而组装成千里眼,这样有利于作战的神器,他怎么可能让其大肆传开?   顾璋领了凭条,带着腰牌,就风风火火地前往工部。   这会儿京中已经传遍了早朝发生的事情。   上至朝中百官,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惊呼道:“顾小状元要去边关?!” 第93章 离京   朝中官员最先得到消息。   户部。   甄姜正想着法子再解一道难题, 这是顾璋曾经在授课的时候提起过的。   听到消息时,他惊得笔都摔在了桌上,手用力地一拍桌子喝道:“这不可能!”   几乎是同时, 户部许多官员都纷纷应和:   “是啊,就算要任命,顾学士也该来我们户部才对啊!”   “他一个文官,去边关做什么?”   “边关也太危险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时定叫人追悔莫及。”   也有人想到:“会不会是谣言?瑶光那小子总能有本事搞出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来。”   这话一下就说到户部众人心里去了。   无论户部老人, 还是已经被提拔上来的新人们,都面露了然,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好奇与兴奋:这次顾璋又整什么活了?   听说顾璋最近去工部和兵部去得多?   哪个部门又要被他嚯嚯了!   等到户部尚书带着左侍郎下朝回来, 听到户部官员都这么想, 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盛正业感慨:“也就是瑶光了, 让人有事没事都能往他头上想,还偏偏谁也猜不透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反向澄清了户部官员的“脑补式谣言”,好不容易松掉的一口气, 又提到了心口。   “您怎么不劝劝呢?把人要来我们户部,难道不比去刚赤府更好吗?”   尽管顾璋起初还是让人牙痒痒, 恨不得约一波人给他套麻袋揍一顿,但随着时间流逝, 这感觉慢慢就散了,且不说他们无一不敬佩顾璋的算学能力,还有层出不穷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算法。   就单论新账法推行后, 每日工作时间,工作量骤减, 从原本日日七八时辰都做不完,从早到晚扛着巨大的任务和心里压力,到现在基本能四个时辰左右完成户部差事。   生活质量都提升了一大截,还因为有了新账法,时不时就能有新的功绩。   谁能不喜欢顾璋呢?   户部官员纷纷叹惋: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被户部官员脑补可能被坑的工部、兵部,也都舍不得顾璋离开。   工部尚书在下朝的路上,就主动拦住了万刚:“方才你怎么不出声劝阻?”   虽然前阵子一直在担心小状元盯上他们工部,但是看到顾璋随手霍霍,就制作出浅色透亮的琉璃,又想起曾经的龙骨车,还有金家玩具铺子的各种玩具。   工部尚书窦天工觉得,此子绝对是个工部的好苗子!   翰林三年结束后,若能吸纳来工部,他工部地位扶摇直上,造福大宣,名声鹤起都不是梦!   万刚瞅了他一眼,也不回答,滴水不漏地反问:“你不也没阻止?”   窦天工被万刚这个老油条噎了一下,直脾气道:“人家要去的是边关,边关!”他都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老东西私下里求的。   万刚其实也后悔,怎么就被那小子说得慷慨激昂的话给忽悠得上头,忘了当场阻拦呢?   顾璋这段时间,为了了解边关情况,时不时拿着户部的账本,往兵部跑,名为“核验”“请教”,实为打听边关的情况。   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言语之间说得头头是道,粮草安排井井有条,言谈之间都透着针脚绵密的布置和考量。   万刚起初还不乐意配合,他一个尚书,怎么还要配合你小子的核验?这不是浪费工夫吗?总把人打发给下头的人去应付。   但聊着聊着,就舍不得把人打发走了。   这分明是个在兵部搞大后勤的好苗子!!!   日后好好培养,再攒攒经验,等年纪大些也不跳脱了,性子也沉稳下来了,妥妥的兵部尚书接班人!   万刚不由叹息:“方才顾瑶光说得那么慷慨激昂,少年拳拳报国之志,我如何忍心劝阻?”   才不是听得热血上头了,他又不是小年轻了!不是!   工部尚书窦天工也唏嘘:“年少宏图远,日月贯豪气 ,瑶光年纪虽小,但此番气魄实在动人。”   两人并肩而行,顺着宫道往外走,嘴里的话说得正气凛然,十分漂亮。   可心里都不约而同感叹:实在是暴殄天物!这等犹如神来之笔的灵通才智,就该留在京城施展才好!   等消息传入百姓中的时候。   也引起了不小的响动和议论。   首先是各类做美食的,上到总得到小夫妻俩一掷千金的酒楼,下到路边美味小摊贩。   “顾小状元怎么就要走了?”一家家掌柜的都有些叹惋,顾小状元来京城这两年,他们这些做吃食的,不仅挣得多,而且名气也打响,热闹得很!   前有《食神鬼斧》打响京城菜肴美名,后有美食节比拼,扬了许多大厨、美味技艺小吃的名头,再还有“大宣第一日报”里的美食版块。   他一句话,一个“美味”的评价,就能让店家名气大增,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餐饮行当的,谁不把顾小状元当作财神爷???   醉仙楼的掌柜心痛地骂道:“怎么要走了呢!”   酒楼中的食客也纷纷感慨。   “是啊,有顾小状元在的日子多好玩啊。”   “现在回忆起来,好吃好喝好玩,乐子不断,感觉日日都新鲜,还真有点舍不得。”   门口路过的卖货郎,也不由暗暗点头,回去就和家人感慨,说还真有些舍不得:“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日子还和往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手里银钱就是富裕了些,日子也好像变得有盼头了。”   一些与顾璋没什么太多接触的官员,看到京城百姓这番议论,都不由心中暗惊。   就头两年,二品大员蒙宗外任,再往前数数,各种官员被派去各地当钦差、当学政,做各种事,从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过!!!   顾璋一五品翰林学士,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   顾璋对这些还不太清楚。   出了宫他先去工部下属的一个秘密工坊,取了锻造的好的一组浅色透明度高的琉璃片。   说是一组,但是因为成功率不高,一共也只有十一片,等他打磨好,按照最合适的搭配好,也就出了三副望远镜。   望眼镜的倍数也不一样,他手上最先做出来的那副倍数最差,其余三副中,一副也只是稍微强点,另外两副则明显更好。   他将最好的那副随身携带,另外三副放入箱笼之中,用柔软的布料好生包裹,秘制锁扣牢牢锁住。   顾璋走出门去,屋外燕芷也领着丫鬟们收拾行李。   “这个别带了,好重的!”   “我的工具箱不能忘,放这里吧。”   库房里丰厚的嫁妆、物件根本带不走多少,只能尽力缩减成几个不算重的箱笼。   燕芷见到顾璋进来,提着裙摆小跑到他身边来,用与往日没什么两样的语气,高兴地说:“路上顾璋哥哥带我试试骑马可好?”   顾璋一怔,很快想明白了小姑娘的心意,乌黑的眸子里带着星光般的笑,答应她道:“好啊。”   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乐颠颠的笑容,都十分期待未来共乘一骑的快乐时光。   燕芷拉着顾璋的袖子,把他往一边拽:“你看我们要往马车里铺哪种皮子?”   眼前陈列着厚实柔软的毛皮,每一张都被炮制得很好,油光水滑皮毛鲜亮,看着就软和。   顾璋直接选了最贵的几张,一分钱一分货,他将那张雪白的,毛尖透着点神秘亮银色光滑的皮子拿起来,披在小姑娘身上,看到唇红齿白的燕芷,高兴道:“试试怎么样?”   燕芷眉开眼笑的伸手摸摸,细密柔软的毛在她手指缝隙中流转,游曳出盈盈光华。   她显然很喜欢,满意说道:“顾璋哥哥眼光真好,暖和舒服又漂亮!”   顾璋也更高兴了:“那就带上。”边关寒冷,不能冻坏了他家小姑娘。   “带两张!”燕芷拍板道。   两人在一起,即使是做收拾行李这样枯燥琐碎的事,也能有不错的好心情。   经过顾璋长达小半年潜移默化的影响,王氏和顾老爷子都想回家乡看看了。   按照孙子的说法,等以后年纪再大些,就不放心他们回乡下了,而且日后官越当越大,每次升官都会去不同的地方,这次去的地方有点冷,是最适合回家乡看看的机会。   老人家有这个想法,顾大根和秋娘肯定要照看,而且秋娘也觉得,回了宁都,不管做什么,都肯定比其他地方容易,她不用顾及儿子新官上任,也不用顾及当地豪强,她的府君封号也在宁都府,加上之前在宁都已经打下的名气,不会有人觉得她是个女人做这些有问题。   顾璋那日十分认真地说:“娘,你已经为小石头放弃太多了,想干什么可以多为自己考虑些了。”   秋娘仍然记得那日,看着比自己更高、更壮、更有力气的儿子,原来小小一只的孩童,早就不需要躲在她的羽翼下,还能为她遮风挡雨了。   她即使跟着去了边关,就像是在京城里一样,能做些什么呢?   不如回宁都发展,不过她心里也有计较,日后她家小石头官越做越大,怕是要隔几年就到处跑,她要做的营生,应当也要灵活些才是,不能被固在一个地方了。   秋娘被说通之后,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媳妇。   那么娇娇软软的一团,又贴心又可人,让人心底看得就又酥又麻,在京城好端端的享受,怎么好去边关受苦?   尽管边关平稳,已经五六年都没有战乱,但是那里苦寒,条件又不好。   连自家儿子如今身强体壮,皮糙肉厚的她都心疼,更别说燕芷这个娇憨可人的小姑娘了。   当着小夫妻俩的面,秋娘握着燕芷的手说:“给娘多写信,要是小石头敢欺负你,就写信跟娘说,娘给你撑腰,帮你教训他。”   燕芷有点不习惯,圆润可爱的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脆生生地为顾璋分辨:“顾璋哥哥不会欺负我的。”   嘴上这么说,亮晶晶的小眼睛却偷偷看向顾璋,似乎写着满满的好奇“顾璋哥哥也会被娘教训呀?”   顾璋不好意思的轻咳两声,喊道:“娘!”   哪有这样的?   他在小姑娘面前面子里子都没了!   秋娘早已不吃他这套了,牵着小姑娘的手就走,去说些婆媳间的悄悄话,一边叮嘱小姑娘要好好照顾自己,又说了些顾璋从前的事,“别看他装得镇定,当初你牵了一下他的手,都回来跟家里人挨个炫耀。”   秋娘也是想小夫妻俩的感情能好的,她吃够了后娘的苦,再不想让自己的孙辈也受这样的委屈,半分都不行。   燕芷双手托腮的听着,觉得自己真是掉进了富窝窝里了,她还从没想过,未来夫君会只有她一个正妻,甚至连婆婆都支持她。   她可真是太幸运了!   ***   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   这会儿春意正浓,温度不热不凉,最适合出行。   京郊。   当日顾璋三人送行金瑎的地方,如今停了三辆马车。   许多人都前来送别。   黎川神色复杂的看向车马,觉得心中又一次受到震撼和冲击,他曾去顾府登门拜访,问道:“在翰林院眼见是一条光明通天大道,为何要请命去边关?”   其实他心里都明白,璋弟自幼如此,他也因此才和璋弟结交,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顾璋朗朗笑道:“生如旷野,而非教著稳步,自然要去风风雨雨里闯荡,才不枉此生!”   黎川心中更将顾璋放在了极重的位置,从前他在问心学院,觉得顾璋是他的良友。   如今站在宽广无垠京郊,看着神采飞扬的顾璋,此刻他觉得,顾璋是他穷极一生都会钦佩、追逐的目标。   黎川认真祝福道:“璋弟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如今出去历练一番,定如鲲鹏直入长空九万。”   顾璋高兴的收下他的祝福,然后探头朝后望去。   许多人都来送他,有好些他都没想到的人,如果明盛帝在这儿,他保管要指着这些来送他的人,大声咧咧道:“您看!我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吧?”   怎么能是厚脸皮呢?!   这是赤果果的刻板印象!   顾璋放弃旁人眼中的“康庄大道”,又在大殿上说了那样一番慷概陈词,许多人都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   连最看不惯他的御史台官员,看着往日参人的那些帖子,都觉得有些愧疚。   此子不过是年纪小,性子活泼爱玩了些,但是根本不慕权势,还心有家国大义。   廉冠上前来道:“顾学士不计前嫌,还推举御史台承接严审把关‘大宣第一日报’,禀正为公,胸怀宽广,实在是令人钦佩。”   户部也有不少官员上前来,恳切道:“我等也收到了顾学士编写的《高等算学》一书,其中样样精妙,题题运用极广,甚是实用,我们定会好好研习,不辜负顾学士一番心意。”   例如方行这些年轻官员,都十分舍不得顾璋,他们原本还畅想着,这本书写完之后,顾璋还能来给他们上课的。   户部许多人看到《高等算学》后,对顾璋的评价更是极大的拔高,谁能这么大方,将自己辛苦钻研的方法,无偿公开地传授给大家?   若人人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技艺和算法失传了。   顾璋:“……”   顾璋才不会心虚,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应下,好生和他们说了一番,比如报纸要怎么审核啊,肯定不能让一个人独断判断,最好要像是科举考卷那样,很多人一起来评这个文章能不能上报纸。   又对户部官员说,这书绝对是好东西,大家下班之后,多多研究,如果发现自己想不通,也别轻易放弃,再多看几遍,再多刷刷题,肯定能学会的!   顾璋还一脸惋惜:“若不是无分身之法,我肯定想与诸位一同研习啊!”   说得两边的人都神采奕奕,又有些惋惜,恨不得直接把顾璋从马车上拉下来,带入宫中求皇上收回成命。   顾璋见状不对,赶紧一溜烟跑了!   谁要每天看那么多五花八门的文章,谁想成日被追着问那些让人头秃的高数啊??!   见顾璋的马车离去。   燕先竹和燕先梅两兄弟都看出了点猫腻。   燕先梅笑笑没说话,燕先竹想起自己被坑的经历,好心提醒了一句,说还是要警惕些,别忘了顾璋这小子在京城这两年做的那些事。   他暗暗指点:御史大夫们,还没被这邪乎的小子坑够吗?户部,相处这么久,难不成还没摸这小子的性格?   “无论要按照他的意见做什么,都要多思索两圈才好。”燕先竹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他现在可是能拿捏得住臭小子的人!   户部、御史台两方来送行的官员都齐齐摇头。   方行道:“顾学士人大方无私,怎能这样臆断于他?”隐隐还透着点对燕先竹的反驳和不满。   廉冠也道:“严审大宣第一日报的活,是极为重要的,能推举我们御史台,顾学士可谓胸怀宽广。”   谁不兴奋啊?!眼看报纸能成为天下文人扬名,天下读书人发声的地方,他们御史台成为最关键的把关的那一环,哪个御史不走路带风?   这样的信任,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廉冠作为御史,虽然参顾璋一次都没成功过,但是在参别的官员的时候,战绩还是不错的,嘴皮子也极为利索。   一通正气凛然的输出,把燕先竹气得够呛,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人喜欢了?   他记得当初他颇为欣赏喜欢顾璋的时候,臭小子分明还被到处嫌弃,各种被御史台参!   如今就剩他一人看清臭小子的真面目了?   难不成都被黄泥糊了眼?!   “子实,你最了解瑶光那小子。你来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燕先竹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拉着弟弟找认同。   燕先梅抚了抚胡须,笑呵呵道:“瑶光自然是极好的,兄长就不要为他抢走你的宝贝孙女气恼他了。”   燕先竹气道:“你师徒俩越来也像了,都是来气我的!”   “兄长勿动怒,怒而伤身。”燕先梅拍拍燕先竹的背,兄弟俩坐上马车回城了。   燕先梅回头,看向远处的小黑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冀望,往日种种都在眼前浮现——他的小徒弟真的长大了,真能以一身才学,庇佑百姓,福泽万民。   ***   京城前往刚赤府,路途遥远。   顾璋一行人先走了一段陆路。   又在中间换了能上马车的大船,走了一截水路。   等下了船,还要用马车赶一段路。   车厢内。   燕芷换了一身男装,和顾璋身上的款式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大一小。   燕芷脸型圆润饱满,看起来非常显小,真的酷似十二三岁少年郎雌雄莫辨的模样。   她眼睛亮晶晶的,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拿出铜镜照了照自己,身体歪着靠向顾璋,让铜镜将两人都照进去:“这衣服真好看!”   “好看。”顾璋小心地将人搂在怀里,坐马车时间久了,尽管垫着厚实的褥子和皮毛,也难免颠簸,小姑娘在他怀里,可以抵消一些震颤。   燕芷高高兴兴地放下铜镜,她觉得自己越发贪心了,小声道:“我还想做更多男装,等到了刚赤府,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她可以装成弟弟的,这样想干什么都行了!   “边关也没有人认识我!”燕芷越想越开心。   顾璋轻笑一声,捏捏她的鼻头:“是啊,没人认识就使劲儿喊夫君哥哥是吧?”   燕芷有点心虚,不好意思的把脸半埋进顾璋怀里,亮晶晶的圆眼睛却一下下往顾璋这边瞧,像是只被指出来偷吃大骨头,但还是想扒拉到窝里的心虚小狗狗。   顾璋最受不住小姑娘这些灵动活泼的小表情了,无奈道:“想出去玩当然可以,但是一定要安全的时候才行。”   “顾璋哥哥最好了!”燕芷立马欢呼一声,鲜活的圆眼睛里满是高兴的灿金色日光。   恰好风卷起了马车窗上的帷幔,露出越来越壮阔的、如刀削斧砍般壮阔景象。   “顾璋哥哥你快看呀!”燕芷顿时惊呼,忍不住为外头雄壮的风景高兴。   顾璋朝外看去,确实雄奇,但他眼底更多的,是小姑娘灿烂笑容下的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其实挺有意思的,明明是最为枯燥乏味的赶路,也是最让人疲惫的事情,可偏偏两人都有奇特的本事,随手就能让路上的日子变得不那么辛苦,变得快乐有趣起来。   比如顾璋在周围检查一番后,给燕芷带了一把五彩缤纷的花儿做礼物,燕芷笑意盎然的接下,转手就能编成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小姑娘便会俏生生地看他,笑着问:“顾璋哥哥,好看吗?”   顾璋也能抓住随处可见的物事,让路上的日子不那么辛苦。   比如夜间遇到了蚊虫,他随手在周边采摘一些草药,将其编织成一束,挂在马车上,需要的时候烧一点,熏一熏,再也没有蚊虫敢靠近。   顾璋也是第一次觉得即使有危难在前方,日子也能轻松自在又快活。   这绝不是因为他攒了许多积分,或者有系统提示的原因。他上辈子接过去猎杀8级变异植株的危险任务,也经历过丧尸围城,这辈子也曾试过一人千里迢迢带着加盖了官印的户籍信息闯险途。   无论有没有把握,他脑海中那根神经总是绷着的,时刻让自己保持冷静,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   但自从身边有了小姑娘后,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每时每刻都能从心底里,体会到美好又放松的感觉与情绪。   即使同样冷静,同样要面临挑战,但心里是踏实欢愉的。   “要不要出去骑马?”顾璋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马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忽而开口道:“咱们出去看。”   燕芷顿时欢呼:“去骑马喽——”拉起顾璋的手就往外走。   两人同骑一匹马。   燕芷坐在顾璋前头,感受到身后衣料下结实的肌肉和澎湃的力量,心中欢喜。   她靠在顾璋怀里,放心的高高扬起双手,意气风发地冲着前方喊道:“出发!”   ***   尽管一路高兴,可两人都不是娇气矫情的人,半点没有耽误行程和时间。   在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时,马车比预计还要提前两日进入刚赤府地域内。   顾璋忽然打了个喷嚏,嘟囔道:“肯定是有人在骂我。”   此刻,京城。   被数学考试□□得双眼无神的户部官员,又一次被强行收上去了没写完的答卷,想起顾璋走时那个笑得开心的眼神,忍不住骂骂咧咧道:“顾瑶光这混账小子肯定是故意的,看看都出的是些什么题?!”   一把年纪还要参加考试的盛正业,更是大怒:“小兔崽子跑得快,要不我肯定把他逮回来!”   此刻,在高数考试、公布排名、题目刁钻等一连串的猛攻下,浑然忘记了刚刚拿到这本《高等算学》时候的激动,只想要把扔下书和考题就跑掉的顾璋捉回来,不说揍一顿,起码要压着他连考一百场试才行!   户部每天哭天喊地哀嚎,为琢磨不透的难题头发一把把掉,为接连而来的考试心颤嚎叫。   另一头,御史台的人则是双目无神,感觉累得神魂出窍,每日离开衙门时候天色乌黑,只觉得脑子被掏空,宛如行尸走肉。   怎么会有那么多投稿?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两拨人碰上后,眼神对视,悲怆喝道:“顾瑶光!!!”   清闲了好几年,日日只用动动脑动动嘴的燕先竹,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把自家弟弟也拉来帮忙。   听到这两声让人闻之落泪的喊声,他淡淡道:“老夫说得没错吧?”臭小子就是要提防啊!   御史台和户部的人声音幽幽的传来:“燕掌教现在这么忙,没想过原因吗?”   燕先竹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每日拉着弟弟,对顾璋写的那份折子兴奋讨论,觉得每个点子都精彩得不得了,一边又为推行此事好生忙碌,故而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突然被人一提醒,当局者迷的那层薄雾顿时被清散,燕先竹仔细回忆明盛帝把活派给他时说的话,猛然觉得诸多不对劲。   燕先竹咬牙道:“顾瑶光!!”   不过是扔了点活给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尊敬老人!   三拨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出深厚的默契,日防夜防顾瑶光难防!   若顾璋能听见这场巧合相聚下的谈话,定然高兴地做个鬼脸道:“略略略~有本事来抓我呀!”   神气又得意地叉腰:人在边关,捉不着!   不过这会儿他注定是听不到了。   顾璋一行人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巍峨的城墙门前。   远远望去,城墙通体黝黑,由大块的黑色巨石堆砌而成,高耸得需抬头仰望,城墙之上,塔楼威风屹立,间隔数米,每座塔楼之内都守卫着身着黑色甲胄的强大将士,锋利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城墙顶端,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上方镌刻着极为霸气的“岩武城”,整座城池显得威武雄壮。   岩武城,刚赤府最邻近匈奴的要塞。   顾璋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到一股裹挟着砂石的热风呼啸而来,割得脸生疼。   在马车里的因为喷洒了神仙水带来的凉意,瞬间被带走,周身燥热起来。   顾璋望着前方的队伍,问马夫李刀道:“怎么这么慢?”   李刀虽是马夫,但武艺不俗,是姜武特地寻摸来的护卫,他道:“要塞肯定查得严些,不过确实有点太慢了,可能今日与寻常有所不同。”   他话音还没落。   地面微微震动,继而连绵的“哒哒哒”的马蹄声,轰然灌入耳中,震天的马蹄声伴随震动,宛如狠狠踏进人心里。   顾璋回头,朝着后头凝目往去。   这是一只约莫三十人的黑甲胄骑兵队伍,身披黑甲胄的骑兵个个肌肉贲起,威武不凡,踏着飞扬的砂石雄雄而来。   领头骑兵一马当先,身型高大,体格饱满又健壮,尤为威武,皮肤黝黑,左脸下侧有一道如蜈蚣般扭曲疤痕,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顶级猎食者的威严气息。   顾璋心中暗惊,看黑甲胄样式和容貌,这应当就是周围边关几十年的最高将领——薛将军。   他有些疑惑,无论从京城了解,还是如今亲眼所见,薛将军和其军队都名副其实,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薛将军也同样看到城门口独特的亮丽颜色。   边关风沙多,难得有如此鲜亮华贵的颜色,一列排队入成的人马中,极为惹眼。   定眼看去,一双如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扫过车队,车旁站着的面若冠玉,身着缠枝暗纹上好丝绸外衣的脸嫩少年,隐隐能瞥见车上斥资豪爽的布置,还有后头足足十几个大箱笼。   薛将军黝黑的面庞,更透出几分黑意。 第94章 边关   瞬息之间。   三十多人的黑甲胄骑兵队伍, 已经从远处奔袭而来,漫天飞沙走石直接往人脸上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咳咳咳——”   顾璋抬起袖口捂住口鼻,呛得咳嗽起来。   这里生态环境也太差了!   “新任刚赤府知府?”浑厚威严的声音强势地灌入耳中。   “见过薛将军。”顾璋拱手:“正是在下, 明盛十二年进士顾瑶光。”   他眼睛刚从扑面而来的风沙里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停在他三米之外的薛将军,而是他□□那一匹极为英武雄壮的汗血宝马。   与红枣水灵如清泉般的大眼睛则不一样,薛将军□□这匹眼神如烈日灼灼,和它如烈焰般的火红毛色一样,带着久经沙场, 睥睨万物的傲气。   顾璋:!   心动了怎么办?   这个马未免也有些太俊朗了,他之前见过的所有马儿, 包括皇宫中的御马,都没有这样的威武流畅的线条, 还有仿佛要溢出来的昂扬锐意。   这要是搁在卖马的地方, 他保管走不动道, 豪掷万金也要拿下。   可这是变相顶头上司的马儿!!!   即使作战的将军是管不了知府的,也不是直系顶头上司,但是谁让这里是边关呢?一切都为前线服务。   离得近了, 薛将军也把顾璋看得更清楚了些。   虽然身板瘦弱了些,娇贵了些, 但是从站姿、步伐明显能看出来是有点习武底子的。   马车窗帷幔被风吹动露出微微缝隙,他不留痕迹地扫了一圈, 能隐约看到里头有位姑娘,箱笼里想来是姑娘的行李。   薛将军漆黑如墨的眸子不留痕迹地观察了一圈,每一寸都不放过, 严肃的面容一丝不苟:“你既是皇上精挑细选的良才,刚赤府四县都由你打理, 望你早日熟悉刚赤政务,凭借你的才学,做出点成绩来。”   薛将军想到如今军阵中正在使用的战车,还有宁都增产等实绩,还有来自明盛帝的信件,面色微微缓和。   顾璋道:“多谢薛将军勉励。”   薛将军也没有多停留,与顾璋寒暄。   他扬鞭,下令道:“入城!”   三十多骑兵整齐划一,中气十足地齐声大喊:“是!”   黑甲胄骑兵们利落的驱使马儿转向,又带着扬起的漫天风沙,朝着城门一侧的通道乌泱泱压去。   顾璋又被沙子呛了一口一脸,人一走,他的表情就生动灵活起来,写满了嫌弃:“咳咳咳,风沙也太大了。”   这破地方,不会半点生态管理都没有吧?   咳够了,他有些不舍的踮起脚看骑兵队伍,每一匹都足够雄壮威武,但他还是觉得薛将军□□那匹最矫健强大。   他在看薛将军的马,已经入城的薛将军也放慢了速度,和身边的一武将在聊他。   那武将长得更为熊壮,浑身饱满的肌肉像是要把黑甲撑破,他道:“皇上怎么派这么个小娃娃过来?跟京城里那些身娇体贵的公子哥一样,还带了那么多箱笼。”   薛将军扫他一眼:“人家新婚妻子跟来了,若你妻子愿意跟来,无论带多少行李,你个蛮子还能拒绝不成?”   力蛮顿时蔫了。   在边关最让人崇拜的是武力军功,最让人羡慕的,应当就是妻儿肯跟过来,要不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力蛮打仗从不当孬种,可他不讨媳妇喜欢,媳妇宁愿在家里守着婆婆耕田种地,也不肯来边关享他的福。   他想,文人果然会讨小姑娘喜欢,小小年纪竟然都愿意陪着来边关吃苦。   大块头的他有些酸酸的,不忿道:“我方才明明看将军你不满意,就跟我前头打仗反应不过来一样。”   他打仗是凶,但脑子没那么狡猾,偶尔战场形势变化会不过意来灵活配合,回来薛将军就用那副表情看他,他起初还不懂,后头每次都被狠狠操练,才慢慢懂了这个表情。   在一旁的副将也问道:“咱们真的将刚赤府政务都交给他?我也瞧着将军有些忧虑。”   薛将军想起明盛帝的信件,里头林林总总交代了不少,似乎怕他误会似的,说了许多真切的政绩,没说一句带着喜爱的夸赞。   不过字里行间,全是欣赏,最后还说那小子才智绝世无双,大事也有分寸,定能给边关带来好的改变,不过就是性子有些少年人的活泼,还望他多多体谅。   副将试着喊了声:“将军?”   “这小子脑子好使,政务先让他着手看看,不过,”薛将军皱眉,狰狞的伤疤更显摄人,“还是太年轻了,听说性子也活泼跳脱,瞧着还有些喜好享乐。”   “无妨,教教总能教好的,年轻人总是有点烈性,当初见雷那个爆脾气,如今不也沉稳多了?”   薛将军吩咐道:“给他几日安顿的时间,安顿好了就给他传令,刚赤府上下官员都要到军中受训一月。”   “是,将军。”副将抱拳应道,进而又面色发苦,“倘若他不乐意?”   这可是个妥妥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么些年了,但凡到刚赤府的文官,听到文官要去新兵营受训一月,反应都尤为剧烈,有的抵死不从,还有的哭爹喊娘……   别看文人要面子,他瞧着比新兵耍赖的法子多多了!   薛将军压眉,肃然道:“还用我教?”   在边关这一亩三分地,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当初先皇来了,都把如今皇上扔进军营里,谁还能比皇上娇贵独特了不成?   副官见他严肃,顿时皮都紧绷起来:“是!”   这倒也不是针对文官,毕竟一个月再累再辛苦,也练不出太大的效果来,主要是骑射的本领不能太弱,遇到事了,要能压得住百姓,不能见到百姓反而害怕吧?毕竟刚赤百姓都彪悍。   在最坏的情况下,即使要带人撤离,当官的总不能拖后腿。   训练内容还包含指挥配合,若真打起仗来了,军民一体,全城百姓都能快速反应联动,形成流畅、与军队融为一体的配合,这都能大大提高边关安全程度。   这是薛将军早年提出的想法,曾经在面对一次匈奴偷袭的时候出了奇效,故而后头年年推广。   但凡刚赤府官员,上至知府,下至周边村落村长,都要到军营训练一番,练指挥,练配合反应流程,练军民协同,毕竟高层乱指挥,是会出大乱子的。   ***   顾璋对这些都并不知情。   很久前听说过一次,知道这个情况的明盛帝一心担忧他安危,为他感到头疼,根本就忘记了这一茬,其余京官大多没听过这一出。   顾璋他们排着队,随着队伍缓缓前进,最后在城门处,经过了仔细又严格的盘查,确定身份无误,并非伪造顶替,这才成功入了城。   李刀低声道:“今日盘查得这么严,估计与薛将军亲自领兵出城之事有关。”   顾璋也听到了周围百姓隐隐传来的议论声,有一队巡逻士兵遭到突袭,救回来的时候伤得厉害,血腥味很浓。   顾璋拧眉,即使没有大战,毕竟还是边关,小摩擦、各种偷袭突刺肯定还是不断的,他对燕芷道:“想出来透气也不能出城,知道吗?”   燕芷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眉心:“知道啦!”   “我又不傻,顾璋哥哥都嘱咐多少遍了,你要注意安全才是真的,别仗着自己武艺就掉以轻心,日后出门办事要多带点人才好。”   顾璋握住额头上的手指,笑道:“听我家芷儿的。”   他坐回到马车里,撩开马车窗上帷幔,观察这座城池。   刚赤府一共只有四个县城,因为其地理特殊性,故而知府府衙有两个,一个在后方安岳城,一个则在要塞岩武城内。   岩武城和顾璋“梦”中没有太大的差别,城内大半房屋,沿街商铺,都是用城墙相似的黑色巨石搭建而成。   连宽敞道路上铺的,也是大片大片的黑色石头,看起来颜色稍微浅一些。   燕芷惊叹:“好像是一座石头城!整座城池看起来都是用同一种黑色石头做的。”   顾璋解释道:“附近有矿,应当是距离不远,刚好可以拿来用。”   人就是这样,像是野草一样顽强,不论生活在什么环境,都能努力地活下来。   有茅草就盖茅草屋,条件再好些就用木头砖瓦盖,刚赤府的百姓有这样的矿,肯定也愿意用来盖房。   不过相比城内威武霸气的房屋,城里的人就显得有些穷了,商业也不繁华。   和繁华的京城比,并不密集的人流量显得大街上空荡荡的,百姓的衣服也大多破旧,灰扑扑的,打了许多补丁也还在穿。   街边的铺子也没有京城那么繁华多样,都是最朴实、最简单的黑石屋,摆了些简单的桌椅,或者陈列出要卖的货物。   很少有零嘴、首饰、绸缎庄、听戏曲的花院……   大多都是粮铺、卖猪肉的、卖炊饼的、杂货铺这些,还有就是打铁铺!   总之,一个字,穷。   维持基本生活最重要,一切娱乐游戏,额外开销都几乎看不见,连卖一根红头绳的铺子都能算是小摊贩里的顶级奢侈品了。   实在是太穷了,其实顾璋已经尽量低调了,至少马车外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相比这里的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亮眼了。   马车外那些粗糙的布料,在京城给丫鬟都不一定乐意使,结果到了刚赤府,反倒是成了灰扑扑的人堆里最鲜亮的颜色。   顾璋回头看燕芷,故作叹惋:“怎么办?看起来是真的要跟着我受苦了。”   “那顾璋哥哥更要帮我干活了。”燕芷笑得得意,雄赳赳气昂昂道:“你要被我奴役喽~”   马车很快就到府衙。   还算大气威严,主要功劳也在黑石上,但紧闭的门上的漆都有些脱落。   师爷笑着恭迎道:“您就是新上任的顾知府吧?我是府衙里的师爷宗乡,早就听闻要来一位年少有为的知府,我这几日都在这儿候着。”   顾璋见他热情,也直接问道:“前任知府在岩武城有落脚的地吗?”   师爷宗乡道:“前任知府一般在后头安岳城,偶尔来岩武城都是在客栈落脚。”   顾璋道:“那有推荐的宅院吗?要大些的。”   本该翰林三年结束再任官,他提早了一年,如果按照吏部三年一调动提拔的规矩,他会在这里有四年的任期。   他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而且还有小姑娘在呢。   师爷热情笑道:“自然是有的,属下就是岩武城本地人,您若想知道什么事,都可以跟我打听。我这就带您去。”   相比京城寸土寸金,岩武城最大的宅子,无论租下四年,还是直接买下,对顾璋小夫妻俩来说,都是九牛一毛。   直接挑了最好的,不仅是“富人区”,距离北城门远,南城门近,而且还有演武场、大厨房、花园、宽大的马厩等……门口还立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子。   什么都是粗犷、豪放、大气的做派,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都开阔了。   一路上带的马夫、护卫都开始动起来,收拾搬行李。   燕芷的几个丫鬟,开始收拾起住的地方来。   顾璋带着换了男装的燕芷“弟弟”,一同出去采购。   家里洗衣扫洒的粗使婆子,大件的家具等等一系列东西都需要添置。   逛了一圈,两人都有些好笑,顾璋感慨:“居然想花钱都没地方花。”   燕芷也嘟囔:“娘还担心我们把钱花完了,怕是零头都花不出去。”   岩武城里连绸缎庄都没有,最好的成衣铺子里面,大多都是粗麻衣,上好的丝绸和缎子只有几匹,花纹都老气,更别说挑选款式了。   顾璋:“幸好咱们马车里铺得厚实,皮子也多,带的衣服也勉强够穿。”   燕芷也掰着指头:“家具可以找木匠现打,我给画花样,然后我再自己做些,也能用,咱家也够大,我慢慢捯饬,不过也有高兴的事情,这儿好多我没见过的新食材!”   毕竟跨越了这么大的地理距离,饮食习惯、主要食谱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燕芷乐颠颠道:“幸好我把宝贝工具都带全了,到时候一一买回来做着试试。”   想到能做出许多新鲜滋味,尝到草原这边据说吃起来尤为鲜甜、滋味十足的牛羊肉,燕芷顿时喜笑颜开:“等过段时间,咱还能再出一本《食神鬼斧》”   即使走在边城弥漫着风沙的粗犷街道上,听着小姑娘生机勃勃,小太阳般的声音,顾璋嘴角也都不自觉扬起笑容。   他还对燕芷说:“芷儿你看看周围,好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都大大方方走在外头。”   不仅走在外头,还有的直接在自家地摊前,朗声叫卖道:“炊饼,顶饱的秋家炊饼!”   还有许多姑娘都大大方方的挎着篮子买东西,讨价还价。皮肤都是小麦色,胳膊和腿都不算纤细,有些粗带着满满的力量感,行走间都敞亮大方,声音也如山歌般嘹亮:“十文太贵了!三文卖不卖?”   燕芷眼睛瞪圆:“真的是诶!”   燕芷兴奋地拽了拽顾璋的袖口:“顾璋哥哥!真的是诶!!!”   岩武城的女孩子们,无论年纪大小,即使是看着快出嫁的年岁,也能大方走在街道上,甚至跑跳追逐都没人议论!   因为有了这个小发现,即使后面没买到太多称心如意的东西,燕芷一路都笑得灿烂,春风都好像窝在了她的唇角。   买完一圈回了家,将居住的卧室先收拾布置好,顾璋和燕芷都先放下其它事,开始给家里人写报平安的信件。   ***   府衙。   顾璋这几日,白日里在府衙里坐着办公,了解刚赤府的情况,晚上回家就帮着一起收拾家里,有需要的,就在外头采购一番。   家里逐渐安顿好了。   顾璋对也看了不少资料,比如岩武城历年的粮税,人口,田地,产量等等,还看了许多周围村子情况。   也摸清了这边府衙的情况,说是府衙,其实县衙和府衙合并了,只里头留了个小院子专门给知府办公,平日里就是县衙。   县令是个守成的,他查过账册,有没有收过当地富豪乡绅的贿赂不清楚。但是田税、粮食税等银钱上,是半点都没有贪污的。   也不一定是他不贪,而是岩武城这边的粮食产量、税收情况实在是太凄惨了,周扒皮来了都榨不出一滴油水。   在收成最好的年景里,收成也没有达到粮食税的最低标准,人丁又因为在边关这边,不税,要不然就更留不下人了。   唯一会收的也就是田税,却也年年都交不齐,地方穷苦,连县城里的人生活水平都这样,顾璋都怀疑,周围农民会不会连衣服都没得穿,小孩光着腚在外跑的那种?   他这一问,岩武县令辛少昌顿时苦了脸,愁道:“已经比往日好多了,现在起码饿不死人,若家里小孩机灵,或者有力气,能被选去当兵,这样不仅能吃饱,还能有军饷给家里点帮助。”   他叹气:“这里的百姓实在是可怜,冬天严寒刺骨、别的时候又干燥,一年只能种一季小麦,从春天长到秋天,一亩地连一石都产不了,粗粮加野菜草根勉强混个不饿。”   顾璋心想,冬天太冷,冬小麦无法存活,自然只能种植春小麦,不过粮食产量低得有些离谱了。   还没等他继续问,就听岩武县令辛少昌语气中带着点认命的丧气,玄乎叨叨道:   “都说是边关杀戮太重,冤魂怨气久久被困在此地不能流转,故而老天爷惩罚此地百姓,无论怎么照料土地,收成都只有这点,天注定,没办法的。”   顾璋:???   稀奇了,这还是他头一个见到的这样信鬼神的官员,把地里粮食产量不高,归结于血煞怨气重被老天惩罚,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道:“即使是有将士的魂魄在,也是我们大宣将士更强,会死死压着敌人,护卫故国百姓的土地,保一方百姓安康,炊烟不断。”   “地里的收成就是最好的解释,别的地方可从没见过一石产量都没有的。”岩武县令固执,又摇摇头:“我当初才来的时候,也和您一样雄心壮志,时间长了您就明白了。”   还挺执着?顾璋也不跟他争辩:“等过两天,你随我去周边村落看看。”   辛少昌随意点点头:“下官会安排好的。”年轻人总是踌躇满志的,他当年不也如此吗?   顾璋没说今天出发,主要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干。   他都忙忘了,做出来的千里眼还没给薛将军送去!   不过他才安顿下来,十天都还没到,也不算晚。   顾璋换了正经的官服,领着李刀往军营走,随从抱着箱笼,锁在顾璋自己手里。   路上,偶遇小儿嬉闹。   “打他!”   “从右边踢他啊,右边!”   顾璋侧目,是两个都有些瘦弱的小孩,虽然瘦,但是都还挺结实的,旁边大人不仅不阻止,还很兴奋地起哄,教小孩怎么打,若表现好,还会大声夸:“干得漂亮!”   “真结实,日后指定能被选去当兵!”   顾璋这些日子也发现,岩武城的百姓虽然穿得破、各种生活都不精细,但是但凡稍微有点钱的,都比较壮硕。   穷苦点的都比较瘦,但即使是瘦弱的,也有一把子力气,连路边的小孩也如此,日常聚在一起玩的都不是普通游戏,而是打仗游戏,拿着武器打来打去。   还不是假模假样地打,下手还很厉害,只是避开了要害,其它破皮的伤口,或者青紫的肿痕,都是不避讳的。   比如眼前两个小孩,落败的一方明显已经鼻青脸肿,也没有家长站出来说什么,反而还不断指点:   “站起来!你用腿绞着他的脑袋一翻就站起来了!”   “压住了!他体格比你强,真翻过来,机会就没了,使劲儿压住。”   偏瘦弱的小孩捏着硬邦邦已经发红的拳头,厉声喊:“认输了没!”   下方那个稍微高点壮点的,满脸不服输大声道:“这次是我输了,下次我肯定会赢回来的!”   更高点的小孩顶着满脸青紫,还有手上的擦伤站起来后,也不喊疼,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冲偏瘦小孩大喊:“下个月咱们再比!”   顾璋围观了这一小场“玩闹”,有些唏嘘地朝军营走去。   李刀感慨:“岩武城的百姓确实和传闻中一样彪悍好武,连小孩玩闹比试都真刀实枪,拳拳到肉的干,只是避开了要害。”   顾璋想起自己这几日看到的县志记载,还有各种税收情况:“太穷了,在当地百姓眼里,能当兵是最好的出路。吃军饷,吃饱饭,若还能再往上升一升,还能吃肉当官,带着全家都好起来。”   哪有这么多人都会生来彪悍、好武,不过是环境造就人而已。   李刀愣了一下,又道:“日子有个奔头,有个出路,也算是好事。”   顾璋:“当然是好事,虽然穷了些,但精神头都是好的,人人都干劲十足。”   豪爽、大气,不计较许多小事,顾璋对这座城的影响还挺好的,就像是大块黑色的巨石一样雄壮霸气。   “走吧,先去军营。”   顾璋穿着官服穿街而过,百姓们自然也都看到了。   这些日子,顾璋时不时出来“豪横”地逛一圈,无论是偏白的皮肤,还是与岩武城格格不入的衣着,都尤为惹眼。   百姓中都传遍了,是个巨有钱,特豪爽的傻大款!!!   “我听说他才十八岁,就考中了状元,可不得了!”   “才十八???这就是个娃娃啊!皮肤白得跟豆腐一样,连咱城里的女人都没他白,也不知怎么会来我们这边。”   “他的衣服也漂亮,上面还有暗纹,听说几十两一套呢!都够在咱们岩武城买个小房子了,他居然直接穿在身上,娇贵的小少爷估计待不了多久,在薛将军那儿吃过苦,怕是很快就哭爹喊娘的要走了。”   “我感觉一拳头就能把他打趴下。”   边关偏远,消息也闭塞,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生活,活着就很努力了,更不会分心思去关注朝廷大事。   不过还是有一粮食铺的掌柜,他站出来靠在门边道:“你们还真别说得太早,知道顾大人叫什么吗?”   街道上唠嗑的人都一愣,顾大人、顾状元的叫着,还真不太记得人叫什么。   也有人回忆起来:“我好像听人喊他,顾瑶光?”   粮食铺的掌柜磕着零嘴:“那是他的字,顾大人本名叫顾璋。”   他强调:“顾璋!”   这名字怎么好像听得有些耳熟?   “好熟悉。”   “他来过我们这儿吗?”   原本以为就自己有这种熟悉的感觉,相互看了看,竟然都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   他们齐齐望向粮食铺的掌柜:“老王你就甭卖关子了,赶紧说!”   粮食铺的掌柜饶有兴趣地盯着街道上熟人的表情,然后开口道:“宁都小农神,顾璋,就是他,不会忘了吧?”   “是他!!!”声音高亢得犹如被掐住了脖子的大公鸡。   高声惊呼一声叠一声地接连炸开,前些年久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   “那个让宁都亩产翻倍的小农神?!!”   “什么!!居然是他,怎么长得这么嫩生生的?我还以为小农神是戴个草帽,鞋底沾泥晒得黝黑的那种!”   “我也想起来了,宁都小农神,就叫顾璋。”   还有觉得自己刚刚说错话的人,连忙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呸呸呸,刚刚说得都是屁话,都呸掉!”   这个消息犹如长了翅膀,迅速飞往整个岩武城。   他们新上任的知府,那个到处撒钱的金贵小少爷,竟然是宁都小农神顾璋! 第95章 军营   岩武城就这么大, 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儿的百姓,都对彼此相互熟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密。   消息传播的速度, 甚至比顾璋前往武安大营的速度更快。   顾璋住在更靠近南城门的“富人区”,而大营则在城北,还有一部分在城外驻扎。   他也没乘坐马车,路上能观察些百姓的情况,试试看能不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那场“梦”的线索。   “顾公子, 您还想要买些漂亮又香喷喷的花吗?”一个穿着灰扑扑裙子的小女孩,在侧前方小心地问。   这是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 手上挎着一个手工编织的竹篮,里面载满了五颜六色的花, 排排队挤在一起, 尤为可爱。   顾璋冲小女孩温和一笑:“是你啊。”   上次他和燕芷出来定制餐具彩釉花纹, 遇到了手里握着一小把漂漂亮亮的花束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唱着歌走,燕芷小声在他耳边:“好鲜艳的花, 没想到岩武城也有这么漂亮的花。”   毕竟他们一路走来,连土地上的草都越来越稀疏, 像是秃了般一块块露出黑色的泥土来。   顾璋说给家里的花园也种上,他肯定能种活, 又找小姑娘买下了她手里的那一小捧花。   “你这次打算卖多少钱?”顾璋和煦问。   小女孩赶紧大声道:“和上次一样的,一文钱就好!”但声音有点紧张发颤,像是鼓起很大勇气才说的一样。   顾璋:?   上次随手摘的一小捧卖一文, 这次带巴掌大的小篮子,又是满满一篮子, 还卖一文?   顾璋给了她三文钱,并叮嘱道:“小孩,以后长大了千万别做买卖。”怕是要亏得连裤衩子都不剩。   幸好遇到了他这么个正直又善良的好心人,不会骗小孩的钱和劳动力。   他把巴掌大的小花篮提在手里,感觉到袭人的花香,许多浓绿的叶片点缀在绯红缤纷的花瓣间,花团锦簇近在眼前,心情都跟着美妙起来。   最近府里每日都有变化,无论是添置了东西,还是有了新的摆设,总是让人高兴的,越住越舒服,越住越习惯,若是给小姑娘带点惊喜回去,她肯定会更高兴的。   先去送望远镜,定是件高兴的事!   然后回家给媳妇送花,也高兴!   顾璋步子雄赳赳起来,感觉今天太阳都比往日明媚了!   小女孩乖巧地应了声好,又道了谢,就一溜烟跑掉了,依稀还能听见她咳嗽两声。   等跑远了,小女孩捧着手里三文钱,被一群街道两侧的叔叔伯伯婶婶姨姨们围观。   “卖出去了?”   小女孩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卖出去了!顾公子给了三文!”   “他居然花三文钱买花,这可是三文钱!”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三文钱都能买两个糙饼配水吃一顿饭了,他居然舍得买这个看几下就枯了东西?”   岩武城百姓听到顾璋花的这些钱,都忍不住有点肉疼,好像比花掉自己的钱还心疼一样。   小女孩也暗暗嘀咕:“长大了还是要赚钱,我可太会赚钱了!”   不可以听顾公子的话,他人是很好,就是钱多得有点傻乎乎的,有关挣钱的事情,还是不要听他的了。   顾璋听到李刀说的外头传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什么!”顾璋又惊又疑,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确定那个挥金如土,到处撒钱的大傻帽是我?”   他分明想花钱都花不出去!   李刀干咳两声,强调道:“他们没有说大傻帽这个词。”是您自个儿加的。   顾璋觉得自己冤啊,从进入岩武城到现在,他和燕芷两个人加起来,五十两都没花到,连他离京之前,最后写的那本《高等算学》明盛帝给的赏赐十分之一都没有,更别说还有其他零零散散那么多进项了。   “就这个描述,不是说大傻帽是什么?”他颇有怨念看向李刀,问道:“这个传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一向是他坑人,怎么能被别人坑呢?   谁,站出来等着!   李刀老实道:“据说有人认出了您天青色的那件水云碧青纱长袍,说一件几十两才买得起,都够在岩武城买套房了,还戏称您将一套房穿在身上。”   顾璋:??   “谁造的谣?那件分明才十多两!而且主要是料子好,夏日穿着也轻薄透气,又舒展柔滑,还找了技术精湛的绣娘绣了精致复杂的暗纹,衬得人精神又挺拔,人力物力技术心血都在里头。”   李刀小声道:“十多两的话,好像也是可以在岩武城买个小房子的。”   顾璋:“……”   怎么越说,他越像是个大傻帽了?   可他才花了不到五十两!   在宁都几百两的花没被说,在京城也是全京城到处玩,到处享乐,最后办婚宴更是豪掷千金也没被说,全京城都喜气洋洋的。   如今花不到五十两,变成挥金如土,到处撒钱的大傻帽了?   顾璋气得头顶冒烟,跟河豚一样膨胀得鼓起来,大步走向武安大营走去。   等看到军营门口徘徊的小萝卜头,个个瘦小浑身黝黑,只穿着个破旧的小裤衩,“哼哼哈嘿”的跟着里头当兵的比划招式,这股不由来的闷气,又跟被小指头戳了一下似的,“咻——”的一下就散了。   他跟漏了气的皮球似的,无奈认下这个传言,又叹气道:“还是太穷了。”   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地方?被打进来也就算了,可偏偏边关已经好多年没有被打进来过了。   怎么会产量不到一石?又不是种的问题,别处大多都在一石四斗到一石六斗间,这些年宁都的良种不断往外扩散,许多地方平均亩产差不多都到了2石。   感觉自己无辜顶锅,顾璋还是有点气哄哄,灼灼明亮的目光,迎面就对上了两杆交叉的黑色铁枪,枪尖碰撞发出铿锵的金击声。   “出示令牌!”两名身着黑甲胄的士兵齐声,浑厚又洪亮。   顾璋从腰间掏出刚赤府知府令牌,交由守卫的士兵核验。   飞游的思绪被金击声拉回来,顾璋朝大营里头看去。   入口处拦着一条条木质的倒插尖刺,还有一条是专门用建城池的黑色矿石打磨制成,闪烁着寒光,防止有人马冲营。   两侧笔直地矗立着气势十足、身着盔甲的兵卒,目光均警惕地注视着营地外的动静。   “顾大人!”核验完顾璋腰牌的士兵,倏地收起黑长枪,抱拳行礼道:“没有收到您要入营的命令,容下官先去通报一声。”   顾璋点头由他去,又退后两步,站在外围观察营地里的情况。   营地的布置很巧妙,站在入口处,只能看到一片宽大的训练场,其它都掩映在一排排黑色的营房中,不知里面是睡人,还是存放武器。   入目的一大片宽大的训练场,也没有进行很特殊的训练,只是拿着绑着石头的长木杆,在集体做一些刺、挑、劈等动作,整齐划一,威严有序。   如今已经入夏,能看到他们精赤的上身布满了细密的汗水,热气腾腾地往上蒸,一招一式都带着十足的力量感,浑身都是肌肉和力量的线条。   顾璋光是看,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他给自己来了点神仙水,一丝丝的凉意布满全身,顾璋顿时舒爽下来。   进去禀告的兵卒回来,他带着顾璋往里走。   “大将军正在大帐中,和诸位将军议事,我先带您去歇歇脚。”   顾璋带着李刀和随从,跟随这位引路的兵卒往里走。   顾璋也没东张西望,毕竟第一次来,不好整得跟打探消息的细作似的,不过一声声清脆的马儿嘶鸣声、兵器碰撞声,人力竭时的吼叫声……都一道道朝他耳朵里传来。   顾璋甚至看见了薛将军那匹极为神俊的汗血宝马,即使隔得很远,那种如烈焰一般的气势和火红色皮毛,让他一眼就能看见。   就是不知出了汗,染上血红色后,会不会更加气势灼人。   穿过训练中的将士、路过享受着马厩宽敞单间的马儿,又路过一片黑色的营房,最后在一片空地后头,成群的军帐前停了下来。   带路的兵卒主动掀开帐篷:“您先在此等候,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和帐前守卫的人吩咐。”   顾璋道:“来点水就好,将军议事一般需要多久?”   “这可说不好,将军哪是我能猜透的?”领路兵卒陪笑着说,他的嘴很严,什么都没透露,准备好了水,就带着人下去了。   顾璋估摸着,应该是为了前些天小股匈奴偷袭的事情。   攻守双方各有各的难处,作为防守的一方,还地域辽阔,被进攻方化整为零,用小股兵力骚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顾璋随意的坐下来:“咱等等,应当不会太久。”   太久的话,他就先回去,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   他也不至于觉得整个军营要围着他一个人转。   不知是不是没什么遮挡,太阳直射的原因,帐篷里有些热了。边关要冰是铁定没有的,顾璋给自己撒了点神仙水,小半个帐篷都清凉下来。   他便闭目养神,轻点起自己的筹码来。   庄园里貔貅越来越亮,眼睛也越来越有神采,活水源源不断地流动着,许多地方都比最初朦胧时更亮了,庄园最外头的围栏也缓缓浮现出原本面貌。   目前还剩下两次烟花燃放,一件霓裳红绸衣(10天)。   其余奖品竟然都是些吃吃喝喝的,他都直接拿出来享用了。   淬炼白藤的药液,也经过一路的浸泡,将枯藤改造完全。   原本枯褐色的藤蔓,经过浸泡竟然恢复了墨绿色,还隐隐透着点青,隐隐有些浓稠的玉色质感,束在腰间,妥妥变成了上好的“装饰品”   顾璋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鬼索,自从淬炼好后,除了洗澡之外,他几乎不离身。   李刀夸道:“您的腰带真好看,应该也要花不少钱吧?”   顾璋手一顿。   李刀什么都好,武功也行,干活也不偷懒,更是吩咐什么干什么,就是性格未免有些太直了。   哪有这样和发月钱的主家说话的?!   顾璋淡淡瞥了他一眼:“树林里捡的。”   “捡的?”   正当李刀还想问,帐外传来了一阵“踏踏踏”连绵声响,还有“呼哧呼哧”略微粗沉的喘气声。   帐篷外,小片空地。   看起来应当是个不太一样的训练场,一个个彪悍高大的壮汉,身披黑甲胄,逐渐从远处跑来,尽管胸膛起伏,看着耗费了不少力气,但周身气势尤为彪悍,充满了战火里淬炼出来的铁血气息。   很明显,其中每一个人,都是经历过大战场,闯荡在血与火中,真刀实枪拼杀出来的精兵强将。   站在这群兵将前头的,是一位极为威武霸气,与薛将军有七分像的男人,七分里至少有三分在气势上,身姿如松,周身喧嚣涤荡着威严肃然。   与薛将军磅礴又内敛的威严不同的是,这位浑身有股意气风发的昂然气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薛将军那位少年时期就一战成名的嫡长子。   他站在最前方,也不给大喘气的黑甲胄士兵们一点喘息休息的时间,指着自己身边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震声道:“老规矩,谁第一个拿到终点战旗,这匹马就奖励给谁当坐骑。”   这马一看就还没被驯服,性子刚烈得很,不断想挣脱束着缰绳的木桩,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良驹。   作为跟着见雷将军到处奔袭,快速行军的北骁卫,谁不想要这样一匹好马?   一双双势在必得的目光,都牢牢地钉在这匹烈性难驯的野马上。   薛见雷环视一圈,对周围围观的士兵朗声道:“想试的都来试,若能击败北骁卫夺得战旗,直接牵走!”   周围许多士兵都眼馋那匹好马,骑兵本就少,骑兵里的好马就更少了,若能赢下,一是扬名,二是能当上骑兵,三代表了未来更多的军功。   即使这样眼馋,但真的站出来要参与比试的,也没几个。   谁不知道啊,北骁卫是见雷将军当年带着小股兵马杀入匈奴腹地后,被大将军亲批,让他从全军挑选的强将,北骁卫一共也才300人,不说万里挑一,千里挑一绝对是有的。   他们正这么想着,还想看看身边谁这么有胆量去挑衅北骁卫。   一道明朗清脆的声音,忽而满怀期待和喜悦地从远处传来:   “想试的都来试,这话的意思,是谁都行吗?!”   威风凛凛地矗立在原地的北骁卫,周边闻声而来的士兵们,都下意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座小帐篷窗布被卷起,一面若冠玉的俊俏少年半个身子探出来,满脸兴致勃勃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眉眼间都是兴奋和期待。   即使隔得远,也能发现他乌亮乌亮的眸子,时不时就往白马的方向看过去,显然对马儿很喜爱。   “噗呲—”有笑出声来的小兵赶紧捂住嘴。   也有职位高的校尉朗声提醒道:“没听过北骁卫的威名吗?这里头每个可都是军中好手,要不然见雷将军怎么敢这么说?”   顾璋还穿着文官官服,只露出来一半,本就对文官不熟悉的士兵们,也辨认不出品阶来。   但薛见雷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认出了官服,本人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他挑眉,半点也不带犹豫,果断道:“当然可以!”   顾璋掀起衣摆,手一撑,灵活翻身出了帐篷。   他笑意盈盈道:“见雷将军可不能骗人。”   北骁卫:“……”   哪里来的小子,还真以为能比得过他们不成,未免也太自信了?   “我说的话,从不反悔。”薛见雷饶有兴致地看顾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顾璋神采飞扬道:“我可是听着见雷将军的故事长大的,自然认得出!”   这话听着就让人舒服,不仅薛见雷眼里带着点笑意,连原本威风赫赫的三百北骁卫也都面色缓和。   原来是崇拜他们见雷将军啊!   小子还挺有眼光。   怕本来就不是想跟他们比试,争夺那匹难得的好马,而是想在崇拜的人面前露露脸。   顾璋眉眼笑意更浓。   一句话,让所有人对他放松警惕!   薛将军吩咐人拿来一套骑兵劲装,扔给他道:“换上。”   顾璋接过来,也不扭捏,直接在场边脱掉外衣,只留纯白里衣,然后换上更灵活,便于运动,在地上打滚也不心疼的麻衣。   就是……就是有点刺人。   顾璋感觉脖子后磨得不适,还特意整理了一下,把里衣往上拉了一点,隔开。   许多北骁卫看到这一幕,还有明显柔软舒适的里衣,都啧啧两声:“皮肤都这么娇贵,到时候可小心着点,别把小家伙给碰坏了。”   这会儿,倒是有最近几日恰好出营,听到过外头传言的士兵,有些隐隐猜到了顾璋身份。   虽然别的文官也比他们白很多,但是年纪这么轻的,就顾璋一个!   但他们来不及,也没机会告诉前几日都在外头巡查,才回营地北骁卫,比试就开始了。   这块小训练场和别的不一样之处,就在于上面有很多阻碍,比如模拟摇晃的悬崖木桥,比如两米高的墙,还有的下面是水泥坑,只能抓着上面栏杆过去。   每组十人,燃香为计,后头九名都不需要成绩,在第一名夺得战旗后,立马用刀削掉燃烧的部分,最后每组第一比长短。   顾璋看了几组,感觉挺有意思,他记得薛将军是一品镇国大将军,当初他还小的时候,其实说见雷小将军都是戏称,约指薛将军的儿子,那会儿他还没有具体官职,不过如今已经是三品骁骑将军了。   传言中雷厉风行、用兵诡谲出奇的评价,他训练的这支北骁卫,大概就属于快速反应的突击队?   顾璋指着北骁卫身上的黑甲胄问道:“那个很重吧?我也穿上比较公平。”   “哈哈哈,你穿上怕是要被压趴下了。”   “不用公平,就当是让你的。”   顾璋眉眼含笑,饶有兴致道:“等会儿我要是真赢了,可不能要求重比。”   一位虎背熊腰的北骁卫,气壮如牛道:“谁好意思要求重比,谁是龟孙儿!”   顾璋看向拍板的薛见雷。   薛见雷对上顾璋乌亮的眸子,眼底浮现一抹思索和好奇,又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北骁卫,还是道:“也没你这个身量的黑甲胄,硬要说公平,他们还比你年长,力气更大,更有经验。”   顾璋顿时神采飞扬:“那我准备好了,下一场加我一个!”这简直胜券在握啊。   他本身练习鬼索,身体就更灵活,藤蔓辗转翻腾间,打出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相比北骁卫,他身量更小更轻。   顾璋站在黑甲胄中间,像是一堆强壮黑熊里,多出来一只白软的大熊猫,格外显眼。   “你咋笑得那么开心?”那位虎背熊腰,说谁反悔谁是龟儿子的北骁卫正巧顾璋在一组。   顾璋冲他灿烂一笑:“当然是因为开心。”   虎背熊腰的北骁卫,被他笑得退后两步,要和身后的人换位置,粗声粗气地说:“我怕给他胳膊碰折了!”   谁也没觉得顾璋是真奔着马去的,不过围观的人倒是很乐意给他加油。   声势都比前二十多组高了。   “咚——”响鼓!   周围正热情喊“不要怕”“冲上去”“只管跑就是了!”的士兵,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向嗖地一下飞射出去的人影。   在满是断垣残壁的城市里躲丧尸的追堵,是每位末世异能者刻在骨头上的基本技能。   顾璋停也不停,蜻蜓点水般“踏踏踏”穿越过吊在半空中摇晃的桥,也不下去跑两步,直接纵身一跃,飞扑到前方的断岩处。   “他直接跳过了!!!!”   “这要是撞上去,怕是要头破血流吧?”   ……   原本寂静的人群里,接连出现惊呼声,还是突然拔高的。   不过十一人谁也没受影响。   顾璋跳跃到石壁上后,手脚并用地飞快往上爬,到顶端后,又顺着麻绳飞快降落,他在顶端转身时观察了一下后头,都在奋力追赶他。   在距离地面还有大约3米多的高度,直接松手往下跳,许多北骁卫因为穿着沉重的黑甲胄,并不会选择在这个高度就松手。   不远处的帐篷群深处,一座平平无奇,谁也辨认不出的大帐中,薛将军和数位将领都听到了数道高声惊呼。   “外头何事?”   片刻后,有人进来回禀:“回将军,是顾大人参加了北骁卫的战马争夺,夺得了第一。”   帐篷里将领们严肃的面容,不约而同地齐齐露出诧色。   谁在北骁卫战马分配里夺得了第一?   而外头。   顾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成功第一个夺得了战旗。   而在他身后,第二个到达的,正是那位虎背熊腰的北骁卫。   双目瞪大如铜铃,眼睛移也不移地看着顾璋。   顾璋看了一眼自己的香,剩得明显最长,便放心回头,对他笑道:“这位兄台,这样看我,不会是想当龟儿子吧?”   “你!”力熊黝黑的脸涨红,怒道:“你骗人!”   他哥说得果然没错,文官嘴都厉害!   “你倒是说说,我哪一句骗人了?”顾璋一脸正气凛然道,“按照我朝律法,血口喷人,栽赃污蔑最高可杖三十,关五年。”   顾璋特意没说全,这是要造成严重后果才会有的判罚。   “我没有!”力熊连忙反驳。   力熊顿时脸臭了,他努力回忆,竟然回忆不起一句这小子说谎的话!   文官太可怕了,一句自己实力弱的话都没说,他们却都觉得这文官弱小,而且无意抢夺战马,这就是文官吗?!   “力熊。”薛见雷威严喊一声。   力熊顿时站得梆直。   顾璋笑着站在薛见雷身旁,听他发出洪亮的声音,下达指令:“北骁卫,列队!”   三百名北骁卫顿时按照十个小队快速站好,人人挺起胸膛,表情严肃,身体笔直硬如长枪。   顾璋十分配合给薛见雷拉仇恨,表情笑嘻嘻的又带着点得意,听见雷将军黑沉着脸,冷着声音,把北骁卫好生训斥一顿,还下了为期十天,训练翻倍的惩罚。   被训斥得越狠,被骂得越惨,他笑容咧开得越灿烂,越得意。   然后感觉一群锐利如刀枪箭矢的目光,朝他射过来,如果眼神能杀人,顾璋觉得他可能已经没了。   没这番拉仇恨之前,本来还有在这个项目上争夺战马无望的人,对他抱有好感,甚至有些好奇想来认识一番。   “拉仇恨”过后,300人同仇敌忾地对他恨得牙痒痒。   顾璋也不在意,又不敢真来打他!   周围休息的兵卒们,早就一个都不剩,带着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飞快跑回自己的营房,上到辎重队、下到火头营,一个不落。   ***   大帐中。   薛将军和数位将领已经议事完毕,还听下头小兵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地还原了比赛现场,小兵说得那叫一个激动。   仿佛有人打败了北骁卫,是多么让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从比赛开始,说到比赛结束,后头他就没看了,被叫来这边。   力蛮:“……”他的傻弟弟。   薛将军听完,神色不变,只眼底透出一丝欣赏,而后对身侧副将低声交待道:“既然他有这个本领,新兵营就换到北骁卫。”   副将犹豫:“那北骁卫的任务?”可都危险重重。   薛将军道:“那就不必了。”   副将颔首:“末将明白。”   ***   顾璋跟着薛见雷往里走,留下300北骁卫在原地每人重新跑一百次。   “马我等会就牵走了。”顾璋拍拍他的胳膊:“别心疼,等会儿我送你个好东西。”   虽然只有三个,倍数最好的那个他要留着自己用,警戒可能发生的险情,但是见雷将军威名赫赫,又是薛将军儿子,平日行军任务一看军种就知道危险,肯定会有一个的吧?   明盛帝的信只有薛将军一人看了,担心泄露,也没写太清楚,只说顾璋会带一宝物,想来薛将军定会喜欢。   薛见雷不知,他神色严肃地提醒:“薛将军不喜私贿,收受贿赂和送礼的人同罪,跟军中禁止聚赌一样是严令禁止的。”   顾璋:“……”   “我要是真送点钱,薛将军真会用军法处置我?”   薛见雷见他这样说,倒是放心了,不过依旧正色:“按照礼轻重来,军纪不可违。”   顾璋感慨:“薛将军果然如同皇上说的一样,极重视军纪啊!”   薛见雷神色也柔和了些,眼底有些淡淡的怀念。   恰好也有士兵前来接引:“薛将军议事完毕,特派我来请顾大人。”   顾璋带着人进入大帐,一眼望去,倒是和其它帐篷没什么区别。   他让随从将箱笼放在中间的桌上。   当日一同出城的副将、力蛮,都对这个箱笼眼熟,他们当时还觉得,顾璋带得行李挺多。   顾璋看了眼大帐中的人,道:“此物甚重,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薛将军挥手,几位小兵退了出去,不过几位将领还在,薛将军没有让他们出去的意思道:“几位都是军中悍将,也是我的心腹,顾大人无需担心。”   顾璋数了数,加上薛见雷,一共八人。   但千里眼只有三个。   顾璋浅笑道:“我并非不相信几位将领,不过还是劝薛将军您一句,留这么多人一起看,您肯定会后悔的。”   薛将军目光如炬,锐利的眸光扫过顾璋的面庞,和他的眼睛直直对视,一股磅礴的威严霸气扑面而来。   顾璋并不惧怕,尸山血海都对视过,更何况他能分辨出,薛将军威严可怖的气势,并非真冲他来的。   那双深邃矍铄的眼眸里,是有温度的,只有武力和杀气的人不可能掌管大军,守护边关几十载。   薛将军收回目光,定言道:“直接打开,我薛安琛从不做后悔的事。”   顾璋从怀里掏出钥匙,边开锁边道:“此物献给您,您定会喜欢的。”   力蛮缓缓坐直了身体,好奇地往箱笼里面看去。   文人实在是太会哄人了!先是把媳妇哄来边关,现在说得他都有些好奇,这里头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除了战马、兵器、他从没见过薛将军喜欢过什么。   按照锁芯设置,顾璋左扭三圈,右拧九圈,又往回半圈。   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锁开了。   掀开盖子,露出里面森森的布置,顾璋一点点往外拿:“若有人想要强行破开,里面东西也会损毁。”   哦,看来还是个脆弱不堪撞击的东西?   顾璋最后揭开柔软的棉沙层,将三个粗竹筒形状的黑色物品,放在桌上。 第96章 千里眼   大帐中的八人, 目光都停在桌上的三只“小圆筒”身上。   这就是顾璋要送的东西?   小子出手阔绰,难不成是什么他们没有听说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宝贝?   军帐内几人也不作声, 看向薛将军和薛见雷。   尤其是见雷将军,年少时在京城待过好些年,还给皇上做过伴读,无论什么稀奇珍宝,总该是见过的。   薛见雷见父亲炯炯虎目都看向自己:“……”   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也离开京城近十年了!   顾璋发现大家都在看薛见雷, 干脆拿起一个,塞到他手里, 介绍道:“见雷将军放到眼睛前看看。”   他还亲自给做了个示范,把其中一个望远镜放到自己左眼睛前:“喏, 就这样。”   这也不好看啊?黑乎乎的, 放在眼睛前头, 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难不成圆筒里放了什么宝贝?   力蛮也好奇地顺手捞起眼前的那一只:“我也看看。”反正里头要真是有金银钱财,见雷将军肯定不会包庇这小子的。   这会儿薛见雷已经拿着望远镜, 按照顾璋示范的样子,将千里眼放在自己眼前, 看到放大到眼前的帐绳细纹,愣了一下。   绳子上的细纹!   以他的目力, 这个距离应当看不见才对!   但是眼前黑色圆筒,竟然就像是把远处画面,拉近放大到他眼前!   堪称神妙!   想到顾璋曾经设计做出的种种, 薛见雷顿时严正,向顾璋求证道:“此物能看多远?”   顾璋也没直接回答, 而是道:“见雷将军不如往外瞧试试?眼见为实。”   薛见雷闻言立即大踏步到营帐边,掀开紧闭的大帐门,拿着千里眼朝外望去。   军帐内几位悍将,见薛见雷这样的反应,也都跟着站起来大帐门口:“见雷看见什么了?”   薛见雷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下意识连行军中噤声的手势都做出来了,诸将领:?   薛将军也走过来,顾璋顺手将自己手里的那个千里眼递给他。   薛见雷看了远处的人,这才发现,人全都是倒过来的,但是确确实实看得清楚!   他举高目镜朝着高远处望去,甚至连城墙墙垛里士兵的面容都看得清楚——虽然是颠倒的。   薛见雷心神震动,立马想到了此宝贝在行军中的诸多应用!   他当机立断将手中宝物收到腰间,然后回头道:“过些日子就是我的生辰了,不如把此物作为生辰礼赠予孩儿可好?”   诸位将领:???   在军中,见雷将军向来称呼薛将军官职,几乎从未听见他称呼薛将军父亲。   多大人了,还讨要生辰礼?   还有将领看向顾璋,似乎是在问“到底是什么玩意?”   实在叫人好奇得紧!   薛将军也难得听到素来冷硬,不愿以“薛将军之子”自居的儿子喊他父亲,还亲昵的自称孩儿,这样的事情,几乎要回溯到见雷几岁时候的事情了。   他心里一软,想着一共有三只,几乎就要开口应下。   忽然,一道惊呼如闷雷声骤然炸响,扬起的声音几乎要传遍四方军帐:“我滴个娘诶!!!”   力蛮起先好奇地把东西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好好的放在眼前对准远处。   还是听到薛见雷难得“服软”,脑子是没转过弯来,但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抬起手里的千里眼,学着薛见雷的姿势,朝着远处的高大城墙望去。   “我能看到城墙上的人,飞来一只小鸟都看得清清楚楚,白色的!”   辎重营总兵回头一看,他也能看见城墙,但是鸟?他只能看得见一个小点,更别说什么颜色了!   他连忙激动地大步走到力蛮身旁:“真能看到?给我也看看!”   力蛮像是护食一样,赶紧塞到胸口里,还别过身去避开伸来的手,学着薛见雷的“土匪”做派,大声嚷嚷:“将军,这个就给我了吧!您前些天还夸我,说我有长进,就权当是奖励了。”   这一嗓子可不像薛见雷那句直戳薛将军的心,又控制着情绪,语气显得平淡。   力蛮语气里的激动兴奋和喜爱,几乎要溢出来了。   薛见雷:“……”   他刚刚分明都快要成功了,硬是被这个大傻个给搅黄了。   以他父亲的性格,他只有公平和其他人抢的份了,薛见雷心中叹口气。   薛将军放下千里眼,将千里眼递给身旁人:“都试试看。”   威严厚重的目光,又看向薛见雷和力蛮。   薛见雷无奈,将手里的黑色圆筒递给了身边人:“姚总兵,您来试试。”   力蛮也被薛将军看得浑身皮子都下意识绷紧,只好乖乖将胸口撑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圆筒取出来,交给旁人。   心不甘情不愿的,还瞪了薛见雷一眼,似乎在说:“要不是你先交了,我俩一起指不定能留下的。”   顾璋就坐在桌边,给自己扇着风,喝点茶,再补点清凉的神仙水。   他也不急着解释什么,他说再多“千里眼”“可以看清远处景观”……也不如他们都亲眼看看,更有说服力。   帐中人一个个都没有半分犹豫,接过望远镜,都想要亲自看看!   到底是什么玩意,竟然让见雷将军和力蛮这个全军武力最勇猛的冲锋营主将,都迫不及待想要抢走。   也就在战后分配战马的时候,能表现得这么不要脸了!   活脱脱就是土匪做派!   不消片刻。   “天?!!”   “还真看到了,就是头朝下,天也在地下。”   尽管全是倒着的,但是也半点不阻碍惊讶地失声大喊。   “是啊,不止城墙,更远也行!”   “我这个更远就模糊了,你的给我看看?”   顾璋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摸摸鼻子,他手里留着的那个,才是看得最远、最清楚的那个。   “是啊!”   “感觉看起来比实际的还要大许多。”   几人已经开始默默“抢”了起来,占着手里的黑色圆筒都不想松手,还有手里拿着,还惦记着自家装备,姚总兵道:“帐篷里还是施展不开,要不我们去前头,去战车里上试试!”   去战车上试了,就能更真切地发现这玩意用在战车瞄准上的好了!   “不对,应当去城墙之类的高处试试!”   “先去地形复杂之处试试才好。”   别看这群人在战场上无间配合,把背后交托彼此,但这会儿都暗搓搓地打着主意,想要把人和东西,都往自己的地盘引。   薛将军看着眼前,呵斥道:“像什么样子!”   军帐内原本吵吵得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收放自如,一看就知道不是上头那种吵架,都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   他们随着薛将军坐回大桌,围了一圈。   原本这张巨大的桌子上,摆放了一张边关地图,在议事结束后就收起来了,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三个黑色的,圆筒形状的东西。   虽然人坐回来了,但激动的心情,还需要有人来寄托。   于是齐齐看向薛将军,个个魁梧的大汉恨不得用激动的眼神来喊:“分给我!分给我!将军分我一个!”   薛将军面不改色,不去看他们,反而问顾璋道:“顾知府,不介绍一下?”   数位将领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向顾璋。   顾璋道:“此物名为千里眼,可摄数里外物如在目前。”   薛将军漆黑眼眸沉了沉:“此物从何而来?可有在外流通,顾大人可有告知旁人?京中有多少人知道内情?”   威严浑厚的声音入耳,尽管问题有些多,顾璋也都一个个记下,目光对上威势颇重的薛将军,心中敬重更多了一分。   薛安琛,这个名字可不像是武将的名字,琛,珍宝之意,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首先浮现的,要么是富贵人家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或者是文质彬彬的儒雅学士。   但眼前的薛将军,却是一位镇守边关几十载,在两代君王手中护卫百姓和平的铁血将军。   顾璋坐在他对面,能一点不被遮挡的看见他左脸下方那道如蜈蚣般刺眼的狰狞疤痕,顺着下脸颊、穿过下颚,直到脖颈。   若在上一点,眼睛不保,若在下一点,脆弱的脖颈定会血液飞溅,若力道再大一点,可能直接身首异处。这样致命的伤痕,能让人轻松想象到曾经的惨烈的战场。   如今,停留在薛将军脸上的这道代表着功勋与荣耀的疤痕,随着他说话,上下起伏,尤为显眼,再沾染薛将军压迫性十足的气势,可怖得能止小儿啼哭。   不过顾璋可不怕,反而有些亲切,末世里谁不带点伤疤?都是战斗的荣耀。   他笑道:“此物乃我所研制,本是想给婚宴上做些点缀,而后放到金家玩具铺子里售卖挣钱。”   顾璋这套说辞已经应付过好几个人了,他总不能说他早早知道望远镜这个东西,特意去做了无瑕琉璃吧?   他多善良、多淳朴的一个少年啊!   怎么会想到千里眼、边关需要这种东西呢?他一个从小都没去过边关,也没打过仗,只一路读书的文官,淳朴得很!   只是单纯想做个透明的立式八角琉璃相框,在婚宴上秀恩爱而已!   在座将领对金家铺子都有所耳闻,毕竟他们改造战车,在高坡地形上完成埋伏和冲刺的战术,都离不开金家铺子售卖的“玩具车”给的灵感。   “你说,它原本的作用是摆设、玩具?”力蛮怔怔地脱口而出问顾璋。   顾璋半点不心虚地颔首:“是这样没错。”   他还有些叹惋:“薛将军可以放心,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见到我随手拼凑的千里眼‘玩具’后,都细心叮嘱我其中作用了,并没有传开。连我原本做好的八角立式相框也全都收走了。”   怎么听你小子的语气,还为自己东西被收走了可惜?   难道不为做出了千里眼这等神器惊喜、自豪吗?!!!   连最镇定的薛将军,此刻也有些语塞。   他问道:“听你阿方所言,你碰巧将两片重合起来发现奇妙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做出千里眼,放在铺子里当玩具售卖?”   顾璋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这样可以望远处的东西,难道将军不觉得很好玩吗?看看远处的麻雀,做学问偷摸玩耍的时候,可以看看夫子长辈有没有回来,还能……”   没错,他想法就是这么淳朴,才不是专门为了千里眼而造千里眼的!   在顾璋这番言辞下,从工部、兵部尚书,到皇上,再到如今军中将领,还真没谁觉得顾璋直奔工部琉璃坊,是想做个千里眼出来。   薛将军:“……”   做学业的时候偷玩,还用此等神器提防长辈,六元及第是真的吗?   薛见雷:“……”   出去看麻雀,爬到屋顶看喜欢的美食摊出来没有,这些倒是和阳朔口中的顾璋相似。   诸位将领:“……”   幸好提前一步被发现了,要不真拿出来当玩具到处卖,等他们发现后方小儿手中竟有如此神器,呸呸呸,这是能当玩具卖的东西吗?   他们边关军队都还没用上,怎么能给孩子们当玩具,做这些稀奇古怪,招猫逗狗的事!   此刻几位将领心里都同时升起一致的想法:“顾璋脑瓜子可太妙了,是个设计军需的天才!”   而薛将军比旁人,还多了一个想法:此子确实聪慧,却对前线打仗认识不足,若能对边关各部队有足够的了解,有没有可能产出更多的东西?   薛将军面色不露,只是心中暗道,找时间私下吩咐见雷,在北骁卫三旬时间里,一定要抓紧些,让顾璋深入接触些对战布置,各个队伍最好都走一圈。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璋,换上军中常见服饰,显得倒是英姿飒爽,身板也不错,就是被养得娇贵了些。   这么热的天,隐约还能看见里头穿了一层上好的内衬,周身隐隐散发的凉气,应该就是传言中500两一瓶的神仙水。   “顾知府,你身边怎么都凉飕飕的?”力蛮最爱在炎炎夏日泡在水缸里,或者大灌一口凉茶,他火力旺大冬天都可以穿单衣,最烦夏日闷热。   不过这会儿他还真不是贪凉,而是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抢千里眼成功的几率小,故而找话题来跟顾璋搭讪。   顾璋也大方,拿出一个青胎薄玉色小葫芦,给他也洒了点:“清凉用的神仙水,怎么样,凉快吧?”   力蛮沐浴在满天散开的神仙水雾中,感受到周身骤然凉了下来,身上的汗液好像也跟着凉飕飕的,好像每一根毛孔都舒展开来:“凉快!”   等他知道这也是顾璋自己做的,猛猛夸道:“顾知府你可真聪明,怎么什么都会做!”   他虽然也喜欢这个让人凉快的小葫芦水,但是他更想要千里眼:“既然是你做的,那还能再做几个出来吗?需要什么东西,我力蛮保管都给你找齐全!”   并非顾璋不想多来几个,但是符合标准的良品率实在太低了,一共也只凑了这么几个。   而且,顾璋眼睑微敛,在他梦中的时间节点没到前,他私心并不想做更多,甚至量产,一旦数量多了,就不受控制了,很容易被敌军得到。   这可能就不是帮助,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顾璋:“工部最好的匠人,日夜不歇烧了几百炉,一共几千件,也只得了这么点。况且我只是出法子,自己是不会烧制的。”   懂了,就跟军师一样,接不住他一招半式,但脑子厉害得顶呱呱。   力蛮这样想着,又将目光投向中间三只。   在场将领们也都做出同样的动作。   顾璋笑眯眯,反正他把东西送到了,该怎么分配,给谁用,这可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了。   薛将军不容置喙道:“我留一只。”   账内鸦雀无声,无人质疑。   而后他又环视一圈:“至于剩下两只。”   这可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见薛将军锐利的视线扫过自己,几人争先恐后地开口道,为自己争取。   力蛮率先开口吼道:“我们营立功最多,该给我们!”   “用这玩意要脑子,你个蛮子只知道往前冲,要来干什么?”姚总兵为自己的辎重营争夺,他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若能将千里眼放置于一尊筹百钢箭矢之关键战车上,可以大大提高战车准确率,再设计一套旗语配合,战车阵队威力可提升数倍!”   薛见雷一针见血道:“其它战车若依靠旗语,薛将军手里的千里眼完全可以做到,只提升一辆战车的威力,还是太可惜了,不如给我北骁卫。”   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谁也无法忽视:“此物对地形勘探,观察敌方营地部署、携带装备,兵力多少都有奇效,对我北骁卫行动有奇效。”   顾璋正津津有味地听着,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连顾大人都觉得千里眼最适合北骁卫,方才就说此礼送我一只,顾大人,你说是吧?”   顾璋:“……”   吃瓜都还能吃到自己头上?   他随口一句,都被用来当作制胜砝码,见雷将军你是不是有点太灵活了点?   尽管才相处了一日不到,顾璋还真能隐隐窥见到,薛见雷将军在战场上风格,果断机敏又灵活,才这么一会儿,他就感觉眼前活生生的见雷将军,和他听传言在脑海里勾勒的见雷小将军重合了。   这种感觉,还颇有些奇妙。   顾璋颇为乐意地助攻:“依我看,确实适合北骁卫,无论埋伏、突袭、潜伏、深入草原腹地等各种情况,千里眼都是极为适用的,能早做决定,抢占先机。”   “打仗若能占得先机,或者多一分反应时间,不仅胜率大大提升,关键时刻还能保命,北骁卫个个都精英,损失起来应该很心疼吧?”   众将领眼里都浮现惊奇之色,顾知府一文官竟然能领悟出先机二字的重要性,不过和北骁卫比试了一场,就能看出北骁卫平日执行军务特点。   看来还是颇有天赋的!   难怪皇上会派他下来,聪明脑子就是不一样。   不过这一丝惊奇的感觉,飞快闪过,将领们心里差不多明白,有顾璋这番话,第二只千里眼大概率也被定下了。   他们剩下一只可以争取了!!!   “我必须要拿一只!”   “呸,我帐下斥候才最需要,长脑子都知道,军中斥候要是能配备千里眼,作用才是最大的!”   “给我手下的弓弩团,那才叫如虎添翼!我挑选几个神射手来用,到时候用千里眼一看,敌军阵队关键人物一射,直接成一团散沙。”   ……   顾璋可是听了一场大戏,还真是什么理由都找得出来。   有的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有的想想就觉得脑洞大开!   弓箭手配千里眼?   是先看再射,还是跟狙击枪一样绑在弓箭上?弓箭的射程,稳定性真能保证看到谁就射到谁吗?   反正顾璋自己射百米靶子,都是凭感觉,而不是凭眼睛,十环那么小一点点,百米之外再好的眼睛也看不清楚。   不过他也没提出意见,指不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像是要打起来了,听得外头守卫的兵卒们暗暗称奇。   顾大人可真厉害,走到哪里热闹到哪里。   刚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夺了北骁卫的战马,如今又引得军中将领吵得这般激烈!   仔细听听,好像是在争什么东西,好像争取到之后会如虎添翼,实力大增!   只可惜职责所在,不能到处传扬,要不说出去,绝对能引来一片惊呼!   保管整个营房的兄弟,都要围过来听!   最后还是薛将军拍板定下了分配方案。   顾璋看完热闹,美滋滋的打算牵着他新得的宝贝骏马回家了:“礼已经送到,薛将军应当也是满意的,我就先告辞了。”   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的几人,这才发现,顾璋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周身凉悠悠的,还自己给自己倒了好几杯水喝,好不惬意。   未免也太会享受了!   “且慢,还有一事要与你说。”薛将军见人在这里,干脆直接将刚赤官员都需要入营训练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多少还是有些威严的,能压得住年轻人,就免得副将去麻烦了。   副将:“……”   他想起从前那些奋力挣扎的强烈抵触,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将军啊,你才收了人家好礼,就这么直接开口要人来军营里受罪,真的好吗?   他下意识闭上眼,已经能想到即将来暴跳如雷,高声怒斥,文绉绉骂人等一系列画面了。   最多,也就是被薛将军威严吓到,程度稍微轻一点。   顾璋皱眉问:“都是些什么内容?”   若是只是习武,他可不乐意来“入职军训”遭罪。   副将心里暗道,来了,来了!   他连忙将文册递给顾璋:“这是文官需入营学习的核心内容。”这也是某位文官嚷嚷着让他列的,说是学完就走。   顾璋翻开一看,内容包括马术骑射,军队号角分辨,军队基本旗语,常见烽火狼烟,军民一体配合守城,遇到敌军突袭如何引百姓反应……   好家伙,正中他下怀啊!   有了这一套,万一到时候情况真的猝不及防,形势严峻,他把系统奖励的霓裳红绸衣给燕芷一穿,让她往回跑,他完全可以带着百姓自个儿上啊!   要是“入职军训”弄好一点,万一到时候真的乱了,他指不定能直接带兵守城!   而且前世基地防兽潮、丧尸潮演习每年也要来两次,不算什么稀奇事。   要是开始前,留几天他看看周围田地情况就更好了。   顾璋把册子合上,往胸口一塞,颇有些期待道:“没问题!什么时候开始?”   副将:???   怎么和他想得不一样? 第97章 扬名   帐中几位将领也都愣了下。   他们虽然没做过这差事, 但是往日也是听说过军中传言,或者手下的百夫长,千夫长抱怨的。   “您是没见着, 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咱们欠他钱一样。”   “连个才入军营十五岁的小娃娃都比不过,还好意思闹,一会儿说饭菜难吃,一会儿又闹着衣服穿在身上刺,好不容易好了一会儿, 又开始嚷嚷皮甲太重太热,我就不信他逃命的时候, 还会嫌弃皮甲热?”   “我可真是受够了,下次您可千万别派我去干这个活了。”   而大多能当上官的读书人, 多少年寒窗苦读, 许多都手不能握肩不能扛, 本来被派到刚赤府做官,就已经满腹委屈,只恨自己没关系, 没后台,又被强压着训练, 自然反应大了些。   只觉得武将蛮不讲理。   武将们同样也觉得,实在是不想和文人打交道, 难伺候!   原本听说这些日子的事情,知道来了个金尊玉贵,身娇肉贵的小少爷, 还在想怕是又要大闹一场了。   今日一见,实在是……与众不同。   怎么还跃跃欲试起来了?   副官本要脱口而出的劝说硬是憋了回去, 转而回答道:“顾大人觉得五日后如何?”   顾璋一口应下:“挺好,那就这么定下!我也正好有时间去周边看看田地情况。”   周边田地情况?   听到顾璋这么说,在座诸位将领不免有些心中震荡。   毕竟这可是曾经让宁都增产数倍的人,也不求能有宁都那样的效果,但凡有十之一二,也能让边关百姓生活稍微好些。   薛见雷提醒道:“最近不太平,若要出城的话,最好先来军营里,找一队当日出城巡查的士兵跟着。”   顾璋:“多谢见雷将军提醒,这几日我应当会多次出城,怕是要叨扰了。”   不仅不怕危险主动出城考察田地情况,还对他们将军安排的训练十分积极,甚至武艺也不错,能赢得了北骁卫,不管什么情况下赢的,总归是赢了!   而且他们还听说,眼前这个少年,是自己主动要求要到边关来的,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其中力蛮耐性最差,他便直接开口问顾璋。   顾璋随意的神色收敛半分:“唯愿天下太平而已。”   顾璋的回答让在场所有人忽而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也许真的和从前他们认识的文官不太一样。   可这是边关,每天都有死亡和鲜血的地方。   对久经沙场的将领们来说,顾璋无论是年龄还是经验,都有些青涩得过分,可就是这么个才十八岁的小子,居然真的妄图用一腔热血,想在边关做出点实事来。   这一刻他们忽然浮现熟悉之感,当年见雷来边关时,也是十八岁的稚龄,二十出头就一战扬名。   原本心中看待小辈的感觉,悄悄被蚕食了一角。   顾璋不太习惯这种气氛,他就说他不适合说实话吧!   再等等,等再混熟一点!   要不然皮起来容易挨打,这里的人,可是会真打的!   顾璋在心里默默跟自己念叨,看到身旁的薛见雷手在盘玩千里眼圆筒上的机关,他开口道:“方才忘了说,千里眼还有一种用法。”   他从箱笼里摸出两枚菱形片,然后将两个单筒望远镜顺着机关拆开,镜片配对好,然后拨开插片的凹槽,将两片菱形镜片插了进去。   一个简易的双筒望远镜就做好了,改装能这么轻松简单,还要感谢工部下属手艺精湛的匠人。   顾璋把双筒望远镜放到桌中间:“千里眼筒壳上有可以掰动的卡扣,可以按照我刚刚的法子,两只合成一只。”   力蛮心痛道:“合起来就只能给一个人用了!”   本来就少,他捞不着,再合起来用,他平日里就更是摸都摸不着了!   “一只也不是看不清,这样好浪费。”   顾璋将双筒望远镜塞入他手里:“看看就知道了,双筒千里眼一共有6片插片,看到的画面是正的,这一组搭配起来,也是能看到最远最清楚的。”   “还能变成正着的?!”   “让我再看看。”   “把中间这个插片拿出来,还真的又变了,太神奇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璋顿时觉得凝滞在身边的气氛一松,笑眯眯拍拍手站起来:“就留给诸位将军慢慢研究了,我先牵着马儿回去歇息了。”   薛将军闻言命令道:“见雷,你去送顾大人出营。”又以眼神示意,送完回来有事相商。   门外守门的兵卒:“……”   这难道不是他们的活吗?   那可是见雷将军啊!   还从没有见过,让见雷将军亲自去送人的。   不得不说,面对薛见雷的时候,那种无形的威压和气势,还是淡一些,顾璋挤眉弄眼道:“怎么样?一匹马换千里眼,不心疼吧?”   薛见雷笑道:“自然不心疼,还要感谢顾大人想出如此精妙之物,还愿意献出来给朝廷,而非私下牟取暴利。”   顾璋摆摆手:“这没什么,反正挣钱的方法多得是!”   望远镜算什么?   也就是因为太好破解,只要有透明玻璃面世,能工巧匠几乎都能推测出制作法子,所以他才暂时压着没继续。   等这个坎过去了,回京城就给他的大豪宅换上成片玻璃当窗户,狠狠卖一波!   谁不想屋里透亮如日光之下?全天下富商口袋里的钱,都别想逃过去。   再弄弄眼镜、放大镜、万花筒……他就在后头出出点子,光分成就能拿到手软。   他都想好了,到时候宣传就不薅京城老师们的羊毛了,把见雷将军头像往上一印,“见雷将军最爱的琉璃。”   再配一则小短文:“当年见雷将军初见此物,便喜爱不已,不惜向其父撒娇也要得此物,最后在与一众大将争夺得胜后,更是激动得潸然泪下,自此奉为珍宝,日夜不离身。”   薛见雷也万万没想到,他从边关回京城之后,第一件事不是为功勋高兴,而是被自己的头像糊了一脸,再看看那则小短文,气得他直接提着长枪,去找顾瑶光这小子算账。   他什么时候撒娇了?他什么时候潸然泪下了?什么叫他自此奉为珍宝,日夜不离身!!!   顾瑶光,混账!   不过这会儿,薛见雷还没窥见顾璋真面目,甚至对他颇有好感,觉得他不仅聪明,而且还有少见的一腔热血和勇敢无畏。   凝聚了少年人最独特的气质,也正好是最张扬、最锐意进取的年纪。   薛见雷不免照顾道:“城内没有驯马的地方,最近外头总有小股匈奴游荡,不如先把马留在营地里,等你来军营中训练的时候,再来驯服它。”   顾璋颇有些怀疑,眼神警惕:“见雷将军不会是后悔了吧?”   薛见雷:“……”   他是这种人吗?   但看顾璋煞有介事的怀疑眼神,无奈保证:“若马儿有失,我赔你一匹更好的。”   顾璋狐疑的表情,一瞬间转化为灿烂的笑容:“一言为定!”   薛见雷看到顾璋灿烂的笑容,突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在后头帐篷里。   薛将军和几位将领,也在聊顾璋。   “也不知道顾知府当年在宁都,是如何发现适应宁都风土的增产办法的,希望在刚赤也能有先前灵感。”   力蛮这会儿周身的凉意褪了些,他又感觉浑身开始燥热,旺盛的火力让他一杯杯喝水:“我觉得指不定真能成,顾知府多聪明?又做车,又做千里眼的,还有这个凉快的东西。”   他感慨:“可真是舒坦啊,等下次见顾大人,我问他再讨些。”   薛将军淡淡提醒道:“他手上那一瓶,卖500两。”   “什么?五百两!!!”   力蛮声音拔高,声带大如晴天霹雳,震得他身边几位将领都捂住耳朵。   力蛮手抖一下,茶杯也掉落在地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碎成了渣渣。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舌头都有些打结:“那……那,那他刚刚怎么用得那么大方?”   要不是看顾璋用得那么随意大方,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讨点过来用。   姚总兵也感觉心里滴血,五百两啊,都够他手里好多将士换上更好的装备了。   “人家脑子聪明,会挣钱,用起来自然大方。”   “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能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他媳妇也不管管?”   若不是刚刚得了人家送来的宝贝,他们这会儿,怕是要忍不住骂人了。   譬如:“为了凉快点喷这么贵的神仙水,是不是傻?”   又比如看不过这样奢靡的行为,吐槽放狠话道:“这娇贵少爷,等到军营里磨一磨就好了。”   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把这话说出口,甚至觉得想想,好像都有些对不起人家给送来的宝贝。   “虽然习了点武,嘴上答应得也快,会不会是小孩年轻气盛?等到时候真开始了,不会受不了偷偷找地方躲起来哭吧?”   这话说的,还真让人觉得十分有道理,纷纷看向薛将军。   那意思很明显,拿人手短,咱是不是要给人稍微减减量,放人一马?   毕竟前头也不是没有先例,实在是闹得狠的,也没强压着人训。   副将:“……”   他们将军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仅不轻拿轻放,还打算给人家加码嘞!   薛将军神色不动,只说了句到时候错过了顾璋想法子造出来的东西,别后悔就行。   原本还站在顾璋这边考虑的,纷纷倒戈。   个个表情那叫一个义正辞严,声音也响亮: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咱们营地也是有规矩的,不能随便破坏!”   “他自己都说行了,肯定不用咱们放水。”   “他这个年纪身体最好,禁得起折腾,等训完他的武艺保证更上一层楼,以后在文官里无敌手,都是为他好!”   若顾璋本人在这里,他定要指着这一个个正气凛然的家伙,大骂:“臭不要脸!!!”   顾璋在京城,就是用这一套,让许多大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还没意识到,如今遇到一群和他同样不要脸的!   ***   顾璋从军营里一进一出。   许多岩武城的百姓都看着,如今岩武城的百姓,见到人说的第一句话,都不是“吃了没?”“吃了什么?”   取而代之的问候语,都变成:“听说了吗?咱们刚赤府新上任的知府,那个宁都小农神顾璋。”   粮食铺的王掌柜,他最爱和人唠这些。   “我听说宁都的小麦,一个麦穗上,能结这么多麦粒,还都圆乎乎的!”   “咋会有这样的小麦?”   “怎么不会有?人家亩产四石呢!你见过亩产四石的田吗?见过亩产四石的麦子吗?”王掌柜一边给人用米斗装粮食,一边连声质问道,“没见过就说没有,那咋个行?”   分明是买粮食的人,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口才不好,只能辩驳道:“那也要瞧见了才知道。”   旁边铺子的人,因为没什么生意,也都站在门口唠嗑:“也不知道顾大人在刚赤府这边,能不能也想出提高产量的办法来。”   在最初小农神的震惊后,脑子冷静下来,余下更多的反而是期盼、担忧和忐忑了,“也才来这么几天,除了年纪小,花钱大方,也看不出什么别的。要是他真能帮我们也提升下产量就好了,王掌柜你最清楚,咱这儿粮食可比别的地方贵多了。”   王掌柜也叹气:“这也没办法,就那点产量,自家吃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拿出来卖?铺子里的米粮,都还是主家从后方运过来的。”   城里到处都在议论。   刚刚被旁人抢去了战马,又被见雷将军罚跑了的北骁卫,瘫软在校场上,个个筋疲力尽,浑身是汗水。   仰面朝天的躺着喘气,咬牙切齿道:   “那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比猴子蹿得都快!”   他们甚至能隐隐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笑谈声,更是面色涨红。   “听说了没?北骁卫被人夺了战马!”   “哈哈哈哈,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人家还不是咱营地里的士兵,是个文官!”   “真可惜,这么精彩的一幕没看到,怎么今儿就是我轮值呢?”   笑从四面八方来,简直让北骁卫羞恼得捏紧了拳头,狠狠捶地!   臭小子别让他们抓住机会!   但凡有机会,肯定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在热闹的军营里,有个角落也难得热闹起来。   伤兵营中,飘荡着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腐败的臭味,里面躺着的,身上都带着严重的伤势。   有的面色不错,虽然虚弱,但眼神是亮的,也有身材,还能夸:“今儿中午的伙食可真不错,我吃到了羊腿。”   但有的明显不太好。   年轻的小兵蹲在一木板床前,一边给床上中年男子换浸过凉水的帕子,一边抹眼泪道:“顾大哥,你别睡,我跟你讲个新鲜事。”   床上的中年男子面色赤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唇色发白,明显浑身都在起高烧。   年轻小兵抽抽搭搭道:“咱们新来的那个知府,和顾大哥你同姓,指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你猜他今儿做什么了?”   小兵也不如被喊去大帐中的那个嘴皮子利索,但是也算是搜肠刮肚,全乎的把过程讲完了,听得伤兵营里气氛大好,不带什么恶意,但许多都朗声大笑起来。   “北骁卫也有输得这么惨的时候啊,哈哈哈!”   小兵见大家爱听,连救自己的顾大哥也好像精神了些,他便更高兴地说:“还有,还有!你们猜那个文官是谁?”   “是谁?”   “有什么稀奇吗?”   小兵有点激动道:“就是那个前几年特别有名的宁都小农神!”   伤兵营里哗然一片。   “这可真是出了奇了!”   “小农神长什么样?他居然会武艺,还能赢得过北骁卫?”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北骁卫才奔袭完,又穿着几十斤的重甲训练,正儿八经比试,还不知道谁胜得过谁呢,北骁卫的实力,我们谁不清楚?”   唯有小兵注意到身前人激动又错愕的表情,以及那声带着犹豫的呢喃:“小石头?”   先是惊喜,又在想到自己恐怕撑不过这关,没几天好活之后,粗糙黝黑的面庞上浮现出苦涩,他虚弱的声音发颤:“黑娃。”   名为黑娃的小兵连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急切道:“顾大哥你是渴了要喝水?还是想撒尿?”   躺在床上的中年男子,在烧得彻底意识模糊之前,只后悔为了军功再升一级和军饷,没和其他活下来老乡一起归家,他虚弱无力地拜托黑娃,看能不能把顾璋请来。   “若不行的话,就算了,你帮我把攒的钱和东西托人送回老家就行。”   ***   顾璋在岩武城动静闹得大,这才不到一旬工夫,整个岩武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然谁也瞧不出他到底有没有能耐,但是关于他的行事作风,还有在军营里闹出来的动静,已经在整个刚赤府传开了。   “岩武那边的人都传来了消息,他那意思,好像是要直接留在岩武城公办了。”   “这位顾大人莫不是真的因一腔热血而来?没别的目的?”   聚在一起的三位县令,还有刚赤府中黄、孙两家富商,面色都严肃谨慎起来。   “也不一定,听说顾知府花钱尤为泼辣,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个要钱的?”   “也不一定是不贪色,在京城那是没办法,娶得是师父家的掌上明珠,不宠着惯着还能怎么样?到了这边天高皇帝远的,指不定就敢收了。”   “娶了个比自家权势官职高那么多的,夹着尾巴做人都来不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知道憋坏了没有,而且哪有男人不贪色的?”   说到这里,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地揶揄笑容,笑话过后,紧绷的气氛稍微松了些。   听说顾璋一落脚,就查看了岩武城的账册,他们想到京城里的那些“眼睛比鹰都锐”“没有任何一本账册能逃得过顾璋的眼睛”等传言,心都像是被绳子困住,嘞得紧紧的,只让人喘不过气来。   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拉在顾璋的手上,掌握着他们的生死。   犹如头上悬着一把锋利的长刀,让人日日难以安眠。   黄富商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摩擦两下道:“还是先送这个得好,女人容易惹得那高门贵女不快,要是朝家里告状也麻烦。”   这谁也说不准。   安岳县令也道:“我也觉得先送银子好,这小子从没收过别的送的女人,咱们也摸不清他的喜好,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他边说边暗示,这钱要黄、孙两家来出。   刚赤府富商很少,稍微手里有点钱的,都往更好的地方去了,根本不会留在刚赤。   黄、孙两家还留在这儿,一方面是因为已经攀上了关系,前期付出得太多,割舍不下,一方面就是胆子大,还存着点别的心思,想要挣大钱,总要有点胆量。   “那咱们这帐怎么办才好?”临永县县令低声道,送什么也不是他出钱,他还是最担心头顶的乌纱帽!   “你们说,真的看得出来吗?”   “其实我觉得这账圆得天衣无缝了,那小子真那么神?”孙富商心里骂这些当官的贪得无厌,怕是又要大出血,心里骂着,脸上却不露出分毫。   安岳县令谨慎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最后一位县令有些迟疑,也觉得实在摸不透顾璋,他手里转着茶杯,缓声问:“你们说,他上头到底有没有人?”   这话把人给问住了。   说他上头有人吧,不说旁人,就他师父、娶得媳妇都天然是背后的人。   “可要是真有背景,怎么会沦落到刚赤府来?能不去那些富得流油,好捞钱,捞功绩的地方?”   安岳县令揣着声音低声道:“要么就真是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要么就是在京里得罪了人,不得不被逼来我们这儿了。”   黄、孙两家都在想,敢动天下账本,哪是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能担得起的?   他们合计完,不免笑话世界上还有这种愣头青,还没笑多大会儿,又感觉有些唏嘘。   他们现在竟都为这个京城来的愣头青,担忧害怕,夜不能寐。   “要不,咱一把火烧了?”孙富商眸子里浮现一抹果断的厉色。   ***   顾璋带着从军营里借的兵马,还有李刀,岩武县令、师爷等一行人马,从北门出了城。   出了城后,一小队身着皮甲的骑兵,与他们在岔道口分立两侧。   顾璋对他们道:“府衙里的文书最好都搬来,若实在太多的话,留一些时间久远的,先把近五年的带过来。”   他决定就选择在岩武城这边常驻,自然要将安岳城内府衙里的公文,全数搬过来。   “是!”   看那一小队轻骑飞快朝远处奔去,顾璋也勒马回头,对身边一行人,意气风发的指着前方道路:“走,咱们也出发!今天去最近的三个村子看看。” 第98章 迷信   顾璋带着人先去了最近的一个村庄, 路上风沙大,骑马速度也快,更是刮得人脸生疼, 眼睛都睁不开。   只要睁眼朝前看路,下一秒就会被风沙入了眼,然后蛰得下意识闭上。   岩武县令辛少昌说道:“下官这里多准备了一顶围帽、大人戴上要不风沙迷眼。”   顾璋回头问师爷宗乡:“你怎么没事?”   宗乡道:“我自小生长在岩武城,已经习惯了。”   顾璋收了辛少昌的准备,却暂时没戴:“我也试着习惯习惯。”说完又御马往前头去。   若是遇到风沙就骑不了马,睁不开眼, 日后真要有事,他到底是来帮忙, 还是来拖后腿,那可就真说不好了。   一队兵卒前后左右将他们包围, 顾璋观察前方和身侧兵卒的眼睛, 发现他们几乎都不会睁大眼睛往前看, 身体微微前倾,眼睑半敛。   在看向左右两个方向警惕查探的时候,身体又会根据风向做出不同的姿势, 配合眼皮收敛张开,这才无惧风沙。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顾璋试着学习这种技巧。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第一个村子, 清安村。   这里与宁都几乎完全不同,没有重峦叠嶂的山、也没有处处可见的水, 放眼望去,一马平川,青绿色与土灰色交杂。正值夏日, 田里稀稀疏疏的长着麦苗,百姓们穿着满是补丁的麻衣, 戴着草编的大帽子,在田里干活。   顾璋远远看去,稍微强点的百姓都穿着麻衣,也有赤着上身的,但背上都被晒得通红,还有些脱皮。   脖颈上搭着毛巾,身边放着大水壶,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刻不停地干着。   村子里倒是没有太壮的,应该是身板稍微好点的,都积极地当兵去了。   辛少昌见顾璋目光朝着田地看去,往顾璋身边凑了凑,蹭一点凉气,又用扇子指着田地道:“您看,我之前可一点也没骗您,账也丝毫没作假,这片土地煞气太重,即使百姓不惜汗水地埋头苦干,也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整个刚赤府的土地都如此吗?”顾璋不理会他那套迷信的说法,在村子空旷处翻身下马。   见说不通顾璋,辛少昌也只是笑笑,答道:“基本都这样,不过距离边关越远,受到的影响就越小,后头三座城池,产量会稍微高一些。”   见到一队兵卒入村,村口早有守候的人往里跑,去找村长来。   田里的百姓、村中干活的孩童,都也急急忙忙跑过来。   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最激动,争先恐后地问:“是要选我们入营吗?”“今年招兵时间都过了,是有新扩充的营房吗?”   这些少年们眼里几乎没有半点畏惧和胆怯,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期待,仿佛要去做大英雄。   村长匆匆赶来,便看到辛少昌他们一行人:“见过县令大人,见过知府大人。”说完,又连忙开口训斥了村里不知礼数的孩童。   顾璋抬手拦住了他,温和道:“无碍,能有这样一腔勇武和热情,是大宣之幸事。”无论是为了一口吃的,还是为了家国。   百姓们眼里倒是没什么对官员的害怕与惶恐,只有些好奇与恭敬。   想来是不怕遇到官员一手遮天的欺负,毕竟有薛将军的军队在这,比最初永河村附近十里八乡百姓,见到官府时候好许多。   那会儿随便一个官府小吏,都恨不得让村长领着全村亲自迎接,唯恐一个不如意,就给村里带来大麻烦。   那种对官府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里倒是完全不同。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留一下,别紧张,跟你们打听点事。”顾璋指了几个看起来胆子大,还敢抬眼直盯着他脸瞧的汉子和妇人,又对村长说:“让其他人都各自干活去。”   村长便风风火火把人都赶走,大嗓门的吼道:“都围着干嘛?活不用干了,等着明年吃干饭吗?”   又赶紧瞪了一眼留下的几个人,还冲着一个瞧着胆子最大的年轻男人头上呼了一巴掌:“都老实点,大人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晓得没有?!”   顾璋上一秒还在感慨,岩武百姓风气实在是粗犷彪悍,下一秒就见村长转过头来,咧着嘴冲他一笑,粗哑的语气都特意压低,放轻了声音跟哄小孩似的道:“大人您要问什么,这群兔崽子保证不敢敷衍您。”   顾璋:“……”   怎么好像他是陶瓷娃娃,声音大点就会被震碎了一样?   顾璋隐隐猜到,他领着人往田里走,边走边问:“你知道我是谁?”   清安村村长解释道:“那当然知道,我还托人特地从南边带了一本《宁都增产经验》来看,只是脑子生笨了,没琢磨出效果来。”他当初在军营里学了几个简单的字,为了看那本增产书,硬是又学了好几个月,字都差不多认全了!   顾璋了然,宽慰他道:“没效果是自然的,宁都山多水多和刚赤情况完全不同,没有贸然照搬导致减产,就是很明智的决定了。”   他又依次问了几人,家里几口人,多少亩地,去年总的收成,和每一亩的收成是多少。   “我家十口人,八亩地……”   “我家人多,最多的时候有三十多口,就是后来都死在战场上了,现在只有二十口人,家里地也有二十四亩,每亩地记不清了,反正最高的那亩将近一石,最差的那亩,也就六斗……”   ……   刚赤府人丁不税,若能有个出息的进了军营,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而且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匈奴手里,抗敌仇敌的意志高昂,种种原因加持下,都愿意多生孩子,让家里的孩子去当兵。   土地也辽阔,开出来的荒地都属于自家,虽然说有粮食税,可落实到刚赤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因为最低的那个线都很难过,故而对百姓来说不是什么负担,人口多就乐意多开荒,家里地也多。   人多、地也不少,也都卖力干活,唯独亩产上不来。   顾璋心中担忧倒是少了些,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亩产稍微提上来一点点,情况就能有很大的改善。   而他在植物方面,一向都是很有底气的。   顾璋走到田边,他将袍角撩起,就往田里走。   田里的情况确实不好,就算完全不务农事的书生来了,恐怕都能看出收成极差来。   顾璋已经隐隐看出了点问题,他又问村长几个问题确认:“在十几年前,或者几十年前,清安村的收成比现在好些,能有一石多?”   村长有些惊喜,连连点头,压低的嗓门都不由自主放大了些:“是啊!!早些年还没这么差的,时间越久就越差。”   顾璋:“这些年总有灾害影响收成?”   清安村村长更惊喜了,一口应道:“还真是,尤其是打仗的那两年,天气可奇怪了,粮食减产得厉害!!”   顾璋看了眼不远处裸露出黄土的草地,问:“浇灌到田里的水,干得也很快。”他的问句,已经慢慢变成肯定的语气。   村长连连点头:“真是干得快!我之前试过了,如果按照您那本《宁都增产经验》的浇水间隔的话,咱刚赤府的小麦都要渴死了。”   村长仿佛听到老郎中一摸脉,就准确地说出了病情,激动得眼如铜铃,亮得在发光!   见到他的反应,旁边跟着的兵卒、师爷们也都相互看了看,眼中皆是惊异之色。   村长激动得一把握住顾璋的手,分明是个身体高壮的汉子,不到一息间,顿时老泪纵横,变脸之快,让人惊叹。   “顾大人啊,我们岩武县的百姓实在苦啊,战场太近,煞气最重,怎么种都种不出粮食来,饱一顿饿一顿的,好不容易收获了,还有对面狗娘养的匈奴来抢。”   哭完,他又小心翼翼道:“您既然能看出来这么多,是不是有办法帮帮我们?”   顾璋:“……”   怎么连亲自种地的人,也相信“边关煞气重,导致产不出粮食”的说法?   “这和煞气有什么关系?”   村长瞪大了眼睛,一副您怎么忘性这么大,刚刚说的话都不记得的表情说:“刚刚我们不是都说过吗?早年还好,越来越严重,我想了想,这不就是煞气越积越多吗?”   分明是因为草原地貌物种单一,极容易受到破坏沙化,而且这些年光顾着打仗,马儿养多了,或者用得狠了,生态环境破坏得越来越多。   他还没想好,怎么变成白话好解释。   村长好像是真的心情很激动,嘴里不停歇地说:“还有这些年奇怪,易怒多变的天气,就是从那两年打仗死了好多人开始的!”   顾璋:“……”   这片地区,分明已经快变成典型的草原—干旱区了,气候变化剧烈,灾害频繁完全是因为物种单一,进而导致农业也跟着受影响。   和怨气、煞气有什么关系?   村长越说表情越苦涩:“已经有好些年都吃不饱饭了,怎么想办法,地里就是不出粮食,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惩罚。”   顾璋额头迸出一根青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惩罚个屁!”   “您有办法?!”村长苦涩的表情立刻化作惊喜,好像修习过川剧变脸。   他又欣喜到自顾自地说:“是啊,您可是小农神大人,天上的神仙,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您的,毕竟日后还要见得不是?”   不仅村长这么说,一路跟着的几家人,还有本地土生土长的宗乡,脸上都忍不住带上喜色。   “您真有办法吗?”村里人家眼里满是期盼。   “我就说小农神大人要来看田地,肯定是有办法吧!”随行的兵卒激动地一拍同伴的背,拍得他身上的黑甲胄哐哐作响。   宗乡也激动道:“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不管要怎么弄,我肯定帮您办成,不出一点错漏!”大不了把他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姨婆他们都找来帮忙!   盯着一群期待的目光,顾璋也没想卖关子,想了想道:“今年已经夏天了,时间不太多,补救一下应当能提升个几斗,好的能过一石。”   时间不多,补救,都能一石!一听就知道,后头还有更好的法子,更高的产量啊!   周围人听了都高兴得没忍住,欢呼起来。   那胆子大的年轻汉子,更直接双手放在嘴前呈喇叭状,大声喊道:“顾大人真有办法替我们驱除煞气,把地里麦子的产量提起来!”   顾璋强调:“是科学!和煞气没关系!”他都绷不住,直接把科学两个字拿出来用了。   “好好好,是鸽血,鸽血!甭管是什么,有用就行。”村长笑得跟捡到金元宝一样,“不愧是小农神大人,要不要先到我家喝点茶,歇歇脚?我再从田里给您带几株麦子走。”   合着上到岩武县令,下到亲自耕作的百姓,都对煞气这套说辞深信不疑?   哪个混蛋造的谣?   顾璋感觉有些头疼:“不喝了,你割几株给我带上,我赶着去下一个村。”   “顾大人心忧百姓,实在是我们岩武百姓的福气啊。”清安村村长笑着夸道,又连忙亲自带着人去割了几株。   顾璋还隐隐能听到,“多割两株,免得到时候顾大人想法子驱除煞气,找不到我们村的麦田。”   顾璋额头突突,恨不得把这群人都扔去上课,把天文地理、生物、化学都来一遍。   “走!”   顾璋愤愤地想,等边关这档子事了了,他一定选个好地方任职,然后开办个学校。   招生嘛,就从答出了《十万个为什么》还领取过赏金的人里头选,然后再一批批来。   原先在宁都没法解释也就算了,大差不差也能糊弄过去,边关这边倒好,直接弄了个煞气的说法来!   还人人深信不疑!   ***   顾璋按照计划,顺时针去一个个村子查看情况。   中间也没回城,直接住在村子里。   有时候还能住在乡绅老爷家空闲的院子里。   这天,顾璋又看了一大片村里种着小麦的土地,基本已经把情况摸清楚了。   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了成算。   打算两边同时着手,一方面按照宁都最初提高产量的老办法,直接往地里加针对性的肥料,他的法子效果突出,原因就是一对一做出来的,缺什么补什么,这也是《宁都增产经验》在边关无效的原因之一。   另一方面,就更是重中之重,要把环境保护起来,要不长远来看,在地里做再多努力,都抵挡不了大环境的恶劣。   顾璋觉得最好的法子,其实是建立森林带,能丰富物种,无论是下雨,还是冬天落雪,森林的根系都能把水锁在土壤里,有了森林带,风的力量和速度也没有那么大了,田里的水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带走。   其实好处还有更多,简直数都数不清。   问顾璋为什么知道?   他当年就从草原森林带里捡过一株蘑菇,那蘑菇变异后会散发出粉色的雾气,让人陷入梦幻之中,对别人是恐怖的毒药,对顾璋来说,就是那蘑菇用幻境对他喋喋不休的叭叭叭炫耀,炫耀它掌控的森林有多能耐,有多厉害,周围多少花花草草和泥精都要感谢它。   从顾璋捡到它起,到最后战死,足足念叨了八年!   顾璋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推开今日暂住的庄子里的房门,正要躺下休息,一看屋子里多了个女人!   还是个只穿了红色肚兜的,躺在软榻上冲他笑的女人,声音娇软软地喊他:“顾大人~”   顾璋脸色顿时一黑,转身就往外走,直接一脚把门踹开,木质门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直接坍塌,两扇门都碎裂在地上。   “谁负责守的门?”顾璋怒而质问。   轰隆一声破门而去的气势,把那貌美的婢女吓得脸色苍白,又有一群兵卒闻声而来,脚步飞快,把门都堵了个严实。   “大人!”   伴随着屋内女人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顾璋压眉,毫不留情地下令道:“把人用被褥裹起来丢出去。”   负责守门的那两个兵卒也赶紧单膝跪地,请罪道:“顾大人赎罪,她说是庄中婢女,给您铺床换床软些的新褥子,我们才放她进来的。”   又有兵卒往屋里走,眼里倒是没什么别的情绪,令行禁止。   那婢子哭得可怜,哀求道:“大人您可怜可怜奴婢,被您看了身子,再要被丢出去奴婢日后可没脸活了。老爷也定不会留下我的,您就收了奴婢吧,奴婢当真仰慕您,不求名分,能留在大人身边端茶倒水也好。”   顾璋只觉得脏了眼,冷漠道:“你家老爷是吧?我正好查查他。”   哭得梨花带雨的婢女,顿时被吓得失了声。   “收拾东西,后头不去了,直接回城。”顾璋冷着脸下命令,那些村子在后头的兵卒,听到顾璋的话,简直恨死这个搔首弄姿的婢女了,也没了点怜惜的心,直接把人裹成一团,扔到了院子外头。   顾璋问:“我记得,这个庄子是黄家的?”   宗乡怕他生气,赶紧作揖应道:“是黄家的没错。”   还简单为他讲了下黄家是他们刚赤府两位富商之一,然后道:“想来是听闻您到访,想对您示好,时下商人交好新上任的官员,大多就是送钱财,和美人贴身伺候,您别动怒。”   顾璋隐约觉得不对,即使他没太多经验,但是在京城也是见过猪跑的人,即使是送礼,未免也表现得太急切了。   如果他真的是贪色的,收下了那个婢女,即使没收下,只要今晚被翻红浪,这家就有了由头,能攀上来说些话,探些风头。   甚至还能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凑上来,笑着讨论一番,再顺势送些银子,就是一起“同流合污”的关系了。   什么关系都没这层关系靠得住,就跟土匪上山还要杀人当投名状一样。   事情只要做了,就不好出去乱说,也不好再下狠手查什么了,毕竟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切,总归是心神不宁,于是自然乱了阵脚。   即使平时不特意去琢磨这些腌臜事,但仔细琢磨琢磨,还是能品出些端倪来的。   顾璋吩咐李刀道:“你去院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李刀是个心直的,顾璋说谁也不许,还真的一个都没放进来,不论是求情的婢女,还是特意赶来道歉的庄子管家。   顾璋冷着脸,罚守门的那两兵,日夜不休骑快马去追前头出发的那队人马,务必要保证把府衙账册全数带回来。   ***   当晚,顾璋就回了城。   他原本情绪有些低沉,无论是田里的产量,还是后头几个县令和富商竟然在边关也胆子大,可能有的阴私,还有不知何时会来,源头到底在哪里的破城,都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当推开家门之后,看到充满生活气息的家,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欢快笑声,仿佛心中燥意瞬间被抚平。   似乎是燕芷身边红柳的声音:“原来燕夫人还担心您来这儿受苦,我看来了岩武城,小姐您真当快活,天天笑容都没消失过。”   “开心当然要笑啦,这个好香,感觉用来做牛肉干正好!”   顾璋走到小院门口,看到小姑娘面前摆放着他送的那一盒香料,手指灵活地在里头拨弄,眼神亮晶晶地挑选着。小风筝花样的发簪垂珠轻轻在她髻边摇晃,更显得她的笑容烂漫自由。   “也不知道顾璋哥哥想我了没有,我都想他了。”小姑娘单手托腮,盯着眼前调配好的四种混合香料,嘟囔,“也不知道他会最喜欢那一种?”   红柳轻笑:“大人肯定也想您了,他可把小姐您放在心尖儿上呢,每次出门都想着您,上次去军营还给您带花篮。”   顾璋听着,脸上都不自觉浮现笑容,推开院子门走进去。   “顾璋哥哥!”燕芷高兴地跳起来,小跑到门口往他怀里一扑,笑盈盈地惊喜道,“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顾璋也大步往前走几步,把小姑娘稳稳接入怀里,捏捏她的发髻,在她耳边道:“也想你了。”   声音都透着缕缕笑意。   燕芷把头靠在他胸口,放松着任由他抱着,笑出声来,“那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吧!”   “当然算。”顾璋心头微动。   燕芷闻言笑得眉眼弯弯,又灵活地跳下地,拉着顾璋的手,往小院里头跑,欢呼道:“快来看看我新配的几种香料,等会儿我们试试蘸肉吃!”   ***   顾璋和媳妇腻歪了一天,吃了一顿滋味让人神魂颠倒的烤肉,犹如打了鸡血活力满满,只恨不得赶紧把敌人全部切瓜砍菜般收拾干净,然后提着刀跟着小姑娘后头给她切肉打下手,实在是太好吃了!   当异香扑鼻的调味料撒在肉味醇厚浓郁滋滋冒油的肉片上时,激发出彼此极致的香味,那滋味简直是让人欲罢不能,更别说兴趣相投的两个人一同享受美食的成倍乐趣了。   顾璋干劲满满的出门!   他考虑着提升产量的具体方案,带着副将给的那本册子,就去军营里报到了。   然后很不幸地发现,“入职军训”的地方,竟然是北骁卫!   顾璋:!!!   早知道是这样,他那天就不帮薛见雷拉仇恨了。   凑什么热闹!人家要训手下大意轻敌的兵,让人长长教训,他凑上去做什么?   可偏偏他跑去跟薛见雷打商量,薛见雷跟上回见面好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点也不跟他嬉皮笑脸的,完全是一副严肃正经,绝不通融的模样。   甚至还残忍地回复他的暗示,说公平公正一视同仁,绝对不会放水的。   顾璋气得头顶冒烟,报复,绝对是报复!   早知道就不帮这忘恩负义的混蛋说好话,争取二分之一的千里眼了!   这事实在不好办啊!   上次他状态全胜,人家训练得气喘吁吁的,本来起点就不一样,他还少了那么重的黑甲胄,赢了也不至于让人太较真,可偏偏他最后帮薛见雷拉了仇恨!   又是得意、又是炫耀的,表情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欠揍。   前脚刚刚炫耀嘚瑟完,后脚就当软脚虾,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要是真把北骁卫赢了,其他人面子往哪里搁?   虽然他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毕竟人家真刀实枪上过战场,但人总是要考虑万一,如果真发生了,不会到时候三百个人联合起来想揍他吧?   薛见雷,大坑货!   顾璋换好衣服,有些怂的走进校场。   校场里威风凛凛列队站好的北骁卫齐齐转头,把目光停在顾璋身上。   在顾璋还没来之前,薛见雷已经把他用得十分充分,早早给他又拉了一遍仇恨:“顾知府一介文官,从今天开始同我们一起训练,你们要是操练还比不过他,就收拾收拾回家带孩子去好了!”   顾璋走进校场就感觉不对,像是有杀气!   抬头就看到三百双冒着凶光的怒眸,直直朝他刺来。 第99章 踏风   这天, 军营里兵卒们都看到个稀奇事。   平日里操练时威风凛凛、神气十足地北骁卫,今儿个个都面带愤色,一副铆足了劲儿要跟人拼命的表情。   怎么好好的绕着校场跑圈, 还能跑出上阵杀敌的气势来?   走近一听,还能听见有人嘀咕着:   “可不能被赶上了”   “都跑快点,那小子跑起来跟个猴似的,别到时候快跑完了,嗖的一下撺过去了!”   “见雷将军早上都说了,谁要是落下了, 就去火头营帮兄弟们打饭菜!”   不仅被一个十八岁的文官比下去了,还要当着全军的面, 公开处刑!!!   真要输了,面子往哪里搁??   北骁卫一个个憋足了劲儿, 绝不轻敌, 绝不小瞧顾璋, 绝不放松警惕!   等北骁卫前头彪悍威武的壮汉们跑过去了,将士们才看清,原来队伍后头缀了个“单薄”的尾巴。   相比前头体形强壮、肌肉贲起, 恨不得个个两米的黝黑壮汉,顾璋看起来还真是小小一只, 在一群黑炭里,就跟块白豆腐一样显眼。   看得人惊奇得不行:“哟, 小农神怎么跟着北骁卫一起操练起来了?”   北骁卫的操练量可吓人得很!   顾璋其实也缓过神来,从进入军营后就一环接一环的冲击中反应过来。   北骁卫这一看就是兵中强将,虽然因为人数少, 可能称不上绝对主力,但是百分百是一把杀敌尖刀。   文官的“入职培训”怎么可能在北骁卫?   顾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肯定是上次夺了战旗,漏了底,然后他的入职军训,就从新兵营、或者简单领着过一遍,变成北骁卫了!   薛将军,薛见雷!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不愧是父子俩!   顾璋气吼吼地想,不过也没真去抗议什么,训练下来实力是他自己的,而且在北骁卫,能接触到的东西,肯定比新兵营之类的地方深得多。   不就是被坑吗?谁怕谁!   等着瞧!   不过回到当下,顾璋还是面色一苦。   黑甲胄看着威风,居然是用跟建城池一样材料的石头做的,负重负得未免也太离谱了。   他觉得身上的黑甲胄实在是沉重,偏偏前头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还跑得那么快!   顾璋感觉双腿都要沉重地迈不开了,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平稳下来,跟在后头慢慢跑。   反正他是不会铆足了劲儿在一个项目里耗光力气的,末世生存法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时刻保持至少40%的体力和状态,除非遇到生死绝境。   等围着校场,跑完整整二十圈。   前头到达的北骁卫,已经把唯一小块阴凉的位置给占完了,这是先到达的“奖励”   落在后头的,也都老老实实停在太阳下,一边庆幸后头没有那只小猴窜上来,一边又好奇地往后头看。   又像是看热闹般,想看看谁要去全营兄弟们面前丢脸了?又有点怀疑,顾大人不会是受不了,半途就跑了吧?   然后就看到顾璋跟着最后一群人跑过来,然后……然后直接挤到了唯一阴凉的一小块???   顾璋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哥,挪挪,挤一挤!”硬是挤出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来休息,大口喘气。   正是最热的时候,太阳底下跟火炉似的,烫屁股,他又不傻!   北骁卫:“……”   本来听说顾璋要来打他们脸,都面露凶光,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可见到顾璋真跟着他们跑下来,累得直喘气,额头前的发丝都被汗水一缕缕润湿,北骁卫又忍不住起了几分同情:见雷将军太狠心了!   顾大人分明是个文官,细皮嫩肉的,平日里就算勤加练习武艺,恐怕也跟不上他们操练,竟然连黑甲胄都不带缩水的。   哪怕穿个轻巧些的皮甲也好,他们外出杀敌,急速行军的时候,一般都穿那个。   要不是遇上了见雷将军这个心狠的,哪里用得着遭这个罪?和之前那些文官一样,学学骑马,背一背军号,狼烟就行了。   顾璋依靠他“白嫩”“无害”“可怜”的外表,成功把伤害和矛盾转移出去,获得了北骁卫这些糙汉的心软。   力熊这个跟黑熊一样壮的大个子,本就是第一波跑完的,坐在阴影下休息,这会儿还凑近顾璋,粗声粗气道:“你也别担心,兄弟们看着凶,不会做什么的。”   他们可都听说了,顾璋这几天都不辞辛苦地在外头跑,还说能给刚赤府的麦子增产!   让是不可能让的,要不见雷将军那边太恐怖了,但是是不可能真碰顾大人一根手指头,力熊道:“你也别怕,垫底也没关系,见雷将军总不能用罚我们那一套罚你。”   顾璋对力熊还挺有好感的,他就喜欢这种直脾气,没什么弯弯绕绕的人,他见力熊根本不记仇,也不拿他上次拉仇恨故意嘚瑟说事,眼睛一下亮起来,热情地凑过去。   一看就是北骁卫实力顶尖的,得打好关系啊!以后还要靠他得到消息,知己知彼,他才好反着坑回去。   顾璋一口一个哥,还把自己神仙水给周围的人都喷了点,一起凉快!   他爱玩故而话题多,性格又直率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多久就和人一口一个“兄弟”的称呼起来。   “还真凉快!”   “这是什么东西?大热天来一下可真舒坦。”   “要不我帮你把黑甲胄先脱下来?好歹能松快会儿。”   力熊总隐隐觉得不对劲,看到顾璋的笑容,觉得略微有些熟悉,他哥说他这叫动物直觉!   正琢磨着哪里不对劲,就听见一阵清亮的马儿嘶鸣声。   顾璋也转头看去,是薛见雷带着一匹脾气暴烈的白色骏马过来。   他的马!   薛见雷严肃的时候,跟薛将军还真有七成相似,眉毛粗,眼神锐利,有些摄人,一众北骁卫显然很敬畏他,见他来了,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还纷纷从地上站起来,笔直站好。   顾璋这会儿已经接近一米八了,个头不算小,可偏偏在一群恨不得两米,肌肉发达的黑皮壮汉里,一眼瞧过去,不仅突然矮下去一截,还白得过分。   于是薛见雷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顾璋身上:“下一项你不用参加,中间休息时间试试驯服它。”   他手臂用力牵着缰绳,压制着想要用马前蹄揣他的白马,手上都隐隐能看见肌肉鼓起的线条。   顾璋:“……”   他乖乖走出来,心里却有点打鼓,不会是刚刚留力气,被这个大没良心的家伙发现了吧?   眼神飞快从薛见雷脸上扫过,严肃紧绷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他要是真驯服不了这匹马儿,薛见雷恐怕还真有脸把马儿要回去,毕竟这是边关,资源都是能者居之!   这匹白马浑身没有一根杂色,想来是马群中的头领,也是那个野马群里最优秀,最厉害的一匹。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要马儿,还是要接下来不那么被黑心大魔头往死里压榨呢?这匹马在烈马中难以驯服的程度,到底是难呢?还是中等呢?   见雷将军雷厉风行地安排了下一场训练:“两人一组,配枪作战,直到有一人倒下为止。”   很快,一群北骁卫就两两一组,手持没开刃的大刀长枪,实打实的打斗起来,金属锵击声,砰砰肉搏声,不断从校场传来。   顾璋:明白为什么把他给剔出来了!   薛见雷回过头来问:“可需要我传授驯马技巧?”   虽然是翻脸不认人的大坑货,但顾璋才不会傻到自己逞强,这种经验明显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薛见雷认真教道:“首先是牵行,如果马儿兴奋,就让它一直绕着你转,如果它想要挣脱你的束缚,用力向下勒住缰绳,一定要快准狠,若让马儿成功蹿出去,即使再捉回来,它也不会服你了。”   ……   薛见雷讲了许多,从抖动马缰绳逼迫它后退,到如何面对马儿突然高扬前蹄,到最后与马儿僵持如何不被甩下来。   都是在外头花钱也买不到的保管经验。   “我会在旁边护着你,不会让你被它伤着。”   顾璋突然感觉薛见雷是个好人了,没那么黑心,还没感动三秒,就听他说:“若你今日被甩下来三次,就换匹温顺些的好。”   果然还是心疼惦记着骏马!   顾璋咬着后槽牙,笑道:“我肯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薛见雷还真一点也不去盯着北骁卫训练,只牢牢盯着顾璋,随时准备出手护人,即使这样,北骁卫也没半个敢偷懒的。   顾璋先按照薛见雷教的,牵着缰绳迫使马按照他的意思溜了一圈。   看差不多了,在马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璋飞快跃上它的背部,死死地卡在它的背上。   白马瞬间就疯狂摆动挣扎起来,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顾璋运起臂力,勒住缰绳!   白马发出愤怒地咆哮,被迫起扬,乌黑明亮的眼睛透出异色,直接高高扬起,像是要将背上之人直接朝后掀翻。   顾璋并不慌张,迅速压低身形,几乎贴着马背,将身体的重量全数压上去,同时双腿用力,如铁钳般锢住,绝不让它有一丝得逞的机会。   再往后,马怕是要自己都翻过去,又感觉身上吃痛,只能老实落下来。   白马并不甘心,疯狂带着顾璋横冲直撞,还总往武器架、坚硬的黑石营房边侧突而去,在危险的地方快速穿行。   而偏偏顾璋就是遇软则软,遇硬则硬的性子。每一次都倏然硬转迫使白马改变方向,每次转向都伴随一声愤怒的马嘶鸣,又速度极快的掠向下一处,跟疯了一样。   明明只是一马一人,却愣是闯出了狼奔豕突的气势。   看得北骁卫都下意识停下了对练,生怕顾璋出意外。   连薛见雷都顾不上训斥手下士兵,眼睛死死盯着顾璋,也随着一人一马辗转腾挪,紧绷着神经,时刻准备把人救回来。   谁也没想到,马儿这般难驯,足足五十多个回合,挣扎的力气才稍微小了些。   顾璋浑身是汗,有些狼狈,但一双乌黑的眸子亮得惊人,顶着烈日骄阳,骑在极为高大俊朗的白马上,只让人惊叹他——等等!!   刚刚不是都累得脱力,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气,好像死命支撑着才跑完的二十圈吗?   这混账小子!   薛见雷眼眸中也浮现几缕思考的神色,抱臂站在不远处,神色也不紧张了,打量着骑着马飞奔,笑得灿烂的顾璋。   白马的速度很快,快到好像乘着风在跑。   顾璋高兴地拍拍它的脖子:“以后就叫你踏风!”   他兴奋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回忆着迎风驰骋的快感,摸摸踏风的毛:“跟着我好吃好喝,保管你享受!”   踏风显然还有些不情愿,偏过头去用头顶开他的手,像是在生气地说:“莫挨老子!”   “哈哈哈,你还挺有脾气。”顾璋敲它脑袋:“我都不跟你算账,你还生我气?”   薛见雷见他下马,朝北骁卫大步他去,龙行虎步,威风至极!   “都在干什么?看戏呢!”   “刚刚没分出胜负的都出列。”   半途被顾璋吸引了心神的北骁卫:“……”   一个个带着双层的甲胄,腿上还绑了些,看着就沉重,重新开始比试,一招一式仿佛要使出全部力气,都从喉咙里挤出力竭的低沉吼声,脖颈上甚至都暴起青筋。   被打趴下了,还要硬撑着爬起来。谁先战胜十次,才能休息。   啧啧啧,太可怜了。   顾璋牵着踏风到一旁阴凉处去捆起来,饶有兴致地边休息边看戏。   虽然自己的好日子也不多了,但是好戏能看一场是一场!   等北骁卫们被惨兮兮地罚完,顾璋带着水壶就去扶人。   刚刚认的兄弟,怎么也要表示表示不是?   看到他这副笑得灿烂的模样,力熊等人脸色臭得很。   他们又被骗了!   这小子还有力气和马僵持、厮战五十多个回合,足足持续了半个多时辰!   想骂人吧,听顾璋一口一个好兄弟,什么话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力熊臭着脸问:“你刚刚又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我还能自己出汗、自己喘气不成,真的假的你看不出来?”顾璋一脸理直气壮。   他又做哀伤状:“我只是年纪轻,所以恢复得快了些,现在腿都在发颤。”   一脸“你污蔑我”“兄弟竟然不信我”“被伤透了”的表情。   北骁卫:突然心虚.jpg   他们年纪轻的时候,好像也确实力气恢复得快一些,即使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继续操练,也一样精神十足,力气充沛?   顾璋:奥斯卡影帝奖颁给自己!   顾璋和北骁卫们一起休息,时不时给自己喷点神仙水,这天气热得往地上打个鸡蛋都能熟。   又抱着自己的水壶喝起来,做出一副十分虚弱,已然力竭到要抽筋的模样。   希望演技能迷惑薛见雷!   训练是一回事,被坑爹玩意摸到底往死里压榨又是一回事,而且还大热天的。   甚至休息时间到了后,还有人朝顾璋伸出手:“来!”   顾璋把手搭上去,借力站起来。   顾璋觉得稳了!   薛见雷不容置喙的声音冷冷传入耳中:“最后十人,多跑一百遍。”   顾璋:!   没错,这里就是顾璋当初夺得战旗的那个满是障碍物的小训练场,而现在他就跑在最后几个!   一百遍啊!!!   休息时间完全没有了不说,会死人的!   顾璋咬牙忽视肌肉传来的阵阵酸楚和无力,赶紧加速。   但是他毕竟主文,只是抽时间练武,若用武器、箭矢、毒药三合一能有一战之力,但是论身体素质,还是不可能比得过天天训练,上战场杀敌的北骁卫。   基本上一趟才能超过三四个人!   毕竟其他人也在玩命加速啊!   谁也不想等会儿其他人都休息了,自己再跑一百遍。   足足四趟,顾璋才勉强脱离了倒数十名的危险阵队。   然后一道犹如魔鬼的声音:“最后五十名,等会加跑五十趟。”   顾璋:!!!   他高声骂道:“薛见雷,你这是明晃晃的针对,针对!”   “七十趟。”   顾璋觉得自己想打人,正儿八经打不过,用腰间的藤蔓可就不一定了!   把人捆起来,吊起来打一顿,再毒哑,看薛见雷这货还怎么张嘴说话!   眨眼间,他被两个疯狂加速的人超过去,眼瞧着又要落入最后十名。   吓得顾璋一个机灵,再不敢张嘴灌风,使出浑身解数往前头跑。   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个!   北骁卫跑着跑着,突然发现。   这个从身后突然蹿出来的黑影,怎么跟顾璋长得那么像?   不对!   定眼一看,就是那小子!   北骁卫:!!!   被超过的北骁卫脑海中突然浮现早上的薛见雷的话:“要是被顾大人一介文人比下去了……”   可恶!   顾璋最后硬生生卡着两百四十多名冲过了终点,这次彻底一点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直接往草坪上呈大字一躺。   感觉喉咙像是风箱一样呼啦呼啦地喘气,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早早到达的力熊一行人,看到顾璋身形灵活地不断一个个超越,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顾璋在最后冲刺阶段还有力气加速。   可事实就在眼前。   那厮真的超过了足足五十多个他们北骁卫的兄弟!!!   分明今天早上他们私下商量的时候,都说一定不能被个十八岁的文官超过了,要不脸往哪里搁?   分明之前还觉得这小子模样凄惨又倒霉,被他们见雷将军折腾。   心疼都喂了狗了!!!   这小子有些方面,还真不比他们北骁卫的兄弟差!   根本不需要他们心疼!   力熊心里气得恨不得吃下十大碗饭:“文人的嘴果然不能信!”   他旁边同样刚刚被顾璋忽悠住的北骁卫于刃几人,也都气极:“亏我还帮他卸黑甲胄,就该让他一直穿着!”   最后五十名苦哈哈地加练,力熊几个都气闷头,一起雄赳赳地来找顾璋,也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可能是想讨个说法?问他们自己也许都不知道。   顾璋呈大字躺着,看到视野里出现的魁梧身影,眼泪婆娑道:“熊哥,救我!”   力熊:?   最后气势汹汹来讨说法的几人,都蹲下来给顾璋按胳膊腿,使用过度的肌肉不揉开的话,明天肯定酸痛。   顾大人怕是受不了那个苦。   宁都的田里的产量还要靠他呢,哎,见雷将军也是,怎么好这么针对顾大人一个文官?   要不他们去找见雷将军,帮顾大人说说情?   顾璋感动道:“好兄弟!”   北骁卫:“……”   感觉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   人是越来越不好骗了,这才第三次而已!顾璋感慨了人心不古,立马十分大方地拿出神仙水、还把自己水壶里用中草药泡得清凉解暑的气泡水拿出来分享。   又从水壶上挂着的漂亮藤编装饰品的侧面,打开暗扣,从里面掏出了十片牛肉干。   他散了一圈:“来尝尝,我媳妇心疼我来训练,特地给我做的,味道绝妙!”   当然不是他家小姑娘做的,他可舍不得散出去,这都是他跟着打下手的“失败品”   “你有媳妇了?!”   一众北骁卫光棍惊呼。   顾璋:得意!   顾璋觉得这个恩爱秀的效果很好!非常好!好极了!   他在钱财,花用这些事上从来都大方,直接给他们几人身边都降了温,然后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还怪好喝的,感觉身体里面都凉下来了。”   力熊感叹一句,又把眼睛对准水壶口,朝里头看去,然后就看到了里头一堆药材,惊讶:“你喝的水也放这么多东西?真有钱。”   “香!越嚼越香!”   “这个牛肉干怎么做的?竟这般好吃!”   得知水里的药材,炮制牛肉干用的香料。   不用想都知道贵得很,北骁卫顿时觉得没那么喜欢了。   “我还是老老实实喝白水,白水便宜。”   “虽然刚赤这边不缺牛,但是也挺贵的,再放这么多香料,啧啧,还费功夫。”   顾璋不在意:“这不是味道更好嘛!”   力熊嘟囔:“还真是娇贵,那你怎么答应来北骁卫训练呢?”   顾璋:“我可是被诓来的!”   该努力努力,但舒服还是第一要义,总不能苛待自己!   “顾大人应当记得,你是自己一口答应下来的。”薛见雷走过来。   顾璋怒目瞪过去,居然有人比他还无耻!   他是一口答应下来没错,可没说是来北骁卫。   薛见雷面不改色道:“外头有人找你,说是你同乡。”   顾璋叹口气,看来在这一个月的训练结束前,薛见雷这家伙势要跟他保持距离,维持这副不好说话的模样了。   顾璋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往外走道:“叫什么?”   他记得永河村头两年来信,说边关稳定后,当年征兵的百姓都已经归乡了。   怎么还有?   ***   黑娃着急得团团转,眼眶里全是赤红色的血丝。   他五天前申请出营,去找顾璋,没想到顾璋直接领着人出城了,他正巧错过。   问人什么时候回来,也打听不到。   他又用掉了每个月两次的最后一次出营机会,顾璋还是没回来。   直到今天,顾大哥都要不行了!   黑娃想到眼眶就红了。   “你找我?”   “快跟我走。”黑娃急得想拉着顾璋的手腕就走,顾璋却躲过了。   顾璋谨慎道:“你先说清楚。”   顾璋听他说了名字,依稀有些印象。   黑娃哀求道:“顾大哥快死了,您去见见他最后一面吧。”说着就要双膝跪下求人。   耳边响起熟悉的“叮——”的一声提示音。   顾璋把人提起来:“带路!”   路上顾璋也大致了解了下情况,永河村大多数人,没有战死的都在前两年放归时选择回去了。   但他这位顾四牛情况有些不同,古代四大军功中有先登、斩首、斩将、夺旗。   其中夺旗是很大的功劳,这个时代没有电子指挥作战,更多是靠着提前交流训练的战鼓、号角、旗帜下达命令。   若能杀了拿着旗帜的人,将旗夺下,便能让敌方一群人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   而他这位顾四牛,就曾经辅助过一人夺旗,还是匈奴一位不小指挥的旗帜。   成功夺旗回来的那人,归家遣散费足以这辈子衣食无忧!   要是远远没有希望就算了,他作为辅助夺旗的功劳也不小,可偏偏就差一点点才能晋升,还亲眼看到身边战友回去做衣食无忧的富家翁,便不甘心了。   故而当年没有归家,想要再攒攒军功晋升。   也许是关系并不太近,所以村长当年写来的信里,没有提及这位没归家的族人,只是向他报喜,说族人们都回乡了,村里大家都很高兴,还办了酒庆祝。   顾璋刚刚看到任务提示里那句“非常之物,碌在目前”   人就到了伤兵营。   才靠近黑娃带路的那个黑石营房,一阵混杂着中药味、汗臭味、血腥味、腐臭味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   顾璋捂住口鼻。   闻到这种味道,还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100章 “神仙水”   顾璋前往伤兵营的时候。   北骁卫一片寂静。   “什, 什……什么?!”   “这玩意,”力熊一脸不敢相信用手挥挥身边的清凉的空气,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刚刚被洒了凉悠悠水的地方, 用手指头指着自己,张大了嘴惊呼:“500两一瓶?!!”   “我也是听说,是顾大人自己做的,就是为了凉快点,好像是原料比较贵,所以卖得也贵。”   一时间, 休息的北骁卫们不知是该震惊,顾璋脑子是真好用, 热了还能想出这么神奇的东西了,还是该震撼, 居然有人为了贪凉, 舒服, 花这么多银钱。   五百两!   这可是五百两!   若是他们拿回家吃嚼花用,一辈子也花不完。   盖个房子多好?   用来买田地多好?   多少能留下点东西,这个也就凉快一会儿, 凉快完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今天早上,怕是就用了小半瓶。”   “顾大人还给我也洒了, 我怎么就没拦下他?指不定能换好多斤肉吃。”   一群彪悍魁梧的壮汉,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了肉疼、可惜, 甚至想哭出来的酸恸神色。   这和撒钱有什么区别啊!!!   他们竟然还眼睁睁地看着,一点也不阻止,甚至还跟着一起享受撒钱带来的快乐。   “实在是太浪费了!”   “文人可太会造词了, 这可不就是花钱如流水吗?”   分明没念过太多书,但是此刻, “花钱如流水”这个说法,硬生生具现化在他们的脑子里。   要是谁能管管顾璋就好了。   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北骁卫把这个主意,齐齐打到薛见雷头上,他们无所不能的见雷将军!   ***   “开门通风。”   “都打开。”   “他们已经很虚弱了,不能再见风了,会死掉的!”有熬药的小童过来阻止。   顾璋:“死都要死了,还不让人舒坦点?”   要是有一天,他也要死了的话,肯定不愿意死在这种恶臭的环境里。   而且这样闷着,才真的会出问题好吗?   把门大大敞开,又将仅有的两扇小窗户全部推开。   屋子里的味道总算散了些,尽管还是有些昏暗,但比之前亮堂了不少,阳光洒进来一些,还有点微热的夏风一缕缕卷进来。   屋子里浑浑噩噩,已经绝望打算等死的兵卒,都被忽然而来的改变惊醒,也许是虚弱迷糊的原因,眼神都有些空洞无神。   放眼望去,空位不少,目前石屋里只有不到十个人。   熬药小童听到顾璋的话,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只嘀咕道:“临死了也不能任你折腾吧。”   顾璋穿着北骁卫的制式训练装,让熬药小童不敢违背他,虽然不认识人,但北骁卫里个个军功卓著,校尉都一抓一大把,别说伤兵营里的熬药小童了,寻常士兵都敬着。   黑娃把顾璋往躺着的人那里带,看到人后连忙蹲下,避开肩膀,轻轻用手摇晃顾四牛的腿:“顾大哥,你醒醒顾大哥。”   顾璋问熬药小童情况。   熬药小童不情不愿道:“就那样呗,还能有什么情况。武器上都有东西,伤了回来治,挺过去了就活下来,挺不过去就……”就只能死掉了。   熬药小童即使在伤兵营见惯了这样死去的兵卒,也没能直咧咧把话说出口。   顾璋迟疑:“金汁?”   “什么金汁?金多贵啊。”熬药小童撇撇嘴,“就是粪水和一些毒啊,虫啊,泥巴啊,乱七八糟混合起来的脏东西。”   顾璋:“……”   “他们还用毒?”这可稀罕了,药都这么贵了,毒就更不用说了。   “时不时有一次,让人根本没法好好用药,真是气死了。”熬药小童愤愤道,又顿了顿,看看周围小声道:“还别说,这样是舒坦多了。”   “要不是我负责照看这屋,我刚才都不乐意进来。”   顾璋:“这些空着的,是死得多,还是活下来的多?”   躺了人的床与床中间间隔很明显,之前是住了人的,要不然屋子里的这八个人,应当睡在一排,一个接一个的排列。   熬药小童低头数了数,又数不清干脆直接道:“差不多一半一半,感觉是看运气。什么法子都用过,各种药也试过了,效果都不大。”   顾璋咂摸出点东西来。   他这些日子对岩武城的了解和观察,薛将军的军队名副其实,而且按照一晃而过的梦境比对,并不是两军各集结几万兵马,在轰轰烈烈的打焦灼的拉锯战,最后不敌才落败。   这其实是他最担心的。   若是军队实力不济,打不赢人,那可就真的让人烦恼了。   如今看来,应当是敌人太狡诈,用了什么奇招。   顾璋上前两步,拦住试图把人喊醒的黑娃:“别喊他了。”   黑娃:“都怪我,我那天要是早点去府衙门口等着就好了,前几天顾大哥还是清醒的。”说着人就抹起眼泪来,“都怪我,要不是我,顾大哥也不会这样,我连找个人都办不好。”   顾璋捏住他的后脖颈,把人提溜起来:“把他包扎好的伤口露出来我看看。”   黑娃还没来得及沉浸到悲伤自责的情绪里,就被安排的活计拉住了心神。   他从小其实不是个悲观的人,底层百姓是没时间悲伤的,他要下田、要练拳脚,要做许多许多活,被指派习惯了,如今下意识就按照顾璋的要求来。   在后背右肩头处,衣服才脱了一半,黑娃手就停住,反应过来:“这,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大夫都包扎好了,好奇也不能拆开看啊,黑娃:“要不我跟大人您说说,就别看了。”   顾璋自己动手拆:“你说能把人说好吗?”   黑娃后知后觉,等顾璋快要拆完了,才反应过来,布满血红丝线的眼睛都亮起来:“您有办法吗?”   暂时还没有。   但是那个平时不出现,只在关键或者重要时刻冒头的系统都出来了,还给了个“非常之物,碌在目前”的提示,这不就明晃晃的说——你肯定有办法的,多看看眼前身边。   上次出现任务就挺关键的,如果他没能成功考取进士获得官职,还是个学子,边关有再多情况,他也做不了什么,即使努力,怕也要比现在难百倍。   顾璋自顾自地拆了包扎好的伤口。   下面还有一层药膏,但是明显能看出来,翻卷着血肉的伤口并没有好转,反而有些发炎、化脓,分泌着稀软的黄水,混着黑红的血渍,看起来很严重。   顾璋差点就转身吐出来。   他垂眸努力适应,心想,还是被养娇贵了。   他上辈子可是能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些吃东西的。   “拿把小刀来。”顾璋指使黑娃。   顾璋让黑娃往伤口上倒水,自己拿小刀刮去药膏、割去腐肉,单腿压在他下背,不让顾四牛乱动。   “啊——”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昏迷不醒的人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下意识地痛呼。   顾璋手里不停,在看到顾四牛伤口的瞬间,他就明白提示“非常之物,碌在目前”指的是什么了。   神仙水!   他当年随意做的东西,后来还因为一场莫名的嘲笑有了“神仙水”这个迷惑人的名字,他也竟然一直都忘了,这里头一个主要成分是酒精。   顾璋手下动作利落,没一点拖泥带水,也不因为伤员的痛呼和挣扎手下留情。   顾四牛疼得人都清醒过来,满头冒着密密麻麻的虚汗,脖颈连着脊梁高高扬起,疼得神志不清地想,是大夫在救他吗?   “这样没用的。”熬药小童看着顾四牛疼成这样,劝道:“这些法子我们都试过了,前三遍换药都没好转,伤口还恶腐的话,后头再怎么处理,用什么药都没用的。”   “别让他再多遭这个罪了。”熬药小童看到顾璋手里刀起刀落,听到惨痛的呼声都面不改色的模样,吓得倒退两步,声音都变小了。   “那是因为伤口没处理干净。”   熬药小童声音猛然变大:“这不可能!”   他为自己辩驳:“每个伤口都洗得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灰尘都没有!”他虽然只是打下手,但是都是很仔细,很用心的!   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那可太多了。   顾璋也没解释,生怕“看不见的脏东西”又变成乱七八糟的“邪祟”“煞气”“恶鬼”之类的离谱传说。   科普之路任重而道远啊,别说读书人少之又少的边关了。   即使在京城,他当初报纸上《十万个为什么》板块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天为什么会下雨,得到最多的答案,竟然是——龙王(雷公、电母、雨神)施法布雨。   顾璋从腰间取下随身小葫芦,一点点往伤口上淋。   “啊赫——”   “疼疼!”   凄厉的痛呼声惊醒了一屋子伤员,看着同伴被身着北骁卫衣服的人压着,用刀清除腐肉,还往上头淋听起来就药性极烈的东西,身体都下意识跟着颤了颤。   看着就疼!   听着也疼!   这到底是什么药?   怎么还凉悠悠的,好像石屋里更幽深了,虚弱又烧得意识模糊的兵卒模模糊糊想,是不是黑白无常又来钩人的魂魄了?   再看死死用腿锢着顾四牛的顾璋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出现了残影,更像是白无常的背影了。   “怎么没在话本里听说过,黑白无常来勾人魂魄的时候,还会把人折磨一顿?听着太疼了!”   “死都死了,还怎么跟人说?有谁会跳出来说自己的棺材和墓地住得不舒服吗?”   刚走过来的顾璋:“……”   痛呼声和闷哼声,传了出去,还传得老远。   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虐待伤兵。   黑娃和熬药小童,被顾璋打发出来,用滚水煮过裹伤口的软布,又用滚水烫过的兵器架晾晒。   正是炎炎夏日最热的中午,太阳直射的烘烤下,顾璋处理完八个伤员的伤口后,也晒得透透的。   等熬药小童给人包扎完,一群人才慢悠悠从剧烈的疼痛中回过神来。   顾四牛语气有些激动:“小石头!”   喊完他又面露尴尬的神色,局促地连忙改口道:“不,不是,顾大人。”   “叫什么都行。”顾璋也不在意,他依稀能辨认出顾四牛的面容,当初也是勤勤恳恳,在田里弯腰苦干的壮劳力之一。   只是确实不熟,没有讲过太多话。   毕竟他一个读书的小孩,又能和成日在田地里耕作忙农活的汉子,有多少说话的时间和机会?   顾四牛絮絮叨叨说了些,快死了,才发现打贪图那些军功实在是傻,他不该因为贪心留在这儿的,早早跟大伙一起回家该多好。   最后小心地问:“小石头,方才是在给我治伤,上药吗?”   他记得的,当初小石头还那么小一点点,大丰村的人来抢他去祭河神,他都能做伤药给大伙止血,不仅能做出龙骨车汲水,后来还真能让粮食增产,是他们永河村最聪明的娃娃!   顾璋道:“只是试试,不能保证效果。”   其实这个情况,也许青霉素、盘尼西林这样的药,可能会更有用,可惜的是,他都不会做。   顾璋心里办个学堂的想法愈发强烈。   他一个人能做的始终有限,而且知道的东西也有限,很多东西,一旦他去世,就随着他一起长埋地下了。   也许他把基础给人打好,再抛个苗头,这个时代的天才们,能靠自己研究出青霉素这样的药呢?   他也不至于连个细菌都不好解释!   气人!   顾璋给黑娃和熬药小童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比如清洁卫生,比如按时换药,原本喝的药也别停,把原来用过的东西都拿出来洗过暴晒等等。   顾璋交代完,又应了顾四牛若出事,就帮他将积攒的东西寄送回去的,便离开了。   