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妻嬛嬛》 作者:子慕予兮   文案:   宅院深深,朝堂阴诡。   山崖风起,明月多情。   待一朝风云变,偷梁换柱,她从天之骄女,沦落为容颜尽毁的哑女,又该如何爬出这万丈深渊,浴血涅槃……   ——   你是日月,也是山河。 001身份变换 她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难耐,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她身上一刀一刀的刮着。 睁眼,身边睡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她赫然大惊,甚至是来不及多想,便从发髻之上拔下了一只钗子,恶狠狠地朝身边睡着那人的喉咙扎去。 只要扎下去,身边的男子便会在顷刻间殒命。 她毫不眨眼,就算是在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可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男子突然睁眼,身手极好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顺着她的力道,翻身,将她压在了床面上,这下对着男子的钗子,已经对准了女子的那一张脸。 只要男子稍加用力,那钗子便会顷刻间要了她的命。 她眼中带出了几分绝望,男子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将她手中的钗子打落:“听说,你是个哑巴。” 她赫然大惊,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却也明智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来,老老实实的伪装着面前这个男子所说的哑巴。 见着她这般模样,男子还以为是自己说对:“虽是个哑巴,但爪子还是挺利索的,抓人也挺疼的。” 她不太喜欢这般被人完全压制住,她翻身想要挣脱,换来的却是男子更加有力的禁锢:“我劝你乖一些,别做一些无谓的事。” “我对不听话的人,不太有兴趣。”男子拿捏住的手倏然用力,见着身下女子在瞬间疼得皱起一张小脸,男子厌恶的拧眉,将手放在了她的颈子上,稍一用力,白嫩的肌肤上,立马就突然了手掌印。 瞧着就像是初生的小猫儿,特别脆弱。 男子烦躁的拎着她的颈子,将她往地上一甩:“滚。” 撞在地面上的背脊痛得几乎要教她当场流出泪来,可她也明白如今实力悬殊,并不敢太过造次,只能强撑着身子爬起来,自屏风后绕出,去掉鞋履,爬上了那张临窗的罗汉床。 她爬上去后,就乖巧的缩在那,一双手压着漆黑的桌面,忐忑不安的抬头,看着临桌而站,清隽如玉琳琅的男子。 “姜嬛。”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这个新婚妻子,病弱苍白的脸上平淡无波,“别惹事。” 她半垂着眼,没说话。 看上去似乎真的柔善可欺。 “如今你我既已成亲,不论何种原因,我都不会在计较,此后你行好你的分内之事便可。”男子越说,眸子中的寒气越盛,似乎下一刻可要控制不住将手移上她纤细的颈子。 刚才掌心中的温热,犹然在手,他试着握紧了手掌,可到底什么都没做。 她身子畏缩的往后退了几分,在男子的目不斜视的注视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颔首,算是勉强应了男子的话。 男子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了,他眉头有些不自在的一皱,将桌角一旁的书拾了一两本,拿在手中,冷冷淡淡的交代下一句:“我去进学。” 语毕,便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他一走,这原本就冷清的屋子,显得更加的空旷孤寂。 偌大的屋子,顿时只剩下她一人。 风凄然的吹过,就连外头照进来的日光,都显得格外的阴森。 那个自称她夫君的男子一走,她也顾不得自己身子上的痛意,飞快的从床上跳下来,找到了屋内的一面铜镜。 铜镜打磨的光滑,一瞧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她撑着身子,看着铜镜中容貌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的脸,有些不可置信的用手,碰了碰,顿时就叫她吃痛的闷哼出来。 她咬着牙,看着往日依旧熟悉的眉眼,到底没忍住,挥手便将一旁的椅子,直接扫落在地。 椅子倒下,发出砰的一声响,似乎震得整个屋子都在抖动,就连梁上都有少许的灰尘落下。 想她堂堂琅邪沈家的嫡女,怎么会流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容貌被毁?嫁一个不受宠的病秧子? 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被气得满目通红,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狰狞,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除了刚才的失态,她再也没有其他的过分举动。 一直盯着铜镜的里的人,直到眼酸的要留下泪来,她才眨眼停下,重新回到了那张罗汉床,身子笨拙而僵硬的爬了上去。 刚坐好,她就觉得手臂疼得厉害,她挽着袖子一看,便瞧见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全是一道道的伤痕,就和脸上的一样。 不过脸上的伤已经有些淡,可手臂上的却刚刚才结痂,这么一动,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又重新崩裂开,渗出了几分血来。 她面无表情的重新将衣袖拉下,双眼无神的盯着被她用镇纸压住的纸笺。 如今已经到了冬日,她明明记得,她被人从山崖上推下去的时候,不过才刚刚入秋而已……怎么会,过得如此之快? 好像她不过睡了一觉,醒来便是物是人非。 还有将她逼退下山崖的那人……她死死地抓住手边的纸笺,几乎都要将纸笺揉碎在掌心中。 她如今根本不敢想,过了这么久,她都没有回去,她的父母兄长会如何? 是悼念她? 还是已经彻彻底底的忘了她这个人? 不管是那种结果,都不是她能接受的。 她极快的起身,想要冲出去,却和开门进门的一个侍女撞了一个正着,那侍女手中的铜盆哐当的摔在地面,盆中的清水洒出,贱湿了衣裳。 她痛得坐在地面上,连起身的半分力气都没有。 最后还是侍女忍痛将她扶了起来:“姜姑娘没有伤到哪里吧?” 姜?她没忍住,奇怪的看了侍女一眼,她明明姓沈啊! 对了……刚刚那个自称是她夫君的男子,唤的也并非是她的名字,而是姜嬛。 姜嬛。 见着她不说话,侍女脸白惨白的一下子就跪了下去:“请世子妃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口误,日后绝对不敢再犯。” 世子妃? 她又有些糊涂了。 她站在原地,手指不安的蜷缩着,一抬眼便见外面院子站着一个明丽的不可逼视的少女。 少女眉眼鲜活,容颜极盛。 就算是在京城,也极少见着容貌这般艳丽的姑娘。 这人就好像最璀璨的一颗明珠,耀眼夺目,能将旁人的光辉抢的一分不剩,何况还是如今容貌尽毁的她。 几乎在刹那,她便做了最明智的选择,低着头,一副乖巧柔顺。 那少女似乎极满意她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满意的笑笑,便在一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进了门:“嫂嫂可终于醒了。” 她低头,不说话。 听着她没声音,少女也浑不在意的,甩着帕子,便走到了一边坐下,舒展了身子。 十三四岁的少女,最是最诱人的时候,就算是做出不雅的动作来,在旁人眼中也是叫喊可爱。 “真是不好意思,宝儿忘了,嫂嫂患有哑疾,若宝儿刚刚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嫂嫂见谅才是。” 她摇摇头,跟在少女,在她的对面坐下,小心翼翼的,动作显得笨拙而又别扭。 少女笑的依旧明艳:“我与嫂嫂都是一家人,嫂嫂在宝儿的面前不必如此拘礼的。” “不过嫂嫂真不愧是姜先生的姑娘,姜先生可是咱们肃州镇上有名的教书先生,这教出来的姑娘就是和旁的姑娘不一样,是万分担得起咱们这世子妃之位的。” 少女笑语晏晏的,那声音婉转若莺啼,听着便觉得是享受。 当然如若能忽略掉她话中的各层讽刺的话。 不过这让她在意的却不是少女言语中的讥讽,而是少女话中透露出了的消息。 肃州和世子。 她觉得自己的腿软的几乎要站立不住。 没人知道,她到底费了多大的劲,才将自己心中愤然而起的惊骇给压下去。 先不说肃州和京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就单论京城和肃州所在,根本就是两个国。 肃州位于大燕西北的位置,有一酒泉郡,外出便是玉门关,玉门关外便是游牧民族和西域三十六国,民风大多彪悍。 而京城却是大秦的首城,繁华热闹。 面前的少女,又称她为世子妃。 据她所知,常年镇守在西北肃州这一块的,只有大燕当今陛下的胞弟,广陵王姬宸。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面前的少女也能对上号,广陵王的庶女,姬宝儿。 她的夫君,便是广陵王世子,姬以羡。 她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攥起,整个骨节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至于姬宝儿说了些什么,她真的是一样都没听进去,只在最后隐隐听见少女轻笑:“嫂嫂也别责怪这个丫头了,若她不好使,那宝儿明儿再给嫂嫂送一个丫头过来服侍嫂嫂。” 语毕,就见面前的少女,身子就飘飘然的出了院子。 那一身的华贵,与这个屋子的陈设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一个庶女这般光鲜亮丽,贵气逼人,可身为嫡子的姬以羡,却要缩在这个简陋的院子中,还娶了一个容貌尽毁,又患有哑疾的女子。 这般便也算了,最重要是就连身世,也不十分的不匹配。 真不知广陵王是不是这儿的风沙吃多了,把脑子都糊了。 可这些,却不是她该管的。 因为她如今都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还有什么空去管别的人。 刚才打翻铜盆的侍女,已经瑟瑟缩缩的下去。 偌大的屋子中,又只剩她一人。 风呼啦啦的吹过,将寒气带进了这个没有半分暖意的屋子。 她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又裹紧了一些,静下心来慢慢的算着自己的出路。 先不说肃州和京城相隔甚远,就算是她布在大燕的棋子,多数也都在长安,以及大燕其他比较富庶的地儿。 这儿,只她孤身一人。 再言,她如今身上有伤,自己单独上路,估计连肃州都走不出去。 毕竟肃州这地儿荒凉贫瘠不说,偏偏外有强敌,内有盗匪的,丝毫没有半日的安生。 而且大燕和大秦如今还未止战,她哪敢在广陵王的面前囔囔自己是大秦沈家女,又不是活的腻歪了。 她的手指指节已经泛起了青白之色,心中极快的便有了主意。 既来之,则安之。 从今儿起,她便是姜嬛。 只要能活下去,离开肃州,其他她才机会去考虑,在此之前,所有的都是空谈。 002不过如此 傍晚,姬以羡回来的时候,先前那个打翻铜盆的侍女,正笨手笨脚的上菜。 烛火微凉,那人站在光影暗淡之处,依旧一身清贵无双。 姜嬛的动作一顿,顶着那张可称之丑陋的脸上前,低着头,眉目温驯。 姬以羡稍稍将身子偏转开,冷淡道:“用膳吧。” 语毕,他便率先坐到了屋子内紫檀木桌前。 自她有记忆开始,还未有人敢这般和她甩过脸子。 姜嬛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蜷起,指节都快被她给捏碎,她克制着自己的性子,转身,拿着白日里对着姬宝儿的那副柔顺样,老老实实的坐过去,不过她没敢和姬以羡挨得太近,而是明智的选择了一个相对比较远的距离,却又不会让她一抬头就瞧见姬以羡的那张脸。 广陵王生性骁勇好战,对嫡庶之分没有那么严明的划分,是以才会造成今日的这般局面,不过这般局面对姬以羡来说不怎么好,可与她来说,却是有利的。 姜嬛一边想着,一边埋头用膳。 反正她患有哑疾,也免去了和这一家子打交道繁琐事宜,这么一想,倒是觉得心情又开阔了几分。 她平日用膳的速度很慢,就算来了这儿,也一时改不了。 才吃了几口,对面那人,她名义上的夫君,便直接搁了筷,声音冷淡:“还没用完?” 姜嬛抓着筷子的手一僵,心思翻转后,突然就加快了用膳的速度,将面前的小半碗饭全部吃完。 瞧着她将碗的饭全部吃干净之后,姬以羡的脸上才稍微流露出了几分暖意,他本想抽身就走,但一个转念间,便将自己的步子,硬生生的停住,重新坐在了位置上。 “玲珑,去取酒来。”姬以羡用手支着头,歪着身子看她。 不知何原因,姜嬛总觉得姬以羡身上有种阴深深的感觉,就像是杀人杀得太多了,已经造了杀孽,那种戾气,已经如蛆附骨,再也去不掉。 烛花下,那人容颜清隽,明明该是一片澄澈无暇,却不知何时带上了淡漠,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汪死水,无论是是谁都掀不起半分波澜。 可惜……这人心性虽是凉薄,却太过无用。 就在姜嬛的肚子的心思转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玲珑这才端着酒上来。 酒是温好的,正热乎。 姬以羡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的跟前来,自顾自的倒酒,满杯:“你我成亲那日,正处在昏迷之中,这杯合卺酒,你我还未来得及喝,不如今天就此补了。” 酒盏到了她的面前,酒香氤氲而上,缠在心头,还未沾,已有了几分醉意。 姜嬛伸手,慢慢的摸到了酒盏上,酒盏上不知雕的是什么玩意,有些硌手,她拿在手中,却恍若有千斤重。 她不善酒,俗称一杯倒。 在她犹豫的时候,姬以羡已经将酒盏拿在了手中,不等她,便仰头直接将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姜嬛慢慢的将酒杯触及唇边上,刚抿了一小口,就感觉身体一晃,手中的酒如数洒出。 辛辣的味道猝不及防的咽进了喉咙,泪水氤染,身后是一双有些炽热的手臂。 “不愿喝?” “还是觉得和我喝合卺酒,委屈了你?” 姜嬛挣扎的伸手比划,可惜谁也瞧不懂。 就在此时,破窗之声倏然传来。 姜嬛下意识的转脸,就感觉一道凌厉的劲风,直直的对准了她的面部而来。 姬以羡将人推开,眼睁睁的看着那迎面而来的长剑,带着凛冽的剑气,倏然间就划上了姜嬛的脸。 一道新的伤痕顿然出现,血不停地从她的眼前划过。 那刺客只有孤身一人,也是个见好就收的,见着自己刺着了人,便直接转身朝着姬以羡扑去。 姜嬛伸手捂住了脸,那滚热的血在掌心中汩汩流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刺客是对准她来的。 血渐渐地模糊了她的视线,充斥着她的整个目光,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姬以羡,也披上了一层血衣,面容慢慢的扭曲。 倒地声,和武器刺穿身体的声音响起,寂静中,她只听见了一人的踱步声,正慢悠悠的从远处的一堆血泊中传来。 接着是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没事吧?”明明该是温柔的问候,可他的声音中却带着冷淡漠然,还有掩藏在冷淡之下的不耐。 姜嬛下意识的挥开了他的手,血从她的手心甩过,沾上了他的脸上。 那血的位置,好巧不巧的就在他的眼角之下,像极了朱砂般的泪痣。白玉般的脸颊,因为她从而沾染上了几分妖冶,像极了话本中吸人精气的妖精。 他双眸的颜色很浅,从他的瞳孔中,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如今的模样。 被血沾了满脸,就像是一个怪物。 和天仙般的世子,就是两个极端。 玲珑用铜盆打了水来,帕子就在里面浸着,姬以羡将帕子从水中捞了出来,拧干,小心翼翼的就往她的脸上擦去。 外人见着这人动作温柔细致,好像会把她给你弄痛一样,可只有姜嬛知道,这人的手劲根本就不轻,甚至她不能叫出来声来,指责他。 只能咬着牙关,默默的承受着。 其实这事姜嬛当真是冤枉世子爷了,从来都没伺候过人的世子爷,哪里会知道小姑娘的脸又嫩又滑,就像娇花一样,稍微用点力便焉了。 当然,如今她的模样,的确是算不上娇花。 把她的脸擦了一遍后,姬以羡刚将手拿开,那血倏然又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夜中瞧着,委实有些怕人。 “玲珑,取药来。” 玲珑折身出去,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样东西进来。 姬以羡将药瓶打开,将药倒在了手上后,便朝她的脸上抹去。 刚沾上,姜嬛就觉得自己的脸辣乎乎的痛,痛得她的眼泪水又全都冒出来了,氤氲在眼眶中,犹如远山,白雾朦胧,灵秀逼人。 姬以羡钳住了她的下颚,将她拉进自己,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近,于思绪模糊中,她感受到他咬着自己的耳朵,一派气息全部入了耳:“你这双眼睛生得还不错。” 身后,便是有些硬邦邦的罗汉床。 顷刻间,姜嬛便觉得自己的腰一痛,整个人就倒在了上面,姬以羡伸手拘着她的手,将她压着。 淡淡的酒香从他的身上透出,有些醉人。 当他的身子缓缓压下时,姜嬛的那双眸子也是愈加迷茫无助,还染着水雾。 醉意漫上心头几分,他的声音又再次在耳畔响起:“不过如此。” 003适应 送走了姬以羡,姜嬛酒意也就散了,无事可做,便也只能趴在罗汉床上揪着纸团玩。 等着玲珑下去没多久,先前的那个侍女又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茶水冲下,在白瓷杯中显得十分寡淡,茶味淡薄。 姜嬛拉过侍女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在上面写道:“你叫什么?” 侍女羞赧的摇头:“奴婢只是个粗人,并不识字。” 姜嬛笑了笑,没有在做什么。 没一会儿,就听见侍女说道:“世子妃,奴婢名唤琴儿。” 姜嬛依旧在笑,琴儿摸不透她的意思,又只能继续道:“世子妃,按照咱们大燕的风俗,这过门三日之后,是要回门的,不过因为世子妃您与世子成亲那日,您和世子都在昏迷,所以也没有人提出这事,可到底世子妃您该回家去瞧瞧的。” 昏迷? 她和姬以羡吗? 姜嬛笑着应承了琴儿的好意,心中却升起了另一番念头。 她并非姜家女,想必那姜家也不见得有多希望她回去,不过没准儿,她回去一趟,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了。 听着琴儿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姜嬛也顺势将府内的情况摸清几分。 直到夜深,琴儿打来热水。 洗完之后,姜嬛换上了寝衣。 在屏风之后,幔帐层层,掩住了楠木垂花的拔步床。 她站在脚踏那,怎么也鼓不起勇气,伸手将那面前的幔帐给撩开。 她本出身清贵,幼承庭训,规行矩步,诗礼传家,如何做得出这等与男子同床而眠,没有脸皮的事情来。 如今初春,夜里寒气也比白日要更冷些。 她赤脚在脚踏上站了许久,冷气一点一点的从脚心聚拢,游走而上。 见她迟迟不肯上床就寝,原本应该出去的琴儿不得不从外间绕了进来:“世子妃,你为何还不就寝?” 姜嬛没有转身,她知道若是现在自己转身,估计那笑比哭还要难看。 她心下一横,最终还是掀开幔帐,滚入了床中。 见着人终于准备安睡了,琴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重新退出了屋子。 屋子便在刹那安静下来,一点响动都没有。 姜嬛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直接趴在了枕头上,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幔帐透光的缝隙。 屋内悄然无声,就连走廊上,也没有任何的响动。 姜嬛掰着手指,自打吃完饭后,姬以羡便没有在屋子中,也不知是去哪里了? 晚上都不休息了吗? 盯了好一阵儿,直到姜嬛觉得身子有些受不住了,这才重新转身,平躺着闭了眼。 她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可直到第二日醒来,姜嬛身边都没人。 伺候她的是那个名唤琴儿的姑娘,先前那个叫玲珑的,据说是先王妃给姬以羡留的大丫鬟,当然也有可能是通房之类的。 姜嬛睁着眼瞪着床顶,没一会儿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肿胀。 “世子妃。”琴儿将她扶了起来,“侧妃唤您过去。” 姜嬛指了指自己,想说话,可想着这人是个小哑巴,便又悻悻的住了嘴,任由着琴儿折腾。 琴儿年纪不大,可衣裳却偏爱素色一类的衣裳,刚好这也正合了她的意。 毕竟就她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就算是穿上什么凤袍,也还是不伦不类,如此一来,还是简单些好。 004林氏为难 因先王妃离世多年,这府中的中馈也一直由侧妃林氏掌管。 林氏所居之处,是整个王府中,离王爷的清平院最近的一处,也是整个府邸最富丽堂皇的一处。 进了她的院子,姜嬛觉得她如今所住的那一处,其实是下人所住的地方。 不过她此时不敢多想,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林氏身边的侍女,垂着头,低眉顺眼的跟着她穿过了垂花的拱门,然后进了一处温暖如春的屋子。 “回夫人,世子妃已经到了。”领着她的侍女,在她的面前停下来,随即跪拜。 姜嬛低着头,眼睛微微眯着,也跟着侍女跪下。 林氏没有阻拦,等着她跪拜完之后,这才笑眯眯的拍了拍手笑:“我们可是一家人,嬛嬛不必这般多礼的。” “宝儿,还不快将你的嫂子给扶起来。” 姬宝儿应了声,随意支使了一个侍女也就去了。 姜嬛也毫不在意,就着侍女的手便站了起来,也不敢乱动,就这般规矩的站在一边。 林氏似乎很满意她这个样子,当即眼中的笑有浓烈了三分。 这时,她才稍稍抬眼,用余光去打量林氏。 她之前虽未见过林氏,但到底以前也有她的画像从大燕传到金陵的,她知林氏貌美,可将这整个大燕的女子都比下去,可却不知道,真当她站在她的面前,正正当当的见了之后,反而没了最初的那种惊艳感。 或许是美人迟暮。 又或许只是一副皮囊罢了。 “嬛嬛,到我跟前来。”林氏招招手,还特地让姬宝儿将位置给她挪开,留了一处。 顿时,姜嬛心中便敲起了锣鼓,可面上却依旧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林氏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突然间就愣了愣神:“嬛嬛的手养的可真好,一点也不像做过活的姑娘。” 姜嬛装作害羞的低头。 林氏依旧拉着她的手,细细的在她的手背上抚摸了一会儿:“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好,不用怎么护着,这肌肤啊,都嫩的像能掐出水来。” 姜嬛想,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她肯定是要回夸一句的。 毕竟在这么一个地儿,这位林氏侧妃又算是府中一手遮天的人物,她想法很简单,攀好交情,能在表面上过得去就行,至于她的那位便宜相公……没权没势,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基本上就像是废物一般的存在。 反正她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实在是没有这个闲心去操心别人。 她在林氏的面前乖巧的笑着,林氏一个开心,便将手腕间的玉镯褪下来,戴在了她的手腕上:“这镯子啊,已经陪着我许久了,也算是一个能保平安的玩意,嬛嬛我虽不是正经的嫡母,却也是真心将世子当成自己儿子的,如今见了你,便觉得十分欢喜,我相信世子有你的照顾,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姜嬛无法说话,只能看着林氏笑,将自己最大的诚意和善意给释放出来。 林氏见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也甚是宽慰,隐隐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姑娘,就是比长安城的那些姑娘要好拿捏得多。 你只要给她一点小恩小惠的,便可以对你感激涕零。 况且姜家一家,如今也都在她的手上,她要如何还不是任由她揉搓吗? 这般想着,林氏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对着贴身侍女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马就转去屋子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 林氏从侍女手中接过之后,便堂而皇之的塞到了姜嬛的手中。 姜嬛不解的看着她。 “这是给世子治病的药,你记得每日盯着他喝下去,这样世子的病才能很快的痊愈,明白吗?”林氏温柔的摸过她的头,笑的甚是慈和。 姜嬛笑着应承下来,将那小瓷瓶揣入了袖中。 林氏甚是满意的一笑,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将人给放了回去。 姜嬛一走,姬宝儿立马扭着身子就扑入了林氏的怀中,甜甜软软的唤道:“娘亲,你干嘛将那玩意给她?万一她抖露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一个哑巴罢了。”林氏浑不在意的搂住了姬宝儿的腰,慢慢拍着,“事情若是败露便全部倒她的身上即可,若姬以羡那个野种死了,也刚好可以让姜嬛当我们的替罪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反正她也不会说话,也没证据。” “除非……”林氏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她想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 姬宝儿听了,心下那肠子也是转了几番,连忙扯出了一抹乖巧的笑容:“娘亲英明。” 005药 姜嬛从林氏那回来,刚跨进院子,一股冷风便从西北角翻涌而来,将檐角的银铃吹得翻飞,铃声响动,清脆入耳。 说来也是奇怪,她刚刚穿过了大半个府邸,只有她现在所住这处,悬了银铃,也不知到底是何故。 她心下盘旋着,却一路低眉顺眼的进了屋。 刚才林氏找她,也未有提及昨儿她被刺伤一事,难不成是不知吗? 琴儿早就在屋子里候着,见着她回来,便上前替她宽衣,换了另一身衣裳。 林氏给的瓷瓶一直都被她藏在身上,透着单薄的衣衫,贴着肌肤,冰凉的有些厉害。 她本就畏寒,肃州偏又比其他地儿冷些,还好如今入了春,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个到底挺得过去不。 琴儿煮了壶茶上来,说了几句便下去干活。 虽然琴儿如今是她的贴身婢女,可到底她初来府中,人微言轻,琴儿也得和其他的婢女一样,干些粗活。 再加上林氏暗中苛刻,姬以羡这么一个世子院中可使唤的奴婢,还不如一个庶出姑娘能使唤的人多,就算是玲珑,也得做些杂活。 不过,谁让广陵王糊涂。 姜嬛细嫩的手指摩擦着杯盏,想了片刻,便将那个瓷瓶从袖子中拿了出来。 她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便将盖子拔开,倒了一些出来。 瓶子中全是一些细碎的粉末,她拈起微末的一点,就凑在了鼻尖下,小心翼翼的嗅了嗅,脸上顿然就带出了几分讥讽。 她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玩意,也不过是内宅中那些妇人常玩手段。 她面不改色将这些全部都重新装回了瓶子里。 也是,嫡子病弱,毫无建树,庶子却跟着父亲奔赴战场,屡建奇功,林氏不服气,也是应当的。 毕竟两人比起来,的确是庶子更加出色些。 姬以羡除了占了一个嫡字的便宜,根本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姬以羡再不济,那也是她现在夫君,她虽然不指望他能帮自己离开,但她在一日,他必定不能死。 要不然,这谋害嫡子的名头,可就得由着她背了。 姜嬛随意找了一个地,将这个小瓷瓶放下,心中琢磨着,再过些日子要得回门一趟,过去套套话,要不然她这一无所知的深陷狼虎之地,她晚上可是连睡觉都睡不好。 正想着,余光就瞥见外面的廊下走过了一道人影。 身姿如青竹挺拔,面容如玉琳琅。 撇开其他不谈,姬以羡这副皮囊,的确是上佳。 他进了屋。 姬以羡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容色淡淡的,就连那双眸子,也漠然的没有丝毫感情,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就像是在看这屋中摆放着的一件器物。 “昨儿。”姬以羡走到她的面前,没有坐下,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般站着与她说话,“我在书房温书,从今以后,我都在书房,有事来书房寻我即可。” 她醒来这般久,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姬以羡和她说这么长的话。 她还记得自己被人从山崖上推下,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的这双眼。 黑沉沉的,就像那年她无望的坐在金陵的城墙之下,等着父兄归来的那一夜。 那一晚的夜色真凉啊。 006可否回门 说完,姬以羡便想走,却被姜嬛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扯住了袖子。 姬以羡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冷声问道:“有事?” 姜嬛眨巴着眼睛,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漆黑的桌面上,一笔一划的写:“回门。” 他低头看去:“你会识字?” 语毕他才想起这人的父亲,是肃州有名的教书先生,会识字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有些不耐:“玲珑。” 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风声跟着灌了进来,玲珑娉婷的身段,一点一点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玲珑见过世子,世子妃。”她福身拜下,腰肢细软。 姬以羡用手指了指小几上还未干透的水痕:“准备。” 玲珑应了声后,姜嬛就见姬以羡极快的出了房门,她看着玲珑,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可见的黯然。 