屋子里的八个人听到顾璋说不一定,只是试一试,其实有些失落,眼神都不由黯淡了些,军营里以往他们这样的情况,没几个活下来的。   但听到闻声而来的人说,给他们伤口上浇的那个药,可能叫做“神仙水”,还足足卖500两一瓶的时候,仿佛被打入了前所未有的精气神。   “神仙水!!!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神药!!!”   “这么贵的药,能没有效果吗?”   “是啊,我觉得我现在脑子都清醒了!”   “我也这么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疼得跟被酷刑折磨过一番似的,能不清醒吗?   通风后又不闷臭了,大量神仙水洒下去,整个石屋都凉快下来了,伤口都疼得麻木了,能不舒坦吗?   道理是没有人去想的。   人人都为500两巨款心中震撼,为“神仙水”之名心生期待。   肯定是神仙水的作用,那可是神!仙!水!   “顾大人去探望同乡,给伤兵营快病死的伤兵的伤口上,浇了好多神仙水!好多!”——消息不胫而走。   ***   安岳城。   两个面色略带疲惫的士兵,带着一队严肃又警惕的兵马,在城门口检验令牌,等待入城。   忽然看见城内上方出现滚滚浓烟,隐约听到人喊:“走水啦!府衙走水了!”   “快!”领头的兵卒连忙脸色一变。   入城后,便飞快齐声喝退百姓,朝着府衙飞奔。   刚赤府百姓们对此很熟悉,即使是五岁幼童,都知道听到喝令连忙退开道路,以免阻碍军情。   安岳县令正带着人“灭火”   看到一队士兵跳下马就要往府衙里冲,他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去阻拦:“这位百夫长切勿冲动,里面没有被困的百姓,犯不着以身犯险,里面火势不小,太危险了!”   领队的百夫长一看,火势确实不小。   他看着县令带着衙役,拿着几个小铜盆浇水灭火,忙得不行,效果却甚微。   当即拿出腰牌,单手高举,朗声对附近百姓道:“我乃薛将军麾下武安大营左路三营百夫长……”   在刚赤府,能入伍当兵是最荣耀的事,若能有个一官半职,那简直能得所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这人是真刀实枪,杀过不少匈奴的!   将士们的号召力,也是空前绝后的。   原本忌惮安岳县令,怕贸然救火损了府衙东西的百姓们,纷纷加入了灭火的团队,不怕,出了事可以找去武安大营说理!   人多力量大,冲天的火势变成了滚滚黑烟。   “报,屋内存的账册、县志等资料被烧毁了近一半。”   安岳县令还是不敢太直接,而是让隔了两间的屋子走水,本该烧光再把火救下来的,如今却留了一半。   安岳县令心脏狂跳,犹如擂鼓,心想,都烧毁成这个样子了,应当看不出什么来了吧?   ***   武安大营。   顾璋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舒舒坦坦的来上理论课。   然后就听到了有关“神仙水”的传说。   顾璋:?   简直离谱!这和把“三顾茅庐”翻译成“三次进茅房”有什么区别?   神仙水,就是有神仙法力的水?   偏偏还都信了!   北骁卫的将士们,甚至都一个个好奇地看着他,问:“是真的吗?”   是想问“神仙水”使人精神振奋是真的?还是想问“神仙水”使人浑身舒坦是真的?   发现帐篷里一群人都看向他,面带期盼,仿佛都觉得真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顾璋语噎,吐槽道:“真是震撼我一百年。”   力熊直言快语道:“我用过午膳,听到顾大人你用神仙水去给人治疗伤口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   北骁卫们齐齐点头。   他们上午才琢磨,这玩意未免也太浪费了,凉快一下说不定就花费了几两银子,奢靡!浪费!让人心痛!   还没过一个多时辰,就听到“神仙水”的真实效果,心头震动岂止一百年?   顾璋:“……”   别人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他的科普之路还没起步,不仅崩了,还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现在改名叫“清凉水”还来不来得及?   连薛见雷都来问。   那个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马上要单刀赴会,孤身深入匈奴腹地,刺杀可汗呢!   顾璋认真且努力地辟谣道:“就是个名字,红烧狮子头里难不成还真有狮子头?”   薛见雷追问:“那效果呢?为何顾大人从前拿它做清凉之物?”   顾璋摆手:“效果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大夫,只是知道神仙水里有一味原料刚好对症,便试试看。”   “一切都要等时间来验证。”顾璋语气坚定,才让人深信不疑。   只能如此了。   尽管心中再焦急不过,人命关天,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时间流逝,看最后结果。   “他们原本已经是必死之人,能得一线生机,已是幸事。”薛见雷抱拳道:“无论如何,顾大人不惜钱财救人之豪气,实在令人佩服。”   不惜钱财倒是不至于。   卖是卖500两,成本嘛……黑心中间加工商不说话。   下午便是顾璋真想要了解的东西。   而且北骁卫要学的,确实比新兵营多,甚至比他想象的都多。   从战术、兵器、地形,阵队配合,野外生存;到枪法、刀法、马术、弓箭;再到军令、阵中旗语,烽火狼烟,军纪军令等等。   按照以往惯例要学的,其实只是最后一部分的十分之一不到。   顾璋原本想了解的,是最后一部分的全部内容。   现在嘛,来都来了,不全部给他家都掏空,岂不是辜负了他在这么热的天里流的汗?   薛见雷给他一本册子,划定了前头几页:“今日你须把这些记下,不可有错,不可有漏。记完归还,不能带出军营。”   顾璋翻了翻册子:“这也不多。”   他指着力熊他们每三十人共用的一本厚厚的线装资料:“我觉得那本不错,里面有我不能看的机密吗?”   北骁卫:???   那薄薄的一本,当初他们为了进入北骁卫,都苦苦学了好久,背了好久才学会。后来又顶着被罚抄的压力,被抽查了好多遍才彻底掌握,不会出半分错漏。   好些人都对他使眼色“千万别犯傻!”“狗都不乐意学!”“不要命了?”   要不是见雷将军压着,他们谁乐意学这些玩意啊!!!   要不是学不好会被各种罚,他们保管书一扔,知识从脑袋里轻松飘走,不留半点痕迹。   虽然吧,这些玩意在偷袭、潜伏、打配合的时候好像有点用,但是还是抵不过真刀真枪地干啊,直接上去干他丫的!   薛见雷提醒道:“这本手册,是入北骁卫的基础手册,已经比之前给许多文官准备的内容多且复杂了,半个月时间学习,半个月时间复习,记得牢记得住,能下意识用的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必求多。”   顾璋翻开看了两页,文字并不密集,内容也多,就是没什么太大的逻辑性。   如果说背诵文章有前后关联,那么这些内容,却要力求没有逻辑,没有痕迹,没法分析,只能靠纯记。   比如旗语,要是能被人猜出来,分析出来,那敌方就能先一步知道我方阵队调动变化,未免也太可怕了。   不过他六元及第也不是白拿的!   “见雷将军,”顾璋笑眯眯道,“要是我今日就能把这本册子背下来,是不是就能学那本了?” 第101章 点子   今天就记下来?   听到顾璋这样说, 北骁卫们不由再次确认顾璋手里的册子。   甚至有些怀疑,顾璋手里看的那一本,真的是他们把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 恨不得梦里都有字块、旗帜、暗号在眼前乱飞的手册吗?   薛见雷声线平直,神色不变道:“先准确记下,再谈别的。”   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腰旁那个鼓鼓的像是武器匣子的东西,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千里眼。   真是翻脸不认人!   如果不是那天见过薛见雷笑的模样,恐怕还真以为他就是现在这个又冷又硬, 绷着个脸不好接近的黑煞星。   顾璋痛心疾首!   他算是看明白了,别看薛见雷这货外表看起来和他爹一样威严正直, 可实际上骨子里根本不一样,狡猾得很!   不仅眼睛跟装了雷达一样, 而且脸一绷, 神色一凝, 就让人觉得猜不透,也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满不满意, 一个不注意,薛见雷这货就能把人给榨得透透的!   蔫坏!   顾璋暗搓搓地想, 等他把该学的都学到手,要走之前, 然后就去给薛将军提提意见,为尖刀队伍实力提升做贡献。   比如泥潭里练习匍匐前进,上面最好弄些荆棘编织的网, 谁身体抬高了,谁被扎屁股!   配合上草原颜色的衣服, 隐藏偷袭那是妥妥的,绝对不是他想看薛见雷练习匍匐被扎出糗!   只是重复练习挽弓拉弦怎么够?要端弓!下面再吊几块大石头,还要半个时辰都不许动,弓上就放一枚铜钱,谁掉了就全部重来!   这对提升稳定性,命中准确率帮助不小,绝对不是他想看薛见雷身先士卒地练习端弓!   嘿嘿,他到时候去做放铜钱的人。   顾璋想着就舒坦了,看谁坑得过谁?   “哗哗哗——”   帐篷里出现不断翻页的声音。   顾璋一边背,一边整理记忆,背累了就想想有什么折腾人的法子,哐哐往薛见雷身上安排。   全安排上!   这样过了近两个时辰,顾璋已经把手册过了三遍,第一遍粗略记一记,第二遍专攻模糊的地方,第三遍查缺补漏。   也算全部记下了,若要长久记得,肯定还要复习,但是现在清晰明了的记忆,管个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他本就记忆力好,在这么多年读书考试后,对记忆力的训练就更上一层楼了。   顾璋把小册子放回桌上,就听到薛见雷在讲开阔草原上迎敌的情况:“在草原上,遇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匈奴骑兵,盲目冲上去应战,是最愚蠢的方法,匈奴马比我们快,骑术也更精湛。”   这是肯定的,人家生来骑马,在马背上长大,骑兵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薛见雷考问手下北骁卫:“若我军深入草原后被打散,只有三五人落单,还失了马匹,遇上了这样一群匈奴骑兵,如何应对?”   还挺为北骁卫着想,这种事都先考虑了,顾璋摸摸下巴,等着北骁卫们的答案。   本来还挺期待的,然后就听到了一堆平平无奇的答案。   “若没被发现,就避其锋芒,寻找生机,若被发现了,那就争取远距离多射几个,逼到近处,想办法直接砍马腿,按见雷将军所言,不能为了战马把命给丢了。”   “真被发现了,还能怎么办?只能杀呗,能杀几个杀几个,杀一个回本,杀两个赚了,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这话也没错,步兵战斗力注定是比不上骑兵的。   但是,怎么个个最后都往“决一死战”的方向答?   不管到时候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只能决一死战,但是如果连想的时候,都不往别的方面思考,到时候生死绝境下,还指望能突发灵感,死里逃生?   也不知道薛见雷是察觉到手下将士这一点,想引导着改变,还只是单纯想培养指挥型人才。   “转转脑筋,思路打开,这也太没意思了。”顾璋煽风点火式鼓励北骁卫们脑洞大开。   北骁卫们回头。   就见顾璋这小子,已经没在埋头背书了,懒洋洋地坐在最后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堆小零食,边吃边喝,悠哉得很,还一脸“就着?”的失望表情,跟看戏似的!   “这是打仗,又不是过家家,怎么有意思?”   “顾大人没有上过战场,还是抓紧背书得好。”   顾璋一脸理所当然道:“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我是听着见雷将军的故事长大的,每一场都很有意思啊!”   薛见雷:emmm   怎么越听这个说法,就越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了一样?尤其是配合上顾璋这个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的语气。   顾璋随口讲了几个薛见雷以往的惊人骚操作,然后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这不都挺有意思的吗?”   北骁卫:“……”   他们要是能想出来,早就自己当将军了,没有当上将军,是他们不想吗?   薛见雷剑眉微挑,问道:“既然顾大人从小听这些,不知道对这个问题有没有想法?”   顾璋连连点头:“我觉得我肯定深得见雷将军真传!”   薛见雷:?   不像是这小子会说的话。   顾璋最会耍嘴皮子,反正也不费力气,他便开始天马行空的胡咧咧。   先说“也不知道会带什么,但是箭矢总有吧?”   “直接射人太傻,这不是跳起来招手大喊,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快来灭了我吗?”   顾璋说他苟着,赶紧趴下,把箭都掰断了,掰成一节节的,然后全插在草地里,尖刺向上,马一踩就跪的那种!   骑兵本就重,全靠四个马蹄支撑,若真踩上尖刺,一瞬间的重量压上去,定能刺穿,骑兵一旦摔下马,不死也残。   “那要是被发现了呢?”   顾璋一脸不可置信:“难道你在敌后,还会穿明晃晃地北骁卫,或者武安军的皮甲吗?”   “反正大家都壮得跟牛似的,体型和对面也挺像的,直接把脸用头发遮住,装作受伤往陷阱堆里一趴,然后大喊一句‘有天杀的北骁卫偷袭,往那边跑了,快追’或者‘救我’不难吧?”   “打了这么多年,不会连一句简单的‘救我’匈奴语都不会说吧?”   北骁卫:“……”   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又好像有点刺激,若匈奴信了前一句,被引跑了最好。若不信,即使往自己这边来了,起码也不会遭到远距离直接地攻击,而是过来探探情况。   配合上藏在草原上倒刺的陷阱,能抓住机会的话,指不定还真能绝境翻盘!   顾璋还在叭叭,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带毒的习惯:“先观察一下风向,如果老天眷顾的话,直接撒一把毒粉,风就直接把他们送走了。”   北骁卫:?   小口气牛的,怎么听起来杀匈奴这么简单?   顾璋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玉色小葫芦:“如果是我的话,会随身带这个,我就装一把小石头,碎瓷片,或者箭头之类的进去。”   这有什么用?   装些碎石、箭头的白玉瓶能做什么?   原本觉得顾璋又没上过战场,肯定没什么经验的北骁卫们,早就不知不觉被吸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璋身上。   顾璋随手翻开手册里一页,指着上面的信号弹道:“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留着信号弹了,直接往瓶子里一塞,甭管是用箭射,还是用手扔,算好时间,直接往对方马阵里去。”   顾璋双手握在中间成圆,又飞快张开,嘴里模仿:“砰——”   这个时候没有炸药,但是已经有烟花了,所以顾璋在京城弄出那么大的烟花动静,也只是被有钱人追着要买了一阵,旁人只觉得是他脑子聪明,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顾璋确定过在梦里没有听见爆炸声,所以也不打算提前让这个大杀器降世,但信号弹的威力,在小小的陶瓷瓶、白玉瓶里炸开,也是不容小觑的。   “碎瓷片、锋利的石片、箭矢在密集的马群里飞射,马或者人都有可能受伤刺痛,是不是很有意思?”   群马惊,无论四处逃窜,还是把主人掀下马来,反正动乱大,绝对是趁乱逃走的好时机。   北骁卫:!!   这叫很有意思吗?   这分明是太刺激,太有意思了!!!   纷纷迫不及待地问:   “真的可行吗?”   “信号弹还有这个作用?”   顾璋摊手:“我就是猜想,又没用过信号弹。”   原来是胡咧咧!但是怎么听起来好像真的行?   顾璋半点不在意大家的表情,哼哼唧唧道:“最有意思的,还要属潜伏进去了,要是遇到这伙人之前,就首先遇到过落单的匈奴,扒了他的衣服穿上,直接忽悠人带我回匈奴营帐!”   匈奴游牧,部落众多,还真不是谁都认识谁,即使是武安大营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认识所有的兵。   北骁卫们听顾璋忽悠,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顾璋这小子,好像真的能凭这张嘴,忽悠匈奴带他回营帐,吃好喝好之后,再顺点干粮和武器回来。   好像真是这个小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越想越像!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顾璋觉得说口渴了,他拿起杯子打算喝一点,却发现水都被他喝光了。   便没了兴致,摆摆手道:“算了,不说了。反正有意思的主意和法子多得是,我这个没上过战场的都能想出来,啧啧。”   这最后一声“啧啧”,尤其有嘲讽力。   上过战场的北骁卫:“……”   怎么显得他们好像很笨一样?可是遇到敌人就打,难道不才是正常人的第一想法吗?谁花里胡哨地想那么多?   “你又没上过战场,也没打过匈奴,怎么想到这些的?”薛见雷问到。   顾璋笑眯眯地与薛见雷对视:“当然是跟见雷将军学的。”   力熊忽而惊呼:“我就说这些阴险黑心的点子,怎么都感觉有点熟悉的味道!”   北骁卫们瞬间安静下来。   眼看薛见雷脸黑了,力熊连连后缩,熊一样的个头,非要躲在兄弟们背后,身体都下意识地在轻微哆嗦,好可怕!   薛见雷肃着脸,问顾璋:“背了多少?”   顾璋自认是个十分尊敬戍边将士的人,当然要铆足了劲儿完成薛见雷安排的任务,掌握的内容多了,日后才好互坑不是?   这一问一答中。   北骁卫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只觉得迷迷糊糊,好像老天爷出生的时候,少给他们带了一个脑子。   竟然有人能一天背完!   一天背完!!!   这就是十六岁考中状元的脑子吗?   薛见雷校考完顾璋后,也有片刻沉默,但很快就同意了顾璋学习更深入的内容,但要求是这本册子的内容必须完全掌握。   顾璋一口应下:“没问题。”   等薛见雷回到宿舍,琢磨明日定要试试那个陶瓷瓶装陶瓷瓶、小石片的法子时,有同僚居然来找他“商讨”顾璋说的那几个法子。   薛见雷脸差点变成松花皮蛋。   同僚还饶有兴致夸道:“虽然听起来玩笑了点,但是每个法子都有见雷你的风格,可见人家真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跟你学的!”   还真有点薛见雷出其不意,狡诈多变的感觉在里头呢,还和你一样胆子肥,敢偷换匈奴衣服,潜入敌营呢!   这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怕被薛见雷揍。   薛见雷说:“瑶光确实聪明,若生在武将家,也定是个大将军的好苗子。”这是薛见雷也不得不承认的。   如果不是顾璋特意暗示“我这些阴险狡诈的法子都是跟见雷将军学的”,若不是怕被那小子混蛇打杆缠上来,他也会笑着夸一句妙哉!   毕竟那几个法子,着实对他的胃口。   可气的是,那小子好事不干,愣是要暗搓搓的撅他一下。   顾璋口中那三个颇带点狡诈,又有些不要脸的神奇法子,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   ***   顾璋回到家。   他从背后靠近燕芷,把藏在背后的小蜻蜓发簪,忽然放到小姑娘眼前:“是不是和你那只一样可爱?”   “嗯,可爱。”   声音有点低。   顾璋走到她前面,摸摸她的额头:“是不舒服吗?怎么没精神。”   燕芷轻轻拽开顾璋的袖子:“没有不舒服的。”   见小姑娘不理自己,顾璋伸手把他拢进怀里:“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   肯定是那天黄家给他送女婢的事情被小姑娘知道了,要不天天都高高兴兴、活力无限的小姑娘,哪里会这样?   其实他当天回来,也想过要不要直接坦诚的,一个犹豫就没说,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得人不高兴。   “我才没有生气。”燕芷捏着小蜻蜓发簪,有些心虚的瘪瘪嘴。   顾璋把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直接把人扔出去了。以后肯定不瞒你好不好?”   燕芷小脸慢慢变得红扑扑的,脑袋越埋越低,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人。   顾璋小心捏捏燕芷的脸蛋:“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燕芷用脚轻轻踢踢妆台,掩盖的心里的那一丝丝小心虚。   在燕芷惊呆的表情中,顾璋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揉了揉。   顾璋想这一天好久了,小姑娘脸娇憨可爱,他觉得肯定手感好,等揉出一个小笑脸,满意点头:“嗯,我家芷儿没生气,笑得真可爱。”   燕芷也忽而笑弯了眼,看着距离很近的顾璋哥哥,只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鼻子、嘴巴好像每一处都好好看。   “顾璋哥哥。”   “嗯?”   燕芷扬起笑容,踮起脚朝他侧脸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顾璋哥哥真好!”   顾璋猛地愣住,耳根染上火烧云一样的赤红。   他深吸一口气,才磕磕绊绊憋出一句道:“要不要去看俊俏的白马?”   燕芷乖乖把小手放在他大手手心,又高兴起来:“要去看,是顾璋哥哥从军营里赢回来的那匹马?”   “嗯,叫踏风。”   踏风显然没看出来主人的好心情,依旧不太给面子,想要摸它的时候,它都会撇开马头,还用头顶顶顾璋,似乎是想让他一边去。   反而对小姑娘比较温柔。   顾璋:?   踏风:这家伙都要哄着的人,肯定比他厉害,气死他!   燕芷难得看到顾璋吃瘪,几次试着去给马梳毛喂东西吃,都被嫌弃,笑得花枝乱颤,开怀不已。   好吧,能哄小姑娘开心,就不怪踏风这家伙了。   等到夜里。   顾璋从系统里兑换了几捆马儿最爱吃的草,一共五种,都是最优质的水灵灵的青草。   他才靠近马厩,踏风就忽而打了个响鼻,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他——手中的草。   顾璋把五种不同口味的饲料,摆放在食槽里,十分豪横地说:“你看看喜欢吃哪种?”   踏风虽然听不懂,但已经被诱人的香气吸引了,居然会有这么多口味,这么香喷喷的食物!   它低头尝了尝其中一种,马脸上竟都显出高兴又满足的表情,锃亮的大眼睛里,甚至都透出惊喜。   犹如饿了好长时间一样,低头对着剩下四种草料狼吞虎咽。   “吧唧吧唧吧唧~”   享受又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狼吞虎咽下,五种不同口味的青草很快全部吃见底。   没了。   踏风不由回味起刚刚的美妙滋味,这可是他踏着朝阳奔跑、迎着阳光寻遍整个草原,都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咴儿咴儿!”   “咴咴!”   顾璋再摸它的时候,都没被顶开了,他笑骂:“马儿也讲吃人嘴短?”   他还是喜欢踏风的,也许男人骨子里都有些爱车,换在古代就是骏马,毕竟想弄一辆跑车出来,科技跨越太大,实在是做不到。   “最喜欢吃哪种?”顾璋好脾气地问。   马头低头,在第二捆草刚刚放的位置点了点,兴奋道:“咴——”   顾璋给它加了点:“还挺聪明。”   “咴!”   趁着踏风吃着,他走到踏风身侧,给它身上今日伤了的地方上药。   踏风感觉身体疼痛的位置热乎乎的,又很快变得舒服起来,回头看看今天跟它僵持了好久的少年,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浮现旁人难懂的情绪。   没两天,一人一马就慢慢有了默契。   军营里却有喜有忧。   伤兵营病情反反复复,有一个明显好转人精神起来,明显是挺过去了,但还没等他们开心,就有一人死了,其余六人虽然比之前好些了,但情况仍旧不明朗。   全营上下都在关注着,心都揪起来,等待着时间给出最后的结果。   喜的是顾大人随口说出来的信号弹好像真的有用!   就是无差别攻击,对马的伤害太大,威力和范围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当作绝境时的保命武器,平时用的话,若伤了马,那就实在太让人心疼了,而且信号弹制作也不易。即使有许多问题不便推广使用,还是人人都忍不住交流:“我怎么从来没想过信号弹还能这样用?”“听说只是见雷将军提问后,临时想的!”   顾璋也有了新的烦恼。   他已经想好了刚赤府增产的计划,最开始约几斗的增产还好,成本各家出,也不高。   但如果想要建森林带的话,还真没钱,总不能也让百姓自家出钱,别说他这个新任知府了,怕是薛将军都没这么大的面子。   县衙穷得叮当响,府衙也没好到那里去。   辛少昌坐在县衙太师椅上,悠哉喝茶,打着扇慢悠悠道:“我可没法给您变出钱来。”   他这么些年没有政绩,没钱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连可以刮一刮油水,让他做贪官的富商都没有。   没有钱,不论有什么想法都寸步难行。   等到后来,也就慢慢无所谓了,他摇晃着脑袋:“时也,命也,天注定。”   顾璋不理他这套,越应越来劲儿,辛少昌这人起码不贪不戕害百姓,有点躺平后认命的迷信爱好,也不是不能接受。   顾璋翻看着县志,琢磨:“总能想办法弄到钱的,人定胜天。”   挣钱还不简单?   虽然在刚赤可能稍微难了点,但是总会有的。   辛少昌看看外头天色:“您去军营的时辰好像快到了。”他都算过了,这地方五行缺金,不聚财气。   这日下午,顾璋才踏进大营。   前后脚工夫。   风尘仆仆的一队将士,护送着满满几车的府衙资料账册,回营复命。   其中一辆马车里传来明显的焦糊味。   “走水?” 第102章 教农   安岳城, 县衙。   “怎么这点事都能办砸?”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安岳县令冷哼一声,怒道:“有本事你来做!”   嘴上说着强硬的话, 浑身却散发着控制不住的慌张,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他念道:“眼看着就要烧光了,谁知道怎么会有一个百夫长带着兵过来?”   “哪怕晚来一个时辰,或者来的是岩武县衙里的那些人,都不至于落入现在这个境地!”   安岳县令看向黄富商, 眼露凶光:“听闻黄老爷送出的美婢被人直接从房间里扔出来,莫不是你哪里漏了马脚, 打草惊蛇了?”   黄老爷猛地抬头,急声道:“这不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平稳呼吸和听闻账册被带走后狂跳的心脏:“这会儿无论官员留宿、借宿在何处, 送上美婢伺候不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黄富商反咬一口道:“怕不是大人筹谋太多, 走漏了风声,被人察觉,这才提前派兵卒前来拦截?”   安岳县令怒极:“放肆!”   “好了!”一道厉喝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此人正是临永县令, 他年纪最长,经的事也最多, 这会儿能沉下气来:“看看你们像什么话?事态未明,就自乱阵脚。”   焦灼到一触即燃的气氛, 宛如被泼了一盆冰凉透彻的水。   都不由觉得背后一凉,渗出涔涔冷汗来——顾璋小儿分明还远在岩武,竟然就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是他从前的名声太吓人?还是最近大刀阔斧、连连不断的动作, 让他们心中忌惮?   临永县令抚了抚胡须,压住眼底紧绷的情绪, 镇定道:“无论怎样,账册已经烧毁了一半,总归还有描补的机会,而且顾知府靠着一半的账目,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   孙富商擦擦头上的冷汗:“对!都烧了一半,顾知府也不一定能看出我们做的那部分。京城离得那么远,传言传这么远,也许早就变了个样子。”   他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可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冷汗,诉说了他心中所想。   顾璋在京城之威名,也许百姓不知道,但他们这些切身利益被影响的地方官,可一清二楚。   还未入仕,便能在科举时,找出国库税账的错漏之处。   户部繁冗复杂的陈年旧账,也能被他带人理得清清楚楚,挖个萝卜带出泥,不知掀了多少人下马。   甚至听闻此子脑力之奇,能在早朝上,当场翻看全新的账目,一眼找出账册中的问题。   聚集在安岳县衙中的几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那么复杂、庞大的旧账,都逃不过顾璋的眼睛。   他们区区一个仅有四个县城的府,无论账目、政令、县志加起来就算再乘以十倍,怕是都没户部一年的账多。   只是烧了一半,真能侥幸躲过去吗?   ***   岩武城,武安大营。   百夫长按照惯例,先回军营述职,确认没问题之后,再将所得送往府衙。   顾璋听到消息,也被喊到大帐中。   他皱眉:“如此重要的地方,应当有人看守,为何会走水?”   “回顾大人的话,是相隔两间的偏厅年久失修起火了,天干物燥最近又炎热,这样的事在刚赤府并不罕见。”   顾璋却觉得有些异样,这么多年都没事,别的官员一任接一任,甚至在他来之前都没出什么事。   偏偏在他决定常驻岩武城,派人去取的时候走水被烧?   “不用拉去府衙了,直接搬去北骁卫讲学的大帐里,我这些日子都在营地里。”   辛少昌目前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他也不放心。   “是。”   北骁卫专属营帐。   这是个巨大的帐篷,即使容纳很多人,也不显得逼仄。   今天北骁卫们照例,苦着脸来学习,进门就被震撼到了。   一堆比人还要高的书,密密麻麻地堆放在帐篷的东南角,也就是最后头的那个小角落。   这让刚刚踏进门的力熊,下意识后退两步:“走错了?”   他退出去,抬头看看营帐左右,身后的于刃问差点被他踩到脚,用手肘抵住他往前推,嫌弃道:“自家帐篷都不认识了?这都能走错,那你就不是力熊,是笨熊了。”   于刃正说着,进来看到角落里,一堆极有冲击力的“书山”,也被吓了一跳。   “顾大人?”于刃看到书山里露出的黑色脑袋顶,试探地问道。   顾璋头也不抬:“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反正从第一天起,大伙都坐在前头,后面这一片空荡荡的地方,就一直是他在用。   借用一下,两不耽误。   反正要他晚上回去加班,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宁愿白天紧凑一点,高效一点,也不想晚上好好的休息时间,和小姑娘一起美美享受的时间,用来苦哈哈的点灯干活。   力熊长舒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是见雷将军给我们新弄来的书。”   北骁卫一个个进来,都被这座小书山给吓到了,仿佛有无形的魔力,把人给镇压得老老实实坐着。   顾璋拿着一支笔,右手边铺着一张纸,时不时记录两笔,左手边则是一本从“书山”里取出来的书。   一页页翻看,时而记录,翻看完就换一本。   “这是在看什么?”   “上次一口气把一册全都背下来,也没见顾大人他这样认真。”   “我也习惯他平日里那副轻轻松松的样子了,总跟玩一样。现在突然认真坐直,拿笔做记录,还有点不习惯。”跟后面坐了个监督检查的一样!   相处了一段时间,北骁卫们也摸清了这位少年知府的脾气。无论身份高低,官职大小,顾璋都不端着架子,没什么傲气,该吃苦的时候也不怕吃苦,但是该享受吃喝玩乐的时候,也半点不亏待自己,总要用最好的,完全不在乎钱财多少,是个手里捏不住钱的!   时间久了,他们也都习惯了,相处起来也自在。   甚至还能壮起胆子,配合见雷将军练手坑一坑顾璋,在顾璋骂骂咧咧声里,哄笑成一片。   见顾璋刚好翻完一本,打算要换,力熊赶紧问:“顾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多书!”   要看死人的!   顾璋也抬起头来活动活动脖子,挑眉问道:“怎么,打算来帮帮我?”   力熊飞快摆手拒绝,把手摇晃出了佛山无影手的成片残影:“不不不,我可不行,看了就头晕。”   顾璋抽出一本新的:“那巧了,我正好要个看了就头晕的人帮我。”   力熊:!   力熊吓得眼睛都瞪圆,吓得脸色发白,这让他黝黑的皮肤都好像都没那么黑了,恨不得直接跑到外头去。   “他忽悠你的,那活就他一个人能做。”薛见雷走进来,戳穿了顾璋漫不经心地调侃。   力熊先是面色一松,他真怕被拉去当帮工!   继而又突然想到:“那这么多书,岂不是要顾大人一个人看完?!”   “嘶——”   意识到这一点,北骁卫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薛见雷扔过来一本小的教学计划:“你看看今天的内容。”   顾璋伸手接住,然后往后翻了翻,对今天的内容心中有数后,抽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来研究学习。   而后又回到后头书山里,继续查账。   这账有看头!   简直跟天上掉馅饼似的,他正愁府衙没钱,钱这不就来了吗?   北骁卫被深深地打击了。   最近被打得有点多,隔三差五就被打一下,怎么也没想到,有人能一边查账、一边想增产办法,抽空学点他们要学的东西,最后答得还比他们好!   这有天理吗?   有吗?!   居然有人能同时做这么多事?   顾璋这样忙碌,一副热血挥洒边疆的少年干劲儿,弄得薛见雷都不好意思下手练人了,还派力熊来劝。   力熊摸摸脑袋:“咱慢慢来也行的,可别累坏了。”见雷将军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顾璋心里确实有些没来由的紧迫感,这才想遍地开花,全方位发展起来,该修修、该补补、该抓抓。   顾璋拍拍他熊哥肩膀:“听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句话没?”   力熊想了想,一拍巴掌道:“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当初我进北骁卫的时候,也是把人揍了一圈,才没人敢再说我是靠我哥进来的!”   顾璋笑眯眯:“是吧,放火多好玩!”   “确实,想想就觉得刺激。”力熊想到自己当年一路打过来,觉得身上血液都沸腾了。   顾璋顺势邀请:“那要不要一起来玩?”   力熊瞬间被吓清醒,猛地跳起来,飞快跑走,像是后头有狗在追他一样:“不了,顾大人你自己好好玩!”   看着顾璋身后一层层消失的书。   北骁卫:瑟瑟发抖   ***   草原深处。   天空中忽然窜出一道黑影,划过天际,越来越大,越来越低。   等黑影高度降低,才能在灼目烈日的一片光晕下,看清黑影原来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巨石越来越低,阴影简直遮天蔽日。   “轰隆——”   一声巨响狠狠砸入每个人的心底,砸穿地心,方圆几十里都发出明显的震动之感。   马儿也惊得人立而起,发出惊慌的嘶鸣。   “单于,小心!”   巴蛊乌高声命令所有人保持冷静,勒住缰绳:“都控制好,惊马勿乱。”   不愧是天生长在草原上的民族,骁勇善战的骑兵们一个都没有慌乱中惊马逃窜,都凭借着强悍的武力,优秀的御马技术,将马控制在直径三米的圈内。   巴蛊乌扬起马鞭,带着心腹靠近深坑。   看到高处砸下巨石造成的深坑,跟在巴蛊乌身后的匈奴骑兵齐齐抱拳,高声贺喜道:“恭喜单于得此威武神器。”   “南下杀入中原,指日可待!”   巴蛊乌朗声大笑,笑声传遍整片草原,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不远处几百人背绳拉起的高巨投石车,叮嘱道:“把人给我看好了,再让他继续改。”   “是!”鹰钩鼻男子信誓旦旦道,“单于放心,那傻子最怕鞭子了,饿他几顿,再拿鞭子和食物一起逼他,保管能给改得更好!”   “这是天佑我瓦次,谁能想到单于您捡个中原傻子回来泄愤,竟然捡到如此人才,注定天要亡宣!”   尽管是奉承,但确实戳到巴蛊乌心里了,他这样一统草原的盖世奇才,理应有天佑,更应享受最丰沃的土地和最豪奢的宫殿器物!   巴蛊乌朗笑道:“赏!”   “中原果然人才济济,前脚有傻子是能工巧匠,后脚又来个小娃娃能让粮食增产,吩咐下去,若见了人,不许伤了性命,这可是宝贝!”   在看过巨石天降的效果后,巴蛊乌已经把刚赤府地里产出的粮食,当成了自己未来的粮仓。   没多久。   一个酷似牛羊棚的小屋里,发出啪啪啪的鞭子声,听起来响亮又清脆,仔细看去让人皮开肉绽,却不伤及内里。   披头散发的枯瘦人抱着头往角落里缩,不断发出如小兽般的呜咽声,却发出如稚童般的求饶:“不打,不打,柏柏乖的,柏柏听话。”   伴随着鞭打声,持鞭之人厉声不断重复:“要能扔得更高,还能移动,听懂了吗!”   “呜呜,柏柏知道了呜,疼,不打。”   举着鞭子的人把他捆在桌前,绳子放得很短,在绳子范围外一点点的地方,放了一盘香气四溢的油润烤羊腿。   明明身高一米七多,行动言语却宛如幼儿的男子,咽了咽口水,眼睛不断偷偷小心瞄烤羊腿。   看一眼,回头画一笔。   看一眼,再回头画一笔。   ***   顾璋派头十足地骑着踏风,带着一群衙役,在薛将军给配的兵重重保护下,出城浪,划掉,出城公干了!   他这次没带辛少昌,虽然从目前整理出来的账册来看,他没有问题,但是他也不想听辛少昌这个家伙一口一个迷信,最后和村民们一唱一和来气他。   踏风高高兴兴地冲在前头,撒丫子飞奔,顾璋也稳稳地骑在上面,再也没有一丝要甩人下去的意思。   “累了吧?休息会儿。”顾璋摸摸踏风的脖子,十分配合地哄道。   踏风狂奔了一路,这才稍微放缓了点速度,没让后头追着的一行人脸色发白到要吐出来——这是突然运动过量的表现。   毕竟他们的马都比不上踏风,故而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勉强追上。   “您怎么不选最近的村落?”宗乡缓过劲儿来,跟在顾璋侧后方问。   顾璋道:“西宁村地形更复杂,几乎囊括了80%的情况和问题,做教案是最好的。”   随行的衙役们面露了然:“原来是这样。”   这次随行的衙役,师爷、文书,甚至武安大营里派来保护他的兵卒,都是土生土长岩武城百姓。   这会儿,一位出自西宁村的年轻小兵李大捷,小心问道:“顾大人,今日的法子用下去了之后,真的能每亩都增产几斗吗?”   顾璋道:“当然能,今年秋收就有效。我记得你就是西宁村人,你家有几亩地?”   李大捷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家有十亩地!每亩多几斗的话,我家收成能多好几石,我娘烙的小饼可好吃了,等秋收了,我让娘用最新最好的面,给您烙小饼吃。”   他恨不得把顾大人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带回村里!   这可是比地里的麦子还金贵的金疙瘩!   顾璋也笑着应:“好啊,你小子到时候可别忘了。”   “保证不会忘!”   “他要是敢忘,我们都帮您骂他!”   说着,还真有人去拍了年轻小兵后脑勺一下,拍得他疼得直咧嘴。   顾璋一行人从岩武城出发,迎着朝阳赶往西宁村。   还有许多村子的百姓,正从四面八方往西宁村赶。   尽管顾璋说了,会安排衙门里的人先学,学会之后,去往每个村子里,一对一责任制帮扶,但百姓们哪里等得了?   有的是村长自己带着两个聪明的后生来。   有的是村长留守,派了村里最擅长农耕,或者最聪明的晚辈前来。   他们也许提前一天就出发,背着干粮,背着水壶,就跟话本里的侠客一样,天为被地为床,靠着两条腿就出发了。   即使没有亲戚在西宁村也不要紧,豪爽的大小伙子拍拍胸脯:“没事,我身子骨硬朗,现在天热夜里去晒谷场睡也不会着凉!”   早在一天前,几乎岩武城周边所有的村子,都派了人来西宁村。   整个西宁村满是人头,跟赶大集过年似的。   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只透出一丝微微的晨光时,除了不懂事的小娃娃还能打着呼噜睡觉,大人们都醒了!   激动得完全睡不着觉!   正在喝大碴子粥的男人又抬头问:“顾大人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你都问了八百次了。”女人也着急,其实她也去看了八百次了,也还是心里不踏实。   “我再看看!”男人一口喝完稀粥,蹬蹬的就跑过去检查,又感慨道:   “这些鸡蛋壳和大骨头,竟然还能帮田增产,真是想不到啊。”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许多西宁村的人家。   等他们随便吃了点,扛着锄头出门,才惊:“怎么都起这么早?”   “睡不着觉啊。”   激动得睡不着觉的两拨人,一波守在村口,一波蹲在田边。   蹲在田边的人是最多的,因为村口塞不下那么些人,被村长以碍事为由,都给赶回来了。   而田就不同了,一亩田就足够大,围着一圈能蹲好多人!   农家汉们看着地里的苗,不住叹气:“咱们的麦子太可怜了,看着就跟瘦得风都能吹倒的麻杆似的。”   “我都不敢想,宁都那些一亩能产四五石的麦子,会有多好看,肯定又高又壮,穗粒肉乎乎的特别可爱吧?”   “我等会儿肯定好好学,我可是我们村最聪明的,要不是体格不够,进了军营指定能当个百夫长,肯定能学会的。”   蹲在田边的农家汉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的看着他们地里的麦子,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也有的越看地里的麦子越心酸,尽管边关地广人稀,可以开很多的地,但是也要照顾得过来才行。   他们比旁人辛苦好多倍,耕种更多的田地,最后收成却更低,如今想来,谁不心酸?   他们是有力气,但他们的力气就更贱吗?凭什么呢?   从村口传来嘹亮的欢呼声。   “顾大人他们到了——”   蹲在田边的百姓一下跳起来:“来了来了!”   顾璋才进村门,就被乌泱泱的人头给惊到了。   踏风眼睛却亮晶晶的,这么多人都围上来,这可比它在马群当老大更受欢迎!   顾璋跳下马,牵着踏风往里走,问西宁村村长道:“附近有这么多村子?”   西宁村村长赶紧解释道:“我原本是按照您的吩咐,通知附近村子,但是听到消息之后,大伙都背着干粮来了,都想跟您学,都敬仰您呢。”   顾璋:“那你安排好,首先保证那块地的家人和衙门的人都有位置,后头想看的人不要拥挤,发生踩踏。”   西宁村村长保证:“保证不会出问题。”   村长转头就一脸凶狠地大声吆喝:“都让让啊,让顾大人和衙门的人走到前头,他们先学会了,才方便更好教我们,要是谁敢往前头乱跑乱挤,我们西宁村的汉子可不是吃素的!”   喊完了,回过头来又努力挤出温和笑脸:“您要不要歇歇?”   顾璋:“……”   这个变脸的工夫,怎么有点熟悉?   难不成是岩武县村长人人必修的功课吗?   他轻咳两声:“不用了,直接开始吧。”   顾璋从村西头的一片田开始,找了把锄头,也不嫌脏的直接走进地里:“这边土比较干,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尽力蓄住天上水,保住地中墒,今年已经耕种了,从明年开始,每隔两三年耕种前或者收获后,都可以深耕一次,隔年浅耕。”   他随便选了一块距离自己最近的土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压实下层,疏松表层土壤,这样可以起到蓄水保墒的作用。”   他边说,手用锄头一刨,收手腕一压,手臂外转往后一带,避开麦穗,在杂草间隙中托出一条松软的储水暗渠。   他抬头问村长大儿子:“学会了吗?”这块田就是他的。   村长大儿子犹豫:“好像会了,我试试。”   他也抡起锄头,学着顾璋的动作小心尝试,他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紧张。   不过在顾璋的指点下,还是慢慢掌握了技巧,速度也慢慢变快。   顾璋见他逐渐上手,又起身问村长他们家:“东西准备好了吗?”   村长儿媳妇连忙拿出两个袋子,里头装了洗干净的碎蛋壳,还有按照顾璋要求处理过的猪骨头、羊骨头、牛骨头等等骨头:“都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您看看行不行?”   顾璋将袋子打开看,随手取出几片蛋壳,对周围田埂边密密麻麻的人道:“残留的蛋液一定要洗干净,里面那层白色的膜也要撕干净,要不然很容易发臭,还会招虫害。”   他在虫害上加重了音调,更让一双双热切的视线都郑重起来,甚至有些害怕,虫可是会降低产量的!   顾璋见效果达到了,这才道:“只要处理干净了就没事,所以不可偷工减料。”   “绝对不偷懒!”   “种地就是不能偷懒,你偷地一天,地能直接偷你一年。”   见人都积极应下,顾璋便开始讲这种天然磷肥的加工办法,鸡蛋壳和骨头中都含有丰富的磷元素以及微量元素,还有钙,能很好地制作成磷肥。   就是过程有些麻烦,这是顾璋能想到最适合刚赤府的法子,其余更轻松地也不是没有,但是更贵。   花力气、还是花钱,更富裕的永河村村民,早早就在顾璋幼年时给出了答案。   讲到如何判断该往田里放多少时,顾璋抬头目光扫了一圈,问:“清安村的人在吗?”   清安村就是距离岩武城最近的村子。   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在!”“来了!”“我们在这!”   顾璋招手让他们过来,指着田里的情况:“这块田的情况和麦苗生长状况,和你们清安村很像,一起听听。”   清安村村长赶紧探头往田里一看,惊呼:“还真是挺像的,简直跟我们村的麦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清安村来的三人都觉得受宠若惊,看向顾璋,眼里有些感动:“没想到您这都还记得。”   旁边围着的许多百姓:羡慕!   平时距离县城近,本就方便,如今还能被顾大人记住,这是多大的福气?   顾璋一块块情况不同的田讲解,如何挖储水暗渠,如何追磷肥,制作时的注意事项,最重要的就是追磷肥的量。   岩武百姓们这才发现,顾大人能清楚记得每一个去过村子的情况,每当有合适的田地,就会喊那个村子的人出来,走近些一起学。   都记得!   大伙忍不住感动得泪眼汪汪。   泪眼汪汪的同时,更多的还是震惊,难道这就是聪明脑袋吗? 第103章 武职   薛阳朔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正院, 还没到房间门口,张口就喊:“爹!!!”   火急火燎的势头,差点让薛将军以为有紧急军情, 披上盔甲,手持长枪,龙行虎步的就从卧房里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你不是带兵去巡防了吗?可是发现紧急军情?”薛将军面色威重,侧脸上的伤疤都更显几分凶悍,他心中暗道,不应该, 如今秋收未到,匈奴应当不会这个时候有大动作。   薛阳朔根本藏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 他语速飞快地说:“不是军情!爹,顾知府可真神了, 厉害坏了, 我刚刚带兵巡防回来, 地里的苗跟去年见到的大不一样了……”   薛将军听清了事情原委,提起长枪就往自家儿子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绷着脸训斥道:“多大人了,还半点不见稳重。”   薛阳朔压根不敢躲, 被这两下抽得龇牙咧嘴,只能嘴里讨饶:“爹, 疼疼疼,您心疼心疼儿子, 儿子在外头巡防,已经月余没好生休息了。”   薛阳朔作为薛将军小儿子,是头两年到了岁数才来边关的, 彼时战局已稳,只有些小摩擦, 可以说幸运,但也失去了许多立功的机会,但是熟读兵法也让他有许多别的机会,巡防检查每一个哨卡,险关驻兵之间的配合联络反应等等,在顾璋到边关之前,就已经被派出去。   薛将军还是心疼儿子,收了手,薛将军又道:“你仔细说说。”他最近忙于军务,防备秋收后匈奴可能的异动,确实听说了顾璋连日来回城内与各村,但没时间关注更多。   薛阳朔性子热烈,眉毛都高兴得翘起来,手舞足蹈道:“和我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见到的麦苗真的不一样。”   他高高兴兴把自己的发现说完,又竖起个大拇哥:“顾大人是真有本事,爹我跟你说,我老早就看出来了,当年他做龙骨车的时候,我还跟陛下说要多赏赐他些呢!”   薛将军听完,面上神色不动,但是心里也是高兴的,若田地里的粮食产量真的能提上去,刚赤府百姓的日子好了,他军中自然更安稳,也有更多的新兵。   至于更多的,比如给军营供给粮草,这会儿是想也不敢的。   也不知这增产的法子,是不是真的如阳朔说的那般好,最后产量又能提高多少?   武安大营的将士、岩武城内的百姓们,最近有个热闹的趣事——去村里看麦苗。   当顾璋听到这个事的时候:“……”   这活动就跟现代网红地打卡一样,是最为时髦最热闹的谈资,巡逻的军队也就是弯一脚的事,很是方便。   顾璋这些时日,来往岩武城和各村庄,上午去军营训练,下午研究小书山一样的账册查账,花半个时辰左右研究军营作战,然后在关城门前,出去溜一圈检查一番。   十几天时间过去,还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尤其是他亲自一片片地指导过的西宁村,变化更是惊人的。   那些因为好奇第一批去看过的人,回来就连连惊呼,边比划边大声讲着麦田的情况。   “真是太神奇了,我觉得麦子眼瞧着就精神了,水灵了!就跟饿了好些年的人,突然吃饱了饭,吃够了油水似的!”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有人一拍巴掌,一脸恍然大悟道:“这就像是瘦得跟麻杆似的小伙子,入了军营之后,每天吃饱饭,又有油水,还锻炼,就跟牛一样壮起来了吗?”   这么说的话,岩武城百姓们顿时就能联想出来了,这场景他们熟啊!每年都要见一回。   “我村里的亲戚跟我说,自从开始用顾大人教的法子起,田里的麦苗就跟小娃娃一样,一天一个样!”   ……   有了第一批看过的人回来跟吹牛似的夸了一通,更是激发了百姓们的好奇心,自然也有觉得不信的:“怎么可能?”“又不是神仙施法!”“只听说过几天蔫了,还没听说过反过来的。”   嘴上这么说,但是这群闹着不信的,反而成了最积极去看的第二批人。   第一批乐颠颠回来吹了一通的人,双手叉在胸前,昂着下巴等人回来,愣是要看看他们回来是什么表情!   看到之后,笑得就更嚣张了:“哈哈哈,这下信了没有?我有没有夸大?顾大人就是厉害!”   三连问砸下来,问得先前嗤笑不信,觉得他们胡说吹牛的人,顿时臊得面红耳赤,破罐子破摔大声承认:“是我没见识,顾大人是真的厉害,行了吧!”   闹了这么一遭,这些人就升起了一种“怎么能只有我被惊吓”的想法,故而加入“吹牛”的队伍中,就想看看那些倔脾气又嘴硬的人回来是什么表情。   有一有二就有三,没多久岩武城的百姓、武安大营里的将士们,心中是真的升起了期待,想看看今年秋收时,粮食产量到底会提升多少?   “顾大人可真有本事,宁都小农神还真不是白叫的。”   “要是真成了,前头那个宁都就要去掉喽,到时候怕不是全天下都要争取顾大人去他们那儿任职。”   幸好顾大人选择来他们刚赤府,许多百姓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升起庆幸的想法。   热闹动静大了,不仅是岩武百姓,连安岳县等三县百姓、地主乡绅老爷们,也都被消息吸引来。   有的根本等不到顾璋派衙门的官员前去,就自己收拾包袱,成群结队地往岩武这边来,个个带着农具砍刀,连流窜的匈奴骑兵都不怕!   还有在安岳府,不愿意前往岩武的府衙衙役,这会儿都被家里各种沾亲带故的亲朋好友催促,赶紧去学手艺啊!   消息传得远了,传得多了,就会慢慢变了模样,等岩武麦田的情况传遍刚赤府时,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顾大人乃是农神转世,身怀神仙之水,挥手能运出仙力,才能让产不出粮食的土地,变得肥润丰沃起来。   听到这个传言百姓们纷纷惊叹不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自己去看看岩武附近一天一个样的麦田呗,麦田就在那儿又没有挪走。   无论百姓、还是商贩,亦或者兵卒们都说得信誓旦旦,分析来分析去,觉得即使不是百分百,顾知府是神农转世,身怀神仙之力的事情也是十有八九。   等后来顾璋听到:“……”   可真是谢谢了!   顾璋一路当官过来,还真没正儿八经遇到什么难事,这会儿却被刚赤百姓给弄无语了。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他被传有三头六臂,都不是没可能。   顾璋气呼呼地给友人们写信吐槽,让兄弟几个给他评评理。   最好能出个主意,把这股嚣张到敢在他头上点火的迷信气焰,重重打灭!   顺便又给《十万个为什么》版块写了一封投稿——为什么墓地中会有鬼火?   必须打击这股什么都往鬼神上想的风气!   ***   岩武县衙。   宗乡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他来找辛少昌道:“辛大人,顾大人真的不一样,我听他口风,后头能增产更多,远远不止现在这么点,指不定能翻番!”   “什么?”   辛少昌悠哉给自己摇的扇子都吓掉了,打翻了旁边的茶杯,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不在意,只是直直地看着宗乡:“此话当真?”   宗乡:“自然当真,我这些天跟着顾大人跑,他是个做实事的,也从不说大话。”   宗乡是辛少昌亲自选进县衙当师爷的,他一直忘不了,当年那个满怀热诚,干劲满满地想在边关干出一番政绩的俊朗青年。   宗乡道:“指不定您跟着顾大人干出政绩来,能升迁,回靠近家乡的地方当官。”   听到回去,辛少昌顿时有些丧气,二十多年了,他都四十多岁了,还能回哪里去?   谁还记得他辛少昌?   岩武县令的职位仿佛是个鸟笼子,待得时间久了,失了气性和飞翔的能力。   他闪过片刻激动面容又变得懒散闲适,往椅背上一靠:“你跟着顾大人好好干,以后不用跟我说这些事,边关这个地方,不打仗,没天灾就是好了。”   宗乡想到头十几年辛大人受的冷遇、不平和挫折,也为他难过:“您再试一次。”   “不用劝了。”辛少昌起身往里走。   他关上门一人在屋里,眼神却不由透过窗户,看向城外的方向。   等他反应过来手里拿着顾璋翻过的岩武县志,猛然停顿下手来。   农耕一事又苦又累又不讨好的,谁想干了!   悠闲躺着享受多好?   ***   转眼,顾璋入军营时间已过大半。   伤兵营最后一人,在反反复复的病情折磨下,也终于缓了过来,军营里的郎中下了诊断:“已无性命之忧!”   伤兵营立马将结果汇报上去。   病情垂危的八名伤兵,五人救活,三人死亡。   薛将军听到汇报,暂停与诸将议事,当机立断下令道:“走,随我一同去伤兵营看看。”   超过半数的人活下来了!   伤兵营的小兵们,正面带欢喜的聊着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   就见一行身材高大的魁梧男子,朝着伤兵营大步走来,领头之人更是龙行虎步,英姿勃勃,充满了威武霸气的铁血气息。   “将军!”   “将军。”   熬药小童目光炯炯的看着,激动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管着伤兵营的郎中名为荆苍,他冲熬药小童招收:“小林,你过来同将军说,你是怎么照料的。”   与此同时。   顾璋也得到消息,跟着薛见雷一起,前往伤兵营。   薛见雷语气有些难掩的激动:“那日你给伤病用神仙水清洗的事情传开后,我也亲自去探望过了,看起来确实状态很差,命不久矣。”   “没想到竟然活了五个,其中三个如今已经生龙活虎了!”   顾璋嘀咕:“我也没想到。”   他也是不忍心看着人就这么在恶臭腐烂里死掉,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   谁能想到酒精倒下去,最后效果竟然和抗生素用下去差不多。   这谁能想得到?   “我本来觉得,能救活一两个就不错了。”顾璋说。   薛见雷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和每每要压榨出他更多体力时候,一模一样!   顾璋:“……”   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点信任了?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有人信了!   正好走到上次那个帐篷前。   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两道交错的声音。   一道比较稚嫩:“按照顾大人的吩咐,所有东西都用滚水煮过,然后在烈日下暴晒,荆大人的药也是定时在喝……”   另外一道比较粗犷,却昂扬着自信满满的大嗓门:“那可是神仙用的水,500两一瓶啊,我用完就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根本不难受了,就跟沐浴在仙法里一样,能不好吗?”   他说完,顾璋又听到了顾四牛的声音,也把酒精夸得天花乱坠的,说的跟用了洗精伐髓的修仙灵药一样:“当时用了神仙水之后,我就觉得肯定能好。感觉这次好了,我力气都变大了!”   顾璋额头都冒出黑线。   他怎么不知道,酒精还有这个作用?   不过他也隐隐察觉到一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阿Q精神疗法?   因为强大的信念,坚定地相信肯定能好,肯定能活下来,所以努力吃喝、心情开朗,最后才有了这个过半的神奇治愈率?   “要是有这个心态,用上青霉素,治愈率岂不是更吓人?”顾璋小声嘀咕。   他这会儿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辟谣了,今儿药效,一半在酒精杀菌消毒,起码还有一半在“神仙水”这个名字上。   “顾大人说的是什么药?”   顾璋被吓了一跳:“没什么药。”   荆苍尽管头发花白,但保养得好,仍旧耳聪目明,直勾勾地看向顾璋,眼神亮得像是在看一块年份极品的珍药。   “我刚刚听到,有一种叫做青梅的药材,您说效果会更好。”   顾璋板起脸:“您肯定是听错了!”他又不会做。   荆苍目光炯炯地看着顾璋,也没说信不信,只是收了话头,转而笑道:“多亏了顾大人送来的神仙水,救了五名将士的性命,此药水效果甚好。”   “老朽在此谢过了。”   看过了伤员,确认了他们的病情确实没什么大碍,日后都能生龙活虎地活下来。   一行人同行,返回主将军帐。   路上有些安静和沉默,谁也没先开口。   顾璋能隐隐感觉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犹豫和迟疑,又飞快移开。   顾璋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从他用酒精给清洗伤口,剜去腐肉,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主动开口讨药,就明白是都不好意思开口,觉得500两价格实在太贵。   世间好药不是没有,但是军营里大量使用,肯定用不起太贵的,否则军费开支太大,谁也承受不起。   进入主将军帐后,气氛还是有些沉默。   还是薛将军主动担起这个责任,开口询问起神仙水的情况来。   顾璋大大方方道:“其实也没有五百两一瓶那么贵,我当初定这个价格,就是为了宰人。”   众人:?   哪有人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卖贵了宰人的?   军帐中的将领们,感觉顾璋那张脸上,仿佛写上了“黑心小子”四个大字,这可是500两。   顾璋把当初的事情简单说一说,然后满脸无辜地说:“你们说,这样的人该不该荷包狠狠出点血?”   好像还真有点气人。   就该这样!   “至于后来,我可没主动卖过,我朝官员不许经商,是那些人主动上门要交换的,当时我可害怕了。”顾璋表情无辜又淳朴,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emm……只坑有钱人的钱黑心小子,好像也没那么黑心了,起码不坑他们穷人的钱。   原本还凝重低沉的气氛,被顾璋这么一搅和,顿时轻松起来。   “那此物造价几何?”薛将军问道。   荆苍也声带哀色恳求:“戍边将士实在苦,为保卫家国付出良多,自从匈奴用上这些复杂混合的脏东西后,受伤去世的将士实在是太多了。”   造价……他还真不清楚。   他没实际做过!   他只知道这个时代的酒度数不高,可能连40度都没有,但酒用粮食酿制,价格估计也不低。   顾璋本也没打算藏私,就算有了酒精,能做出清凉喷雾的估计也少,而且他也不太爱用神仙水挣钱,正经来说,也就是成婚前挣了一笔。   这玩意麻烦,要用积分兑换,又要他亲自做,还只有钱或者有权的人买得起,都麻烦,他一直都不怎么主动用它挣钱。   而且他曾经也在一线作战,深刻明白被丧尸抓染后,得不到治愈系异能者救治的焦灼和绝望。   他大方道:“既然有用,我让人去把家里的神仙水拿来些。”   顾璋吩咐李刀回去拿。   回过头来,又有些面色发红,不好意思道:“至于造价,我还没关注过,我花钱都不计数的。”   顾璋也没想到,被人诟病的大手大脚习惯,有一天能用来当挡箭牌,还别说,挺好用的!   “噗——”   一军帐的人,仿佛都听见了心被刺了一刀,然后哗啦啦往外滋血的声音。   竟然有人花钱不计数?   但是结合顾璋在岩武城“撒钱”的行为,这话听起来,还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为了自己凉快些,花再多钱都愿意,故而根本不去计算成本,需要什么材料买什么,多复杂都愿意做。   这不是顾璋是什么?!   在李刀回府里取神仙水的时间里,顾璋挪挪屁股,往靠近薛将军的方向坐,嘴甜地喊了句“将军”   薛将军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看过来,顾璋半点不憷,冲他灿烂一笑,继而大吐苦水地告刁状:“您是不知道啊,见雷将军他有多坏,拿我一个文官当武将操练,我这段时间早上习武,下午处理政务,脸颊都消瘦了!”   说完还列举了几个薛见雷欺负人的事情,苦哈哈道:“再这样下去,我的脑子就要累得转不动了!”说完又问薛将军,薛见雷这样是不是太过分!   在场的薛见雷:“……”   诸位将领:“……”   居然还有人,敢当着本人的面告刁状,不要脸面的吗?不怕事后被刁难吗?   薛将军天性严肃,性格也正经,听了顾璋这样挑战他神经的话,额头上青筋直突突,绷着脸道:“坐直了,好生说话。”   他扫了一眼脸黑的薛见雷,又正儿八经考起顾璋来。   这一考察,薛将军才发现顾璋把军中非机密外的东西,都了解得极为清楚,对兵法和对敌,也有自己的想法,寻常武将都做不到这样的储备。   薛将军心中起意,又问起薛见雷顾璋的武艺来,他毕竟掌管全军,平日里没时间过问这些小事。   等了解了顾璋武艺也不俗,更是见猎心喜,若不是顾璋现在是五品知府,他甚至都想把顾璋收入军中,好生培养。   顾璋察觉到薛将军的变化,乐颠颠道:“是吧?见雷将军简直把我当武将操练,太过分了!”   薛将军觉得小孩心性实在难猜,操练的时候不哭不闹,认真练完了,才过来告状,难不成让他罚见雷出出气?   “你想如何?”薛将军直截了当地问。   薛见雷绷着脸朝顾璋看过来,他若只是薛将军属下,此刻还不担心,但这偏偏是他爹!   他爹绝不会为难属下,但有神药在前,这小子提出的要求只要不伤天害理,他爹绝对舍得为难他这个儿子!   把他扔给顾璋操练,都不是不可能。   薛见雷紧紧盯着顾璋,心都提起来。   “我愿意将制作神仙水中关键材料的法子赠予薛将军,只要……”顾璋故意说得又缓又慢。   赠予!   军帐中的人心情都激动起来。   500两一瓶的价格,实在让他们心中苦闷,有种分明知道有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下将士去死的剜心之痛。   能拯救千千万万将士,牺牲见雷将军一人算什么!   相信见雷将军心有大业,也不在乎受点委屈的。   顾璋看薛见雷脸色都有些绷不住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让你天天黑脸操练人,不逼到极限不罢休!   薛见雷脸色更黑了。   他笑够了才道:“既然我都被当武将操练了,薛将军是不是给我安排个武将职位?要不我可太亏了。”   宣朝许多官员都是一人任多职,兼任数项的都有,但是一般都是文官内部兼任,几乎没有人身兼文武两职。   顾璋随口道:“重要的职位我可不要,有没有那种小点的,能调动一队人马就够,又轻松又威风。”   众人:“……”   所以这样的神药,明明可以挣不少钱,就用来换一个“轻松又威风”吗?   还真是千金难买您高兴嘞! 第104章 遇袭   六品以下的小官, 薛将军是能拍板做主的。   薛将军沉思片刻。   帐内众人感觉空气都稀薄了些,呼吸都不自主紧张得变沉变缓。   薛将军最重军纪,但凡送礼谋私, 走后门的无不被痛斥,仗责,谁见了他黑沉着的脸不哆嗦?   谁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胆大包天地,直接找薛将军本人走后门,开口讨官!   更没想到的是, 他们竟然都盼着薛将军能答应!   这可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事,过了这个村恐怕就没这个殿了, 薛将军可万万不能如以往行事,把顾璋劈头盖脸的痛斥一顿啊!   众人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捏了把冷汗。   薛将军威严道:“既然骑射俱佳, 本将任你为七品武骑尉。”   顾璋顿时笑得露出小白牙:“那就多谢薛将军了!”   他要的是武将官职吗?   他要的是参与军中事务的权利!   要不然等这个月的学习结束, 日后想进入军营都要先通传, 哪里还能这样正大光明地参和军营的事情?   计划通!   李刀按照顾璋要求去取的“神仙水”,这会儿也到了。   还是上次同样款式的箱笼。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颜色的箱笼……这让帐内众人下意识升起一丝熟悉感。   “上次的千里眼, 好像也是用这个箱笼装的。”力蛮道。   顾璋颔首,随口回答道:“没错, 都是从京城里带过来的家当。”   力蛮忽而回忆起那日,他随薛将军归城, 看到这小子带的满满当当的箱笼,他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好像是——文人就是娇贵!   如今看来,娇贵……好像是有点娇贵, 要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样样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享受得没眼看,但是和他想象中的娇贵,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儿他力蛮还真说不出来,但是好像他不怎么讨厌?   还有点怪喜欢的……呸呸呸,他怎么能喜欢这种花钱如流水,嘴巴还惯会骗人的文人呢!   顾璋已经习惯了诸多视线围绕,倒也没发现力蛮将军有些奇怪的视线。   毕竟数道视线都同样炽热,好像要把箱笼用眼睛给盯穿!   顾璋让小呆瓜把箱笼里的神仙水都换成了实打实的酒精,然后才打开箱笼:“这是还未加工过的神仙水,也是洗清腐肉的良药。”   满满一箱!   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简直比金元宝都要耀眼,都要闪闪发光。   尤其是在荆苍这个眉发皆白的老大夫眼里,这简直是他的心肝宝贝,眼睛都亮得惊人。   顾璋道:“在京城尚未送来制作器皿之前,军营里若有伤兵,就先用这些。”   力蛮急赤忙慌地追问:“不是有法子了吗?怎么还要等器皿,要什么器皿,只有京城能做吗?”   顾璋摊手:“有法子没工具啊,你打仗也需要马匹、粮草这些后勤不是?”   他叹口气道:“前来边关路途遥远,带太多行李不便,于是我就把制作酒精的器皿留在京城了。”   怎么能嫌行李多呢!!!   都来带啊!   可惜心痛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浮现在帐内数人脸上。   顾璋就擅长胡咧咧,这会儿一点都没有诓人的心虚,他口中的器皿其实根本没有,不过蒸馏这一套,他老早就想过了,在神仙水做出来时候就想过,化学课上蒸馏那套摸过不少次,原理也简单。   但用最笨的法子蒸馏太慢太麻烦,如果专门打造一套烧杯冷凝的装备,那就更麻烦了,还不如直接用玻璃挣钱,用高浓度酒挣钱,都是暴利行业,但是他那时又保不住。   小小一个清凉喷雾,不至于捣鼓那么多,性价比太低,他就搁置了,要用的时候自己用积分兑换,自用就好。   如今回首一看。   地位?上头有明盛帝和薛将军两座大神护着,谁也别想动心思,他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麻烦?如今玻璃已经做出来,以给皇宫贡御品的顶级匠人手艺,那么多繁复镂空精巧的琉璃都能做出来,这应当不费事。   顾璋道:“而且我那个小,每次只能做一点点,若真的要军中使用,肯定要做个大些的。”   也只能这样了。   尽管急得跳脚,恨不得马上得到此物,让日后将士都不惧刀锋伤口,但毕竟是人家大方赠的,谁还敢开口责问追讨呢?   顾璋要来纸笔,在纸张上简单勾勒,很快一个怪模怪样的装置,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璋指着图上的装置解释道:“大约是这样的东西,他的作用是从酒里提取出酒精,酒精就是杀菌消毒的关键所在,许多将士发热,伤口溃烂腐败,都是因为伤口中有眼睛看不到的脏东西没洗干净。”   酒精,杀菌消毒。   荆苍咂摸着顾璋说的话,问道:“酒之精华,可杀菌消毒,‘菌’可就是顾大人口中说的眼睛看不见的脏东西?”   顾璋难得遇到个不讲迷信,还乐意接纳和学习新知识的,便将自己懂的那点细菌、酒精相关的东西与荆苍分享。   荆苍眼睛越来越亮,激动的开口道:“早就听闻顾大人才思敏捷,有颇多巧思奇技,依老夫看,若事事都如顾大人这般追根究底,以好奇之心去洞悉根源,自然能衍生出诸多奇思妙想。”   他从未把许多事想得这么细过,甚至有些惊叹,常人怎么会去想这些?至少他未曾!   荆苍抚着胡须感慨:“若不是顾大人已走上官途,老夫还真想引你学医,顾大人定能成一代神医,造福千万病痛中的百姓。”   顾璋:“……”   拒绝扣高帽!   没有这回事!绝对没有!   前有太医,后有荆苍,怎么遇到个大夫,都觉得他是有神医天赋似的?   顾璋当即表示过誉了,他绝对没有这样的才能!目光真诚,言辞恳切。   荆苍感慨道:“顾大人谦虚了,有如此大才,还能不骄不躁,不以此自傲,老朽自愧不如。”   顾璋笑容僵硬。   荆苍是何等人?在莿北一带赫赫有名的神医,还是当年薛将军三顾茅庐才请来军中的。   这么多年下来,在军中威望绝不低于薛将军,连他都这么夸顾璋,力蛮等诸将领心里都有些炸裂。   最近被炸得实在是有点多,但还是没能习惯——所以这就是聪明脑袋吗?心中再次咻地一下弹出这个想法。   学医也能成神医?   顾璋嘴角抽抽,赶紧抢救,拉回话题:“虽然不至于五百两一瓶,但是成本也是不低的,诸位还是要有心理准备。”   “酒做的肯定不便宜,我等自然会用在刀刃上。”荆苍心里已经有了安排,还是要配合原来的药物使用,要不然军费肯定耗不起。   言罢,顾璋往帐外走,荆苍倒是没有留在帐内,反而追了出来。   荆苍问:“依老夫看,顾大人对医之一道有些不俗的了解,对酒精、神仙水的作用也都清楚明了,想来之前随口提起的‘青梅’一药,应当也不是胡言。”   顾璋见老人家好奇追问,也只好道:“只是在一本书上偶然看过只言片语的描述,与许多药材相生相克一样,此前与您说的‘菌’自然也有相克的同类,书上记载发霉的……”   顾璋是真的只知道一星半点,如果说要做出来是十成,他知道的那点可能也就一两成,还是最无关紧要,最浅显的一两成。   “我刚刚只是想起来曾经读过的这点只言片语,但是您看,没头没尾的,也不知真假,故而方才含糊过去。”顾璋解释道。   荆苍却目光炯炯,信誓旦旦:“顾大人能记这么久,还在看过对应的伤情后主动提起,想来也是思辨过后觉得确有其事,要不肯定扔在脑后。”   “既有如此堪比神仙水的奇药,老夫自然要试试。”荆苍兴致勃勃,表情宛如看到喜爱玩具的顽童,他还说道,“顾大人的《十万个为什么》想来也带有你与生俱来的洞察力,老夫定会搜集起来,好生研究。”   顾璋鼓励:“您若遇到困难,可来寻我,若我有法子,定尽力相助。”   在刚赤府这个迷信之地,他总算遇到一个正经人了!   至于好奇心会不会累死猫,那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顾璋和荆苍走出了大帐。   帐内,看着足足一箱的神仙水,不,酒精,众人也颇有些感慨。   “这么大一箱,如果按500两一瓶卖出去的话,怕是有上万两。”   “居然就这么送给我们了。”   “刚刚我还觉得他黑心来着。”力蛮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周围杀来几道凌厉的目光,他慌忙改口,“怎么会黑心呢?分明是白心!”   力蛮:好像还是有点怪怪的,算了,他又没读过几本书,哪里能想出那些好听的词,就白心了,多贴切!   薛将军感慨:“顾璋此子,心有大义。”   ***   顾璋日子并无不同,依旧是军营、城外村落两头跑,然后抽空看账本。   他透过账本,几乎都能猜到背后几人心中焦灼难耐了。   且等等,再焦灼几日,热油烹火容易出事,小火慢煎才好把人逼得自乱阵脚。   他建森林带的钱,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顾璋站在明显不同的麦田前,心情大好。   顾璋看了眼麦田的状态,又看了眼天色,明日怕是有雨,于是吩咐道:“若今日能做完最好,明日有雨,效果是最好的。”   西宁村村长顿时激动:“我带领村民不眠不休,也肯定把您吩咐的活,分毫不差地做完。”   “顾大人您放心,今日咱肯定做完。”   “肯定不辜负您辛苦施展……辛苦为我们琢磨的法子!”   村民们听到顾璋说效果好,顿时积极响应。   经过这些天,他们早早把顾璋说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   西宁村村长始终记得,那日他起床看见田里的麦子,变化之大,他甚至都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但是,顾大人竟站在田边嘀咕,“怎么没预想中效果好,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差点吓得要给顾璋磕一个!   他的娘哟,这么好的效果,这么大的变化,顾大人竟然还不满意?!   那要是能让顾大人满意,那麦田会是什么样?他都不敢想。   顾璋身边早就没了随行的衙役,都被他派去各个村落了,因为还有另外三个县城百姓,衙役人数不够,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兵卒,他都派出去几个。   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农家出身,入伍前也都干过农活,如今在旁边站着看了这么久,看也看会了!   顾璋道:“不着急,村子里田地这么多,你们连夜做,恐怕也做不完。”   西宁村村长斩钉截铁,意气飞扬:“做得完!”   顾璋:“……”   心有多大胆,人有多大力?   这么多活,真一口气干完,真是要产量不要命。   顾璋看身边几个锃亮的眼睛:“我记得你们和西宁村都多少有点关系?”   “是的!”兵卒挺胸抬头,大声应道,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从小到大,他们还没见过地里的麦子长成这样!   自从顾璋选定西宁村作为教学田,身边保护他的士兵们,也挤了好些西宁村的进来。   顾璋指着麦田随口道:“那就留下来帮忙吧,你们爹娘兄嫂恐怕都要彻夜不眠的干活了。”   几人兴奋!   但也有人犹豫:“那大人您?”   顾璋摆摆手:“这么多天了,连个匈奴影子都没见着,不妨事的,踏风跑得快,一刻钟就回城了。”   说罢,他食指拇指扣环放在嘴前,用力一吹,发出一声哨响。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踏风,就哒儿哒儿地跑到他身前。   然后顾璋纵身一跃,坐在踏风的背上。   这些天踏风被养得愈发油光水滑,就这样载着顾璋,犹如一道白光朝前奔去。   它四蹄极快地交错下,一人一马以恐怖的速度向前奔去,犹如踏风而行。   顾璋骑着踏风,飞快穿梭在风沙稍缓的初秋的原野。   他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寸环境,感受每一处的风向……这些都是他日后建森林带的判断依据。   顾璋目力极佳,耳朵也灵敏,故而没有错过从前方隐隐传来的马蹄声。   顾璋:?   他什么时候变成非酋了?   来往岩武城和周边各村落这么多次,没碰见过一次危险,今天头一次没带人,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就遇上敌人了?   匈奴的马蹄声是不一样的。   他们坐拥草原,有着天然的地形优势,养马、骑马条件都更优渥,而武安大营养马耗费巨大,骑兵也都是长大之后训练出来的,两者骑兵不可同日而语,马蹄声听起来就不一样。   马蹄声是冲着他这个方向来的!   顾璋脑子飞速思考。   往地上扔了些上好的马草,全都是踏风最爱吃的几种,而在马草的另一头,又让小呆瓜安放了一排密集的箭毒木。   全都隐藏在灰土和杂草交织的地面,不仔细看绝看不出明显的痕迹。   而后朝着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   “前头有人!”   “追!”   顾璋不太能听得懂匈奴语,但傻子也知道是发现他了。   毕竟马蹄声可不小。   顾璋充耳不闻,很快身后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惊呼乱叫声,伴随着惊马声。   绵延的边境线,可真麻烦。   大批匈奴骑兵进不来,但是小股匈奴想要摸进来,可太容易了。   “哒儿哒儿——”   顾璋敛眉,飞快朝后看了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匈奴兵。   马很高,人也壮硕,人马叠在一起足足有两米多高,远远看去,犹如一座魁梧的大山气势威武地压过来。   人马身上均有喷溅的血渍,面带怒火,嘴里好像还在喷着脏话。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顾璋:“……”   总算明白骑兵之间的差距在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能消灭匈奴,对方居然速度快这么多!   匈奴想打你,直接攻过来,你要是想打匈奴,人家马多,骑术好速度快,追也追不上,匈奴还更熟悉草原地形。   顾璋没有慌乱,而是屏气听后头有没有箭矢的声音,同时从小呆瓜那儿取出一张硬弓,运气臂力,侧身,飞快拉开!   踏风十分配合,在他转身的一瞬稳住身形,四蹄加速,风呼啸而来。   这一刻,顾璋放箭!   一支染满毒液的强大箭矢,随着一声“嗖——”的破空声,倏然刺进匈奴骑兵队中,猛然刺进冲在最前方的匈奴胸膛。   顷刻间,血肉飞溅。   那狞笑着的匈奴惨叫一声,跌下马去,瞬间没了声息。   其他匈奴和马匹纷纷受惊,发出愤怒的吼叫和嘶鸣。   “##¥ % ”(放箭!)   “叽里呱啦”(阴险狡诈的中原人,给兄弟们报仇!)   ……   踏风带着顾璋左奔右突,躲过后方追来的箭矢。   几乎是同时,顾璋在它转向的间隙,不断擎起长弓,侧身,放箭!   嗖嗖数道破空声,一个个匈奴骑兵惨死倒地不起,但凡被顾璋的剑擦破点皮,就能瞬间没了声息。   也有朝他们而来的箭矢避无可避,顾璋从腰间抽出鬼索,朝天空击去。   “啪——”   “啪——”   “砰——”   浓绿色的藤蔓在空中,交错出诡异密网,竟然将一人一马牢牢地护住,没有任何一支箭矢能近身。   甚至绿藤与金属箭矢碰撞,发出金属的锵击声!   那可是绿藤!   怎么能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还能那么柔软?   追击的匈奴骑兵惊吓得瞳孔放大。   觉得眼前一幕有些妖异。   经过淬炼液浸泡过的鬼索,在顾璋手中,能发挥出200%的威力。   匈奴骑兵惊怒下,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不同的长弓也都瞄准鬼索空隙,一齐射向顾璋!   顾璋并不慌张,敌人心神已乱,数量也减半,如今不足十人,他心念一动,手中缰绳和两腿给踏风提示。   顷刻间,踏风遵循顾璋的指示,人立而起,迅速转身,带着顾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匈奴群,纵穿而去!   踏风极快的,近乎悍勇的踏风而行。   同向追逐时,距离拉近得很慢,可顾璋转向之后,两者的距离迅猛拉近。   匈奴兵根本没想到他敢回头,猝不及防。   顾璋每一次挥动鬼索,都能以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的角度抽击在匈奴裸露的脖颈和面庞之上。   惨叫一声后,就没了声息。   踏风每一次转身,俯冲,都带着极快的冲力,与顾璋的鬼索配合无间!   顾璋早在弃箭持藤时,就扔出了身上的信号弹,通知城内驻军此处有流窜的小股匈奴。   这个信号弹是最亮眼的红烟。   不仅城内驻军能看到,周围村落的百姓也都被教过——这是发现小股匈奴的信号。   城内驻军看到信号,今日值守的骑兵从城门鱼贯而出,飞快朝着顾璋的方向奔来。   正在城外操练骑术的北骁卫看到信号弹,也纷纷皱眉。   “今日顾大人出城,好像就是走这个方位!”力熊喊。   薛见雷眉心一拧,肃声下令:“出发!”   西宁村的百姓也顿时急坏了。   “有匈奴!”   “顾大人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走的,不知道是不是他遇到匈奴了。”   若是别的地方的百姓,听到有匈奴骑兵在村子附近游荡,多半要立马逃进山里,或者躲进地窖。   可刚赤百姓不同,刚赤百姓祖祖辈辈皆与匈奴有血仇,人人彪悍尚武,就是几岁的小娃娃,都会个一招半式。   西宁村村长急得双眼通红,振臂高呼:“拿起家伙事儿,看谁敢动我们小农神!”   许多人都拿起镰刀、斧头、锄头……双腿奔跑着朝信号弹的方向气势汹汹地杀去。   其中尤以刚刚留在西宁村的那几个兵卒最为焦急,心中又惊又慌,若是顾大人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是千古罪人!!!   几波人都心中焦急。   岩武城距离远,但快马加鞭,四周百姓们虽然只有双腿,但是架不住距离近。   故而数个方向的驰援,几乎是同时赶到。   一路看到伤亡的匈奴和马匹,心中焦急犹如火烤。   然后在目力极限之处,远远就看到,顾璋犹如一道白色闪电——惊穿胡阵,流光一瞬。   “快!!!”   “快救人!”   “真是顾大人!”   长度惊人的藤蔓,在顾璋巧妙的节节寸劲儿中,似乎脱离了常规的物理认知,在半空中辗转腾挪,犹如活物!   看得人瞠目结舌。   不过数百尺的距离,等他们赶到近处时,只余下遍地匈奴尸体,无一生还。   全都是顾大人一人斩杀的匈奴?!   眼前一幕太过震撼,让人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第105章 比试   顾璋从马背上取过水袋, 往藤蔓上冲了冲,血水皮肉都顺着水流落入草地,飞快被吸收, 不见踪影。   “唰——”   一声轻巧的破空声,藤蔓飞快缠绕在顾璋腰间,勒出腰线,又恢复了平日里鲜烈的浓碧腰饰的模样,精巧无害。   若不是藤蔓上还沾染着丝丝赭红,怕是真要让人以为, 这是顾璋一掷千金,花大价钱买来的精美束带。   可偏偏他们刚刚分明亲眼所见, 此物——犹如藤妖,触之即死。   力熊声音都有些磕绊:“这、这是什么武器?”   顾璋:“白藤, 你也可以叫它鬼索。”   薛见雷打马靠近, 目光仔仔细细在顾璋身上下扫量:“可有受伤?”   顾璋张开胳膊左右展示:“好得很, 没伤到我。”   西宁村和周围几个村的百姓,也都急忙提着农具靠近,还有人彪悍地直接踩着地上匈奴的尸体走。   “顾大人!”   “天杀的匈奴, 又来作乱,肯定是听说了咱们能增产, 打咱粮食的主意,竟然还差点伤了您。”   “小伤口也千万别不在意, 那些匈奴坏着呢,都抹了脏东西。”   西宁村村长一脚踩着匈奴胸膛,另一只脚踩实在地面上, 用脚踢了踢,呸道:“蔫坏!心都黑透了!”   踢完人泄愤, 西宁村村长又好奇地问:“也没看见什么深的大伤口,怎么就没气了?”   顾璋:“……”   顾璋看着他对着倒霉催的匈奴尸体东踹踹,西踢踢,一副不扒拉出伤口不罢休的好奇模样:“我在武器上淬了毒。”   淬了毒!   这得是多厉害的毒药啊?   西宁村村长身体一僵,把脚从人身上拿下来,小心退后两步。   一群在骂骂咧咧怒斥匈奴手段肮脏的百姓,静默一霎。   安静两秒后。   “毒得好!”   “咱们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不能算是心黑。”   “顾大人又不是武将,当然要用些手段保护自己,给随身武器加点毒怎么了?”   “这说明顾大人还懂毒草,学问做得好,什么都知道。”   ……   几个村的村民们纷纷反口,仿佛刚刚痛斥往武器上加料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顾璋嘴角微微扬起。   闹了个脸红的村民们,看到来了两队骑兵,发现顾璋也没受伤,也就扛着镰刀、锄头等农具回村里了。   地里还有农活要干,可等不得。   一路上最热闹的话题,就是刚刚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你刚刚看见没?顾大人直接纵马转向,往胡阵里冲,跟道白光似的!”   ***   部分兵卒去打扫战场。   顾璋在北骁卫层层包围中休整。   确定顾璋没受伤,薛见雷担忧之色稍缓,眸光下意识落在他腰间,冷哼一声:“你说你用刀?”   刚刚看到的鬼索,实在是让人心里好奇得痒痒。北骁卫都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好奇地问起来。   “对啊,之前顾大人你和我们一起操练,不都用刀吗?”   “我记得顾大人你刀法也不错的。”   顾璋把腰间藤蔓理好,反问道:“难道我刀用的不好吗?”   这可是姜武最擅长的武器,也能算是他学得不错的武器之一了。   北骁卫:“……”   自然也是不错的,但是和今日所见鬼索,完全不能比啊!   若说他们见识到顾璋的刀法,是清粥小菜。   那这个顾璋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鬼索,简直是满汉全席。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能比!   薛见雷锐利的视线落在顾璋藤蔓上,笃定:“这才是你最擅长的武器。”   藏了足足一个月,他竟然被这小子拿刀给糊弄过去了!   半点真本事没见到。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遭,他恐怕还是要蒙在鼓里!   顾璋装作没看见,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和他对视:“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饿了,都要到饭点了!”   薛见雷额头突突,没个正形!   说曹操曹操到。   收拢匈奴尸体,战马,战利品的兵卒们回来。   “报,匈奴骑兵二十一人均毙命。武器皮甲余十六套完好,战马余五匹完好,六匹轻伤。”   “按照顾大人吩咐,我们已经将土里倒插着的箭毒木全部排查干净,那儿一共折损了6匹战马,5名骑兵坠马而亡,沿途有因箭落马骑兵4名,马匹完好……”   从收拾战场的情况来看。   众人就能想象出顾璋面对敌人的大致情况,甚至半点不慌,若是慌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系列的事。   有人忽悠想起那次顾璋在军帐中说的法子,还真有点像!   竟然不是随口胡咧咧!   不是纸上谈兵!   就算除开最先坠马、半途被射杀的,最后追击的骑兵队伍,也有足足十多人!   竟然都被顾璋一人一马一藤,全部干掉了?!   鬼索!   这个武器闻所未闻,实在是太让人好奇了!   他们一行人飞快往岩武城的方向去。   顾璋路上就被好奇缠问。   好些对兵器痴迷的北骁卫,都仗着自己骑术不错,凑过来比划着手脚打听:“刚刚就这样,然后又突然朝后折了一下,是怎么做到的?这也太神奇了!”   “对对对,我刚刚也看到了,直接唰的一下,就从后头把人脖子缠住了!”   力熊这段时间跟顾璋待得久了,人没被坑聪明太多,但是竟也学会了拿顾璋的话来说:“是不是好兄弟了?等会回去咱们比划两招,给兄弟们看看?”   顾璋:“……”   他老拿这句话说事,忽悠力熊给他借力、递水,背他,甚至还忽悠力熊配合他坑过薛见雷,坑过之后,他成功逃之夭夭了,力熊被薛见雷这家伙罚得够呛。   力熊如今睁着憨憨的、清澈中透着愚蠢的大熊眼,真心实意地说这句话,还真让他感觉良心隐隐作痛。   顾璋捧着仅剩的一丝丝良心:“行吧,但必须找个人和我对练,要不然我一个人跟表演杂耍似的。”   他可没兴趣表演杂耍给一帮糙老爷们看。   力熊声如洪钟:“我来!”   “我来。”   “我也想试试。”   好些北骁卫都跃跃欲试,他们个个都是军营里顶尖的好手,但是也没信心以一敌二十一!   谁不想见识见识,有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的兵器?   “真不至于。”顾璋捏眉心,他强调道:“我藤蔓上是淬了毒的。”   “甭管什么原因,这一队匈奴骑兵可都是真真切切被顾大人您给灭了,黑猫白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   “就是!”   北骁卫们争抢了一路,最后谁也没争着,被薛见雷一言堂都给压下去,他要亲自试试。   顾璋:!   这是惊喜呢,还是惊吓呢?   他一个文官,平日里抽空习武,输了也不丢人。   赢了的话,趁机在临走前,把人抽一顿,大赚啊!   ***   武安大营。   “顾大人遇袭了!”   “顾大人一人斩杀了二十一名匈奴骑兵!”   “顾大人和见雷将军,朝演武场的擂台去了!”   以这时候的生产力和条件,除了精兵和骑兵,其余兵卒根本没有全天训练的条件。   甚至在更早几十年,能三天一练,五天一练就是战斗力不错的队伍了。   故而临近晚食的时间,许多兵卒都在营地内活动。   三个爆炸性消息随着两队人马回营,把人都给炸懵了。   “什么意思?顾大人遇到匈奴骑兵了?”   “他出城难道没带人保护吗?岂不是要被薛将军骂一顿?”   “不对,你听没听到啊!!!顾大人一人斩杀了二十一名匈奴骑兵,又高又壮最精锐的匈奴骑兵!!!”   “什么——!!!”   “这不可能。”   没有守夜、守城、训练……任务的兵卒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忐忑惊讶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最后都控制不住抬腿,往演武场擂台的方向走去。   边走还边嘀咕:“怎么就去擂台了?不会是见雷将军生气顾大人不顾安危,打算借着擂台操练的借口,收拾顾大人一顿吧?”   “也许是顾大人给见雷将军挖的坑呢?”   无事的兵卒都往一处聚集,心中甚至有些期待。他们谁没听说过两人在操练时互坑的趣事?   说起来还真有趣,旁人都是越训越如军规般规矩,上级说什么都令行禁止,可偏偏顾大人不这样,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似的,说怎么操练就怎么操练,可偏偏冷不丁逮到机会就坑见雷将军一下。   还真能让见雷将军出糗!   不仅真的坑人,还笑得特别大声,恨不得周围几百尺都能听见!   他们本来还可惜,这接近一月结束了,军营里日后怕是不会有这么多乐子。   没想到,临了到最后,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热闹可看!   许多人恨不得摇旗呐喊:“下注啦,下注啦,猜猜这次谁是笑到最后的赢家!到底谁是被坑的那个?”   若不是军营明令禁止聚赌,怕是真的有人敢吆喝下注!   顾璋将腰间鬼索取下,换了一条无毒的。   当初的淬炼液,他一共得了三条,他将一条淬毒、一条无毒,最后一条留作备用。   跳上擂台。   北骁卫目光都集中在顾璋手中的藤蔓上,他握着握把,将长长的藤蔓圈起来提在手上。   “就是这个兵器!”   “看起来就跟长鞭差不多,但是这么长,怎么能控制得住?”   “可别小看了,最后十几名匈奴骑兵,都死在这条藤蔓手下,顾大人说它叫鬼索,这名字听起来就厉害又骇人!”   众人好奇顾璋的手里的兵器,顾璋也在看薛见雷。   他用的是一杆又大又长的枪,看起来极重,顾璋见过薛见雷挥舞起来的样子,虎虎生风,想来力量极大。   薛见雷手持长枪,斜指地面,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璋手里的鬼索:“请。”   顾璋才不跟他客气,他声音都还没落,顾璋提手一挥,一道黑影如惊雷般朝着薛见雷门面,闪电般直直掠去!   薛见雷快速挽出枪花,朝着他的藤尖而来。   只要控制住了藤蔓尖端,再多的花样也使不出来。   只听一声脆响!   “砰—”   大枪与藤蔓碰撞,没有被砍断,竟然发出如金属般坚硬的锵击声!   大枪还没来得及挽住藤蔓,藤蔓竟然急速打了个弯,在半空中陡然呈现弧圈之势,竟然是借着震荡之力,猛然弹开,朝薛见雷的脖颈袭去!   薛见雷迅速后撤,才倏然发现,藤蔓不知何时,竟然缠绕住了他的枪头下端,长枪仿佛被一股巨力扯住,势必要连人带枪一同扯向前方。   薛见雷心头猛震,飞快擎起大枪,腾挪几步双腿定住,借腰腹之力回旋对峙,他要将藤蔓主人拉过来!   他每一次抡臂,大枪都会在半空中发出轰然破空声!   顾璋感受到这藤蔓上传来的巨大拉力,险些真的连人带藤都被拉飞。   太特么巨力怪了!   这哪里是虎虎生风,直接把风都打出又重又响的爆鸣声,薛见雷的枪法,竟然能有这样的威力。   顾璋迅速转身,绝不和这个巨力怪硬碰硬!   凶猛的大枪,直直朝着藤蔓去,其磅礴之力,似乎要将其劈断!   在大枪碰上藤蔓的一刻,藤蔓倏然变软,根本没有发出一点锵击声,竟如柔水般,顺着大枪的力道凹出了一条极为柔软的弧度。   紧接着,薛见雷就发现,藤蔓跟没长骨头似的,柔柔弱弱的、跟鬼魅似乎的从四面八方来,根本不跟他硬碰硬!   顾璋手臂上挽着鬼索,身体不断辗转腾挪,以柔力去对抗薛见雷手中那一杆力道恐怖的大枪。   薛见雷只觉得防不胜防,鬼索真如鬼魅般,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任何可能的角度。   他都想不通,明明直着甩过来的藤蔓,最后为什么可以绕过他的腰腹,从侧后方打下来?   硬力击打之下,藤软如拂柳,柔若流水,任凭他再凶猛的力道撞击上去,都被化解根本不断。   若想缠住它,那就更天方夜谭了,长一寸强一尺,藤蔓不仅长,比他的大枪灵活百倍,根本无法缠住。   薛见雷肃着脸挥枪抗衡,脑子却在思索破敌之法。   正眼前一亮之时。   一股危险的心悸之感袭来,他肩侧感觉到一股灼热的力道,藤上虬结的倒纤擦破了他的外衣,露出一道冒着血珠的红痕来!   顾璋黑眸乌亮,打到了!!!   藤蔓贴着皮肉顺势一转,让人想到柱子上盘旋而上的龙,而藤蔓盘旋而下,绕腰腹两圈,又分别圈住两条粗壮有力的大腿。   大枪可没法贴身攻击。   甚至薛见雷此刻去攻击后半截,都会瞬间拉紧身上的束缚,让自己变成个大号粽子!   他看到薛见雷亮得惊人,战意昂扬的眸子。   顾璋连忙高声宣布:“不打了,我赢了!”   薛见雷战意蓬发,大大方方地高喝:“方才这局你赢,咱们再来一局!”   他好像摸到点这种武器的规律了!   方才上擂台的时候,旁人的呼喊声、加油声连绵起伏,响声震天,甚至还有不少出主意的!   谁也没想到是真打啊!   见雷将军,居然和顾大人一个文官来真的!!   呼喊加油声,都变成了连连惊呼。   还没等他们心头震惊平复下来,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藤蔓是什么兵器?竟然能做出这些令人惊骇的动作和形状。   见雷将军竟然被捆住了!   见雷将军竟然亲口承认这局他输了。   现场鸦雀无声。   只飘荡着薛见雷朗声喊的那句,再来一局。   顾璋笑得热烈,眉目间全是得意:“哈哈哈,我赢了,我才不和你比!”   顾璋把藤蔓收回来,就往擂台下跳。   薛见雷大步追来:“为何不比?依照你的体力,应当还能再打好几场。”   台下惊愕不已的众人也看过来。   顾璋理直气壮拒绝道:“我就是不和你比!本就是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赢的,再打一场不就输了吗?不打,不打!”   众人瞪圆了双眼:!!!   还可以这样?!   顾璋笑眯眯,赢了一场也是赢啊!   如果他有上辈子的体能力量,即使没有异能,只靠着手中藤蔓,他也绝对能胜得过薛见雷。   但这辈子他是个文官,本就是每日抽空习武,无论力量还是各方面,哪里能比得过薛见雷这种从小到大专精武艺,还在边关真刀真枪锤炼了这么多年的人?   顾璋对追上来的薛见雷摆摆手道:“谁比谁是大傻帽!”   薛见雷:?   擂台周围众将士脸上表情怪异,从惊愕逐渐变成憋住的笑意,忍住!   顾璋跳下擂台,迈着的步子都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眉开眼笑地和大家分享喜悦:“大家都给我作证啊,薛见雷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脸不红气不喘,十分得意道:“虽然我肯定没有见雷将军厉害,但是捏着这个小辫子,我能吹一辈子牛!”   薛见雷满脸黑线,额头突突。   顾璋还拍拍他的肩膀:“见雷将军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这个扳回一局的机会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看到薛见雷吃瘪黑脸的模样,演武场上轰然爆发出滔天的笑意来,多少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要是顾璋真吹牛说自己武艺更高强,却迟迟不肯应战,怕是都要瞧不起,觉得怯懦得不敢应战。   但是如今顾璋大大方方的承认薛见雷的武艺,还理直气壮的表示——我就是不和你比,才不给你机会赢回来,这条小辫子我可是要笑话你一辈子的!有本事就来打我啊!   看到薛见雷吃瘪的臭脸,倒是让好多人都真心实意的朗声哈哈大笑。   ***   顾璋那叫一个得意。   逢人就说薛见雷这段黑料,从演武场一路说到北骁卫平日里授课的军帐。   反正该学的他都学会了,要兼任的武职也有了,要溜之大吉,拜拜喽~   他扬手撩开帐门,指着角落里那堆已经看完的账册道,吩咐人全部都搬运回府衙,然后又命令最耿直的李刀去看守。   又拿着武骑尉的令牌,调了一小队兵马,让他们随衙役一道,前去护送三位知县来岩武城。   新的长官上任,总要拜见一下不是?   躲着迟迟不见算是怎么回事?   “我都贴心的派兵去护送了,总没有借口了吧?”   辛少昌:“……”   您那是护送吗?那架势,分明是即使马上要病死了,就算抬也要抬过来吧?   辛少昌沉默片刻,问了句:“您可是有发现?”   “只是谈谈人生而已。”顾璋笑得跟狐狸没甚区别。   ***   隔日。   薛将军和薛见雷在用早膳,不免提起昨日之事。   薛见雷向父亲讨教此兵器的来历,又不免对顾璋一人灭掉二十一名匈奴骑兵啧啧称奇。   薛将军在家里虽然依旧威严吓人,但是眼神还是稍显得温和些:“自从瑶光去你北骁卫,倒是总听你提起他。”   薛见雷:“都是被那小子气的。”他把顾璋几次给他挖坑,昨日最后那般无赖说法,都给薛将军讲了一遍。   薛将军乐了:“这不是和你挺像吗?”   薛见雷:???   薛见雷坚决否认这个荒诞的实事!   有下人汇报:“禀将军,顾知府来访。”   薛见雷:?   那混账小子竟有胆子直接来他薛府!   顾璋当然有胆子。   他的胆子还很肥,不仅人来了,还在怀里揣了一本训练手册。   即使在家里,薛将军和薛见雷都是武将打扮,随时披甲就能奔赴战场。   此刻早膳已撤,桌上摆了两碟待客的茶点。   顾璋一点也不讲客气的坐上去,尝了尝将军府的点心,感觉味道很独特,还有他没尝过的食材在里头,便和薛将军夸道:“您家的点心可真香,是从外头买的还是自家做的?若有多的话,能不能赠我些,我拿回去给媳妇尝尝。”   薛见雷:!!!   这小子就是这么混不要脸!   薛将军倒是大方的应下,但是转头就绷起脸,不对,薛将军脸上就没有笑容,总是严肃的,看起来凶得很,他逮着顾璋训了一通,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该把兵卒全部安排出去,身边一个不留。   顾璋一点不恼,乖乖保证自己日后出城一定带人保护自己,绝对不掉以轻心的把人都撒出去了。   然后转手就兴冲冲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当着薛见雷的面撺掇道:“我经过近一月的训练,对营内精兵的训练有些想法,我觉得应该增加一些项目。”   薛将军来了精神,他当初就是觉得少年脑子灵,这才想让他多接触些军务,他问:“什么项目?”   顾璋一本正经地开始胡咧咧,拿着手里的册子,叭叭了许多折腾人的项目,比如说端弓啊,一个时辰都不许动,比如说泥地里匍匐前进啊,怎么折腾人怎么来!   “我跟您说身体肌肉是有自己的记忆的,您习武肯定也有这种感觉,为什么移动中射出的箭命中率更低?那就是因为骑马过程中身体到处都在发力,如果能让身体本能就记住动作的话,即使在十分混乱的情况拉弓,也不会射偏!”   薛将军道:“倒是有些道理。”   顾璋再接再厉,翻开册子继续给他将这个匍匐前进,说什么有利于隐蔽啊,有利于偷偷潜伏进去烧人家粮草啊,再引用一点听说过的战役,给瞎出出主意,说当时要是能这么偷袭着打,是不是很刺激?   薛将军听着听着,发现顾璋提起薛见雷的时候,乌亮的眼睛格外惹眼,嘴里一口一个“见雷将军”,夸他身体力行,事必躬亲,但是眼睛里透出明晃晃的期待。   再看看这些法子多少有些折腾人,薛将军明白了,合着绕这么大个圈子,想这么多训练的法子,是为了报仇?薛将军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认真道:“我再跟见雷商讨下。”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顾璋得了应答,赶紧带着糕点,一溜烟地跑了,要不是为了看薛见雷这个大坑货的热闹,他还真不想主动往薛将军面前凑,把他扔到北骁卫,仔细想想就知道是老爷子的主意。   薛将军父子的行动力不是盖的,没两天原本的小训练场就进行了一番大改造。   都不需要顾璋亲自示范,薛见雷已经按照顾璋手册上画的小人动作,给北骁卫加训起来。   反正三个县令也没到,田里的事情也忙活完了,顾璋高高兴兴地带着肉干、香酥炊饼等一大包零食,跑到军营里看热闹!   走近一听,还能明显听到酸涩到坚持不住的怒骂声“这折腾人的姿势哪个缺德孙子想出来的?”“嘶——”“坚持不住了。”“给老子撑住喽!你倒下来所有人都跟着受罪!”   顾璋看得眉开眼笑,笑容灿烂跟朵花似的。   看戏的感觉可真好!   想到日后他们在去完成危险任务的时候,能更安全,有更多的应对措施,顾璋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伟大了!   他找了片视野绝佳的干净地儿,又寻摸了一张大的棕色油纸扑在地上,把带来的肉干、零食全都倒在上面。   顾璋坐拥一片野餐圣地,啃着香气四溢的肉干,心情愉悦地欣赏哼哧哼哧地训练,笑容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可偏偏嘴上不消停。   一会儿吃得咔嚓咔嚓香。   一会儿又叭叭叭,谁偷懒,谁动作没做到位,还贴心道:“见雷将军额头上怎么都是汗啊,是不是身体虚啊?”   “难怪会输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别动别动,方才分明说要坚持半个时辰的,见雷将军您作为将领,可不能起这个坏头。”   路过的姚总兵:“……”   谁敢说顾大人你是文弱书生?   姚总兵看了看顾璋的单纯又无害的灿烂笑容。   他缩了缩脖子,以后无论打什么主意,可都千万不能得罪这小子! 第106章 贪腐   趁着还没把人气得人仰马翻, 顾璋拍拍屁股,一溜烟就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大家慢慢练着哈, 这些肉干和小食,就当是兄弟的心意了!”   “好好操练,我在后方给你们打气!”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顾璋抱着肉干在旁边树荫下慢悠悠地啃,笑得又灿烂,看起来就青春乖巧、活力四射。   不知情的人,也不知改变的那些训练动作、增加的那些项目有多磨人, 还夸道:“顾大人对你们可真好。”   “是啊,人都走了, 还带着那么香的肉干和小食来看你们,我都闻到了, 馋死我了。”   “顾大人心地可真好, 看操练辛苦, 还弄了这么多好玩,看起来就有意思的锻炼法子!居然还有趴着不动的,这多舒服啊!”   “累?趴着怎么会累呢!”   北骁卫:拳头都硬了!   伤兵营的熬药小童也来打饭, 恰巧路过,闻言使劲点点小脑袋, 满是崇拜的夸道:“顾大人是真好啊!不仅送那么贵的药水给我们,还为咱们百姓能不能吃饱琢磨, 是再难得不过的好官了。”   他们村里都高兴呢,说今年秋天,粮食产量肯定能增长, 他爷奶爹娘哥哥妹妹都不知道多高兴,还说秋收要杀只鸡庆祝。   吃鸡诶, 熬药小童想到咕噜咕噜酱汁粘稠的大锅炖鸡,娘用新收的麦子烙的一张张刚刚出锅的热腾腾贴饼,咽了咽口水,嗯,没错的,顾大人是全天下心地最善良的好人了!   北骁卫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憋在胸口,拳头是硬了,挥不出去!   这怎么好意思挥得出去?可是还是好气啊啊啊。   这简直比脚心被放了痒痒虫还难受。   气死个人了!   ***   府衙门口。   马车在一队兵卒的护送下,停在了岩武城县衙门口。   “到了,请大人下车。”   安岳县令从马车里出来,神色疲惫,眼底还有红色的血丝,显然这两天都没能好好休息。   他面色黑沉,站在车厢门口:“脚踏呢?”   护送的兵卒:???   他们看看马车距离地面的高度,满头雾水——这难道不是直接就下来了吗?   他们记得,随便一匹马都应当比这个高,大人当初在营地里,骑射应当都是过关了才对?   路过的小孩和他娘小声说“悄悄话”道:“娘,你看那边那个伯伯,这么点高度都怕,羞羞脸!”   “我都可以!”小家伙挺胸抬头,十分骄傲。他自以为是跟娘说悄悄话,可声音却不那么小,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安岳县令顿时脸色青紫:“岂有此理!”   他怒不可遏,呵斥道:“这就是你们岩武城的待客之道?即使顾知府官阶更高,也不能如此轻蔑下官。”   随即双手抱拳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拜,满脸不忿道:“我乃朝堂命官,顾知府对吾有不满,也应当上书吏部,交由吏部签判郎斟酌定夺!而不是跟土匪一样,让你们把我给绑来。”   兵卒:?   不太听得懂你们文官办事流程,反正他们只听武骑尉军令行事,面色板正肃然道:“请大人下车,入府衙休息。”   “你,你……”安岳县令觉得自己气得胸口抽抽发疼,今儿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即使不喊个人来给他当脚踏,拿个矮凳总是可以的吧?   还别说,无论是军中兵卒、还是县衙衙役,真都没这个意识。   岩武城尚武,风气就是崇尚身体壮、武力强的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受欢迎,受人崇拜,有谈资,在这样的氛围下,即使是辛少昌这样躺平的玄学咸鱼,骑马等各方面都是不错的,脚踏这种东西从来不用。   用了是会遭人耻笑的!小娃娃都能来笑你两声,不出两天,就能被编成童谣传遍全城。   至于顾璋,就更不用那些玩意了。   安岳县令恼怒,正打算开口,忽而感觉后脑勺一疼。   他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忐忑不忿和惊怒一下被点燃,回头双目冒火:“谁!”   “略略略~”   “顾大人是好官,他讨厌你,你肯定是坏蛋!”   “胆小鬼,车都不敢下,还敢在我们岩武城骂顾大人。”   一群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有的手里拿着弹弓,有的手里拿着木棍做的木剑、木枪,根本不怕他,甚至还冲他做鬼脸。   有兵卒看着马车上碎裂的干硬泥团,走到旁边去赶人:“再不小心打到人,小心回家吃竹笋炒肉,走走走。”   一群抓不到罪魁祸首的小孩,笑嘻嘻地成群结队跑走。   赶走小孩的兵卒替小孩们道了句歉,然后道:“大人,时辰快到了,顾知府快要到了。”   顾璋!   安岳县令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先把这口气忍下。   笨拙地扶着车厢,姿态有些狼狈不雅地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岩武城衙门的牌匾,咬牙,若顾姓小儿只是虚张声势,他定要联合其他两位县令,好生参他一本。   顾璋姗姗来迟。   他不仅来迟了,还从荷包里拿了些铜板:“去前街给我买碗馄饨来。”   等馄饨买回来,慢悠悠地一个个吹凉了吃,一碗热腾腾的鲜肉小馄饨吃了足足两刻钟,最后才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嘴。   顾璋吃饱喝足,舒坦道:“走吧,该去收钱了。”   什么收钱?   去哪儿收钱?   谁家有钱给他们收?   宗乡一头雾水地跟上,他小心道:“顾大人,四位县令已经等候多时了,是不是先去见见。”   总不能一直把人晾在那里吧?   顾璋:“急什么,我这不就去了吗?”   宗乡:!   如果是去找几位县令,那为什么说是收钱?   即使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也不会这么冠冕堂皇的说出来吧?   而且依他所看,顾大人不是这样的人,用钱那般潇洒大方,也一点也不藏着,不怕人查,怎么可能是贪污受贿来的脏钱?   顾璋回头,对宗乡和李刀两人叮嘱道:“等会儿不论我说什么,你们只管绷着脸,别说话。”   宗乡两人:?   不懂?顾璋补充:“薛将军见过没,就按他的表情和模样学,怎么唬人怎么来。”   宗乡:“……”   李刀:“……”   薛将军知道你这样说吗?   薛将军那浑身在沙场上浴血拼杀出来的气势,可要他们怎么学啊!   ***   顾璋走到上首坐下,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小摞账册。   下头两侧分别坐着四位县令,一边两个,桌上连口茶水都没有,不加遮掩的怠慢。   气氛也明显有些僵硬。   顾璋隐隐感觉到暗潮涌动,辛少昌是被针对的那个。   他也不在意,这么大人了,被针对难不成还要他帮忙出头?   有本事自己还回去,没本事就受着。   “顾大人,您传我等来,有何事吩咐?”安岳县令率先站起来恭敬问道,即使憋了一肚子火,也不敢带着怒火问一句“你小子什么意思!”   顾璋一开口就不好相与:“诸位大人应当心知肚明才对。”   临永县令笑着道:“顾大人,您也许对咱们刚赤府有些不了解,咱们……”   他私底下揣摩过了,虽然他贪了些,但是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数字,毕竟刚赤府本就穷苦。他手脚做的干净,顾璋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传言本就有夸大和虚幻,谁知道从京城传过来之后,还能不能有三四成真?而且面对烧毁了一半的账册,还真有通天本事不成?   顾瑶光怕是在诈他们!   顾璋抬眸,打断他寒暄的话道:“刚赤府如何,我会自己用眼睛去看,不需要听你讲。无论你们什么想法,账册我已经全部查阅,笔笔进出都了然于心。”   他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承认的,平账即可,我不追究。”   安静了一瞬。   临永县令温和笑笑道:“顾大人您说笑了,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让您有些误会?”   这话说得十分圆滑,先让人觉得是误会,若真的有疏漏,还能推给手底下的人,说是他们整理账册出了岔子。   其余三人也都心中惴惴不安,接连开口小心翼翼地试探。   辛少昌都看向宗乡,想从他那儿得到点暗示,然后就对上一张紧绷严肃的僵尸脸。   还怪吓人的。   他缩了缩脖子,反正他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顾璋可不想和他们试探来、试探去,他冷哼一声,嘲讽道:“看来诸位对自己做的假账很有信心。”   他拿起面前的书册,随手往下扔。   厚厚的账册砸在地上,发出一道道闷沉沉的“犇——”“犇——”“犇——”的声音,仿若砸在人的心底。   一边砸,顾璋语气轻松地就跟报菜单似的,说着一条条让人心惊胆战的话:   “临永县,侵吞公物,报损多达五成,几年下来,有一万多两的转手差价在里头。”   “安岳县,筹集的香火钱,这两三年就私吞了三万两千多两吧?”   ……   顾璋也不一次性全说,他挨个点,三家轮流来,每个人每次只说一条。   每说一句,三人额头上冷汗就多一层,面色就惨白一分。   他们都已经忘掉的小事,竟然都被查了出来,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和他们手里最后所得金额大差不大!   “临永县,还有条稀奇的,近五年,贪污的‘粪钱’怕是有五万多两吧?”   临永县令本就年纪大,这会儿腿一软,便跌在地上,唇齿哆嗦,看上首顾璋的表情,全是惊骇:“这,这你是如何查出来的?”   这些绝对足够隐秘了,他们从不敢在粮草、税收上动手脚。毕竟远处运输粮食来边关损耗太大,故而刚赤府的所有税收,只是送账目去京城,全部税收都换成粮食,充入武安大营粮草。   甚至控制畜肥,县城里的粪夫,他都不敢大张旗鼓操盘拿下,而是偷偷安排人私底下控制起来,然后在卖给农户肥田的时候,潜移默化的涨价。   这还能发现?   “账本上不都清清楚楚吗?”顾璋冷笑道,“不只是‘粪钱’,还有好几样营生,你都用了这法子吧?而且在商贾那边,也绝对收了不少的孝敬。”   商贾私下的孝敬,谁也不会写到公账里去,但是从账本的蛛丝马迹中,依旧能推测出来。   临永县令确实是好手段。   商品潜移默化地涨价,温水煮青蛙,百姓只要不是活不下去,只会偶尔抱怨几句东西贵了,生活艰难,但是必需品该买的还是要买。   从百姓手里就收割了一道。   商贾要独赚这个钱,就要官府的配合,受到地方官的庇佑,又能从商贾那儿收一道孝敬钱。   两头收割,最后苦了的也就是百姓了,明明很努力种地、挣钱,却始终手头存不下银子,只能在深夜含泪悲叹道:“日子怎么这么难?”   每一刀都不狠,甚至轻得让人无法察觉,但是一刀刀下来,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压得百姓苦不堪言。   既然临永县的这个老狐狸都认了,顾璋直接问道:“还有人想继续听吗?本官看了一个月账本,想听的话还多得很。”   除了辛少昌,三位县令冷汗刷刷往下掉,面色惨白如金纸。   居然真的有人,能将烧毁了一半的账册,每一条,每一笔都理得清清楚楚?!   这还是人吗?   半晌都无人应答,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看来是没心情听了,”顾璋也不和他们兜圈子,“本官心善,给你们两条路选。”   还有机会!   冷汗浸湿后背的三人,眼里都迸发出惊人的光,如果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要什么?不管是钱财、女人、还是古董珍宝……只要有想要的,有就好!   顾璋不疾不徐道:“第一条路,我写折子递送京城,让吏部处置。”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日天气:“贪腐不大不小,杀头流放倒是不至于,除去功名好像有点重,但遇到个嫉恶如仇的吏部签判郎,也不是没可能。依我看的话,大概率会贬官、撤职?”   这吓得三人心头震颤,连辛少昌都不由往椅子里缩了缩。   若除去功名,那可就是贬为庶民了!!即使好些,只是贬官、撤职,但是知县已经足够低了,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县城中的小吏。   他们已经在一方小城里,当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当惯了,若变为庶民,或仰人鼻息、事事要看人脸色的小吏,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原本亮起来的眸光,都瞬间随着脸上奉承的笑容僵硬。   杀人诛心,顾璋这是根本没想放过他们!   顾璋从高处,睥睨地打量三位知县的神色,又缓缓道:“至于第二条嘛。”   “近十年贪污的钱财,双倍补回来,本官便不追究了。”   安岳县令小声提醒道:“顾大人,您带回来的账册,最久也只有前五年的。”   十年,也太久了!   那得是多少银两?!   顾璋扯了扯嘴角:“没有账册的年份,就按有的年份算。”   三人:!!!   谁不知道,贪这种事,肯定是越贪越多,前头几年,肯定没有这两三年贪得多。   这样算的话,岂不是还要自掏腰包填进去好多?!   这可都是他们汲汲营取,辛苦这么多年才攒下来的家底啊!   若全都掏出去,想想就觉得心都在滴血。   安岳县令试探着商量道:“顾大人,您看能不能少些,双倍实在是太多了,如何能拿得出来?”   怎么会拿不出来?写给朝廷的公账,要做假账的只是一部分,他不信这些人没有在私下里收孝敬,这些贪污可不会留有太多痕迹。   顾璋:“二选一,只用告诉我结果。”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三人心中一沉,再看向顾璋那张面若冠玉,透着生机和青涩的稚嫩面庞,都没敢再有半点轻视之心,这哪里是小年轻?这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   三位县令面面相觑,彼此观望,额头、脸颊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一步踏错,前方就是深渊。   谁都不想被贬谪,更心疼积攒了一辈子的家中财富。   顾璋:“想好了吗?”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再不做决定,他就要按照自己的性子随便选一个了。辛少昌听出来,顾璋好像并不喜欢这些绕着弯子的谈判。   “我补钱!”安岳县令吓得头一个应下。   “我也选第二条,还望顾大人既往不咎。”说着还作了一个深深的揖礼。   临永县令闭上眼,认命躬身:“顾大人宽宏大量,下官也愿意双倍奉还。”   顾璋淡淡道:“知道了。”   “既然都选第二条,那我来算算账。”顾璋提起笔,嘴上说是算账,其实是直接在纸条上写下三个数字。   “五日之内,我要看见银两送到。”   李刀心中惊吓不轻,但也努力保持“黑煞脸”的凶恶表情,将三张纸条依次递给三位县令。递完之后,就走到旁边站的梆直梆直的,与煞神雕像无异。   看到顾璋写的数额。   三人齐齐脸色大变。   “没有啊!”   “是不是算错了?两倍也不应当有这么多啊!”声音惊悚又干哑。   即使从没有算过他们自己贪过多少钱。   但是绝对、肯定、拿命担保也没有贪这么多啊!!!   他们三个人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万两,这也太多了!   安岳县令急道:“我们可以对账的,真的没有这么多!”   对!他们愿意双倍补回去,可以对账的!!!   顾璋轻笑:“账本不是烧了一半吗?本官不才,也就这么点本事,把烧毁的那一半补了补,这便是查出来的全部银两。”   三人还欲再说些什么,顾璋却不听了,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若几位大人觉得本官算错了,便拿出缺的那部分证据来。”   “五日,本官只等五日。”   说罢,他就大步离开。   三位县令如浑身卸了力气,跌坐在地,后背都湿透了。   他们面面相觑,声音里都带着还未散去的忐忑和恐惧。   临永县令苦笑:“呵,证据?账本都烧成灰了,我们哪里来的证据?”   安岳县令只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当初就不烧了!”   要是现在账册全在,即使按照双倍来补账,三个人加起来,也绝对没有一百万两这么多!   刚赤府这个穷地方,想贪都没多少油水,更别说还有薛将军的军队,从哪里下手都要扣扣索索、小心翼翼的。   临永县令声音干哑,虚弱无力:“要凑够纸条上的钱财,怕是不仅要掏空家底,还要变卖家产。”   “我也一样,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忽而想到起初顾璋说的那句“若自己主动坦白,平账就好。”   那不是诈他们。   那是他们错过的唯一的机会!   安岳县令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酸涩的呵呵笑声:“从烧账册开始,就步步踏错,我等谋取一生,城府竟还比不过一十八岁少年。”   临永县令看得更清楚些,他撑着因老迈有些虚弱无力的身体站起来,面色发苦:“哪里是城府?顾瑶光此子,步步走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屑与鬼魅阴私为伍,我等是输给他可怕的实力。”   “他哪里光明正大了?说是双倍,他这样的算法,简直阴险!”安岳县令捏着纸团,双目喷火怒骂。   临永县令嗤笑一声:“你信不信,他敢将今日之事坦坦荡荡公之于众,我们送来的钱财,也绝对有他用。”今日看来,传言并非夸大,甚至句句属实,有顾瑶光这样的脑子,哪里挣不来钱?要一百万两,肯定不是贪到自己荷包里去的。   临永老县令一言,堵死了安岳县令日后派人去京城传播消息举报贪腐的想法,他不甘心,怒吼道:“这可是足足一百万两!”   临永县令轻笑:“你若要动他,可别带上我,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老夫提醒你一句,即使你玩阴的,也没什么用,自然有人保他。”   “能来刚赤府这种地方,他能有什么后台?”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县令问。   临永县令长叹一口气,感慨道:“有些人不需要自己经营背景,只要他本身足够有能力,能力远超常人,自然就有人会主动护着,保着,纵着。”   只是他们原来都觉得,传言只是传言,怎么会有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愿意来边关?   前半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没想到临到了了,倒是见到一位,还载在他手里。   ***   “顾大人,顾大人!”宗乡的声音满是激动。   他人小跑进来,浑身上下都满是亢奋的情绪。   顾璋这会儿悠哉地霸占了辛少昌的咸鱼躺椅,慢悠悠地摇着享受。   见他这个样子,顾璋吃了一个枣,把枣核吐在手心的帕子上,笑问:“这么激动?”   宗乡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这会儿是藏不住的崇拜:“这可是一百万两啊,您是不是要做您之前说的森林带?”   他边说,还边用手给顾璋摇了摇躺椅,不让顾大人自己使一分劲儿!   顾璋懒散地躺在摇椅里:“没错,如果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增产两到三倍。”   屁股刚刚坐稳的辛少昌,这会儿一下弹起来,两到三倍!   他心中震荡不已,还不由自主想起宗乡前些天的劝说。   若能跟着顾大人做事,他苦愁这么多年的政绩,不就自然有了吗?   到时候顾知府升官,他指不定也能动一动!   他已经在边关蹉跎了这么多年了,此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及!   心中震荡出滔天的喜意,面上都不住带出些来,辛少昌对着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少年,还是有些别扭,有些支支吾吾道:“大、大人,我愿为您的宏图伟业添一份力。”   顾璋:?   他对上辛少昌的视线,调侃道:“哦,我记得某人说,刚赤府五行缺金,挣不来钱财?”   辛少昌:……那不是他受挫多了,这才觉得此前说的都是妄想吗?   “其实我不懂周易、卦象,占卜之术,都是瞎说的。”辛少昌忆往昔,他最开始念叨这些,不过是为了弥补失败的失落,后来慢慢接受现实了,就开始用这些搪塞推诿,竟已经成了习惯。   “你竟然不懂?”顾璋惊讶,他觉得自己思路被打开了。   学到了啊!   玄学,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妥妥地摸鱼神器。   要是有事不想干,占一卦,说这事克他,或者说这事天注定就是办不成。   要是累了想休息,就说今日不宜出门,有血光之灾。   反正不管什么事,都能往玄学上凑!   辛少昌居然是用这一套来摸鱼!!!   顾璋忽然觉得看他更不顺眼了。   他想想自己好像也忙了一阵,他这个上峰辛辛苦苦忙碌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休息下了?   顾璋躺着给人画大饼:“那你先和宗乡负责整理一份四个县城附近村落的简略地标,风向,周围农耕区块和地形来。要是顺利的话,到时候增产肯定有你一功。”   “多谢顾大人!”辛少昌声音有些哽咽和激动,顾大人不计前嫌,还肯给他机会。   顾璋给大饼加料:“刚赤府县令中就你没贪腐,也足以见你心志坚定,清正廉洁。”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岩武城油水太少,又在薛将军眼皮子底下,所以才没贪呢?不过夸一句而已,不费事的!   辛少昌感动得眼泪汪汪,顾大人懂他!   在场众人,心中都不由激动又兴奋,有这样的上峰,夫复何求啊!   纷纷斗志满满,恨不得马上行动起来,让刚赤府日新月异! 第107章 新刊   北骁卫经历了好一通折腾。   每天都觉得身上这里酸、那里痛, 甚至有时候酸疼得不得不以怪异的姿势走路,但是时间过去不久,他们就发现, 好像身体确实有了些轻微的变化。   譬如在原来许多操练项目上,表现都更好了,身体好像比原来更好掌控了,连久久不曾提高的骑射技术,竟然都突飞猛进,感觉能与最擅长骑射的匈奴精兵, 一较高下!   这效果一下就让人来精神了,同样是哼哧哼哧操练, 谁不想多练练有效果的?   于是乎,受害者的范围, 突然自发地扩大了, 有的是看到效果, 心痒痒想自己试试,有的是在口口相传中,跃跃欲试地给自己加练起来。   没多久, 就感觉到身体细微处的变化。   不管是练了全套的北骁卫,还是自己乐颠颠跑上来练的兵卒, 对这些变化都感觉又惊又喜!   虽然累了点,苦了点, 让人忍不住骂人了点,但是有效果啊!!   怎么能只有自己受苦呢?于是掉进坑中,还愉快躺平的兵卒们, 纷纷给亲朋好友安利坑底好,坑底妙, 坑底的世界呱呱叫。   口口相传后,一时间尚武的演武场里,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场地,尤其是每天拿着弹弓、木剑玩来玩去的小孩们,用捡来的垃圾,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搞了玩乐+训练二合一乐园,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睁眼后跑到街巷,吼一嗓子,便能邀来一群小伙伴,风风火火冲出去玩耍操练。   这番变化,自然也落在薛将军眼中。   薛府。   薛见雷手中拿着顾璋给的那本册子翻阅,在亲自训练过后,才更能察觉到其中精妙,他感慨:“还是父亲有远见,安排瑶光多接触些军营事务,果真有收获。”   薛阳朔今天难得也在。他官职低,不能自由出入军营,和许多兵卒一样,每个月有两次离营的假,薛将军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为他破例,薛阳朔在军营里,都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没有丝毫特权的。   他捧着茶杯,满脸笑容道:“那当然,瑶光打小就聪明,咱辎重营的战车,在峡关冲锋用的改装自行车,那可都是他儿时的主意了!”   薛阳朔想到最近看到的好戏,有些促狭的看着薛见雷:“大哥,听说你最近日子有些凄惨啊,不仅找管家拿了跌打损伤的药油,还变成了‘柔弱文官’的手下败将。”   薛见雷:“……”   他反手磕了一下薛阳朔的额头,力道之大,直接给人额头上弹红了一片:“明儿让你也试试加训的滋味。”   薛阳朔痛呼一声,捂住额头就去找薛将军,控诉:“爹!”   多年未见,性子又热烈可喜的小儿子,薛将军心中自然是疼爱的,眼神示意薛见雷,都三十的人了稳重些。   薛见雷对上他爹的视线,不免嘀咕:“我就不信那小子看不出这些都是父亲您的主意,怎么就光坑我一人?”他可不觉得顾瑶光是尊老爱幼的性格,敬重父亲年纪大。   薛阳朔举手:“我知道,我知道!”   “顾瑶光心里有数的,他估计是担心扰乱了爹的心神,会让边关有危险。”薛阳朔十分自信地分析道,“别看瑶光玩得肆意,其实该坑谁,什么最适合,都是想好的,在京城就这样!”   薛将军眼神眯起:“你是说,顾瑶光觉得边关可能不稳?”   薛阳朔声音戛然而止,欢喜的面色带上点愕然,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以己度人罢了,他也爱玩,可绝不会影响人做事,更不会害人。   他磕绊道:“可,可是边关不是已经平稳好些年了吗?”   薛将军想到匈奴今年有些不正常的异动,脑中思绪翻涌,没有回答薛阳朔的问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边关战局,亦是如此,自古以来草原游牧民族就觊觎中原肥沃田地,平稳了这些年,也许又要有异动了?   顾璋好好翰林学士不当,忽然请命来刚赤府当知府,这个让许多人困扰的问题,倒是有了个全新的解释思路。   会不会是他猜到边关不稳?   薛将军心中百转千回,决定多往匈奴那边派几个探子,嘴里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京城那边回信了,打造提取酒之精华的器皿已经制作完成,荆医官那边如何了?”   薛见雷皱眉:“听说在单独的小隔间里,弄了一堆发霉的东西,说是研究瑶光那小子提的一种药。”   这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发霉的吃食,吃了会闹肚子,甚至会死人的,竟然能做成要往伤口上用的药?   薛阳朔神色也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犹豫道:“可,他是顾瑶光。”   就这三个字,似乎就代表没什么不可能的,薛阳朔顿了顿:“也许……是以毒攻毒?”   难道和匈奴的脏东西,比比谁更脏吗?   父子三人针对边关最近的大事,聊了许多,再回头一看,总结一下:顾璋,走到哪里热闹到哪里,走到哪里祸祸到哪里,桩桩件件都和他有关系。   日日枯燥无奇的边关,竟如注入了活水一般,隔几天就有新鲜喜悦的热闹事。   不仅热闹,还有大用处!   薛见雷肃眉:“这小子给军营带来不少好处,可好些对他在文官一路上的晋升没什么帮助,譬如这个训练的册子,神药,还有不能外露的千里眼……”虽然有些折腾了些,但是真的有大用!   甚至细细数来,还有些吃惊,怎么才来不久的功夫,竟然有这么多事可以说?   薛将军想了想,安排道:“除了千里眼,你给《大宣第一日报》人物篇,写篇文章,至于内容分寸,见雷你自己把握。”   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这是薛将军奉行多年的治军原则之一,他可不能让少年一片心意和付出,最后只在边关有个好名声,得不到本应有的功劳和奖励。   薛见雷自幼文武双全,还做过明盛帝伴读,写篇文章的功底还是有的,更别说他此时只要想起顾璋,心中情绪就极为充沛,甚至要溢出胸膛。   一想到顾璋,就才思泉涌!   结果一个没注意,因为“感情”太充沛,最后好像有点写歪了。   表面上:【赞一赞顾知府在边关贡献极大的二三事】   实际上:【论顾小璋的365种使用办法(不得不防坑人版)】   把文章写完后,薛见雷越看越满意,甚至有些期待登报后,顾璋会是什么反应。   他面色正直又严肃地送去给薛将军审阅。   薛将军:“……”   幸好十八岁的顾璋,遇上的不是当年十八岁的见雷,要不边关可就不得安宁,天天火星直冒了。   这份稿件才送出去不久。岩武城就出了个天大的爆炸消息——三位县令为刚赤府增产的百年大计,合资共出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   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顾大人在府衙门口,公开张贴告示,说当增产计划如期完成后,刚赤府粮食产量能达到如今的2-3倍!   刚赤府上下,一片哗然。   连一百万两都顾不上了,毕竟不管是军费,还是衙门的钱,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但是粮食增产这么多,可是实打实的!   “咱们的地,真的能种出那么高产的粮食来吗?”   “是原来的2-3倍,还是今年增产后的2-3倍?”   “不管是哪个,都很厉害了!”   “三位县令怎么这么大方?这可是天大的一笔钱。”   “嘘,就前些天,被顾大人请来,然后个个都白着脸,被人扶出衙门,搀上马车的事?想想就不简单。”   有些了解的人,几乎一听就猜到了里头肯定另有隐情,虽然不至于像消息灵通的官员一样知晓内幕,但是隐隐也能透过账本这些事,猜到点什么。   性子单纯憨厚的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笑容很大:“顾大人可真有本事,能让三位县令都愿意为他花钱。”   黝黑的大眼睛里,透着些二傻子似的淳朴光芒。   这事不仅在刚赤府内部传开,甚至连临近的两个知府,都不顾边关条件简陋和危险,飞快带着手下亲自往刚赤府赶来。   他们距离得近,也不知道能不能一起,这份天大的功劳,但凡能沾上一点,都是在履历上光耀门楣,名传后世的一笔啊!   薛将军更是被惊动。   原本查出后方三名知县贪污,他脸色黑沉如墨,但是得知顾璋宏大的目标后,墨色如潮水般褪去。   他这些年只是守城,没能进攻匈奴,把人打服,打灭,不就是因为后勤跟不上,支撑不住吗?   发起战争那是要消耗举国之力的,物资运送过程中,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粮食在路上更是几十倍的消耗。   “此话当真?”   顾璋:“自然是当真,还望将军鼎力支持。”   薛将军豪气干云地开口:“只要不影响战局,举全军人人皆可助顾大人一臂之力。”   ***   钱已经到位,人也已经到位。   顾璋更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至于担心能不能成?不存在的!   且不说他自己在植物方面,就有百分百的信心,还有系统在,有系统给他保底,他若还担心,那简直就是废物了。   初秋时节。   距离他们春日离京,已有小半年光景。   除了第一波家人和亲友问候的信件,顾璋又陆陆续续收到第二波、第三波,还有特别唠叨的,比如金瑎,都来了第四波信件了。   有户部官员写信来讨教问题的,也有例如方行这样关系不错的,立功得赏后,给他写信来感谢他。   工部窦天工大人,来信与他讨论蒸馏这套装备的灵感,还在信中道:“若还有什么点子,瑶光万万别忘了老夫我。”   黎川和余庆年写信过来分享近况,说余兄留任翰林,而黎川被分到刑部,因为此前报刊的事情,担任判案官职,又关心顾璋:“璋弟近来可好?若在边关有所需,尽管来信。”   ……   厚厚的一大摞!   这个时候没有网络,书信往来是友人联络感情的重要方式。   顾璋自动忽略了那些因为被坑得太惨,一怒之下写信来臭骂他的,十分得意的指着厚厚的一摞信件,笑容灿烂地跟小姑娘炫耀:“看!这么多人都舍不得我,写这么多信来,这是多舍不得我啊?”   他简直太讨人喜欢了!   小姑娘笑弯了眼,双手托着腮眼睛亮亮地夸道:“顾璋哥哥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在小姑娘亮晶晶的崇拜眼神下,顾璋膨胀了。   他想起当初跟明盛帝拍胸脯说:“没有人会不喜欢我的!”   这才小半年,就说是不是!   顾璋提笔给明盛帝写了封信,他这人可从不讲究什么无私奉献,默默耕耘,他做了就是要大声说出来!   他洋洋洒洒一大堆,分别写了自己的“丰功伟业”重点配合军中上到薛将军,下到熬药小童、火头营打饭小兵,就没有人不喜欢他的,文中反复强调薛见雷这家伙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知道欺负小孩,给他欺负惨了!   但是他这么正直纯洁又善良的少年,当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仅没坑回去,还以德报怨,给军营里贡献了好多好东西,这一点薛将军可以作证,薛将军还请他到将军府去吃饭,可喜欢他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见雷将军是他的手下败将,这事必须好好宣扬宣扬!   等不薄的信件写完之后,顾璋还十分厚脸皮地跑去找薛见雷,让他帮忙连着军情一起送回京城,这样会比较快,而且还不用被其他官员查阅。   回来之后,他该回信的都写了回信。比如忽悠好友边塞好,边塞妙,这里的风景雄浑壮阔,这里的牛羊肉好吃得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   馋死金瑎这丫的,竟然给他写信说当地的好吃的,还托人给他送了一条腌制的肉,然后在信里说:“虽然不及当地厨子鲜制好吃,但是……”   但是后面就不重要了!   既然都吃不到,那还写信来馋他做什么,偏偏写得那么诱人,那么真实。可恶!   来啊,相互伤害啊!   回信的途中,他还跑出去,跟媳妇卿卿我我一番,最后也给京城朋友长辈、两边家里人、都寄送了些边关特产。   然后顾璋这厮十分不要脸地,一边骂金瑎不厚道,一边写了比金瑎更诱人的描述,随着这些肉干和特产,一同寄送出去。   寄完了特产,又回来继续回信。   顾璋这颗按捺不住地搞事之心,在信件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比如忽悠在京城被骂得狗血喷头,甚至因为案情太过吸引人,直接被百姓堵门,催着问结果的黎川:“兄弟这次绝对不坑你,给你个洗白,重新树立形象让百姓崇拜的机会!”   他给黎川透了《十万个为什么》鬼火题的答案,然后提笔就痛心疾首地撺掇:“多少百姓被这些把戏骗?多少人被这些伎俩坑了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严重的甚至倾家荡产!你作为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必须给大伙擦亮眼睛,防止被忽悠啊!”   顾璋越写越开心,越写越放飞。   等一摞信件全部读完,回信结束,简直如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冰镇过的凉茶一样舒坦,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爽快!   暗搓搓搞事,还不用身体力行,可真是太快乐了!   ***   顾璋得了一个打了鸡血,重燃斗志的手下,三个被他捏着把柄,不敢不敢认真办事的县令,他本人一下就清闲下来了。   不仅回了信,想着京城大家肯定也都想他了吧?也给《大宣第一日报》投了篇文章,中心思想就是“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他在文章里,不仅好好地讲了一波环境保护的重要性,还十分凶残的举例恐吓:“刚赤府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看到没?不好好保护环境,亩产一石就会慢慢跌到一石都没有!”   这一看就让人心头狠狠一跳,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顾璋这家伙给自己打了个广告:“别不信哈,我就打算好生治理刚赤府的环境,粮食产量能翻2-3倍,大家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到时候被吓到哈。还有我需要很多一年生和少量多年生树苗,想赚钱发财的做树苗营生的朋友注意了,紧跟顾璋,三年变富商!”   御史台的官员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多吓人啊,不好好保护环境,亩产竟然能降到一石。   多可怕啊,顾璋这厮,竟然又要来个大的!什么叫粮食产量翻2-3倍???   多嚣张啊!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代表大宣门面的报刊上,打广告!   虽然这是你弄出来的报纸没错,但是也不能这么嚣张!   但是御史台众人对着这篇文章看了又看,不仅文采非凡,内容更是扎实得可怕,这可是被誉为“小农神”写的关于农业的文章,承载了大宣不知多少田地的粮食产量。   要是真有因为破坏环境,导致粮食产量下降,他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要是顾璋真让刚赤府的粮食产量翻2-3倍,他们却不通过这篇文章,谁来担下“有眼无珠”的嘲讽?   要是……   算了,不审了直接上报,让明盛帝决定!   明盛帝怎么决定?当然是通过了,不过是用报纸帮他的小宝贝蛋打打广告,他亲自上阵打都行!   这可是边关!当地!2-3倍!主粮的产量啊!   顾璋的文章有些坎坷和波折,但是薛见雷的文章,简直说到御史台众人的心坎里去了,这厮惯会坑人啊!通过,必须通过!让大伙都好好看看,顾瑶光这混小子的真实面目!   本来报纸的发行,销量和热度,已经趋向于一个比较平稳的趋势。   这一期也如前几期一样,平平无奇的开卖,但是没过多久,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直接卖爆了!   “天啊,顾大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连鬼火都研究了吗?”   “这怎么可能?”   “鬼火难道不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所以自燃灵魂喊冤吗?”   因为长一点的文章需要细读,故而慢一些,《十万个为什么》系列,已经在百姓中有了些名气。   据说有不少聪明人,都靠着每一期报纸里的道理,找到了发财的办法,挣了不少钱呢!!   谁不想捡漏?指不定下一个发现发财办法的人,就是自己。   百姓的讨论度越来越高的时候。   不用抓耳挠腮地等下一期报纸给答案,黎川直接就将答案写在了文章里,不仅有鬼火,还有他搜集的好多经典骗术。   黎川自从进入刑部以来,就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案子,他一点也不托大,去找余庆年帮忙,两人商量着,余庆年就请了好些人,直接在最热闹的街头,表演“鬼火”“符咒自燃”等等一系列常见骗术。   到处都是“不要被这些把戏吓到,然后被骗了钱”的宣传,有些百姓起初还不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把钱包捂得紧紧的,怎么可能被骗呢?   结果被人拉到跟前一看,结果被道士服的吓得当场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大师救救我,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不能出事啊!”   这样的热闹让明盛帝立马召见两人,问清缘由后,立马安排他们去负责,在各个府城都推广这样的“鬼神骗术演示”   顾璋的那篇文章,炸出的水花更大。   “什么!!!”   “让我也看看,我上次认会了3这个字怎么写,你可不能诓我!”   “这未免也太神奇了,为什么在旁边种树,还能影响地里的产量?还是2-3倍这么大的变化。”   相比上一次顾璋在宁都的提议,这次心中觉得他能成功的人,比上次多了许多。   既羡慕宁都之后,百姓们纷纷又羡慕起了刚赤府。   怎么就被顾大人挑中了呢?   他们也想啊!!   而半个大宣朝做树苗营生的商贾,都为顾璋这篇文章震动起来,这可是财神爷啊!   看看财源滚滚的金家?   看看先是卖《食神鬼斧》挣了一大笔,得了不知道多少新客,最后还跟皇家搭上关系,变成皇商的龚家书局?   还有不过是请顾璋梳理了一次账册,此后便势头愈发惊人,在各个府城都大刀阔斧进军,无人敢贪,甚至全心全意为家族服务为了争高昂赏钱的钱家?   有了那么丰厚的奖赏,谁还乐意心惊胆战地贪那么一小点?   总之,但凡和顾璋接触过的商贾,没有一个不财源广进的,这不是他们商贾的财神爷是什么?   这一期报纸发行后,唯一心塞的,就是被薛见雷揭开真相,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官员、学子们。   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感觉怪怪的了!   户部被考试、繁重的改革任务累成狗的官员们,想想自己如今凄惨的生活,都扬天怒吼:“顾瑶光!!!”   只恨不得能长一双翅膀飞去边关,他们联手,把人揍一顿。   官职高些的,直接提笔,写信把臭小子痛骂一番,这才平息了心中那口恶气。   至于早早被坑过,也看清一切的大佬们,津津有味地琢磨起薛见雷这篇“顾小璋的365种使用方法”   京城又因为一期报纸,好生热闹了小半个月。   百姓们热热闹闹,一会儿讨论案情、一会儿去看各种骗术,甚至有胆子大的人,还试图自己“点鬼火”,学会了之后直接下到偏远的县城,去卖艺挣钱了!   朝中文武百官,都觉得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   顾璋这厮,怎么人都远在千里之外了,还能在京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第108章 欢乐   新一期报刊在京城, 以及文风盛行的好些府城,引起一阵热闹。   明盛帝也揉着太阳穴,心中有些期待的打开来自边关的私信。   才翻开, 就感觉有一股热闹、欢脱的喜悦,振振有词地从文字里奔涌出来,扑了他一脸。   明盛帝静如寒潭,透着些疲惫的眸子,微微亮了些,精神头也被激得振奋起来。   等前前后后, 将顾璋来的私信看完,明盛帝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心情不由大好:“这小子,到哪里都能这么快活。”   单看其实还好, 但是配合上这一刊报纸中薛见雷的文章, 明盛帝脑海里就拼凑出了边关的“快乐日常”   这让他不由有些怀念, 他钦点的顾小状元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京城也总如此热闹又惊喜连连,让人心生快意, 觉得日子都舒坦发光。   燕先竹也有幸得见顾璋的这封信,他简直被这个孙婿兼半个弟子的厚脸皮给惊呆了。   面对顾璋理直气壮的“我就说, 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吧?”“见雷将军简直欺负人,您可要站在我这边。”   燕先竹:“……”   真的有人能欺负你小子吗?   而且见雷将军与陛下数十年的情谊, 怎么就要站在你这边了?   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吹嘘,一点不害臊的吹自己的功绩?还倒打一耙!   反正燕先竹是不相信,谁能欺负得了这臭小子。   他笑骂道:“都成亲了, 还跟没长大一样。”   明盛帝对顾璋早戴上满级滤镜,见燕先竹这般说, 反驳道:“年轻人性子活泼也正常。”   还别说,那份跃然纸上的昂扬向上的情绪,让人看了心情好不说,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   但亲自去参与这样灿烂如花的生活是不可能了,明盛帝提笔,带着难得的好心情,给薛见雷和顾璋,分别写了两封回信。   薛见雷收到明盛帝的私信后,气得脸色发黑,头顶冒烟,险些就要从马背上滑落下去。   这简直是歪曲事实,挑着捡着说!那匹马、那把长刀,是他送的吗?   什么叫他欺负人,把人给欺负惨了?分明是他这个做将军的被那小子坑得不轻,无端背上了个“文人手下败将”的名头,不知道被多少人戏谑!   居然还好意思写这样一封信,说他薛见雷欺负人?!   顾璋这会儿正在享受难得的悠闲,感受到了资本家有人使唤的快乐,把kpi定好,把绩效定好,就有四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取了功名的文化人拼了命的给他做事。   他每天唯一要亲力亲为的事,就是带着望远镜,登上城墙观察四周情况。   然后再应付一下另外两个知府的请求。   总之一句话:“有钱一切好说。”   有钱栽树,那就上车,他不介意多带点人,毕竟相邻的两个府城,各都有不小的面积,与刚赤府的地形环境差不多。   报刊目前只在相对繁华的大府城有,不过顾璋订了,也会有人从邻近的府城送来,等两位知府准备启程回去,想办法筹钱的时候,顾璋订的新一期报纸,也送来了岩武城。   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写的“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还是最大的版面。顾璋美滋滋,想到御史台审文章的官员,捏着鼻子把他的文章往上放,不仅给他打广告,还要夸他文章写得好,顿时乐了!   现在报纸规模这么大,怕是早就开始加班加点模式,996都不一定够了吧?   他又十分欣慰地看向其它版面,黎川现在卡点也学精了,好!师父的文章也上了,他等会儿写封信,夸夸师父……   顾璋一瞬看下来,看到“人物篇”的时候,愣了一下,又哼哼唧唧道:“还顾小璋的365种使用方法,一年一天休都不给留,这不是黑心是什么?”   顾璋决定把这份报纸好好珍藏,以后这就是薛见雷迫害他顾璋的证据!   还有不少夸他的话呢,顾璋决定拿出去宣扬宣言,说见雷将军继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之后,如今又成他的小迷弟了!   “顾璋哥哥最近收到好多信,”燕芷有些好奇,探过小脑袋好奇问:“里头都是夸你的吗?”   顾璋半点不脸红,大言不惭道:“那肯定是!你看见雷将军都写文章在报纸上夸我了。”   现在全岩武城,大半个刚赤府都知道,见雷将军有多崇拜他了。   燕芷眼睛发亮:“那我能看看吗?”   顾璋:!   他摸摸鼻子,这一波信件,想也知道有好多是写来骂他的,尤其是之前被他坑过,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的。   完蛋,吹牛吹过头了。   急急急,怎么在媳妇面前保持光辉形象?   燕芷眼眸暗了点,透出点失落,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小脸笑得娇憨可人,精神满满地说:“没事的顾璋哥哥,我不看也可以的,里头肯定有重要的公务吧?”   顾璋捏捏她的发髻:“想看就看,不过可能和芷儿想的不一样,等会儿可不许笑话我。”   燕芷眼睛都瞪圆,跟只吃惊的小猫咪似的:“真的可以吗?我怎么会笑话顾璋哥哥呢,才不会的!”   顾璋在一大堆信件里,想要努力找出几个实心眼,应当不会太生气而狂喷他的。   不过找来找去,他也摆烂了,闭上眼睛:“你随便挑吧。”   果真有点惨,雪花般的来信里头都是文雅的骂骂咧咧,花式喷人法则,千言万语汇作成一句——原来你顾璋是这样的人!!!   顾璋:“……”   一个个都是朋友,长辈,怎么就不能有点胸怀,有点气度吗?   燕芷看着都忍不住莞尔,最后笑得眼泪都从眼角飞射出来,笑盈盈地看顾璋:“哈哈哈,原来顾璋哥哥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   顾璋红着脸把信抽回来:“那都是他们胡说的!”   “我觉得还挺好玩,信件背后像是有一个个气得跳脚的小火柴人。”虽然看起来都是怒骂“瑶光你竟然坑我”但是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她家顾璋哥哥的欣赏和喜欢呢。   燕芷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木桌上画出一个气得头顶冒烟,暴跳如雷的小火柴人,眼睛笑出一对月牙:“你看像不像?”   声音里满是喜意。   顾璋一看,乐了!   他便也兴致冲冲的拿出纸笔,两人窝在一起看信,脑袋挨着脑袋,高兴地分享着彼此的想法,在纸上落下一个个喷火小人。   有顾璋的指点,这些喷火小人都极为有特色,只要是认识本人的人,应当能一眼认出来。   最后两人相视一笑,顾璋装模作样地板着脸,用手指着满满一大张、形象各异的喷火小人,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胸怀一点也不宽广!”   “哈哈哈——”   两人傻乐了好一阵子。   ***   乐过之后,顾璋和燕芷出门了。   去岩武城内的马场学骑马。   尽管在来的路上,顾璋带着燕芷骑过不少次,但是小姑娘还没完全独立骑过。   毕竟也是一项保命的技能。   顾璋左手牵着踏风,右手牵着从京城带来的马儿,很快来到了岩武城内闲置的小马场。   马场里,马栏空空如也,里头没有一匹马。   顾璋把踏风放开,给他放了些最爱的草,拍拍它的脖子道:“自己玩会儿,不许跑远了。”   马场小的撒不开蹄子,踏风都嫌弃,拱了拱顾璋的手,示意要多点口味的美味草料。   顾璋笑骂:“就知道吃,你小心变成一匹胖马。”   燕芷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为什么马场里没有一匹马呀?”   “刚赤府大多数马儿,应当都送去军营了。”顾璋整理着燕芷要学的那匹马的马鞍、马鞭:“骑兵对上步兵的话,胜率是极大的,匈奴占地草原,本就兵强马壮,我们地理条件跟不上,马儿少,所以要紧着军中将士先用。”   “顾璋哥哥懂得真多。”燕芷虽然不懂马,这会儿也摸摸马背,十分小心珍惜。   见小姑娘一脸崇拜,顾璋给她也讲了些他在军中见过的好马,比如薛将军那匹,不仅如踏风一样灵气十足,还浑身都燃烧着烈火般的战意,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不过咱家的马也不差,来,我教你上马。”顾璋小心给检查过了,又在马侧边扶着她。   顾璋单手环绕着小姑娘的腰,带着她上下了几次,又讲解了要点,耐心十足道:“别怕,我在旁边护着你。”   “我才不怕呢!”燕芷其实有点怕的,她有一阵没骑了,而且这次只有她一个人,顾璋哥哥都不在她身后,但是她可不想在顾璋哥哥面前丢脸,努力挺直了腰杆:“你松手我也不怕。”   怂兮兮的,眼睛都可怜成小狗狗眼了,还说不怕呢?   顾璋用手掩着脸上的笑意,哄道:“芷儿当然不怕,是我怕,怕不能护好你,所以让我牵着马好不好?”   燕芷顿时眼睛就亮了,脆生生应道:“好呀!”   有顾璋哥哥帮她牵马,她就真的不怕啦!   马场口,候着燕芷从京城中带来的两位婢女,都笑盈盈地看着里头:“小姐笑容可越来越多,越来越灿烂了。”   “我瞧着老爷也是。”   “可别叫错了,要被嫌弃叫老了的,是少爷。”红柳调笑:“再叫错,小心罚你喊一百遍。”   红柳两人相互看一眼,眼里都露出笑容,还真是童心未泯。   这会儿小马场里正巧传来笑闹声,她们看过去,不知燕芷笑着说了些什么,顾璋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飞快亲了一口,惹得燕芷小脸蛋发红,追着伸手要打他。   见小夫妻俩笑闹,两婢女笑得也一脸喜气。   力蛮正从外骑马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啧啧称奇,想到媳妇不肯来陪他,他心念一动策马飞跃栏杆,进入马场。   翻身下马往顾璋的方向走,大咧咧道:“顾大人居然还做给人牵马这样的粗活?”   燕芷从前没学过骑射,但是在一些狩猎、大型比试的场合,也是见过的。她被提醒这才想起来,一般牵马好像是下人的活。   “顾璋哥哥,要不让别人来牵吧?”燕芷有些不好意思,发红的两颊有点像是小苹果,更显得她的小脸蛋娇憨可人。   “或者我试试自己骑也行的,我感觉已经找回来感觉了。”燕芷有些忐忑,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说。   顾璋问:“芷儿刚刚是不是挺高兴的?”   燕芷顿时露出笑容,点头。   顾璋牵着缰绳,安抚的摸了摸马儿的侧脖:“高兴最重要,别人来牵,能有咱俩一起玩高兴?能有我教你的快?”   “当然是顾璋哥哥最好啦!”   满是喜悦的声音,跟吃了蜜一样甜得都要溢出欢快来。   力蛮:???   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只说了一句话,然后顾大人这张嘴,就把媳妇哄得喜笑颜开,还甜甜地叫他“顾璋哥哥”???   力蛮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羡慕地想着,如果他的媳妇也喊他哥哥,光是想想,浑身都热乎起来了,胸膛里好些有什么东西要炸了!   取经!必须取经!   文人的嘴也太厉害了,他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肯定能哄媳妇来。   顾璋听完力蛮的诉求,嘴角抽抽:“所以你想要你媳妇来,就是为了给你洗衣做饭打洗脚水暖被窝?”   力蛮使劲儿点点头,威武壮硕的大块头,这会儿眼睛都在放光,十分期待。   顾璋否决:“这我可帮不了你,要是我是你媳妇,我也不乐意来。”   力蛮急了,声音都不自觉变大:“为啥啊?怎么就不乐意!”   顾璋:“那她来是图什么呢?原本在家里的活一点也没少干,还要多伺候你一个。”   力蛮如遭雷击:“可,可,可我是她男人啊。”   顾璋噎住,顿了顿他道:“这样,我教你个办法,保管你媳妇乐意来,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力蛮顿时满血复活,使劲儿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上战场杀匈奴我都不怕,没什么是我力蛮做不到的,顾大人你尽管说,我肯定照着学!”   顾璋点点头道:“你给她洗衣做饭打洗脚水暖被窝,再把军饷给她管着。”   力蛮自信满满的表情,瞬间凝固,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看看顾璋,又看看马上的娇娇嫩嫩的燕芷,不可置信道:“你你你在家,竟要做这些吗?”   小姑娘看起来软乎乎,怎么手段竟然这么厉害!   “洗衣这些自然有下人。”顾璋笑眯眯炫耀道:“做饭洗脚暖被窝自然是都能做的。”   这些事多有趣啊,小姑娘的脚小小肉肉的,那天他们一起泡脚踩水,不知道多高兴。   力蛮:!!!   燕芷飞快从马背上直接朝顾璋扑下来,顾璋下意识接住,下一秒就被羞红脸的小姑娘伸手紧紧捂住了嘴,羞恼嗔怒道:“顾璋哥哥,你说什么呀!”   看到燕芷不自在的小眼神,顾璋眉眼间都凝满了笑意,他轻轻亲了一口捂住自己的手心。   燕芷触电般飞快把手心收回,气呼呼的在他胸膛捶了两下。   见小姑娘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顾璋伸手把人捞进怀抱里:“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燕芷轻哼一声,踮起脚,伸手捏住顾璋两颊扯了扯,扯得俊朗的面庞都引人发笑起来,才噗哧一声笑出来,满意揉揉道:“不生气啦!”   顾璋指着自己的脸颊:“好像被捏伤了,要芷儿亲亲才能不疼。”   燕芷扑到他身上,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软软碰了一下:“现在不疼啦!”   顾璋耳根还有些微微发红,但是面不改色带着燕芷上马走了。   力蛮:“……”   他瞪大双眼,顾大人再身娇肉贵,也不至于脸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就喊疼吧?   还要媳妇亲亲才能好?!   力蛮醍醐灌顶,居然还能这样!文人也太会哄媳妇了!!   感觉还是哪里有些怪怪的,他得回去问问兄弟们。   这一问,所有人都乐了。   原来顾大人还是个惧内/疼媳妇的!   ***   秋风吹拂麦浪,麦子一日日临近成熟。   眼看还有月余,就可以收割了。   凡是有经验的老农,都能看出产量真的有不小的提升!   有时候晚上睡觉都不安稳,笑着笑着人就醒了,连忙跑到地里看看田里的麦子。   守夜的人瞧了,大笑道:“咋,又做梦了?”   “嘿,这不是有点不敢相信吗?这竟然是咱们地里,咱们亲手种出来的庄稼!”   往年都是老天爷赏饭吃,今年却是顾大人带他们一点点、实实在在干出来的效果,谁能不高兴?   这代表着即使日后老天爷不再眷顾,他们也能把产量努力握在自己手里头,而不是只能苦求老天爷施舍。   有些老庄稼汉,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去田里摸摸麦穗,麦穗一入手就是比往年更饱满的籽粒,绝对收成好,能上一石!   于是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喜色。   有的人扒拉着手指头脚趾头数着,家里如果每亩田都能多几斗粮食,那最后能多几石?   当爹娘的,看着家里小娃娃满是补丁的衣服,心里都满怀期待地琢磨起来,到时候卖些粮食,给娃娃扯块布,做身新衣服。   要做大些,可以多穿两年,还要选经磨的好麻,要不混小子成天在外头打打闹闹,几天就折腾得不成样子了。   也有些家里没那么紧张的,也愿意提前给家里父母、妻子孩子买些吃的用的。   在迎接丰收喜悦的同时,百姓们也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磨刀霍霍,势要保护好收起来的粮食!   连到处玩闹的小孩都不见了,都跟着许多自发作为民兵操练的大人后头,小胳膊腿比划得有模有样的。有拿家里农具当武器的,也有拿各种自制家伙事的,还有布置在村外各个不同地方的壕沟,陷阱,捕兽夹等等。   整个刚赤府,上到六七十岁老人,下到七八岁幼童,全都动了起来。   百姓们兴高采烈地等着丰收,武安大营的将士们斗志高昂,巡逻人数比平日里多了两倍,守备的布置也密集了许多。   军中到处都是来来往往,脚不沾地的队伍,宛如一个巨大的机器,有序地运转起来。   顾璋仔细观察过对面匈奴动向,也分析过系统里给出的几个奖励方向,他觉得梦里的那场大战,应当不在今年。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顾璋教会了燕芷骑马,改装了家里最常用的一辆马车,以保证马车足够厚实安全能行驶的快。   每天都到高处,用望远镜观察四周情况。只用投石车,肯定砸不开薛将军镇守的岩武城,匈奴肯定有别的手段。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日,薛将军登上城墙,看到顾璋,站到他身旁,两人并肩而立,在猎猎作响的旌旗下遥望远方。   “紧张?”   顾璋道:“不紧张。”   丧尸围城可比匈奴可怕多了,只是到了这种时候,总是要警惕一些的。   薛将军显然不信,谁会觉得一个日日登上城墙瞭望的文官不紧张?   他想了想道:“今日来了一批信件,有从宁都来的。”   如今即使是送信的邮差,也不能进城,而是由军营派人统一接管,以免有匈奴混入城中作乱。   顾璋看了眼身着黑甲胄,威风凛凛,孔武有力的薛将军,他点头道:“多谢薛将军告知。”   顾璋从城墙上下来,拿到信回府邸了。   这是来自宁都的家信。   拆开信封,入眼就能看到秋娘的字迹,宁都百姓都念着顾家的好,顾家人回到宁都,可谓如鱼得水。   顾老爷子和王氏回村住了好些时间,在村头树下讲府城的事,讲京城的事,那些趣事根本说不完,每天众星捧月,乐得合不拢嘴。   秋娘说如今有了府君的身份,再也不用顾及其它。买了些下人,从村里带了两个晚辈,顾大根也帮忙,干得实在痛快。   顾璋唇角都止不住地往上扬,秋娘的字迹都变得豪迈凌厉,多了些意气风发的锋芒。   顾大根还是宁都府的农事官,百姓都认他,信他,还有人来向他请教地里的问题,有些能解决,有些不能解决就写到信里来问儿子,不过他显然更愿意跟着秋娘跑。   顾璋轻笑两声,提笔写下了顾大根那几个问题的解决办法。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顾知府,出大事了!!!”   辛少昌带着宗乡,面色焦急的大步流星往里来。   顾璋才把回信写好,心中骤然一紧,站起来问:“何事如此慌张?”   “还请顾大人屏退左右。”辛少昌行礼道。   顾璋挥手,下人们都有眼力见地退下。   等到四下无人,辛少昌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刚刚准备去武安大营随巡逻将士出城,去田里探查情况。得薛将军召见,得知这一批要运送来的粮草,被突发的山洪全部掩埋。”   “突发山洪?”顾璋确认问道。   按照万刚万大人谨慎行事的作风,根本不会安排走有这种风险的路线才对,甚至考虑都不会考虑。   “具体情况还不明,只知道山洪来势凶猛又突然,运送粮草的队伍,人和粮草被掩埋了足足九成!”   顾璋忙问道:“军中剩余粮草几何?”   辛少昌面色一苦:“这可不是属下能知道的,但薛将军面色严肃,问我县城粮仓有多少储备粮。”   宗乡也苦涩道:“军中粮草日日耗费巨大,也不知等不等得到收成的那天,起码可以缓和一二。”   顾璋皱眉,若军中余粮能等得到,薛将军就不会询问县城粮仓里的储备粮了。 第109章 粮草   “那岩武县城余粮还有多少?可能支援一二?”顾璋蹙眉连问, 但其实他心中都不抱太大的希望。   如果县城中真的储备有这样一批粮食,他已经翻阅过几乎全部文籍,怎么会不知道?   果不其然, 辛少昌苦笑:“岩武城这样的地方,哪里还能奢侈到和鱼水之乡一般,真的储备起整整一粮仓的备用粮?”   每个县城,每个府城,都会修建存储粮食的粮仓。   但是要维持粮仓始终有粮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陈粮保存不易, 要花费不小的人力物力,且最多间隔两三年, 就要以新换旧,这时陈粮价格低不好处理。若年年更换, 差价倒是小些, 但是麻烦事就更多了。   辛少昌越说越酸涩, 甚至都还有些羡慕:“这都还算好的,起码有粮食可以折腾,咱们刚赤府, 连粮食税都收不齐,许多田地连税收的最低标准都没有过, 哪里来的粮食存储?”   百姓种的粮食,自己一年到头都吃不饱, 若再剥削,只怕要活不下去了,百姓一旦活不下去, 就会有流民,流民一多就会乱起来。   即使是官府, 也不敢在粮食这头动手脚。   就看安岳等三县县令,即使想着各种不同的花哨方法贪钱,也没有一个人在粮食、田地这些上动手脚。   顾璋揉了揉太阳穴:“难道真年年如此,一年多余的粮食盈余都没有?”   “其实偶尔也是会有的,但是都被田大人派人给领走了。”   田大人名田丰,在军中管理粮草,顾璋也见过几次,每次都冲他笑得脸开花,甚至有些殷勤,就差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地认兄弟了。   顾璋想想就无奈,不过这也好理解。   头几年国库穷得叮当响,即使全力供给军营,恐怕也是不够的,而想要练出强悍的兵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后勤肯定不成,田丰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   而粮食这种东西,当地的肯定是最便宜的,若要从别的地方运送,损耗巨大,甚至能高达60倍。   也就是出发时有60斤粮食,等送到地方之后,只剩下1斤了。   这么大的损耗,谁不要当地便宜的、正常价格的粮食,谁就是傻子。   顾璋还特意去粮仓走了一趟。   推开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粗粝声响。   只看到方方正正、面积不小的黑石头搭建的结实粮仓,里面落满了蜘蛛网,扬起漫天呛人的灰尘,顾璋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脸前挥舞:“咳咳咳!”   李刀也连连咳嗽,嫌弃:“还粮仓呢,老鼠都不乐意来!”   顾璋:“……”   他虽然早就知道,岩武城很穷,没什么油水,周扒皮来了也榨不出油。   但是看到老鼠都不乐意光顾的粮仓,还是有些震撼。   顾璋咳嗽着退出来,不死心问:“我看账本上记载,衙门中的官员,衙役,都是有月俸的,除了银两,还有每月的粮食定例。”   “总不能这个都被田大人搜刮走,然后官府拿银子买粮食发月俸?”   辛少昌领着顾璋来到衙门中一间小房间,这里堆着三大袋粮食,孤零零的,可怜兮兮地摆放在墙角。   连一间屋子的一个角落都堆不满。   “从上个秋收之后开始发,如今距离秋收还有月余,只剩一次的量,就这么些了。”辛少昌指着墙角的粮食:“除了农田人丁这些收不上来的税之外,商税等其它行业的税还是多少能收上来一些,不过也就倒个手,留下维持衙门运行,剩下上交户部,也就是账本去了京城,其余大多直接充入军费了。”   顾璋扶额。   他怎么会对穷得叮当响的岩武城+咸鱼多年的辛少昌有期待?   这简直就是月入2000块,要吃要喝要租房、要买衣服要治病,不饿死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指望他有正常的忧患意识,存下一笔钱呢?   宗乡问:“要不问问其它三个县的情况?这种危急时刻,三位大人还是有分寸,不敢说谎的。”   顾璋叹气:“其余三个县估计也是这个情况。即使情况好点,有那么一点盈余,估计也被田大人搜刮走了。”   即使不被田大人搜刮走,肯定也要被三个人贪污了,毕竟三人的贪账里,都有侵吞公物这一项。   想要有正常的满仓储备粮,前提应当是近年风调雨顺,能保证年年都收上来足够多的粮食税。   顾璋也顾不上给家里回信了,他骑马往军营里去。   ***   武安大营,主将大帐。   帐篷中不到十人,人人皆是军中能征善战的将领,军职不小,如力蛮这等平日不动脑子,只擅长打仗的,都没在。   原本以顾璋的官职,是没法入帐同诸将共同议事的,无论文武官职。   若论文官,军中粮草还余几何,是绝对机密,不会外泄。   若论武职,武骑尉更是连边都摸不着。   不过如今,顾璋端坐于帐内,位置还偏上首,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个面庞还略显稚嫩的少年。   帐内气氛有些沉重。   薛将军站在上首,面色严肃,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扫下来,用一直平淡且镇定的语气,说出沉重的事实:“军中粮草,还能支撑二十五天。”   他强调:“最多。”   钱粮官田丰眉头拧紧:“如果按照正常消耗,二十天就会消耗殆尽。”   这个话题尤为沉重,田丰说完,帐内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谁也没天真地说省吃俭用来节约粮食,能省最多也就二十五天了,再进一步节省的话,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   匈奴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直到他们弹尽粮绝,然后趁机攻打他们。   正值秋日,本就是匈奴最容易有小动作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削减粮草,饿得没力气,遇到匈奴突袭怎么办?这不是节省粮草,这是让将士们去送命。   顾璋叹了口气,问:“军中真的没有别的备用方案?”   田丰愁得抓乱了头发:“哪有这么雄厚的财力?还备用粮草,一份粮草就够愁死人了,竟然还折在半路,户部和兵部的人都是吃狗屎的吗!”   顾璋:“……”   “全靠朝廷供应粮草,抗风险能力也太弱了。”顾璋小声叹道。   “所以听说顾大人能让刚赤府增产后,我才那么激动失态啊!”田丰眼里满是愁色,他忽而拉住顾璋手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顾大人,你有没有办法让麦田提前十五天成熟?”   小麦与许多作物不同,在最后一个月灌浆成熟,籽粒逐渐饱满充盈,若提前收割,会导致巨大的减产。   提前成熟?   顾璋在桌面敲击的手指定住,敛眸沉默。   ***   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   粮草出事,被满是雨水和泥浆的山上洪流淹没,根本瞒不住。   这不是谁偷换了粮草以次充好,也不是有人悄悄贪墨中饱私囊,而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护送着一大车队的粮草,被轰然而至的山洪掩埋。   不仅被周围村庄、城镇百姓看在眼里,更是要官府出面,组织人去查探具体情况,努力救援。   凌云山山脚哭嚎连天。   组织救援的县令愁得头都大了:“凌云山百年无事,不过是一场大雨,怎么就发生山洪了?”   在队伍末尾压阵的一部分士兵,见势不妙,弃粮车奔逃,如今是极幸运的幸存者。   他们惊魂未定,面色惊恐地回忆道:“山神发怒,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脚下都站不稳,山上泥水就跟涨水时候的浪一样快,根本跑不过,全都被压在底下了。”   “我们几个还算运气好,在车队末尾掠阵,这才有机会逃出来。”   “这绝对是山神发怒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可怕?太吓人了,我亲耳听到了山神的怒吼!”   有衙役在稀软的泥地里挖,挖出来的泥人口鼻里都是泥沙,没有一个活着的,挖出来的粮食也全都泡在脏污的泥水里,都泡软泡发了。   “大人,这……”衙役捧着一捧混着泥沙的粮食,面色踌躇又难看。   县令手都在哆嗦,这事怎么就摊在他头上了?   人和粮食救还是不救,挖还是不挖?衙门衙役全上了也不够。   他面色几番变化,最后低声叹气:“等朝堂派的钦差来了再说。”   看到几个使劲儿朝着山磕头的官员,还有远处围观的百姓,隐隐能传来“山神爷”“震怒”等字眼。   他忽然想起前些天看过报刊上的文章。   正想着,一个梳着发髻穿着长袍,书生打扮的七八岁小童站出来,他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反驳地喊道:“不是的!不是山神爷,是丁家老爷害的!他天天从凌云山上砍树,拿木料去卖钱,报纸上都说了!”   县令吓得手抖得更厉害了。凌云山是片山脉,前两年丁家忽然发现一片比较珍贵的木材,于是就找上他。   他不过是拿了两成孝敬而已!   那小童义正言辞道:“是丁家老爷害的,是他毁了我们大家赖以……”小童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人抱起来捂住了嘴,飞快带走了。   听到小童的话,举人出身就出来谋官的师爷,眼里若有所思,丁家源源不断从山里砍伐树木也无人敢惹,原因当然是他眼前这位好县令。   也许,他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了。   类似的事情,很快在京城发酵。   如今《大宣第一日报》已经在举国上下,60%的区域发行,自然有破坏环境导致减产、水患、山洪等天灾的人心虚害怕,也有觊觎他们屁股下位置的人蠢蠢欲动。   两拨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权势,顿时开始互相攻击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流言,在京城疯狂流传,其热闹程度,甚至比当地都高,很难让人怀疑幕后没有推手。   “我看多半是顾大人的那篇文章,惹怒了神仙。”   “要是我是神仙,本来一切都是我的功劳,结果有人莫名其妙站出来说,不是神,不是龙王爷,不是神仙的功劳,我肯定也要生气!”   “是啊,如果都不信龙王爷,不信山神爷,岂不是没了信奉,断了香火,所以山神爷这才发怒,就是警告!”   本就迷信鬼神的百姓,难得动摇了一点点,偏向理性和科学的思维,瞬间被带走。   “断了供奉神的香火,难怪山神爷发怒,要不请大师去施法,送些猪牛羊祭祀,让山神爷消消气?”   另一批则是坚决拥护顾璋那篇文章,势必要将文章一鼓作气坐实的!   其中有如燕先梅这样走遍大江南北,觉得文章确有道理的,也有如余庆年、黎川这些来自宁都,对顾璋十分信任的。   浑水摸鱼中人数最多的,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进行政斗,斗出一个位置,斗得人落马,让自己上位的。   余庆年和黎川如今都还没能到上早朝的官阶。   黎川和方行,带着一摞厚厚的数据,前往翰林拜访余庆年。   黎川才一进门,就看到腰杆挺直,坐在桌案前的余庆年,他正一刻不停翻阅书册、文籍,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目光疲惫却炯亮。   黎川忙大步上前,担忧道:“玉昂你又一夜没睡?”   “昨夜小憩了一会儿。”余庆年看向方行,躬身行了个礼:“劳烦方兄了。”   方行躬身回礼,然后道:“瑶光在户部助我颇多,不过投桃报李罢了。这是玉昂你要的资料,这几个地方近五年来税收变化,已经用新法整理过了,很清晰,玉昂定能看得懂。”   余庆年双手接过:“多谢方兄,等事罢,我和正慎设宴相迎。”   送走方行。   黎川看着比人还高的一堆资料,坐下道:“我帮你整理数据,用瑶光教的折线图最为明了。”   提起顾璋,两人皆心中一沉。   也不知道璋弟在边关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一个在翰林,一个在吏部,于粮草军队一事没法提供任何帮助,都还人微言轻,连早朝都没他们份。   黎川抿唇,捏紧手指至发白:“朝廷不会不管的,而且璋弟从小点子就多,不会有事的。”   两人无力在军队粮草一事上有助力,在有人试图攻奸顾璋,说他亵神,以至遭来神怒时,第一时间就动起来。   早在看过那篇文章之后,两人就好奇地找了些资料查看,去和师长讨教,肚内有货自然能下笔如有神。   三日工夫,日夜不休。   两人搜集了各地有关破坏环境的证据,以及在砍树、填湖等顾璋那篇有关环境保护文章中举的例子之后,当地发生的“天灾”,粮食的产量变化,税收变化等等数据,列出了一本有理有据的折子。   折子往上递。   余庆年还写了一篇文章,经过一番波折,最后刊登在新一期的报纸上。   余庆年以一手好文笔闻名,散馆考核之后留馆,还得了两次机会为明盛帝捉笔,他所作的诏诰,证引该洽,文体宏丽非常,直让人打心底震撼。   如今费尽心思打磨出的文章,还有桩桩件件透着残酷和血淋淋的数据,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文中字字句句,犹如赫赫震颤之音,轰入耳中。   凌云山山崩如洪,乃伐木所致,铁证如山!   绝非顾璋亵神,更与皇帝写不写罪己诏无关。   黎川也在师父的支持下,以此前折子、余庆年文章为依据,提出要修保护环境的法典,一来坐实顾璋提出理论的官方地位,毕竟甚少有人敢挑衅律法威严,二来确实可以规约天下官员与百姓。   这场掺杂了权利争夺的攻奸,暂时落下了帷幕。   明盛帝在早朝上当场发怒,处理了好大一批官员,都是在起事后不解决问题,反思己身,反而遮遮掩掩,为了权利钩心斗角引起震荡的。   在早朝商议的诸多事项中,这确实只是争论的一件小事。   这些天最重要的朝政,还是筹集边关粮草。   短短几天,户部、兵部相关众人,都愁白了头,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   边关。   八百里加急的情报一封封往京城送。   但是短时间内还没收到准确答复。   可完全遮掩不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边关,甚至已经传到了草原深处。   边境线上的驻兵,频频被骚扰,送回来伤兵都一日比一日多。   目前唯一还保守的秘密,就是军中粮草剩余数量。   薛将军与诸位将领在外,都面色严肃,一如往常,让人看不出心中情绪来,这样镇定倒是让百姓和将士们都心安,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主将军帐内。   “砰——”   桌子被一巴掌拍响,狠狠震动,继而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如被点燃的炮仗:“这明显是在探我们的虚实!”   谁都能看出来,匈奴在试探,就如同一只看着大肥肉垂涎欲滴的狼,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凶猛地扑上来,毫不留情的撕碎垂涎已久的目标。   若真的拖到粮草快要耗尽的时候,都还没有想到办法获得粮草,匈奴肯定会趁机兵临城下。   到时候即使他们再能征善战,骁勇无畏,也定然回天无力。   帐内将领们即使性子再稳重,这会儿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京中怎么回复?”   薛见雷:“全力筹集粮草。”   “这不是屁话吗,能不能来点实际的,能筹多少粮草?什么时候,哪一天能送到?”姚总兵骂道。   薛见雷看向顾璋问道:“以你看,京城那边情况如何?”   顾璋拧眉:“情况还真不好说,大宣国土辽阔,但是环境气候大有不同,粮食从来都不富裕,每年两次的粮草,都是足足筹集小半年才足够的。”   大宣一年往边关送两次粮草。次数多了划不来,损耗更大。   秋季前会有一次,主要是夏收来的粮食税,再加上许多粮行在秋收前会处理去年陈粮,价格稍低。   秋天天气也好,不似夏日酷暑,也不会等到冬日严寒大雪封路,而且还能保证严寒冬日粮草充足。   顾璋继续道:“掩埋在山洪泥沙里的粮食,应当是能供整个军队吃两季到明年开春的粮食,已经是举国之力了,依照我此前在户部梳理的账册来看,粮税大半粮食应当都在此。”   言下之意,朝堂手里没什么粮了,也不可能再找百姓征粮,而他们等不到秋收这一波的粮食和税,都是要时间的。   帐内气氛更沉,呼吸似乎都更艰难了。   “除此之外,也就粮行手里有粮了。”顾璋道。   “那就找粮行买!”   “要是敢坐地起价,皇上肯定不会姑息的。”   顾璋挑眉:“人家完全可以说没有粮了,你又能拿他怎么办?”   商人重利,边关一乱,坐地起价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胆子大点的,身家能直接翻好几倍,国难财三字背后的利润,绝对到了能让资本家践踏法律的程度。   他没接触过几个宣朝粮商,也不知道里头脑子清醒,或者爱国的比例占多少。   薛将军周身气势一沉,直直地看向顾璋,肃声问:“顾大人这是不看好京中能按时筹到粮草?”   顾璋摇头:“我只是以最坏的情况去设想,希望各位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田丰忽而问道:“我观顾大人言语间预测不妙,但语气却十分沉稳,不见一丝急躁和怯意,可是已经想到法子了?”   帐内目光忽而齐齐看过来。   顾璋忽而想起前几天,田丰问他的那个问题。   若他上辈子的植物系异能还在,自然挥手就能让刚赤府所有麦田瞬息成熟。   可惜不然。   他只是人,不是神,提升产量用的都是正常的科技农业知识和手段,更没本事影响小麦成熟规律。   此前种种效果,也是在一天天的时间里逐渐显露出来。   直接在最后月余时光里,强行缩短成熟期15天,唯有……系统。   顾璋那日答:“暂时无法,我回去努力想想法子。”   他回去之后也确实研究了。   他如今积分近八万。   但能促进小麦快速成熟的生长液也不便宜,若想要整个刚赤府的小麦都提前成熟,八万积分几乎要清空。   他回想“梦”中画面。   破城之日,没有将士兵卒出城拼杀的画面,更像是单方面的屠杀,但他相信,即使快要饿死,薛将军也会带领所有将士出城迎战,与匈奴不死不休。   所以破城之危,不在此事。   系统和积分是他最后的底牌,他不想提前花光积分,除非真到不得不用的那一刻。   面对田丰等人灼灼的目光,顾璋轻笑一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想?难不成还以为我真是小农神?”   顾璋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既然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全压在后方,我们就试试自己买呗,我们可有兵马。”   □□的人都不可能迂腐古板,都瞬间明白顾璋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这是五十万两,先试试水。”   田丰一双手就跟修了仙法一样,闪电般嗖的一下就把银票收走,放入怀里。   看起来信心满满,能用钱换到粮食,但是嘴里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咱们刚赤府肯定筹不到什么粮草了,多半只能到远处去买,运送过来损耗不小,即使以正常价格买,最后花费可能高达20倍-60倍。”   顾璋点头:“这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打仗怎么是举国之力的事情?钱砸下去,最后到手的,可能只有本来价值的一小部分粮食。”   田丰愣了一瞬,怎么和他想象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还没等他转过弯来,就听顾璋说道:“田大人是想说钱可能不够?你若能买到,剩下五十万两也给你用。”   田丰都有些被顾璋的大方给震撼到,他道:“这可是足足一百万两!”   他十分怀疑,户部拿一百万两出来,都没顾璋这会儿潇洒。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带着点提醒,把话说在前头:“顾大人你原本的计划的事可能就要耽搁了。”   他可没钱还,到时候皇上还不还,他也不好说!   顾璋不在意道:“钱没了再挣。”   崽卖爷田都不心疼,他花三个县令掏空家底送来的银子,能有什么舍不得的?   没了再挣呗,倒是田丰能不能把这个钱花出去,还要打个问号。   没了再挣?   薛将军:“……”   薛见雷:“……”   在场将领:!!!   他们谁没在心底嘀咕过顾璋大手大脚,花钱潇洒的习惯?   哪有这样把钱不当钱的人。   可如今谁不心中感怀?   此刻,从顾璋乌亮清透的眸子里,他们看到了神圣的光! 第110章 兵临   短短几天。   岩武城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人人脸上带笑, 眉飞色舞地期待今年秋收到来,走在大街小巷,还时不时能听见彪悍的妇人, 孔武有力的汉子高喊:“天杀的匈奴要是敢来,让他有来无回。”   “咱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等明年,我也要去城外开几亩荒地,不管收多收少,总归能省点卖粮钱。”   如今。   淡淡的焦躁如同清晨薄雾,细细的笼罩在城内每一处。   街道上人人脚步飞快, 马蹄声来回踏响黑石铺成的硬石路,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士兵, 紧锣密鼓地出入城中。   “踏踏踏踏踏踏——”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倏然响彻清晨稍显宁静的街道。   抬眼望去, 是一行人抬着血流不止的兵卒, 朝着伤兵营狂奔而去。   两道行人迅速让行, 面色低沉。   “越来越多人受伤了。”   “一大早就送回来五个,匈奴可真是歹毒。”   “能送回来也是好事,现在即使被匈奴染了脏东西的刀划了, 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了,有顾大人的神仙水来治!”   几乎每年秋天都是如此, 城内外百姓早已习惯,看着一队兵卒穿道而去, 又如往常一样,开始干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嘴里不免念叨两句:“也不知道军营里还有多少粮食,好好的粮食, 怎么就被山洪给埋了。”   “朝廷还是要尽快送粮食才好,即使秋收了, 也不过是缓一缓,咱们刚赤府地里产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唉。”   顾璋早上出门,就遇到这一幕。   他也在心中叹了口气。   是啊,即使刚赤府粮食提前成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刚赤府农田产量本就偏低,百姓都是铆足了劲儿才能勉强种出够吃的粮食。   即使刚赤府百姓因为身在边关,距离边关近,害怕被打进来,愿意将秋收的粮食先供应军队。   那也是要还的!   要不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吗?   而且百姓即使再有理智,也不可能借出来太多粮食,起码全家数口人吃到过冬的粮食肯定是要留下的,剩下的才会借出来。   这些粮食能撑得过秋天,但是也不一定能撑得过整个严寒的冬日。   说白了,山洪掩埋的粮食,是铁的事实。无论怎么补救,都不得不承受这样大批粮食的损失,还有可能带来的后果。   顾璋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唤声:   “顾知府,那套提取神仙水的物件出问题了,咱们都不知道怎么解决,也不敢轻举妄动。”   熬药小童撒丫子朝他狂奔而来:“您赶紧帮忙看看吧!”   “走!”顾璋调转方向,朝伤兵营去。   大步流星,飞快穿过三条宽阔的街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飘过来。   顾璋皱眉,脚步不停,他问道:“最近伤员很多?”   “当然多了,”熬药小童小跑着往里,带着顾璋朝里走,“不过有神仙水,恶疾而死的人可比往年少多了。”   “幸好有您!”   顾璋进入伤兵营,周围血腥味顿时更浓了。   一口口大锅架在柴火堆上,里头是咕噜咕噜冒着大泡的沸水,沸水中翻腾着白布。   “顾大人!”   “多谢顾大人的神仙水了,要不我就死定了!”   “顾大人,我前两日伤口流脓发黄,也是神仙水救回来的!”   “顾大人……”   一路往里走,一路都有人打招呼,感激声不绝于耳,顾璋朝他们微微颔首。   带路的熬药小童也回头道:“多亏了顾大人的神药,要不他们都得死。”   “就是这儿了!”   顾璋推门进去。   这是一处封闭的单独院落,院子里如今摆满了高度到人胸口的巨缸,缸内全是酒液。   院子里头的人见顾璋来了,纷纷站起来,下意识朝他这边走两步,面色着急地想要围过来,却被领头的人阻止。他单独一人走过来,克制着语气,描述他们如何发现问题,“……最后接出来的一瓶,气味明显不对,酒味很淡,还有一些不好的味道。”   顾璋道:“进屋看看。”   屋子里有好几套琉璃打造的粗糙蒸馏设备。   前些日子就送来了,原本还更多,但是顾璋检查过后,将其余不合格的都淘汰了。   荆苍这会儿也赶到了,他见顾璋人在,面色一喜:“这稀奇玩意,也就你能弄得懂了!”   顾璋亲自动手操作,以观察哪一步出了问题,他手上拨弄,嘴里问道:“只要肯学,理解原理,孩童也能学会。”   荆苍眼里尽是痴迷,不顾形象弯腰趴在桌上,脑袋凑近整套设备,盯着琉璃器皿中酒液的变化:“哪里有你说的这么简单?怕是只有你孩童时期能学会了。”   顾璋缄默。   在后世确实是初小孩童就能学会的东西,也许是世界观和科学理念还没形成,这一屋子勤恳老实的兵卒,没一个在他粗略讲过之后听懂的,都觉得天方夜谭。   顾璋收手:“是这边火炉的温度太高了。”   酒精的蒸馏温度具体多少他不记得,但是约莫也就是八十度左右,按照眼下这个情况,可能已经接近95度了。   “是按照您教的法子和木柴量,控制炉火温度的。”从火头营特地调来的烧火兵卒,顿时面色紧张起来,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他这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顾璋看着木柴:“这是换了一批木柴?”   “上一批烧完了,”火头兵应道,他有些茫然,小心地问:“都是大小一样的柴也不行吗?”   不同的树,不同的湿度,烧起来的温度自然不一样,可能只有七八度的变化,但是对于本就粗糙的设备来说,也会导致升温过快,最后酒液温度过高。   “要是再高一点点,就快到水的沸点了。”   另一名负责这道程序的兵卒连忙道:“我都记着呢!绝对不能让里头有水开的迹象,从最底下冒出来咕噜咕噜的小泡泡都不行。”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就差立军令状了。   顾璋宽慰道:“不用这么紧张,这真的不是很难的事情,不要觉得自己是在炼药,或者做很金贵的东西,就当这是在家煮酒泡茶。”   一个个都太紧张了,越是把一个东西捧得高,心里觉得难,感觉畏惧,就越难学会。   顾璋也没再用多少度来详细说,而是带着火头兵用手感受,火焰的温度近距离燎在手上。   伙头兵倒还真放松了些,用身体来记,这可比那些条条框框的容易多了!   他刚刚被分配进火头营的时候,不会烧火,一下火大了,一下火小了,都是师傅把他压在灶边上,敲着头教会的,坐在灶边感受温度。   小火,中火,大火,猛火……多容易的事情啊!   火头兵信心满满:“我这次肯定不会出错了!”   直到这几套器皿全都重新开始工作,顾璋才放下心来离开。   荆苍拉着他的手不放,热情叨叨道:“这么复杂的东西都能给你弄出来,你再去帮我看看那个青霉怎么做?我这两天忙,没时间管它,结果今天早上去一看,还真有点不一样!”   顾璋:?   不会真被这家伙鼓捣出来了吧?   顾璋跟着去看了看,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但是他也不是学这个的,还真看不出来是不是。   荆苍兴奋得眼睛好像在发光:“你看!这和你说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像?”   老爷子容光焕发,十分期待的看过来:“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最近把古籍上的青霉素做出来?按照古籍记载应该特别对症,这样剩下那些撑不过来的士兵,是不是也有机会活下来了?”   顾璋对上这双期待的眸子,不得不道:“最近应该不太可能。”   这是一条完全有悖于现行制药方法的路,后头应当还有提纯、过敏、试药、剂量等等难关,别说最近,今年、明年能不能成都是问题。   荆苍有些落寞,有些浑浊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整个人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顾大人你去忙,老夫就不耽搁你做事了。”荆苍还是打起精神:“我也要去看看那些伤兵了,下头那些医官性子毛毛糙糙的,让人不放心。”   老人背有些微驼,眸子里也压抑着自责,纠缠着悲痛。   顾璋站在原地,忽问:“您还想制这种药吗?”   “当然,既然有这种最合适边关将士伤口的药,老夫自然要想办法复现出来。”荆苍摇了摇头,“只可惜老夫天赋不够,研究这些时日,也只有点苗头,也许真是生死有命吧。”   他反而过来安慰顾璋:“老夫看多了生死,只是遗憾自己天赋有限,顾大人能制出神仙水一药,已经救了许多人了。”   顾璋想,其实也不一定是天赋有限,能成为一片地区的名医,怎么可能天赋不够,而是被现有思维束缚住了。   若能了解细菌、培养皿、基础化学物理知识,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世界,也许真能鼓捣出来。   从伤兵营离开。   顾璋迎面遇上了急匆匆的田丰,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的,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喷着火星,像是在说“老子很生气!”   “田大人。”顾璋拦住他。   田丰见是他,面色克制了不少,如被浇了一杯灭火的水:“顾大人。”   顾璋压低声音:“您这样不怕……?”不怕被看出端倪来吗?   田丰顺着顾璋的视线,看看自己,苦笑道:“我这副样子,时不时就要来一回,尤其是每年粮草和军饷到的时候。”   顾璋嘴角微微僵了僵。   看来这个钱粮官,真的当得很辛苦,这副胡子拉碴的乞丐模样,竟然是常态?   “那情况如何?”顾璋颇为担忧地问。   田丰:“我正要去和薛将军汇报,顾大人不如一起来?”   顾璋随着田丰一起前往主将大帐。   “这简直是要钱不要命!”   “真是坐地涨价。给他脸了,我直接带兵把他粮仓抄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胡闹,你知道人家粮仓在哪吗?知道人家囤积的粮食具体有多少吗?随便出兵,你是朝廷的兵还是土匪?”   ……   情况确实不如意。   田丰眉头都能夹死苍蝇:“百姓得知听风就是雨,这会儿家家都把粮食看得紧紧的,防着乱起来,粮行基本家家都涨价……”   对百姓来说,乱世自然要囤粮,对于大多数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来说,家国大义如天上的云雾一样远,吃饱饭不被饿死才是真的。   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即使平日里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时再豪气干云,风声一紧,粮食一涨价,人就慌了,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小粮商粮食不多,田丰这次是奔着周围最近的几个府的大粮商去的。   这些商人实在可恶。   似乎是太平太多年了,或者他们本人在更安全的地方,根本不担心薛将军会守不住城池,更不担心匈奴真的会打到他们那儿。   朝堂总会想办法的。   少我一个又不碍事。   平日里商税交得够多了,总不能这会儿还让我出血吧?   我若真傻乎乎交了,接下来铺子里卖什么?其它几家粮行,怕是要联手把我家生意全数吞没。   ……   谁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用自家囤积的粮食,在这个档口狠狠赚一笔。   面对带兵上门的田丰,都是笑脸相迎,给出一些粮食,然后开始哭穷。   田丰猛灌一口水,把杯子往桌上一砸,气冲天灵盖道:“就该把他们都捉来前线,杀一杀匈奴才好。”   顾璋也皱眉:“他们要多少?那就先给他们,大不了事后再算账,先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再说。”   田丰叹气:“哪有这么容易?油滑得很,跟泥鳅似滑不溜,真正能做主的人捉不住,根本不见我,不是去京城了,就是去查账了,还有就是去筹粮了。先不说不能开这个口子,即使我愿意开,他们恐怕都以为我是诈他们的。”   顾璋:“……”   真麻烦。   他还是喜欢干脆利落,简简单单一击毙命的法子。   顾璋问:“那此次出去,田大人筹了多少粮草?”   田丰叹气:“其实不少了,但是加上日夜不休的运送消耗,送到岩武城时,就没剩太多,应当能多撑3天,就这三天的粮,都花了十几万两。”   在场武将倒吸一口凉气,看田丰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你个败家子!”   田丰怒目对上:“觉得容易自己去筹。”   “好了。”薛将军面容威严,声线沉稳道:“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京城也筹集到一些粮草,还有在凌云山没有被掩埋的小部分,正在往边关送来。”   田丰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个记性,我在半路接收了一批粮草,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人主动送的,不要钱,说起来还和顾大人你有关,是你的同年赠送的。”   顾璋已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用系统里的药液了。   听到这会儿,微怔片刻:“同年?”   田丰很快派人取回来一封厚厚的信件:“押送粮食的人把粮食转交给我的时候,同时把这封信也给我,托我带给你。”   顾璋接过一看,金瑎的字迹。   没想到还有被金瑎支援的这天,他边拆信件,边问田丰道:“灵瞻备的粮食,够多少人吃一顿?”   “你还真别小瞧了这位同年,人家送来的粮食,够足足半个营的将士吃一餐了。”   顾璋挑眉,金瑎这本事还真不小。   他拆开了信封,将里头厚厚的一沓信件拆出来看。   信纸上还能看到小片波浪形状的纹路,金瑎这小子给他写信的时候还哭了?   顾璋顺着看下来,文字里都透一股浓浓的悲伤担忧,主要在讲:呜呜呜,顾璋你可不能死啊!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的,你一去就遇上这种事,要是见势不妙,就赶紧往后头安全的城池里躲,别仗着自己那点武艺冲在前头,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咱大丈夫能屈能伸!   等前头好大一通哭嚎和劝说结束,后头才勉强进入正题,字里行间都还透着点“我的好兄弟你可不能死在边关啊”的担忧,他说自己干得还不错,发现县城里还有些粮食库存,尽力给取了一半,然后又“以诗会友”通过文人发动煽情攻势,又筹了些钱和粮,金家还支援了不少,一起送来。   信里还夹了几首诗词《登山忆璋弟》《秋日夜里梦边塞友人怆然有感》《游竹林念璋弟》   本来好好的,顾璋还为其中“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心中感动,为这厮竟然在诗里把他写得这么光辉欣慰,又是登高之豪情,又是君子如竹林的,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还为金瑎煽动造势那些熟悉的不要脸风格欣慰,这是深得他真传啊!   结果看到信末尾,金瑎继续哭嚎,一副他好像已经命不久矣的感觉,不由气笑:“没出息。”   他本人在边关都没哭,金瑎倒是先哭了。   顾璋把信件放回信封里,然后仔细放入怀中:“灵瞻的一片心意,田大人你安排好了。”   许是被金瑎那封信逗得放松了心情,顾璋看看帐内略有紧张的气氛,玩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实在没粮食,大不了我们去抢匈奴的牛羊!”   顾璋想起这段时间吃过的牛羊,感觉馋虫都有些起来了:“经过一整个夏天茂盛青青草原的滋养,现在这个时节,应该是牛羊最为肥美的时节?”   他振振有词:“匈奴能来我们这儿骚扰,咱们也能去抢他们的牛羊,就挑那些膘肥体壮的,吃什么粮食,咱顿顿吃肉!”   帐内一众将士:!!!   你还记得你是手中执笔的文官出身吗,怎么比他们武将还虎?   还顿顿吃牛羊肉,可真敢想。   顾璋说:“要是咱真没东西吃了,直接带兵杀到那些可恶至极的粮商家里去,让皇上来道圣旨,给他们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把他们全部拉去流放!”   在场将士们:“……”   忽然觉得这小子切换回文官了,但根本没有一点六元及第,清正翰林出身的意识。   什么叫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祸乱朝纲的奸佞的台词啊!   戏台上都不敢这么唱。   顾璋说是这么一说,但他心里也清楚,这里头问题很多。   譬如匈奴牛羊散乱,居无定所,很难找,一不小心可能就遇上匈奴骑兵了。   又譬如假设真的捕杀到了牛羊,又如何带回来?骑兵想带回来全军上下一天口粮,那得多少人?   即使前面都有老天庇佑,都成功了,带着牛羊肉往回走,速度肯定很慢,一旦被发现,很快就会被匈奴骑兵追上。   最致命的是,即使不携带任何拖累,他们的骑兵,大多数也没有匈奴骑兵速度快。   ……   桩桩件件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一两头牛羊简单,但是想要以此解决粮草问题,是件极为艰难,几乎不可行的事情。   顾璋那日说出口,不过是为了缓和下帐篷内的气氛。   谁知薛见雷竟然真的带着北骁卫,弄回来一群牛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自宰杀那群牛羊第二日起,匈奴兵马慢慢开始聚集,在不近不远处安营扎寨,如附骨之疽,让人心中寒恶。   秋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顾璋身着皮甲,背负硬弓,腰间束着淬了毒液的鬼索,全副武装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瞭望敌方情况。   倒着的画面里,能看到匈奴的一座座帐篷,如鸟儿大小,错乱有序的扎在金秋草原上。   薛将军和见雷将军也在城墙上,看到顾璋手里的望远镜,谁也没说什么。   薛见雷站在顾璋不远处,提醒道:“如今匈奴兵马聚集,就是让我军日日戒备,不想我们节省粮草,等粮草耗尽那日,便是匈奴兵临城下之时。”   薛将军看了眼大儿子,目光深邃。   后又将目光落在清俊少年身上,沉默片刻,还是对这个颇为欣赏的后辈道:“顾知府可退至安岳城,不必与我等武将一同在岩武城镇守。”   “我不退。”顾璋拒绝。   顾璋来回扫视检查了好几遍,没有看到巨大投石车的身影,但是如今兵临城下,也是不小的威胁。   最近粮草陆陆续续送来,但都不多,不足以支撑太久。自古粮草跟不上,或者后勤出问题,导致兵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要是“梦”里的画面成真,铁蹄破国门,又能走到哪里去?   薛见雷皱眉劝道:“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尽管瑶光你武艺不错,可从未……”   顾璋打断他:“我想到办法了。”   袖口中指尖攥紧,用力得有些微微发白。他一向不乐意用这种过于惊世骇俗,且自己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复刻成功的办法。   但如今的情况,不得不冒险一试了。   小呆瓜自从那次之后,就被封禁推演告知他的能力,似乎那个“梦”只是卡了个bug,很快就被打了补丁修复漏洞。   也不知是推演有问题,怕误导他,还是系统本身就不能刻意推动世界走向发展,要么只有预警,要么等事情真的发生,才会下任务。   顾璋谨慎地考虑着所有可能。   “想到什么了?”薛见雷诧异,眼中闪过惊骇之色,“田钱粮官提的那个法子?”   薛将军也倏然看过来,看向对面匈奴的眼神和气势还未收敛,彪悍可怖的磅礴气势随之落下,压得城墙上守卫的兵卒觉得呼吸都艰难了些。   顾璋正欲开口。   忽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踏踏踏地登上城墙,声音高昂透着雀跃:“报——” 第111章 情谊   “报——有大批粮草从南边运送而来, 足以与在凌云山被淹没的粮草比重,如今已入刚赤府境内……”   顾璋听前半截还面露喜色,等听到后面说粮草与他有关, 不由怀疑自己听错了。   有人给自己送粮食?   他有些不敢相信,指着自己问道:“你确认是我?”   “哈哈哈——”肃杀的城墙上陡然传来朗朗大笑,薛见雷大步而来,手拍顾璋肩膀:“军情自不会有错,瑶光可真是我军福星!”   他眉目间的凶悍,尽数在豪迈的笑声中化为英气:“前脚刚刚想出法子, 后脚就有人送粮,边关得瑶光一人, 可敌千军!”   顾璋把这家伙的手从肩膀上扒拉下来,这么大的力气, 难道不疼吗?!   “别给我戴高帽, 我自个儿都还闹不明白。”顾璋龇牙揉揉肩膀, 问传信的兵卒道:“可知是何人?”   一道同样急促如雨点的脚步声,从城墙的同一处入口传来,威武壮硕的高大男子, 身披盔甲,腰间持一把厚刀, 大步登顶而来。   还没等传信兵卒开口,他雄浑的嗓音便道破送粮之人身份:“薛将军!京中来报, 宁都府秋府君与大司农顾大人携当地百姓捐赠粮草以援边关,足以撑过整个秋季,皇上已经下令一路城门大开, 各地驻军一路相随护送,若有胆敢阻拦延误之人, 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副官粗犷的嗓音透着藏不住的激动:“算算时间,应该快到咱们刚赤府辖地了!”   顾璋面色巨变,大步向前:“你说谁?”   他爹娘前阵子的信件里,不是还在家乡里过得自在又快活吗?   怎么转眼就跑到刚赤府来了!   薛将军父子眼底一松,面露喜意,再看向总笑得灿烂的少年难得失态,心中都有些触动,平日里再游刃有余,聪明绝顶,面对匈奴大军也面不改色,但还是个孩子啊。   年长些,更能理解这份紧张担忧的情绪,薛将军眸子里划过几分思考,透着关切,肃声道:“武骑尉可愿领兵,前去护卫粮草入营?”   “愿意,我带兵去护送,”顾璋想也不想,一口应下,保证道:“定将粮草安全送入营中!”   顾璋目光投向远方匈奴聚集形成的黑团:“我军已无后顾之忧,不知匈奴会作何反应,绝不可掉以轻心。”   “这还用你小子来教,”薛见雷揉揉顾璋的头,“快去迎你父母,此举甚烈,他们肯定心中也极为担忧你。”   顾璋抿唇,他随身携带令牌,快步朝着武安大营去,亲自点兵,带队出城!   城墙上。   副官望着顾璋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眉眼间略带担忧,看看周围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问薛将军:“将军,顾大人此前可没有领兵的经验。”   若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副将建议道:“不如咱们再抽调……”   薛将军抬手阻止了他剩余的话,锐利的双眸追着城门下策马而去的顾璋,目光灼灼,他道:“足矣。”   副官正想要再劝,感觉臂膀被搭住,侧头一看,是掌管北骁卫这支奇兵的见雷将军,“可不能这么看不起能赢了我薛见雷的人。”   “戏言怎可当真?”副官皱眉,他强调:“连顾大人自己都说,不过是仗着一时奇巧,这才胜得过见雷将军。”   薛见雷轻笑一声:“你还真信那小子嘴里的话?”   他大方坦然道:“即使真的打下去,谁输谁赢也未可知,不过是那小子给我留点面子罢了。”   说完拍拍副将肩膀:“放心吧,那小子贼得很,肯定会点精锐兵马,再有他那颗聪明脑袋,谁也别想动我军粮草。”   副将心中惊诧,薛将军父子竟对顾璋领军才能如此推崇?他本觉得顾大人做文官已是极好,能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就已经不俗。   薛见雷见他眼底神色转换,又抬头去看他薛将军,十分感慨:“原听闻顾大人农家出身,未做官之前,就在当地有极大的名气和威望,如今看来,不仅并非传闻,甚至完全超出我们所想。”   这对许多官员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   按照朝廷规定,官员不可在原籍为官,故而几乎没有人能在原籍地有如此大的声望,最多也就是修修路,在发洪水等天灾时捐些钱财,落个善名。   不说原籍地,即使是为官多年的地方,终其一生,倾尽全力,也没有多少官员能得到百姓这份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厚爱。   说几句好听的话,夸一句是好官,得一份感激容易。   能在危难之际,实打实地拿出钱财、粮食这等安身立命的东西相助,还是偌大一片宁都府的百姓,可谓难于上青天!   沉默了片刻,薛将军道:“以诚换诚,以心换心罢了。”   “我等不也是?”   薛见雷闻言,不由想起这半年间种种,无论千里眼还是神仙水,谁有这份赤诚之心?   不是谁都能面对巨大财富地位的诱惑,愿意将这些有助于边关战事的宝贝,不求回报的贡献出来。   震撼于宁都百姓的慷慨,他们不也是同样不知不觉中,将顾璋放到足够重要的位置?   他父亲甚至主动打破“死守不退”的原则,开口让顾璋去后方城池,以避战乱风险。   薛见雷笑骂:“臭小子还挺会收买人心,他要是再待得久点,我都怀疑末将在薛将军心里的地位,怕是都要不如他了。”   薛将军面色一肃,拿起随身武器往他腿上抽:“越活越回去了!”   他手持大枪抡出劲风,铿锵一下扎在地上。   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对面草原上的黑点,脸上蜈蚣般的疤痕都更显凶恶:“既然已无后顾之忧,定要撕咬下这头饿狼一口血肉来。”   薛见雷顿时站得笔直,面色也随之威严肃穆。   ***   顾璋安顿好家里,点好兵将,快马出城。   直接顺着官道,朝着临永县城而去。   他身下踏风英姿勃发,通天雪白无一杂色,四蹄飞踏,宛若乘风。   身后跟着身着黑甲胄的精良兵马,每人都足有八尺,身上肌肉粗壮虬结,将黑甲胄撑得饱满,目光锐利有神,浑身都散发着铁血雄壮之气。   但凡路遇百姓,皆惊叹不已。   “这么好的兵马,这是要去干什么?”   “嘶——”   “这领头的,怎么好像是顾大人?他骑术竟然如此好,我看后头的骑兵都追得有些吃力。”   这些百姓大多是附近村民,成群结队的出来制作陷阱,或者入城采买必需品。   只看到倏的一瞬,顾璋身披盔甲,带着浩浩荡荡一群精兵强马,气势汹汹的扬起尘土,穿沙而过。   心中甚是震撼。   ***   顾璋快马,不日就到临永城。   他还未入城,就看到临永县令带着衙役站在城门口,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数不清的人力、畜力、推车、三轮车簇拥下,如一条长龙般,速度不慢的朝滚滚前进。   顾璋远远就看到一身暗红的女子,正骑在马上,从队伍前端往后巡视,嘴里时不时还下达命令,队内人粮随之调整,显然对她心悦诚服。   这位主事的女子,身披轻甲,腰挎长刀,背脊透着一股英姿飒爽的气势。   若不是认出那把长刀,是他当初随姜武习武时留在家里的,他几乎都不敢认这是秋娘。   “娘!”顾璋喊道,同时策马朝前奔去。   原本前行的队伍里,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顾璋的身影。   尽管顾璋身量已经长开,与当年有些不同,但还是有不少人都认出来——这就是他们的小农神大人啊!   纷纷高兴的挥手,甚至有激动的汉子爬到装满一袋袋粮食的车顶,登高后激动地喊道:   “小农神大人!”   “顾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府衙里的捕头张流!”   “小农神大人,今年按你的叮嘱,咱村里的收成可高了,现在家家都能吃自家种的粮食,不用去换粗粮填肚子了!”   “大人长高了这么多!”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顾璋感觉有情绪在胸膛中翻涌。   那日他带着家人乘船离开宁都的时候。   两岸也如今天这般,有许多百姓夹道相送,挥手朝他告别。   乌泱泱的声音里,也是这样亲切的呼唤他“小农神大人”   声声祝福都希望他日后科举之路顺畅,官路恒通,日后一切都好。   原本听见这个称呼,还觉得有些别扭脸红,如今熟悉的乡音入耳,心中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多好听啊!   顾璋紧绷的面容忽而放松,扬起灿烂的笑容,朗声一一应下。   当走到队伍前端,他翻身下马:“承蒙父老乡亲厚爱,不仅筹集诸多粮草,还不辞辛苦千里相送,还请受顾某一礼。”   语毕,他一躬身,真的对送粮来的百姓行礼了。   他身后一行满是铁血之气的雄壮骑兵,也都不约而同,齐刷刷下马,跟顾璋一样躬身执礼道谢。   都到了这个时候,匈奴兵临城下,即使薛将军不说,将士们心中也早就有猜测,他们的粮食怕是不多了。   百姓们顿时慌了,有的急忙跳到一边,有的憨憨直接蹲下,生怕站得太高真受了这礼,还有的对秋娘急忙道:“秋府君,您倒是赶紧去劝劝啊!”   “是啊,小农神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不过是把您当初给我们的东西,拿了一部分出来而已,要不是有您,我们怎么可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呢?”   “这话说的是,我要真受了这礼,回去我爹要打断我的腿。”   秋娘没听周围人的话前来阻止,顾璋还是认真将这一礼贯彻到底了。   起身后,又是平日里那副君子气度,灿然风采,他拍拍胸脯道:“回去跟你爹说,不能动你一根毫毛,就说是我说的!保管你的腿安然无恙。”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这还是他们记忆中的小农神啊。   “你爹把小农神大人的话都当作宝贝,天天琢磨呢,你的腿肯定没事!”   这会儿从后往前巡视的顾大根,也听到动静,加快来到前头,他骑的那匹,赫然是顾璋之前留在宁都的红枣。   顾璋大步朝他们的方向走去,语速飞快:“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们在宁都好好的吗?怎么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秋娘顺手就想揪臭小子耳朵,但看着人多没动手,只恶狠狠的训道:“你小子是典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外头遇到什么事,也不和家里说,这也好,那也好,边关这么好,怎么不见大家抢破头要来?”   大半年不见,秋娘浑身气势都不同了,眉宇间都透着一股意志坚定,十分有主意的劲儿,点漆般的眸子明亮坚定。   顾璋上火的急促顿时一下乖乖散去,他无奈道:“边关危险,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   秋娘一脸镇定自若,眸光闪烁:“谁当初跟我们说,边关由薛将军镇守,已经太平很久了,没什么危险的?”   顾璋:!   完蛋,一秃噜嘴挖坑把自己埋了!   她娘怎么好像变得更厉害了,这大半年究竟在宁都做什么营生?   顾璋赶紧去看他爹,他爹虽然听娘的,但是从小就护着他,跟他说不用太累,有当爹的顶着!   见顾大根一脸“臭小子不听话,害得人担心死了”的严肃表情,顾璋张开双手过去抱住他:“我可真想你们了。”   他赶紧暗中给他爹打眼色,低声咬耳朵道:“爹,赶紧哄哄,救救你的宝贝儿子啊!”   原本在路上,随行的将士都被顾璋一身不输于最顶尖骑兵的骑术,和几乎跑不死,绝不主动喊累要休息的劲儿折服。   这会儿看到顾璋在娘面前收了锐刺,还主动去抱他爹,这才忽然意识到顾璋的年龄。   如今在刚赤府威名赫赫、谁人都不敢小觑的顾大人,其实还是个活脱脱的少年郎!   秋娘和顾大根这会儿严肃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一个怀里抱着孩子,一个伸手摸摸孩子的背,眼眶都微微泛红。   宁都再好,再安稳,可知道孩子在的地方有危险,他们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只不过要撑起场面,这才强行没把情绪表现出来,让人看了去而已。   顾璋感受到这点流露出来的细微情感,松开顾大根,又转头去轻轻抱了抱他娘。   秋娘眼中发热浮出水汽,背对着粮队众人,掩去情绪,手拍拍顾璋的背,泪骂道:“都当大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顾璋收拾好心中翻涌的情绪,笑眯眯道:“我即使老了,也是爹娘的孩子,怎么就不能跟孩子一样了?”   秋娘顿时被气笑:“一边去!”说完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配着身上皮甲,腰间长刀,让人不得不赞一句英姿飒爽。   顾璋手指环圈吹哨,踏风默契的跑来,他也飞快上马,朝秋娘询问粮队布置。   心中有数后,他当即下令,布置好巡逻小队的人数,时间,躺数,暗号,然后严肃道:“时刻保持戒备,若发现异常,立刻上报给我。”   “是!”   顾璋骑上马,在粮队头前开路,他回头看了一眼浩浩荡荡的粮队,问身边的顾大根道:“爹,这具体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   岩武城外。   “禀单于,探子来报,岩武城有粮草支援,数目难计,但目测可支撑过整个秋季,其中有……”   巴蛊乌闻言,脸上一怒:“刚刚掩埋了半年的粮草,如何短时间内筹集这么多?他姓薛的诡计多端,怕不是故意放出的风声!”   帐篷外有一络腮胡的汉子龙行虎步,走入帐中,眼中颇有恨色,大声道:“薛见雷率北骁卫出城,其意不明,属下请命上前迎敌!”   能直入帐中,这显然是一员核心悍将。   听到这个消息,巴蛊乌反而冷静下来:“薛见雷胆敢在我匈奴骑兵囤集时出城,怕是情况有变。”   络腮胡大汉道:“这龟孙子就会玩阴的,若正面对敌,他必不是我瓦次铁骑的对手!”   听到这话,巴蛊乌思忖片刻,言语中带着一丝警惕:“薛见雷是一员悍将,万万不可轻敌。”   那络腮胡壮汉面带羞怒之色,见巴蛊乌表情却没敢反驳。   最后巴蛊乌点了另一人带兵去迎敌。   一道道消息不断传入帐中。   “竟然真有粮草送到,”巴蛊乌负手而立,表情越来越难看,眼中带着点不平:“顾璋,竟然又是他!我瓦次勇士众多,竟无一能人有此大才。”   他身边一直随行的鹰钩鼻男子道:“单于莫恼,等神器大成之日,破开城门,铁骑直入,这些人都要听命于瓦次,对您俯首。”   鹰钩鼻男子显然是极懂他心思的,巴蛊乌不愉之色顿时消散不少:“哈哈哈,有道理!中原人才再多,日后也都要为我所用!”   鹰钩鼻男子见他心情好些,这才道:“咱们神器只成两座,余下八座还在赶制,咱们本是想趁着粮草支援不上的机会,趁虚而入,现在是否要斟酌一下?”   巴蛊乌端起酒盏的手顿了顿,有神器相助自然更好,可偏偏那物巨大,其中机关巧技又多,如今还没准备完全。   但若现在撤兵,他心有不甘,将酒杯用力落在桌上,对着帐内之人发问:“怎么想的,都说说!”   络腮胡男子暴起:“当然是打,如此撤兵,颜面何存?”   “我觉得不妥,按照计划,我们应当备足10座神器,百块巨石,再配合瓦次骁勇的草原勇士,定能拿下岩武城,若急于一时,暴露了神器,反倒不妙。”   “姓薛的狡猾,若我们现在暴露了2座神器,没能攻开大门,他们定会有所防备,然后找出对应的法子。”   “一群孬种!!!难不成我们还怕他不成?”   鹰钩鼻男子道:“此言差矣,打仗不靠蛮力和冲动。谋定而后动才是良策,如今退兵,养精蓄锐壮大瓦次马匹骑兵,明年配合足够的神器,定能一举拿下岩武城,届时势如破竹,直捣京城。”   巴蛊乌其实心中早有决断,他眼神阴揣:“既无便宜可占,也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了了,去给我把莽黑蛛毒囊袋射过去。”   不久。   捆着黑色囊袋的利箭,忽然从远处朝着城墙墙垛急促飞射而来。   在城墙上警戒的兵卒立马神经绷紧:“匈奴歹毒,绝不能让箭上之物,进入城墙内!”   “弓箭准备!”   一排手持硬弓,后背箭筒的兵卒齐齐踏步上前,拉开弓弦,对准来箭。   “放!”   箭矢打落远处来箭,划破黑色囊袋,顿时发出一股难闻的混杂恶臭。   ***   护送粮草路上,顾璋一行人射杀了数十名匈奴探子,倒是始终没遇上匈奴骑兵小队。   顾璋猜想,应当是薛将军做了什么。   他也得知宁都那头,从头到尾的发展。   顾家人回到宁都后,首先是回了村,在村里住了小半个月,秋娘便带着从族里选出来的两个帮手,和顾大根来到府城。   秋娘知道顾璋日后可能很难定在一处,便想着做些活络的营生。   顾大根知道后,简直吓坏了!   从顾璋之前府城赶回永河村就知道,这个时候到处跑,还是很危险的!   他也顾不上在秋娘旁边打下手忙前忙后了,想法子去打听了宁都几个镖局的事情,想着日后若是秋娘真的到处挣钱,他要把媳妇保护好啊!   两人正忙得起劲儿,忽然就听说粮草在凌云山被掩埋的消息,又听说粮食涨价、金瑎送粮食的事。   做了几十年庄稼人,对粮食最敏感,百姓中风声还没起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秋娘更是想要直奔边关,甚至气到说出这官不做了的话。   为母则强,护崽的秋娘当年能花掉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有了家当托底,更能当机立断,狠下心来大肆买粮食。   粮商价高,她便回村买。   顾大根笑得嘴角咧开到耳根:“小石头你可不知道,咱去村里的时候,有多受欢迎,那场面有多热闹。”   顾大根带着点骄傲的口气,绘声绘色描述起来,从他们要买粮食的消息传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武港村。   这个在宁都府衙公开张榜找村落,幸运得第一个应下公告栏里的告示,吃了第一波螃蟹的村子,已经十分富饶。   当年,顾大根和顾老爷子两人,亲自下去每个村指导,谁不认识他们?   才进村,就被认出来,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村长热情地拉着往里走。   村民们扛着各家大袋大袋的粮食,堆在晒谷场上。   “我家出4石!也就一亩田的产量而已,就当少种了这一亩田了。”   “我家今年收成也好,孩子都送去府城念书了,这十包粮食不算什么,您可一定要帮忙带去边关,小农神大人帮我们种出了这么多粮食,可不能让他挨饿!”   ……   没多久,粮食就在晒谷场堆出了一个巨大的粮食山。   顾璋当初亲自去救过的那三个村庄,更是早早准备好了粮食,甚至还出了好些人。   长阳村族老方桉,带着村里当年跋山涉水,前去问心学院求助的老人们小孩们,握着顾大根的手声泪俱下:   “小农神那年救我们村,都还历历在目。如何能让你们掏钱买粮食,这不是丧良心吗?”   “是啊,还记得那时候心里没了念想,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后悔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也有当年跪在问心书院门口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健硕的青年,他站出来说愿意代表村子帮忙送粮食去边关:   “当初家里都已经在商量,若真的粮食减产,没了收成要饿死,要么把妹妹送去城里伺候有钱人家小姐,要么我卖身给人当小厮,多亏大人当初肯来村里,即使是因为我们贪心糊涂弄遭了地,差点坏了他的名声也不嫌弃,这份大恩大德我全家都一直记着。”   “当年咱们村多穷?差点就要饿死爹娘,卖儿卖女过活了,指不定还要饿死不少人,闹饥荒、当流民想想就浑身哆嗦。转眼都盖了房子,有了耕牛,年年有新衣服穿,要是这时候卖给粮商坑害恩公,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对,反正在我们村,肯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随着顾大根描述,顾璋回忆起那些往事,记忆中的面孔一张张出现在眼前,有些感慨:“那时倒是没想这么多。”   他抬头看到远处的城墙:“前头就是岩武城了。”   城墙上的人,也能看到如长龙般的粮队,守着南城门这边的兵卒不免都有些躁动。 第112章 送达   城墙上顿时响起成片激动的声音。   “顾大人, 是顾大人回来了!”   “后头全都是粮草吧?看着好像不比往年朝廷送来的少啊。”   “匈奴还想趁火打劫,我呸!简直做梦。”   “快快快,赶紧去通知薛将军, 然后我等随赵校尉守城门!”   城门上立马有兵卒飞快往下跑,兵分两路,一路往北城门去,显然是去通报情况,一路往城墙下去,集结兵马, 以便城门打开后粮草无忧,且无敌军偷袭。   今日守着北城门的这位领兵之人姓赵, 是一名五品镖旗校尉,顾璋认识, 两人还在营内切磋过射术。   他远远就命手下兵卒, 用军旗打出密语——已验明身份, 通知城内驻军准备开城门。   两边旗语打完,接收到城墙上回应的旗语,顾璋这才收敛心神。   他拿出随身的千里眼, 细密的观察四周,每一寸都不放过。   行军一道, 提前知道敌军动向,便掌握先机, 若武力值相差不大,几乎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保持警惕,三人一组, 五十米一骑,若发现有异, 格杀勿论。”顾璋语气坚定,声音短促有力。   护着粮队的骑兵立马变阵,可谓训练有素。   “踏!踏!踏!”   “踏!踏!踏!”   紧促密集的马蹄声,来回在粮队上空穿梭。   已经见过不少世面,一路被各路兵马、衙役等人护送过的押粮队,此刻也不由心中颤颤,被这股与往日所见兵卒全然不同的肃杀铁血之气震撼。   许多人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也有青壮的汉子,看得挪不开眼,为骏马上身着黑甲胄、手持长刀的威武汉子目光灼灼,眼露崇拜。这得是多勇武的男儿!   感受到周遭略显紧绷的氛围。   顾大根也神情警惕起来,他意欲打马去粮队巡逻:“小石头,爹……”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见顾璋飞快从背后取下那张黑铁大弓,手中拿起三支利箭,被他齐齐搭在弓弦之上,随即,黑铁大弓直接被拉满!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不过瞬息间,三支通体乌黑如墨的利箭,飞射而出,发出三道“嗖嗖嗖”的声音。   那潜伏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匈奴探子顿时大惊失色,完全顾不上隐藏身形,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后奔逃。   却忽见那乌黑箭矢速穿刺到眼前!   这箭矢实在太快了!   如此远的距离,是如何发现他们的?   此时,尽管三名探子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逃开,甚至不惜开口求饶,但黑色流光急刺而来,目眦欲裂,声难开扬。   “咻——”   刹那间,第一支箭洞穿奔逃匈奴探子的右肩!同时抵达的第二支箭,擦破在地上连滚两圈立起之人的脸颊,第三支箭直中一匈奴腹部!   不过二三呼吸的功夫。   众人只见三道人影忽然受惊而出,无论何种奔逃之法,均躲不过飞来利箭,最终人影纷纷踉跄,倒砸在地面上,扬起浅浅沙尘。   许多人见状心中一紧。   满场寂静。   已经下令整顿兵马的赵校尉,看到这一幕,目中精光连连:“如此远的距离,顾大人好生目力!”   他身边两名得力干将也双目瞪大,惊道:“这一手射术果真不凡,难怪那日比试能赢下您。”   “三箭连发,无一落空,军中能做到的神射手都是少数,难怪顾大人骑射能得薛将军称赞。”   “快看!顾大人给我们打旗,这是在说什么?”   赵校尉马上往前两步,面色严肃,死死地盯着那张旗帜,仔细分辨顾璋旗语所言。   与此同时。   冒着巨大风险,穿过层层阻碍才勉强潜伏进来的探子,趴在地上,躲在精心寻找的障碍物后,心有戚戚。   “该死的,最近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汉人有如神助。”   “好几个部落都在薛见雷那儿吃了亏,连威名在外,骁勇善战的日逐王□□,都被坑杀了好些兵马,最满意的络腮胡都被箭穿破留了道疤痕,不会真有神助汉人吧?”   “连往年很容易来去的匈奴小队,今年都折损不少!”   这些匈奴探子心中戚戚然,完全不敢冒头,全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   千里眼只有四支,只掌握在最高阶将领手中,而且使用时,不需与手下兵卒配合,更不需讲明缘由,下令即可。   各路探子费尽心思,甚至折损了好几名暗探,也没能探查出缘由,只能猜想,薛将军旗下将士领军本领更上一层楼,这才不敌。   顾璋没有带太多望远镜来边关,这也是考虑之一,东西一旦多了,就容易泄密。   望远镜比得就是先机,打得就是出其不意,若敌军有了防备,即使数量再多,威力也要减小不少。   “啊——”   一声惨叫,箭雨从高处城墙如雨点般砸下。   分明看起来没人的地方,竟然倏然发出惨叫,继而有人影攒动。   押粮队:!!!   他们看着最前方的顾璋骑着白马,背脊挺拔,单手持旗高举,唰唰打出旗语,风破旗帛的劲声,不断灌入他们耳中。   旗帜每每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之上就有一阵密集箭雨落下!   顾大根和秋娘对视一眼,城墙上的兵马,竟然听他们家小石头的指挥!!!   押粮队里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小少年;那个文质彬彬,跟他们说话温和有礼的小农神大人;那个他们宁都特别会念书,念书念得特别好的状元郎!   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简直跟话本里的将军一样!   继而眼中的崇拜更甚,骄傲得腰杆挺得笔直!   这是他们宁都的小农神大人,就是这么厉害!   顾璋绷紧神经,本以为会有匈奴抓住最后机会,誓要毁掉粮草,没想到只有几波落单的探子。   也不知他离开这几天,双方大军可有交锋?   思索间,队伍已经缓缓接近岩武城,能看到黑岩修建成的巍峨城墙,“岩武城”城名苍劲刻于城墙之上,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随后,赵校尉开口:“诸将士听令,随我一同出城,迎接宁都府君、大司农与护送粮草百姓入城!”   副将和兵卒们都齐齐扬声应道:“是!”   巨大的城门在数人的推动下,缓缓打开,两侧守城士兵站得笔直。   城内闻声前来的百姓纷纷让开道路,不给远道而来的队伍半分阻碍,然后他们就看到一条绵长的队伍运送着粮草,不断进入城门内。   “好多的粮草……”   “你们闻到没,这里头好像都没有什么陈粮!”   “宁都百姓竟然这么爱戴顾大人,他们家乡该是有多富饶啊,肯定顿顿都能吃饱饭吧?”   “岂止是吃饱,人家顿顿吃细粮都吃不完。”   “什么!哪有这么大方顿顿吃细粮的?”   一时间纷纷的议论声,在两侧街道内响起,落在入城的宁都人身上,多是感激和羡慕。   运送粮草的队伍,按序入城。   “顾大人!”赵校尉前来打招呼。   顾璋笑道:“赵校尉方才反应着实迅速。”   “顾大人才是眸光锐利。”赵校尉真心实意抱拳赞道。   两人只简单打了照面,这会儿不是寒暄的时候。   赵校尉带了一队兵马出城,在城外布置,做好万全准备,又有单独一队兵马,飞快上前帮忙运送粮食。   接过粮食后,一部分人将粮食运送到专门的粮仓,检查后入库,另一部分人热情地带着押粮队的人往里走,那里备下了这两天专门收拾出来的下榻之处。   秋娘骑着马儿,在城门口矗立,亲眼看着押粮队带着粮食一一入城。   尽管身落尘土,一身红装也依旧显得英姿飒爽,目光明亮有神。   顾璋策马上前道:“我来替娘看着,娘带着爹去府里休息会儿。”   秋娘拍拍顾璋的肩膀:“娘不累。”她目光落在押粮队的人身上,又道,“我既然带大伙来了,就要为他们负责,怎么好先一步去歇着?而且我看边关也不太平,队里的人和粮食你又认不全,我也要一一看着,不让细作混入城去。”   顾璋揉了揉脸,感觉眼眶热热的。   不知经过了多少磨砺,才让娘显出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么短的时间里,如何将整个府城赠的粮草聚集,如何调动安排这么多人手,如何短时间内学会骑马……   顾璋想想就觉得心里鼓鼓胀胀的。   “娘。”   秋娘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回去找你小子算账。”   顾璋:!!!   这个坎还没过呢!   他的声音难道听不出来,这是温情时刻吗?   他小声嘀咕,抗议道:“当初我骑马从府城回乡送文牒,是我挨训,现在娘你做的可比我夸张多了,怎么还是我挨训?这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分明才是那个被欺压的可怜小老百姓!   秋娘见队伍差不多结束,拉着马鞍下马,回睨他一眼:“有意见?”又淡淡问,“你想训谁?”   顾璋:“……”   他发现秋娘有些站不稳,明显是骑马时间久了腰胯腿连着一条都酸软发麻,连忙从踏风身上下来,跑到秋娘身边小心扶着她。   他脸上带着殷勤,怂兮兮地改口:“没意见!”   ***   在押粮队全数进入城门,忽然间,马蹄声伴随着血腥味传来,让顾璋等人不由回头,十分警惕地朝城门口看去。   在城门外,一队精锐兵马飞速而来,尽管距离还有些远,但是目力所及,他们浑身上下都染满了喷溅的鲜血,远远看去分明是个污红的血人,那股血腥味,分明就是从他们身上传来!   “他们是谁?”——顾大根、秋娘以及许多从宁都来的百姓心中惊疑。   想到刚刚射杀的匈奴敌人,他们顿时握紧了武器,身体紧绷,这是在一路上形成的习惯。   人马距离越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浓,让人不由身上发抖,牙齿都在打颤,这是杀了多少人才有这么多血?   “是见雷将军!”有眼神好的兵卒喜悦地惊呼出来。   顾璋:薛见雷怎么从南城门这个方向进来?   不过刹那,顾璋了然,原来不是没有小虫子,而是全都被薛见雷这家伙抢先斩杀了!   很快,他的面庞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一行人入城之后,厚重结实的城门,又在许多兵卒的合力推动下,一点点关闭了。   薛见雷入城后也停下了马,他朝着秋娘的方向行了礼:“且安心休息,待休息好后,我军设宴感谢诸位不吝钱粮,伸手相助。”   因为停下来,他的面貌和衣服都清晰的被看到,这一件件血染的衣裳,血渍斑驳,应该只有很少是身上的伤口,大多都是从不同方向喷洒上去的,一层叠一层,十分浓郁,看起来尤为可怖。   宁都百姓:“……”   怎么办?感觉背上凉飕飕的。   杀神给他们行礼!娘诶,他们还能活过今晚吗?   答案是还能。   当晚,洗漱好休息过的押粮队百姓,就被迎到了城内一座宽阔的露天场地。   这会儿正是秋日,天气凉爽。   露天吹着最舒服的小凉风,场地内架起一簇簇火堆,火堆上炙烤着一只只肥美的羔羊,还有桌上摆着的满当当的酒水。   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酒水,但是真的是好大一缸,有人立之高!   宁都百姓:!   他们好像是来送粮食的,不是都要吃不上饭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肉可以吃,闻起来好香啊!   这当然是在匈奴犹豫撤兵的时候,放出去一个个虚假烟雾弹后,从匈奴大军身上,狠狠咬下来的一块肉。   这是豪爽的刚赤府将士和民众们,能凑出来最丰盛的晚宴。   为表示谢意和重视,薛将军还亲自到场。   宁都百姓:!   好吓人,他们的腿怎么好像在打颤?   薛将军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要笑,表现得和煦一点,但可能因为长时间不笑,严肃绷着脸,这个表情有些怪异,牵动着侧脸上的疤痕,更显恐怖。   宁都百姓:!!   麻麻诶,他们马上回家来不来得及?   这里怎么都是一尊尊这么恐怖的煞神!   薛将军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虽然匈奴大军后撤,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扑,又或者有什么别的阴谋。   战局未定,他这个做主将的,还要亲自盯着,以防出现问题。   薛将军离开后,留下了大儿子薛见雷来主持。   这份及时赶到的粮草,可谓大恩,若单独让哪个人来招待,似乎都没法表出足够的感谢,而见雷将军不仅在百姓口中威名赫赫,更有薛将军儿子这层身份,可代表薛将军己身。   这双重下来,就很拿得出手了。   薛见雷站起来,先朝着大家道歉,说军中禁酒,所以只能以茶代酒,还希望诸位见谅。   而后朝众人敬了杯“酒”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军粮草告急,又面匈奴大军虎视眈眈,多亏了有宁都百姓慷慨解囊,区区薄酒,聊表谢意。”   “请!”   顾璋很给面子地举杯,众人都看着他,也都举杯:“客气了,客气了!”喝完擦擦额头上的汗。   顾璋发现,薛见雷这厮,今天几乎收敛了一切傲气和气势,姿态也不能说摆得很低,但是谁都能看出他的诚意,言语间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   于是慢慢的,原本拘谨的、有些害怕的大伙,都慢慢放开来。   纷纷开始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微醺状态下,更是胆子大了,好奇的问起了边关的情况。   “这肉可真带劲,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羊肉。”   “边关是不是羊肉很多?”   “我看刚赤的人都结实得很,是都这么有力气吗?”   即使是这些随口一问,薛见雷也都不露出一丝厌烦神色,而是认真回答。   顾璋惊呆了!   他觉得这会儿薛见雷,简直跟个五讲四美的乖书生一样。   在前来他们这儿敬酒的时候,对他爹娘更是跟好脾气的晚辈似的。   怎么不对他这么好声好气?   这分明有他一份功劳!   不过抓着空隙,顾璋也问到了更多细节。   比如运送粮食的队伍,主要是宁都府三家最大的镖局,还有好几家小镖局,然后是各个村子里的出的青壮年,都是家里壮劳力多,少一个不耽误农事的。   最后还有一批训练有素的衙役。   顾璋正打听着路上的情况,忽然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现场喝得有点开心的宁都百姓们,开始吹起牛来。   吹牛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人不吹自己,而是吹他!   有人举着羊腿,登高呼喝:“虽然是给边关送的粮食,但是我们可都是冲着小农神大人的面子!”   “对——要是你们敢欺负咱们宁都的小大人,那那那……肯定让你们好看!”这人喝得有点晕乎乎的。   顾璋囧然。   “粮食产量啊?”被问到的汉子站起来,腰杆挺得特别直,下巴都高扬,端着酒水碗举高:“我们的麦粒,有这么大!”   碗口大小的麦粒,这就是亩产4、5石的宁都吗!   没见过故而完全无法想象的刚赤府兵卒、百姓们,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碗口大小麦粒的场面,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嘶——”   在一众惊讶崇拜的目光下,喝点了小酒的人更飘了,扯着嗓子喊:“我们的麦田,金黄色的!田里的麦穗,比人还高!每亩收割后堆起来,跟金山一模一样!”   顾璋喝的茶水一口喷出来:“咳!咳咳!额咳咳!”   他怎么不知道!   他这个正主都不知道!   “难怪你们喊顾大人小农神!”   “哇——”   “怪不得一亩地能收那么多粮食,原来是这样。”   随着阵阵粗犷的惊呼,数不清的锃亮目光都扭头看向顾璋,仿佛他真是神祇一样!   顾璋:!!!   他有异能的时候,也不敢这么随口胡造!   顾璋试图解释:“别听这群酒鬼的,都喝醉了。”   “我没醉!”   “这点酒怎么会醉?我胡老汉一口唾沫一个钉,绝对不说胡话!”   刚赤百姓纷纷点头:“顾大人你就别谦虚了。”然后以一种“我们都懂”的眼神,笑得和煦地看顾璋。   顾璋噎住。   没救了!   等明天酒醒了之后,应该就澄清了吧?   这场招待感谢的酒宴,一直持续到很晚。   同时,田钱粮官带着兵,将所有的粮食,分为粗粮、细粮、陈粮……分别检查然后入库。   军队得了苦盼已久的粮食,大喜!   送粮食来的百姓们,吃好喝好,成就感和虚荣心同时被满足,不知道多舒坦!   可谓宾主尽欢。   等到第二天,顾璋本以为夸张的流言会因为酒醒而平息。   没曾想,那些人醒来之后,面对询问,还有一双双羡慕得发光的眼神,抹不开面子,腰杆子一挺,硬着头皮:“没错!”   至此,满城风雨,人人都说顾大人曾种出碗口大的麦粒,金山一样的麦穗。   顾璋:?   他恨吹牛!   ***   顾璋头顶冒烟地跑了一趟军营,勒索了一批麦子过来:“我要处理一下,然后作为明年的良种。”   田丰都好奇地问:“是要处理成那种碗口大小的麦粒吗?”   顾璋指着一袋麦子,没好气地说道:“你看这像是碗口大小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田丰:“那么好的肯定要留在宁都作种,怎么会带来。”   顾璋拳头捏紧,给田丰啪啪两拳,造出一对乌黑熊猫眼。   “眼睛不要可以丢了,还有,把钱还我!”   他的钱,可不能便宜了这个见到什么都要薅干净的周扒皮!   顾璋拉了合适的粮食,先放在府城粮仓里存起来,打算等明年播种之前,小小地“处理”一下。   把粮食清点好之后,军中也飞快向朝廷,八百里加急送了战况、收到粮食的情况。   ***   京城文武百官,此刻都还沉浸在前些日子收到宁都知府消息的余韵中。   简直震惊朝野!   竟然有人能得民心到如此地步?   宁都知府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这么多人都为之焦头烂额的事情,被顾瑶光的爹娘做到了?   真的筹集到了粮草,要给边关送去?   据说是秋府君主事,一个女人,竟然如此厉害?   宁都知府是没有途径发八百里加急的信函的,尽管他用了最快的法子,等消息到京城的时候,送粮食的队伍早就火急火燎地出发,走出了好大一截了,明盛帝想派兵去护送,都不知道人在哪里!   明盛帝几乎是立刻朝各个府城下了令,保证一路畅通,又同时给边关发了信函,其中的时间差,简直让人心急如焚。   更别说秋娘和顾大根,加上一群百姓,根本没有给朝廷发消息的自觉,脑子里都是“我去救儿子!”“我去给小农神送粮食。”   主打一个:民间团队,风骚走位,皇帝是谁?   要是完全没消息吧,可能也还好,不会如此心急,可偏偏时不时会从各地官员,驻兵那儿传来一条消息!   “皇上,粮草到我们这儿啦,很多!我们已经安全护送粮草入了下个府城!”   这是报喜+暗搓搓表功的,粮草没在我的地方出事,我给好好地送出去了,接力棒交到下一府手上!   谁也不敢打粮草的主意,怕有个闪失,背上通敌叛国的锅,再加上秋娘和宁都百姓都护得紧,于是他们只知道“很多”,没有具体数量。   这可不急死人吗?   还有镖局里老手带着队伍抄近路,绕过了某个城池,直直冲着边关而去的。   那城池颤颤悠悠打报告:“没看到啊,我日日守在城门口,还派衙役沿着官路打探,真的没看到队伍的踪影。”   这官员吓得以为自己这儿出了岔子,然后又多思多忧,觉得会不会有人把责任扣在他头上?   折子写得那叫一个惶恐不安。   送入京城之后,简直把文武百官心都吓掉了。   ……   这一封封折子入京,不但半点没平息担忧,让京中知道粮草情况,反而让所有人心都悬起来。   明盛帝更是气极,直接把折子摔了。都护送了,不知道一路护送到边关去吗?怎么还一副功德圆满的语气?   可后面再补发圣旨,人也追不上了,甚至粮草都不知去向。   仔细算算,往后一段路,竟然都没有合适的驻兵了,从京城派兵的话,还不知他们走的是那条路,追上说不定粮队都快到边关了。   简直气得肝疼!   这样心悬着,百官都辗转反侧,日夜难眠,一边加紧速度筹集粮草继续往边关送,一边关注着这只滑不溜的,神出鬼没的民间送粮队的情况。   宁都百姓为顾璋捐赠的粮草,到底有多少?减去一路消耗之后,到了边关还能剩多少?   有没有顺利抵达?能不能赶在粮草耗尽,匈奴开战前赶到?   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一个妇人主事,真的能行吗?   在满朝官员心急如焚之时,来自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情,终于快马扬鞭进入京城。 第113章 毒液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 一连数日出现在京城。   再佐以粮草在凌云山被山洪淹没,皇帝一怒一下发落数人的消息,百姓怎么会没有察觉?   看到又有马蹄从京城街面疾驰飞踏而过, 百姓心中戚戚然,面带忧色,驻足议论。   “最近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越来越多了。”   “前几年一年都看不到一次,上次这么紧急的军情,好像还是当今刚刚登基那两年。”   “匈奴这是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又想来犯?”   “薛将军镇守边关,定能狠狠打回去, 可偏偏粮草在凌云山给埋了,唉, 千万要是好消息啊。”   在百姓担忧的议论声里, 军情以最快的速度, 一层层送上,直接送到了今日未散的早朝上。   匈奴大军已退。   宁都百姓捐赠的粮草,已经平安送入军营中, 损耗虽多,但余下竟也能支撑过整个秋!   数量竟然如此庞大, 宁都百姓竟如此慷慨,顾璋在宁都府得民心之程度, 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想。   “天佑我大宣!”   “恭喜皇上,此患已解!有了足够的粮草,区区匈奴, 不足为惧。”   明盛帝也是大喜,一向严正的面容都出现喜色, 大笑道:“天赐我瑶光煌煌,其才冲霄,其运贯鸿,实乃朕之幸事,大宣之幸事!”   听到明盛帝此言,许多官员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震荡。   如此毫不吝惜的夸赞,是何等盛大之沛光?   不出意外,这话必然随着帝王起居录、史书等无数篇章,连同此事一起记录,载着文人墨客的载誉,流传后世,惊艳千古。   未及弱冠,就让帝王交口称赞,得此子,是帝王之幸,是天下之幸!   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怎么所做桩桩件件,都如此骇然,真是……真是让人艳羡啊!   不仅是他本身,其父顾大司农、其母秋府君,其根顾氏一族,宁都百姓,都能在史书中留下重重的一笔,让人感怀,让人称道。   文臣武将,能走上朝堂的,谁不有一番青史留名的豪情?   如今一农户、一未读过书的女子都有如此威名豪气,想想实在是心中酸涩,谁人不羡慕?   不过都是经过事的,只是不免感慨一番,很快就平复了情绪,纷纷恭贺起来。   明盛帝眉宇间皆露出喜色,连连下了许多破格封赏,还未到考评之时,便直接官升一级,升至四品!其父封安平侯,其母封安定郡君,可掌兵三百,其妻诰命,更有数不清的华贵布料,古玩珍宝……   此举连护爱顾璋的许多重官,都有些惊讶。   可如今谁能说出点阻拦的话来?此情此景,还是不要扫兴的好,而且扪心自问,他们心中何尝不觉得,如此大功,应当如此!   赏罚分明、重用能臣,对还未长成的少年官员颇有几分爱护,又不失历练,这是明君之像,何尝不是他们的幸事?   谁知,等下了朝,明盛帝一身明黄龙袍站在玉照殿外,负手而立,遥望边关的方向,面色有些愧色,他叹道:“那些日子,瑶光日日入宫请求,想顶了刚赤府知府缺,朕还说他胡闹。”   他漆黑眸中满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思,良久才道:“瑶光如此聪慧,只怕那时,就看出匈奴恐有异动。”   苏公公不敢接这话,只上前搀着他:“皇上,今日外头风大,不如入歇息,喝杯御湖龙井暖暖身子?”   被苏公公这一提醒,明盛帝又叹道:“朕记得偶有几次有事要议,瑶光便在殿外站了许久,实乃朕之过。”   苏公公神色有异。   周围站岗的英武侍卫也嘴角抽抽。   他们脑海里浮现顾璋在外头吃着随身荷包里的小零食、喝着不知什么制作看起来就冰冰凉凉的水,还兴致勃勃和他们小声聊天的场景。   苏公公只恨不得去把他家主子摇醒,皇上你忘了吗?每次来顾小状元都要美美的吃一顿,欢快得嘴角都沾上酱汁,满足得笑得不知多讨喜。   还是忘了入宫几次,讨走您喜欢的砚台、折扇、环佩,说是要攒钱讨媳妇……之后又暗搓搓说您小气,然后气得您说:“臭小子就是个貔貅,还说朕小气!”   明盛帝显然是不记得了,滤镜一带,这会儿只剩下心疼,他的小状元受苦了,如今在边关多危险。   他对苏公公道:“你去朕的私库挑些,就按瑶光平日喜欢的风格挑……”又担忧道,“当日离京也没觉得有危险,瑶光都没带多少护卫,朕便谴100精兵,随身护他周全才好。”   苏公公:?   皇上,你忘了吗!   前些日子你才笑着跟奴才炫耀,说顾小状元武艺不俗,居然能打败薛见雷将军。   苏公公面皮抽了抽,拘着笑容道:“皇上说的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昭告天下,以平民忧!   百姓得知后,惊得嘴巴能塞下拳头。   “这得是多富裕。”   “我的粮食要换了粗粮,再省着吃,哪里舍得给人平白拿这么多?听说最多的农户,一户捐了两亩地,近10石的粮食。”   “唉,怎么舍不得?别说一整个府城了,你想想,如果咱们村来了个大人物,他十分厉害,带着咱们村家家吃饱饭,手里有余钱,家里盖了比现在好几倍的大房子,若那人有需要,你会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会!我定然感激涕零,恨不得他长命百岁,日日无忧才好。”   即使是这种让人完全不敢相信的消息,但是百姓带入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好像十分自然。   若是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宁都百姓,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许多百姓忍不住想,若是他们也能和宁都一样就好了。   站在百姓的角度,自然是看到富裕的粮食,高产的田地,对顾璋得民心、秋娘顾大根此举之惊人没有太大感觉。   但各地巨富商贾、在地方任职的官员等人,看到的东西就又不同了。   燕府。   燕家兄弟在竹风轩饮茶论道,笑得十分骄傲。   在后宅。   燕夫人听到丈夫所言,十分不可置信的看向他:“那岂不是现在你就比不上女婿,护不住女儿了?”   闻言,面色喜悦的岳父,脸色一僵,嗫嚅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努力发挥自己的口才:“你当初不还担心,低嫁女儿日子没现在舒坦,原来一个圈子的姐妹会瞧不起她,见到要主动行礼会憋屈吗?这下就没这个忧愁了吧!”   高嫁也担心,低嫁也担心,当初念叨了不少的燕夫人:“……”   为了安燕夫人这颗慈母心,努力挺直腰杆的岳父,说了秋娘从筹粮到送粮的许多事,最后道:“你看,亲家可没骗人,顾家好像真的是女人做主,你看顾璋成婚时,不是把那么多银钱都交给芷儿了吗?”   燕夫人听了秋娘所为,只觉得有阵阵雷鸣轰然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炸开,不断冲击着她的世界观。   “可,可可真是奇女子。”   亲家原来还只是语出惊人,说些让她听了心颤的话。   这才多久,直接变成言行皆惊了!   难不成,顾家真的是秋娘说了算?   ***   顾家如今谁当家做主,还真不好说。   在许多事上,譬如一路科举、譬如安排家人回宁都府之类的关键事项,顾璋拿了主意,家人都不会太辩驳。   但秋娘却依旧有独一份的话语权。   早年顾家贫苦,是秋娘当家,想法子挣钱养鸡养猪,给顾大根养身子骨,养胖了壮实了,也是秋娘给王氏和顾老爷子吃好喝好,带着家里从苦日子里挣脱出来。   后来顾璋从小病痛,差点把家里拖垮,也是秋娘当家,不理会各种说他们傻,让他们放弃的劝说,千磨万击还坚劲,累得日夜不眠也要做最辛苦磨人的计件活计,把家给撑起来,把孩子养大。   秋娘付出了这么多,没道理家里富裕了,日子舒服了,就剥夺她的话语权,让她事事听人训斥、受人管束,即使当婆婆的王氏,也从没有一丝这样的想法。   全家都是同样的想法,顾璋亦如此。   刚赤府,顾宅。   燕芷身后跟着婢女,端着一碟子鸳鸯牛羊盏,朝着公婆落脚的东院而去。   她娇憨可人的脸蛋上带着点担忧,她知道顾璋哥哥是去劝爹娘,希望他们跟着百姓,在薛将军安排的军队护送下回宁都去。   可……婆婆才半年不见,一下变得特别厉害的样子,进门后对她和颜悦色,可对顾璋哥哥就凶凶的。   正走到东院门口,燕芷从婢女手上接过鸳鸯牛羊盏的木托盘,打算亲自送进去,忽而听到里头传来毫不作伪的痛呼求饶声:   “疼!疼!疼!”   “娘轻点,轻点,嘶——”   这是顾璋哥哥的声音!   小姑娘面庞上顿时挂上焦急,提着裙摆往屋子里小跑。   她见过顾璋哥哥习武,那个鞭子一样的藤蔓特别厉害,能抽断胳膊粗的木头,打在地上,坚硬的黑石都能出现白痕。   习武偶尔不慎打在身上,皮肉就是一道红肿青紫,甚至皮开肉绽顾璋哥哥都一声不吭,她都心疼得哭了,顾璋哥哥还能面不改色的给自己上药包扎,然后继续练。   现在却喊得这么大声!   燕芷急的都顾不上礼节,推门踏入,连忙软声喊了声:“娘!”   燕芷进来就看到她的顾璋哥哥用手揉揉耳朵,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可耳朵上只有一点点薄红,不及半分习武所伤,就跟她偶尔被热气烫了下手差不多,甚至连订婚后被她牵住了手后羞得赤红都比不上。   她再来晚一点点,连这点红都没有啦!   燕芷愣住。   她忽然想到平日里顾璋行事风格,脸上的焦急的疑惑,忽然化作“噗嗤”一声笑,眼睛瞬间弯成一对漂亮的月牙,微微屈膝笑道:“给爹娘请安。”   和顾璋哥哥在一起生活,可真是时时都觉得妙趣横生,能对每一天都有闪亮如夜幕点缀星河般的期待呢。   屋子里,顾璋正拿来药油,用特殊的手法给顾大根按,又一步步教会他爹,让他爹给他娘按。   一边手上忙着活计,一边劝顾大根和秋娘跟着大伙回去。   可好说歹说都不行。   他说:“真的没有什么危险的,就放心吧!”   秋娘就说:“既然没危险,怎么就不能住一段时间了?还是你出息了,就嫌弃爹娘了?”   顾璋赶紧反驳:“怎么可能?娘你分明知道我不会的!”   他又十分委婉,换着花样让危险听起来不那么严重,表示——您看匈奴都集结大军了,就这两年,指不定会有什么动乱。有薛将军镇守,肯定不会被打进来,但是总归不安全不是?   然后就被秋娘跟小时候一样揪住耳朵,急红了眼,气得用力一拧:“既然知道危险,想让我和你爹回宁都府去,那你呢?你媳妇呢?”   顾璋揉揉脸,叹口气。他怎么就说不过秋娘了?   秋娘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又扬起和煦的笑容,冲小姑娘温声道:“来来,娘看看瘦了没有。”   顾璋凑到他爹身边,小声道:“爹,你劝劝你媳妇,男子汉大丈夫,要当起这个家来!”   顾大根瞅儿子一眼,又低头学着按摩放松的手艺,只道:“听你娘的。”   顾璋:“……”   父子俩在榻上一边,秋娘和小姑娘在另一头聊得开心。   顾璋能听出来,秋娘这是在套话呢!   幸好他也几乎不跟燕芷说那些令人担忧的事,燕芷心里也有分寸,只是拣了些趣味的,比如因为买了3文钱的花被暗地里戏称傻有钱的,又譬如怎么坑见雷将军,硬是说人家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把顾大根夫妻俩逗得可开心了。   小姑娘热爱生活,一直都有双发现生活中有趣亮点的眼睛,好像无论什么事,在她眼睛里都是特别欢喜的。   脸上总带着娇憨可人的笑容,一如暖阳,每每开口,好似一缕金灿灿的阳光。   “真好看!”   “顾璋哥哥好厉害。”   “哈哈哈,这个喷火小人,真的好像叔伯公,顾璋哥哥你太坏啦。”   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真的无时无刻都觉得生活是绚烂美好,十分幸福的。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呢?   顾璋正这样想,就听小姑娘脆生生道:“顾璋哥哥真的可厉害了,他练的武,就跟哪吒的混天绫一样!”   “呼呼哈嘿!”小姑娘还伸手比划,“就是这样。”   顾璋:???   他在小姑娘眼里的形象,竟然是哪吒用混天绫?   虽然混天绫好像还蛮契合的,但是他怎么就成哪吒了?   难道他在小姑娘那儿,不是那种很威风,很有安全感的武之大侠形象吗?   这不科学!   ***   顾璋最终还是没能劝动,衙门里的活还得干,只能蔫蔫的出门了。   他去衙门要经过那日篝火盛会的宽大场地,远远就能听见薛将军独具煞气的声音。   “凡战死者尸身都好生收殓,与往常一样,择日统一下葬。”   “马匹、牛羊、武器全都分类收拾好,斩获匈奴的东西全都要利用起来。”   “牺牲将士们的家属,都可来此领取抚恤金,若错过,可带户籍前往军中领取。若有谁胆敢贪墨一文,定斩不饶!”   一群身上染血,面色有些悲痛的将士,站得笔直,大声应道:“是!将军!”   这群将士,是此次负责战后打扫战场、在此地分发战死兵卒的抚恤金的。   薛将军身为一军主帅,平日里除了掌控战局,平日里也会花费许多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尽管军中早就定下了规矩,有了章程和军规,但是他也是时不时会亲自下来监督的。   一来是抚恤家属,让军队在百姓中有威望。不过更重要的是,人心易变,时间一久,就会有人在规矩里试着钻空子,无论是小贪,还是仗着手中权力耀武扬威,刁难欺负战死者家眷,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宁愿自己多操些心,多跑几趟。   顾璋看了一会儿。   他暗暗点头。   这很符合他对薛将军的刻板印象。   暂时没什么战事,他也没上前去掺和,略有忧心地往府衙的方向走。   不料,身边很快出现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和他并肩而行,不是薛将军又是谁?   “何事不愉?”薛将军问。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顾璋愁道:“我想父母随宁都百姓一起离开,可他们不愿意。”   薛将军沉默。   这还真难,要是旁人,还能动动粗,直接捆回去了,不过是日后再相见时遭点责骂,可顾璋父母不一样,人家是能千里迢迢,带队送粮食来的人!   即使强行送走,指不定就胆子特别大地自己跑来了。   薛将军只道:“你好生劝说,也别恼,父母也是担忧你。”   顾璋叹口气,见薛见雷一直和自己并肩而行,他挪开了话题,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他可不觉得薛将军是专门来安慰他的,没这么贴心,没这么多闲功夫!   薛将军眉头微皱道:“北城门。”   顾璋听出了他语气里那点波动,好奇地问:“匈奴不是已经退兵了吗?残余战事也都结束,将军怎要特意跑一趟?”   顾璋这才知道,虽然匈奴兵退了,这次的伤亡很小,但是也有一件糟心事——匈奴在撤兵前,派出一小队精锐骑兵,对着北城门射出捆着毒囊袋的利箭。   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箭上之物是什么,那日城墙上的指挥命弓箭手放箭,将其纷纷射落。   然后就坏事了。   迸射开的毒液漫天,有一部分随风飘入,守城的兵卒、城门附近的百姓都沾染上了。   薛将军道:“剩余的毒液落下,一部分撒在城墙上,一部分落入城外泥土里,竟在城门外形成一片毒带,出城门不得,在城门外待得久了,都会沾染上。”   “轻则浑身乏力,整个人病恹恹的。重则嘴唇青紫,浑身发寒,只能在床上打摆子,意识不清。”   顾璋惊讶:“所以粮食入城那日,见雷将军出现在南城门处,是为了避开?”   薛将军压眉:“算其一。北骁卫收兵绕路一圈,巡视城后一片村落地域,这是其二。”   顾璋点点头。   薛将军忽然邀请道:“不知顾知府可愿随我一同去瞧瞧?”   正合顾璋的意。   他这些日子来对匈奴和巴蛊乌的了解,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恐怕巴蛊乌就是用诡异的毒,或者药,再加上似乎被改装过威力强大的投石车,这才有了几乎无人应战的单方面屠杀。   投石车他早早想到了应对办法,如今是要好好看看这家伙的毒了。   顾璋应下:“闲来无事,那我便随将军去看看。”   薛将军点头,这才解释道:“你曾购买剧毒,还敢随身携带,想来也是有点眼力的,若看不出是什么毒,还烦顾大人请那毒药的卖家看看。”   顾璋了然,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他但凡出手对敌匈奴,每每用见血封喉的毒药,绝不会犯轻敌的错误,故而找了个借口,说是:“恐武力无法护佑己身,故而出发来刚赤府前,买了些毒药傍身。”   这个时代药是很贵的,毒就更贵了,再加上他日常花钱大手大脚,到处买买买,谁也没详问,都信了他的说辞。   两人很快到了北城门。   北城门直对匈奴,顾璋还是头一次从这个门出来。   黑色巨石修建的巍峨城墙外,能闻到血腥气,混合着一股难闻的臭味,让人下意识侧目。   顾璋这一看,便觉熟悉,这面城墙与南城门全然不同,整面墙已然是深深的血红色,一层叠一层,红得发黑发乌。在巨石与巨石的缝隙间,塞满了腐烂污浊的血肉。   这和他们基地的城墙可太像了!   薛将军见到顾璋浑然不怕,甚至眼睛乌亮,没有透出一丝胆怯和瑟缩,反而像是跃跃欲试想要迎战一般,心中好感更盛。   面对如此凶煞血气,还能丝毫不惧,不愧是能鏖战二十多匈奴骑兵的人。   薛将军带上捂口鼻的长巾,率先一步朝外走去。   顾璋也注意到,就在距离城墙不远处,有一片土地颜色明显不同。   在那里,荆苍带着几名医官,正在那片地附近采泥土。   见顾璋来了,还起身打了声招呼,还请他一同去看看中毒的病患。   顾璋:“……”   他看起来很像是会医术吗?怎么每个见他的大夫郎中,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他这方面,真的是个半吊子,全靠生死历练备些伤药,又借“职务之便”,背了些药方罢了。   看顾璋神情,荆苍也知道自己有些冒昧了,他苦笑道:“此毒甚是奇怪,我不擅毒,已经请了许多在这方面略有研究的朋友,都说看不出是什么毒。甚至特地去请了颇有名气的以毒攻毒的同仁,也只是看出这是几种毒株混合制作的毒药罢了。”   “只是抱着试试的希望,想多找些人看看,想着顾大人博览群书,见多识广,说不定真知道这是什么毒呢?”荆苍有些黯然,他确实不擅长毒,看着那么多将士和百姓,情况一日日变糟,实在是身心俱疲,“还望顾大人勿怪。”   所以说,从匈奴撤兵那天中毒起,到现在已经请了很多人来看,但是对上此毒都没有办法,全部铩羽而归。今天撞见他了,就想着,遇都遇到了,干脆问问试试,撞大运万一呢?   顾璋想人都这样说了,连他有可能会治的理由都给找好了,便应道:“那我等会儿一起去看看。”   不擅毒的荆苍顿时抛下手里的工具:“别等会儿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第114章 小丰收   顾璋见他这样着急, 怕是情况真的不太好,便道:“我这就与您一同前去,莫要太着急了。”   薛将军探查了一圈, 皱着眉头走回来,听到二人的对话,见顾璋如此干脆,他问:“可是看出端倪了?”   此地毒素不解,虽然也能抵御日后攻城的兵马,但终究还是对他们岩武城的士兵影响更大。   家门口有这样一片毒素, 怎么想都觉得如鲠在喉。   顾璋道:“暂时没什么头绪,毒液渗透入土壤里, 气味也被血腥掩盖吹散,实在难以分辨。荆老邀请我去看看中毒者的症状, 也许能有些收获。”   薛将军命人牵来几匹马:“既如此, 上马同去。”   顾璋也道:“薛将军请。”   没多久, 三人连同随行的精兵、医官来到了伤兵营。   这里来往的伤兵、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都消散了许多,可却显出一副哀沉的颓败之势。   荆苍在前面带路,他边走边说:“因为这批伤患比较特殊, 所以我将他们安排在比较僻静的角落,其中严重的气味会有些难闻, 顾大人多多担待。”   顾璋:“无妨,都是为了杀敌护国, 自然不会心生嫌弃。”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给人一种很娇气的印象,是因为脸吗?顾璋揉揉脸, 他分明晒黑了不少。   不过顾璋的话确实让荆苍心里舒坦。   他当年就是因此,才愿意受邀来军中, 这么多年下来,看着一批批士兵拼杀,只为将凶恶的强敌抵挡在外,不让其来犯,这样的想法,更是日渐加深了。   他带来的、这些年培养的弟子,在这样的教导和氛围下,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顾璋这句话,真的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没多会儿,安置被毒液沾染病患的营帐到了。   顾璋跟着进去,果然气味不好闻,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恶臭,让人生理上作呕,不过床上躺着的病患,却都是身板结实,眉目刚硬,正是骁勇的守城将士和彪悍的百姓。   岩武城百姓都有经验,一旦真的开战,他们在城内也是能帮上不少忙的,故而最彪悍勇敢的一批百姓,自匈奴囤集后,时不时就往城门附近跑,运气不好,沾了毒。   顾璋观察了一下周围,能闻到药味,其中不同植物的气味起码24种。   要知道中药讲究君臣佐使,再加上药材昂贵,故而军中药方一般都不超过十味,顶天了也就十几味药。   所以能看出来,要么是有好几种不同人开的方子,要么就是开方子的人不自信,所以用了好些味药,简称“碰碰运气”   万一就是某味药、或者某几种药搭配之后,起了效果呢?   但是顾璋看床上躺着的病患,这里的药,似乎对他们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帮助。   除了床上躺着的伤兵之外,还有一些照顾的人,这些人的表情都很着急担忧,看起来应该是亲朋。   荆苍进来后,走到最近的病人床边,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力蛮。   如今力蛮面如金纸,但是嘴唇发黑,脸上带着明显的痛苦之色,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缓解一下似乎都难。   但是力蛮也是个意志力坚定的硬汉,发现有人把脉,睁开眼看到荆苍几人,他挣扎着想起来:“薛将军。”   薛将军上前一步,伸出无情的双手,把他直直地按下去躺着,转头看顾璋:“顾大人,劳烦你看看,这毒可否认识?”   顾璋本就是来看的,自然上前,他左看看,右看看,……嗯,好像是有些熟悉,但是又不太想得起来。   薛将军退后一步,腾出足够的空间,让顾璋能仔细观察。   后头又有数名医官走进来,看到顾璋也没有质疑,虽然顾璋年纪轻了点,但是他们都知晓神仙水,更觉得顾璋似乎懂得很多,连伤口里看不见的污秽之物他都知道!   万一也知道这个毒呢?   顾璋把目光放远,从一个个人身上扫过,试图从这些人的反应和情况,来加深这份熟悉感。   一人、两人、三人……几乎每一床他都看过,有的病情重的,还来回看好几遍,他的表情忽而一变,有些凝重。   荆苍始终看着他,马上就问:“顾大人,可是想起些什么了?”   顾璋思考了一下,问道:“我想问问,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呼吸有些寒冷,若是吃饭的时候,必须吃热的才好受些,但是吃过之后,肺部又会隐隐作痛?”   这话一出,这里的许多人,都眼睛亮起来,对顾璋多了一丝期待。   荆苍确定,他没和顾璋说过这个细节!   荆苍激动道:“确实,从脉象上来看,有一股阴毒寒冷的血气凝聚在肺附近,故而导致了这些问题。”   顾璋的问话,一下证明了他可能认识这种毒,确实博学,就是不知道,知道这种毒的时候,还知不知道解毒的办法?   故而接下来,床上醒着的伤患,伤兵营的医官们,都盯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目光期待的落在他身上,等着听他后面还有没有。   这些兵卒和百姓运气确实不错,顾璋还真认得,甚至了解不少,这就是他曾经手下的一株异变植物汁液带的毒。   为什么刚刚没认出来?实在是两者差别太大了。   他曾经那株异变植株,仅需要一滴,就能让半径100米地带寸草不生,用一袋扔到丧尸群里,腐蚀丧尸的效果堪比浓硫酸,对敌效果比炸弹都更好。   而眼前这个,显然就弱得多了,他这才一下没认出来。   顾璋又说了好几种症状,都是他们异能者当初收服那株异变植物时候的症状。   在场的伤患和医官不断点头!   “顾大人从何处知道此毒,可有解毒之法?”有人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顾璋看了在场人一眼,思考片刻,知道都心急如焚,也不故意吊人胃口,只道:“确实是略知一点解毒之法,但是可能不太对症……”   荆苍等人的眼神黯淡下来。   顾璋见此,加快了语速说:“不是药性上的不对症,只怕是烈了些,需要调整一下浓度。”   原来只是要调整浓度!改良药方的话多半是来不及救了,但是因为方子太烈,想要降低或者冲淡一些药性,那还不简单吗?   这一波三折的,实在让人心都七上八下的忐忑,这会儿得到了确切的结果,心中大喜。   困扰了他们这么久,请了好些大夫来看都没办法的毒,顾大人竟然见过!要知道,如力熊等人都想着要闯去单于大营,捉人回来拷问看看了。   可单于大营想要捉个人回来何其艰难,就算真的捉回来了,又怎么知道他能开口,开口说的是不是真话,万一里面掺假了呢?   荆苍表情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需要哪些药材?”   顾璋正打算报,忽然想起有一味药材,好像在大宣地界上没有,此前他给师父做药的时候就发现了。   顾璋思来想去,面色淡淡道:“在边关怕是难凑齐,我恰好带了些,正好拿来用,只需再备上炒酸枣仁、干姜、鬼箭羽、败酱草、盐黄柏……”   听出顾璋语气中的沉稳和自信,荆苍心头一松,笑道:“顾大人果然见识广博,记忆非凡,若能学医,定然也成就不俗。”   他的语气里还是有极淡的可惜和藏得极深的热切。   荆苍身后几位弟子,看顾璋的眼神也都有些羡慕,有这样的脑子,这样的记忆力,怕是学什么都能成吧?!   顾璋也没拖延,骑马回去从家里带来一个大箱笼。   反正他的行李,一部分自打到边关,就放在库房里,没有旁人动过,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原本是什么,这也是他特地安排的。   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箱笼。   实在是太熟悉了!   力蛮尽管躺在床上,都不由瞪大眼睛,看向箱笼。   又是它!   第三次了!   顾大人到底从京城带了些什么东西来?   力蛮虚弱得脑子晕晕的,但也下意识生起一个念头——只恨不得去人家里,把剩下十几个箱笼都好好供起来!   即使是意志坚定如薛将军,此刻也不免想,十几个箱笼的行李实在是太少了,带几十个,几百个来他都不嫌多!   顾璋觉得热切的眼神有点多,赶紧溜之大吉了,走前提醒道:“煮过的药渣别扔,打磨成粉制成水剂,洒在城外的土地里,应该会有些抑制的效果。”   荆苍找齐药材后,立马熬了一锅药,然后试着降低药效,喂给情况最严重的一批中毒者喝了,目前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然后大家就发现,情况真的有好转,药喝下去没多久,嘴唇上的乌紫就褪去不少,淤积在身体里的寒毒,也散去许多,力蛮这种底子好的,都可以下床走路了!   从力蛮第一个能下床起,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原本病恹恹看起来命不久矣的病患,一个接一个的好起来,这样好的结果,无论伤兵营的医官还是将士,都是从来没想过的!   伤兵营里的每一个大夫,每一个兵卒,都对顾璋再次升腾起了浓浓的谢意和敬重,一次还是巧合,这都是第二次了。   顾大人,有神医之卓越天资!   顾璋:?   他连把脉都不会,这样造谣真的好吗?   发现确实有用,他连忙躲着伤兵营走,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呢!   没错,秋收的日子到了。   百姓们辛辛苦苦种植了大半年的粮食,用了各种麻烦的法子培养,被匈奴虎视眈眈……经历了重重挫折,这才终于等来一点粮食增产。   军中戒备极严,手里拥有千里眼的几位将领,忙得脚不沾地,日夜不眠,担负起最重的巡防责任。   匈奴大军是退了,但是秋收以来,谁也不好说匈奴会不会打一个回马枪,来抢夺丰收的粮草。   每年秋收,都是一场硬仗!   即使是这样,也抵挡不住百姓们的喜悦。   “真的增产了!!!”   “我家的地里收了一石一斗,我已经多少年没种出过一石的产量了!”   “我家有一石两斗,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的功劳,顾大人!   真的文韬武略样样不凡,有真本事、还愿意为他们着想的大好官!   边收获,边干劲儿十足的夸顾璋,一时间,顾璋在刚赤府的风头,简直比薛将军都高,就差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不过大好官顾璋在苦恼一个事。   他突然发现,这一增产,就到了最低的粮食税收标准了。   但是一缴税,增产的部分就要抵消不少,运气不好正好卡在线上的,几乎等于白干。   宗乡苦着脸:“大人,大伙辛辛苦苦忙活一场,要是真收,大家怎么甘心,怎么想都难受啊。”   顾璋也能理解,人性如此,铆足了劲儿干活,结果最后收获没多少,本就让人丧气了,若是本来有,再失去,那就更让人郁闷了。   刚赤府地处边关,处事必须谨慎,不能让百姓对朝廷失望,甚至生出怨怼。   他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法不可废,税乃国之根本,若随意动摇,怕是不妥,后患无穷。”   辛少昌也皱着眉头,与宗乡更为当地人考虑不同,他更知粮税的重要性:“刚赤百姓大多都习惯不交粮税,许多贫瘠的土地,不善耕种的人家,甚至一辈子都没交过粮税。”   顾璋严肃:“那这次就更不能松口,否则日后产量更多了,会不会更心疼?那时若再钻空子,就更难管理了。”   许多事情一开始没做好,后来再想做,就难了。   顾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眸色变幻,他沉吟道:“这样,”   辛少昌和宗乡看向顾璋,有什么办法能和平的、不出乱子的把粮食税征收上来吗?   还是面对一群几乎没有缴纳粮税习惯的,甚至是辛辛苦苦一整年,经历了这么多担忧,对增产的粮食满怀期待的百姓。   宗乡小声劝道:“大人,大伙都盼了好久了,属下去村子里的时候,都能听见大家在说今年终于松快点了,可以买匹布裁衣服,可以去医馆里买点药油,丰收了要杀只鸡庆祝……”   他是从头到尾亲力亲为的,和中途加入的辛少昌不同,和另外三个被威逼着完成指标的县令也不同,他和百姓接触得最多,还能感同身受。   顾璋瞥了他一眼:“你附耳过来。”   宗乡走到顾璋身边,有些好奇地低头附耳,顾璋顺手就拍了一下他的脑壳,看到宗乡吃痛委屈的表情,顾璋舒坦了。   说得好像他跟那些不顾民生的贪官似的,他是这种人吗?!   顾璋这才道出刚刚相处的法子。   听到顾璋的话,宗乡顿时面露欢喜,喜不自禁道:“这是真的吗?可太好了!”   辛少昌眉头一松,笑道:“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没两天。   刚赤府辖下各个村落的百姓,都着急忙慌地敦促村长,扯着大嗓门喊:   “村长,你倒是快点算啊。”   “咱们村到底要交多少粮食税啊,村长可要算仔细点,千万不能算少了!”   “再不算好,装车出发,护送的巡逻队都要被申请完了。”   着急的村民们拖出了三轮车,手推车,旁边摆着一堆堆粮食,都等不及分你我,打算算清楚之后,就马上带着粮食冲入府城!   至于各家要交多少,回来再分!   村长多少年没算这么细致、这么复杂的税了,也是急得额头冒汗,捏笔的手心都汗湿了。   有村里老人出主意道:“算不清楚有个大概也行啊,要不咱们多交点?”   村长嫌碍事的挥挥赶他走:“走走走,净会瞎出主意,你这点小把戏,还能糊弄得了顾大人吗?”   他可是听宗老爷说了,顾大人一双神眸,全天下的账册都一看便知作假和漏洞。   又过了会儿,总算是算完了,村长连忙说了个数,早就等不及的村民一手扛起一个粮食大包,放到车上,跟拎鸡崽一样轻松,好像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快走快走,咱千万不能落在最后!”   申请到了巡逻队的保护,一路上,村里的壮汉们使出吃奶的力气,恨不得让人力车跑得比马还快!   “冲冲冲!”   “快快快,再快点!”   坐在车上,准备再验算一遍的村长:“……”   这群有力气没处使的混账,他要被颠下去了!   府城里。   顾璋亲自坐镇,验收粮食,严防死守多交的情况!   “顾大人,这是我们村的收成记录,该交的粮食税,都带来了!”   顾璋表情严肃地坐在桌案前,旁边宗乡和一群衙役负责称量,接过这个村递来的记录,他简单翻看。   一个村子这点小账目,他看一遍就心里有数,他提起朱笔,在不对的位置改动两处:“李村长,你多算了足足两石。”   李村长笑容僵硬,他算了好久的,怎么这样随便翻一翻,就能发现他偷偷加了两石?   顾璋递给他一个牌子,写上了原本粮税,又写了个-2:“罚你村少领2斗良种。”   李村长笑容顿时变成哭丧脸,想给自己村求情,就被一股凶悍的大力气,撞到了一边。   后头排队的村长,迫不及待上前,一屁股把意图耽搁时间,叽叽歪歪的人撞到一边,豪气干云道:“该我了!顾大人您放心,我们村最老实,绝对不干这种事!”   顾璋一检查,嘴角抽抽,这不是你们老实吧,这是想动点小心思都没这个能力,一眼看去就是好几处算错的。   顾璋无奈,拿着朱笔一处处改正,这个村一共才八十多户人家,他最后改正的数据,足足有二十三处。   不过这个属于能力问题,顾璋也没罚,将粮税数据写在木牌上,递回去,叮嘱道:“回去好好练练,明年还是这个水平,错多少罚多少。”   喜气洋洋的村长顿时脸色一变,赶紧老老实实保证:“我回去肯定好好练,明年绝对不算错了。”   岩武城一个个村子都来缴纳了粮食税。   其余三个县城,顾璋则是交给了三位县令,想来见过了他查账的能力,也不敢糊弄。   等收齐了所有粮食税,顾璋站起来,朗声道:“刚赤府地处边关,所收的粮食不会上缴。在成账之后,大多会送到薛将军军队里,成为当年粮草,助将士们勇武杀敌,斩灭匈奴!”   百姓听了,都觉得心中豪气翻涌,他们即使没能入军营,但是杀敌也有他们一份!   “杀匈奴!杀匈奴!杀匈奴!”   “等以后咱们种出了更多的粮食,直接杀得匈奴不敢再来犯!”   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仇恨,让人团结,让人同仇敌忾,热血沸腾。   宗乡和辛少昌对视一眼,心中叹服。   若以此为挟,要求百姓缴纳粮食税,即使收齐了,怕是也会有些不忿,毕竟自己都吃不饱,军中有朝廷供养,吃得可比普通百姓好。   但是此时此刻,换个说法,让每一个人都与有荣焉,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顾璋趁着气氛正好,又笑道:“宁都府送来的良种就存在我身后的府衙粮仓中,我会按照今日发放木牌上记载的数量,对良种进行处理,让其更适合刚赤府土地,三日后,诸位可来此处领取。”   “好!”   “都听顾大人的。”   “您可别累着,反正是明年春天播种,晚上几日也行的。”   百姓们高高兴兴走了。   等过几日,他们就能见到能让他们产量猛涨的、他们刚赤府能用的良种了!   碗口大的麦粒!   金山一样的麦穗!   他们也能种!   顾璋维持威严的面容,在听到临走百姓的议论时,差点裂开,脚步一个踉跄。   这年头,真话没人信,吹牛倒是一大堆追捧,岂有此理!   又过了两日。   周边三个县的粮税都收上来了,安安稳稳地清算入库。   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奇事,匈奴退兵后,竟然没有再发动任何攻击,无论抢夺某村的粮食,还是小队兵马流窜偷袭,就连探子都没几个。   这样难得平静的秋,百姓们欢天喜地,但军中将领,顾璋等文人,都能隐隐感觉到不对。   事出反常必有妖,匈奴似乎真的在养精蓄锐。   这反而是最可怕的。   顾璋趁此机会,向薛将军谏言,应当派遣更多的探子前往匈奴查探情况,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薛将军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即使顾璋不说,他也是要派人去探一探敌情的,顾璋强调后,鬼使神差的,他又多加了一层人手。   探子秘密潜入草原,安插在匈奴里的密探,也都收到消息。   草原秘处。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方圆数里似乎都被震荡起来,四处迸射的泥土、草屑、碎石彰显着极其强劲的威力,灰土尽去,巨石所落之处砸出一巨大深坑,四周奔逃的野畜无一生还。   众人惊悸之时,一道朗朗的笑声传来,其声浑厚,满是豪情:“威力更甚,距离更远,看薛老儿能奈我何?”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肌肉虬结、身如铁塔的壮汉,骑着一匹野性未散的烈马急行而来,气势雄壮威武,正是巴蛊乌。   “单于。”鹰钩鼻男子也面带喜色,他汇报:“经训练,五头青牛可运一石,其威势不可挡,距离也远超弓箭射程,如今也不难移动,此物一出,神鬼难挡!”   “按照现在一月一座的速度,冬日暂歇,明年此时,定能集齐10座神器,今日受一时退兵之辱,明年定能百倍奉还。”   巴蛊乌闻言,面露羞辱,神色变化,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凶厉狂暴之感:“待我攻破岩武城,便将他薛家人头砍下高悬示众。待我占领中原,登基之日,定要用他头骨盛酒庆贺。”   原本充满男儿气概的身体和面容,在双眼爆发出凶厉的野心和血气后,凭空添了几分邪气,显得有些让人心颤。   周围心腹纷纷半跪,眼中异彩连连,全是对巴蛊乌狂热的崇敬,对这个带他们一统草原的首领炽热高呼:“单于得此神器,必一统天下,登临人皇!”   一众被毒得聋哑、铁链拴着手脚的奴隶,见状吓得趴跪在地,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   顾璋检查了一下粮仓里的粮食,他按照比例,兑换出了一些抗旱的品种。   在种子阶段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这种品种,根系相对发达,叶片更为狭窄,表皮厚同时气孔小,不仅蒸腾作用弱,成穗率更高。   最为适合刚赤府目前的环境,等明年,双管齐下,定能丰收。   顾璋检查一遍后,就将此事暂时放下。   他又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铁锁,进了一间石屋。   石屋里,赫然摆放了一台威力不俗的凶弩。   特制的木架上竟然安放了三张巨大硬弓,后侧有两绞盘显然要用极大的力道才能射出。三弓却只搭有一箭,锋钢为箭矢,利刃为箭翎,硬木为箭杆,竟是要将三弓之力合一的架势!   顾璋检查了一遍,此凶弩材料在京城就备好,他来岩武城不久后就制成,只为针对投石车。   末世最不缺的就是武器,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什么都能做出来,他恰巧就被求上,讨硬木为弓,其制作过程他还帮了些忙,又有基础力学为底,一路思索,成功复刻。   确认其没有损坏,可以正常运行,顾璋关起门,上好锁离开。   投石车无大忧,他要想想办法,怎么对付巴蛊乌的毒了。   巴蛊乌只要不傻,显然不会用已经用过的毒。   投毒方法也定然防不胜防。 第115章 讲座   书房。   此间再无旁人, 顾璋一身舒适华贵的软袍,仪态不俗,在一张素白墨玉纸上挥毫泼墨, 倘若有人见此情此景,定要感慨一句——该是哪家泼天富贵的贵公子,正挥洒文气豪情,在写雍华灿烂的锦绣文章。   但谁也不知道,顾璋此刻写下的每个字,都能横扫千百人的性命, 若狠辣一些,数万人的性命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   ——这是一张张毒方。   顾璋既打算走在敌人前头, 将毒之一道封死,就找了个安静的机会坐下来, 将脑子里记得的每一张毒方、对应的解方, 全部都写下来。   不写不知道, 这一梳理,顾璋才蓦然发现,他上辈子虽然也只活了短短二十余岁, 竟被人求过不下千种毒方。   千种!不愧是吃人的末世,顾璋心中感慨。   他也有些庆幸, 自己上辈子也是有原则的,那些来求有毒药材的人, 必须拿出对应的毒方和解方,否则他是不会帮忙的。   毕竟人心难测,都口口声声说是拿去对付丧尸的, 但万一是去害人的呢?若是不慎中了计,被有仇之人下了毒, 只要查到是从他这里求的药,就能来他这里得到解药。   一来保证了人族不会因他的助力自相残杀,维护有生力量,二来也是保全自身,以免卷入别的仇敌不死不休的麻烦中。除此之外,也还有诸多其他考量。   顾璋此刻倒是庆幸,原来自己立下了这样的规矩。   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地行正道,总能有些福报的。   顾璋将一摞厚厚的毒方整理好,又给做了目录,最后加上封皮,手工用线装订起来。   成册后,倒是好翻阅了。   小呆瓜从光幕中探出幼猫脑袋来,它浑身雪白中透出点碎金,身材娇小可爱,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清澈见底,一如既往惹人疼爱。   它十分积极道:“我来帮你查吧!”   顾璋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小呆瓜好不容易学了点本事,结果才用一回,就被封禁用不出了,失落了好久。   顾璋虽然也有些遗憾,心里却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若非不得已,他一向更喜欢靠自己而非外物。   这些年的相处,他几乎摸清了小呆瓜的性子,单纯善良还有些傻乎乎的,还一心为他考虑,有这样的陪伴,也是一桩幸事,这些年下来感情也不错了。   小呆瓜很快就查完了系统中对应药材的积分,直接按照一张张单方的价格,列在光幕上。   这可比自己一味味药材查找,然后一张张单方算快多了,顾璋夸道:“这可厉害,大大方便我了。”   小呆瓜喜滋滋地昂起小脑袋:“那可不。”   顾璋和小呆瓜玩了会儿,心情更是舒缓,总归有这样强大的助力在,他若还输给巴蛊乌,岂不是太没用了些?   说到底,武安大营兵力不比匈奴差,这是一场他和巴蛊乌脑力、智谋、经验的比拼。   顾璋眸光闪烁,手上却不停,将一张张方子所需要的积分都写下来。   若真有那一天,巴蛊乌投放的是这千种毒方中任何一种,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兑换解毒草药。   想要花钱大量囤积这千种毒方所需的药材,所耗费物资巨大,是难以想象的,谁也撑不住。   这时候就体现出系统的好处了,随时随地兑换,种类十分齐全,不必承受囤积药材的巨大压力。   积分在兑换适合边关良种时用了些,如今还剩下五万多,绰绰有余。   顾璋将备好的书册放在一边,说是毒方和解方,但也几乎囊括了六七成有毒的植株,足足有几千种,可谓万毒大全。   顾璋心稍微放松了些,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摞信件上。   这些信件,来自四面八方,这些日子太忙,故而积攒下了。   如今倒是难得有了放松喘息的时间,顾璋一一将信件拆开。   有来自宁都的,一路走来的师长、好友。   譬如儿时在县城念书时,结交的好友霍问青,顾璋还记得这个在记忆中很富贵的小少爷,小名元宝,性情讨喜,最为喜欢他想出来的玩具,小小年纪能拿出二十两银子的零花钱,当时可叫同窗们好生羡慕。   他记得那时候,家里置办一场好吃的,就能花掉他挣来的大半银两。   顾璋唇角向上扬,继续往下看信件,这次霍家带头捐赠了不少粮食,想着儿时的那些交情,便写了封信来关心,也是拉拉关系。   顾璋早已和当初离开宁都时完全不同,所做事事让人惊骇,升官速度让人惊骇,名声更是传遍官场。   若能和顾璋有一丝关系,哪怕是极远的一丝,也是非常有用的。   不至于说仗势欺人,也不能让有权有势者来巴结讨好,但至少按照正常流程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一些官场中最难缠的牛鬼蛇神是不敢欺负、刁难的——万一人家真能联系上,有交情,然后告状呢?   顾璋看完了信,也写起了回信。   人家赠的粮食是实打实的,关切也是真的关切,这一丝人情也不算什么,也算是他给族人留的一条人脉。   顾璋一封封的拆信,也许是这次边关的动静确实太大,故而来信很多。   问心书院教导算学,颇为严厉古板的丁夫子,如今竟也因为新账法改革,得了机会入仕,来信中对新账法之妙赞不绝口,又有许多藏在古板教条下的关切,甚至还查阅了许多兵书,给他罗列了军阵数据。   荣清淑、盛正业、戎锐、席文林、萧裕……还有些记忆有些淡化了的文曲、焦老爷等人。   顾璋一一看过,该回的回,有些只是来攀关系的,看过后,便放在一边了。   其中尤以京城来的信件,最让他动容。   京城中诸多风波,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消弭于无形,余庆年和黎川,竟然做了这么许多,也未在信件中多提几句,若不是收到了燕先梅的来信,他可能全然不知。   只知道黎川这家伙,也意识到保护环境的重要性,想推动立法,保护环境,还特地写信过来跟他商讨,请教个中细节。   顾璋感……写信狠狠给两个人骂了回去!   他十分理直气壮的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做了这些事竟然一个字也不说,净拿这些表面工夫忽悠他,实在是让他心痛,难不成是因为他来了这贫瘠的边关,就看不上他了吗?!   顾璋洋洋洒洒写完,写完就封进了信封里,让人送出去,才不管收到信的人如何着急解释,也不想着自己也有事情瞒着,没错,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黎川和余庆年收到信后,先真着急了一会儿,生怕与顾璋生了嫌隙,少年时一同求学的情谊,与入了官场之后结交得全然不同,更别说是他们的挚友璋弟。   等两人着急地寄出了回信,过了几日,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他们的璋弟,可真是……真是促狭!   都官居四品了,性子还和原来一样,半点没变。   顾璋看完了信件,尤其是师父燕先梅的来信,心中忽而有些触动。   燕先梅明显是察觉到了,他可能是预先对边关的情况有猜测,这才一反常态地作出来边关的决定。   他老人家在信中言:“小石头有朋友、有师长、也有许多志趣相投的伙伴,大家走在同样的路上,许多事不用你一人独自扛起。”   顾璋摩挲着拳拳关切之语,他当然知道有许多同路人,他们都有一样的宏愿。   否则那些名气不俗,地位颇高的大佬,怎会一边被气得暴跳如雷,一边还主动配合他行事,不仅不生出半点怨怼不满,甚至对他多有包容和喜爱。   顾璋把信都读完,忽而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他先给武安大营下毒?   他对巴蛊乌会用的毒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毒这种东西,中毒后解毒只是保底的下策,但是若让人中不了呢?   末世丧尸本身就是最无解的毒,各种丧尸想方设法地攻入基地,金木水火土丧尸都是简单的,还有如身如闪电,能化作一缕烟雾等等奇怪异能的丧尸。   没有什么空子是丧尸不能钻的,无数基地都败在丧尸的偷袭和围攻下,他不信巴蛊乌一个人能想出来的下毒方法,会比上辈子手段各异、异能各异,数以亿计的丧尸多。   想到就做!   顾璋胆大包天的跑去和薛将军商量。   薛将军:“……”   即使再沉重稳重之人,听到喜爱的后辈,竟然光明正大地跑来跟自己说,要给手下的军队下毒,也难免大惊失色。   “……所以就是这样,我把这个叫做演习,我可以先用沙盘模拟几场,先召集守城将士们来听听看。”顾璋振振有词,一脸正经地恐吓:“薛将军,会用毒的人你指望他能老老实实只在兵器上抹一抹毒药吗?我们这叫防患于未然!”   薛将军一脸沉思。   顾璋最后再下一剂猛药:“不说匈奴了,我都有好几种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说了这么久,自然是给武安大营下毒的法子!   薛将军脸色巨变:“此话当真?”   谁的话他都可能要端详,但顾璋说的话,薛将军几乎是下意识就信了,这小子脑子聪明,什么法子想不出来?   顾璋顺顺利利拿到了官方盖章的通行证,能先开一场关于演习的讲座。   讲座都有了,那实战演习还远吗?   顾璋雄心壮志,打算先一步走匈奴的路,让匈奴无路可走!   他对薛将军说的官方题目是——“防备匈奴诡毒”   实际里暗搓搓备课,则是——“若我是匈奴单于,如何花式毒死武安军。”   然后他就开始往薛见雷那里,十分勤快地跑了起来,毕竟要了解一些关于城防的具体情况才好,不然那就是纸上谈兵,让人笑掉大牙了。   具体布置肯定不会全部告知,但顾璋也只是要求:“匈奴探子能知道到什么程度,我只需知道这些就好。”   薛见雷尽管觉得顾璋笑容热情得有些让人发毛,但有薛将军的吩咐,还是认认真真给顾璋讲了起来。   秋收一过,又无匈奴来犯,顾璋倒是没什么其它重要的事,也就一门心思准备起这事来。   还没往薛见雷那跑几次,圣旨就到了!   顾璋总结了关键信息:   他升官了,四品,有点吓人。   皇上给他派了100精兵保护他,也有点吓人。   他爹封了安平侯,有名气有地位有俸禄,唯独没什么实权。她娘也一样,顺着府君继续往上升了一级,他媳妇也有诰命了,反正就是一股脑的头衔往头上放,大大写着“地位很高,莫来惹我。”   最后就是各种御赐的好东西,布料啊、古玩啊、字画啊……看起来都是明盛帝从私库里拿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从皇子时期起,就存下来的底子。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顾璋听完摸摸下巴:“怎么还是感觉皇上有点穷?”   他仔细想想,皇帝好像真有点……穷,也不知是不是真命里不带财。   为了避免大的震荡,新账法的推行给了些时间,让官员补齐,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有魄力和能力,把陈年旧账全都查一遍,查清楚。   故而新账法的推行,主要是从当年开始,其实也相当于默认往年贪得不多的话,民不举官不究。   从户部开始有大动作到现在,国库里应该刚好富裕一点。   整个国家税收虽然多,但是开销也是巨大的,所有官员的月俸,养衙役,捕头,维持牢狱等必要公共设施,边关打仗,修理河道……能存下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新账法推行过后,应当会多些。   结果还没积攒太久,让明盛帝享受一下兜里有钱的感觉,咣当一下,全给凌云山买单了,又瞬间穷回原来赤贫的时候。   顾璋给明盛帝默哀一秒,写了封折子去“安慰”他,然后欢天喜地地开始和家人庆祝了!   升官了,当然要庆祝!   庆祝完了,酒足饭饱,坐在院子里休息聊天的时候,顾璋忽然发现,这几天他忙着对付匈奴毒药暗算的事,但是回家的时候,竟然也不怎么见到秋娘和顾大根。   起得比他早,回的比他晚,怎么比他这个当官的还忙?   还没等顾璋开口问,秋娘先开口了:“小石头,这个郡君升了一级,是不是多了些可以做的事,给娘讲讲。”   顾璋:!   他娘前些天的时候,还说:“咱不当这个官了,钱和权这些身外之物,哪里有命重要?”   见顾璋脸上惊讶的表情,秋娘解释道:“娘最近在城里转了转,还见了你给周边村子里主持收粮税,发粮种。”她顿了顿,有些叹气,“刚赤府的百姓实在是太难了,吃不饱也穿不暖,还要面对草原时不时来犯的匈奴。”   确实很难,难到进军营这种宁都百姓都抵触抗拒,坚决不要的东西,是他们唯一的、最好的路,难到除了生活必需品,其余全都是不必要的开销,衣服上也全是补丁。   妇孺小儿老少皆兵,若他们退一步,怯懦一步,就会被凶残的敌人啃食干净,毫不留情。   他们都不惧怕匈奴,打心眼里觉得他们只要拼尽全力,匈奴就会永远被挡在要塞之外。   这多少也感染了些秋娘和顾大根,心中升起一丝豪气和安心,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听到太多太多数不清的感谢,数不清的期待了。   “顾大人真是个好官。”   “咱们刚赤府能迎来顾大人,这是造了八辈子福啊。”   “等明年我们按照顾大人的安排来,收成可以提高两到三倍,想想晚上睡觉都能乐醒。”   “要是原来有这么多粮食,我们三兄弟说不定都能吃饱长壮,一起入军营杀敌,这样我就能为大哥报仇了!”   “要不是有神仙水,咱们被匈奴伤了,死的人都要多多了,我爹就是用神仙水救回来的!”   ……   顾大根和秋娘俩人听得多了,看得多了,见了不知多少对他们面带感激的刚赤府百姓,慢慢有些想法就消散了。   顾璋给讲了讲升了一级之后的变化,比如原来可养兵100,现在则是300,基本就是原来的条件,相应的权力变得更大了些。   秋娘听完后,问道:“这300人,有什么限制吗?能不能从边关因伤要回祖籍的伤兵里选?”   顾璋略惊道:“娘你这是要……?”   顾大根忽然道:“你娘是为了我!”语气有点微微得意。   顾璋:?   顾璋仔细问了问,这才弄清事情原委。   顾大根在城里转悠的时候,偶然看到一群人在练习小战阵,就是许多人配合无间,共同勇猛杀敌的那种。   与单人习武时感觉完全不同,气势更盛百倍,才靠近,就能听到阵队其中喊杀阵阵,杀气冲天,磅礴大气的力量在阵队中滔滔翻滚,势如破竹的气势威震四方。   然后顾大根就被吸引了。   顾大根从小就被限制在方寸田野,种田收成活下去是唯一的事,也是眼前世界能看到的全部。后来跟着顾璋一路科举,看的东西也是繁华人烟,从没表现出什么独特的追求和爱好,只粘着媳妇,两人合力一起挣钱撑起这个家,秋娘出脑子,他出一身力气。   但天生我才,让他有这样一副好体格,如马中赤兔般的结实身板,他也是有喜欢的东西的,不过是如今才发现。   秋娘道:“我观察过了,有些伤兵不适合上战场了,但是本事还是很强的,比如有个人缺了胳膊,但是抡起大刀来,还是赫赫生风,比宁都镖局的武者更厉害。”   “这是当然,他们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顾璋思索片刻,又问道:“所以是想组个镖局?”   秋娘摇头:“镖局只是帮人护送。我这次带粮食来边关,倒是发现同一物件,在每个地方都有不同价格,比如刚赤府的棉花,竟然比宁都贵数十倍。”   顾璋惊呼:“数十倍?”   秋娘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花钱泼辣,怕是都不去记这些日用品的价格吧?”   顾璋略有心虚,摸摸鼻子尴尬笑笑。   所以,她娘这是想做倒买倒卖的倒爷,不,倒娘?   秋娘继续道:“从宁都来刚赤府这一路,三个镖局帮了很大的忙,我也学了不少,其实这些镖局都不错,但是武力我瞧着比不上边关这些人,甚至边关许多妇人都彪悍勇武得很,比镖局中的寻常武者都厉害些,若能习成战阵,那更是威力无边。”   秋娘又说了许多,比如自己对日后发展的构想,比如边关有些寡妇,其实活得不轻松,但是她们中性子烈的,武力是极强悍的,有的甚至单拿斧头砍杀过数十名匈奴,虽然是这么多年加起来,但是也很可怖了。   顾大根这个年纪的人,自然是不会贸然去参军杀敌,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要担当起责任来,故而秋娘想到了这个办法。   若那300人可用边关有战力的残兵,朝廷的俸禄就能养起来,负担不大。一旦真的能以此为基础,发展出能有战阵配合的强大团队,走南闯北挣大钱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规划,一靠秋娘的生意头脑,二靠顾大根能不能发展出强大的武力,三也能满足日后他当官到处跑的情况。   要不然好不容易在一处做生意扎根了,眼看就要发展壮大,结果升官了,要走了。   可能这第三个条件,才是娘最初往这个方向考虑的原因。   顾璋听完,心中有瞬间的怅然,但也觉得确实不错,虽然可能有些危险,但是真的是非常契合顾家的情况了,而且若做得好,挣的钱一点不少。   顾璋道:“那我去军营问问,若能安顿一些伤残的兵,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刚好后天我要去军营一趟,薛将军也在,到时候我直接问问他。”   顾璋所说的后天,正是原定去军营“讲座”的日子。   转眼就来到这天。   顾璋把薛见雷平时给北骁卫讲课的那套用具借过来,直接搬到了最大的一块校场上。   薛将军早就通知过了,除了每个营必须派出的兵卒以外,但凡有想听想看的,都可以自行前来,只不过没有座位,只能在后头、旁边等空余位置站着围观。   每个营派来的,自然都是相关守备力量,正坐在下面,有些稀奇地讨论,竟然有文官要教他怎么打仗!   即使这个人是顾璋,也还是有点令人惊奇啊,顾大人在几个月前,不还来军营里在北骁卫学习吗?   每个营派来的中坚力量,正小声讨论着,忽然看到最前面两排的位置,一个个被坐满,顿时惊骇。   “见雷将军竟然也来了?”   “你看骁骑营的王将军也来了!”   “那边那个,不是辎重营的姚总兵是谁?”   ……   “薛将军竟也来了!”   薛将军露面之后,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薛将军早已是许多将士心中的战神。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全军将士心中最崇拜,最尊敬的信仰。   竟还有这事?薛将军竟然也要来听顾大人教打仗吗???   简直匪夷所思,让人不敢相信!   顾璋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薛将军又不是自视甚高端着的人,心中记挂百姓战局,不来才怪了。   他在巨大的木板上用粗炭笔画起来,很快一幅简单、粗糙的岩武城大致地形图就出来了,其中武安大营也有粗略的构造,但是比其它地方更粗糙一些。   前排将领暗暗点头,匈奴大约也就能了解到这个水平了,而且即使对武安大营探查得更清楚,他们不定期就要换布局,除了校场这类固定的建筑,很多都是可以移动的。   校场内所有人,也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这就是他们镇守了许多年的岩武城,也是将匈奴抵挡在外的一大要塞。   他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有的人还反复看自己负责的那块区域,忍不住和其它区域对比。   他们虽然对城内每一处地形都心知肚明,但是很少从这样俯视的角度看岩武城,军中能用地图的人是少数,更何况这个画得可比地图有意思多了,连一排排屋子的形状都有!   正看着,顾璋忽然在整张画完成后,用更大的力气,打了五个深黑色的大圈,看着就尤为醒目刺眼。   然后顾璋转身过来面对整个校场的人说:“若我是匈奴单于,定会首先考虑从这几处下毒,届时在场大部分人,都将中毒而亡。” 第116章 演习   顾璋这一言, 声线平直,并未带有太多的情绪,嘲讽是无的, 调侃笑意也是无的,却凭空激起满场喧嚣!   如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有这么多漏洞,匈奴为什么不用?”   “这几处要怎么下毒?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城门口那处正是我平日驻守的地方,恨不得每一片砖瓦都刻在脑子里,那儿又没有水源, 又没有吃食,绝对不可能!”   在震天喧嚣声中, 只有最前方稍微镇定些,但是也难免眉头紧皱, 死死盯着顾璋标记出来的几处看, 显然是在努力思索, 这里还会有什么可乘之机。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镇定,有些脾气火爆、性子刚烈的当即面色大变地怒骂起来。   当然不是骂顾璋,而是骂匈奴, 再没有谁比军中这几位将领,更能明白顾璋如何思维奇巧, 智多近妖。   顾璋满意。   他就是要这个效果!   顾璋也不急,也不去镇压管束什么, 只是以方才的音量,不疾不徐地开始讲解做标记的第一处。   他声音原本不小,但是在巨大的嘈杂中, 就不值一提了。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信,但是人却不曾离去, 更没有别的出格行为,潜意识已经帮所有人做了选择——顾璋即使口出狂言,也未必不能做到。   在顾璋开口之后,不到两秒,喧声震天的校场,声音飞快变小,顾璋一句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丝嘈杂的声音也无。   每个人都目光炯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木板,有的正襟危坐,有的脖子往前探出,全部的注意力都投于此道,似乎在说“我可要好好听听,怎么可能有这种离谱的事情!”   顾璋见状,认真地开始恐吓,不,讲解起来。   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恐吓人呢?   顾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也不先说具体漏洞在哪里,而是从“若我是匈奴,要如何准备”开始讲起,譬如最基础的夜行衣、攀城钩、点多少人马,然后又一点点地讲如何行动,从哪里进,又从哪里当突破口,又如何避开阻碍。   没错,甚至连被起夜之人意外撞见,这种情节都有!   这种酷似说书先生的法子,领着他们站在匈奴视角,好像他们真的变成了偷袭的一方,那些画面和行动,就跟真的活灵活现地在眼前发生一样。   偷袭、潜入,在满是敌人的底盘、在重重包围之下偷偷下毒,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本身就足够让人提心吊胆,步步都心惊胆战了。   更何况顾璋说得有板有眼,与真实情况无异,这种故事题材天然的刺激下,很快就让大部分人身临其境,带入自己。   顾璋讲得好,有一部分口才的原因,但有相当一部分功劳,还是要归功于他上辈子的经历。   若末世里随着小队出城,去被丧尸占领的大城市寻找物资,不就是“偷偷摸摸躲着人(丧尸)”“寻摸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下手”吗?   又反过来说,丧尸本身就是无解剧毒,各种奇奇怪怪、异能独特的丧尸,想各种法子入侵基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手段更为天马行空。   所以说,老本行啊!   故事源于生活,他稍微改改,不知道有多少素材可以用!   小兵们听得提心吊胆,稍微有点小本事的将领,哪怕只是个百夫长,都额冒虚汗,又实在是有些不解,怎么讲得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许多细节特别真实,就是他们遇到过的种种问题,顾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个文官,肯定没带兵做过偷袭、潜伏、下毒这回事啊!甚至连类似的探查摸排应该也没有过。   但是怎么能讲得这么真?   那些把他们坑得凄惨的细节,任务中会遇到的困难,难道顾大人光凭借脑子,就能想出来吗?   可怕!   倒是薛将军听了顾璋在上方侃侃而谈,从容不迫,最近被顾璋一句话掀起的心中焦灼,总算平复些,虽还未及冠,但观其行事是有分寸的,肯定有解决办法。   即使心中焦灼平复,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顾璋的身上。   将领中几位擅兵法,强谋略的,边听脑海中飞快地思考分析成功的可能性,又一边集中注意力,跟着顾璋的思路往下走。   顾璋很快就讲到第一处破绽的尾声。   众人心弦早早绷得紧紧的,后背、额头渗出薄汗,浑身肌肉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僵硬。   “如此一来,毒便下成了,遍布数营。待三日后毒发,进食过此毒的人,都将在睡梦中毙命。”   听到顾璋嘴里的结果,绷紧的弦“啪”的一下断了,浑身像是失了力气,再被风一吹,觉得浑身都是凉飕飕的。   “就,就这么成了?”   “这才五个好手而已。”   “那匈奴来犯,无人抵挡,该怎么办才好?”   故事是有延续性的,兵卒自己回忆,甚至都脑补出这几名匈奴下毒后扬长而去,之后匈奴铁蹄破开城门种种。   也有的兵卒反复推敲顾璋凭嘴说的“故事”,越想越觉得脸色发白,只因好像样样都有理,样样都走得通!   尽管是纸上谈兵,但是顾璋这兵卒谈得切实有力,恍如已经发生在眼前,还找不到错处,怎么让人不心生忌惮?   薛将军皱眉,招来一人,对他吩咐了下去。   即使这会儿来不及细想,也要赶紧派兵,以最快的速度把关键之处守起来!   顾璋见薛将军意志坚定、心神未乱,又继续开始讲第二个。   他这几天想出来的法子也有一些,不过眼下这五处,是结合了薛见雷的消息,还有他实地考察之后,选出来最有说服力的五处。   顾璋说得轻松,就好像这些刁钻奇怪的方法和破绽,他能信手拈来一样。   这更加强了他的气势,每讲完一个他都有种“我要是匈奴单于,肯定这下就能成功了。”的气势,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单单说大话吓唬人,真的全都有切实有理的依据。   真的被下毒成功会怎么样?顾璋只字未提,故事只是恰好停在了成功下毒的那一刻,但是只要是在武安大营中的将士,谁能想不到后果?定然是十分残忍、血腥的。   顾璋露了一手,在讲解完前三个后,他就停下了。   “还有两处呢?”有人着急地问到,尽管心中紧张后怕,但是谁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板看,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又想要努力找出“故事”里的破绽来。   在中途戛然而止,让人有种心里落空的感觉。   这时候,顾璋让人把木板横转九十度,脸上终于带点笑:“别紧张。我可是自己人,又不是匈奴,巴蛊乌能有我聪明?”   顾璋眼神乌亮,面容也俊朗,这一笑起来春光融融,配上轻松的语气,倒是一下让许多人如梦初醒。   对啊!顾大人只是在讲“假如他是匈奴”,但他又不真的是匈奴。   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庆幸之后,许多人都难免心中升起了斗志。   ——一定要用尽全力,把这些漏洞都给补上,不给匈奴任何机会!   镇守边关本是他们的事,顾大人小小年纪找出了这么多问题,已经让他们面红耳赤了,若是已经提出的漏洞,还被匈奴钻了空子,他们那更是没脸见人了!   顾璋趁此机会,指着木板对下面的将士道:“木板背后,有我事先画好的一块,剩下两处,不知有没有人愿意上来试试,和我对弈?”   这下可有不少人感兴趣了,嘴上说毕竟是嘴上说,什么事情全凭借一张嘴安排,但是实际也许没那么玄乎呢?   想到刚刚“三次中毒身亡”的下场,想要报仇雪恨的心熊熊燃烧起来,位置都给标出来了,前头三场用的那些手段,他们也都清楚了,不信防不住!   当下有对那两处熟悉的,当仁不让的出声道:“我来!”   顾璋看了眼薛见雷,笑着拜托道:“劳烦见雷将军帮忙推演了。”   薛见雷面色冷沉,但还是一口应道:“好。”   顾璋与对弈之人,分立木板两侧,木板上画的是一幅图,但是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布置和操作。   薛见雷则点了几个麻利的兵卒,做起了主持推演的工作。   比脑子顾璋可不怕,他这次用出来的手段,比之前三处更多变了,有时候都让人惊叹,这真的是人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几乎是没多久,人就已经轻轻松松穿过重重防守,直奔目标而去!   