玲珑装作不见,只笑盈盈的在她跟前说:“世子妃是想回门吗?” 姜嬛颔首,带着几分期许看着她。 “不知世子妃是想明日回门,还是后日回门,奴婢也好去准备准备。” 能让先王妃留在姬以羡身边的侍女,自然不是一般的粗使丫头可比的,她也不敢再乱打手势,只好再次用手指蘸着茶水写:“明日。” 写完,她觉得不够,又加了句:“可以吗?” 玲珑眼中笑意渐深,哪有一个主子,在和奴婢说话的时候,这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不过这般,倒是也有几分好处。 她应着,又交待了几句,便唤了琴儿进来伺候。 书房里,博山香炉正搁在书案的一角,清浅的香气正从里面袅袅传来。 玲珑又往里面添了一截香进去,这才抬头看着坐在书案后的人:“世子要和世子妃一起回门吗?” “不回。”姬以羡淡淡道。 “不回也好,姜家也不过是破落户罢了,可值不得世子爷这般舟车劳顿的去。”玲珑心中有些愉悦,当即说话也更加放肆无所顾忌。 姬以羡不悦的拧眉,可到底没指责什么。 接着玲珑又添了一些茶水,继续说道:“今儿林氏将世子妃叫过去了,给世子妃一样玩意,可要奴婢将其中的东西给换了?” “无妨。” 玲珑应着,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姬以羡的脸色:“若世子不喜,奴婢可替世子除去。” “没了她,还会有下一个姜嬛,难得有这么一个蠢的,也算听话,留下吧。”姬以羡道,“有她在,也算多了一个借口搪塞。” “是。”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 今早来唤她去林氏院子的那个侍女踏着满地的余晖进了门。 她手中还端着一盅汤,不知道是什么,隔着老远她便闻见着了香气。 那侍女笑盈盈的端着托盘走进了屋,将那盅汤放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世子妃,这是夫人吩咐小厨房给世子熬的药膳,您一会儿记得将白日里夫人给您的那药放进去,然后端给世子,这样世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姜嬛面目柔和的听完之后,微微颔首算是应承。 那侍女见着姜嬛如此知情识趣,心中也宽慰不少。 面前的人就算是哑女,那如今也是个有身份的哑女,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不要掺和进这些主子中的交锋中的好。 林氏吩咐的事情完成后,侍女也不在逗留,福了福身后,便出了院子。 屋内并无旁人,可这个院子中的眼线却也不少。 姜嬛从罗汉床上起身,将白日里随意搁置的那个瓷瓶又找了出来,借着小几旁窗子透进来的光线,她用手掩着,装作将瓷瓶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给倒进去。 做完之后,她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就瞧见院子中似乎有一半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这儿。 姜嬛将那一盅汤给端了起来,刚恰琴儿回来,见着她的模样,便知她要去给世子送汤,当即便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路,带着她往书房去了。 作为曾经院子中最下等的粗使丫鬟,她是没有资格去世子书房,顶多就是扫扫书房外的院子。 再加上玲珑又管得严,她们向来都安安分分的,恪守在一方天地之中,从不敢逾越半分。 007面目 长廊里寂静无声。 琴儿也不敢开口,便一直这般安静着走到了书房口。 姬以羡在不得宠,也是广陵王府的世子,书房门口也是像模像样的站了两个侍卫,刀未出鞘,却自有一种煞气扑面而来。 琴儿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里经得住这种场面,当即腿便有些软了。 姜嬛从身后将琴儿扶住,略微推搡了她一把。 琴儿战战兢兢的上前:“世子妃求见世子,不知两位大哥可否通报一声?” 守在门前的侍卫也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见着她这般说,目光便有些晦涩的将姜嬛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拱手:“还请世子妃稍等片刻,属下这就是禀告世子。” 没站多久,先前的那名侍卫就折了回来:“世子请世子妃进去。” 姜嬛略一颔首,目光状似不经意的从两人的身上掠过,尔后便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去。 等到了姬以羡的书房时,玲珑正巧从里面出来。 “玲珑见过世子妃。”玲珑伸手撩了撩身前的长发后,便婀娜袅袅的俯身,那衣裳正好掐着了她的腰。 腰肢纤细,款款动人。 竟然比那些所谓的扬州瘦马还要更具风情。 姜嬛颔首,端着那盅汤,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他的书房。 刚进去,姜嬛便闻得一股子的香气,很浅已经被风吹得消散了不少,可任由几分味道依旧在屋中盘桓。 她将那盅汤摆在了姬以羡的面前,没说话,垂首看着他。 其实姬以羡说不上多有耐心,可在如今这个府内,却是需要装上一二的。 他指了指一旁的纸笔:“你无法说话,写下来便是。” 姜嬛顺从的从笔架上取了一只毛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弃了自己平日所用的字体,也改了笔锋,写了中规中矩的楷体。 没有差错,但也说不上好。 可只有这样,才是最正常的。 姬以羡看了眼:“我先去换件衣裳。” 语毕,姬以羡便站了起来,平静的绕过了书案,然后转身进了被屏风隔开的内室。 这次见,似乎又和上几次不同。 那种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虚伪。 他本不是什么温和的人啊。 姜嬛知道外面有人在盯梢,也不敢随意乱动,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看着书案上他刚刚练的字。 字体也是规整的不得了,就好像将自己的锋芒全部掩盖住了一般。 恰时,风过。 因有镇纸的压着,他写的那些字倒是没什么事,可摆在一旁的书,却是被吹得翻了起来,露出了夹在书中很小的一张纸笺。 笔锋凌厉潦草,有气吞山河之势。 可比这个更惊人触目的是,纸上龙飞凤舞的写得一首诗。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若是旁人写下这么一首诗,或许她还能赞一声好气魄,如此方是男儿本色,可轮到了姬以羡这里,她想到不是姬以羡这般想法荒唐的就像是痴人说梦,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那大抵是她看走眼了。 姜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那卷书上收回,整个人乖巧的站在书案前,等着姬以羡换好衣裳出来。 他换了身竹青色的长衫,衬着他更加清雅如玉,文人风范。 就好像将自己内心所有的疯狂与偏执,全藏在了那双黑沉如水的眸子后。 008共枕眠 晚膳,是两人一同回屋用的。 因着姜嬛是哑巴,也免了两人的交谈,等着菜肴上齐,姬以羡执了筷之后,姜嬛才动筷。 这并非是她的掩饰,而是她惯常便是如此。 她自小所学,便有侍奉一道,做起来自然也算是得心应手。 烛火暖暖,两人无声的用了膳之后,姬以羡也没借口去书房,而是携了本书就在罗汉床上坐下,又让玲珑泡了壶茶。 对月品茶,红袖添香,这日子也算是惬意。 而用了膳之后,便去沐浴准备就寝的姜嬛,没想到这么个时辰了姬以羡竟然还在屋里呆着,沐浴之后她随意的穿着单衣,赤足便走了出来。 少女窈窕的身形,这一刻在烛火之下尤为引人注目。 若无脸上那些纵横的伤疤,姬以羡想,或许她也不会这么倒霉的被林氏挑中,赐给了自己。 这么一想,向来凉薄的心性,也从而衍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姜嬛感受到他的漫不经心的大量,明明也知道对方没有那种心思,可还是不着痕迹的将衣衫掩了掩,极快的转身,一溜烟的就躲到了屏风后,转而就将搭在屏风架上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抽下来,裹住了头发。 若是放在以前,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姜嬛一边想,一边盘腿坐在床上,一点点的将头发绞干。 擦了一会儿,她觉得手有些酸,又有些困,可也只能强撑着,准备将那樽大佛送走了在歇息。 可那厮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今儿不走了,一直拿着书坐在罗汉床上,玲珑也不知进来添了几次茶水,她隔着屏风,就看见那茶壶搁在那,热了又冷,冷了又换。 夜色深深。 其实这样挺磨人的,姜嬛将帕子重新搭在了屏风架上,趿着鞋履,披了件外衫就朝罗汉床走了去。 她走近,那人依旧没声,双眼都不曾离开过书卷半寸。 姜嬛无奈,只能爬上罗汉床,坐在了他的对面,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写着:“世子还不歇息吗?” 姬以羡摞了书:“世子?” 姜嬛手指一紧,微微蜷缩,极快的又蘸着茶水,在桌案上写道:“难道唤您,不该唤世子吗?” 她低着头,言语谦卑。 “没。”他的声音依旧是淡淡地,“世子挺好。” 说完,姬以羡便掩了书:“时辰不早了,睡吧。” 这时,姜嬛才清清楚楚的瞧见,这人的手指,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真是有些……嫉妒。 姜嬛裹着被子刚躺下,身边蓦然就多了一道青竹的香气。 浅浅淡淡的,没有在书房中闻见的那般馥郁,却是比那个好闻上许些。 姜嬛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手指却紧张的死死地扣在上面,肌肤都呈现出了一种青白色。 屋子中的烛光,依旧亮着,透过帷帐透进了床里。 姬以羡其实也没想怎么着,只是不经意翻身的时候,一不留神瞥见了那人秀气纤细的脖子,有一小截露在外面,莹然如玉,似还有点点光泽。 他极淡的勾了勾唇角,闭了眼。 直到身侧传来了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姜嬛才将一颗提起来的心全部安放,也跟着闭了眼,安稳入睡。 翌日。 姜嬛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就算是她伸手探去,那里也是一片冰凉,就连余温也未曾存在半分。 她每日起居向来规律,这不怪她醒来的太晚,而是那人走的太早。 姜嬛伸手按在颈后,将酸痛一点点的抹去后,才掀开帷帐,下了床。 玲珑和琴儿早就在屋子中等着,见着她起来,便将已经备好的东西一一呈了上来。 在琴儿替她穿衣的时候,玲珑便道:“世子妃,您的车架已经准备好了。” 姜嬛朝着玲珑颔首,示意自己知道后,便站在那,等着琴儿伺候她穿衣梳发。 因为如今已经嫁人,梳的便也是夫人的发髻。 姜嬛目不转睛的看着铜镜中那张堪称恐怖的脸,如今也算是能平静无波的接受,只是……姜嬛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脸上的伤疤,手指尖微微有些抽动。 为了防止被人瞧见,姜嬛便有重新将手指给压了下去,掩盖在了宽大的衣袖之下。 她独自一人用了膳之后,接过玲珑递来的幕离,戴在了发髻上后,便由着琴儿扶着从后门出去。 玲珑站在院子中目送她远处后,不屑地扯着嘴角一哼,转身就往姬以羡的书房去了。 009回门 姜氏夫妇所居的地方,离王府尚且有一段距离,不过肃州也就这般大小,穿过了几条街道,便到了姜氏夫妇所暂住的院子。 肃州常年战火不断,再加上本就贫瘠,所以导致肃州人少,也算能落得一个安静。 姜家的院子不大,是个二进二出的。 按理说姜家是住不起这样的房子的,毕竟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名头再怎么好听,也是个没有油水的,哪来的银钱置办这些。 琴儿扶着姜嬛下马车的时候,姜嬛便能猜出几分来。 想必这处房产,是林氏置办的,不过出手可还真不阔绰。 她行至门前的时候,姜氏夫妇已经在门外等着她,见她上前,连忙跪下,口中高喊着:“草民见过世子妃。” 姜嬛将两人扶了起来后,转头就挽住了姜杨氏的手,亲昵万分,外人瞧见了,必定觉得这对母女关系极好。 “外面风大,世子妃身子才好,还请世子妃赶快进来吧。”姜侍拱手一笑,姿态已经摆得极低。 姜嬛婀娜袅袅的福身,挽着姜杨氏的手就走了进去。 府上服侍的人极少,走到大堂的时候,才能瞥见一两个来去匆匆的粗使婆子,不懂什么礼数,低着头,面色如土。 进了大堂,几人坐下,可姜嬛依旧拉着姜杨氏不肯放手,像极了在撒娇。 琴儿瞧着,便捂着唇一笑:“世子妃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姜杨氏有些惶恐不安的看了姜嬛一眼,这才笑道;“这位姑娘是?” “夫人可不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命贱,哪里担得起夫人这一声姑娘,夫人唤我琴儿便是。”琴儿伶俐的福身,然后动手为姜嬛添了一杯热茶。 姜杨氏刚想出声,突然就感觉自己的手腕处一痛,姜侍眼尖的瞧见,连忙挥手:“琴儿姑娘,我夫妇二人,与嬛嬛许久未见,不知琴儿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琴儿一听,顿时脸色也微微红起来:“此事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便在门外候着,有事先生和夫人,唤奴婢便是。” “多谢琴儿姑娘体谅。”姜侍起身作揖,姿态端得极低。 琴儿羞赧一笑,弯着腰退了出去后,还不忘贴心的将门给她们掩上。 听见门被关住的声音,姜嬛这才慢慢的放开了姜杨氏的手,规整的坐好。 手边的茶盏冒出袅袅的白烟和香气来,可整个大堂中,却无人敢出声,寂静的如同乱葬岗一般。 突然间,手指扣响在桌面上的声音将这份沉寂骤然打破。 姜侍本就心中有愧,听见之后,整个人身子一抖,倏然就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弓着:“姑娘。” “姜先生。”姜嬛缓缓开口,声音清清泠泠的,宛若玉石撞击般,没有一般女儿家的软糯,另有一番滋味,但在姜侍听来,却带着一股冷气和威压,“我是姜嬛?” 不知何故姜侍的身子陡然就开始打颤,接着便战战兢兢的又行了一个大礼:“此事是姜某处置不当,若是令姑娘有不愉快的地方,姜某愿以一己之力承担,不过姜某这般做,也是事出有因,还望姑娘见谅。” 姜嬛将眉眼压的极低,整个眸子如今就像是在冒着一团死气,雾浓浓的,可惜没人瞧见罢了:“既然是事出有因,说说便是。” 010姜嬛 有穿堂风徐徐而来,将堂内凝固的气氛蓦然打破,也吹散了几分茶香。 姜侍不安的看着面前这个身量尚小的姑娘。 沉默良久,那人终是再一次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捡到我,而是从一个人牙子的手中,将我买下的?” “是。”姜侍答道,“因为姑娘容貌被毁了,那群人见着姑娘卖不了一个高价,就准备将你丢去做一个丫鬟的,那时候我与夫人刚好丧女,见着姑娘有缘,便将姑娘赎下了。” “如此这般说来,我还得多谢姜先生的救命之恩。”姜嬛淡淡的说道,口中虽是说着救命之恩,却是连身子都不曾动一下。 姜侍连忙摇手:“此事,算不得什么,若非我们将姑娘救下,姑娘也不会被林夫人相中,送去给世子做了妻。” “我从一个婢女,变成了世子妃,这是何等显赫的事,姜先生又何必妄自菲薄,其中你的功劳当属第一。” 姜侍被姜嬛说的面红耳赤的:“姑娘,此事是我等思虑不周,因为林夫人对我们姜家有救命之恩,而且我们将你买下来的时候,你也是昏迷不醒的,最后还是仰仗林夫人请了大夫,妙手回春,才令姑娘醒来。” “这等救命之恩,姜某实在是不敢居功。” 姜嬛在心中嗤笑一声,那个林氏竟然会这般打发善心的,将自己给救下吗? 像她们这样的人,若不是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多此一举。 “这事姜先生不必说了,我心中自有决断,不过如今我已经托了你们女儿的身份,嫁入了王府,那日后我必定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姜嬛道,“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疑虑。” 姜侍和姜杨氏面面相觑一样:“姑娘请说。” “你们女儿,便是叫姜嬛吗?” “是。” 这也算事意料之中的事,姜嬛漫不经心的嗯了声:“那不知姜先生,可否说说令爱的生平。” 三人在一起用了膳之后,姜嬛便提出了告辞。 毕竟姜家不是她的真正父母,她也实在是很难对着他们,将戏给做下去。 大概是想着她的母亲,若是也想这姜杨氏这般哭哭啼啼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就浑身不自在。 虽说民间有句俗语,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可到底,对她们来说,就算是哭,也只是象征性的流几滴眼泪,还要讲究怎样流泪,才能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想了一会儿,姜嬛突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如今她没了脸,又没了身份,想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考虑考虑让自己怎么活下去,比较实在。 姜嬛听着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悄悄地撩开了车帘。 冷清的长街,萧条的景象,偶尔还有一队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步伐整齐,身姿矫健。 “世子妃很感兴趣吗?要不要奴婢扶您下去走走?”琴儿瞧着姜嬛的动作,还以为她是想下去走走,便连忙提议。 谁知道姜嬛竟然摇头,婉拒了琴儿的提议。 011刁难 因着姜嬛如今的身为在王府中有些尴尬,她也不想大大咧咧惹了那位不痛快,所以回来的时候,也是从后门悄悄回来的,没有惊动府中的任何一个人。 琴儿跟在姜嬛的身边,时不时地出言提醒一下回院子的路该如何走。 虽说姜嬛走过一遍后,已经记下,可为免惊动其他别有用心的人,还是依言,跟着琴儿往院子中去了。 就在要到院子的时候,一阵香风倏然就迎面吹了过来。 香气馥郁,有些冲鼻。 迎面走来的少女,模样出挑,美艳张扬,虽还未及笄,可已有了风姿,一颦一笑,俱皆动人。 不知为何,姜嬛见着姬宝儿这般模样,心中确确实实的闪过了一句,以色侍人。 或许,这也是林氏的言传身教。 见着她,姬宝儿几步就迎了上去,亲切的拉住了姜嬛的手:“嫂嫂从哪里来呀?” 姜嬛想要抽手,动了动却发现以姜嬛的身份是做不出这等子的事情来,只能压下心头的不愉,低着头,缓缓一笑。 “世子妃回门去了。”琴儿站在姜嬛的身后小声说道。 “嫂嫂今儿回门?”姬宝儿听了,瞬间便提高的声音,好像是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姜嬛心中刚闪过幺蛾子三个字,就听见姬宝儿哭诉的更加厉害:“兄长怎能如此过分!回门这般大的日子,怎么可以让嫂嫂独自一人回去。” “娘亲说过,若一个不肯陪自己夫人回门的男子,必定不会是什么良人,虽然娶嫂嫂,并非兄长所愿,可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长怎可如此糊涂。”一番声情俱下的哭诉完,姬宝儿又再一次死命的拉住了姜嬛的手,“嫂嫂生的这般好,蕙质兰心,不知兄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嬛听得眼皮子直跳。 真不知姬宝儿哪有脸,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广陵王压根就没有出现过,全程都是林氏在操办。 而林氏虽然如今掌管着府中的中馈,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妾罢了。 哪来的什么脸,自称母亲的。 而且,她之所以被林氏挑中指给姬以羡,完完全全是打着冲喜的幌子,说她的命硬,能旺夫。 她曾在寒山寺烧了那么多年的香,还没有一个和尚给她算命解签文,说她命硬能旺夫。 姜嬛忍住自己想要抽出来的手,只能十分僵硬的站在院子口,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等着就姬宝儿在院子口膈应完了姬以羡,和她演了一出姑嫂情深,本以为她会很爽快的拂一拂衣袖飘然而去的时候,姬宝儿又道:“嫂嫂别怕,我们去找娘亲做主,让她好生教训教训兄长。” “兄长怎能让嫂嫂一人回门?真不知那些诗书礼仪,全部学到哪儿去了。”姬宝儿说的是义愤填膺,可姜嬛却是半分都不想搭理。 不管是大秦还是大燕,应当都没有规定回门之日,相公必须陪同自个娘子一同回去的吧? 每当这种时候,姜嬛就觉得哑巴真的就还挺好。 012化解 “嫂嫂不必难过,你随宝儿去便是了。”姬宝儿热切的拉着姜嬛,刚准备走的时候,一道修长的身影,却不知何时从书房中出来,静默的站在了屋檐角下,一双清淡如水的眸子,正看着她们。 姜嬛趁机拂开姬宝儿的手,对着姬以羡福身。 “嬛嬛,回来了?”姬以羡半敛着眸子,对着她说道。 姜嬛听了之后,立马颔首,刚准备小心翼翼的走到姬以羡身边的时候,就被姬宝儿一下子就捉住了手,逮着她往前走几步,昂首挺胸的站在了姬以羡的面前:“兄长。” “四妹有事?”姬以羡的目光从姜嬛的身上慢慢的移到了两人相交的手臂上。 姜嬛抬头,惴惴不安的看着姬以羡。 “兄长你真是太过分了。”姬宝儿依旧拉着姜嬛,见着兄长看过来,立马就将手中的人往前面推了几步,“今日是嫂嫂回门的大日子,兄长你怎能弃之不顾?” 姬以羡漫不经心的抿着唇角:“四妹,你是怎么知道我对嬛嬛弃之不顾的。” “难道?”姬以羡慢条斯理的说道,“是嬛嬛亲口告诉你的?” 姬宝儿刚准备点头,大声应上一句,突然就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些东西在拉扯着自己,姬宝儿虽然平常在府中,或者说是在肃州张扬跋扈惯了,却并非一个真的蠢货,她隐晦的用余光往自己的侍女身上瞥了眼,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撇嘴:“宝儿这不是瞧见嫂嫂一个人回来吗?” 若非侍女提醒,她还真就大意了,姜嬛是个哑巴,一个哑巴怎么会亲口告诉她了?姬宝儿暗中恼恨,连带着掐着姜嬛的手,也不自觉地用了力。 原本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姜嬛一心一意只想当个花瓶的姜嬛,瞬间就感觉到了那股力道,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着。 她肌肤生而娇嫩,被姬宝儿这么一掐,还不知道要红肿多久。这么一个认知,让姜嬛心中的火气,又稍稍的提升了些。 不过无碍,一盏茶,就能消的火气。 姬以羡微微笑着,上前一步:“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事,四妹日后还是别僭越了。” “如今天色不早了,想必姨娘那早就备好了饭菜,我也就不留四妹用膳了。”姬以羡作一揖,“你嫂嫂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算是辛苦,我便先带你嫂嫂回屋歇了。” 言罢,姬以羡好以整暇的看着姜嬛:“嬛嬛,过来。” 面前的玉人儿,语气和煦,面带微笑。 可不管姜嬛怎么看,这感觉都像是在逗一些猫猫狗狗的玩意般。 但有句俗话说的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嬛笑着将姬宝儿的手给拂开,脚步有些急切的就往姬以羡身边冲去,临了,脚踝一崴,整个人就像前扑去。 姬以羡面不改色的接住了她后,便换了一个姿势,半抱半搂的将她圈在了自己的怀中,似乎丝毫都不介意怀中面色丑陋:“四妹慢走,我与你嫂嫂先进去了。” 013送汤药 才刚进院子,姬以羡便毫不犹豫的将她给放开了,独自大步的就往书房那边走去,只字未留。 姜嬛站在原地,静默的注视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的将视线给收拢住,自个往屋子中去了。 回了屋。 姜嬛才发现屋中的熏香又换了一种,浅浅淡淡的,和姬以羡身上的气味特别相近,是青竹香。 一回头,就见琴儿正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见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忙不迭的俯身跪下:“世子妃。” 姜嬛挥挥手,指向了角落的摆着的香炉。 琴儿寻着姜嬛手指的方向过去,仔细的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世子爷惯常爱用的熏香,只不过因为前些日子,是世子爷和世子妃的大婚,这才让玲珑姐,将香换成了一般女儿家都爱用的熏香。” 姜嬛颔首,在一转身就看见了黄铜镜中的自己,容颜恐怖,脸上的伤痕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半分好的地方。 她伸手慢慢的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上面的每一道伤,几乎都是被人怀着最大的怨恨的划下的,她倒是不知,自己在金陵竟然还有这般仇敌。 这人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她去死了,而是要让她无颜的存活于世,只能苟延残喘。 真是,何其残忍的心思。 抚在脸上伤疤的手指指尖微微缩紧,可铜镜中,那双眸子,却甚是多情,几乎柔和的都能滴出水来。 琴儿还以为姜嬛想不开,连忙上前安慰道:“世子妃别灰心丧气,奴婢听说长安名医众多,等着世子回长安的时候,世子妃便可请太医来瞧瞧的。” 长安中的局势,她不过是一知半解。 只大体上略知道一些,比如姬以羡不得广陵王宠爱,可当今的燕帝,却甚是喜爱这个侄儿,那种喜爱的程度,几乎凌驾于众皇子之上。 当然,除了太子。 说来,这位燕帝虽然建树不高,但胜在是非分明,虽不说他膝下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是兄友弟恭之辈,却也没有出过什么夺嫡互相陷害的丑事来,而这一切都要源于燕帝嫡庶分明,在子嗣一途上的用心,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子实在是争气,凭着自己的手段,硬生生的将其他的几个庶皇子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清茶入口,茶味甚是浓厚,还有些涩意,在舌尖一层层的荡漾开。 姜嬛将茶盏放下,门口突然就传来了青雨的声音:“青雨求见世子妃。” 琴儿看过去,直到姜嬛点头之后,这才走了出去,将青雨恭谨的给请了进来。 青雨是林氏身边比较受宠的侍女,如今她这个时候来此,必定也是因为林氏有事吩咐,就是不知道,是为了那个药膳,还是为了姬宝儿。 不过是她翻身上了罗汉床的空隙,青雨便端着一盅汤踏着余晖,袅袅而来。 到了跟前,青雨福身:“世子妃。” 姜嬛不能说话,只能含蓄的点点头。 青雨起了身,将那盅药膳摆在了姜嬛的面前,笑道:“世子妃,这是我们夫人,特地命厨房给世子爷熬的药膳,是用冬虫夏草熬制的,希望世子妃能给世子爷端过去。” “夫人还说,记得将她给您的那个药,放进去,那是对世子身子有益的,还希望世子妃能盯着世子喝下去。” “所以,就麻烦世子妃了。” 014临渊 余晖脉脉,烛影惶惶。 面前那盅药膳,依旧冒着热气,还有几分肉味的香气从中溢了出来。 姜嬛将面前的盖子掀开,一股热浪瞬间喷涌而出,肉香四溢,光是闻着,便觉得食欲大动。 “世子妃。”琴儿有些不确定的喊道,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惶。 姜嬛歪头看着她,突然出手,擒住了琴儿的下颌,将她整个人拖着,头按在了冰冷的小几上。 手下,琴儿的身子颤抖的不成样。 姜嬛心中暗自叹了声,也不知是谁喂了她那般霸道的药物竟然如今她连一分内力都施展不出来,要不然也不会擒住一个小奴婢,都这般费劲了。 按在琴儿下颌的手指,一寸寸的下移,直到最后遏制住了她的喉咙,琴儿只觉得如今呼吸困难,就连张口就变成了一种奢望。 可她不愿死,只能拼命挣扎:“奴……奴婢……愿……愿意……” 惊恐中,她睁眼去看,只看见一双比夜色还凉的眸,里面充满了肃杀。 琴儿瞪大了眼,没一会儿,便直接昏了过去。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蜷成一团,似乎已经半点声息也无。 姜嬛跳下罗汉床,将鞋履穿上后,便不再管琴儿的是死是活,端着那盅药膳便往姬以羡的书房去了。 她自幼记忆过人,这走过一遍的路,便能记得清清楚楚,无半分差错。 不知何时,外面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从廊檐下低落,密布的宛如一张大网,映衬着院中的景色,也变得雾蒙蒙的,这倒不像是萧条贫瘠的肃州,反而多了几分江南画桥烟柳的错觉。 她去到书房的时候,姬以羡还在听先生授课,整个人端坐着,一丝不苟,虽然面色冷淡,却不能看出他的认真。 姜嬛躲在窗后,悄悄地看着正在为姬以羡讲学的先生。 是一个老先生,胡须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可那双眼依旧精神矍铄,给人很深的印象。 玲珑不知道从哪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走到了姜嬛的面前:“世子妃,您又来给世子爷送药膳了。” 姜嬛点头,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指了指书房。 玲珑是先王妃留下的,自幼就被调整的十分机灵,自然也明白姜嬛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便道:“那是长安城有名的老先生,是陛下特赐给世子爷的。” “因世子爷体弱,走不了武将,便只能走文官,等此次回去,世子爷可是要参加科举的,陛下对世子爷抱了很大期望。”玲珑见着姜嬛又在往这里面,便干脆和她扯起了这些闲事,“说来,世子爷离开长安,也快小半年了,三月之内,必定有圣旨送来,让世子爷回去的。” 玲珑说完,便笑盈盈的去看姜嬛:“世子妃还没去过长安城吧?” 纵然玲珑语气中带着几分善意,可姜嬛还是听出了她口中的嘲讽。 也是,一个容颜尽毁的哑女,有什么资格,配得上深受陛下宠信的世子爷了? 不过,姜嬛却也真真切切的听见了长安这两字。 三月之内,便可回去吗? 姜嬛抓着托盘的手,微微用力,目光幽黯。 大概玲珑也是闲着,见着她没什么反应,又七七八八的和她说了一些事,都是关于姬以羡的,平常都探查不到的一些辛秘的往事。 都说男子弱冠,便要准备冠礼,父亲或者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赐字。 可姬以羡去年弱冠,却并未行冠礼,广陵王也并未赐字,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儿子似的,反而是大燕的陛下,派人不辞万里的跑了一趟,亲自给姬以羡赐了字。 