站在顾璋身后的人啧啧称奇,心中惊叹。   站在对面的人,更是如遭雷击,不敢相信,怎么见雷将军就判他们输了呢?   顾璋朗声开口:“再来!”   竟要以同一个漏洞,继续与人对弈!   顾璋对面连换好几人,有的无知无觉中,就陷入了落败的境地,也有的运气好对上,却无力为继,被逼得心慌意乱,额头都冒出冷汗。   经过了几番激烈的对弈,剩下的第二处漏洞也被用上了,只因第一处已经被人成功守下来,这便激发了将士们的热情“我有一法!”“肯定还有办法的!”“绝对不会让匈奴得手!”   等到后来校场上场面激动了,杀红了眼的不少士兵,都恶狠狠地瞪顾璋,气得真觉得他是对手了,而不是什么“假设我是匈奴。”   见校场上气氛如此热烈,人人皆想办法,想要把假装匈奴的顾璋打败,薛将军等将领,也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等到五处标记的地点全部用完之后,今日的讲座就结束了。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互有输赢,但这是车轮战的结果,面对这么多漏洞,这么多可以被匈奴有可乘之机的地方,几乎每一个今日来校场的将士,都有种坐立不安的急迫感。   顾璋到最后,还特意强调了几遍:大家不要慌哈,我是自己人,不是匈奴单于,都是演习,推理,都是假的!   可人的想法这种东西,不是这么简单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比如一个被领导亲自带进公司,手把手教的新人,新人反复强调:“我和×领导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许多人听了,只会觉得: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甚至有人会想:那肯定是有些关系了!   顾璋露了一手,第一次说些安慰的话让人舒心,可这话说多了吧,就让人忍不住想:这能不慌吗?虽然你不是匈奴单于,但是你能找出来的漏洞和方法,万一也有匈奴那边的人找出来了呢?   到时候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了毒,又悄无声息地走,这谁撑得住?   等顾璋离开,许多将士才忽然生出一股不真实感——他们保卫了这么多年的城池,竟然还有这么多危险?   在心生后怕、豪情、意犹未尽等多种复杂的情绪后,更是努力训练,加强戒备,更有将士趁着外出训练的时候,宁愿多辛苦些,也要把自己觉得危险的地方摸排一遍。   偶尔还会议论两句:   “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就没有这样一颗脑袋呢?分我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就好了。”   “没想到啊,顾大人对打仗偷袭这么有经验。”   “嘘,你们千万别和人说,我觉得这可能是之前跟见雷将军学来的,狡诈又多变,防不胜防,顾大人心善,那些凶恶的法子,他怕是想不出来。”   再次无辜背锅的薛见雷:“……”   讲座结束后,顾璋心情很是舒爽,一下堵上了匈奴五条路,日后还会有更多!   顾璋正好有事要请教,就跟着薛将军回家蹭饭了,还吃到了上好的羊肉汤。   蹭完饭,顾璋说起伤兵的事情。   薛将军一怔,随即眼底涌出一些细碎的喜悦道:“自然可以,他们许多人的伤势,本就不合适再上战场和匈奴对战了,但是本身的战斗力还是不弱的。”   薛见雷也略有伤痛地补充说:“他们伤了手脚,落了残疾,还有的生活都不能自己处理,而大多这些兵回乡之后,得不到别的活计,只能种田为生,这也是难的。”   种田也不容易,比如断了手的,一只手怎么割麦子?即使是最简单的农活,有了伤残也是很不好做的。   除了最开始的英雄时光,后头就要面对许多奚落、嘲讽,瞧不起。   桩桩件件都是问题。   在军中的年月,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对敌,若能得一处庇护,施展本领,周围都是志同道合的人,每每退敌,就能齐声欢呼,每每挣到钱,能与友人碰杯豪饮。有本事能施展,不会因为身体的残缺受到奚落。   顾璋自然也是知道的:“若此事能成,想来不仅我娘一人,但凡看到效果好的,日后怕是都愿意聘请从军中离开,还有一身本事的伤兵了。”   营生只一家,镖局千万万。   “瑶光大义,为兄敬你一杯。”   顾璋囧囧的看着他杯子里的茶水,不能喝酒还要敬一杯,有听说过敬茶的吗?   顾璋吃饱喝足后,找了一张长椅,便能把脚伸直敞开,舒舒服服地后脑勺枕着胳膊,看天边滚动的云彩。   薛将军:“……”   薛见雷:“……”   讲究站如松坐如钟的薛家父子,看到顾璋这个懒洋洋的,闲散享受的坐姿,还真有点看不习惯。   不过也许是爱屋及乌,原来看着就要皱眉的,这会儿看了就觉得,好像确实很舒服享受,难怪顾璋喜欢。   这就很顾璋!   今天在校场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也很顾璋!   除了他,没有谁会做这种胆大包天,又有些欠扁的事情了。   过了会儿,薛将军主动开口问:“今日所言,可能亲自带兵一试?全都当真的来,瑶光上次称其为‘演习’?”   提前演练,不断学习精进,方能不断补全自身,以期在对敌时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顾璋道:“当然!”他笑着爽快应下后,又提了个条件,“今日观见雷将军有意上台对弈切磋,不如让见雷将军一同?比比看最后谁被挡住的次数少?”   一个人玩多没意思,和优秀的人在一起比拼,一刻不敢放松,不断在绷紧的状态中激发出灵感,这才能有更好的效果。   薛见雷虽有些犹豫,怕被顾璋坑,但是为了对付匈奴,还是应下了:“我今日观摩不少,也确实有些想法。”   顾璋自然是拉人分担火力,为什么要分担火力呢?因为顾璋这厮提出,毒肯定不能放真的毒了,但是什么都不放,没有多少警示作用,不如换成“痒痒粉”一类的药粉。   在薛将军的安排下。   在冬日来临,冰封大地之前,岩武城里一直在做这样类似的演习。   这日。   顾璋带着十人,大摇大摆地从外面回来,每个人全身都透着畅快和喜气。   大营里许多人一看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顾大人带着自己点的兵,又成功了,纷纷有些羡慕地打趣:“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简直要牛上天了?”   那几人朗朗笑道:   “太爽了!”   “哈哈哈,你看那边那群蓝色脸的,就是我撒的药粉。”   “原来轻轻松松夺得胜利,这么舒坦啊,顾大人您果然和大伙说的一样厉害!”   围在顾璋身边的几个人,语气颇为意气风发,像是扬眉吐气了一番似的。   其实也没错,自从演习开始后,一波波人被顾璋和薛见雷点去,而剩下的人在自己的岗位上、严防死守!   赢了的可以得赏钱,有肉加餐,输了的除了身上会有些无伤大雅,但是奇奇怪怪让人丢脸的毒,还要去火头营帮忙,去扫茅坑,简直丢脸!   顾璋也察觉到了他们语气里的这点“扬眉吐气”的小感情,问:“这么高兴?”   小队里立马有人大声回道:“那可高兴坏了!我们之前好几次因为没发现敌人,总被罚,今天可算是翻身了。”说完之后,甚至还唱起了高歌猛进的调子,十分痛快!   顾璋失笑。   顾璋挑选出的小队,十分热情地围着顾璋走,不管别人说的多玄乎,他们亲自跟着顾大人走了一趟,才明白为什么顾大人总能成功,而他们总是拦不住人。   原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顾大人愣是想办法,让其变成并非不可为之事。   原本走不通的路,顾大人千方百计让人走过去了。   反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总是有取之不尽的灵感和应对策略。   今儿半路拦截几只信鸽,明儿带着人挖狗洞,后头又能用火烧出白烟,借风的力量将白烟送入城内……   也不知是算好了啊,还是真走狗屎运,连老天爷吹风的方向,都是向着他的。   顾璋:?   分明是他提前算好,又看了天气预报确定了风向,才当场想到用这个办法的!   顾璋每次都随手点兵,不会重复,所以今天高兴过了一把瘾的十人小队,告别后就去四处炫耀了!   顾璋今儿又赢下一场,也十分嘚瑟的去薛将军那儿说:“若我是个武将,指定也是个将军,比见雷将军官阶还高的那种!”   他欠扁的站在薛将军身边,狐假虎威的对周围的将士们道:“唉,看来是难逢敌手啊,对手太弱了。”   众将士气得头顶冒烟,正要开口,就对上自家薛将军威严的目光,里头透着股让人皮绷紧的压力,心中一悲,完蛋了!   一场场演习不断进行。   一众将士都快要哭了,从城门到城墙,再到巡逻,再到放哨侦察,再到武安大营,觉得恨不得长十双眼、八只手,六条腿,再加一双狗鼻子才好!   怎么就是抓不住呢?   丢人!   改进方法!   加强防守!   加强训练!   防守时候注意力高度集中!   防天防地防顾璋、防火防盗防顾璋、防狗防鸽防顾璋……每一寸可能的、不可能的地方都要防!   ……   次数多了,大家根本就不慌有人能轻易下毒了,就不信匈奴能有顾大人这么多花样?   把顾璋这滑不溜又诡计多端的小子逮住才是胜利啊!!!   薛见雷一天,顾璋一天,他们还有间隔一天的休息,但是将士们却要天天保持警惕,不断修复磨炼原本缺漏的地方。   如此高强度的磨炼下,每个人都在疯狂地进步,岩武城和武安大营,也慢慢变得固若金汤。   不过累也是特别累的,累得脑子都快要转不动了,回营倒头就睡,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了。就差舍下颜面,去抱着顾大人腿哭着喊着说“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   顾璋可没有放过人的想法,他不仅不放过,还和薛将军告状。   众将士:!!!   欺负人,这是简直是欺负人!   薛将军还惯着他,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顾璋把武安大营的防守阵营全部祸祸了一遍,看着固若金汤的防守,心情很是不错。 第117章 种树   冬日。   刚赤府的冬天寒风刺骨, 到处都是膝盖高的积雪。   这个时候,尽管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但百姓们反而是心情最放松, 最舒畅。   城墙被厚厚的冰封住,冻得更加结实,相信没有任何人能破开这层防御。   厚厚的积雪,更是让匈奴的骑兵再没有了半点优势。   顾璋也彻底闲下来。   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就更没有什么政务了,除了屹立在城墙上的兵卒, 维持警戒的兵卒,武安大营都安静了许多, 家就在附近的,甚至都开始轮休回家过年了!   没了演习分散注意力, 又暂时没什么危险, 顾璋蠢蠢欲动的搞事的心, 又活跃起来,他开始想法子买树苗了。   闻言,诸多商贾都欣喜, 边关经历了那么大的波折,他们还差点以为, 这个事情要黄了呢!   顾璋小钱上大方,但是这种大钱上, 也不能挥挥手就洒出去。   这不是大方,真变成傻大款了啊!   顾璋以他涛涛文采,写了封“广纳函”, 其中包括他需要树木种类,会种植的面积, 粗略的方案等等。还有例如:若是刚赤府第一例成功,后续肯定有些地方效仿,猜猜他们会选谁呢?肯定是经手过,有成功经验的那一家啊,所以得了我顾璋的生意,后续源源不断,银钱不愁!   顾璋啊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我这是一门非常非常大的生意,不仅现在挣钱,挣完这一笔,你家的营生就会进化成下金蛋的大公鸡!   看!我这个大饼又白又香,又大又圆。   就问你想不想吃?   众商贾:!!!   在目前的大宣,这一行几乎没有做大做强的,要说做得好,也是高端线,比如培养名贵的花卉供给富裕有底蕴的府邸,又比如做些“气运”树,比如招财树啊,达官贵人家布置花园啊,皇帝王爷修建园林啊……   顾璋这一笔买卖,都不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了。   若真的能拿下,开张吃十年!!!   不仅是当下这一笔钱,还有后续啊!   某地大四进宅院。   一身形修长,气质清雅如树的老者正在浇花,颇有趣味地打理自己的小花园。   忽然,门外闯进来一个急匆匆的中年男子,面色奇异又喜又惊:“父亲!刚赤府那边来消息了。”   “毛毛糙糙的,急什么?”老者被吓到,教训了中年男子两句,他接过男子手中的信件打开,眼睛顿时睁大,声音止不住地向上扬:“这么多!”   他这辈子卖出去的树苗、树木,恐怕都没有这么多。   中年男子急忙道:“怎么能不着急?这是一笔几十万两的大买卖,可不能让人抢了先。”   老者终究是更沉稳些,他握住男子因激动微颤的手,努力镇定道:“咱们一家做不下来,去请王家家主来,咱们两家若是结盟,也不一定比不过。”   类似的事情,在许多地方都几乎同时发生。   有的想一家独大的,也有的自觉实力不够,于是找了信得过的人联盟,势必要拿下这桩买卖。   顾璋给出的“广纳函”,其实也相当于招标函,他在其中末尾留言说:如果你有想法,想和刚赤府做这笔买卖,就将你们能提供的树种,人员支持,前期准备等等能做的工作,连同价格,一起送回来。   他会综合考虑所有情况,在价格最低的三家里挑选一家合作。   边关负责防守工作的将士,终于松了口气,大宣五湖四海负责苗木营生的商贾,忙得是昏天暗地,脚不着地。   有些家族,上至老爷,下至家中得力的手下,日日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回复顾璋的“广纳函”,给什么价格?能提供什么服务?如何保证存活率?怎么样才能在诸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   愁得头发都掉光了!   这么大一座金山就在眼前,怎么能不热血沸腾,恨不得大展拳脚,将其立马收入囊中,带着家族产业一飞冲天啊?   老话说的好,两百斤的大石头抱不动,两百斤的金子扛着就跑。   愁得掉光了头发,日日夜夜睡不着觉,也要把这买卖弄到手!   商贾们开会商讨、相互试探底价、努力找出自家苗木的优点,就差把一颗跳动的心刨出来以示诚意了。   “王家打算给什么价格?”   “居然联合起来,他们不是一直针尖对麦芒,打得火热吗?”   “你说如果我们愿意出些有手艺的人,在刚赤府待半年怎么样?钱不是问题,总有人愿意去的,这点支出,可比拿下这笔生意挣得少多了,值得!”   “什么???温家全由自己运送去?还不收钱,这要花多少钱,那个叉烧想出来的?”   “老,老爷,温家当家主母的娘家就是走镖的,您忘了?”   顾璋十分镇定地坐镇岩武城,只等各商贾传信来。   至于所有商贾抱团,一起抬高价格的事情,他可不怕,这些商贾天南海北的,不可能这么团结,即使真勉强聚在一起了,怕是也笑里藏刀,谁也不信彼此。   怕是每一家都会想:万一自己按照约定,写了个不低的价格,然后有人背刺,偷偷写了低价,抢走这门营生怎么办?   如果大家都遵守约定,自己写一个低一点的价格,岂不是直接将这门生意拿下?   听到顾璋这么说,李刀呆住:“怎么能这样?答应出口的事情,还能出尔反尔吗?那日后再见面,岂不是没脸见人?”   宗乡看了一眼耿直的李刀,无奈道:“商人大多如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刀:“……”   李刀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上一次还是在军中田大人拿着钱竟然买不回粮食。   他嘀咕:“士农工商,商地位最低,还不能参加科举,果然是有道理的。为了多赚点钱,变得这么狡猾不诚信,这样的人做官怎么行?”   “也许有时候,这样的人才是挣钱多的。”顾璋捏着在截止期限前送到自己手里的厚厚信件,不是一沓捏起来很厚,是每一家都很厚,他稍微往高处举了举:“要不打个赌,看他们有没有三家以上给出同样价格的?”   李刀和宗乡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连声拒绝:“不赌!”   才不和顾大人打赌,每次输的都是他们!   唉,不好玩,顾璋耸耸肩将每一封都拆开了摊在桌上。   他吩咐道:“先按照价格,从左往右,一摞摞摆好,价格最高的五个就不用看了。”   两人忙起来,很快把这些商贾准备的资料摆好。   顾璋又道:“再看,我列的树种,提供少于八种的去掉。”若八种都没有,一是说明实力不够,即使接下这个活,后续过程也会有些勉强,而且他想要的森林带,可不能禁不起一点挫折,不同年生的,高低不同需要阳光量不同的,互利共生的……这样才能形成能自发闭环,有自己生命力的森林带。   等两人又去掉一些,顾璋又开口。   ……   等筛选到最后,顾璋需要仔细看的,只有八份了。   顾璋美滋滋,好几天的工作量,直接变成两个时辰的工作量了。   化繁琐为简单,轻松摸鱼人必备技能!   顾璋一一看完,又选出了三家,他将信息记下来,又很快写信去往京城,查一查这几家有没有问题,比如之前不顾后果砍树导致凌云山山崩如洪的。   顾璋收到回信之后,果断剔除了一家吃饭砸锅的,又从剩余的两家里,选出了最重视环境保护的一家——贺家。   除了做这一行比较常见的比如即伐补种之外,但凡贺家子弟,每人每年都要亲自种下一百棵树,保证存活率。   甚至还主动做过环境保护的事情,譬如每隔几年,就会选一处荒芜之地,将其做为“比试地”,贺家子弟和家族聘养的手艺人,就会将当年库存中卖不出去的弱小废苗种下,精心呵护,种死的为“下”,救活的为“中”,养得好的为“上”,会对应不同的奖励、提拔、资源分配。   尽管是用不值钱的废苗、病苗比试,也是为了挑选人才,让真正有手艺的人能有展露才华的机会,有向上的通道,但是对环境的保护和好处,是实打实的!   而且顾璋注意到,贺家历年来选的那些荒芜之地,并不是随意乱选,而是真的会带来隐患的地方。   想来即使许多人都不重视,但是世上总是有懂保护环境重要性的,只是树匠花匠这些手艺人没什么名气,没能著书立传,传扬开来罢了。   故而贺家的价格不是最低的,但是顾璋还是选了他们。   他们心最诚,想来也不仅仅只是想赚一笔,是愿意把事情做到最好的。   碍于顾璋二字威名来做,和自己乐意尽心尽力的做,效果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顾璋将回信和定金一同放好,点了衙役里几人:“将其送去给贺家,让他们早早准备起来,南边入春早,无论是树苗,还是树木尽早准备好送来,不可有延误,送到查验过后,会有第二批银钱付给他们。”   “是,大人!”   南边慢慢入了春,边关天气却依旧冷,寒风刺骨,每一缕风都跟刀割似的吹在脸上,又丝丝缕缕地钻进衣服,让人觉得骨头都像是泡在凉水里。   顾璋披着从薛将军家“敲诈”来的厚实虎皮做的披风,怀里揣了个暖炉,就乐颠颠地跑出去找顾大根和秋娘。   “呵——”   “嘿——”   “战!战!战!”   放眼望去,是一群正在阵法中齐齐挥刀的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冒着腾腾热气,身形结实硬朗,看起来气血非常旺盛。   刀风阵阵,威声滚滚,犹如雷霆朝四面八方扩散,显得气势逼人。   顾璋绕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了秋娘,他走过去,从背后忽然探头:“娘!”   秋娘早有准备,不仅没有被吓到,还顺手把手里的账册塞过来:“你帮娘看看,这账算对了没?”   顾璋没吓唬到人也不恼,顺势坐下来,定眼开始看秋娘做的账本:“您都会用新账法做账了?”   账本上,赫然全是阿拉伯数字,虽然不算精巧,但是也能看出是有些条理的。   秋娘点头道:“在京城闲着没事做就学了,这些数,在冬日玩卡牌的时候就玩熟了。”   “如果价格没错的话,这些预算的账目就是没错的。”顾璋看了一遍,上面有好几样选品,最惹眼的,是一批皮毛,他问,“这是打算回去的时候带刚赤府的皮子?”   顾璋暗搓搓的洗脑了一个冬,让她娘做事业型女性,不能为了他困在宁都啊,动起来!   然后还嘴甜的画了好些大饼,比如“娘以后挣了好多钱,我想不干就不干了,回家让娘养我。”“娘这么厉害,这么会赚钱,以后就没人敢说我贪污了。”   成功激起了秋大家长的进取心,打算大干一场!   秋娘见顾璋问皮子,解释道:“小石头你也知道,这儿种不出棉花来,冬日又冷,皮子就多,也许是这里冬天很冷,那些动物一个个皮毛又厚又长,比咱们宁都的皮子可保暖多了,而且还便宜。”   买不起棉花?走,提起刀就去找狼干仗去!   这就是彪悍的刚赤百姓。   能打一架得来的东西,是肯定不会花钱买的。最轰动的时候,甚至有几个村的青壮年联合在一起,围攻野狼群,得来保暖的皮子。   什么事情一旦多了,成为当地习以为常的东西,形成了猎兽-取皮-炮制-贩卖等一条产业链,价格就会比别处稀少的地方便宜。   秋娘还道:“咱们宁都的冬天也不算温暖,这皮子保暖又威风,男人喜欢它的霸气,甚至可以吹嘘是自己猎来的,女人也会喜欢它的暖和,只要宣传的好,应该是不愁卖的。”   “虽然还有更好的、挣钱更多的物件,但是有的易碎,有的容易坏,相比之下,皮子就好运多了,第一次做,还是要谨慎些。”   ……   秋娘一点点说,顾璋也一点点听,时不时讨论两句,将可能遇到的问题,都一一商量完善。   说起这些的时候,秋娘眼睛都是亮的,眼底还有一股韧劲儿,浑身都没有一点这个时代很多只能掌心向上伸手要钱,受人婆婆磋磨的媳妇的瑟缩。   顾璋虽然有些担心路上安危,但是也没有阻拦。   他为了自己的期待的东西,不也主动来边关犯险吗?乐在其中,甘之如饴也。   大不了他想办法再厉害点,威名远扬,让八方皆惧,天下匪徒不敢冒犯。   顾璋笑:“那孩儿就提前恭祝娘财源广进。”   秋娘对自己的想法也更放心了,她将东西收好站起来往外走:“走,去看看你爹。”   “爹在外面?”顾璋惊讶。   母子二人走到门口,秋娘用手指了个方向“你瞧”,战阵其中,有个难得胳膊腿全乎的威猛汉子,不是顾大根是谁?   说起来,顾大根的名号好听些,但是能做的事,甚至比不上秋娘多。跟随开国皇帝起事的,有几个有能力的女英豪,有的为陛下征战,有的为陛下敛财,故而那时的权力不小。   后来一代代皇帝之后,对官员的各种约束都打补丁似地增加,但是慢慢被遗忘的县君、府君这一条路,在政治斗争和改革中,因为寂寂无名,没什么存在感,几乎没有被波及。   明盛帝性情疏阔大气,心胸宽广,既然已经封赏的名号,想来就不会再改变了。   顾璋正想着,一道整齐骇人的破空声,如轰雷般在耳边炸响。   “你爹最近不知道多积极,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琢磨,在院子里舞刀弄枪的。”秋娘笑骂。   顾璋挤眉弄眼:“爹肯定想保护好娘你嘛。”   秋娘瞪他一眼,但脸上还是浮出点微红,然后挥挥手把他往外赶:“去去去,回家陪你媳妇去。”   顾璋笑着往外走两步,忽而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走回来:“娘,我先给你来笔生意怎么样?”   秋娘挑眉:“不怎么样。”左口袋出右口袋进,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做吗?   顾璋看秋娘“我儿好像变傻了”的嫌弃目光,无奈正色道:“真不是给娘你送钱,是正事!金瑎之前不是掏空了一半库存给捐了一些粮食吗……”   顾璋简单地说了说,他看秋娘回宁都的路线上会经过金瑎的辖地,想带一些良种回去给他们县。   其实顾璋一般不干这种事的,谁让金瑎这家伙老写信来呢?今天聊一下“我做了某某事,我可真棒!”明天聊一下“呜呜呜,都小半个月没出太阳了,心情不好。”后头又有新消息来诉苦,说遇到了什么烦恼。   顾璋甚至怀疑,金瑎这家伙把他当日记本了。   大半年下来,他分明远在千里,却对当地的天气、地形,粮食产量了如指掌。   顾璋道:“东西不多,但是给灵瞻送去之后,每个村子都能分一些,产量多少能增加点,一年年下来,也能增产不少,对当地百姓也好,对金瑎来说也是个政绩。”   秋娘这才应了。   ***   顾大根和秋娘离开后,贺家送树苗的队伍也到了。   一车车树苗,有不同的品种,不同的大小,都做了很好的保护,以保证良好的成活率。   贺家家主带着嫡系一脉的全部子弟,亲自带队而来,他行礼道:“久仰顾大人大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他身后的子女等人,也齐齐行礼,十分恭敬:“见过顾大人。”   顾璋严肃脸,表情和气势十分到位,淡淡道:“不必多礼。”   贺家主的心一下就提起来,这和传闻中的顾大人不一样,他连忙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轻忽,生怕横生枝节,出了岔子。   这场买卖虽是天大的机运,但也有天大的风险,若出岔子,他们贺家要受到重创,这责任可就大了!   他连忙观察顾璋神色,小心道:“这次小人带了数百名上好技艺的师傅前来,还有家中嫡系若干,人人都精通栽养花木之道,可供顾大人差遣,愿意在栽种后,多留三月。”   原本承诺的是一个半月的,树在移栽后一个半月都没出问题,大概率也就不会出问题了。   如今发现顾璋与打听的消息全然不同,贺家主心中揣摩,主动示好将这个时间延长。   顾璋心里嘚瑟,薛将军同款黑人脸,果然能镇得住人,不愧他昨天带着媳妇上门蹭饭,观察学习了一通。   这不?得好处了!   一个半月稳定的话,三个月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再要是还有死的,那就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活不了了。   顾璋保持薛将军同款黑人脸,简单查看了下苗木,就让人安排下去。   贺家带来的人,平均分下去做技术指导和支持,但是真的栽树的力气活,肯定不能全靠他们这一百来人干。   农家的春耕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家家户户都按照顾璋的要求,该深耕的深耕,该埋肥料的埋肥料,说要怎么处理种子,就半点不差,一个步骤都不敢偷懒的做。   谁敢糊弄?这可是自家的地,自家的粮食!   没听说过吗?原来宁都有三个村,用一模一样的方法来增产,结果就因为没听顾大人安排的时节,差点把苗给养死的!   顾璋本人对自己主动散播的这个消息,效果十分满意。   然后等最忙的时间过去了,他大手一挥,开始种树!   “顾大人要征劳役去种树了!”   这消息一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好些春耕都没忙完的人家,着急的去找村长打听。   村长笑得露出牙花:“哪里是劳役,顾大人知农事,才不会强求春耕都没做完的人家去种树,这都是自愿的。”   那些人家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村长有些高兴的分享道:“衙门派来人说清楚了,顾大人心善,去种树的人有钱拿,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工钱,种十棵树一文钱,要是能干,一天能挣不少钱呢!还管饭!”   村民们实在是高兴得不得了。   还管饭!   要知道他们农户一年到头最大的开销,就是吃饭了。   刚刚还在庆幸不用去种树的人家,这下都要哭了,又有吃又有钱拿,家里要是多去几个人,指不定能攒下几百文银子呢!   “真的管饭啊,那我要去。”   “我家人多,地里顾得过来,村长我家去四个人,给我记上啊!”   去种树的人,不仅能省下家里的口粮,还能再挣些钱回来,要知道呆在家里又吃又一文钱都没有,这买卖谁都会算!   “有多少棵树啊?能种几天?”   “种树的位置离咱们村远不,村长?”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问问题,把村长问得头疼,他压下手道:“好了,更多的我不知道,咱们村五里外有一片,咱们村都去那里种,看不是随便种,有人教的,种不好就给退回来。”   村长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被退回来了,我可不会给你求情,要是惹了顾大人生气,他就是全村的罪人!”   村民顿时保证:“咱肯定好好种!”   隔天,天才擦亮,村子里许多人家就有了动静,灌了壶水带着,又稍微吃了点昨天夜里留下的干粮垫一下,穿着最破的衣服草鞋,在村口去和大伙集合。   几乎有八成人家都有人走出来,还有十二三岁的小孩,还别看不起小孩,刚赤府小孩也有好大一把力气。   村长点了点人,然后道:“齐了,走走走。”第一天,他总是要跟着去看看才安心的。   等到了地方,有一个衙役,一个教他们种树的师傅,那位师傅会给他们讲怎么种,怎么挖坑,怎么种。贺家人最后提示道:“最好分成两人一个组,一个挖坑,一个栽树,无论挖坑还是栽树,第一次都要给我看过之后,才能开始领苗。”   村民们都老实地学,很快就上手起来,力气大的人挖坑格外快,很快村民们就找好了最适合的干活方式。   等几天下来,慢慢稳定了,村民们发现,如果两个力气大的挖坑,再配一个手脚麻利地种树浇水,这样最快,每个人一天能挣10多文钱!   如果三个人太赶,觉得一刻不能歇太累,那就两个人干,即使放慢些,两个人配合着,也能挣□□文。   最慢的就是一个人干,早早被人放弃了。   主要是还管吃,所有挣得钱都可以攒下来,一个人能挣8-10文,一家要是能出个三个人,一天就是二三十文,一个月下来,都快一两银子了!!!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情!   顾大人不愧是能花3文钱买不能吃不能喝的花篮的人,果真大方!   顾璋:“……”   这是在夸他吗? 第118章 大宗师   刚赤府百姓热火朝天地干着活。   另一头, 金瑎也收到了顾璋的回信,还有随之而来的回礼。   金瑎哼哼道:“还有回礼,算你有良心。”   不过他东看看, 西看看,这么一车子用油布盖着的东西,怎么和他送去的粮食有点像,他边拆信边嘀咕:“总不能傻到把送去的粮食还回来吧?”   嘀咕完他又摇摇头:“也就早几年的正慎会做这种傻事了。”   顾璋要是会做这种事,那他金瑎名字倒过来写。可若不是粮食,这个模样的一车东西, 会是什么?   金瑎这么想着,拆开信件的速度都加快了, 等翻开信封一看,脸顿时一皱巴, 而后眉头一挑。   在看到顾璋笔下要把人馋哭的美食, 本以为那车礼物会是这么多好吃的, 最后却看到一句“只可惜没法送那么远,灵瞻无福消受了。”金瑎气得跟河豚一样膨胀起来。   可恶!   绝对是故意的!   他这就花大价钱,派人去刚赤府一趟, 连厨子带食材一起拉回来!   大号河豚在看到信件最后一部分时,变化的丰富表情, 顿时化为惊讶的表情停滞,怔住半晌。   璋弟竟有这番本事, 这可是千里之外!!!   金瑎愣了一小会儿后,飞快跳起来往外跑。   没多久,整个县的百姓都收到了消息, 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向四面八方。   “那可是整整一车良种!”   “我那天也看到了, 是一群特别彪悍的汉子和女人送进城的,那女人的胳膊比我家隔壁书生的腿还粗!”   “我也想起来了,吓人得很,不过当天就出城走了,竟然是来给我们送良种的吗?”   原本还有些百姓心存抱怨,那可是他们上一任老县令,辛辛苦苦十多载,才攒下的那么点家底,就是生怕遇到点天灾人祸,到时候有口救济粮,不至于让他们饿死,或者当流民。   就这么随便地送出去了,多少有些心中不平,衙门里许多当地的官员、衙役在行事上都有些敷衍抵触。   如今得了消息,他们许多人都面露懊恼,又忍不住激动欣喜:“还是县令大人有远见!”   周围十里八乡的村子,听到消息后,也纷纷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县城——要是去晚了,良种都被别的村抢走怎么办?!   没多久,府衙大门口就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金大人!”   “我们村想求见金大人。”   村民们不敢造次,更不敢乱闯,便在衙门前努力往前挤,又一声声试图把县令喊出来,得个皆大欢喜的说法。   但是村民与村民之间,相互讨论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   “给宁都增产的小农神,竟然和咱们金大人是知交好友!”   “我听说是有一车,也不知道够不够咱们分。”   “早知道当初就多送点了,也不知道这个良种,能有多大的效果?”   越讨论越激动,好多人仿佛看到了满满的粮仓在向他们招手!   金瑎就是这时候准备好了公文和分配办法,命人打开县衙黑色厚重的大门,而后他就对上了一群眨也不眨的锃亮眼神,其中期盼和激动……金瑎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感觉他好像变成寺庙里的金像了?   从来没这么多,如此炽热的眼神一起看向他过。   璋弟给他送政绩啊!   金瑎心潮澎湃,当即灵感迸发写下千古名篇《酬顾农神对民感时见赠》   ***   顾璋还不知金瑎这个好兄弟,以好友的身份,亲自给他来了个“农神石锤”迷信版黑历史。   给往后数代史学家、农学家研究他时,带来了许多扑朔迷离的色彩,硬生生高举农神大旗,与科学大旗分庭抗礼,一代代纠缠吵得火热。   他这会儿正琢磨着匈奴情况,又对着一点点成型的森林带不断优化、补充,以期待能发挥最好的效果。   大价钱砸下去,效果确实显著。   草籽洒在地上,在温暖湿润的春泥中飞快发芽,稳固住了飞扬的泥灰,风沙。   许多地方冒出了生机勃勃的树苗、灌木群。   现在看起来还稚嫩幼小,但是很快灌木等低矮的植物会扎下根,丰富这片水土,紧接着一年生的树木会越长越高,在最高处承接阳光雨露,也为其余生物遮风挡雨。   若维护的好,在顾璋离任前,多年生树木也会慢慢生长起来,占据最高的位置,整个森林带会有着生生不息的力量,为整个刚赤府遮风挡雨,调节生态,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力有穷时,但不仅能改变脚下的土地,还能改变身边的空气,更能改变头上的气候。   不过这会儿,百姓们谁也没法预见未来,只琢磨眼下的活还能干多久。   刚赤府内许多百姓看到大片大片的地方都被种上了树苗,心里都有点舍不得。   甚至有点失落,这才一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就要种完了呢?有的还眼馋那些占地面积大的森林带,那些地方的村民还能继续种树挣钱,他们眼看就没钱挣了。   这种能带着家里十二三岁小孩挣钱,挣得又多的活计,还有哪里能找得到?   要知道去给人出重力的活,一天也才只能挣十几文,还大多不管饭!   可谁也不敢墨迹,毕竟是按棵算钱,自己做活拖拖拉拉的话,那钱都让人家赚走了!   抢着干、干得热火朝天的结果,就是:种完了,再没这笔轻省的外快挣了。   有老实肯干的村民问:“咱不嫌远,能不能自己走去那些没种完的地方继续种?”   当然是不行的。   因为每个地方人都很积极,特别肯干,陆陆续续都要完工了。   贺家来的老师傅,这活干得也高兴啊,往日里哪有这么多人尊重他们这行的?说话好声好气不说,还都说什么就听什么,虽然嗓门大了点,力气大得吓人了点,但是更有成就感了啊!   他道:“我还要在这儿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浇水、修剪、看管也许要些人,到时候会留几个人帮忙,看顾大人怎么说。”   虽然有些舍不得这份外快,但是百姓们也明白,这已经花了很多钱了。   想想就心疼,顾大人可太会花钱了!   “顾大人说种这些树,能让田里增产,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领了最后一天工钱,有贺家的师傅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也几乎是每个贺家人心中的疑问。   种的这些东西树木,少说距离田地也有好几里路,远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十万八千里。   “隔得这么远,怎么还能有用呢?”负责当技术人员的贺家人,十分好奇为什么所有百姓,人人都兢兢业业,干得仔细。   贺家老师傅不明白,但是贺家家主和嫡系子孙,倒是明白了点为什么自家会被选中。   自顾璋和余庆年的文章相继登报后,又有诸多位置的官员,都纷纷写文章,以自己辖地内的实际情况,来支持顾璋的观点。   贺家主想,他们家能被选中,多半是合了顾大人的心意。   这段时间的报刊上,“环境”“边关战事”可谓两大热门的话题。   其中环境稳胜一头。   今天来个《论山洪》——这是一个辖地内有经常发山洪的山,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失意落魄无路升迁的官员写的。   下一期又出现一篇《酬风雨》——这是个有记录寒食天气习俗的地方,县志上有很多年落雨的记录,本来只是想写篇文章露个脸,结果一翻县志,却发现当地雨水真的正在逐年变少,再不加以干预,日后指不定会形成小旱灾!   当然不全是力挺顾璋的,各有各的心思,有的想蹭蹭政绩,有的文人想打响名气,还有的是想在京城上官处露露脸。   但最后结果显然是好的,刑部正紧锣密鼓地推动环境保护的法条。   这天,顾璋在贺家家主的随行下,带辛少昌、宗乡、护卫等一干人马,去查验森林带完成的情况。   森林带的存活率、最后的效果,竟然比他想的还要更好,顾璋笑道:“贺家果然出众,没有辜负本官的期待。”   贺家主不敢居功,只奉承道:“还是您居功至伟,百姓不仅干活积极,对很多贺家要求的小细节,都做得很好,从不因为要抢时间多挣钱,就随便糊弄,这都是顾大人您有号召力。”   顾璋挑眉:“还有这事?”   要是真的增产了许多,他觉得可能有这种“言出必信、信之必尊”的效果,但是现在百姓就这么心悦诚服?   顾璋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多种几棵树苗可是能挣钱的,他还没自信到比钱还受欢迎。   顾璋正思索着,就看到了后面跟着的辛少昌微微得意的表情,一副“问我,等夸”的模样。   顾璋:?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辛大人,此事与你有关?”   咸鱼居然也爆发了?   辛少昌一笑:“不敢居功,不过是尽心做好您吩咐的差事罢了,也是托您的福。”   居然真的是辛少昌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那你说说,怎么个托我的福法?”顾璋问道。   辛少昌朝天拱手道:“顾大人您让我们四处勘探,查探金、木、水、火、土之气脉,又借天下五行之力,设计出能化解边关煞气之大阵……此法之精妙,一则可聚五行之气与阵眼,让各村田地溢出生机而至增产,二则可凝生生不息之循环,化解寄于汹汹风沙之煞气,三则……”   顾璋听得满头黑线。   造谣式执政,可还真是个大忽悠型人才,原来用这一套忽悠来摸鱼,现在又用这一套忽悠百姓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干活。   但是怎么一句句听着,竟然好像有点道理?   金,他是探查避开矿脉,木水土,他是想确定适合的栽种地点,火,这估计就是辛少昌这家伙自己脑补加上去的了。   他当然不可能把刚赤府变成真的森林,耗费巨大,也不是短短几年能完成的,所以选了些地方,这就变成阵法了?   还什么田地在阵眼上,平息的风沙是煞气?   顾璋木着脸道:“你倒是挺会说。”   辛少昌微微挺起胸膛:“下官深耕此道数年,也不能完全参透顾大人所设五行大阵之玄妙,还是顾大人您更胜一筹。”   顾璋:“……”   上次还说你根本不精于此道,今天就变成深耕数年了。   每天分享你新编的故事是吧?   顾璋揉揉眉心,行吧,不论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森林带的完成度,确实超出预期,可称得上是完美。   再抬眼的时候,就发现一道道崇敬的目光朝他投来,仿佛在看一位——能布下生死大阵,左右一方气运的大宗师!   顾璋叹气道:“别听辛少昌瞎说。”连辛大人都不叫了。   宗乡恭敬道:“顾大人实在是太谦虚了。”   贺家主笑道:“顾大人深藏不露,自然不愿意夸夸其谈,吾等佩服。”   随行的衙役、一众精兵强将们,那眼神也明晃晃地写着“我们都知道顾大人您的厉害,您真是太谦虚了。”   顾璋:微笑脸.jpg   他的名气和名号,似乎在以一种难以控制的势头,撒丫子奔向越来越离谱的方向。   顾璋觉得他还要挣扎一下。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顾璋越发觉得,一个《十万个为什么》的影响还是太小了,也就在大海里掀起一点点小浪花,还是要有系统的理论和知识,才能让科学立足,站稳脚步。   他要是教出几个聪明的,日后说不定还能当甩手掌柜!   顾璋给贺家主结了第二笔钱,约好最后一笔尾款,在贺家人撤离刚赤府的时候付清。   贺家主笑得脸都开了花,连声笑着拜别了顾璋,顾璋则是骑着踏风飞快回到府衙内,他当即提笔,写下一册《与农歌》   虽然并不短小,但是又如儿歌般朗朗上口,其中讲述道理包括但不限于“风沙平息是因为稳固了水土”“树木成林后能降低风速”   而后顾璋宣布,他要在整个刚赤府范围内,评选年度文明村落。   村落内干净整洁,外无遗粪,内有植被,少裸土,最重要的是,人人都要会背诵《与农歌》   他要抽查的那种!   评选上的村落,能得到一头牛的奖励,尽管这是相对不缺牛羊的边关,但是也是足够让人眼热的奖品了。   顾璋对小姑娘道:“都说三人成虎,我还不信了,每天背一遍,人人都在背,还不能把道理说明白,记清楚。”   燕芷捂着嘴偷偷笑,发现顾璋瞧过来,又放下手,只余一点嘴角未散去的笑意,一双圆溜溜的澄澈大眼睛,看起来乖巧可人极了。   “芷儿笑话我?”顾璋伸手捏捏她的发包,还有上面灵动精巧的头饰。   “要掉了,”燕芷忙伸手护住自己的头发,歪着脑袋躲过了顾璋的手,带着笑意的声音软乎乎的:“只是没想到顾璋哥哥这样厉害聪明的人被夸了,也有这种小脾气呀,真可爱。”   哪有夸男人可爱的,顾璋气笑,不由她躲,继续伸手追她的发饰和软乎乎的发包。   燕芷笑声连连地溃逃,最后都躲到角落了,笑得有些湿润水汽的声音更甜软了,“顾璋哥哥再欺负人,我要还手揍你了哦!”   被小姑娘笑着说可爱的法子,在外头实施起来的效果十分不错。不仅半点不可爱,还伴随着哇哇大哭的委屈声。   一头牛!   文明村落,听起来就是个好名字!   各村的村长,村里的积极人士,都摩拳擦掌,一定要拿到这个荣誉和奖品!   村长天天在村里喊:“每个人都要背啊,都要背熟,谁要是不会背,全家受罚打扫全村。”   平日里一点皂角、一块布料都要省着用的老人,都爆发出了强大潜力,这可比排队领鸡蛋的都管用!   在田里干活、挥洒力气的汉子们,想到有头牛归村子里,激动得不得了。即使不认识字,也日日念,夜夜念,晚上上床都要和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地背一遍,生怕没有记牢,到时候被抽中考问,害村子里丢了响亮的名头,丢了一头牛这样大的奖励。   就连调皮的小孩,都在父母的“铁砂掌”威迫下,暂时放下了到处去玩木矛、木剑,打仗游戏,老老实实地背起来。   大约五天不到的时间就背完了。   但是无论村长、村民都不放心啊,天天抽查、天天组织人聚在一起大声背诵,各种花里胡哨的法子齐齐上阵,势必要拿到奖励。   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天天背,天天听,刚赤府的百姓们似乎真的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在距离田那么远的地方,种下一片树,可以增加他们田地的产量。   顾璋满意。   四头牛,便宜!   效果堪称洗脑,起码科学的理论,已经与根深蒂固的神鬼煞气之说能分庭抗礼了!   唯一苦恼的就是,出门后遇上的炽热目光,怎么好像没怎么减少?   ***   天气缓缓炎热了起来。   顾璋站在北城门那块“毒地”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纠结,半天没能说出话了。   “顾大人你看,树长成这个样子,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贺家一位老师傅也窘然道。   顾璋有点不敢相信,看清了对面黑色叶片、形状奇怪的树之后,神色更加奇怪:“当初种下的……榆树?”   当初巴蛊乌退兵之前命人射来的毒囊,中毒的人都救回来了,但是地里的毒不知为什么没能化解,只是不会路过都中毒,但是毒还是在地下。   顾璋得知这个消息后,担心土里的毒素随着下雨冲刷,水土流失扩散,便在春日种树的时候,让贺家挑选了一批强壮健康的小树苗种下。   贺家老师傅语气也有些迟疑,带着点说不出口的艰难:“虽然很奇怪,但是当初种的……真的是榆树。”   顾璋沉默一瞬:“那只能是当初毒液的问题了。”   真不是他俩大惊小怪,而是这棵本该树叶碧绿的榆树,如今树叶全是黑色!   顾璋也不是没见过黑色树叶的树,比如栾树、黑麦冬、黑叶接骨木的叶子都是黑色的,但是眼前的这些树,实在有些奇怪了。   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先是被剧毒的毒液污染,后来又被埋入了解药的药渣,emmm……这样想好像也不算奇怪了。   不奇怪个屁!   树叶是黑色,树枝也变得黑黢黢,甚至树枝都看起来与寻常树木不同,透着股冷硬锐利的钢铁锐刺的感觉。   顾璋这会儿纠结了,贺家的师傅请他来,就是希望他拿个主意,看看要怎么处理。   顾璋道:“咱们先弄一截树干、带着些树叶研究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   如果只是变了颜色,树枝树干变硬一点的话,那就顺其自然好了,自古也有种榆树为塞,变成这样似乎防御力更强了。   不说能不能挡住什么,光是这个外形,都能狠狠吓唬来犯的匈奴一跳了。   不过如果太奇怪,研究不清楚,顾璋还是倾向于高温焚烧毁掉,毕竟自己都摸不清楚的东西,肯定是毁掉更安全。   很快就有一个全副武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医官,拿着刀朝着一截树枝砍去。   “砰—”   短促的撞击声响起,竟然没砍断!   很快又来了第二刀,“咔嚓”厚刀重重落下,总算看到了树枝断裂的声音。   很快,从伤口处流出汁液,黑色的!   没有任何气味。   荆苍站出来道:“我在城内找一处僻静的石屋,带人用家畜先研究一番。”   顾璋:“荆大人对此也有兴趣?”   荆苍让弟子去买一个长条木盒,又回答顾璋道:“这看起来像是毒,吃了匈奴那么多亏,总要研究一番,让他们也试试自食其果是什么滋味。”   这个顾璋是知道点的,在巴蛊乌上台前,和上一任单于交战的时候,双方的武器都是不加料的,但是后来巴蛊乌用上了,荆苍叹息道:   “我们要是还老老实实地讲什么正义之师那套,岂不是蠢?只可惜毒比药更贵,所以用得少,平日里多用些随手可见的脏东西,全凭将士们自己发挥,效果可比匈奴的差多了。”   那根被砍下来的木条,缀着许多黑黝黝的树叶,被放到木盒里锁起来。   荆苍满意道:“这下好了!”   他看向顾璋,感慨道:“顾大人果然运气好,当得起‘其运贯鸿’一言,随手为之,就能有如此收获。”   说着说着,荆苍忽然顿了顿,有些怀疑地看向顾璋:“顾大人不会是早有猜测,能以此法将地中之毒化为己用,所以才命人在这里种树的吧?”   顾璋嘴角抽抽:“荆医官您想象力很丰富。”   两人一同去了军营,打算将这件事,与薛将军汇报。   若真能从这个树里得到些杀灭匈奴威风的毒液或者其他好处,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有什么能比用敌人自己送上来的刀,捅敌人一刀,更让人舒心呢?   等到了军帐中,听到这个消息,果然帐内传出开怀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巴蛊乌这老小子没想到吧,不仅没坑害成我们,竟然还送了好东西到我们手上!”   “我看着这个树枝也不错,能不能做成箭杆、短矛之类的?”   “荆大人您快研究,要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都可以帮忙。”   “哈哈哈,要是真的,到时候宣扬出去,气死巴蛊乌!”   顾璋听着帐内畅快的朗笑,忽而也觉得,若真能用此对敌,那真是爽快至极!   等讲完了这个消息,薛将军伸手拦道:“顾大人留步,今日探子有一事要报,你也留下来与我等一同商议。”   顾璋坐下来就听到消息,“据查探,巴蛊乌得一神器,其身巨大,使用起来高耸入云,威力骇人,所有知情的人语气间都有极嚣张的自信,不过口风都很紧,探听不出一点消息来,巴蛊乌防护得也很严密,我们的探子最多只能听到,一声巨响,宛如地龙翻身。”   “此武器威力巨大,不知是何物,但有一疑点,巴蛊乌全草原征集壮硕青牛,有运送巨石的痕迹,怀疑是投石车一类的攻城武器,但按理说,投石车威力应该没有这么大。在探到更多的消息前,还判断不出是什么武器。”   顾璋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威力巨大,疑似被改进过的投石车了。   他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系统提示声【叮——】   【系列任务:守卫疆土】   【任务进度:40%】   【该阶段任务关键词:胜无定在,制胜在人】   【叮——支线任务:救出/诛杀林青柏,接受or拒绝?】 第119章 开战   顾璋瞳孔微缩。   这个支线任务, 居然还有诛杀的选择。   这和系统一贯的风格可不一样。   不过按照系统一般只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性格,这个林青柏想必是关键人物。   看名字,定然是个汉人。   是朝中大臣, 投靠匈奴做了汉奸?   还是为匈奴制毒、制药的人?   亦或者,是“梦”中那个威力不凡的投石机的设计者?   顾璋觉得最后这个可能性最大,毕竟刚刚,就是听到探子传来的这个消息,才触发的系统任务。   顾璋想了想,暂时没接这个支线任务。   他将目光重新放回主线任务之一。   【阶段奖励:白藤淬炼药液(已获得)、师者学堂一座】   顾璋:“……”   有这么任性的系统吗?这么关键的时刻, 不给来一个增加战斗力的奖励,竟然来一个这种后头还不知道用不用得上的, 来个防守保命的东西也比这个强啊!   他不过是想过几次“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奖励竟然是一座学堂?   顾璋点开后面的“?”, 查看这个“师者学堂”的具体情况。   [师者学堂:可随意安置于任何一座学堂之上, 学堂中学子专注力提升50%, 领悟力提升20%。宿主在学堂范围内,所说所言,若为真理, 聆听者如梵音灌耳……]   顾璋看了一遍,得出了四个结论。   第一, 这玩意不是实体,可以随意跟学堂绑定。   第二, 入学的学生好处不少,学习起来会全神贯注,领悟力也会提升不少。   第三, 他要是亲自去这个学堂里上课,那简直跟开了挂的大忽悠没什么区别。要是上位者不得民心, 分分钟拉起一票人跟着他造反。   第四,这个学堂能把他会的东西,自动整理成册,不需要他一个人辛辛苦苦编写教案书籍了!   顾璋原本觉得是个鸡肋,看到最后一个功能,顿时觉得不错了。   省时省力一大截啊!   到时候教出来一批学生,他就忽悠学生去干活,自己就可以坐享其成,每天翘着脚享受看别人干活的快乐了。   顾璋又看了眼庄园,周围的栅栏、围墙都点亮得更多了,不仅华美大气,看起来也不是没什么用的花架子,是实打实有防护力的。   庄园里相比京城时,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有绿草茵茵,流水潺潺,有繁花碧树,蝴鸟蹁跹,让人一看就觉得灵气盎然,禁不住心生喜爱。   顾璋看完之后关上了系统,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种种迹象里都能看出,系统似乎对他能成功完成护卫疆土这个任务十分有信心。   看来他前期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走在了正确的路上。   “顾大人,你觉得匈奴是在打什么主意,这种威力不俗的武器,有什么想法?”有一名管战车弓箭营的将领问。   顾璋将思绪收回来,将旁人见不到的系统光幕关掉,他带着点肯定的语气道:“就是投石车。”   气氛随着顾璋的话凝滞一霎。   顾璋道:“匈奴去年撤兵本就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想来妖就在这个武器上了,匈奴图谋不小,诸位要做好对战强敌的心理准备。”   “哪有投石车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力蛮连忙点点头,拍胸脯道:“就是,我们岩武城的城墙是用最坚固的岩石锻造的,寻常的石头撞上了,也是自己粉碎的命。”   顾璋直直地看向十分自信的力蛮,不由他有半分躲闪:“此前的经验,只能用于原来的投石车上,若对方的距离更远、能投射的高度更高,威力会大不相同。”   姚总兵皱眉:“同样是两石相撞,肯定是坚硬的胜过脆弱的那块,还会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顾璋肯定道。   帐篷内好几人脸上都浮现了疑惑的神色,但是又有些挣扎,显然是想到了些例子,但是又不敢完全肯定。   顾璋顿了顿。   要知道高空抛物,即使是很小的一点东西,砸到了楼底下也是能砸死人的。小小的鸡蛋获得了足够的势能之后,也能砸得人头破血流。   他道:“诸位将军可回去试一试,我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顿时所有人面色都严肃起来。   薛见雷面色肃然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匈奴新造的投石车,很有可能成功打破岩武城的城墙?”   顾璋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足这份压力:“这个可能性不小。”   城门和城墙,是抵御外敌最坚固、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若当真如此,情况危不可言也!   顾璋还提醒道:“匈奴此前从未有过改进武器的先例,尤其是这种大型的、复杂的武器,这背后定有人相助。”   一个名叫林青柏的人。   顾璋看向薛将军:“若探听到有关此人任何消息,还望薛将军能告知我,愿尽绵薄之力,为此战做万全的准备。”   薛将军毫不犹豫应下。   任谁见识过顾璋出神入化,仿佛无孔不入的投毒技巧,都不敢小觑他在此方面的助力。   自这日起。   整个军营进入了备战状态。   顾璋偶尔去军营的时候,都能听见里面杀声阵阵,气势冲天,能感受到一股股轰然大力在营中迸响,有数辆战车碰撞冲击,有千百利箭倏然穿破草垛,威赫之力滚滚奔涌。   若真当这样全力以赴日日操练,无论匈奴随时进攻,都将面临血气十足、勇猛无畏的铁血军团。   ***   “顾大人,按照您的指示作战,大获全胜,无一人伤亡。带回来铠甲武器若干,牛三头,羊一群,数四十五。”一身着铠甲的精兵邢威汇报,看向顾璋的眼里异彩连连。   “那可还真是大获全胜!”顾璋闻言一喜,起身朝外走去,“走去看看。”   这事还要从城外发现颜色诡异的毒树说起,荆苍带着医官研究数日,果不其然发现其中藏有毒素,而且毒性非凡。   但幸运的是,这种经历了几轮混合的毒素,人解不开,但黑色树叶里深藏的经络,正是此毒的解药。   也就是说,在土地里的毒素和药效被吸收净化干净之前,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提取出剧毒。   甚至一树之上的树枝、树干,都能做箭矢,武器,不过数量较少罢了。   在研究过一阵之后,众人都觉得匈奴新武器威力巨大,绝对不能给他们时间,让匈奴准备好他们计划的一切。   于是薛见雷为首的突袭小队,频频深入草原,以扰乱敌方进度和心神,同时深入打探情况。   顾璋有明盛帝送来保护他的一百精兵,他想着,就这么养着也不是事啊,总得做点事。   说是要保护他,总要有和匈奴对抗的实力吧?要不还说不清楚,到底是谁保护谁。   顾璋就给他们派了任务,每五十人为一组,去寻找落单的匈奴骑兵。   自己的兵他还是多少爱护些的,第一次自己带队去了,后面还指点了对敌策略和方法。   这种小队式深入敌后作战,正是他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故而每每收效不错,今日特地来汇报,想来更是大捷。   顾璋往外走,邢威紧随其后,很快到了城内那片宽阔的广场。   原本围在广场上的人,立刻让出一条通道,犹如摩西分海一般。身披铠甲的精兵持刀站立,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分开人群走来的顾璋,脸上都是没有消散的激动和崇拜。   他们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顾璋也看清了广场上的战利品,也有些诧异:“这么多?”   听到数量汇报是一方面,亲眼看到的冲击力则更强。   马匹良驹的缰绳被捆在一起,最后牵出一根绳束缚在巨石上。   盔甲、长刀等匈奴的作战武器,堆成了一座小山。   还有活生生的,只是有些狼狈,满身草屑和泥土的牛羊,足足几十头,尤其是羊群害怕得缩成一团。   这可真是……大丰收啊!   顾璋也夸道:“果真收获颇丰,邢威你说来听听,怎么弄到这些的?”   邢威行礼,抑制不住的兴奋朗声讲起来。   而岩武城四处,各条街道都十分热闹。   “王掌柜,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别拉我,别拉我!没时间了,再耽搁就抢不到了!”   “王掌柜!你的铺子还——”   “等等我,我也去。”   在看到人流的方向后,就算有些人不明所以,也都好奇的跟着人流,朝着城内那片大广场去。   这么多人,就算只是去听个八股,估计也是精彩绝伦,举世无双的大八卦吧!   等他们越来越靠近广场,看到已经水泄不通,满是乌泱泱的人头的时候,才终于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顾大人手下的精兵出去草原打匈奴,不仅带回来了马匹,盔甲,武器,甚至还有成群的牛羊!   足足几十头呢!   若是军队打回来的猎物,一般是直接带回军营,交给火头营安排,大多都成了奖励,或者所有人加餐的肉。   但是顾大人带回来的战利品,可有往外头卖的先例,而且价格也不贵!   更重要的是,又打赢了啊,顾大人手下的精兵,战斗力可真是太惊人了,实在是叫人觉得心中痛快,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样的稀奇事,再加上有可能能便宜买到的耕牛,能让全家好好吃一顿的羊肉,不怪这么多人都来凑热闹。   就算没钱买不起的,来凑凑热闹,看看战利品也舒心啊!   很快,人越来越多,都聚集在这一片宽广的黑石广场上。   顾璋才听完邢威带队,先遇到匈奴骑兵,又遇放牧羊群的精彩过程,就发现周围已经水泄不通。   还有好些人,手里甚至直接拿着银两,想来是冲着这堆战利品来的。   人群里头,还有个顾璋熟悉的面孔——田丰。   他正在拥挤的人群中,努力从人缝中往前冲,脸都被挤变形了,还在喊:“让一让,让一让。”   顾璋和田丰眼神对上,就被这个老熟人抛来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那表情心疼的,好像是剜了一块肉。   顾璋想想,对这个雁过拔毛的周扒皮,没能将这些战利品第一时间收拢定下,可不是心疼得紧吗?   顾璋心中有些暗暗觉得好笑,对邢威道:“留几头羊你们煮了吃,马匹自己留着用,可以替换一下手下的马匹,剩余的你看着处理。”   邢威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田大人那边?”   顾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可是他们自己的战利品,不管赠予或者出售给田丰,那是义举,若想要自己处理,也无可厚非,不论卖出去了多少钱,都充入公库,留做这一百精兵的经费。   邢威也似乎有些感知,顾璋并非只把他们当普通保护安全的护卫,而是想让他们有不输于武安军的实力,甚至愿意给他们投钱,完善他们的装备,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邢威气势一凛,往前跨出一大步,拱手朗声对周围的人说道:“有幸得顾大人指点,今日一战收获颇丰,战马留下自用,武器也留下一半,羊留下五头。除此之外,有损的武器,牛羊等,皆打算在此出售与诸位。”   邢威又一一说了底价,这个价格确实不贵,顾府都没地儿养这些牛羊,肯定都是要直接卖掉的,他也不想麻烦分割了按照斤卖,故而直接整头整头的卖。   邢威底价一出,许多兴奋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来。   “我要这把卷刃的刀,二两!”   “中间这头牛看着就健硕,身上也没什么伤,看着就是个耕地的好手,八两!”   “我们几个要一只羊,这只,这只看着就肥。”   ……   顾璋发现,其实岩武城的有钱人也不少啊,尤其是买武器的,个个都大方的很!   怎么还好意思拿他3文钱的花篮当话头?!   现场十分热闹,有钱的买东西,钱不凑手的几个人都商量着合买一只,回去再自己分。至于兜里没钱的,也能兴奋地相互讨论,说着刚刚邢威描述的大战匈奴的过程。   说起来那叫一个痛快,口水都满天飞。   ***   激荡昂扬的战意保持了一个多月,把匈奴杀急了眼。   若是普通的交战损失打倒也还好,但偏偏让他们吃了大亏的,竟然是从他们手里流传出去的毒囊。   这怎么能叫人不火气上涌,胸中郁结一口闷气?   巴蛊乌回到自己帐内,等周围只留下他的心腹,才气得抽出武器架上的厚背长刀,挥臂一抡,轰隆一下将一张矮几打得粉碎!   即使他现在壮志满满,再也不将武安军看在眼里,但连连被这般屈辱挑衅,还损伤不小,难免如鲠在喉。   实在是太可恶了!   怎么会神出鬼没,处处仿佛能料得先机?   怎么会是自己当初给对手送的毒,让他手下骑兵接连失利?   在狠狠发泄一顿,斩杀了两个奴隶泄愤之后,巴蛊乌才扔下厚背长刀,重新坐回了宽大的虎皮椅里。   实在是失算了!   他正盘算着,就有人进来躬身行礼,禀报道:“单于,又有一队骑兵毒发身亡,勘探后,没有发现太多打斗的痕迹,应当是遭遇了偷袭,马匹盔甲等一应战具都消失不见。”   巴蛊乌当即站起来,厉声质问:“怎么回事?”他分明已经做好了安排,绝不让小队落单,还分排了阵型,让每一队骑兵之间可以相互策应!   “属下也不知,还,还有……”   想到神出鬼没的武安军,和连连受挫的战局,巴蛊乌心中陡然涌现汹涌的怒火:“还有什么!”   “还,还有一部落上报,在那附近失踪了一群牛羊,大约有百头。”其实是上百头,来人含糊了一下,生怕怒火降临在自己头上。   巴蛊乌声音低沉:“探子可探得消息?武安军为何如此来势汹汹,又有何人助力?”   鹰钩鼻男子道:“据探子所言,顾璋似乎去军中讲过课,颇受欢迎。当初的毒也是他解的,城外的树,也是他吩咐种下的。”   他们之所以没法解毒,也多半是因为此子最后埋入土地里的药渣。   细细想来,竟然每一次破坏他们计划,都有这个人的痕迹和影子。   巴蛊乌表情顿时变化:“——顾璋?”   区区一个文官,竟然能坏他这么多次好事!   鹰钩鼻心腹严肃又郑重道:“确实是他。”   巴蛊乌随即吩咐:“叫探子多多打探顾璋的消息,务必要将他所作所为,给武安军出了什么点子,做了什么东西,全都探听清楚。”   “是!”有一名下属抱拳行礼,转身离开帐篷。   巴蛊乌沉思片刻,片刻后,他闭了闭眼:“看来,是我小瞧此子了。”   一连串令人躁动的消息,让巴蛊乌有些心烦意乱,甚至因为当初他做决策放毒箭,让如今被反噬中毒,他又无法拿出解药,好些部落都对他隐隐有些微词。   这样接踵而来的麻烦,让向来自信沉稳的巴蛊乌,也渐渐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尽管在对下属还保持的波澜不惊的势头,但私下里,好几次抡刀发泄!   巴蛊乌坐在上首,沉声问:“神器可制作好?”   鹰钩鼻男子回:“第七座还有两日就能完成。”他显然十分了解巴蛊乌,安抚道,“单于无须急躁,只等我十座神器大成,定能破开岩武城,会兵南下,一统中原,届时这些汉人都将为我瓦次奴隶。”   巴蛊乌闻言眉头舒展,下令道:“不等了,七座足以!”   ***   匈奴提前出兵了!   从城墙上往远处看去,能看到远处乌泱泱的匈奴军队。   相比去年秋日,人数更多,气势更盛,即使只是远远观之,也能带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是杀气,是霸道的杀气。   从察觉到匈奴聚集时,往京城的军情就不断送出。   整个刚赤府上下,全在薛将军一声令下之后,进入了精神紧绷的备战模式。   日夜不眠,每分每秒都准备迎接敌袭。   顾璋特意去负责防守的兵卒们面前转悠了一圈,脸上挂着这些兵卒十分熟悉的“关切笑容”   这一笑,瞬间勾起了他们惨痛的回忆。   连声保证:“顾大人放心,绝对不会让巴蛊乌这厮得逞!”   “要是匈奴真的从我负责的这片地方下手成功了,我把脑袋割下了当球踢!”   “顾大人放心!”   “绝对不敢打盹。”   一个个站得笔直,大声保证,小心翼翼地把顾璋这尊大神请走,心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绝对不能出岔子!   别说真让人投毒成功,变成大罪人了,看顾大人的样子,哪怕出一点点小岔子,接下来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不出顾璋所料。   狗改不了吃屎,即使有神器在手,巴蛊乌依旧想动这个心思。   在兵临城下的第二日晚,巴蛊乌召集心腹,在帐中议事。   巴蛊乌坐镇上方,问:“毕力格,白日伤亡如何?”   没错,大军才到,双方就已经有小股兵力交火。七座巨大的东西被包裹着,但也足以让人心生忌惮。   好几名将领试图带兵偷袭,将此物毁去。   但都无功而返。   也不怪他们,匈奴岂会不知神器的重要性?巴蛊乌甚至把最安全的主将大营的位置都往别处挪了挪,将七座致胜神器安放在匈奴大军核心位置。   除非打得大军溃散,否则无法碰到其分毫。   听到巴蛊乌的问话,鹰钩鼻军师毕力格回道:“伤亡很小,即使是薛见雷都没能得逞,他们马不如咱们,骑射也不如咱们瓦次勇士,往日能得胜,不过是取巧抢占了先机罢了。如今我瓦次囤兵在此,自然不惧。”   “果然,我瓦次骑兵最为勇武!”巴蛊乌大笑着仰头喝下一杯酒。   等吃得差不多了,巴蛊乌将该布置的全都布置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便屏退了一些人,只留下最核心的心腹。   如今已入夜,天色漆黑,也无明月星辰。   巴蛊乌看到更是欣喜:“天助我也!毕力格,此事你亲自去办,所带之人必为心腹,趁夜,不可让任何人察觉端倪,提前看到神器的模样。”   鹰钩鼻男子应道:“属下这就去办,单于放心。”   几位心腹听闻巴蛊乌的计划,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是精光与喜色。   “单于此计甚妙!”   “在睡梦中中招,我等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岩武城!”   “没想到神器还能有如此用法,单于大智!”   毕力格离开营帐,手里捧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盒,但他动作十分小心,不假他人之手。   他点兵上百,又命人取来了长两丈、高一丈的笼子,趁着夜色,通过重重核验,进入了大军最核心的区域。   苦等许久,在夜色最浓,守城士兵困意最深的时刻,带着人掀开了其中一座投石车上掩盖的油布。 第120章 开战2   随着暗夜中遮盖的油布掀开, 一座巍峨的庞然大物显露在众人眼前,其底座如弓床数张,四周都铸有绞盘, 其机关精巧环环相扣,犹如巨兽露出凶恶爪牙,让人见之便心中升起忌惮,心中不由发寒。   ——如此庞然大物,必是摧天之凶器也。   鹰钩鼻男子点来匈奴大力士,下令道:“你等百人各执一方, 听我号令。”   百人齐齐压着声音回应:“是!”   很快,数百个威武雄壮、虎背熊腰的匈奴大汉, 朝着投石车四个不同方位走去。每十人为一组,占据一方巨型绞盘, 从其中取出十条手臂粗的绳索。   十人默契地上前, 以手持之, 挥臂抡了几圈,将绳索尽数缠绕在肌肉贲起的手臂之上,又齐齐转身, 让粗壮的绳索自肩膀向后,“hei——”发出一声浑厚的吐气发力声, 弓步压身带动转盘。   “咔嚓!”   “咔嚓!”   ……   十道咔嚓声齐响,这座巍峨巨物上的十台转盘齐齐被触发, 百条绳索瞬间绷紧,爆发出庞然的力量。   毕力格见此,亲自跳上这座投石车, 小心地打开手中盒子,将其中七成黑球放入巨大的凹槽中。   他细细地检查好一切, 这才从投石车上下来,全程不假他人之手。   又来到铁笼前,这里面关着上百只信鸽、苍鹰,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培养的,还有一部分是在岩武城附近捕获的。   毕力格将剩余三成黑球取出,先往口中吞服了一颗药丸,含在嘴里不急着咽下,又掩住口鼻。后拿出铁锤,击开黑球,状似石块的黑球里,竟然全是粉末,甚至一瞬间有火光冒出,更是将部分粉末烧成青烟。   他手脚利落地将这些粉末,全部撒染到铁笼里。   随即打开铁笼,又冷声道:“准备!”   黑夜里,获得自由的信鸽、飞鹰们冲天而起,似乎受到过什么特殊训练,九成都直直往岩武城的方向飞去。   飞到一半,飞禽慢慢变得躁动不堪,十分暴烈,速度陡然提升不少,在空中群魔乱舞,谁也辨认不出它们的轨迹。   岩武城。   夜深,但人不静。   虽谈不上犹如白昼,但武安大营内燃着许多火把,城墙上,每个城墙墙垛也有熊熊燃烧的火束,城内到处都是防守的将士,无眠的百姓。   这是一座习惯了战乱的钢铁城池,即使要面临大战,也不见太多慌乱,反而是井井有条的分批休息,直觉警醒。   忽而天空中传出些异动。   “是飞鸟。”   原本的飞禽群,从远处飞来,早就四散开,百只不到的数量,在偌大的岩武城范围内,一点也不起眼。   但被“百般揉磨”的负责守卫的将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绷紧了神经,身体下意识出动:“戒备!”   “放信号,通知南城门,四方巡逻队,不得放一只飞鸟入城!”   想到顾大人千方百计地空中偷袭方式,许多人背上一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弓箭手,放箭!”   “看准方位,连一根鸟毛都不许入城。”   “水囊准备,以防毒雾弥漫。”   ……   “戒备声东击西,天上地下水里都严加防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一声声命令传下,全城的防守将士都动起来。   原本割裂的几个巡逻防守队伍,早为了对抗顾璋齐齐联手,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相互呼应的大网。   血泪史都还历历在目,有些被欺负狠了的小将士,这会儿眸光中含泪,但恶狠狠地对敌拉弓:被顾大人欺负是没办法,竟然还有不长眼的也敢来。   真当他们是泥捏的,谁都能来欺负一下吗?   “嗖嗖嗖——”   “嗖嗖嗖~”   ……   远近高低的鸟,都纷纷被射落,不管飞行路线再怎么诡异,也抵不过数十支箭齐齐发射,封锁了上下左右所有的道路。   几乎是在拉弓射箭,消灭飞鸟的同时。   天空中无端传出极为细微的“呼——”的破空声。   这声音,被几个从全军中挑选出来,耳力极其敏锐的士兵发现:“天上有落物!”   同时,在高处放哨,手持千里眼的士兵,也飞快敲响锣鼓,另一人配合他在高处哨亭周围,点燃代表方位和警醒的火把。   锣鼓有节奏的声响,明明灭灭不同方位火把的暗号,瞬间闯入了所有防守将士的眼。   “果然还有后手!”   “哈哈哈,我这边防天、防地、防猫猫狗狗、防牛鬼蛇神的都准备好了,居然是最简单的又从天上来?”   “不可大意,以防还有后手。”   “做好防护,带全工具!”   ……   急促的脚步声在黑石路面上发出密集、迅速的“踏踏踏”的脚步声。   降落在军营的黑球最多,全都被如数拦截下来。   即使是没有被第一时间拦截下来的,落地后两秒之内,必定有一全副武装,防备得严严实实的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紧密地扣在密不透风的铁罩子里。   防备得严严实实的将士,目光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铁罩子。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无论是四处乱射的带毒暗器,还是揭开遇到空气就嘭的一下烧成熊熊大火,亦或者揭开就是毒烟弥漫,如石灰石般蛰眼的……所有手段都不会奏效!   他们每个人身上,至少都掌握三种的防护措施。   不过即使心里这么想,但是所有人都精神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毕竟他们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顾大人都能再想出一种全新的法子,弄得他们屡屡中招!   没看他们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吗?   那些让人浑身痒得不行的,又或者“哗”的一下把头发染成绿色的,还有各种数不胜数的东西,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更别说匈奴投来的东西,那肯定是剧毒无比,不会像顾大人一样手下留情。   一行人努力去听里面的动静,又细细去观察地面缝隙处有没有什么端倪。   一秒。   两秒。   三秒。   ……   十秒。   将落地黑球一秒扣住的兵卒,和他一个小队的战友面面相觑,相互交流了好几波眼神。   “我感觉没听到什么动静?”   “我也是。”   “这么久了,按照顾大人的说法,这毒不可能存这么久,要不敌人投毒来,难道还给我们这么长的反应时间吗?”   这组防守小队的队长下令:“不可放松警惕,准备好。”   揭开铁罩的一瞬间,内有青烟弥漫,下一秒“哗——”的一盆冷水泼上来。   在旁边,还有人提着一大袋子土,若这个毒像是顾大人上次准备的那样遇水后有反应,立马上前用土掩埋!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放松警惕。   “这才第二波,敌人狡猾奸诈,指不定还有后手!”   这话让所有防守的将士们深以为然。   顾大人最险恶的时候,一晚上前前后后,环环相扣的来了五波,每一次在他们放松警惕之后,就忽然来袭,弄得他们灰头土脸,好不凄惨。   在扣住了从天而降的黑球后,许多将士还警惕着各种可能,以最严密的防守、最密不透风的巡逻来防止被钻任何漏洞。   “西边没有发现。”   “我这里也没有。”   “没见匈奴从东城弄堂处安排后手。”   ……   随着一道道的汇报传来,时间一点点推移。   负责防守的将士们,警戒的同时,忽然有种“难道真的就这么结束了?”的震惊。   一防守得严严实实的兵卒,忽然问道:“就这?”   他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凭语气也能在脑中浮现,有三分惊讶三分不屑三分崇拜一分得意。   “居然真的没有后手了?”   “被顾大人折腾了那么久,感觉这么简单的防守,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对啊,这么简单的套路,顾大人早早就用过了。”   “我也觉得空落落的,不该这么简单才是。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东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才对。”   顾璋曾经带来刻骨铭心的印象,此刻仍然还在发挥着作用,即使嘴上吐露着心中的情绪,但仍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放松。   要知道,若是顾大人,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的!   顾璋此时也因为外头的动静醒来,其实他也没睡实,保持高度警惕的睡眠,是每个末世异能者必备的基础技能,他迅速起身,往外走去。   回头望了眼处处精致大气,满是生活气息的小院,他对李刀吩咐道:“我留下五十精兵在此留守,你需时刻警惕,若看到我的信号,立马护送夫人出城。”   “是。”   李刀性子直,认准了事就是一根筋,不会因为外因干扰有改变和通融,故而顾璋将他留下。   若真的发出信号弹,他会将系统内的那件护身霓裳衣,立刻给燕芷用上,再配以五十与匈奴激战过的精兵,定能护送他的小姑娘安全回京。   顾璋将邢威带在身边,大步朝外走去。   踏风闻哨而来,顾璋飞身上马,一行人朝着武安大营的方向快马奔去。   燃烧着排排火堆,犹如白昼的军营里。   听到城内各处传来的军报,轮休的将领也纷纷被喊起来,他们听到匈奴手段,眉头紧皱:“匈奴大军驻扎地分明很远,无论城墙上的守卫,还是城外巡逻的骑兵,都没有发现匈奴靠近的踪迹,如何能天降毒石?”   有人想到了一种可能,面色剧变:“那座神器,射程如此之远?”   确实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一道道军情传来,更让人忍不住发出连连感叹:“顾大人之才,果然是……不断能出乎我们意料啊。”   即使只是一次瞬间被按住的小投毒,但他们所有人都明白,若是从前的武安军,从前的防守,面对两波攻击投毒,尤其是第二波倏然而至的天降毒石,恐怕真的防不胜防。   军帐中的将领们,再次对顾璋有了深深的惊骇和敬意。   神机妙算至此,实非凡人也!   若说最开始,他们觉得朝廷派来一18岁小儿是胡闹,心中颇有抵触和嫌弃,别说四年了,连一任三年都不想要,恨不得让皇上收回成命,赶紧换个人来。   这会儿,只觉得一任的时间根本不够,只恨不得顾璋能定居在此,或者干脆来当他们军师该多好?   指不定他们能杀入匈奴腹地,将草原彻底收入囊中,使边关百年无忧!   顾璋在夜路寒风中策马疾驰而来,身后黑色披风朝后扬起,眉眼间都透出几分夜深寒气。   “抱歉,我来晚了。”顾璋一手掀开帐门,大步进入。   “不晚。”   “顾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夜风露露,顾大人如此快速疾驰而来,想来未曾入睡,甚至和衣而眠。   他们从前是怎么会觉得顾大人娇贵的?   以貌取人,真是误事!   大敌当前,敌人来势汹汹,即使心中有万般感慨,也不会浪费分毫时间,用来寒暄讨论这些。   顾璋坐下,听着刚刚这一波偷袭,心中松了一口气,果然从源头上遏制效果最好。   巴蛊乌再强,也不会有他上辈子遇到的那些千奇百怪,手段各异,稀奇异能的丧尸敌人手段丰富,他昔日从敌人身上积攒下的经验,正是此刻制胜法宝。   薛将军黑甲胄在身,严肃道:“匈奴此番来势汹汹,若发现吾等没有中毒,想必不到天明,就会开战。”   “可否假装中毒,引得匈奴放松警惕?”   四个声音同时响起,斩钉截铁地说:“不可!”“万万不可。”“绝不能这么做。”“不行!”   顾璋便是其中之一,他观察了一下发声的人,最熟悉的薛见雷和力蛮,竟然都不在帐篷里。   不用问,就知道这两大凶悍的战斗力,肯定是带兵出城了。   出声说佯装中毒,诱敌深入的人,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个歪点子,连忙息声。   想要伪装弱势,必然放弃一部分明面上的防守,这本就是冒险,更何况巴蛊乌生性多疑,谁也不能赌他会不会先用神器轰击城池,再举兵攻城。   顾璋压眉:“我同意薛将军的观点,匈奴此番来势汹汹,不到天明怕是就会开战。”   尤其是趁着夜色,将那七座投石车移动到最合适的位置。   届时,岩武城命脉,就将被七座庞然大物,牢牢掌控在其投掷而出的巨石之下。   帐篷内的气氛陡然一肃,空气仿佛都稀薄了几分,只觉得呼吸都多了几分沉重。   ***   夜深,匈奴主帅大帐。   毕力格早早将一切复原,不留痕迹,然后回来复命道:“已经按照单于您的吩咐,将毒投出。此计精妙,他们即使防得住第一轮飞鸟,也被牵扯住了心神,绝对无力防住第二波,肯定想不到,在我军未动时,会突然有毒石从天而降。”   “毒石自高空而落,四散开来,定让人防不胜防。”   毕力格言语之间,满是自信,也不怪他如此自信,这样的距离,谁人能察觉到他们发动偷袭了呢?   巴蛊乌心情大好,派了斥候前去查探。   坐在虎皮宽椅上,他动作肆意,面露野心,笑容更是带着狂傲道:“只需静待好消息了,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踏破岩武城,一路南下,占领中原。”   等待许久,探子传来消息。   志得意满的巴蛊乌和其心腹,却等来完全相反的消息。   巴蛊乌愤然铁掌拍碎身前桌案,铁塔般的男子带来惊人的压迫力和血腥煞气,厉声道:“这不可能!”   斥候连忙跪在地上:“属下万万不敢欺瞒单于。”   然后几名不同的探子、斥候都传来消息。   竟然真的被拦住了,完全没起到一点作用!   顾璋的演讲只在军营内开过,也只透露了一点皮毛,后来的所有攻击,他只做不说,从不告诉旁人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有守城的将士们,才能体会到那种统治般的压迫感。   匈奴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但“演习”对他们而言,倒是与“演戏”无异。   甚至许多战将还嘲讽道:“文人就喜欢弄这些表面功夫,假模假样的打,糊弄孩子都不够,能有什么出息?”   如今听到事败,思及此前种种,怎么能猜不到又是顾璋呢?   又是他!   巴蛊乌心头躁动,又余烬复燃变成熊熊怒火,他提起厚背长刀,毫不犹豫下令道:“若见此子,斩之!得顾璋人头者,赏金百两!”   即使再好的人才,多次坏他好事,生来克瓦次,故绝不能留。   “是!”   巴蛊乌召集手下诸部落首领。   他沉着脸道:“迟则生变,此举神器露了些端倪,姓薛的肯定有所察觉,不能给他们时间做准备,咱们今晚就发兵!”   毕力格也道:“不过一时失手罢了,咱们还有天赐神器,硬生生砸也能把城门砸开。”   络腮胡大汉气势汹汹地走入帐内,他浑身冒着热气,肌肉鼓动,身上带血,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听到毕力格的话,也雄声赫赫道:“单于,打!力蛮那家伙还想从我驻扎的地方闯入,简直痴心妄想,已经被我打退了!”   一众部落首领想到神器的威力,也不疑有他,纷纷支持,立刻发兵!   ***   对战双方都飞快地动起来。   兵力集结,磨刀霍霍。   顾璋也敛下眼睑,侧身对邢威低声交代的地址,然后将钥匙给他:“你点兵二十,务必将此间之物,送来城墙之上。”   他想来对付投石车的武器,此前从不告知于人,就是怕有匈奴暗探,让对面的武器发生了变化,有了防备。   而最不可能有匈奴探子的人,就是明盛帝从京城派来的一百精兵了。   顾璋声音从未有过的严肃:“命在物在。”   邢威心中一凛,当初顾大人第一次带他们深入草原,五十人遇上近百匈奴骑兵的时候,语气都不如这会儿严肃。   他表情万般郑重:“定不辱命!”   邢威带着二十精兵,全副武装飞快离开。   武安大营内,薛将军身披黑甲胄,在他身边的是副将和几位军师。一同议事的将领们,早已在下令的那一刻,起身回各自营地,以最快的速度,聚集手下将士,按照这半年训练的章法,领兵参加这场十分凶险的守城之战!   顾璋也随着薛将军,一同前往城墙之上——若真让匈奴得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又如何能活得肆意快活?   将士们看到顾璋,也没有觉得太奇怪,毕竟在许多人眼里,顾璋有不输于见雷将军的武艺,更有超出常人的胆量和谋略。   唯有走在最前方的薛将军,在龙行虎步,行步如雷朝城墙上去时,难得产生了一丝犹豫,从来最恨逃兵的他,竟然主动开口:“顾知府可退至安岳城防守。”   其实仔细说来,安岳城确实才是诸多刚赤府知府常驻的城池,只是顾璋一来就特立独行,直接待在了岩武城。   顾璋闻言,对上薛将军的视线,眉宇间竟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里面藏着一丝极深的爱惜。   薛将军黑眸里,也倒映着意气飞扬、气势不输于武将的少年。他想,若匈奴神器当真凶猛,他带着将士誓死拼杀也无法毁去,眼前的少年,可能是大宣难得的、甚至是唯一的生机。   “临阵脱逃,按军法处置的话,杖百。”顾璋玩笑道:“莫不是薛将军哪里看小子不顺眼,想让我挨一挨军中仗责?”   若不提这一茬,也许还真有当作文官退守府城的余地。   大敌当前,军法都摆出来的,还是临阵脱逃如此大的罪名,薛将军为了士气,也不可能再松口了。   顾璋这是亲自斩断了自己的后路,誓死要和他们一同抗敌了!   跟在薛将军身后的将士们,心中都热血翻涌,顾大人都有此豪情壮志,他们怎么能不拿出士气来?   城墙上。   薛将军和部分将领肃然而立。   武安大营中将士们不断集结,他们身上穿戴着黑甲胄,手里持着各种各样威力不俗的武器,形成一个个战阵,浑身都散发出烈烈的战意!   每个战阵的最前方,都赫然屹立着一个威猛的将领,他们将等着薛将军布置战局,激发士气!   薛将军的战马就在城下,等待着主人到来。   薛将军站在城墙上,以胸腔之气发出威严洪亮的声音:“今日,匈奴兵临城下,要破我城池,辱我父母妻儿,在我大宣土地上烧杀抢掠。儿郎们,可敢一战?”   将士们都被激起数代积累下的仇恨,战意蓬勃齐声道:“战!”   薛将军又再次放声道:“匈奴屡屡来犯,将我岩武城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而今来势汹汹,也是我将士难得机会,势要奋勇杀敌,让我等后辈远离这般苦难。将士们,可敢血杀之?”   将士们齐齐高举手中武器:“杀!”   薛将军再次提高声音:“杀!”   各个战阵中都爆发出更大的声音,更强悍的气势:“杀!杀!杀!”   这一刻,冲天的战声中,势要斩灭侵略者的强烈意志,几乎惊神泣鬼,让人心中震撼!   这会儿天色,才刚刚擦亮。   隐隐能看见远处也屯集着密密麻麻的兵马,而在这些兵马合围之中,有七个庞然大物。   顾璋目光紧紧盯着那七处,与记忆中的十座已然不同,他用望远镜细细查看,果然在黑夜中,影影绰绰地看到在更后方,有数头健硕的巨牛,正在运输巨石。   其石之大,令人惊骇。   “数头壮牛才能运送,竟有投石车可将其投掷而出?”   “如今看来,见雷和力蛮都铩羽而归,也不知伤亡如何?”   说曹操曹操到,两队人马从南城门的方向飞快奔来。   薛见雷和力蛮盔甲上沾满鲜血,朝着城墙之上飞步而来,两队人马看起来损失不小,连两位主将身上都还有诸多未处理的伤口,可他两人却浑然不顾。   顾璋微微侧身,用千里眼扫了一下,邢威正带着几人,齐齐抬着半床大的物件,在十几人的护卫下,飞快朝着北城门处奔跑而来。 第121章 穿云弩   薛见雷和力蛮两人率先登上城楼。   “薛将军!”都顾不上身上的伤, 均面带惭愧,简单明了地汇报起昨夜的战况。   无需汇报得特别仔细,眼前的战局便能说明一切——两拨趁夜偷袭匈奴大军的行动失败了。   一个最擅兵法谋略, 一个最为骁勇善战,两把最为锋利的矛,也没能破开匈奴大军这个乌龟盾。   是呀,若是他得了这样的神兵利器,定然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怎么会让人轻易偷袭了去?   更别说以小队兵马, 去对抗匈奴大军了。   不仅如此。   从得知匈奴有这样奇特的神器后,就尝试了各种方法, 只可惜都没能成功。   顾璋深知,双方交战这么多年, 对彼此的战斗力, 都有足够的了解。   面对绝对强悍、准备多年的侵略者, 今日这场大战,其实很难避免。   那七座威风凛凛,甚至能从更远处, 将石头投掷入岩武城中的神器,实在让人忌惮。   人对未知的东西, 总有与生俱来的恐惧。   “这投石车样貌诡异,还被匈奴这般严加看护, 怕是……”   “看那牛运送的巨石,若真的砸入城中,不知要损坏多少房屋、街道, 更不知要伤及多少百姓,吾等必须想办法将其除去!”   “可是此物在匈奴大军核心处, 即使开战了,排兵布阵也定会围绕它们来,连见雷和力蛮都铩羽而归,如何能杀入匈奴腹内,破坏七座神器?”   “哼,若能杀入匈奴腹内,便是匈奴大败之时,还需理会这个所谓神器吗?”   姚总兵站出来:“这玩意有一截在天上,我率战车冲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将其射下来!”   姚总兵年纪不小了,鬓角间还有白发,说话豪气干云,有舍生取义之气概。   力蛮顿时喊道:“不行!一旦靠近,就会有千百箭雨落下,一下就会被打成马蜂窝,而且你那堆战车根本不行,远处高射力道不足。”   这话说得在理,想来也是经验。   远距离攻击武器就是这点好,尤其是射程远的那一方,占尽优势,射程近的那一方,便有万般苦楚。   远了,打不着。   若强行冲过去拉近距离,怕是就要体会一下万箭穿心之苦了。   姚总兵请命前去试探,何尝不是抱着必死之心呢?   薛见雷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请命,势冲破敌箭阵,以射术灭匈奴投石车,卫我边关防线。”   力蛮也跟着道:“末将请命。”   随着动作,本就没愈合的伤口又崩开,流出涓涓血液,污血四处,竟看不到伤处,只能闻到血腥味更浓了。   薛将军没有应答,眉心拧紧。   “薛将军。”   “薛将军!”   若是平日,还能有时间仔细分析揣摩,可如今青牛拉着巨石缓缓向七座方位不同的投石车靠近,就连破晓的天光,都带着几分悲壮和催促。   不管是谁,试图穿过匈奴如落雨而下的箭阵,都无异于蜉蝣撼大树,此去必定九死一生。   即使侥幸能以武器挡开所有来箭,冲破匈奴的弓箭封锁,在最后全力拉弓,向上仰射之时,必定空门大开。   顾璋道:“此去九死一生,牺牲一悍将才能拿下至多两座投石车,此法不妥。”   “即使派出许多善于骑射挽弓的悍将,损失亦惨烈。”   顾璋这会儿终于开口,是看见邢威到了,他目光扫过对面匈奴的情况。   果然如他所料,这样巨大的投石车,不仅本身移动会很困难,而且必然要配以众多人马,难以搬运的巨石,前期启动时间会很长。   “顾大人仁善,可是现在别无他法。”有一请命的将领道。   顾璋说的不无道理,可打仗有时候就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要以血肉去填补的窟窿太多,在这样的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能有条件计较牺牲大不大?   城墙上将领谋士们,也只觉得顾大人尽管再有才学,但终究没经过血腥和死亡的洗礼,将许多事想得太过美好单纯了。战争,有时候就是要用人命来填的。   恰巧,这会儿邢威带着人将东西送到了。   顾璋松了一口气,他摸着腰间的信号,对薛将军道:“是我让他们去取武器,前来助阵。”   城楼下守卫的士兵放行。   顾璋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一分,在猎猎劲风中,对城墙上的人道:“也并非别无他法。”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尽管与梦中有些不同,但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半床高的武器被抬上城墙,顾璋直接打开锁,又掀开其上遮掩的油布,露出这武器本身狰狞威武的样貌。   只看那钢硬的箭杆,刀锋般的箭羽,带着寒光的箭矢,便觉此物定然不凡。   “这是什么东西?”   “可能解决眼下之危?”   语气都有些急促,这也难免,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不多了。   顾璋命人架起武器,动作飞快地做调整,语速也飞快地答道:“此物由三把硬弓合力而成,射程远远超过匈奴投石车,正巧能克制,此前怕走漏了风声,便一直没声张,还望诸位见谅。”   为什么这么担心走漏风声呢?   自然是因为对方的投石车,百分之九十的材料和暗扣,都是木质的。   能承托这般大力,不过靠着设计之精妙,能均匀分摊力气罢了。   木质刷了特制的防火漆,便不太怕火,只要不在上面浇油,然后又有足够长的时间燃烧,是不会被轻易烧毁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木头肯定比钢铁硬度小,容易破坏。   若真走漏了风声,让匈奴知道有这么一个武器,可以远距离破坏,那么外露部分,全都变成钢铁也说不定。   即使锻造铁零件的手艺不到家,过程会麻烦许多,但是卧薪尝胆个一两年,也不愁做不出来,那时才真的是麻烦了。   “怎会怪罪?”   “顾大人说笑了,此物如何用,真能破坏匈奴这硕大的投石车?”   薛将军也目光紧紧盯着此物,眼眸中有些期待,但为保万全,还是下令派出几支有好手的队伍。   他十分冷静地问道:“此物如何使用,可需要人手助力?”   这会儿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此物有效就行!   顾璋指着城墙垛口道:“此穿云弩是按照这个尺寸做的,穿云弩前方凹槽,可卡进墙垛内,借助城墙之稳固抵挡发射瞬间的巨大力量,若是有人助力那更好。”   这凶弩他已经通过不断替换弓弦材料,调整好了精度,只要将后坐力减小到一定程度,射中投石车这样本身就巨大,命门处也不小的东西也不算太难。   薛见雷说:“我来帮忙。”   力蛮也连忙过来:“我也来!”   “我也来,任凭顾大人差遣。”   薛将军要主持大局,他目光紧紧盯着对面匈奴的动向,又观察着城下士兵排兵布阵的情况,也没忘点了几个力气巨大的兵卒来助阵。   顾璋已经走向垛口,将随身望远镜,固定在此凶弩后方的卡口上,也是钢硬箭杆的尾端。   “全力拉动绞盘,剩余交给我来。”   他的语气十分镇定,面对如此多的敌军,倒是让人心底微微诧异。   但是这份独属于箭者的冷静和稳重,倒是让人更安心了些。   数十人奋力拉动绞盘,三张硬弓都逐渐同步发生变化,其粗硬弓弦一点点绷紧,竟然拉开的每一寸,都不断颤抖,发出极快的震颤之音,让人只觉得其中被灌入了沛然之力。   顾璋绷紧最关键的一根绳索,另一只手细细地调整方向,在千里眼的帮助下,对准了最中间的那座投石车。   “准备!”顾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三张硬弓上的弓弦,已经被汇聚的巨力强硬地绷成了满月,即使箭矢未动,却也透出一股让人觉得可怖的力量!   城墙上的将士们,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蓄积在弓弦中的、几乎要炸裂而出的力量,不仅不感觉害怕,心中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期盼和激动。   不管能不能射中匈奴的投石车,这也绝对是一个威力无穷,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让人根本不敢小觑半分。   顾璋很快就找到了投石车的弱点——就在那硕大的投臂上。   这不难,还要多亏物理中的杠杆原理和力学分析。即使只是最简单的原理,但是只要懂得一点,也能很快找出弱点。   顾璋边找边讲道:“寻常设计,不仅是无法汇聚如此大力,更要考虑材料难以承受巨石之力。这座投石车能承接巨石,是因为设计了许多机巧,环环相扣来分担力道。”   他认真道:“只要破了一处,整个力传输链就会断掉,投臂就会因为无法承受巨石之力而断掉。”   话音刚落,顾璋眼中精光一闪,瞄准了!   下一秒,他放开了手中那根最关键的绳索,刹那间,弓弦上凝聚的巨大力量,全数灌入坚硬如铁、犀利无比的长箭中。   那箭矢犹如一道犀利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冲而出!   “好快的箭!”   “不愧是穿云弩!”   瞬息间,长箭穿过了箭阵所防的区域,依旧没有半分减速,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直直冲进了匈奴大军的范围内!   匈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中间那座正在运巨石而上的投石车,直接发出一声“砰——”的巨响,竟然有粗硬长杆,劲直插入投石车臂中!   “砰”的一声巨响后,箭矢没入,不再穿透,但整个箭杆疯了一样颤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匈奴们亲眼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很快爆发出极大的震撼。   “神器被射中了!”   “保护神器!!”   很多人都觉得,他们的神器能投掷得如此之远,已经是有如神助了,可现在看这一箭之威,才觉得恐怖至极。   他们肉体凡胎,如何能抵挡?   这只是一支箭而已!   顾璋见只有一点偏差,但是对投石车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不算什么,心中大定。   他望着对面匈奴大军的慌乱和暂时失去攻击力的投石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比预计弱了点,但也勉强够用。” 第122章 大胜   什么?   这叫比预计差了点?   那原本顾大人您想的是什么样!   “抓紧时间!”顾璋赶紧说道。   还有另外几座投石车没有打下来, 这会儿可不是欣赏武器的时候。   怔了一瞬的将士,连忙收回了心神,片刻不敢停歇地继续干起了活。   顾璋又瞄准了最快的, 石头都已经装好了!   “咻——”   “咻——”   ……   一座座投石车被射中关键处,即使当时看着没问题,但是数百人同时拉动绞盘,将磅礴的力道传上去的时候,也会轰然发出巨大的崩裂声。   信心满满的巴蛊乌和匈奴部落首领,都面色难看, 很是忌惮。   “早知如此,就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耗费无数,如今成个笑话!”一直觊觎巴蛊乌位置的部落首领道。   巴蛊乌冷笑一声:“当初让你带兵, 不也没能损伤这投石车分毫吗?”   如今见投石车被针对败落, 原本一口一个尊崇无比的“神器”也不叫了。   他死死地盯着对面城池, 只能看见城墙上一个个小黑点,远攻的代价,就是如今想要斩杀对面的人, 他们也没有丝毫办法。   从志得意满、势在必得的一方,变得如今被远攻的一方, 地位和形势眨眼间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犹如一秒被打落云端, 让人恨不得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巴蛊乌咽下喉中血腥,面色不变,冷声下令道:“都给我加快速度, 谁能发出巨石破坏岩武城墙,必有厚赏!”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加快, 剩下的三座投石车飞快运转。   巴蛊乌看着那四座耗费不少心血和钱财,现在已然变成累赘的四个大疙瘩,眼眸充血顿时布满血丝,唰的一下抽出厚背大刀,厉声喝道:“把那个傻子给我拖过来!”   “咻——”   说话间,急促的破空声再次穿云而来。   “轰隆!”   又一座投石车投臂被射中,在巨石和人力的两边夹击之下轰然裂开落下。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七个要命的大杀器,已经只剩下两个!   顾璋掌控着千里眼瞄准,倒是还好,但是帮忙的将士们已经手脚发软,一身汗水把衣服都浸透。   “还有两座!”   “快快快!”   “绝不能让他们投掷出来,那么大的石头,砸下来要死多少人?若是砸在城墙上,怕是也会有破损。”   也许是忙中出错,又或者是穿云弩确实精确不够,他们此前的好运用完了,竟然射偏了!   别说命中,连边都没有擦上。   顾璋神色不变:“装箭,下一支。”   一边装箭,顾璋一边安抚道:“应当是反震的次数多了,底座内部出了点问题,我校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他飞快说完,又射出一支,虽然有些偏差,但也干掉一座投石车,城墙上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没坏!   不过也算是见识到了顾大人嘴里说的“还差了点”在哪里。   倒是冲淡了些智多近妖的震撼,不过他们宁愿别来这一遭,真实感是有的,但是未免也太吓人了。   “抓紧时间。”   “最后一个投石车快要成功投掷出来了!”   只见远处一硕大的巨石,在骄阳之下,给匈奴大战打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看起来巍峨如百丈巨人,让人见之便觉得心中胆寒。   “那么大的石头要过来了!”   “这要是被砸到了,整个人都要成肉泥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投石车?我知道的投石车能投出的巨石,连这个一半大都没有!”   密密麻麻的军队阵列中,传出一阵骚动,带着克制不住的惊慌和惧意。   “顾大人,快!”   顾璋神情也肃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掌舵,拉绳,放箭!   “咻——”   随着最后一支箭发射出去,顾璋也不忙着装下一支箭,筹备下一次开弩了,而是取下千里眼,观察起对面投石车的动向来。   投石车的投臂以极快的速度上扬,带着千钧力道,将巨石猛然送出!   顾璋瞳孔一缩。   下一秒,随即见一道闪电般的黑色精光穿云而来,互逆的势头下,猛烈地碰撞到一起。   即使只是投掷出的那一霎那被干扰,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那冲天而起的巨石,到不了岩武城了!   顾璋高声提醒:“薛将军,让将士们注意避让,巨石会在城门前降落。”   薛将军原本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块巨石,正准备下令将其打歪,突然听到了顾璋的提醒,根本来不及时间确定或者有任何想法,当即下令城墙下的将士们变阵。   那巨大的石块,到了高处,在天空掩映下,竟然只像个鞠球一般,朝着武安大军的方向,朝着威严高耸的血色黑石城门而来。   等其高度飞快下降,更是遮天蔽日,让人不敢生出半点小觑之心!   “轰隆隆隆隆——”   临门一射之际被影响的巨石,在距离城门三十多丈的地方,狠狠地从天空中砸下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震动的感觉绵延数里。   马匹震动,距离稍近些的人,竟当即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直吓得人脸色惨白,心跳骤停,连耳朵都似乎不那么管用了。   “竟然是这么大的威力。”   “我刚刚要是跑慢了半分,这会儿咱们十几个人都要粉身碎骨了!”   “是顾大人!刚刚被弄毁掉的几个大家伙也太可怕了,如果匈奴不停往我们这边砸,城墙都要被打破了!”不说城墙,在这样比天灾都可怕的巨石面前,他们真的不会心生胆怯吗?   只是这话,谁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劫后余生的震撼过后,随即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喜悦。   阵队中甚至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士气节节攀升,那惊人的蓬勃战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儿郎们,苍天助我,此战必胜!将匈奴杀得片甲不留,不敢来犯!”   “杀!”   “杀杀杀!”   顾璋这才发现,薛将军早已不知何时下了城墙,骑上他那匹极为神俊的烈马,完美地把握好机会,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宛如一柄尖刀朝着来犯的敌人杀去。   而匈奴气势正巧相反,在投石车被压制成废物后,投入巨大期望后不仅涌上潮水般的失落,战意更是被狠狠削弱了几成。   但巴蛊乌也不是好惹的,匈奴去岁已经撤兵过一次,任何将领都不会在今年再次撤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没有领兵之人会不懂。   若再撤兵,还如何服众?   即使没了神器,他们匈奴骑兵也不是好惹的,个个都是不输给汉人的骁勇善战的好汉!   巴蛊乌也大刀向前一指:“杀!”   两方兵马很快交锋,开始不断拼杀。   看到进入战场的正常秩序,顾璋长舒一口气,他与巴蛊乌的战场已胜,剩下就看薛将军和武安大军的了。   他扫了一眼战局,便将穿云弩从城墙垛口上拆卸下来,安全起见,将身子也缩回来,背靠着城墙坐着休息。   城墙上的诸将见此,也任由他休息,也同时更加强了此前的想法,眼下的战场满是鲜血与死亡,血腥味冲天而起,顾大人毕竟还年轻,怕是见不惯这些场面。   没有吐出来,已经是很好了!   还有些四十多的,早已经成人父,儿子也都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将士,怎么看都觉得顾璋小脸发白,有些后怕的样子,这会儿也没有别的东西,只能取了一个水囊递给顾璋:“顾大人,喝点水。”压压惊。   甚至想着少年人爱面子,连后半句压压惊都没说出口。   顾璋也没多想,确实有点渴了,接过水囊道了声:“谢了。”然后又从荷包里摸出香喷喷的牛肉干,一口水,一口肉地吃起来。   递水的中年将士:?   城墙上一众兵卒:?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战场,正在打仗,怎么感觉像是在郊游一样?   只是来不及多思考脑海中倏然飞过的情绪,又立马投入到了战场中。   顾璋吃了点东西恢复精力,借着城墙的庇护,飞快打开系统看了一眼。   原本40%的进度,现在已经变成了80%   虽然还没有彻底结束,但是眼下看来,大局已定了。   顾璋正休息呢,忽然听到下方混乱厮杀的战场中,竟隐隐约约有自己的名字。   顾璋竖起耳朵。   顾璋、人头、百两、千两……   顾璋:“……”   他的人头还挺值钱,一下从百两变成千两了。   顾璋嘀咕:“竟然还悬赏起我的人头了。”   顾璋起身,从垛口处观看战局。   当薛将军号令一下,“咚咚咚——”战鼓声不断响起,气势越发高涨,将士们武力值似乎都在悍勇下再度飙升!   众多将士分为数个小块,与整个大阵合为一体,此刻每个人、每块阵队,都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和威力,抵挡着匈奴的冲杀,将敌人阻挡在外,不得进寸半分!   “杀——”   “砰——”   激喊声、兵器碰撞声,阵阵战鼓声,冲天而起,天地似乎都跟着轰鸣起来。   顾璋一露头,能听到的声音更明显了。   “顾璋在那处!”   有恰好在此方位的匈奴骑兵远远见到他,面色一喜:“冲啊!往前再杀一段,便能以弓箭取顾璋项上人头。”   跟着这位匈奴将领的无数骑兵高喊:“杀——”   相比威名在外,十分难缠的薛将军,显然不少匈奴都觉得顾璋的赏钱、带来的加官进爵更容易获得——想捡软柿子捏。   顾璋听见了,他虽然胡语学得不是很精通,但是这些基本对话是不可能听错的,尤其是还有他名字做定位。   有点生气。   城墙上负责守备的,正是之前在南城门与顾璋配合过的赵校尉,其余诸悍将,都已经出了城门与匈奴拼杀。   赵校尉大步上前来道:“顾大人,城墙也不是全然安全,不如您去城内一避?”   城墙上的几位幕僚也都纷纷赞同,颇为担心地劝说:   “赵校尉所言极是,除了薛将军再无人比顾大人你赏金高了,还有封赏,钱权蒙蔽双眼,还不知匈奴会做出了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不如退守?”   “是啊,巴蛊乌这明显是记恨上你了。”   顾璋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子倏然抬起,黝黑锐利,直刺人心,一瞬间仿佛被千百头凶兽盯上,后颈发寒。   “这倒是提醒我了,这次不把匈奴彻底打服,还不知道日后会有多少麻烦。”   他倒是不怕,但难免有阴险小人对家眷出手,燕芷还在岩武城,日后父母可能也时不时会出没在无人荒野。   顾璋本觉得他和巴蛊乌胜负已分,可以把后续交给薛将军了,这会儿又升起不同的心思来。   脑子开始飞速转动,眼睛也死死地盯着乱中有序的战场。   如何才能左右战局呢?   他亲自带兵下去拼杀?性价比太低,他们这边也只是多了个悍将,匈奴怕是要狂欢了。   他想办法利用风向和天气布毒?不是不行,但是太麻烦,没有提前准备的话,容易误伤自己人。   ……   顾璋飞快思索,还丝毫不吝惜地打开系统,想看看能不能激发一些灵感。   他一打开系统,就看到被他放在最前方的任务奖品,霓裳红绸衣(10天)   本是为了防止有意外,方便立刻给燕芷装备上,然后发信号弹让精兵护送她离开。   不过这会儿,却有一个他先前毫不在意的奖励闯入眼眶——绚烂的花火(2次)   原本觉得只是好看漂亮的烟花,在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对敌的情况下,忽然有种全新的用法,浮现在脑海里。   顾璋观察了一下战场。   有足够的空间!   这会儿打仗动辄打一天,但其实将士们不可能高强度打一天,所以排兵布阵尤为重要,将领要懂得兵法谋略。同一时刻,真正交战的只有一部分人。   顾璋看着匈奴阵队内,心念一动。   赵校尉劝过顾璋离开后,便一直留意着他的反应,他绝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想竭尽所能保护顾璋的安全,但还是怕他一个粗人,说话不仔细,让人听了以为嫌弃或者不舒服。   见顾璋表情有些奇异,甚至笑出来,心中疑惑:“顾大人……?”   顾璋笑道:“既然匈奴想要取我项上人头,我怎么好不回礼就走?”   赵校尉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回……回礼?   顾璋又假模假样让人把穿云弩架起来,这次换了一个垛口。   赵校尉问:“顾大人这是想取巴蛊乌性命?”   顾璋额头冒出一根黑线。   可真敢想,这玩意的射程,能射中庞然大物就很不错了,还想定位到一个灵活的、到处乱窜的人?   顾璋摇头:“巴蛊乌在交战,射他的话恐怕会误伤自己人,我要射匈奴军阵中。”   赵校尉闻言点头:“虽然一次只能取一人或者几人性命,但是有这样的威胁,也能让匈奴吃吃亏,甚至有可能乱了阵型。不如交给我手下的人来?”   他显然还没放弃,想让顾璋暂时退到更安全的地方。   顾璋看他:“我早早设下机关,你可不会打开。”   赵校尉:?   顾大人还设了机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顾璋就又站到穿云弩前,从怀里掏出一根不知什么的东西来,往箭头上飞快缠绕了好几圈。   赵校尉见状,边点人来配合顾璋,边道:“顾大人这是……?”   顾璋道:“引燃之用,请匈奴看看漂亮的烟花。”   什么意思????   若说做不成穿云弩这等武器,那是他们脑子笨,想不出来这样的东西,但是为什么要请匈奴看烟花啊?   即使要看,难道不应该是大胜之后,放了烟花庆祝大捷吗?   顾璋找了个掩护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飞快调节烟花参数。   上次使用的时候,他用的是“新婚”主题,自己设置了具体的参数,比如颜色、时间、显示的字等等。   这次倒是不必那么细致,主要设置的参数,一是高度,二是范围。   其余都可以让系统奖励自行发挥。   说话间,顾璋就设置完了。   他浇了一壶城墙内备的酒精在箭头缠绕的藤草上,他道:“赵校尉,麻烦你帮忙通知薛将军了,此物对激战双方无碍,只会出现在匈奴后方军阵中。”   赵校尉咽了口唾沫,还是一头雾水,但是总觉得顾璋这不是要放烟花,简直跟要毒死所有匈奴的语气差不多。   他还是飞快让人鸣鼓,传递军情。   几乎是片刻后,薛将军下达一道命令,由旗语传开,同时更大更响的战鼓“咚咚咚——”响起,其中有特殊的节奏。   赵校尉听到战鼓声,飞快道:“顾大人,你可尽情施展手段。”   顾璋满意一笑:“那就一起看看最美的烟火好了,想必匈奴肯定会喜欢的。”他飞快点火,射出穿云之箭,犹如利刃般,带着撕裂的气势冲入匈奴战阵。   嗖的一下斜插入土地。   匈奴还在感慨,射偏了!没射中人!   下一秒,眼前一花,身周陡然出现灿烂的光辉,伴随着“砰”“砰”“砰”的震动和响声,漂亮美丽的色彩犹如雨点般,带着优美的弧度,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   烟花并不急促,甚至还十分有节奏、像是真的十分有耐心,要带来一场让人惊艳的烟花盛宴。   噼噼啪啪……   即使在阳光下,漂亮的色彩也没有黯淡失色,反而绚烂夺目,犹如神祇降临,带来世间绝无仅有的风景,美得惊人,让人难以忘怀。   但是,落在烟花覆盖范围内的匈奴们,却瞬间大乱!   仅仅片刻的功夫,但凡是被烟花溅射入眼的马匹,但凡是被火星燎了的马尾,纷纷躁动起来,接触得越多,越发狂躁。   受惊的马在阵队中不断胡乱冲撞,更加剧了踩踏和混乱,原本被主人安抚下来的马儿也控制不住的狼奔豕突。   骑兵被甩下马,步兵被疯马踩踏,后方阵队瞬间乱成一片,极端混乱下,人都只能想着逃命。   最先是匈奴引以为傲的骑兵大乱,紧接着后勤、弓箭手等兵种都被冲散,不过数息间,绝美的烟花笼罩的敌军,全数溃散。   至少上万的兵马,只不过是凌空一箭。   利箭带着火星穿云而来,数万兵马,死伤不计,再无半点战斗力。   城墙上的兵马,连瞭望、射箭、传信、支援等等任务都忘了,看到仍然不断绽放的烟火,嘴巴张得老大,甚至可以塞下拳头。   这么漂亮的烟花,这么恐怖的场景!   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也不由瞳孔紧缩,甚至有点不寒而栗,若是敌人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们?   猝不及防间,他们又能做出什么反应?有几分胜算?   几息的功夫,消灭数万敌军!   真的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胆寒,再看顾璋那张偏白皙年轻的面庞,也再升不起半点“他不经血腥”“被吓着了”“还是年轻”的心思。   哪里是他们打仗吓着顾璋了?   分明是顾璋打仗,真的吓到他们了才对!   薛将军等将领是最快反应过来的,瞬间下令,带着无数战士斩杀剩余敌军。   看到敌人惨状,武安军气势大涨,在将领的率领下,直直朝着匈奴冲杀过去,悍勇无畏!   而匈奴气焰再次大跌,根本不是这些骁勇战士的一合之敌,甚至有人直接纵马转身,急速奔逃。   战局没多久就结束了,伤亡很小,甚至很多将士都不敢相信,竟然会有这么轻松地战斗?   顾大人仅凭一人,竟可抵千军万马!   所带来的震撼,是前所未有的剧烈。   薛将军心神颤动,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笑容,他放声道:“敌军已退,我军大捷。诸位将士随我回城庆功!”   还有些呆愣愣的、沉浸在不敢相信的余韵中的将士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随即城内百姓,也知此战大胜,更是满城沸腾高呼,粗犷热烈的高昂欢呼声,排山倒海而来。   通知大捷的信号和狼烟同时响起,更远处的城池似乎也隐隐传来痛快热烈的呼唤。   除了一部分打扫战场的将士外,所有将士都收拢回到城内。   大败匈奴,歼敌数万,还几乎没有牺牲!   这样痛快淋漓的大捷,让整个岩武城,掀起滔天的喜悦。   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们,就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大捷。   好像就是吃顿饭的功夫,敌人就被打跑了?   所有人都好奇,这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璋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次欢庆的主角。   京城中,也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战报。   文武百官虽称不上提心吊胆,也是忧心忡忡,打仗耗费人力物力资源颇多,总归是让人忧心的。   按照惯例,这第一封战报,应当会讲匈奴大军人数几何,如何作战,有没有被偷袭,损失几何,敌军暂退……各种战况都可能有,毕竟战场就是瞬息万变的。   他们屏息听着,心中打鼓。   明盛帝手掰断了龙椅的扶手,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上朝传达军情的那武将声音也有些颤抖:“属下所言,皆由军报所撰,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编造。” 第123章 战后   不仅是明盛帝失态。   站在大殿两侧的官员, 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即使是平日里不关注战事的文官,也知道“一己之力歼敌数万”是什么概念,更别说亲自领兵, 上阵杀过敌的武将了。   别看平时武将嗓门大,身板壮,总瞧不起“体弱”的文官,这会儿这些武官,表现得比文官还弱不禁风,像是经不住打击, 立马就要昏厥过去一样。   明盛帝将这份军报拿到手,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看了数遍。   震惊之意, 实在是难以言表。   他的顾小状元。   十八岁去边关,现在也才年仅二十啊!   到底如何做到, 用了什么手段, 在短时间内, 歼灭来犯匈奴数万人?   这也,也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甚至有的都顾不上规矩, 频频看向明盛帝手里的军报,想要知道里面有没有更详细的内容。   他们经历风风雨雨才升官至此, 大多也去过地方任职,这么多年下来, 自认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是也从没见过顾璋这样的人,即使有之前的种种打底, 也还是难以相信他竟然能片刻歼敌数万。   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吧?   军报的内容,在诸位大臣焦急的期盼中, 终于落到了眼睛里。   他们这才知道,不仅仅是歼灭敌军数万这么简单。   这场集匈奴数年沉淀,来势汹汹的大战,在开战不到两个时辰时,直接大胜而归。   匈奴做出的那种“神器”,也被顾璋化解。   巴蛊乌想出来的毒药和让人防不胜防的下毒方法,也因为顾璋的提前准备和演练,生生给破坏了。   “这、这……”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燕先竹扶着胡须,脸上的笑容能攥出一朵花来,接受着众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怎么就被你孙女抢了先?”“竟然有个这样神机妙算的孙女婿!”   这一仗让匈奴元气大伤,若后续做得好,一代人都恢复不了,成不了气候,那么至少可保边关几十年的太平!   甚至直接把草原拿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纵观宣朝历史,给匈奴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己方伤亡还那么小的事,之前可从未有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即使是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想到边关几十年的太平,想到大宣领土有可能扩大,占据整个草原,饶是明盛帝沉稳,许多大臣性子老成,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都忍不住感觉心中痛快喊道:“干得好!”   溢出来的喜悦,以京城和刚赤府为中心,飞向四面八方。   再说边关。   这场大战和庆功宴结束后,军中很快又执行后续种种计划,诛杀巴蛊乌、在匈奴溃散的兵马没能重新凝聚成气候时,逐个歼灭……   这时候,千里眼的作用就非常明显了。   拥有千里眼的三个将领,效率是别人的两三倍!   顾璋手里的那个千里眼,都被力蛮借了去。   顾璋也没吝惜,只道:“若遇到逃窜的巴蛊乌,注意看看他身边有没有比较奇特的人,擅长机关,或者巴蛊乌比较保护和重视的。”   巴蛊乌此次惨败,若想要靠着人马东山再起很难,他已经失去了军心,但是另辟蹊径用些奇奇怪怪的武器,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见过那座投石车威力的人,也心中发寒,薛将军面色一凛:“这是当然,此人凶险程度不亚于巴蛊乌,必杀之!”   武安大军十分忙碌的投入后续。   顾璋倒是闲下来,他看了眼任务进度,已经有96%   剩下百分之四,就让它自己动好了,龟速往前爬,在他离任前也能爬到了。   顾璋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可不代表其他人就忘了啊!   百姓们在城内,看不到城外的情况,只能带着好奇到抓心挠肝的感觉,不断跟熟悉的将士们打听。   最受人欢迎的,自然是那天守在城墙上的将士。   其次,就是那时在城外与匈奴交战,身在现场,亲眼看见的将士。   “给我讲讲!”   “对啊对啊,听说你那日也在城墙上当值?”   其实百姓们早就听说过好多遍了,但依旧乐此不疲,一旦听到有人要讲这个,立马一群人呼啦呼啦的围上去,很快就跟开茶话会似的,四周全都坐满了人。   在顾璋本人休息,赖在家里陪媳妇,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候,整个刚赤府都流传起了他的传说,每天都在“舆论圈”掀起惊涛骇浪。   薛将军忙完一堆事,追击匈奴将其打得再也成不了气候,这才终于能抽出空来,在军帐中与诸将商议的时候,仔细询问顾璋是怎么回事。   顾璋摸摸鼻子,脸不红心不跳的随口就诓人道:“您说那个烟花啊,我提前安放在城外的,本来打算大胜之后,用来庆祝一下。你们都知道的,我喜欢这些。”   胜利怎么能没有庆祝,没有仪式感呢!   众人听了这个说法,嘴角抽抽,合着那个烟花,是你小子偷偷备下,打算放来庆祝的?   听起来也好像是你顾璋能做出来的事,家具要买花里胡哨的款式,回家吃饭会给媳妇带花篮,中秋节愣是要亲手做月饼,做成那个鬼样子,还好意思和那么漂亮的月饼放在一个盒子里,当礼物送。   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精致!   即使嘴角抽抽,也十分自然的接受了顾璋的这个说法,力蛮好奇问道:“本来是庆祝用的烟花,怎么想到那样使用,咱们能用吗?”   顾璋顿时面带怒容,振振有词道:“我原本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都是匈奴自找的。我听到有人要取我的人头,还赏金千两,这不就一下子生气了吗?”   众人:“……”   忽然有那么一丝心疼匈奴了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因为听到匈奴悬赏他的人头,才一怒之下,想到这个歼敌的法子!   匈奴这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要不然正常两军交战,以匈奴骑兵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这么惨,有这么大的伤亡。   即使战败,也能暂时退回草原,重新用铁浇筑的投石车,再来攻打。   不过这一丝丝心疼,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假的很。这些狂野凶悍的汉子,眨眼就将其抛到脑后,一个个马上就打起了烟花的主意。   顾璋摊手道:“全用完了。而且我不建议用,这法子除了大规模的战斗,基本没有用,小规模几个人,一下就跑开了。而且这次匈奴吃了亏,肯定会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和防备,这次是出其不意,下次再用,就没有这个效果了。”   顾璋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瞬间歼灭敌军好几万人的效果,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薛见雷问:“我观察那些烟花,只在匈奴阵队中燃放,高度控制得很好,范围也很精准。这是怎么做到的?”   若能有这个技能,他们北骁卫日后要做偷袭,烧粮草这类任务的时候,可就方便多了。   顾璋不慌!   “这说起来也简单。”顾璋开始忽悠了,胡咧咧这种事他干起来最顺手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   军帐内众人都眼前一亮,腰背都挺直了些,聚精会神的听,打算把这个绝技学到手。   顾璋想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好得让人心心念念,割舍不下?   那千里眼,最近他们都抢着用呢!   顾璋慢条斯理道:“首先,要先学会《高等算学》中前五章所讲的算法,这是基础。有了这个基础之后,还要对军阵变化有所了解,然后配合算学,同时演算该点燃激活哪一部分烟花,稍微训练一下,能做到一息时间算万位数三次就行了,我来讲讲我是怎么算的……”   顾璋十分“大方”的传授经验,还把之前讲课用的木板拿过来,画了那天战场的军阵对阵图,用上了“最基础”的高数算法,直接把人给忽悠得眼神呆滞,好像在说: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他放下炭笔,灿然一笑:“就是这样,算好之后就能精准找到引燃中心,是不是很简单?”   军帐内众人:“……”   很,很简单?   如果说自己除了最开始的军阵部分,其余一点没听懂,会不会显得自己有点傻?   而且谁家好人家,能一息算万位数三次啊?   许多将领都避开顾璋看过来的眼神,只看向薛将军和薛见雷,视线里带着期待。咱们军营里最有文化的两尊大神,是时候亮出真本事了。   薛将军面色威严,不动声色,只是看向薛见雷。   薛见雷顿时压力山大。   看他做什么?他能和顾璋这个掀翻了户部的人比算学吗?爹啊,你可太高看你儿子了。   薛见雷轻咳一声:“我记得阳朔算学成绩一向不错,这个技术可以交给他来学,相信他可以的。”   被顾璋这一通忽悠瘸了,暂时没人提起精准定点投放烟花这个事了,马虎点就马虎点吧,他们把自己的马儿训练好,不那么精准也行。   这种精细活,还是留给顾大人这种有脑子的人玩。   定点投放烟花的技术无人敢问,相比之下,穿云弩就受欢迎多了。   受到许多人的追捧!   顾璋想到这半年多有点忙,好像都没怎么挣钱,他大手一挥,给金家的玩具铺子,又新添了个“将军弩”的玩具。   有单只的,可以自由拼接增加射程的,将威力减小了许多,但是很轻巧,可以夹在手臂上!   再加上炫酷的外形,实在是威风极了。   玩具还没来得及在金家玩具铺子开卖,边关这一仗的许多细节,就已经朝四面八方传开了。   当年薛见雷一战成名,见雷小将军之名传遍四方。   如今顾璋这战,丝毫不逊色,甚至说书先生都不用润色,已经足够跌宕起伏,有传奇色彩。   等一波波跌宕起伏的故事,从边关传到京城的时候。   京城中的百姓都恍惚了。   “顾大人歼灭匈奴数万人,用的是那个特别漂亮的烟花?”   “就是那个成亲的时候,咱们看到的,在天上放的烟花?”   参加过顾璋成婚礼的官员们,包括明盛帝,也有些微微的错乱之感。   他们曾经都亲眼见证,站在绚烂的烟花下,只感觉到顾璋那小子真肉麻,什么都敢说,好意思吗?!   现在再想想,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当时也有人觉得漂亮,去问顾璋如何制作成这样的,也想在高兴的时候来放这样绚烂的烟花。   那时顾瑶光怎么敷衍他们的来着?   “耗时耗力,别家暂时没法子做这么细致的,技术含量挺高的。要请我可是很贵的,参考钱家的报酬。”   钱家!   据说可是给了几成清查出来的贪污钱,具体数额他们不得而知,最少几万两是有的吧?   谁家花几万两,甚至上十万两去放烟花看?便没人再自讨没趣去问了,而是转头去那些烟花铺子问。   这会儿想想,可不是“技术含量挺高的”吗?   不是挺高,是高得可怕,一下坑了匈奴数万兵马!   ***   这场热闹持续了足足大半个月,才稍微降低了一点热度。   顾璋也终于能正常出门,不会被那么多双热烈的跟“看唐僧肉”一样的眼睛追着看,也不会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本以为安稳了,不料还是出了意外,半路被薛见雷这家伙堵住了。   好消息是,巴蛊乌在地毯式扫荡中,最后还是被逼出来被干掉了,还找到了他身边那个疑似做投石车的人。   坏消息是,这人是个傻的,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薛见雷道:“之前看你很关注这个人,要不要去看看?”   薛见雷下意识觉得,这也许是聪明人之间的交锋和欣赏,他也会对匈奴里厉害的武将有更多的关注和分析。   顾璋想想那个支线任务,既然有人都送到家门口了,没道理不占这个便宜,点了接受。   “走吧,去看看。”顾璋和薛见雷一起朝着武安大营出发,他故意问道:“在我们之前调查的名单里吗?”   薛见雷肯定:“都看过了,最符合的是一个叫林青柏的书生,年纪、体型、外貌、经历都对的上。”   顾璋自然也看过那些,他即使知道林青柏这个名字,也不好大海捞针的去调查,只要行动就会有痕迹,要不然人抓到之后,怎么解释他提前就知道汉奸的名字?   林青柏此人,早年也是个小神童,小小年纪就考中童生,但是考到秀才之后,便举步维艰了,每每都名落孙山,让人感慨“伤仲永”   但是这个在学业上止步不前的书生,从小就爱琢磨新东西,众人瞧不起“奇淫巧技”之道,他却颇有天赋,自己做了不少小玩意,当初自行车的改造也有他一份,甚至还写了一本叫做《格物机关说》的书,只可惜没有书商愿意帮他出版。   这人在几年前失踪了,有人说他那会儿痴心妄想,声称要做一对能飞的翅膀,多半是在山里摔死了。   两人走到军营里,这是一处关禁闭、处罚犯错将士的黑石屋,薛见雷拿出钥匙开锁,里面还有人在审讯:“不要装傻,老实交代你怎么去匈奴那边,又为什么助纣为虐,帮匈奴改造投石车?”   显然也不信这个“通敌叛国”的书生是个傻子,傻子能做出那么强的投石车吗?   顾璋仔细打量,是个面容俊朗的青年,脸型偏圆,若不是知道他做出投石车这样的凶器,还真要觉得他面容挺可爱了,甚至瑟缩的被锁在哪里,表情还有点害怕和委屈。   林青柏皱着眉头委屈巴巴:“睡觉觉!”   他想觉觉。   薛见雷问,审出来了什么东西没有,那两人都摇头道:“他装的还挺像,死活都不承认,让他画投石车的设计图,他也很抗拒,死也不画。”   谁也不会觉得是抓错人了。   刚好在巴蛊乌身边,原来还擅长机关术,正好几年前失踪,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顾璋也有些怀疑,不会真是个傻的吧?   林青柏要真是那种因为考不上科举,就愤恨得想要助力匈奴攻打中原,不顾一切掀起战争,在匈奴事成后获得地位的那种狂徒,应该也不会有“救出”这个选项。   顾璋往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眼前青年。   原本委屈巴巴的林青柏,忽然眼睛瞪得滚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顾璋腰间荷包,一下一下的吞咽口水。   顾璋低头一看,是他装零嘴的小荷包。   顾璋打开荷包,从不同的夹层,分别取出一颗糖,还有一根香喷喷的五香牛肉干,他问:“想吃吗?”   林青柏冲顾璋使劲儿点点头,又学道:“吃!”   emmm……   这傻子看起来还怪可爱的,不是那种歪眼斜嘴流口水的傻子,反而有种懵懂小孩的乖巧。   看起来更像是装的了!   顾璋清清嗓子:“我是你爹,喊爹就给你吃。”   薛见雷在旁边差点一个平地踉跄,顾瑶光平白长了两岁,只长了年岁,性子怎么没半点长进?都及冠了!   即使文人都讲究“天地君亲师”这是个威逼测试的好方法,但是也不看看你才多大,比人家还小,好意思当爹妈?!   薛见雷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馋得不行的林青柏一下就听懂了,眼睛盯住了顾璋手里的零嘴,亮亮的,十分高兴地冲顾璋喊:“爹,好好,吃呀!”   顾璋:“……”   还真喊?   顾璋真没从他眼底看到半分情绪的波澜,只有高兴,似乎找到了靠山。   顾璋又笑道:“乖。”   林青柏满意地拿到零嘴,飞快地吃起来,有种狼吞虎咽的架势,可还是很有礼仪,不会吃得到处都是。   实在是让人看不懂。   吃完了牛肉干,林青柏含着糖傻乎乎地笑起来。   又努力向顾璋这边靠了靠,终于找到了靠山似的,手指着薛见雷,冲顾璋控诉道:“捆柏柏!打,坏!不乖!”   然后又断断续续地控诉起来,听语气委屈坏了,似乎能拼凑出,在匈奴那边的时候,也有人不断打他,欺负他,都是坏人!   顾璋揉揉他的脑袋,安抚了下,又回头对薛见雷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全新的面孔送来了纸笔。   他用好吃的,哄着林青柏画下了投石车的图纸,一共有好几款,看起来似乎不断完善。   看着这么容易就被顾璋一点好吃的馋到,老实交代的林青柏,负责审讯的两人都有些无奈。   顾璋这会儿也不能确定,有些犹豫,这会儿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叮——守卫疆土任务进度100%,奖励已自动发放】   【叮——支线任务:救出/诛杀林青柏,已完成。点击此处可查看任务详情】   顾璋暂时没去管任务奖励,只是点开支线任务详情。   只看了开头一段,就控制不住的瞳孔紧缩。   【明盛十四年,匈奴大军攻打岩武城,凭借林青柏所制作的投石车,轰开岩武城城门,屠杀百姓八万。在刚赤府以及附近地区,有组织地、报复性地进行抢劫、屠村、放火、□□等,其间死亡人数超过二十万,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顾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一代代人交战,刚赤府百姓和匈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城破后有这样的局面,也不足为奇。   他平复心情后,继续往下看。   在刚赤府屠村、屠城还能算报血仇,但似乎在刚赤府被激发出了血气,匈奴用投石车一路南下,一路烧杀掠夺,一路杀到京城,最少斩杀了数百万人。   血气冲天,惨绝人寰。   百姓苦不堪言,到处都是流离失所,家庭支离破碎的难民。   偏偏这时候,新皇巴蛊乌大肆封赏,给一个年轻的汉人封了王侯之位,并且昭告天下,就是这个天赐良将,将投石车献给我们瓦次,是瓦次的智者!   还“恩赐”林青柏衣锦还乡,大肆宣扬他是伯乐,眼光独到,否则这匹千里马还在被你们这群无知的人嘲笑。   原本是十分恶毒地想彻底断了林青柏的后路,即使有人想要造反,也不可能再造出这般威力的“神器”,所有汉人都将唾弃他,再不会把他当作自己人。   可偏偏见到家乡熟悉的人和景,面对无数人朝他砸石头和烂菜叶子,林青柏受刺激之后,不傻了,恢复记忆了。   要说林青柏此人,从小受到的是忠君爱国的教育,骨子里也是正气凛然。   奉行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十分典型的胸怀大志,心里装着黎明苍生的正气古板读书人。   清醒之后,记忆还停留在家乡百姓安居乐业、家家炊烟,街道热闹,到处都是孩童玩耍奔跑的画面。   但是眼前却是支离破碎的荒芜街道,到处都是血腥和棺材、白布,唢呐的哀声,好像人间炼狱,家乡熟悉的面孔都对他面带憎恶,还冲他砸石头。   他从骂声中听出了自己是个傻子,便伪装起来,但是在得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一夜白头,椎心泣血。   依旧装成傻子,犹如自虐般走在各个城镇街道上,任由百姓发泄的砸他石头,朝他砍刀,直到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身上到处都筋断骨裂。   最后在一处城郊,拖着残躯忍着无时无刻的剧痛,堆起来了一个足够大的柴火堆。   忍受着皮肉在火上焚烧的灼骨之痛,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也不让自己昏死过去,而是赎罪般承受这份痛苦。   自焚己身,以赎滔天罪孽。   有林青柏这个罪魁祸首在,百姓的怨愤也有了发泄的方向,他以天之骄子之骨血与气运,集万万百姓之切骨之恨、血泣哀鸣,凝怨气在人间,久久不散,惊天动地。   这才有了他穿越而来的契机——所有百姓所祈祷的,所卑微期望的,不过只是和平安乐。   “顾瑶光!”薛见雷提高了音量喊。   顾璋扫了一眼系统,庄园整个才亮透了一半,他低声回应薛见雷道:“没事。”   薛见雷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着了他的道,你要是出什么事,我罪过可就大了。”   顾璋笑眯眯道:“那可不,没想到见雷将军还挺有眼力见。”   薛见雷被噎住。   顾璋捏住林青柏的脸扯了扯:“没看出来啊。”这么个小傻娃,竟然能做出自焚的事情来。   林青柏神智还在幼时,还以为顾璋在跟他亲热玩耍,用圆脸蹭了蹭顾璋的手,然后像是特别听话特别乖一样冲顾璋笑,似乎在等夸奖,只是眼睛明显往顾璋荷包处看。   顾璋感觉不妙,只是试探一下,这大傻子不会真拿他当爹了吧! 第124章 工厂   顾璋没捡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回去。   只是看在他也算让他多了一个机会, 再活一世的份上,给他说了句好话:“我觉得这家伙可能是真傻。”   听说脑子后面还有个不小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匈奴掠去的时候伤到的。他怎么失踪, 又怎么到草原这段经历,怕是只有恢复记忆的本人才知晓。   他建议道:“投石车的设计图已经画出来了,不如让他再想一个能对付这个投石车的东西,将功抵过?”   穿云弩的设计灵感脱胎于古时候就有的八牛弩,他们基地的一个物理大师改装过,射程虽然远, 但只论威力的话,比不过投石车这样的巨型武器。   这次能成功将所有投石车毁掉, 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有用全钢铁材料锻造罢了。   顾璋琢磨了一下“天之骄子”这个说法,他觉得能混得这么惨的天之骄子, 也是够倒霉的。   不过林青柏脑子确实聪明, 改装后威力暴增的投石车, 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所以天之骄子,点亮的是格物机关技能点?   不过这都跟他没太大关系了!   没了战乱,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可以安心躺平享受,顺便搞搞事了!   担任刚赤府知府的头两年, 顾璋一直待在岩武城,所有人都觉得他可能会一直待在岩武城, 谁也没想到,他带着媳妇,扔下公务跑了!   跑了!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地行驶, 马车外观看起来不是很豪华,但是很大, 四周还有近百精兵护卫,甚至不乏身着武安军军服。   这些护卫一个个身材高大,背着黑色长刀,气势威严不凡。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拉车的两匹马,看着十分俊朗,是难得的好马!   到底是谁,在宁都有这么大的排场?   自然是顾璋。   宽大的马车里,与外面平平无奇完全不同,内有霞云缎织成的天穹流苏做装饰,上方悬挂着夜明珠,被一个小奶狗扑球的木架固定,看着就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只是一个马车顶,都这样讨巧精致,别的地方更是处处不凡,甚至马车轮子,顾璋都偷偷用橡胶树里取的胶进行了简单的加工处理,让人处处都觉得舒适。   燕芷拿起点心,边小口小口啃,边忧心道:“真的没事吗?”   顾璋也拿起一块点心,嗷呜一口,瞬间满足的眯起眼。   他拍拍胸脯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辛知县再多攒点功绩,这次三年期满,不仅能调得离家乡近一些,说不定还能再升一升,这些活抢着干都来不及。”   简单的公务都分下去,他只需要做检查核对的那个就行。他前两年就摸清楚了工作量,必须他来处理的公务,回去之后,花个十多天集中处理一下就行。   不耽误事!   顾璋过了几天睡觉睡到自然醒,到处吃吃喝喝的美好日子,就带着媳妇出来旅游了,美其名曰“巡视、考察”   为免摸鱼偷懒做得太明显,顾璋在出发前,就吩咐了接下来的新任务——建工厂和学堂。   他还找了岩武城里纺织手艺不错的几个人,给了一堆羊毛,留了一套方案,让他们试着用纺锤,将羊毛编织成毛线。   做足了样子,顾璋就和媳妇开始了欢快地玩耍。   今天找片广阔的地界,在宽广的蓝天白云下,绿油油的草地上跑马,还组织护卫的将士们,一起来玩赛马,有彩头的那种!   明天又跑去少见的水源里摸鱼,踩水,在青草地上躺着晒太阳,做野炊!   刚赤府的牛羊肉真的好吃极了,燕芷经过两年的摸索和不断创新,更是把味道做到了极致!   连顾璋这个厨艺天赋可能被老天爷啃了一口的人,吃得多了,做得多了,如今也能做出味道不错的牛羊肉。   燕芷正在烤架旁边,烤一扇羊排。   顾璋在旁边准备好了蘸料、生菜、卷饼、洋葱这些。   他将调好的蘸料,倒入瓷白的盘中,光闻起来就觉得这个蘸料肯定好吃,凑到燕芷身边:“这个蘸料闻起来好像变得更香了!”   大多原材料其实都是他拿出来的,也许是上辈子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调料在他手里,都调不出惊艳的味道,只能说一般般,能吃。   但是眼前这个碟子,表面看起来红彤彤的,但是仔细闻起来勾人得很,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种香料。   燕芷转动了一下树丫支架上转柄,笑出一对月牙,嗓音里满是雀跃道:“也多亏顾璋哥哥给我找来的香料数量多,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丰富的香料。这个烤架也好用,居然几根树枝就做好了,不用使多大的劲儿,就能转一扇羊排,太神奇了!”   那可不,他顾璋是谁,这点动手技能还是有的!   周边默默吃狗粮的护卫:“……”   忽然有点想媳妇了,他们怎么和媳妇过日子没这么开心,天天都是柴米油盐孩子呢?   顾大人和燕夫人,怎么成天傻乐啊,跟泡在糖水里似的!   他们闻了闻飘香的羊肉,明明今天出发前吃了不少东西,现在却还是又馋又饿。   邢威看着自己手里的烤羊排,伸着脖子往顾璋两人那儿望,咽了下口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吃了,当然不是吃自己烤的,而是去找顾大人蹭一口:“夫人,这还需要烤多久,我看着好像熟了?”   顾璋瞥了他一眼,想吃就直说,还装模作样问火候。   燕芷在外露营烧烤,心情好极了,撒了一把调料道:“马上就好。”   周围人也赶紧跟着撒了一把分给他们的调料,香味顿时在高温中被激发出来,更浓郁了,让人下意识加快了翻动的频率,快好了!快好了!   确实很快就听到燕芷发话说可以吃了,众人齐齐动起手来。   顾璋和燕芷面前的,是一整扇羊排,没有用刀切开,直接享受用手撕开,抓着骨头吃的乐趣。   燕芷烤的羊排十分软烂,顺着力道一撕,就能感受到肉顺着骨头被带下来,排骨上的肉很好脱骨,都不顾上蘸料,两人都迫不及待大口吃起来。   顾璋一尝,只感觉羊肉又鲜又嫩,口水分泌都加速不少:“芷儿你小心烫。”   燕芷闻言小心地吹了吹,相比顾璋大快朵颐,她小口咬上去,全程火候掌握得很好,一点也不柴,鲜香软嫩,咬起来完全不费力!   “试试这个蘸料。”燕芷端起一份蘸料,自己先沾了蘸料美美地吃了起来,她原来恐怕想都不敢想,能出来到处走到处玩,想在哪里做,都会有人无条件支持自己,没有条件也在野地里创造条件,更别说这样自由放肆地用手抓着一整根羊排签吃了。   想想就觉得日子就像头顶之上的碧蓝苍穹一样,辽阔自由,洒满阳光。   顾璋沾了蘸料,又把卷饼拿出来,飞快用刀剔下羊肉,放上生菜洋葱,做了整整一盘肉卷,放到两人中间笑道:“借花献佛。”   他随即也不客气地拿了一个,一口咬下去,羊肉的鲜美、蘸料的香味、生菜的清爽解腻,卷饼的面香与劲道,简直不能更满足了!   “我能吃掉整扇羊排。”顾璋雄心壮志。   周围纷纷传来应和声:“真的太好吃了!”   “这个蘸料好香,还有股独特的味道,太配烤羊排了。”   “我能吃下一整头羊。”   燕芷捧着一碗羊汤,笑眯眯道:“胃口真好,多吃点有力气。”   做出来的东西受到欢迎,她心里可高兴了。   羊肉尤其顶饱,顾璋的雄心壮志最终还是没实现,然后被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哄抢而光。   香气飘在半空中,到处都是带着“唔唔”满足声地赞美。   燕芷容光焕发,娇憨的小脸笑得灿烂又自信,像个小太阳一样能量无限道:“顾璋哥哥,我是不是超有天赋?”   顾璋斩钉截铁:“绝对是!全天下最有天赋食神就是你!”   燕芷意气飞扬,欢快得淌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可真厉害!”   顾璋最会捧场,真心实意给小姑娘比了个大拇指:“你可真厉害!”   紧接着,两人相视一笑,傻乐了好一阵。   类似的快乐,遍布在这趟行程的每一天。   他们两人又合写了一本《食神鬼斧》刚赤府篇,详细的记录和描绘了边关各种各样的美食。   顾璋时不时还会欠扁的把初稿寄去给友人看,勾得人垂涎三千尺!   若有人和金瑎一样,吟诗作赋来骂他,顾璋便笑眯眯地拿着信跟燕芷献宝:“你看,这诗放到这一册《食神鬼斧》里面怎么样?”   写诗骂他?拿来把你!   不是夸美食的又怎么样,这种被馋得吃不到的控诉,岂不是更侧面证明了这种食物的好吃?   “好坏呀。”燕芷抿着嘴偷笑,但也没阻止,显然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乎,一册风格最为独特,让后世人津津乐道,讨论度最高的《食神鬼斧》慢慢出炉了。   顾璋每每在“上班公费摸鱼”和“明目张胆旷工”的红线上大鹏展翅,疯狂蹦迪。   但是他十分会给自己打掩护,每到时间长得快要惹人怀疑的时候,他就突然搞个事。   比如,发现某个地方的土地种不出粮食,他发现有些盐碱化的趋势,便教他们洗田之法,让土地慢慢恢复活力。   又比如,在某地停留的时候,召集当地百姓,跟他们说,你们这儿其实很适合种棉花。还真的号召百姓种下去了。教了他们怎么种,过程会是什么样,要在什么时候打顶,每个步骤都有,不知多详细,好像亲自种过一样!   居然是棉花,他们刚赤府基本种不出的棉花!   当地的百姓都乐疯了,谁也不觉得顾璋在说瞎话。   等到后来,原本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跑出去玩?”的人,慢慢都不这么想了。这分明是去巡视府城土地,不辞辛劳造福百姓,谁造的谣说是去玩的?站出来!   甚至各地的百姓,都十分期盼,恨不得拿着小旗子呐喊:“顾大人来我们这儿,我们这儿人杰地灵。”   顾璋四处游玩,也发现这儿的百姓是真的穷,而且还没有书读。   玩乐之余,其实也分出一点精力,整合刚赤府目前有的资源,想做出一条能让钱财流通,上能至富商,下能流至百姓的产业链来。   这不,玩了好几个月,回到岩武城之后,顾璋宣布了,开工厂,他要招商!   刚赤府商人们都愣住了。   他们看见顾璋带着媳妇到处玩,时不时给农耕一些意见,还以为他想在刚赤府专注农事,提升产量。   “所以顾大人走之前,让人修的那个大房子,不是给他自己修的宅子,或者园子?”   “我之前去看过一回,大是大,但是看着简单朴素,不像是宅子,如果说是厂房,倒是说得过去了。”   “那这个招商是什么意思?还邀请我们都去参加。”   这些商人们不明就里,但是知府召集他们过去见面,能不去吗?显然不能。   只好带足了钱财,十分谨慎地应了顾璋的邀约。   值得一说的是,原本刚赤府的几大商贾,在顾璋捉了另外三个知县的把柄后,也都慢慢没落了。   即使顾璋从没有主动去针对他们,但是有时候地位高了,不需要自己动手,你若不喜欢他们,自然就有人出手。   更何况三位知县损失惨重,心中不忿不敢对顾璋发,不就只能与狼狈为奸,却一点损失都没有的同伙发泄吗?   几个盘踞在顶端的商贾没落后,一鲸落万物生,资源和生意被释放出来,许多小商人冒出头来,宁都商业已经有了微微向上走的趋势。   顾璋最初的一百万两,从田丰那里拿回来的时候,还剩七十多万两,在做森林带的时候就用了七七八八。   树木苗圃几十万,工钱也不少,事后维护保养,到处都是钱。   被他半点不心疼的撒了个干净。   据说田大人在得知此事后,半夜躺在床上心疼地抹眼泪。   田大人:即使顾大人关键时刻不吝帮忙,他还是想收回原来说大方也不错的话。太败家啦!太太太太败家了!   怎么会有人是这么个花钱法啊?   顾璋听到这个传闻后,哼哼道:“小爷挣来的钱,不大方点花了,留给下一任知府继承,岂不是人死了钱还没花完?”他可不做这种好人。   就花!   怎么了?   花没了再挣!   比如这会儿,顾璋打算用钱开办工厂,他把刚赤府的商人都招来,然后开始画大饼了。   他开始叭叭,你们看啊,咱们刚赤府现在也能种棉花了,而且我用陆地棉和海岛棉杂交出来的品种,特别适合刚赤府的地形,得棉率很高!棉花是个好东西啊,丝麻皮毛都没有他全能。   比它便宜的没它舒服,比如麻。   比它舒服的,价格贵得要死,比如丝绸、毛皮。   顾璋忽悠着、忽悠着,原本还警惕的商人们,不住点头:“是这么回事!”   顾璋继续忽悠:“这么又便宜、又舒服的优势,别的布料都没有。而且棉花还可以填充在冬装、被褥里,极为暖和。可以拿到外面很多地方卖,即使没那么大野心,刚赤府生意也足够养活很多人了。”   刚赤府冬天冷啊,即使有毛皮,但是软软的、舒服厚实的棉被,谁不想要呢?   皮子就那么大,要几张缝起来,还要做处理才能在夜里御寒,若不能有多余的皮子做垫的和盖的,那就只能用皮子把人裹起来,束缚感很强,怎么都没有棉被舒服。   顾璋见鱼儿都被吸引过来,又开始下钩了。   在他画的大饼,嗯……展望的未来里,当地产量很高,原料不会很贵,而且刚赤府的棉花,将会是整个宣朝最好的棉花,做出的棉衣、棉被很轻软又保暖,备受欢迎。   作出的规划更是让人觉得,好像真的可行!   有一种,赶紧上车,再不上车挣钱就没你份的洗脑效果!   顾璋顺势签下一批契书。   然后又如法炮制,讲了一种全新的东西——羊毛衫。   同样原材料便宜,拿下草原之后,他们的羊毛、羊皮简直取之不尽!   不过谁也没见过羊毛衫,心里有点犹豫:“顾大人,可否回去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顾璋笑眯眯道:“不过名额是有限的,这营生比棉更赚钱,来晚的就没有了。”   心动却又犹豫的商贾:!!!   顾璋这会儿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拿出早就写好,已经盖上官印的契书:“仅此三份。”   “我来!”   “我家可以做这个营生。”   “还有我,别和我抢,分明是我先拿到的!”   众人签字画押,契书一式两份,顾璋满意地看着手里九家商贾投的钱财,笑着送他们离开。   九位商贾纷纷拱手行礼,虽然脑子好像还有点被刺激得上头,热血沸腾,但是礼数还是不忘的。   顾璋不在意道:“不必多礼,诸位慷慨解囊,十分仁义。等工厂开起来,想必能给百姓多些挣钱的工种,刚赤府百姓想要安居乐业,多些挣钱的法子,缺不了诸位这样仁义的商贾。”   九位商贾:怎么听起来好像是高帽子?若给百姓的工钱开得多,开得大方,他们还如何挣钱?   顾璋笑道:“这样能让刚赤府民富的营生,本官定当大力扶持。”   “顾大人爱民如子,实在是自愧不如。”   又客套了几句奉承话,商贾们这才乘坐各家马车离开。   不管这些商贾回头冷静下来,是懊悔还是兴奋,顾璋钱搞到手之后,就开始招工了!   四个县城、建了四个厂房。   招工的消息一放出去,整个刚赤府都热闹起来。   虽然不知道工厂、厂房是什么,但是他们对顾大人招人干活熟啊!   上次种树的钱,挣得可太轻松了,树种完了之后,他们都还有些不舍得。   盖房的活也好啊,虽然累了点,苦了点,但是竟然顿顿有肉吃,一天还有十文钱!没竞争上这个好活的人,都羡慕得不行。   眼看顾大人又要招人干活,都纷纷摩拳擦掌。   “听说这次招工是长期的!而且一天给八文的工钱。”   “而且做工的地方,还是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还不用挨太阳晒。”   听到这些条件,许多人更激动了。   “这么多,那我们岂不是可以月月吃肉了?”   “听说牛羊肉要比原来更便宜了,几天吃一次肉也不是不可能!”   “一天八文钱啊!那要什么样的人?是要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要不要?”   虽然去年的收成,并没有像是顾大人说的那样翻2-3倍,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吹的风小了,沙土也少了,地里粮食的产量,比第一年增产后还高些,往后的收成,怕是还要好。   原本以为不挨饿,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没想到转眼间,匈奴被打回草原深处,他们占了好大一片草原,甚至都敢想着隔几天吃一回肉了!   “招男人女人小孩这些我还不清楚,但是告示上有写,因为打仗残疾,做不了农活的优先!”   “什么——?”   原本只是有点小嘈杂的村落,忽然冒出许多道高亢的声音,很快又七嘴八舌吵闹得跟打仗似的。   “那瘸了腿的也招吗?我家大哥的儿子当年就被匈奴的马踩断了腿,做不了太多农活。”   “那缺了胳膊的呢?只缺了一只,我大伯没有地,只在县城里有间小屋子,力气大得很,给人扛大包挣钱呢,活零散,也挣不到太多钱。”   说出消息的那人,只是认识几个字,看过了告示,也觉得惊人,哪里知道要不要这些人,只道:“这我可不知道,招工的那天,你们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   要说别的地方可能还好,但是刚赤这片土地,不说每家都有牺牲的、残疾的,但是每家都肯定有这样沾亲带故的人在打仗的时候落下了伤。   尽管刚赤府的百姓不会歧视伤残,但是商业太不发达,没有那么多类似扛大包,出力气的活,还刚好合适这些伤残的人来做。   即使有田地的,无论是腿脚伤了,还是手伤了,也都效率大减,也不说会饿死,也没有太大歧视,但是挣不到钱的日子,终究是艰难的。   这些人听说顾大人招工,一天八文钱这样的好活,竟然不招那些手脚麻利的,还优先让他们干,心中又酸又涩,高大的汉子都红了眼眶。   “我去试试!”   “爹要是进去了,挣钱给你们娘俩买肉吃,咱买羊肉吃,过年再炖一只鸡!”   “走,兄弟们,都去试试!”   彪悍的刚赤府百姓可不讲什么谦虚,自卑,纷纷吆喝着认识的伤员,在亲友的陪伴下,前来招工处报名。 第125章 变化   许多健康的百姓也来了, 他们想着,有些活细致,也需要他们的。   反正不管如何, 即使没有招他们,也不过多走一段路,多花了半天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又没有多大的损失。   顾大人来了快三年了,先是粮食产量变高, 能不饿肚子了,又有一波波的活可以挣钱, 连地上都没有那么多灰土,风吹起来可舒服了。   不仅是四个县城周边的成人, 许多小孩都忍不住来瞧瞧。   跟着来的小孩们, 也都在大人描绘的愿景下, 馋得直流口水。   只不断咽着唾沫道:“我也做工挣钱!”   “你可进不去,都说了,这次只招大人, 要年满十八才行。”   “啊——怎么这样。”   直觉很能干的小孩们,瘪瘪嘴, 有些失落,还是种树好, 他们能跟着一起挣不少呢。   只要家里条件不太差,都不会全部收走,会给个三瓜两枣在家里孩子手上, 那段时间,许多十一二岁的孩子手里都握着几文钱, 再快活、再威风不过了!   所以这次听说又有活,这才急着盼着跟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再挣点。   尽管厂房门口已经来了许多人了,但是天都还没亮透,许多百姓都是夜里带着干粮,摸黑就出门了。   等到了顾璋定下的时辰,厂房外已经排了许多人,队伍甚至都看不见头!   四个厂,顾璋分别定下的产品是,服饰类的羊毛制品,羊毛毡一类的羊毛用品,棉花制品,奶油奶酪之类羊副产品吃食。   岩武城距离草原最近,有天然的地理优势,自然是做羊毛类的产品,在招工的这天,顾璋便带着衙门的人来了。   辛少昌已经被他使唤惯了,从一条靠玄学摸鱼的大咸鱼,变成了为求升职加薪自己卷自己的卷王。   这会儿一到,就摆开桌案,纸笔,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开始干活!   宗乡这个师爷也上阵,和薛将军特地从军中选出的人,一起核对来人户籍、是否上过战场,身上有什么伤。   若是普通百姓,就简单记录一下名字年龄村落等信息。   外面队伍排得长长的,厂房里已经有了十多个人。   全是巧手的女人,也是顾璋在离开前,找来用纺锤将羊毛想办法纺成线的人。   顾璋对着其中一位高壮的女人道:“按照此前应承的,第一个想办法将羊毛处理好,并且纺成羊毛线的人,会成为你们的组长,周连胜今后就是你们组长。”   周连胜是个爽利的,她站出来笑道:“还是我技高一筹,这个组长我就先当了!要是有不服的,我随时奉陪。”   “咳咳!”顾璋提醒道:“厂里禁止打架斗殴。”   刚赤府的女子,从小也是玩着带兵杀敌,模拟打仗的游戏长大的!   周连胜默默抚平了撸起的袖口,笑道:“切磋!咱切磋纺织的功夫,绝对不在厂里打架。”   顾璋额头突突,决定回去赶紧制定新的厂规,最好和钱挂钩,要不事情怕是要向离奇的方向发展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周连胜的技术,你们其中最快学会的五个人,都当管事,等会招进来的,由你们来教。”   能当管事,手里管人!   还有不少大老爷们,这可比小时候玩的打仗游戏更过瘾!   而且她们都听说了,厂里挣的钱,一部分给提供羊毛的武安军,一部分归衙门,最后一部分挣的钱,才是给商贩。   这就相当于,她们在衙门里当管事,在军营里当个手下有兵的小头目啊!   “我肯定第一个学会!”   “我从小就学得快,还会教人,到时候管他男的女的,原来卖大力还是种田,肯定都能一下教会。”   “呸,你那是学打架学得快,纺织的手艺可赶不上我,连胜姐,你说是吧?!”   顾璋满意。   有竞争意识是好事,大家都积极向上才会形成良性循环,技术和产品才会越来越好,工厂才会越来越好。   顾璋又交代了一番,便带她们出去,让她们担任纺织车间的考官。   术业有专攻,他就不领着衙役瞎凑合了。   顾璋则是来到了因伤残退役的队伍这边。   排在第一的是个壮汉,右手手指没了三根,其中有一根还是最关键的大拇指,右手就算废了大半。   他皮肤晒得黝黑,人也有些瘦,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原来精壮的痕迹。   “名字。”   “王大力。”   王大力有些不好意思,他来的时候雄心壮志,但是刚刚听说这次是要招人纺织毛线,织毛衣,顿时有点心生退意了,他的手糙,老茧都厚得一层叠一层,手也不巧,从没做过这种细致活。   他有些嗫嚅道:“我手糙,还缺了三根手指,是不是没我的份了?”   这些年他都习惯了,尽管在刚赤府不会听到那些闲言闲语,但是好多活,缺了三根手指是真的没法干。   在他后面一个排着队的,是王大力的好兄弟,他当初中毒,为了保命自己砍断了手臂,听到王大力的话,也有些丧气,估计那些伤了腿的,能进顾大人的厂,得了这个稳定的活计吧。   这么想着,一点点地往外挪。   “谁说的?”   他顿时停住脚步。   顾璋点了点面前的报名册:“除了纺织之外,还有用长短密梳分离羊绒羊毛,处理清洗羊毛,蹬车运货、搬货,打包,看门……”   顾璋把岗位报了一遍,问道:“你想选哪个?”   只缺了三根手指,算是战后伤残里比较好的一批了,除了纺织之外,还有起码7成岗位可以做。   王大力愣住了。   怎么还可以选?   本就紧张忐忑的心,一下又冲上云霄,可,可是他完全都没想过还有挑选的余地,这辈子就没这么“富裕”过的王大力,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顾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再一看,就是满脸纠结的王大力。   还有选择困难症?   顾璋问道:“会踩三轮车吗?”   王大力连忙道:“会!多重多大的我都能骑,我一只手就能控制好方向!”   顾璋道:“那就运货,一天六文,加班半个时辰一文钱。”   王大力平日里在外头做活,从天蒙蒙亮做到夜里,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挣十一二文,但是一个月能找到活的时间可不多。   如今他虽然一下子算不出一个月能拿多少钱,但是算下来,每个月肯定比原来多好多!   他生怕失去这个机会,想也不想立马应道:“做!我做!”   有衙役带他往里走:“跟我来。”王大力立马跟了上去,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   “下一个。”   王大力的这个好兄弟,都不用顾璋问,自己就选了同样运货的活,他当初可是开过战车的!   军营来人查阅了一番,确实查到了他原来有这方面的经验,顾璋也记下了他的名字。   有顾璋这个果断的坐镇,不存在有人犹豫敢不敢收的情况,伤兵这边的队伍,甚至比旁边几条动得更快。   顾璋根据这些人当初在军中的职位,还有伤残的部位,分配了不同的岗位。   不过也终究有不合适的。   比如伤了一条腿,缺了一截胳膊的,只有一只手能使劲儿,他只能建议:“临永县那儿制作奶油奶酪等产品,里头有个岗位只需要一只手搅拌,若有想法,可以去试试。”   很快每个岗位都陆陆续续招牌满员了。   那些排在后面的,听到招满了,简直悔不当初:“叫你早点来非不听!”   还有些距离远的,更是连声哀求,都纷纷往前挤,想要再争取一下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已经进入了厂房等待的人,听到外面的喧嚣声,都暗暗庆幸,幸好他们来得早!   顾璋跳上一张桌案,居高临下地朗声道:“都回去吧,也不是没有机会,这些招来的人,如果学得不好,或者干活不利索,在转正前是要淘汰一批的,到时候如果还有空缺,会再招人。”   来晚了没得到机会的百姓们,这才被安抚下来,慢慢散了。   而站在厂房里的人,顿时心提起来,他们若是做得不好,也是留不下来的!   一些做过类似活的倒还心安,但是像纺织这种有一点技术含量的,没学过的人顿时绷紧了神经。   这么好的事,他们可要好好学,争取留下来!   厂里招上过战场的,也是有好处的。   当初在军中训练出来的令行禁止,还有薛将军浸染多年的作风,都无形中被带入到工厂里。   顾璋又出了一份厂规,根据四个不同的厂,各有不同的细节。   这时候,草原里数不清的牛羊,他们产的奶、身上的毛,分别以较低和极低的价格,源源不断地送入工厂。   岩武城以及另外两个与羊副产品有关的工厂,没多久就进入了正轨,羊毛、羊奶源源不断地送入工厂,厂里有工人运货,教大家如何清洗、怎么处理原毛、怎么纺成毛线,又怎么织成毛衣……   而许多普通百姓,也能得到一些挤羊奶,剪羊毛之类的活。   一道道工序下去,除了还未收获的棉花厂,三个县城里,城内外百姓都开始忙碌起来。   忙着挣钱!   好多好多钱!   好像只要有一把力气,到处都能挣到钱!   这可比原来绞尽脑汁,一年到头都没活的日子好多了,原来县城里挣钱的活都要识字、会打算盘,他们根本没有门路,想挣钱都挣不到,如今可不同了!   那些原本就有纺织手艺的,工钱更高,一个月就有一两银子。这对周连胜这些纺织手艺人来说,可是不少钱,原本就算手艺再好,一年也挣不到十二两,手艺教了就教了,不用辛辛苦苦干活不说,只用管着手下的人。   顾大人都说了,他定下了厂规,如果有技术革新,每次都能得十两银子的奖金!   而且即使他离任了,也会定下规矩,想要动核心管理人员和厂规,要全厂半数以上的人通过!   原本也不是什么值钱手艺,许多人都会,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日后还有保障,她们谁不感恩?   工厂热热闹闹地开始运转了,即使是一开始的培训考核期,也效率不俗。   顾璋则是从工厂里,拿了一些样品。   最为顶级的,就是最保暖的羊绒制成的羊绒衫。   整体呈现米白色,微微带着一点浅驼色,是一种温润雅致的白,看着就软乎乎的,带着点暖意,穿上好像暖洋洋的金色阳光单独为你打了一层柔光。   还有些清洗过后也不是全然莹白的杂色绒毛,管事们很快就尝试出了几种深色,羊毛的编织配合深色的纹理,更显得沉稳又耐看。   顾璋拿回来之后,自己和媳妇一人一件。   然后就拉着媳妇到书房,开始给亲朋好友写信。   顾璋写信很麻溜,给每个人都送了一件毛衣。   燕芷写得就没这么快了,她有些苦恼,偷偷踮起脚,瞧了一眼顾璋写的,然后顿时眼睛瞪圆:“这样写,被发现了怎么办?”   顾璋竟然在每一封信里,都最后写道,“来边关之后如何如何,现在有了这样的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您!”   顾璋厚脸皮道:“没事,你想想咱们远在千里,他们又打不着,最多写写信来骂骂人。”   他一点也没有诓人的自觉和反思,反而笑得灿烂:“到时候都写信来骂我,咱们又可以画一张‘喷火小人’图了,还可以编个序号,这是②,更新一下文人大佬的喷人语录,以后说不定还能成册当书卖呢!”   ***   东西送到京城的时候,恰好天气一日日冷起来。   明盛帝为首的一批朝中大佬,上至一品大员,下至户部小官,甚至连御史台最犀利的喷子,都收到了顾璋的信件和礼包。   如明盛帝、燕先竹这样,将顾璋视作晚辈,十分欣赏照看的,打开信件一看。   “发现羊绒衫轻薄暖和,能抵御冬日寒风,又不显臃肿,甚爱之……”把羊绒衫的好处夸上天后,就见顾璋写:“有此好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顿时心中熨帖之极!   心中想,不愧是他的好徒弟/好孙婿/顾小状元,如此有孝心,实在是暖人,远在千里受苦,都还记挂着他们。   没错,都觉得顾璋肯定是在苦寒之地冷着了,要不那小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出用羊毛做衣服呢?   尤其是当真的穿上羊绒制成的衣服,很快手脚身体都热起来,因为屋里烧着炭,汗水都慢慢浮现出来,感受到羊绒衫的保暖、轻便、好看等优点,更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像是黎川等同辈好友收到之后,也感动不已,都觉得“我果然是瑶光最看重的挚友!”   带着这样的一份感动,他们便忍不住炫耀的心了,暗搓搓的在好友、妻子、孩子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露出“轻薄”的衣衫。   在对方关切的问候“怎么穿得如此少?”的时候,便炫耀起了顾璋送的衣服。   如燕先竹这样矜持些,不愿承认自己十分喜欢顾璋的,就谦虚道:“这是瑶光在刚赤府鼓捣出来的羊绒衣,穿起来倒是又轻又暖和。这小子就爱干这些花里胡哨的,有这个孝敬的心,我还是宁愿他多为百姓提高些产量。”   他嘴上是这样说着,可还是摸了摸羊绒衣,根本压不住扬起的嘴角。   也有直接大气的,直接夸道:“听说匈奴以前都是直接取羊皮带着羊毛,一起做成皮裘保暖的。也就顾瑶光能想到这么做了,别说,真的舒服又保暖。”   但是吧,时人讲究含蓄。   这些收到羊绒衣的人,是不可能走出去大夸特夸,或者在许多人面前炫耀的,能在好友、妻儿面前得意一下,就很不错了。   故而羊绒衣的好,一直只是在高层暗暗流传,许多人见过或者摸过之后,都忍不住也想买一套。   不过很快转折点就来了。   起因在一次早朝后,有个看不惯燕先竹“逢迎媚上”又嫉妒他得了个好孙婿的,暗搓搓过来炫耀,你孙婿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老哥,说明你在孙婿心里没什么地位啊,我竟然混成了他第一个想起来的人。   燕先竹也看不惯他,暗呸了一声,然后表示,你这个家伙就别自作多情,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顾璋第一个想到的,分明是他这个祖父!   连他弟弟这个当师父的,都排在他后面呢!   下早朝的时候,官员本来就多,两人这一番争执,很快犹如点爆仗一般,引起了噼噼啪啪的连锁反应。   “什么?”   “分明是我才对。”   “你也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   他们都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再相互一交口,好家伙,他们竟然都是顾瑶光这个小子“第一个想起来的,最为记挂的人!”   众官员:“……”   顿时咬牙切齿,亏他们为那封真情切意的信感动,什么记得曾经的帮助,什么记得您因伤畏寒……诸如此类的各种细节,再加上那小子的文笔,竟然把他们都骗到了!   再想想自己之前暗搓搓的炫耀,简直老(小)脸一红,恨不得钻进石头缝里去,再不见人才好!   顾瑶光,简直不是人!   尽管这些大官觉得羞于见人,恨不得闭门不出才好,可这事根本藏不住,很快就爆开了。   明盛帝:“……”   同窗好友:“……”   他们纷纷相互确认,最后确定了,这个坏东西,真的给每个人的说法都是一样的!!!   若是一开始发现还好,偏偏在他们暗暗炫耀完“我是瑶光最重要、最看重、最崇拜的长辈/挚友”之后,这简直是、简直是……只让人恨不得直接晕过去才好!   平日里难看见自家老爷/父亲/叔伯/师长这样的窘态,亲友们当着面忍住,回头便彻底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性子活泼的,甚至直接躺在床上笑得打滚。   百姓们也乐于听到这样“让人快乐”的小趣事。   事情根本藏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了。   越传越广,即使权势再大,谁又能堵住这么多百姓的嘴?   受害者们纷纷摆烂了,讲吧,都去讲吧!   等后来,即使是最内敛,谦逊到骨子里的人,在大环境的不断刺激下,在接连几天日日都面红耳赤后,也脱敏了。   然后触底反弹!   有的写信去痛骂顾璋一顿。   有人干脆写诗,甚至试图刊登到报纸上,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顾瑶光是什么样的人!   ……   怒极、羞极的文人们,带着满腔的真情实感,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一时间文坛里“暗搓搓谴责”“文化人拐弯抹角花式骂人”的文稿层出不穷,文坛此篇繁荣至极。   本就是文采最顶尖的一批人,过五关斩六将才高中进士,得以做官。   他们笔下的文字,更是引来无数关注和热议的浪潮。   没多久,全天下都知道了,刚赤府有特别舒服、特别轻、摸起来软和至极,还特别保暖的羊绒衣!   至于对顾璋那点点谴责?   百姓表示:太深奥,说的啥啊?听不懂,还是都被小农神坑得跳脚的小故事有趣。   顾璋更是无所谓了,甚至还饶有心情的和媳妇分享信件后续,然后“喷火小人”图,第二幅,秘密出世了。   羊绒衫、羊毛衫被闻讯而来的商人们纷纷抢空。   连带着陆续做出来的羊毛毡、棉被、棉袄、奶酪等等物件,都大热起来。   不过第一批最好的,顾璋还是悄悄留给秋娘,他辛辛苦苦干一场,总要得点好处不是?   厂房留下造福百姓、造福驻守的部队了,他先吃口肉不过分。   四个工厂忙得热火朝天,一开始只是羊毛衫供不应求,慢慢的,另外三个厂生意也迎头赶上。   甚至都开始扩大厂房了!   盖新厂房,就代表又要招新工人。   之前第一批没赶上的百姓,都激动起来,家里人口不够用的,差点急得抹眼泪。   如今四个厂他们都已经摸透了,所有岗位都不分男女,只要你够细致,即使是粗大的汉子也能去纺线,只要你力气够大,即使是女人也能去干力气活。   自己适合干什么活,什么活最挣钱,百姓们早就琢磨得心里门清。   怎么能不琢磨啊?那么好的事,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   原来第一批进入工厂的,现在早就成了每家每户最受欢迎的人。   谁能抵抗每个月都有稳稳入账的工钱,逢年过节都有羊肉猪肉这些礼品呢?   更别说多干活,竟然还能多拿钱,顾大人管这个叫“加班费”,甚至每个月还有休息。   这简直是神仙活计啊,谁家不当成宝贝疙瘩的供起来?   这天,又是发工钱的日子。   许多工人回家路上,都买了点肉,有钱的甚至还买了些外头卖的吃食,可香了!据说是顾大人媳妇出来玩的时候指点过的,那手艺可是让顾大人都赞不绝口的!   买完肉,带着工钱回到了家,全家坐在一起。   每月发工钱的日子,就是每个月最开心的时候。   “哇——今天有烧肉吃!”   “娘,煮个鸡蛋放进去一起烧吧,这样好吃。”   “我等会要用肉汁拌饭!”   王大力抓住想进灶房的儿子:“不许去捣乱,你去学堂学得怎么样?有没有得到小红花?”   在工厂开始盈利之后,顾璋抱着“有钱就花”“绝不攒钱便宜下一任”的潇洒心态,给四个县城都各建了一所学堂,官方的那种,然后聘请了读书人,在里面教书。   刚赤府的文教实在是差,在宁都只有秀才才能开正经的学堂,还是私人小型的那种,童生一抓一大把。而刚赤府想要找四个秀才出来都找不齐,只有安岳城有个老秀才。   甚至最近这些年,报名参加科举的人数都不到最低人数,考生要去隔壁府考,这无疑更加剧了刚赤府学子科举求学的难度。   顾璋便定下规矩,四个工厂分到官府这部分利润,取一成出来,聘请夫子教书,设立奖学金。   统一入学之后,以半年为考核期,最初半年由童生教,合格后进一级,由秀才教更深的内容,一层层往上升。   即使没有天赋的孩子,只要家里勤劳一点,挣的钱还是能覆盖官府学堂的学费的,毕竟有工厂利润补贴,所以学费不算高。   至于小红花,这就是顾璋的一点点小乐趣了。   他可不承认这是自己的“小乐子”,信誓旦旦地说:“官家学堂晋升,除了考核之外,也不能变成师长的一言堂,这样积累平日表现的方法,也更能判断一个学子的全面素质。还能让未曾读过书的家长,也知道孩子在学堂里的水平,避免被不爱念书的孩子糊弄。”   一时间受到刚赤府父母的热烈好评!   “今天我背得可好了,得了一朵小红花!”   王大力顿时笑开了花,揉揉孩子的头:“不错,今天多吃点肉!”   他媳妇也从灶房走出来,笑着道:“这次招新工人,我也打算去试试,最好是纺织工,冬天还给发油膏润手,工钱也高。”   王大力立马点头支持,他媳妇念叨这个工作,都已经念叨好久了。其实当初要不是陪他去排队,指不定上次就进厂了!   他支持道:“这活好,坐着就能挣钱,免得你太累了。”   王大力的好友就住在隔壁,两人院子就隔了一堵矮墙,他一脸羡慕道:“大力你可真是好福气,孩子会念书,媳妇手艺也好,眼看着就是两个人挣钱了。等孩子念出来了,要是算学好,还能去厂里算账,或者去衙门做事。”   王大力也笑道:“你家豹儿身板多结实,一手箭法这一片的小孩谁比得过?日后指不定要成大将军!”   两家人相视一笑。   “老天爷这是看咱们之前过得太苦了,这才让顾大人来帮帮我们。”   “往后都是享福的日子,咱们可是苦尽甘来了!”   发工钱的日子,自然是高兴的,两家人边吃饭,边唠嗑,聊着即将到来的节日会有什么节礼,聊着好吃的、聊着厂里的东西卖得有多好,要给家里添置什么东西。   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也许和那些富裕的地方比,他们的日子不算特别好,但是这种未来会越来越好的感觉,一步步向上走的充实感,实在是让人再幸福不过了。   这会儿,已经是顾璋任期的第四年。   在众人都沉浸在工厂、草原牛羊、学堂带来的巨大改变时,森林带已经在众人不知不觉中,变得稳定,物种丰富又林叶茂盛。   百姓们甚至都可以去森林带附近捡蘑菇。   沉浸在喜悦中的刚赤府百姓,忽然发现,前两年提升好像不是很大的粮食产量,今年好像凶猛地发力了。   这样高壮的麦穗,这样饱满的麦粒,即使没有宁都府的“碗口大小”,也绝对增产了许多!   顾大人当初说的2-3倍的收成,不会真的要实现了吧?   刚赤府农户们都十分期待,心中激动不能自已。   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许多人,比他们更激动。   明明还有小半年才会考绩、由吏部给出评价,决定调任、升迁等。   但是各地的官员、百姓都已经蠢蠢欲动。   谁不知道,有顾大人在的地方,百姓最幸福,再也不用受穷吃不饱饭,不仅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还能过上好日子!   百姓们翘首以盼,若是当地官员和善的,好多百姓都大胆地找上衙门,找上他们的父母官。   “大人,俺们听说顾大人明年就调任了,您能帮着去上面问问,能来咱们这儿吗?”   县令:?   人家几品我几品?这是我能决定的吗,虽然我确实干得还不错,但是大家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甚至各地的军队都羡慕了,也起了这样的心思。   除了最具有威胁的匈奴,其它几个方位,还有高丽小国等外敌,不过是没有匈奴那么厉害,一直被他们压着打,也没什么大的动乱,这才没什么名气。   但是他们这条件也艰苦啊,偏远的位置,总是比不上中原腹地的繁华。   原来大家都一样,也就算了,谁也不好说什么,打仗就是这个条件,武将还能怕吃点苦吗?   但是现在有人打破了这个平衡,不仅做了出头鸟,这只鸟还一飞冲天了!   瞧瞧刚赤府,原来什么样子,现在什么样子?   不仅总能吃上羊肉了,听说还一人一套羊毛衣、羊毛裤、羊毛袜冬天穿里面保暖,每个将士都有!   吃饱了、穿暖了、匈奴都不成威胁了。   谁不羡慕?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他们也想要顾大人来给他们改善一下啊,毕竟谁想苦哈哈地打仗,谁想提心吊胆地一直等着后方支援?   于是在顾璋任期还有足足小半年的时候,各地都开始发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为一件事。   ——能不能让顾大人来我们这儿当官! 第126章 万民伞   秋收了!   即使还在收割, 还没有称量收成具体有多少,但是所有刚赤府的农户,都无比清醒, 无比肯定——今年肯定是个大丰年!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漂亮的麦穗。”   “一把握在手里,我都感觉沉甸甸的。”   “才三年多时间,我竟都有些想不起来,原来咱们种的那种麦穗长什么样了。”   现在的刚赤府村落,早就和原来大不一样。   在田地里的干活的百姓,个个又高又壮, 明明只是农具,却在他们手里被使得虎虎生风, 看起来威风极了。   这些高壮的汉子脸上都带着笑,再也没有那种死气沉沉, 埋头苦干的寂静, 田边总传来带笑的讨论声。   “你家今天吃什么?”   “小鸡炖蘑菇, 我娘说秋收辛苦,可得吃好点补一补,特意和我爹一起去摘蘑菇去了。”   想想家里老人挎着竹篮去摘森林带里摘蘑菇, 不少人都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   那滋味,可鲜了!   如果再炖到鸡汤里面, 那更是千金都不换,好吃似神仙!   “夏天的时候, 我家那群小兔崽子,跑去摘了好多杏子,味道也好, 后来吃不完,还做了杏脯。”   “我上次也去了, 还发现了李子,还有野兔的踪迹,就是没逮到。”   说着,他们忍不住朝远处望去,隐隐能看到离他们最近的森林带,森林被风一吹,轻轻摇动,看起来可真是生机勃勃,也十分威风。   他们都去过,里面每一个大树看起来都十分精神,即使是地上随便一株青草都郁郁葱葱。   这两年他们都发现了,地里真的跟顾大人说的那样,存得住水了,热风也小了,甚至冬天好像都没有往常那么冷了。   这样神奇的森林带,竟然是他们的双手一颗颗种下去的!   而且里面还有好多吃的,甚至长出了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菌菇,更有杏子、李子……都不是什么稀罕水果了,也不会像原来一样,活一辈子都没尝过水果的味道。   顾璋也没去发展这些农副产品,这点三瓜两枣的钱难挣,还不如丰富一下老百姓的菜谱。   吃得好了,人心情肯定舒服,幸福度不就哗哗地涨吗?   多好,大家都开心,他摸鱼玩乐、到处旅游才会更开心!   随着收割陆续结束,一村村的晒谷场都热火朝天的挤满了人。   “三石六斗!”   “我家的上等田有四石三斗!”   “哈哈哈哈,真的翻倍还不止,顾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距离田地那么远种一批树,竟然真的能让田里的增产这么多,要是放在原来,他们肯定不信。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宛如隔空施法一样,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的不相信。   农人们一个个排队称粮食,然后又兴高采烈的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   算不清的,甚至用上了全家人的手指。   “一亩地就这么多,咱家有十八亩地,今年收获的粮食,每个人顿顿细粮吃到饱也吃不完!”   “我家也是!”   “我家小花娘前两天就吵着,想要试试面粉做的吃食,等会弄一点给她试试,小孩子嗓子嫩,吃不来没脱粒壳的麦米饭。”   晒谷场热热闹闹的,唯有村长急的满头汗。   虽然恶补了许久,但是整整一个村的粮税,无论什么时候,算起来都太折磨人了。   好不容易算完,他心里对顾璋的敬佩又多了一层,是什么样的算学水平,才能做到顾大人那样?太让人佩服了。   村长大手一挥:“走,交粮税去!”   他这一吆喝,一呼百应。   “走走走,咱们村争取第一个去,在顾大人面前露个脸。”   “村长你可千万别算少了,我都听说了,这都要算进顾大人的政绩里的。”   村长赶紧应道:“肯定不会算错!”   这可是代表顾大人政绩的东西,他算得可仔细了。   百姓们都积极的运着粮食去缴税。   若从天空上往下看,能看到广袤辽阔的土地上,成片成片金黄色草,还有点缀在其中的如茵绿树。   在成片成片的碧树间,有成群被驱赶的牛羊,有马队在不断奔跑,还有数不清的人,如勤劳的小蚂蚁一样,带着粮食向最近的县城汇集而去。   顾璋正在整理粮税。   一年到头,总是要忙碌几天的。   不过幸好的是,刚赤府下四个县令,都已经经历了新税法的改革,现在用的都是新税法记录,他整理查验起来,轻松多了。   正写着,听到下人通传,说是力蛮来了。   顾璋:?   要是田丰这个有周扒皮之称的钱粮官来,他还能理解,毕竟看到这么好收成,田丰不可能不心动,但力蛮这家伙,不是一向不爱往衙门跑吗?   说这里墨水味太重,他闻着头晕。   “请他进来。”顾璋道。   很快外堂的黑石板上,传来铿锵的脚步声,十分有力,正是力蛮。   人还未至,声音先行一步传来:“顾大人,后日可有空闲?”   顾璋看到了他手里的请柬,猜到了什么,笑问道:“你媳妇来了?”   力蛮高兴道:“不仅我媳妇来了,听说刚赤府百姓的日子,我们全家都来了。”   顾璋也放下笔,接过请柬,笑眯眯道:“那就恭喜你心愿达成,全家团聚了。”   他翻开一看,居然是力蛮这家伙亲手写的,字迹很粗,还显得字很大,看出来是努力控制的成果,指不定还写废了好几张。   “我后日有空,定按时赴宴。”   力蛮高兴了,他坐下来牛饮牡丹般大口喝了好几杯茶水:“我就知道你有空!”   天天在外面陪媳妇玩,怎么能没空呢?姚总兵果然是骗他的,还害得他亲自动笔,写了好多张请柬,才选出来这一张,说什么这样有诚意。   力蛮想到家里人都来了,还有早上用偷偷学顾璋的办法哄媳妇,媳妇脸都红了,心里高兴得紧,他一副哥俩好的语气道:“还是多亏了你,我劝了好久,媳妇才勉强松口,后来听说这里田地的产量,我爹娘立马就心动了,又听说这里工厂的工资,我媳妇也马上很快就答应了。”   顾璋:?   合着全是我的功劳,那你呢?   力蛮的妻子,真没想到还是个事业脑。力蛮这么头脑简单的人,在家乡的时候会娶个冷静事业脑妻子,还这么多年都喜欢得很。   顾璋想了想,提醒道:“最近新开的棉花籽炼油制保湿膏的厂快开业了,你可以让你媳妇去试试。”   力蛮高兴道:“还有这种好事!”   这几个月时间里,刚赤府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   之前的激烈,好像都在最后一年齐齐爆发出来。   粮食产量节节攀升,好多都不止翻了三倍,靠着草原,有数百万头牛羊,这些牛羊即使是副产品,也能源源不断给刚赤府带来巨大的收益。   地广、田多,人少,挣钱容易。   原本最大的威胁都没了,对富有的人来说,肯定是不愿意来的,但是对许多穷苦人家来说,这简直是人间仙境。   更别说有些地方乡绅地主强盛,世家豪族占地多,家中没有田地,只能租用田地的佃户了。   每年辛辛苦苦种地,要被抽去五成、六成、甚至七成。   若遇到心善的老爷,也算是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若只能找到黑心肝的,最多也只能算是不饿死了。   他们这样的人最没有牵挂,听说刚赤府如今的情况,几乎是一收获,就去衙门申请路引,拖家带口地往刚赤府赶来。   跟匈奴近算什么?不是都被打趴下了吗,说是几代人都别想恢复。   有这样的产量,开荒的地都是自己的,就算匈奴还在,他们也要去!   匈奴有什么好怕的,能有穷可怕吗?会比饭都吃不饱更可怕吗   原本从刚赤府搬家到隔壁几个府城的百姓,也陆陆续续找关系牵回来了。   刚赤府已然成为周边好几个府城中,最富饶的一个。   虽然跟京城、江南这些地方的富裕程度没法比,但是如果是比底层百姓的生活质量,谁输谁赢还真未可知。   刚赤府百姓如今的日子,即使在整个大宣,也能排行前五。   但凡外面听了,谁不羡慕?   当然这也和顾璋大量花钱投入有关,这世上要说有什么东西绝对不会辜负你,那绝对是钱。   反正有钱就花,顾璋一看到每个月的分红,就琢磨要怎么用,今天把毛线厂单独分出来,明天建立一个保育院,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后天又高价给学堂请个举人回来。   等到下个月工厂给衙门的分红一到,他又如法炮制。   钱哗啦啦地砸,效果能不好吗?   谁也没见过顾璋这样的花钱方法,田丰羡慕得流口水,只心情激荡地仰天长啸:“我田丰什么时候也能这么潇洒啊!”   顾璋听闻后,轻哼一声:“他这个周扒皮加守财奴,这辈子就别想了。”   即使手上有这么多钱,田丰也绝对舍不得这么花,这都是刻进骨子里的性格,哪那么好改?   不过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做军队的钱粮官就是了,要不跟个大漏勺一样,才叫人害怕。   改变越多,名气越大。   各地百姓本来就特别渴望,特别想要顾璋到他们那儿当官,等今年的粮食产量一出,接连扩建的厂房等等一连串消息传出来,听到别人过得是什么日子,百姓们更绷不住了。   “大人!!!你使使劲儿啊!!!”   “顾大人要是能来,我都不敢想我们能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   “我听说刚赤府的百姓,顿顿吃细粮,隔三差五就吃肉。那可是细粮和肉啊!!”   “咱们村里最富裕的地主老爷,过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有了报纸,顾璋的这些事传播得比原来更快,大宣几乎百分之八十的地界,都开始疯狂摇人。   百姓想要顾璋。   官员看出顾璋不是独的,愿意分功劳给下属,甚至称得上是大方,也想要顾璋这样的上级。   而且指不定就捡漏,得了个名垂千古,在史书上留名的机会呢?   吏部的官员都懵了。   走在路上,有人塞信封。   回到家里,有好友拜访。   甚至根本不记得的人,拉出不知道隔了多久的交情,硬是想给他们送礼。   他们原来可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因为顾璋来的。   吏部官员看着这个情况,又看着顾璋在刚赤府一笔笔的政绩,哪里敢下笔?怎么敢做决定?   这要是稍有不慎,不会被一群人围上来生撕了吧?   在颤颤巍巍,犹豫不决之时,明盛帝亲自把这事揽了过去。   吏部官员松了口气。   然后就听到明盛帝没有选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召人回京城述职。   听到这个消息,许多人都有些失望,又觉得还有希望。   美其名曰述职,但是看流水一样送进顾府的赏赐,这分明是觉得人在边关受苦了,要回来好好修养一番,亲自看看才放心。   把人当宝贝疙瘩护着呢!   ***   顾大人要走了。   刚赤府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   之前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里,来到刚赤府的官员,要么走得飞快,根本没有存在感,要么就是一留好多年,到年纪大了才离开。   刚赤府百姓完全没有官员一任就要离开的概念。   得知此事后,刚赤府上上下下顿时炸锅了。   顾璋收到通知,也挺意外。   其实他也没想好下一任去哪儿,还在挑呢,不过有回京的机会,肯定是好的,小姑娘也能回家看看。   燕芷也确实很想家了。   即使出来玩很自由很开心,但她终究是沐浴在亲人的爱意中长大的女孩,离开家这么久,怎么会不想念?   她高高兴兴收拾行李,什么都想带走。   “等回京城了,我们去马场骑马狩猎,我现在骑马可好了,穿骑马装也飒爽,爹娘肯定都要吓坏了!”   “这个小弓也要带回去,这可是顾璋哥哥你亲手给我做的第一把弓。”   ……   小姑娘跟花蝴蝶一样高兴地在府邸里跳跃,又很快跑去她的宝贝厨房。   顾璋也笑着一起收拾行李,来的时候赶路一切从简,回去就无所谓了,带多少东西都行。   他算了算日子:“我们到京城的时候,师父和祖父前后脚要过寿了吧?”   “是啊,”燕芷苦恼的叹了口气,“我可愁了好久,今年该送什么寿礼。”   外人来做客,送些贵重的、合适的礼物就好。   但是自家人,肯定要多花些心思的。   顾璋也想了想,刚赤府的特产、厂里卖的那些东西,能送的他早就送过了。   顾璋在脑海中搜索,忽然灵光一闪道:“不如做个生日蛋糕?”   “顾璋哥哥又有好点子了?生日蛋糕是什么呀!”小姑娘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他。   看着燕芷仰着头,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样子,顾璋也从心底泛出细密的喜悦:“是一种香软可口,甜滑绵软的糕点,装裱在外面的奶油,和羊奶厂出品的奶油有些相似。”   燕芷开心地笑弯了月牙,顾璋哥哥总有好多好多灵感,她简直太喜欢了,好像在全新的世界探索,征服一座座高山。   顾璋没吃过生日蛋糕,但是他想,即使在食物和调料十分丰富末世前,那份香浓的美味都让许多人难以忘怀,在这个时候,多半也是会受人喜欢的。   顾璋简单说了下他记得的材料,比如面粉、鸡蛋,羊奶、糖,又说了大致的制作过程。   吃播和美食博主的视频,大概是末日里最温暖又残酷的美好遗迹,给人活下去的力量,抚慰人心却又带来得不到的绝望。   顾璋时不时也看,他原来在末世时还觉得,只要有没被污染的食材,他就能做出美味品尝。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才明白什么叫眼睛会了,手不会。   等总和媳妇交流厨艺之后,他又明白一点,这些制作视频也是有bug的,有些步骤没有,还有些剂量不说清楚,甚至干脆成品作假,靠剪辑来补!   他现在只说大致思路了,燕芷自由发挥起来,那简直厉害坏了,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燕芷听完了顾璋描述的大致过程,有点想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顾璋道:“可能有点难。”   “不怕!”燕芷自信满满地拿出工具打算在离开前尝试几次:“我肯定能做出来的,有顾璋哥哥帮我,我龙肝凤胆都能做出来。”   顾璋刮刮她的鼻子:“那可不,咱们明天就烧只凤凰吃一吃。”   “好呀!”燕芷踮起脚飞快亲了一口顾璋的侧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夫君啦。”   总会给她带各种好吃的,若她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吃食,无论是酸到掉牙,还是比苦瓜还苦,都愿意试吃,再奇怪都不会嫌弃,还认真地吃完给她需要的评价。   他们一起做好吃的,一起吃各种好吃的,还总是出去玩,骑马、射箭、放风筝、钓鱼、野炊、采蘑菇……   他们甚至一起爬树去摘果子!   这样自由又快活的日子,她以往想都不敢想。   他们在厨房捣鼓了半天。   捣鼓到两人满脸白花花的奶油,看了对方一样,都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   顾璋拿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手:“等会儿我把这个蛋糕画进刚赤府版的《食神鬼斧》里,然后就寄出去给书局雕版。”   燕芷乖乖把小手放在他掌心里:“可是制作过程还没写。”   顾璋:“就这个吃食不写做法,只描写它有多好吃,馋死他们。”   燕芷抿嘴笑:“你又坏心眼。”   “怎么能叫坏心眼呢?这叫符合这一册的风格!”   从小就向往自由,喜好也离经叛道的小姑娘,多少也是有些这样的玩心在骨子里的。   正所谓什么锅配什么盖,能和顾璋每天开开心心相处的小姑娘,即使嘴上说“你又坏心眼”,但是根本不带一点阻止的。   这一册满是大儒文士被馋到又得不到的“抓狂”“恨不得隔空打人”的描述和诗词,因为制作周期长,所以美食萌图都更精致。颜色更鲜艳了,抓特点的能力更强了,总之比之前的看起来都更馋人了。   顾璋离开前,将其寄出给龚家书局。   终于,到他们离开的这天了。   他们的行李很多,还准备了一个豪华版的大马车,在里面两个人可以直接躺着打滚的那种,车厢足足要用四匹马来拉。   顾璋最爱的踏风也要带回去,除了踏风之外,顾璋这几年还养了好些骏马,不过在离开之前,顾璋去了一趟草原,把它们身上的所有束缚都放开了,他说:“我要离开这片大草原了。”   骏马有灵,喜欢野外的蹭了蹭他的脖子,然后回归草原了,顾璋给他们马尾隐蔽处做了记号,让武安大营的兵若日后抓到他们,就放归草原。   踏风倒是舍不得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离开,亲昵的贴贴顾璋的脸颊。   此刻几匹骏马,就跟着车队溜溜达达地散步,吃吃草,散散步,好不悠哉。   马车滚滚驶出城门。   不少刚赤府的百姓闻讯而来,硬生生将广阔的城外土地,用数不清的人,夹出了一条仅供单辆马车行驶的道路。   百姓们想着这四年发生的事情,许多人眼眶都红了。自从顾大人来到他们刚赤府之后,隔三差五就有新鲜事从军营里传出来,日子都快活不少。从第一年开始,每年粮食都有增长,如今四年过去,他们不仅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家家户户都能挣到钱,即使是身体有残疾的,也能养家糊口,过得体面。   原来他们每日想的是,吃什么,怎么进军营,匈奴今年会不会又来?   现在他们想的是什么?快要发月钱了!今天买什么肉吃?要怎么换着花样做面食吃,最近又有什么好玩的……   日子美得就跟做梦一样。   但是现在,顾大人要调任,离开他们刚赤府了。   人群中响起了接连的呜咽和抽泣声。   尽管压得很低,捂着嘴声音有些雾蒙蒙的,但人一多,声音难免就大起来了。   顾璋原本是没有太多离别的伤感的,收拾行李的时候还乐呵呢,这会儿却也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了。   这会儿一些顾璋熟悉的村长、族老代表大家走出来,由一位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站在头前,给他送万民伞。   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百夫长,残了腿才从军中退下来,后来三个儿子,两个孙子,都牺牲在抵抗匈奴的侵略中。   他亲手送几个儿媳妇改嫁之后,便孤身一人。但在整个刚赤府,也是很有威望的。   他道:“顾大人,我们都是粗人,想不到您这么聪明又会赚钱的人还能缺什么,就找学堂里的夫子打听过了。夫子说官员离任的时候,百姓为他送伞,就代表着官员像伞一样护佑一方百姓。大伙就合计着,要给您送一把。”   他撑开伞,细细地介绍道:“大伙都觉得普通的油纸伞不太行,配不上您,您除了当文官,还有灭敌数万的功绩。这是咱们找了薛将军亲批的好铁,又找城里最擅长打铁做武器的铁匠,给您做的兵器伞,每根伞骨转动起来都跟刀一样锋利,伞柄里也能抽出细长刀,伞柄就是刀把……”   是武器,顾璋也觉得心里鼓鼓胀胀的,刚赤府百姓可是把武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次邢威主持的小拍卖会上,大伙买残损的武器,可比买牛羊都热情高,出手阔绰。   “希望以后这把伞,带着咱们刚赤百姓的气势,能为您镇压所有邪气,破开所有险阻,日后一路康庄,前途似锦。”老人收起万民伞,轻轻放到顾璋手上。   伞上写满了字迹似初学者粗笨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的名字,还有许多红色的手指印,那颜色一看就是用血盖的,整张伞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竟然再找不到一丝空隙。   顾璋道:“有心了,我定会珍藏。”   他笑着对两道的人说:“哭什么,我可是要回去升官的,该为我高兴才是。”   “顾大人我们舍不得您啊,大伙肯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您,我们肯定不饶他。”   “就是。”   “咱们日子现在跟神仙似的,您跟我们再造父母没什么差别。”   “顾大人,我会好好念书的,以后去京城找您,帮您干活!”   马车在百姓的夹道和不舍中行驶,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第127章 回京   刚赤府尽管被称为苦寒之地, 下属更是只有四个县城,但是其占地面积之广阔,不输给任何一个都府。   顾璋一行人的马车, 行驶了几天都还一直在刚赤府境内。   偶尔临近村庄,或者停下休整,顾璋和他身边的护卫、随从、精兵等人,都能看到刚赤府百姓现在的生活。   老人们坐在树下聊天,有的手里抓着一把烤熟的豆子,有的手里拿着针线织毛衣、围巾、袜子。   他们都知道, 毛线是好东西,尤其适合给孩子穿用, 即使以后孩子身量大了,也可以拆了重新再用, 而且在刚赤府, 毛线的价格可比外头便宜多了, 家家户户都买得起。   小孩也不会光着脚丫,或者只穿个裤头漫山遍野跑了,他们穿上了布鞋, 有了新衣服,就是玩得太野晒得黑黢黢的, 即使摔在地上也不哭不闹,自己爬起来拍拍灰继续玩, 也只有这时,还能看出点刚赤小孩的模样。   无论是要发月钱了,要过年过节了, 丰收了,老百姓们脸上都会出现笑容, 到处都是敞亮的吆喝声,到处都是生机勃勃。   许多原来从刚赤府离开的人,如今重新踏上刚赤府的土地,都不住地揉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还是记忆里的家乡吗?   从京城来护卫顾璋的精兵,骑着马围绕在马车附近,看到这些,忽然心有触动。   在被派来边关的时候,他们许多人都是不乐意的,甚至有些迁怒顾璋,你好好一个文官,受皇上宠爱,想不开去边关做什么?   但是到刚赤府不久,就被刚赤府人人皆兵,个个百姓都不比他们差的情况惊得没了脾气,又很快被顾璋的大方和对匈奴的智谋折服。   他们甚至真的私下讨论过,若顾璋是一名武将,他们跟随顾璋行军打仗,征战四方,绝对心悦诚服,未来成就也绝不逊于在京城驻兵里往上努力。   哪个当兵的,不想跟随睿智无双又大方的将领?   无论钱财还是军功,都大方极了!他们在京城里的时候,可都是被上级打压、欺负的,要不怎么会领到去边关这种任务?   而如今回去,不仅有对战匈奴军功在身,顾大人赏赐的钱财、骏马、武器、盔甲,还得了一身好武艺,磨炼了一身对敌的本领。   原来那些打压欺负他们的老兵油子,甚至是上级,现在怕是要反过来害怕他们了。   邢威对回京城一事颇为期待,当初他因为年少气盛,在新兵比斗的时候打败了一百夫长的弟弟,就一直被刁难,被打压,即使一身武艺不俗,也被刁难得寂寂无名,得不到机会展示。   邢威见顾璋掀开帷幔,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立即策马过去:“顾大人可是累了?”   顾璋笑骂:“说得我跟娇娃娃似的,这才走多久,我就累了?”   邢威也爽朗笑道:“那大人可要与夫人出来骑马,看看刚赤府百姓的模样?这里已经距离安岳城有一段距离了,送行的人不会再追出来。”   顾璋应了,不过小姑娘正在睡觉,他小心给她盖上了被子,独自一人出来。   踏风欢呼的跑过来,强势的挤开了另外几匹想要争宠的马儿,十分得意地在顾璋面前打了个响蹄,像是在说:“看我厉害吧?”   顾璋摸摸它,然后翻身上马。   他确实喜欢看这些生机勃勃的景象,无论是丰收的金色麦浪,还是农人们看到收成时脸上欢喜的笑容,那种不断跃动的生命力。   邢威也笑,他就知道,顾大人喜欢看这些,更甚于有人给他送行。   又走了一段路。   邢威提醒道:“咱们回京路上,还要经过安岳县,穿过安岳县再走一天,才能离开刚赤府的地界。”   顾璋捂头。   他挣扎:“不能绕路吗?”   邢威见顾璋苦恼的样子,压住嘴角的笑意道:“那么多百姓,怕是绕不开。”   是啊,之前不就有经验了吗?   刚赤府百姓人人皆兵,平均十个人里就能出一个优秀的侦察兵,这是面临匈奴时磨炼出来的本领,有心想等人,还是这样庞大的队伍,怎么会发现不了?   “那行吧,”顾璋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能别被塞那么多礼物了。”   他原本预备的车架是十分宽裕的,结果被百姓们的各种特产、礼物强行一塞,已经变得有些臃肿了。   再来一批的话,连行车速度都会被拖慢,放不下了!   顾璋的美好愿望没有实现。   也许是因为安岳城是最后一座城池,再往南走,就真的要离开刚赤府了,百姓们情绪尤为激动。   他们打起了战鼓,带上最珍贵的武器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锵击声,还有人带上唢呐、号角、二胡,合奏起了战曲《小雅·凯旋》   上千人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合奏,吟唱出独属于刚赤府的雄浑战歌,气势恢宏,响彻天际。   ——亲人朋友要离家去远方作战,他勇武如战歌般铿锵,希望亲友远去后多多来信,别忘了还有家乡友人永远做你的后盾,盼望你安康凯旋。   此作本是为了祝愿离开家乡,即将踏上战场的亲友所祝,饱含着不舍与祝福,与此情此景十分相应。   “回去吧。”顾璋嗓音有些微哑。   也许人真的一生都在为童年不可得之物所困。   他许多次午夜梦回,总会梦见末世满目疮痍,布满灰暗和绝望,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和挣扎,将所有人的希望都狠狠的碾碎。   偶尔他会看到一团在无边黑暗里燃烧的篝火。   那是他们基地的标志,他偶尔会想起基地那位睿智的首领坚定地说:“人类不会灭绝的。”   也会梦到昔日战友死前释怀一笑:“看了我是等不到消灭丧尸,恢复和平的日子了。”   耳边偶尔也会传来不知何时听到的,基地里奋力挣扎的普通人说:“要是能敞开吃一顿米饭和肉就好了。”   如此卑微的渴望,在那时却是难如登天的幻想。   直到今天,顾璋看着缀在车队后的百姓,看着越来越远刚赤府,他忽然发现,他早已不是无足轻重的人了,不是末世里那颗无力闪烁的星火,他已经长成能擎天的森林巨树。   数不清的人在他的绿荫下遮风避雨。   “顾大人,还有好多人在后面送您。”邢威打马过来道。   顾璋:?   他们不是已经离开安岳百姓包围有一段路了吗?   顾璋朝后望去,相比安岳城门口人是少了许多,但是依旧有不少人,成群结队的跟在后面走。   顾璋问:“怎么回事,之前两个城池走到这个距离,就没什么人了。”回京城的必经之路有三个县城,只有一个在旁处。   邢威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再走一段路,您就真的离开刚赤府地界了,要不您去劝劝他们?”即使是身体好,也不能徒步跟着车队走吧?   顾璋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无奈道:“我若去劝,怕是要起反作用。”   顾璋也没有让马车加速甩掉他们,马车保持原来的速度行驶,百姓在后面跟着,他们中甚至有的身体有残缺,也一直跟着车队顺着官道走。   看着车队渐渐变小变模糊,真的要彻底离开刚赤府了,眼泪都淌了满脸。   “顾大人真的走了。”   “以后顾大人就不会来刚赤府做官了。”   “我之前还以为离顾大人走还早。”   ……   低声的哽咽吹散在风里,风拂过枝叶茂盛的森林带,发出枝叶婆娑的动人声音,似乎也在为心爱的人送行。   ***   顾璋还有点沉浸在感怀里,结果没走十天,就在路上碰上薛将军和薛阳朔。   顾璋:???   薛阳朔灿烂笑道:“顾大人没想到吧?我们也回京!后面的路程可以同行。”   顾璋:“你们是何时收到的消息?为何不与我一起走?”   有薛将军在,起码能分散百姓一半的注意力。   他至于弄得那么伤感吗?!   薛阳朔哥俩好的凑过来:“早就决定好了,不过听说百姓们要送你,爹说咱们晚几天走。”   幸好有了顾璋的前车之鉴,他们成功悄无声息的出城了!   什么叫听到百姓要送我,就赶紧决定晚点走?   顾璋以幽怨的眼神看薛将军。   薛将军面色严肃,不理会他们小辈之间的话,打马转头去巡视车队了。   顾璋:“……”   有本事别躲着他啊!   说不过他就躲,算什么英雄好汉,哼!   顾璋顺着薛将军的方向,一眼看过去,竟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林青柏。   “这不都是将军府里的好手吗?怎么还混进去了一个林青柏?”顾璋问。   薛阳朔稳健了些,但是性子依旧是开朗健谈的,他道:“这个烫手山芋,打算带回去交给皇上处置,虽然他帮匈奴做了武器,但是脑子是个傻的,大半是被哄骗或者逼的,斩了吧,也是个人才。不处理吧,养着又棘手,刚好这次回去,带回去给皇上。”   顾璋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麻烦的事丢给明盛帝,这不是他之前在京城爱做的事情吗?   他坚信这绝对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璋扼腕了一阵,竟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做,只可惜不能跟明盛帝分享这个开心的小发现了。   顾璋看了一圈,只发现薛将军和薛阳朔,好奇问道:“薛见雷呢,他不跟你们一起回京城休息休息?”   薛阳朔:“大哥留在边关镇守,那么大片草原想要完全控制下来,也是很费时间和心力的。”   可怜的薛见雷。   这就是能者多劳吧?顾璋假惺惺的为他默哀一秒钟。   和薛将军他们一起走,顾璋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还十分大方的把准备的好东西分享给他们。   一路不急着赶路,顾璋和秋娘又开始鼓捣起吃吃喝喝,休息玩乐起来,甚至在城池里休整的时候,还会出去逛街、游玩、大采购!   毕竟马车准备得很大,还改造过,完全可以在路上睡觉。   顾璋觉得再自然不过的事,把薛将军父子俩秀了一脸。   顾璋刚刚张开嘴巴,吃了一口秋娘喂的甜味溶豆:“好吃!”顺带啾了燕芷一口。   薛将军正巧在喝水,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   他记得刚见到顾瑶光的时候,还不这样!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薛将军以他敏锐的直觉,想到了打败匈奴之后,顾璋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跑。   不过理智上线后,他很快又微微摇头,那是瑶光心系百姓,四处去巡视了,不仅根据各地的情况调整了森林带,还教了好些村落合适的省力小工具,甚至发现了适合种植棉花的土地。   连针对伤残兵卒的优待,想必也是在巡视四个县城的时候发现的。   那顾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   薛将军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想出由头来,无奈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难懂吗?   他见顾璋吃完了,又懒散的躺在草地上休息,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他也难得有些放松,打了这么多年匈奴,他也老了,语气都没在军中时绷得紧,真像是和小辈聊天。   “瑶光给刚赤府留了那么多工厂,分文不取,全让利于刚赤百姓、军队,实在是大义。”   顾璋坐起来,盘腿定在原地,警惕道:“薛将军怎么突然夸我?”   这四年能听到薛将军夸奖的时候,简直屈指可数。   有时候黑着脸夸人,听起来都像是批评训斥,今天竟然难得转性了?   薛将军本来真只是想聊聊天,被噎了一下,看着顾璋惊讶的眼神,干脆顺势问道:“真不觉得可惜吗?”   “不可惜啊,这有什么好可惜的?”顾璋满脸疑惑。   可惜?不过是几个羊副产品加工厂,官员本来就不能经商不说,以后隔得远了,管起来又麻烦,而且事情很琐碎,他还真不想管。   以后的路,该刚赤百姓自己走了!   他还是喜欢单纯一点,用“技术入股”的方式挣钱,不用他费心费力,既不用管前面布置准备,也不用担心中间会出什么麻烦,更不用操心后续一系列问题。   有人哼哧哼哧做这些帮他挣钱,他何乐而不为?   千里眼不用保密了,玻璃这个小生钱机也可以开始为他挣钱了。   他回京城就找个合作方,先把眼镜做出来,然后再卖玻璃窗户,还有各种小孩玩具,必定大赚一笔!   搜刮有钱人他可不带手软的,几个羊副产品厂还真不值得他心疼。   薛将军见他真的一脸无所谓,半分心疼都没有,尽管知道他对钱财的态度,还是有些动容:“钱财对瑶光来说,看来还真是身外之物。”   顾璋顿时激灵,这个名头可不能给他宣扬出去了!   他马上反驳:“钱财可不是身外之物。”   薛将军:“……”   顾璋道:“我可是要享受世界的人,怎么能没有钱财?我可爱钱了,薛将军您不许造谣!”   见薛将军一脸语塞的表情,好像有点不信。   顾璋强调:“薛将军您相信我,我是有更赚钱的法子,真不差刚赤府那几个厂的利润,您要是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保管一清二楚!”   薛将军沉默,憋出一句:“知道了。”   所以顾瑶光这小子,不是视钱财如粪土,才对军队和百姓那么大方?撒钱跟洒水一样大方,原来是有本事能挣到更多钱,看不上这三瓜俩枣?   这家伙,是有多受财神爷宠爱?   顾璋说起赚钱,又想到海外,用沙子烧成的玻璃,如果能和瓷器、茶叶一起远赴海外,可以换来一箱箱金银,各种香料,还有那种白白胖胖的大白猪……   现在大宣土地上猪的品种,还是黑猪,尽管骟过也不腥臭,但是顾璋还是好奇大白猪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更好吃?   有钱、有美食、成本除了出海的筹备,就是一些陶泥、沙子,茶叶、多好的发财事!   顾璋这么想着,跟薛将军打听起了大宣军队的情况。   没有海军?   那有没有大船?擅长水战的军队?   薛将军还以为顾璋有意去别的军队附近的都府任职,于是给他仔细的讲起了其它军队的情况,尤其是靠近水。   ***   顾璋的车马快到京城之前,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金瑎任职的地方,被发现粮食产量也有一定幅度的增长。   不需要调查,只要一想到金瑎做的那些有关顾璋的诗,想到他和顾璋的关系,就能猜到这份增产是为什么!   而且金瑎行事大方,完全没有遮掩,去当地调查,很快就能查清所有真相。   顾璋曾说,其它地方和宁都府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他们也亲自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现在他不仅让刚赤府变得富饶,更能左右千里之外的一地产量!   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   “顾大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金瑎就因是好友,所以顾大人才愿意出手吗?”   “我觉得是顾大人长大了,所以本事更大了!原来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也能做到了。”   忽然爆出来也源于三年一度的考评,调任。   但是正好卡在顾璋即将到京城的这个节骨眼,简直给原本的抢人大战加了一把火,又倒了一桶油。   竞争比以往更激烈了!   明盛帝看着各地官员的来信,又看了看旁边顾璋的折子,有些头疼。   臭小子又故态复萌,说要休息一个月!   都说长大了、成亲了就懂事了,他都怀疑这小子四年活到哪里去了?   哪里像是二十二岁的人?他看,像是十二岁的孩童还差不多。   不对,他家十二岁的皇子,都不好意思闹着不读书,要玩耍一个月。   明盛帝头疼看着各地都来求顾璋的折子,每个地方都在叫苦,说的好像自己多可怜多委屈似的。   把他夹在中间了!   他对着折子上耍赖的言辞指指点点:“你看看这像话吗!人到哪里了?”   苏公公:“……”   您都问了多少遍了?想人家就直说啊!   不过皇上再烦人也是要哄着的,他躬身道:“就这两日应当要到京城了。”   说着走到明盛帝身后,给他揉太阳穴,他劝说道:“皇上您心里都决定给顾大人一月休沐了,就别为此苦恼了。”   明盛帝感受额头传来的松快,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谁说我答应给他休沐了?”   各地求贤若渴,他作为一国之君,应当为百姓考虑,早日将贤臣派去地方施展才能,造福百姓才好。   苏公公太了解从小跟随的主子了,他笑道:“您要是没这么想,就不会招顾大人回京述职了。”   那么多官员都直接调任,升迁,接到调令直接赴任,怎么没见您把人召回京城述职?   明盛帝闭着眼,不说话。   明盛帝迟迟不给答复。   京城中许多官员都有些不知为什么,他们有的受好友所托,有的为家乡谋福利,也有的有些无伤大雅的私信,想让顾璋去他们建议的地方。   等得心急啊!   想到这几年逢年过节,明盛帝给边关送月饼、送粽子、送新年礼、送精兵……真的是把人放在心尖上了。   有些官员大胆地想,迟迟不认命,不会是想等人回来自己挑选?   有些大臣都难免有些吃味,他们怎么就不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京中还有不少人,想要和顾璋拉拉关系,甚至还有想巴结顾璋的。   没有为什么,就凭顾璋身边的人都升官发财了!连陛下派去保护他的精兵,竟然都连升三级。   他们琢磨啊,顾璋要怎么讨好巴结呢?   吃喝玩乐?   “这恐怕不行,他玩得那些多丰富稀奇?还有你看他做的玩具,写的《食神鬼斧》,即使农家出身,这方面我们怕是也比不过他。”   钱财?   说起这个,许多人连连摇头:“谁能比他大方?当初婚礼花的钱,怕是比京城任何一场婚宴都花得多。刚赤府缺粮草他直接拿一百万两出来,后来又为了环境花那么多钱种树。你我花用,怕是不及他百分之一!”   权利?   人家圣眷正浓,眼看要平步青云,别人汲汲营取的权势,对他来说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就连青史留名都做到了,还不止一次!   这样的人,到底该怎么下手?   宦海浮沉数年,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人,竟然连想要讨好巴结都没个入口。   有人忽然道:“他娶妻四年了,还无子嗣。”   “我记得同年户部尚书家的盛大小姐出嫁,如今已有二子?”   “边关苦寒,女子在那里待四年,还担惊受怕,怕是也颜色不在。”   思及此,许多官员想到通过联姻的办法拉拢顾璋。   成婚四年了,竟然还没有子嗣,纳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燕家都没有理由阻止。   他们才跟家中夫人提起此事,就被提醒:“夫君可还记得,四年前报纸上的少年爱慕?”这种事,男人大多都只看看,笑过就完了,还是女人记得最清楚。   忽然被问住,这才想起来。   可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方法,甚至可能是唯一的路,怎么舍得放弃,只得辩驳道:“少年冲动,那时候的爱慕怎么能当真?”   “夫君可想好了,这要是弄不好,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尽管京城中男子都三妻四妾,用结亲来拉近关系的事情再正常不过,此刻,还是难免有些犹豫了。   “那再看看,我记得燕家两老快要过寿了,是个不错的机会。”   许多相熟的亲友,也惦记着顾璋。   燕先竹和燕先梅兄弟俩,在家总免不了要提他几句,不管是思念、还是笑骂,反正是一直挂在嘴边。   燕老夫人听得耳朵都起毛了,她反倒是有些担忧孙女,虽然每次来信都很好,但是没见着人,总是不安心的。   而且怎么会成婚四年,都没有子嗣?可真让人着急。   顾璋可谓奇人,明明才是个年轻的四品官,在京城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可偏偏他回京城,动静大得离谱。   即使是戎锐、席文林等大儒,或者是被坑次数太多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们是惨了点,甚至有时候气得面红耳赤,觉得荒唐极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总是好的。   比如上次那个羊毛衫,尽管真的恨不得派人去把这小子打一顿,可最后真促成了刚赤府四个工厂飞快运转起来,让整整一个都府的百姓日子富裕起来。   这情感是挺复杂的,说欣赏吧,那肯定还是欣赏的,但很多时候,还是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不管怎么样,总算把这小子等回来了!   这几年的账,该好好算一算了! 第128章 盛世来1   京城郊外。   顾璋几天前就与薛将军一行人分开走, 薛将军带人提前快马回京。   据说是再也看不下去顾璋这个臭小子在外那些不要脸的举动了。   顾璋才不信!   分明是看他有媳妇在一起,一路上天天开心,所以想媳妇了吧?   顾璋的车队靠近京郊, 很快就看到远处熟悉的人影,站在最前头的,是余庆年,看起来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就是身上威重的贵气更浓了些,唬小孩妥妥的!   在他旁边的黎川, 顾璋都有些不认识了,这个蓄了胡须, 看起来严肃绷着脸的人,竟然是他记忆中那个好逗好欺负的黎川吗?!   顾璋跳下马, 冲上去就扯了扯黎川的胡子, 高声惊呼道:“正慎,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声音悲戚,好似黎川受了什么惊天大委屈,惨遭生活摧残, 成被欺负的小可怜一样。   黎川脸一黑,脚步一顿, 看向余庆年。   余庆年却发出完全不符合他贵公子气质的朗声大笑。   四年时光带来的陌生感觉,瞬间在哈哈大笑中被冲淡, 儿时一路走来的情谊,完全没有被时光冲散。   顾璋笑完也明白了:“正慎的胡须,是你建议他留的?”   余庆年可不背这个锅:“我可不敢居功, 还是瑶光的功劳。”   顾璋迷茫:“我?”   这里头还有他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余庆年解释了一番,大体是自报纸刊登破案故事, 又忽然变成“再世包青天”之后,许多百姓当面直接夸奖,越来越露骨,直让人面红耳赤。   最开始在翰林院还好,后来到刑部任职了,有时候去查案,跟着前辈开堂审案,被堂下的原告被告、围观的百姓一惊呼,一夸赞,就羞赧地红了脸。   这样还如何判案?如何保持威严?故而余庆年建议他蓄胡须,这样无论脸上有什么反应,都看不出来了。   顾璋听完顿时大声嘲笑:“正慎你身为我的好友,脸皮怎么能这么薄?”   难道厚脸皮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黎川心累了,黎川不想说话。   友人还是以前的友人,半点没变,但他现在倒是情愿友人变了,不至于现在他想直接把顾璋揉成一团,扔回草原去!   顾璋逗完黎川,觉得看不到胡须下的表情了,有点不尽心,又去逗余庆年。   等把两人都逗得炸毛了,他转口就邀请:“我回家安顿下来之后,就请你们吃饭。”他拍胸脯保证,“都是我从刚赤府带来的好吃的,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对了,还有不少是之前画给你们看过的。”   吃了他的饭,后面再坑人帮忙他就理直气壮了。   黎川、余庆年顿时被勾起了这两年不做人顾璋干的事,有时候晚上忙完一天回来读挚友的信,读完就饿了,偏偏又吃不到!   两人阴森森道:“不是不能远送吗?”   顾璋飞快跳起来往回跑,高声道:“反正都要来啊,保管好吃得你们俩嗦手指头!”   周围的人顿时好奇地看过来,然后看到了余庆年和黎川。   什么?这样像是贵公子和官大人的人,吃饭竟然也会嗦手指头吗?!   黎川、余庆年:“……”   四年没见,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让人手痒痒!   ***   顾璋很快到家。   京城的顾府和离开前几乎没有两样,被管家和下人们打理得很好。   小夫妻俩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醒来之后,就开始安置行李了。   明盛帝左等右等,上等下等,就是等不来臭小子入宫。   第一次派人去打听。   洗漱后睡了,还没醒来,算了,旅途劳累,连薛将军也歇了足足一日。   第二次派人去打听。   人是没睡了,起来之后在吃吃喝喝,算了,是该好好补补身体,臭小子去苦寒之地做了那么多事,肯定是吃苦了。   第三次派人去打听。   开始整理一车车行李了,算……算什么算!臭小子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接下来会被派去哪里?   原来还知道来宫里蹭饭,白长四个年头了!   顾璋被明盛帝急不可耐地召见了。   顾璋乐颠颠地去了,因为他整理库存的时候发现,明盛帝好像变有钱了!   “您居然往我府邸里赏赐那么多东西!”顾璋有些惊讶,他还以为明盛帝会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有,就是没钱。   明盛帝本是有些笑意的,这话怎么都像是惊喜得到这么多,但是看到顾璋脸上变化的不可置信,感觉不对。想了想,随即额角抽抽,难道朕在你小子眼里,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吗?   他冷哼一声,把单独的一堆奏折指给他看:“都是来找朕要人的。”   顾璋无所谓道:“要人您就给呗。”顾璋已经默认自己有一个月休假了,只觉得这是吏部考评官员时间里,皇帝必须要处理的消息。   明盛帝注意着顾璋的表情,瞧好戏道:“给?那怕是要把你分成好多份,才能满足这么多折子的要求了。”   “什么——?!!”   顾璋吓得直从书案旁边跳开,远离那堆要命的奏折。   “这么高一摞,都是来要我一个人的?”顾璋声音中惊讶未褪,又连忙斩钉截铁拒绝:“这要是一一应了,我累死都干不完,您可不能同意。”   顾璋长手长脚这会儿用处大了,伸手把一堆折子推得远远的,然后道:“您都答应我了要休息一个月,君子不可食言而肥!”   明盛帝见他如顽童般的举动,一时语塞。   他实在是感觉有些稀奇,他分明是个勤政的君主,臣子也大多勤劳,连顾璋的父母也是能干歇不下的人,怎么就顾璋就这么……与众不同?   他这个当皇帝的,都不敢说自己要什么都不管,撒欢去玩一个月。   这会儿明盛帝还不知道,没多久他会沦陷在顾璋做的大型游戏里,吃饭琢磨,睡觉也琢磨,只恨不得跟臭小子一样有空闲时间悠闲才好!   而罪魁祸首的顾璋,这会儿正跟他振振有词辩驳,就是要休息,滔滔不绝地讲他已经安排好了,要怎么玩、怎么吃。   明盛帝觉得自己百般道理,都敌不过这张嘴,耍赖比脸皮厚也比不过,只好同意了。   他尽管觉得这样的允许,在挑战自己的价值观,但是看着乌眸亮晶晶的,还是按捺住了心里的无奈,询问起了顾璋在边关的事情。   尽管前两日已经听薛将军说过一次,但是明盛帝就是下意识觉得,事情从顾璋嘴里说出来,肯定别有一番趣味。   “您是知道的,我给那玩意起名叫神仙水,就是为了名气,好卖个贵价坑人……您猜怎么着?真把那个当成神仙赏赐的药水了!”   “巴蛊乌最后知道真相,肯定鼻子都气歪了吧?我这就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   顾璋说着说着,面前多了点心和茶水,屁股下面多了舒服的软凳。   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哪个茶馆当说书先生。   明盛帝和顾璋聊着天,时不时就笑出声来,这可比薛将军干巴巴的描述有趣多了。   “这个演习当真有趣,朕都想试试了。”明盛帝感慨。   他最爱听的,就是顾璋各种使坏心眼,闹得兵卒们哭天抢地的演习了。   这种近乎孤身一人斗一城的智慧、勇敢、刺激,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   顾璋嬉皮笑脸:“臣若让您也体验到这份快乐,您要不考虑考虑多给我放一个月假?”   明盛帝反手用关节敲了一下他脑袋:“想得美。”   顾璋揉揉脑门,嘀咕道:“小气。”   明盛帝这下不止手痒痒了,没好气道:“朕小气?顾瑶光你再说一遍。”   没良心的臭小子,就不该送那么多东西去顾府!   顾璋打哈哈,转移话题问:“那您想试试吗,大不了我不休两个月了总行吧?”   明盛帝瞧了他一眼,拒绝道:“你小子办法多,但是京城重地不能乱来,若用别的方法,怕是人力物力都消耗巨大。”他十分冷静地克制自己的欲望,还偏说,“朕又不像你一样爱玩。”   顾璋抓住重点:“所以还是舍不得钱。”   明盛帝:“……”   深呼吸,不能打人!深呼吸!   真的不是从十八岁长到二十二岁了,这分明是倒着长了四年!   顾璋皮玩一把,十分开心,又道:“我能想办法让您体验到,还能挣钱。”他对包容自己的可怜007上级还是很友好的。   历史上那么多皇帝,真的能做到任用贤臣,还不猜忌防备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明盛帝坐直:“还能挣钱?”   尽管国库已经宽裕一些了,不像是原来一样空旷的能跑马,但是过了好些年抠搜日子的明盛帝,对挣钱的法子还是很有兴趣的。   若不是农耕为重,百姓为大,他恨不得把顾璋直接放到户部,肯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充盈国库。   顾璋一脸认真:“当然了!我记得京郊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庭院,咱们花点钱把它稍微改造一下,弄些假山,假的玩具武器,再配一些能打的人在里面扮演守城将士……”   顾璋说的是古代版本的“真人cs”   京郊不远处那儿,本来是先皇要修园子,将江南风光移过来的,只可惜修了一半就因为战事停了,等后来明盛帝上位,本就不宽裕的国库打了几年仗,直接捉襟见肘,更不可能去修。   再请一些工作人员当npc,想玩单刀赴会搞偷袭的,npc的任务就是守城,想玩双方激战的,连npc都省了。   两军对垒演习,单挑刺杀游戏,模拟巷战,大型沙盘对战……   玩法多种多样,不信吸引不了人!   顾璋十分肯定道:“回本是绝对没问题的,稍微经营得好一点,每月都能有不少银子进账。还可以帮您挑选将才。”   明盛帝看着自己的顾小状元,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而且就在他灵机一动之后,才几个呼吸时间,就能想到这么多?   他感慨道:“瑶光果然聪慧过人。”   他原本是真的没想玩的,就是听得心里微痒,想起了曾经在边关的那段时光,尽管身体累些,但是什么都不用多考虑。   心痒之后,还真有点期待了,尤其是顾璋描述得那么有趣,他只恨得不能三日就完工,马上就能试试。还能顺便赚钱!不过他控制住表情,不多露出太高兴的情绪,可不能被臭小子看出来了,要不准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顾璋美滋滋地拉明盛帝跟他一起入坑:“到时候我跟您比比看,看看谁厉害。”   “行。”   明盛帝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要勤练武艺,整日处理政事,他武艺都没原来强了。   顾璋美美地蹭完一顿御膳,然后回家跟媳妇分享御厨的手艺,一起悄悄地偷师。   ***   皇宫。   目前最受皇帝宠爱的六皇子赵淳,得知了顾璋不仅真的被批了一个月的假,还从父皇那儿领了一笔钱,一批工匠,工部批条,心里酸溜溜的,父皇怎么这么喜欢他的顾小状元?   他们一众皇子,竟然都比不上顾璋得父皇喜爱。   不敢当着明盛帝冒酸水,他道:“也不知道顾大人是哪里有这么多别具匠心的想法?”   明盛帝道:“瑶光六元及第是千古难得的奇才,他喜好玩乐,自然也比旁人做得好。”   原本明盛帝就对顾璋有与别的臣子不一样的感情,这可是自他登基起的小福星,还是他钦点的六元及第的顾小状元,等做了那个枝繁叶茂的大树护住大宣的梦之后,这份喜爱就更多了一层。   这是老天赐给他、赐给大宣的珍宝。   六皇子本才十多岁的年纪,最是年少气盛,原本就不服气,听明盛帝说“聪明的人做什么都厉害”的这份自豪劲儿,心里更酸了。   他母后也跟他说,顾璋虽然年纪小,但是能得许多大儒的欣赏,官场上即使一开始和他不对付的人,最后竟都能放下成见和立场,永远有令人惊奇的实力,把同辈的人,衬托得黯淡无光。   他母后虽然嘴里说父皇确实对顾璋偏爱过多了,竟然能纵着他那般闹腾,但是赵淳记得清清楚楚,母后也让他和顾瑶光交好!   赵淳:“听闻燕丞相与其弟后日过寿,想替父皇去送礼。听说顾大人也会出席,儿臣听闻顾大人在边关事迹,不输于成名武将,也想去瞻仰一二。”   明盛帝没注意到小儿子酸溜溜的情绪,随口答应了他这个小请求,又忍不住把顾璋夸了一遍,最后道:“你去看看也好,若能学个一星半点,就受益匪浅了。”   赵淳:“……”   气炸了!   父皇就这么喜欢顾璋吗?他分明才是父皇最疼爱的亲儿子!嫡亲的!   ***   听说顾璋要回京,秋娘和顾大根都到京城来。   只是老人家身体不好,准备等顾璋下一任地方确定了,再把人从老家接过来。   只不过还是每月一车车的东西往回送,老人家在村里有面子,有吹牛聊天的东西,日子就是高兴的。   有孝顺孩子惦记呢!   顾璋和燕芷在家第一次做生日蛋糕的时候,顾大人胃口大开,恨不得一人吃完一整个,还扬言:“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天天吃都吃不腻!”   结果还没过两天,秋娘和顾大人就开始看到蛋糕就跑了。   燕府似乎也不想太高调,于是兄弟俩原本间隔三天的寿宴,合在一天办。   有燕先竹这个官居丞相的人在,寿宴极其热闹。   大半个京城交好的人家,还有燕家的人脉,翰林院中的学子……都来送贺寿礼,宾客络绎不绝,热闹得紧。   燕先竹燕先梅兄弟俩,虽然有些好奇顾璋这两天在忙着准备什么,不过也按捺得住,肯定是要送给他们的寿辰礼。   而且经常收到顾璋的来信,自然知道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半点没变,尽管四年未见,也不觉得陌生。   心思更细腻的燕夫人却有些着急。   燕老夫人的手稳稳地压在她的手上:“别担心,今天芷儿和瑶光肯定是要来的,而且芷儿时不时来信,看样子过得不错。”   燕夫人苦笑:“尽管书信都好,可没亲眼看到终究是不放心。那可是边塞穷苦的地方,信里越说好,我越是放心不下。”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苦涩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遭了夫君不喜,要不怎么会成婚四年,都没有怀上孩子?”   她的芷儿一向乖巧贴心,会不会怕家里人担心,这才写得信里只说好,好得都像是假的,哪有夫妻过日子,一点也不吵架的?   燕老夫人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这个儿媳什么都好,就是一对上女儿就失了理智。   芷儿小时候央她一下,软乎乎撒个娇,竟就答应给安排小厨房。   观望着想要嫁女儿拉关系的,也在席间觥筹交错,笑容满面,只是眼神时不时往入口的方向看。   顾璋牵着燕芷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厮抱着一堆红色的礼盒,一式两份,没有丝毫偏颇。   听到门口唱和声,知道顾璋夫妻两人到了。   燕先竹还要招待宾客,燕先梅却能开溜,往大门连通的正堂,装作不经意间,缓缓走过去。   他的小石头!   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刚赤府改变太大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日后好多代都不用再受苦受穷,担心被饿死了。   宾客中也传来交流声音。   “听说刚赤府的百姓为他送行,走得鞋都磨破了都不肯回去。”   “百姓们还送了他一把万民伞。”   “如此大功,利在千秋,皇上肯定又要给他赏赐和晋升了,他还这般年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许多人都感慨,谁能想到呢?当初顾璋请命去刚赤府的时候,都觉得他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走上了歧路。但是现在人回来了,他们都下意识带着点恭敬和佩服。   甚至已经不敢再把顾璋看作晚辈了!   除了普通宾客,也有与燕家关系很好的官员,听到通传声之后,羡慕地看了燕先竹俩好几眼:“怎么就成你老小子的孙婿/弟子了?”   燕先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高兴大笑:“没办法,已经是我的孙婿了,你想也想不着!”   说完,他也往外走去,弟弟居然先一步溜走了!   顾璋和燕芷从外面走进来,有些惹眼。   他们俩竟然穿的是同一种面料制作成的衣服,霞云流光绸,传说价值千金一匹的面料!   不仅柔软舒服,在太阳下行走,阳光洒在衣料上,隐隐能看出漂亮的流光在衣料间滚动,随着人的步伐溢彩不断。   行走间,有种静夜流萤的美感,独特又灵动。   再看燕芷。   未见过燕芷的宾客惊呆了,这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会是顾璋新纳的美妾吧?竟然敢把人带到燕家来,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见过燕芷的更是怔住,不是说边关苦寒吗?不是说风沙大气候不好,容易把人脸吹皲吗?这哪里是去受了四年苦,这分明比离开之前还娇憨可人了!   乍一看过去,四年时光竟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苦难的痕迹,反而眉宇间都更明媚灿烂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呆滞的片刻,人已经被迎进去,似乎在与今日寿宴的两位主人翁谈笑风生。   “爹娘祖父祖母!”燕芷脆生生地叫人,笑得灿烂坦荡如骄阳。   十分担忧燕夫人:“……”   有那么一点担忧的燕老夫人:“……”   怎么还带往回长的?   周围宾客也在暗暗观察,顾璋当初许诺一人,少年爱慕闹得动静那么大,如今四年过去还无子嗣,自己也官运亨通,会不会有别的心思?有没有倨傲之色?   “我亲手做的!”   燕先梅闻着蛋糕香甜的滋味,不信道:“就你那手厨艺?”   顾璋可没半分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打下手也是亲手!是吧芷儿?”   燕芷笑道:“是啊,做寿辰蛋糕过程复杂又费力气,苦力活全是顾璋哥哥干的。”   两个过寿辰的老顽童才没这么好打发。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就给芷儿打了个下手?没准备别的?”   反而是最初忧心忡忡地燕夫人和燕老夫人,把顾璋护起来:“别理他们,越是搭理越来劲。我跟你说,他们惦记着你回来好久了,总在我耳边念叨……”   顾璋笑一声,从身后随从那儿拿了两个包装精美的长条形礼盒。   “瑶光自然准备了寿礼,两组澄目莹镜,愿师父与祖父所见世间澄澈如洗。”   众宾客都好奇竖起耳朵,澄目莹镜,又是什么? 第129章 盛世来2   燕府。   宾朋满座, 席间言笑晏晏。   待到酒过三巡,见还是有好友打听“澄目莹镜”是何物,燕先梅对众人温和笑道:“今日值燕某寿辰, 愿将喜气分享与诸位好友。”他顿了顿,带着满足感慨,“本因病痛缠身致仕,命遭孤苦,遗憾一身学问不能报效朝廷,增益于江山社稷, 造福百姓。幸收一位亲传弟子,能继吾之衣钵, 才能远胜于吾,今寿辰之际, 燕某也可说一句, 此生了无遗憾了。”   这段话说得诚恳, 听起来也实在让人感觉唏嘘。   是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身上多少都有些病痛了, 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晚年能看到出息的后辈, 带着自己的道,继续往前走。   这实在是……有点扎心了!   真的不少人没法感同身受, 生孩子可谓开盲盒,一代名将也能生出纸上谈兵的赵括、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则有自刎的扶苏、秦二世而亡的胡亥。在场许多宾客,想想家里后辈, 都忍不住心累又羡慕。   再想想燕先梅的话,就觉得有点欠扁了, 对对对,你有连中六元、智退匈奴、被誉为小农神的徒弟。   不过是想看看礼物,谁让你炫耀你的徒弟了,有个好徒弟了不起吗?!   尽管行事风格有些不同,但是作为兄弟,燕先梅、燕先竹两兄弟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   等燕先梅说完,燕先竹也端起酒杯,笑眯眯地对着众人说了一段类似的话,燕先竹本就口才更好,这下众人就更扎心了。   什么叫,我原来也愁啊,不过现在安心了?   都说家族延续富不过三代,跳过不成器的儿子,直接把希望交到第三代手上是吧?   原本也年纪渐长,家里子孙却不成器的,心里更复杂了,就跟吃了野地里生的酸橘子似的,一口从嘴里酸到心里,羡慕啊!   怎么当初不是他们先一步与顾璋结亲呢?真是悔不当初。   仗着自己寿辰,过足了瘾的两个老小,终于不卖关子了,让人把之前收好的礼盒取出来。   结果打开一看,两老也懵了。   只见长条形的精美礼盒里,放着许多漂亮的架子,花纹款式各异,有金链子的、玳瑁制作的、白玉雕琢而成的,相同的是,每个架子中间都有两个圆,里面似乎镶嵌着透明的琉璃。   漂亮是挺漂亮的,精致小巧、样式文雅新颖,但总不能只是装饰品吧?   如果只是装饰品的话,即使是金边、玳瑁,美玉分量也有些不够了。   荣大学士注意到镜架中间有光影划过:“这里面好像有琉璃,之前咱们见过的。”   许多人定眼一看,好像真是!   曾经被用来秀恩爱的透明立式八角琉璃盏,忽然又从记忆里活过来。   对,透明无瑕的琉璃!   戎锐端详着模样大致一样的眼睛,他道:“我记得刚刚瑶光说‘世界澄澈如洗’所以两片琉璃,是放在眼睛前面?”   说着,他试着将手里琢磨的眼镜,放到眼睛前面。   霎时间,原本已经习惯的模糊世界,像是被雨水冲刷掉了雾气和尘埃,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这种世界焕然一新的感觉,在现代许多人更换眼镜度数的时候,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会觉得眼前焕然一新,更别说无论近视到多少度都没戴过眼镜,甚至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人。   是犹如神仙施法般的巨大冲击!   戎锐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奇哉!”   距离近、关系亲密的几位,手上都分到一个,这会儿也纷纷好奇地用手举着,往眼前放。   “这——!”   “我竟能看清子实你玉佩上的字!”   “这是什么神物?”   “好晕!”   席文林连忙将眼前“澄目莹镜”挪开,用手撑住头,旁边好友一把将他扶住,关切道:“怎么了?”   席文林道:“我把此物一放在眼前,就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发晕。”   “我看看。”戎锐拿起他放下的澄目莹镜,在自己眼前试了试。   他瞬间不爱刚刚手上那副金边眼镜了,这一副才是他的最爱,“我瞧着没问题,看到的更清晰了,简直能称得上分毫毕现,想来我儿时都没有这样的目力!”   不过有席文林头晕在先,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安全起见,燕家两老都把澄目莹镜放回礼盒里,等着顾璋到来。   顾璋刚刚去了女席那边,送媳妇过去,顺便把一个蛋糕带去女席。   顾璋也不方便在女席久留,刚准备告辞,就有小厮来找。   顾璋哭笑不得:“我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忍不住拿出来把玩了?”   他还想着等寿辰之后,再私下里和两位老爷子解释的。   燕芷笑着推推他:“夫君你快去吧。”   见顾璋不放心,亲自送燕芷来女席这边,女席上夫人小姐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燕芷亲自给燕老夫人和母亲切了一块蛋糕,剩下的让下人分切,蛋糕足够大,不过人也不少,分到一人一小块。   席间女眷有的好奇尝尝,有的将其放在一旁,尽管小巧可爱,形状规整,也半点没有伸手的意思。   蛋糕这种奶香味、蛋香味十足的浓烈味道,足足高达百分之六十的饱和脂肪酸,这样霸道又刻在基因里的美味,又经过燕芷亲手调配过好多次方子,实在是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   燕夫人和燕老夫人,吃下第一口后,没忍住又来了第二口,第三口……   吃完一块之后,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燕芷也眯着眼睛享受着,一手拿着竹筷,左手托腮,幸福得像是晒太阳的小猫咪。   席间,原本只是好奇尝一口贵女们,尝了一口就偷偷把小碟子放到最近的手边,有些珍惜的小口吃着。   看到小碟子里的小块糕点,竟有点舍不得吃,毕竟吃完就没了,就这么小一点块!   “这是芷儿自己做的?真是手巧又孝顺。”   燕芷笑得灿烂,大方应道:“没错,我自己做的!”   燕夫人下意识神色一紧,维护道:“祖父和叔祖父寿辰,芷儿这才特意做了些糕点,为长辈贺寿。”   糕点倒是还好,许多贵女虽然不会经营这方面的名声,但学几种糕点的人也是多的,但更多涉及油烟的,就大多是下人做,需要的时候让主子“冠名”一下就行。   燕芷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在边关快活了四年,她倒是忘了这点。   她摇摇头,觉得顾璋哥哥说的没错,真是虚伪,擅厨是好名声,真擅厨就变成坏名声了,沾了油烟,粗了手和头发,就好像是什么低贱的活计一样,无趣。   接下来席间,也有人跟燕芷聊起边关的事情。   有的是真好奇,有的也许只是想听听人去边关吃了些什么苦,看到别人不好,才觉得舒坦。   燕芷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乐意应付这些,心里还是觉得和顾璋在刚赤府的时候轻松快活,不过还是随口聊道:“边关虽然没有京城富饶,冬天也冷,但可是个好地方,许多地都能看到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来,那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在欢迎你……”   也许真的是和顾璋待得久了,原本觉得时刻要注意的“旁人的评价”“贵女的名声”这些虚无的东西,好像都没法再影响到她了。   她笑着分享自己学会了骑马,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和顾璋一起追逐野马群。   说着塞外辽阔的草原和天空,说着边塞巍峨的城墙,说着刚赤府彪悍豪爽又能干的百姓,更是半点不避讳自己喜欢做好吃的,更是擅长此道。   众人时而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又微微皱起眉头,觉得燕芷不正常了!   燕夫人都来不及阻止,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燕芷就说完了,她气得偷偷拍了一下燕芷的背,把声音压得极低:“说什么呢!”   怎么变得这般口无遮拦?   燕芷无辜地眨眨眼:“说实话呀!”   她说完亲昵地抱住燕夫人的胳膊,蹭蹭撒娇道:“娘放心。您看,原来您担心这些名声,尽力帮我瞒着,就是怕我挑不到一个合适的好夫君,日后嫁人被婆家看轻,要吃苦。可我现在都嫁人了,顾璋哥哥也喜欢这些,我们经常一起做,一起玩,还有什么好瞒着的?”   燕夫人听这一番话,竟然诡异地觉得有些道理。   顾璋就是用类似的话,不断给他可爱的小媳妇洗脑的,现在又被燕芷活学活用,拿来忽悠她娘。   席间众人:???   是这个道理吗?   燕夫人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哪里是嫁不嫁人的问题,这分明是礼教,女子怎么好在外面做这些,甚至还跑去追野马群,多危险!   燕芷股了股两颊,不服气道:“才不是这样,顾璋哥哥都说了,我喜欢什么都可以。而且他写《食神鬼斧》不也是好吃的吗?”   她都没说,刚赤府的女人力气大,身板结实,还能上战场打匈奴呢!   席间女眷们脑子嗡嗡。   祝老夫人下意识道:“提笔做书自然不一样,即使是闲书,《食神鬼斧》也是颇有趣味,和亲自下厨掌勺自然不一样,谁家不是请下人奴仆或者请厨子来做饭?”   燕芷眼前一亮:“祝老夫人,新一册刚赤府版的《食神鬼斧》已经刊印出来,马上要售卖了,这是我和顾璋哥哥一起写的,您喜欢记得多买几本看看,蛋糕也在书里有哦~”   祝老夫人正想下意识说自己不喜欢,可看到自己桌案上被吃光的蛋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片刻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惊呼:“你就是荪白?”   燕芷有些促狭地笑弯了眼:“是呀!我就是荪白。”   席间一片哗然。   这世间女才子少,即使是他们家当官的男人,也少有出书后大卖,举国皆知的。   但《食神鬼斧》确实卖到了各个都府,荪白其名之盛,不输于当朝名气不小的学者、诗人。   人人皆赞其才,甚至有文人评价,她的言语透着涓涓灵气,宛如此书点睛之笔,每每所言,都让人眼前一亮,醍醐灌顶。   竟然是燕芷!   ***   再说顾璋。   他从女席那边回来,就看到被瓜分的蛋糕。   燕芷真的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做什么都比旁人更好吃一些,即使拿着同样的食谱也做不出她那样的味道。   奶油水果蛋糕,本就与现在许多糕点做法完全不同,几乎是另一个体系的东西,第一次品尝到这样新鲜的味道,更是美味加上惊艳。   甚至有随性的人,直接开口问:“这个生日蛋糕还有吗?”   顾璋也不是那么讲规矩的人,什么弟子要侍立在师长其后,规规矩矩拱手回长辈的话,这些都不存在的,他十分自然地就往燕先梅旁边一坐,说道:“没了,就做了两个。”   周围也有好些人失落的垂下眉眼,没了!   燕先梅、燕先竹:后悔了怎么办?   他们在派人去找顾璋的时候,就顺手让下人把蛋糕分了吃了,想着过寿,大方的分给周围宾客都吃吃,结果自己就吃了那么一小块!   早知道不分了!   顾璋道:“您二老年纪大了,蛋糕要少吃点,里面放的糖多。”   糖多怕什么?他爱吃甜的,燕先竹想着,都到他这个年纪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总归是自家人做的,回头要了方子,再吃就是。   这么想好了,他也就不惦记了,把长条礼盒拿出来,取出一副他最喜欢的玳瑁做的:“澄目莹镜,确实应了这个名字,不过有时候放在眼前会晕是怎么回事?”   当初烧制望远镜的镜片时,一炉里会有很多不合格的,顾璋当时也没有全部处理掉,把其中偏厚的留了下来。   最后一年的时间里,许多时候因为有公务要收尾,没能出去到处玩,只能待在岩武城里的时候,顾璋就和燕芷在家里试着做各种玻璃衍生产品。   一起做好吃的时候,他只能干点切菜、洗菜、打发之类的简单活,技术活全留给燕芷做。   相比之下,一起做眼镜的时候,打磨镜片的技术活就多是他来做,设计打磨器具,定制不同度数的模具。燕芷就画画镜架的花纹,挑选不同的材料,对比哪种好看。   反正两人待在一起,总是很舒服的,无时无刻都是高兴的。   顾璋将礼盒拿在手上,将一副副眼镜归位:“这些澄目莹镜的效果,是逐渐加深的。”   一个礼盒里放了七副眼镜,他也没有原来的几百度的对照表,也不会换算公式。只能以尝试过好几次之后做出来的眼镜为基础,人工加深一下曲度,然后估摸着做了七个度数出来。   有了成品后,按照他做出的七个度数,制定了一套视力检测标准。   顾璋将眼镜按照度数摆好,然后道:“每个人的眼睛模糊程度不一样,要选最合适自己的,低了还好,只是看得没那么清楚,如果高了的话,就会觉得头晕眼花。”   “盒子底下有一张表,可以看看自己适合哪个阶段,镜片和镜架都是可以拆开,随意搭配的。”   这可真有意思!   眼睛用多了,看不清了,许多人都选择吃药,或者觉得这是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鲜少有人想过,不吃药靠外物!   这可太有意思了,“你怎么不早说!”   顾璋无奈:“我这不是打算寿宴结束后,私下与你们说吗?”   谁知道只是听到了名字,就好奇地先打开看了。   顾璋从盒子里摸出一张纸,摊开后,是他写的七行字,大小不一样。   顾璋拿到七步外的地方,将纸竖起来。   周围的宾客们也都好奇地围过来,一张张桌案前,就剩下吃食、酒盏和果盘。   顾璋先问燕先梅:“师父,您能看清楚第几行?”   “第五行!”燕先梅努力看,“第六行也能隐隐看到些。”   顾璋道:“那您试试金边砚台镜架的那副。”   燕先梅戴上,果然变得十分清晰,还没有一点不适!   “真不错,我能看清了,最后一行也能看清了。”燕先梅高兴道,人老了总是不服老的,谁不想自己的眼睛和年轻人一样好用呢?   “澄目莹镜,这名气起的好,世界都好像抹去了一层薄薄的浮灰,澄澈无比,莹莹清亮!”   燕先梅真的是喜欢得不得了,正想宝贝的把这个礼盒收起来,低头发现缺了一副!   他抬起头来,就看到那个臭不要脸的老对头荣清淑,竟然拿了一副自己试试!   荣大学士戴上琥珀的镜架,更是文质彬彬,一副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他惊叹:“真能看清,我刚刚只能看清最上面两行大的,现在全都能看清了,此物果真奇异!”   燕先梅得意:“试完该还我了,这是我徒儿送我的寿辰礼。”   荣大学士读书多,夜里点蜡烛看书、办公都是常事,比常年在外游走,干实事的燕先梅眼睛差很多。   若燕先梅是真心喜欢,他就是迫切渴望,特别想要了!   见到一个远处的人,他甚至都分不出男女,澄目莹镜直接让眼睛回到十八岁少年的那种清晰感,试过就再也舍不得回归模糊的世界了。   他开口道:“不知可否卖给我,你也用不上这个,会头晕,我用你最喜欢的那副《兰亭集序》交换如何?”   燕先梅才不同意,这是他宝贝徒弟亲手做的,他才舍不得,拒绝道:“年纪越大眼睛越差,我日后可能也需要用。”宝贝的收回来,还防贼似的把盒子盖上。   荣大学士:“……”   众人:!!!   这个澄目莹镜,竟然能让荣大学士开口用他收藏的珍稀字画来换!   这时读书人,多少眼睛都有些问题,并不是因为年纪大导致的,而是因为年纪越大,读书时间越久,用眼积累越多。   听到有这么神奇的东西,真的难以不心动。   他们也想体验一下“眼前世界澄澈清亮”“目力恢复到鼎盛儿时”的感觉!   替父皇来送寿礼的六皇子,抿着嘴坐在一张靠前的桌案上,蔫蔫的,像是一棵霜打了的小白菜。   顾璋不出现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跟他笑谈的,顾璋一出现,都没有人看他了!   燕掌教在给皇子们授课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对他笑过,他原来还以为燕掌教很欣赏自己。   他想起刚刚吃到的那一小口叫做蛋糕的糕点,心里酸酸的,怎么连媳妇都会做好吃的?   他都没有!   ***   这场寿宴结束后,原本应该与许多寿宴一样,传传寿宴上做的诗就过去了。   不过因为寿礼特别,掀起了许多议论,让许多前不久才半过寿宴的人家都忍不住有些羡慕,他们怎么没有小辈准备这些珍惜又独特的礼物呢?   “听说寿宴上出现了一种浓郁香甜至极的糕点。”   “我也听说了,好像和我们吃过的所有糕点都不一样,那味道让好多人都念念不忘,我听说《食神鬼斧》里有,特地一早跑来。”   “我家老爷昨天就吩咐我,一定要买到。”   蛋糕用的食材虽然简单,但是品质都是最好的,做出来的蛋糕面香混着糖和奶的浓郁香甜,闻起来不要太诱人吃起来更是松软可口。   要是一口气吃一大块可能不会如此,可偏偏就吃了那么一小块,故而念念不忘,甚至一些喜好美食的,梦里都飘满了香甜的味道。   龚家书局经过了几次磨练,现在也深谙营销技巧。   “是什么让×××馋的辗转反侧,口舌生津?”   “让人吃过就忘记不了的边塞美食。”   “吃什么,让刚赤府的孩子长大后身高八尺?”   ……   技不在老套,有用就行,新一册的《食神鬼斧》一出,又卖得火热。   随着蛋糕这道让许多人遐想的美味传开,“荪白”这个笔名,竟然是燕芷的消息也传开了!   京中高官贵女们不敢相信。   学子读书人们惊掉了眼球,有些评价过“荪白犀利”“荪白文字有灵气”“荪白寥寥数笔,画龙点睛”的读书人,这会儿心里都有些微妙的情绪。   百姓们却无所谓,有的高兴道:“原来是顾大人的媳妇,那可太般配了,都爱琢磨吃的!”   也有宁都府的百姓,想起了曾经的在杂嚼铺子里传出来的笑闹,哈哈大笑道:“荪白看起来就会做吃的,小农神大人怕是逃不出媳妇手掌心了。”   各个都府都在热卖,不过卖得最火热的,还是京城。   寿宴上传出的那道糕点,实在是让去过的人念念不忘,没去的人万分好奇,当然要买书回来看一看!   许多被顾璋用刚赤府美食馋过的亲友,也都第一时间买来看,打算试着做出来尝尝。   刚一翻开书,如遭雷击,瞬间满脸涨红。   本来还好的言论,甚至是他们写信去痛骂顾璋不做人的话,配合上《食神鬼斧》的上下文,微微截取一下,他们看起来竟然被馋得厉害。   虽然是实话,但是也不能放出来到光天化日之下,给这么多食客看啊!   现在连写信骂人都不保险了是吧?   ***   而顾璋在干什么呢?   顾璋早就带着媳妇和父母赶紧溜了,溜到京城外三十多里的一个燕家庄子里泡温泉。   两人泡在温泉池子里,岸边放着花瓣、香薰、水果,泡得脸颊微红……顾璋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截树枝,手趴在岸边的鹅卵石上,拿着树枝在鹅卵石外的土里,画简单的宣朝都府图。   顾璋几乎把八成都府画出来了,商量道:“你说咱们下一任去哪里?”   举国都给皇上递折子,想要跟顾璋拉关系。估计谁也没想到,最先有发言权的竟是燕芷这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 第130章 盛世来3   顾璋对着这些地方, 一个个叙述的每个地方的地形地貌,描述去哪里可能的生活。   “江陵府湖泊多、水流多,听说有许多码头, 你不是好奇宁都府的码头,还有许多船一同离港的壮阔景象吗?去江陵府就能看到,咱们还能游船、戏水。”   “到时候咱们可以乘一艘小舟,顺流而下,两岸景色雄奇险峻,壮丽多变, 可谓移步换景。”   燕芷也从背后靠过来,把小脑袋搁在顾璋的肩膀上, 脸被蒸得染上一层薄红,眼睛却发亮:“移步换景?我在游记里也看过, 说江陵府乘舟而下, 头上是险峻的悬崖峭壁, 脚下是滚滚江水。”   顾璋也看过这篇游记,笑道:“群峰如屏,云雾缭绕时最美, 如果去那里任职三年,肯定能看到这般壮阔美景。”   燕芷顿时神采飞扬, 兴致勃勃道:“就跟刚赤府的牛羊好吃一样,这里肯定有好多美味鲜嫩的鱼!”   顾璋握拳:“到时候边吹风, 边钓鱼,咱们再带点吃的喝的玩的上去,打发时间的游记、白纸画笔和颜料, 去好好玩上几天!”   燕芷容光焕发:“想想就美!”   类似的对话,在顾璋说起每一个府城的时候, 他们都要来一遍,说完就忍不住看着对方大笑。   阵阵笑声宛如一团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熊熊烈火,明亮又璀璨,自由地随风而散。   顾璋在逍遥,到处吃吃喝喝,找乐子各种玩,今天手牵手去看戏,明天在京郊扬鞭策马,比试骑术!   后天又各自回家,带着父母继续玩。   燕夫人:“……”   燕夫人捏捏自己女儿肉嘟嘟的脸蛋,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个去了边关四年的女儿。   脸上微微的婴儿肥,清澈明亮的黑圆眼睛,这和十五六岁的女儿简直一模一样!   燕芷微微昂着头让燕夫人捏,眼睛笑成一对月牙,含糊道:“是不是很好捏?”   她也喜欢捏捏自己呢!   “不是说边关苦寒又穷吗?顾璋竟然把你照顾得这么好。”燕夫人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的话,但是面对看起来更显小,更灿烂坦荡的女儿,那些担忧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燕芷挽着燕夫人的胳膊,挤在她身边:“其实没有那么差呀,我们刚到就添置了好多东西,有需要的话我也会自己做,顾璋哥哥也会带回来。”她脸上笑容明媚,嘴里说的话也像是染了蜂蜜的甜,“而且我做了好多东西吃,心情也好,然后就长胖啦!”   原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凄惨惨减肥减下去的婴儿肥,这一长胖就回来了!   “边关最开始风大,脸吹得发红发干,带去的香膏不管用,然后顾璋哥哥就给我做特别好用乳膏,擦两天就好了!”   “即使不出去玩的日子,顾璋哥哥还会给我带各种礼物回来,有时候有花,有时候是香料,有时候是小木弩。”   ……   燕夫人有点头大了,满脑子的“顾璋哥哥”“顾璋哥哥”   她这下是真的相信两个人感情好了,好到她都牙酸!   都说女人在家当闺女的那些年,是一辈子最舒服的,等出了嫁,总归没有在家里开心快活。   她现在不这么觉得了,芷儿这是掉进富窝了,不过也是她的芷儿性子好,她疼爱地摸摸女儿的头发:“那也是你好,那些小惊喜的礼物,也肯定是你先开始准备的。”   她的芷儿就是这么娇憨灵巧的性子,对每一天都有满满的憧憬,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小时候在外面看小黄狗和小黑狗吵架,都能睁着圆眼睛看好久,然后咿咿呀呀地高兴分享。   等再长大些,但凡遇到个愉悦的事情,要么做个菜、要么做个漂亮的小摆件,家人总是成为她赠礼的对象,生活倒是平添了不少乐趣。   不过又有几个能像是顾璋一样,得了礼不说,还总惦记着也给芷儿创造惊喜和快乐呢?   燕夫人数遍了家里的男性长辈、同辈、小辈,心里叹了一口气:“顾璋真的不错。”   这话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不谈文采、功绩、官阶,只考虑自家女儿幸不幸福,燕夫人的心这才安下来。   燕夫人屏退了下人,这才关切问起了那方面的私事。   两人如此恩爱,又有足足四年时间,女婿身体好得能杀匈奴,女儿身体也没问题,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   燕芷脸红,嗫嚅道:“娘~”   燕夫人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顾璋瞧着是骨架更长开了点,也没那么白皙稚嫩了,但是寿宴上看,性格还是原来那样!   燕芷也一口一个“顾璋哥哥”,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吃就是玩,听起来真高兴得跟孩子一样,不会两个人根本没行房事吧?!   不会吧!   燕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紧张地低声问道:“娘给你的避火图看了没有?”   燕芷瞬间脸色通红,火烧云爬满了脸颊和耳朵,不好意思地推开燕夫人的手,赶紧提着裙摆小步到一边喝凉茶。   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燕夫人看她这个反应,大惊失色,所以四年没动静,真的是因为不懂房事?   燕芷听到这个猜测,眼睛都瞪圆了,慌忙否认道:“才不是!”   “是顾璋哥哥说我之前年纪太小,生孩子对身体不好,而且在刚赤府也不方便,所以才……”燕芷也压低了声音,把他们做的避孕措施简单提了提。   燕夫人:?   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初潮未到的小孩,成婚的时候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怎么会年纪太小?燕夫人又想了想,她觉得第二个理由更有道理,可能是觉得边关危险,又不适合怀孕养胎,心疼芷儿这才作罢。   燕夫人原本惴惴不安,总担忧两方谁出了问题,不易怀上子嗣的心,总算是落在了肚子里。   听说自从回京城后,就没有再避孕,更是安心了。   等发现女儿隔三差五回来,一点也没有被管着、甚至自由过了头,燕夫人都麻木了。   谁要是在她面前表面笑着聊天,暗地里说些不受宠,善妒,子嗣之类的话,她再也没有原来的担忧和波动,心平如水,连眼神都想多给一个。   顾璋和燕芷两个人玩开心了,二人世界,和友人聚、和亲人聚,到处去各种铺子花钱买东西,去体验这四年京城里冒出来的新鲜玩意……   还每天睡到自然醒!   天天早起上早朝,天黑都在处理政务的明盛帝:?   他突然后悔了怎么办?   到底谁是皇帝,怎么感觉他日子还没顾瑶光过得快活?   听了顾璋在刚赤府干的事情,不过是想体验一下刺激的一人斗一城的感觉,又要考虑皇帝之身在京城如此行事不妥,又要考虑调动人力耗费,更要考虑劳民伤财。   反而是他的顾小状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花钱痛痛快快,现在更是能自由自在地玩一个月!   说要弄个大型真人城战游戏,给工部画了个图纸,然后人就跑了!   这会儿,明盛帝和他年仅十二岁的六皇子,心中升起了相似的情绪——酸溜溜的。   ***   休息的这个月,也不光是玩。   顾璋找了金家合作,金家的木匠手巧,能雕龙刻凤的手艺,无论打磨,塑形,曲度弧度,不需要讲许多原理,只需要给出标准,自然就有老师傅能花时间,花人力,细细地磨制出来。   更别说还有顾璋先做好的实例,还有一批标准模具。   不过金家只能负责后期,烧制琉璃还需要找个对象。   顾璋是不会去经营生意和产业的。   一来是朝廷不允许,二来是麻烦事太多,允许他也不想干。即使是刚赤府当地的几个厂,都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去看顾,更别说面对全国的生意了,怕是每天都要为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操心白头。   还不如现在这样轻松又赚钱。   “澄目莹镜”的名声早就扬出去了,很快他就等来了几个来接触的商贾。   顾璋挑了几个,又去询问参考金家的意见,毕竟最后天天和这家商贾接触,每次都要合作的是金家。   金家主事指着其中一家,小声道:“这家琉璃坊,听说与大皇子有关。”   顾璋明白了,这就是大皇子的产业。说是听说,但莫须有的传言金家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是肯定不会主动跟他提起的。   他前两天还看到师父寿宴上,那个暗搓搓地看他,好像有点中二气息的六皇子,听说才十二岁,小牛犊一样,也不知谁惹他生气了。   这会儿大皇子也冒头了。   他可不想站队,他这个实力派宠臣当得好好的,皇上还比他大十几岁,站队给自己找不自在?   顾璋在另外几家的名字上看了看,实力较弱的那两家估计就不行了,只剩下——钱家。   曾经合作过,让他三天大赚一笔的,大宣巨贾、富可敌国的钱家!   顺便还跑进了宫一趟。   他都不等明盛帝赐座,自己麻溜地搬了个凳子,还特地往赵旷身边挪了挪,明明俊朗的脸,愣是被他的笑衬得只剩灿烂了:“皇上,我要挣钱了!”   明盛帝看了看身边的凳子,和凑过来的笑脸,明明有点嫌弃,但是神经却下意识放松了。   “朕知道,最近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澄目莹镜和蛋糕。”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会是多大一笔钱,多惊人的黑心高利润!   顾璋稍微表示了一下,暗示想不想来分一杯羹。他合计过了,请皇帝当代言人,效果杠杠的,花点利润也不算太心疼。   明盛帝黑着脸拒绝了。   他脑子里浮现了那些在街头巷尾奔跑的卖报小童,举着报纸高声吆喝,说出那些惊人的话。   顾璋“罪迹斑斑”,坑过的人,掉坑过的人,主动跳坑过的人都不少,明盛帝下意识警惕起来。   上一次羊毛衫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一门营生而已,应当也不会有太多钱,他即使再穷,怎么说也是当皇帝的,随便一处的税收就不少了。   明盛帝觉得自己的脸面,这点钱还是值的。   顾璋一脸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样啊!”   他难得一次发善心,真没挖什么坑,居然被拒绝了?   看来三人成虎的故事是真的。   明盛帝:“……”   他轻咳一声,暗示道:“何时做好开始售卖?朕勤于政务,也微感目力下降,不如幼时。”   顾璋想了想:“应该快了,蛋糕铺子已经开业了,您要不要去尝尝?”   暗示失败的明盛帝心塞,他聪明绝顶的顾小状元,怎么忽然变傻了?   澄目莹镜,怎么就不送他一副?   听闻了寿宴上的传说之后,他好奇地找来他的丞相兼翰林掌教,想看看传言中效果神奇地“澄目莹镜”   然后一眼就爱上了!   精巧华美的镜架,玳瑁做的那副他最喜欢,更让人喜爱的是,放到眼睛前面,那一瞬间,世界真的清澈许多。   奏折拿远点也能看清楚了。   他坐在殿内,连殿门口侍卫带着的佩剑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燕丞相看出了他的喜爱,但也绝口不提送他一副,即使是用不上的也不,平日里说话做事总能切中他心坎的燕丞相,性子都变了。   明盛帝暗示失败,干脆明示了。   他在群臣面前多沉浸,保持皇帝威严,也许是顾璋平日里太没下限了,他竟然觉得也不太难说出口。   顾璋:“……”   他知道祖父和他师父不一样,用他师父的话来说,那张嘴巴最会哄人,从做官以来,没有那个上官是他打不好关系的。   顾璋也会卖惨,他伸出手给明盛帝看,委屈道:“真不是我不念着您,那个可太难磨了,做两副就已经伤了好几次手,还出茧了。”   其实是在刚赤府习武多导致的。但是茧在他手上,自然随他说。   明盛帝一瞧,顿时心疼了,这可是他的宝贝蛋,关切问道:“怎么起了这么厚的茧?”   君臣两人聊了一会儿,明盛帝还是没能出来吃蛋糕,他还有好大一堆折子要批,故而派了个小太监出宫买。   顾璋一个人溜溜达达出宫了。   他出宫后,高兴地指挥着车夫:“走,去蛋糕铺子看看。”   燕芷虽然不擅长管家这些,但是燕夫人为她筹谋颇多,训练了一个得力的嬷嬷管理嫁妆铺子、产业,燕芷的手里还是捏着好几个日进斗金的旺铺。   原本这些铺子里,是没有吃食铺子的。   燕芷这次回来,大大方方的开了一家!   原来燕家在小厨房里给她打下手的婢女,其实厨艺都不错,毕竟燕芷也不会天天做。就连燕家大厨房,也有许多燕芷改良过的、自创的菜色。   这次第一个开的就是蛋糕铺子,后面嬷嬷还打算盘下一间地段不错的铺子,为她张罗一家酒楼,燕芷眉飞色舞道:“让人说去,有本事不吃啊!”   顾璋也配合地促狭笑道:“到时候看看,原来惹得芷儿不快的那些人,会不会心甘情愿给你送钱。”   燕芷想到就咯咯笑起来。   ***   马车才刚刚驶入这条热闹的街巷,嘈杂的声音混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好香啊!闻起来甜甜的,好舒服。”   “我觉得闻一口,立马就觉得满足又高兴。这会不会就是幸福的味道?”   烘烤摆放蛋糕的浓郁香气,以铺子的烤炉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浓郁诱人。   对这个时候,糖、奶的量摄入很少的百姓来说,浓郁甜香的味道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围绕在蛋糕铺子的香味,有可能比吃一口都更香,更诱人。   那是一种绵密的、馥郁的、甜软到直达人心的香气。   才刚刚端出来了一大盘。   立马就听到迫不及待的声音响起,“我要两个!”   一大盘蛋糕,很快就被抢光。   还不断有人上前问,“我要买一个大的蛋糕,小的不够吃。”   “我定一个蛋糕,明日送到赵府去。”   在柜前站着的店员解释道:“不好意思,定制的生日蛋糕每天只卖三个,最早可以提前三天预定,目前三天后的已经定完了。”   “不是不愿意多做,实在是工序复杂制作不易,极为耗费工夫,这才定下一天出售三个的规矩,实在是不好意思。”   有的是慕名前来,有的明显是家仆,还有的似乎是被香气吸引过来。   但不管如何来,最后都有些丧气,只能排队再抢一炉小蛋糕,然后就被这种新奇香甜的味道征服。   蛋糕铺子不出一日就热闹起来,飞快成为燕芷手上又一个吸金旺铺。   京中许多贵女都喜欢上这种口感和味道,便日日派家仆去买回来品尝,再配一杯茶水,一点点吃,只觉得舌尖触云,味蕾被满足。   燕芷离京四年,原本不想维持的塑料友谊,自然而然就断了。   而这些从前走得近的,最近都被追着打听、拜托,“我记得你之前跟燕芷关系不错?能不能帮忙搭个话?”   “我知道你和燕芷关系还行,能不能帮我订一个生辰蛋糕,我祖母大寿,我也想寿辰当日能送上。”   自古就有各种东西被捧红的,珍珠、纸张、花朵……这些因为各种原因受人追捧的东西,当时能得到的人,肯定是非常有面子的。   如今这会儿,谁家小辈,能在长辈生辰等庆祝的宴席上,送上一份定制的生日蛋糕,肯定是极为孝顺的。若哪个世家公子、世家贵女,能在组的友人局里拿出生日蛋糕,也是十分风光的。   被拜托去走燕芷后门的贵女们:“……”   ***   一个月的假期转瞬即逝。   顾璋感受到了久违的早起艰难。   已经在刚赤府浪了四年,日日睡到自然醒,回来又浪了一个月,这会儿要早起上朝,实在是有点不习惯!   顾璋觉得心哇哇凉。   果然还是要外放,去地方上自由。   大殿之上。   顾璋以二十二岁的年龄,站到了两支队伍的第一梯队。   他前后左右,要么鬓生白发,要么满脸沧桑,写满了“我是老油条”“我很有经验”   顾璋宛如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生生地立在那里,格外显眼。   文武百官:!   终于抓到你了!   天知道当他们得知顾璋竟然要休息一个月的时候,心里有多震动,不是一天,两天,是一个月啊!   御史台差点就怒发冲冠,要蹦出来弹劾他了!   哪里有官员一休息就休息一整个月的?简直不像话,人人如此,朝廷岂不是乱套了?   情感上不断溅射火星,想要喷人。   理智上最后那根弦,从记忆里冲出来,拼了命地大声提醒,“千万别去!”   “难道忘记了原来给自己的忠告吗?”   “这家伙有毒,根本弹劾不了!”   廉冠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顾璋会带着十分欠扁的淡定微笑,然后一脸疑惑又无辜地说:“怎么会乱套?更不会是人人如此!没有足够大的功劳能行吗?没有足够大的底气敢提吗?”   没有就老实憋着,每个月又不是没有休沐。   指不定还有多少歪理等着,反正他们多半是辩不赢的。   御史台的人退缩了。   百官雄起了!   苦苦等了这么久,终于把这个休假一个月的人等来了!   不少人都纷纷放下原本计划要奏的事,赶紧把自己当初准备的理由和台词,从记忆里挖出来。   果然,明盛帝上朝后。   先处理了几件大事。   “启禀皇上,江陵府突发水患,有一处决堤,水冲入三个村子中,受伤者……”   有的是需要明盛帝选人,分配任务。   也有的是需要明盛帝拿主意,“去拟诏告,马服县百姓明年税收减半。”立马由翰林侍读为他拟写诏告。   顾璋瞅了一眼,今天不是余庆年轮值。   他刚瞅完,讨论中心就落到他头上!   今天没什么大事,又或者许多官员默契地把难缠的,要讨论好久都出不了结果的事放到明天。   故而吏部尚书直接引出了下一个话题:顾大人接下来去哪里任职?(抢人版)   有为祖籍所在地说话的,也有受人所托前来争取的,也有不少是考虑方方面面提议的,理由都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论据十分充足。   顾璋听了一圈。   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是一颗亮眼的,水灵灵的小白菜。所有人都眼馋,想把他摘了抱回家,洗吧洗吧下锅!   明盛帝:“顾爱卿有何想法?”   顾璋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出列,行礼道:“听了诸位大人的建议,臣心中目前有三个属意的目的地。其一适合种植水稻,臣想尝试再生水稻,一年播种一次收割两茬,预计水稻的产量能有现在的6-8倍。”   什么叫播种一次收两茬?收割了一次之后,哪里来的第二次可以收?   还没时间让他们多想,顾璋说出的产量,就让他们呼吸一窒,脑子都有些发懵。   这个好!   顾璋继续道:“这第二处水土丰腴,是中原粮仓,不过有时有水患,但若能让此处粮食丰收,即使增益没有别处大,也能从此我大宣不再有小饥。”   宁都府虽然最早产量提高,但是山多、适合耕作的土地其实不太多,即使如此,提高的产量也是一笔庞大数量的粮食。   那有中原粮仓之称的地方增产,区区小型饥荒算什么?!   这个也好!再好不过了!!!   许多官员兴奋,呼吸声都变重了、变得更急促了。   ……   一直等到下朝,许多官员都还沉浸在顾璋描绘三个美好愿景中,美好得让人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出了宫门,许多官员想要朝顾璋的方向走去,再问得仔细些。   却看到顾璋面色大惊,疾步朝马车狂奔,嗖得一下蹿上车,架着马车飞快离去。   刚刚抬起步子的百官驻足看着这一幕,有些惊讶。   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顾璋这样失态?   他们派人去打探消息,得知是家中妻子燕芷被发现怀孕了,这才笑着摇摇头,感慨道:“还是年轻啊!”   在朝堂上看镇定自若的顾璋,总能听到他各种震撼的功绩,如此年轻就屹立在群臣前列,若不是顾璋性子热烈,他们怕是真的会忘掉顾璋的年龄。   许多年纪能当顾璋祖父、父亲辈的老臣们,相互笑着调侃,聊着那天下朝后看到的趣事。   “真是难得看到顾瑶光被吓到的表情,平日里不是嬉笑怒骂,就是沉稳严肃。”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顾瑶光,没想到会被这么个小事吓了一跳。”   文武百官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顾璋竟然真的应了他们的调侃,年轻任性了一把。   顾璋他说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   还在畅想三处丰收之景,有些纠结该支持哪一处的百官:??? 第131章 盛世来4   连燕先竹这个当祖父的都惊到了。   虽然他收到消息的时候, 也觉得孙女婿有点慌,有点着急,也没料到会有今天这一遭!   “怎可如此儿戏?”   “无论是那可以一年割两次的水稻, 还是增盈粮仓,这些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顾大人切不可为了儿女私情因小失大啊!”   明明昨天还十分积极,甚至选了三个地方,还那么详细地描述了可能的美好未来,怎么才一天就变了?   急急急急急!   他们当官这么多年了, 就没见过第二个和顾瑶光这般随性的人!   怎么偏偏让这样绝顶聪明的脑子,配上了这么跳脱潇洒的性格?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还跟个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许多官员纷纷你一言, 我一语, 试图拿出毕生文采和口才,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顾璋放弃这个“撂挑子”的想法。   才开口说了一句的顾璋:“……”   早朝上经常吵得热火朝天,但多为钱、粮、灾、改革政策等大事。   为了他一句话, 吵成这样,他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咧!   顾璋努力找到两个大臣衔接的空档时间, 插进去说:“诸君且听我说完,这是昨夜深思后的结果, 绝非儿女私情,又或者临时起意。”   这口锅可不能往小姑娘头上扣!   他似乎半点不受刚刚气氛的干扰,慢条斯理地说:“我原本也计划再择一地, 但往后想想,另外那么多都府又要如何?疆土辽阔, 人力渺小,若每一地都要我,一地即使只待一任三年,怕是做到致仕也做不完。”   沉默,沉默是今早的朝堂。   他们许多人从刚赤府粮食产量大增开始,就已经在畅想各地丰收,国强民富的场面了。   有了足够的粮食,就不会有饥荒。   地里的产量足够,几乎能带来方方面面的影响,宁都府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可仔细想想,即使顾璋每次能都在一任中完成增产,那十年也才三地,三十年也九地!那时顾璋都五十岁了。   想到这里,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时间未免也太快了。   若不是有大贤者,大毅力者,如何能坚持数年如一日的辛劳?   也不是没有先例,顾璋其师燕先梅就是如此一心为国,一心为民之人,就算顾璋真继承其师意志,万一也如燕阁老一样,身体出了岔子,早早致仕呢?   只要想想,就恨不得顾瑶光能长命百岁才好!   顾璋感慨:“时光倏然而逝,也不知道能活到何年何月,也许一场意外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明盛帝和文武百官:?!!   心忽然一下紧绷了起来,怎么还有给自己乌鸦嘴的?谁出意外都行,你不能啊!   顾璋继续说:“也是夜里梦到昨日早朝情况,才忽而有感,我一人之力终究薄弱,不如开办学堂,将一身本事传授出去。”   然后就有人帮他干活了!   当甩手掌柜的感觉,没有谁比他更懂了!   这才是摸鱼的最高境界啊,只是提高效率,挪出时间休息或者玩乐,根本没有一争之力。   会摸鱼的人先享受世界!   好不容易来了个这么好的世界,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这么多,总要都试试,才不枉这一遭。   顾璋想的很好,口才也好,一下就把许多官员说得心中微动。   他道:“一人之力总有穷时,而我宣朝地大物博,总能有许多善于此道的人才,若此学堂一开,便有千千万万个我行走世间,造福百姓。”   “若能一代代将学术研究精进下去,总会超越我们此时的成果,即使一代人不得其法,但不断传下去,终有一天,会涌现出无数天之骄子,让百姓粮食满仓,天下再无饿死之人。”   燕先竹情不自禁道:“如此甚好!”   相比昨日在顾璋描述下对那三个都府形成的美好愿景,一句“千千万万个顾璋行走世间?”显然更有吸引力,更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眼前宛若出现盛世。   “天下无饥,天下无饥啊!”户部尚书盛正业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甚至都不敢想,真有千千万万顾璋行走于世间,国库将会多么富有,他甚至都怀疑库房会不会堆不下!   但凡换一个人来说这番话,他们怕是一句也不会信。   只会嗤笑一声:“痴人说梦。”甚至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可这话从顾瑶光嘴里说出来,他们谁不会下意识去畅想一番?   打破常规的事情,顾瑶光做得太多了,即使顾瑶光说要上天,他们都可能要犹豫一下——不会是真的吧?   更别说这番美景盛世描述得如此切实,但学堂中有几个人能学到顾瑶光三四成本事,再有一小批学生能学到点皮毛,天下无饥的美景,如在目前!   他们学成一身本事,投身于社稷,不就是为此吗?怎么能不激动!   顾璋看看周围声线颤抖,眼眶微红的官员,也心有触动。   朝中虽然也有些人有小心思,之前新账法清洗的时候也有贪污受贿,但整体还是呈现一种蓬勃向上的风貌。   他想,这和明盛帝心胸宽广,识人善用脱不了关系。   如李世民这样的千古一帝手下,能人辈出,像是一人灭一国的唐朝使臣王玄策之辈,一数就是一箩筐,最后更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而宋徽宗这种昏庸无能的君王,奸臣一个个涌现,别的朝代一两个就能祸国殃民的奸佞之人,他身边数不清,被四恶六贼占据朝堂,亡国之乱象顿时滋生。   明盛帝在早朝上总是不辨喜怒的声线,也难得露出起伏:“甚好!”   顾璋这一针鸡血打下去,沸腾了一朝堂的人,彻底没人再去想“临时撂挑子”的真正原因。   顾璋领了新差事,等下了朝,喜气洋洋地和燕先竹一起往外走。   燕先竹看他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回过味来了:“你原本是真想去地方任职的,改变主意,也不是因为梦。”   顾璋压低声音,用只有燕先竹能听见的气音道:“肯定不是梦啊,芷儿怀孕了,您不是知道吗?”   末世里不知多少人娶不到媳妇,孩子更是稀少,在他死前,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小孩出生了,怎么能不宝贝?   更别说这也十分危险,无论是上任路上颠簸,还是留在京城分居两地,他都不放心。   而且在京城这个最熟悉的环境里,有燕芷自己的爹娘在,肯定比一个陌生的地方更让她安心。   听顾璋说这些,其实不觉得太危险的燕先竹:“……”   想想顾璋之前在报纸上秀恩爱的操作,与正妻相敬如宾多年的燕先竹,只觉他这个孙女婿是个十足大情种,问道:“所以你就连夜想了这个办法?”   “也不算连夜想的,我之前也想过这次赴任办个学堂教几个弟子出来。”顾璋正色道,“只是昨天话都说出口了,不找个好理由的话,芷儿多半会遭口舌。”   想想也知道,满怀无数人期待的行程最后不得行,虽然明明是他的主张,因为他不放心,他心疼担忧燕芷,但是最后所有人说的,肯定都会是他的小姑娘。   燕先竹脑海里浮现孙女燕芷可爱乖甜的笑容,总在他耳边脆生生地夸,“顾璋哥哥最好了!”“顾璋哥哥最厉害了!”   他原来还有些许吃味,如今却在心中叹息一声,原本心里那种孙女被别人家的臭小子拐去了的起伏,也缓缓被拉平:“如此考量,实在是难得可贵。有你为芷儿遮风挡雨,护她周全,我也就放心了。”   他眸光落在身边同行的青年身上,即使平日里行事再洒脱肆意,像个孩子,但担得住大事,护得住家人,甚至在边关有变时,也能以文臣之身披坚执锐,骁勇破敌。   也许不该再把顾璋当后生看了,燕先竹想。   “我就知道您心里喜欢我,骂人那都是违心的气话。”顾璋半点不矜持,笑得得意,又有点警惕的表情强调,“有我护着,您这个当祖父的也不能偷懒!”   燕先竹额头上顿时多了几条黑线,指着笑得张扬的顾璋,憋不出一句话来。   “哈哈哈,我回去跟芷儿说您刚刚说的话,她听了肯定开心。”顾璋说完挥挥手跟燕先竹再见,跳上马车心情急切地往家里赶。   燕先竹感觉不好,想要阻止,身手又没有顾璋矫健灵敏,怒而急喊道:“你个臭小子,要跟芷儿瞎说些什么?!”   同样一番话,到了这小子嘴里肯定就变了!   可顾璋的马车,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同出宫的官员:“……”   看到眼前这一幕,刚刚激动得要燃烧起来的心情,像是忽然咯噔一下,冷静些了。   他们不是否认顾瑶光的能力。   但是著书立说,开设学堂,给弟子传道受业解惑,顾璋真的做得好吗?   年纪是不是有点太小了,顾璋真的能开好学堂吗?   他们努力想想,除了那些幼童启蒙的学堂,但凡是想要传授自己理论和思想的,哪个不是一代大儒?   嬉笑怒骂的年轻面容,和学堂里授课的稳重老成师长,强烈的割裂感,一瞬间让人觉得震撼又恍惚,也有些忧心忡忡。   顾璋的新差事,实在是让明盛帝为他的官职头疼,原本想好的不能用了,临时想一个,可能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没有先例的官职也让人探不清地位虚实,显然不足以彰显其功劳,他可不想功臣被轻视了去,但封赏也不能再等了。   顾璋完全不知道明盛帝还为这个烦恼,他发现这个新差事有点太好了。   不用坐班!时间自由!   顾璋美滋滋的在家陪媳妇,一边写出一份章程来。   从学校选址开始,到招生多少人,再到学校图纸,要不要宿舍,要配多少实验田,是单单讲农学,还是干脆一口气做到底,物理化学地理这些都安排上?   顾璋边琢磨,边修改。   京城附近他都玩遍了,很快就选好一块合适的建校地址。   至于学校图纸,他借鉴上辈子基地里学校的布局,很快也画出来。   顾璋也不等全部定稿,直接找上明盛帝批钱。   明盛帝这次倒是不心疼,给他批了足足的预算。   学校风风火火地修建起来。   顾璋要开学堂,收学生的消息,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五湖四海。   江陵府。   两道消息一前一后传过来。   听到第一个消息,顾璋有意来他们这儿任职,还没来得及激动得形成浪潮,就听说顾璋改主意了,觉得天下太广,一人之力微薄,要收学生!   虽然也难免有些失落,但是更多还是好奇和激动,毕竟他们最后会不会是三选一的最后那个,还未可知,但能去跟顾大人学本事,那可是板上钉钉的大好事!   农人们纷纷急切问道:“是怎么个说法?是选咱们种地的人去学吗?”   即使是普通的农人,也难得闪烁起了对知识的渴望,“我也想去,去学种田要识字吗?我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肯定要识字,都是留给读书人的,咱们就别想了。”   “我就想!读书人又不会种地!!”   许多人争相想去,四处打听具体情况。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小农神大人!   很快就有村长带回来了消息,还有衙门的人骑着马敲着锣鼓四处通报。   “曾经答对过《十万个为什么》里的问题,领过奖金的人,速速到县衙/府衙,有大人召见!” 第132章 盛世来5   顾璋要找的, 也不是爱读书的,会科举的。   主要是脑子灵活,能接受新鲜事物, 然后学习能力再稍微强一些。   这样的人学了技术,最起码能应用,如果再有几个稍微有天赋的在里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科技人才有了,能让他摸鱼的大军也有了!   能答对他那些稀奇古怪问题的人,显然是批好苗子, 最起码思维没被僵化,也愿意动脑。   毕竟答对题目奖金也不高, 根据不同地方的物价,也就是两三份报纸的钱, 五文、六文的, 就是图个乐, 重在参与,在此之前,可没谁会费尽心思作假!   龚家书局也忙碌了几天, 将各地铺子收集来的曾经兑过奖的名册整理好,一式三份, 一份给顾璋、一份上交给朝廷,一份自己留好。   ***   江陵府。   一水网密集处, 错落了好几个村庄,几个村长带着消息从县城回来,一下子就被村民包围了。   “村长, 咋样?”   “顾大人可都说了,咱们这儿粮食可以很高, 足足有六倍到八倍啊,咱们能派人去跟着学不?”   “我也听说了,顾大人能让水稻收割两茬,我是咱村里最会种田的人了,十里八乡都没人赢得过我,我去肯定能学会!”   ……   几个村长被吱哇乱叫的一群人吵得脑袋发疼,大声吼道:“吵什么吵!咱都去不了。”   原本激动热烈的村民,一下子呆滞,他们都去不了吗?   杜家村的村长资历最深,他站出来叹口气解释道:“顾大人要收的弟子,要答出那报纸上《十万个为什么》的,就是书局给的那张下一刊领钱的红票票。”   这也不是太麻烦,谁觉得自己的答案有道理,都可以去答,可以自己写,也可以由书局小厮代笔,写完之后,在答案上盖一个龚家书局的章,然后撕开成两半,书局和答者各留一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时间不长,过程也不复杂,但是没有几个农人去做,他们最多也就是在干活歇息的间隙,稀奇的聊两句:“天要下雨肯定是龙王管。”“墓地里有鬼火那是从阎王殿里回来探亲了?”   很多时候,下一期的答案都不在意,反正也听不懂。   “可那些和咱们种田有什么关系?”   “咱们几个村,就没听说过谁去领过赏钱的,我都没怎么听说过谁领了那个赏钱。”   一时间气氛有些低落,他们想去啊!种地多辛苦,那些会认字的读书人,真的能好好学吗?   为什么不要他们呢?   有些安静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小声音:“我、我好像能去。”   谁?   几个村的村民,齐刷刷看向人群中那个浑身是泥,裤子刚刚摔破了一个口的小孩。   “杜小江,你能去?!”   “上次不是有一个问题,是问水里的事吗?”那小孩挠挠头,又手脚并用地比划解释了半天,他家就住在水边,他觉得自己想得可有道理了!   “那之前怎么没听你说?”急性子的村民连忙问。   杜小江咽了咽口水,又不好意思矜持道:“我拿钱买肉包子吃了。”   又白又香又软,里面还油汪汪的大肉包子!   他每次闻到都觉得好香,可从小到大一次也没吃到过,爹娘总说,买一个大肉包的钱,可以买一斤粗粮了,有钱人家才买肉包吃。   杜村长把小孩一把扛起:“走,去衙门问问!”   要是他们自己人能去跟顾大人学,肯定要送,全村全族一起供也要送!   杜小江被村长带来衙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了!   有屡试不中的老童生,有手艺不错口碑很好的打铁匠,有在酒楼打杂机灵十足的小二,还有杜小江这个“泥猴”。   激动地等待贤才的县令和师爷:“……”   这是顾大人要收的学生?   “是去学种地吗?”小泥猴问。   “是去学打铁吗?”打铁匠问。   “是去观察天文气象吗?”老童生问。   ……   县令好像听到咔嚓一声,那是心碎的声音,他飞黄腾达的通天梦,好像一下就碎掉了。   如果让顾璋用类似“喷火小人”的图来画,肯定是一个挂着两根宽面条的流泪大哭的小人。   他摆摆手,虚弱的走了,师爷留下,硬着头皮给讲了讲。   顾璋给出的招生简章,说了几大主要学科,农学、物理、化学、地理。   他也没解释太多,只是在每个学科后面,写了几个之前在报纸《十万个为什么》专栏上出现过的问题。   师爷念着都有些晕乎了,他觉得顾璋写的这个招生简章有点可怕,他明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竟然读不懂!   倒是被召集来的十几个人,听着每个词后面列出的相关问题,对物理、化学这些陌生的词汇,有了模模糊糊的认知。   杜小江眼前一亮:“我想去!”   太有意思了,他想去学地理,不过叔叔伯伯爷爷奶奶们肯定想让他学农学,唉,为了肉包子,他要去学!   “我也想去,”铁匠盯着那几个物理后面的问题,也心跳如雷,“那学校是怎么个章法,要准备多少银钱?”   与此同时,刚赤府也有人在问同样的问题。   宗乡这会儿已经成为岩武城县令,他面色严肃,其余人就都安静下来,不敢插嘴,他这才说:“会有一场入学测试,八岁以上的都可以去,来回路费衙门会补贴,至于到了学校的花销……”   他细细的说了,有钱的可以交钱,没钱的也不怕,可以申请在学校里做工,也可以找学校借钱,等学成了再还。   顾璋发下去的招收学生的通知,给没有报纸发行的地方,也留了些名额,采用举荐制,让当地自己推选一些合适的人来参加入学考试。   刚赤府百姓听完,有人忽然问:“咱们女人能去吗?”   其实要说种地,刚赤府还真是女人种地得多。   “啥?”   宗乡也忽然被问到了,他觉得可能不成,没听说过这样的学堂,可想一想顾大人的行事,又想了想工厂里的女工,他觉得好像、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这、这……我要先问问。”   宗乡拿不定主意。   荆苍已经在收拾包袱了,他的包袱里,除了简单的衣服和必需品,竟然还有发霉的食物,捣碎的大蒜,一把把青蒿,更有许多小工具。   薛见雷听说他要辞官离开,连忙亲自赶来挽留。   荆苍双眼放光,把顾璋写的招生简章给薛见雷看,激动道:“看这个化学,顾大人之前说的那一套体系,伤口里眼睛看不到的脏东西,他已经有心得和成果了!”   他这两年宵衣旰食地研究,感觉已经快要摸到那扇门了,若能入门,他觉得他的医术,将飞跃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有许多新的突破!   “匈奴已经不成气候了,老夫留在这里也没太大用处了。”荆苍带着他心爱的小包袱,把薛见雷抛在脑后。   薛见雷挽留不得,还没歇口气,又听人说,他们军中最擅长改装和修理战车的人,也想去京城。   薛见雷召见他的时候,小战士已经斜着背好了包袱,他兴奋道:“顾大人之前就夸我聪明,肯定会收我的。”   这事他知道,他批了离营令和去官府取路引的军印。   小战士还没走,又有人通报道:“见雷将军,您的幕僚求见。”   他的幕僚也要去京城试试,说对天文地理感兴趣,想去追求世界的奥秘!   薛见雷累了,怎么顾瑶光人都走了,还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人都要被他挖光了。   ***   顾璋把学校规划的章程后续都理顺了。   钱肯定是要花的。   人却是更重要的,这么多课程,全都要他一个人来教的话,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危急时刻努力点就算了,平时没必要这么拼命。   他做官是为了更好地享受世界,本末倒置就是太傻了。   他对着课程表嘀咕:“地理的话,也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教。”   燕先梅之前走遍各地,当初对着地图侃侃而谈、无论什么话题都信手拈来的样子,他还都记得!   有书一看,再当夫子肯定没问题。   顾璋摸摸下巴,他可不是没孝心,人老了成天无所事事的话,容易得老年痴呆的!   没错!他这才不是偷懒,是为了师父健康着想!   顾璋理直气壮地给“地理”下面打了个勾,然后又在另外几个上移动。   看到“物理”这一门学科,顾璋想到林青柏,也不知道他脑子好了没。   顾璋绞尽脑汁拉人,暗搓搓想办法给自己减负的时候,明盛帝也以最快的速度想好了顾璋新的官职和封赏。   顾璋接旨的时候,都有些囧然。   什么叫“天佑大学士”?   他那么大一个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明盛帝,什么时候染上了这种中二气质?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承天之佑,救涂炭生民】,但是也掩盖不了这个名字带来的尴尬啊!!!   想想有人给他躬身行礼,尊称他一句,“见过天佑大学士。”   顾璋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努力把这个名字扒拉开,把注意力集中在另外几条上。   比如治理刚赤府有功、不仅惠及现在,更利在千秋,甚至还退敌有功,避免军中伤亡,故而官升一品,官居正三品。   还配了一个正三品绝对实权的官职,巡抚总督。   巡抚使一般是朝廷任命,与当地知府同为地方最高长官,一个从朝廷上派遣到地方,一个多从地方一级级升上来。   曾经在宁都的萧学政,也属于朝廷派遣的一种,不过学政职能特殊,多关注教育、科举等方面,而巡抚则有一地行政、军事、司法、监督等诸多权力。   顾璋回京的时候,还见过江南巡抚,当时还被热情招待了一番,介绍江南有多好,是鱼米之乡,是最适合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没想到转眼间,自己就成他上级了,还是管理举国上下各地巡抚使。   燕先梅道:“想来是皇上为你精挑细选的职位,统领全国巡抚使,无论你想去哪个地方都师出有名,可考察地形地貌风土,若想要推广些东西,有巡抚总督这个身份,便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如你儿时发现伐树之害,有此官职,也不比如我那时一般等待机会,要使计策了。”   顾璋摸摸鼻子:“这么说的话,好像还挺厉害的。”   燕先梅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弟子,眼中满是笑意和自豪,他道:“小石头自幼聪慧又努力,自然是厉害的。”   二十出头的三品大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怎么能不自豪骄傲?   顾璋还找人去吏部打听了一下,邢威他们一行人,还有刚赤府那个“神棍式执政”的辛少昌怎么样了。   燕先梅把这些人都说了说,调侃道:“还挺关心他们?”   “跑腿的辛苦活,得罪人的脏活累活麻烦事,全让他们干了。”顾璋振振有词道,“要是让人知道跟着我干活,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有,以后谁还帮我做这些事。”   燕先梅就笑,他这个小徒弟就会嘴硬心软,分明是心善。说是给人家脏活累活,可有多少人做一辈子,也像是蒙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头绪,只能是瞎忙,他小徒弟的差事分明是送到人心坎,直让人抢着干。   ***   学校一天天往上盖,学生还在路上。   京郊的“真人cs游戏城”搭建好了,金、钱两家的澄目莹镜也备货好了。   顾璋不管售卖的事情,只等着最后分红,于是跑去训练npc。   他给起了个名字,叫做“演战堂”   原本破旧的园子,现在已经大变样,多了许多房子高的墙壁、房间、沙袋、石头,是天然最适合巷战的战场。   里面好些地方,都适合隐藏、躲避、双方对垒、或者埋伏。   同时还在南边修了一个类似城墙的“观景台”,远看像是这座乱城的城墙,但是走近看其实城内没有上去的通道。   “观景台”不如城墙高,但是高度也不低,主要是视野好,上面位置又宽阔,登上观景台之后,就能轻松从高处俯瞰下面一城的情况。   这可是一个好地方,360度全景观看第一手战场直播。   绝对能大大激发讨论度和热度!   顾璋有时候带着燕芷一起来,就让她待在观景台上,放上小吃、舒服的椅子,然后看他在下面调教人怎么当npc。   好看吗?   当然好看!   燕芷总笑得合不拢嘴。   要知道游戏直播可是最热门的频道之一,在从没有接受过这种娱乐刺激的人看来,可太好玩了。   npc玩得很开心,燕芷看得很开心,只有顾璋心累了。   “跟你们说了,简单模式,要在这边留一个空当,听到声音都一股脑包围过来干什么?”   “还有你身上被点了红粉,就是死掉了,要趴在地上,还偷偷抬头看我做什么?”   顾璋绷着脸训斥。   穿着npc大头兵衣服的人,嘿嘿一笑,保证道:“记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顾璋哪里知道这些人,早就听军中好友说了他的脾气,尽管他绷着脸,也根本不怕他。   顾璋一气之下,直接给他们打到怀疑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里?顾大人怎么发现我的?我又是怎么死掉的?   迷瞪着眼,被打死了好多遍都怎么也想不清,只差抱着自己大哭了。他们知道顾璋厉害,不知道顾璋这么厉害啊!   顾璋扔下道具棍子,蹬蹬跑上观景台,喝了一大口凉茶:“舒坦了!”   燕芷穿着火红色的秋装坐在小桌前,双手托腮歪着脑袋盯着顾璋看,笑盈盈地说:“原来顾璋凶起来是这样的。”   顾璋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吓不吓人?”   “哈哈哈~”燕芷笑弯了眼,“我以后也要来玩,顾璋哥哥带我赢。”   顾璋小心搂着她答应道:“带你玩,保证开心又好玩,谁也别想碰你一下,然后你唰唰唰横扫一片。”   “那我岂不是可厉害啦?”   原本漆黑不安的前路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一颗又一颗闪亮的星星,照亮着未来,让人心生期待。   顾璋轻笑一声,温声道:“当然厉害。”   两人乘坐马车回城。   在路过繁华的街巷时,能看到金家、钱家的铺子十分热闹。   燕芷轻轻撩开一点马车帷幔,偷偷探头往外瞧:“听娘说,大家都很喜欢祖父和叔祖父的那两套澄目莹镜,这些天一些好友恨不得天天拜访。”   燕先竹和燕先梅这段时间,可算是羡煞旁人。   尤其是年纪大的读书人,眼睛都多多少少有近视的问题,严重的甚至在一间房内,都不太看得清人的五官,迎面走来,要很近的距离才能认出人。   试过这样的宝镜,简直爱不释手,对燕家两老羡慕得不行。   他们怎么没有这么孝顺的晚辈?   等金家、钱家的铺子开了,他们也想凑一套,却被告知因为制作不易,故而每人暂时限购一副的时候,羡慕的情绪更是浓郁。   他们也想要一套!   尤其是在店员的指导下,用标准的方法测出了视力,选择了最合适度数的澄目莹镜后,真的是爱不释手了。   因为制作不易,所以定价还是很高的,能买的人都是足够有钱的读书人,他们能把眼睛读近视,对书绝对是真爱。   戴上澄目莹镜,看书的感觉变得极度舒适,最爱的享受更美好了,仿佛在舒适区享受多巴胺不断分泌的快感。   太抢手了,才一天就全部卖光了。   许多慢一步的人,根本抢不到。   “金家的金掌柜说了,这澄目莹镜每一片都要细细打磨千百遍,工序很多,京城总共也就500副,如今已经全部卖空了。”   木盒雕刻得很漂亮,上面写的正是澄目莹镜四个字,用的是端重圆融的字体,两边镂空雕刻着金家和钱家的标签,阳光下能看到里面清澈透亮的镜片,偶尔还会反射出漂亮的金色光点。   里面的澄目莹镜镜架手艺也是极好,按照顾客的要求,雕出了梅兰竹菊、雕出了风雅小楷的诗篇,每个镜架都有不一样的风韵和神采。   澄目莹镜好啊,金家和钱家的东西也都精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少了!   澄目莹镜十两银子一副,京城准备了500副,一日售空,也就是五千两,其中成本占比不到一百两,利润实在让人心惊。   京城还只是一个铺子,几乎每个大一点的城池都有金家和钱家的铺子,每个城池准备了100副到500副不等,最后算起来,利润实在是惊人!   没过多久。   顾璋上朝的时候就发现了,眼镜已经被大家玩出花来了。   头发丝粗细的金线编织而成的金丝框,延展性好,又轻又软戴起来十分舒服,不累脸。   两边垂落的碧绿珠帘,小气精致又轻盈飘扬,让人有飘飘欲仙的文圣之气。   还有刻上诗词的,在镜框上微雕镂空作画的,将镜框改成手持的,头戴的,立式的……   每每见顾璋,都好奇地打听,下一批什么时候出来,还有高兴到写诗赞澄目莹镜的。   顾璋:“……”   是他低估了澄目莹镜受欢迎的程度。   玉照殿。   顾璋先简单给明盛帝汇报了一下学校筹备的情况,毕竟这是他手上最重要的工作。   “按照各都府的汇报,可能会有四五千人,我会从中选拔出大约五百人进行教导。”   事情才刚刚开始,也不复杂,顾璋很快就说得差不多了。   明盛帝点听完后,也觉得井井有条,并无缺漏,只是叮嘱道:“多准备些如何讲课,自己所学,与传授他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梳理知识体系,让其由易到难成书,还要想如何教导,这都是很花费时间的。   明盛帝给足了时间,没再给他的顾小状元肩膀上加担子。   “您放心,等开学了,我请您去听几节课如何?”顾璋虽然不会当老师,但是他有那么大一个系统奖励的助力啊!要不然他也不会自讨苦吃,分那么多科目,招那么多人才,要知道这四年多的报刊,已经刊登过的《十万个为什么》涉及的知识面很广,涵盖了方方面面,各个专业。   顾璋脸不红气不喘道:“我可是很有当老师的天赋的!”一讲就通!谁敢说他不是好老师?   明盛帝:“……”   看着相对其他大臣,依旧年轻得过分的脸,这么一小会儿,就做出这么多鲜活的表情,明盛帝真的没法联想到“师长”二字。   顾璋见他明显怀疑的目光,也不急,转而说起“演战堂”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业了,问他准备在开业前偷偷去玩,还是开业时光明正大去玩。 第133章 盛世来6   前者玩得开心安全, 后者扬名快,回本快。   顾璋打心眼里觉得,以明盛帝的性子, 会偏向后面这个。   “我得空先去看看。”明盛帝端坐于龙案前,面不改色地说,“开业那天正好是校考皇子武艺的日子,带着皇子们一起去看看,在宫里养得久了,也不知有几分真本事。”   顾璋摸摸下巴,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直到出了宫,顾璋咂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两头都不放过啊!   不仅要自己玩得好,为了尽快把投进去的那笔钱挣回来, 连自己孩子的名气都薅?   顾璋暗暗谴责, 真好意思!   他绝对不会去想自己挣钱的时候, 比明盛帝更不在乎这些虚的,连“吃什么能让你的孩子连中六元?”这种宣传语都能用上。   甚至明盛帝有可能是受他启发,被他熏陶这种可能, 他坚决不认,就是这么不讲理!   ***   演战堂开业之前, 就已经迎来了好几波客人。   有兴致勃勃的薛阳朔,头铁得很, 百折不挠,输了再来,输了再来, 等玩过几盘之后慢慢找到了门道,开始有输有赢。   也有一些武将, 比如听闻了消息特意找来的威武将军。   明盛帝可能是其中胜率最低的了,胜率为零。   明盛帝实在想不通。   身在其中到底如何破局?那些有关顾璋的话本故事里,说他一人带队摸入城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公公见皇上不睡,晚上批完折子还坐在灯下画图琢磨,轻声请示道:“皇上,不如先歇下,明儿找顾大人来给您讲讲?”   他可看出来了,他家陛下是好奇死了,胜负欲也被激发起来了,所以搁这儿琢磨,之前还召了薛阳朔来,旁敲侧击地问他是怎么胜利。   只可惜薛大人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要是找他来讲,那臭小子日后怕是能笑话朕一辈子。”明盛帝深信这事顾璋做得出来。   苏公公:“……”   还不都是皇上你惯出来的?   他小心问:“那、您打算如何?”总不能一直不睡觉用休息时间琢磨这些?可太伤身体了,他肯定是要规劝的。   明盛帝算算日子,也快要到开业那天了,他想,若让瑶光帮忙校考皇子武艺,他多半不会拒绝。   快了!   明盛帝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等待着开业那天的到来,许是儿时的记忆太畅快,他竟魂牵梦萦到夜里都梦到自己在城墙中穿梭,如年轻时那般身体健朗,意气风发地穿梭在千万大军驻扎的城中。   梦醒的清晨,明盛帝感受着现在总有些疲惫的身体,也不如年轻时候充沛的精力,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演武堂开业前。   京城和附近几个城池,忽然掀起了一股浪潮,大家都在聊顾璋当初演习的事情。   “你们猜怎么着?咱们的将士都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打算好了接下一连串的招数,结果匈奴半截就停了,根本没有后招!”   “哈哈哈,我听说过,那些被顾大人训练出来的城防,还有点不敢信,说了声‘就这?’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匈奴想出这个计谋的人,如果能听到的话,肯定要气炸了吧?”   “太刺激了,光是听着就觉得刺激,又有一腔孤勇热血滚滚沸腾。”   ……   在这样的热议下,演战堂的开业,一下子切中了文臣武将们被撩拨得蠢蠢欲动的心。   文臣们感情本就充沛,只觉得豪气干云,有种荡气回肠的气概美,甚至真让不少人也想试一试。   那个大丈夫愿意承认自己弱小?要不那么多文人也不会执着于文武双全的名气了。   武将们更是胸中炽火烈烈,只觉得“我上我也行!”   在这样逐渐被推到巅峰的情绪中,开业的那天终于到了。   有商业头脑的小摊贩,早早在附近摆了摊,打算趁着这次热闹赚一笔钱。京城的小摊贩们都有默契了,顾大人一旦做什么,肯定人气高,能挣到钱。   外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城墙一样宽阔的观景台上,这会儿也站满了人,京城中的纨绔、世家公子哥们,本是来瞧热闹、看稀奇、找乐子的,这会儿就差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了。   他们的爹,爹的顶头上司,平时家里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惹的人……这么在这儿能看见这么多啊?!   这种玩乐的地方,难道不是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和纨绔最爱来吗?   “还那儿愣着做什么?过来好好看看顾总督做的演战堂。”   平日里最潇洒的纨绔们,顿时乖乖缩着脑袋,在家长面前伏小做低,心里却在嘀咕,这人和人真是不同啊!   他们平日里玩乐,无论是外出跑马、打猎,还是做任何事情,都会被训斥玩物丧志。   怎么顾璋不仅到处玩,甚至还造了这个大个玩乐的地方,不仅不被训斥,还成了学习的对象了?   羡慕,实在是羡慕啊!   文臣武将们看到彼此,也都笑着打招呼,但是眼神却不自觉往被隔开的那处看。   明盛帝就在这处贵宾席,是临时单独隔开的。   今天日头好,顾璋笑容更是灿烂,他得意地问道:“皇上,臣没骗您吧?您投入的银两,很快就能全部赚回来。”   这么热闹,内外都是人,虽然是靠着顾璋的名气聚集来的,但是想来近一半都能留下。   明盛帝满意,也不计较顾璋刚刚啧了好几声他了。   众皇子:“……”   这个笑得跟开了花一样,当着父皇的面也这么臭屁的人,就是传说中聪明绝顶,智破匈奴,无一不精的顾璋?   明盛帝也不管他们怎么想,迅速地安排了今天的第一战:“今日就用此阵,校考你等武艺。”   “是,父皇。”   “儿臣必将竭尽全力。”   皇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势必要在父皇面前争脸,好给父皇留个好印象。   顾璋也不插手,这是明盛帝投的钱,明盛帝出的人,明盛帝出的场地,他就是顺手来培训了一下,相当于这就是明盛帝的产业。   要不然他可不敢随便让皇帝,到他的地盘上,玩这种有风险的游戏。   他正想着有好戏看了,就听明盛帝说:“朕一贯亲自校考皇子武艺,不过今日此阵不熟悉,怕是力有不逮,不知顾总督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亲自校考啊?   他也来?   顾璋一颗蠢蠢欲动的搞事的心跳起来了,这听起来就刺激。   顾璋看了一眼站一排的皇子,小声问明盛帝:“需要我放水吗?”   明盛帝朗声一笑,对诸位皇子说:“顾总督问朕,需不需要给你们放水。”   顾璋:!!!   怎么能这样卖队友?   皇子们自幼受名师教导,本就心高气傲,纷纷将目光停留在顾璋身上。   “顾总督尽管施展。”   “早就听闻顾总督武艺不俗,计谋亦不凡,今日终于有机会讨教了。”   即使是不那么心高气傲的,也谦逊拱手道:“既然父皇有意请顾先生校考我等武艺,还请顾先生不吝赐教。”   六皇子赵淳是其中最小的,更小的还不到十岁,就不参与这次的校考了。   赵淳听到顾璋说要放水,小大人的模样顿时没了,急得跳脚道:“看不起谁呢?我和哥哥们才不需要你放水!”   明盛帝眼底藏起一缕笑意,对顾璋道:“如此,顾爱卿可放心了?”   顾璋:“……”   没看出来啊,明盛帝这个当爹的简直蔫坏,他喜欢!   顾璋笑得像是小狐狸:“那臣就不客气了。”   尽管被刺激了一通,皇子们还是很高兴的,他们能在父皇面前展现武艺,还能相互比试一番,而且这个演战堂看起来,也确实很有意思。   顾璋去到明盛帝旁边,眼睛里是满满的控诉,不讲武德!   他带着点幽怨小声道:“我真不放水了。”   “当然不放水,你和朕一队。”明盛帝要求,末了,他笑道:“有朕护着,你还怕他们这群小屁孩不成?”   顾璋也被他逗笑,他当然不是怕,他要做出火药来,再加上百姓的民心,随时都有推翻王朝的能力,只是不想而已,而且也太麻烦。   明盛帝自然安排了最能说会道的人,在高台上主持场面,他们则去换了衣服。   六皇子赵淳兴奋极了,背着“水弓”,腰间挎着“红队粉箭”,手里拿着会留下颜料的木头长刀,小脑袋一扬,特别神气地说:“父皇你等着看,我可是很厉害的,等会你和顾总督在一起小心了,小心会输给我!”   小孩一面崇拜地看父皇,又一边得意地瞪顾璋。   顾璋觉得有趣,逗弄道:“你父皇说了,让我把你这个小屁孩打哭。”   明盛帝和皇子们:“……”   明盛帝觉得丢人,拎起顾璋就走,咬牙训斥道:“你都是朕封的三品大员了,怎么还这般幼稚?”   皇子们也感觉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就是所有人都在他们面前夸的顾大人?这就是周围人都让他们交好的顾大人?这就是父皇最喜爱看重的顾大人?   他们恍恍惚惚。   赵淳赌气了,他一定要好好打,把顾璋打得落花流水,让父皇看看他的厉害,教习师傅每次都夸他厉害的!   他回头找几个哥哥,气呼呼道:“你们别放水,不管因为对面是父皇,还是想讨好顾瑶光都不可以放水!”   皇兄们:……   这、这——   他们互相看看,二皇子提议道:“父皇也没要求,咱们兄弟几个要一起,对吧?”   好像也是,而且这样的地方,显然人越少越不容易被发现。   年纪小的不想被哥哥们指挥,抢了风头。   年纪大的也不想被年纪尚小的弟弟拖累。   商量了一下,就这么默契地分开了。   城墙上。   “快看!”   “听说今天会有好几场,前三场是指定的,后面我们都可以下场去玩。”   “往日只在出巡狩猎的时候,看过皇上与诸位皇子的风采,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瞻仰皇上风采。”   这会儿只有小部分大臣知道明盛帝等人的身份,他们见过天颜,自然认得,那些没见过皇上的,还在想这是哪家人,怎么跟顾璋关系这么好?   “他们怎么分开了?”   高台上守着的工作人员立马警告道:“不可高声谈论比试内容,第一次警告,第二次直接逐出,日后都禁止入演战堂。”   很快所有人都噤声,若在台上言语,这不就和帮人作弊无异?想通了这一点,都老实遵守起规则来。   即使是平日里最桀骜、最不重视规则的纨绔,这会儿也在长辈的威压下,不敢造次。   顾璋听到了那道声音,知道对面分开走了,遗憾道:“看来咱们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明盛帝表情淡淡,不予置评,只是问:“可还需要人?”   顾璋道:“咱们两个人够了,二对六而已。”   明盛帝听他语气,更好奇他想怎么做了,提醒道:“几位皇子武艺虽称不上顶尖,但也是不错的。”   顾璋:“能有边关将士厉害?”   也对,顾璋可是在真的战场磨炼过的,明盛帝心中涌现一股期待,感觉走入残壁断垣中,心跳血流都有些加快了。   顾璋不拖泥带水,准备开杀了。   这本就是他的老本行,更别说整个地图都是他设计的,即使里面有很多活动机关可以改变位置,让某条路变成死路,又让某条死路变成活路,但是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这样都不能解决掉几个没打过仗的小屁孩,他干脆不要活了,丢脸都丢死了。   