临渊。 自个的亲生父亲没有赐字,反而要旁的叔伯来赐字,若非广陵王妃对广陵王情比金坚,她真的都要怀疑,姬以羡到底是广陵王的种,还是燕帝的。 在廊下站了许久,细雨都停了,偶尔只听闻一两滴雨从檐角滴落,打在石阶上的声音,这时,面前紧闭的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姬以羡亲自将老先生给送了出来。 一出门,姬以羡自然而然也就瞧见在立在廊下的姜嬛,他将老先生交给了玲珑:“玲珑,送老师回去。” “是。”玲珑福身,腰肢款款的上前,扶住了老先生。 老先生一手抱着书,一手由玲珑扶着,在路过姜嬛身边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那语气中,是强烈的不满。 玲珑转头歉意的颔首一笑,这才又继续认真的扶着老先生离开。 姜嬛目不斜视的走到了姬以羡的跟前,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药膳递到了他的面前。 姬以羡转身率先进了书房,等走到了一半之后,才道:“进来吧。” 听见他的声音后,姜嬛才敢进了书房。 书房中青竹香的味道要比寝居更浓烈一些,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松香味。 她走过去,裙裾缓缓。 姬以羡的目光从药膳上掠过,眼中闪过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又来送药膳吗?” 姜嬛取过一旁的笔,在面前的宣纸上落下:“是。” “送到了,你便下去吧。”姬以羡将那盅药膳推至一旁,见着她不动,又道,“怎么,怕我不喝吗?” “夫人亲自送来的,就算里面藏着毒,为夫也会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姬以羡眼皮子都不愿在抬半分。 对于姬以羡这般自嘲的说辞,姜嬛是一个子都不会信。 015我想要活下去 冷风呼啦的从半掩的窗子中吹了进来,将书案上的东西吹得翻飞,张牙舞爪的在空中挥舞。 姜嬛拿着笔,低头看着正在练字的男子,他的眉眼生的极好,若是褪去了冷淡疏离,便能让人瞧出他眉目的精致来,是那种一笔一画雕刻的精致。 其实从看见药膳那一瞬,到后面走过这么长的一段长廊,她的心中也早就有了思量。 林氏阴毒,若要与虎谋皮不是不可,只是太过危险,而他们所共有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是不会将林氏当成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的。 打定主意,姜嬛又再次提笔:“药膳中的确有毒。” 姬以羡余光匆匆瞥过,不过一霎便将笔重新搁下,也没在和她绕着弯子,而是直白的问道:“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姜嬛写下这三字的时候,用足了力道,几乎都已力透纸背。 这一点,并非是她哄骗他,而是她本就是这般真切的希望,活下去。 然后报仇。 “就这般简单?”姬以羡不信,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尚且不及她身高的少女,眸中似有流光涌动,叫人想起塞外的草原,那儿的天,便如他此刻的眸子般,澄澈明净。 姜嬛面无表情的抿着唇:“是,我想要活下去。” “可你知不知,我在府中根本没有地位,想要保住一个人命,根本就是难上加难,若你能寻得林氏庇佑,会比跟着我这个废人,还要好。”姬以羡轻慢的笑了起来,身子一斜,便倚在了窗台处。 余晖从天边倾斜,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瞧着他的这般样子,姜嬛心中无端的便升起了八个字,风姿特秀,色转皎然。 如是也。 姜嬛再次提笔:“你是我夫君,你若死了,我也无法独活。” “你要与我殉情?”姬以羡笑,将她刚刚写完的纸抹去。 “并非殉情,而是林氏不会让我独活。”姜嬛面不改色又重新扯过一张纸。 姬以羡瞧着纸上那行娟秀的字迹,颔首:“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还有什么好求的,放心吧,你不会死的。” “我也不会。”这句话,也不是姬以羡死说给谁听。 他说的声音很轻,几乎都湮灭在灌进来的风声中。 姜嬛拿着笔的手一松,重新在清水中洗干净后,挂在了笔架,尔后对着姬以羡袅袅福身。 “日后,这事你替我遮掩一二便可,回去吧。” 姜嬛踏进屋的时候,全身轻松。 琴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跪在罗汉床前,见着她整个人便抖了又抖,刚才姜嬛伸手掐在她脖子上的那种阴冷的感觉依旧还在。 她想忘都忘不了。 “世子妃。”琴儿将头磕下去,头顶着冰凉的地面,有些痛。 姜嬛用脚尖踢了踢她,尔后将她的下颌勾了起来,冷冷一挑眉。 顿时琴儿整个人跪着又往后拼命的退了几步:“求世子妃饶琴儿一命,至此之后琴儿的命便是世子妃的,今日之事,琴儿绝不会说出的。” “还请世子妃宽恕琴儿这一次。”琴儿出口,声音都开始打抖。 其实之前,她被指派来照顾世子妃的起居时,她还暗自庆幸过,毕竟这种小家小户的姑娘是最好驾驭的,也不会轻易苛责下人,谁知道竟然是她打错了算盘。 姜嬛俯身将人给拉了起来,尔后指了指小几上的茶盏。 琴儿战战兢兢的伸手去拿,发现茶壶轻飘飘的,里面空无一物,顿时明了,匆忙福身:“奴婢这就去跑壶茶来。” 说完,有些不安的抬首,见着姜嬛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之后,拿着茶壶一溜烟的便跑了出去。 她一走,偌大的屋子便又在瞬间空旷下来,寂静如初。 只余下她一道的剪影,在窗棂上若隐若现。 016闲叙 晚膳的时候,姬以羡换了一身玄色衣裳过来,走在廊下几乎欲与这夜色融成一体。那时候,她正趴在罗汉床上摘花玩,也没有注意到姬以羡。 直到姬以羡反手扣着桌案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从那堆花中,然后移到了他的手上,再往上才瞧见了他这人。 有时候,她觉得老天爷当真偏心。 一个男子的眉眼轮廓,怎能生的这般精致,那恰到了好处的勾勒,真的是少一分便缺了些许韵味,而多一分却又显得女气,如今这般模样,才是刚刚好。 她仰头看他,仰的脖子都有些酸涩,本想着笑一笑,可真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扯得嘴角边的伤口疼,便立马收敛住了消息,反正她如今这般面容,笑不笑又有什么关系了。 还不是一样的丑陋惹人嫌。 姬以羡小几的另一面坐下:“摘这些作甚?”他的语气绝对说不上好,可比之下午时在书房见着的样,已经算是极致的温柔了。 姜嬛将自己目光给敛住,沾了水在一堆花瓣边写道:“有人?” 她写的简单,却相信姬以羡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府中,唯有面前的男子,能勉强算是她的依靠。 只要能活着离开肃州……姜嬛攥紧的手,又慢慢地放下。 “是啊。”姬以羡轻声一叹,“夫人这般模样,着实令人惊讶。” 说着,他脸上便揉了几分笑意,隔着小几,看她。 烛光煌煌,映着那张伤痕遍布丑陋的脸。 娶她回来的时候,他正昏迷中,被那林氏以冲喜之名直接送到他的床上,他本是打算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毕竟林氏送来的人,谁敢放在身侧,这无异是养了一条毒蛇在侧,后来却发现是个蠢得,他借酒试探,也没试探出个一二来,想着她死了,也有其他人补上来。那也就不如将计就计,便打算用她当挡箭牌挡着,谁知道今儿,却给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瞧着蠢,却是个有主意的。 可有时候太有主意,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姜嬛将袖口半卷着,伸手拎过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后,推了过去。 罗汉床临着窗,外面的侍女小厮在廊上来回走动着,院子中还有几名侍女在打扫庭院,虽说姬以羡不得宠,可院中伺候的人,却不少。 姜嬛的目光在外面这些人的身上提溜过,转回来继续写:“方便说说吗?” “抱歉。”姬以羡摇头,“不方便。” “世子,世子妃该用膳了。” 半个脸埋在光影中,姜嬛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花随意的往旁一搁,就想跳下床去,就在她准备动作的时候,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却缓缓地伸到了她的面前来。 寻着那只手往上瞧,就见姬以羡唇角含笑的看着她,语气轻缓的笑着:“怎么,不可以?” 姜嬛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中,由着他轻轻一牵,便下了床。 用膳的时候,除了琴儿和玲珑伺候,还又多了另两个眼生的侍女,生的唇红齿白,妖妖娆娆的,并不像是原本跟在姬以羡身边伺候的人。 两人沉默的将饭用完,便让人给撤了。 姜嬛用手指蘸了茶水:“那两人是谁的放进来的?” 姬以羡瞅了眼,将书翻开:“林氏。” 017召见 初春的夜还有些凉,虽说不至于被冻得浑身都成了冰雕,但当身边却是睡了一个十足十的大暖炉,却不能靠近半分,这种时候往往是最磨人的。 这不算是她第一次和姬以羡共枕眠了,甚至以后无数个日子里,两人都还需要扮演一对还算是恩爱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真当那人身上的青竹香气席卷了她的鼻尖,霸占了她所有的感知的时候,姜嬛心中的那股烦躁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就算是背转了身,那股浅浅的香味,还是能盘桓过来,连带着那种暖和的热气。 按理说,她们现在是夫妻,她就算是转过去将他当成汤婆子抱一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并非真正的姜嬛,又如何能做出这般不知礼义廉耻,没有女儿家脸面的事情来。 还有金陵……她迟早是要回去的,若真与这人纠缠不清,又该如何面对父亲母亲以及沈家的族人。 想着,姜嬛蜷缩了一下脚趾,两只脚碰着冷冰冰的,将原本就缺乏的困倦,又一次给惊得灰飞烟灭。 她难捱的动了动,身后姬以羡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还不睡?” 姜嬛摇头,却依旧固执的背对着他。 “睡不着?”姬以羡又问,似乎比起前几次来,这一会儿倒是多了些耐心。 想着反正也睡不着,姜嬛干脆转了身,摸黑着抓住了姬以羡的手,两人的手一冷一热,一个细嫩如玉,一个粗粝带着茧子,是常年练武的手。 姜嬛身体一僵,不是说姬以羡身娇体弱不适合习武吗? “怎么?”黑暗中,姬以羡的声音慢吞吞的响起,“你的这手,到和你眼睛一般,生的不错。” 姜嬛心中一紧,就听见姬以羡又继续道:“这般娇嫩的手,可不像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姑娘,反而像极了那些娇娇贵女。” “不过是父母照顾我。”姜嬛将姬以羡的手掰开,在他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写道。 姬以羡笑了下,没有戳穿她:“睡吧。”语毕,姬以羡便想将他的手从她的手中抽离出来,可才刚动,又被姜嬛给捉住,写道:“那天刺杀你的人是谁?” “好好地,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姬以羡这才是彻底将手抽了回来,“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我哪有去了解他们是谁。” “太晚了,你快睡吧。” 隔日刚醒,玲珑便跪在了床脚出的位置:“世子妃,王爷请您过去。” 王爷?广陵王?姜嬛穿衣裳的动作一僵,对着玲珑挑了挑眉,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广陵王会突然召见她,而且还是隔了这般久。 总感觉,来者不善。 一股子的凉风不知道从哪透了进来,吹得人透心凉。 姜嬛默不作声的起来,让琴儿将她扶到了妆镜前,替她梳妆,身后玲珑默默地注视着,不知道是何缘故,越和这位世子妃接触的越久,就觉得她越不像一个清贫人家出身的姑娘。 或者换句话说,若非那张脸毁了,就说她是大家族中精心雕琢打磨的姑娘,她也是信得,那一身的气质,真的是太通透了。 玲珑暗中叹气,上前从琴儿手中接过了梳篦:“世子妃,还是让奴婢来为您梳妆吧。” 姜嬛说不出话,只能默默颔首,算是应承了她的话。 林氏的院子透着一种富贵之气,那广陵王的所居的院落,则很好的体现了武将的那种疏狂肃杀的气息。 脚下的青石砖透着寒意,将她屈膝跪下去的时候,那股寒气便顺着她的膝盖向上攀爬,不一会儿便冷的手都僵了。 她恭敬的低头跪在广陵王的书房之前,隐隐有交谈声从书房中传来。 也不知跪了多久,紧闭的书房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戎装的男子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在路过她的时候,脚步一顿,弯腰将人扶了起来:“嫂子,父亲如今正在气头上,言语上可能有些偏激,还望嫂子见谅。” 姜嬛戴着面纱,只露出了那一双翦水般的双眸,灵秀逼人,姬行见着的那一霎,都有几分迷惑,可偏偏在她的眉骨之上,有一道伤疤,平添了几分狰狞,将那份灵秀给遮掩了不少。 她福身,算是承了姬行的情。 “嫂子,请。” 018赐妾 姬行生的和气,就连面目也清秀干净,若说的风雅些,这人该是在长安那片锦绣风流之地,赏花赋诗,骑马倚斜桥的公子哥。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如何手控烈马,执剑杀人。 若非她曾在战场之上见过这位二公子,如今他走在她的面前,她是决计想不到的他会是这般的人物。 随着姬行进了广陵王的书房,那种冷冽的感觉就感觉明显,周遭的一切,都是冷硬的兵器,还有墙上偶然窥见的裂痕,无一不在说明着这位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冷冽暴戾,处事偏激。 就算是她的父亲,在战场上见着这人,也是不愿直面其锋芒的。 因为这人呀,就是个疯子,不计后果的疯子。 姜嬛随着姬行进去的时候,那人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形图,那是大秦,大燕与外族交界的地方,云中郡云州。 云州,隶属大秦。 云州往上便是马邑郡朔州,那也是和大燕接壤的地儿。 好端端的,也不知这广陵王看这些作甚。 姜嬛屈膝跪下,因为发不出一点声音,便让姬行代劳:“父亲,嫂子到了。” 膝下的地砖和外面的青石砖一般,冷硬的硌着膝头。 广陵王应了声,语气冷冷淡淡的,和姬以羡的口吻何其的相似。 没一会儿,他便转了身,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目光挑剔的将她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他不说话,屋内也没人敢开口替她求情,只能闭着嘴,等着广陵王将人给审视完。 “听说……”广陵王就算是坐在椅子上,身子也是端正挺拔如松,颇有种大敌当前的肃杀之气,他慢悠悠的开口,语调却沉冷,“你是个哑巴?” 这个调子,应该是不满意了。 姬行暗自为跪在屋中的女子捏了一把汗。 姜嬛俯身缓缓叩拜而下,额头抵着石板,无法言语。 “看来是了。”广陵王冷笑,“一个哑巴,却占了我儿世子妃之位,若非大师说你八字硬,能压住我儿的命,你该知道,连个妾室你都配不上。” 姜嬛不卑不亢的低着头,没有过多地举动。 “天下之大,能人之多,也不知林氏是如何寻了你,可既你已于我儿成亲,那本王也只能认了,不过日后不管是请安还是家宴,又或是外界的一众应酬,你都不能参加,我广陵王府还是要脸的。”广陵王语调沉冷的继续说道,“你既是哑巴,那便也无法好好伺候我儿,你既然已经占了世子妃之位,就不该在贪求其他,你可知?” 姜嬛依旧无悲无喜的行礼,表示自己已然明白。 “父亲,这样对嫂子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公?”姬行没忍住,为人求了情。 广陵王瞧了眼,手边也不闲着,砚台便跟着砸了过来,姬行也不敢躲,只能硬生生的受了这么一击。 他白净的额头上立马就被砸开了花,血寻着脸流了下来。 “出去。”广陵王轻叱。 姬行担忧的看了姜嬛一眼,却并不敢忤逆广陵王,于是起身:“孩儿告退。” 其实他敢这般爽快的就离开,也不过是因为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手握军权,权倾朝野,也太过骄傲自负,根本不会对一个妇孺动手。 等人走了之后,广陵王的目光更加放肆的落在了姜嬛的身上,只是那种放肆,带着凛然的杀气:“带回长安之后,我儿身子但凡好一些,本王便会立刻为我儿重新择妻,到时候你是走是留,本王都不会阻你的路。” “但你要明白,如果你留下,那边只能是通房,连个妾都算不上。” “如果你走,本王可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姜嬛福身,以示自己明白,柔顺温婉。 “你既已明白,那边下去吧,记得不要越俎便可。”广陵王道,“还有,此次本王还带了两名女子来,身家清白,你也一并领回去。” 姜嬛起身的动作一顿,便听见广陵王在上头冷笑:“临渊如今也已弱冠,身边有几个人伺候很正常,而你不但是个哑巴也没个容貌,要如何伺候世子。” 他这话中,已然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在他心中并不认她是姬以羡明媒正娶的妻,是他广陵王府的世子妃。 或许,连个妾都算不上。 她虽然觉得有些难堪,却也不至于伤心动怒,她成为姜嬛本就是一个偶然,她未来的夫君,也不可能是姬以羡。 既如此,其他的又何必再锱铢必较。 “世子妃,请您出去吧。”广陵王身边的老人上前,恭谨的对着她作揖。 姜嬛礼数周全的对着广陵王福身,这才随人一同出去。 刚出书院,姜嬛便觉得全身都无比的轻松,在一抬首,便瞧见了站在一旁,似在等候她的姬行。 他沐浴在晨光之下,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竟然能让这充满了无边肃杀的院子中,衍生出了几分和煦来。 019姬行 两人一同出的院子。 光影斑驳的打在两人的身后,拖下了长长的影子,倒映着四周高大的树木。 “今日之事,让嫂嫂受委屈了。”姬行斟酌的语气开口,温和的恍似三月春风,徐徐的吹拂过身畔。 姜嬛笨拙的打着手势,可惜她并不懂手语,姬行也不懂,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齐齐的笑了。 她的眸子生的美,这么弯着一笑,一双眼顿时就像月牙似的,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姬行也在刹那闪过了几分怔忪,尔后大大方方的将手平摊在了她的面前:“嫂嫂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直接就写在姬行的手上也无事。” 顿了顿,又道:“听说嫂嫂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想必嫂嫂自幼也是饱读诗书吧。” 饱读诗书这几个字她可不敢当,不管是作为沈梨还是姜嬛,她对读书一事,都是持观望态度,顶多在父亲和母亲的督促下,将字练好,晓得几分道理罢了。 姜嬛笑着摇头,在姬行摊开的掌心上写道:“不委屈,王爷说的都是实话。” 当她的指尖真的落到了姬行的掌心时,指腹间的温凉,倏然就顺着蔓延过来,痒痒的,让他颇为不自在,所以等着姜嬛写好之后,姬行立马就缩回了手,将手背在了身后,颇为不自在的说道:“哪里会不委屈,不过是嫂嫂性子好。” “今日之事若换成宝儿那丫头,指不定要有多委屈了。”姬行换了一只手,在姜嬛的面前摊开,“写吧。” “我与姑娘她不一样。” 姜嬛生而卑贱,哪里比得上赫赫有名的广陵王的掌上明珠,这一点她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当然若今日之事,是发生在大秦,发生在沈梨身上,那结果自然是不尽相同的。 处在什么位置,便得有个什么态度,她一直清醒地明白着,所以才会将姿态摆得这般低。 “哪不一样。”姬行失笑,“是嫂嫂作茧自缚了。” 姜嬛浅笑不语,目光追逐着面前的一只蝴蝶而去,看着它无所拘束的越过了高墙,飞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若非她一身武功被禁,面前的这堵墙,又哪里能拦住她? 姬行怕姜嬛不识路,一直将她送到了牧归院的门口:“嫂嫂,到了。” “我与兄长之间有少许的误会,就不送嫂嫂进去了,还请嫂嫂当心些。”姬行转了身,与姜嬛面对着面,作一揖。 容颜秀雅,君子之风。 很少能看见征战沙场之人有儒士的风采,一举手一投足就像是久浸在诗书礼仪中的人,比起姬以羡来,她倒是更宁愿相信姬行入仕,而姬以羡征战沙场。 姜嬛福身,伸手搭在琴儿的手上后,便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然后消失在廊檐之下。 姬行收回了担心的目光:“走吧,莫让兄长瞧见我在这。” “是。” 入了屋,青竹香的熏香依旧袅袅在屋中盘桓,屋里也空旷的厉害。 姜嬛转身就走去了罗汉床,去掉鞋履之后爬上去,撑着头看着同样空空荡荡的院子外,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显得十分脆弱。 可琴儿依旧还记得昨儿这位世子妃那只手掐上她的颈子的感觉,并不敢单独和她多呆,于是随便寻了一个借口之后,便出了屋子。 020美人恩 西风从窗扉间的缝隙钻了进来,细细的吹过耳廓,温柔的如同有人在耳边呢喃。 面前的小几上则是一摊水渍,大概是被风吹得全部汇聚在了一起,一团一团的叫人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寻了借口出去的琴儿拎了一壶热茶进来,看见面前小几,惊叫道:“世子妃,您这里怎么弄了这么多水?等奴婢去寻东西来擦一下。” 说着,琴儿将热茶摆在上面,急急忙忙的又跑了出去。 姜嬛只当做听不见,兀自又倒了杯茶,尔后如数全部洒在了小几上,将最后的几个字,全部都湮灭在了茶水中,汇聚在一团,什么都瞧不出来,不知道也以为是茶盏打翻罢了。 但还不等琴儿回来,广陵王的人倒是先来了。 广陵王说过,会赐两名妾室给姬以羡,如今便由着广陵王身边的管事给送来了。 姜嬛沉默的将两名侍妾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遍,她也不知广陵王是如何能将家世清白这四个字说的是理直气壮的,若论家世清白,姜嬛才真的算是家世清白。 而面前这两个妖妖艳艳的女子,有些眼力的人一瞧便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那腰身当真是软若无骨,还有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所散发出的那种妖娆之气,瞧着便想上去好好地恣意怜爱一番。 她一个女子尚且有如此想法,何况男子? 说什么派来伺候他儿子,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以美人为名的鸿门宴罢了。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的事,她的容忍度向来很高。 姜嬛从罗汉床上起身,趿着鞋履,对着管事福身,算是应了广陵王的话。 其实管事也不想将两人给送到自家世子的院子来,可主子有令,他这个做下人也不敢不从。 到了如今,也只能挑着简短的说:“世子妃,这是王爷赐给世子爷的两位通房。” “这二人都是下面的人献上来的,这人名唤望月,这人是朝雨。” “不知世子妃可要为两人赐名?”虽说广陵王不认这个世子妃,但管事还是给足了她面子,不但将广陵王所言的侍妾换成通房,还特意问了句,要不要重新赐名,这完全就是当奴婢给送进来的。 毕竟侍妾和通房的地位,还是相差甚远的。 如此人情,还真是不好应承。 姜嬛不能言,只能再次福身,算是应承了管事的好意。 管事也明白她的难处,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两人的卖身契递到了姜嬛的手中,这举动不过是在告诫两人别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要不然她这个世子妃是有权将两人发卖的。 姜嬛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两人的芙蓉面,刚准备写字准备送人出去,没想到玲珑正好来了。 牧归院的大丫鬟来了,自然也没她这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妃好的太多了,所有的应酬姜嬛基本是直接推给了玲珑。 当玲珑和管事说完,将人送出去的时候,管事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笼罩在日光下的牧归院,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他们的这个世子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姬以羡进学回来的时候,姜嬛正趴在小几上,面前摊开着纸笔,身旁不知道站着两个从哪儿来的女子,只瞧了一眼,姬以羡便觉得这两人站没站相,全身上下都像是没有长骨头,软绵绵的一团。 “妾身见过世子爷。”两人见着姬以羡,齐齐福身,两人本就是为了姬以羡来的,自然穿的单薄,这一福身,便露出了颈子后的一截肌肤,虽然白净,却远远不如姜嬛那日露出的所给人的惊艳。 那日模样再次浮上心头,就连姬以羡这般自诩清心寡欲的人,都觉得心痒痒的,所谓的白嫩如雪,细腻如玉,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第一次,姬以羡有了种很想探知这张脸被毁了之前的到底是何等的姿色。 是不是也如那日所见,香艳妖冶,活色生香。 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是不是也该是她的模样。 他进了屋,便将手中的书本放在了小几上,姜嬛蒙着面纱,仰头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眼中透出几分狡黠。 大概是经过昨晚摸黑在手心中写字一事,姜嬛瞧他,就是觉得他比这里的人都要亲切些。 姬以羡也在罗汉床上坐下:“这谁?” 姜嬛似乎知道他一回来便会问,便将早就写好的纸递了过去,宣纸上字迹娟秀,不出格,也不出挑,中规中矩罢了。 “王爷赐给你的两名妾。” 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姬以羡,恶劣的笑了笑,眼角眉梢间是和广陵王如出一撤的沉冷,直到这时她才相信,这两人真的是父子,而不是什么仇人。 “多管闲事。” “王爷是您的父亲,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况且望月和朝雨颜色不错,世子何不就此纳了,也好消受美人恩。”姜嬛笑盈盈的又推了一张纸过去。 姬以羡瞧了眼,便直接揉成团,随意丢在了案上,倒也不怕旁人给拾了去。 不管是大秦还是大燕,都讲究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那种簪缨世族和钟鸣鼎食之家,才会请个西席先生回来,教人识识字,至于其他,基本上不会学这些,虽然偶有例外,但也并不多见。 而玲珑是因为伺候先王妃笔墨,才略懂的那么几个字。 就算是府上的姬宝儿,所学的也不过女红管家这一类,至于诗书这一块,也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不至于日后教人笑话了去。 姜嬛则将那团纸给捡了回来,她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虽然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一句戏言而已,可她还是慢悠悠的将纸团展开,放在烛火上烧了。 “将人带下去。”姬以羡余光瞟着玲珑进来,声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望月和朝雨无言的对视了一眼,尔后便跟着玲珑走了下去,虽然今儿没有在世子爷的面前落个好,但到底来日方长。 直到人走之后,姬以羡才对姜嬛说道:“你倒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 这句话听得不像褒奖,倒有些贬义的感觉。 姜嬛浅浅一笑,提笔:“用膳吧。” 021弈棋 经过这么几日的磨合,姬以羡用膳的时候,已经能放慢速度,等着姜嬛吃完,然后同她一起放筷。 等着玲珑进来将饭菜撤了之后,姬以羡才道:“会下棋吗?” 姜嬛琢磨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尔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写道:“略懂而已。” “如此,那就切磋切磋。”似乎姬以羡今晚的兴致很足,若放在往日,他都是一个人拿着书不是去书房,就是在罗汉床上看,根本不会怎么搭理她的。 姬以羡让玲珑将棋盘给端了进来。 很普通的棋子,寻常人家也买得起,与她的白玉棋相差甚远。 姜嬛默默地捡了黑子,放在手中,棋子做功有些粗糙,根本不似她的那般温润,入手握着都觉得是一桩美事。 “这世间对女子大多苛责,别说雅人四好,就连识字的都不识得,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姬以羡将白子给端了过去,“或许,我应该说你有个好父亲。” 大概是因为体谅姜嬛口不能言,在棋盘的旁边,姬以羡特地备了笔墨。 以前在闺阁之中,对于琴棋书画一道,她最擅长莫过于棋道,大概是因为与人对弈,看着棋盘上黑白纵横,颇有种指点江山的豪迈之气。 局方而静,棋圆而动。 姜嬛执了黑子,刚落在棋盘之上,姬以羡便紧跟在其后,两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十余子之后,姬以羡突然就出了声:“没想到你棋艺还不错。” 姜嬛笑着颔首,心下却在琢磨着,要如何不动声色的将这盘棋局给输掉,毕竟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棋艺太出众了,可不算的是什么好事。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又和姬以羡过了一大半的子,白子逐渐占据了上风,将黑子围困的溃不成兵。 末了,姬以羡瞧着姜嬛一笑,没说话,只是将白子全部捡回了棋盒中后,才道:“今儿便到这儿,天色已晚,还是去歇息。” 瞧着姬以羡从罗汉床上下去,姜嬛拈了一颗子在手心中,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刚才姬以羡似乎发现了什么,整个人怪异得很。 罢了。姜嬛将黑子扔进棋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想的,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熄烛后,姜嬛也小心翼翼的上了床。 男子身上的青竹香味瞬间便在鼻尖萦绕开,姜嬛翻了一个身,从一片黑暗中,准确无误的摸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本来是向里面蜷着的,被姜嬛捉住之后,他手瞬间就握成拳,尔后又缓缓地松开。 姜嬛将他的手捉住摊开后,用指尖他的掌心中写道:“那两名妾你打算如何?” 姬以羡没有想到她问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顿时愣住,尔后才道:“两个女子罢了,反正又不用我们出钱养。” “安排。”姜嬛斟酌着,“可要安排两人侍寝?” 姬以羡原本闭着的眼,一下子就睁开,裹着被子转身:“你再说一遍?” “侍寝。”姜嬛才不怕姬以羡这口头上的警告,“她们本就是你父亲赐给你的妾,侍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再言,你如今也已弱冠,换成别家的子弟,这个年纪,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黑暗中,姬以羡眯起了双眼:“你这是在自荐枕席吗?” 姜嬛顿时愣住,尔后将手一抽,裹着被子就转了身,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插嘴一句,反正她该提的不该说的,也全都做了,他要是不近女色,也与她无关。 至于广陵王那,想来应该是没多少精力管他的,要不然就是纯粹膈应她罢了。 既然不满意她这个儿媳妇,当时又何必让林氏做主,将她抬进来。 姜嬛觉得这一家子大概上下都有些毛病。 022请安 虽说广陵王并不承认姜嬛这个世子妃,可在牧归院中,姜嬛还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是以一大早,姜嬛还没用早膳,望月和朝雨便齐齐上了门,在廊檐下等着姜嬛见她们。 琴儿替姜嬛将发髻和衣裳穿好,刚准备取过面纱给她戴上的时候,就被姜嬛给挥手制止了,如今这个府邸中,又或是整个肃州,谁不知道世子爷娶了一个无颜之女。 既如此,又有什么好遮掩的,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望月和朝雨进门的时候,姜嬛已经坐在主位上喝茶,望月和朝雨也是被人训练过才送进来的,自然礼仪规矩都是极好的,两人按照规矩行了礼之后,就乖巧的站在一边,准备听候姜嬛的训斥。 可等了半日,都不见姜嬛开口,望月才捂着嘴娇娇一笑,眼角处点的泪痣,显得楚楚动人:“妾忘了,世子妃自幼便患有哑疾,恐怕妾是没有这个福气听见世子妃的训诫了。” 姜嬛看过去,那双眼黑白分明的,冒着寒气,明明如今已经春风和煦,却瞧得望月心肝一颤,一时之间倒是将早先的说辞全忘了一个干净。 朝雨上前一步,微微将望月的身子挡在后面,福身:“望月年纪小,不太懂事,还希望世子妃不要太在意。” 姜嬛的目光从两人的身上一次掠过,尔后摆摆手,一笑,似乎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朝雨转头对着望月一笑:“不过世子妃若是有什么训诫,也可让玲珑姐转告于我们,妾与望月都是新人,还不太了解这牧归院的规矩了。” 话已到了这个份上,姜嬛又如何听不出来这两人的潜在之意,姜嬛靠着冷冰冰的椅背,对着琴儿挥挥手,尔后指了指走廊上一闪而过的纤影。 琴儿虽然有时候不太机灵,可大多数的时候也算是看得懂眼色,所以当姜嬛的眼睛一看过来,琴儿便立马福身往屋子外跑去,朝雨说那话的时候,玲珑正好从走廊上路过。 朝雨漫不经心的垂了眼,杨柳似的纤腰款款,瞧得让进来的玲珑眼中闪过了几分阴毒之色。 虽然玲珑是由王妃一手调教出来,也年长了姬以羡一些,可到底是跟在姬以羡身边长大的,也算是大伙都默认的姬以羡身边的通房,日后等着姬以羡袭承他父亲的爵位,这位也就算是姨娘了。 玲珑是个懂分寸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姬以羡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她刚一进来便给足了姜嬛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世子妃的面子。 “玲珑见过世子妃。” 姜嬛摆摆手,让琴儿将玲珑扶了起来,因着玲珑识字,与她交谈也甚是方便,姜嬛让人取了笔墨之后,便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她。 玲珑恭谨的接过,看了她,顿时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望月与朝雨两人:“世子妃所言,玲珑明白,这牧归院的规矩,玲珑自然会好生生的如数告知望月和朝雨两位妹妹。” 静候在一旁的朝雨没说话,倒是望月两眼一瞪,挑了眉:“谁与你是姐姐妹妹的!我与朝雨可是王爷亲赐给世子爷作侍妾的,你这等奴婢,也配高攀?” 023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玲珑是牧归院的大丫鬟,向来比较得脸。 就算是姜嬛这个世子妃,在玲珑面前也是和颜悦色的,从不曾有这等趾高气昂的颜色出现,望月这话一出,别说姜嬛,就连朝雨的脸色也改了。 她不停地在身后扯着望月的衣裳,让她收敛一些。 她们虽然不怕世子妃,可玲珑却是世子爷身边的哄人,若是让她吹一吹世子爷的枕边风,哪还有她们的出头之日。 见着望月依旧倔着和玲珑对视,朝雨急忙的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望月的腰肢,腰肢本来就不是一个忍得的性子,被她这么一掐,顿时就哭了出来。 哭的委屈,梨花带雨,倒是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 “玲珑姐大人有大量,看在望月年岁尚小的面子上,还望玲珑姐能海涵一二,从轻处理。”朝雨机敏,立马就拉住望月跪下。 也并非是她想和望月同流,而是因为她们两人是一同进来的人,若是望月先去一步,这日后连个替她挡剑都没有,况且如果此时将望月救下,不说别的,望月那她能得一个好眼缘不说,说不准世子那,都能听见她温婉贤良的名声。 玲珑忍着怒气,余光却在不经意间从姜嬛的脸上瞥过。 纵然她容颜已毁,可那一双眸子,却是连世子爷都夸奖过的,真的是,也让她嫉妒了好一阵子。 “世子妃,望月出言不逊,您觉得该如何处置?”玲珑转身,直接朝姜嬛跪下,将这问题又踢回到了姜嬛的身上。 比起空有美貌的望月,她更惧的自然是面前的这位世子妃,因为实在是太碍眼了。 姜嬛缓缓抬头,拿过了一旁的笔:“就按规矩处置。” 玲珑接过纸,忍不住笑了下,尔后才道:“世子妃按照规矩处置,这位望月姑娘,是要被逐出府,卖给人牙子的,不如世子妃就念其是初犯,饶了吧。” “凭什么?”望月听见发卖这个词顿时就跪不住了,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姜嬛的,“你凭什么发卖我?” “你一个哑巴,凭什么坐上世子妃的位置!” “我是广陵王赐给世子爷的,你敢动我试试看!”望月那般咬牙切齿的模样,倒是让琴儿一惊,下意识的护在了姜嬛的前面。 “就凭你只是一个通房,世子妃就有发卖你的权利。”琴儿顶嘴,一双眼瞪着望月,大如铜铃。 望月愤恨的目光顿时就被琴儿给吸引过去了:“你这个奴婢竟然敢和我顶嘴!算什么玩意!” 最后一句话,望月完全是在指桑骂魁。 这还是姜嬛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这种体验倒也是新鲜。 姜嬛依旧悠闲地坐在那,心情极好的回想,上一次与她顶嘴的丫头,最后是落了一个什么下场。 见着屋子内没人吱声,望月的胆子更大了,指着姜嬛又开始骂道:“你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若非是你八字硬,与世子爷八字相合,你觉得世子爷会娶你为妻吗?你哪里比得上我,是容貌还是家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无颜之人!连个话都不会说,你该如何伺候殿下呀!” “还敢指使我?发卖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我今儿就去见林夫人,要她好好教教你规矩!这个牧归院中,还没有你一个哑巴废物说话的份!” 语毕,望月提着衣裳转身就往外跑,动作灵敏,一时之间倒也没人拦得住她。 姜嬛揉捏着握着笔的手,笑了笑。 她想起了,上一个与她顶嘴的人,被她给发卖给人牙子。 她抬眼瞧着外面,廊檐之下,日光和暖,最是宜人。 024下场 “世子妃,可要玲珑去将望月给拦下来?” 姜嬛摇头,又让琴儿重新去取了笔墨来,先是给玲珑写了一张纸条过去,这才又重新取纸,略一思考后,便在顷刻间落笔,一封声情俱下的告罪信就写好了。 那个望月不就是仗着她不会说话吗? 不会说话又如何,又并非不会写,只要稍加修饰,便可足以将望月先前一番哭诉,将她压的连身都翻不了。 等着姜嬛落笔的时候,林氏身边的侍女便过来寻她去了。 她起身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就瞥见了朝雨躲在玲珑身后,半笑不笑的眼神,姜嬛眉尖微蹙,大概是因为她如今颜色丑陋,倒是没有注意她细微的神色变化。 随着那侍女到了林氏所居住的院子之后,就见着林氏正用手撑着头靠在了床榻上,一旁的香炉冒出缕缕白烟。 而望月正红着一双眼,跪伏在地面上,见着姜嬛进来,忍不住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带着阴狠和得意。 姜嬛淡淡的将余光收回来,福了身之后便将一直摆在袖中的信拿出来递给了林氏身边的奶娘。 奶娘虽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将信接过之后,转身就递到了林氏的面前:“夫人,您可要瞧瞧?” 林氏伸手拍了拍奶娘的手:“寻一个识字的念念。” “眼睛痛,看不来这些玩意。”自始至终林氏的眼都没有睁开半分,依旧搭着假寐。 望月伏在地面上眼珠子一转,立马张开嗓子又嚎了起来:“还请夫人为妾做主!姜氏不过是个哑巴,凭什么将妾发卖,妾可是王爷亲自赐给世子爷的,哪里比不得姜氏那贱人尊贵。” “叫什么。”林氏不耐烦的开口,摆在面前小几上的茶盏,就被她顺手拿起来,砸在了望月的面前,茶盏在地面被砸成了碎片,水花四溅,也染上了她的裙摆。 姜嬛将目光从望月的身上移了回来,果真是个傻子,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之外,也没什么本事,还不如那个朝雨。 她是广陵王赐给世子不错,可她也是林氏寻回来,送到姬以羡床上去的。 望月还未见过林氏发脾气,当即就被吓得全身僵住,一动不动。 而接过奶娘手中信的侍女,刚一张嘴,余光却极快的扫到了后面的内容,顿时就闭了嘴,转身和奶娘说了句后,便走到林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原本闭着的眼,倏然睁开,林氏目光带着几分怒气的从姜嬛的身上,移到了望月的身上,伸手:“拿来。” 侍女恭敬的将信递上去,林氏匆匆瞥了眼后,压着嘴角将信就丢在了烛火上,紧绷的面容,倒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之气。 “来人,将望月这个以下犯上的小贱蹄子,给我丢出府,立马将人牙子给我发卖了!我广陵王府,岂是你等着不清不楚,仗着几分姿色就能肆意妄为的地儿。”林氏目光阴狠的看着望月,那模样不像是要将她发卖,更像是要置她于死地。 姜嬛始终如一个局外之人,安静顺从的站在那,好像如今屋中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无关般。 其实信上,她也没写多少废话,只隐约提及了一件事。 望月看见了她给姬以羡下药,知道支使她的人,是林氏,所以她想将这件事告诉广陵王,她不允,是以两人发生了争吵,如此而已。 不管其中这话是不是存在什么漏洞,只要林氏肯信,愿意信,那就可以。 大概望月也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她刚一抬头,就被身后粗壮的婆子,一把给捂住了口鼻,抹掉了她的声音,尔后又有几名侍女上前,手中拿着粗绳,将人上上下下,结结实实的给捆了一遍,直到将人给捆成了一个粽子,这才松了手,望月一件嘴巴利索了,刚一张嘴,一张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的手绢,在瞬间就塞进了她的嘴里。 可怜望月自幼身娇体贵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便哭了出来。 但不管在如何哭,这里没有一个人对她生出半分怜惜,反而又有人将她结结实实的绑着给拖了下去。 姜嬛略一抬首,规规矩矩的福身。 林氏伸手按上了额角:“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你这番算计,可是将我也拖下了水了。” 话音刚落,便有伶俐的侍女上前,将笔墨呈上,姜嬛对着那人展露出了几分和煦的神色来,提笔写道:“姜嬛是夫人的人。” “若非你是个哑巴,我倒是挺愿意……”话说了一半,林氏便没了声息,“这事,便就此揭过,回去吧。” “记得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 姜嬛对上林氏的目光,眼里充满了笑意,再次低头福身,恭谨的叫人瞧着便舒服。 等着她随着侍女一同出了这院子的时候,姜嬛听闻风声夹杂着林氏声音,一同灌入了她的耳中。 她说:“可惜。” 025我日后若是负了你 不可否认,林氏是个极聪明的人,若非聪明,又如何会掌控王府后院这么多年,又如何会让府中所有的妾室,只有她有了孩子,有了将来可以依靠的人。 她进林氏院子的时候,正是午后,日光正好,如今出来,天色已然有些黑了。 姜嬛低头捏了捏手指,抬首间就瞧见了站在廊下的姬行。 “嫂嫂。”姬行作揖,手中还拿着一只埙。 埙遍体黑色,若从远处看,倒像是一块打磨比较光滑的石头,纵然上面雕刻了许些图案,只是埙声有悲怆孤寂之感,她向来不太喜欢此物。 可若是在肃州这片天下吹响,倒也算是应景。 姜嬛的眼神在埙上略一打转之后,便完全移开,对着姬行福身,尔后神态平和的站在了姬行的面前。 “嫂嫂是才从姨娘那回来?”姬行温声寻问。 姜嬛颔首,知道她不能说话,姬行很自然的就接了下去:“我姨娘有时候,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若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嫂嫂当做耳旁风就是。” “如今也不算早了,姬行送你回去吧。” 姜嬛摇头,尽量贴合的比了几个手势,姬行目不转睛的看着,倏然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嫂嫂的意思是,这里离牧归院不远,让我不用送了。” 她瞧着姬行,嘴角弯着,显示她此刻极好的心情。 “看来是了。”姬行转了身,与她并肩而站,“虽然这里离牧归院的确不远,可到底也是有些距离的,我恰好无事,便送嫂嫂过去吧。” 姬行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嬛也不好再拒绝,便跟着姬行一同去了。 也不知这位二公子是有多闲,竟然能将她比的手势猜上一个七七八八的,等到牧归院的门口,姜嬛私心以为,这位二公子若是不从军,那也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才。 进屋之后,姜嬛才发现往日踩着点才回来的姬以羡,竟然提前坐在了罗汉床上。 小几上茶水已经全部撤下,换上了笔墨纸砚,见着她回来,姬以羡自光影中半抬了脸:“来替我研磨。” 姜嬛没动,目光却兀自落在了屋中另一个伺候他的人身上。 姬以羡提笔蘸了蘸墨:“傻愣着做什么?过来?” “世子妃。”玲珑奉了一盏茶给姬以羡,瞧着他接过喝了之后,这才笑意微微的朝着姜嬛福身,“奴婢还有些事,先下去忙。” 很快,玲珑便带着琴儿一同离了屋。 屋内香气浅淡,却已然盘桓在了屋梁之上,倒有一种绕梁三日的感觉。 姜嬛走过去,从旁取了另一支笔,蘸墨:“且容妾身先去更衣。” 姬以羡偏转了头,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又继续在纸上写:“听说你今儿是大出风头,还是我二弟,亲自送你回来的。” “不过是偶然遇见。” “也是,府邸也就这般大,你去的也是他姨娘那,遇见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姬以羡道,“这般说起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如今你作为的妻,还是应该和小叔子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你该明白,林氏爱子如命,若叫她知道你们之间走得这般近,或许望月,便是你的下场。”姬以羡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看了眼,将笔搁了,“写毁了,撕了吧。” 言罢,姬以羡便将刚才写好的字揉作一团,随意搁在了床面上。 姜嬛重新提了笔:“你是在为望月不平?” “我与望月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实在是不知道应当为她不平什么,不过姜嬛,倒是你,教我别开生面。”姬以羡静坐了一会儿,又重新拿起了笔,“你不过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可你这般小试牛刀,连林氏都能算计进去,着实不得不让我另眼相待,或许我该找个机会去拜访拜访岳父岳母,到底是如何养出了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性子来。” “望月不过是顶撞几句,你就便能将她发卖,若是日后,我若负了你,你是不是……”姬以羡没在说话,只是在纸面上留下了一句。 姜嬛淡定无波的瞧着,写道:“你从不曾与我有过什么,又谈何负我?” “世子爷,世子妃,该用膳了。”玲珑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姜嬛漫不经心的将纸折起来,放在烛火上点燃,丢尽了铜盆之中。 026绣荷包 一顿晚膳,是味同嚼蜡,姜嬛随意碰了些便搁了筷。 姬以羡为了迁就姜嬛特意放缓的速度导致他如今碗中的饭还有大半,他轻飘飘的往姜嬛的碗中看了眼:“不吃了?” “饱了。”姜嬛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过了一会儿,又接着写道,“我先去沐浴更衣,世子爷慢用。” 姬以羡加快用膳的速度,等着他吃完,去院子中溜圈回来,姜嬛刚好沐浴出来,没有被划伤的肌肤,莹然如玉,胴体诱人。 他淡淡的瞥了眼,便将目光收回,重新盘腿坐在了罗汉床上,姜嬛本不想理会他,刚准备翻身上床歇息的时候,却觉得这般早休息,太过无趣,便让琴儿寻了针线来。 琴儿掌了灯,在小几上摆了一盏。 见着突然明亮起来的地方,姬以羡笑了笑:“你这侍女被你调教的不错。” “不过是仰仗玲珑罢了。”姜嬛写道,目光内敛,似与那沉沉的光影融为一体。 “玲珑可没你这样的本事。”姬以羡说了句,便开始写文章,姜嬛瞥了几眼,也没什么好奇之心,便低头绣着手中的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从半开半掩的窗子吹进来,姬以羡搁了笔:“给我也绣一个荷包吧,你这手艺还挺不错的。” 姜嬛看着自己手中手艺平常的帕子,没说话,其实她最擅长的可不是这个,而是苏州的双面绣,因为教她女红的那个绣娘,是苏州人。 可如今在广陵王府,她又哪里敢绣什么双面绣。 苏州乃是大秦富庶之地,双面绣也是独门秀艺,哪里是一般人能学的。 也并非是大燕没有双面绣,而是大燕的双面绣,几乎都在长安中权贵人家中流传,可谓是千金难求。 “你以前的荷包了?” “旧了。”姬以羡说道,将他写的文章提起来,放在了姜嬛的面前,“要不要瞧瞧?” “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可要我读懂你们这些文人做的锦绣文章,可真是为难我了。”姜嬛提笔,略提了一句,“若是旧了,再找旧人做个新的便是。” 姬以羡将他写的文章给折了起来,压在书中:“是我母亲留下的。” 姜嬛有些歉疚的低头,一心一意的开始绣着帕子。 灯火如豆。 等到了次日朝雨过来的请安时候,姜嬛明显的发现她要比之前又要乖巧了一些。 因为怕两人干坐着无事可说,朝雨便挑了以前一些好玩的事说给她听,权当是打发时间了,瞧着朝雨说着说着也来了兴致,姜嬛干脆将人带着去了罗汉床那里,让朝雨说着,算是给她解闷,一边将昨儿做了一半的绣帕拿起来。 琴儿看了眼笑道:“世子妃,世子爷不是让您给他秀一个荷包吗?” 姜嬛含笑着摇头,似乎在说自己并不会做一般。 对面的朝雨瞧见,便立马接了口:“世子妃不会做荷包没关系的,妾以前也没什么本事,只是刚好绣活还不错,不若让妾给世子爷做一个荷包如何?” 说着,朝雨也不等姜嬛应承,便将手伸到了篮子里,将针线给找了出来。 琴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朝雨,刚准备说上一两句,就被姜嬛不着痕迹的给拉住,既然要做,那做便是了,反正对她而言,又不是大不了的事。 朝雨倒是兴致勃勃的,她手脚快,不一会儿便将形状给缝制出来,而且针脚也不错,看上去倒是在这方面下过功夫的人。 甚至是和她的相比较起来,真的是天差地别。 姜嬛看着自己绣了一半的帕子,笑着将它揉成一团,丢进了篮子里,干脆撑着头一心一意的看着朝雨绣荷包。 朝雨似乎也没有料到姜嬛会这般如此,可当她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绣品时,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恣意骄傲。 毕竟就连原先教她女红的娘子,也夸她有一双巧手,玲珑聪慧,哪里又能是一个哑女可比的。 两人就这样一个绣,一个瞧着,如此一天便也就如此虚晃过去。 等着朝雨将这么一个荷包绣好之后,林氏却冷不丁的又派人端了一盅汤来,说是给姬以羡补补身子。 姜嬛也早就不耐烦去,将林氏身边的侍女打发走之后,她还在想怎么将朝雨骗过去的时候,那人却主动请缨。 “世子妃,您身子不好,不若这盅汤,就让妾给世子爷端过去的,妾也好将今儿缝制好的荷包,交给世子爷。”说着,朝雨的手便搭在了那托盘之上,似乎已经是志在必得。 027羞辱 在朝雨坚定的目光下,姜嬛温和的放了手,略微点头,算是应准了朝雨这般无理的要求。 朝雨起身,将那盅汤药端在手上,扭着腰肢,款款离开了屋子。 等着人一走,琴儿顿时就不满地叫道:“世子妃,您怎么能让她去给世子爷送汤药?” 姜嬛仰头,用眼神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不能? 琴儿娇俏的剁脚:“那小贱蹄子一瞧便知道没安什么好心,万一她将世子爷给勾过去,世子妃您该怎么办?” 姜嬛嘴角微微抿着,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她想要活着回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引人注目,如此而已。 朝雨不在,姜嬛倒是将先前被她嫌弃的扔在了篮子的绣帕给重新捞了回来,拿了针线,将剩下的一点一点的给补了完整。 见着自家世子妃这般油盐不进的样,琴儿抑郁的剁脚,提着裙摆转身就往外跑了去。 人一走光,姜嬛这才轻叹出声。 也不是这事有什么好猴急,要她说,那个朝雨恐怕连书房的院子都进不了。 书房离这儿不远,就算不认识路,朝雨一路问过去,也没要多少的时辰。 等到了书房外,看着面前这黛瓦白墙的院子,朝雨的脸上顿时就流露出了几分舒心的笑容,今儿下午在那哑巴面前赔笑了一日,她早就不耐烦了,若非是为了见到世子,她又岂会这般耐着性子,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朝雨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裙摆,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就朝院子口走去。 院子门口是由两名侍卫把守,见着人来,两人眉头都不带皱的,直接用手中的刀剑将去路给封住。 朝雨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阻拦住,一时之间也没有准备,整个人都往后仰去,手中的汤药,差点如数扑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不容易站稳,朝雨刚瞪眼过去,就见玲珑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婀娜袅袅站在院子中,声音冷而硬:“朝雨,你再在做什么?” “玲珑姐。”看着她旁若无人的站在院子里,朝雨心头顿然就涌上了一股嫉恨,可如今也算是人在屋檐,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她端着那盅药膳缓缓福身,“妾来给世子爷送滋补身子的汤药。” 玲珑冷笑着,意味深长的说道:“药膳自有世子妃会送,哪里能劳烦朝雨姑娘,再言书房重地,也非你可以涉足之地,回去吧。” 朝雨的弯下的身子一僵,随即道:“玲珑姐姐有所不知,这盅汤,正是世子妃吩咐妾给世子爷送来的,若玲珑姐姐不让妾进去,恐怕世子妃哪里,玲珑姐姐也不好交代吧。” 藏在柱子后的琴儿,听见这话,气恼的咬住了唇,她就知道这个朝雨没安好心,什么叫世子妃吩咐她说来的,明明是她自个抢过去的。 “世子妃?”玲珑好笑的一歪头,“世子妃自幼患有哑疾,哪里能开口说话,再言你又是个不识字,哪里来的世子妃之言,朝雨,你可知假借世子妃之言行事,是什么后果。” “妾所言千真万确还望玲珑姐姐明察。”朝雨吓得双膝跪在了地面上,低声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如数道来。 听罢,玲珑往外走了两步,在朝雨的面前站定,微微俯下身子:“朝雨,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说的吗?” 朝雨忍不住面露欣喜:“妾所言,一言一句皆为事实,还希望玲珑姐姐体谅。” “体谅是吧?这倒也好说。”玲珑的手搭在了姜嬛的手上,将她慢慢的托起来。 朝雨也顺着她的这股力道起了身,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是否可以进去,就感觉手腕上的力道一松,再接着便是那盅药膳,在地面上开花的声音。 砰的一声,在脚边响起,里面滚烫的汤水溅了她一身。 不过刹那,朝雨便红了眼。 玲珑袖手,笑意微微的瞧着她:“朝雨,以后记住了,书房可不是你一个奴婢,能进的地儿,日后也别再痴心妄想,能跟在世子身边伺候。” 言罢,玲珑心情极好的摸上了她的脸颊:“明白了吗?” 朝雨被气得浑身颤抖,面颊都憋红了,可良久的教养和长久打算,让她做不出如同望月般,不计后果的破口大骂,如同泼妇般的出手。 她不由得恼恨,若非姜氏那个哑巴,望月又如何会被发卖给人牙子,以至于现在身边孤立无援,除了赔笑什么都做不了。 她余光瞥着面前趾高气昂的玲珑,在心中恼怒的骂了一句,可面上,也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尽皆埋在心底,再次福身:“朝雨明白了,日后朝雨不会再来次打扰世子爷了。” “既然明白,还在这里作甚?” “那朝雨就先退下了。” 028随缘吧 等着一盏茶凉却,琴儿红着一张小脸,兴冲冲的就提着裙摆跑了回来,整张脸染上了最艳丽的颜色,就像是晚膳过后,天边的晚霞般。 “世子妃。”琴儿是一口气跑回来的,有些累,捂着胸口喘着气,双手都扶在膝盖上。 姜嬛倒了杯茶,摆在了琴儿的面前,琴儿看了眼,立马接过,咕噜咕噜的就往嘴里灌了下去,喝完她用袖子擦了擦嘴,道:“世子妃,您真的是神了。” 姜嬛挑眉,眼中笑意隐隐。 “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朝雨进不了书院,所以才会这般放心的将那盅药给朝雨的?”等着琴儿将气喘了上来,她忙不迭的一口气就问了出来,“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药材和食物,被玲珑姐全部扔在门口了,朝雨灰不溜秋的被玲珑姐给赶走了,世子妃您是没有瞧见朝雨在那嘚瑟后变成个落汤鸡的样子,真的是笑死奴婢了。” “若非那不是书院重地,奴婢肯定要出去好生笑笑她的。” “她一个通房而已,凭什么在世子妃您的面前甩脸子,也不知道掂掂自己的轻重。”琴儿嫌恶的啐了一口,“哼,一个狐媚子罢了。” 姜嬛似笑非笑的看了琴儿一眼,又往她的茶盏中倒满了一杯,琴儿也没留意,端起来就喝,一口饮尽,琴儿似乎觉得还不畅快,刚准备再次大放厥词的时候,蓦然间就瞧见了姜嬛的那双眼。 琴儿觉得自己双腿一软,整个人倏然就坐在了冰凉冰凉的地面上。 那双眼,又叫她想起前些日子,面前这位看似没什么本事的世子妃,一只手就差点的要了她的命。 琴儿将所有浮上了嘴边的话,再次咽下,整个人匍匐在地面上:“是奴婢嘴碎,惹了世子妃不开心,还请世子妃责罚奴婢。” 姜嬛伸了手,纤纤玉手,柔软无骨的就搭在了琴儿的面前,琴儿瞅着,不敢动,可她不动,上面做的那人也不动,能得世子妃伸手一扶,这要多大的颜面。 琴儿将头磕下,抵着冒着寒气的石板:“奴婢手脏,不敢劳世子妃大驾。” 如此,姜嬛才悻悻的收了手,重新拿起了小几上的针线。 其实跪着的时间也不久,可由于跪下去的时候太猛,如今起来,还是觉得膝盖有些酸痛,琴儿扶着自己的膝盖起来,还来不及行礼,一道修长的身影,就踏着满屋的余晖走了进来。 琴儿瞥了眼,识趣的往后退开:“奴婢见过世子爷。” 姬以羡大步走入,直到他站在了姜嬛的面前,从姜嬛如今的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着他精致的下颌,玉一般的颜色,格外的诱人。 他将一样东西扔在了姜嬛的面前,上面还染着脂粉香:“你绣的?” 姜嬛将荷包拿起来,放在鼻端处嗅了嗅,这才执了笔:“这荷包可真是好生精致,妾可没有这般好的绣工。” 姬以羡眉一挑,捞过荷包直接就扔到了琴儿的面前:“赏你了,下去吧。” “琴儿胆子小,世子爷还是别吓着我家琴儿了。”姜嬛又写道。 “今日之事,我还未与你算账,你这般求情是不是也太早了些。”姬以羡坐在了罗汉床上,盘着腿,好以整暇的瞧着姜嬛。 明明这人有着天下最可怖最令人憎恶的一张脸,可他却从第一眼见着起,就没有任何的厌烦,虽然人大多喜欢美好的事物,可有时候这些美好事物接触的多了,反而不算是一件美事了。 大抵是见的多了,便觉得大多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稀奇的,倒是这张脸下面所掩盖的东西,到能叫他生出几分探究的兴致来。 不管是这人睁眼时对他动的杀机,又或是被刺客划伤脸之后的淡然,都觉得他心中升起了几分好奇,就像是有猫在他心中挠痒痒似的,很想知道以后若是发生了更有趣的事情,他又会如何? 或许,也是他一个人孤独的太久,所以见着她,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拉入这深渊之中,与他一起堕落,与黑暗为邻。 姜嬛垂眼,落笔:“妾倒是不记得今儿做错了何事,竟然惹了世子爷不开心?”