顾璋带着明盛帝翻过墙壁,在假山中游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干掉了埋伏在假山前的亭子里,等人上门的三皇子。   那个亭子是天然的埋伏点,小白诱捕器。   埋伏在那儿的三皇子,还在期待有人经过下方这条必经之路,忽然感觉后脑勺一凉,一股水飞射到他的后脑勺上!   这要是在战场上,就是被一支利箭射穿头了!!!   三皇子吓得脸色惨白。   顾璋特别鸡贼,仗着自己的优势不紧不慢地穿梭在巷子里、花园假山里,甚至带着明盛帝去看风景,不紧不慢就解决掉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三位皇子:???   他们死得好冤枉,连人在哪里他都没看到!   明盛帝也玩得起了兴致,越来越专注起来。   在高台上的文臣武将,都看得一脸震撼。   “顾大人怎么跟长了眼睛一样?”   “皇上和顾大人配合得好生默契,竟然一前一后制造出混乱的动静,混淆大皇子的注意力。”   “顾大人是怎么两步就登上那么高的墙的???”   顾璋摇摇头,不会收拾痕迹,不会隐藏踪迹,甚至脚步都不会特意收敛,还会因为没有经验,被他设置的陷阱坑。   顾璋带着明盛帝杀进杀出,把六个敌人干脆利落地全部干掉,觉得没意思,问明盛帝还想不想继续。   “再来!”明盛帝豪气道,难得玩得这么痛快,当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他的顾小状元的本领!   他们摇了铃铛,把当npc的员工摇出来,并且是最高难度的一关,不用按照设定的规则走,随意发挥抓捕两人,充满了不确定性。   这次敌人多,顾璋就没法带着明盛帝不紧不慢地继续,两个人都动起来,偶尔小跑,偶尔紧贴墙壁躲避搜索。   在高台上,所有人都呼吸停滞,看着两个衣服颜色不同的顾璋和明盛帝,在几百人的包抄搜捕下,犹如夜魅一般在断壁残垣中潇洒穿行,又如杀神一般长驱直入,将几百人耍得团团转。   最后,顾璋和明盛帝以绝对性的优势,拿到了象征胜利的城主令。   明盛帝简直神清气爽,明明浑身热腾腾的,却感觉爽快得像是冷泉涌入肺腑一样清冽!   这种刺激中碾压式的快乐,实在是太让人头皮发麻,心生欢喜了。   明盛帝自己试过几次,自然知道有多容易被发现,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敌手,全线溃败。   但是今天不一样,许多时候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甚至像是在找死,可偏偏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成功把几百敌人都解决掉了!   等换好衣服回了高台,已经解除禁令的高台热闹得不行,所有人都在讨论刚刚发生的“战斗”   尤其是十分蒙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六位皇子。   但是作为上帝视角的观众们,可不觉得懵逼,也不觉得他们输得冤枉。   “顾总督人都在里面,他怎么能提前知道你们在哪里?”   “我看到了,您在穿过花丛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被顾总督发现,故而发现了您,最后他和陛下一人堵了你一条路,除了那两条路,你没别的路走了。”言下之意,即使你换一条路走,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刚刚赵淳还在嚷嚷道:“我是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了埋伏在那里的顾总督,要不然我肯定能……”声音戛然而止,赵淳涨红了脸。   还有更多人讨论顾璋和明盛帝二人,生生从几百人搜捕中撕开一条裂缝,实在是精彩至极,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讨论两句,有些激动与热血。   演战堂的负责人当即热情邀请道:“接下来是夺得城主令牌,中等难度,可供十人参加……”   还不等他说完规则,便有许多胸腔中荡起热血的年轻人抢着要玩。   世界上总有一种自信,叫做,眼睛:我会了!   然后下去就是一片鬼哭狼嚎,有被追兵追捕得哇哇叫的,有被发现后激烈反抗,最后被压着出来的,还有跑着跑着自己摔倒的……简直花样百出。   有了一组组对比,连武将都折损在里面,顾璋和明盛帝在第一场的表现,就更让人震撼了。   顾璋见没什么人看他们这边,老气横秋地对明盛帝道:“皇上啊,您可要多锻炼身体,怎么能才跑跳小半个时辰就累成这样?”   他语气里很是震惊,听得明盛帝有些无奈:“朕又不年轻了,如何和你比?”   “您又不老,怎么就不能比了?分明是每天处理政务太多。”   周围皇子和近臣,听到顾璋胆大包天的话,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额头甚至冒出几滴冷汗。   明盛帝却根本不在乎,只觉得他的顾小状元神采飞扬,还信任他,和他亲近。要不然怎么胆子这么大,半点不怕他呢?   明盛帝无奈道:“朕日后多抽时间锻炼。”他的顾小状元,还想着他能有与之相比的武力,实在是让人心中一暖。   “一定要,我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顾璋点头,当皇帝的本来就多思多忧,如果再不注意点,可不就真的要早早去世了?那可不行!   看着顾璋明亮的乌眸,明盛帝心里也暖暖的,他的顾小状元,盼着他长命百岁。发现他听边关故事的时候喜欢的很,就积极地给他建一个演战堂出来,现在还劝他多活动身体。   这是真的希望他健康、长寿。   明盛帝看看自己喜欢的几个皇子,又看看性子跟最小的皇子一样幼稚的顾璋。他心中轻叹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他去了,他的顾小状元还能这般肆意快活吗?   明盛帝心中升起淡淡的担忧,他还是要好好调养身体,保养好五脏,多做锻炼,争取活得长长久久,护着他的顾小状元,永远都能有这样肆意潇洒的性子,尽情的施展才华。   这一日热闹极了,瞬间就把名声打响。   都不用太宣传,自然有许多失败不忿的人怒喊:“再来一次!”   有许多看客到处去分享或啼笑皆非、或刺激勇武的战斗。   更有人喊出“好男儿当闯演战堂!”的口号。   顾璋和明盛帝更是名声大噪。   从第二日开始,前来演战堂挑战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本以为热度持续一段时间就要慢慢回归正常了,没想到接下来,演战堂陆续推出【战力榜】——前十的成绩和名号,都会被高高悬挂与巍峨的高台墙壁上。   骄傲的强者胜负欲一下就被激发出来了。   百姓们口口相传的热度,也一下子更高了,许多人甚至有了自己喜欢和支持的队伍和人。   登上战力榜的文人,才能被称为文武双全,常年在榜上有名的武学徒,更是会被人们夸赞记住。   除此之外,演战堂还陆续推出许多漂亮的勋章牌,【首战大捷】【连胜三局】【英勇无畏】【斩敌百人】等等,从便宜的木质的,到贵重灿烂的金子做的应有尽有。   要说战力榜是巅峰对决,这些勋章牌,那就很给普罗大众参与度了!   拿出去炫耀可有面子了,不是别的俗物,而是代表智谋和武力,谁不想有几块?   一时间演战堂大热,甚至还让许多武将发现了好苗子,更重要的是,钱哗啦啦的挣。   但凡算学好一点的人,都发现虽然称不上下金蛋的鸡,但是投入进去的钱,不到两个月就能赚回来,日后便是源源不断的钱财入账!   薛将军也跑去看了一趟,实在是不明白,过家家一样的游戏,连武器都是假的,怎么能吸引这么多人来玩?还每日赚这么多钱,顾璋真是属财神的吧?   朝中许多大臣也都注意到这一点,这样的赚钱能力,实在是太恐怖了,只因半点不难,好似信手拈来。   要是户部能有这样的吸金能力,国库肯定富到流油!   甚至有工作狂,打起了让顾璋再兼一职的想法,还十分郑重地写了折子,递给明盛帝。   顾璋尚且不知有刁民要害他,他带了个校名的牌匾去学校,打算卡漏洞试试系统给的学堂,看能不能提前把课本弄出来,准备一下怎么讲。   头一次当夫子,还是有点紧张。   总不能真的全靠大忽悠术吧? 第134章 盛世来7   顾璋看着眼前的一摞书, 实在是有点震撼。   他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知识吗?   他怎么都不知道!   【师者学堂已绑定,学堂课业已经生成, 请及时接收,早日招生,传播知识与文明的火种。】   忽然被扣上一顶大帽子的顾璋:“……”   顾璋把光屏关掉,然后巡视了一圈,见学校是按照自己的图纸建造的,也没有什么偷工减料的问题, 就带着绑定好的学堂和生成的书籍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他就一头钻进书房。   一大摞书出现在他的书桌上, 顾璋揉揉脸,有点囧然, 他这么厚脸皮的人, 都有点不好意思说, 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奋笔疾书编写出的教材了。   顾璋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开始一本本分类。   数学一二三四五……   物理一二三四五……   顾璋先把这些基础学科一本本整理出来,成册放好, 然后慢慢地,这一堆书里开始出现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了。   《流体力学》?   《有机化学》?   《天然药物理学》?   ……   顾璋眼睛都不自觉睁大, 面露讶然。   好家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学过这些, 现在还成书了?   顾璋有些颤抖的随手翻开第一本《流体力学》,入眼是空白页。   又随意从中间翻开一页,还是空白页。   顾璋:?   他老老实实从第一页开始翻, 然后就看到这本看着厚度吓人的书,里面只有一页不到的内容, 主要是讲流体涡旋。   顾璋抗拒的瞧一眼,嗯……再瞧一眼?   这点他好像真会,好像是得到了一个水里的变异植物之后,试图去研究的绝招?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有些破旧的书,盘坐着给那个植物念书,十分友好地、充满探索精神的,想要研究出绝杀大招。   只是这个伟大的绝招还没来得及开始,他才念了一会儿,水里的大家伙就开始充满抗拒的扭动,最后“啪——”的一下,愤怒十足地把书抽飞了。   顾璋再看看手里只有一页的书,好像真的是他当初拉着变异海生植物研究的那一小段。   “啪!”   顾璋合上书,嘀咕道:“一页就一页,做一整本出来吓人做什么?”   顾璋再翻翻其它书,大多也是这样,那些他没怎么学过的书,少则一句话,多则三五页。   他又回过头去看基础学科,这些倒是齐全,不过里面也有空页、漏页的。   顾璋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逃课去杀丧尸挣晶核的时候缺的课。   他十分咸鱼的想,他可不负这个责,以后都留给学生来补全好了,要不然辛辛苦苦教学生是干什么用的?   顾璋花了些时间,把所有书都整理完了。   他感慨:“这学堂还真唬人。”   他伸了个懒腰,把原本给学校准备的那些章程都拿出来,图纸、学科、实验室、实验田……这些框架性的东西已经有了,顾璋提笔写下“梦想殿”   这么庞大、复杂的知识体系,学起来肯定辛苦又枯燥。   他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舍得学生受这个罪?当然要给点希望在前面。   画饼,他顾璋是专业的!   这一天,燕芷看到家里小器具房里多出了好多东西,露出好奇的表情:“在做什么?”   她知道的,但凡她的顾璋哥哥在器具房里待得时间长一点,肯定有好玩又有趣的东西。   如果是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顾璋宁愿花大价钱买,也是绝对懒得自己做的。   顾璋也正在打磨一个飞机木雕,听燕芷问,他忙把周围地面乱糟糟的材料踢开:“小心点别摔了。”   顾璋扶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然后给她塞了一堆木牌:“看看,我打算挂在学堂里的。”   顾璋简单翻了翻书,按照他觉得的难度,把这些自己曾经想过的,没想过的,会的,不会的科技成果,按照渐进式难度排列。   燕芷将顾璋递给她的东西在桌上摆开,上面写着一个个浅显易懂,又让人惊讶的字。   她圆润的眼睛陡然睁大,小脸上写满惊讶:“这是——?”   双人打稻机!   三用打稻机!   八锭纺织机!   脚踏花生脱壳机!   手摇榨油机!   ……   燕芷的心里十分震撼,她从前不擅长农事,但是去了刚赤府几年之后,该认识的都认识了,比许多读书人知道得都多。   以她的眼力,这些东西光是听名字,就是能让许多农人争着抢着要的农具,还有涉及各行各业的东西,若是真的有,绝对都是有市无价,利国利民,让百姓过得更轻松的神器!   光是看这些东西的名字,都能让人呼吸一紧,全部写出来,顾璋哥哥想做什么?   下一秒,燕芷心中顿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表情变化更大,难道说……?   “顾璋哥哥你都会做吗?”燕芷几乎脱口而出地问。   顾璋对上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想什么呢?”   他要是都会做,早就做出来了。   实际上许多东西,他都只听过名字,别说原理了,连怎么工作的都不清楚,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全靠那些年为了释放压力看过的小说。   不过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工业革命之前,绝对是神器一样的存在,不仅能节约人力,还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燕芷揉了揉额头,有些不信:“那这些……我觉得很真啊。”   这可是要挂在学堂里的,如果是假的,岂不是给学子指了一条歪路吗?   而且她努力回忆自己看过好多期报纸,那些奇奇怪怪的“为什么”,总觉得如果继续往下学,也不是不能做出来。   顾璋对上一双写满“我才不信”的眼睛,又把手里正在雕刻的飞机模型拿给她,一本正经道:“那你再看看这个。”   燕芷也好奇,她不带半点犹豫,立刻查看起飞机模型,机身、机翼、下面可以活动的小轮子,在飞机模型下面,挂着一个小牌子,竟然写着可以带着数百人上天飞行!   燕芷:!   接下来燕芷又一连看了许多个。   载人上天像是鸟儿一样飞翔,巨大船在汹涌的海浪中穿行,地里的粮食产量高得吓人……   好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亩产千斤在其中竟也是稀松平常!   燕芷只感觉不可思议,看着这一满桌的东西,甚至连呼吸都好像忘记了。   燕芷只觉得自己捧着这些东西的手,都有些颤抖:“这就是顾璋哥哥要开的学堂吗?”   这是她见过广阔天地后,依旧难以想象的世界。   顾璋把人搂进怀里,一下下轻轻地顺着背脊,慢慢抚平她家小姑娘激动的情绪,他好奇问:“不觉得我在异想天开?”   “不觉得。”燕芷想了想回家时祖父与她说的话,慢慢镇定下来,她脆生生地笑着看顾璋,眼底似落满了星河:“你是顾璋哥哥啊!”   顾璋心像是被轻轻啾了一口,这种被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的有些奇妙。   顾璋笑着刮了她鼻子一下:“傻。”   燕芷皱起小眉头:“都说了不可以刮鼻子!”   顾璋把脸凑过去,嬉皮笑脸道:“让你刮回来。”   燕芷轻轻按住送到手的鼻尖,往上一推,推出了一个猪鼻子,她顿时笑出声来,快乐得眼泪都从眼角飞出:“哈哈顾猪猪~”   顾璋也不解救自己的鼻子,反而伸手给燕芷推出了同款,同样笑得灿烂:“燕小猪?”   正打算来找人的秋娘、燕夫人,脚步同时顿住,面色窘然。   这真是是她二十多岁、即将当爹娘的儿子/女儿吗?   ***   顾璋私底下有了金手指助力,免了编写教材的辛苦,这倒是让许多人都有些担心了。   怎么看起来这么悠闲?   怎么还有时间到处忙活?   怎么好像哪里都能听到这小子的名字?   也不知顾璋有没有在好好准备当夫子,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也有更多工作狂,确定了一件事——顾璋还有余力!   要不怎么还能去茶馆、去看戏、去演战堂守擂、琢磨出纯净琉璃的那么多玩法?   好像到处都有顾璋的身影,偏偏就是不干正事,这一身才华,看得人实在是痛心疾首,大呼浪费。   一时间,明盛帝收到的折子更多了。   玉照殿。   顾璋声音变大,痛心疾首地问:“是谁?是谁这么说?心都被墨水染黑了!”   居然要他身兼数职,要是真忙得跟个陀螺似的,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自己007,没有加班费不说,还要拉着他一起007,实在是太歹毒了!   顾璋哭兮兮卖惨道:“皇上您可不能听他们瞎说,我最近可辛苦了,您看我都累瘦了。”   明盛帝看看顾璋的脸,对顾璋厚脸皮的程度更加深了认知:“你好好照照镜子。”   苏公公送来了镜,顾璋一看,哦,好像真肉了一点,没在刚赤府运动量大,还天天和养胎的媳妇一起吃好的。   他脸不红气不喘道:“我这是过劳肥!”   明盛帝:“……”   就没听说过辛苦还会变圆润的,要是过度劳累能变胖,那天下还会有饿死之人吗?   “胡闹!”   顾璋振振有词:“您看啊,别人编书修书都是按年算,我时间这么短本来工作量就很大了,还有朝廷这么多人看着,觉得我年纪小,担心我做不好,我压力可大了。”顾璋假装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压力一大,我就写不出来,就想吃点好吃的缓解一下难过的心情。没头绪的时候多了,就吃得多了,这不就胖了点吗?”   听起来好像真的有点道理,这么大的工作量,这么多朝臣都看着,他的顾小状元毕竟还年轻,压力能不大吗?   刚这么顺着顾璋的忽悠想了一会儿,明盛帝随即清醒过来,要是压力真这么大,还有心情到处玩?如果说到处玩能排解压力,那也必不会吃胖。   再看看这个红润的脸色,饱满的精神状态,像是扛不住压力,备受摧残的人吗?   “诡辩!”明盛帝都气笑了,为了能轻松点,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他扔了几本奏折过去,“朕看你真是一点也不怕我。”   “您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什么好怕的。”顾璋接过折子,一一翻看,脸顿时黑了。   这个建议他管户部,那个建议他管工部,还有人建议在学堂开始之前,他这个巡抚总督要多去各地巡查,顺便关注一下当地农事。   除了农事之外,其余差事的奏折,连具体要负责的事情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是想累死他啊啊啊!!!   顾璋头顶冒烟,双眸带火,气冲冲的看这一本本折子都是谁说的。   御史台扣一分。   户部扣大分!   怎么连薛将军都来凑热闹?   顾璋气得火星直冒,薛将军你个浓眉大眼的黑脸汉子,怎么还带恩将仇报的?   咱起码有个救命之恩吧?   明盛帝瞧他根本不信有这么多折子,气得头顶冒烟的模样,笑道:“朕可没有诓骗你,确实诸多爱卿都认可瑶光之能。”   “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啊!”顾璋看都看不完,难道这个世界就没有享受生活的咸鱼吗?   工作狂的比例怎么这么高?   当然不是这个世界工作狂的比例高,而是享受生活的咸鱼大多连科举都考不上,而心中没有一腔热血、斗志满满的官员,也止步地方了。   顾璋的表情总是鲜活的,鲜活到总能让人忘记他俊朗的面庞。   这会儿被气得头顶冒烟的模样,倒是把明盛帝逗乐了,真是难得看到他的顾小状元吃瘪啊,他笑道:“如何能称得上是人心险恶?无非都是欣赏、信任瑶光罢了。”   若是换个人做同样的事,哪里会引来这么多大臣上奏?不被御史台弹劾就算是好的。   顾璋挺直脊背:“您可不能听他们的!”   他才不要在媳妇揣崽的时候,忙得昏天暗地,脚不着家,更不要在孩子出生之后,全留给他的小姑娘一个人带。   顾璋想到自己儿时的孤单的记忆,只觉得记忆中那一层模糊的灰尘,像是冬日里冷白的寒霜。   这些苦他受过了,就不想再让妻儿再受一遍了,哪怕是一点。   和平安乐是他的梦里的期待,可首先要自己和身边人都快乐安康。   明盛帝:“真不行?”   怎么能说男人不行呢?!顾璋眼神幽怨地看明盛帝。   想要快乐工作,健康摸鱼的员工,配上007工作狂的领导,实在是太难了,顾璋叹气。   一叹气、二叹气、三叹气……   明盛帝无奈:“行了,别在朕这儿装可怜,不给你安排别的差事。”   别人抢着要的差事,抢着要的官职,也就臭小子敢嫌弃。   顾璋一秒变脸,笑容比谁都灿烂,又热情地去给明盛帝捏捏肩:“您这就要跟我多学学了,劳逸结合,放松心情,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明盛帝:“……”感觉无论见多少次顾璋一秒变脸,还是适应不了。   他无奈训斥道:“你看看人家薛将军,老当益壮。你这么年轻,每天上朝迷瞪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多点活就插科打诨的。”   他有时候都怀疑,臭小子的脸皮是不是投胎的时候带掉了,文人风骨呢?   明盛帝真是又爱又恨,既然派不了活,干脆问起了水军的事情:“听薛将军说,你向他询问了许多水师的事情,可是有什么想法?”   明盛帝想的是顾璋曾经在早朝上说的江陵府等三地的增产,若顾璋对水师有什么想法,他也是万般期待的。   顾璋大致算了算国库的银子,瞥了一眼明盛帝:“真要听?”   自从户部新账法改革之后,朝堂上下肃清,又加上明盛帝雷霆手段,即使没有刚赤府和宁都府两处,国库也是慢慢充盈的。   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的,时间一久,总有人能找到漏洞,但是顾璋带着户部做的新账法,凝聚了时空洪流中无数先贤的智慧,想要顺利钻漏洞,还没有那么容易,至少不是现在。   若不是之前山洪掩埋了粮草的事故,现在国库会更充盈,不过即使有之前的事故,现在国库也算小有家底了。   明盛帝听到顾璋问“真的要听?”,根本没有往钱财方面想,而是以为有什么困难。   “自然要听!瑶光大可说来!”明盛帝原本有些无奈的心情顿时大好,有困难就代表确实有想法。   顾璋悠悠给他算账,盖学校要钱,培养人才要钱,学校支出再大,对一个国来说也还好,但日后试验田一旦成功,举国范围内的农耕大动作要的钱财可就不少了。   明盛帝笑容微微凝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水师那边的动作,是要对他国库的银子下手了吗?好像还不是一笔小钱。   明盛帝做好了心理准备:“瑶光你尽管说,若有须,朕必不会吝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璋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说起了造船出海的事情。   首先就讲了讲,出海挣钱二三事。   明盛帝:!   紧接着顾璋又说起了海外天地广阔,可能有的利国利民的粮食,当然做过一些虚化和夸张,还说错了一部分,要不他一个没出海过的人,知道得那么清楚,可就吓人了。   明盛帝:!!   顾璋把能想到的杂七杂八的好处都说了,比如听海外番邦的人说,他们那儿有白皮的猪,说能长多快,能长多肥。   明盛帝:!!!   明盛帝明显激动了,眼眶充血,呼吸变快,浑身锐利的壮志和帝王威严的气势,犹如凝成实质。   “海外竟然有这诸多的好处!”   顾璋最后默默捅一刀道:“但是前期水师的训练、海船的研究、试验和建造,几百万两可能都不够。”   明盛帝如遭雷击,只恨不得心痛地捂住国库。   他才刚富裕一点!   ***   没被安排更多的差事,还指不定推进了一下水师发展,顾璋高兴得哼起小曲,溜达回家。   刚刚到家,顾璋发现秋娘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回来,还吩咐人带回来一车东西。   秋娘道:“这儿有刚赤府那边送来的信件,你拿回去看。”   她又安排:“这些送到库房里去。”   “各地的账本都放到我的书房里。”   “这一箱子去送给芷儿,她这会儿正用得着。”   顾璋也被塞了一箱子东西,还有一封信件,他看了看信封,是宗乡写来的。   他让小厮送到书房,这才惊讶于这一车天南海北的东西,又有些诧异的看风风火火的秋娘。   顾璋假装无意间走到顾大根身边,低声问:“娘不是去安排人接爷奶上京城吗?怎么感觉有点气冲冲的?”   顾大根也低声道:“你娘被气着了。”   顾璋恨铁不成钢的看他爹:“你怎么不帮娘出气?”   “这口气可没法出,别说我了,你也没办法。我跟你说……”顾大根正准备说,秋娘安排到爷俩头上了,让顾大根去核对货物,又喊顾璋来帮忙查账。   秋娘平时是自己对账的,后来又请了账房先生,一般不会找顾璋,但是有需要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该找儿子帮忙就找。   顾璋虽然很想听,到底是什么自己也帮不上忙,不过见顾大根去干活,他也忙不迭道:“这就来!”   顾璋这一查账,才真的被惊到了:“娘,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铺子了?”   “有时候觉得货好、也稳定,就干脆在当地开一家铺子自己卖。”秋娘解释一句,又回头对身后女孩道:“你去查查,我名下的铺子里,男女掌柜和店员各有多少。”   “好,我这就去!”这是秋娘那年从族里带出来的女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伶俐又能干。   顾璋翻看账本,一边查看有无漏洞,一边又感慨于秋娘的产业之丰富。   目前已经有五条稳定运营的线路,每走一次带来的钱财都不菲,还发展了许多新的业务。   好些地方都有秋娘的铺子,算起总账来,如果他撇开几项利润高的营生,秋娘现在一个月的入账,竟然和他差不了多少。   顾璋飞快查阅,将有误的地方圈起来,至于是贪、还是账做错了,这就让秋娘自己去查了。   他打算快点做完,打听一下什么事惹得他娘这么生气,谁这么神通广大,连他都出不了这口气?   正查着最后一本账,就见坐在对面的秋娘猛地喝了一口水,然后起身从书房的一个柜子里,掏出了一本剪贴好的报纸集合,走到屋子外面,拿了个火盆,点火一把烧了,还嫌弃道:“晦气!”   顾璋:“……”   这不是她娘最喜欢的查案故事吗?还特意把报纸那块剪裁下来,贴好做成了一本书,时不时就捧着读。   连他这个儿子写的文章都没这个待遇,怎么就一把火烧了?! 第135章 盛世来8   顾璋一鼓作气把账本算完,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秋娘的气性似乎也发出来了一些。   顾璋把账本搁在一边,坐到对面去, 殷勤地给秋娘捏捏肩捶捶背:“娘,女人生气老得快,不如跟我说说,我给你出气!”   这话听着就像个霸道的纨绔,连“我给你评评理”这话都不说,直接就是偏心眼的要直接给人出气了。   秋娘听了, 却没跟以往一样笑着骂他两句“就会装乖”“就会瞎说”“嘴上没个把门”之类的。   在有了自己的产业和铺子之后,越发强势的秋娘, 难得露出了感性的一面,她伸手把献殷勤的儿子拉到身边坐下。   秋娘摸摸顾璋的头, 眼底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是个好的。”她声音更低, 像是喃喃自语, “幸好。”   顾璋见秋娘这样,想到她刚刚吩咐人去查的东西,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娘跟孩儿说说。”顾璋也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认真看着秋娘说,“娘受了委屈, 有了不高兴,我肯定站在您这边。”   秋娘静静地看了顾璋许久, 眼底浮现几缕犹豫、挣扎和心疼,最后只笑道:“娘没事,就是听故事气到了。”   她利落地转移话题, 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账查得怎么样了?”   但是那本剪贴成的故事册,依旧在火盆里燃烧, 剩余还没看的也都被全部扔进火盆,原本喜爱它的主人,再无一丝留恋,十分决绝。   顾璋在秋娘这儿碰了钉子,摸摸鼻子,出门去找黎川了。   这事情多半和他有关系。   黎川家。   “顾老爷,您快请进。”开门的是黎川从宁都带来的书童,看到顾璋后面色欣喜,迎他进门后道:“您可劝劝我家老爷,真的不能再喝了。”   黎正慎喝酒?   那个从来都把规矩礼教刻在骨子里的黎正慎?   顾璋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在戎家,明明都有他这个例子在先了,黎川这个弟子当得让顾璋都替他觉得累,侍立在戎锐身侧,那叫一个尊师重道。   顾璋完全想象不出来,黎正慎醉酒是什么模样?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了。   黎川趴在桌上,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抱着酒壶低声呜咽,脸上还交叠着几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看角度像是自己扇的。   整个人很是狼狈,完全看不出平日里克己复礼的模样。   顾璋皱眉:“怎么就让他这么摊着?”   “小人真没法劝,大人还下令,说不让去找您和余大人。”   顾璋把人拎起来,把酒壶抽走,吩咐道:“醒酒汤准备了吗?再来一盆热水。”   感觉有人在动他,黎川挣扎起来,皱着眉头呵斥道:“不许碰我,都退下!”   毕竟在刑部任职,皱着眉头呵斥人威严十足,难怪小厮和妻子都不敢动他。   “瑶光?”黎川半醉半醒中迷糊认出了人,下意识抱住顾璋。   顾璋:“……”   “黎川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顾璋觉得自己扛了一只大狗熊,还是个发疯会挣扎的。   偏偏听到了顾璋的声音,这个沉重的家伙不仅没自己站起来,反而更是抱得紧了,还把身体所有重量都靠过来,像是找到了信任的,可以倾诉的对象,委屈倾斜而出:“我没错。”   “行行行,你没错。”顾璋扛着这家伙往里走。   “瑶光我难受,酒也难喝。”   顾璋想骂人:“难受你还喝这么多?”   真是老实人疯起来最要命,他把人放在软榻上,就看到了黎川又给了自家一巴掌,哽咽自责道:“是我不孝,惹长辈生气。”   顾璋看他这样。   怕不是身体难受,是心里挣扎着难受。   他不跟酒鬼讲道理了,讲不通!   顾璋把人摁住,黎川下意识挣扎,不过黎川这点力气,还挣脱不了顾璋的束缚,被捏着鼻子灌了醒酒汤,又被顾璋下力气擦了脸醒神。   逐渐清醒的过程中,顾璋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喝醉的人不讲理。   好在总算把人给弄清醒了。   顾璋总算能知道,黎川到底干了什么。   就在他忙着筹备学院、演战堂这段时间,黎川接了一个案子。   有一个叫做王恒的书生,在学堂求学的时候与夫子之女崔珠相知相识,在进京赶考前,由夫子做主成婚。   就在前不久的这届科举中,这个叫做王恒的书生幸运的中了二甲进士。   本是一桩美事,但这个书生却在得知老夫子意外病逝后,忘却夫子培养的恩情,隐瞒家乡有妻的事,攀附高门,娶了一礼部四品京官为妻。   等家乡妻子进京城寻夫时,又使计在半路上就偷走她的钱财和户籍,又诬蔑崔珠是逃婢,将其下狱拷打,判为逃奴,又打点差役将她交与凶恶奴贩子,在卖发之前就将她害死。   顾璋听得一脸麻木。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本来以为,末世秩序崩塌已经很冲击人的底线了,粗暴直接犯罪的见多了,这种装君子的小人听起来倒是更恶心了。   顾璋道扔给他一个新帕子:“这种没良心的负心汉,人也狠毒,都想把人害死了,事实清楚明了,这个案子难道不是很好判吗?”   “对了,她是怎么被救的?”   黎川继续说。   崔珠被卖的途中,又少吃少喝环境还差,本都快要死了,但是意外被她爹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发现,从而被解救。   王恒查过,夫子确实没教出过什么大人物,这些年也少有学生联系,这个学生确实也不是很出息,但是也当上了当地县衙的文书,他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于是状告王恒。   但是到最后,除了王恒的爹娘与礼部官员家眷改了供词,为王恒说情,竟然连崔珠也反供了,那学生也无法,只能又恨又气地拂袖离去,不再诉王恒的罪过。崔珠先成亲依照礼法为妻,后进门的礼部官员之女贬为妾。   顾璋一脸震惊:“你就这么判的?王恒呢,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最后大圆满了吧?”   黎川苦笑:“崔珠不诉了,还改口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身份文牒。依照律法,缺了人证或者原告不得判,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是王恒行事,让我如何是好?”   顾璋难以想象是怎么走到这个结局的:“那崔珠呢?她都差点要被害死了,怎么就突然反口了?”   王恒那是人做的事?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指纹、dna,想要有确凿的证据,哪有那么容易?但是条条都指向王恒,他还是切实利益获得者,加上崔珠口供,基本就没差了。本来可以判的,可偏偏原告撤诉,按法就不能判了。   黎川捶了一下几乎要炸裂的脑袋,他艰难道:“我起初也不懂,后夫人与我说,崔珠应是遵《女戒》所言,一女不侍二夫,觉得王恒都回心转意了,便原谅他了。”   顾璋起初还觉得黎川判得离谱,竟然让王恒这个家伙大圆满。   后来问得深了,也沉默了。   该怎么判呢?若想要痛快了,强行判王恒这个负心汉革职,两女和离,看似是好了。   但一无原告,没有法条支持,根本判不成。二来崔珠一孤女,还嫁过人,若回到家乡怕是更难,遭人指点,自己无法挣钱生活,如果选择二嫁怕是只能嫁给更差劲的鳏夫、残疾、带孩子的,生活落入泥潭,也是一辈子穷苦。   恐怕也是想到这些,崔珠才反口的,最起码也是反口的原因之一,总不能真的是一句“他都回心转意了,为什么不原谅?”   那礼部官员之女也是个苦的,被骗了身子,好像也不受家人关爱,怕是嫌弃她丢人,要送去青衣古佛常伴,或者“病逝”   最后也不知他们怎么商量的,好好的成婚,竟然沦为了妾,她又何其无辜?   这吃人的世道,不……是吃女人的世道。   顾璋想,也不能怪崔珠懦弱,人很难脱离环境的塑造,他末世时队伍里的女强人,也是在生死危机中锻炼出来的,在末世前,大多也是安稳的打工人。   要怪只能怪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顾璋见黎川也清醒些了,踢踢他的腿,问道:“被伯母骂了?”   黎川“嘶——”了一声,顾璋掀开他阻拦的手,卷起他的裤腿,两个膝盖都青紫了。   黎川见没法阻止,只好任由顾璋给他上药,臊眉耷眼地嗫嚅道:“母亲从未如此生我气,饭食也不用,说没胃口,不想见我。”   “所以你就让膝盖受罪?”顾璋戳戳他青紫的膝盖,不意外又收获了一声疼得抽气的声音,他几乎能想到黎川这个家伙,笔直的跪在他母亲门前求见,想把饭食送进去。   “分明是王恒这个男人的错,案子到你手里一判,吃亏受罪的反倒是两个无辜的女人,也不怪你母亲生气。”   黎川寡母当初能靠浆洗衣服,干各种活,继续供黎川读书,肯定也是个自立自强的女人,脑子应该也清晰,要不然黎川不会是现在这个品性,为自己判的案子挣扎又自责。   如今她教出来的儿子,反过来“欺负”女人,怎么能不生闷气?   黎川耸着眼皮,声音沙哑:“是我不孝,让母亲这般年纪还生气,食不下咽。”   顾璋重重拍一下他的脑袋:“傻不傻,我教你,你做几样伯母爱吃的,别在门口问什么‘我能不能进来’之类的话,直接推门送进去,有人拦你就挤进去,嘴甜一点,甭管伯母说什么,你认错都积极一点。”   黎川愣住,怎么能不经过母亲同意,就擅闯她的房间?还有,不是他的错,也要认下来吗?恍惚间,又觉得听起来怎么有种熟悉的风格。   顾璋挖了一把药糊在这家伙膝盖上:“你就算要跪,也别傻乎乎跪在门口,进去就抱着伯母腿哭,把你刚刚对我哭的眼泪都糊在伯母衣服上。”   黎川:“……”   他膝盖被搓得生疼,但被顾璋说得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想想就尴尬地脚趾头都缩起来,有些抗拒道:“怎、怎能如此失礼?”   “建议我给了,做不做你自己看着办。”顾璋看,这事本身就很难说对错,伯母一时来了气劲儿,又有多少真的是冲着自己疼爱的孩子来的?   黎川挣扎几番,在母亲门前跪请几次无果后,咬牙拎着食盒挤进了母亲房间。   ***   顾璋回府后,秋娘已经平静下来,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顾璋脑子里却回想她那句感慨万千的“幸好”   不知道是幸好自己生的儿子,知道护着母亲和妻子?还是,幸好没生女儿,要受这么多不公平的委屈?   那些挣扎和心疼,最后埋在心底的愤恼,估计也是不想让他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时代,对抗不知道多少人代代相传建立起来的观念和规矩。   顾璋辗转反侧,总觉得心里搁了一块小石头。   在夜里,他给不舒服醒来的燕芷捏浮肿的腿,聊起燕芷成婚前那些小事。   听着媳妇嘟着嘴念着从前的事。   顾璋忽然意识到,因为自己不是被欺压的对象,刀子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即使思想和行为都践行男女平等,但也只是下意识维护身边的人。   顾璋最后还是问了秋娘:“那天查名下铺子的掌柜和店员男女各多少,后来结果呢?”   秋娘眉眼舒展:“差不多,都是我亲自挑的。我决定了,日后我的铺子里,多聘些女子!”   知道他还惦记着,秋娘像是儿时一样轻轻抱了抱他:“娘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是你现在这样多好,你本该是人人都夸的好孩子,若是被人骂、被人泼脏水,娘该心疼了。”   挑战规矩的人,下场大多不好,秋娘现在读了一些书,更能懂这个道理。   这条路太难走,怕是要千磨万击,一路迎着风霜,踩着刀尖,鲜血淋漓都不一定能走到终点,她的小石头能够为家人撑起一片天,就已经很好了。   顾璋忽然一笑,神气哄哄道:“娘,你这可是小瞧我了!我跟你说,我一开口,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秋娘见他这样一副牛气哄哄的表情,以为是儿子在逗她开心,笑着一巴掌拍在顾璋背上:“小瞧你的厚脸皮了。”   “那也肯定是像娘。”   秋娘有点想抄家伙揍儿子了。   顾璋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在看到她要动手的那一刻,就飞快地一溜烟跑掉。   ***   顾璋本也苦恼,毕竟闹出巨大动静的那种改革,一听就阻力巨大,必定会很辛苦,完全不符合他做事的准则。   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宗乡的来信,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   他不急着回信,在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带着这封来自刚赤府的信件,提出学校入学考试男女同考。   他特意不把这当作大事,像是随意站出来说“到发月俸的日子了,国库该出钱了。”一样理所当然。   但是听到内容,朝堂还是立马炸了锅。   “怎可让男女同入学,岂不荒唐?”   顾璋像是被惊到的模样:“为什么不可以?刚赤府辖下,可是女子种田的人更多。”   竟然有的地方,是女人种田更多?这简直打破了许多人的观念!   这怎么可能?   顾璋把刚赤府情况细细道来,然后有薛将军这个天然的严肃正直盟友助攻,很快让一群人哑口无言。   竟然真的有地方,种田男女人数比起来,是女人更胜一筹!   顾璋此刻故意模糊了学习要学的内容,只往种田上带。   “难道不都是我宣朝子民吗?”   “难道从学校里学会本事会后,不是一样让更多的土地增产吗?”   “有更多的人来参加考试,才有可能选出更优秀的人才,我才不管是男是女,是猫是狗,总之要有天赋的,谁考中了我要谁!”   在顾璋一副“这多么正常,你才是无理取闹”的态度下,在他大义凛然的表情下,在他一番“要是学生笨了,我岂不是要教好多年?我可不干。”的言论下,真的有许多更注重民生和大义的官员不说话默认了。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支持其中一方。   许多官员都暂避锋芒,想着不过是去学了种地的法子,女子学了回去,也是一样用在家里的地上,也是一样教给十里八乡,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和顾璋对着干。   谁不知道这家伙的倔脾气,他想要做的事情,变着花样也是要做成的。   谁要是和他对着干,被坑的几率大大增加,最惨的是,一般被顾璋坑了,还没法喊冤叫屈,只能含泪受着。   为这点事,实在是不值得!   这种轻忽,让顾璋很容易钻了空子。 第136章 盛世来9   顾璋当即表示,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尽管都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与顾璋作对,但当听到真的要让男女同校, 一同学习之后,许多人还是下意识有些别扭。   打破常规的事情,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顾璋瞧着有人出列,暗叹一声,果然他没这么运气好。他仔细瞅了瞅,这人看起来起码六十岁了, 头发花白,背脊却很直, 神色沉稳,眉目间看起来有些威仪的凶气。   顾璋回想。   平时早朝吵架, 顾璋没和这老爷子对上过几次, 要么是己方打配合, 要么是根本没出声。   想想也是,礼部虽然清贵,但是基本也游离于核心权力之外, 和他激战的机会少。   礼部李成从队伍中出列,在顾璋打量的目光中, 严肃道:“臣有异。”   顾璋见一群人眼睛都跟着亮起来了,显然是找到了领头羊, 眼看着就要来一堆“臣附议”,顾璋坚决不给敌方形成战斗团伙的机会,也顾不上李尚书行事作风如何, 性格如何,赶紧站出来跟他辩起来。   李老也是思辩敏锐, 口才出众的,顾璋当场就和他探讨得火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给旁人进入战场的机会。   众人都有些愣住,怎么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李尚书一向严肃,遵循礼法,对挑战教条的事情十分痛恨,可眼下虽然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没有针尖对麦芒的激烈感觉。   李老像是想说服顾璋撤掉这个荒诞的想法,却又舍不得真伤及学校的后续发展,更不想把刀枪对准顾璋。   要知道,李老年轻的时候当过御史,可是曾经凭借一己之力,以口舌为剑,将一位京官参到自请去地方。   顾璋辩着辩着,也发现了这一点!   有优势不用是傻子。   他赶紧变换策略,主动要求停下来,说自己这是小事,也不好占用早朝这么宝贵的时间,不如下朝后约时间再来详谈?他上门拜访,恳听李老的想法。   李老见他大方又诚恳,本就欣赏他,直接答应下来,还表示自己欢迎之至,定与顾大学士论个痛快。   朝中武将擦了擦汗。   早朝吵起来不是什么稀罕事,隔三差五来一回,但是吵得这么激烈,他们还不怎么听得懂,确实是少见。   文官们则是愣住了。   顾璋不了解,他们可太了解了,李老是礼部的定海神针,从陛下即位起,大大小小的祭祀、典礼都是由李成一手操办的,最是重礼,人也严肃刻板,少近人情。   本该是最看不惯顾璋这个提议的人,怎么他们一个不注意,两人就要在府邸上煮酒论道了?   下朝后,顾璋被明盛帝召见,他随着小太监去见明盛帝。   明盛帝对他今日早朝上突然的提议好奇,怎么会临时提出要女子来参加考试的想法?   顾璋当然不会说黎川那事,一来坑朋友,二来明盛帝也不一定认可他的想法,容易暴露他的意图。   他想着潜移默化,细水长流的来。   顾璋捧着刚赤府的来信:“这不,我收到刚赤府的来信,才想到这一茬的。”   “当老师这活可不轻松,要是学生太笨,那辛苦的就是我了!”顾璋咸鱼得理直气壮,“我要挑最有天赋的,一学就会的,最好教一次我就能功成身退。”   他美滋滋地畅想:“第一批弟子学会了,就让他们去教,我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顾璋表现出一副“一切阻碍我咸鱼躺的,都要退让!”架势,唬人得很。   这话也起码有六分真,他虽然开了学校,但是可不乐意一直朝九晚五,一遍遍讲着重复性的知识,做着重复性的工作,这次特殊,他的小姑娘身体不适,他想留在京城让媳妇安心养身子,这才主动拦下了这个差事。   明盛帝信了,顾璋是因为收到了刚赤府的来信,发现也许还有更有天赋的,未免自己学生太笨,自己遭累,这才有了这个想法。   毕竟连他这个皇帝,也要为顾璋的懒散爱玩退让,已经批了两次足足一个月的休假了!   他这个当皇帝的都没这么奢侈享受过。   明盛帝问:“既如此,不如朕派一批举人随你学,他们能中举人,天赋定是绝佳的,不必如此费心。”   顾璋忙拒绝:“我说的天赋,和读书的天赋,可不是一种天赋!”   见明盛帝对女子入学这件事没什么特别偏向的态度,中立得有些随意,顾璋不打算跟他继续聊这个话题,转而打听起李成此人。   明盛帝听顾璋打听,好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顾璋正色:“我这叫知己知彼,怎么能叫怕呢?”   在明盛帝注视下,顾璋泄了气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李老有些难缠,今早对辩就能看出他才思敏锐,思辨犀利,若不是这几年也没落下读书,怕是今日就要落下风了。”   顾璋瞅着明盛帝,那乌亮的眸子里,分明写着“您帮不帮我?”   见他这副有些微微苦恼,却越挫越勇的模样,明盛帝更多了几分喜爱。换个人来,指不定要害怕退却,或者又恼恨老城倚老卖老,以礼压人了。   明盛帝给顾璋讲了些李老的性格和事迹。   李老是书香门第出身,年轻的时候做过谏官,外任修过水渠、干过实事,回京城后在户部、工部都任过职,精明干练,很少出差错,也是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有恙,这才去礼部做轻省活。   顾璋打听完了消息,派人回家说了一声,就欢快地跑去李尚书家蹭饭了。   顾璋跟着门房往里走,在一间简约大气、细节又处处精致的书房里,见到了正在煮茶的李尚书。   顾璋行了一个晚辈礼,起来后,他往桌上一瞅,有些惊讶,这好像也是一本报纸剪贴册,秋娘剪贴收集的那本是破案故事,这本好像收集的是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顾璋的相貌确实俊朗,又总爱笑,眉宇间尽是洒脱和疏朗,二十多岁正是生机勃勃的年纪,又有一身不俗的才干,正是最讨这时候许多长辈喜欢的模样。   李老想着自己在早朝上说话不客气,年轻人又有功绩,多半自傲,本以为会遇上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顾璋,这会儿发现顾璋笑得温和有礼,晚辈礼也是做得足足的,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和他老友们说的“最会诡辩”“是个刺头”“你可得小心了”好像有些不一样。   如果薛将军、燕先竹等一干人在这儿,绝对会痛心疾首地喊:“这小子初见的时候最会装乖,你可千万别被他这副模样给蒙骗了!!!”   可惜李老是听不到这声提醒了。   李老严肃的表情也露出些笑意,抬手请道:“坐。”   顾璋坐下后就顺手帮着煮茶,这些活他和媳妇煮茶的时候都做惯了,顺手的事,边煮茶边和李成拉起了关系。先说我听说过您的事迹,心里也是敬佩的,又说起他曾经得戎锐教导,戎锐又是您的好友,他也算是半个好友弟子了。   李老本还有些客气,这关系一拉,晚辈递来的茶水一喝,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戎锐年轻时在朝堂上争辩的往昔,看顾璋就更顺眼了,真宛如自家子侄。   跟自家子侄说话,也就不必那么多繁文缛节,引经据典了,他直截了当道:“好好的学校,传道授业以解民之忧,本是大好的事情,怎么偏要女子来?你可知男女不同席、男女授不亲、男女不杂坐,若真的要招女弟子,光是这三个问题,你要如何解决?”   男女之大防,顾璋心里只有叹气。   顾璋深谙辩论精髓,不答反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这三规定之男女大防,分明是对男女双方的礼教约定,为何最后退让吃亏的,只有女子?既然男女不杂坐,不同席,为何您老人家不说让男子回去?”   顾璋睁着一双单纯的、好奇的、求学的诚挚双眼,望着李老,十分积极地回应李成的问题和疑虑。   李老被噎住。   他下意识觉得顾璋是故意的,可再看看自己最爱的十万个为什么,又想想顾璋平日里思想、做事的与众不同和跳脱,还有眼前如此诚挚的眼神,李老又觉得,会不会天才就是如此,思维方向与常人不同?   顾璋态度诚恳,难得碰见会被他迷惑的人,装乖装得十分来劲儿。   这种被偏爱的事情,连他娘都早早收回去了,说他没有小时候长得惹人怜爱。呜呜呜,感动!   顾璋十分积极地和李老讨论,意识到他很喜欢十万个为什么,便把话题慢慢往这个方向带,他边给李老说自己的解决方法,每次还不忘记夹带私货,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   这么美好的未来,真的要因为这点偏见和礼教打折扣吗?   顾璋哄人绝对是一流的,画饼也是一流的,因为他见过真正的饼,也知道大致怎么做饼,别人的饼虚无缥缈,他的饼仿佛能闻到诱人的香味,真实到好像真的伸手就能拿出来吃到嘴里。   顾璋一边哄着李老,掏空他肚子里的想法和疑虑,一边又给他画又大又香的饼。   李老都没注意到,他的坚守在一步步沦陷。   他甚至在惊讶顾璋才思敏锐,甚至有股天马行空的浩瀚灵气,那种无拘无束、仿佛天地任遨游的大气,让他心中惊骇。   顾璋此子,不是不懂礼教,是心中有更宏伟的大义啊!   为了百姓,为了民生,大义之下,区区小节又算得了什么?顾瑶光小小年纪都不怕非议和谴责,不怕异样的目光,他怎么能在人家大步向前的时候,还拖后腿?!   第二日早朝,顾璋趁热打铁。   不想为小事对上顾璋的官员们,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中立派也不发言。   最顽固的一小批人,齐齐地看向李老。   然后就听李老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地表示支持。   顽固派:???   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睡一觉起来,就变成了他们不认识的样子?   他们的领头羊,怎么忽然投奔隔壁小狼群了!这不合理!!   因为太过惊讶,震撼得脑袋发空,所以也没反应过来,不知要如何应对。   朝堂上神奇地没有一个反驳的声音,这事情总算是彻底成了。   ***   消息一传到各个都府,县城、乡镇,百姓们反应不一。   农家自然是高兴的!   “大妹子,你快出来,你家巧儿也能去跟着顾大人学增产的法子了!”   十里八乡都高兴,他们这儿原本没有的,一个都没有!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能去学的,怎么能不高兴?   连原本不怎么疼爱这个女娃的父母,都一改疾言厉色,脸上多了些笑容。   仿佛之前发现她去领过钱却没带回家,打的那一巴掌不存在一样。   这个叫巧儿的瘦弱女孩,背上背着足以压弯她肩膀的柴,紧紧地握住了手里半张盖着红章的纸条,抿紧了嘴唇。   若说贫苦人家是为了那几文钱,那么富贵人家,就是为了名。   报刊本就是官府发行的东西。   又从第一刊开始,就被顾璋集齐朝中大佬名人文章,硬生生拔高了格调。   故而在许多地方,都极受文人追捧。   能在上面刊登一首诗、刊登一篇文章,那就是极大的风光!   而答对十万个为什么的题目,也是另辟蹊径的一种名气,有的地方热衷,称答对的人是“奇才”,也有的地方言,能答对此题者,定然是有几分顾璋的聪慧。   连中六元,还是在年仅十六的年纪,本就是聪慧至极的标杆,许多读书人都以“有几分顾璋的聪慧”为荣。   就连刚刚进学的小孩,都会被父母叮嘱,或者求神拜佛:“若我儿能有顾大人些许聪慧,就心满意足了。”   喜爱名气的又岂止是男子?富贵人家、书香世家,善读书思考的女孩们,小聚在一起,也是喜欢这个名声的。   当时很荣耀,父母也为其骄傲,到处炫耀,不过这会儿态度却急转直下。   姜富商黑着脸训斥自家庶女:“你一个女孩,眼看就要到待嫁的年纪了,怎么好去外面抛头露面,和那么多男子同处一室?”   大夫人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茶盏,淡淡道:“这事情低贱,咱家又不需要你去种地,去学这些做什么?家里难道还缺你这口吃的?”   连姜柔的亲生母亲赵姨娘都来劝,劝她不要去,和那么多男子混在一起去学东西,回来还怎么好嫁人?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姜柔温顺地敛着眉眼,心里却不甘心。   她不只是去学种地,也只有把那些题目当玩笑随意看看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她能透过那一个个“为什么”,看到问题后面庞大的、惊人的浩瀚世界,她甚至想赌一把顾大人的野心。   虽然只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学校,正经参加科举的人都看不上,但半途补充的招生令,真的只是顾大人随随便便的想法吗?   她知道顾大人用功绩请封母亲,更对妻子爱得赤诚热烈在报纸上宣誓,让妻子用荪白的笔名与自己合著出书,两人的名字写在同一排,在刚赤府更是男女都能进工厂挣钱,只凭本事。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姜柔心中有种隐隐的期盼,她想赌一把。   即使赌输了,即使要赔掉一生也不后悔,她起码去见识过那个藏在一个个“为什么”之后的广袤世界,光是想一想就心生欢喜,日夜琢磨难以入眠的精彩世界。   她知道爹想让他嫁给孙知府家三子,可她不喜欢,即使她没见过那人,也听说过他的名声,成日捉猫逗狗,不学无术,还流连酒色之地。   听到父亲、嫡母,甚至她亲生母亲的话,姜柔不甘地微微抿唇,牙齿咬着嘴内的嫩肉。   低敛着的眼睛里,涌动着波澜和复杂。   姜柔微微屈膝行礼,柔声道:“爹娘,女儿觉得这亦是个机会,可助姜家向上。女儿身份卑微,难以做嫡子正妻,”说到这里姜柔眼眸暗了暗,哪里是不能做正妻?是家里见她貌美,只想着高攀联姻,从未想过给她找门户稍低些的好人家,“既然都是只能嫁庶子,或者嫡子为妾,女儿想,不如进京搏一搏。”   姜富商顿时愣住,继而面上闪过思索的神色。报纸在京城最为盛行,肯定也有京中好男子答对,当官的都要政绩,若家中有儿子没科举天赋,也不是没可能送去学一学的。   若他姜家有一门京官的姻亲,想到这里,姜富商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定定地看向自家面容姣好的女儿。   娇柔的小娘子伏小做低,柔软可欺,但抬起的眼睛里却有遮不住的野心。   姜家人觉得这是攀附权贵之子的野心。   只有姜柔知道,她在赌什么,她眼中野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是比学校更远、更高的地方。   一家家、一户户,都在演绎着截然不同、却又诡异相似的场景。   即使新的招生令发了出去,即使与男子一样的出行费用由当地官府负责,但是最后走出来的女子,却比男子少许多。   虽有人在前路照明,这条路依旧满是荆棘,让人走得艰难。走出来的人虽少,却拥有更坚韧、更迫切向上的灵魂。   ***   学校拔地而起。   各地考生也陆陆续续来到京城。   顾璋既然说了要用考试的方式选拔,自然要做到公平公正,面试这种有人为主观因素的方式,就不可取了。   他做了一本小册子,又出了一张试卷。   在各地想要入学的人都到了之后,顾璋将人召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入学名额将由考试结果分配,不会因为有无钱财、家中权势、年纪大小,男女性别改变。”   有科举在先,这种相对公平的方法,也没引起太多激动,只有姜柔等人,心中暗暗一喜,也许她们猜的真是对的。   顾璋指着身边的一箩筐小册子道:“识字的一人来领一本。另外还有一张大的宣纸贴在墙上,册子里的学问都写在上面,我会安排人从早到晚念,不识字的可以反复听。”   之后的考试,也会有人念题目,考试自己涂答题纸上的【1】【2】【3】【4】   五天时间,如果连自己的名字,还有几个数字也认不清楚的话,那也没有入学的必要了。   顾璋道:“只有五日时间学习,考试的所有内容,都在这本册子里,第一届会录取300人。”   只有五日!   原本还心中欢喜,对京城有些好奇的考生们,瞬间紧绷神经。   好消息是顾大人说,所有的考试内容,只会出自这本册子里,有范围的内容,总归是让人安心的。   “我们定会努力,不负顾大人所望。”   “我,我们江陵府的人也都会好好学的!”   总有热情开朗,长袖善舞的人的反应快,立马大声保证肯定积极努力学习,想给顾璋留下一个好印象。   顾璋点点头,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让考生们抓紧时间学习。   他选择这样的方式,也是想选出接受新知识能力强,学得快的人。   听说顾璋发放了考试内容,朝中不少官员都好奇地寻来看。   毕竟他们不太想得明白,为什么顾璋要通过“十万个为什么”来挑选弟子学生,分明很多颇有天赋,待官的举人和进士不是吗?   看完之后,更是懵逼了。   都是些什么,怎么和那些“为什么”一样,都奇奇怪怪的?   为什么要去琢磨,匀速前进的马车里,人受到了几个力?   “难道弄懂这个,能种出更多的粮食吗?”   顾璋随口道:“弄懂这个种不出粮食,但也许能做出好用的农具,就比如我曾经做的龙骨车。”龙骨车、自行车、金家铺子里许多的玩具,甚至当初在面对匈奴投石车的时候,找出破敌的关键点,可都离不开物理。   顾璋知道,顾璋不说。   “原来是这样。”   也有瞧不上的,怎么想都觉得是奇技淫巧,歪门邪道,劝说顾璋还是用正经的考题。   顾璋:“……”   用科举那套考题的话,读过书的识字的不识字的,那他还不如直接在待官的进士和举人里选。   顾璋任性地表示,我的学生我做主!   谁家收弟子学生,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收的?   众人:“……”   这能一样吗?你的喜好未免也太独特了!   顾璋能感觉到,到底是不一样了。   若他没有提女子入学这一遭,现在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关注着。   还有反应过来了的古板官员,心中对女子入学依旧别扭得紧,很是抗拒,见缝插针地在顾璋耳边念叨:“女子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学这些做什么,她们能学会吗?”   顾璋呵呵一笑,撅回去道:“要不你也考着试试看,指不定成绩还不如那些女子呢?”   “你、你!”   “岂有此理!”   明盛帝都听说了顾璋这话,有些不敢置信地招来顾璋问:“是真的吗?还是瑶光随口戏言?”   他自认选拔的臣子都是顶尖人才,怎么会出这种事?   这不可能!   顾璋想了想道:“若您想知道,大可让文武百官都做了看看结果。”   他也说不好,按理说朝中大臣学习能力都很强,但是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生物,有严重偏科的,也有擅长文不擅长理的。   而且有的时候,一张白纸,反而在学习全新的东西的时候,会表现得更好,因为不需要改变和对抗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思维。   历经千帆,已经对世间形成一套自我认识,并且极为自信的大臣们,最后结果他也难料。   但是顾璋觉得,那些思想固执,性格古板执着的官员,也许真的考不过这次考生里部分女子,毕竟她们有最起码一科的天赋。   明盛帝不知顾璋所想,但也好奇起来,顾璋用“为什么”选出来的人才,真的这么厉害吗?   他通知六部,每部出十个人也来考这个考试。   五天转瞬即逝。   入学考试当天。   顾璋出的卷子,分发到了每个考生手里,配套还有一张写满了【1】到【4】的答题卡。   顾璋选择写入小册子的知识点不太难,但是考题却有些坏心眼的选择了书里的“易错题”   考生拿到试卷一看。   问:一艘货船在港口卸货,在卸货的过程里,下面四个说法正确的是()   【1】货船所受浮力减小,将上浮一些,货船的“排水量”减小   ……①   看到题目的考生和六部官员,不少都傻了眼,再一看不小的题量,立马抓耳挠腮了起来。 第137章 盛世来10   知识点是一回事, 能不能理解,灵活运用又是另一回儿事。   更别说时间尚短,好些人觉得把小册子里的东西背熟, 考试便不会难了,少有深究,多花时间背诵。   在学堂读过书,考过科举的人尤甚。   同样拿到试卷的明盛帝,还有未参加考试的官员:“……”   有些官员擦了擦头上汗珠,幸好他们没去做这个题, 若是真的比那些学子、顽童都考得差,脸真的是丢大了!   他们学了几十年的《大学》《论语》《中庸》这些学问, 可都没法用来回答顾大学士的问题,这不就和那些学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吗?   旁观的人尚且觉得头疼, 参加考试的人, 也是抓耳挠腮, 脑子思考的速度压迫到了极点,逼迫自己不断地思考推论。   顾璋没去管送进宫的那一批试卷,他在考场巡视、监考。   他说想挑好苗子, 以减少自己的压力的话,也是真心的。   这种举国之力招来的考生, 本就万里挑一,再一筛选, 希望能符合他的要求和期望。   顾璋在考场里踱步。   所过之处,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有的人明显感知到他来了,有些紧张, 有些人则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顾璋注意到几个人。   比如荆苍握着笔的手动得飞快,下笔如有神, 他注意到老人家眼圈有些黑,但是精神头极好,不像是在做题,亢奋得像是发现了肉骨头的狗狗。   仔细一看,好像是在做生化两科的题目。   顾璋见此,踱步出去,低声吩咐人出去请个郎中回来备着。   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亏他自己还是个医呢!   顾璋换了一头走,发现整个考场,识文断字的女子比男子少很多,比较亮眼的是一名叫做姜柔的女子。   相比周围面带焦急,显得有些慌乱的神色,她最为镇定,冷静,顾璋远远扫了一眼,即使是草稿,也是一块块从上到下的,干净整洁,透着股理性。   顾璋绕过这片区域,正想往隔壁走,忽然对上一双亮闪闪,眼巴巴的锃亮射线:“爹!”   顾璋脚步一个踉跄。   他之前打过林青柏的注意,本想着如果他已经回过家乡,应该恢复神智了,可以来帮他教物理,即使有罪,也不要用坐牢来惩罚他,让他996,让他007,让他为社稷奉献!   他词都想好了,结果大傻子压根没恢复!   回了家乡一趟回来,还是这个大傻子模样,总不能是上辈子回了家乡,被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打醒的吧?   顾璋看着大傻个冲他傻笑的样子,感觉有点手痒痒,要不他也找个坏掉不能吃的鸡蛋,来砸一砸这家伙的脑壳?   另一边就是不识字的了,他们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上面有人念题目,图则早早画在木板上,一题念三遍,然后直接下一题,宛如大型听力考试现场。   这边女孩的比例就相对高多了。   而且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亮的。   对没怎么上过学的他们来说,宛如在白纸上涂写颜色,小册子上的知识点,像是为他们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那么神奇。   从前他们觉得神秘莫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东西,在顾璋给出解释后,慢慢浮现出了本来面貌,再不是“鬼神之力”   他们想留下来,留下来跟着顾大人学习!   如果能做顾大人的亲传弟子,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所以这会儿都聚精会神地听题目,不敢有半点分神。   即使发现顾璋来了,也只敢飞快亮晶晶的看一眼,然后又连忙收拢心神,生怕就把眼下这道题给听漏了!   每个时代都有能人,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在不重视工匠的时代,这些人的天赋无法施展,甚至本事也没法传扬出去。   在古代,也只有文人才能有机会、有能力,把自己的想法、领悟的道理写成书,传与后人。   顾璋巡视了一圈,还真抓了两个作弊的。   还暗搓搓的围观了“让我瞅瞅你做到哪里了?”版本地偷瞄一眼周围人的答题卡,还有双眼无神,头秃飙泪版本的“迷茫无力点兵点将。”   读了这么多年书,头一回当考官,顾璋表示……倍儿爽!   这就叫做翻身农奴把歌唱!   看大家都在为题目苦恼头疼,而自己可以慢悠悠地背着手,到处溜达,这感觉还真让人有点别样的舒坦。   考试结束。   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呜呜呜,我还没写完。”   “再让我想一想,我马上就要想明白这道题目了。”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顾璋对这一幕实在是眼熟,有点好笑的同时,也使出了曾经老师用的“十秒倒计时大法”   在倒数十声之内,若不把答题纸交上,那就不收了。   在颇有威慑力的“十”“九”“八”的倒数声中,考生们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把答题卡上交。   生怕送晚了,就真的不要了!   顾璋收齐了答题卡后,对众人道:“诸位可回去休息一晚,明日早上会公示成绩和结果。”   “明早?”   这未免也太快了,“我们这么多人,成绩竟然明早就能出?”   明盛帝也好奇。   他手上也拿着一小摞答题卡:“科举批阅答卷,耗费人力不菲,也要足足一月有余才能得出结果,你能明天就出结果?”   即使是眼下这种确定的,没有异议的答题卡,一个个批阅也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   明盛帝有些怀疑,总不能是他的顾小状元,突然变得勤快起来、打算通宵达旦地干活吧?   顾璋接过明盛帝递过来的那一小摞答题卡:“不用明天,今晚就能出结果。”   明盛帝:?   心有余悸,颇为担心自己成绩的六部官员:?   顾璋笑眯眯道:“皇上借我几个小太监用用,会数数就行。”   他又找苏公公要了一支细长的香,对着答题卡上正确的选项,戳出一个个孔。   顾璋嘟囔:“还怪香的。”然后顺口就找明盛帝讨了一些。   明盛帝:“……”   干正事呢!   能不能有点正经模样?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看到个好吃好玩的就被吸引了心神?   “去备上一些,等会儿送到顾璋府上。”明盛帝无奈吩咐身边的苏公公,正打算说说他这个懒散的毛病,就见他将烫得满是洞洞的答题纸,和某考生的答题纸重叠在一起。   顾璋觉得有点眼花,他又将手里的纸反过来,背面是白色的,重叠之后,只有正确的黑色墨块浮现在纯白的纸张上,一目了然。   顾璋一数:“68,还行。”   顾璋把分数往答题纸上一写,然后递给苏公公,笑问道:“用法看清了吗?”   自认办事最妥帖利落,最能为主子排忧解难的苏公公,这会儿看到顾璋这样做,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后连忙道:“看清了,此法甚是简单易懂!”   果然是会数数的人都能做,而且又明了又快捷!   还没离开的六部官员,心陡然一下就提起来了。   这是不是就代表,他们刚刚做的那份试卷,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有的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已经用手捂住了心口,几乎能感受到心跳加速怦怦直跳。   顾璋把答题卡和正确答案交给苏公公:“麻烦了。”   苏公公很快安排下去,又用香烧空答题纸,多做了许多张正确答案模板。   一张张答题卡被快速批阅。   顾璋则无事一身轻,懒洋洋地边蹭饭边等结果。   被蹭饭的明盛帝:“……”   看到这个奇妙又高效的方法后,他下意识想夸夸他的顾小状元,可看顾璋懒洋洋的悠哉模样,又忍不住怀疑:“你小子不会是为了偷懒,才想出这个精妙法子?”   顾璋尝了一口御厨新研发的玲珑玉珍糕,十分坦然道:“怎么能叫偷懒,这叫提高效率,享受美好的人生。”   还真是为了少干点活,不乐意辛辛苦苦批改答卷。   明盛帝好笑又无奈,知道他最会诡辩,换了个话题:“你说六部官员哪一部会考得最好?”   顾璋琢磨了一下,随口猜测道:“应该是工部?”   怎么说也沾点边。   不过顾璋猜错了,当结果整理出来之后,工部在六部中,只能算中上游,居然是礼部排名第一,还是断层第一!   顾璋面色微讶,探头过去:“让我瞧瞧。”   各部派来参加考试的人,有的是自荐,也许是想在皇帝面前露个脸,更多是上官挑选。   工部就是工部尚书窦天工指派的,但看起来都有点偏科,故而分数不高。   礼部中好几个人,都有八十多分,简直鹤立鸡群。   明盛帝也觉得有面子,他就说他的臣子肯定都是优秀的,他压住微扬的嘴角,矜持道:“李尚书不愧是两朝元老,擅识人。”   顾璋听出了问题关键,点着八九十分的那几个人问道:“这几个人,都是李尚书推荐的?”   明盛帝应是:“这几人我都没什么印象,故而看到他们的时候多问了一句。”   顾璋摸摸下巴,回忆自己和李老爷子的交谈时言语中的细节,好像除了封建礼教之外,许多观点都不谋而合,要不然他也不会装乖装得那么顺利,早就暴露本性了。   还有那日自己去拜访的时候,看到的十万个为什么剪贴书。   如今还能推荐这么多有天赋的人,顾璋相信物以类聚的道理。臭味不相投的人,真的很难走到一起。   顾璋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这一会儿,所有考生的成绩也都出来了。   明盛帝翻看,第一名赫然是林青柏,是他赦免后,派人照看着,特意送去的。   足足有98分。   他感叹又遗憾道:“如此天赋,为何没在科举之道上有所成就?能做出那般威力的投石车,也是朕需要的人才,却在民间蹉跎,甚至流落至匈奴地界。”   顾璋微微挑眉,而后十分霸道护短地说:“那肯定不是您的问题,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努力,或者科举考官有问题,不能为您选出想要的人才。”他似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还自顾自地点点头,“没错,都是他们的问题!”   明盛帝为他这种霸道的说法震撼,没忍住拍了一下他的官帽:“胡闹,朕真要这样想,那岂不是成了暴君?”   “那总有一处出了问题,”顾璋抬了抬官帽,理直气壮,又十分无赖道:“既然您不想怪人,那咱就怪制度吧,科举就是为了选出皇上和社稷需要的人才,选不出来,就怪科举好了。”   明盛帝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可是咱们宣朝头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怎的还砸起自己招牌了?”   明盛帝不准备和顾璋比嘴皮子了,不过“科举没能选出他需要的人才,也许真有问题”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明盛帝继续往下看,第二名竟然是一名姜姓富商家中庶女,而且只比林青柏少了一分,97分!   明盛帝面色讶然:“竟然真有女子能考得如此高分?”   一顺看下来,尽管女子不多,但是在近两千人里,能考进前五百的也有不少,也就是说,她们打败了一千多人。   明盛帝轻咳两声,维护臣子的面子道:“六部官员的答题卡就留在朕这儿。”   他是知道的,朝中官员参加考试,就是因为顾璋一句“指不定你还考不过那些女子。”气走了唠叨劝说他的官员。   那些说这话的,又参加了考试的官员,若得知真的有一女子考得比他们更高,怕是要羞愤欲绝。   明盛帝是个开明宽容的难得明君,对臣子并不苛责,但凡有能力者还颇为爱护,这事实在是太过丢脸,他难免起了维护之心。   顾璋大方的把那部分答题卡放回去,还保证道:“您放心,我肯定不外传!”都是同僚,把事情做绝就不好了。   但他相信,文武百官肯定是瞒不住的,分数他们自己也是知晓的,公布的分数,绝对也是会去看的!   到时候多半有乐子。   顾璋办完事,蹭完饭,交代人去写要张贴的公告,把事情都安排好,然后自己就跑掉了。   他在回家之前,特意绕了一脚,去给李老塞了本书,正是他给学校准备的物理教材。   当晚,李老拿出顾璋塞给他的书,拿出宝贝玳瑁款澄目莹镜,在灯下读了起来,这一读,李老就有些沉醉进去了,连晚膳也只是随便用了一些,又飞快地沉浸在书里。   这书内容奇妙复杂,又一针见血,总让他惊叹,更是拍案叫好道“原来如此!”“竟还有如此奇妙的说法。”   起初只是随便翻翻看,好奇顾璋给他塞了一本什么书,等到后来越看越入迷,只恨时间不够,大叹人为什么一定要睡觉?   什么摩擦力……什么重力势能与动能的转换……什么光学,小孔成像……   李老已经六十多了,再早二三十年也称不上年轻人,上一次这样废寝忘食地读书,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边读,一边不断地用自己生活中的经验对比,甚至激动的时候,还随手拿身边的材料直接做起了实验,许多原本似懂非懂,有些朦胧的东西,都慢慢清晰了起来。   这种拨开迷雾见晴天的感觉,更是让李老对这本《初级物理》爱不释手。   他迫不及待想和人讨论一下,那种蓬勃的分享欲,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身上喷涌而出了,但是顾璋又在忙开学招生的后续事宜,连他原本的此道好友,也都被顾璋拉去当了助教!   其他人都不太能理解书中想法。   明明有股要冲出来的分享欲,硬生生地憋回去,那可就太难受了,李老想了想,带着《初级物理》去找了自己的好友戎锐。   可他没想到,戎锐根本不懂,偏偏口才还好,他说一句,戎锐能不赞同得辩驳十句,直让他感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忒憋屈了!   这一憋屈,李老就一脚把老友踹开了,不和你一起读书了!   李老又看准了燕先梅,顾璋那小子的师父,肯定不会话不投机吧?   这一上门,《初级物理》和《初级地理》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两人都是爱琢磨的,也曾经在地方做过实事,有这样两本书,可以让人一起读,相互讨论,实在是畅快不已!   后来越琢磨越深,难免产生不同的看法,两个人甚至能唇枪舌剑激烈辩论,燕先梅虽然也是文人,但是没有李成口才好,时不时就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驳,回头就找弟子来撑场子:“小石头,你来评评理!”   然后得意地看向李成,把人气得不轻,又羡慕得不行。   顾璋来了几回,渐渐摸出了李老尚书的底子,这绝对是个文理兼修的天才!只不过在文之一道发挥的才能更多,掩盖了其余的光辉。   顾璋向大佬发出一张“物理老师邀请函”   然后惨遭拒绝。   李成一脸严肃:“这绝对不行!”   他甚至有点气,觉得顾璋好像不那么“乖巧孝顺又贴心”,他不阻止女子进入学校,就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竟然还想请他去给女子授课!   简直荒唐,简直大胆!   顾璋不仅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李老又教育了一番,主旨就是要遵循礼法,不能使阴阳失调,离经叛道。   顾璋叹了一口气。   人真的是复杂,明明是文理兼修的隐藏大佬,做学问能力杠杠的,结果思想这么古板,他都撬不动。   黎川也是,明明伯母已经原谅他了,结果自己又陷进去了,整个人像是有好几股力道在撕扯,站在三方的立场不断自省,眼里都没了往日的坚定和神采。   顾璋想,如果黎川不是寡母一手辛辛苦苦养大,对母亲情感深厚,格外敬重孝顺,恐怕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纠结,会和固执守礼的李老尚书想的差不多?   不过没有如果,同样是重视礼法和规矩,但是李老和黎川还是不一样的。   顾璋跑去拉壮丁:“正慎,你可要帮帮我!”   黎川虽然眼中没了往日神采,但听到顾璋这样的语气,想也不想就应道:“瑶光为何事所扰?只要力所能及,我肯定帮忙。”   他还有点紧张地看向顾璋,担忧是不是这几日他有些颓废,一个没注意,性子活泼的好友遇到什么事情了。   顾璋便说想请他去当夫子,传授学生律法知识。   普法是很重要的,有黎川这样恭谨守礼、三观正直的人普法就更重要了,否则掌握了知识的人,一个不小心,手握的知识就会变成凶器。   顾璋卖惨:“这么多学生,这么多课程,我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真的会累死的。”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声音再一委屈,直接把还在犹豫“于礼不合”的黎川吓得直接一口应下。   “我去帮你教律法!”   顾璋在这儿给黎川找事做,让他没时间东想西想,另一头,李尚书和老友们相约聚一聚。   李老这几天沉迷《初级物理》,聊着聊着就忍不住提起,想和他们夸夸顾璋,夸夸这本书里的内容。   没想到这一夸,好几个老朋友看他的眼神都比较奇怪。   这一问才知道,最近学校发书,顾璋也没藏着,就传出来不少。   看到书籍后,有人觉得难以接受,大部分人觉得将信将疑,小部分人如他这般夸了又夸,爱不释手。   小部分自然是异类,所有人都觉得顾璋在农之一道成就不凡,但是也不代表他提出的其它学说也都对啊,身为有名望的大儒,竟然就这么直接相信了?简直是糊涂!   还有参加了考试,结果分数不理想的。   他们坚信自己的答案,对标准答案嗤之以鼻,在皇上面前激烈争辩,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雄心壮志地去做实验了!   有的去现场做大型物理实验了,有的派人去各地搜集材料,要做化学实验。   都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顾璋这些都是一家之言!   还以此为例子,劝说李老不要这么偏听偏信,更不要在外面公开支持顾璋,免得毁了一世英名。   这场老朋友之间的小聚结束后,李老尚书气得头顶冒烟地去找燕先梅了。   找他的新朋友诉苦!   顾璋正巧在,学校招生的一应事宜都处理完了,明日就要开课,他正和燕先梅交流地理知识,又顺便探讨一下该如何面对学生。   顾璋见他气冲冲的模样,顺手倒了杯水递过去问:“您老不是休沐去和朋友小聚了吗?”   在顾璋看来,出去玩应该是开心才对啊!   李老尚书喝了茶,还是觉得气不顺。这些人自己看不懂书,就觉得书有问题,又因为顾璋年轻不看重他的学术思考,甚至连喜欢这些书的人都觉得是偏听偏信。   一叶障目,简直可恶!   听李老把这些说话,顾璋也生气……不,顾璋还是很高兴的,学问这种东西,就是要引起关注,引来辩驳啊!   要是你提出一个东西,没人看,没人问,没人理,像是石头扔进湖里,水花都没有一个,那才叫可怜。   越是关注的人多,越是不服气去做实验的人多,越是有人想来跟他一争高下,一辩真假,越是动静大啊!   他这一颗石子砸下去,砸出滔天巨浪,这可太合他心意了!   要是没动静,他还想继续搞事呢!   他的心,时时刻刻在亢奋地跃动。   不过这会儿,顾璋在李老面前,没有表现出一点喜悦和兴奋,而是同样有些生气。   他像是最乖巧守礼,会克制自己情绪的晚辈,有些委屈又不忿,但很理智地说:“那是他们不懂您,也不懂我,只要我们早日干出成绩,做出点实绩来,就能让他们明白这些学问的妙用了。”   顾璋趁着这个李老情绪上头的激动时刻,可劲儿忽悠,让人来学校当夫子,把这些学问发扬光大,让质疑的人都自觉闭嘴。   燕先梅一看弟子使的眼色,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反正他自己也是要去的,这会儿乐得配合,感受一把坑人的快乐。   正在气头,又被欣赏喜爱的后辈、最近无所不谈的好友两相夹击。   李成一口答应!   他的物理之学,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委屈?!   顾璋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善良的好人,不仅会哄老人家开心,给人顺气,还积极鼓励人发展兴趣爱好,获得人生成就感。   如今学生已经全部就位,夫子班子也拉来了几个大佬,助教更是准备了一堆。   一切准备就绪,顾璋宣布学校开学。   这座在京城脚下,备受瞩目的学校,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拉开了神秘的面纱。 第138章 盛世来11   要说最高兴的, 肯定是各地农家来的穷苦学生。   从进入学校起,就觉得眼睛不够用。   “巧儿,你掐我一下,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嘶——”即使疼得抽气,脸上依旧是笑着的,笑得如丰收的稻田一样生机勃勃,小麦色的肌肤更显得淳朴有力,巧儿掐了自己一下,“不是梦, 我们真的可以住这么好的屋子,还有自己的桌子和床!”   “我听说了, 咱们还能干活挣钱,比如整理实验室, 照看实验田, 能一边挣钱一边学东西, 工钱比家里男人去外面做活还高呢!”   “我今天看到食堂还有肉,我上次吃肉,还是过年的时候。”   “咱们好好学, 等以后回了家乡,到时候教大伙种田, 有了这门手艺,日后说不定比账房先生还吃香!”   这些本就穷苦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在学校里转悠, 对学校里的一切都好奇得不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偶尔会遇到看不起他们的富家子弟,但其中就会有一两个排名靠前的挺直胸膛站出来, 表示,我还瞧不起你考不过我呢!   高高兴兴聚在一团的贫苦学生们, 在长久的伏小做低和战战兢兢中,难得找到了一丝挺直腰杆的自信。   学校也许就是这么神奇的地方,若能学习好,便能有自信,别的都要排第二。   这些小小的不欢而散,立马激发了两方的好胜心,纷纷握紧拳头,决定一定要努力学习,下次肯定要考赢对方!   顾璋制定了校规,这种小事肯定是不管的,若发生了大事,就交给黎川,专人做专事!   黎川看着自己一人,又要授课,又要编写校规,又要负责调停决断,还要……迷茫得眼神里透出大大的疑惑。   他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最开始好像是只答应过来讲一讲大宣律法的?   但是还不等他有机会去问顾璋,接踵而来的工作就让他在下衙后的时间里忙得脚不沾地。   别说去找顾璋了,连原本迷茫挣扎的时间都没有了!   余庆年看出这个情况,麻溜地写了一篇赋,赠予天工学校。   顾璋有点遗憾,这么上道,他都不好意思坑了。等看到了他这篇赋,尤其是最后两句,顾璋笑看着余庆年道:“还是玉昂懂我。”   余庆年也只是笑笑没说话,转而关心起了黎川最近的情况。   两人聊完,第二天,顾璋就在学校门口,立了一个大石碑,上面刻了余庆年写的《赠天工学子》   余庆年的文章写得愈发好了,从少年时只是看着辞藻华丽,到现在篇篇都有独属于他的文风,甚至被当世大儒称赞:“独爱玉昂之诏文,事关典故,证引该洽,援笔立成。其文风磅礴大气,又不失典雅清正,无人盖之!”   这也与他翰林这几年所做的事有关,相比黎川一心钻研律法,他则是因为文笔好,在翰林院时就总被召见去侍读,故而在此道进步迅猛,已经远超他们三位友人了。   顾璋拿到后,就感觉十分震撼,读起来酣畅淋漓,宛如炎炎夏日在湿热黏腻的午后,得饮一杯冰透的水,有种直击灵魂的震颤。   想来是认真写的,而不是如他嘴上所说,为了避免被拉来做苦力,赶紧先一步送点礼哄人。   顾璋将其立在学校门口后。   也很快引起了学子们的震撼,即使是没有读过书的学生,听到有人将其念出来,也会觉得激切又磅礴。   震撼惊人的气势飞一样地冲到他们面前来,每个字都带着骇人的灵气,每一句都有着巍峨的气势。   这让他们深深地意识到,他们才初窥皮毛的世界,也许比他们想象中更宏大,更浩渺,宽不见尽头,深不见极底。   每每路过石碑,读一遍碑文,便会觉得生而渺小,向学之心滚滚翻腾。   顾璋:没想到还有人比我还会打鸡血!   他对此乐见其成,悠哉悠哉地开始给学生们上课。   相比坐在课堂上,按照书本规划传授知识,顾璋更喜欢户外实践的上课方式。   他带着一群学生,到处去浪,今天让人挖泥土回去,明天带着人捉泥鳅,后天又带着人去戏水,大后天又领着一堆人去拔草捉虫……   关注着天工学校的百官,第一天安慰自己,刚刚开学,过两天就好了。第二天捂着胸口,劝自己说这指不定是顾瑶光的独特教学方法,第三天坐卧不安了,第四天嘴上都起燎泡了……   他们都还盼着,希望顾瑶光教出来的学生,能学到他几分真本事,然后给各地都带来增产!   学校外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学校里的学生,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他们觉得顾璋简直太适合当夫子了,他们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奇妙,这么可爱过。   地里的庄稼、不同颜色的土壤,奔向不同地方的河流湖泊,各地天气的变化,甚至是地里让人厌烦的杂草和害虫,原来都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   原来这些不是神明之力,也不是只能在年老后才慢慢悟出来的经验,不存在玄之又玄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有都是能清楚量化,落在纸笔上的学问。   顾大学士会亲自带着他们去看、去观察、去体验,去做各种不同的实验,让他们清晰直观地感觉到“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不必害怕担忧自然,他们甚至可以和谐的和自然相处,然后利用自然规律,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原来种地还有这么多学问。”即使是姜柔、荆苍这些原本不是为农学而来的,都忍不住沉浸在顾璋的课堂里。   农学本不属于基础学科,它能和社会、化学、物理、生物这些学问产生紧密的联系,从而引发学生们不断地去探究。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我爹原来实施政令不顺了,不会和农人打交道,不懂农事,自然不顺,我得赶紧写信回去劝导他。”   “是啊,不知道村里百姓每个时节一天种地消耗的时间,不同粮食完成耕种需要的时日,不论是徭役还是各种政令都可能有误,怎么能不让百姓心生恼怒?”   “如果只看书,我可不知道咱们的税还有这么多门道,也难怪有的地方农人喜欢,有的地方骂了,唉,想要完全太难了。”   “上次我去捉泥鳅,做完了对比试验,才知道剂量只多那么一点点,竟然效果天差地别,太吓人了。”   “什么实验?我怎么没听过?”   学生们休息的时候,三两好友聚在一起聊天,深刻明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他们明明已经将书都读过了,可只要顾璋一带着他们出去上课,脑子里就会涌现出数不清的问题,运气好当场就能被带着做实验解答,但更多的问题是没法当堂解决的,只能课后自己再花功夫。   好不容易一个个搞清楚了,再和友人们一讨论,就会发现许多自己没注意过的问题和知识点,再一讨论,还有!   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若是想要偷懒?   那下次小聚,就会被问得哑口无言,再也跟不上原本同窗的激烈讨论,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无知蠢笨之人。   谁还不要点脸面了?   更别说,还有真的对这些知识感兴趣,深深喜爱着这些领域的人,带头在最前面狼奔豕突!   新奇的知识在天才的摇篮中不断碰撞,碰撞出漫天星火,不知何时会洒向世界,照亮数不清的黑夜。   开学近两周,学校的运行也步入正轨。   顾璋也慢慢闲下来,还有心情在夫子办公室里煮茶,和三位夫子交流心得。   顾璋煮好了茶,先拿起茶壶倒了三杯,然后端给燕先梅、李成、黎川,他说:“难得今日咱们都在,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教学中的问题。”   对这些能帮他大大降低工作量的大好人,他特别用心,用关爱呵护自己的劲头,来照看他们的身心健康。   燕先梅率先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让学生们都那么喜欢上你的农学课的?”   要知道每个人当初答对的“为什么”都不同,并不是每个都十项全能,也不是每个都冲着农学来的。   比如冲着化学来的荆苍。   听到燕先梅提起这个,李成冷哼一声:“成日带着学子出去玩闹,不成体统!”   被顾璋装乖的表象蒙蔽之后,第一次没察觉,如今被坑了两次,他要还是看不出端倪,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他怎么就没听好友的提醒,要防备着点这小子呢?居然接连被坑了两次。   听说他答应了来天工学校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老朋友戎锐还笑呵呵地问他:“这次可看清那臭小子的真面目了?还为他说话吗?”   李老尚书有点气,每次来学校上课,都是气咻咻来的!   听到燕先梅的问顾璋的课为什么受欢迎,没忍住呛了两声,面相凶凶的,看着让人有些害怕。   燕先梅维护弟子道:“这可不是出去玩能做到的。不信李公没发现,咱们的课堂上,最积极的辩论和提问,还有寻根究底的追问,都来自瑶光的农学课。”   眼看李老又要和燕先梅争辩起来。   顾璋骄傲道:“说明我天生适合当夫子!”   他注定是享受型甩手掌柜的命!   美滋滋.jpg   燕先梅、李老、黎川:“……”   顾璋一通搅和,直接把原本有些气愤和锋芒的气氛搅和散,成功把所有的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之人?!   也只有燕先梅身经百战,很快就无奈摇摇头,直接说起了自己的困扰。   上地理课的时候,学生们明显没有那么深的探究和钻研精神。   与做农具的物理,顾璋所教授的农学,对化学感兴趣的荆苍等医者相比,学地理的学生随意许多,即使燕先梅讲得不错,见识极广,但是大多数学生似乎只当作故事来听,开阔眼界。   会发出惊叹“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也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发出疑问,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顾璋摩挲下巴:“这好办!”   顾璋毫不藏私地现场教学:“一看您就不会画饼。”   燕先梅好奇:“何谓画饼?”   顾璋叭叭开始讲了:“就是给个目标和好处,在前头吸引人,您想想望梅止渴,就是这个道理,还有一个更形象的,骑驴的人在驴眼前吊一根胡萝卜,这样驴就会为了吃到胡萝卜,哼哧哼哧向前赶路了!”   燕先梅:“……”   黎川:“……”   李老尚书:“……”   好好的一个树立远大目标的好事,怎么一到顾瑶光嘴里,就变味了呢?   燕先梅轻咳两声,然后道:“你先说说。”   顾璋凑到燕先梅身边去,十分热情地给他分析,为他出主意:“您仔细想一想,学好地理用处可大得很,您要告诉他们啊!”   “比如人文发展、气象变化,各地的水质、岩石、土壤,地理几乎涉及方方面面,我甚至觉得,当官的最需要补这门课。”   谁都知道,现在官员都讲究外任,不留在原籍。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首先就要了解当地情况。   顾璋道:“研究过地理,就能知道各种自然现象出现的原因,能想到解决的办法,还能预防自然灾害的发生,对农耕的安排和指导,对当地环境和文化风俗,甚至在安排城池布局和规划的时候,都有很大的作用。”   太多太多了,顾璋觉得自己一个不那么喜欢这门学问的人,都能随口说出这么多,这门课绝对是重要的。   燕先梅越听眼睛越亮,有种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会喜欢这门学问,却被懂自己的人一语道破的惊喜,像是狠狠戳中了他的心。   “没错,这绝对是一门博大精深,不输于其它几门的学问!”燕先梅斩钉截铁地说。   难怪他甚爱之。   顾璋也点点头,给他出主意:“所以您就按照这个,来给学生们画饼,这样就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了。”   不知为什么,一听画饼这个词,原本心情激昂的燕先梅,就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太朴素直白,大胆直接。   李老也下意识皱眉,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做学问的事,怎么能说得像是贪嘴馋吃一般?   顾璋想了想自己的计划,又道:“内部动力有了,咱再来个双保险,我给安排个外部驱动任务,让他们做自己家乡的地理气候大报告。”   顾璋想了想,标准的、科学的按照当地现状,县志的记载,整理当地的情况,这绝对是一份宝贵的资料,也能很好的应用于全国粮食增产。   他拍板道:“第二学期会有外出巡游,遍访各地的实践课程,哪个地方的地理报告做得最好,咱们就将目的地定在哪个都府。”顾璋想了想,又补充,“就取前五名,要是有同地的就往后顺延。”   这个方法一说出来,几人都齐齐看向顾璋。   这方法可真是绝了,不说能影响所有人,但是起码有80%的人,会为了这份地理大报告,浴血奋战,苦学地理。   这可是顾璋亲自带队去当地啊,粮食增产岂不是妥妥的?   谁不想自己的家乡好?即使对农学不感兴趣,但是自己的家人、朋友、根都在那里。   往绝了说,即使对家乡没太深厚的感情,但是能做成的人,成功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把顾农神带回家乡,简直是家乡的英雄,多有面子啊!   载誉而归,十里八乡都将有他的名字,甚至族谱上都要用不少笔墨狠狠的记上一笔——是某家某某某,在某年某月突破千难万险,打败了数百人,将顾农神带回家乡,使得家乡增产数倍,粮仓丰裕,再无饿死之人。   随着族谱、县志、各种传记流传后世,祖祖辈辈都记得这个事。   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比多少人成名后都喜欢做的衣锦还乡更刺激,谁能承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几乎能想象到之后地理课上的盛况。   燕先梅欣喜之余,也难免心里嘀咕,头一次站在顾璋的角度“坑人”,还怪独特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燕先梅觉得自己的地理课稳了,甚至还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招架得住那群精力充沛,还馋饼的学生。   李老也忽然意识到,他之前被坑,好像也是被臭小子画了饼。   他那么喜欢,那么欣赏,觉得乖顺讨巧的小辈,竟然在心里是这样看他的,竟然给他画饼!!!   李老气咻咻道:“才知道你小子竟然是这样想的,难怪戎锐让我提防你,他果然说的没错,你小子是个蔫坏的!”   顾璋也气了,义愤填膺地反驳说:“他怎么这样背后说人坏话?我是那种蔫坏的人吗?他分明上次还说我不错,做人怎么能这样厚颜,真是看错他了!下次一定坑他儿子小戎大人一把,父债子偿!”   戎景山:?   李老见他这副理直气壮说要坑人的模样,不知怎么竟被逗笑了,反问:“还说你不是蔫坏?”   顾璋哼哼唧唧:“都是诬蔑。”   顾璋和李老聊上了,又提起了礼部的那些助教们,这些能考不错分数的,其实也都是好苗子,还有人写过《考工记》这样的书。   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官,只是因为情商不够,不擅做官,性格执拗等等原因,没能官运亨通,但若学好了,日后能发挥的作用可不小。   提起这些有天赋的人,李老尚书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顾璋见李老略微别扭的模样,又追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竟然是因为学生中女子的事。   李老起初根本不乐意,上课都不与女学生交流互动,不会故意打压,但是也几乎当她们不存在了。   但是就在今天,他提了一个问题,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有头绪,冷场了,只有姜柔一人回应他,而且最后姜柔的想法,还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简直戳中了他的心。   李老差点当场与她讨论起来,忍住了,事后又难免有些淡淡的别扭,他一直忽视当作没看见的女子,一直当作没发现他的冷淡,积极配合互动不说,今天甚至成了唯一的独苗苗。   他这会儿还是有点别扭:“若林青柏脑子没被撞,肯定也能回答出来,他是第一。”   顾璋戳破他的自我安慰:“他能考第一,就说明脑子坏掉的只是记忆和行为习惯,不影响他对专业知识的思考。”   所以林青柏没能答出来,就是他没想到答案而已,不是因为脑子问题。   李老反问:“难不成姜柔那个小女娃,还能比林青柏更厉害?林青柏可是做过投石车,还在家乡实打实做出过一些利民工具来的。”   顾璋笑道:“那可还真不好说,只论天赋,一分的差距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同等分数段中,女子的天赋和潜力会更高一些。就比如林青柏和姜柔,林青柏有过实战经验,能堂堂正正的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姜柔的成长环境就差多了。”   “更差的资源,却能有同等的表现,肯定天赋更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老更气了,不尊长辈,还与长辈顶嘴抬杠,他之前怎么会觉得顾璋乖巧体贴,绝对是眼瞎了!   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顾璋可不敢皮过了,真把人气坏了,那可就不好了,他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其实那些不认识字的学生,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可能现在暂时落后一些,但是真实的潜力,会比当时的排名和现在的表现都更好一些。”   三人都很有责任心,既然要教学生,肯定都是用了心的,这会儿听到顾璋提起那一小部分不识字的学生,顿时思考了起来。   也是,连字都不认识,却能在考试中打败那么多人,现在只是一时表现不好,平时上课还是要多照顾一些。   顾璋道:“我已经派人去教他们识字了,他们身上的潜力和天赋能不能发挥出来,就看他们自己的努力了。”   等送走两位长辈,顾璋就拉着黎川帮他干起了活,好兄弟,用起来就是一点也不心疼!   黎川其实心里有些感动,他小声道:“多谢瑶光你了。”   忙碌确实最能把人从沉沦的情绪中拉出来,因为被一个接一个的任务逼迫得不得不往前赶,根本就没时间东想西想!   “想开了?”顾璋自然的搂住他的肩膀,“我跟你说,真没必要纠结,看到门口的石碑没有,玉昂现在的文章可神了,堪称洗脑,你去找他给你写一篇,保证给你洗得白白的,许多争论保证都一边倒!”   黎川顿时身体僵硬,肌肉紧绷。   他虽然没太闹明白,顾璋想让他找余庆年写一篇什么样的文章,但是想一想顾璋平日里带节奏的“厚颜”风格,他就浑身抗拒,连忙干巴巴拒绝:“不用不用!”   他宁愿有些非议,争论,也不想要那种夸自己的文章,光是想一想他就恨不得一头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璋叹口气,怎么当他的朋友这么久,一点都没变得脸皮厚实些?   两人同行了一段距离,黎川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学校突然招女子,你不会是想……?”   顾璋没直接回答,只是从书册里取出那张余庆年的原稿,指着最后两句没被刻在石碑上的话,给黎川看。   黎川看到那两句,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顾璋果然是想与这千年的规矩做抗争。   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一方面觉得这条路艰险,挚友勇气骇人,另一方面又觉得,顾璋会走上这条路,好像也不太奇怪。   似乎从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顾璋就一直把女子放在同等的位置上,无论母亲、妻子、还是治下百姓。   “万一不成呢?”   顾璋摆摆手:“不成就不成,我做事从来问心无愧,尽全力试过了就好。若还失败,要么就是根本无人能撼动,要么就是队友不争气,我努力试过了,就没有什么好自责遗憾的。”   黎川看顾璋一副“反正不会是我的问题”的嚣张模样,倒是忽然觉得自己该好好学一学。   他想,他已经尽力了,这案子的遗憾,是因为崔珠自己不争气,到最后反口。他唯一对不起的,可能就是那个被贬为妾的后嫁女子,她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   顾璋捶他脑袋:“瞎想什么,这和你也没关系,那是她的家族不护着她,她自己也不敢走出和离这一步,我问你,如果她真的强硬地要求和离,你敢判吗?”   黎川没有一秒犹豫:“当然敢!”   “看吧,”顾璋摊手,“所以这和你也没关系,只是这个世道容不下女子罢了。”   她不敢,因为再强大的外力只是一时的,往后的人生还要她一个人继续往下走,离开家族被厌弃,再和离,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女子,要如何活下去?   如果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有话语权,在社会中有权利,占据一定的地位,营造出好的环境,也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有了足够的生存环境,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也没有太多包围得密不透风让人窒息的非议,即使同样的性格和坚强程度,同样的境遇下,也许她就敢了。   起码现代的女子都敢离婚,末世的许多女子敢做更过火的事。   黎川眼底涌动波光,心绪复杂道:“是啊,并非她胆子小,只是头上压着的山太重。若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判案,丢掉官职,被所有人指责嘲讽,我也不一定敢。”   顾璋挑眉:“是吧!”   是不是代表这家伙终于走出来了?   黎川顿住脚步,朝同行的挚友深深一揖,动作板正规矩,“瑶光之大义,我万万不及。”他甚至也忽然想做点什么。   少年时便觉得瑶光是他一生难得良友,此刻亦然。   顾璋猛地跳开,耳根微红:“你又来!”   他逃一样大步往外走,大声道:“我这就去找玉昂,让他写夸你的文章。”以牙还牙,谁不会啊!   黎川吓得差点丢掉克在骨子里的规矩,以最快的速度朝顾璋追去。   绝对不行!不行!!   ***   学校运行一切良好。   这会儿,起初那些根本不信,对答案和教材持有怀疑态度且激烈争辩,然后亲自去做实验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去的时候有多雄赳赳气昂昂,这会儿就有多灰头土脸。   小部分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认识竟然是错的,大部分是根本连怎么测试,怎么进行答案验证都摸不清。   古有曹冲称象,其智慧就能让人惊讶,可见想要得到某些事物的答案,是需要智慧的。   气冲冲去验证货船排水量的人,先卡在了港口,后自己做了小模型,又应量少损耗大而不能确定……前前后后想了好些办法,头发都掉了不少。   其他去证道的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都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再听说李老竟然去天工学校上课了,简直惊讶得眼睛都掉在地上。   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塌下来,李老都不会去的,那可是有女子的学堂!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顾璋上课的一系列放飞操作,心都拧起来。   严肃正经的课业、山野间的疯闹。   这简直就和小儿涂鸦,落在名贵字画上一样让他们感觉不自在。   纷纷上奏。   明盛帝也有些担忧,便想着去学堂看一看。   他记得顾璋跟他说过,学校开业之后,可以去看看的。   顾璋一口就答应了。   都是带出去玩,带一小群是带,带一大群也是带。   明盛帝和朝中文武百官们,很快就体验了一把“户外农学实践课”的快乐和充实。   一节课下来,仿佛有无数的知识哗哗的往脑子里灌,然后又有无数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哗哗往外头喷。   又因为缺了之前的课程和基础,甚至很多都听不明白。   但是看周围不到十岁的小不点,在那里不断点头,不断记笔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谁好意思说自己没听懂?   绷着脸,保持沉稳!   最后晕晕乎乎的跟着去,惊喜之后,又晕晕乎乎地跟着回。   等到了学校里,才有了那么一丝熟悉带来的安全感。   顾璋放学生们去自习、上后续的课,他便带着一群人参观起来。   主要是带着投资方爸爸明盛帝,好好看看他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走了一圈,把该看的都看了,就回到了学校最大的那个教室。   抬头一看“梦想殿堂”   戎景山敏锐地问:“此间为何叫这个名字?”以他的了解,顾璋取名都很直接,住的地方就叫宿舍,吃饭的地方就叫食堂。   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名字独特的,定然有异! 第139章 盛世来12   哦豁, 把这一遭给忘了!   顾璋带着一群人溜达到这,才想起来这间大教室还有他的“灵机一动”的大饼。   主要是这玩意挂上去,刚开始他还觉得不错, 开学后这么一段时间,天天看,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顾璋犹豫了一下,但是想到之前已经被他忽悠过的人,顿时淡定了。   东西是他做的,想法是他提出的, 自然是随他说,还是没有人能反驳的那种!   面对戎景山这个敏锐的家伙, 顾璋面色平静:“不是我取的,是许多人强烈要求我改的。”   在学校两位夫子, 还有一众助教看过之后, 便惊为天人, 一致觉得原本的名字配不上这些奇思妙想,除了这个,还起了一堆天花乱坠的名字, 顾璋对这些向来无所谓,避开了太文艺, 选了这个只增加一个字的。   原来不是顾璋起的名字。   再加上顾璋平平淡淡的语气,众人都没提起太大的兴趣, 还晕晕乎乎的在脑子里琢磨,刚刚旁听的那节农学课。   但是熟悉顾璋的六部尚书侍郎们,被顾璋坑过的大臣们, 却不那么轻易相信他的话。   他们谨记一个道理——顾瑶光这小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好话八成不可信, 坏话许能信八成。   对这个梦想间早有耳闻的窦天工,主动道:“以天工学校的命名风格,想来这一间还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不如我们进去瞧瞧?”   现在这间大教室没有学生上课,顾璋直接推开门。   明盛帝带头走了进去。   确实是一间普通的教室,与现在许多教学场所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为何要起这么一个名字?   正当不少人疑惑的时候,有人惊呼出声:“快看上面!”   下意识抬头。   屋顶极高,从天空垂落下来一根根透明丝线,将一块块造型各异的木牌、模具,错落有致的悬挂于半空中,宛如一个大型风铃。   阳光从高处敞开的窗户洒落进来,将一部分木牌和模型照得透亮金黄,宛如鎏金。   “我看到那上面写的是纺织机,前面还有八锭的字样,难不成是一次能用八锭同时纺织的东西?”   “三用打稻机,是哪三用?我好像看到下面有小子了,谁带了三级的澄目莹镜,借我一用。”   “旁边还有个双人打稻机,怎么个双人法?这个牌子下面怎么没有小字?”   顾璋心里默默道,没有小字,当然也是因为他不知道双人打稻机到底是怎么个双人法,只是听说过,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提供个思路罢了,不论做不做的出来,做出来之后又是不是原本的双人打稻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也不在意,只要是能提高效率的机器就好。   比如双人合力借助机器,效率堪比十人?   又或者最后不是双人,是双牛打稻机,两头牛横扫一村稻穗。   又或者做出来的不是打稻机,而是无意间试出了别的效果和作用,那也行!   顾璋默默不作声,毕竟周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他真要是一个个回答,怕是嘴巴都要讲干,还要来十几个分身,摆烂,当做没听见……   大家也不在意,一脸惊喜地在教室里东转转、西转转,像是寻宝一样看天上的木牌和模型。   “这个自动风车是什么?我曾经任地方官的都府,就经常刮风,风又大又凉爽,这个能用吗?”   “哪里有会自己动的东西,还是我这个手摇榨油机看起来更实用,榨油工序复杂,耗费人力,手摇这个词听起来就相对轻松很多。”   ……   越看越惊喜,越看越激动,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可该有多好?   这是哪里?这是顾瑶光的地盘!!   在别处出现这些东西,他们大可一笑而过,或嗤笑一声异想天开,但是在顾璋的地盘就不一样了!   他能写出来,还写得这么像模像样,甚至有的还能描述出一些细节,是不是代表他真的能做出来?   等一圈看完,众人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顾璋。   顾璋见一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脸不红心不跳道:“别看我,我不会做。”   “不信!”   “这不可能,你都能写出三用打稻机有哪三用了,如果不是会做,怎么可能写得这么仔细详实?”   “顾总督,此等造福千万百姓之大业,你可不能惜力!”   “你儿时就能造出龙骨车,后来在边关又造出破敌强弩,还有玩具铺子那些数不清的玩具。你说你不会,我们能信吗?”   ……   教室里气氛激动又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明晃晃地写着“顾璋不会?三岁小儿都不信!”   顾璋:“……”   太看得起他了。   这些他要是都会做,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智慧,全部凝聚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干脆一个人走完工业革命,载人上天得了。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顾璋无奈,他指着自己问道:“我顾璋像是会谦虚的人吗?”   忽然把人问到了。   顾璋会给自己的书编自吹自擂式洗脑宣传语,还会自己写文章登报夸自己的人,还真没法把谦逊这个词往他身上套。   燕先竹悠悠道:“谦虚倒是不会,躲懒倒不是没可能。”他就是受害者之一,都一把年纪了,愣是被拱到丞相实职上。   这略带怨念的话,顿时引起了不知多少被坑之人的共鸣!   就是,这小子最会躲懒!   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到处坑人给他干活,然后自己溜之大吉,悠哉享受!   连明盛帝的眼睛里都写着“不信”,一副有些怀疑的表情,他记得他的顾小状元,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会藏拙了。   顾璋对着四面八方“我不信”的表情,顾璋噎住了,顾璋震惊了。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不是以为他谦虚、就是以为他躲懒,愣是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能力不够,确实做不出来。   十分爱面子、且对能充盈国库的木牌和模型极其感兴趣的盛正业,也补充道:“旁人都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不行、不会,怕被人看不起。顾大学士嘛……”   这个意味深长的“嘛”,更是进一步坚定了许多人的想法。   顾瑶光这厮,面皮是极厚的!   他甚至直接在报纸上说自己惧内,根本不怕人嘲讽,也不怕人觉得他虚张声势,更不怕人瞧不起他,所以嫌疑更大了。   顾璋万万没想到,人生还能有这种烦恼。   他走到这间大教室一角,抽动机关,把悬挂在最高处的一批降低高度:“再看看,看好了咱们再说。”   他这是画饼!   货真价实的画大饼!   不能因为画得大饼真,就觉得他能做饼吧?   而且他觉得好些大饼也不真,只有一个名字,甚至还是他瞎改的名字,比如珍妮纺织机。   岂有此理!   顾璋哼哧哼哧地把最上面一批的高度全部降低,降低到触手可及的位置。   像是鸟一样会飞的机器,还能带数百人上天。   不需要马拉,也不需要人用力,就能日行千里的车。   一样样看下来,震撼又离谱,甚至有些惊悚。   顾璋:“诸位大人别忘了此间的名称,梦想二字何解?”   这、这……   许多人动摇了。   若下面看起来还靠谱一点,上面的这些,看起来确实像是编造的了,也不像是顾璋能做出来的,准确的来说,这怕是神才能有的手段吧?   人力所不能及!   顾璋抓住这一丝的动摇,赶紧开启忽悠模式。好说歹说,可算是把大家说服了。   文武百官脸上纷纷带上了点遗憾。   他们抬头看着半空中一个个金灿灿的名字,忍不住畅想,要是这些都是真的,那该多好?   顾璋叉腰,虽然这不属于“真理”范畴,没有加持作用,但是能忽悠住人,岂不是说明他更厉害?   他果然是聪明机智口才一级棒!   顾璋满意地把看公开课的文武大臣都送走了,还把明盛帝这尊大佛给送走了。   原本担忧顾璋这种上课方式的人安心了,忧愁没有消失,转移到了另一批人脸上,变成了灰扑扑的失落。   他们大张旗鼓地去做实验,想要验证试卷上的想法和答案是错误的,是有悖常理的。   结果灰溜溜地回来不说,还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顾璋在农学课上提出的那些奇妙又新奇的想法,真的让人很容易相信他真的会。   而他们呢?连验证结果对不对,都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法。   最让人遭受打击的是,他们若承认自己真的错了,那说明他们连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都考不过。   哪里还有意思去和顾璋当面辩论,要是输了,最后一点遮羞的脸面都没了!   这次公开课的效果,也在百姓中慢慢传开。   “哈哈哈,顾大人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想法,难怪聪明。”   “顾大人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梦到过骑着鸟飞上天?我也做过这种梦,不过我可不敢想,要做个差不多的东西带我上天。”   “这么想一想,顾大人虽然不太沉稳,但还挺可爱的。还是年轻人,什么都敢想敢做。”   顾璋美滋滋。   他可真是个机灵鬼。   又画了飘香四溢的大饼,又把做饼吃饼的任务推得一干二净。   不愧是他!   顾璋正快乐嘚瑟,意外发生了。   就在公开课后不到一周的工夫。   天工学校的学生们,爆发式地设计出了数不清的“灌溉车”   宛如灵感喷涌而出,压都压不住得那种。   灌溉车有许多版本,有的叫水流筒车,有的叫牛转翻车,有的叫风叶水车,无一例外,脱胎于顾璋曾经做的龙骨车。   虽然底子一样,但看到成品后,可没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东西。   起因是姜柔率先设计出一种叫“水流筒车”的灌溉车,她的家乡有一段湍急的水流,她设计先修筑一个堤坝来阻挡水流,而后让水流绕过筒车下部,水流之力将会冲击转动车筒水轮,一筒接一筒的水就会倒入引流槽,最后流入田中。   借助水力可昼夜不停地取水灌溉,即使是上百亩田地,也不耗费一丝人力畜力!不用的时候,卡住水轮即可。   她本该扬名的,可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将思路分享给同窗。   紧接着,林青柏也做出了牛转翻车,其部分结构脱胎于磨盘,牛转翻车的主动力结构,来源于两根交错的巨大齿轮,中柱擎天而立,在牛身高度处横插一根木条,让牛拉着如磨盘般转动,效率倍增。   再接着,宛如松开了被堵住的泉眼,各种灵感喷涌而出。   有用风力的灌溉车,还有适用于各种不同地形,不同情况的汲水灌溉车。   特点就是,极为适合他们家乡当地的情况使用!   甚至还有灵机一动,逆向思维,做出利用风力的“排涝水车”的!   据说他家居住的村子四周水多,不愁灌溉,反而在涨水的时候,时有积水,让人苦恼,每年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去用人力排水。   杜小江被同窗们夸得红了脸,羞赧道:“我也只是突然想到顾夫子教的实验方法,又在想家里现在会不会很辛苦的在排水,就突然想要这么做了。”   别看这些功能都差不多,似乎是拾人牙慧,但若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些大家伙,肯定不觉得是一个东西。   有的像是巨大的圆轮,有的又像是长条形的一筒筒的运输带,还有的就是交错的两个磨盘模样……   头一次学以致用做出了点小成果后,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分别在其它几门课上,脑海里的灵感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这日。   燕先竹从外地回京,他被派出去忙了一小段时间,才刚刚回衙门当值,同僚们就对他表示,你可要好好问问你的亲弟弟,亲孙女婿。   燕先竹哭笑不得:“这事还没过去吗?能热闹这么久?”他为顾璋辩解道,“你们当日都在,那些真不是瑶光可以做出来的,外面讨论也就算了,你们怎么也掺和?”   还不等有人跟他解释,又有人路过看到他,竟抱拳朝他贺喜:“燕相,恭喜啊!”   燕先竹:?   怎么这话听起来还有点酸溜溜的?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被臭小子坑得现在忙得团团转,臭弟弟见天儿的跟他炫耀弟子,实在是气人,哪里有好恭喜的?   见他疑惑,同僚惊了:“你还不知道吗?”   燕先竹这些日子,实在是忙得不行,哪里还有时间关心京城的情况?于是问了起来。   燕先竹确实善于经营,人缘也好,他一问,立马有人说:“顾瑶光可厉害坏了!他收的学生个个都不凡,这才短短一月,竟然就能做出利国利民之物了!”   燕先竹惊讶。   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有些激动的你一言我一语:“你弟弟不是在天工学校当夫子吗?他也做出一款灌溉车,说是很适合曾经外任过的一地。”   “我去看了一个能在京城实验的,真的好用!”   “听说边关那边的神医荆苍,最近也研究出一种新的贴膏,能牵住伤口,降低痛感,还药效很好。”   燕先竹有些懵,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婿不凡,也想过他想要开这个学校,肯定也是有他的考量。可当夫子、出成果这件事,他是真没想过会这么快!   他最乐观的想法,也不过是三年之后,这些学子能学到顾璋几分本事,回去各自的家乡后,能造福一方百姓。   听同僚们都你一言我一语说完了,面对同僚们的震惊和疑惑,燕先竹更恍然了,他说要回去问问。   等到了点,燕先竹就跑去找自家弟弟。   燕先梅挑眉:“哥,你竟然还信他嘴里的话?”作为顾璋的师父,他还是更了解的,再加上本身也在学堂授课,他隐隐有种感觉,梦想堂里的那些东西,不一定是编造的。   燕先竹:???   燕先竹这么好的脾气,都忍不住有些暴躁了。顾璋这个臭小子,诓旁人也就算了,连他也诓。   还有那张脸,单纯无害得让人轻松卸下防备,更别说那张嘴,愣是每一次都能让人觉得“对,肯定是这样没错!”   燕先竹匆匆去找顾璋,正巧看到顾璋唉声叹气、一脸不解地对着教材长吁短叹。   燕先竹板着脸,训斥道:“都当三品官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稳重!”   到底是谦虚藏拙,还是躲懒?   顾璋:“……”   他嘀咕:“我也没想到啊!”   即使有学校里领悟力、专注力的加持,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出成果啊!   实在是低估这些人了,他最近才发现,荆苍已经克服万难,使用各种办法和替代品,做出了一套简易粗糙版本的化学实验器材。   农学课也同样如此,试验田的种子一发下去,出身农家的学生们就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摸索出最合适的种植规律。不断交流改进,做各种对照组实验,废寝忘食,就差在田边盖个小茅屋,然后住在田边了。   顾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等到第二天,还真有人在试验田边上盖小茅屋!!!   顾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个当夫子的,总不能去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吧?   想不到办法,只好就这样拖着。   结果拖着、拖着,竟然真有人做出了一样梦想殿堂中的东西!   顾璋捂住心口,也不能这么快吧?   这么快就有人能出成果,他真的没想到啊!   当初看过那些木牌和模具的人,在早朝之时,全都下意识地、齐刷刷看向顾璋——你还说是假的!!!   他们甚至心底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顾璋这厮,不会真有办法能让人飞上天吧? 第140章 盛世来13   顾璋很无奈。   这年头说真话没人信了。   顾璋在一众宛如探照灯般的目光下, 缩了缩脖子。   他环视一圈,发现竟然连明盛帝、燕先竹、万刚、盛正业、戎景山这些老熟人,都用同样的目光看他——像是真的觉得, 他有这个能力,能把那些东西全部都做出来一样。   顾璋:“……”这不会就是今天皮一把,明天坑个人反弹来的福报吧?   沉默,是今早的朝堂。   顾璋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才没有看我, 嗯、没错,不是在看我!   还是明盛帝先打破了沉默:“天工学校学子表现良好, 所出适用于各地的灌溉车,对节省民力大有裨益。”   工部和户部立马站出来, 他们要安排各地官员, 将这批农具应用于民, 向百姓推广。还有在京城没法试验的灌溉车,也要赶紧安排到当地去试验。   百官还是理智的,明盛帝开了头之后, 也纷纷说起了天工学堂最新的发明创造。还有如何应用,除了那些学子的家乡, 还有没有同样可是使用的地方等诸多问题,一一在朝堂上解决。   越是讨论, 越是震惊。这么多学生,这么多想法,还能看出, 确实不是出自顾璋之手,毕竟每个人做出的东西, 都带着浓浓的地方色彩和个人特色。   但神奇的是,又能看出都脱胎于一种理论学派思想——这是一套成体系的东西。   这下,原本质疑考试成绩,甚至大放厥词说这肯定是错的,又大张旗鼓去现场试验找答案的官员,都有些没脸了。   人家已经做出成果来了!真正能利国利民,有益于百姓的,而他们呢?有的连入手的地方都还没找到。   顾璋也参与讨论,给了些建议,还为这些做出了实绩的学子们请功。   “臣以为,既然顾大学士有教人之天赋,天工学校的学子能迅速出成果,咱们应当重视起来,使其发挥更大的效用,女子和不识字的农人着实浪费了些。”吏部一员外郎出列,建议道:“不如选些待官的举子进学,想来能有更好的效果。日后他们外任当官,也能直接应用于地方,一举两得,实乃美事一件。”   顾璋:?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他认识这个人,名叫平正豪,之前看着好好一个人,顶多是跟李老一样保守了些,古板了些,怎么能说出这种脑子有坑的建议?   觉得东西好了,想要自己上了,就把弱势人群踢走,妄图取而代之,还美其名曰提高资源利用率,得到更好的回报。   顾璋嗤笑一声:“这些学问,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平大人应该深有感触才对。”   平正豪脸色微涨红,想到自己才三十多的分数,他强辩道:“我朝举子和待官之人众多,肯定能选出更厉害的,”他朝礼部李老尚书尊敬地拱了拱手,“如李尚书、燕老这般天赋卓绝之人也定不在少数。”   “我不同意。”顾璋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口拒绝,还斩钉截铁地维护道:“他们就是天赋最好的,没有人可以取代。”   突然被牵着进来的李老,也深深皱起了眉头,明明是他曾经一力促成之事,但现在听了,却有种难言的可惜。   在顾璋的提醒他后,他对那些底层百姓中来的不识字的学生,多有关注,到后面发现真的思维灵巧机敏,便又多加照拂,比如不写过多的板书,多互动提问。   投入了不少精力,又看到人在自己的照拂下一天天变好,宛如逐渐擦亮蒙尘的明珠,那种感觉实在让人激动。   谁不喜欢勤奋刻苦还聪明的学生呢?   他甚至都萌生了收其中一个为弟子的想法。   还有那个极为聪慧的小姑娘,每一次都能跟上他的想法和节奏,甚至时不时的问题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激发出他源源不断的灵感,绝对是格物之学的天才!   想到她要离开学校,回去嫁给不知谁为妾,或者嫁给一个小门小户为妻,从此困于后宅或为生计劳苦,李老几乎惋惜得心中绞痛。   她能做出一个“水流筒车”,还带动那么多学子有了灵感,日后绝对能有更多的成就和作品,对百姓大有裨益,怎么能止步于此?   李老想,最好是学成之后,嫁给学堂里优秀的、聪慧的学子,日后她夫君入朝为官,两人携手为朝廷效力,随顾璋一同缔造千古盛世。   想到这些,李老对平正豪有些抵触了,他面色发凶:“思虑不周,行事激进急于求成,这就是你吏部任用的官员?”   顾璋都还没来得及继续,就听见李老尚书直接给人扣了一口大锅。   平正豪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李老没停,他都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和人开始辩驳起来,引经据典,火力全开,差点没把平正豪吓死。   连吏部尚书都没能在他“引经据典能把人喷得半死”的攻势下,为自己的属下说点好话,甚至刚刚一冒头,就成了那条殃及池鱼的可怜池鱼。   文官集团都惊呆了。   倒不是因为李老口才,虽然李老喷人少见,但是也不是没见识过。   但是李老怎么会谴责平正豪这个思想与他一脉相承的人,反而去支持跳脱出格的顾璋?   跟顾璋不熟的人想,李老不会是年纪大了,脑子出问题了吧?   跟顾璋相熟的人,这会儿忍不住面带惊讶之色地瞅顾璋,这小子也太离谱了,竟然连李老秉承了几十年的思想观念都能撼动,也太会忽悠了!   以后更要小心提防,以防被坑!   平正豪接连被朝中两位重臣攻击,吓得两股战战,面色发白,就这么退缩回去了,与他霸气的名字完全不相符,甚至看不到一丝往日跟着李老冲锋陷阵,能言善辩的诤臣模样。   顾璋摇头感慨,这模样看着还真是可怜啊。   不过胆子是小了点。   想想他当初,还不是一上朝就独自面对户部所有人?还有被御史台那么多人围攻,揪着错处使劲儿怼。   早朝上,甭管你的观点是对是错,要是连争论辩驳的勇气都没有,那可就完蛋了,以后你说的话,提出的观点,谁还听?   顾璋心情不错,不过好心情还没三秒,就听戎景山向李老讨教,问梦想堂的事。   李老坑他真是毫不留情,李老竟然说:“依老夫看,若是多花些心思,顾瑶光也不是做不出来。”   顾璋:?   他大声反驳:“诬蔑!”   这绝对是诬蔑!   燕先竹也站出来问道:“那天工学堂中有人做出了三用打稻机,你又作何解释?”   顾璋怒发冲冠,振振有词道:“学生做出来的,和我顾璋有什么关系?”   燕先竹冷哼一声:“你的学生,难道不是你教的?”   盛正业参观的那次,就对三用打稻机垂涎不已,这会儿也忍不住补充道:“那学生都说是你教得好,而且三用打稻机的名字,三种用途也是你提前写出来的,顾大人,你就不要谦虚了。”   顾璋裂开,什么叫“你就不要谦虚了”,听听这像话吗?   他是真不会做三用打稻机,甚至怀疑这玩意是电动的,那个学生做出来的版本,和他笔下的三用打稻机,大概率不是一个东西。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三个作用相同了,但效率多半比不了。   他在里面起的作用,可能一个是灵感启发,二是物理学知识分析和农学引导。   顾璋反推锅给李老:“这门课是李尚书教授的,多半是他功劳,诸位不如问问李老。”   李老呵呵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确实没人信,都往他这边看呢!   顾璋扶额,头一次发现什么叫有口难言,更离谱的是,竟然是因为所有人都太信任他的能力,连他自己亲口承认自己不行,都被觉得是谦虚和躲懒。   顾璋无赖道:“反正我不会,这是真话。我会的知识都写在教材里了,从初级、中级到高级,想要什么大可自己去学,或者找人研究。”   他就无赖了!   就无赖了怎么着,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文武百官:“……”   果然历朝历代都少有年轻人任三品这样的高位是有原因的,年轻人,实在是让人头疼,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简直比家里的三岁稚子都难对付,家中稚子还可管教,顾瑶光要怎么办?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哄还哄不好,唉,愁啊!   老老实实、战战兢兢步入官场的真实年轻人:???   ***   等早朝结束,顾璋跟着内侍去见明盛帝。   明盛帝捧着一本《初级农学》教材在看,苏公公又送了好几本教材到他手边,明盛帝放下书,问道:“朕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璋叹口气,这也是个糟心事。   那次农学公开课结束后,明盛帝就找他商量,希望能让皇子去旁听农学课,从六皇子开始,加上更小的十岁以下的皇子们。   明盛帝可惜道:“瑶光的农学课生动有趣,每每让人醍醐灌顶,若不是政务缠身,朕都想日日去听课。”他甚至有些后悔,顾璋在翰林院那两年,没有招顾璋来给他讲农。   顾璋庆幸,幸好没有,要不然他短短两年,兼顾户部改革、发行推动报纸那么多事,真的会很累的,顾璋不太情愿的嘟囔:“您就夸吧。”   他才不会因为被夸高兴,然后就兴高采烈的接下活干。   明盛帝正色:“这不是夸。为君者若不知晓农事,如何下达正确的政令而不被大臣牵着鼻子走?若是不知时节,征兵征徭役就会影响收成。若是不知农人每日干活时节,耕作辛苦,便会不惜民力。”   他当初也是被父皇带着亲去边关,才知道百姓之苦,边关将士之苦。   顾璋板着脸:“我可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放水。”   明盛帝:“自然。”   顾璋又追加:“我也不会任由他们在学堂里仗势欺人。”   明盛帝也应道:“我下令,不让他们暴露身份就是。”   顾璋提了好些要求,明盛帝一一应下,连任打任骂都应下,还说给他赐金龙教鞭,可打皇子手心。   顾璋:“……”   真要按这个来,那些皇子,怕是要成地里的小白菜了。   真是亲儿子吗?这也太严厉了,要是他肯定舍不得。   顾璋想了想,这样也不是不行,就当来几个旁听生了,对百姓也是好事。   不过人多了恐怕麻烦多,只来三五人比较合适。   明盛帝也不在意,毕竟更小的皇子可能也听不懂,更大的皇子都结束学业了,于是从六皇子往后数了五个,确定了这事之后,又说道:“我派人调查过了,许多番邦来的东西,确实如瑶光所言,颇为奇异。”   顾璋也知道明盛帝派人去调查,毕竟也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说的话,就吭哧吭哧砸那么多钱进去,养一支军队,是极为耗费钱财的。   若不是匈奴已定,明盛帝肯定不会考虑养一只水师。   顾璋和明盛帝两人说着有关水师、海外的事情。   千里之外,姜家。   姜富商收到了姜柔的来信。   信中字字句句,很是柔顺,先是关心父母身体是否安康,又特地写了些极为贴心的话,让姜富商颇为开怀。   而后姜柔才说了姜富商最关心的事,她说,她已经得夫子青睐,名声不错,也得了几个京城世家子弟的关注,在学校站稳了脚跟,不过出身太低,想要事成,还需娘家帮扶。   姜富商看到这里,心情大好,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我女儿。去取一千两来,我要去拜访唐大人!”   姜富商虽势力,但是能成富商,也是有优点的,他很快就搭上关系,以“为小女自豪”为由,出钱出力支持姜柔所做的水车在家乡发展,传播。   这种水车本就适合当地环境,还效率极高,使用方便,有人大力推广,做好了直接给人送去用,不用白不用,用了就难免夸好。   姜柔一下就在家乡扬名了。   “真是聪明,才跟着小农神学了多久?就能做这么厉害的东西了。”   “能想出这么好用的东西,不得了哦。”   而远在京城的姜柔,看到父亲姜富商的回信,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表情也不似信中字里行间那般柔顺,眼中满是明锐的神采。   她在课堂上依旧积极表现自己,无论遇到歧视、无视、轻视都面不改色,我行我素。还积极带动所有人,尤其是许多内敛不愿表现自己的女孩一起。   她的眼底藏着野心,对着怯生生过来询问“姐姐为什么一点也不怕?”的巧儿,只抚摸着巧儿被沉重的活计压弯的背脊,没说话。   但心底却有声音轻轻回答,她要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即使她赌输了,也会有数不清的人知道她姜柔,百姓中会流传她的事迹与名号。   若她赌赢了,等机会来临的那一刻,她要让所有人都没法质疑,所有人都不敢站出来与她争辉,她要堂堂正正地走上那条路。   路这种东西,显然是越多人走越宽敞,人越多,能走得越远。一个人是独特是出格,数量多了,也就稀松平常了。   姜柔笑着摸摸巧儿的头发:“夫子又不会吃人,你看我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巧儿趴在崇拜的姐姐怀里,小声道:“李夫子好凶。”   “巧儿不怕,我一直在。”姜柔拍了拍巧儿的后背,声音平稳有力,柔声哄着这个同样天赋不错,却只愿意私下与她交流的小女孩,希望她也能展露光芒。   在这段时间里。   其它都府也都陆续收到图纸或者实物,先后被做出来,应用在当地。   八成都是极为好用的!   这更让百姓欢喜不已,尤其是家里人、族人,或者亲戚在天工学校读书的。   “我家小江真是出息,这才多久,竟然就做出这么好用的东西,只要有风,就能日夜不歇息,一直把水往外排,还比人得劲儿!”   “不愧是小农神大人,也只有他才能教这么能干,还会为咱们农人着想的读书人了。”   “听说顾大人厉害着呢,这些其实他都会做,就是为了锻炼学生,所以就留给学生们,教他们做,一点也不藏私。”   “顾大人一直都很大方!都说跟着他做事的人,虽然累了点,但是功劳都很多,升职可快了,不像是有的上司,把功劳都抢去放在自己身上。”   “是啊,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顾大人却一点不藏私,要我看,顾大人肯定会做这些,指不定那种能背飞上天的大肥鸡,顾大人也能养。”   小娃娃蹲在角落听大人们唠嗑,脑海中浮现一只硕大的肥美的鸡,比他整个人还大,咕咕咕叫着飞上天了,小娃娃咽了咽口水,他想吃!   京城百官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找各种渠道,搜集来了并不对外保密的学校教材,然后看到了其中比如“流速越大的地方压强越小”的空中飞鸟习题。   原本是飞机的,没有飞机,顾璋顺手给改成飞鸟了。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很多,看到这些,许多人心中都肯定——顾璋也许真有办法飞上天!   要不这书怎么解释?   一时间,朝中人人争读《初级物理》《初级地理》等书,还相互讨论,这些知识点跟梦想堂中什么物件有关,对其中所写所思,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顾璋对此喜闻乐见,就是不要每次都用过分闪亮的眼神看他就好了。如果还能不要到处宣扬他能手造飞机的谣言就更好了。   飞机很无辜,他也很无辜!   因为这事,顾璋都不乐意出门了。   也是因为天气逐渐冷起来,要临近冬日了。   等翻过冬去,稍微暖和一点,燕芷就要生了,顾璋难免也紧张起来。   王氏和顾老爷子也从家乡过来,不用赶路,一路慢悠悠地走,这才到了慢了些。   两老人可比顾璋预计的精神多了,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欢欢喜喜地看过面色红润的燕芷,顾璋原本就不高的家庭地位,更是直线下降。   秋娘正在做一道家乡的酸果,转头就见儿子垂头丧气地进来,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被赶出来了,让我来看看娘这边做好了没,过来帮帮忙。”那分明是他的媳妇!   “你敢带着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去骑马、去爬山、爬树。都这时候了,还把人逗得笑得停不下来,丈母娘可不得嫌弃你吗?”秋娘从锅里插了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递到他嘴边:“尝尝看。”   顾璋真是委屈,骑马爬山那不是之前的事情了吗?他也没想到随口说个笑话逗吃不下饭的燕芷开心,她能高兴得笑个不停,眼泪都笑出来,还被燕夫人看了个正着?   顾璋被酸得一激灵,脸都皱在一起:“这么酸,真的能吃吗,是不是做坏了?”   秋娘满意点头:“酸就好,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也馋这一口。”   顾璋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娘,难道不是不小心做坏了吗?”   秋娘撇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最多就是不好吃,哪里会把能吃的做坏?”   绕过伴可怜的儿子,她把装好的酸果子带上,往灶房外走:“你想要丈母娘放心,早该稳重点。”   顾璋无奈咽下嘴里酸得掉牙的果子,追上秋娘往回走,他道:“娘你帮我说说情,我分明稳重得很!”   他发誓,在这件事上,他绝对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稳重!   顾惨遭嫌弃,因为前两天逗得燕芷笑得肚子疼的黑历史,也被秋娘记在心里。   顾璋默默坐到燕芷身边,活像个被水淋过的大狗狗,燕芷安慰地摸摸他的手背,压低的气音里都带着笑意:“顾璋哥哥别难过,咱们一起挨训,娘也这么训大哥,但是娘很疼大哥的。”   顾璋故意叹口气:“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哪有,我觉得特别好。”   秋娘觉得没眼看,这个没脸没皮装可怜的儿子,她怎么好意思去跟亲家母说人稳重?   顾璋趁着燕夫人进来之前,偷偷在燕芷手上啾了一口,眼里溢满了幸福:“你最好。”   学校步入正轨。   顾璋除了能有足够的时间陪小姑娘,他还能抽出空来,琢磨琢磨医术。   他本来就一直在给家人用温补药方调养身体,这次要补一补生产相关的。   在末世里,孕妇是人类延续的希望,他手里有好多相关药方,还不是私人来求的,全是基地官方公布的,不过也不清楚适不适合燕芷,他可不敢随便乱用。   这日。   顾璋和明盛帝聊完了政事,明盛帝从苏公公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一个漂亮的方形小盒子:“听闻你最近在研究医书,给家人调理身体,这药赠你一枚。”   顾璋眼神一亮:“多谢您了。”   皇帝专用,还专门放了小锦盒来送他,一看就是好东西。   也不知是什么效果,比如还有一口气,吃了就能吊住命的?比如吃了就大补血气的?   顾璋信现代医术,也是信中医的,毕竟在末世五十年后,现代医学的仪器所剩无几,耗材消耗殆尽,唯有中医还靠着植物系异能发光发热,效果不容小觑。   顾璋满怀期待地打开。   一颗圆滚滚,黑溜溜的丸子出现在眼前,隐隐的药香飘过来。   顾璋眨眨眼,他闻到药香里,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这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做的药丸?”顾璋问,他想去请教一下,里面好像有不太好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之类的技巧。   明盛帝笑道:“不是太医院的太医,是金药师炼制的药,每每用完,确实身体会轻松一些,疲惫消散,夜里也能睡得好些。”   药师?   顾璋细细追问之下,这才明白,自从上次他和好友联手打击装神弄鬼的人之后,炼丹的术士也有点害怕,于是给自己套了层皮,自称丹医,药师,将自己归于医药一途。   这怎么能一样?!   就凭炼丹的那几个有害成分,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丹医?   顾璋痛心疾首,他身为科学辟谣第一人,竟然让996工作狂上司嗑丹药了,这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这简直是不把他顾璋放在眼里!   听明盛帝刚刚那一副满意的说法,顾璋更是愤愤,他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皇上,不瞒您说,我也会炼丹。”   明盛帝觉得这语气有点怪异,但更多是被他的话震惊:“你还会炼丹?”   他怎么不知道顾小状元还有这般本领!   顾璋点头:“会的,我给您炼制一枚金丹怎么样?” 第141章 盛世来14   明盛帝起初有些惊骇, 没注意到顾璋语气上的那点变化。   但他太熟悉顾璋了,这臭小子蔫坏的时候,要坑人的时候, 总会有些端倪的,譬如现在!   回忆起被顾璋坑过的那些往事,明盛帝顿时警惕起来。   说起被顾璋坑这事,许多人真是又爱又恨。好端端地送他们保暖舒适又轻薄的羊绒衣,却偏偏要来一出“我和你天下第一好”的戏码,可偏偏他开的工厂, 加上这法子,真的让刚赤府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 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说,甚至都富裕起来!   若是没有他们恨得牙痒痒的这一出, 或者是换个人, 怕是要慢许多, 甚至两三任都不一定有成效。   这样的效率,这样实打实的政绩,怎么能让人不心生欢喜?   又想顾璋明明打算好了选一地任职, 甚至规划都做好了,说得那般美好诱人, 却又临时变卦,实在是让人想揍他一顿。   可偏偏他教出来的学生, 也确实能造出利国利民的好东西,甚至对地方适应性更强。   虽然每一个拎出来,都比不上顾璋, 但是一群人加起来带来的效益和改变却是巨大的,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任谁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毕竟一个顾璋再好,也分身乏术。若再想长远一点,人寿命有限,总有去世的一天,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这下,想揍人的心又没了,只恨不得把顾璋捧起来,盼着他能教出好学生。   诸如此类事情颇多。   只要沾上顾璋,就难免对他又爱又恨,偏偏还难以割舍,甚至不得不心甘情愿给他干活,一颗心似乎被一只小爪子翻来覆去拨弄,实在磨人!   只恨不得让人大叹一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明盛帝警惕得寒毛都竖起来,他试图采用毕生驭人之术从顾璋嘴里套话。这样既可以避免被坑,又可以得到被坑带来的好处。   不过顾璋不打算直说。   和另辟蹊径、自成体系的人辩论是傻子,而且明盛帝能被忽悠,说明太医院没能说服他。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顾璋决定给他这个996疲惫到要磕丹药上司,上一节震撼点的化学课,最好让科学的铁锤,哐哐砸碎炼丹这个大忽悠。   最后明盛帝也没套出话来。   他只知道,这次他的顾小状元忽然想坑他,是因为金药师炼制的丹药。   明盛帝转头问苏公公:“瑶光说要炼制一枚金丹,朕没听错吧?”   苏公公:“您没听错,顾大人方才确实说,要亲手炼制一枚金丹赠予皇上!”   明盛帝只感觉心咚咚地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担忧。   这个要替他炼制的金丹,到底是“被坑”带来的好处还是坏处?   偏偏臭小子嘴紧得很,什么也不肯说!   很快,报纸刊登了一则文章。   顾大人要给皇帝炼制一枚金丹!   后续会在下下期报纸上继续写出来,他们也能看!   而且顾大人还邀请全国各地丹师,去京城与他交流,一同探讨炼丹心得!   ***   刚赤府,岩武城。   一个身着深青色长袍的道士,带着一个小道童行走在村落小道上。   他们已经来刚赤府好几个月了,看着百姓们收获金灿灿的麦田,看着工人们成群结队,热热闹闹地上工,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们也听老人怀旧,说着曾经的苦:“现在的冬天,可比原来暖和多了,还能吃得饱饱的烤火,给个神仙都不换。”   小童冷得搓搓手:“原来更冷吗?”   老人道:“那当然,耳朵被冻掉的人不少,冬天被冻死的老人就更多了。”   小童是随师父从南方来了,还从没想过,有人耳朵会被冻掉。   他们来到刚赤府几个月,将顾璋种下的每一处树林都查看过。   简单绘制了一张“阴阳八卦图”   没错,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听说顾璋在刚赤府,用源源不断的树之生机,设下一座恢弘的五行大阵,化解了边关的煞气,这才使粮食增产。   尽管刚赤府同时传着科学版本的说辞,但是道士是不听的。   在他不务农事的认知里,距离田地那么远种的树,又不像施肥那样直接作用在田里,怎么能起作用?   必定是他们道家的阵法才对!   道士盘坐在草地上,面前放着一张布,布上绘着简单的图,他手里拿着卦盘和龟壳,使了百般手段也捉摸不透,愁得直皱眉头:“看着像是回龙阵,集五行之气,平阴阳之乱。”   小童蹲在道士旁边,指着布上一处道:“师父,这不对吧,这边五行属金,顾大人为什么要在这里设一处?”   道士眉头紧皱,十分遗憾道:“为师也参悟不透。”   小童天真:“那是顾大人不小心做错了吗?”   道士一脸严肃正直:“顾大人此举,定有其意,吾等愚昧未能参详,怎可妄言?”   小童理解了一下师父的话:顾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师徒两人走到城里,恰好听到有人在谈论报纸上的内容。   原本刚赤府识字率低,又乱又穷,连税收都收不上来,报纸没有在这里设点。   不过在顾璋离开后,情况就慢慢改善了,再加上刚赤府百姓的强烈要求,这才成功申请到了报纸发行。   他们乐得每一期看报纸,想听听有没有顾大人的消息,又或者试着想一想十万个为什么板块的问题,再听一听有趣的探案故事,还有其它有趣内容。   “这期有顾大人了!!!”   “我就说吧,顾大人最爱上报纸了,娶媳妇都要在报纸上炫耀呢!”   “快念念,快念念,上面写了啥?”   在学堂上学的小子磕磕碰碰念了起来。   道士:?   小童:?   等听完,两人皆面带惊骇之色。   小童大叫道:“师父!!!金丹难道不是传说中的神丹吗?竟然有人会炼制!”   道士一把捞起小童就去找最近出发的队伍,面色激动:“走,咱们去京城!”   顾大人竟然愿意与他们分享经验,探讨炼制金丹之法!   也不知道能不能顺便请教一下这座参悟不透的大阵?   在顾璋的“撒网诱捕”之下,各地有名气的丹师,都迫不及待收拾行李,以最快的速度,朝京城出发。   ***   京城,天工学校。   有关炼制金丹的消息,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过一点也不影响顾璋的正常生活。   他依旧每天陪陪媳妇,给她揉揉腰、涂涂霜,然后来学校上课。   虽然多了五个皇子,但是又不带任何书童和下人,还被明盛帝下了令不可暴露身份,他还手握可以打他们手心的凶器,顾璋顿时就不觉得麻烦了。   他把人团巴团巴,直接扔学生堆里了。   几个皇子很生气!   他们本来就看顾璋不顺眼。   半大的小孩,发现自己最崇拜、最敬重的父皇,竟然对一个外人喜爱不已,赞不绝口,比对他们这些亲儿子都疼爱,心酸得一批。   还在十多岁的年龄开始,就开始被横向比较,听他们父皇不甚满意地说:“瑶光在你们这个年龄,都考中童生/秀才/举人/状元/造福百姓/赚钱养家……”   若是单纯对臣子的欣赏也还好,他们谁都能看出来,绝对不是!顾璋会到宫里蹭饭,不守规矩也不被责骂,逢年过节父皇不一定赏赐东西给他们,但是一定不会忘记顾璋。   他们谁小时候没失落地抱着娘亲的腿,昂着头不甘心地问:“顾大人是父皇在宫外的孩子吗?”   是的话也就算了,哪家父母不偏心某个孩子的?   可偏偏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而且她们母亲也让他们跟顾瑶光学,跟他交好。   这就更气人了!   父皇凭什么那么宠爱他,比他们这些亲儿子都好,原本还是心底流酸水,这下简直要气炸了。   等听到他们要去天工学校上课,还不带书童,还要被顾璋管教,赵淳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的死死看着送信的公公:“去跟顾大人学农?”   等几个小皇子一通气,都心中气极,怒道:“父皇凭什么这么喜欢他?”   身为不被偏爱、又活在顾璋这个别人家小孩阴影下的五个小皇子,他们是极其有原则的,才不要去讨好顾璋!   结果呢,他们现在居然被父皇扔给顾璋管教了!   赵淳等几个小皇子本来关系不亲密的,在有了共同的敌人之后,竟然难得同气连枝,形成了愤怒的海洋。   上次在演战堂,顾璋见过大皇子到六皇子,那一次直接把人打懵了之后,他耳根子清净不少。   这次五个皇子,眼熟的只有六皇子赵淳。   不过他感觉,自己不像收了几位皇子,倒像是收了五只愤怒的小鸟,不过是气鼓气涨,却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又气又憋屈、还不得不向他认真行礼的小模样,还挺逗乐。   顾璋对此不在意,一群小屁孩,他当孩子王的时候,他们都还穿开裆裤呢。   人扔进了学生堆里,顾璋就按照正常流程开始上课。   刚开始的时候,赵淳还能笼络着几个弟弟,趁着顾璋不注意他们,私底下同仇敌忾的谋划。   但是从顾璋开始搭烧烤架、从地里挖埋在土里的各种吃食,带他们用刨子把木头刮出极为光滑的槽口之后,一切都变了!   先是九弟跑去挖土,挖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本来要哭的,结果周围同学边笑边来扶他,还调侃:“屁股疼不疼?”   九弟脸瞬间通红,拍拍屁股站起来瘪着嘴继续去挖,和地里的土块杠上了。   然后就再也叫不回来了!   紧接着是啊七弟、十弟……   在宫里被禁锢了天性,天天被要求守礼、要求苦读的皇子们,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这简直像是在一个吃素了好几年的小和尚面前,放了一盆香喷喷的红烧肉。   也许真的有素食主义者,但肯定是少数,几个小皇子显然不是。   嗷呜一口,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几个小皇子显然不是那种热爱做学问的人,更不是真心喜欢从早坐到晚,日夜苦读,除了习文就是练武的生活。   痴迷读书的书圣人,在茫茫人海里也必定是少数。   寓教于乐、边玩边学,全程都被顾璋带着四处浪,享受被知识灌溉充盈的快乐,甚至被勾起无数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抗拒。   才几节课,固执地坚守底线的赵淳也被俘获了,他甚至开心地掏出自己的小金库,做了好多实验和工具,甚至还亲手做了许多灌溉车的木质模型,可以手动拼装的那种!   在来来回回地拼装和实验中,不仅了解了各地地理环境以及农业情况,还自学了不少物理知识。   只是本人还沉浸在小型乐高的快乐中,对此毫无察觉。   有时候他还挺羡慕弟弟的,这不,弟弟们竟然直接坐上了顾夫子带着他们,用各种粮食秸秆、植物根茎叶编织的秋千!   赵淳其实也挺想玩的,但是他已经十多岁了,不能像是弟弟们一样幼稚了!   赵淳看到旁边的同窗杜小江,他记得杜小江好像和他差不多大,他努努嘴故意问道:“你怎么不去玩?”   杜小江握拳:“我要自己做一个更大更好看的!”这样他就可以想玩随时给自己做了。顾夫子已经教过他们,怎么判断这些秸秆的含水量,怎么判断特点来选择植物根茎,怎么利用摩擦力、力学分析做出安全好玩的秋千。他可以的!   也许有一天,他能做出飞上天的秋千呢?毕竟夫子都会。   想想就威风极了!   听了杜小江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比划,赵淳可耻的心动了。   他也想踩着一个兜网状的秋千飞上天!   赵淳想,杜小江都能做出排涝的水车,再做一个厉害点的秋千肯定也能行,于是在杜小江热情的招呼下,加入了他的畅想。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热情似火,还煞有介事地分了工。   为了解决让他们困扰的难题,一致决定提前往后预习,看看后面的书里有没有答案。   等过足了嘴硬,痛快地脑补完日后成品后,赵淳期待极了,觉得自己遨游天空,看遍世界的痛快未来近在眼前!   等回到宫里之后,都还感觉意犹未尽,晚上做梦都梦到自己躺在云朵里休息,腾云驾雾,好不畅快!   在明盛帝来校考他学业的时候,赵淳忍不住央求:“父皇,我想多分些时间去天工学校上课。”   明盛帝最近被顾璋承诺的“金丹”扰得心神不宁,趁机询问起了天工学校的事情。   赵淳一开始还恭恭敬敬的,慢慢就开始激动起来,高兴的时候,甚至还会比划两下,最后还夸起了顾璋:“顾夫子上课真的太有趣了,难怪父皇你这么喜欢他。”   赵淳觉得顾璋学问特别好,好像什么都知道,还和上书房的那些夫子完全不一样。赵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就是觉得跟着顾璋学习特别开心,而且每分每秒都是放松的,像是褪去了束缚,特别舒服。   难怪父皇喜欢顾璋,换作是他,他也喜欢!   要是他是父皇,他要天天招顾璋伴驾才好。   明盛帝听他手舞足蹈地说那些,即使听过公开课,也下意识觉得顾璋不会光带着学生们到处玩吧?   他校考了赵淳一些问题,发现他大多都能答出来,有的答案还颇为亮眼,可见农业知识大增,这才安心下来。   