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姬以羡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逾越过来,抓住了她手心中的笔,“书房重地,你觉得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吗?” “原来世子爷是为了这个。”姜嬛顺从的将笔放下,又换了一只,“那姑娘心眼直,被你父亲赐给你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世子爷您,如此美人恩,难不成世子爷还想辜负吗?” “再言,朝雨便就是世子爷您的侍妾,书房玲珑都去得,为何朝雨去不得?” “你倒是伶牙俐齿。”姬以羡淡淡道,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可惜,是个哑巴。” 姜嬛颔首,倒也没任何的羞愧之色,虽然她有时候觉得哑巴挺不方便的,可如若不是,或许那才不妙。 她用手撑着头,明明从远处瞧着像个未出阁,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可以一旦走进,却要被她满脸的伤疤给的吓得倒退三步。 姬以羡瞅了瞅她的脸:“你这脸,像是外力所致,并非天生的。” 姜嬛挑眉,没有动笔。 “肃州有一名医,如今正在为我调整身子,等着他下次进府,我让他给你瞧瞧脸如何?”姬以羡又道,“你们姑娘家,最爱惜的不也就是这一张脸吗?” 是啊,她们姑娘家最爱惜的便是这么一张脸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看见自己模样的时候,生出那般的恨意。 她终究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希望自己能有一副姣好的容颜,以此来博得未来夫君的欢颜。 可以上种种,是在她身处金陵的时候,而非这片人生地不熟的肃州,特别是不知,日后还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 姜嬛歪着头,用手托着:“随缘吧。” 029传召 肃州常年战乱,加之又贫瘠,所以膳食大多粗糙,纵然广陵王府已经极尽的精细,可还是不会合了才来肃州没有多久的几位帝都娇客的胃。 姬以羡瞧着姜嬛碗中的饭菜,摸着光洁如玉的下颌,若有所思的说道:“姜嬛,我觉得你应该要比我更适应吃这些粗粮才是。” 姜嬛捏着筷子的手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又不是真的姜嬛,又如何会适应吃这些。 望着满桌的饭菜,姜嬛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骨,若放在金陵,这些菜肴别说上不了她的桌面,估计就是她身边的侍女都不一定会吃。 又小吃几口,姜嬛正要放筷,就听见下人通传,说是夏管事求见。 夏管事是广陵王身边的老人了,这时候前来,必定是广陵王的意思,姬以羡心中有几分底,起身迎了出去。 姜嬛瞧着姬以羡的动作,暗自挑了挑眉,一个下人而已,就算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也用不着这般毕恭毕敬吧。 心底下,姜嬛将原本姬以羡的在这个府中的位置又降低了几分。 恐怕在那位王爷的心中,这位占着世子之位的嫡子,恐怕还比不得那位庶出的二公子吧。 姜嬛也将手中的物什放下,跟在姬以羡的身后一同出了屋子。 夏管事便是那日送望月和朝雨来的那位,他慈和的笑着作揖:“世子爷,王爷让奴才带世子妃走一趟。” 姜嬛压住心中诧异,规矩的上了前福身。 “世子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不知世子妃方便可否?”纵然明白现在广陵王找她并非是什么好事,可人是手握杀生大权的广陵王,她就算能逃,那姜氏夫妇能逃吗? 姜嬛敛眉颔首,算是应承夏管事这事,准备跟他一同走的时候,姬以羡却突然出了声:“夏伯,不知临渊,可否跟着内子走一趟?” 夏管事有些为难的看着他:“王爷说了,世子爷您身子不好,还是好生呆在牧归院养病吧,王爷传世子妃过去,也就是想问一些话而已。” 姬以羡拉着姜嬛的手,手指极快的她的掌心内勾了几笔,便很爽落的放了手:“如此,那就麻烦夏伯了。” “还请世子爷不要折煞老奴了。”夏管事含笑,“世子妃请。” 姜嬛眼中一片和煦,可掩藏在袖子下的手,却是紧紧地攥住,就在刚才,姬以羡趁着拉她之际,在她的掌心中落下了一个名字。 朝雨。 是啊,朝雨是摄政王的人,如今受了委屈,去找了原先的主子,又如何不可? 只是她未想到,那人竟然这般聪颖,也这般绝情。 原来他从不曾想过替她出头,哪怕知道她如今要面对怎么一番境地之中,薄凉至此,无情如斯,这般无情薄凉之人虽说并非良配,却会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只要给他一片能任他施展的天地,那他日后的成就,必定不会再其父之下。 这就是,大燕皇帝最为爱重的临渊世子吗? 前方,夜色茫茫,唯有黑暗中逐一蜿蜒而起的灯笼,方能照清脚底的路。 030鞭笞 九死未悔。 清冷的月华之下,四个篆体的大字,以鎏金镶嵌,十分醒目。 姜嬛的脚步一停,抬头看过去,夏管事也跟着停住了身子:“世子妃,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姜嬛摇头,重新收敛心神跟着夏管事走了进去。 或许广陵王是个好王爷,也是个好将军,作为臣子,兄弟他是合格的,却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她走进去的时候,四周的烛光微微亮了起来,不算明亮,就连眼前的这方寸之地都瞧不太清,又何况其他。 四周肃穆,有两名身着铠甲的男子持鞭站在院子的两侧,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眉眼坚毅,并非寻常的侍卫,而是从战场上历练回来的,广陵王的亲兵。 这般大的阵仗,作为姜嬛,她到底是何德何能。 姜嬛走到书房前的石阶前跪下,不一会儿面前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一双黑色的靴子慢慢的走到她的跟前停下,广陵王有些诧异的挑眉,也听不出他语气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你倒是比那个逆子懂事。” 姜嬛依言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广陵王也知她是个哑巴,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只是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身侧:“你这般懂事聪慧,大抵也能猜出本王这般晚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本王知道你不会说话,点头或者摇头便好。”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嬛又如何会真的不明白广陵王说的到底是个什么事,又有个什么样的打算。 如今摆在她面前唯有两条路……姜嬛眼中似有火光窜起,只需要稍稍一引,便能有燎原之势。 她颔首,算是应承了广陵王话中的意思。 广陵王围在她的身边绕了一圈:“你这个女娃,到也还算爽快,不过你可知朝雨和望月都是本王派遣过去的人,你该知本王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意思吧?” 姜嬛再次点头。 “你竟然也明白一点,为什么要和她们作对?还撺掇我儿将她们给赶出去?姜氏,你可知女子善妒,是要被夫家休弃回去的。”广陵王沉冷的语调,一点点的在耳边响起。 姜嬛沉默的闭了眼,再次点头。 “很好,既然你都承认,那想必多的也不需要本王在说什么了吧。”广陵王重新站在了石阶之上,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衣裳的下摆,是素色,没有半分的花纹,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 “本王念你是初犯,便小惩大诫,你回去改过自新便可。”广陵王站在黑夜之中,将他的眉眼全部覆盖,只听见他的声音,极慢极慢的在寂静肃穆的院子中响起,“姜氏善妒,念其初犯,鞭笞三十,立刻执行。” 三十? 别说姜嬛觉得难以置信,就连一向稳重的夏管事就跪了下来:“王爷,世子妃不管如何,也是个女子,这三十鞭要是打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准备执行的两名将士,也面露了几分不忍之色,握着长鞭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暗暗地思量着,要是一会儿真的要打,他们就稍微放放水,如今天黑的这般透彻,王爷大概也不会知道。 广陵王不悦的皱眉:“老夏,你要违抗本王的命令?” “王爷,老奴并非是要违抗王爷的命令,只是世子妃的的确确承受不住这三十鞭。”夏管事哆嗦着跪下,地面的寒气一点点的升起,绕住了他的膝盖。 广陵王冷笑几声,看向门口:“临渊,来了。” 姬以羡从黑夜中走来,一举手一投足,都恍似谪仙人,疑是遗落九天,可姜嬛却无比的希望,他此刻并不曾出现。 “刚才为父所言,你应该听到了。”广陵王扶手站在石阶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觉得如何?说说?” “说说为父,这般处罚可对?” 姬以羡作揖,也跟在跪在院子之中:“儿子以为,父亲的处置甚为合理,姜氏善妒,理当休弃,可父亲看见姜氏是初犯的份上,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儿子多谢父亲体恤。”姬以羡清清淡淡的声音随着夜风一同灌入了耳中。 就如同这个院子的月色,凉薄到了极致。 031冷眼旁观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你们还准备求情吗?”广陵王戏谑的眼神从夏管事的身上转到了两名将士的身上,最后才缓缓地落在了姜嬛的面前,恰好与她的视线对了一个正着。 她目光平和淡然,而他戏谑阴冷。 夜色无边。 广陵王背转了身,手不耐烦的一挥:“行刑。” 两位侍卫上前,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将手中的长鞭骤然抖开,鞭肩逶迤在地面上,一段流光闪烁。 长鞭豁然扬起,然后又重重落下,纵然几人已经收敛了力道,可一鞭下去,却也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 她痛得差点惊呼出来,最后还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一入嘴,血腥味便铺天盖地的卷来。 姜嬛将头垂下,遮住了眼中的恨意,咬着手腕的地方,也是愈加用力,不过短短几鞭,血便从她的最终流出来,然后流到了地面上。 广陵王站在最高处,漫不经心的看过去:“你们两个今儿是没吃饭吗?” “王爷!”夏管事颤颤巍的喊道,别过了脸,已然不忍再看。 正在执刑的两人对望一眼,虽然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情,可自家王爷的命令也是更加重要,于是当即也打得更加用力。 什么小惩大诫? 这广陵王明摆着是想要她死。 姜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第十鞭下来的时候,她没有在挺住,整个人就直接扑在了地面上,娇嫩的肌肤直接硌在了粗糙的地面上,有一道伤痕。 “王爷!”夏管事喊着,倏然回头看向了淡漠的站在那漠不关心的姬以羡,“世子爷您求求王爷啊,这是您才娶进门的世子妃呀。” 姬以羡神色未动,看向趴在地面上生死不明的姜嬛,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广陵王的嘴角微动,眼中终是掠过了几分满意之色,他摆摆手:“罢了,拖下去。” “不过,你这人还算不错,竟然能硬生生的挺过十五鞭,还醒着,这份忍耐,也非常人。”广陵王摞下这一句话,便进了屋,没在管姜嬛的生死。 已经被鞭打的连翻身都困难的人,缓缓的小弧度的抬了头,她将嘴从自己的手腕上移开,目光冷淡的瞧着面前那扇紧闭的房门。 终有一日……姜嬛目光垂下,看着自己已经被血染红的手腕,无言的闭了眼,手软绵绵的垂下,再无生气。 姬以羡几步走过去,轻松地将人从地面上抱起:“还麻烦夏伯帮临渊找个府医。” 醒来,已经是在三日后。 西风贴着墙角打转,整个屋子未曾有半分春日的温煦。 姜嬛趴在床面上,有些艰难的转了头,瞧见了右手腕的缠着的白纱布时,自嘲的笑了笑,原来她刚才所听见的马蹄声和金戈声,如今瞧来也真的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醒了。”清淡的男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了幔帐坐了进来。 青竹香的味道在瞬间便萦绕上了鼻尖,她眉梢轻轻一动。 “你已经睡了三日,若再不醒,大概我只能为你办一场像模像样的丧事了。”姬以羡温热的指腹拂过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还能写字吗?” 说着,姬以羡便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平放在了她的面前。 姜嬛动了动受伤的那是手,慢慢的移过去:“我想喝水。” “好。”姬以羡颔首,起身亲自去为她倒了一盏茶来,趁着姬以羡起身的空隙,姜嬛才瞧见外面天色已然暗沉,如今已入夜。 姬以羡将茶水小心翼翼的喂尽了她的嘴里:“我还以为,你醒来便不会再理我了,毕竟若非我冷眼旁观,你也不会如此?” “此事本就是我之过,与你何关。”姜嬛在他的掌心慢慢的写道。 这句倒是她的肺腑之言,她与姬以羡也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他若真的为了她向广陵王求情,她反而觉得不正常。 姬以羡娶的是姜嬛,又不是沈梨,她自然不会要求姬以羡真正像她未来的夫君一般,护着她。 如今划清界限倒也有好处……姜嬛用余光瞥着姬以羡,眼中带出几分微妙的笑意来。 只要姬以羡能回长安,如今就算是受一些苦又如何? “你倒是深明大义。”姬以羡将她的手指捏在了手中,冰冰凉凉的,若是夏日必定很舒服。 “当不得,只是比较明事理。” “你若当不上深明大义,那大概这世间女子在无人能担得上深明大义这四个字了。”姬以羡轻慢的笑着。 与他相处这般久,她很少见姬以羡笑,就算是讽笑也少,大多时候,都是清清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就像是那玉人似的。 姜嬛将头靠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面朝着姬以羡,无聊的继续在他的手掌心中写:“你不怕我吗?” “为何要怕?”姬以羡顺从如流的问道。 “我容颜丑陋,难道你不该感到憎恶吗?”姜嬛慢慢的写道,“林氏,这是特意为了羞辱你了,你竟然还忍的下去?” “有时候,技不如人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不是吗?”姬以羡一语双关的说道,面上并未有多不好意思,就像是在说寻常之事一般,“再言,美丑对我来说,都没什么要紧的。”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乖巧懂事的世子妃,仅此而已。”姬以羡捏住了她的手指,“明白吗?” 032乖一点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姜嬛又如何会不明白。 这次的事也不过是姬以羡的一个警告罢了,只要她能像之前那样安分守己,世子妃的这个位置,只会是她也只能是她,如果她做了什么……这个男人,会毫不留情的舍弃掉自己。 姜嬛仰头瞧着他的嘴角边的笑容。 屋内烛火尚暖,可这人给她的感觉,却是密密麻麻的冷意,那种冷意从脚底心钻起来,然后蔓延到了心里。 她的手一松,从他摊开的掌心中溜了出去,在姬以羡瞧来,这人便是默认了他的话。 他心情极好的掀开被子跟着躺了进去,一股子的药味便从被子里蔓延出来,可那人却依旧连个眉头都不会皱起来。 姜嬛依旧还是趴在床面上,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让她的手脚都有些酸痛,她想要翻身,可稍微一动,便牵连着身后的伤口,痛得她额上冷汗直冒。 姬以羡看过来:“你这个伤口不宜移动,你还是老实些吧。” 想她之前,何曾受过这种欺负,她要是稍微挨着碰着,全府上下都紧张的不得了,还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姜嬛在心中嘀咕着,孩子气的将脸别过去,闭了眼。 “对了。”姬以羡的声音在她的脑后响了起来,“你这几日无事,便替我缝一个荷包吧。” 虽说不是平白无故的挨了顿打,可姜嬛自认也不是一个大气的人,对于朝雨又跑来她的面前晃悠,姜嬛觉得自己甚至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于是等着晚膳过后,姬以羡回屋休息的时候,姜嬛趁机拉住了姬以羡的手:“你父亲如今还在府上吗?” 姬以羡瞧了她一眼:“你放心父亲没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来和你一个小姑娘算账。” 对于姬以羡这番说辞,姜嬛自然是不满意的,她又再次写道:“你父亲还在府上吗?” “那也是你父亲。”姬以羡将手缩了回去,“如今边界安定,并无外敌来犯,父亲自然是在府上的。” “好端端的,你问这些做什么?”姬以羡坐在了床边,“不管父亲在哪,都和你没多大的关系,日后别问了。” 姜嬛眨眼:“我这不是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他上次不过是想借你来警告我而已。”姬以羡将外衣脱了,搭在黄梨花木的衣架上,领口微敞,露出白净的胸膛。 姜嬛心不在焉的弯着手,摸着垂在手边的头发,眼皮子耷拉着,一双眼也没了平日的温煦。 姬以羡搭衣裳的动作一顿,回身警告:“虽然父亲不在,可府中却是有父亲的暗卫,你最好别做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要不然父亲不会每次都像上一次那样好说话的。” 姜嬛心不在焉的在床面上划着:“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我这个废人,能做什么?” “如此最好。” 虽然听了姬以羡的警告,她的确有了先将朝雨那小蹄子的事给放在一边的打算,毕竟她的父兄常常教导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也是深以为然。 可真当她第二日,又在自己床边瞧见朝雨的时候,姜嬛觉得自己的德性还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特别是看见朝雨那毫不掩饰的笑容的时候。 “世子妃这伤可真是不得了,若换成妾指不定早就没气了,到底出身不同。”朝雨抿着红唇轻笑。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在嘲讽她皮糙肉厚,比不得她这位娇客,身娇体贵的。 姜嬛简直是想给她一个白眼,可介于自幼的教养,她也做不出这般的事,只能将脸埋在臂弯中,当做听不见。 她真怕自己在瞧见朝雨那小人得志的脸,会忍住直接一鞭子给抽过去。 033亲缘寡淡 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之后,姜嬛终于能勉强下床,在院子中小范围的活动。 今儿天色正好,她刚由琴儿扶着散步回来,就瞧见朝雨一步三扭的又过来了。 她拿着剪子坐在罗汉床上,将面前的一块布料剪下来后,又拿着针线似乎准备缝制着什么,可才刚刚动了下,就被朝雨从旁边直接扯了去。 她笑盈盈的将那料子在手上展开:“世子妃,您这次又想缝制什么?不如让朝雨来帮你参考参考?” “世子妃可不要小看朝雨,朝雨虽说没世子妃您识文断字的本领,可论到这女红,朝雨的手艺还是挺不错,朝雨也相信世子爷会肯定喜欢朝雨缝制的荷包。”说着,朝雨便自顾自的在她的面前坐下,旁若无人的从篮子里拿出了针线。 姜嬛挑眉看着朝雨,淡定自若的将剪刀放下,将面前的针线篮子全部推给了朝雨,摆明了就是给她机会,朝雨见了明艳艳的一笑,果然认真的缝制起来。 一针一线,都十分用心。 朝雨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下午的样子,便将这个荷包缝好,如今就差收边,便算是大功告成。 她得意的将荷包递到了姜嬛的面前:“不如请世子妃鉴赏鉴赏,可是世子爷喜欢的花样?” “说起来,朝雨还是要感谢世子妃您的,若非您让我给世子爷送汤,朝雨也不会知道世子爷到底是喜欢什么花样的荷包。” 姜嬛抓着荷包,冷笑,明明是她主动揽了活,却不想这一转眼竟然变成她指派了的。 不过她向来大方,这点事也不愿意太过计较,只是不计较,不代表愿意让一个小丫头踩到自己的头上来,姜嬛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极快的抓过篮子中的剪子,对着缝制好的荷包,便直接给剪了下去。 姜嬛的动作极快,快到朝雨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自个辛辛苦苦缝制了一下午的荷包就这样被人剪成了两段。 孤零零的躺在了小几上。 姜嬛将剪子随意扔进了篮子,弯着嘴角看她。 “你这个贱人。”朝雨气急败坏的扬手就想朝姜嬛的脸给打去,可手刚刚扬起,就被姜嬛从中拦截住,她握着她的手腕,悠闲自得的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朝雨的确是气急了,几乎是不过脑的便破口大骂:“你这个丑八怪,凭什么剪了我给世子爷缝制的荷包!” 其实一开始,见着朝雨和望月的时候,姜嬛会以为朝雨聪明些,没想到竟然和望月是一路货色,不过是被广陵王给抬举一下,就这般不知轻重。 姜嬛的目光淡淡的从篮子中的剪子身上掠过,没动。 “你这个废物,真不知你爹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竟然会养了你这么一个人丑八怪出来……啊!”不等朝雨骂完,她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然后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面上。 姜嬛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那双眼,似一潭深渊,都要将她整个人给牢牢地沉溺进去。 她心中倏然就升起了一股胆寒之意,可想着她不会说话,胆子又打了起来,正要反击的时候,就听见身后姬以羡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玲珑,拖下去。” “世子爷!”朝雨大惊,翻身看着站在门口宛若仙人的姬以羡,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想到世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刚才的胡言乱语他已经全部听见了? 朝雨惊恐的睁大眼,往姬以羡的脚边爬了两步后,就感觉自己的嘴中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被人架着从屋中拖了出去。 她在地面上,只能瞧见姬以羡走过去,牵起了姜嬛的手。 姜嬛低着头看着被姬以羡牵起来的手,男子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告诉过你,别再惹事的吗?” “这算我惹得事?”姜嬛在他的手心中不满的写着。 “你好像很在意你的父母?”姬以羡牵着她重新回到了罗汉床上坐下,这才慢悠悠的问出了口,瞧那模样好像的确是很惊讶。 “这天底下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子女,会不在意自己的父母。”姜嬛执了笔,“当然,世子爷或许是一个例外。” 姬以羡到也不否定,大大方方的点头:“是啊,或许我就是一个例外。” 他打小便亲缘寡淡,实在是对所谓的父母没什么软心肠,自然也不会理解姜嬛那一瞬间的愤怒,到底是因何而来。 在他瞧来,这些莫名的情绪,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用处。 “世子爷真是拥有全天下最冷硬的一副心肠。”姜嬛继续写道,只是那双宛若远山的眉黛却是拧巴了起来,“是不是这世间万物,对世子爷来说,都是随手可弃的?” 姬以羡瞅着她的字,拂袖一笑:“是啊。” “世子爷,热茶来了。”琴儿端着刚才煮好的茶站在了他的身边。 “放那吧。”姬以羡随意指了指小几上一处空闲的地儿,“这种庸人自扰的问题,夫人日后还是别问得好。” “免得……”姬以羡微微笑着,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面前,“累及你我二人之间的感情就不好了。” “夫人,你觉得为夫的这个提议如何?” 034出府 已经临近夏日的肃州倏然整个就闷热起来,就算是坐在屋子中,也宛若置身于蒸笼之中,十分难受。 而且肃州并无冰窖,就算是有估计轮不到她来用。 姜嬛恹恹的趴在小几上,没有半分精气神,送给姬以羡的荷包也早就坐好送了过去,如今倒是无所事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时间。 就在姜嬛胡思乱想的时候,姬以羡推门进来,看见她停顿了一下脚步,就径直的走到了屏风后去换衣裳。 自从那日对话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基本都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交流。 他成日将自己关在书房读书,准备着今年的乡试,偶尔才会回来睡睡,而玲珑几乎是贴身伺候,也是难得见一次人,可从未见过他午膳后回来。 姜嬛在榻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就趿着鞋子跑过去,本着如今两人是夫妻的关系,姜嬛倒也没怎么避讳,直接就朝屏风后绕了去。 她过去的时候,姬以羡已经进衣裳穿好,听见她的进来的脚步声,冷淡的瞥了一眼:“你来做什么?” 姜嬛扯过他的手心:“你要出去?” “嗯。”姬以羡颔首,突然有些恶劣的低头看她,“不过,我是不会带你出去的。” “姜嬛,别给我惹事。”语毕,姬以羡冷淡的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姜嬛转身看着姬以羡越走越远的身影,暗自咬紧了牙关。 他刚走,琴儿便端着瓜果进来,她好奇的瞧了两人一眼,然后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瓜果:“世子妃,这是夫人赐下来的。” 在肃州,瓜果是非常难得的,有道是千金都不一定能换来的东西。 姜嬛的目光在上面一瞥,略一颔首之后,便直接出了屋子,琴儿端着那一盘东西在后面跳脚:“世子妃,您要去哪呀?世子妃!” 姜嬛的记性好,不过片刻便独自走到了林氏的院子口。 如今林氏也恰好午睡起来,听见侍女禀告说是她来了,便挥挥手让她侍女将她带了进来,还贴心的将笔墨纸砚给她准备好。 林氏靠在榻上,侍女跪在她的面前给她捶着腿:“何事?” 姜嬛执笔在纸上落了几笔之后,便由着侍女呈了上去,林氏懒洋洋的瞥了眼,倏然眉头紧皱:“你说世子爷出府了?” 姜嬛颔首。 “那你也想出去?跟着他?”林氏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似乎很高兴见着她这般模样,“嬛嬛呀,你知道一旦你跟着他被人发现了,下场会如何吗?” “别说世子那,就连王爷那,你也逃不了的,而我可保不住你。” “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姜嬛这条命本就是夫人的,如今能为夫人略尽绵薄之力,是姜嬛的荣幸。” “你倒是会说话,如今我倒是有些可怜你是个哑巴了,若是开了嗓子,还指不定有多动人了。”说着,林氏的目光在屋内几个侍女身上一掠而过,“你们就该和世子妃学学。” “这张小嘴哟,还真是讨人欢喜的很了。” 035漠视 姜嬛是一个人悄悄出府的,拿着林氏给的手令,然后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全身笼住,便从后面摸出了府。 肃州说不上大,也说不上繁荣,却独有一种历尽千帆后的苍凉与悲怆,或许这是历经了太多战火的缘故。 姜嬛摸着荷包里零碎的银子,转身就朝着肃州最热闹的东街去了。 她记得东街有一处茶楼,里面不但可以听话本,还能听见很多的小道消息,也是常年肃州做生意的商人们最喜欢的呆的地方。 还好在府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将肃州的地形图给研究了一遍,要不然她还真找不到东街是在哪儿。 因着肃州靠近西域和游牧民族,再加上还有天南地北的商人往来,所以茶楼中什么打扮的人都有。 如此这般,姜嬛的这副打扮倒是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反而是刚刚好。 姜嬛没有上二楼,而是选了大堂中一个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一壶茶,便悠闲的坐在那听着话本,一字一句,都带着十分鲜明的节奏感。 与此同时,还有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说话声,也汇聚成一股慢慢的混着说话人的声音,一阵阵的,犹如惊涛骇浪的传进了耳里。 这个小道消息,真的是天南地北都有。 其实姜嬛也没有真的指望能在这里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也不过是为了图一个新鲜罢了,谁知道还真让在这么多人中听见了对自己最有用的一条消息。 “你知不知道?金陵沈家的嫡女身子突然不好,婚约无法大秦太子如数举行,而这位嫡女,已经被送回了琅邪沈家去,说是去养病。”那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你说,这位嫡女是不是被放弃了。” “金陵沈家的嫡女?是谁来着?” “不就是那个大秦长公主之女,宜姜郡主吗?” “哦,那婚约怎么办?是推后延迟?还是另选他人?”另一道声音又紧跟着问。 “延迟,太子亲自求到了秦帝的面前,听说是在雪中跪了一天一夜,这才求得了继续娶宜姜郡主为妻的旨意。”先前开口的那人也丝毫没有避讳,“本来是准备退婚的。” “没想到啊,这大秦太子倒是一个痴情种。” 姜嬛看着面前这盏还冒着热气的茶,面纱下嘴角微微翘着,却也有几分苦涩。 就算她如今回了金陵又如何,难不成还要嫁给太子哥哥不成? 大秦的太子妃,又如何能是她这种不清不白之人?若她真的成了太子妃,那他们沈氏和卫氏的百年清誉还要不要了? 几乎是在刹那,姜嬛甚至想,要不干脆就这样将错就错吧,反正太子哥哥也不会等她一辈子。 “抱歉打扰一下。”在姜嬛神游的时候,一道温和的男声自她耳边响起,姜嬛抬头就见两个与她一般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站在她的身边,“如今大堂已无多余的位置,可否容在下与这位大人拼个座?” “无事,两位公子请坐。”姜嬛没学过什么变声,只能将声音微微压着,显得有些嘶哑,可依旧清软,却是少了几分糯软的感觉。 “原来是姑娘,是在下失礼了。”那男声再次接着响起,尔后就和身边的人,一同坐到了木桌边上。 小二送了茶水来,先前说话的那位男子摸出了一锭银子,摆在了桌面上:“我们与这位姑娘的。” 姜嬛诧异的看过去。 就见那位露在外面的唇角露出了几分笑:“我们占了姑娘的地方,这银子理应由在下出才是。” “那就麻烦了。”姜嬛朝两人点点头,便又撑着头继续听着周边的讨论,不过很遗憾的是,刚才那这两人一打断,先前说话的那几人却是再也没了声音。 只余下说书先生的声音,娓娓道来。 掐着时间,将半盏茶水饮尽,姜嬛起身便打算走的时候,一抹月白的影子却蓦然跃入了眼中。 她记得今儿中午出门的时候,姬以羡穿的便是这般样式的衣裳。 见着姜嬛不动,她身后坐着的两人倒是隐隐有了要走的趋势,姜嬛不动声色的瞥眼,就见黑衣人袖子下,似乎藏着什么兵刃。 自日光下,泛起凛凛寒光。 姜嬛心头一惊,默不作声的又坐了回去,顺着这两人的视线往上看去,恰好就落在了正与友人谈笑风生的姬以羡身上。 这人竟然这么惹人厌……姜嬛似笑非笑的将目光落在了姬以羡的身上,不过眨眼间便将目光移开,因为她感觉到刚才坐在她身边的男子正在暗中打量着她。 既然不知深浅,那她便不会贸然行事,只是姬以羡……可不能死啊。 很快姬以羡便和友人一起下来,见着她没有动,那两名男子便极快的跟了上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姬以羡便和友人分道而走,那两人便暗中跟了上去。 姜嬛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也极快的跟了上去。 其实姬以羡出门就被人盯上,她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府邸中有一个想要他死的庶母,在外又是镇守边关的广陵王,也不知道到底是和多少人结了仇,有一两个仇家想要姬以羡的命,真的是太正常不过了。 就像她当年,若是出府,也是经常被人给盯梢的。 大概姬以羡也知道后面有人在跟踪他,他左拐右绕的进了一处巷子,那巷子是个死胡同,姜嬛也不太明白姬以羡到底是有多大的把握能将两人一并给收拾了。 毕竟她刚才瞧了瞧两人的底子都不错,而且极有可能还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或者死士。 姜嬛扒拉着墙边,小心翼翼的观望着巷子里面的景象。 她如今并无兵器在手,就算是想要帮姬以羡将两人给收拾了,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姜嬛的手指死死地扣在墙面上,心中思绪几番翻覆之后,毅然决然的转身而去,她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待在这里,决计不会。 如今姬以羡死在外面,又与她有和干系? 她只需要装聋作哑就好。 036救下 可没走几步,姜嬛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们沈氏一族,向来讲究有恩必报,不论姜家夫妇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救了她一条命,若她这样甩手一走了之,可。 但姜家会如何? 在这个被广陵王府一手遮天的肃州,姜家最后到底回落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姜家也不过是两袖清白的教书先生而已,哪里懂得这些掌权者的心思。 再言,姬以羡虽然不受广陵王重视,却也是广陵王的嫡子,是姬氏记录在了族谱的子孙,也是燕帝最宠信的世子。 很有可能,因为她这么甩手一走,姜家便会因她而遭受无妄之灾。 姜嬛将斗篷压低了些,不得不重新折返了回去,如今巷子里的打斗正激烈,不过她先前倒是看走了眼,没想到姬以羡这么一个病秧子的功夫还不错。 虽然在两人的夹击之下,姬以羡身上受了不轻伤的,人也处在弱势中,如果论单打独斗,这两人决计不会是姬以羡的对手。 姜嬛将发髻中的钗子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虽然她如今内力尽失,可武功底子却是在的,对付这两人之中的一个,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姬以羡会不会将她认出来。 如果认出来,他会如何? 眼见着那黑衣人手中的剑就要刺进姬以羡的心口处,情急之下姜嬛也顾不得隐藏什么,便将手中的簪子给掷了出去,正好将黑衣人的剑给击落。 黑衣人顿时反身气急败坏的就扑了过来,姜嬛往旁边一躲,就听见姬以羡声音:“接着。” 姜嬛回身,借着墙壁的力,一跃而上将姬以羡抛过来的短剑接住,稳稳地拿捏在了手中,回身,剑刃泛着凛冽的寒光朝着黑衣人刺去。 几次交手下来,那两人似乎明白讨不了好,其中吹响了哨子后,纷纷攀上墙头,极快的离开。 握着短剑的手腕有些发酸,姜嬛动了动,没有注意,突然就觉得自己后背一痛,整个人被一种蛮力给压在了粗糙的墙壁上,硌着背。 姜嬛忍住即将出口的声音,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清俊如水的脸。 其实姬以羡一只手钳制住姜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捂在了受伤的腰腹上,有血不断地从他的衣裳里渗出来。 两人便这般无声的对峙着。 “你……”姬以羡盯着被她藏在黑暗中的眼,猝不及防的伸手便将她的斗篷一把拉了下来,纵然蒙着面纱,可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却早已是此生难忘,“姜嬛。” 姜嬛见着伪装被他识破,也不气恼,而是伸手摸上了他腰腹的伤口,听见他的闷哼声,有些得意的弯了眼。 “真没想到。”姬以羡将钳制着她肩膀的手放开,转而扶到了墙上,“你身手竟然这般的好,着实叫人意外的很。” “不过,你真的是姜嬛吗?” 姜嬛伸手摸进了他的掌心中,挠了挠。 姬以羡勉强撑着身子看她,嘴角边的笑意带上了几分恶劣:“我以为你是会说话的,难不成还真是一个哑巴?” 姜嬛放开的他的手,面无表情就朝姬以羡腰腹间的伤口用手指按去。 腰腹间对那人的长剑结结实实的给刺着了,伤口有些深,这下被姜嬛这般毫不留情的一按,姬以羡顿时就痛的全身都没了力气,直接迎面朝着姜嬛倒去。 姜嬛将他下滑的身子接住,趁着尚能支撑的时候,极快的他的手心中留下了一行字:“痛吗?” 姬以羡白着一张脸,对着了姜嬛冷冰冰的目光,不急不慢的反问:“你说了?” “大概是不痛的。” 037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一张脸吗 如今这人受了伤,又不可能直接回王府,姜嬛只能稍作处理之后,便将人扶去了医馆。 这家医馆的大夫大概和姬以羡是熟识的旧友,见着人也没有问,直接扶着就往内堂去了。 替他包扎伤口的是一个模样顶好,十分年轻的医者,见着他伤了只是极其的冷淡的稍微敛了眉:“怎么又伤了?” “意外。”姬以羡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别废话。” 那大夫抬眼,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了一番后:“这位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是。”姬以羡拉住了她的手指,“这位是林氏给我娶的妻,姜嬛。不过,今儿也的确是算我的救命恩人吧。” “这位是肃州的有名的医者韩雍。” 姜嬛将他的手放开,朝着韩雍福身。 “哑巴?”韩雍有些诧异的挑眉,尔后才看向了姬以羡。姬以羡眼中笑意渐深:“是啊,不过阿雍,你瞧瞧她脸上的伤,是否能治愈?” 韩雍点头,不过还是先蹲下身,将姬以羡腰腹间的伤口给处理了,这才转头看向了姜嬛,一言不发的便伸手去摘她脸上的面纱。 韩雍出手的猝不及防,姜嬛一时也没准备,倒真的让韩雍轻而易举的将她脸上的面纱给拉了下来,满脸伤疤顿然撞入眼中。 他有些惊疑的轻呼一声,将自己的脸往前面送上去了些,仔细的观察一番后,很认真的说道:“你夫人脸上的这些伤,是利器所致,想必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她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能得罪什么人,竟然能和一个姑娘家的脸过不去。”姬以羡捂着腰腹慢慢的坐起来身,将衣裳一件一件的穿了回去,“她虽患有哑疾,却能识字,你可与她用纸笔交流。” “这倒不用。”韩雍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了一圈之后,倏然就瞄准了她掩在衣袖下的手腕,刚将手伸出去,就被姜嬛轻描淡写的给挡住。 “不错,出手干净利落,想必练过。”韩雍反手一扣,便拿住了她的脉搏,细细一探,倏然放了手,“好好查查,你这位夫人,应该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姜氏。” “哦?”姬以羡正在系带子的手一顿,“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哪儿都是破绽,你若非心有有数,也不会将人往我的面前带。”韩雍一撩袍子,便盘腿坐在了矮桌前,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个出身贫寒的姑娘,会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何况还会功夫,而且这个功夫应该还不低。” 韩雍又倒了一杯茶,推至了姬以羡的面前:“若是以上可以用,你遇上了高人来解释,那韩某很好奇,你的脸和体内被封住的内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天色尚早,姑娘不妨说说看。” 姬以羡提醒:“她是哑巴。” 韩雍似笑非笑:“临渊,这话说出来,你自个信吗?” 姬以羡一愣,随即舒展了眉头:“或许,之前是信得。” 室内不知何时燃了香料,白烟缭绕而上,遮住了她深沉的眸光。 “韩某虽来此地不久,但有些该知道的,却也能知道一两分,譬如自幼患有哑疾之症的是姜嬛,而不是姑娘您。”韩雍坐在矮桌前,背挺得笔直,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不如姑娘,与韩某好生唠叨唠叨。” “其实韩某对姑娘的来历,着实有些好奇。若姑娘实在是不愿说,那韩某不介意亲自跑一趟姜先生那,去寻问寻问的。”韩雍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了姜嬛的手边,“到时候就不知,姜先生是否经得住韩某的寻问了。”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是在明确不过。 今儿她若是不交代一个清楚,他们是不介意去用一些特殊方法知道此事的。 其实对于自己不是姜嬛这件事,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瞒到天荒地老,毕竟姜氏夫妇说到底也只是一对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夫妻,他们之间的事,稍微用点心一打听,便能知道个七七八八,而林氏虽然有些小心思,手段也比较果决,到底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哪里能和她面前的这两人相比。 不说姬以羡,就好好的论一论眼前这位肃州医者韩雍,这位的身份说起来,可也不一般。 他是与琅邪沈家齐名,唐州淮安温氏的表少爷。 如此身份,不可为不可贵重。 姜嬛将茶盏送到了自己的嘴边,浅尝了一口,茶水里的涩意便在瞬间蔓延上了她的舌尖,不过片刻,便又变得甘甜,只让人觉得唇齿留香。 “其实当姑娘一早,嫁到临渊的时候,韩某便留心过,姑娘好像是被姜氏夫妇从人牙子的手中买下的,若姑娘愿意与我等说上一两句,韩某可帮姑娘找到您的家人,让你们一家团聚如何?”见着姜嬛不为所动,韩雍便也只能顺藤摸瓜,将面前这人的身份隐约揣测一下,然后再加以试探。 虽然他身份贵重,手下能人也多,却也并非有通天之能,从他接到姬以羡的信,到如今光是这么一些消息,便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差不多也有整整两个月的日子,再多的,便也没有了。 如果,姜嬛她打死不承认,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 姜嬛将茶盏摆在了桌面上,依旧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韩雍瞬间觉得头疼的要命,他不由得悄悄转头用余光可怜巴巴的望着姬以羡,希望他能给一个痛快话,可见那人云淡风轻的样,韩雍握紧了拳头:“若是我愿和你做一个交易了?” “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帮你恢复内力和容貌。”韩雍淡定自若的一笑,“你们姑娘家,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一张脸吗?” 038只是不记得事了 茶烟缭绕而上,将几人的眉眼无数覆盖,谁也瞧不清谁的样子,都是一派模糊。 韩雍不过是在孤注一掷,在赌她会答应。 或许脸恢复不恢复不算重要,可那一身被封禁的内力,他想这人必定会在乎的,从小的勤学苦练,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被人给如数禁了的。 姜嬛浅浅的闭了眼,再次睁开已然有了决断。 她眸色清明的一笑,举起了面前的茶盏遥遥一敬,笑的十分真切:“那真是不好意思,可能要让韩大夫失望了,我一睁眼瞧见的便是世子爷,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声音清软,有种江南那边姑娘的软糯。 若非见着脸,韩雍想,听着这声音,必定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韩雍的眼角顿然就有些抽绪,他是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不记得了?这是在逗谁了? 似乎瞧出了韩雍的怀疑,姜嬛笑着将茶盏搁下:“若非记不起前尘往事,我又何止于呆在此处,不寻家园故国是在何方。” 这么个话听起来的的确确是有那么一些道理的。 韩雍一时之间竟然也分不清,姜嬛这话中到底是有几分真几分假,于是他又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姬以羡,可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姜嬛给逮了一个正着。 “这话,想必是世子爷教的吧,如今我就这儿,世子爷想问,不妨亲自问问看。”姜嬛将目光转向了姬以羡,“毕竟你我如今也算是夫妻,夫妻一场,我定然是不会欺瞒世子爷的。” “如今你说这话,为时尚早了些。”姬以羡看也不看姜嬛一眼,“比如你今儿是怎么出的府,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吗?” “世子爷不愿带我出府,那姜嬛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用一个死人的名字,你也不嫌膈应的慌吗?” “可我并不知,我到底姓甚名谁,姜嬛这名儿也不错,用用也并非是不可能的,还是说世子爷心仪真正的姜嬛,可惜人已经死了。”姜嬛微微笑着,觉得自己不用写字的感觉可真好。 姬以羡的目光和姜嬛对上:“其实,我觉得你当个哑巴挺不错的。” 姜嬛却是将目光慢慢的移了,挽着自己的袖子搁在了韩雍的面前:“医者仁心,想必韩大夫说的话,应当不会欺骗小女子的吧。” 韩雍隐隐的总有种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跳的感觉。 于是他又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瞧着姬以羡,希望这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谁知这人竟然盘腿合眼,并不在打算在理会此事。 “韩大夫想瞧,尽可以光明正大的瞧,又何必这般畏手畏脚的,如今世道虽严,但断袖分挑却是有不少的,我这人向来眼里揉的进沙子,并不会在意两位之事。” 寂静中,只听得姬以羡叹了一口气:“本世子也算是明白,夫人为何如此招人嫉恨了。” “若你是个哑巴,或许就不会遇上这般的事,夫人以为如何?” 姜嬛笑意隐于眉梢:“世子若不说,我还不知我竟然如此招人嫉恨,不过世子所言,我却是觉得不如何。” 于是两人相视一眼,尽皆笑了,都未曾再有一言一语。 韩雍抑郁的在两人的身上来回转悠了一圈,尔后低头替姜嬛看诊,多的一句话却是不会再说了。 039赠鞭 看诊之后,两人便一同回了府。 不过是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府,回去了之后,姜嬛装模作样的写了一封信让琴儿专呈给了林氏,很快她便得到了林氏的回复,并且许诺,日后若是要出府,就不必再和她来禀告了,这也算是给了她一个特权。 虽然这也并不算什么特权。 沐浴出来的姬以羡,一边用汗巾擦着头发,一边朝着她走近,修长的手指就搭在了她面前的书信上:“你又卖了我多少?” “不多。”姜嬛浅浅一笑,“也不过是世子爷能接受一个数罢了。” “与林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姜嬛你可得想好了。”姬以羡在她的对面坐下,“你这般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没想到有朝一日的下场吗?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惹得主。” 姜嬛将信折好,放在烛火上全烧了一个干净:“世子爷,那妾身与你合作,就不是与虎谋皮了吗?” “再言,您都说了,我与林氏,是我将林氏玩弄在股掌之间,若是与你,我怕呀,你将我卖了,我这个脑子还得帮你数钱了。”姜嬛笑,“您说,这两种交易,哪种要划算一些?” 姬以羡不言,只是继续毛手毛脚的对待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头发长得好,又顺又黑的,她不太见得他这般糟蹋自己的头发,便起了身趿着鞋,站在了他的身边,从他的手中将汗巾拿了过来:“低着点,我帮你擦。” “这头发可是你自己,你就不能爱惜些。” “我又不是你们女子。”姬以羡说道,“这头发对我而言,不过是累赘罢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子爷应当爱惜才是。” 对于姜嬛的说辞,姬以羡不可置否,只是免不得还是有些许的感慨:“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你觉得我的这位父亲,可当得上这么一句?” “世子爷心中自有裁决,又何必多此一问,徒增荒唐。”姜嬛为他擦着头发,水珠偶尔浸入掌心,化作一滩水渍。 “原来,这是荒唐呀。”姬以羡轻淡的声音响起,很快便融入了风里,未曾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 他取过书本慢慢的看着,姜嬛差不多擦了半个多的时辰,他的头发才算微干了,感觉到自己手酸的姜嬛,将手中的汗巾,直接就扔到了姬以羡的膝下:“天色晚了,我去睡了。” 姬以羡瞧着膝上已经全被水珠濡湿的汗巾,微微一笑。 隔日的时候,姬以羡在房中与她一同用了早膳之后,便独自去了书房,不过让人惊奇的是,下午些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西席先生离开时,姬以羡遣玲珑来,让她去了书房。 其实成婚两月以来,她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会去书房外,其余的时候都没什么机会,别说她还在房中静养了差不多一月有余。 广陵王的那顿鞭子可是真的狠。 直到现在她还是心有余悸的,不太敢去惹他老人家,毕竟广陵王暴戾之名,可不是空穴来风,就算是她当年身处在闺阁内宅之中,也时常能听闻。 当她跨进书房的时候,姬以羡便将所有人都摒退下去。 “神神秘秘的做什么了?”姜嬛走近,压低了声音开口。 “自然是有东西送给你。”姬以羡起身转去了屏风之后的内室中,姜嬛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实内室中也无甚,除了一张床和衣架子之外,其他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姜嬛在屋中转悠了一圈:“恐怕你府中的两位庶弟的书房,比你寝居还要宽敞些吧。” “如今府中主事的是林氏,这也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嘛。”姬以羡倒是浑不在意的。 “也不知长安中,哪家府邸会像你家这般,由一个妾室来掌控府中中馈,传出来也还真不怕叫人笑话。” 姬以羡探身从床头那取了一个盒子出来:“你懂得倒是不少,姜嬛要不你与我说说,你对你以前的家,可还有印象?” “这什么东西?给我的吗?”姜嬛直接忽略了姬以羡的后半句话,径直走上了前。 “也不过是个玩意罢了,如今送你倒也正好。”姬以羡将锦盒递给她,“这是父亲从琅邪沈家的一位公子手中抢的,听说这本来是送给那位沈家嫡出的大小姐的生辰礼,不过父亲和那位景阳候是死敌,见着哪有不抢的道理。” “琅邪沈家,那一定是个好东西了。”姜嬛面上笑着,心中却是隐隐记起了这么一件事。 她与别的闺阁女儿不同,大约是因为他父亲常年镇守边关的缘故,自幼她便也随着几位兄长习武,她及笄那年,她二哥特地出远门,去给她找生辰礼,却不想半路竟然被人给夺了,还以为此生已无缘再见了。 谁知道,绕了这么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手中,还真是叫她又惊又喜。 不过暗中,她却是又给广陵王记了一笔。 她虽然对付不了广陵王,可她的爹爹却可以呀! 姜嬛将锦盒打开,在红色绒布之中呈这一条通体银白的长鞭,鞭身细软,最是适合女儿家所用不过。 她的二哥,倒是别出心裁了。 “喜欢吗?”姬以羡冷冷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玩意我也用不着,便送你了。” “不对,有猫腻。”姜嬛将鞭子拿在了手中,“这明明女儿家的东西,你父亲怎么想着给你了?” 听罢,姬以羡只是讽刺一笑:“他抢东西回来的时候,恰逢我生辰,瞧也不瞧里面是个什么,便直接转送给我了。” “如此父亲,还真是上心了。” 姜嬛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指腹却不由自主的摸上了鞭柄的位置。 上面隐隐的刻着两字,暖暖。 040追杀 没几日,姬以羡便又在午膳之后出了府,他一出府,姜嬛自然也是要跟着离开的。 对于姬以羡的去处姜嬛并不怎么关心,是以她用那黑袍子将自个一笼,便也不知道往哪儿跑了。 只是姜嬛没有料想到,自己出府似乎没有选择到一个好日子。 她被人给堵在了巷子里。 还是前儿日子的两人,不知道哪来的,一身武功路数古怪得很,招招看似随意,却尽皆都是杀招,所以姬以羡能勉强从他们手中走过这么多招,实在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只是他没有套她的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自然也不会去套他的话,所以也只能憋在心里头。 姜嬛的手摸上了缠在腰间的鞭子,目光警惕的瞧着两人:“我好像与两位公子,没什么恩怨吧?” “多事。”其中一个男子冷哼一声,语调冷峭,并非是当日与她说话的那人。 于是姜嬛便将目光慢慢的移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那黑衣人的身上:“不知可否请教两位公子的大名,就算要死我也该死个明白不是?” “玉祁。”先前与她说话的男子倒是开了口,尔后又指了指身边那个冷峭的男子,“玉卿。” 他们的名字说不上有多别致,却是万分的熟悉。可惜他们不会给她过多地时间来想他们的来路和出处,两人一前一后颇有默契的执剑而来。 姜嬛回身,腰间的长鞭横空而出,流光潋滟,带着一片铮铮杀气。 风止。 济世堂。 姜嬛捂着受伤的胳膊,抬头看着屋内挂着的两副对联。 一边写着医者仁心,一边挂着悬壶济世。 韩雍蹲在姜嬛的身边,将她的衣袖剪开,露出了一段凝脂似的胳膊,上面的伤痕寸寸分明,也有些已经完全被血给掩盖住。 他一边耐着性子上药,一边说道:“我说你们两夫妻莫不是真将我这儿当成了避难所,有什么事便一头扎进来?” “你这不是药堂吗?”姜嬛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墙面上的写的话,“你好生瞧瞧,医者仁心,悬壶济世,难道这不是你们济世堂的规矩吗?” 韩雍咬牙切齿的一个用力,在她的伤口上狠狠地打了一个结:“我是不是忘了与你说,虽然我这人慈悲为怀,但不会普救众生,还望姜姑娘知晓。” “原来我算是众生之一呀。”姜嬛吃痛的拧着眉头,“不过我需要提醒韩大夫一下,我这伤是因为前些日子救了姬以羡才落下的,难道你们都不会觉得愧疚吗?” 韩雍冷笑:“那你去找姬以羡,问问他愧疚不愧疚。” 伤口包好之后,姜嬛也没了什么力气,直接将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便有气无力的靠在那:“你去给姬以羡传个信,让最近出府小心些,我最近并不怎么想和他说话。” 韩雍应了声,突然间就想了刚才姜嬛半身是血闯进来的样,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也不知到底是谁这般大胆,竟然赶在光天化日之下,便出手对付广陵王府的世子妃,也还是真活的太腻歪了。 唤了药童将里面的一些东西收拾了后,韩雍便走到了矮桌前坐下:“你竟然会武功,那应该能看出来那两人的武功路子是出自哪一门吧?” 姜嬛有气无力的睁着眼:“他们武功招数过于凌乱,不像是正经武学世家出身,野路子太多,什么都好像会一些。” “而且找找凌厉,全没有花架子,我觉得他们的来路,倒是又些像杀手这一类的。” “是吗?”韩雍反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中原上的杀手的路子,也是有出处的,不会像你说的,全是野路子,都看不清。” “你和他们交过手,除此之外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更有用的东西?”韩雍叹着气,往茶壶里加着茶叶,一个不留神,便将所有的茶叶都加了进去,回过神之后,他忙不迭的叫了一声,心疼的要死。 姜嬛淡淡瞥了眼。吐出了两个名字:“玉祁,玉卿。” 听着这两个名字,韩雍顿时就连倒多了的茶叶也不顾不得,连忙正儿八经的看着姜嬛:“不哄我?” 姜嬛冷笑的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般的闲?” 韩雍的脸色瞬间就凝重了不少。 姜嬛瞧着他那样,心头也是吃了一惊,除了刚开始因着姬以羡在后面作怪,韩雍会绷着一张脸外,其余的时候,虽然不说嬉皮笑脸,倒也算是温和多情,何曾有过这般的神色。 凝重,正经还有孤勇。 “有何不妥吗?” 041玉祁其人 何止是不妥? 简直是大大的不妥!韩雍气得跳脚,可刚蹦了一下,发现在这里的不是姬以羡,而是姜嬛的时候,韩雍瞅着姜嬛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蓦然就安静下来,重新将衣摆理整齐,坐了回去。 “真不好意思,忘记屋内还有人在了。”韩雍满怀歉意的一笑,将倒多了的茶叶重新倒回了罐中,“你不识得玉家也是正常的,若你有机会游走在西域一带,或许就能知道这个所谓的玉家,到底是有多大的影响。” 本来没什么记忆的姜嬛,突然间倒也想起了一些事。 西域与大燕毗邻,与大秦隔了千山万水,是以当年父亲兄长和她提到玉家的时候,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匆匆带过。 可匆匆带过的那么一两句话,却是道尽了玉家在西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意图取代王权,掌一地荣辱兴衰的事。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族,妄图掌控西域,逐鹿中原。 在这么一句话的背后,藏着的却是玉家蛰伏百年的辛酸与艰难。 不过她却是没这么傻的和韩雍说这件事,她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失忆的孤女罢了,玉家这等大秦还算是辛秘的事,她是万万不该知道的。 所以韩雍提一遍,这话便也就此打住,算过了。 等着恢复了些力气,姜嬛便起身告辞。 韩雍还在煮茶,瞧着她起身,眼神都不带抬一下的:“不等你那好夫君了吗?” “世子爷自有韩大夫照料,妾放心的很,还请韩大夫留步。”说完,姜嬛将黑袍往头上一罩,毫不含糊地就走了。 韩雍嘟囔了一句,转头看向了竹帘后:“出来吧,你家夫人已经走了。” 半响,竹帘微动,花香拂面,一道修长的人影,自光影中缓步而来,恍若花开,却又薄凉如水。 出了济世堂,姜嬛也不耽搁,一心就往府中走去,想着还能不能寻个借口去林氏的面前装个可怜,博博同情的。 可这才拐角,她就被一人给堵了一个正着。 还是今儿中午些才将她堵在巷子里,将她揍出血的玉祁,不过只有他一人。 姜嬛挑眉看他,将腰间的鞭子给别了回去:“玉祁公子好胆魄,竟然一个人就来了此处。” 玉祁抿着唇,将黑袍陡然掀开,露出了一张可勉强成为秀气的脸,白净的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这样的人,着实难以想象,竟然会和杀手扯上联系。 也不知是不是常年被黑袍罩着脸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的毫无血气,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姜嬛不动声色的将人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个遍,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好像都在等着彼此。 半响,姜嬛也不太耐烦再和他玩这种静止不动的游戏,她上前一步,走到了玉祁的面前:“劳驾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玉祁的嘴边扬起了几分笑:“什么时候沈家的姑娘,竟然会和姬家的人牵扯到一起去?” 几乎是在玉祁话音刚落的刹那,玉祁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主,背后的伤口隐隐的又有了即将裂开的狰狞之势。 虽然痛,却比不得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的开心。 他低头看着身前这个尚不及她肩高的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温和:“那套鞭法,是沈家的独创的,只有女子能修习,我说的没错吧。” 