他想打发儿子走,自己继续处理政务,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顾璋那臭小子相处久了,儿子竟然不像原来那样怕他了!   还不止一个皇子,接连几个皇子都来磨他,想多去天工学校上课,少上点宫里的课。   明盛帝被磨得没办法,给他几个皇子下了个任务,打听顾璋炼丹的事情,要是能打听清楚,他就答应。   减少宫里的学业是不可能的,他都搞不定那臭小子,套不出话来,不信几个乳臭未干的皇子能成。   顾璋这臭小子老想着坑他,还光明正大地跑到他面前说,也让顾璋体验一下被人磨得没办法的滋味。   明盛帝随手转移了矛盾,还给自己找了五个小探子。   不过他没想到,五个小皇子不仅没去磨顾璋,还漏了他这边的底。   赵淳崇拜地看向顾璋:“夫子,您真的会炼制金丹吗?”   十皇子年纪最小,他声音激动:“您就告诉我们吧?这样父皇就能答应我们多来上农学课了!”   顾璋:“……”   他记得几个皇子刚来的时候,好像不这样?个个板正规矩,面色严肃,看他的眼神也很打量又防备,很符合他对皇家小孩早熟的认知。   难道他的农学课,还有把人洗成土白甜的效果?   洗脑效果也不是没有,都说三人成虎,本就被顾璋农学课吸引,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拜的五位皇子,身边所有同学都表示“顾夫子好厉害!”“能来上学真的是一辈子的福气!”“顾夫子真博学。”“顾夫子脾气好又爱笑。”   这些言论,确实逐渐在影响几人对顾璋的感官和态度。   顾璋没想到这一点,但是他却注意到,明盛帝也是会被孩子影响的。   如果不是应付不了,被缠得受不了,怎么会转移矛盾到他身上,当场解决不就好了?   毕竟总归是当家长的,难免为子女计深远。他抓住了这几个皇子,就是捏住了明盛帝的小金库啊!   而且对他暗搓搓想搞的事情,似乎也有不小的助力。如果这几个皇子们也和李老一样,在学校里和同窗相处出感情了,在长达两年多的岁月里,习惯了女子一起考试排名,一起坐在同一个课堂里,为同一个课题争辩……   习惯和潜移默化,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顾璋再看向这五位皇子的时候,不嫌弃了,像是看到了五个肉嘟嘟的小猪崽——还是很香的!   顾璋笑眯眯道:“金丹是送给你们父皇的礼物,不可以提前泄露,不过若你们好奇,那日可一起去看炼丹过程。”   自幼是孩子王的顾璋,忽悠几个孩子还是简单的。   不过顾璋确实在为丹师打假做准备,还找荆苍借来了他做出的那套简易化学实验设备。   顾璋搜集了几本这个时代的道家经典文学,据说是丹师们都特别推崇的,他坐在实验室里各种尝试“炼丹”   他当然不是要真的练丹,那玩意他会才怪了,他只是要走个过程,最后拿出一颗唬人的丹药。   首先,丹药想唬人,要药效好。   什么叫药效好呢?不用吃,开炉的时候药香扑鼻而来,闻一闻就精神一振,觉得神清气爽,这药效肯定好吧?   顾璋找了几种药香浓郁,香味格外独特,还极为提神醒脑的药材,萃取出了精华液,就跟香水瓶似的备起来。   药效这方面搞定了。   顾璋就开始翻那些经典藏书了,有被誉为“万古丹经王”的《周易参同契》,还有专门说炼制金丹的《抱朴子》一书,更有许多被当下炼丹士捧上神坛的著作经典。   顾璋一看,就感觉满篇都是大忽悠。比如《抱朴子》中写有神丹、金液等药,服用这些丹能长生不老的忽悠话术是“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   都是重金属,要是能被你用自然火焰,隔着炉子给百炼炼化没了,那才叫有鬼了。   还有用丹砂来制作饮食器的,还想长生不老?   不是重金属就是矿物质,简直是嫌命太长!   顾璋觉得没眼看,干脆跳着翻,一目十行,总算找到了一些他想要的内容。   比如这句【炉龙忽飞升,金丹生火云】是某个大忽悠用来形容金丹炼制过程中奇妙的现象。   顾璋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个炉龙是什么颜色,不过火云倒是好办,等会用焰色反应试试。”   顾璋做好记录,然后继续翻看。   很快他就感受到历朝历代的丹师想象力有多丰富,都是如何开启大忽悠术,哄骗帝王相信他们的丹药,甚至是长生不老的。   【虹朝满天地】   【雾坛凝紫,丹霞横天】   【大丹炉里响如雷,有紫气东来,滚滚劫云】   顾璋琢磨了一下,然后开始翻书,冒紫气、红气的化学实验有没有?他好像记得初高中化学课本里就有“紫气东来”实验,跟碘有关还是跟高锰酸钾有关来着?   化学是个好东西,顾璋顺利找到了答案,碘蒸气是紫色的,还可以从海带中提取碘!   还一起找到了会有噼里啪啦爆鸣声的几个化学反应,完美符合“大丹炉里响如雷”这个描述。   顾璋苦学了一下这个时代的炼丹方法,又通过不断试验改进,给这个炼丹过程完美融入了一些“美妙的化学实验小现象”   如果不是怕太过真实,事后又不好揭穿,他还真想利用系统的天气预报功能,选一个由晴转阴,还有雷的天气,复刻一下“滚滚劫云” 第142章 盛世来15   顾璋蹲在软榻边, 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燕芷肚子上。   忽然感受到轻微力道,顾璋心一软,仿佛泡在一捧蜜里, 甜中又泛出酸涩来,轻声道:“小家伙在动。”   他们基地是火种基地,在末世苦苦挣扎到五十年,任凭地崩山摧,江河倒灌,经历数不清的磨难, 在资源耗尽宛如人间地狱的末世也要活下去,只为保留人类文明的火种。   可太难了。资源匮乏, 营养不足,适龄的女性早早绝经, 人人身体都有问题, 这才有了无数单方, 而有能力把自己养好的女异能者更不想闯这个鬼门关,更别说几乎人人都有心理问题。   异能者出基地千难万险也搜不到一点有用的物资,无数丧尸环绕, 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一个个基地逐渐断联……仿佛天地浩渺, 却再无同胞,独留他们一颗火种在漆黑的夜里风雨飘摇, 不知何时会被扑灭。   出生就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生活,一日比一日糟糕,没有前路, 更看不到希望,每往前一步, 每努力一分,等待他们的就会是更艰难、更苛刻的未来,有心理问题是必然的。   燕芷注意到他眼眶发红,摸摸他的眉骨,“别难过了,顾璋哥哥。”   这不该是难过的时刻,但不知为何,燕芷就是觉得他的顾璋哥哥好像要哭了。   她坐起来伸手将人环抱住,拍了拍顾璋宽厚有力的背脊,想了想,笑道:“要不顾璋哥哥躲在我怀里,偷偷哭一下?我还可以画下来好好保存,以后给小家伙看。”   顾璋瞬间僵硬,然后缓缓抬头看她,嘴硬道:“谁想哭了。”他就是突然有些伤感。   可不能被媳妇画下来,以后给孩子看,他顾璋还要不要脸了!   顾璋委屈嘀咕道:“媳妇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说着,他手里也不停,麻溜地从旁边取出一盒乳膏,小心地一寸寸涂抹起来,然后又给她把衣服整理好。   燕芷眸光灵动,笑出一对月牙:“跟你学的。”   顾璋舌战群儒的口才这会儿是半点也发挥不出来,几个来回之后,主动举手投降,笑着讨饶道:“我给芷儿煮奶饮,可好?”   而后两人就围着小炉坐下,头挨着头,研究用花瓣碎、红枣碎、核桃碎等小料和奶一起煮着吃,香软可口,丝滑浓郁,一口下去便让人觉得满足。   燕芷双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香奶,好奇问:“顾璋哥哥真的会炼金丹吗?”   这样的稀奇事,她可太想去看了,只可惜爹娘都不同意她去看。   还是在外头好,她能和顾璋哥哥一起去看精彩的世界。   顾璋摸摸她的头:“都是假的,你若想看,以后我一个人演给你看。”   燕芷惊诧:“都是假的?”   确实是假的,那些丹师炼制的丹药虽然有毒,但是起码还是能吃的,他的金丹可不能吃。   他可不会炼丹,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找个会炼丹的道士把一身本领传给他,自然只能根据从明盛帝那儿看到的丹药,往回倒推。   总之,只是一个唬人的壳子。   听到这话的王氏和顾老爷子好奇了:“这不就是变戏法?”   倒是燕家两老满脸黑线。   画这么一张大旗,结果你就拿个唬人的壳子?   燕先竹的目光,都越发有了吃人的感觉,恍然间似乎写着“我看你是皮痒了。”“今天也在思考要怎么揍人。”   燕先梅也略有担忧。   顾璋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我有分寸。”话一转口,他又邀请两老也一起去看。   燕先竹愣了一下,而后大怒道:“你小子连我们也想唬住不成?”   他们是那种容易被忽悠的人?!   顾璋顿时殷勤地哄道:“看看,就是去看看!”   燕先梅也为弟子说话,他虽然不太懂具体怎么操作,但毕竟在天工学校授课,也看过化学课本,见过顾璋带着学生们做简单的化学实验,隐隐能猜到一点。   燕先竹见弟弟还为顾璋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胆子这么肥,都是你惯的!”   燕先梅不认,笑着提醒道:“弟弟也是按照大哥当年传授的经验来教的。”说来也有大哥你一份。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燕先竹更气了,看着这对沆瀣一气的师徒,抖着手道:“早知如此,我就该送去一把戒尺才好!”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燕先竹拂袖而去,顾璋摸摸鼻子,也许是远香近臭,当年分开后亲密无间的兄弟俩,在京城相处久了,居然都能相互斗气了。   除了家里,顾璋最近往太医院跑得也勤。   一是担忧燕芷生产出岔子,二也是为了炼制丹药的事情。   第一版本的方案定好之后,在后续试验的过程中,由于材料和相似度等问题,顾璋还做了好几次调整。   顾璋这般心忧燕芷,亲自跑去太医院请教,成婚多年还没有收一个妾和通房,实在是让不少人咬碎了一口牙。   当初同龄的贵女们都成婚了,她们儿时比容貌、比衣料、比首饰、比家境……谁都瞧不上燕芷,觉得她一个爱烧火做工的丫头,简直掉价,拉低了她们这个圈子的格调。   但如今回头看,看看自己或者家族千挑万选的夫君,比不上顾璋。   顾璋的光辉,早就压过了所有同龄人。他想做的事情,正在做的事情,都太大了,太重要了,大多只能由朝中重臣配合。   前后三届新科进士,都无人能出其左右,被他衬托得暗淡无光。   贵女们心中叹惋,短短几年,当初一个小小的翰林小官,怎么眨眼就飞到天上了?   再看看后院,府邸里有不少妾侍,还有宠妾与她们争宠,实在是闹心。   再想想婆婆和掌家,她们嫁入的门第,几乎不可能由她们掌家,一大家子上面有祖辈的主母,主母年纪大了不管家,管家权也在婆婆手里,或者婆婆的妯娌手上。   总归是仰人鼻息,哪有燕芷自在?   甚至到现在,那样才高八斗、学问无双的顾大学士,竟然因为担忧她怀孕生产,去太医院学医了!去研究女人家生孩子的事情了!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这是要多么如珠如宝的疼爱,才能做到这些?   一想到燕芷如今已经有了诰命,若在正式场合见到,她们甚至要向燕芷行礼,那种落差实在是让人心中酸涩又不甘。   “她怎么如此好命?”   可越是羡慕心酸,不想听这对夫妻的消息,消息就偏偏如潮水一样不断拍打过来。   顾璋的学校也名气如此响亮,不过一节炼制丹药的公开课,竟然惹得文武百官,天下英豪慕名而来。   顾璋当然高调!   学校的名气越大,日后抬举工匠地位,大力支持发展科技人才就越容易。   在提醒明盛帝,钓鱼打击炼丹师的同时,还能顺带提一提学院名气,简直一举三得。   顾璋也给这堂化学公开课,暗搓搓起了个通俗易懂的别名【中老年保健品诈骗案大揭秘】   顾璋吆喝的新鲜事,自然是人人都好奇,堪称一呼百应。   除了明盛帝这位超级至尊受骗者外,各地有名的丹师、道长,太医院的太医,各地有权有势的富商,都齐聚天工学校。   为了看得清楚,不少人还带上了澄目莹镜。   顾璋看着来上这节化学课的人群,再次提醒道:“薛将军,你可要让下面的士兵防备好了。”   薛将军扫了一眼:“皇上自有御林军保护,剩下这些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方士,富商,为何你非要请我来一趟?”   在薛将军眼里,瘦弱的文人方士,大腹便便的富商,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吗?   顾璋可不是杀鸡用牛刀。   他要搞事,自然要保证效果和安全,要不然一个激动变成了踩踏事件、流血事件,那可就不好了。   万一再有哪个激动的傻子趁乱抢走丹药吃掉,直接嘎了,岂不是打乱他的计划?   顾璋又强调。   薛将军绷着黑面煞神的脸答应了。   他虽然不信这群人能闹出什么大动静,但大丈夫一诺千金,他也绝对不会轻敌,故而对周围做了严密的布置。   有足够的座位,可以供来客依次就座,清楚的看到高台上大丹炉。   大丹炉用的是青铜鼎款式的丹炉,周围略带厚重的历史痕迹,饰以勾雷奔云纹,雷云纹中仿佛有游龙若隐若现,给人一种古朴大气,顶天立地之感。   “你瞧,这个丹炉就不一般。”   “也不知顾道友造诣如何,师承何处,为何会炼古方中的金丹?也不知有没有增寿之效?”   “都失传了几百上千年了,他是怎么学会的?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   侍者轻轻摇了铃铛,现场逐渐安静下来。   顾璋穿了一身唬人的装备,淡漠着脸,步子沉稳又缓,竟难得透出了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熟悉顾璋的人:???   台上这个穿着青色道袍,仙风道骨,浑身清朗正气的人是顾瑶光?   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恨不得像是猴子一样活泼的顾瑶光?   不熟悉顾璋的人,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若是平时,顾璋肯定要皮两句,比如上次在边关逗人家说我来投毒,你们死八百回之类的话。   不过这会儿不笑又要绷着保持人设,就没说什么,怕一开口自己就绷不住笑出来,暴露了本性。   他只是冲着下方淡漠点头示意,就盘坐在炉顶前。   课代表站出来,他天性严肃不爱笑,只严肃说道:“诸位晨安,小生乃是天工学校第一届学生,任化学课临时课代表。这节课共分为三个环节,首先由顾夫子炼制一枚金丹。”   课代表说话时,炉下生起了火。   课代表退开到一边,接下来,顾璋开始掐诀,往里面投药。   不用分析都知道,投个药需要什么复杂的手势?绝对是忽悠人的,顾璋称呼这个手势为大忽悠术第一弹。   顾璋慢条斯理地处理药材,他那副不紧不慢地样子,再加上对植物的自信,神棍气质又浓郁了几分。   很快,炉内隐隐有药香传出来,一丝丝一缕缕。   就在这时候,顾璋一掌斜拍在丹炉上,被提前做了手脚的丹炉原地旋转起来,另一只手又飞快往里扔了几样东西。   刹那间,丹炉里传来嗡嗡的爆鸣声,声音越来越大,以极快的速度接连爆响,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一缕缕紫气同时从丹炉中往外逸散。   在场的丹师和道士们,无一不瞳孔紧缩,心下大骇,几乎是前后脚震惊地喊出:“大丹炉里响如雷,有紫气东来,滚滚劫云。”几乎是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这是传说中金丹成丹之像!”   “这是惊动了上天,降下丹雷,让神丹渡过丹劫,老夫此生竟然有机缘看到东来紫气!”   “顾大人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得此大师传承,还能炼制,天赋卓绝啊!”   听到这些声音,认识这些道长,丹师的人,不由面露震撼。   又有一些人瞬间满脸涨红,眼露急切激动之色,死死地盯着台上的炼丹炉。   在这一刻,许多人比顾璋这个“炼丹”的人,更迫切地希望他能成功。   他们亲眼看到,东来紫气越来越浓!   又仔细听出,丹炉里的雷劫声音越来越小!   这是即将炼制成功的征兆吗?   顾璋眼看反应要结束,立马接上。   在爆鸣声结束的瞬间,一道火红色的光从丹炉中蹿出来!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丹炉上时,刚刚退后的严肃课代表,正利用光学原理,将一尊游龙像,投在丹炉上空的一团紫气中。   很弱,很淡,很朦胧,几乎难以辨认。   但对目不转睛盯着丹炉,还被丹炉上的花纹先一步暗示过的人,下意识直接认领,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是龙!”   “炉内无火,哪里蹿出来的火红色团?!”   “这是何等奇观?不会顾大人真的在炼制能让人不老不死的金丹,故而老天降下奇观吧?”   等两处奇观彻底显现,顿时就有好几个眉须皆白的老道士,差点激动得跳起来,白胡须都扯掉了好多根:“这是,炉龙忽飞升,金丹生火云!!!”   “神龙现,火云生,这、这是传说中最顶级的神品金丹啊。”   那些丹师们最为激动,眼眶赤红,手不断颤抖,嘴里不断念着:“炉龙忽飞升,金丹生火云。”   所以说诈骗为什么大多有托?   在这些著名丹师、道士的真情流露下,那些对求仙问道、丹师、延寿感兴趣的人,在满脸震撼下,也开始不断小声向周围人打听:“青云道长,可否为某解惑?”   说的同时,还做手势让人赶紧回去取银票。   青云道长素来云淡风轻,处事不惊,这会儿也难免面带激动之色,喉头滚动道:“此乃我道家先圣所传之书,传言能让人百病全消,不老不死的火云金丹!”   “相传乃神品丹药,由天地神龙派遣一丝精魄遣送而来,火云乃地心炎火,能灼烧体内污垢病痛,烧尽凡骨,锻造仙体,自如仙人一般不老不死。”   这样玄之又玄的特征,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有人问,既然有这样的丹药,为何不早早出世?   丹师们怒而表示,若金丹如此易得,轮回岂不乱套了?能炼制出这样丹药的人,几乎全靠天赋,千年难得一遇!   几乎每个人都在打听,然后以火热的目光看向台上顾璋。   幸好这些没传入顾璋耳朵里,要不他肯定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忽悠可真会说,真敢说。   丹师们眼底都浮现激动之色:“真不愧是顾大人!”   他们丹师的辉煌时代要来了!不愧是连中六元,还被誉为小农神的顾大人,这绝对是老天爷青睐的天之骄子。   只是兼职炼制丹药,就能有如此成就,若专心致志炼丹,必然能问道成仙!   他们都尝试过,想要炼制出老祖宗书里的丹药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那些神异的现象,想尽各种办法也都没法实现,简直像是老天爷给他们划下了一个禁区。   而顾璋能炼制成功,在丹师们眼里,这已经是天赋卓绝到离奇,冠绝千古的奇才。   顾璋继续炼丹,在收丹前,又来了一个震撼漂亮的异像。   在这些勤勤恳恳的“托”的烘托下,加上丹炉内,丹炉上空神异非凡的现象,在场对丹药有心的人,无一例外都沦陷了。   别说奔着丹药来的,就连燕先竹这个之前被顾璋剧透过是“唬人”的智者,在这样的气氛下,在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神迹后,也动摇了。   会不会是顾璋那天忽悠他呢?   这么多赫赫有名的道长亲口承认,激动得涕泪四射,总不能合起伙来骗他?   顾璋在收丹前抽空往下扫了一眼。   好家伙,他的“中老年保健品诈骗模拟”不会真的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吧?   他知道人上了年纪难免怕死,更难免心中惶恐,想要买些心安,这也是中老年人保健品主攻的销售点。但是这里可都是有钱有权的人,个个都是脑子聪明不俗的,怎么会都上当?   这和幼儿园防拐演习有什么区别?各个都答应得好好地“我不会跟坏人走哒”,结果一拐一个准。   顾璋痛心疾首。   他难过的取出丹药,哦豁,丹药怎么瘪瘪的?浪过头了!   顾璋保持着难过的表情,手灵活的在下面一搓,丹药瞬间变得圆溜溜的。   在取出丹药的那一瞬间,顾璋将袖口小瓶子砸碎在丹药鼎内。   火还未灭,热气蒸腾,香气分子运动速度加快,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原本丹药就充满药香,这下药香扩大了十倍不止!   “这个药香太舒服了!”   “怕是多闻几口都能延年益寿吧?”   众人眼里不乏狂热之色,都不给那些丹师拽文的机会,那些什么紫气、神龙都不重要了!   能把这一枚金丹抢到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见顾璋将丹药取出放在一个方形小盒内,有一男子忽然站起来说道:“不知顾大人是否打算出售火云金丹?我出一千两!”   眼神的狂热兴奋和势在必得,已经完全压制不住了。   在这名男子开口的同时,几乎是一瞬间,数十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声音比一道声音高。   “一千两也好意思,五千两!”   “我出五千八百两。”青云道长一点也不敢放松,听到有人出价,紧跟而上。   “一万两!”   “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讨个吉利。”   仅仅一个呼吸的工夫,从一千两飞涨到两万两。   来者甚众,还有人不断面色涨红地继续报价,势必要买到这个金丹不可。   这个小插曲,倒是出乎顾璋意料了。   但听着一道道激昂的声音,顾璋在炼丹时还保持平淡的心,哐哐直跳起来。   一通忽悠,两万两啊!   这简直是考验他的良心啊!!!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当大忽悠,除了中老年保健品市场经久不衰之外,来钱快啊!   来钱这么快,怎么能让人不心动?   他都可耻地心动了!   但眼看加价越来越高,即将突破三万,奔着四万两去了,顾璋怕再不叫停,他真的就转行去当丹师了,赶紧朗声道:“诸位稍安毋躁,听我一言!”   顾璋声音都带着一丝小小的悲伤:“咱们公开课才进行到第一个部分,等第二个环节结束,诸位若还想要,我定不阻拦,将药一一装盒备好,送去诸位府上。”   顾璋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安排好的人招上来。   很快,高台上出现了前后两排,前三后四,足足七个同款炼丹炉,被安置在顾璋的炼丹炉后方。   顾璋安排道:“把实验器材也拿上来。”   身穿同样颜色、同样款式校服的人走上台来,面色有些难掩的紧张,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站在各自炼丹炉后,身边都有个小桌子,他们将材料放下。   众人呼吸一窒,顾璋这是要干什么?   顾璋道:“顾某请诸位来一同探讨金丹之法,自然不会食言,这节公开课第二个部分,便是带大家看看金丹炼制之关键。”   紧张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甚至有人激动到大口大口喘气。   丹师简直狂喜,他们能知道金丹是如何炼制的了! 第143章 盛世来16   所有来上这节化学公开课的人里, 恐怕只有薛将军一人是理智的。   也许是居高临下视角好,又或许是武将早早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也可能是被顾璋坑多了, 有了防备,在顾璋炼丹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条龙的来历。   看着一脸镇定忽悠人的顾璋。   再看看下面被忽悠得满脸通红的宾客。   薛将军:“……”   薛阳朔也睁大了眼睛,惊愕道:“这才几息的功夫,就开价到近四万两了,这群人都这么有钱?”   薛将军绷着脸:“……不止, 如果顾璋继续放任竞价,怕是十万两也行。”   他想, 就凭顾瑶光那张嘴,要是不怕麻烦和后果, 再黑心一些, 待价而沽等一等, 最终能卖出百万两也不是没可能。   薛阳朔也一脸震撼:“难怪他那么豪横,大几十万两的银子,说用来种树, 就真的全用来种树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看眼下这场面, 薛阳朔忽然觉得,自己曾经觉得顾璋太能花钱, 买衣料、买家具、买古玩、买各地珍惜的吃食全都一掷千金,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甚至还和他哥无意中聊过两句,还有些担忧, “瑶光手这样松,他妻子怎么也不管一管、劝一劝?不攒些钱, 日后需要用钱顶立门户的时候,可要怎么办才好?”   回京城后,看到新一册的《食神鬼斧》热卖,还带动前两册也卖了不少,又陆续看到生意火爆的澄目莹镜,燕芷手下多了间日进斗金的旺铺,玩具铺时不时上新玩具,这份隐藏的担忧少了许多。   这么会挣钱,多花点……应该也不要紧吧?   直到,今天这节公开课一看,薛阳朔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些吃的、用的、享受的和各种爱好,即使再能花钱,又能花多少?   即使顾璋再大手大脚,比京城第一纨绔都能玩,都能享受,都让人咋舌,他也根本不可能缺钱。   薛阳朔有些崇拜的感慨道:“财神爷转世说的就是顾璋吧?他要是不科举去赚钱,怕是早就成首富了。”   薛将军依旧面色黑沉,看起来凶悍吓人,但却深深瞧了自家小儿子一眼,巧了,在回京的路上,他也这么想过。   顾瑶光确实坑了点,性子也独特,让人对他又爱又恨,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薛将军往下看,淡淡道:“再看看他想做什么。”   这会儿,高台上几个学生已经齐刷刷炼制起了丹药。   动作看起来很是熟悉。   现场慢慢安静下来,毕竟是刚刚才看过的过程,很快就想起来,这些动作和顾璋相差无几!   这么多人都会炼制金丹?   他们看看坐在一边悠闲的顾璋,再看看炼制金丹的学生们,表情从期待、好奇、亢奋,慢慢变得有些微妙。   顾璋也悠哉地坐在侧边宽椅上,手边摆了一杯茶,还有一碟不掉渣的小糕点,边吃边喝,那懒洋洋的模样,就差翘个二郎腿看戏了。   仙风道骨的气质顿时破灭,人设微崩,许多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青云道长也感觉有些裂开,这就是被老天选中的人吗?这就是能召来紫气,唤神龙现身的人族天骄?   在场不认识顾璋的人,尤其是刚刚还狂热无比的丹师们,首次体验了一把被后世称为“滤镜破碎”“偶像塌房”的冲击。   而熟悉顾璋的人,一看到顾璋这副再熟悉不过的真实模样,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背脊蹿上天灵盖,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   顾璋此举,肯定有诈!   有诈!!!   带着这份警惕,再去看高台上七个学生,无论男女、无论大小,皆可让丹炉升起紫气,唤来滚滚劫云,引神龙现身,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了。   首富钱家族老,面色不善地看青云道长:“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青云道长嘴张了张,怎么也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这怎么可能?   确实已经有好几十代人,没有炼制出金丹的记载了,怎么天工学校一次就能凑齐七个?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如何,能炼制成功肯定是好事,我们也有希望能抢到了。”   千人千面,百般反应。   顾璋可不就跟看戏似的吗?   他注意力在那些丹师上游荡,看他们或面色胀红,或有些忌惮,又或者有些狂热,也不乏警惕难看的表情。   他目光在人群中游走,忽然和明盛帝对上,他一左一右是燕先梅和燕先竹,均面色复杂。   目光对视。   顾璋冲他们灿烂一笑,露出小片白牙的那种,一股鲜活劲儿宛如烈马奔腾而出。   好了,仙风道骨的气质彻底没了。   明盛帝:“……”   燕家二老:“……”   这是顾璋能做出来的事。   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明盛帝捏了捏眉心,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再继续呆下去,他不敢想可能会发生什么。   也不全是不敢想,而是顾璋这小子的想法和动作,简直比脱缰的野马还野,根本想不到!   顾璋见状,做口型道:“放心。”他是有分寸的人!   顾璋确实是好心安慰人,他总不至于真的说是明盛帝被道士诓骗了,所以他给皇帝上上课,让他清醒一下吧?   动静闹得大,但是这次坑的主要还是这群大忽悠丹师。都是化学人才啊,不拉来当免费996奴役一番,简直对不起被他们诈骗过的那些人。   只可惜明盛帝和两老根本不敢信。   燕先竹和燕先梅兄弟俩都戴着澄目莹镜,把顾璋的口型看得清清楚楚,听到让他们放心,顿时更坐立不安了。   顾璋到底想干什么,竟然让他们放心?!   这能放心吗?   能吗?   不能啊!   顾璋好心安慰过人之后,就朝看台上看过去,这几个是化学实验课上表现比较好的几个人,现在看看,确实做得有条不紊,看起来很熟练。   他最后将目光落在守卫力量,还有薛将军身上。   看来还是薛将军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即使刚刚那番狂热到双眼赤红,恨不得倾尽一切也要占为己有的模样,也没有出任何乱子。   若不是有薛将军这个满身煞气,威名赫赫的黑面神在,怕是现场会有骚乱,哪里会乖乖的让理智占上风,出钱竞价?   顾璋悠哉喝茶看着学生们的表现,心中很是满意。   高台上七个学生,都一一成丹了。   成丹的那一刻,七份药香同时激发,在不断加热的丹炉下不断蒸腾,浓郁的药香宛如滔天巨浪,几乎要凝成实质,排山倒海般冲着宾客压去。   “都成了?”   “这个药香,就是刚刚金丹的药香,不会错的!”   “这怎么可能,七个人都炼制成金丹了?”   顾璋起身走到台上:“诸位可有疑问?”   立马有钱家那位垂垂老矣,极为惜命的族老问道:“这七枚,可都是金丹?”   顾璋:“当然不是。”   许多人尽管隐隐有猜测,但听到顾璋亲口承认,还是如丧考妣,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灰暗了不少。   顾璋语气放缓了些,讲道理道:“长生不老是不存在的,若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届时只有生,没有死,往上数十八代祖宗都活着,每个家族都极为庞大,人越来越多,土地、房屋、水源,各种资源越来越少。会有数不清的战争来争夺资源,天灾收割人命,人间在一次次清洗中犹如炼狱。”   他轻笑反问:“若真如书中杜撰的那般有能降下紫气的神灵、有神龙、有渡劫的天雷,神仙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那些面带警惕和恐惧的丹师,几乎是下意识地慌乱反驳:“胡说八道!”   “这么会是杜撰?这是仙人圣典!”   这些靠着诓骗谋生的炼丹师,心中不住的恐惧,这是要砸他们的饭碗!   在极度的震撼和恐慌中,平时再会忽悠人骗子,也没了那份自持和冷静,口不择言道:“若是杜撰,方才出现的紫气、神龙、火云又作何解释?”   顾璋微笑,他还没主动说,居然就有人往枪口上撞:“别急,这节课最精华的内容,就是这些了,由我这七名学生,给大家演示七个化学实验。”   上课嘛,直接念知识点,强行灌输太枯燥了,学起来也没意思,顾璋的性子,最不喜欢这样上课。   他喜欢先勾起学生的兴趣,然后学生自然会满怀好奇地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甚至在课后还会自发探索,研究原理,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不?效果多好!   他都不用解释什么是化学,也不用解释什么是化学实验,更不用文绉绉的、枯燥的像是念经一样,一个个介绍这个仪器叫什么,那个材料又叫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高台上看,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顾璋乐得清闲,甚至趁着没人看他,还吃起了糕点,慵懒的把背全部靠近椅子里,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轻松又舒服的坐姿。   高台上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荆苍的一个小徒弟,他用碘形成蒸气,演示“紫气东来”实验。   淡淡的紫气,在透明的玻璃瓶里一点点弥漫,逐渐扩散,逐渐浓郁。   方才惊呼“有紫气东来,滚滚劫云”“火云丹,这是传说中的火云金丹!”的道士和丹师,这会儿瞠目结舌,还有的人手指着高台不断颤抖。   他们亲眼目睹的紫气,竟然是假的!   竟然是人人都可以实现的东西,还只是化学这门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实验?   第二个上前来的是个女子,皮肤黝黑,头发也略枯黄,伸出来的手看起来就是劳作的手,满是老茧,指节粗大。   这一看就土里土气,是那种农家不受宠,大字不识一个的粗笨女孩。   巧儿有些紧张,但看到夫子并没有死死地盯着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又看到不远处姜姐姐鼓励的笑容,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做练习了无数倍的实验。   满堂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的炼丹师们,掌握钱财无数的富豪权贵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土里土气的女孩,挥手便招来一片噼里啪啦的雷鸣声。   甚至圆弧形的玻璃瓶内,真的有一丝丝白光四处乱炸,形似闪烁不断的密雷。   众人:!   巧儿本还有些紧张,开始做实验之后就好了许多,慢慢讲解起实验的原理、步骤等。   顾璋注意到了姜柔对学校中女学生的帮扶,原本这次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实验,报名的全是男子,是姜柔鼓励这个叫巧儿的小孩走到前面来。   他对此喜闻乐见,想要事成,确实需要有这样的女子,即使前路满是荆棘和刀锋,也要毫不犹豫地冲在最前面,最好还能多带些人跟在她身后,否则路是走不出来的,他一个巴掌也是拍不响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看似柔弱,很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要求的恭顺柔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姜柔。   台上一个个实验不断进行。   台下许多人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显然是沉迷此道,已经花费不少钱财买过丹药,俗称“大冤种受害人”   按理说一节课塞七个化学实验,好像太多了,效果应该会很不好。   但是现场的情况全然不同,大多数人已经咬牙切齿地把这些实验刻在脑海里,还有不少丹师、太医等人,眼中带着一股劲儿,似是不把这些研究透誓不罢休。   顾璋吃着喝着,茶水喝完了,正想再给自己倒一杯,就感觉有人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顾璋侧头,就见赵淳眼睛发亮,捧着茶杯崇拜地看他:“夫子,您喝茶。”   顾璋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赵淳得意:“我当然有办法。”眉宇间的得意在对上顾璋的眼神后,都化为亮闪闪的敬意,“没想到会这么震撼又精彩。”   他看着那些哥哥们都要礼贤下士,去讨教政务,去请教学问的大臣们,情绪全然被顾璋牵动,又和他一样都被这些奇绝的学问震撼,心中更是由衷对顾璋升起崇敬。   顾璋看着这双宛如初生小兽般灵动的眼睛,忍不住怀疑明盛帝不会就是喜欢这股傻劲儿吧?   要不还能是什么?   顾璋顺口问了他之前和他作对的原因,别以为他没发现,几个小屁孩刚来学校的时候,绝对憋着一股坏劲儿,不知怎么琢磨着捣乱反抗呢。   赵淳想到自己之前赌气,脸颊到耳廓都不好意思的红了,他简单说了点,然后飞快补充:“那都是以前了,我现在绝对没有这么想!没有谁会不喜欢顾夫子的。”   顾璋无语凝噎,他看了看明盛帝,实在是没想到,为君圣明,识人善用,有容人之量的赵旷,居然有渣爹潜质!   还给他招黑!   哪有人成天刺激儿子,说隔壁学霸哪里哪里比你强的?   七个化学实验刚好讲完了。   课代表请顾璋上台,进行这节课的最后一个环节。   此时的来听公开课的权贵们,都从面色激动潮红,变成了尴尬、恼怒、后怕、生气等等复杂又扭曲的表情。   听到了丹药里的铅、水银等东西的危害,知道了丹药里含有的重金属,怎么能不后怕?怎么能不恼怒?   他们花了大价钱,将丹师奉为座上宾,就是捧着钱给自己下慢性毒药?   顾璋道:“七个化学实验讲完了,若诸位有疑问,可现在提出来,顾某会为大家一一解答。”   他指着自己身边的三份材料:“当然,如果有人有兴趣,也可自己上来亲自动手实验一番。”   原本还有些疑惑,听到可以亲自动手,还有最后一丝犹豫都被取代,三个名额一下被抢光。   顾璋一边教他们做,一边说着扎心的话:“这个你可以多用点,便宜,十文钱的原材料就能提取一大堆。”   高价买丹药的众人:“……”   顾璋:“别怕,大胆伸手去碰,看着吓人不会有事的。都敢吃到肚子里,还怕用手碰一碰吗?”   吃丹药的众人:“……”   看到有些诡异又恶心的一摊滋滋作响的稀软液体,脸都绿了,恶心得几乎想要吐出来。   顾璋:“这个虽然对肾有伤害,但毒性比较弱,只要不一次吃一斤,是不会立即显露问题的。”   对肾功能很重视的众人:扎心了。   什么叫不会立刻显露问题?这不就是说潜移默化,一点点伤害吗?   顾璋:“放心……”   做实验的人已经听不下去了,只恨不得一下晕厥过去才好,他这究竟是吃了多少害命的东西啊!   众人也听不下去了,放心个屁!   能不能好好说话,非要一句句都往心上戳是吧?   最后三个自告奋勇的实验者,是两股战战,腿脚发软地从台上下去的。   顾璋又带上来两只小白兔,原本该是小白鼠的,不过这会儿小白鼠难得,而且接受程度也低,他就只好将就用小白兔顶上了。   顾璋道:“这是从上上期报纸发行开始就养的兔子,是精心挑选的两只各方面都最相似的兔子。”   众人被扎的心,终于缓了缓。   顾璋还是尊老爱幼的,知道把他们吓坏了,说的话太扎心了,还懂得把自己精心养的毛绒兔子拿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兔子确实可爱,白色的,毛茸茸的,即使平日里不喜欢这种肉兔的人,这会儿心情也被极大地抚慰,觉得这两只白兔怎么看怎么可爱。   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顾璋嘴里说的,精心挑选、最为相似的图纸?   一只明显皮毛更顺滑、眼睛也更明亮,活泼一些。   另一只皮毛暗淡许多,眼珠有些浑浊,没什么精神看起来很安静。   顾璋似乎是看出了大家的疑惑,特意解释说道:“虽然时间尚短,其它条件控制得也不算太好,但勉强也算是一组对照实验了。”   实验?他们现在听不得实验这个词!   顾璋不容拒绝地继续说:“两只同样是精心喂养,这段时间吃的喝的用的全部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只每天会吃一次丹药。”   哪一只呢?顾璋很自然地拎出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那一只。   刚刚缓和心情的众人:“……”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吃丹药,各方面都不好的兔子。   呸呸呸!   他们怎么会是兔子呢?   顾璋又道:“想必诸位家中还有剩余的丹药,有兴趣的也可以做类似的对照实验,在其它一切条件相同的情况下,长期服用丹药的那一组会如何。”   顾璋把两只肉兔放到前面,让大家仔细看了看。   在人们后怕叹息的时候,他拿出了自己炼制的那颗丹药。   刚刚还惊呼“金丹”的众人,拿着几万两银票抢着要买的富豪,这会儿都沉默了。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顾璋把那颗丹药喂给了兔子。   在这一瞬间,许多人心里还是有片刻挣扎——怎么就喂给兔子了?万一……那不是让一只兔子长生不老了!   兔子吃完,耳朵立马竖起来,特别精神,活蹦乱跳,看起来是一只特别健康有力的好兔子。   但帅不过三秒,在数不清的眼睛注视下,腿一蹬,噶了。   众人:杀人诛心啊!!!   顾璋知道自己胡乱捣鼓的丹药不能吃,也没想到这么毒,三秒就让兔子蹬腿。   顾璋顺水推舟,胡侃道:“看,越是玄乎的丹药越不能吃。要是不懂的人真吃死了,丹师还能忽悠一句,说你命不好,身体里杂质太多,或者没有仙根,所以承受不住火云金丹的地心之火的焚烧。”   确实是丹师能说出来的话。   有时候服用丹药没效果,丹师就会用各种理由来搪塞,是你哪里哪里有问题,没有达到标准,这才失败,没效果。   炼丹师们已经如坐针毡,看向顾璋的眼神也带着愤怒,这已经不是砸饭碗,砸锅灶的问题了,这是直接掀翻他们祖坟!   顾璋感觉背后有点凉凉的。   他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哪里承受得起这么凶残的目光?   顾璋顺势开口祸水东引道:“今天的化学课就到这里,想必大家也都了解到丹药的危害了,最后要感谢皇上为这节课提供的帮助。”顾璋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十分真诚又尊敬。   微服的明盛帝:!!!   顾璋这臭小子要干什么?   他为这节课提供什么帮助了?说他被丹师诓骗,还赠送丹药给臣子,这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顾璋语气十分真诚,把明盛帝好好夸了一通,说他冷静又敏锐,在丹师献药的时候,察觉了不对,猜想可能对身体有害,心系百姓,不忍百姓被这些炼丹师蒙骗,于是找到了自己,要将真相研究清楚,告知大家。   明盛帝啊,真是个心系百姓的好皇帝!   明盛帝:“……”总算松了口气。   颜面是保住了,但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也觉得有些贴心,臭小子还知道给他留点面子,没像是坑其他人一样直接坑他。   “原来这是皇上的安排!”   “皇上竟然还能为我们考虑,让顾大人这般能臣,亲自研究丹药,为我等警示丹药之害,实在是感激不尽。”   顾璋:没错,都是皇上的意思!   顾璋也一脸感动,不断点头。   了解顾璋的人,这会儿都感觉怪怪的,觉得这话最多信一半。   但从没和顾璋相处过,只听过他各种美化版传言的人,一下就信了!   是啊!   顾大人小小年纪,吃什么丹药呢?   正是最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年纪啊!他们都是在上了年纪之后,感觉力不从心后,才接触丹药的。   肯定是明盛帝发现的没错!   顾大人只是因为能力出众,所以被皇上委以重任,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被砸饭碗、掀锅灶、挖坟掘祖宗的丹师,怒气瞬间转移。   原来是皇上!   但也只上头了一秒,怒气可不敢冲着皇上发,又齐齐调转怒□□头——是谁?是谁自不量力去给明盛帝献丹的?!   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没有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道理不懂吗?没先辈忽悠皇帝造船出海,寻找仙岛的口才和本事,你去忽悠皇帝做什么啊!   露了破绽自己被下狱就算了,竟然还连累他们!   金药师瞬间成了行业公敌。   新一期的报纸发出,全国各地打着各种旗号,忽悠中老年人延寿、长生的炼丹师们纷纷连夜收拾行囊。   天工学校,一战成名。 第144章 盛世来17   这个时代娱乐少, 新鲜事更少,少有错过后续的。   几乎所有看过炼丹上篇的百姓,都眼巴巴地关注着后来的结果, 等报纸一出来,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啥?”   “那么贵的丹药,竟然买来是有毒的?这也太丧良心了!”   “花钱给自己下毒,我怎么觉得那些富贵老爷有点傻呢?”要是能在租田给他们的时候也这么傻就好了,农人十分遗憾地想。   “我听说,官府在抓那些害死人, 随口胡说的炼丹师。”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百姓都买不起丹药,在他们眼里, 丹药是富贵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金贵玩意。   对丹药不感兴趣,但是他们对报纸上精彩的炼丹故事感兴趣啊!   怎么就这么会编呢?炉子上有紫气, 还有龙在上面飞, 还跟打雷一样啪啪响, 这可太有趣了!   连那些被骗的富商什么反应都有呢!   其实被骗人的反应,在报纸上自然不会写得那么详细,但是民间早就形成了产业链, 说书先生等人会自发补全。   甚至在大宣开放的民风下,文风盛行的地区已经有了自己当地的小报纸, 其中八卦之精彩,故事之有趣, 都让人欲罢不能。   这些小报纸,还会对官方报纸的一些内容,进行“合理化加工”, 使其变得更加精彩纷呈。   传着传着,有大量发行的报纸打基础, 故事没有变得太离谱,不过“丹药长寿是骗局”“各种现象是假的”等等观念,都随之流传开来。   江陵府,杜家村。   一群小萝卜头浑身是泥土,灰头土脸地蹲着围成一个圈,看着中间的东西,表情像是在琢磨什么:“这可要怎么办?”   他们中间放着些“破烂”,表情都有些苦恼。   村长路过撇了一眼,要是以往,他肯定要骂一句调皮捣蛋,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声音嘹亮:“大河,小湖,你们又在做实验呢?要是有想法了,别管对不对,记得去书肆先留个答案。”   “好。”   “知道啦——”   小萝卜头们头也不抬,玩得专注,村长见此笑骂一声,又朝着村里排涝的水车走去。   这是他养成的一个新习惯,每次回家之前,都要去检查一下他们村排涝的宝贝。   这可是村里娃娃,为他们村的地形特地设计的,换到别的村,都没有他们村这么好使呢!   但即使是这样,十里八乡也好多人过来围观,花着钱想要借回去用一用,只因为人根本干不过它。   它能不吃不喝,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干活!   杜村长珍惜地摸摸,又好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出纰漏,这才安心往家里走。   “村长,你看见我家大河了吗?”妇人问道。   村长笑呵呵指了个方向:“在那边捣鼓东西,我瞧了,好像是报纸上说是化学的那几个实验过程。”   这节化学课公开课之后,除了上面那篇炼丹后续文章,顾璋还挑选了三个相对简单的化学小实验,将其做法和现象,放到了十万个为什么这一栏,让大家可以自己去尝试。   经过前一波出现的灌溉车,现在这次化学炼丹,尽管因为时日尚短,没有特别有创造力且实用的东西,但是天工学校的名气,早就打响。   报纸上原本不太起眼的“十万个为什么”专栏,已然一跃而上,成为百姓最爱。   许多农家家长们,也都乐意让孩子去试试,这不,妇人听村长说皮猴们可能在做实验,脸上一下挂起了笑容:“做实验好啊,要是能想明白顾大人提出的问题,说不准下一次招生的时候,就能去天工学校念书了。”   村长也感慨:“是啊,小江这孩子才去念书多久?竟然就能做出这么好用的东西,可见顾大人开的天工学校是好的。”他的语气都有些自豪,“好多人来咱们村借着用呢!”   妇人也笑道:“我也听小江他娘念叨了,学校还不贵,听说里面顿顿有肉,考试在前面还能得钱,小江只在实验室做一个兼职,就能管得了自己的开支了,根本不用家里送钱。”   说着,她的语气都有些羡慕,要是她的孩子也能去天工学校读书就好了,读书不太花钱,学了学问和本事,日后能养活自己,指不定还能有大出息!   村长也听出了她的羡慕,他何尝不是?他也时不时去想一想报纸上的问题,要是恰好有事进城,还会跑去龚家书局说说自己的答案,领取一张红纸。   许多人都与杜村长抱着一样的想法,在十万个为什么不断的熏陶下,甚至慢慢养成了看什么都琢磨一下的习惯。   为什么今年地里的苗发得晚一些?   为什么这次定好位置的水井打出来的水如此甘甜?   为什么家里今年的收成好一些?   ……   想得多了,琢磨得多了,也慢慢找到一点感觉,总结出一些规律,有的百姓抓住了那一丝机运,日子就好起来,甚至一飞冲天了!   各地都冒出许多“京城美食”“刚赤美食”“宁都美食”等外地美食铺子,原本也有,但可没如今这么多人赏脸进店。   各地也喷涌而出许多特色小报纸,爆料八卦的,谈论民生的,讲述农业的……   更有做出好用物件的巧手木匠,打造出锋利菜刀的铁匠,想出画衣服轮廓,裁剪中空后,用布料放在后面试看衣服模样的绣娘……   挣钱的营生多了,能找到活干的百姓也就多了,挣到了钱,也愿意花些银子让自己过得好些,或是多吃口肉,或是多做一件衣裳,钱就积极的流动起来。   相比日子越过越有滋味的百姓,各地的丹师们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只恨不得自己真的变成一只乌龟,好缩起头来,让人抓不到他们才好!   尤其是那些夸大了效果,价钱也黑心,甚至吃死过人的丹师,害怕极了,因为其他丹师被调查后,只需要登记一下就能回来,他们是真的会被抓走!!!   京城,皇宫。   明盛帝看着手里的章程,有些诧然:“这群炼丹师真有如此本事,为何还会行坑蒙拐骗之事?”   在公开课结束的时候,所有上钩的丹师都被看押起来,普通道士放了,没害过人的也放了,剩下的诈骗大忽悠全捉起来。   金药师首当其冲。   明盛帝本打算按律法重重处置,顾璋拦住了他:“打了杀了太浪费了,这可都是人才,应当让他们为自己造下的罪孽赎罪才好。”   然后明盛帝就听到了顾璋的黑心言论。   其中有一段是这样的。   明盛帝:“世间真没有鬼神?”   顾璋斩钉截铁:“没有的!有咱们也不用想,绝对够不着。”   明盛帝疑惑:“虽是为了警醒世人,但随意模仿鬼神之力,如此不敬鬼神,瑶光没有一丝害怕?”   顾璋一脸坦荡地劝道:“皇上啊,咱们要试着转变一下思维,鬼有什么可怕的?世界上要是真有鬼,咱们就该高兴了,这是一种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休息,只要烧烧纸就能干活的能源!种田、修水渠、修路、造房子、洗碗做饭……所有活都有人做了。”   明盛帝:?   顾璋还畅想:“比如种田,要是真有鬼,到时候就让他们去种田,人能种一亩,鬼日夜不休起码能种三亩吧?日夜不歇全年无休地把疆域所有土地都种上,百姓绝对够吃,国库都能多三倍税收!所以啊,要是哪天您真发现了鬼,不要怕,想办法拿下!”   所有土地都种上!   不用休息的种地劳力!   至少三倍的粮食产量和税收!   心潮澎湃的明盛帝:被爱卿这么一说,鬼好像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这哪里是鬼?这分明是助他实现国富民强,盛世安康的大好劳动力。   等听过这段黑心言论,再看到即将无偿996为社稷打工的丹师,明盛帝觉得接受能力飞涨。   顾璋这就写了个章程,主要是如何用这批丹师的,他说:“其实都是人才,口才情商都是一流,还有不弱的化学天赋,咱们完全可以让他们来研究肥料、研究新药、研究生活用品。”   顾璋自顾自的把凳子往明盛帝那边挪了挪,然后指着他写的章程,大谈特谈起来,比如设立kpi,如果半年没有产出就警告一次,降低住宿条件,一年没有产出就伙食降低档次。   这群丹师靠忽悠人挣大钱,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接受狭小逼仄的住房?哪里能吃得惯刀片拉嗓子一样的粗粮,还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荤腥?   肯定要卖力干活,研究产品。   明盛帝御人有道,无师自通道:“既然有惩罚,若做了出利国利民的东西,自然也有奖励,可以减少刑罚年限,最高可以为自己争得自由,不过这个就要设置得难一些了。”   顾璋一拍手道:“没错,就是这样!”   药品、化妆品、洗衣粉、牙膏……顾璋能想到末世里稀缺的许多东西,都和化学脱不了干系,各行各业都离不开化学。   这节公开课后,许多人纷纷气恼地扔掉了高价购买的丹药,然后怒而将胆敢诓骗自己的丹师扭送到衙门。   这个世界上,也多了一批全年无休,每天工作时长超长的可怜化学科研人,要么用智慧、要么用余生为前半生的恶事赎罪。   ***   丹药一事结束后,顾璋就犯懒了。   也没别的原因,天气一天天冷起来,让人只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或者窝在暖烘烘的家里。   顾璋甚至想给学生们提前放假,让他们早早回去过年。   可惜明盛帝被每个月都有的那么两三个小发明迷了眼,将这个美好的想法,无情驳回。   为免顾璋作妖,明盛帝还提前放话:“若你放假让他们提前休假,那接下来这个月,你做几个有用的物件呈上来。”   顾璋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先保住了自己:“不放!坚决不放,天工学校的学生们都特别爱学习,怎么会想要提前一个多月休息?您肯定是听错了。”   放假没放成。   但是顾璋跟熊冬眠一样懒洋洋起来,不带动弹的,每天就是早朝、家里、学校上课三点一线。   从顾璋回京后,热闹了近一年的京城,难得在冬日安静下来。   这日休沐。   早晨是冬日里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户纸洒下来,晒进了屋子里,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顾璋睁开了眼,缓了缓神,然后将目光落在身旁燕芷身上。   他的小姑娘长得好看,不是那种明艳惊人的好看,是那种清甜如春花夏果的好看,皮肤白嫩嫩的,透着点红润的血气,即使是睡着,嘴角都是带笑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燕芷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眼睛总笑弯成月牙,盈满了星星一样的闪亮的笑意,像是会说话一样,让人看了就高兴。   顾璋也没动,怕起身的动静惊醒燕芷,也懒洋洋地赖在床上,和小呆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是进入冬季之后的习惯。   天寒地冻的时候,能这样赖在暖和的被窝里,实在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顾璋逗了小呆瓜好一会儿,把它气得炸毛,燕芷才眼睫微微煽动,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燕芷意识逐渐清醒,看到顾璋后,把小脑袋往顾璋怀里一埋,闷闷道:“难受。”   顾璋心疼地搂住他的小姑娘,手顺势摸进被褥,握住了她的腿。   燕芷本能紧绷了一下,又期待的放松下来,她的夫君捏起来可舒服了,谁也比不上的那种!   顾璋摸着穴位,一点点替她按起来。   这会儿腿脚都有些肿,看起来胖嘟嘟的,也很辛苦难受,却被一双有力的手一寸寸地安抚。   燕芷一双还带着睡意的朦胧双眼,满足地闭起来。   她被按得好舒服呀!   简直比泡完温泉后都舒服,顾璋哥哥真的太好了!   她眯了眯眼睛,蹭了蹭软乎乎的小枕头,发出一声满足地长叹,就跟小猫咪一样可爱。   顾璋见她这个反应,知道她是身子舒坦了,也惯着她:“舒服我再多帮你按按,我去上课的时候,你喊红柳她们帮你多按按。”   “我有让她们按的。”燕芷立马点点头,又可惜道:“她们都没有你按得舒服,像是把骨子里的酸软都按出来了,太舒坦了。”   顾璋猜想是穴位和力度不会把握调整,便道:“那我在家多帮你按按,这段时间着实是辛苦了。”   即使怀得并不艰难,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该来的酸胀、孕吐、水肿、起夜,一一都来了,虽然不严重,但也都闹人得很。   燕芷便弯了眼睛,嘴角也扬起,声音也带着点清晨才醒来的软糯:“那我要再按两刻钟!”   顾璋轻笑,手上不停,另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胃口怎么样?早上想吃点什么?”   燕芷享受着舒服的穴位按摩,往暖烘烘的软和被褥里蹭了蹭,有点不乐意的含糊道:“想睡觉。”   顾璋被她这副可爱的模样逗乐,笑着哄道:“吃完再睡,我陪你睡回笼觉怎么样?”   燕芷再往下缩了缩,用柔软的被褥把脸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带着水汽的委屈眼睛:“不想起……”   顾璋好笑:“那就不起来,我们在床边小桌上吃怎么样?”   燕芷眼神迷茫了一下,又一点点慢慢睁圆,似乎震惊还能这样,悄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顾璋其实不在意这些礼教规矩的,舒服自在在他这里最重要,不过他这会儿也跟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不让下人伺候用膳,这样就只有我们俩知道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个诱惑悄悄地给燕芷加了一点兴奋与勇气。   她眼底布满了亮闪闪的兴奋,“好!”   不过是偷懒不起床吃个饭而已,也能这样高兴,顾璋都被空气中传来的快乐因子感染,心也雀跃起来,揉揉她的头,让她再睡会儿。   屋子里烧着上好的银罗炭,很是暖和,顾璋随意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走到屋外吩咐了两句。   很快屋内小桌上摆好了早膳,有鸡汤馄饨,燕窝鸽丝,金花团饼,八宝莲子粥……   顾璋找借口把下人都挥退,然后挪了长条形小桌案去床边,顺便把火盆里的银罗炭多加了几块,烧得更旺了些。   他给燕芷递了件在被窝里暖好的羊绒衣,燕芷乖乖地穿上,上半身就暖和起来,然后披着被子坐起来,顾璋笑着给她整了整,顿时变成一个胖乎乎的饭团。   顾璋也顺手扯下了大氅,然后取了另一条被褥,把自己也给裹起来,变成了饭团二号。   小桌上热腾腾的饭食,不断飘散出诱人的香气,在严寒的冬日,更是诱人。   燕芷从没想过,自己还能不起床,能窝在暖和的被褥里吃饭,幸福感好像要溢出来!   这也太舒服了!   身体里抗拒抵触地喊着“外面好冷,不想起床!不想起床!”的小人,都幸福的裹着小被子,好奇地探头探脑。   等暖暖的鸡汤馄饨吃下去,浑身由内而外热乎起来,燕芷脸颊上都出现了笑窝,和顾璋小声嘀咕起各种口味的馄饨,还饶有兴致地按照二十四节气,给它们分了时节。   美滋滋地吃完,顾璋给她擦了擦手,又往她的怀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任由她在床上继续赖床。   燕芷幸福窝在被褥里,觉得再也没有比现在更享受舒坦的时刻了。   她窝在床上,好奇地看着顾璋把小方桌挪开,让下人收走碗碟。又动手将屋内一扇木窗打开,内里竟然是一整块玻璃,屋子顿时亮堂了许多。   透过玻璃,能看到屋外吹着寒风,树枝摇曳。   顾璋又带了几本有趣的游记上了床。   燕芷看着最喜欢的游记,最爱的人在身侧,浑身暖洋洋的在软和的被褥里享受,又看着床边有小几,小几上摆着干果碟和微甘的花茶,只觉得高兴得要冒泡泡。   她笑弯的眼睛里像是有闪烁的星星在其中:“顾璋哥哥真好。”   顾璋揉揉她的脑袋,只觉得心里也满当当的:“芷儿更好。”   两人一起窝在床上看游记,任由外面寒风瑟瑟,也抵不过室内乐景融融。   顾璋懒洋洋地和媳妇猫冬,一家人都比他们夫妻俩勤快。   两老是闲不住的,在度过了最初的兴奋期后,也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事情。   顾老爷子是个不服老的,他找了新乐子——去天工学校的试验田到处逛一逛、看一看,看看各种不同的粮食苗。   许多娃娃知道他是种田的一把好手,好多问题还要请教他呢!   王氏则爱上了给孙子/孙女囤东西,今时不同往日,原来是扣扣索索什么都攒着舍不得丢,这会儿大方极了,看到喜欢的,合适的就买回来,囤了许多。   这种被期待、被重视、被珍爱的感觉,让人安心极了。   顾大根和秋娘依旧如影随形,暂时扎根京城,安排着各地的手下跑完最后一趟回家过年。   顾璋懒洋洋的猫在媳妇身边,一直猫到了开春。   天气逐渐转暖,宅邸里各色花卉盛开,清晨都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清晨的露珠“噗”地一下从花瓣上掉落,打在水面上,花儿便洋洋得意地直起腰杆,春意顿时散发出来。   估摸着燕芷快要生产了,顾璋早早准备好了稳婆、女医,还找明盛帝讨了一个最擅此道的太医来府邸里住。   更是紧张地过了一遍遍流程,还用被褥一裹当作假人,带着下人、稳婆预演了好几遍。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众人,都被他给闹不会了。   有儿子的王氏和秋娘,甚至已经生过不止一次孩子的燕夫人,看到顾璋这么紧张,都有些感慨。   连燕先竹和燕先梅也啧啧称奇,互相调侃道:“这小子怕是做朝中大事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顾璋是在深夜发现燕芷喊疼的,他立刻拉响了床边的绳子,整个院子都发出铃铛的声音。   预演过好几次,下人、稳婆等人全部飞快地动起来。   平时能冷静指挥的顾璋,这天就跟脑袋卡壳了一样。只觉得心都在颤抖,秋娘接过了指挥权,她亲自坐镇:“都按照之前预演的走,去把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来备着,久安你去大厨房盯着……”   秋娘气势愈发足了,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确保每个环节都能不出差错地进行。   顾璋都被挡在门外面了,急得他在门口来回走,又趴在门缝和那扇玻璃窗往里看。   直到橙黄色的朝阳穿破夜空,天边露出清晨第一缕阳光,顾璋急得眼眶通红,才终于听到一声婴儿啼哭。 第145章 盛世来18   没多久, 稳婆抱着个孩子到侧房,笑着向外头等着的人贺喜:“恭喜顾大人喜得贵子。”   顾璋有点遗憾,他还想要一个和燕芷一样软乎乎、白嫩嫩的女儿。   但是在看到小胳膊腿的时候, 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欢喜,虽然有点皱巴巴的红,但是做足了功课的顾璋,一点也不嫌弃他丑。   他小心地抱着小家伙问道:“芷儿怎么样?”   稳婆难得见当爹的抱娃抱得这么熟练,又想想燕芷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被养得好的, 肤色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没遭什么罪, 心情也是舒畅的。   她为达官贵人接生,也是识字懂点医术的, 看过报纸上的诗篇, 也听过顾璋夫妻俩的传言, 原本她是不信的,接生了这么多年她算是看透了。   但是看现在这情况,稳婆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几分:“夫人没事, 这胎养得好,生得也顺利, 等会儿收拾利索了,您就能进来了。”   稳婆重新进去产房, 很快把一切都处理干净,还把燕芷伺候得妥帖舒服,最后让人端了一碗参汤给燕芷喝。   稳婆出来后, 顾璋得了准信,他把被抢着抱的崽崽抱过来:“我带去给芷儿看一眼。”   秋娘见急匆匆仿佛傻掉的儿子, 吩咐身边的下人给稳婆包一个大红包。   顾璋抱着小家伙进去给燕芷看,看她有些发白和汗湿的发丝有些心疼:“肯定很疼吧?以后咱们不生了。”   燕芷握住他的手,委屈道:“真的好疼。”   本来在稳婆、女医面前还镇定,即使虚弱也努力笑出来的燕芷,在顾璋面前眼眶一下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谁也没跟她说过,生孩子这么疼啊。   比刀割伤了手,火在手上烧出燎泡,甚至比手长出薄茧之前磨破还疼。   她原来真的不怕疼的!   顾璋赶紧把小家伙放在床上,坐过去把人搂进怀里:“不哭不哭,疼以后咱们就不生了,都是这小子的错,我帮你打他出气!”   被放在床上的小顾,皮肤红红的,还发皱,但是什么都小小软软的,胳膊腿小小的,胎毛软软的,丑得十分可怜。   本就可怜了,还无端挨了亲爹一巴掌。   顾璋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挨着小家伙,可他像是真被打了一样,忽然就哭了起来:“哇——”   顾璋惊呆了:碰瓷你爹?   燕芷“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瞅了瞅小家伙,凑到顾璋耳朵边,压低声音道:“真的好丑。”   做功课的时候,是两个人黏黏糊糊凑在一起做的。他们都知道新生儿会皱巴、发红,像个小猴子,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会这么丑。   “呜哇——”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顾璋手忙脚乱地把孩子交给担忧进来看情况的王氏,然后被他奶训斥了好几句。   顾璋:!!!   继他娘对他能硬下心肠后,最疼他的阿奶也不疼他了!   没天理,小红皱皮猴凭什么这么大的魅力?   顾璋可怜巴巴地去找燕芷,就见燕芷捂着嘴偷笑。   没一会儿,燕芷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笑的,不过眼睛旁边也有泪痕。   顾璋用过了热水的暖乎乎的帕子给她擦了脸,又不放心地让太医给诊过脉,确定没有问题再离开。   顾璋得了个儿子,这消息很快传开。   谁都知道顾璋特别珍重,为什么呢?因为顾璋竟然又又又休息了!   还美其名曰,要休产假照顾媳妇。   众人:???   谁家媳妇生娃还要休假?还照顾媳妇,那么多下人是照顾不来吗?   难不成是你自己亲自生的不成?   明盛帝竟然还同意了!竟然真的同意了!   有朝臣真的发自内心地疑惑,坚决道:“皇上绝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不会顾璋是真给明盛帝下蛊了吧?   蛊是没下,但是下了个饵。   也许明盛帝也觉得太过,为安抚朝臣,第二天就放出消息——顾家麟儿百日之后,顾璋便会从天工学校学子中选取十人,亲自去当地指点他们农耕之术。   这让他们许多人瞬间想起来了,顾璋曾经在早朝上画过的那三个大饼。   脑海中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前段时间听到“地理大作业”   最近天工学校新物件一个接一个地出,他们都快把这一茬给忘了!   虽然他们不懂这个“地理大作业”是什么,但是据说有了这个,确认无误,顾璋就能像是当初远程指导金瑎辖地农耕一样,指导各地农耕!   “这可是大好事啊!”   “我也听天工学校的学子说了,这个地理大作业更科学,有数据支持,指导农耕、提升产量的效果会更好。”   “不止,我觉得那些学生,也真的扎扎实实学到了顾大人不少本事。那次我路过他们的试验田,看到各式各样的粮食,有高有矮,有疏有密,好奇上前问了两句,本官虽不才,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学生侃侃而谈,说起来自信飞扬。”   顾璋第一次休息。   大家琢磨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了皇帝,有惴惴不安,为伥者幸灾乐祸。   顾璋第二次休息。   大家发现休假好像是他主动要求的,不敢相信这种惫懒,御史台的言官甚至想参他。   顾璋第三次休息。   虽然是以这种离谱的理由,但是众人竟也觉得,好像不是不能接受?   顾瑶光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他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顾璋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这次竟然连一个要参他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嘴上喊着要参他的都没有。   顾璋摸摸下巴,他忽然觉得,这个底线,也不是不能再往下拽一拽。   明盛帝和百官们不知道,顾璋这家伙因为他们的态度,已经开始理直气壮地悄咪咪谋划更多,堪称得寸进尺!   这个擅长踩着规则底线大鹏展翅,疯狂蹦迪,只想让自己活得更舒坦自在的顾瑶光,并没有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孩子都有了,总该收收心,变得成熟些,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当官了吧?”   经历过末世,还已经死过一次的顾璋,即将修复内心最后一丝裂痕和伤口,释放出最为热烈,灿烂如骄阳般的本性。   ***   各地最近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得知顾璋在孩子百日宴之后,之前说的“地理大作业”就到截止时间,即将评选出前十后,他们简直又喜又忧。   喜得是终于要有结果了,他们也可能有机会得到顾总督亲临,指导农耕。   各地巡抚也想好好表现,在这个顶头上司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要知道他们的顶头上司可是深得陛下看重,若能得他一两句夸奖,日后官途肯定就顺利多了。   再加上当地粮食产量和税收的政绩,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梦,要知道走到他们这个高度,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再往上升了!   更别说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若能得顾璋青睐,一起共事,指不定日后就跟着名留青史了呢?   许多官员心里都门清,顾璋虽然还年轻,但是他的功绩无人能比,史书上定然会有他的名字和事迹,还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虽然也不错,官居高位,可历史上那么多高官,又有几个留下了名字,为后人熟知?   如果能蹭一蹭必定上榜的名人名气,那就不一样了。想一想那句“不及汪伦送我情”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想到这里,即使是最为清正的官员,也忍不住轻咳两声,整了整衣领,然后对下属说:“咱们都府的学子需要什么资料,都以最快的速度送去!”   还有老道的,想到自己都府去的人年纪都小,要么就没有农耕经验,便道:“本官出银两,再送几个擅农事,会观气象的老农去京城,对了,再找几个采药、走镖这种熟悉地形的。到了京城,就安排他们在天工学校最近的客栈住下。”   虽然不知“地理大作业”是什么,但是观其名,再想想几次来信要的数据,多少也是能猜到的。   各地都疯狂地送人、送资料、送安慰鼓励到京城,只盼着自己家乡走出去的学子能争气些,争取到将顾璋带回来的名额,像是在摇旗呐喊:“选我!选我!”   官府的动静也刺激了百姓。   他们对自己都府去天工学校念书的学子,也忍不住有了更多的关注。   对自己都府千万天工学校的学生,还有他们这一年的成就,简直如数家珍。   “我们江陵府一共留下了十三个人,听说地理这门学问好的有杜小江他们五个,其他也不是没希望。”   “杜小江我知道,他做的排涝车咱们村还在用,后来还做了个可以脚踩转出漩涡的桨,那漩涡会推着船走,小船、水深的地方最适合,踩起来可比桨走得快多了,踩得力气够大,比水浅的地方用杆撑船都快。”   “听说他的灵感,就是从当年答对的那个‘十万个为什么’里来的,说是水里怎么怎么样,我这个脑子也记不住,反正很厉害就是了,我觉得他肯定行的!”   ……   农人们抱有很大的期待,胆子大的去官府打听,胆子小的也能跑到距离最近的学子家里,找他们家人打听情况。   各地都讨论着他们当地的学子。   姜柔、林青柏、杜小江、巧儿……   在这种时候,利益当先,即使是最重男轻女的人家,也下意识地不论男女。嘴里讨论的,寄托期待的,都是名气最大,产出最多,成绩最好最耀眼的那批人。   一定要争取到机会,把顾大人带到他们都府来啊!   天工学校学子的名气,已经传遍四方。   在不知不觉中,许多天赋强,能力出众的女子,名气已经比许多高官都要响亮,都要深入百姓心中。   在这段时间里,顾璋也是高兴的。   每天在家里陪陪媳妇,逗逗崽崽,给小家伙取名字,办洗三,满月酒,天天都是高兴的。   燕夫人也欣慰,顾家不避讳,她就忍不住来得多了些,女儿本来生产后还有些情绪的波动,容易生气,容易难受想哭,结果愣是被顾璋这个女婿给逗没了。   她听着屋内的笑骂声,摇摇头,找亲家母商量事情去了,亲家母也是个厉害的,竟然找她合伙,一起开女婴救济院!   说是外头被丢弃的女婴很多,还有模有样地列出了数据,画了图表,听说是新账法同步推出的法子,很适合管家记账,对比府邸中开销,她看了都忍不住拉着亲家母的手赞叹:“这可太厉害了。”   难怪能养出这么厉害的儿子。   秋娘道:“不算什么,你能管好那么大一个家,想学肯定也能学会。你之前不是说日子无聊吗?”燕夫人听了只觉得秋娘说的委婉,没直接说:“你之前不是说你夫君不顶事,日子没甚滋味,成日发愁吗?”   燕夫人一想到为官不出彩,甚至可以说一般般的夫君,叹了口气。   想当年,她也是在京城中才气能力赫赫有名、百家求娶的女子,她当年是仰慕燕家两老本事,觉得子孙定然不凡,这才选择嫁入燕家的。   谁能想到,科举时还算出彩的夫君,根本不擅为官呢?   燕夫人坐下来:“说来听听,这个救济院怎么个救济法?真有那么多被丢弃的女婴?做父母的怎么舍得?”   两个人因为对彼此好奇逐渐相互了解,感情慢慢变好,老来得了知己、成了密友,这会儿一起商量起事情。   而被燕夫人避开的屋子里,小夫妻俩的笑骂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哈哈哈~真的好生动!”燕芷看着顾璋动笔补了一些柔软的胎毛,q版红皮小猴子更丑萌了,笑得前仰后合。   画上是类似《食神鬼斧》的夸张、突出、抓重点的Q版画技,从来没画过人,顶多是小白团子的粗线条,也许是画多了技艺娴熟了,也许是有崽后灵感爆棚。   顾璋和燕芷都进化出了画q版小人的技能。   燕芷本来还有些闷闷的,产后胸口有些涨,处理过后也不太舒服,等看到顾璋画的红皮小猴子,顿时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顾璋理直气壮卖儿子道:“要是以后他长大不听话气咱们,拿这个画捏他小辫子。”   燕芷笑道:“那要是听话懂事,就好生藏起来?”   顾璋摇摇头,笑得更开心了:“那更要给他看了。要是他性子活泼,咱就看看他炸毛的样子,要是他性子内敛严谨,那刚好可以看看他害臊羞赧的模样,肯定难得。”   燕芷脑海中几乎都浮现出画面了。   而后反应过来,合着以后孩子听不听话,都是要被迫看这幅画的?   也不知她的小甜宝,被夫君这样逗着长大,会长成什么模样?   虽然顾璋这个当爹的,很无良拉着媳妇画红皮小猴子,但其实小家伙已经逐渐褪去了皱巴巴的红皮肤,露出了白嫩嫩的模样,看着简直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很是讨喜。   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圆又亮,黑白分明清澈得像是山泉水,见谁都好奇地睁得滚圆。   王氏最爱给他穿一身红,再戴上一顶暖和柔软的虎头帽,帽子有时是圆圆的耳朵,有时是短短的尾巴,花纹也不同,有的软萌有的威风,唯一不变的应当是上面的“王”字。   配上他遗传的燕芷脸颊上嘟嘟的婴儿肥,但凡见到的人,都忍不住夸一句:“鼻子翘挺,眼睛黑亮,这孩子真俊,脸上也肉嘟嘟的,以后长大模样肯定好。”   但凡有人一夸。   小家伙就像是听懂一样,睁得滚圆的大眼睛一弯,咯咯笑起来。   这就让人稀罕了:“笑起来可真甜人!”   甜宝会长,专挑着顾璋和燕芷身上好看的点继承,比如顾璋挺拔的鼻子,又比如燕芷漂亮的眼睛,又白又可爱,还不爱哭,没人惹他的话,总能像是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在那儿傻乐。   你去瞧他,他也睁大眼睛看你,眼睛滚圆,看着就甜,故而王氏把甜宝这个爱称一叫出口,就让大家一致同意成了小家伙的小名。   就连顾璋也是,无论怎么嘴上逞能,但随着小家伙越来越白嫩可爱,还甜滋滋的,也舍不得欺负了。   接连的洗三,满月,百日宴。   顾府收到的礼物堆满了好几个库房。   那些与顾璋交好的,和燕家关系不错的,都第一时间送上贺礼,明盛帝都赶上了第一波,明盛帝一开头,本就想交好顾璋,却不得其法的皇子们也纷纷都送起礼来。   除此之外,因为之前种种,许多跟顾璋没有接触过的官员,也对顾璋很是佩服,心中敬重,备了一份薄礼送上。   更有许多权贵、富商,在顾璋的提醒下,丢掉了害人的丹药,把寿命和身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他们,也备了一份大礼,送到顾璋府上。   更有甚者,没丢掉丹药,而是命人去捉了兔子回来,真的做起了对比实验。几个月下来,看到结果,只觉得冷汗直冒,心中庆幸无比。平日不好送礼,这次直接送了一份大的,以表示感激。   如此一来。   顾璋明明只是个出身农家,没太多根基和底蕴的新贵,但来往官员,满月宴、百日宴来往宾客,收到的贺礼,半点不输于勋贵世家。   毕竟旁人还有政敌、保守激进等派系之分、文武官员之分,但顾璋简直是百无禁忌,谁都有可能成为被他“坑”的目标,坑着坑着就牙痒痒的成朋友了。   这不,御史台的人都有不少送来贺礼,就连千里之外的薛见雷也派人给未曾谋面的孩子,送来价值不菲的礼物。   不过收完这批礼,百日一过,顾璋就要出发了。   顾璋有点小怨念。   他还有点舍不得他家甜宝。   但是课程早就规划好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走前他还恋恋不舍地对燕芷道:“要是甜宝再大点就好了,我带着你们一起去。”   这次游学实验课走水路,还能当作是游轮旅行!   这个大胆的想法,被疼爱甜宝的长辈们无情镇压,还挨了一通训。   “没个大人样子!”   顾璋叹了一口气:“大人也不能全是一个样子吧?”   他这样不也挺好?   唉,没大人样的顾璋来批阅小山一样的“地理大作业”了。   他拉燕先梅和李成帮忙。   两人觉得事关重大,应该他亲自来拿决定,毕竟他们也不知道顾璋打算如何增产,于是拒绝了。   顾璋更叹气了,十分厚脸皮地装心酸:“昨天还说我没个大人模样,现在就让小孩一下做这么多工作,人真是善变啊!”   燕先梅:“……”   李成:“……”   想少干点活就直说,别用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方法!   顾璋继续卖惨,拿着这说事。   两人额角抽抽,惨败在顾璋的厚脸皮之下,任劳任怨地帮忙分担起工作来。   这其实是个大工程,但是有了走遍各地的燕先梅帮助,还有李成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地整理,找出错处,进度一下变快了很多。   很快,按照分数高低,排名排出了十份地理大作业。   有同一个地方的学生一起进入前十,故而十份地理大作业,最后确定了六个都府,作为带领学生去实地教学的地方。   六个都府公布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忧愁的自然是落榜的。   欢喜的当然是被选中的。   “顾大人要来咱们江陵府了!”   “咱们都府的学子可真是争气,竟然足足有三个进入了前十。”   某地周家,夺了家主之位的周老夫人,看着榜上四个女子的名字,畅快地笑道:“好样的!虽然数量上还比不上,但都在前排,好好好!”   有些时候,只有同为女人才能感同身受。明明同样的事情,男人做就被夸,女人做就被骂,被谴责这不该是女人做的事,凭什么呢?世界上凭什么就只有女人不该做的事?   当家主,她分明做得更好。   与此同时,姜富商看着名列榜首的女儿,听着身边所有人都讨论他这个庶女,笑得合不拢嘴的同时,也有些激动。   一年多没见,也不知道姜柔在学院傍上勋贵没有?   这么亮眼的成绩,性子也贴心可人,肯定有人看中她了吧?   这次回来,他可要好好帮姜柔参谋参谋。   京城。   顾璋站在一艘大船面前,这是明盛帝下令为出海,对船进行革新技术而新修的一艘船。看着一包包系统兑换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登船,对着身后的学生们,顾璋振臂一呼:“出发!”   相比离家时已经脱胎换骨的学生们,对归乡也十分期待,对这种和同窗一起的游学模式更是激动,齐齐意气风发地大声应道:“出发!” 第146章 盛世来19   船上。   顾璋饶有兴致地东瞧瞧西看看, 他对船的研究确实不多,主要是因为基地在内陆,基本没有用上船的机会。   不过他瞧着, 这艘船确实不错,顺着滔滔江水行驶,并不会有太多摇晃,速度也快。   这一年多,他为了上课,也把那些基础学科的知识都研究了个遍, 这会儿也能看出风帆、动力都不错,相比好几年前进京乘坐的那艘商船, 进步不小。   “顾总督!”一道激动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顾璋顺着声音望去,是个熟人。   是之前被明盛帝派去边关的一百名精兵之一。   顾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身着水师军服的精兵双目炯炯有神, 身板笔直, 带着从边关带回来的铁血气, 这会儿面色欣喜地对顾璋解释道:   “我们回京后不久,就听到了朝廷要组建水师的消息,要挑选一批官兵去组建。邢威说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兄弟们商量了一下,有一半都去了。”   “邢威说的?”顾璋问。   “邢大哥说, 您跟他提过海外的事,他觉得这个建议可能是您提的!兄弟们都觉得您想做的肯定没错, 除了有家眷的,没牵挂的都去报名了!”精兵声音兴奋,语气都透着点崇拜。   顾璋想起来, 他好像是跟邢威提起过广阔的海外天地。   他看着对方这双“跟着您走,肯定没错”的锃亮双眼, 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就这么信任他?   顾璋提醒道:“海上其实很危险,并没有那么好拿军功。”   “当兵哪有不危险的?在边关您还亲自领着大伙去和匈奴打呢,不也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仅打得痛快,得军功也快,更能往上升。”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您看我的军职,这要是在京城,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升到这么高。”   他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自己笨不要紧,要学会跟着聪明人走!   顾璋见他锐意进取,浑身都洋溢着拼搏的干劲儿,也不再劝了,而是和他简单聊了起来,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等回到船舱后,他琢磨了一会儿,拿出信纸写了一封信给钱家,水师一天天发展,玻璃窗和一些其它玻璃制品,也该陆续面世赚钱了。   这封信将会在下一个补充物资的港口送出去。   隔天,顾璋就听到船上的学生们都开始讨论起“顾夫子深入草原”“顾夫子智谋过人”等等一系列边关的事情。   时不时就能听到船上四面八方传来惊呼声,还有小团的学生聚集在一起,神色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顾璋:“……”   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大嘴巴?   “顾夫子,您真的带着他们把匈奴放风筝一样溜啊?”   “顾夫子,我想听你带队去神不知鬼不觉抢了匈奴牛羊的事,用的什么办法?那都没说清楚,我怀疑他根本自己都没琢磨明白。”   顾璋才到甲板来晒晒太阳,就被一群好奇的眼神盯住,一眨不眨的,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你。   顾璋忽然觉得,是不是该在船上也给学生们布置点功课?   ***   航线是按照距离远近来排的,没过几日,他们就到了第一个都府。   江陵府。   顾璋出来站在船头,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发现快到了,也纷纷从船舱中出来,站到顾璋身后。   抬目远眺,依稀能看到一座繁华热闹、满是人烟的巨大城池,城池周围,也有数不清的大片良田,一块块分布着。   船越来越近,码头上等待的人们也激动起来。   “大人,您看那肯定是顾总督的船。”有人激动地高声喊道。   前来迎接顾璋的官员们,还有闻讯而来的两岸百姓,都顺着这道声音,朝着这艘大船上看过去。   只见船头立着一位俊朗的青年,衣袍迎风而动,身板如松,有种格外突出的气质,站在一群人的最前方,像是一轮耀眼之极的骄阳。   让人一眼望去,就再也忍不下心挪开目光。   衣着统一的学子们,错落地站在后方,精神头十足,看起来也十分鲜亮,生机勃勃。   岸边的官员和百姓们,微微仰着头看巨船越来越近,只觉得一股强大浓郁到要溢出来的磅礴自信和生命力,如江中的潮水一般,不断朝他们迎面拍打而来。   “是顾大人!”   “顾大人带着他的学生们来咱们江陵府了!”   “不愧是顾大人和天工学校的学子,看着就觉得厉害!”   不少百姓,尤其是附近农人,看到他们盼了好些年的农神终于出现在眼前,忍不住潸然泪下,高兴得不能自已。   顾璋听着两岸的声音,心情也有些激荡又复杂。   以往这种场面,都是在他已经做出成就,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如今他还没踏足这片土地,只是看着他要来,就有这么多人欢迎。   果真是,人的名树的影。   船速度逐渐变慢,往码头里去,周围百姓热闹又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更大了。也不知谁起头唱了一句当地的调子颇为欢快的民谣,越来越多人跟着唱了起来,加入了这场大合奏。   这首民谣唱得是丰收的景象,是粮食满仓的喜悦,唱得是和亲朋好友一起载歌载舞庆祝丰收的快乐。   看到顾大人真的到来,他们高兴啊,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   这是从他们农家走出去的官,这是他们农人的农神啊!   顾大人来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遇到老天爷稍不顺心,就要遇到饥荒卖儿卖女了,再也不用担心要挨饿了!!   洪亮又淳朴的歌声齐齐地在码头上空盘旋回荡,数不清的嗓音带着欢喜和激动的合唱,显得激荡又昂扬。   这是当地的民谣,顾璋听不太懂内容,但却看得见百姓们热泪盈眶的面容,还有一双双期盼欣喜的目光。   顾璋回头,本想问问杜小江等人这歌唱的是什么,却发现学子们多也眼眶通红,含着泪光。   这种数不清的百姓满怀情感的齐声歌唱,无论何时何地,都足以让人动容。   顾璋看着学生们此刻震撼又感动的情绪,也没说什么,让他们静静地体会着此时的心情,只盼他们都能记住现在的感受,日后将一身所学用在正道上、用在百姓身上。   当地官员们看着自发聚集的百姓,还有眼前自发形成的景象,只觉得震撼不已。   写过不知多少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本”“为官者需重民心”,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幕,原本平淡的字眼,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变成直冲灵台的强烈触动,让人浑身酥麻,久久不能回神。   船靠岸。   开始慢慢往下运行李,是一个又一个的大木箱子,里面有试验田里的良种、收成,也有各种花里胡哨的自制器材,测量工具等等。   码头上的工人开始工作,要将这些都搬运到人力车上,再运送到马车和牛车上。   当地知府率先上前来行礼:“江陵府知府谢运,参见顾总督。”   巡抚紧随其后,紧接着是一批官员。   顾璋道:“不必多礼。”   谢运上前来道:“江陵府已经为顾总督和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准备好了下榻之处,也备好了酒菜,为大人接风洗尘。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随下官前去休息?”   顾璋也觉得一路有些乏,也对学子们道:“休整一天,明日开工。”又对谢运点头示意,“带路吧。”   学子们顿时忙碌起来,有当地学子见亲朋好友的,有宝贝自己的器材,怕被人不小心颠簸损坏,跑去照看的,还有按照顾璋农学课上教的那样,十分自然地去和旁边农人交谈打听的。   顾璋从码头往外走,瞥见码头工人搬运、移动行李的工具,是一种带轮子的车和挑东西的长木棍组合起来的工具。   面对又大又重的大件,会集齐数人之力用长木棍像是扁担一样挑到车上,装满一车后运走。   顾璋回头对一助教道:“给他们布置个小作业,你去跟他们说,想办法改一改,这个太费力。”   助教立马点头,朝学生堆里跑去。   学子们顿时兴奋起来。   纷纷好奇地跟在挑夫和力工后面,围着他们看。   “主要功能就是把沉重的行李、货物搬运到这个车上。”   “这个设计好粗糙,不过这种越简单,反而越想不到从哪里入手。”   “顾夫子给提示了,说这个太费力!”   学子们睁着满是好奇心和求知欲的大眼睛盯着,挑夫和力工都有些不自在。   这会儿正是夏季,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只穿了个麻布短裤,浑身是汗,肩膀上搭着一个汗巾。   忽然被一群穿着好衣裳,还有名气的读书人盯着看,追着看,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差点干活的时候都要同手同脚了。   于是当有学子开口说想要一个看看,他们立马就同意了!   结果他们还没把货装好,就看见这群“文弱书生”撸起袖子,举着挑重物的结实长棍,灵活地跳上车,一群人一拥而上。木棍一插,绳子一捆,也不知怎么弄的,等再散开的时候,那根熟悉的木棍就硬插了半截进车里?!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文弱的小姑娘,踩在那根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木棍上,轻松撬起了一个大木箱。   挑夫和力工:???   巧儿声音响亮又得意:“我就说这里肯定可以吧?力臂和力矩算下来都刚刚好,最是省力。”   然后众人就目瞪口呆的看见,踩着长木棍撬起的那个大木箱被放下,刚好被套进绳子里,旁边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学生,拉着木棍穿插进木箱上方的绳套里。木箱被抬高,而后顺着倾斜木棍一滑,稳稳当当地落在车上。   挑夫和力工:???   还没离开的百姓:???   在顾璋随性布置了作业后,就忍不住暗暗往这边瞧的官员都顿住脚步,惊骇得停在原地。   巧儿从车上跳下来,站到姜柔身边,满脸自信地抱着胳膊道:“这次又是我们更厉害。”   杜小江和他身边几个人都不服,指着车板一处道:“在这里开个口的话,会更省力,使用起来更简单。”   姜柔浅浅微笑:“那会占用车内空间,固定死了也不够灵活。”   有一人张张嘴,抓了把头发,把林青柏拉了过来:“青柏你来说!”   林青柏只瞧了一眼,就没兴趣地瘪瘪嘴道:“杠杆原理省力而已,没意思,爹肯定不会奖励我大鸡腿的。”   除了天工学校的人,码头上的其他人听了,都忍不住惊愕。   听这些学生的意思,这好像还不算什么,不仅有好几种方案能争论,甚至连学子们吃的一根大鸡腿都更有吸引力?   谢运忍不住了,他向顾璋请教道:“天工学校的学子,竟然都这么聪慧的吗?”   顾璋迟疑片刻:“……也算是吧。”顾璋给讲了讲天工学校几个比较有名气,应用也广的发明过程,不过也道:“还是出来走走能产生更多的灵感,要是见不到今日这一幕,怕是这些学子一辈子也想不到做这个。”   官员们听完了,都震撼于顾璋和天工学校学子的能力。   所以这玩意,真是顾总督亲眼看见,然后随手布置了个小作业,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当即就做出来了?   江陵府的官员们,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如果顾璋能带着这群学生,把他们江陵府转悠个遍该多好?   翌日。   吃饱喝足,休息了一夜后,顾璋带着学子们到外面街道:“不急着出城去村庄,我们一路看看,燕夫子教的都还记得吗?”   江陵府的那份地理大作业,现在人手一份。   听了顾璋的话,就松散开原本聚集在一起的队伍,观察起当地情况来,又不断与手里的那份地理大作业比对。   顾璋也亲自考察起来,他观察此地水网密布,即使是城里,也有诸多河道,小流,到处都能看见撑船的小贩、送货的小舟,老道的渔夫。   他带着学生往外走,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从这条水道到另一条水道,无论看到年轻妇孺,还是看到经验老到的渔夫,都上前攀谈一番。   每当和一个人聊过,他就在手上江陵府的地理大作业上写几笔。   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城。   从城门口到村庄,需要些时间,他们雇了好些人力三轮车,又租借了些自行车,慢悠悠地往村落里去。   路上,顾璋便开始授课,准确来说,是“讲题”,讲解他们手上的这份地理大作业。   既然耗时耗力做了这份地理大作业,收集汇总了当地的天气、温度、湿度、降雨、土地、地形地貌等等信息,顾璋自然不可能弃之不用,还跟个老黄牛一样傻乎乎地一个个去亲自带着学生干活。   要不他教学生干什么呢?   他讲解完,喝了口水,然后道:“都好好消化,一共只有六次学习和实践的机会,学好了,日后你们的家乡,将由你们亲自来建设。”   这一刻,许多学子,尤其是农家出身的学子,感受到了肩膀上的沉甸甸的重任。   水流、植物、土壤、气候、害虫,那些曾经在农学课上学过的许多知识,曾经在实验课上、在试验田里学到的内容。   顾夫子亲自带着他们,将这些学问和知识,变成了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应用到土地上的能力。   顾夫子会带着他们对比数据和现实情况,教他们如何面对和处理变化无穷的土地和粮食。   “原来不同地方真的有这么大的区别,这和咱们在京城试验田里种的,大不一样啊!”   “所以顾夫子说了,不能以固有经验来套,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实地考察,将方方面面都了解清楚,否则咱们的一个疏忽,百姓可能就会损失一年的收成。”   “要了解当地四季的气候和温度,四周植被情况、留种的好坏,土地肥力,之前一直种得都是什么东西……这些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收成。这么复杂了,顾夫子竟然还能判断收成大概能增加多少,简直太厉害了!”   顾璋带着学子们四处看,天工学校的学子们,努力吸收着他一股脑灌输进来的知识,还不断地做笔记。   有关民生,百姓,谁也没有藏私,在晚上休息的时候,或者忙里偷闲的时间,相互交流着想法,借阅彼此的笔记。   渐渐地,他们整理出了一本叫做“顾璋曰”的笔记。   起初这本笔记不厚。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笔记逐渐变成了书,顾璋都没想到,这本学子们编写的笔记,往后传承了几千年。   在新的时代建立之后,农业领域都还在学习这本书。国家政务人员选拔考试,都还在继续考这本书的内容。   如果顾璋有投胎转世,说不定也要学习这本“顾璋曰”的内容,还要进行苦哈哈的考试。   不过现在,顾璋还不知这份笔记会有这种走向,只偶尔看了一眼学生来问问题的笔记本,嫌弃地指着一条记录问:“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句话? 第147章 盛世来20   顾璋将六个不同方向的都府, 分成了三趟。   中途会回京休整,也会买了当地的小吃、布料、特产带回京城。   种田归种田,要是出门太久, 他怕他家崽崽会不记得他这个爹。   顾璋不仅从外面往回带,每次回来,还和全家一起在京城买买买。   这还不够,金家这些年细水长流、稳稳当当的玩具铺子,仿佛打了一针鸡血,各种适合不到一周岁小娃娃的玩具, 一个接一个地喷涌而出。   这玩具是谁做的,谁想出来的, 用脚趾头想他们都知道是谁!   京城百官:“……”   他们怎么看,顾璋都不像是去公干了, 那乐呵劲儿, 买买买的劲儿, 真的太像是那些闲散的世家子弟出门游学玩耍了。   “儿子都有了,顾大人怎么还不成熟起来?”   这是许多京城官员都不约而同地纳闷的事情。   顾大人别的事不能按照常态论处也就算了,怎么一岁年纪一岁人这种事, 也和旁人风格完全不同?   其中感触最深的,还是从顾璋儿时就了解他的那批人, 燕先梅、明盛帝、燕先竹、荣大学士……   他们从好多年前,第一次被坑, 了解了顾璋的性子后就开始盼啊盼啊。   等大些自然就好了,现在还小,性子跳脱也是正常。   等以后考中进士, 穿上官服,戴上官帽, 肩膀上担了责任就知事了。   等娶了媳妇就自然成熟了。   等日后有孩子就稳重踏实了。   等……   呃,他们惊愕地发现,一时竟找不到说辞了!   还能等什么?   总不能等顾璋两鬓生出白发,进入花甲之年的时候,再变得稳重成熟些吧?   更让人错愕的是,即使想到了顾璋日后鬓生白发的模样,他们也想不到顾璋成熟稳重、安安稳稳做事,不作妖不坑人是什么样子?   一闭上眼睛,就是顾璋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像是带着明媚的春光,又像是藏着狐狸一样的狡黠。   “即使是老了,他肯定也是个气死人不偿命,让人又爱又恨的老顽童!!!”李老尚书愤愤然说道。   “急什么?”燕先梅给好友倒了一杯清酒,抚了抚白胡须,慢悠悠满足道:“老顽童也挺好,每天高高兴兴的。”   也许是学了几分顾璋的促狭和随意的心态,年纪更大的燕先梅心态也平和多了,他说:“而且等他老了,又坑不到我们了,也是小年轻去受苦咯~”   李成端起酒杯的手一顿,有些微醺的脑袋忽然被老友带偏——是啊,等那小子老了,他都成一捧灰了!   再想想那时候的百姓的日子,李成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是极!是极!”   顾璋这个任务确实轻松,至少相比在边关兢兢业业的几年,这一年可谓放松。   都是他最自信的领域,还有足够多的听得懂他想法的学生去践行。   他甚至有时候只用提点一下,学生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拿出好几种不同的方案。   从京城附近出发的游学船,去了三个方向。   迎来送往的百姓越来越多,感情越来越热切。   顾璋还注意到,有一个微小的变化。   来两岸欢迎、送别他们的百姓中,多了不少女性的身影。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发现姜柔正偷偷组织女学生们站在船头,站在船体两侧,大大方方地迎接两岸百姓的喜悦。   她并没有直说,只是有意无意地邀请:“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甲板上走走?”   “我最近观察船和水流,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要一起去讨论一下吗?”   “这儿是你的家乡吧?那当然要站到船头去,你家乡的百姓都会为你自豪的。”   除了第一次停靠最激动,人最全,后来次数慢慢多了,许多学子也就不在意了,尤其是路程中间停歇靠岸补给,都是直接在船上睡觉,或者船舱中学习,研究做实验。   但有姜柔的组织,每一次停靠,每一次有百姓看到天工学校的游学船,看到这艘代表了丰收和希望,代表了知识和地位的船时,都能看到身穿统一样式校服,身上撒满阳光的女学生。   她们穿着那身天蓝色的校服,和其他学子侃侃而谈,似乎和那些科举的书生没什么不一样,不,甚至比那些科举的书生看起来还要耀眼。   每一次!   每一次都能看见。   不管是偷偷从家里跑到岸边的女孩,还是刚刚遭受了酒后丈夫毒打的媳妇,还有家中条件不错,但一直接受着相夫教子,夫唱妇随教育的女子……   她们听说着天工学校女学生的人生,听到周围人对她们赞不绝口的评价,犹如看到在重重黑夜中燃烧的一簇篝火,抱着一丝希望,勇敢了一次,想去看看。   这点微弱的希望,好不容易鼓起的一丝勇气,从没有一次落空。   被叔伯两家抢走田地和家产的寡妇,紧紧地抱着枯瘦的女儿,泪流满面,小女儿眼里也带着羡慕:“娘,我也想去天工学校念书。”   “嗯,”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哽咽一下,“红枣聪明,肯定也能的。”   她想送女儿去天工学校读书,去过船上女孩那样的生活,别像她一样。   不同的岸边,有不同的人生百态,不变的是饱受欺压和束缚的痛苦,和迷茫中被光束照亮的期盼。   “他爹,女儿养好了,一样出息。”   “那是姜柔吧?她竟然能说得一群男人服气低头?”   “阿妹,你看那边。那个姐姐原来也和我们一样在家喂猪洗碗捡柴,现在不仅穿新衣服,没人骂她赔钱货,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慕巧思,真好听。”   ……   在这场足足有六个都府受益的游学中,六个都府获得了足够的良种,全新的耕作技巧和方式,还有根据不同土壤、气候等量身定制的肥料……   顾璋的名气,如无处不在的太阳光,洒在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种在了无数农人的心上。   天工学校的名气,也节节攀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并非完全因为农耕,毕竟农耕周期长,短时间内只能看到有改变,而且名气大多落在顾璋头上。   如日中天的名气,盖因无处不在、层出不穷的“小发明”“小改变”   比如在码头,用原本就有的木棍、绳索和运输车,随手一改装,就轻松多了!!!   又比如前些日子,在某地农家借宿的时候,发现他们烧的黑煤块一坨坨的,不仅不暖和,有些质量不好杂质多的,还要警觉着不能让它半夜熄灭。   学子们也不知脑子怎么想的,随手借了树枝,往煤球中间捅了几下,这个困扰当地农家好些年的问题,竟然就解决了!   要知道这煤球,往年可是半夜熄灭,冻死过人的!   明盛帝看着顾璋呈上来的奏折,还有一份天工学子的“报告”,按照上面说的做了几块满是深长孔的蜂窝煤,亲身体验和对比这两种的好处。   试过之后,他有些喜悦,又忍不住好奇:“天下这么多人烧煤炭,怎么瑶光教出来的学生,能想出来这么改一下?又方便,不易灭,烧起来还火力更旺,更暖和。”   苏公公想了想:“想来还是顾大人教导有方,学子也是聪慧的,所以在农家遇到这个煤球,这才能想到改成蜂窝状。”   明盛帝也翻看学子写的报告,上面写着题目、目的、原理等等,他这一年已经看过不少报告了,习惯了这样的格式,觉得还挺简洁明了的。   他去看原理那一栏,上面写着,燃烧需要氧气,从中间插孔增大了燃烧体和氧气接触的面积……   明盛帝揉揉眉心:“氧气又是什么气?瑶光他可还真是什么都琢磨,连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都琢磨出好几种说法。”   苏公公笑道:“您那次召见燕老,他不也说了吗?顾大人自小聪明,能洞悉世界万物运行的真理,八岁那年就跟他聊,天上怎么下雨,水又怎么回到天上。”   “以顾大人那出其不意的性子,琢磨什么都不奇怪,要是哪天听说他去研究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给它们编个牛郎织女的故事,怕是大伙都不奇怪。”苏公公语气夸张,给主子逗乐。   明盛帝忍俊不禁:“确实,这一听就是瑶光能做出来的事。”   明盛帝看着手上的奏折和报告,感慨道:“天工学校的学子,个个都是着眼于民生的栋梁之才啊。”   要是他们是官员,这都是能让人往上升一升的政绩。   类似的小发明、小灵感数不胜数,一开始还偶尔有顾璋的“提点”“出题”,等到后来,学子们慢慢就形成了习惯。   用眼睛看民生,关注身边细节,少一些理所当然和视而不见的麻木钝感,积极用脑子想办法解决问题。   这样的习惯,随着跟在顾璋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也养成得越来越自如,慢慢竟像是变成了深入骨血的、顺手为之的小事。   小事一件件积累下来,天工学子在许多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比举人、进士,官员还高。   早先走科举这条路的读书人,都对天工学校的学子嗤之以鼻,觉得这是不能走科举之路的人,退而求其次去学的“奇淫巧技”   但是这接近两年时间过去。   别说没条件科举,或者不擅长科举的读书人了,就连许多擅长读书科举,已经考中秀才、举人的读书人,都忍不住有些心动。   他们想去天工学校求学!   那都是实打实对民生、对百姓、对社稷有用的学问啊!没看见天工学校学子的产出吗?没看到他们学过那些知识前后的不同吗?   若是他们也能学到顾大人两三成学问,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当官,既能顾全农耕,还能造福百姓、做出政绩,还愁不能官运亨通吗?   不少幼小的孩童都大声向父母抗议:“我要去天工学校念书!我要去跟顾大人学他的学问!我不要念书考科举了啦!”   更大一些青少年,不少立志为国为民的学子,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在考进士前,若是能去天工学校学习几年该多好?   他们都看到了,顾大人带着天工学校的学生们站在船上,那么多人为他们的到来欢呼,为他们即将带来的改变歌唱,这才是他们想要实现的抱负和理想!   这些读书人的家长:“……”   他们忙着安抚哭闹的孩童,又苦口婆心地和脾气倔强的青少年讲道理,还要拦着已经成年口袋里有钱的读书人一腔孤勇地上路。   心累.jpg   即使天工学校再好,也不能放弃科举,这才是入朝为官的正途啊!   ***   顾璋才不管他身后搅动的风云。   赶着在年关前,将最后一个都府忙完,顾璋再不去找工作狂明盛帝,直接大手一挥:“从今天起放假,都回去过个好年!”   “好诶——”学生们欢呼,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现在回家乡,那可算是衣锦还乡!   人群中少了个傻乎乎喊“爹”的声音,顾璋也高兴。   林青柏那大傻个,终于在船到达他的家乡时,在当地百姓的注视和欢呼,还不断用乡音呼喊他的名字的情况下,恢复了原来的记忆。   原本跟狗狗一样粘人,人群中见到就要上赶着贴过来,现在改成不好意思地躲着他走了!   顾璋很满意。   顾璋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这家伙,见到他努力装作无事,一本正经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笑眯眯地调侃:“怎么不喊人了?”   “今天还要拉着我的袖口,喊着要买鸡腿给你吃吗?”   林青柏臊眉耷眼,满脸涨红,每每讨饶般躬身行礼,嗫嚅地喊出一声:“顾夫子。”   顾璋觉得心里那口气顺了!   这次换林青柏这家伙不自在了!   顾璋到宫里,去和明盛帝汇报各地情况,说了他直接给学生们放假回家后,又紧接着说了这个消息。   听到学生们已经放假回家,明盛帝心痛得差点脱口而出:“怎么能这么早就把人放回去休息?你小子休息不算,竟然还带坏你的学生!”   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为林青柏抹了一把辛酸泪,他想到林青柏傻的时候都不错,为他说了句公道话:“朕可听见雷说,当初分明是你先哄骗他,说你是他爹的。”   好意思!   小小年纪,说自己是人家爹!   顾璋想起来了,但他没有半点想反思的意思,脸不红气不喘道:“为师为父,师长也是半个爹了。”他说着还理直气壮了起来,“要不是我,他指不定已经死了,再生父母怎么不算呢,可不能说是哄骗!”   明盛帝以为他说人家会死在匈奴。   顾璋却想的是这家伙自焚而死的事。   这家伙算是天之骄子,这会儿恢复理智了,总该多出力干点活了!   顾璋美滋滋的打算了,然后耍赖地找明盛帝要来了比其他官员更长的加长版假期,一溜烟跑回了家。   他也放假喽!   早朝上,文武百官看到那个空缺的位置,竟有那么一丝理所当然的感觉:“顾大人果然忙完又休假了!”   寒冬腊月的,又刚刚忙完六个都府增产的事情,要是顾璋能老老实实来上朝,他们怕是才觉得稀奇!   白雪皑皑,天地都裹上了银装。   顾璋披着金貂裘,大步步入了烧着千金难求的银罗炭的屋内。   屋子里摆满了各种玩具,学步车,木马摇摇椅,精致漂亮的万花筒……   燕芷哄着裹得厚实成一团的崽崽,见顾璋进来道:“顾璋哥哥,甜宝今天好调皮,不肯睡午觉。”她戳戳自家儿子的脸蛋,仿佛有人撑腰了一样得意。   顾璋笑着立马表态:“我来收拾他,给你出气!”   “听到没,再不睡你爹要来收拾你了。”燕芷点点小家伙脑门,软笑着吓唬道。   “呀!”   等身上寒气散去些,顾璋这才靠近床边,走近他就看见甜宝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是可爱,还随着咿咿呀呀的声音,挥舞着小拳头。   见到顾璋走过来,更精神了,软乎乎还没什么力道捏紧的小手,就朝他衣服上华贵亮丽的纹路摸过来,眼睛一弯:“呀!”   顾璋颇为好笑:“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喜欢漂亮明艳的东西。”   要说这点,夫妻俩还真是半斤八两,顾璋能穿朴素衣服,也爱锦衣华服,看到什么新鲜布料都好奇,不论是走动间犹如浮光跃金,还是听说穿在身上清凉贴肤,不管多少钱,反正都要买回来试一试。   燕芷也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穿得讲究,爱些女儿家的漂亮的首饰,俏丽的颜色,她也舍得花钱,喜欢就买,还让花心思让自己铺子里的绣娘换着花样做衣服。   夫妻俩对视一眼,再看看五指微微张开,高兴的啊啊拍着漂亮重瓣莲花绣纹的甜宝,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欢喜,笑得露出了才长出来的小白牙。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顾璋弯腰把不肯睡觉的崽抱在怀里,吓唬道:“你再调皮不睡觉,我就把你用被褥裹起来。”   裹得紧紧的,看你还怎么动?   不到周岁的甜宝才不听这些话,其实也听不懂,他只知道爹娘今天都在,还有大漂亮,兴奋地咿咿呀呀去抓他爹伸过来的手。   小小肉肉的手,抓住了顾璋的一根指头,摸起来硬硬的,和娘不一样,他不免好奇地张开抓人的小拳头,来回好奇地握了握顾璋手上有厚茧的地方。   “呀?呐呐!”小家伙觉得好像和往常捏惯的手不一样,又转头去看同样身上漂亮的娘,另一只胳膊从顾璋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往燕芷的方向伸去。   燕芷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要顾璋干什么,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甜宝的手心里,让他好捏着。   左手右手都捏到后,小家伙兴奋地咿咿呀呀说着婴语,不断挥舞着双手。   “来,甜宝喊爹!”顾璋迫不及待地引导他喊人道:“跟着我学,爹。”   甜宝自顾自地玩得高兴,其实也听不懂顾璋想说的意思,但是还是被顾璋的笑容和兴奋感染,眼睛一弯,笑得酣甜。   夫妻俩闹了一会儿,不仅没把小家伙哄睡着,反而带着玩得更兴奋了。   顾璋有种做坏事的兴奋,低声道:“要不今天就不睡了吧?”   现在不想睡午觉,那就不睡呗,等会儿困了自然就睡了。   燕芷也点头,不想动静闹大了让长辈知道,免得被教训,低声道:“那我们教孩子拜年?”   顾璋十分没原则的祸祸崽崽:“刚好咱们明天抱着甜宝去讨红包!”   自从有了甜宝,他在家里的地位,简直直线下降!   夫妻俩抱着小家伙坐在罗汉床上,然后一边握着小家伙的小肉手,一边做可爱讨喜的要压岁钱的动作。   小家伙起初还觉得好玩,乐呵呵地配合,配合上他那副又白又俊的小脸,真的比年画上抱着锦鲤的童子还要讨喜。   不过小孩子兴趣转移的快,很快就不想玩这个游戏了,伸手抓紧了自己的小衣,抗议道:“啊啊!”   顾璋和燕芷还打算哄哄,就见甜宝眼睛一闭,皱着小眉头强调:“呀呀!”   顾璋这个当爹的正教得起劲儿,他四处看看,从不远处的桌上端来一碟小奶糕,说是一碟,只有三块,整整齐齐地摆在精致的小碟里,飘散着甜甜的奶香。   顾璋哄道:“看起来好好吃的小奶糕,甜宝不想吃一块吗?”   最爱吃甜滋滋、又香喷喷的小奶糕的甜宝,试探性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瞄。   燕芷见状捏起一块:“既然甜宝不吃,那我和你爹就帮甜宝把这些香香软软的小奶糕吃掉吧。”   甜宝立马瞪圆眼睛:“呀!”   “哈哈哈,”顾璋不禁开怀地笑起来,点点他白净的额头嘲笑道:“你啊,就知道惦记着吃。”   这对不靠谱的爹娘,用本该小家伙过年多得的三块小奶糕,骗得小家伙团团转,学会了奶呼呼的拜年动作。   第二天,还抱着小家伙四处讨红包。   惹得一阵稀奇和欢喜。   又见顾璋领着甜宝讨完还不算,又给媳妇讨,再给自己讨,还可怜兮兮地说:“甜宝都有,我现在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了。”   听听这像话吗?!   给小孩那是压岁钱,你这么大只,娶了媳妇有了娃,还好意思讨要压岁钱?   你顾璋差这么点钱吗?   自然是不差的,家中长辈们也是不差的,但是家中长辈差了他的厚脸皮,纷纷无奈拿出准备好的给孩子的金元宝,红封,给了顾璋和燕芷各一份。   这个年过得热闹欢快极了,是阖家团圆,染满了嬉笑怒骂。   等到年后。   学生们陆续从各地赶来天工学校,还各自给顾璋准备了年礼。   尽管顾璋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弟子,但是天工学校的学生们,都把顾璋当作正经行过拜师礼师父一样尊敬。   学生们都知道,许多行过拜师礼的师父,都没有他们顾夫子这样尽心尽力,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这天。   姜柔单独找来了,脸上有些犹豫。   顾璋好奇她过来是为什么,要知道尽管姜柔是学堂中最优秀的女学生,也是他属意的斩棘人,但是两人几乎没有私下交流过,不是课堂就是实验室。   姜柔声音依旧柔美,只是与原来虚无缥缈的没有根的浮萍比,现在多了一些底气:“顾夫子,学生有一事想请教。”   她说着,就干脆地拿出了图纸,递给顾璋。   顾璋一眼看过去,就明白是珍妮纺织机,哦,不对,现在可能要改名叫姜柔纺织机了。   他虽然不懂得织布原理,也不知道怎么做这个东西,但是一看这个构造,还有机器结构里纺织的东西,就瞬间明白过来。   这就是那个能大大提高织布效率,打低布价,让家家户户都能穿得起衣服的纺织机。   顾璋道:“这个纺织机看起来不错,你应该不是来找我解决技术难题的?”   姜柔从不单独找他问这些,一般都是自己琢磨,或者在公共场合问。   姜柔沉默了下,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除了农业方面的东西,她一直想为女孩们做点什么,选择要做的东西,多多少少也都和降低女性的辛苦有关。   但真的做出纺织机之后,她犹豫了,这个机器能一口气纺织十五根线,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她担忧:“但是一旦真的放出去,很多原本做这个行业工作的女子就要失去饭碗,回家讨生活了。”   女子能堂堂正正地说出来的工作,本就没有几个,稳婆、媒婆、织布、刺绣这些行业女人占了主力地位。   姜柔有些犹豫,她想要长久的立足在外,往上爬,就觉得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异类,而是需要更多的女子从家里走出来。   织布机是好东西,可也有可怕的一面,原来十五个人能做的活,现在一个人就能做了,那剩下的十四个呢?   她们可不像是男人一样,这个活没了,还能有数不清的活等着去做。   姜柔眼底有些挣扎,但看向顾璋的眼神很坚定:“我相信您。”顾夫子传授她们这么多知识,肯定不是希望她们带着满肚子知识回去相夫教子。   顾璋也不意外被她察觉,毕竟刀落在自己身上才敏感,更何况她是个聪明人,他只道:“我觉得还可以等一等,把织布机做得再完善一些。”   姜柔沉思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图纸离开了,她也好奇,顾夫子能用什么办法?她是没有想到什么破局的好办法的。   目前来说,好像只有她们天工学校的学生有希望,可还是人数太少,太势单力薄了。   送走了姜柔,顾璋想了想,入宫去找明盛帝了。   明盛帝这会儿正在批改奏折,来自户部的奏折。   他心中是高兴的,今年瑶光走得不算早,春耕没赶上,但是一年种两季的地方还是赶上了。   尽管家家户户增产不多,但是那么大一片土地,加起来税收的增加就多了。   再加上这两年天工学校产出不断,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各项税收都明显增多了。   明盛帝松了一口气,因为投入远洋水师,干瘪下去的国库,终于慢慢充盈起来。   眼瞧着,他终于要过上国库富裕,不用扣扣索索算着过日子的生活了!   明盛帝也实属凄惨,继位这么多年了,每次好不容易富裕起来,都要遇到事情返贫。   他想,这次内忧外患都无,肯定没问题。   见顾璋来了,高兴道:“瑶光可休息够了?”   顾璋颔首,也高兴道:“当然休息够了,皇上我跟您说,人休息足了啊,就是容易出现精妙绝伦的灵感,我想到了一个好东西,可以让咱们整个宣朝都富裕起来!”   想要富,先修路!   原来修路的话,明盛帝肯定犹豫,他爱民,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征苦劳役。   但是现在不同了,马上各地都要有粮食,有钱了!这种挣钱的活,辛勤的百姓和农人都乐意抢着干。让人都动起来,男人都动用完了,机会自然都出来了。   顾璋语气真诚又热情,仿佛掏心掏肺为明盛帝高兴:“不仅是富裕,对政令的传达,粮草的调度,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好处!”   明盛帝不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东西,只因这是从顾璋嘴里说出来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一个咯噔,手下意识地护住了户部呈上来的奏折,似乎是护住了什么东西?   他的国库! 第148章 盛世来21   若国库是挂在腰间的钱袋子, 这会儿肯定被手紧紧捂住。   明盛帝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确定建设远洋水师,花了不少银子, 紧巴巴地过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现在国库里刚刚有点钱!   怎么每当他稍微富裕点的时候,国库刚宽裕两年,他的爱卿就要来一个让人肉疼,却又根本舍不得割舍的主意?   顾璋的那双乌亮乌亮的眼睛,仿佛在说:“真的不要吗?真的不会心动吗?这绝对是好东西。”   谁能忍住好奇不问?   反正他赵旷忍不住, 这可是顾瑶光都觉得不错的新点子!   “说得这般天花乱坠,到底是何物?”明盛帝心中猜测, 想过了有利于农耕的农具,还想过了武器, 可无论想多少种, 好像都不能和顾璋描述的好处完全对上。   顾璋道:“水泥路。”   “水泥路?”听到这个名字, 明盛帝脸上不由露出困惑的表情,好奇道:“这是什么路?”   又是水、又是泥的,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下雨天黏黏糊糊的黄泥路, 实在是让人生不起好感,也想不到它能有什么好处。   顾璋简单描述了一下这种路的好处, 不仅坚硬干燥、还极为平坦,无论什么天气, 都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在上面通行,速度会很快等等。   明盛帝不太能想到这样的路该如何制成, 但是顾璋连“金丹”都能炼制,既然说能做, 肯定也是有办法的,他微微皱眉:“如此神路,为何要起名为水泥路?”   这名字实属配不上这条神路。   顾璋:“……”   问到点子上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取名。   他马上就忽悠道:“之所以叫水泥,是因为制作过程看起来像是和面一样,在用水和泥巴。”   明盛帝顿时看向顾璋,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半分,露出讶然的神色。   他知道他的顾小状元没个正行,但是也万万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会去玩水和泥巴!!!   顾璋发现他脸上的惊讶之色,顿了顿,脸都不红一下地说:“我看当地的小孩都喜欢这样玩,就准备带点回来给孩子玩。”   哪个小孩小的时候不喜欢玩沙和泥巴?   虽然甜宝好像是小了点,也是能为他爹背黑锅的年纪了!   明盛帝额头抽抽,什么叫做“带回去给家里孩子玩?”,他看分明是顾璋自己想玩。   不会错的。   不过水、石灰、沙子?明盛帝心说:这三种材料听起来好像还挺便宜的。   不像是修建城墙,为了坚固,还要用糯米和糊糊。   “这三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怕是真的和雨后的黄泥一样又湿又软,真的能变成坚硬平坦的路?”明盛帝觉得若真能成,那可真是奇了。   看着桌案上户部的奏折,明盛帝又开始隐隐心痛了,修路啊,这可不是一点钱就能完成的事,怕是比养远洋水师还要费钱。   他道:“这样,先修一条出来看看。此事事关重大,需在早朝上与百官商议。”   这流程顾璋很熟。   之前远洋水师也是一样,明盛帝考虑过后,派人去搜集了许多资料。最后在早朝上商议了好些天,最终才定下来。   顾璋去折腾天工学校的学子们了,美其名曰“作业”“考试”。   费心费力教导学生,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能任务下放,自己轻松点吗?   顾璋心安理得,美滋滋地吃茶赏花,和媳妇爹娘一起逗娃,等待最终成果。   主要流程和原料顾璋都已经给了,但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   主要是石灰的获取有些难度,其实最简单的方法,是用炸药,但是顾璋私心暂时不想将这种杀伤性武器做出来。   不过天工学校的学子们都很给力,林青柏直接想出了一种靠着强力碰撞不断粉碎的机器,虽然噪音有点大,哐哐哐就跟砸山一样,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   其它小问题就更不费什么功夫了。   等所有的材料和工具准备好,顾璋就在一节户外实践课上,带着他们将沙堆成一座小山包,然后用锹将中间挖空,变成甜甜圈模样,然后往中间的凹陷里加入水和石灰,再不断用锹翻动,使其混合均匀。   很快,黄色的沙、浅灰色的石灰,水就混合在一起,慢慢变成了深灰色的软泥一样的质感,十分柔软。   “这,真的能当路吗?”   “加了水,比平常的泥土还要稀软了,跟河底的淤泥好像。”   “是会发生化学变化吗?可是我看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现象。”   学生们边干活边谈论。   这活虽然看起来有点脏,但是每天接触泥土的学子们也不嫌弃,即使是几位皇子,平日里练骑射,这会儿翻一些泥沙也很轻松,不仅不觉得累,还十分好奇。   这东西真能修路?   “实践出真知,”顾璋安排道,“这节课剩下的时间,每个人修一米,等修好了,过两天咱们亲自来看。”   赵淳兴奋的拌泥,觉得那种有些沙沙的感觉格外好玩,大声道:“夫子,咱往哪个方向修啊?”   顾璋想了想:“往演战堂的方向修,我来画线。”   同样是京郊,演战堂距离天工学校不远,考虑到体育课这个因素,顾璋时不时也会带他们过去玩玩。   很快,学子们哼哧哼哧地开始修起来。   别看一人只有一米,但是路的宽度有三米多,每个人负责的区域也不小了。   尤其是对没经验的新手来说,一下是水泥下多了,一下是怎么也刮不平,上面留有条纹。   还有一个不注意,直接踩进去留了脚印的!   若让顾璋用一个词来形容修路现场,那肯定是——鸡飞狗跳。   互相帮助、传授交流技巧,忙活了一个时辰,这节课才算结束。   顾璋把学生们都放回去了,然后找了些人,将后续一段修完。   剩下就只等着干了。   转眼就是两天。   天工学子们可都盯着呢,等到顾璋宣布彻底干透,可以走上去的之后,学生们都好奇地走到路边。   十皇子最小,他好生打量一番,又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用脚尖轻轻在上面点了两下。   “真是硬的!”   “这也太神奇了。”   “这一段路是我修的,上面我还留了一片叶子的纹路做记号!”   顾璋:“……”   这才是真小孩,看谁还说他不稳重?他可不会做这种往水泥路上偷偷留痕迹的事情!   他淡定地往路上走,整个人都踩在水泥路上,顺着往前走,看看质量怎么样。   见顾璋整个人走上去,也一点事都没有,学子们纷纷大起胆子往路上走。   “前两天还又稀又软,你陶泥都松散,这才两天,竟然真的变得这么坚硬!”   “这路走起来好平坦,要是马车在上面走,肯定很稳当,不会颠簸吧?”   “这路多好啊,以后下雨天出门就不用踩一脚泥巴了!”   杜小江兴奋地喊了几个同窗一起,跑回学校里踩了几辆三轮车和自行车出来。   一行人有男有女,都眉飞色舞地踩着车往水泥路上来,还大声喊着:“让一让啊,让一让!”   这一刻只有欢喜兴奋和潜移默化养成的习惯,没有性别之分。   几辆车平时用来搬运实验工具,方便出行,学院里大部分学子都骑过,大家都知道它们平时是什么速度。   这会儿一出来,顿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杜小江冲在最前面,感觉刺激得简直不能呼吸,迎着风畅快地呐喊:“啊——”   两条腿可卖力了,简直像是风火轮,领着车队一路风驰电掣,如闪电般往前冲。   被风扫过的顾璋:“……”   嗯,不气,要体谅傻娃子没骑过马,没试过在草原上奔腾。   车队“嗷嗷嗷”地过去了,看得退让到路两边的学子们,也都面露惊奇之色。   “车在上面走,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费力!”   “骑起来肯定感觉也好,平坦又舒服,不会颠簸得屁股疼。”   顾璋也受到气氛感染,要了一辆自行车,在这条道路上飞驰起来。   等玩过两圈之后,顾璋觉得过瘾了,他收拾收拾回家,到点下班!   刚好明日休沐,可以写写折子,然后想一想怎么在早朝上吵……商议此事。   顾璋回家了。   但学子们欢呼热闹,动静可不小,直接把微服来演战堂的明盛帝招来了。   在演战堂刚刚成型的时候,明盛帝就稀罕,后来被顾璋带着躺赢了一回,那种“梦回吹角连营”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忘怀,他便抽出空闲时间来,琢磨如何通关。   “外面什么声音?”明盛帝问。   苏公公应道:“是天工学校的学生们,他们在修好的水泥路上骑车,高兴地欢呼,故而热闹了些,声音便传了进来。”   明盛帝:?   他那些机智聪慧的栋梁之才,竟然因为骑车,高兴成这样?   在明盛帝脑子里,浮现出小儿那种玩具车,于是更觉得心脏有些受不住了。   不会在学了顾璋的学问和本领的同时,这些学生也把他那个洒脱不羁的性子给学去了吧?   上百个有顾璋这样学问的学子,能让人高兴得晚上做梦都被乐醒。   但是上百个顾璋的话……明盛帝捂了捂心脏,想到顾璋的性子,有点不敢想那个画面。   明盛帝有些艰难道:“走,去外面看看。”   等出来时,只看到一批人风风火火“嗖”地一下离开的背影。   明盛帝瞬间忘记此前的担忧,一把抓紧苏公公的胳膊,语速都变快:“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他不是没见过自行车!   明盛帝干脆地往水泥路上走,他稳了稳心神,来来回回把这一小块水泥路踏了个遍。   顾璋一点也没有夸张!   明盛帝想到飞驰而去的天工学子,又想到这条路相对便宜的原材料,心中琢磨起了顾璋提起过的种种好处。   几乎是立刻,他就想到了许多惊人的好处。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连明盛帝这样的心胸,都忍不住吐槽道:“工部那些官员,和天工学子相比,简直像是吃干饭的。”   比不过顾璋教出来的学生。   还比不过顾璋随手给孩子带的泥巴玩具!   就光是做的那些玩具,都比工部所有人都强。   苏公公可不敢接这个吃干饭的话,皇上可以骂,可以嫌弃,他可不敢,只宽慰道:“这世上哪有人能和顾大人比?他可是您钦点的六元及第的奇才。”   若是平时,明盛帝也该消气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许这次刺激太强,他仍有些不满:“天工学校的教材,他们可都读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次掀起了“满朝文武争读天工学校教材”的风潮之后,几乎每个官员家里都备着一套教材,但是后来都没什么动静了。   苏公公只能努力替他们圆场:“也许是平日太忙,没什么时间苦读这些书。”他顿了顿,“而且皇上您也知道,顾大人曾经说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学好他的学问的。”   平正豪那次想要将女学生赶走,让科举出身的学子取而代之的事,没有成功,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涟漪。   当时那一丝涟漪不显,但是在许多官员苦读无果,感觉头秃,还有人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两个不一样大的小球为什么会同时落地?   即使读懂了也只是懂了,很少有天工学子那种“灵光一闪”后,他们也逐渐地、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明盛帝想到这些,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些分明也是社稷和百姓需要的人才。”   说出这话的同时,他耳边忽然想起顾璋曾经那句霸道蛮横,仿若大奸臣说的话——“那肯定不是您的问题,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努力,或者科举考官有问题,不能为您选出想要的人才。”   虽然这话说的是林青柏迟迟不能科举入仕,但此刻,明盛帝忽然觉得有些道理。   科举考官出的题目,确实没选出他想要的人才,总归是哪里有问题的。   明盛帝将这件事放在心里,正想吩咐苏公公召顾璋去宫里见他,忽然想到今日休沐,那小子肯定不乐意,于是临时改口道:“你去告知薛将军、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就跟他们说,瑶光在这儿新修了一条新路。”   消息送到的时候,薛将军正在家中演武场练武,听到有小太监来将军府,也没太在意。宣朝武将待遇很不错,除了逢年过节,明盛帝要是遇上了适合武将用的武器,或者有人献上了兵书,都会找机会赐给武将们。   “新修了一条路?”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薛将军面容严肃,他可从没听过顾璋还会修路:“什么时候修的?怎么没听说?”   被苏公公派来的小太监也不太清楚,只能笑着道:“听说就是这两日,好像是顾大人这次游学,在外面想出来的新东西。”   薛将军面沉,习惯性严肃绷紧脸庞,即使没什么杀气和情绪起伏,也吓得小太监赶紧离开,比来的时候走路速度都快了不少。   薛见雷干脆利落吩咐道:“备马!”   在路上,他还在疑惑,水泥路难道是水和泥巴修成的路?皇上还特地告诉他,显然是让他过去看一看。   等看到了演战堂和天工学校中间的那条水泥路后,薛将军觉得自己被诓了,这么坚硬的路,怎么可能是用水和泥做的?   更重要的是,在这条路上骑马的速度也太快了!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没有将领会不明白。   无论兵马移动,还是从后方运送粮草,不同的军队之间相互支援,有了更快的速度,战斗力必然大增。   这路是怎么来的来着?   薛将军黑着脸,问身边同行而来的管家:“刚刚宫里来人说,这是顾瑶光给孩子带的玩具?”   管家也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道:“好像、好像是这么说的,还说是小孩爱玩的泥巴。”   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荒唐了,好像顾大人可以随意地揉圆搓扁。如若不然,软乎乎的泥巴,怎么就一下子变成硬邦邦的路了?   还这么平坦,跑马起来这么舒适!   薛将军想明白了,这事问谁都没用,要找就要找顾璋这个根源:“走,去巡抚总督的府邸。”   这水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顾璋这小子不会又要高价卖出去挣钱吧?   想到五百两一瓶的神仙水,又想到灭敌无数却被拿来在婚宴上放来好看的烟花。那小子是个能花钱也能挣钱的,还真说不好!   事关国力,可不能真卖出去给那些有钱没处花的人了。   薛将军调转马头,立即朝着顾璋家里的方向奔去。   在呼啸后退的劲风中,薛将军想,顾瑶光要是投身武将世家,那肯定是个武将天才,不仅能打仗,还能自己管后勤的那种!   薛将军速度很快,薛见雷雷厉风行的性子就是和他一样,父子一脉相承。   没有提前的拜帖,但是薛将军觉得,以他对顾璋的了解,他不会在意这些小礼节。   见到门房,薛将军自报家门,而后直接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地问道:“你家顾总督在家吗?”   那威严吓人的模样,差点让门房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在。”可不能让这尊凶神恶煞一样的壮汉跑进去找顾大人。   幸好薛将军提前自报家门,门房将这个下意识的念头压下去了。   核验了身份后,他小心道:“请薛将军先下马,入府喝茶休息,小的这就去通报。”   薛将军还是第一次来顾府。   关系好不好是一方面。   顾璋在文臣中做到了极致,还有那么高的民心,他这个武将若太过亲近,那是害了他。   这座宅邸,顾璋当年匆匆布置就足够漂亮,成婚后花了更多的时间,一点点调整到最符合他们心意的模样,现在整个宅邸美得像是仙境。   宅邸中有亭台楼阁,有小桥流水,各种精美绝伦的摆件,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各处,完美地融入风景中,既实用,又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活泼灵巧的鱼儿在水中游动,蜿蜒的溪流载托着花瓣涓涓流淌,到处都是盛开的时令花卉,到处都是馥郁的香气。   薛将军被请进来之后,就被这样的风景闯入眼底,被无处不在的花香裹挟。   他头一次生出了自己好像是个大老粗的想法。   等他离开,身上不会染上花香吧?   要是旁人,他多半要嫌弃,住的宅子弄得这么精致,没点雄浑大气的男儿气概,多半是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   不过薛将军这会儿见顾璋过来,张了张口,只是夸道:“宅邸布置得还挺漂亮。”   顾璋笑道:“多谢薛将军夸奖了。”   两人在待客的正厅坐下后,薛将军就开门见山道:“我得皇上吩咐,去看了你新修的那条路,此路很好。”   顾璋:?   他不是打算明天进宫的时候再说吗?   燕先竹也趁着休沐来看甜宝,陪着玩了好一会儿,听闻薛将军到来,也往正厅这般走,正巧听到薛将军这个问题,于是笑道:“不怕薛将军笑话,水泥路是瑶光这小子为了哄儿子才机缘巧合做出来的,十分神奇。”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水泥台,上面印了一个软乎乎的小手印,忍不住炫耀心思地递过去:“您瞧!”   这是顾璋昨日带回来的一点水泥材料,因为树叶落在水泥地上痕迹的启发,高高兴兴地做了几个小手印,小脚印的水泥台,就跟砚台差不多,不过砚台中间是凹下去的墨池,这个是凹下去的小手印,小脚印。   水泥湿的时候和泥一样好洗,水一冲就没了,也不用担心什么,顾璋一个没忍住,捏着甜宝的小手按了好多手印。   最后的成品,看起来就像是小娃娃一巴掌拍下去,力气大到在坚硬的石头上都能留下手印。   不仅有甜宝小手印的模样,还寓意着小家伙力气大,身子骨结实,深得老人们的喜爱,很快就被瓜分完。   薛将军摸着凹进去的小手印,凶悍的面容都柔软了几分,他水泥在变硬之前真的软乎了,他直接说:“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水泥之事,水泥修成的路,对提升军力有很大的作用。”   ……   与此同时,先后有官员收到明盛帝的通知,好奇地去看了一眼水泥路。   每个人在看到这条路之后,都冒出各自不同领域的想法。   “好好好!这路能促进各地交流,商业肯定能更繁华。百姓日子变好,税也会变多。”   “若造价不高的话,能修到偏远地区就好了!政令能更快传到,现在咱们对那些地方的掌控力还是太差了。”   不少官员也觉得此话有理,俗话说的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因为距离太远,消息传递得太慢,对距离较远的疆土,朝廷总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   翌日,早朝。   顾璋提出修建水泥路的提案后,这些人一个个出列,陈述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立场不同,说的角度也不同,比顾璋一个人想得可丰富多了,还有切实有力的论据,简直把水泥路吹到天上去了。   没见过水泥路的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仿佛才休了一天的假,自己就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同样站在最前排的李老尚书,看着这一个个人出列说着慷慨激昂的话,舞着胳膊的激动模样,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这模样好熟悉,难不成顾璋也给他们画饼了?   随即,他连忙在心里连呸三声,什么画饼?顾瑶光那张嘴简直魔性,他都被带到沟里了! 第149章 盛世来22   看着这些突然冒出来为水泥路说话的人, 顾璋有点懵。   都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才是今天这场辩论的主力军才对!这群队友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顾璋努力回想,水泥路确实是前天才硬化,上路实验, 而且昨天是休沐。   所以唯一的答案是……天杀的,这群卷王!!!   就不能好好休息吗?就不能好好睡大觉吗?就不能陪陪孩子,出去吃一吃美食吗?   都是明盛帝带的这个坏头!   顾璋心里暗暗谴责,坚决抵制这种行为,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在这群卷王衬托下, 变成咸鱼一条了。   等这一波人发表完意见,一面倒的风吹了一会儿, 把人的反骨吹起来了!   起初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官员,拧紧了眉心, 也开始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窦天工一人分饰两角, 先把此路的好处大夸特夸, 然后又站到了反对方去:“不过臣觉得也还是要谨慎些,再观察一些时日为好,这种路由软变硬,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是轻易大量铺设。要是有后患,届时损失怕是不小。”   有大臣率先提出了反对, 反对方的火也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戎景山也出列问道:“此路造价几何?不同车辆在上面速度会有多快?铺设的时候人力消耗多大……”   紧接着有户部的官员也算起来:“投入和产出的比例也需要考量,如今农耕大盛,民力投入耕作的回报会不会更高?”   在现在蓬勃发展的态势下, 人力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   所有事都是要人来做的。   无论士农工商,其实都不能算是国之根本, 国之根本永远是人口。   顾璋嘴角上扬,笑容更灿烂了。   许多官员看到他这样笑,忽然觉得后脖颈有点凉,几乎是下意识浮现一个念头:顾瑶光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水和泥修成的路?   还是又想休假了?   还是又想祸祸谁了?   想不到!   就顾瑶光那个想法的跳脱劲儿,心都要突突突地跳出来了,也想不到他还能怎么造作?   不过是修个路而已,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   越是想不到,反而越是有点发慌,许多官员如临大敌地看向顾璋,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坑过的。   顾璋撸起袖子参加了这场战斗,把刚刚反对派提出的问题一个个答了,该怼的也怼回去。   一副“这路绝对值得推广,天下第一好”的嚣张式自信。   顾璋其实也不是不知道水泥这玩意的那部分劣势,要是真那么好,他们基地也不会隔一段时间就修修补补了。   但是宣朝的朝会就是这样的风格,尤其是大佬云集的朝会。   从当下的角度看,所有人提出的所有政策,最后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读史书的都知道,当时觉得再完美的政策,再自信的决断,几百年后也可能被骂,当时被许多人反对,只是小部分人坚持的政策,几百年后反而可能被夸。反之亦然。   想要让自己的想法能实施,首先就要自己够硬气,你自己都支棱不起来,谁还会信任你?其次就是要说服一帮大佬觉得你行,找出无数论点打败看衰的人。   这事在朝会上吵了五天,这五天不乏官员跑去那条水泥路打卡,最后以顾璋胜利告终。   主要是谁能吵得过他?   说预算,顾璋叭叭叭就给你拉出具体的人力、材料费、工钱……然后又算路修好之后的收益,还给你算能给最底层的百姓创造挣钱的机会。   算得人头昏脑涨,好像有无数个数字显性,哐哐往脑袋上砸过来。根本跟不上啊!   说路本身,顾璋又开始叭叭科学,物理化学地理都扯进来,他还能把自己见过的水泥路的用处都说出来。   明明水泥路都没见着一条真的,还没修一条城城相通的水泥路,但顾璋愣是说得跟真的一样!   大多不懂理科,还有些偏科的文官们:“……”   和场上大佬相比,文理都不太擅长的武将们:“……”   有谁能来收了这个家伙?!   简直是欺负人!   但说不过,队友还一个个都被顾璋给拉到对面阵营,最后一小批负隅顽抗的官员都只能含泪认输。   于是工部开始绘制路线图,每一条路、每个县城连接府城的路都修是不可能的,首先要找出性价比最高,都府与都府相连的路线。   户部也开始配合,要算出这些路的具体预算来。   兵部也积极参与,一群高大威猛的壮汉,成天跑到工部去嚷嚷:“这肯定要修一条!”   生怕工部那些家伙,只考虑百姓民生,没把他们军队的战略部署考虑进去。   调兵遣将的事,还是他们武将最懂!   还有技术学习,材料准备、材料运输、质量验收等等考虑事项,要培训的技术员,顾璋也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一切都确定下来!   这些技术员,也有不少是对天工学校感兴趣,慕名到京城来的,好些原本都是无田无家、或者遭遇意外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   走的时候都高高兴兴地说:“都说有天工学子的地方好找活干,果然没骗人,京城真的是什么活都有!”   修路的政令一发出去,看到待遇、伙食等信息,与刚赤府的百姓听到种树的反应一样,都乐坏了。   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除了种田,掌握的其它技能真的很少,这种力气活,是他们最不怕的。   “说是要修路,走起来没有灰尘,下雨也没有泥巴的好路,这活我肯定能干,我盖房子可是一把好手!”   “我也想去,我想挣钱买金家铺子的沙盘模拟打仗的玩具,十二岁的要不要?我可有力气了!”   “等挣了钱,咱家今年养的猪就不整头卖了,自家杀了留一半吃。过年吃杀猪菜好不?”   ……   报纸上同步刊登了这次修路的报酬和伙食,百姓知道得多了,还有不好做假的新账法,更有眼睛比鹰还锐的顾大人在,一层层的官员们谁也不敢贪这些钱。   各地都开始如火如荼地修路了。   在修路的时段,路边还自发地衍生出各种小摊,价格便宜实惠,又创造出不少挣钱的机会。   朝着四个不同方向,连接重要都府的主干路,一点点成型。   钱是哗啦啦地往外花。   国库又可怜兮兮的瘦身了。   明盛帝心疼啊!   他是不是年号没取好,命里缺点财气?要不国库怎么就是充盈不起来呢?   他忧愁的拿起笔,学着户部新账法里的坐标轴,从自己登基开始,画了一条以时间为横轴的长线。   他又在上面画国库银子变化的折线图,变多—变少—变多—变少……   把年份一标注,再把转折点一看。   明盛帝:!   许多小起伏还算正常,每个大起大落都跟他的顾小状元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跳和这根线一样上蹿下跳,跟旁边的苏公公道:“你说财神和吞金兽,怎么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苏公公没看他写写画画的东西,只听这个说法,便笑道:“您这说的可不就是顾大人吗?当年婚宴,可一口气把从钱家挣来的钱,全花出去了。听说顾大人从小就说‘钱挣来不就是花的吗’这话实在是洒脱。”   他惯常搜集这些关于顾璋的消息,偶尔明盛帝疲惫了就说给他听听乐呵一下,这招一向好用,今儿却有些扎心了。   是啊,原来根源在这!   明盛帝看向这个折线图,叹着气给它取了个标题——【顾璋挣钱顾璋花,谁也别想带回家】   真是想不通,哪有人这样花钱的?   顾璋第二天就看到了这个折线图,还是跟书画一样被装裱好的,看起来精美得很呢!   明盛帝特地拿出来给某人看看。   顾璋探头一瞧,乐了。   他才不怕明盛帝的严肃脸,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大大方方拿在手上看,笑眯眯道:“这不错,您可把它保护好了,等以后传到后世,说不定还能成一段佳话。”   顾璋觉得自己可厉害坏了,把国库当私库花啊,他都没意识到啊!   要是以后那个史官写他花钱大手大脚,铺张浪费之类的,他就把这个图往他脸上一甩,然后说:“好好看看,认真写,可别把小爷给写小气了。”   “什么布料、首饰都不值得一提,那能值几个钱?写来我都嫌自己小家子气,写这个,现成的证据和材料!”   顾璋想想就乐呵,不仅不阻止,还对明盛帝道:“皇上,您都打算装裱了,不如再盖一个章?这才能证明是您御笔所画。”   以后指不定还能上拍卖会,卖个百八十万的。   明盛帝:“……”   就不该低估这小子的脸皮,真的是比城墙都厚实,连身后名都不顾了???   “死都死了,还顾及往后的名声做什么?随便夸,随便骂,反正我也不疼不痒的,日子过得自在快活不比什么重要?”   尤其注重名声,想当一个明君的明盛帝:!   他拿出画来,不仅没有让顾璋受到一点冲击,反而自己被创了个人仰马翻。   时人最注重名声,顾璋这个“只管眼下快活”的想法,实在是让明盛帝有些接受不了,头都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他摆了摆手,赶紧让人把这个画卷成卷轴,撤了下去。   顾璋有些恋恋不舍地追逐着那副图离开,提醒道:“苏公公记得要盖章啊!”   等回过头来看明盛帝的面色,顾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可能是对这时的人冲击力大了点?   名声对这个时代的人好像真的挺重要的,他努力横向比较了一下,也许无异于“穿三点式随便出门都行,反正关键点都护住了”这种说法的震撼和不能接受?   顾璋难得良心发现了一回,放温和了声音和语气,劝道:“没什么好发愁的,不就是国库的一点钱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   顾璋说完心里点点头,他还是很善良的,他可还想着明盛帝这个996上司能活到九十九的!   这样的话,理论上他至少能开心地浪到八十八。   即使知道挣回来的钱有可能还是保不住,但谁能抵挡得住家里囤钱囤粮的诱惑呢?   明盛帝道:“说来听听?”   顾璋说:“我给您出个主意,等路修好了,您就收过路费。”   明盛帝没好气道:“哪有走路还要收银子的?”   “怎么没有?”顾璋理直气壮地举出例子,“您绝对听说过一句话,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不就是吗?”   明盛帝黑了脸:“那是匪寇所为!”   他觉得今儿顾璋就是诚心来气他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那八岁的小皇子都比他成熟稳重!   不,就顾璋家的两岁的甜宝都比他懂事!   顾璋看着炸毛的明盛帝,觉得今天快乐值直接冲满,见明盛帝嫌弃的挥手赶人,乐颠颠地回府了。   今天又是没有任务,提前下班的一天!   顾璋回府路上发现了一家新开的淮扬食铺,回家就领着一家人出来吃饭。   水泥路一点点修建着,使用了足够多的劳动力,这活男人居多。   顾璋也时不时去京城外的那条路上看,也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小问题,比如带踏风和红枣出去踏青玩耍,走了几次之后,踏风就不乐意上水泥路了,他给做了马蹄铁。   同样的问题也偶尔会冒出来,不过都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水泥路似乎开了这个新年的好头。   各式各样的点子,都在天工学子的手上迸发出来。   顾璋也好奇了解了一下,原来过年回家这段时间,天工学子们都被寄予厚望,听了许多人的难点和痛点,还被期望能帮忙提升一下家乡粮食产量。   等回来学校,几百个臭皮匠一讨论、一交流,那灵感的火花呲呲呲的往外冒!   时间转眼过了两个月,慢慢进入了夏天。   确实如顾璋所想,在他有意识地引导下,越来越多的男子得到了挣钱的机会。   然后人就不够了!   人口就那么些,农耕也是大事,占了大头。各行各业也都需要人,木匠、铁匠、铺子中迎来送往的小二、酒楼的洗碗工、码头的搬运工……在蓬勃向上的社会里,到处都需要人,到处都是挣钱的机会。   许多做生意的商人,都要提高了工钱才能请到人,要不人就跑去别的铺子打工了!   人都是利己的,而且底层百姓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能挣到钱,能多吃一顿肉,多买一件衣服,那才是真的。   许多女子看到外面许多工作机会,率先走了出去。   像是糕点铺、杂货铺等等铺子招人的时候,就能看见有能说会道的妇人上前:“掌柜的,这活我也能干!我嘴皮子可溜了,最会招待客人,肯定说得他们买咱家的东西,高兴得下次还来!”   这妇人能说会道,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不知道多少吵架的街坊邻居都是她劝好的。掌柜也听说过她的名气。   现在想招个嘴皮子利索点的小二也太难了,反正也招不到人,不如试试?   就连各大学院,都因为有钱读书的学子多了,厨子忙不过来,要请更多的厨子。   可现在厨子也是稀缺的啊,生意好的酒楼养着比原来多一倍的厨子,再有手艺不错的厨子,都自己去卖吃食了!   也有平日里在家里掌勺的泼辣女人去找了要招人的管事:“您看我能行吗?”   管事有些犹豫,厨子大多都是男人,他怎么能招个女人?   那泼辣女子胆子很大道:“我一直就觉得奇怪了,家家户户都是女人做饭,凭什么做饭的活计就只要男人?我做饭可不比男人差!”   她可是每次都听报纸,有文化的女人,谁也别想糊弄她!天工学校里,女学生虽然少,但是都在前头。还有个叫姜柔的,可聪明了,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那管事也是个性子绵软的读书人,被泼辣女子这么理直气壮的一输出,还真的应了,“咱们先试试,若学子觉得好吃……”   她自信的打断道:“肯定好吃,我的手艺,甭管是村里大席,还是村里的猪,都哼哧哼哧吃得可香了。”   管事大惊失色,村里的猪?   这些有本领、有胆识的女子先一步走了出来,市面上原来很少有女子的岗位,慢慢有了女子的身影。   见到她们这些“引路人”,缺钱的女人们也鼓起勇气走出去找这些曾经没她们份的活干,没钱可比什么都可怕!   有了她们占据了岗位,后头再有女子出来求职,难度似乎就低多了。   都有先例了,怕什么?缺人就招进来!   对面铺子都有了,我也能招!   旁人铺子里都有,我招一个也不稀奇,手脚可麻利呢。   走出来工作的女子比例小幅度上升,到一定比例之后,就停滞了。   太多女人被困在家庭里了,要洗衣、做饭、带孩子、料理家中琐事,一个家总是需要这么一个人。   在某天下课时,顾璋对姜柔道:“现在应该不需要犹豫担心了。”   姜柔道:“不担心了,多谢您指点。”   她从没想过,还能有这种办法。   不需要流血与牺牲,不需要硬碰硬地据理力争,就这么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就在所有人不知不觉中,达成了目的,还是这样惊世骇俗,违背世俗礼法的目的。   她喜欢这样的方式,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喜欢硬碰硬的方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若真做了,这两年哪里还能得到父亲和家族的支持?更不会有现在的名声和成就。   这是一种温柔到让人震撼的强大。   润物无声,却让人没有丝毫抵抗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抵抗,却也温柔得让人舍不得抵抗。   姜柔细细品咂,她觉得这也许会成为她此生行事的准则,她也想做一个这样强大的人。   不只是硬碰硬能赢,而是强大到让人心悦诚服,甚至不忍心拒绝这份强大。   顾璋帮忙牵线,让纺织机以技术专利的方式入股开了纺织厂,和他那些来钱的营生一样,每月分成。   纺织厂招了很多女工,也让很多底层的织娘失业,她们为一次能织十八根棉线的纺织机震撼,有些埋怨发明出纺织机让她们失业的人,却不得不在心底认同,这是个好东西。   有些玩得好的姐妹,不甘心回家过伸手要钱的日子,咬咬牙,凑了钱买了纺织机,小作坊就开起来!   也有些人勇敢地步入其它岗位。   顾璋本也觉得就是如此了,他也只想到这么多。   不过学院的女学生们做得更出色,陆续发明出了“河流滚筒洗衣机”“自动喂鸡器”等等机器。   比如河流滚筒洗衣机,是用木头或者竹子围成一个圆筒,中间放上搅拌的轮子和拍打的木片,倾倒着放在河边,在流动的水中,只要像是蹬自行车一样踩一踩动力轮,一大桶衣服就会在不断地在流水中拍打搅拌,被洗得干干净净。   若做得大一些,完全可以支持一个村的人使用,连小孩都能踩动。   这其实不难,相比纺织机,或是天工学子其它发明,这里的技术含量并不高。   但顾璋注意到,这些发明无一例外是学校中女学生做的,还大多是底层来的女孩,单论这一批,穆巧思比姜柔都要表现得出色。   也是啊,不洗衣服的人,怎么会想到做东西出来,让洗衣服变得轻松呢?   顾璋轻笑一声,看了看天空中灿烂的晚霞,迎着晚霞散步回家。很多事情他也做不了,甚至意识不到。   能救女子的,终究只有她们自己。   不过三年任期也快到了,他也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安排天工学校这一批学生了。   肯定是要入朝为官的。   有现在这样的成就和名气,入朝为官肯定不难,难的是全部都入朝为官,老古板可多着呢。   朝中儒家学派的古板官员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阿切——”   谁惦记他们呢? 第150章 盛世来23   顾璋多了个想做的事, 不过他也不着急,反正还有不短的时间,办法总是会有的。   