姜嬛细嫩的手指掐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你又知不知道,通常太过聪明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你这是承认了?” “玉祁公子,您出身玉家,玉家在西域称霸也就算了,难不成你们玉家的手还想伸进我大秦吗?”姜嬛稍一用力,玉祁便被钳制的说不出话来,可他的脸上依旧沉静若水,没有半分窘态。 极其的不正常。 姜嬛几乎是在刹那心中便有了打算,她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脸,果然冰凉冰凉的,手感极其不对:“难道玉祁公子的真正面目,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玉祁苦笑,眼神却甚是温和,就好像在看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般,眼中竟然全是包容。 姜嬛钳制着玉祁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松,就这么一松,让玉祁反客为主,将姜嬛抵在了墙壁上,他一边钳制住她,一边伸手将她脸上罩着的黑袍拉下,可真当他见着脸上密布的伤疤时,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另一种气势,变得强势起来。 “你的脸?谁弄得?” “与君何关?”姜嬛别过脸,手指却是已经搭上了腰间的长鞭,她暗自勾着,手下蓄力,只等千钧一发的时刻,涌然跃起,给他致命一击。 042交易 可不等姜嬛有所动作,玉祁已经先知悉她的意图,将她的手腕给扣住了,并且远离了那条鞭子,玉祁的面容着实算是普通,可当他扬着眼角,眸中笑意渐深的时候,却突然有了种瑰丽夺目的感觉。 她不知道若是将他的这层面皮给掀了,那底下的容貌会不会也如同他眼中所展现出来的一般,让人神魂颠倒。 玉祁的手摸上了她脸上的伤疤:“匕首划得,划你的脸的人,应该是个姑娘,没什么内力,用药可以愈合。” “什么时候沈家的姑娘,竟然这般没有防备心,能让人下药,封了一身的内力。” 其实玉祁不过是随意一提,姜嬛神色却蓦然恍惚起来。 是了,沈家的姑娘最是娇贵,更何况还是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外人哪有机会挨近她的身,自然也只能是身边的人动的手脚。 既然是身边人,那么这个人选就很好排除了。 姜嬛神色微动,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阁下,能放开吗?” “你跑了怎么办?”玉祁可不会如她所愿,不过还是依言微微松了松,不让她的肌肤上被他的莽撞勒出一圈红痕来,“现在你可以承认吧?” “我说了,这些知道的太多,对阁下没什么好处,再言你玉家在西域翻云覆雨还不够吗?大秦与西域相距千里,你们不挑着近处下手,反而想将手伸得这么长?也不怕从中折了吗?” 玉祁笑:“谁与你说的我是玉家人?” “你姓玉,难道不是玉家人?”姜嬛反问,却用余光寻着可以逃跑的时机,却被玉祁毫不留情的截断。 “别看了,除非我想放你走,要不然你走不了。”玉祁挑眉,将姜嬛的脸给掰了回来,让她的眼对着自己的眸子,“你若不说,那我可就胡乱猜测了?” 她的眼生的美,雾朦胧的一片,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几何。 玉祁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凑近她的耳边轻笑:“沈梨。” 烛火微暖,窗台之下,半张颜色如雪。 姬以羡拧眉将披风解了,随手递到了玲珑的手中,尔后便走到了姜嬛的面前坐下:“你今儿怎么了?” 可坐在对面的人儿,依旧冷冷淡淡的瞧着窗外廊下,连个眼角都没有施舍给他。 玲珑适时的走过来,提醒:“世子爷,该用膳了。” “嗯,你们下去吧,今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姬以羡说完之后,便从一边的笔架上取下了一只毛笔,用笔尖轻轻挨上了姜嬛的脸。 笔毛轻软,划在她的脸上,虽不说就如清风款款拂过脸颊,却也是有种异样的感觉,足以让她在瞬间回神。 姜嬛仰头看着他,默默地挑眉。 “我让他们都出去了,有什么事直接说便是。”姬以羡撩着衣摆翻身上了罗汉床,“替我研墨。” 姜嬛低首,将墨条拿了起来,刚在立在砚台中,目光顿然就被屋中的饭菜香气给吸引住:“已经到用膳的时辰了吗?” “嗯,你回来一直都在想什么?”姬以羡问道,“韩雍给我传了信,他说你受了伤?还是那两人?” 姜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翻身下了床榻:“也不知你是怎么惹到他们的。” “听说,他们是西域那边的人。”到底是没有忍住,姜嬛多嘴问了句。 “你知道西域?知道玉家?”姬以羡也跟在她的身后,一同上了桌。 桌面上其实没多少精致的事物,也只是堪堪能下咽而已,姜嬛随意夹了几口菜,和着汤水一同吞了,又沉默了好一阵儿,才道:“隐约能猜出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你的手受了伤,严重吗?可要我一会儿给你换药?”姬以羡也同姜嬛一般,默契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说起了其余的事来。 姜嬛低头看了眼受伤的左手,睫毛长长地垂下,掩住了眸光:“不碍事,不过是轻伤罢了,不过若是那人的剑在快上一分,残了也说不定。” 若说他没有和那两人交过手,自然是会相信姜嬛的这番说辞的,可正因为交过手,所以才会对她的话保留七分的疑心。 那两人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招招致命,又怎么可能会有伤的不深的说法。 拿着碗,姬以羡淡漠的看着对面正在垂头很努力吃饭的姑娘,恍然意识到,这个姑娘比他还小了五岁,正是被父母捧上手掌心中肆意娇宠玩闹的年纪,而不是呆在肃州这么一个地方,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姜嬛。”姬以羡将碗搁下,一双眸子没有起伏的看她,“你对你以前所住的地方还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 次日姬以羡又出了府。 姜嬛瞧着他回屋,匆匆忙的将衣裳换好之后出去,连个正眼都不给姜嬛一个,正在做女红的姜嬛将针线往桌面一扔,动作极快的也从床榻上的枕头下,将自己的黑袍给翻了出来,让头顶一罩,跟在他的身后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知道他出府的这件事,如今出去的倒是越发的勤了。 若按照他两个月前,那可是规规矩矩在书房中呆着读书的。 姜嬛跟在他的身后,顺溜的绕了一大截之后,她被玉祁给堵了。 于是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姬以羡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她拧着眉将黑袍拉下,露出那张蒙着面纱的脸:“你做什么?” “我说了,今儿约你见面的。”玉祁将人堵在巷子口。 肃州百姓不多,来往的人也少,大多是匆匆忙忙的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事,倒很少会有人关注到巷子口发生的事。 是以,玉祁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将她当街拦下。 姜嬛静默的看了玉祁一眼,伸手又将黑袍拉上,转身乖巧的跟着玉祁进了一家茶楼。 若放在什么富庶之地,茶楼必定是个风雅之地,若是放在了肃州这种常年战乱的地儿,茶楼便是个探听小道消息极好的来源。 因为五湖四海的商人都喜欢汇聚在这里,说着近年来的见闻,成为他们茶饭后的谈资。 玉祁带着她去了一处角落边上的位置,四处也未曾用屏风阻隔断开,各方人马说的话也零散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姜嬛仔细的侧耳听了听,将面前的茶盏一下子就反扣在了桌面上:“你找我来,便是为了听这些吗?” “这倒不是。”玉祁笑着将她的茶盏重新摆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好不好?” 姜嬛挑着眼,雾气散去,只余下讥诮:“那日不论我如何言行逼供,你都不肯告诉我,今儿怎么就想通了?” “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忙,或许……”玉祁笑了笑,“合作?” “你觉得你能帮我什么吗?”对于这种画大饼的事,姜嬛以前也没有少干,自然是不信的,她撑着头看他,“玉家虽然在西域无人能媲美,可这儿是肃州,是大燕,任凭你玉家有如何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将手伸到大燕来吧。” “只怕你们来一个,广陵王就会杀一个。” 对于她的说法,玉祁自然是不可置否的,若是大燕换了另一个人镇守在肃州,或许玉家真的会不顾一切的将手伸进来,可偏偏是广陵王。 这才让玉家不敢轻举妄动。 “我要与你合作的并非此事。”玉祁嘴角微动,“沈家姑娘向来以智冠绝天下,不妨猜猜?” “那玉公子又不防猜猜,我愿不愿与你合作了?” 玉祁并不急,只是慢悠悠的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等着小二将茶水上了,这才说道:“如果我说,我愿意任其驱使三年了?”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姜嬛倏然抬首,目光灼灼的盯着玉祁:“你任我驱使三年,玉家会同意吗?” “我并非玉家本家人,所以他们会不会考虑与我无关。”玉祁笑,“我不过是当年被玉家从中原捉过去的一个小奴隶罢了,有我没有,对玉家来说,都无关痛痒。” “那你为何要与我合作?我在肃州什么都没有,可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跟着我,是绝对没什么好下场的。”姜嬛冷笑,“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谁知玉祁只是淡淡一笑:“琅邪沈家的姑娘,身份尊贵堪比一国公主,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的吃亏吗?” “你的目的了?”姜嬛将眼中情绪一并掩了去,那么一瞬的失态已经足够了。如今在肃州,她左右无援手,很多事实在是太过被动。 玉祁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将热腾腾的茶水推至了她的面前,白烟缭绕而上,覆住了眉眼,一片朦胧中,她听见他轻声一笑:“杀了玉卿,叛离玉家。” “你觉得如何?” 与此同时,正被姬以羡关在屋中的朝雨,正午睡起来,一抬头便瞧见了站在床榻边上的高大的男子,还不等她惊呼出声,男子便撩开幔帐倾身压了下去,并且严实的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的惊叫声都扼制在了喉咙之中。 043趣闻 姬以羡将幔帐掀开后又钻进了被子之中,才重新放下,阻断了一室的光亮。 躺在床里侧的人本来已经熟睡,听见响动后,不得不重新睁了眼,迷迷糊糊的瞧着来人,眼神湿软,比起白日来说,着实温煦了许多。 “我可是吵着你了?”姬以羡压着被子翻了一个身,正面对着她。 姜嬛如今也清醒了些,她摇头:“只是觉得你今儿回来的有些晚。” “嗯,着实有些晚了。”姬以羡顺着她的话答了句,“今儿你出府,去了哪?我问过韩雍,你也并未去济世堂。” “我去茶楼里坐了会儿,听了些小道消息,觉得还挺有趣的。”姜嬛道,“世间百态呀,估计在那茶楼之中都能听见吧。” 姬以羡似乎来了些兴致:“哦,那你倒是说说,你都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很多,有大燕的消息,也有大秦的消息,还有大楚的,你想哪个地儿的呀。”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姜嬛如今是真的清醒了过来。 他就瞧着她眸中的温软一点一点的褪去,又变成了白日里的模样,心下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觉得不是很愉悦的就对了。 “大秦。”几乎不假思索,姬以羡极快的便给出了这个答案。 姜嬛嘴角隐隐有些僵硬的痕迹,不过夜色极浓,姬以羡并未瞧见:“大秦倒是没什么好玩的,只是说景阳候之女,宜姜郡主,婚期在即,却突然身染恶疾,被景阳候送回了琅邪沈家休养,这桩婚事怕是要黄了吧。” “也不一定。”姬以羡不知何时将她的头发缠在了手指上,“景阳候掌着兵权,身后又有七世族之首的沈氏,这桩婚事呀,于情于理大秦太子,都不会放弃的。” 姜嬛将头发从他的手中抽了回去,压下声音中的涩意:“那你就没想过大秦太子不愿放弃这桩婚事,是因为他和宜姜郡主是两情相悦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其实说这话的姜嬛也没什么底气,自古无情帝王家,她与卫衡虽说是自幼相伴长大,可有时候也是觉得,这人心也着实太过薄凉了些。 “傻子。”姬以羡轻笑出声,将被角给她掖好,“夜深了,睡吧。” 姜嬛翻了个身,避开了左手臂上的伤口,可刚一闭眼,脑海中却全是卫衡的影子。 斯人眉目姣好,玉树芝兰。 可终究,有缘无分。 清早,朝雨便过来请安。 自打那日姬以羡发话将朝雨拖下去了之后,她倒是有一段时日没有见着这人,今儿见了却觉得越发的奇怪。 姜嬛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眉眼间若有若无的媚态,想起原先还在家中时,教养嬷嬷与她说过的话,倏然间心便凉了半截。 她扣着茶盏的手指,慢慢的蜷起,若有似无的在院子中来往的小厮上游走了一圈,忽然沉冷下来,朝雨不经意的一抬首瞧见,只觉得身后冷汗涔涔,恐将命交代在了这儿。 044在局中 从屋子中出来的时候,朝雨觉得自己的小腿都不停的再打颤,就连下那个石阶都在不停地打颤,只要稍不注意,便能从上面滚落下来。 等着下了石阶之后,朝雨便白着一张脸,扶着一旁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偶有小厮侍女见了,本想着帮扶一把,却被朝雨冷硬的一一回绝。 她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口,望向了临窗而坐的那人纤细的身影。 不知为何,刚才不经意间瞧见她的那个眼神,总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好像无所遁形般,什么都隐藏不住,而她的事情也已然全部败露。 朝雨捂着心口,跌跌撞撞的就往自己的屋子跑去。 姜嬛透过窗子往外瞧着,倏然冷冷一笑,将面前缝了一半的荷包从中剪断,恰时姬以羡回来。 他瞧了眼桌面上的残骸,边换衣裳边问:“你又在拿死物撒什么气?” “这可算不上撒气。”见着没人,姜嬛也不做遮掩,她将剪子从手中放了下去,“最近朝雨有什么异动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姬以羡换衣裳的动作一顿,随即便漫不经心的挑眉看向了坐在窗边托腮的人儿。 姜嬛淡淡道:“这里就我俩,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心知肚明不是吗?” “朝雨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内宅女子罢了,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和手段。”姬以羡极快的说道,“最近天气越发炎热,你仔细点,别在外中了暑气。” “还有,如今肃州也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尽量少出府。” 姜嬛笑了笑,她当然知道朝雨是个内宅妇人,可她担心的又不是她使了什么手段,而是担心某些人的头顶上的颜色不怎么好看罢了。 可见面前的这人不知情的模样,心中竟然还觉得有些好笑,可这事也就此打住不提,而是顺着他的话反问道:“广陵王骁勇善战,威名天下尽知,肃州在他的治理下,也会不太平吗?” 姬以羡挽了袖,在她的身边落了坐:“父亲只是人,又不是神,若他的威名真有这么管用,我大秦边境,又何止于日夜被外族骚扰。” “都说草原上的勇士,俱皆是骁勇,不知这个传言可真?”姜嬛明智的没有在纠缠。 对于这个问题,姬以羡抿着嘴角:“不过是莽夫罢了。” 可纵然是莽夫,也是一群重情重义的莽夫,不知道比长安城中自诩君子的人,好了多少。 姬以羡将头顶发髻上束着的玉簪拔掉,尔后又指了指:“过来帮我重新束发。” 姜嬛嘟囔着瞧他:“你先前挺好的,干嘛要打散。” 可虽是这般说,姜嬛还是跪坐在了床面上,将手抓着他的头发,以手指做梳,重新替他束发,因着以前在家,她也经常会帮兄长束发,所以这些事倒是做的驾轻熟路的。 姬以羡闭眼享受着。 “好了。”将玉簪插进去,姜嬛原本挺得笔直的身子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恹恹的靠着后面的枕头,“你又要出府吗?” 见着人不回答,姜嬛自顾自的说道:“也不知你整日都在外面忙什么?不是要准备秋闱吗?准备的怎么样了?” “夫人还知道秋闱?”姬以羡穿戴整齐后,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细致的理了理衣袖,“不过是出去闲逛罢了。” 对于姬以羡的连篇鬼话,姜嬛是一个字都不愿相信的。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闲逛竟然还会招来西域玉家的追杀,这玉家要多有闲心呀,才能不远万里的,顶着广陵王扬名天下的凶名,跑到了肃州来杀广陵王的这个嫡子。 也不怕惹得大燕震怒,出兵攻伐吗? 她想,如果大燕愿意出兵,西域三十六国一定会非常乐意相助的。 姬以羡从她手边拿过了茶盏,仰头一口就将茶盏中的茶水饮尽之后,便毫不留情的转身直接出了门。 姜嬛盯着姬以羡的身影,懒懒一笑,便将身子蜷缩在了床榻上。 其实对于玉家为什么要追杀姬以羡这个事,她是详细的问过玉祁的,可玉祁左顾言他的就是不肯和她说实话,竟然不说实话,那她便只有瞎猜。 她最先猜的,便是玉家追杀姬以羡真的是因为广陵王,谁知道玉祁只是一脸复杂的摇摇头,然后就直接跳窗走了。 若非玉家追杀姬以羡并不是因为广陵王,那就只能是他自身的原因。 自身的原因呀……姜嬛总觉得自己这一路不会再平静了。 她睁眼,瞧着外面的一派晴朗,忽然间心底便踊跃上了一句话,风雨欲来山满楼。 济世堂。 姬以羡匆匆从外面推门而入,将外面的极艳的一轮骄阳,如数隔绝在了门板之后。 屋内掌了灯,光晕悠悠,虽然比不得外面日光真切,却也别有一番景调在其间氤氲。 韩雍正惬意的躺在凉席上,摇着扇子,身边是才沏好的凉茶,他拿着一柄扇子,正在头上摇啊摇的。 听见屋内竹帘响动的声音后,便指了指面前小几上的蒲团:“自个坐。” 姬以羡悄无声息的在他的面前坐下:“起来,与你说个事。” “临渊世子,我上辈子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韩雍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齿的翻身坐了起来,力道大的,都快将身边的茶壶给掀翻,还好被他眼疾手快的救下。 “你上辈子倒是没有欠我。”姬以羡慢慢的说道,“不过这辈子,你的的确确是欠了我不少银子。” 韩雍没好气的捂脸:“你说,又是个什么折腾人的差事?” “这倒不是什么折腾的人,查一个人。”姬以羡取过一旁的纸笔,蘸墨便写了名字递过去,“巨细无遗。” “朝雨。”韩雍已经快将眉头狠狠地拧巴成了一团,“她不是你父亲赐给你的侍妾吗?怎么有问题?” “放心吧,就你父亲那个老狐狸,若这个朝雨真的有问题,估计连你王府的门槛都过不了。” “我担心不是她的身份上有什么问题,而是最近她做过什么事。”姬以羡瞧着那纸上的名儿,“今儿姜嬛给我提过这事。” “她一向不是个喜欢废话的性子,她若说了,必定是朝雨有什么地方惹了她注意。” “你相信她?”韩雍更觉得诧异。 姬以羡摇头:“不相信,但是这件事她不会骗我。” “因为,她也在局中。” 045就是要搞事 同是局中人。 单单这么一句话,就足够他在这件事上无条件的相信姜嬛的判断。 韩雍也明白姬以羡决定的事情,自己也做不了主,便颔首算是答应,尔后找一个借口将人给打发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韩雍一股脑的爬起来,抓着自个有些凌乱的头发,披着一件袍子便跑了出去。 本以为在府中呆着避暑会好过一些的姜嬛,却在牧归院中迎来了一位娇客。 虽然睁眼的第一天,她便知道姬宝儿就属于那种特喜欢没事找事的,却不知道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无聊厚颜到如此地步,往自个兄长的房中塞人。 姜嬛静静地审视着面前水灵的小姑娘,如今正是青葱水嫩的时候,两旁有些飞红的脸颊也是嫩的能掐出水来。 “嫂嫂,你说说呀,你觉得折枝如何?”姬宝儿晃着姜嬛的手,娇娇笑着只差没有将整个人就黏在她的身上,“折枝年纪小,模样又周全,若非瞧着兄长房中寂寥,我呀,决计是舍不得将折枝给兄长送过来的。” 说着,姬宝儿便笑盈盈的转眼瞧着折枝。 折枝这个姑娘也是个会来事,她立马福身:“折枝见过世子妃,日后折枝必定好生服侍世子爷,不会让世子妃担忧的。” “嫂嫂你瞧,折枝这有多乖呀,有她在你的身旁,你必定如虎添翼,一定能将朝雨那个小贱蹄子给踩在脚下的,嫂嫂你说留下折枝好不好?”姬宝儿一贯最擅长胡搅蛮缠,你若是不答应,她必会缠着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姜嬛在后宅中浸淫的时间不算长,可也不少,又如何会看不透姬宝儿打的是什么算盘。 瞧他兄长房中寂寥是假,派个人来监视却是真。 如今朝雨差不多算是废了,那么再派一个人来也算说得过去,何况她不过是无颜之貌,送一两个貌美的小姑娘来,这不是很明显打压的意思吗? 姜嬛瞧着姬宝儿那张笑盈盈的脸,伸手将姬宝儿垂掉在耳边的秀发,细致的别再了耳后,颔首算是应了姬宝儿这等算无理的要求。 虽是应承,可姜嬛心中却在琢磨,等着以后姬宝儿成婚,她必定送一堆通房去给她未来的夫君。 不是说享齐人之福吗? 她这人向来大度,答应了便是。 这么一想,连带着她瞧着面前折枝也觉得乖顺了不少。 折枝倒是个手脚伶俐的丫头,也懂得瞧人眼色,她大概是明白朝雨和望月的下场,是以送走了姬宝儿之后,也没有摆什么脸色,而是真如她所言那般,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姜嬛。 等着姬以羡回来,瞧着屋内凭空又多了个的侍女的时,心中有些不悦的看向了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姜嬛。 而那人正嗑着瓜子,感受到他目光后,只是稍稍抬脸扯了嘴角,然后又埋头继续磕着瓜子。 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一霎,折枝已经低眉顺眼的走了过去,露出了后颈一截白玉似的肌肤,双手搭在了姬以羡系在腰间的腰带上:“世子爷,妾替您宽衣。” 姬以羡敛眉将人推开:“不用,下去。” 也不知是姬以羡用力太大的缘故,还是折枝那丫头没有站稳,被姬以羡这么轻轻一推,她整个人都跌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衣领微微扯开,露出了几分好风光。 有时候,恰是这么半遮半掩的风情才最是诱人。 折枝趴在地面上,裙裾层层逶迤散开,纤细的颈子,映着那张巴掌大小的梨花带雨的小脸,还真是我见犹怜。 姜嬛继续磕着瓜子,半点没有打扰的意思。 其实她脑中此刻也都补足了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来,无非是折枝这么一摔,摔出了风情来,姬以羡见了便带了几分怜惜和愧疚,然后折枝借机攀上了姬以羡,从此二人你侬我侬,红袖添香。 可转念一想,姬以羡那般冷心冷情的性子,又如何会沉迷在儿女私情中。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姬以羡那冷冰冰的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响起:“拖下去。” 姜嬛嗑瓜子的手一顿,自嘲的笑了笑又继续磕着。 直到面前有一道阴影笼下。 她抬头去看眼角眉梢都绷的紧紧地人,将手中剥好的瓜子仁摊开在手中,尔后举到了他的面前去。 姬以羡看也不看直接打掉;“全部给我出去。” 瓜子仁洒了一桌,姜嬛浑不在意的又伸出手一颗一颗的去捡了起来,然后扔进了嘴里。 牧归院的众人极少见她们性子极好的世子爷发这般的大脾气,一时之间竟然全部都没吓着,忙不迭的从屋子中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屋子便空旷的有些死寂。 没了人,姜嬛也不遮掩,她将瓜子搁下:“怎么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谁又惹着你了?” “你当我这是什么地儿?什么人都收?”姬以羡也不愿和她客套,一出口便是指责。 姜嬛当然明白姬以羡说的是什么玩意,她笑着用余光往院子中一瞥:“又不是我带回来的,朝我使什么性子。” “你就不能拒绝?” “我的世子爷,我又不是您,能明目张胆的拒绝府内所有人的好意,再说了,这可是您那唯一的好妹妹亲自送过来的人,我一个废物,哪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呀,再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那个好妹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我这儿也不是为了让我的耳朵少受一些折磨吗?”姜嬛嘴角的笑意就一直都没有压下去过。 姬以羡瞧着她的笑容觉得有些古怪,他将罗汉床上的枕头往后移了移,也坐了上去:“姬宝儿?” “是呀,我说你妹妹可真关心你呀,竟然能眼巴巴的跑过来给你这个兄长送妾。”姜嬛还在笑,话中愉悦的笑意简直是不能再明显,“广陵王府的家教,我今儿算是长了见识。” 这话左右都在是削他王府的脸面了。 也是,毕竟这天下还没有哪家出过庶妹往自个嫡兄房中塞人的见闻,若这事传出去,只怕又是平添了笑料。 姬以羡伸手按着眉心:“你想办法处理掉。” “这府中百来双眼睛,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将人给处理掉呀。”姜嬛越发柔顺恭谨,“就连王爷也曾说过,女子不可善妒,若是善妒便是犯了七出之条。” “世子爷。”姜嬛目光盈盈的瞧他,“当时你无法从王爷手中将我救下,日后你自然也不会救我的。” “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见识,偏生惜命得很,这事恐怕恕妾身无法答应了。” 姬以羡拧眉瞧她:“姜嬛。” “再言,折枝妹妹出落得冰雪聪明,又哪不好?你说说,我让折枝妹妹改便是。” 姬以羡这下真的是要被姜嬛给气笑了。 她哪里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分明是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很想她变成第二个朝雨?”姬以羡将气理顺了,这才算是和颜悦色的准备与她说道理。 姜嬛轻描淡写的哼了声:“朝雨如今正乖着了,一点都不用我费心。” “你很想再去见见我父亲或者林氏?”姬以羡低声道,“或许林氏是会被你那些小把戏给蒙蔽,可父亲会听你狡辩吗?” “你也说了,如今肃州不太太平,玉门关外那些蛮人蠢蠢欲动的,你觉得你父亲如今还有这么多的日子在府内呆着吗?”姜嬛悠悠然的一笑,就是不受姬以羡的言语诱哄。 姬以羡心思在绕了一个弯,就在她准备继续开口的时候,玲珑却突然叩响了门:“世子爷,先生现在请您去书房一趟。” 姜嬛好奇的和姬以羡对望一眼,尔后恹恹的重新倒了下去,靠在了后面的枕头上,姬以羡眸子一敛,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淡:“进来。” 玲珑应声而进,跪伏在了地面上:“先生请世子爷赶快过去。” “我知道了。”姬以羡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他垂眼看着姜嬛,“一炷香后,你也来书房。” 姜嬛点头。 姜嬛一人用了晚膳之后,掐着时辰便带着琴儿去了书房。 书房的院子静悄悄的,就连门口守门的侍卫都没有,唯有天幕之上星辰遥遥相对,却比以往稍显黯淡。 姜嬛将琴儿留在了院子口守门之后,自己这才提着灯笼走了进去。 院子中烛火长灭,唯有书房中有一盏灯烛,隐隐的亮起。 书房中隐约传来了说话声,有些小她听得不算真切,可隐隐的能分辨出说话的是个女子,还是个熟人。 她的手已经扶在了门框上,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若是进去万一搅黄了两人的好事怎么办?若是不进去,姬以羡真的出事…… 姜嬛心中犹豫了几番,还是决定推门进去,结果她刚一进去,就瞧见朝雨正衣衫不整的趴在了地面上,地面上还有被摔碎的碗碟,瓷片碎了一地,屋子中隐隐约的还有一股异样甜腻的香味。 而那人,正撑着头有气无力的靠在书案上,似乎隐忍克制着什么,一抹潮红覆上了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瞧着她,朝雨眼中立马就迸发出怨恨的目光。 姜嬛随手拿过了姬以羡挂在墙面上的剑鞘,对准她的后脑勺,将人狠狠地打晕之后,又亲自弯下腰将人给拖了出去,扔在了走廊上。 处理完了朝雨,姜嬛才转身进了屋,她掌灯走到了姬以羡的面前,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身子:“你怎么了?醒醒?” 姬以羡不耐的拧着眉睁眼看她,眼中也没了以往的清明,而是一片猩红,充斥着她从未见到的情绪。 姜嬛倏然感觉手脚冰凉,她转身刚准备往外跑去,却觉得自己手脚一软,一下子也跌在了地面上。 碎瓷片扎破了她的手腕,血汩汩的顺着那瓷片划的伤口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屋内燃着的那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以前她也常被娘亲耳提面命的教训过,可她向来不以为意,她觉得身为世家女,又如何会去碰这些龌蹉的玩意,谁知道她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栽在这个玩意的手中。 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将朝雨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 姜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逃出这个屋子,可还不等她挣扎起来,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 046你不准备追究吗 细雨微风,云雨初歇息。 