他每天上上课, 听各地的学生们聊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顺便给出出主意,传播点灵感。   然后再回来给燕芷聊,两个人一起琢磨复原各地的好吃的,顺便再逗逗娃。   这天,顾璋按照惯例腾出一个悠哉的夏日午后, 在凉悠悠的书房里,喝着冰饮, 阅读着四方朋友的来信。   骂骂咧咧带火气的占一半。   洋洋洒洒带喜欢夸奖的占一半。   甚至有同一批信件里,同一个人前后写了两封信, 前一封大夸特夸, 后一封就火冒三丈, 以笔锋来看,几乎能看出有个暴跳如雷的小人,气得头顶直冒白烟。   要不是亲眼看见,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样风格两极分化到割裂的信件, 居然全是写给一个人的。   顾璋倒是笑得开怀,他乐呵呵地写着回信。   他写完给薛见雷的回信之后, 又拿出下一封,是金瑎写来的。   前面是交流现状,金瑎说他现在在地方当官感觉不错, 相比之前头一次,现在已经得心应手了。   还说他家小孩哭着喊着不要念科举的书, 要去天工学堂学做玩具,甚至还背着小包袱离家出走,无奈小包袱里只装了一条小裤衩一件小马褂,一块碎银子,一本化学书,一包最爱的糕点,还没走出府邸的门,就被他这个当爹的给逮回来了。   【哈哈哈,你是没看到他委屈巴巴包着眼泪瞪我的样子。好像没被我抓住,真的能出走成功一样。】   【还不理我。吃饭的时候,小倔包就只扒饭,不夹菜,眼泪叭叭掉,可给我心疼的,给买了好多玩具才哄好。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了?】   其实原本信件的画风也不是这样的,大多是与时下文人以信会友一样,关心对方的现状与生活,交流学问,分享书籍,探讨为官的政策心得等等。   最开始是在边关,开始了“你吃不着”“这个可太好吃了”的吃货互损,等后来顾璋炫耀了一次自家甜宝之后,慢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金瑎:谁家还没个孩子了?!   再到后来,互损完了,又转头开始爆料自家崽的糗事。   顾璋想到短腿小不点背着包袱,雄赳赳气昂昂地要离家出走的模样,眼中带笑,又继续往下看。   后面这件事就更稀奇了。   【还有个事,瑶光你可得给我评评理,这事情你说的话最有说服力。】   顾璋好奇地往下看。   原来是金瑎这次任职的地方,也有一个地方小报,挺受当地百姓欢迎的,他就披了个马甲,时不时写写诗,发发文章。   他前段时间下去巡查,看到巧儿做的洗衣滚筒,还有风吹着成片晾晒的衣服,颇有所感,写了首诗赞美这种省时省力的工具。   报纸上另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文人,却刊登文章说那都不值得一提,不过是洗几件衣服罢了,大力称赞另一种搬运车。   言语间是看不起这种帮女人洗衣服的工具的,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金瑎正暗搓搓欣赏大家对他马甲号的反应,想听大家夸夸他的诗写得好,最好还能听到两句好听的,说细致入微,确实有他写得这么好之类的。   突然被这么一撅,哪里还能忍?   两个人都不服气,就这么一来一回在小报上交锋起来,吵出了火星。   顾璋:“……”   没想到啊,这年头除了诗人有粉丝,咸甜豆腐脑有站队,连发明都有粉丝了?   他是搞不懂有什么好争的。   而且这种东西,几乎能预料到,根本争不出结果。就跟语文阅读理解一样,选哪个答案都能说出花来,都有道理。   【瑶光你来评评理!都是你教的学生做出来的,你说说哪个好?】   顾璋乐了,合着他变成“参考答案”了?   他说A对,那就是A对。   他说B对,那就是B对?   他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曾经有次语文课,老师先把A选项讲得很有道理,后来发现看答案看错行了,正确答案是B,又能很快面不改色地把之前讲的圆回来,又把B说得头头是道。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厚脸皮和口才,和这位儿时记忆中的语文老师,未尝没有关系。   毕竟那次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小时候偷偷观察了很久这位老师的言行。   顾璋翻看了随信件一起寄过来的几张报纸。   双方都翻来覆去挖掘己方的优点,又各种角度不断说明己方为社会带来的效益更高。   “傻不愣登的。”顾璋轻笑一声,提笔打算给对方回信,在墨汁染上信纸的瞬间,脑海里极快的闪过一丝灵感。   这是个好办法啊!   既然百姓们各有各的喜欢,各有各的理由,那他不如来个大评选?   名气是个好东西。   他不在乎,觉得无所谓,可其他人在乎,甚至看得比什么都重,还身前身后名都要。   顾璋立马换了一张信纸,开始忽悠人了。   他在信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套逻辑自洽的忽悠词,说自己毕竟是当夫子的,不好评价谁更好谁更差,这会打击学生的灵感和积极性,他写着:【灵瞻诗词让我惊为天人,文章也绝妙,若灵瞻想知道答案,不如投稿到官报上,让更多人来评评理?】   他还“十分贴心”地给出小建议说:“若想要更多百姓站在你这边,我建议你写几首朗朗上口的,不需要太多文化,一听就能明白的诗歌来说其好处。”   金瑎一看,就感动得泪眼汪汪,瑶光果然是站在他这边的!看看这些贴心的小打算,这不就相当于让他赢吗?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金瑎风风火火地整理出来,给大宣第一日报投稿,还在小报上约战,让对方也投稿,一起见真章!   顾璋脑子里有了大致的造势框架,先跑了一趟皇宫。   不出他所料,明盛帝也有让天工学子入仕的念头。   顾璋:“我就知道!”   当年能追到鹿鸣宴上去给他安排差事,明盛帝这个惜才的,恨不得把有才华的人都拉来给他做事,怎么可能半点不心动?   明盛帝顿了顿道:“这事,有得头疼。”   往浅了说,这事撼动了科举这个实行了千百年的制度。   更是触动了现在百官的利益。   他们都是一步步千辛万苦考上来的,凭什么有人能直接入仕?那日后谁都能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再也不用读书了,想个办法,找人买一个利国利民的新发明,是不是就能直接入仕了?   还有,科举上来的是天子门生,而天工学校的学子都是顾璋一人门生,若开了这个口子,顾璋的人脉就太可怕了。   旁人是年到老了,才能党羽遍布整个朝堂。   他小小年纪,上交好朝廷重臣,中有桃李满天下,下有无数百姓交口称赞。   上上下下好像没有人不喜欢他!   最让人不敢相信的是,皇上从来没对哪个臣子这么亲近过,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只要对上顾璋的想法和提议,深沉的帝王谋略和心计,都不见了踪影,要什么给什么。   即使偶尔嘴上骂两句,任谁都听得出来是维护的!   譬如皇后、亲王等许多人,都忍不住暗暗心惊,然后在言语中试探过明盛帝。   明盛帝这个十层滤镜拉满的人,听人夸他的宝贝蛋听得舒服,心情大好地应道:“瑶光这般风光霁月、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   试探的人小心翼翼地表示:“顾大人确实聪慧也讨喜,薛将军、燕丞相、戎家都挺喜欢他的,连素来重规矩礼法的李老尚书,竟然也能去天工学校教书。”   都是权势不小的大臣,甚至是他们想要结交拉拢的对象,顾璋都相交甚密,可谓朋党满朝。   明盛帝也没有半分往猜忌这方面想,还笑骂道:“那小子惯会偷懒,点子又一个接一个的,要不是有诸位爱卿兜底接手后续事项,他指不定要闹罢工。”   顾璋想做的事情都大,要么需要的人力物力多且杂,要么很关键不容有失,年轻的官员经验少,根本担不起这些重担,重臣们这就一个接一个和顾璋熟悉上了。   然后就开始哼哧哼哧地干活,原本悠哉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要是正主一起干还好,偏偏正主直接溜了,这能让人不气吗?恨不得边做边骂!   明盛帝说着说着,就把顾璋又夸了一遍,然后感慨般总结出“朕的顾小状元就是这么受欢迎。”   这种信任,将试探的人都噎住了。   也是这份喜爱,让明盛帝为他担忧,隐隐察觉到顾璋想做的事之后,提醒道:“可没那么简单。”   顾璋笑眯眯:“简单那就没意思了,要有点挑战才好玩嘛。”他可不喜欢沉寂得像是一潭死水一样的生活。   要时常有点新乐子、新挑战才好。   顾璋这双笑得亮晶晶的乌眸,明盛帝看到就感觉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又有人要被坑了!   他微微警惕地问道:“你想怎么做?”可别连他一起坑了,这小子胆大包天地什么都敢做,就仗着自己舍不得训斥责罚他!   顾璋确实胆大包天,一脸神秘的表情,卖关子道:“不告诉您,不过肯定热闹就是了。”他喜欢热闹,最喜欢那种热腾腾的、满是喜悦和向上的人间烟火气。   顾璋想了想自己藏在深处,更为大胆地让女子也一同入朝为官的想法。他没说出“放心”之类的话来宽慰明盛帝。   他还是很诚实,很善良的!   明盛帝看着眼前这双乌亮的眼睛,好像说“看我多淳朴善良的一个人啊!”,十分无奈,但这么多年自己纵容出来的性子,也真是生气不起来。   他甚至有点难得被人卖关子的好奇和期待,于是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顾璋摸了一把明盛帝的心思,确实如他所料。这样的话,想要天工学子入仕不会太难,但是带上学校里的女孩们就不一样了。   顾璋决定先点一把火。   而引火的柴,也很快登上了报纸。   金瑎和人在小报上的争论,稍微收敛了一些,披上了一层冠冕堂皇的外衣,登上了大宣第一日报。   顿时掀起了一小股议论的声音。   顾璋趁机找到龚家书局,和这个老合作伙伴一起打算搞事情。   龚老爷:“全民评选?”   这倒是个新说法,从没听说过!   顾璋点头:“这不第一批天工学校的学子要毕业了吗?学得好不好,谁学得更好,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当下大部分书院、学堂都是考试来看评判学得好不好,但龚老爷脑子也是很灵活的,结合“全民评选”这几个字,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天工学校教的学问,都是实打实的对百姓有用的学问,哪里是考试能考出来的,当然是要问百姓才最有说服力。   龚家书局对这个活动喜闻乐见,都是人气啊!   不仅能扬名,而且学子来一趟投票,来都来了,是不是也会顺手买点书?   很快。   顾璋又十分好意思的占用“十万个为什么”的版面,表示会有这个活动,将会选出“最伟大的十个发明”和“最有才华的十名天工学子”   他表示这将是天工学校这一期学生的毕业成绩,让百姓亲自来选!   本来为“洗衣机”和“搬运车”议论纷纷的百姓们,忽然就被这个消息砸中。   各地的龚家书局立马展开活动,放出又高又大的海报:选出你觉得最棒的发明,最优秀的天工学子。   有十个名额,只要有百姓选这个发明,这个学子,就会积累票数,每三天更新一次前十名,悬挂在大海报上,剩余候选人和候选发明,就用黑色小字张贴在下面。   上面是宽敞显眼的大海报,下面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排列的名字,谁受得了自己喜欢的发明和学子落在下面的委屈?   起初投票都是零零散散的,从第一次榜单公布起,瞬间激起了民愤!   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战斗。   没有进入前十的不高兴,大喊:“怎么没人给他投票?!”   进入了前十的也不高兴,看着排名愤愤然,诸如“凭什么某某在某某前面?”这样的话,层出不穷。   有洪涝和积水的百姓不高兴:“杜小江怎么才第八?他们知道日夜不休的排水有多累多苦吗,从种下去到收获,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的,排涝水车绝对是最棒的发明!”   减轻了生活负担的女性们也不高兴:“凭什么洗衣机的票数那么低?衣服不用你们洗是吧?穆巧思起码要排前三位,这么稀奇的东西都能想出来,她可厉害。”   在纺织厂上班的女工也不高兴,能一次性纺织十八根线的纺织机,难道不应该是最伟大的发明吗?简直是神迹!   竞争激烈,位置不断变化的排名就是这样,除了第一,谁都不满意。   顾璋倒是对此很满意。   热度这不就来了吗?   百姓原本可能模模糊糊地接受这些好处,但是这么一辩论,一吵架,好处有多大就自然而然就想清楚了,对发明这个东西的天工学子,也会有更明确的感激和认同。   是某某学子做的东西,让他们过上了现在的好日子!   这架吵得可凶了!   但这会儿,很多百姓拉票的方式都还比较朴素,只抓着人就说这个好,有多好,然后叮嘱:“一定要去给他投一票啊!”   顾璋就悄咪咪的,派人去把金瑎写的那些“通俗易懂”“接地气”的诗词歌赋,稍微传播了一下。   读书人一听金瑎看着质朴,实则灵气四溢的诗,忍不住心生喜欢,投洗衣机一票!   这可是衣食住行四大项之一,解放了多少人力出来?这诗写得可真好,让人忍不住来回品读。   很多并没有受到具体某一项发明好处的中立百姓,听金瑎这么一忽悠,再看读书人们都投票,也跟风投票。   就这么一拉票,洗衣机竟然冲到了第一!   金瑎:“……”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是觉得洗衣机不错,但是也没觉得这玩意能排名第一啊!   很多文人看到这个排名,也觉得不对了,然后去追根溯源,“盏零”这个人是谁?怎么还臭不要脸的写诗拉票呢?!   只是把“灵瞻”这个字颠倒了一下顺序,然后根据音随便取了马甲名字的金瑎:“……”   回忆了一下各种细节,顾璋又坑他!!!   怎么就这么猝不及防?总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挖个坑?   金瑎一边低调的不冒头,生怕被揪出来,一边写信给顾璋质问他——我们共同分享崽崽黑历史的革命友谊呢?去哪里了!   这家伙,真是操蛋!   顾璋淡定的装作没看见他的吐槽,反而还回信邀请他再多写点,多夸几家,喜欢哪个夸哪个。他试图说服道:“反正都被骂了,不如多夸几个人。而且夸得越多,他们还好意思说你是给某个选手拉票吗?”   顾璋给金瑎灌输理念:“你不是拉票,你这是真心实意的对天工学子的欣赏!”   分明是忽悠人的歪理,到顾璋嘴里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   其实写完吐槽质问的那封回信后,金瑎气就发出来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看到顾璋的回信之后,他还真又写了好些诗词。   大多是在他辖地上用过,他觉得确实还不错的发明,还有想出这些东西的天工学子。   在顾璋这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发力下,战火二次升级了。   所有人都开始想方设法的拉票。   会写诗的写诗、会写文章的写文章、连说书先生都开始编故事了。   即使是普通的劳苦大众,也有人站出来,改编了唱了一辈子的山歌,儿歌。   这些内容,不约而同都是在赞美某个天工学子,又或者在描述某件发明有多好,有多妙!   随着投票、拉票的不断进行,有些认同和欣赏,已经在许多人心中扎根了。   许多种宣传方式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竟然是儿歌。   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竟然都比不过儿歌的传唱度。一个人唱过了,当天就能有一群小孩手拉手唱,第二天,全城小孩就都会唱了。   顾璋好奇的找人打听,找会唱的人唱出来听听看,听的时候,也下意识想到“小么小二郎~”“我在马路边~”   有时候还真是神奇!   顾璋闹这么大动静,京城官员也当然是有所耳闻的。   他们来打听,你闹这么大动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会变得这么激烈,还是百姓们对天工学子们太热情了。”顾璋一脸淳朴,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顾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其实我都很吃惊!我本来只是懒得想毕业的考核方法,然后干脆让大家去选了,这样我也能轻松点不是?”   来询问的官员们:“……”   你是轻松了,龚家书局上上下下多忙啊!   自己出个点子,然后忽悠一堆人来帮忙干活,然后自己乐呵呵的轻松自在。   这一看就是顾瑶光能做出来的事。   顾璋不认:“娱乐懂不懂,娱乐!”   他理直气壮地说:“看看现在多热闹,大伙多高兴啊。”   全民评选活动如火如荼的不断进行着。   其实这个评选制度并不太完善,因为各地交通问题,总票数没法实时更新,所以各地其实都是部分数据。   但是顾璋不在意,他又不是真想靠着这个来选前十,能造势就好,这些小事不重要。   每个地方的投票都异常激烈,几百号人,争取这么稀少的十个位置,能不激烈吗?   到最后,有些怎么都争取不上前十的支持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吆喝着能不能多一点名额。   在许多百姓看来,这个张贴的海报,就跟科举公布的那个榜单没什么区别。   只有上面是“考中”的,后面都是落榜的。   发现造福他们的天工学子“落榜”,想着曾经看过那些落榜考试失落的模样,真心感激的支持者们是真的揪心啊。   他们是真心想回报一些,为学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怎么就不能多一些名额呢?科举都不止录取十个人。   顾璋又不傻,名额多了就没什么劲头了,还会有这么热情卖力的拉票吗?   顾璋本打算就这么慢慢等热度不断上升,直到最后结果出来。   结果这天,他忽然收到薛将军的暗示,不,也许能称为明示,“马蹄铁虽小,也不起眼,但其作用绝不可小觑。”   顾璋在年初的时候发现红枣和踏风在水泥路行走不适,想到马蹄铁,不过具体步骤,也是放到天工学校里,让擅长的人去完成复杂的工艺和过程。   不过现在,那个成功把马蹄铁做出来的学生,没进入前十。   薛将军这是在为他鸣不平啊!   顾璋拍拍胸脯:“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薛将军安心地回去了。   也许是快临近结束了,顾璋这几天竟收到好几拨人的暗示。   估摸着是之前偷偷使过劲儿,但是对票数的涨幅还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所以这会儿就只能想到来找他这个主办方。   来人都纷纷隐晦地表示:“这么好的设计,怎么能被埋没?”然后一顿猛夸,紧接着用眼神暗示,要怎么操作,你懂的。   朝中官员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喜好和偏爱,都觉得自己看重的人和东西,当得起前十这份荣誉。   至于被暗示的顾璋嘛……当然是对这种走后门的行为喜闻乐见啊!   他开始当“代言人”了!   以他的名字在官报上发表文章,但是说的话,写的文章,都是诸位大佬来找他说的话。   比如一号大冤种薛将军,顾璋那篇文章的大意,大约就是,“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薛将军大力推荐,马蹄铁好处多多,有好处一二三四五,这么多优点,难道不心动吗?不想为它投出你宝贵的一票吗?”   薛将军脸这次是真黑了,黑了好几个度。   顾璋人气多高啊?如果他去参加这个全民选举,怕是票数要比所有学子票数的总和还要多。   他一拉票,原本在激烈斗争中隐隐稳定下来的局面,陡然又发生了变化。   紧接着,这种“顾璋代言”是一个接一个的来。   顾璋的下场,又带起一阵浪潮,战火三次升级,进入最为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几乎八成的百姓都加入了这场激烈的竞争中,即使是路边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贩、桥洞下的乞丐,张嘴也能说出几个天工学子的名字,再加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发明。就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要被抓来被科普倾诉一番。   所有试图走后门,又被顾璋强行代言的人:“……”   懂什么叫走后门吗?顾瑶光你个不讲武德的家伙!! 第151章 盛世来24   “顾瑶光!!!”   几声怒喝声重重叠叠地传来。   被“强行代言”的几位大佬们, 这次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要来找顾瑶光这家伙算账了!   燕先竹正巧来找顾璋,见到这个“大场面”, 乐了!他热情地把一群人往里带,连通传的人都给拦住了。   终于有机会能治治那小子的脾气了!   燕先竹饶有兴致地等着看戏,每次都是他被气得跳脚,这次也该让臭小子尝尝作妖的苦。   他们一行人进了院子,看到背对着他们的顾璋,他好像正在和小家伙玩。   再仔细一看, 乖巧又爱笑的甜宝,脸上竟然被画满了小乌龟???   额头上一个, 左右脸颊上各一个,下巴和鼻子上也有, 好端端甜宝, 愣是变成了一个小墨人, 同样是笑都显得憨憨蠢蠢的。   而拿笔的在甜宝脸上画画的,竟然是顾璋这个无良的爹!   燕先竹那叫一个心疼,都顾不上原来想看顾璋笑话的想法了, 加快脚步走进院子里:“有没有点当爹的样子?这么大的人了,欺负孩子做什么?”   后面跟着的爷爷辈、祖爷爷辈的人, 也都稀罕甜宝这样的乖巧爱笑,还会甜甜喊人的小家伙, 相比起来,顾璋就显得“人嫌狗憎”了。   “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个都上前想护着小家伙,不能让顾璋这个坑爹, 不,坑娃的爹给欺负去了。   顾璋也被这几声“顾瑶光”给喊得打了个激灵, 怎么回事?他不是交代过门房,要给他通风报信的吗?   他看到燕先竹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家里出了叛徒!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但是他很快注意到这群来找他算账的人,注意力好像都被甜宝带走,他立马把甜宝一把抱在怀里,使出注意力转移大法:“我带着甜宝玩游戏呢,有什么不对吗?”   顾璋原本是背对着门口的,这会儿正面的脸一露出来,燕先竹、李成等人惊呆了。   他脸上也满是墨水!   而且相比小家伙脸上满是童趣的乌龟,他脸上横一道、竖一道,歪歪扭扭的,还有墨汁小手印,愣是把一张俊俏的面庞,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哪还有朝中三品大员的仪态?这一瞬间,简直和他怀里三岁不到的甜宝一样大。   燕先竹:“……”   李成:“……”   众人:“……”   被冲击得脑子一片空白,嘴张张合合,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甜宝特别喜欢被爹抱,一下子变高高!感觉自己都像是长高了,可以看很远。   这会儿顾璋一胳膊把儿子抱在怀里,甜宝还兴奋地用屁股墩了墩:“高高!”   高兴的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上一局游戏赢了,于是沾满墨汁的小手捏着劈叉的毛笔,扬着小脑袋,神采飞扬地喊:“爹,我画!”   顾璋大大方方把脸凑过去:“给爹画好看点。”   宝贝的捏着小毛笔的甜宝认真点了点小脑袋,然后一脸认真地给顾璋额头上画了一只丑鸭子,丑得出奇,丑得有别具一格的灵魂。   甜宝端详了一下,开心的冲他爹露出一个能看见小白牙的灿烂笑容:“好看!”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众人:“……”   心脏骤停.jpg   李成声音都颤抖起来,指着顾璋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顾璋趁机继续转移注意力,哄甜宝今天的游戏就玩到这里,然后抱着甜宝就往李成这边凑,教道:“来,甜宝和伯伯爷爷们问好。”   甜宝有点可惜游戏时间没有了,但他也认出了伯伯爷爷们,都是对他很好,很喜欢他的人,于是开心地冲李成伸手:“李爷爷抱呀。”   李爷爷平时最爱抱他了,念的东西也特别好听,听完睡得可香了!   李成平日是很稀罕甜宝,但现在看着满脸墨水,满手墨水的崽,很是犹豫踌躇。   可崽崽小眉毛一露出困惑的神色,像是在说“李爷爷怎么不抱甜宝了?”,李成就心软了,到了他这个年纪,最看不得小娃娃受委屈,尤其是乖巧贴心的小娃娃受委屈。   甜宝就成功和大佬们挨挨蹭蹭,然后把墨汁蹭到燕先竹、李成、薛将军的脸上。   顾璋这个当爹的,一点也没有主动去帮自家崽擦手擦脸的自觉性,还在旁边忍笑忍得明目张胆。   配上一脸墨汁,愣是有种傻里傻气,又十分嚣张的鲜活气冒出来,俗称:“欠扁的大傻子”   所以说怎么没有文人写诗词称赞顾璋容貌呢?   赞美他能力和功绩的文章、诗词、歌谣比比皆是的时候,提起他容貌的寥寥无几了,和前者比起来,简直少得可怜。   明明也有一副不错的俊朗容貌,当初状元游街的时候,还惹得不少小姑娘春心萌动,为他扔下许多鲜花和手帕。   都是顾璋自个儿作妖作的!   燕先竹感觉到他脸上也被贴贴染上墨汁了,暴脾气飙升:“你小子还好意思笑!”   李成也一脸看起来严厉凶凶的表情,就跟顾璋第一次和他吵起来时的初印象一模一样,他恨恼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不教孩子孝顺!竟然让孩子往自己脸上画!也不给孩子做榜样!竟然拿着毛笔往孩子脸上画乌龟!   若不是这两年被顾璋锻炼出来了强健的心脏,李老尚书这会儿怕是要厥过去。   顾璋笑眯眯:“我这不是正在当爹吗?”   他说完一边喊侍女打温水来,一边喊儿子:“甜宝,叫爹!”   “爹!”甜宝显然玩得很开心,十分积极地笑着回应,笑弯的眼睛和燕芷十乘十的相似,又甜又亮。   顾璋美滋滋:“哎——”   顾璋应完,然后又看向大家,手一摊,一副“你瞧”的表情,“我这爹当得怎么样,甜宝最有发言权了。”   气势汹汹找来的众人:“……”   此刻已经全然被冲击到忘记了来意。   顾璋简单给自己洗一洗,又给甜宝洗一洗,然后把甜宝交给奶娘:“甜宝跟爹再见。”   甜宝有些不舍得,小手抓着顾璋的袖口,仰着小脑袋看他。   顾璋见状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承诺道:“你去睡个午觉,等到晚上,爹和娘一起陪你玩,哄你睡觉。”   甜宝这才点点头,又软乎乎的和伯伯爷爷道别,被奶娘牵着小手离开。   看着依依不舍离开的甜宝,感觉自己好像罪人的一行人:“……”   但是去洗漱的时候,理智顿时回笼了!   顾瑶光又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听不懂他们的暗示?嘴里答应得好好的,说他也多么欣赏这个学子,那个发明。结果最后整这一出!   顾璋趁着理智和怒气还没完全回笼,赶紧啪叽一下把笼子一关,“我有办法解决问题!保证大伙都满意。”   还有这种办法???   当然有!   顾璋还觉得乐呵呢,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他要是不利用一下,让这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到朝堂上来,那简直对不起他顾璋“蔫坏”的名声!   顾璋的方法是什么呢?他顺着杆子往上爬,揣上一个小本本,跑去更多人家“拜访”。   他拿着笔和本子,去找席文林、万刚、戎锐这些同样交情不错的长辈,问:“如果您来选的话,觉得哪些发明能排进前十,又有哪几个学子能排进前十?”   警惕!!!   “滴滴滴——”心中警惕的声音拉满。   防火防盗防顾璋,前车之鉴都还历历在目,这小子现在跑来问他们,又是什么样的蔫坏心思???   “你问这个干什么?”荣大学士警惕地问。   顾璋顿时露出一个满脸苦涩无奈的表情,就像是被长辈教训过,还被教训得很惨的可怜模样,“您肯定也听说了,前两天……”   话说一半,他也会!   到底什么意思,猜去吧。   顾璋:该表情解释权在本人,猜错概不负责。   荣大学士见他脸上有些可怜的失落,抿着嘴,认真做记录的样子,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他好像是听说了,前两天一群人跑去顾府,别看顾璋这小子跳脱,但还是挺尊敬长辈,行为言语上好像看不出来,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这是被训了,想圆回来了?   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就是朝中人人参与投票,不是走后门拉票了?   但荣大学士也重视清誉,坚决不肯与“自己找主办方拉票”这种事沾上关系,于是委婉地拒绝了。   顾璋一脸认真地举手发誓,保证道:“没关系的,您要是不愿意,我绝对不登报!”   他出门之前,特地跟甜宝学了学表情。   现在的表情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和认真,像真的改过自新了一样。   再三确认过不会被顾璋拿去“代言上报纸”之后,荣大学士也回答了顾璋的问题,说起了他觉得最好,最有用的发明和学子。   顾璋认认真真把他的观点都记录到自带的小本本上,等记录完,他还让荣大学士签了个名字,代表这些话都是他说的。   他失落地垂着头:“要是没有您的签名,我怕是要被怀疑伪造您说的话了。李老说了,他再也不信我说的话了。”   那叫一个可怜,那叫一个痛定思痛,后悔莫及。   认识顾璋十多年了,荣清淑还从未见过顾璋这幅失落的模样,本就是喜爱的后辈,这会儿一下就从警惕变成了怜惜:“他估计也就是说的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见惯了顾璋神采飞扬,像个小太阳一样的模样,冷不丁看到他这个被打击到伤心,还有些乖巧,努力克制自己的样子,荣大学士甚至有些难以接受,心里涩涩的。   顾璋合该是灿烂如火的模样才对!   荣清淑都在心里暗骂: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肚量都没有,还一群人跑去找个年轻人,要不要脸?本来就不占理!即使真觉得气不过,也要把握好度才行啊!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李老确实说过这话,但是荣大学士这会儿沉浸在谴责里,完全忘记了这话不知道有多少人骂骂咧咧地说过,连他自己都说过,只不过语气不同。   荣清淑一边在小本本上留下签名,一边觉得这应该是李老、或者是要面子的盛正业出的主意。又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怎么能这么折腾人呢?年轻人最要面子,哪里受得了这么一家家上门去问愿不愿意公开支持?   顾璋以他自封的奥斯卡影帝级演技,给荣清淑留下了一个失落悲伤却又努力想让长辈满意的背影。荣大学士更心疼了,连忙去和好友通气,可千万别为难顾璋啊!   顾璋如法炮制,得了不少人带着签名的夸奖,不愧是科举一层层考上来的人,真夸起人来,花样层出不穷,记录都是几页几页的写,小本本很快变成厚实的一本。   这一圈下来,也有愿意登报拉票的,还特意就想要顾璋来发,因为他们的拉票效果太弱了,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尤其是看到顾璋的拉票效果,那简直是飞一样地往上窜,更心动了。   尤其还有一部分人抱有一种心态:我觉得不错的发明和学子本来是待在前面的,现在竟然被走后门给挤下去了,这怎么行?!   原本它不行也就算了,但是它原本可以,却被挤下去就是不行!   顾璋自然十分诚恳地答应下来。   发!   他来发文章给这些被挤下去的学子助力!   答应下来之后,他也让这些人在小本本上签了个字。   被忽悠的窦天工有些警惕。   顾璋一本正经,有原则地说:“我可不能随便拉票,毕竟我是主办方。您在这签个字,证明是您支持的发明和学子,免得有人说我虚假宣传,按照自己的喜好扰乱最后的成绩。”   窦天工:“……”   什么虚假宣传,你以为谁都跟你小子一样,成天想着坑人???我难道还要跑去说你虚假宣传吗?   他才不做这样的事!   窦天工不怕,他反正也是要支持自己看好的学子的,带着点怒气恶狠狠地签下了名字。   顾璋最后去拜访那些老顽固。   面对不同的人,他就有不同的法子,面对这些老顽固,他一脸真诚地表示:你的意见是非常宝贵的。您熟读经典,是有大智慧的人,您的投票我肯定重视。天工学校为社稷和百姓培养人才,诸位有义务为百姓选出最好的人才啊!   说得人热血沸腾,这些成就其实并不差的老顽固们也开始豪迈地激昂文字,指点江山!   顾璋拿起小本本,赶快记下来!   看着前面那么多人都签了,再加上前面被顾璋拜访过的人家也没传出什么动静,顾璋似乎真的改好了,不坑人不作妖了,这群老顽固们也不设防的签下了名字。   事后还相互交流:“顾大学士为人诚恳,学识也不凡,咱们之前实在是误会他了。”   “是啊,来拜见我的时候也颇为尊重,我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认真真地记录下来,是个好孩子。”   “之前在朝堂上那些,估计还是差事的压力大了,没些手腕哪里能这么年轻就做出这么多功绩?其实他本性是很恭敬谦逊的。”   顾璋抱着小本本满载而归。   他美滋滋地给这个小本本取了个名字《天工学子入仕支持率调查》   没想到啊,都快结束了,还有人给他送这么一个大惊喜。   此时此刻,票数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顾璋觉得自己还是个有头有尾的大好人,于是收集了各大都府的排名和票数,很快就统计出了总的票数和排名。   在热度最巅峰的时候,直接公布了两个“十大”榜单。   他这会儿心情很好,还很有兴致地给十个人画了画像,写了评语。   在十名学子的榜单下,每个都列举了很多成就,以展示他们的才华。   还摆数据,讲实事来说明对百姓的切实帮助,比如助力多灌溉了良田多少亩,该发明让当地粮食产量增加多少,画出折线图,做出对比数据。   百姓其实不爱听人读长篇大论,文采非凡的文言文更是听不懂,但十个数字早就深入生活,折线图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未如此清晰地了解到,天工学子对他们的帮助,竟然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多,还要广!   大多数百姓不识字,只是文化低,但不是傻,自己日子过得好不好肯定是明白的。   一时间,顾璋和他教出来的天工学子的名气,在民间如日中天。   无人不知顾璋,无人不知天工学校,无人不知天工学子之名号。   ***   京城。   顾璋趁着这股能把猪都吹上天的风,揣着他的小本本,还有一则《天工学子入各地任职发展五年计划》,上了早朝。   他第一个站出来:“臣有本奏。”   这会儿许多人都没转过弯来,看着顾璋出列,眼底还带着点关爱和怜惜。   主要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委屈可怜”的顾璋,实在是太有迷惑性和冲击力了。   心里也难免没有点隐藏很深的喜悦——平日总是气得人跳脚,总算有人能治治这个家伙了。   解气!   然后满朝文武,就听到顾璋那张嘴,吐出恶魔一样的话,什么叫“天工学子入各地任职五年发展计划”?   什么叫“经过深入恳谈了解,朝中八成以上的官员都十分看好计划执行人,相信他们能做出成就?”   什么叫“朝中已经有五成官员明确表示,天工学子的政绩,完全不输给一县县令?”   ……   再看顾璋呈上来的那个熟悉的小本本,再听顾璋巧舌如簧、振振有词的模样,谁还不明白?   他们又又又又被顾瑶光这个臭小子坑了!   居然不要脸来找他们卖惨!   朝中但凡有点地位、有点话语权的官员,都被顾璋这一出给惊呆了。   他们想站出来大声反驳:“我坚决不同意,更没有说过这个话!绝对不能开这个头。”   可那本厚实得都鼓起来的小本本,提醒着他们曾经“签字画押”的呈堂证供。   他们确实说过自己欣赏那些学子的话,更是大力赞扬过不少天工学子的发明,还在顾璋那厮的引导下,说功绩不属于一地县令。   有的性子不谨慎的,连“功绩不弱于一府知府”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时候站出来反对,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要不然就是承认自己嫉贤妒能?明明觉得天工学子功绩不俗,能力不凡,结果却反对他们走上官场,造福百姓,这不是嫉妒作祟的小人是什么?   更别说现在各地百姓心里,天工学子的名气和地位多高啊?这会儿要是站出去反对,不会被群情激愤的百姓骂到遗臭万年吧?   要脸、重视规矩、看重名声的文官们:“……”   这下要怎么办?   要是以往,有这种提议他们随便出一个人,不用想肯定有很多人支持,但是现在呢?站出去有没有同伴不说,要是唾沫能淹死人,他们怕是要被百姓的唾沫给淹死了!   自科举念书以来,他们不知写过多少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却从未像是今天这样清晰的、真切地体会到过其中的力量。   那些天工学子帮过的百姓,都成了他们背后无形的助力,即将载着他们逆流而上!   前排大佬们默不作声,后面的小官们也诡异的沉默了,“大佬们都不傻,肯定有内幕。”“一品二品三品大官都不敢出头,我这么个人微言轻的小官还是再看看。”   沉默在大殿上蔓延。   于是,平日大事小事都要吵得激烈,唇枪舌战的早朝,顾璋提出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吱声都没人吱一声。   明盛帝觉得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这个冲击科举制度的提议,将会是今年早朝一大难题。   竟然无人反对?   竟然连朝中最为固执的老臣也不站出来反对?   “呈上来朕看看。”明盛帝让内侍把东西都呈上来。   看到小本本上“签字画押”的内容,明盛帝差点绷不住皇帝威仪,想在大殿上大笑起来。   他的顾小状元行事肆意洒脱,每每都在人意料之外,但是等事后细细品咂,又能发现每一步看似歪打正着,其实都合情合理。   看似不少人都在骂他,骂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但其实并没有人受到伤害,反而每个人都在帮他,最后得益。   但眼下正憋着气,鼓着怒火的官员不这么想,他们怒气冲冲地看向李成、燕先竹等和顾璋关系最近人,似乎想用眼神杀人:你们和顾瑶光绝对是一伙的,联起手来诓骗我们!!!   燕先竹等人:“……”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绝对和顾璋不是一伙的,那小子坑起人来,才不管亲疏远近!   顾璋收到的“瞪不死你”死亡射线是最多的,不过他一点也没有如芒在背的不适,反而一脸感谢地说:   “皇上,多亏了大家这么热情地跟我分析每个天工学子的能力和成就,我才有了这份《天工学子入各地任职五年发展计划》的灵感,这份计划书诸位大臣都有功劳。”   这绝对没毛病!他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人人都想揍他一顿的人,怎么敢想出这么大胆的提议呢?   肯定是大家给他的勇气啊!   唯有明盛帝知道,这小子是早就想做的,憋着坏呢!   看着顾璋这副对大家十分感谢的模样,明盛帝嘴角抽抽。   明盛帝趁着这个空档,飞速敲定了天工学子入仕的事宜。   顾璋嘴角也微微扬起,等他拿到了公文,再反应过来天工学子里还有女子,那可就好操作多了!   等早朝结束,顾璋就赶紧去找明盛帝。   抓住时间差,抓住这个被突如其来的大胆提议震撼得脑袋空白、又气得咬牙切齿火冒三丈的空档,赶紧把圣旨或者公文拿到手。   明盛帝见到他,好奇地问他其中细节。   顾璋也如实的说了。   明盛帝:“……”   装可怜卖惨忽悠人,第一次见顾璋这模样的人,怕是真的都对他掏心掏肺了,难怪今天早朝上那么多脸色发绿发黑的!   “你就不怕再无人敢与你来往?”明盛帝都觉得他的顾小状元行事愈发让人防不胜防了。   顾璋还真不怕,他大咧咧笑道:“没事!反正每一次都会有人放话,再也不跟这小子如何如何,再也不信这小子的话之类的,但是很快就会被哄好了。”只要饼够大够圆够香。   顾璋听得免疫了,自动把类似的话替换成灰太狼大喊:“我还会回来的!”   他一副十分肯定的口气道:“所以说,我果然还是讨人喜欢的。大伙嘴上骂我,那肯定都是口是心非。”   明盛帝噎住,确定是口是心非吗?已经升级成二十层的滤镜也抵挡不了明盛帝觉得这家伙脸皮颇厚了,他忍不住提醒道:“还是收敛一点,小心什么时候被套麻袋揍一顿,朕可不救你。”   “您放心,他们打不过我。”顾璋才不担心,笑得灿烂又嘚瑟,“而且都要脸,肯定不会冲到我家去,或者大庭广众下追着我揍人。”   他就不一样了,打得过就打,要是遇到气急败坏的老爷子,他还可以直接跑!   明盛帝语塞,赶紧把公函写了,盖好章交给顾璋。   赶快拿走!   顾璋拿到公文,飞快扫了一遍,果然用词是天工学子,而没有具体区分或者指出性别。   确定后,他直接去了天工学校。   这么大的事都办成了,他可不得去炫耀嘚瑟一下?他以他的良心保证,绝对不是想趁着人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宣扬出去。 第152章 盛世来25   京郊, 天工学校。   “我们能入朝为官?”林青柏神色怔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 竟然在彻底死心放弃后,峰回路转。   穆巧思也面露讶色,轻声问:“夫子,这是真的吗?”她早已经在开始为未来打算,计划着日后要怎么过上自强自立的日子,而不要再继续吃苦了。   她甚至觉得这个消息, 简直像是个玩笑。   但夫子不会拿这种事来逗她们的吧?   教室里。   顾璋站在中间,周围围上了一圈学子, 都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顾璋顺手卷起手边的一卷报纸,跟敲乐器一样, 哐哐哐顺着一排脑袋敲:“能不能有点出息?出去别说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他顾璋怎么会教出来这群呆瓜?   说好的有其师必有其徒去哪里了?   被顾璋哐哐一顿敲, 天工学子们反而顿时有了一股真实感——是真的!   他们虽然没有科举, 但是凭着跟顾夫子学的学问,也能入仕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   笑容慢慢出现在大家的脸上,进而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声和庆祝声。   “我当初来学校, 还想着能吃大鸡腿就不错了!从没想过还能有入朝当官的一天!”   “那我岂不是和我们县城的县太爷一样了!”   “按照功绩来定品,说不定你比你们县太爷官职还要高呢!”   “我原本都想好了, 等毕业之后,可以靠学问和本事挣钱, 或者去给县太爷当师爷、幕僚之类的。真的没想到咱们也能穿官服!!!”   学子们围着顾璋欢呼,兴高采烈地表达他们愉快的心情,还有无法言表的惊喜。   科举入仕已经刻入了许多人的骨子里, 成百上千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想到会因为他们改变。   这都是顾夫子的功劳!   “夫子, 这肯定是你帮我们争取的吧?”   “我就说前些日子,您怎么到处跑,没有懒洋洋得不动了,原来是为了我们。”   “夫子……”   顾璋觉得耳朵嗡嗡的,感觉每个方向都有人喊他,喊得人脑壳发疼:“谁帮你们争取了,去去去,吵得人耳朵疼。”   杜小江眼前一亮,兴奋道:“那肯定没错了!就是夫子您做的。”   听顾璋的话,大家不仅不沮丧,反而都更加确定了,这肯定是顾夫子做的,他就喜欢这样口是心非!   他们都私底下交流过,顾夫子就是这么性子,不会错的。   顾璋:“……”   哪有学生不怕老师的道理?   肯定是他作业和功课留少了!   顾璋板起脸,尤其认真道:“想什么话,都站好。”   见人消停下来,他布置,“在毕业入职之前,都好好想想日后到了地方,怎么帮助各地发展,写个报告交上来。”   说完,他又补充:“每个人不少于一万字。”   “啊——”   “一万字的报告啊啊啊!!”   “夫子,真的会被累死的。”   顾璋挥手把这几个性格外向的人赶走:“去去去,再嚷嚷加五千。”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黄鸭。   而性子内敛沉稳、年纪稍大些的人,已经开始低声商量起要怎么写这份报告了。   之前的那些,分明是噱头。这份报告明显才是他们的毕业作业,也是夫子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他们的夫子看着活泼跳脱,其实心里满怀温柔。   在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们可以和同窗一起商讨,还能向顾夫子请教,然后得出一份切实可行的发展报告。   有了这份报告傍身,日后脱离了学校,和友人们天各一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前路有方向,行事有倚仗,未来的道路,将会走得更顺畅。   尽管顾夫子从不承认他们是他的弟子,还总说“出去别说你们是我顾璋的学生!”,但是顾夫子所做的事情,无论倾囊相授,还是为他们日后考虑,哪一件不是师长才会做的事情呢?   甚至比许多师长都要做得更好。   天工学校的学习氛围很好,在顾璋宣布完这个消息后,当天下午学子们就开始了研究、讨论。   许多人都想要自己的方案尽善尽美,于是拿着自己的想法和问题,去找比自己更优秀的学霸们商量。   而排名前十,榜上有名的人,最为受欢迎,身边总是围满了人,即使是女子也亦然。   经过三年的时间,无数次课堂、无数次考试、无数次实验课后,天工学子们早已潜移默化中习惯了不同性别的存在,在这里,分数、能力、脑子才是最重要的。   ***   事情爆发得很快。   就在第二天,就有人在早朝时提出来。   其实如果不是他们怒上心头,聚在一起齐齐骂顾瑶光许久,其实能更早就意识到天工学校还有女学生!   最迟的,也就在第二天清晨醒来,立马就反应过来。   “昨日怎么会这么糊涂?这都没有注意到?”   戎景山:“还不是被顾瑶光那小子气昏了头?”竟然用这种方法骗他签子,亏他还真的觉得那小子可怜。   顾璋的良心肯定都被狗给吃了!   等早朝开始,立马有吏部的人出列,提出这个问题:“天工学校中有几十名女子,我朝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此言差矣。”顾璋十分淡定地出列,反驳:“我朝开国天子赵先祖麾下就有女官,当年也为先皇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在粮草、银钱、兵马之途,都有名气不俗的女官。”   说起这些,顾璋就有些感慨,基因还真是有点神奇,上辈子学历史的时候,宋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窝囊废没气节,当俘虏、受牵羊礼。宣朝的皇帝,像是有点胸怀宽阔的基因。   这些在乱世中崛起,为开国立下功劳的女官,都被史书清清楚楚地记载下来,而不是像上一世他学的历史那样,大多被抹去,或者简笔,甚至被刻意抹黑泼脏水。   尽管随着时间流逝被淡忘,但是史书上起码没有歪曲和泼脏水。   顾璋在翰林院的时候,就为了秋娘去查过这些资料,这会儿侃侃而谈,一下就说出好几名开国女官,然后他反扣一顶大帽子:   “能说出我朝无女官的先例,看来大人学业还需加强。身在吏部,竟然连我朝官职都没有了解清楚,如何能担得起为朝廷选官之责任?”   吏部侍郎连忙朝明盛帝请罪。   朝中许多人也都被顾璋说的这些震撼到。   先皇麾下竟然有女官?   两百多年过去,历史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模糊,只存在于文字与史书中,如今被顾璋一页页翻开。   昨天为什么没有及时意识到?除了被顾璋那招弄懵了之外,何尝不是因为下意识地忽略?所有关于政治、军事的事情,潜意识就已经将女子排除在外,从没想过还有女子的份。   有思想古板的儒生依旧接受不了:“先皇那也只是任用了几个优秀、又出类拔萃的女子,天工学校里可有几十个,这怎么能一样?”   顾璋脸上满是疑惑:“难道天工学校的女学生们不优秀,不出类拔萃吗?不仅前十里有三个女子,许多女子的发明也都被诸位交口称赞。”   他还一笔笔都记着呢,还有签字画押!   老顽固被噎住,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冲上来,怎么就被这臭小子诓骗,签下了名字呢?还觉得他好,真是瞎了眼了!   这简直是个混世大魔王!   相比男子入朝为官,女子入朝为官冲击力显然更大,昨日还没人站出来反对,这会儿人是一个接一个。   “女人就该待在家相夫教子,怎么能出入朝堂?若如此牝鸡司晨,谁来照看家中事务?谁来养育孩子?天下岂不是乱套了!如此牝鸡司晨,有违天和,是会导致天下大乱的!!”   顾璋此刻的心情只有:“……”   他也难免带着些怒气质问道:“天工学子里这么多女学子都做造福百姓之事,不知养活了多少家庭,不知让多少婴儿免于被抛弃,难道不比她们在家里照看孩子强?怎么不见天下大乱?”   “还有违天和,怎么不见老天干脆降下雷电,把她们直接劈死?”顾璋嗤笑,“你能研究出织布机,让天下百姓有衣可穿吗?你能想出蜂窝煤,让一地百姓有暖冬少冻死之人吗?你能让几个城池的百姓个个都记得你的好,心中切实感恩于你吗?”   咄咄逼人的一连质问,让刚刚还慷慨激烈地喊着“牝鸡司晨,有违天和”的人,面色发白,唇角哆嗦:“你,你……”   “父皇,儿臣也支持顾总督。”年仅十五,刚刚获得上朝资格的赵淳,他站出来道,“顾大人花大精力培养了她们,朝廷也投入了许多的银钱,好不容易将人培养得出类拔萃,有济世经邦之才,若回归后宅,实在是浪费。”   顾璋:不愧是他温水煮过的可爱小青蛙!   现在已经能为他呱呱叫了!   紧接着,燕先竹也站出来,表示既然先帝已经有过先例,我们不过是效仿先祖。他还暗搓搓的表示,这事情已经在京城传开了,朝令夕改的话,有损皇家颜面。   说得通俗一点:有先例,不要怕!现在改的话,多丢脸啊!!   明明是偏向顾璋的话,但燕先竹就是有法子说得圆滑又好听,好像是“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在为皇上您考虑啊”,每一点都让人感觉发自肺腑,又说到人心里。   顾璋竖起耳朵听:学到了,学到了!   紧接着,李成也站出来支持顾璋,实在是惊掉了一众保守派的顽固人士眼球。   你到底被顾瑶光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事也支持他,站在他那边?   顾璋美滋滋。   他就说这些人是口是心非吧?   昨天因为被文武百官判定为“顾璋同党”而生气,还纷纷怒放话说:“再去你府邸上我就不姓×!”“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小子专坑身边人!”   今天还是和他站在一队,这不是口是心非是什么!   他这么善良的人,果然吸引的都是善良的大好人啊。   事情最终还是定下了。   连明盛帝也不想朝令夕改,还放弃这么多人才。   看看前十就知道了,虽然女子人数少,但是个个都实力不俗,不容小觑。   这场热闹了大半年,轰轰烈烈的大戏,最终以这样令人惊诧却又好像理所当然的方式结尾。   顾璋也打算收拾收拾结尾了,他带了三年学生已经够够了,生活不能这么一直平淡没有变化,他要去远航,要去自由地浪!   他在学校里挑了挑,譬如荆苍这种并不想为官,而且大蒜素、青霉素制作提取实验正在关键时刻的人,就直接留校,兼任夫子。   留校的挑选一批,都是人情世故太差,或者年纪太小的,日后招新生,维持学校运转,当夫子,批作业……就是他们的活了!   顾璋把这些活甩出去,甩得心安理得。别的他也许不是擅长,当甩手掌柜他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出一出嘴皮子,大方向上把控住了,远程看顾一下就好。   等诸多收尾事项安排好之后,这一批能去各地任职的学子,还有两百人左右。   顾璋便去找戎景山这个吏部左侍郎。   戎景山黑脸,企图六亲不认道:“哪有这般放肆的道理?竟然还让他们自己挑选任地!这绝对不行。”   顾璋就和他哥俩好的讲道理,表示你们吏部的人知道他们擅长什么吗?知道技术人员要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才能更好发挥才能,激发灵感吗?要是安排坏了,到了地方也没什么成就,既耽搁了人才,又耽搁了百姓。   他最知道怎么对付戎景山这种责任感超强,又摆着一副六亲不认脸的人了:“那些苦苦盼着天工学子的百姓,满怀期待地等来了人,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结果努力了却失望,没有收获,你想想那场面……”   顾璋说得可怜极了,好像那些百姓被伤透了心,就差哀鸿遍野了。   戎景山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他道:“够了。”他去请示行了吧!   明盛帝自然同意,前面那么多都同意了,要是因为最后这点小事闹得没效果,那才让人难受得心痛。   “天工学子要到各地任职了!不是朝廷分配,是学子们自己选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消息一传开,各地百姓都炸锅了。   他们谁不知道,这三年里,除了顾璋亲自带队去巡视的六个都府之外,就是天工学子的家乡变化最大,受益最多。   有的产量有所提升,有的开了厂房,还有的有了赚钱的行业,那些地方的人日子过得可比原来舒服多了!   当初天工学校招生的时候,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去,但是最后可不是每个地方都有人考试留下。   有的地方,倒霉催的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这些地方的百姓,不知道多羡慕!尤其是听说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比不上自己地方的百姓,有的买牛了,有的盖房了,一年到头收的粮食比原来多多了,怎么能不羡慕?   发现原本同样水平的商人,因为抓住了天工学子带来的契机,一飞冲天,如今资产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怎么能不眼红?   三年前积极想要当地官员抢顾璋的百姓们,又坐不住的去衙门去找人了。   “大人,天工学子能来我们这儿当官吗?”   “顾大人只有一个,实在是太难求到了,但是天工学子有近两百个,咱们努努力,肯定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大人,您想想法子,大伙求您了。看看周围都府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我们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又苦又没滋味。”   被人群围住的衙门口的大人:“……”   难道他不想吗?   天工学子可不是简单的同僚,那是能带来数不清的功绩,日后官途更为通畅的!   他也求贤若渴啊,还恨不得直接把顾璋请来,“大家稍安勿躁,我定会竭尽全力去请天工学子来我县任职。”   各地都发生着同样的事情。   即使是当地有天工学子的,也生怕别人用更好的待遇,更优厚的条件,把人给抢走了。   百姓一着急,在这种竞争的氛围下,把各地官员也都给带着火急火燎了起来。   尤其是确定留任的、或者是多年没能升迁的官员,最是紧迫。   有往天工学校写信的,有让京中好友来说和的,还有定点给某位学子阐述自己执政理念的……手段那是花样百出。   他们想找的是同僚吗?不,这可是通天梯!   天工学子们简直受宠若惊,除了少部分如林青柏这种早有为官想法的,或是姜柔这种心志坚定的,大部分都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就来找顾璋了,在他们眼里,顾璋强大无畏,是最好的风向标,是最明亮的灯塔。   顾璋:“……”   顾璋恨铁不成钢地把人带到实验田里:“有什么好怕的,是地理白学了,还是化学白学了?真是没学到我半分精髓。”他骂骂咧咧指挥着学子们把自己三年间在地里最擅长的种子和粮食找出来,确认好,又把最擅长的科目和已经有过的成果找出来。   他教道:“要是犹豫不定,也不该问我,而是多问问自己的心。你们的天赋和能力,发自内心地喜爱,会为你们指引方向。”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回家乡。比如家乡同窗多,而自己在这几个同窗中并不是最优秀的,去了很可能被埋没,不如去一个竞争少的地方,才能发挥自己。   也比如巧儿,尽管已经给自己改名穆巧思,但家庭的阴影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挣脱的,与其回去面临可能的吸血和孝道谴责,不如先做决定,走出一条其它的路。   也许是在报名前就筛选过一遍的原因,能走到学校来的女子,不是性格果断能狠下心,就是有谋划的。在最后这种决定前路的时刻,女孩们反而更果断,更坚决。   即使同等情况下,她们的选择更少。只因仍然有许多男人,不愿意与女人共事,觉得有这样的同僚,或者听一个女子的话,有损颜面。   比如姜柔家乡那个县城的知县丰飞白,就绕开了她这个成绩最好,功绩最耀眼的,反而去给排名更低的几名男学子写信邀请。   也有的官员抱着别的心思——比如娶一个回家,这样不仅有了功绩,更有了颜面。   说出去多有面子啊,他们能让天工学子都委身下嫁,还一心一意辅佐夫君的事业,再给他们生一个同样聪慧,文理兼修的儿子。   在信件中察觉到这一点,姜柔当即就把所有同窗中的女孩都找来。尽管她不是年纪最大的,但三年来她早就建立了威信。   此刻,她神色再不复以往温柔,而是冷峻道:“若谁干这种去攀附的丢脸事,别怪我不客气。”   旁人都不知道,她的化学也是极好的。她以顾夫子为榜样,自然也想要有他那样的自保之力。知道自己很难练出能抵得过男人的武力,她便私下里在毒上下了苦工。   即使现在情谊不错,若真的有人胆敢做这样的事,成婚当日,她定送上一份“厚礼”,让她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更别想踩着所有姐妹的前程,成为攀附旁人的菟丝花,还加大了往后所有想站起来女子的困难程度。   穆巧思当即应道:“自然不会!顾大人如此为我们争取,若事后不做出一番功绩,还委身于他人,岂不是浪费了他的栽培和一番心意。”   几乎是立刻,几十人纷纷应道:“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咱们其他姐妹也会被盯上。日后再想往上爬就更难了。谁要是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就是我们的公敌。”   ……   天工学子少,而宣朝国土面积实在是大。   即使有近两百人,也狼多肉少,对天工学子的争抢十分激烈。   有如丰飞白这样瞧不上女子的,自然也有不介意这些,恨不得多抢几个回去,或者能有一个就谢天谢地的。   金瑎就是后者,他现在的任地,当初没有一个考入天工学校的。   他哭啊,这也太难抢了!   金瑎苦哈哈地写信来找顾璋,这是明晃晃来走后门的。   那字里行间的哭嚎劲儿,就差有个纸片小人从字里钻出来,抱着顾璋的手指嚷嚷:“瑶光你帮我跟你那些学生说说好话啊,他们要是不来,你来也行的!”   顾璋给他回信,提醒他还有个马甲。   一直小心谨慎地捂住自己的马甲,生怕被人看出“盏零”是他“灵瞻”的金瑎:哦豁!   思路打开了!   这时候还怕什么?总不能放着顾璋不管,来收拾他这个小喽啰吧?   金瑎顿时嚣张的一把扯开马甲,恨不得大声朝全世界嚷嚷:“我就是盏零!”   那个在最初拉票还没开始之前,就写诗词真心实意夸天工学子的盏零?   技术型的理科生多多少少有点“你懂我!”的感动情怀,都是去和人共事,与其找个未知的,不知道能不能磨合好的,到时候要各种解释和阻碍,不如找个欣赏他们才华和能力的!和事后冒出来的人比,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就表示欣赏的人更真诚啊!   金瑎一下成了大热门人选,笑得他合不拢嘴。   被顾璋坑,果然是有好处的!   这样的好处再多来点,他不怕!脸是什么?送给顾璋方便他一起丢掉好了,兄弟就是要一起增厚脸皮,有难同当! 第153章 盛世来26   任期即将结束。   不仅各个天工学子被争夺, 顾璋也是香饽饽。   区别在于,一个是各个地方的官员争夺天工学子,而朝中一众大佬都在盯着顾璋。   户部:顾瑶光本该就是我们的才对!   兵部:望远镜、马蹄铁、水泥路、粮草计算, 各个地方的战局考虑和安排,顾璋就是天生为兵部而生的将才!   即使稳妥如万刚,也满怀激情地打出抢人的口号:若顾璋来咱们兵部,人马所及,再无敌国!   顾璋:?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本事?出门在外,身份和能力全靠被扣高帽???   工部也来掺一脚:顾大人的学生都能有这么多成就, 来我们工部,绝对能大干一场, 缔造奇迹和辉煌!   也只有身在礼部的李老尚书默默不语了,不过他看着窦天工说法, 心里默默给他判了死刑。   还“大干一场”, 要是顾璋那小子有大干一场的奋斗劲头, 那他还叫顾璋吗?   要他看,还不如用“可以休息”“不用点卯”这些条件来诱惑诱惑那小子,说不定还有点成功的可能性。   除了京城六部中的四部之外, 许多重要的地方官也盼着顾璋去,那六个都府肉眼可见的收成上升, 谁不想要?学生哪里比得过老师?   顾璋:“……”   他对好友吐槽道:“我看我分成365份,都不一定够!”   小茶桌边上, 围着余庆年和黎川,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促狭般调侃起顾璋受欢迎的程度。   余庆年好奇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璋想了想,顿时苦了脸, 再往上升,好像真的大多都是呆在京城的京官, 只要留在京城,就代表要天天上早朝,实在是有点累啊!   还是五品以下的时候好,不用早朝,也不会天天被吵得耳根子疼,他都有点怀念当年在翰林的时候了,最开始在翰林院那段时间,他甚至有时间去看一天的书!   早知道就不升这么快了。   当然,这种虽然是真实心声,但是有点欠揍的话,他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怕真的被揍!   他只是道:“我再想想,最好是个能出京的活。”   余庆年惊讶道:“你又想出京?”旁人都想当京官,顾璋却恰恰反着来。   不过想想顾璋如今的年龄和官阶,也就释然了,旁人留京,不过是觉得天子眼前,升迁的机会多,日后仕途能走得更顺些,顾璋可不愁这些。   黎川也道:“我也申请了出京的差事。”   余庆年:?   合着都要出去浪,就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留在京城了?   顾璋也坐直,惊讶地问:“你出京干什么?”总不能和他一样是不想早起,想要躲懒出去浪吧?黎川可是正经996打工人,明盛帝同款卷王!   黎川提起了就在半年前修订完成,并且发往各个都府的《环境保护法》,从当年凌云山雨后山崩开始,就在不断修改制定的全新法条。   原本宣朝的律法中也不是没有环境保护相关的,但都零零散散的,譬如在保护耕地的时候,提起损害侵占良田有罪。   黎川一脸严肃地说:“新法修订历时四年多,相比原来更完善,也更严谨,还参考了许多地理、环境方面的书籍。若能完全推广,定对各方面都大有裨益。”   顾璋瞧他这副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模样,了然道:“你想去监督检查新法的落实情况?”   黎川:“此法我乃推进主力之一,对它最为了解,推广落实,义不容辞。”   顾璋和余庆年对视一眼,余庆年作为年岁最长者,主动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落实新法需要雷霆手段,此行定然困难重重。”何不就待在京城,稳稳妥妥地升官?这完全是给自己的前路多添些阻碍。   “总要有人去做的。”黎川神色坚定,又对着为他考虑的两位友人坦然一笑,他道,“当年瑶光前去边关,可比我这凶险多了。瑶光当初义无反顾,想来也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从相识起,瑶光就是他的良友,乃他心之所向的楷模,如今也是。   顾璋:不——   他那是有把隐形的刀悬在头上,他才不能理解这种心情!除非是实在是推不出去的活,他一般都推给别人做!   但看着黎川那双好像给他带了点光环的眼神,顾璋决定还是不要拆穿这个美妙的误会了。   黎川!唯一一个直到现在,还能无条件轻易相信他的大好人啊!即使被忽悠,被坑,不仅无怨无悔,还主动替他说好话!   这样的好兄弟,再去哪里找?   顾璋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没错,我懂你!”反正黎川这个固执责任感又强的人,肯定也不会收回决定了,他不如给点信心。   黎川顿时心中澎湃汹涌,知己难得,他却能如此幸运,他语气微微颤抖,满是诚恳和激动:“得瑶光一知己,某此生无悔。”   余庆年:“……”   他还在呢!   黎川都在刑部被毒打三年了,怎么还和原来一样好骗?顾瑶光说什么都信?这不合理!!   余庆年表面云淡风轻,端得是一副世家公子的贵气,但脑子里已经开始默默构思文章了,也许题目就叫“与二三好友竹林温茶小聚”   不论怎么构思,他都是这场play中重要的一环。   三人行,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位置?!   余庆年叹息道:“如此一来,京城就只有我一人了。”   他靠文笔走翰林之路,这条路晋升很快,也是一条通天大道,在后期才会掌权外放历练,又很快回京,他是断然不可能现在离开京城,自断前程的。   顾璋拍拍他的肩膀:“那岂不是正好,咱哥三在外浪,总要有个人镇守后方,既能盯梢,又能及时传递消息。”   余庆年:?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还有点熟悉的感觉?   他们分明是朝中堂堂正正的官员,怎么说得好像鬼鬼祟祟地要去做坏事一样?   顾璋一拍大腿,也想起来了!他道:“这不就跟当年在问心书院,玉昂你给我们放哨一样吗?”   提起这事,余庆年就脸色一黑,当初分明是顾璋这厮想要搞事,结果他被坑去夫子竹屋那边放哨,差点被逮住!   黎川也有点怀念儿时的读书的纯粹时光,他回忆道:“当年在问心书院,玉昂照顾我们颇多,他家里消息路子广,一点也不藏私地提前告知咱们,现在想来,倒还真是和现在相似。”   不仅是相似的历史颇有一番趣味,他们兄弟四个走到现在也没有散,还是如儿时感情一样纯粹,就已经让人十分感怀了。   他们三个各有各的志向和兴趣,只有玉昂兄性格为最稳妥,也最为包容,如兄长一般稳稳立在那里,在朝中人缘最好,走得最稳。   余庆年叹口气,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三个搞事精!   不管是看着跳脱的,还是看着沉稳的,一个个都不安分!   ***   顾璋自从萌生了要离京的想法,便一发不可收拾。   看到甜宝睡得酣甜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怀念起在外随便睡懒觉的日子,再看自家崽每天吃了睡,睡了玩,怎么能不心生嫉妒!   嫉妒!!!   等以后这小子长大了,就送去念书,然后让他看着自己每天睡得饱饱的幸福生活。   带着这样置气的想法,顾璋在明盛帝也来问他之后打算时,他便直言道:“我要出去(玩)……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顾璋差点脱口而出真实想法,用此生最快的反应速度改口。   这要是真说出来,早五晚九全年无休的卷王王中王还能放他出去玩?   “看世界?”明盛帝被吓到了,以为顾璋想出海,坚决拒绝,“海上风险太大,若出去遇到什么意外,葬身深海都无人知晓,朕不允。”   出海?   顾璋本没有这个想法,但被明盛帝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的借口啊!   都说想要开窗,就要主张先把房顶给掀了,这不就是现成的房顶吗?   他当即打蛇顺杆爬道:“我都听说远洋水师都训练得差不多了,船也越修越好了,没有那么危险的。”   明盛帝额头突突,觉得这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海上都敢去。   他当即拒绝,然后试图和顾璋讲道理。   其实明盛帝作为皇帝,日日和百官商议大事,口才是不弱的。   但是面对恭敬还讲理的大臣,和面对顾璋这种插科打诨歪理一套套,甚至还会耍无赖的人相比,这点口才就有些不够有针对性,也不够用了。   尤其是顾璋还不怕他的黑脸。   最后还是明盛帝先一步无奈妥协:“先就近看看,等日后远洋水师出海回来,有了经验你再去。你既耐不住在京城,做漕运总督如何?”   好像是个大肥差!有养廉粮的那种。   顾璋立马应下,生怕明盛帝反悔。   明盛帝本还准备了说辞,见顾璋答应得这么快,立马意识到顾璋这小子根本没想出海!   而他原本是想留顾璋在京城的。   “外面就这么好?”   顾璋振振有词道:“人要出去走走才有灵感啊!您看天工学子不也是在外面游学的时候,做的东西更符合当地情况?水泥路也是在外面发现的!”   他开始大忽悠模式,一边控诉“你要是不让我出去玩,那就是扼杀了我的天赋”,一边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表示,出去可以更好地帮助各地百姓。   漕运这个官好啊,一路顺着水玩。   只要把事情办成了,剩下的时间全都可以游山玩水。   顾璋觉得这个提议再好不过了,还不是一个地方,是坐船到处玩!他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丰富的玩法!   于是他十分卖力地忽悠明盛帝。   明盛帝答应了。   等顾璋高高兴兴地离开,尤其是看到他乐得恨不得跳起来的背影,明盛帝气不打一处来。   臭小子就是有这个本事,无论有理没理还是歪理,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好像这样真的才是最好的办法。   话过了一遍这小子的嘴,就让人根本没法拒绝!   很快。   众人就都收到了信儿,顾璋升任漕运总督,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衔,从一品。   再想想顾璋今年才二十五的年纪,更是咋舌。   从十六岁高中状元起,才十年不到的时间,竟然一路青云直上。   可仔细想想,谁人也升不起一丝不服气的想法。   在惊叹之余,也只剩下欣喜了——这是他们大宣之幸!   有如此紫微星降世,这必将是鼎盛之世,日后流传千古,为后人所赞叹,所向往。   而他们,也是这幅史诗般宏大画卷中的一员。   顾璋在家收到圣旨的时候,其实也有点惊讶。   虽然漕运总督一般都配有武装力量,但是明盛帝给的兵马也有点多了。   他不想去试探帝王的想法,所以从边关回来之后,再没主动去联系和关注过那一百精兵。   即使是在上升期的盛世,他这样有民心的人手握兵权,无论多少,对许多帝王来说,也是绝对的威胁和忌惮对象。   “皇上心可真大。”顾璋感慨,还真是信任他。   燕先竹已经从孙女口中,得知了这家伙想去当漕运总督的真相,气嗖嗖道:“我看你才是心大。”   皇上有什么好防备的,防着一个天天什么活都懒得干,就一门心思想着好吃好玩的人吗?   都而立之年的人了,孩子还不到三岁,竟然想着出去玩。   没点当爹的样子!   顾璋无奈,老丈人和师父虽然不至于是老古板,但是对人的期待,还是很经典的——读书、成家、立业、生子、建功……   其实这些都还好,但是顺着这条路走,还隐藏着一个很重要的期待:成熟稳重,变得像是一个可靠沉稳的大人。   顾璋觉得,他可能一直都满足不了这个期待了,还有一点养娃中隐藏的多子多福,他估计……他应该是不会有让人觉得能完全放心的那天了。   但凡是对他有这种期待的长辈,往后怕是被气得跳脚的日子不少。   顾璋都忍不住想劝劝燕先竹:“这点您还是得好好很我师父学学,你看他多淡定?想开点,再不济您跟十多年前的自己学一学。”   当初还是燕先竹写信去劝弟弟看开点,没想到如今当弟弟的看开了,他本人钻进胡同里了。   总不能因为孙婿这个身份,就针对他,看他不顺眼吧?   岳父都没说啥呢!   没什么存在感,不太能说得上话的岳父:“……”   要说漕运这活,燕芷和顾家人倒是很高兴。   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甜宝抱着一块瓜果,用小牙慢慢地啃,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听家人们说话。   秋娘在各地陆续开办起来的救济院,最近挺恼火的,只因她在救济院提供了一点学习天工学子教材的条件,竟然有人主动把已经几岁的女孩,往救济院门口扔!   她只是用各地铺子的一小部分利润,供给救济院的宅子,还有几张嘴而已,还安排她们学技术,日子根本不算好。即使有教材,也不可能有天工学子去教,不过是赌救济院里也许会有天赋不错的女孩。   就这样,竟然还会有人主动把自家孩子扔过来。   秋娘脾气都压不住了:“还有些人说女子就应当如何如何,让我救济院换成男孩救济,我呸!”   自从天工学校女子也能入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确实有些不同的言论。   顾璋道:“都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为他们生气不值得。”   王氏从前也是个典型的顾家小女人,不过自从有了秋娘这个儿媳妇之后,思想就慢慢变了,又有这么多年的儿子、儿媳妇、孙媳妇一起熏陶,这会儿也生气。   她有点气呼呼地说:“照他们这么说,当初他们的娘就不该把他们生下来,丢粪坑里淹死的该是这群玩意才对。”   燕芷星星眼,婆婆和祖母都好厉害的样子,她小脑袋不住的点,应和道:“就是就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男人什么都能干,女人就什么不都行?”   “反正我不乐意!”   家里三个男人:“……”   沉默,这种时刻当沉默的鹌鹑显然更好。   顾璋默默把瓜果点心推到顺手的位置,降降火。   燕芷发现顺手的位置正好有一碟自己喜欢的点心,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吃起来,被甜软的滋味满足,她幸福地眯着眼睛道:“我决定了!”   “我要写一本吃喝玩乐的书,就专门写女子喜欢吃什么、爱吃什么、出去可以怎么玩这些。”她皱皱小鼻子,想起自己幼时学过的那些,又补充道,“不要那些主持家宴、调度中馈的吃喝,或者如何妥善安排一家子去踏青之类的。”   天下书很多,她也爱看游记,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基本全是男子写的。其中的内容、描述的风景的角度,行走的细节,全是从男子的角度考虑,从男子的视角出发。   她就要写一本女子的!   女子也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哼!   秋娘也意气风发道:“就是要在外面挣钱,钱握在手里才是最安心的,挣钱的感觉才是最痛快的!”   要是顾大根敢说那些话,她就……顾大根察觉到不善的视线,连忙保证:“我绝对没有那些想法!媳妇你喜欢挣钱也能挣钱,我从娶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就稀罕你这样呢。”   燕芷拉着顾璋的袖子偷笑,当初顾璋哥哥和他说,他家都听媳妇的话,她还不信,现在信了!   王氏慈爱地笑着,有点乐呵的看着小辈们这样和乐,侧头和身旁一辈子的老伴小声咬耳朵。   儿孙出息又孝顺,现在小重孙也抱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   顾璋的去向决定了,天工学子们也基本都确定好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其中倒是有个有趣的事情,如丰飞白一样避开女子、甚至明晃晃表露出不愿意与女子共事的官员,要么最后没抢到人,要么就是排名在最后几十名的一两人。   顾璋给他们讲解“发展报告”的时候,好奇问了一句。   林青柏皱眉:“我与姜柔难分伯仲,他瞧不上姜柔,岂不是就是瞧不上我?”   杜小江也连忙点头:“我知道的时候都惊呆了,他连姜姐姐都瞧不上,我还比不上姜姐姐呢!”他有好多次被问题难住,都是姜柔姐帮他解决的,每次都让他觉得醍醐灌顶。   “就是,我可不好意思觉得我更厉害。”   ……   顾璋听完有点明白了,最厉害的一批之间,多是有点惺惺相惜的,甚至带着点骄傲。   他们把姜柔等人当作他们的同窗和竞争对手,自然对瞧不起她们的人觉得看不上,心里不舒服,也就下意识厌弃了。   其余更多人,则是被姜柔的才华折服,甚至带点技术宅的淳朴崇拜,这种崇拜无关性别,只与顶尖的能力和天赋有关,这是刻在基因里的慕强意识。   以至于最后嫌弃来,嫌弃去,最后竟然落得两手空空!   丰飞白得到这个结果后,气得脸色都发乌,怒道:“不过是个当初求着嫁入我家的商贾庶女,还摆起架子来了!”   他固执地认为,是姜柔从中作祟,这才没有人回他的信,就连单独给具体学子写的信件,也都被拒绝。   他将书桌上的信件扫到地上,怒极手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掌击声:“没你们我照样能做出政绩升迁。”   与他同样没得到天工学子青睐的官员们,都忍不住有些怒气。   远在京城的学子们,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反应。   他们收拾着行囊,带着官牌、官服,更换的户籍等等信息,已经对未来的路有了全新的期待。   他们回忆着之前在游学的船上看到的,听到的,心中也希望有一日,自己能也受到百姓如此爱戴。   在离开前,顾璋还做了一件事。   他去明盛帝面前继续撩拨虎须,暗搓搓忽悠这只心宽又好脾气的威严大猫:你瞧瞧你那不中用的小弟,该调教一下了!再看看这么小的饭盆,配得上你这么威武霸气的大老虎吗?   明盛帝听了满脑子的:   “科举制度肯定有问题!”   “科举难道不是为社稷选拔人才吗?”   “科举选出来的人不全面,我知道您不满意的。”   “科举既然能分文举武举,为什么不能有理举?”   “科举既然不能为陛下选出您想要的人才,那科举肯定是有问题的!”   科举科举科举……明盛帝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只恨不得把耳边嚷嚷的顾瑶光一掌拍飞。   要提不早点提,人都要走了才提。   知道这一系列改革事多又麻烦,磨人得很,不想自己来。只想动动嘴皮子出个主意,然后把事甩给别人做。   分明是故意的!   顾璋一溜烟跑掉,喊道:“您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人做好的,我信您!”   明盛帝拳头捏紧:确定找的人真不会想揍你吗?   这小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套过麻袋?!! 第154章 盛世来27   顾璋虽然只是提了提, 但理举的改革推进十分迅速,因为天工学校新一期的招生开始了!   新的一批学生!!!   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再没有健全的人才选拔机制的话, 等这一批人又做出了成绩,难道又要依靠功绩入仕吗?   这样下去,朝中到底有多少顾璋门生?   和科举过程中监考考官与考生形成的那种联系不同,天工学校是由顾璋开创的,这些学问也是由他提出的,他是研究最深入的人。   即使不是亲自教导, 也类似师兄师姐带后入门的师弟师妹的关系,学生们有了问题, 也会第一个想到向他求教。   就像古时候诸子百家,学机关术的称呼自己为墨家, 信以法治国的学子称呼自己为法家, 这种以某种学术凝聚出来的关系, 自然会尊一个“大贤”为首,比如墨家钜子。   若再不尽快把理举制度制定落实下来,到时候岂不是朝廷底层全是顾璋门生?   还是如此有凝聚力的门生。   无论和顾璋关系好还是差, 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前者担忧, 后者忌惮。   顾璋得意地对燕芷说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他前两天才哄媳妇,说即使他们要离开了, 理举也会风风火火地推行,不用担心。   转头就去催留校的学生:该招生了!即使试卷等准备工作暂时没有做完,也可以先把消息放出去。   这会儿可得意了, 要两个亲亲才好!   燕芷踮起脚飞快地在他两颊一左一右啾啾一下,笑眼一弯亮亮地:“顾璋哥哥一直都最厉害了!”   正巧, 甜宝迈着小短腿走进来,乌梅一样黑滚滚的眼睛高兴睁大,小嗓音顿时兴奋道:“娘,我也要啾啾,甜宝今天可高兴了。”   燕芷顿时身体一僵,脸颊浮现羞赧的淡淡红晕,悄悄瞪了顾璋一眼,又低头问:“谁说高兴能要啾啾了?”   甜宝小腰杆挺得笔直,大声道:“爹说的!高兴棒棒!”   燕芷瞅了顾璋一眼,用眼神表示疑惑,毕竟这种歪理一听就是出自顾璋之口。   顾璋笑着道:“甜宝说得没错,高兴是最重要的事,每天都开开心心就是最棒的,来,爹奖励一个啾啾。”顾璋蹲下来亲了一口小家伙软乎乎白嫩嫩的脸蛋。   甜宝顿时更高兴了,昂着小脑袋看燕芷,软乎乎地喊道:“娘~”   燕芷轻笑,人生就活这么短短两三万天,高兴当然是最重要的,她和顾璋哥哥的孩子,就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也蹲下来,在另一边亲了小家伙脸蛋一口。   甜宝顿时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揉揉自己的脸蛋,今天真棒!   吃了香香的奶糕,路上遇到给摸脑袋的小猫咪,捡到了一片好漂亮的叶子,还被爹娘啾啾了!   ***   尽管顾璋不做具体的事情,可理举终究是绕不过他的。   只有他最熟悉这些学问,只有他有过曾经带出一批优秀理学人才的经验,只有他知道怎么能最好地挑选出有天赋的人才……   顾璋那叫一个乐呵啊,没想到他也有体验当“甲方巴巴”的愉快感觉。   他说一个要求,对方就要办得到,至于怎么做?就不需要他头疼了,只用说:“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十分嚣张和欠扁!   和礼部侍郎竞争了好久,才成功竞争上岗,担任理举制度制定和落实这个项目牵头负责人的戎景山:“……”   他原本觉得应该不难,联合礼部、吏部两部的资源和人脉,即使会很繁琐,有些困难,但努努力,总是能完成的。   这会儿听到顾璋提出的条条框框,真的打人的心都有了,想直接锤爆顾瑶光的狗头!   偏偏这时候,京城许多大臣,走得近的官员,都来找他打听,要想进入天工学校要做些什么准备?   他哪里知道!   顾瑶光这个鬼精鬼精的,说他没有看到有关女子入考院等一系列完善公平的措施,就一天不会告诉他出题选拔的核心!   可京官们着急。   有的是家中孩子读书不成,没天赋,如今有了一条新的路,当然要试试能不能走通。还有的是家中孩子天赋不错,日后肯定要踏上仕途这条路的,那就更想来学一学了。   去户部管账,算学不好能行吗?天工学校教算学,还教户部专用的高级算学!   要是日后到地方当官,农事一窍不通能行吗?原来说不定能行,但日后要求肯定更高了。   想要修建水渠等工程,听说物理和地理也能大有裨益!   总之,天工学校教的学问,那都是能实打实做出政绩的好东西,谁不想送自家孩子去学一学?   顾璋在离开的前一天,还特地去找明盛帝蹭了顿饭,顺便“辞行”道:“您看,是不是都口是心非?现在一个个见到我都笑盈盈的。”   明盛帝:“……”   这哪里是来找他辞行的?这分明是来蹭饭,顺便嘚瑟一下的。   他发现了,顾瑶光随着年纪增长的,不是性子,是厚脸皮!   顾璋高高兴兴地带队开船走了,只留下一群咬牙切齿,对他又爱又恨的京官。   回来之前平平淡淡、稳定有秩序运行的京城,顾璋这么一搅和,半个京城的人都人仰马翻,跟哪吒闹海一样!   然后这家伙就走了,走了!   只负责搅起风浪,不负责摆平,只让他们在浪尖上欣喜又心惊,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谁来评评理?!   在顾璋离开的头几天,早朝时众朝臣看向明盛帝的眼神,都带着点幽怨。   明盛帝:“……”   有时候当皇帝也挺无助的,他也想有人给评评理。   离京的船队很浩荡。   顾璋在主船上,他身边站着的是黎川,他手里拿着一份计划。   顾璋瞅了瞅,行程排得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额头冷汗都出来了,他指着其中几个比较偏远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没必要去吧?”   不过是监督落实《环境保护法》,去几个大的地方杀鸡儆猴,再随机挑几个中等大小的地方抽查让地方官不敢有侥幸心理就行了,哪里用得着让自己这么忙?   黎川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另一份计划和行程:“其实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   顾璋:?   怎么还搞碟中碟?   他拿过来看了一下,两份计划的行程规划设计得很奇妙,相互包容,重合度很大,但目的却完全不同。   黎川道:“自从那次判案之后,你邀请我去天工学校任教,我便一直在研究宣朝法条,尤其是其中涉及保护女子权益的部分。”他顿了顿,苦笑,“我只知当年父亲去世后,母亲受了颇多苦楚和磨难,研究了一番之后,才知其中咬碎牙和血吞的艰难。”   “我这些年只想着让母亲享福,颐养天年,实在是狭隘,只属小利,而无大义。”他的声音低了些,“世间还不知有多少如我母亲一般的人在受苦,我却视而不见。”而且他母亲还有他撑腰,而那些无所出的呢?其中黑暗,更让他不敢细想。   “多亏瑶光点醒了我。”   顾璋:“……”   他的良心,忽然都有那么一丢丢的不安。   他是不是把黎川忽悠瘸了啊!!!   怎么什么事的功劳都往他头上放???   你黎川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是单亲家庭环境+幼年遭遇+法律兴趣+那件案子的激励等等一系列因素推动导致的吗?   环境造就人啊!他不过是见友人失落,当了一回大忽悠,把从颓废自责里拉出了。   顾璋难得良心发现,给黎川讲这个道理。   黎川板板正正地拱手:“瑶光谦逊不愿居功,但我也万万不敢轻忽。”   瑶光确实是他此生难得的良友,这想法从少年贯穿到中年,从未变过。   顾璋噎住,说不通了!   算了,固执就固执吧,反正也是只听他一个人忽悠,他总归是不会害黎川的,在别的事情上,黎川这家伙还是很冷静理智也可靠的。   顾璋只简单翻了翻,就看到黎川这本法条已经有了雏形,还在几个位置上打了红圈,比如抛弃/溺死女婴,丈夫身亡被侵占家产的无子寡妇,又比如妻子有七出之条,那丈夫赌博输光家产,丈夫长期酗酒虐打妻子的处理方法呢?   顾璋想到背后的种种,也难免心情沉重,他做了许多,给女子撕开了一条口子,能让她们有向上的通道,有在外能自己谋生的能力,但这条路,还需要有许多人前赴后继,才能越走越宽。   他保护的,是足够坚强、足够勇敢,也相对有天赋有能力的女子。   而黎川此举,却在为数不清的,挣扎在苦难中的女子托底。   她们也许短视、愚昧、懦弱,但也不该被人无端踩在脚底。   顾璋道:“若此行有难处,正慎可随时写信给我。”   黎川严肃的眉眼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这是自然,只盼瑶光别嫌我太过叨扰。”   “那就说不好了,”顾璋揽住他肩膀,“除非你给我寄点好吃好喝的贿赂我!”   黎川皱眉,无奈道:“友人间赠礼乃心意,怎么好用贿赂一词?瑶光不可自辱。”   顾璋:“……”   行吧,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不过总感觉拜了戎锐这个师父之后,更严重了。   顾璋送走了自己给自己加任务的黎川,又陆续送走了顺路而同行的天工学子。   在下船前,选择与姜柔在相邻两地的穆巧思,回头望了望,面色犹豫,眉宇间带着些许焦灼。   顾璋道:“只要我在,我就会保证这条路始终公平存在。”   穆巧思脸上绽出笑容,当年死死捏住的那半联,她只是握着就安心。到现在也半点没变,顾夫子只一句话,她原本焦躁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姜柔也定住眼神:“我等也定将竭尽全力,不辜负夫子创下的大好局面。”   她心里清楚,即使眼前形势看着不错,表面上看着光鲜,其实是踩在刀尖上跳舞。   若她们不能自己撑起来,走上高位,有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如今的一切都将化为尘烟,等到夫子离世,一切都将会逐渐被打回原形。   姜柔温柔笑着的眼睛里,倒映着巨船的缩影,更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野心,坚定强大,无所不惧——即使前路布满荆棘。   陆续把人都送走,顾璋觉得安静了不少。   他也花了点时间琢磨了一下,漕运总督这个活该怎么干才好。   最首要的,将八个都府的粮食收缴起来,清算核验清楚,然后安安全全地送入京城。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还要做镇压水上匪帮,修理检查船只等工作。   其次是巡查管理沿途河道。   再次是履行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责任,对沿途情况进行监督检查。   总之是个看起来不清闲、还很繁琐的活,但是油水一看就很足。   各地的水匪要是有足够的孝敬,是不是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地上交的粮食,也能有操作的余地。   显然水匪也是怎么想的,听说顾璋花钱潇洒,生活奢靡,便想方设法孝敬了一船金银。   顾璋:!   土大户啊!   顾璋钱照收,人照样打,不仅把人给打散得不成气候,还直接抄了水匪的老巢。   水匪临死之前都没合上眼,收钱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全是骗人的!!!   被派给顾璋的官兵也兴奋:“难怪薛将军说您若为武将,成就也绝对不低。”   他们还第一次打水匪这么痛快过!   “哦?”顾璋好奇:“薛将军还说我什么了?”   “那可多了!”   凯旋的将士们顿时嚷嚷起来,气氛好不快活。   剿灭了一地水匪,顾璋的船队停靠在第一个都府的码头。   热闹盛大的场面,几乎之前游学走另一条路遇到的百姓一模一样。   两岸都站着人,码头上更是密集。   “顾大人!”   “顾大人来咱们这儿了,呜呼——”   顾璋心里嘀咕,他好像是来收粮食的,虽然是税收,但是没有哪个百姓,会高兴有人来家里拉走粮食吧?   之前游学的时候没有怀疑过,顾璋这会儿忍不住开始怀疑了,这不会是当地官员组织培训的假场面吧?现场这些百姓都是他们请来的托?   他才刚下船,当地知府领着一众官员迎了上来,恭敬又十分热情道:“顾总督,所有的粮食,我们都已经准备好,按照不同的品种,装好袋分仓存好,打好了标签,方便您检查,运输。”   顾璋:?   怎么好像和他听说的不一样,之前当过漕运总督的好像都说精神紧绷,费心费力,很是麻烦之类的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璋问:“您这是……?”   他当即一口道:“您放心,咱们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您只需要检查过目就行。”振振有词说话,语速就慢了些,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节省下来的空闲时间,不知顾大人可否指点一下当地农耕?”   顾璋眼睛都睁大了点。   还能这么玩?   这直球打的,把他要做的事情都一力承包了!   不过对他也没什么损失,甚至更轻松了,种田他擅长啊!   顾璋用欣赏的眼神看这位思路奇绝的知府,也是个大聪明啊,他应下道:“先去检查,若没问题我自然也可帮忙看看。”   知府当即保证:“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他都不放心地检查了十多遍了,要是有问题他脑子和眼睛可以不要了。   顾璋去一检查,果然没有任何问题,旁边连运送粮食的小车都贴心地准备好了。   顾璋落得一身轻松,自然也有闲情逸致去看看农田,还带上了选这地的两名天工学子。   甜宝第一次踩到了牛粪,本来还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顾璋实在是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十分无良地跟他讲清楚,甜宝一瘪嘴,委屈到哇的一声哭出来。   直到侍从给他清理干净了鞋,小脸上还挂着委屈巴巴的泪水,瘪瘪嘴问:“有人捡啊?”   小家伙愁坏了,怎么会有人捡臭臭?真坏!他真的是看到有人捡,才想去捡回来和爹娘一起玩的。   顾璋又给他讲解了牛粪的作用,小孩子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反正小脸是皱巴到一块去了。   顾璋觉得是没听懂的,不过一点也不妨碍他高兴地逗小家伙玩。   燕芷在一旁写写画画,画了一个简单的小娃娃抱着jio哭唧唧,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的画面,而被望着的爹却还在咧嘴大笑。   又笑着用最炽热,又满怀喜悦的笔触,将这事记录下来,故事里有田园风光,有牛粪的形状,有懵懂小孩的好奇,更有无良爹大声嘲笑儿子的鲜活画面。   燕芷也捏了捏自家崽的脸,然后跳下了车,在一望无际的旷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感慨道:“还是外面舒服!”   顾璋把崽交给身后的一队侍从,走进了田地里,查看当地农田的情况。   时间虽然不够长,但有天工学子在,能很好地完善后续工作,顾璋还是很轻松的。   在几处不同地形的山野间行走,呼吸着与京城全然不同新鲜空气,有种舒服的松弛感在呼吸中逐渐填满全身,简直心旷神怡。   第一个知府办成了,得到了顾大人亲自指点!   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嗖一下就传遍了接下来沿途的好几个都府。   纷纷效仿!   别说他们面对顾璋那双火眼金睛,本就不敢有别的心思,即使真的敢有,水匪的前车之鉴还不够?   而且谁也没有这么短视,这可是能往上爬的政绩!政绩!!   于是乎,顾璋最重要,最繁琐的工作,就这么被人抢着做完了?   顾璋有点困惑。   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第155章 盛世来28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但是顾璋看着眼前满脸愤愤的黝黑农人, 觉得老话也不一定全有道理。   他玩得好好的,竟然也有功绩直接蹦跶进怀里——有人来找他撑腰,偷偷举报!   而且作为受害者, 事实过程清楚,责任到人,好查得很。   巡查监督这个官职该干的活,居然也跟自己长了腿一样,哼哧哼哧就往他这里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顾璋安抚好农人, 又派了兵便服留在他身边保护他。   他又派人去查当地知县侵占百姓良田的事,这事做的隐秘,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让顾璋的人查出了点端倪。   当地知县姓李, 名岱。   顾璋可不想为这种人花太多时间, 于是他就直接找上门。   李岱笑脸相迎, 心中欢喜。即使他没有争取到天工学子又如何?本尊亲临,还怕没有好收成和好政绩吗?   即使顾璋在账目上再厉害,可他并没有在账目上做任何手脚, 他都是实打实往下发掘,从百姓身上收一点孝敬。   “顾大人, 您尝尝这是我们当地的桑叶茶。”李岱手掌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容依旧并没有太慌。   顾璋也笑:“看来李大人为官清廉, 生活俭朴。”   顾璋分明是在笑,可李岱见了,心不由紧绷了一下, 那笑意不带什么攻击性,却偏偏让他感觉到一股威严迫人的气势。   李岱心中已经开始犹豫起来, 到底是查到了什么?还是这本就是在京城高官中熏陶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带上的气势?   寒暄了几句,顾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提出要履行御史的职责,查阅府衙中的账册,田籍册等东西,“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罢了,李大人无须多虑。”   无须多虑?   都这么说了,他怎么能不多想,这肯定是点他的吧?   顾璋这么来回几次,再看衙役们的表情,还有取来账册和田籍册的速度,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他脸上笑着,嘴上也说着让人宽心的话,可手上却准确无误地从一堆册子中,取出前年和三年前的田籍册。   李岱脸色都微微白了几分,后背有一丝冷汗冒出来,再看顾璋身上从一品大员的官服,瞬间如坠冰窟。   顾璋随手翻了翻,指着前年田籍册上的一片土地:“李大人可有想说的?”   对上顾璋笑如春风般的表情,李岱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不就是前几年他几次改变政策,让许多百姓应接不暇,最后为他们李家添置了一批土地的村落吗?   不过即使浑身冰冷,甚至能听见自己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李岱也努力保持面色如常,还装作探头去看,然后努力回忆的模样:“我对这个村子有点印象,这两年雨水有些少,此地的收成是少了些,下官定会督促他们努力,让今年收成提高,缴纳足额的粮税。”   “怕不是因为天气原因减产吧?”顾璋随口吐露了几个村子的名字:“李大人可有印象?”   李岱再也维持不住表情,面色瞬间惨白,他甚至不敢再与顾璋那双满是笑意的眸子对视,只微微低着头避开,盯着顾璋的袍角看。   盯着这一身代表了身份和地位的深色官服,李岱脑海中竟然再浮现不出那张年轻带笑的脸,哪里还敢因为年纪有所轻视,这简直是魔鬼!   顾璋才来他们这儿几天?怎么就能这么清楚地查到这么多细节,甚至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村名来,那是不是代表他使计谋夺而来的田地数也被查清了?   还一副温和的笑脸!   简直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头心黑的狼!   李岱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却不得不向这个比自己还小许多的年轻人俯首低头,痛哭流涕道:“下官受人蒙蔽,一时糊涂啊!”   等此人处置完毕,顾璋便觉得这法子不错,便写了个小故事登报。   小故事的主人公就是那个鼓起勇气来举报的农人,不过为了他的安全考虑,顾璋用了化名。   被抢占了田地,报官无门,受到几次欺压的普通农人,在身边人都麻木死心后,独自一人克服重重困难,一腔孤勇,当街拦车。最后成功讨回了田地,惩治了恶人,不仅得到了银钱奖赏,还成为了十里八乡的英雄。   这个故事俗套,但现在哪有人为种田的普通农人写故事话本?   要么是会武功的侠士,要么是书生的故事,这让许多底层的百姓太有代入感了。   “这人和我们村的李大牛一模一样,那暴脾气,性子又憨又直!”   “这可真倒霉,要么卖儿卖女,要么把田抵押出去,可这田一旦到了富贵老爷手里,哪里还赎得回来?”   看前面越压抑,越愤怒,越感同身受,后面就越忍不住为他担忧。   看到他去找村人,却个个都劝他:“算了,咱斗不过的。”“他们都是当官的,肯定护着自己人。”“别费这个力气了,小心大人生气,你家最后几亩田都保不住。”   听到这些话,心都揪起来了。   他们这些小人物,不怕折腾,不怕麻烦,也不怕走远路走得脚底磨得满是血泡,但真的是再禁不起一点打击和报复了,扛不起一丝风险。   “小心最后几亩田都保不住。”   “要是被发现,路上把你的腿打断,往后的日子可咋过?”   这下,原本义愤填膺地骂那些消极麻木的声音,顿时弱了下来,他们估计也会这么选吧?   在这样极度悲凉无奈的心绪中,选择独自一人出发的王大牛,仿佛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显得那样勇而无畏。   看到他途中辛苦,都忍不住为他打气,一定要坚持啊。   看到最后真的成功讨回公道,那种从悬崖底一跃飞到天上的刺激感,直让人高兴得狠狠挥舞一下拳头,更有甚者兴奋得跳起来。   跟随着王大牛的视角走完这大起大落的一遭,看到王大牛成为十里八乡的英雄人物,更是浑身舒坦得每个毛孔都张开,像是在大夏天里喝了一碗井水里冰镇过凉茶。   仿佛心底都升起无限勇气,他们也能成为这样的英雄!   举报的农人偷偷拿钱买了一份报纸,宝贝般的藏了起来,顾大人写的这是他!   虽然他也有些疑惑,他没有在半路摔跟头,也没有走得满脚血泡,但他还是笑眯眯捧着报纸,一遍遍地去听书生讲的故事,肯定是他!   于是乎,顾璋的船队每停留在一个都府,若这个都府有贪官污吏,或者官员、富商、势力做恶事,总会有好些百姓挺身而出。   或检举揭发他们的恶行。   或跪地哭诉他们的冤屈。   百姓无不相告,作恶之人藏无可藏。   贪官搜刮的民脂民膏被查收,按照户籍平分给当地百姓。   被抢占的田地、被强娶的少女……   明明是被欺负却落得名声尽毁,最终投湖的良家女;明明是救人,却被强判成杀人犯打入打牢等秋后问斩的屠夫……   沉冤得雪之唤他“青天大老爷”,在村口立下石碑,建造生祠,感念他的恩情。   顾璋似乎没有什么不敢做,似乎没有什么人不敢得罪,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咋舌。   有贪官被强行押走前,还死死盯着顾璋道:“我就不信你一分不贪,从不利用职务之便牟利!你很快就会遭报应的,我在下面等你。”   顾璋嗤笑一声:“那你慢慢等着。”   他还真不屑去贪那三瓜两枣的,平白闹得心里多些事,更没无耻到为钱财权利这些身外物,去颠倒是非黑白。   顾璋的雷霆手段震慑了一批人,也在百姓中有了更高的名气和声望。   有闻风丧胆的,自然也有闻声而来的。   曾经在刚赤府合作过的贺家,竟直接找上门来。   贺家主容光焕发,与四年多之前相比,像是年轻了一截:“草民贺知道见过顾总督。”   “贺家主无须多礼,”顾璋笑道,“几年不见,看来贺家主过得不错。”   “托您的福!”   这话还真不是客气,贺家承接下这个事的时候,知道好,但没想到后续会比他们预料得还好许多倍。   四面八方的树一种好,刚赤府产量也提升了,甚至把交战多年的匈奴也打败了!   一时间,信道家、佛家、五行八卦的人都来找他们贺家种树“布阵”,还指名道姓要“顾璋同款”   更巧合的是,先有当地府衙的官员说漏了嘴,说这是顾大人布下的化解煞气的大阵,尽管被顾大人否认了,但后来又有知名道长,亲口承认那方大阵的玄妙。   一时间,贺家的生意火爆得不行,最火热的时候,甚至都排到两年之后了!   不管信的、不信的,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纷纷想要布一个阵。   尽管也有选别家的,但贺家终归是被选得最多的,这几年,他们贺家财源滚滚,一飞冲天。   贺知道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刚赤府那些树,真的是个大阵?他们贺家在其中沾染了因果,也得了一部分阵法反馈的福泽。   想到这里,贺家主态度更友好了,也十分会说话地恭维道,“贺家这点成绩,还是万万比不过顾大人您这几年的政绩。”   早就打过交道,贺家主知道顾璋不喜欢太多寒暄和推诿,也不需要一遍遍设宴摆酒邀请,才愿意放下架子勉强松点口风。   顾大人并不一竿子打死他们这些商贾,也并没有歧视之意,更不会捏着权利作施舍的态度。   贺家主直入主题道:“顾大人可知口江庄一带江水泛滥的情况?”   顾璋自然知道,这就是当年他师父燕先梅修水利工程,伤了腿,还在常常在水中行走检查,劳作过度,最后导致股骨头坏死的地方。   当初这个地方,可不只是简单用泛滥二字形容。每隔几年,就会有滔天洪水冲到陆地上,淹没粮田,冲垮房屋,数不清的人淹死在水中,饿死在饥荒中。   可偏偏此地水土丰沃,气候也对作物生长十分友好,粮食产量比别处高许多,即使要面对凶恶的天灾,百姓也没法狠心离开故土。   燕先梅的辛苦没有白费,他处处警醒,每每亲自视察,故而当地水利工程修建得极为扎实,没有被层层贪污掉,更没有半点偷工减料。   这么多年过去,早年修建的水利工程依旧保护着当地百姓,是他们的保护神。   再也没有原来那么凶险的洪水,也很少有原来那样大批的百姓因此丧命。   但有些事总是没法十全十美,早年被冲毁的岸边土地,已经失去了草木屏障,水土流失得厉害,再加上这些年偶尔越过屏障水流冲刷,有大片土地变成了松软稀泥般的劣地,等夏日暴晒之后,又干裂炸开。   偶尔有大水,保命没问题,但跨过堤坝涌进来的水流泛滥成灾,总能浸泡田地,导致粮食减产。   更年复一年地吞噬耕田,逼得离水近的村落步步后退,耕地线大约三年后退1-3米。   顾璋饶有兴趣:“贺大人有想法?”   贺家主随即掏出了一份“计划书”,这份计划书看着就很舒服,显然是在几年前那次竞标中留下了经验。   贺家主道:“十多年前,大伙都还以为这是江里的水怪作祟,每隔几年发怒,想要得到供奉。良田逐渐变成荒地,也是因为水里的妖怪法力更强了,也不满大伙修了堤坝拦住它。”   顾璋:“……”   他已经习惯了,所有理解不了的事情,总归要推到鬼神之力身上,什么“怨气”“煞气”“神仙”“水妖”都是这样。   贺家主继续:“贺家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几年前您在报纸上刊登了那篇文章。贺家很快就想明白这不是水怪,而是缺了植物巩固水土。”   他苦笑一声:“其实也并非只有我贺家看出来了,但其中耗费的钱财巨大,而且因为不知何时会来的大水风险重重,更难的是见效太慢,许多官员怕是也不想为后人做嫁衣。”   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一场,最后功劳不一定有,有的话,还很可能最后落到别人头上。   主要是也没怎么死人,只是隔几年减产,谁也不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做这种投入大,收获小的事情。   顾璋翻开贺家主写的计划书,有趣了,颇有几分他的风格!   贺家主观察他的表情,当即笑道:“若您觉得不错,到时候绝对不用您出一分钱,四周富商都会争着抢着为您投钱做这件事。”   如果这个世界有彩票,顾璋觉得自己肯定赶紧去买几张,最近运气实在是好。   这个漕运总督,当得顺利过头了。   顾璋听完贺家主的计划,满意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办。”   在迷信这种事情上,挣过大钱的商贾,家财万贯的贵人最舍得花钱了。   时至今日,顾璋也放弃治疗了,迷信就迷信吧,何尝不是一种心理安慰?   愿意信数理化的就信数理化,愿意信玄学的就信玄学,只要不害人,某种程度上还可以加速财富流动速度。   顾璋的船队朝着口江庄的方向缓缓行驶而来,已经在“以植养气”这个领域颇有名气的贺家,提前召集了一堆有钱有权的富人,然后就开始发言了。   似乎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让贺家人深深懂得了忽悠之学,张口就忽悠,大概是说“咱们这儿本来是风水宝地,如今却有些隐患,对诸位家里都有影响,您们想想这几年是不是有许多不顺之处?”然后又来了个比如,列举了不少例子。   其实贺家主也不算忽悠人,这儿水土丰沃,确实是块好地方,岸边环境正在不断变差,也确实是个隐患。   举的例子,也是他这几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天知道有多少人来找他们贺家种树种花,在种之前大多要交代一番家里的困扰和烦恼。   贺家主已经从一个平平无奇种树人,修炼进化成了半个道士,不会算命,但眼睛厉害会看人会忽悠人的那种假道士。   尤其是之前还有好几家找过贺家,再做做功课,例子特别“对症”   这例子一举,可把众人给吓坏了。   这不就说的是他们吗???   原来家人生病/赚的变少/收成变少/下人有异心/孩子不听话/铺子被败掉,这些都是风水不好导致的!   把危害说完了,等来宾对号入座,贺家主又开始贴心地说起了办法。   他说贺家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情况,但是一直没答应诸位来布阵是因为没把握,但现在不同了,在刚赤府设下大阵的顾大人来了!   那可是顾大人!!   战场上那么多年积累下的滔天煞气都化解了,这个小小的水患、水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风水气运多重要啊,要是人走背字,喝凉水都塞牙,更别说做生意了,说不定还有可能影响健康。出点钱给自己化解一下,后续回报肯定更多。   贺家主最后建议:“顾大人心善,为民考虑,我想只要诸位以体恤百姓、造福百姓为由,定能请顾大人再次出手!”   总之吧,车轱辘话来回忽悠,主打一个上头洗脑,传达的都是一个思想:布下风水大阵,化解灾厄气运,引来福泽滋润自家!   刚赤府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参考案例,而关键核心顾璋也即将到达。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大好时机!绝对不能错过了!   贺家主这场慷慨激昂地招商大会一开完,顿时引来无数共鸣,不少人当即就商量起来,要怎么请顾大人出手?   顾璋知道贺家主会忽悠,呸,号召富商们出钱种树,巩固水土。   富商们觉得贺家主和他们联合起来,将用巧妙的话术,请顾大人为百姓(他们)设下大阵。   等顾璋的船队到达。   皆大欢喜的一幕出现了。   顾璋高兴少了一桩麻烦事,悠哉地考察了当地情况,画了图纸,给了生态改造的建议。   富商们高高兴兴地花钱买了阵法,那可是顾璋亲手画的大阵,他们的风水和气运很快就能改了,看刚赤府的效果就知道好!   贺家也心满意足,这单一做,不仅利润丰厚,他贺家的名气又更上一层楼。   百姓虽然迷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突然多了一批挣钱的活,而且最后受益最大的也是他们。   四赢的局面,可谓皆大欢喜!   这条江道上目前唯一的水患频发地,在贺家的推动下,正以缓慢却稳定的速度,恢复生机和平静。   顾璋觉得这事要给他师父报个喜,特地写了一封信过去。   又想到当上丞相之后越发暴躁,看他各种不顺眼的燕先竹,他再写了一封,封住信封的时候还点头道:“一碗水端平,兄弟俩最忌讳偏心了。”   燕家兄弟俩同时收到信,一个脸上笑开了花,一个脸臭得发黑。   燕先竹看着笑开花了燕先梅,没好气道:“臭小子给你写什么了?”竟然还搞区别对待!   燕先梅笑着答道:“口江庄的事,兄长又为何所恼?”燕先梅心情真的很好,连问别人为什么脸臭的语调都含着笑意。   燕先竹纳闷了:“我也是口江庄的事情,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兄弟俩交换了信件。   燕先竹看着顾璋写给自家弟弟的信件内容,十分贴心地把各种弟弟可能想知道的东西都写上去,脸更臭了,光气他一个人是吧?   燕先梅一看大哥的信,顿时乐呵了,只见上面通篇是得意洋洋地炫耀,除了少量具体过程,其余大多是:   “唉,真是没想到啊,这也太轻松了,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就算不说前面那些,开始实施之后,贺家自己就想做得完美无缺,富商们也监督着,不会允许有一点疏忽,我都不怎么用花精力去看管,都有些无聊了。”   燕先梅哄道:“大哥,别生气,生气也是气坏了自己,可伤不到瑶光分毫。”   燕先竹:“都是你惯的!”一点也不懂得尊老!   燕先梅知道大哥最近忙得不行,多少还和瑶光有点关系,投降道:“好好好,都是我惯的。”   顾璋一路收粮、干活,一路玩。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工作只用原定计划十分之一的时间就能完成,剩余的时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小日子过得滋润极了。   这种悠哉的状态,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京城,因为这家伙一点也没藏着掖着,和媳妇一起写了新的《食神鬼斧》,甚至还把媳妇写的《妙游记》中精彩片段向报纸投稿,最后竟真的成功发表出来了!   曾经在漕运总督这个位置上累到不行的官员:???!!!   不用严防死守,每天看到顾璋就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坑的日子,确实浑身轻松。但是《食神鬼斧》和《妙游记》一出,朝中百官就都看到了顾璋的快乐生活。   尤其是那本《妙游记》,虽然没有太多文采,也几乎没有典故,十分朴素浅白,但字里行间仿佛洒满阳光,显得灿烂明媚,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朝中百官们都忙着科举改革、水泥路正式联通、各地天工学子发明应用批复经费、审判顾璋送来的贪官污吏……几乎7成以上的事都跟顾璋有关。   看到顾璋这么悠哉地在外面玩,还玩得这么高兴,又又又忍不住想骂人了。   没错,就是骂顾瑶光这小子!   但是吧,要说他耽于享乐也不对,他花的时间虽少,但是该完成的一样没差,甚至比大多数人做得更好。   只能一边气恼地忙忙碌碌,一边找茬地骂骂咧咧起来。   你运气好就运气好,干活轻松就轻松,做什么要记录下来?难道不干正事,反而笑话儿子踩牛粪、带着媳妇放纸鸢很值得炫耀吗?   吃就吃了,喝就喝了,还特地画进《食神鬼斧》做什么?生怕大家不知道你在外面吃喝这么惬意享受吗!!! 第156章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1   明盛二十一年。   顾璋担任漕运总督的第二年, 各地陆续都进入了丰收的时节。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许说的就是这一年的场景。   正值秋日。   稻田已经变成了一片金灿灿的海洋, 就像是洒满了温暖阳光的海浪一阵阵起伏,一浪接一浪地翻涌,跃动着勃勃生机。   在金灿灿的稻浪中,隐约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要不要去田里看看?”顾璋问燕芷道,“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这儿的米香甜,米质也应该很适合闷出脆壳的锅巴饭。”   还不等燕芷回答, 旁边已经三岁多,快四岁的小家伙当即踮起脚, 积极地举起小手,喊道:“要去呀!”   短胳膊短腿的他, 卖力地挤到顾璋和燕芷两人中间。   小手一左一右扯住两边衣角, 攒成肉嘟嘟的小拳头, 昂着头撒娇道:“去嘛,去嘛,想举高高!”   小家伙刚出来还小, 头几次带他去田地里,顾璋怕他皮肤嫩, 被割伤,就把他举过头顶, 放在肩膀上。   后来,甜宝意识里就有了“下田=可以被爹举高高”的等式。   顾璋低头捏捏他脸颊上的软肉,欺负他道:“你昨天不还说自己长大了吗?长大的人不需要举高高。”   甜宝顿时软声, 伸出小手依次掰开三根短小圆润的手指,然后比划到顾璋面前, 他奶声奶气道:“我才三岁哦!”   知道这个家谁最有话语权,甜宝被逗后也不生气,小手给自己搓了搓被捏的脸颊,转头就去抱燕芷的大腿,用小手臂努力环绕住,撒娇道:“娘~”   “就会撒娇。”燕芷伸手点点小家伙脑门。小家伙分明昨天才说自己已经长大,有四岁了,结果今天为了举高高就撒娇说自己实岁才三岁。   “爹教的!”甜宝挺起小胸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燕芷。   爹可厉害了,说的肯定是对哒!   燕芷本来确实想去看看这种稻米的,听儿子这么说,拍了顾璋手臂一下:“整天都教甜宝些什么?!”   本来又乖又贴心的甜宝,现在不仅脸皮变厚了,还变成有馅的白团子了。   顾璋顿时露出委屈的神色:“芷儿不喜欢我了,有了儿子忘了丈夫,唉!”   燕芷闻言,努力严肃起来的脸,眼角和唇角都控制不住地一弯,再也维持不住了。   破功了她也干脆摆烂,明媚坦荡地放声笑起来:“走吧,咱们一起下田看看。”这可都是她家顾璋哥哥的成果,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他更擅长农耕之人了。   “好耶——”小家伙欢呼。   顾璋把家里沉甸甸的小猪崽拎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让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坐好。   就这样顶着小家伙,和燕芷一起往田里走。   一路上遇到的农人,在看到顾璋和他身后的随行之人时,不仅没有低头避开视线,或者畏缩的逃开,反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出笑容,用各种不同的动作和方法跟顾璋打招呼,问好。   “顾大人!”   “您看咱们今年的水稻种得怎么样?”   “有了天工学子发明的收稻手推车,今年收稻都没有往年累了,这肯定是最好的发明!”   顾璋也不赶忙,让自己急匆匆的来去,而是笑着和他们对答,慢悠悠地感受着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田埂边的老爷子正喝水歇一歇,见到顾璋顶着个笑得让人心中发甜的可爱小娃娃,随手扯了几根草,粗糙的手指格外灵活,一下就编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蚂蚱。   老爷子笑着把草编玩具送给甜宝。   甜宝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嗓音脆生生道:“祖爷爷也给我编过!”   “谢谢爷爷。”   甜宝得到落在家里没带出来的玩具,高高兴兴地在顾璋头顶玩了起来。   旁边的农人都对他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甜宝抱着爹的脑袋,一边玩草编的蚂蚱,一边好奇地看他爹和周围农人们交谈,解决他们的问题,也听大伙发自内心地赞美。   这里面甚至还有几句零星的他。   “顾大人,您儿子真乖,长得一看就聪明!”   顾璋顿时得意地牵住媳妇的手:“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我们俩?”他和媳妇一看就都是聪明人,不过媳妇脸皮薄,这话他就不当众说了。   “特别像!小家伙以后肯定跟父母一样有出息。”   甜宝小手抱紧爹的脑袋,听着周围不认识的叔叔伯伯笑着夸他,还对爹爹赞不绝口,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的爹爹,真的世界上最厉害的爹爹了。   他的娘亲,也肯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小家伙唇角不由自主扬起,眼角一弯,也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以后也会成为最棒的甜宝,每天都开开心心哒!   农人们都要抢收,在一阵热闹后,大多又投入了金色的稻浪里。   这些在田间劳作的农人,皮肤晒得黝黑,年老一些的脸上还布满了沟壑,但在金色的水稻里,却让人觉得平凡又美好,张张笑颜使人触动。   甜宝看着这一幕,小脑袋歪了歪,乌溜溜的黑眼睛里有些好奇:“爹娘,这是不是就是丰收了呀?”   他觉得看着心里好舒服,就像是吃了最喜欢的蜂蜜糖一样美滋滋的。   顾璋严谨地说:“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只有粮食全部收上来,晒干装进了袋子里存好,收入家家粮仓,才能叫丰收。否则一场大风大雨下来,也许会把稻穗吹到地上,打湿发霉。”   甜宝小脸皱巴,有点气呼呼的说:“风和雨坏坏!”他把自己的小蚂蚱放在顾璋头顶,又小手紧紧地抱住顾璋的脑袋,转着小脑袋左看看,右边看看,黑亮的小眼神带着点凶巴巴的警惕。   他小声问:“爹,你说风和雨会来吗?它们要是不乖,爹让它们听话,不可以欺负人哦。”在甜宝眼里,他爹特别厉害,没什么做不到的,连风和雨也能指挥!   顾璋也十分配合地降低了声音,像是鬼鬼祟祟讲悄悄话,怕被风和雨这个两个大号坏蛋听到,他问:“那要不要爹教你,怎么看风和雨会不会来?学会的话,甜宝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它们不听话了。”   甜宝顿时兴奋起来:“娘,你听见了吗?!”爹要教他怎么抓大坏蛋了!   要一起学,一起玩!   要是大坏蛋真的来了,他抓住大坏蛋,大家也会特别热情地夸夸他吧?   就跟夸爹一样!   甜宝想想就忍不住扭扭屁股,亮晶晶的眼神崇拜地看向顾璋。   燕芷也笑意盎然地看着顾璋配合孩子玩这种过家家抓坏蛋的游戏,她也笑道:“娘和甜宝一起学,要是坏蛋敢来,咱们一起抓。”   顾璋护住不安分的小家伙,怕他掉下去,又和燕芷偷偷眼神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满是笑意,不过还是燕芷表演成分更重一些,因为顾璋的表情,甜宝的角度看不到。   顾璋先教他们看天上的云朵,又因地制宜,用眼前植物来教怎么推断天气变化。   他忽然看到一棵柳树,想起了自己儿时在家乡的时候,那时他身体虚弱,刚刚捡回来一条命,在坐着露天没有棚的牛车的回村的路上,也同样是看柳树,预知了那场暴雨。   “如果是夏天,叶子绿油油的时候,看到柳树的叶子变白,就代表很可能要有阴雨天了。如果是秋天,咱们就观察柳根有没有长红须,若长了红须,须尖还呈白色,可能就代表接下来降雨会很频繁。”   顾璋尽量用一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来阐述其中的原理,夏天主要是近地侧氧气增多,要减少呼吸作用,秋天则与花青素有关。   甜宝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上次咱们下雨抓鱼,鱼也总游上来,把嘴伸到水面来吸气,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鱼嘴巴圆圆的,一张一合的,他蹲着看了好一会儿,记得可清楚了!   顾璋也觉得差不多了,没必要一次给孩子灌输那么多知识,尤其是其中还涉及呼吸作用与光合作用、雨天气压、叶绿素与花青素等,便笑道:“是一样的道理。”   他不吝惜地夸道:“甜宝真聪明!等下次再遇到水,咱们还安营扎寨钓鱼,爹给你做烤鱼吃。”   甜宝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高兴举手:“这次我要自己烤一条小的!”他肯定烤得特别好吃,就跟娘烤出来的一样好吃。   学会了抓坏蛋方法的甜宝,每每看到柳树都要哒哒哒跑过去瞅一眼,看到小蚂蚁举着食物走就小脸忧愁,还每天想起来就看天上的云。   直到这场浩荡的丰收全部结束,他才安心地停下这场“抓坏蛋”的观察活动。   在丰收前,顾璋整顿了漕运,尤其改变了漕运的直接送达的运输方式,改成一段段运输。   这会儿没有蓄水的大型水利工程,各地水流湍急,河道也颇为险峻,有的地方窄且速度快,有的地方却水流很浅,河道也不一样宽。   甚至在每年的丰水期和枯水期过后,河道与去年相比都会有变化。   故而只有经验足够的船老大,才敢运送要交给朝廷的粮税上路,但一路也十分凶险漫长,几经波折。   顾璋在第一年见过这种运送方式后,直接大刀阔斧地下令改革,根据河道江道的特点、水流的特点,将整条漕运线分割成一段段的。   使每一段河流和船只、船工,都最适应和了解他们负责的那段水道。   这是改革后的分段运输法,第一次运送粮食,还是大丰收之后的粮食!   各地报上来的丰收的喜悦都还没来得及完全体会,紧接着京城的官员都难免有些担忧。   这可是丰收过后的粮税!   但各地押船的船老大和船员,却都觉得不错,甚至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晴朗的日子里,站在甲板上迎着呼啸的风畅快聊天。   “这段路咱们平时就总跑,只负责这一段,真得轻松多了,不同提心吊胆了。”   “你还没说离家的时间也短了,咱也不用离家太长时间,离得太远,心里总惦记着家里。”   “你还算运气好的,这几年没吃什么大亏。我记得前些年,有一次押粮到半路河道陡然变窄,咱们的船根本过不去,从大船被迫换成小船,然后又在两船中间架木板,一点点人力把粮食背着换船,一趟下来,去了半条命。”   几乎是每一段河道、江道的船工都在痛快的聊天,则,有种紧绷的心被突然释放的轻松感。   谁不喜欢待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干平时就已经干顺手的活呢?   漕运的运输方式,变成段运之后,效率和安全性明显大大提高了。   在京城官员都意料之外,粮食竟然提早了许多到达!   “这个段运中间要换几次船,分明麻烦了很多,怎么比原来达到的还要快?”   “顾大人这又立下了一大功啊!”   漕运的重要性,可不仅仅是运送朝廷的粮食,更重要的是,它承担着南来北往的重要交通任务,是极为便利的主要运输渠道之一。   这一改革,运输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和水泥路配合起来,水路和陆路都畅通,还愁民不富、商不利吗?   京城的官员忙忙碌碌。   除了原本手上的差事,他们都抽时间研究起段运法。   段运的奇妙之处根源到底在哪里?是怎么做到如此高效的?为什么几次换船转运的时间并没有被耽误?这样提高效率的法子,有没有可能运用到其它的领域?   这一研究起来,只恨不得把顾璋捉回来,好一起商讨一下具体事项。   最不济的,寄信件过去,要能收到回信吧?   但是都没有!   信件甚至都追不上顾璋,他坐着船,跑得比猴还快!   “这小子怎么成日没个定性?!”   京城中百官突然有些忧心了,这两年差事可真是被他玩出花一样,轻松得不可思议,平均上二休八的好事去哪里找?   谁也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上二休八这样的事,谁也没经历过啊!   顾璋就敢想,他不仅敢想,还敢直接做。   在确定了漕运改用段运法没出问题之后,他就坐着船顺流而下,由江入海,跑去海边了!   为什么要突然去海边呢?   因为远洋水师终于要出海了!   顾璋觉得必须去见证一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就没一丝犹豫,心动就立即行动地来海边了。   邢威也在队伍里,顾璋塞给他一本小册子,说是自己听说的,里面记录了好吃的、好玩的,好乐的,然后叮嘱道:“要是凑巧真路过,你就去看一眼。”   邢威打开小册子一看,白色的胖猪?一胎十八宝的植物?还有各种各样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好像能吃的东西。   他嘴角抽抽,确实是顾大人能做出来的事。   “我会帮您留意的。”邢威应下,不管脑子是什么感觉,跟着心走就对了。   而他的心告诉他,不管多奇怪,多离谱,跟着顾大人走,不会有问题的。   顾璋在长长的锣鼓和号笛声中,送走了远航的船队。   心潮澎湃,激动得要吃点海鲜压一压!   海鲜吃完了,原汤化原食,海水不能喝,那就去泡一泡,游一游!   顾璋甚至找人做了冲浪板,在海边玩得不亦乐乎。   等海边玩够了,顾璋逆流而上,到中间一个河道分叉口改道,前往最为繁华热闹的怀安府。   这是一处水泥路设置的转运中心,更是几百年来水上贸易的中心。   水泥路成了之后,这里就更加热闹了。   千万艘船停留在几个不同的码头,有数不清的船工在此谋生,南来北往的商贾也都在此交易,极为便利和四通八达的交通,带来了巨大的人流,更促进了商业繁荣。   走进一条各种铺子鳞次栉比的街道。   燕芷和顾璋都兴奋了。   这简直是买买买的天堂!   顾璋美滋滋地对燕芷说:“据说这里市集晚上也不停歇,十分繁华,咱们可以慢慢逛。”   要问谁最高兴?   那肯定属甜宝无疑,每天都乐呵呵的,今天玩海水沙子、明天玩河里的大鱼、后天再跟着爹娘去逛夜市,还有爹娘总陪着一起玩。   甜宝太高兴了,小短腿哒哒哒的跑起来。   顾璋也确实乐不思蜀,已经轻松快乐得不想回去早起上朝,也不想定点定时上课,任何重复性的、事务性的工作他都觉得没意思了,一点也不想沾。   他甚至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有没有可能让明盛帝为他“量身打造”一个官职?   这么多官职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或者为人创造出来的,他为什么就不行呢?   明盛帝肯定是爱他的吧?!   考验人心的时刻到了! 第157章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2   顾璋暗搓搓规划了一下这个“量身打造”的新官职。   首先, 肯定不能在京城,或者某一个地方呆着。就跟现在一样,到处走走、玩玩。要自由!   现在顺着漕运的线路走, 还是有一定局限性的,这个新的官职,肯定要更广阔才行。   其次,这个官职最好没有具体的任务。   虽然漕运运送粮食、梳理河道、监督视察的任务不费工夫,甚至平均下来可以做二休八,但总归是受限制的。   玩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事!   比如去热闹繁荣的怀安府, 到处逛逛逛、买买买,玩得正开心!结果来了个任务, 不得不暂时放下,去处理漕运的事情。   太扫兴!   第三, 权力还不能小, 发现贪官污吏能直接揪出来, 这痛痛快快的利索感觉,真是舒服又酣畅,他可不想和人磨磨唧唧的拉扯。   第四……   后面还有顾璋“异想天开”的各种畅想。   要是让人知道了, 保不准要大骂一句:“痴人说梦!”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权力大、地位高,还啥事不干, 让你天南海北地跑出去到处玩是吧?   做梦都不带这么大胆的!   顾璋一点也不觉得是做梦,他规划好之后, 就开始悄悄发力了。   他先是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大意是:“我前两年有好多事情要做,实在是忙碌, 抽不出空闲时间啊!但是我也看到了大家对我多好、多热情,今年算是比较悠闲的一年, 肯定多多想法子让大伙过得更好。”   忙得脚不沾地的文武百官:???   这篇文章说的是谁?   顾瑶光!你说你自己“实在忙碌”“抽不出空”真的好意思吗?   百姓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漕运两岸的都府确实变好了,产量上升了,日子也更富裕了,都觉得高兴呢!   “顾大人真是爱护百姓的大好官。”   “顾大人也太忙了,忙了两年才抽出空闲时间来,要我说,朝廷该多派些官员帮他干活才是。”   “是啊,怎么这么忙?可不能把顾大人给累到了。”   百官听到这些传言,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谁忙?   谁累到了?   这两年报刊上文章你们都忘了吗?那些吃吃喝喝的潇洒日常,那些鲜活快乐的游记,今儿说这里山好水好,明天说那里野趣横生,难道都从你们的记忆里删除了吗?!   总不能因为偏爱那家伙,选择性失忆吧?   离谱!   从这篇文章之后,百官都开始下意识地关注,顾璋到底想要做什么妖?   顾瑶光会主动喊“我要卖力干活了!”然后还特地高声嚷嚷“看过来,看过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吗?像是生怕他们没注意到一样。   这合理吗?这可能吗?这是顾瑶光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瑶光又要作妖了!   百官都忐忑起来,生怕顾璋这次这么高调,是打算给他们来个大的。   但悬着心等了好久,什么都没有等到,甚至陆续有好消息传来。   比如——“顾大人路过江陵府了!他和谢知府一起坐乌篷船去游玩。”   前半段很符合百官们的期待,他们就说吧!   顾瑶光是这么积极努力拼搏的人?果然还是这个风格更适合他!再看看顾璋写的那首和鱼有关的小诗,观鱼、钓鱼、戏鱼、烤鱼,写得生机勃勃、盎然趣味,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脑子里才这么想几秒,就听到人说了后半截——“玩到一半,顾大人发现江陵府有好几片水网密集又泛滥,光靠着杜小江做的排涝风车每年排水,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给出了个建议,好像叫做‘桑基鱼塘’?”   百官:?   顾璋这次是来真的?   他们赶紧去打听什么叫“桑基鱼塘”,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有利于民生的好东西。   谢知府不愧是在江陵府任职了两届的知府,对水利颇为有建树,在听到了顾璋的粗犷描述和大致思路后,他连夜查阅资料,勘察地形,觉得大有可为。   有了原理和大致方向的指引,谢知府很快就研究出了初步成果,然后立马向朝廷写奏折,目的就一个——批钱!   奏折上写得很详细,很有条理,准备用一个地方做实验,他已经规划好了一片养鱼、灌溉、还能泄洪的水利网络。   折子写的内容那叫一个让人激动,这法子不仅能解决当地百姓种植的问题,还能多带来一份收入,百姓要过上真正用好家乡水网的好日子了!   百官的怀疑动摇了。   但是他们依旧警惕,这么多年被坑积攒起来的经验和防备心,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会松懈下来的。   但是很快,他们又等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类似的消息。   他们看着顾璋写的诗词、燕芷写的游记,主旨全是“日子可真快乐,真潇洒享受啊。”,然后紧接着就会传来当地知县/知府/天工学子写的折子。   这些折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尽管前面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讲得有多么慷慨激昂,但主旨都是一个:批钱!   为什么要批钱?当然是要做有益于百姓的事情,但是动静不小,当地衙门没那么多钱可以用。   百官看着看着,等来了一个又一个消息,都忍不住私底下议论起来,这小子不会是真改性了吧?   他们盼了这么久,成年的时候没沉稳,成婚的时候没沉稳,为官了之后没沉稳,有了孩子之后没沉稳,现在出去玩两年,人变得稳重了?   大家都有些心里打鼓,“出去玩变沉稳”这种事听起来就奇奇怪怪啊!   哪有人遇到各种大事没改性子,反而快乐的玩着玩着变成熟了?   这时候有人突然说了一句:“那小子不就是总出人意料吗?”   是啊,顾瑶光哪次符合他们的意料了?   这句话像是有特殊的魔力一样,一下就让许多人接受了这个事实——顾璋好像是真的变沉稳了!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事了!   没错,这次百官们也选择性失忆了,那些好吃好喝好玩的消息,他们全当没看见。   一个好人做一件坏事就遭人骂,但一个坏人做一件好事,那就让人觉得惊喜。   顾璋突然这么“高产”,已经比原来好很多了,很勤奋,很踏实了!稍微玩一玩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也要放松。   值得一夸!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百官们甚至高兴得痛哭流涕——他们终于盼到了啊!盼到了这家伙性子变成熟稳重啊!   这一刻实在是让人等得太久了,甚至都绝望放弃,以至于突然降临的时候,带来无与伦比的惊喜。   连明盛帝都是高兴的。   他的顾小状元果真聪慧,也和走之前说的一样,适合去外面走走,见一见更广阔的世界,这样点子也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再说顾璋。   顾璋这事做得也毫无压力,就是在玩的时候,出点“不负责任”的建议。   比如他其实不懂桑基鱼塘,具体实施更是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原理大概是怎么回事,那些年在巨大生存压力下看的解压小说不是白看的。   更别说他们基地作为火种基地,为人类文明保留火种,除了书籍资料文物等保存之外,每个人都承担着传承的任务,他们本身就是火种。   要不然真的撑到了末世结束的那天,人类文明却毁于一旦,所有人只能茹毛饮血的过野人生活,再也不记得先辈荣光,再无科技文明,那末世算结束吗?失去了一切的人类,何尝不是一种新的末世?所以他们这些孤儿,才能在末世,还能有学上,更会被传授各种各样的生存技能。   顾璋偶尔回忆起那位头发花白,耗尽一生精力,大公无私地带着整个基地的人努力生存的基地长,都会觉得由衷的敬佩。   从身着笔挺军服青年,到白发苍苍依旧腰杆挺直的老者,足以称得上是一位精神领袖。   对农田、农具、生存必备技能这些,顾璋知道的就直接告诉当地百姓。   若是遇到像是“桑基鱼塘”这种不会的,他就跟当地的官员说个大致想法,也许来源于解压小说,也许来源于课本偶尔一题的描述。   有时候很多东西,就缺了这么灵光一闪,有了方向之后,具体去做并不是很难。   再还有更难的,顾璋自己搞不定,当地的官员也搞不定。   遇到这种有思路,却完全不会的情况,顾璋就往回扔,扔回给天工学校两届的学子。   这可是汇聚了整个国家最有天赋的学子!   该做点有挑战性的大作业了!   对新一批正在天工学校学习的学子来说,这是他们攒功劳的机会啊!   新的理科科举制度即将实行,他们要抓紧时间攒功劳,走“对民贡献度”这条入仕的路子。   对早就毕业的那批天工学子来说,也赶紧研究,他们总不能被师弟师妹给比下去了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地的天工学子爆发出极强的创造性,毕竟是顾璋亲自教的,那种充满乐趣,亲自动手探索的实践课,学起来不仅快乐,掌握得更是扎实。   其中林青柏和姜柔两人,赫然成为最闪亮的新星。   两人本来在原本的定级中得到的官职就高,这下更是不得了,等再考核,怕是很快就要往上蹿了!   连带着,当初积极邀请这些天工学子的官员,也有了不小的政绩收获。   这个时候,当初看不起女子,结果愣是一个天工学子都没捞到的官员们傻眼了。   等发现周围人、原来的朋友都和天工学子联手,齐头并进,向上冲刺的时候,心中更是后悔懊恼不已。   其中丰飞白后悔的情绪最深,尤其是看着姜柔的那些成果,作为最亮眼的二人之一带来的那些功绩,心都要疼死了。   这原本都是他的啊!   当初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会有“当初求着要嫁入我后院为妾的女人,不配和我平起平坐。”这种想法?   甚至连县城里有些关系的人家、有人撑腰不怕他的富商,眼红周围蓬勃发展的情况,还会私下里嗤笑:“还不如个女人。”   丰飞白一日从酒楼出来,无意中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   面对对立之人看笑话的调侃,丰飞白强撑着表示自己不在意,翻来覆去也只能从“我生性淡薄”“都太辛苦了”等等角度说。   对立之人大笑,明晃晃地嘲讽道:“辛苦?看来飞白兄没有飞黄腾达的命啊!辛苦算什么?只要辛苦这一遭,辛苦这一场,俸禄翻倍、换上大宅子,地位上升,受百姓爱戴,还有机会名流千古!”   他讥笑两声:“之前还不知道,原来飞白兄如此淡泊名利,这些都不想要。”   丰飞白脸色发青,手筋绷紧。   “啧啧啧,我是没有飞白兄这个境界喽!我对那些得到顾大人提点,抢到他留下的差事的人,真是羡慕啊!”   这人虽然和丰飞白不对付,但讥讽戳心的话也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羡慕啊,就看“推行理举”一事,即使肯定麻烦、肯定有重重阻力,但是还不是那么多人抢着要做?   做好了就是政绩一件,不仅如此,后世所有参加理举的学子,都会记着这份功劳,起码在百年之内,戎家要是遇到需要天工学子帮助的地方,不说多的,一份善缘是有的。   更重要的是,理举眼瞧着就是件大好事,利国利民,史书上定会对落实之人有一番笔墨描写。   千古留名啊!!!   即使不是这样宏大的功绩,可顾大人是个不霸占功劳的,他从来都大方地把功劳分出去,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不像是有的上官,直接拿了下面做的事,当做自己的功绩。   其实许多官员都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但凡顾璋提出什么东西,他们都争着抢着做,还是用心做。   小功劳也是利国利民的。   大功绩出现的概率也不低,还完全不用担心被抢功劳,顾大人才不屑来争抢这点。   更有概率是青史留名的任务!   顾璋说一个点子,说一个想法,马上有当地全体官员抢着琢磨,同时有近两百个天赋卓绝的天工学子开足火力研究。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想实现顾璋点子的臭皮匠可远远不止三个。   于是乎,惊人的情况就出现了!   顾璋顺着漕运线玩到哪里,哪里就能得到好的发展和指导。   宛如当年在刚赤府连续开办的那些工厂一样,对当地的经济发展、百姓生活,有了极大的助力和改善。   一开始,文武百官是高兴的!激动的!兴奋的!   一开始,明盛帝也是喜悦的!欣慰的!满足的!   但是随着顾璋玩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事情开始有点不妙了。   百官悲惨痛呼:“太忙了啊!”   明盛帝也看着一封封奏折,痛呼:“朕哪有那么多银两?”   建造完水泥路之后,这两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国库银两,又又又又急速下降,快要见底了!!!   这些年国库入账越来越多,银两和粮食是他刚刚登基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多。   若是当年的自己知道这个数的银两都会被花光,肯定要怒得拔出长剑,怒道:“昏君!”   “这绝对是个奢靡无道的昏君!”   “怎可如此不惜民力,铺张行事?!”   但是现在,明盛帝看着一本又一本慷慨激昂,势要为百姓创造出更好生活的折子,依据写的是有条有理,有根有据,只得颤抖着手,心痛地写下一个又一个同意的批复。   等终于批复完,明盛帝也不知该高兴各地遍地开花般地发展,还是该忧伤自己永远也充盈不了的国库。   他心情复杂地取出那副被裱好的【顾璋挣钱顾璋花,一分别想带回家】,气愤又无奈地在后头添上了一段。   尝试过忙到脚底擦出火星之后,再卷的卷王王中王也被卷趴下了。   甚至有人偷偷写信去找顾璋,“关心”道:“大伙知道你转性了,努力了,但是也不能太拼,不能仗着自己年纪轻,身体好,就这么拼命地干。当官啊,要学会松弛有度,这样才能长久,你说是不?”   还有的人明里暗里给他推荐自己家乡的好玩之处:“瑶光你要是累了,可以去这里玩一玩,歇一歇,放松大脑。若成日用脑太多,可能苍老得快,咱们还是要讲究细水长流的。”   等看到顾璋真的去玩,没有伴随出品东西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还能被劝得出去玩,还好,还好!   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作妖,还这么努力又听劝,谁不感动啊?简直感天动地!   但是这份感动,在任期即将结束的时候,直接被顾璋一板斧给劈晕乎了。   什么?   顾璋想要当什么官?   他们怎么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不真实了?   长期沉浸在喜悦和忙碌的双重刺激之下,百官们这会儿的反应都有些呆滞。   “我听错了吧?”   “是啊,肯定是我这段时间太累了,所以耳朵出问题了,顾瑶光今年这么成熟稳重,怎么可能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可恍惚间,他们也觉得有一丝熟悉感,这种只玩不做事的不要脸要求,真的很像是某人曾经的风格。   毕竟这种厚实的脸皮,真的不是谁都能有的!   等发现顾璋真的是这么想的,忙碌了一年的京官都炸了。   尤其是看到自己前不久才买回家的《食神鬼斧》和《妙游记》之后,这种愤愤不平的怒气直接爆棚了。   御史台的人摩拳擦掌想要写折子参顾璋一本!   文武百官骂骂咧咧!再文雅自持的人,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但是!   御史台的人写了又写,改了又改,竟发现除了规矩,真想不出太多反驳的理由。那种洋洋洒洒喷人一百条的技能,仿佛被冰封了一样。   百官骂骂咧咧,可骂了两句之后,也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能站得住脚,能理直气壮地当面痛骂那家伙的说法。   这下更忍不住暴躁了。   “真是出奇了,这么离谱的事,怎么放到顾瑶光身上,就成这样了?!”   “就是,分明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怎么搁在顾瑶光身上,连骂他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这就是个奇葩!”   “咱们不会又被坑了吧?这小子真的改性子了吗?”   有和顾璋关系不错的,直接给顾璋写信了。   不管有没有道理,先写信过去再说,反正和那家伙讲道理也是讲不通,讲不过的,不如直接写信过去骂一顿,绝对不是他们不讲理,都是跟顾瑶光学的!   这些纷沓而来的信件,大多都不跟顾璋讲理了。   “老人干活,年轻人天天在外面玩,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这个臭小子一点也不懂尊老爱幼!!!”   ……   至于比顾璋还年轻的,大多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根本不敢说什么,更别说写信来谴责了。   顾璋慢悠悠的拆信,这次和燕芷、甜宝一起,画下了又一幅“火柴人暴跳如雷”图。   之前那几次,来信都是讲理的,文字上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这次的“火柴人暴怒”图,全新升级,加上了代表说话的气泡框。   顾璋在一个个生动形象的火柴人旁边,加上了无厘头的怒火,顿时更显得好玩了。   顾璋得意的举起这张巨大的画欣赏,乐呵呵道:“以后要是有人看到这幅画,肯定觉得我有理,这些人都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甜宝在刚开始看到爹爹被骂的时候,还有点气鼓鼓的,两颊都气得鼓起来。   但是被顾璋这么带着一玩,顿时把那点不开心抛在了脑后,乐呵呵的看着自己在自己的画纸上画的小火柴人。   他这会儿已经能乐呵呵的好奇问道:“爹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生气写信来啊?”   顾璋脸不红心不跳:“当然是因为他们喜欢你爹我。”   昂着头眼巴巴看顾璋的甜宝,眼睛顿时睁得滚圆。   顾璋:“不信你问你娘。”   甜宝顿时求助地看向燕芷:“娘~”   他知道的,爹会忽悠他,但是娘最好了,不仅会做超级棒的好吃的,还从来不会忽悠他。   燕芷也早就被顾璋带出了“坚强乐观大无畏”的心态,这些信件算什么?她也想儿子日后也能有这样好的心态,于是配合顾璋道:“爹没骗你,这些信件都是喜欢你爹的人写来的。”   甜宝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顾璋又忽悠:“你看刚刚咱们是不是挺开心的?”   “开心呀!”甜宝小脑袋立马重重点点,刚刚他们画画的时候都笑得好大声!   顾璋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继续施展大忽悠技能:“能让咱们开心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甜宝眼睛顿时亮起来,疑惑全消,他信心满满道:“好人!”   甜宝就这样,被无良的亲爹忽悠瘸了。   小小的甜宝乐呵呵地跟爹娘一起看世界,一次又一次被忽悠着将淡淡的不高兴和委屈变成快乐的笑声。   明明没有顾璋经历过死亡的坦荡,却从小被养出了一颗不弱于顾璋的乐观强大心脏。   长大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笑着的,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完全不负儿时“甜宝”这个小名。   哄完了儿子,顾璋开始回信了。   都写信来骂他了,他怎么能不表示表示?   顾璋在信中一副满是疑惑,我有理,你无理取闹的语气写道:“尊老爱幼?您不是总说我没个大人模样吗?言下之意,不就是我还是个孩子?那我也是‘幼’啊,我也需要被爱的!!!爱幼!!!”   大部分没有好理由的信件,顾璋都能找到类似的,更气人的角度写回信。   讲理都讲不过他,还想和他比无理取闹?   也不看看他顾璋是谁?!   京中收到顾璋回信的一众大佬:“……”   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幼”???!!!   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气过了、骂骂咧咧过了、甚至想打人的想法都几次三番的冒出来过了,众人依旧无奈的发现,好像真没什么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拒绝。   最后解决完漕运事宜,到处玩的这一年,真的是顾璋产出最高,个人价值利用最大化的一年。   若不让他满世界到处跑,哪里会有这么多灵感?   若不让他像这会儿这么轻松,背着特定的任务和包袱,哪有时间仔细观察当地的情况,快乐得有源源不断的灵感?   这两样最离谱,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到处玩且不做事”要求被认可之后,剩下的似乎都没什么不能接受了。   比如“权利要大”,再升官就是正一品了,怎么可能不配有相应的权力?他们还怕那个招人打的顾瑶光在外面没权利被人害了呢!   诸如此类的要求,一个个都在前面两个奇葩组合的衬托下,变得平平无奇,理所当然。   于是,在无边的沉默中,顾璋的“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变成了美滋滋的现实。   等收到圣旨和新的官服、官印等凭证之后,顾璋灿烂笑着送走了亲自来的苏公公,并拜托他回去跟明盛帝说他一切都好,别担心,养好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   这是来自一个臣子最衷心的祝愿。   苏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奇妙的滋味。   旁人祝福他家主子长命百岁,多半是一句随口的吉祥话,并不带有太多真心。   顾首辅说这个话,他觉得百分百是真心的,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家主子最好能活到一百岁。但是吧,想想就知道顾大人是想无忧无虑玩到九十岁?   送走了苏公公,顾璋顿时兴高采烈地往后院飞奔。   从十六岁连中六元后,工作到二十八岁,他都足足工作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   那短暂的一两个月假期,完全不能抚平他对自由躺平的渴望。   虽然还没法直接退休,但是他也该半退休享受生活了!   策马奔腾,踏青游湖,这才是他最喜欢的生活啊。   他就该恣意横流地享受人生,看话本吃零食、逛铺子赏春花,这才不负他重活一生。   顾璋快乐地飞奔进房间,燕芷正手里拿着一份地图,来来回回踱步安排人收拾行李,又筹划着各地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哪些?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灵动,仿佛一只冲上蓝天,自由飞翔的小鸟,满是快活。   只见那张地图的最上方,好像是顾璋笔迹写的《幸福的半退休享受生活计划》   燕芷见他进来,一脸高兴,便知道事情是成了!   顾璋的眉宇间也全是轻松:“等收拾好,咱们就启程!”   燕芷亮晶晶的眼睛也笑弯成漂亮的月牙,她展开那份“半退休计划书”,兴致勃勃地和顾璋商量起路线。   两人依旧如刚刚成婚时那般腻歪,脑袋挨着脑袋,一起兴奋地商量着彼此都喜欢的事。   提起燕芷拿手的某道当地特色菜,燕芷容光焕发,再无一丝儿时遮着藏着的不好意思,自信满满道:“我做好吃的,那绝对是最有天赋的!你说是不是?!”   顾璋毫不犹豫:“当然是!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有天赋的了!”   燕芷笑容顿时更灿烂,得意道:“不愧是我!”   顾璋情人眼里出西施,一点也不觉得燕芷太骄傲,反而觉得她好像在浑身都在闪闪发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劲儿,越来越耀眼夺目,让人挪不开眼了。   这份暖人的光,也不断驱散他心中深藏的阴霾,如今他梦中再无阴沉沉的乌云,到处都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   他想到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没想科举,也不觉得自己有念书的天赋,想要靠着一身本领挣钱,比如卖卖野山参,去山中寻找稀有草药卖给需要的富豪。   像个游侠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到处游山玩水,吃遍世间美食。   现在又何尝不是实现了当年的愿望?   如今四海升平,亲情、友情、爱情,他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一切,已经全都拥有了。   没多久。   京城中以明盛帝为首的一众大佬们,不断收到了远处的来信和礼物。   信件中以十分快乐的笔触,详细地描写了西湖风光,又画了一幅西湖醋鱼的画,说它的味道十分独特,让人印象深刻,勾得人好奇不已。   “我们一家在西湖上泛舟游湖,赏尽春色,垂钓听雨,作画弹琴,日子好不快活,高兴得想要与友人和长辈们分享,所以特地寄了一些当地特产,虽然没有当地新鲜制作的好吃,但是味道也不差哦。”   “看我多体贴!多尊老爱幼!”   明盛帝:“……”   他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越长越回去,最后永远停留在了八岁?   确实如他所料,顾璋的礼物陆续寄回京城,听说给宁都府村里老宅,和各地的友人都寄送了一份。随着各个地方特产而来的,还有信件。   信件里大部分都在讲吃喝玩乐,壮丽河山,真是羡煞旁人。   明盛帝看着看着,忽然有种感觉:“这臭小子日子过得比我这个皇帝还滋润!”   等再看到顾璋夏天去避暑戏水,冬天去滑雪,到处吃喝玩乐,明盛帝前所未有地升起了荒诞的想法——分明他才是皇帝,怎么好像他在给顾瑶光这小子打工干活?   他来辛辛苦苦养家,以保证顾瑶光在外面玩得开心?   许多大臣们也都有这个想法,怎么他们的生活和顾璋一对比,就显得那么苦哈哈的?   可即使再羡慕,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放下手中的事,更不舍得放下权力,和顾璋一样快活肆意地周游全国。   虽然现在很忙,但不是无意义的忙,不是去纠结点卯,衣着、规矩的无意义的忙,不是处理重复工作的忙,而是忙碌的每份努力都能有清清楚楚的回报。   只用心无旁骛地专注一件事,并且征服它的痛快,那种给世界带来巨大变化的成就感,实在让人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生在有顾璋的这个时代,他们也许注定是璀璨群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美好的让人感觉像是沉醉在梦里。   ——永远积极,永远向上,永远有希望。   【正文完】   ***   你收到一张精致漂亮、满是花草香气的小纸条:   【生命最大的快乐,也许就是在灿烂的阳光下自由飞翔,坚定不移地做最纯粹的自己。】——明盛二十二年,春节,顾璋留。   (致另一个世界爱我的小可爱,顾璋真人版夸张龇牙笑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