屋内的烛火也在慢慢的随着晨曦的出现,而消弭无踪。 醒来,也已经是青天白日。 甜腻的香味也慢慢的淡去,紧紧掩着的床帐中,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姜嬛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噜的转着,看着面前正在装睡的某人。 她咬牙切齿的伸手戳到了他的脸颊上,狠狠地,用力地,戳了进去。 可那人只是眼皮子跳了跳,继续闭着眼,呼吸绵长。 “姬以羡,你再装睡试试!”姜嬛忍无可忍从他的脸颊上摸到了他的耳朵边上,没有用力,轻轻一提。 尔后,姜嬛就瞧见他的耳朵正慢慢的从一点点的飞红,迅速变得通红,似乎都可以滴出血来。 “现在知道害羞,昨儿你怎么就不知道了?”姜嬛又捏了一会儿,先前的怒气已经完全消散,如今倒是便得有几分好奇。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耳朵,也能这么软,捏着十分舒服,就像是一对狐耳似的,渐渐地捏的舒服了,姜嬛也不愿意放手,反而还凑近了几分,继续放在手中玩着。 她并非是寻常的内宅女子,是读着《女德》《女诫》长大的,自然也做不出寻死觅活的事来,况且她与他是不是有夫妻之实,她先前订的婚事都是黄了的。 消失了将近一年,在重新出现在金陵城,不管是不是真的是在沂州琅邪修养,传到世人的耳里,总是会带上一些不清不楚的传言的。 甚至是连后半生她都想好了,如此将这么大的把柄留给世人嚼舌根,倒不如一早便自请入家庙,为先人祈福,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 既然后路都已经打算好,如今倒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夫妻之实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况且,这事也并非他的错。 姜嬛一边捏着他的耳朵,一边想着其他事,倒是眉宇注意到,一直闭着眼装睡的人,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目光灼灼的瞧着她。 “玩够了吗?”清冽的嗓音响起,猝不及防的吓了她一跳,她呆呆的睁着眼,看着面前的人凑近,面红耳赤的将她翻身压了下去,哑着嗓子继续问,“好玩吗?” 姜嬛愣怔着点头。 “还想玩吗?”姬以羡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她的脸上。 姜嬛刚准备点头,突然间又拼命地摇头:“没没没。” “其实是可以玩的。”姬以羡微微笑着,眉眼妖冶无双,“毕竟我昨天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他昨儿说的是什么来着? 姜嬛眨眨眼,不明所以的眨眼看着他。 见着她这般模样,姬以羡翻身坐了起来,将落在床边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捡了起来:“自个想,别指望我会告诉你。” 不过他的衣裳倒是好,就是姜嬛的…… 姬以羡瞧着手中的衣裳,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潮红,又一点点的红了起来,他以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清咳了几声:“你先睡着,我去让人再给你寻一件衣裳来。” “你让人备水,我要沐浴。”姜嬛揪着被子,“就在这儿。” “一会儿先生要来。”姬以羡回头看她。 “我不管!”姜嬛难得的耍起了小性子,“反正不让我沐浴,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姬以羡头痛的捂额:“我知道了。” “对了,那个……朝雨你将她弄在哪儿?”姬以羡将衣裳全部穿戴好,转头看着缩在被子里的人。 姜嬛想了想,瓮声瓮气的回答:“我打晕之后,就直接丢在了走廊上,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的。” 说着,顿了下,姜嬛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又连改了语气:“不过如今天色尚早,应该还没人发现吧,就算发现了,估计也被拖回自己的屋子了。” 姬以羡颔首,当他打开书房的门时,走廊上干净的没有一点脏东西,只有垂首静立在门口的玲珑,恭谨柔顺的姿态。 “世子爷,您起了。” “嗯。”姬以羡点头,“将洗漱的东西端上来,然后在拿一件世子妃惯常穿的衣裳,在备水,世子妃要沐浴,你进去伺候着。” 玲珑抬眸瞧着姬以羡惯常清淡的容颜,顿时就哑了嗓子:“世子这是和世子妃行了周公之礼?” 姬以羡奇怪的瞧了她一眼:“我与嬛嬛本就是夫妻,如今行周公之礼有何稀奇的。” “进去伺候吧,我这儿不用你。” 玲珑颔首:“是,奴婢这就去。” 绕过屏风,虽是有了准备,可真的瞧见裹着被子在睡在床面上的人时,玲珑心中那口气是真的咽不下去。 诚然,她的确是比姬以羡年长了几岁,可她也没有奢求过,姬以羡会从此就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移不开半分,她也不过是想要与他更加亲近几分,可结果了? 他从来都是不假言辞的拒绝她的靠近,一直以来清清淡淡的,在这尘世间独行,为何偏偏在姜嬛这个废物的身上破了戒。 玲珑在屏风旁屏息静立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的走过去:“世子妃,世子爷让奴婢来服侍世子妃洗漱。” 听见声音,姜嬛转了身,面朝玲珑趴着。 虽然并非第一次见,可每次见着玲珑总是会被她的脸给吓了一跳。 寻常人家哪有这般面容可怖的姑娘? 姜嬛沉默的挑眉,看向也绕过屏风走进来的姬以羡:“先给她备水。” “是。” 沐浴完,姜嬛便觉得全身舒爽。 她耐着性子趴在榻上,用汗巾一点一点的将头发绞干,外面是先生授课的声音,虽然这先生瞧着古板了些,不过授课却是别有一套,不像那些迂腐的文人,一板一眼的,听着便觉得无趣。 姜嬛撑着头听着,其实也听得颇有些断断续续的,不过也就权当来打发时间了。 然后听着听着,姜嬛头一歪也就睡了过去,等着她醒来的时候,授课的先生已经走了,就只剩姬以羡一人,坐在书案前,执笔临摹。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过去。 姬以羡略微抬了头:“醒了?” “嗯。”姜嬛耷拉着脑袋,趴在了他的书案上,“你今儿见过朝雨吗?” “见她做什么?”姬以羡继续临帖。 “昨儿发生的那事,你就打算这样算了吗?都不追究下?”姜嬛徐徐诱之。 说到此时,姬以羡的眉间的神色顿时就凝重起来:“这事的确是有些蹊跷。” “何止是有些蹊跷,简直是不同寻常好吗?”姜嬛取了一支笔,点在他临摹的帖子上,“你这书院,一直有人把守,昨儿我来的时候,空无一人不说,院子里连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还有朝雨是内宅女子,如何能接触到那些个下作的玩意,世子爷都不准备好好查查吗?” 其实院中的为何空无一人,姬以羡倒是能知道几分。 这事若说没有他父亲和先生的插手,他都不会信。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宁愿朝雨这人成为她的枕边人,而不是身家更为清白的姜嬛? 或者,他们早就知道姜嬛并非真正的姜氏女? 又或者,昨儿出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林氏?可明明,姜嬛才是林氏的人?又如何会襄助,他父亲送来的朝雨? 姬以羡低头:“这事我明白,我会给你一个结果的。” “世子爷,你院子中没有侍卫和小厮,我倒是能明白几分,可朝雨,她从未出过府邸,那东西的来源,你都不惊讶吗?”姜嬛伸手将他才临好的帖子画上了一笔,顿时整张帖子顷刻间便作废。 姬以羡将她的手赶开,语调和煦:“别闹。” “好心提醒罢了,她敢算计你一次,就敢在算计你第二次。”姜嬛依言的将笔重新挂在了笔架上,用手托着下颌很正经的瞧着他。 对于她的话,姬以羡倒是信几分:“我明白,可昨儿……”话未说完,姬以羡眼底倒是浮出了几分肃杀。 姜嬛瞧着,毫无感觉的应了声。 昨儿当值的人儿,不管是玲珑还是那些侍卫小厮,姬以羡都对他们起了杀心。 他要的是忠于自己的人,而非是这个偌大的王府的忠仆。 “那这人,你打算怎么解决呀?”姜嬛的好奇的问道。 “折枝你又打算如何解决?两人就刚好一并了吧。”姬以羡淡淡道,将刚才写废的帖子扔到了一旁,重新换了一张,准备临摹。 姜嬛眨眼,缓缓笑道:“折枝那姑娘挺好的,性子温和,我还想留下来给我做个伴了。” “你真这样想?”姬以羡抬眼,“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你一个哑巴,就算有人陪,能开口说上半句话吗?还不如趁早打发出去,也免得日后争风吃醋,口不能言的,闷在心里头,苦了自己。” 他这话说得坦荡无比,好似真的是在为了她着想一般。 不用细想,姜嬛几乎在刹那便可理清他话中的意思:“世子爷,那好歹也是你庶妹的一片心意,何不就此接受?干嘛非要闹得双方脸面都不好看了?” 047赌书泼茶 回了屋子后,琴儿刚好掌了灯。 如今天还未完全黑沉,衬得整个堂屋亮堂堂的一片,姜嬛将在外面被濡湿的外袍脱了,换了另一身干净的衣裳,还不等她坐下歇息半刻,那边就传来了林氏要见她的消息。 姜嬛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看向了前来禀告的侍女。 侍女臻首低垂,姿态盈盈。 她若没记错,她好像并未在林氏或者是姬宝儿的身边看见过这位姑娘出现过。 “世子妃。”琴儿小声的提醒着,并且拉了拉她的衣袖。 姜嬛嘴角抿笑着将目光收回,对着侍女缓缓颔首。 她随着侍女走出了牧归院后,就瞧见了站在院子口的姬行,少年立在细雨微风之中,身姿挺拔如竹,颜色温和。 若非不曾瞧见他周身的铠甲,她真的会以为姬行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姜嬛走近福身,姬行回了一礼:“姨娘想见嫂嫂,姬行恰好也在姨娘的院子中,想着也有许些日子不曾见过兄长和嫂嫂,于是便不请自来,还请嫂嫂莫怪。” 姜嬛比着手势:“世子爷正在书房读书,若二公子想去,自行前去便可。” 听此,姬行浅浅一笑:“也罢,我还是先送嫂子去姨娘那,在折回来见见兄长吧。” 说完,不等姜嬛便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一边走到了前面。 姜嬛的眉心跳动了几下,不太明白姬行既然不见,又为何非要跑一趟?也不嫌累吗?她想着,一抬头就瞧见姬行正站在前方等她,不得不将所有的神色都收敛住,小跑了几步站在了姬行的身边,与他并肩走着。 没一会儿,就听见姬行的声音从头顶上,极淡的传来:“玉门关外有了几分异动,我明儿就要走了。” “如今肃州也进入了全城戒备中,若无事嫂嫂还是不要出府了,顺便在规劝一下兄长,如今正是内乱的时候,兄长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极少去那些鱼龙混杂之地,免得伤了自己。” 姜嬛有些惊讶的抬眼,瞧着身边高大温和的男子。 似乎不太明白,他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偏偏就知道了她与姬以羡都出了府,还知道两人的去处。 茶楼那什么人都有,可不就是鱼龙混杂的地儿吗? “嫂嫂别这般瞧着我,我也是无意中才知道的。”姬行低声辩解,“那日我也刚好去茶楼中探听一些事情,谁知道就碰着了嫂嫂和兄长。” “父亲手段虽是厉害,却也并非什么天神,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我这几日得到线报,说是有西域人混进了肃州,虽然西域人不足为惧,却也不得不防,如今西域也算是势大,还有那些蛮人在玉门关外虎视眈眈的,我担心他们会从兄长那入手,这些日子还请嫂嫂多费些心。”姬行仔细的叮嘱道,“我明白这些事的确是不该和嫂嫂说,毕竟嫂嫂只是一介女流之辈,可那日无意中窥见了嫂嫂的身手,想来嫂嫂也并非寻常女流之辈,是以这才冒昧说了这些话,若有什么不中听的地儿,还请嫂嫂多加海涵。” 姜嬛都不知道她现在脸上的笑容到底应不应该保持下去。 这个姬行言语温和,说的是勤勤恳恳的,但暗中却在用她会武功这件事来威胁她,让她保证姬以羡的平安。 可是……姜嬛继续打着手势:“你和世子爷,还真是兄弟情深。” 姬行垂眼一笑:“他是我兄长,我自然是要多关照一二的。” “姨娘的院子就在前方,姬行就不送嫂嫂过去了,还请嫂嫂慢些走。” 姜嬛进去的时候,林氏正巧用完了晚膳,正在漱口,瞧着她来,便招手让她上前。 姜嬛敛着眼睑,上前柔顺的跪在了林氏的身边,极是会看眼色的将侍女递来的茶,亲手端起来捧到了林氏的面前去。 若非她是个哑巴,这会儿铁定还要再加一句,夫人请用茶。 林氏满意的颔首,喝了一口后,就随手递到了一旁侍奉的侍女的手中:“听说你和世子爷圆房了?” 姜嬛羞怯的垂首,算是回应了林氏的问话。自然也没有瞧着林氏那毫不掩饰的心满意足的模样:“你们小夫妻能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将你给娶回来,果然是我做得很对的一件事。你是不知道,先前世子爷这个孩子,一直排斥女子近身,我与王爷也不知道担心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如今有了你,真的是太好了。” “想来,王爷儿孙满堂的心愿,很快就能实现了。” 姜嬛拉着林氏的手,一笔一笔的在手心中写:“其实我能和世子圆房,也多亏了朝雨姑娘。” 对于朝雨这事,林氏自然是知道的,她是一边在心中庆幸,一边骂着朝雨那个蠢货,她热切的拉住了姜嬛的手,却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对了,还有一事,我要替宝儿跟你这个当嫂嫂的道歉。” 姜嬛微笑,没动。 “宝儿那丫头打小就被我给宠坏了,不知事,我也是今儿才知道,那丫头竟然跑到她兄长的屋子中,给他兄长塞了一个丫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呀,不过你也别和宝儿那丫头一般见识,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你这个当嫂嫂也就大人有大量,嗯?” “折枝我很喜欢。”姜嬛继续写。 林氏顿时就宽慰的笑了起来:“折枝那丫头,模样生得好,性子也算乖巧,你若喜欢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日后啊,我也希望你们姐妹能和睦相处了。”林氏笑的欢喜,“既然你觉得也甚是欢喜,那是不是也该给折枝安排一下,侍寝的日子了。” 姜嬛仰首冲着林氏点点头。心中却想着,等着姬宝儿日后成婚,她定然亲手安排数十个貌美无双的姑娘送到她夫君的屋子中去。 也不知那时候,她能不能也欢天喜地的接受? 从林氏那回去,姜嬛亲自掌了灯,将它搁在了小几上。 光晕昏黄的照在了几案上,书上的字迹也有几分模糊,她执笔在纸上轻飘飘的画上了一笔,真的是若非身在群山中,又岂会瞧见山中的真面目。 以前的时候,也只能依靠探子的书信回禀,知道广陵王府中执掌中馈的林氏与世子爷不对付,广陵王对这位嫡子也甚是不看重,可真当进了这儿,却发现并非如此。 林氏与世子不对付是真,没错。 可不见得其余几位真的和这位世子爷也是苦大仇深的关系,最起码姬行不是,广陵王虽然表面对这个嫡子漠不关心,可私下却并不见得是如此。 若非广陵王暗中护着,姬以羡的这个世子之位又如何能平稳的安坐到如今。 还有两名庶子,也是尽皆由广陵王亲手抚养,不曾假借他人之手,是以在广陵王的教导之下,姬行才会这般关心姬以羡,而不是站在姬以羡的对立面,与林氏一边。 “在写什么了?乱七八糟的一团?”姬以羡的声音轻飘飘的在耳边响起,姜嬛的耳尖动了动,用笔抵着下颌望去。 就见这人穿着一袭月白的长衫站在烛火旁,斯人如玉,皎皎似月。 姜嬛抿着嘴角手腕微动:“等你用膳。” “你就扯吧,刚才玲珑与我说过,你已经用过了。”姬以羡将她手中的笔拔掉,笔尖触在纸上一停,顿时就是一大团墨迹晕染开,“怎么感觉你这笔锋和以往有些不同?” 闻言,姜嬛看过去,瞳孔竟然稍稍收紧,嘴角抿得更紧。 前些日子在纸上写字与姬以羡交谈的时候,她一直刻意的隐藏着自己的字体,今儿竟然浑然没有注意,用了以前自己最惯常的一种写法。 姜嬛指尖稍稍收紧,低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随意写着玩的。” 姬以羡似笑非笑的往她写的几个字看去,这些字虽然看着过于随性,那笔锋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 而且姬以羡更敢肯定,姜嬛自幼临摹的字体,绝非是什么寻常闺阁女子都喜欢簪花小楷。 “既如此,那这张纸就留给我吧。”姬以羡伸手去拿,刚准备拿起,就闻见浓茶香气直冲鼻尖而来。 在细细一瞧,纸面上已经被茶水侵染,变成一团浓墨化开。 姬以羡看向姜嬛,那人不经意的拿着茶盏,微微一笑:“真不好意思,手滑了些。” 纸上如今已经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姬以羡只得住手:“姜嬛,你猜你写的那几个字,我记下来没有?” 姜嬛略略抬眼:“记下来,也不代表写得下来,不过是我随手一写罢了,世子爷又何必揪着不放?” “如果真的是随手一写,你何至于如此吗?”姬以羡冷笑着,俯身瞧着姜嬛,“又或是说,你想与我玩玩,赌书消得泼茶香是何等风雅的意趣?” 姜嬛毫不畏惧的迎着姬以羡冷淡的眸光:“世子爷怕是想错了,妾不过是手滑罢了。” “若真是手滑的话……不妨再与我写一句如何?”姬以羡将那张沾了茶水的纸揉皱扔在了地上,重新取了一张纸铺在她的面前。 048字迹 姜嬛说不清现在姬以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若是以往他必定也不会如何追究,这事左右敷衍一下也算是过去了。 可今儿……姜嬛手拿起笔蘸蘸了墨,手腕悬在书案上,笔尖却从始至终都触及不到纸上去,只能悬着,迟迟无法落笔。 姬以羡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沿边上,轻轻叩响:“不如我们风雅些,就写一句赌书消得泼茶香如何?” 正准备用笔的姜嬛,倏然抬眼瞧见了进屋的玲珑,顿时将笔一摞,就眨巴着眼睛瞧他,一脸我什么都听不大懂的样子。 姬以羡自然也知道屋内有人进来,他身子稍稍往旁一偏,便将她的去路严严实实的给挡住了,姜嬛看着姬以羡,慢慢的又将目光移向了他们身后的玲珑。 姬以羡瞧也不瞧上一眼,直接轻叱了一句:“出去。” 玲珑脸色微变,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中的东西给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福身之后袅袅掩门离开。 “如今没人了。”姬以羡重新将笔塞到了她的手中,尔后指了指被她滴到墨的那里,“写吧,也就一句话的事。” “既然只是一句话的事,你又何必非要我写,有没有这么一句话,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姜嬛哑着嗓子问道,心思却在这么一刹转了几番。 可她发现,不管如何今儿好像都逃不了,姬以羡一旦想要得到她刚才随手写出那种笔锋,就算她今儿给侥幸蒙混过去,可他也是迟早会找个机会重新弄到手的。 姜嬛手腕微动,稍稍改变了些许字体,随意敷衍了一张给他。 “这次不会再被你失手给用茶泼了吧。”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就听见姬以羡在她的身边轻快一笑,然后动作极快的将面前的纸给折起来,收拾妥当。 瞧着他这个动作,姜嬛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她心不在焉的将笔搁在了砚台上,说起了另一件事:“今儿林氏来寻我了。” “嗯,我相信你能应付,就不必与我说了。”姬以羡也取了一支笔,在纸上慢悠悠的写着什么。 姜嬛探头去看,果然见着姬以羡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将她刚刚失手打泼的那张纸上的话给默写了下来,字形大体相同,可有些笔锋处,却依旧神不似形似的。 她敛着眼睑:“是姬行来接我过去的,一路上与我说了许多。” “姬行?”姬以羡总算抬了头,将目光从那一行字迹上移开。 “是啊。”姜嬛颔首,“他说近日肃州不太太平,让你近日出门小心些,免得出了事,连个替死鬼都不找到。” 对于姜嬛现在说的话,姬以羡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姬行真的是这般说的吗?”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哄你吗?”姜嬛支着头,“世子爷,我还没有这么无聊。” “可我瞧着,你就是这般无聊。”姬以羡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这个府中,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吧。” 说着,姬以羡又低着头,将那行字又重新撰写了一遍,这一会儿已经有六七分相似了。 “看来日后世子爷就算是离了王府,也必定能如鱼得水的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姜嬛意有所指的瞧了姬以羡刚才写的那行字一眼,从罗汉床上跳了下去。 姬以羡也没有拦阻她的路,就任由她大摇大摆的从他跟前离开。 离开后,姬以羡再次屏息凝神,落笔,与她刚才所写已有了八分相似。 如此便够了……姬以羡将纸折起来,揣入怀中,也不怕姜嬛将他刚刚撰写的给偷了去。 次日起身。 姬以羡也没有去书房,换了身衣衫便径直出了府,步履匆匆的,像是在追赶着什么一样。在琴儿的服侍下,姜嬛也慢吞吞的起来,准备拿出点世子妃的样子,去看望一下朝雨和折枝。 可还不等她过去,朝雨和折枝就像约好似的,齐齐登门,在外拜见。 姜嬛理了理袖口,朝着琴儿点点头。 其实在肃州这么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儿,姬以羡能去的地儿,简直是屈指可数。 熙攘的长街上,姬以羡穿过人群,仰头看着依旧繁忙的济世堂,略一垂眸,便往里面走去,这里的大夫和药童都知道他是韩雍的病人,见着他来也并不阻拦他,直接就将他放去了药堂的后院中。 他去的时候,韩雍正蹲在地上捡药,换了身粗布衣衫,没了平日的精细,可那张脸依旧可谓是花容月貌的。 其实韩雍本就生的精致,只是因为平时穿的是锦衣玉袍,又兼之常年拉着一张脸,倒也让人容易忽略他本身颜色出众的事实,可如今……褪去了这一身之后,倒是将他容貌的优势给显现了出来。 他赤着胳膊,额上已经布满了一层汗,悬在他眼角的下方,明明是惹人怜惜的样儿,可一出口,这话却是不太好听了:“你怎么又来了?” “那事我还没有查到,你可以滚了。”说完,韩雍又继续扭头捡着药材。 对着韩雍的嫌恶,姬以羡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又并非第一日才与他相识,那他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早就摸得清清楚楚的。 “我记得你对书法这一块算是略有研究?”姬以羡也没有搭理他的态度,自顾自的便开口问道。 听见书法二字,韩雍倒是住了正在捡药材的手,他从善如流的起身,吩咐药童务必在今日之内将这里全部收拾好,这才将挽着的袖子放下,与姬以羡一同进了屋。 屋中无光,此处都没竹帘遮着,黑漆漆的一片。 他掌了灯后,便将领到了一处矮桌前坐下,烛盏便放在了一旁:“我记得书法也不错,怎么想着来问我。” “我书法不错,可也并非全部都有涉猎,有些地儿不如你。”姬以羡说道,便将昨儿收敛着的两张纸,全部摊开在了他的面前,“这是姜嬛写的,这是我模仿她的笔迹写得。” “昨儿也是无意不小心写顺了,往常她用的都是正楷。” 韩雍极感兴趣的瞧了一眼,便伸手拿到了眼跟前来,研究了半天之后,才颇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她应该不是大燕人吧。” “为什么有此一说?”姬以羡拧眉,“我知道她的确不是姜嬛,可那人牙子却是在大燕境内做的买卖,如若不是大燕人,他又为何……” “这个我们暂且不管,你瞧瞧她的字。”韩雍将他的话打断,“这是大秦一位大家的字,虽然姜嬛刻意柔化了许些,可因为我曾对这位大家十分感兴趣,曾亲自去大秦求过他的字帖,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而且大秦与大燕也算得上是水火不容,除了书法极有研究之人,是绝不会用刻意去临摹这种字体的,别说官学,就连私塾中,也决计不会让他们临摹大秦那边的字帖。” “这位大家,在大秦那边极是有名。”韩雍将两张纸在烛火上轻轻一点,尔后就丢进了一旁摆着的铜盆中,“所以说,除非她本身就是大秦人氏。” “我想,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了。” 韩雍说得头头是道,姬以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因为他很明白,韩雍不会再这种小事上骗他:“既然她是大秦人,又如何回到了大燕。” “我猜猜——”韩雍有些荒诞的扬起了眉眼,“许是因为家族倾轧,姐妹不和。” 姬以羡思忖了片刻,不紧不慢的说道:“那就将人往大燕那边挪一挪,查查吧。” 闻言,韩雍有些诧异的看他:“你这是准备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谁知姬以羡又摇摇头:“并非,我取了她,不管如何就该给她的父母一个交代才是,我这些日子与她相处,大抵也能知道一二。”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韩雍一跃而起,眼神有些狰狞:“你疯了吧,你明知她是大秦人,你还准备娶?姬临渊,你别和我说什么,你喜欢上了她,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我都让你没事少看一些话本子。”姬以羡拧着眉头,“我既与她有了夫妻之实,我将人娶回来,不是一个男子应当担负的责任吗?” 不听还好,一听韩雍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啧啧,姬临渊,你是疯了吧,就她那张脸,你也下得去手?” “被人算计了。”姬以羡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心中却是想着那夜掌心中握住的那香软纤细的腰,“就是那个朝雨。” “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那些个下作的玩意。” 这么一说,韩雍倒也是明白了些:“就是姜嬛给你说过的那个朝雨?你让我查的那个?” 姬以羡点头。 “没看出来呀,那个小丫头竟然这么敏锐。”韩雍已经重新撩着衣摆坐了下来,“对了,我答应给姜嬛的药也已经配好了,一会儿你拿回去给她吧。” “嗯,现在拿吧,我要去姜府一趟,问些事情。”姬以羡颔首,也慢慢的起了身。 烛影幽幽。 049死讯 虽说姜府的府邸在靠近城郊一些的位置,有些偏僻,可从济世堂找过去,也不算太远,按照姬以羡的脚程来说,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样子。 当他走到姜府的门口时,却蓦然觉得不对劲。 姜家虽然是清贫人家,但他们两口子将姜嬛卖到王府的时候,应该也是得了不少银子的,连带这座宅院也可以说是林氏给他们的聘礼,他若是没记错,林氏为了怕落人口实,好像还特地找了侍女和小厮,送进了姜府之中,按理来说,不该这般冷清的。 姬以羡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几步并做一步跃上了石阶,他刚准备敲响铜环,可大门自发的就开了一条缝,里面寂静如岭。 沉默了片刻,姬以羡还是将面前的大门一下子就外推开,里面景色如旧,却给人一种寥落之感。 姜嬛捏着手中的箸,眼神淡漠的瞧着正一脸轻慢的朝雨。 她心想,若是自己现在能开口说话,必定早就责令朝雨跪下请罪了。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来的,一点尊卑都不知。 若放在大秦,这般人儿不知道早就被人拿捏着死了多少次了。 折枝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手中拿着针线,也不知是不是在为世子爷缝补荷包,不过那小眼神的的确确是柔的能滴出来水来。 如今还是在肃州这么算是穷乡僻壤的地儿,都能折腾出这些来,她甚至都可以预想到,等着以后回了长安,姬以羡的身边到底会有多少的魑魅魍魉。 想一想,姜嬛便觉得自己脑子有些疼。 可没等三人在一台戏上唱多久,广陵王却又出人意料的冒了出来。 他身边的管事前来传话,说是广陵王要见见她。 从她入府到现在,广陵王一共传召了她三次,第一次借着请安的名义,让她在院中罚跪,第二次直接抬出了什么名头来,让她受了鞭笞之刑,这一次—— 姜嬛听见传召之后,不假思索的便将目光放在了朝雨的身上。 而她则对着她笑的春暖花开。 几乎是刹那,姜嬛便可以断定,这决计又是朝雨出的幺蛾子。 “既然王爷找世子妃,那朝雨和折枝就不留世子妃了,请。”朝雨婀娜袅袅的福身,然后比了一个手势。 姜嬛极慢的一笑,扯着脸上的伤疤,显得十分狰狞。 朝雨冷不丁的就被吓了一跳,甚至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腰就撞了一旁的桌角,痛得她顿时就龇牙咧嘴的捂着被撞到的那个地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嬛冷冷的看了眼,尔后垂首任由玲珑给她穿上了披风,随着人出了牧归院。 看着巍峨大气的书房,姜嬛只觉得的自己的心中稍许凉了半截。 一段时日未见,书房中的肃杀之气又平添了几许。 夏管事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慈和,一张脸也是端正严肃的不行,还隐隐约的带着少见的杀气,就连书房的守卫,也比平日多了不知多少,各个都是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大燕儿郎,广陵王的亲卫。 姜嬛的余光不经意的从两边滑过,尔后站在石阶之下,目光淡然的直视着书房紧闭的房门。 夏管事上前几步,站到了姜嬛的身边去:“世子妃,王爷就在书房中等着您了,您先进去吧。” 姜嬛对着夏管事颔首之后,便低眉顺眼的走上石阶,推门进去。 书房之中很安静,那个权势滔天的男子,正坐在书案前,而他的身后,整面墙壁上,却挂着如今玉门关的地形图。 姜嬛粗略的看了眼,乖巧的站在了书房中央的位置福身。 感觉到有人进来,广陵王就此搁了笔,抬头,瞧见是她又毫不掩饰的又冰冷了几分:“来的可真快。” “让你过来也并非是什么大事,本来本王着实不愿与你亲口说这件事,但如今你为我儿冲喜,有些话我与你亲口说说也未尝不可。” 姜嬛恭顺的点头,尔后就听见广陵王冷不丁的冷笑:“你父母去了。” 她父母去了? 几乎是在刹那,姜嬛便觉得广陵王是在试探她,毕竟她的父母,哪有这么容易就去了?可没一会儿,姜嬛才想起广陵王所言的父母,到底是谁? 姜嬛的父母,而非她的。 她不可置信的抬头,愕然的看着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广陵王。 尔后,她的手慢慢的攀上了她的腿,伸手狠狠地一拧—— 泪水在片刻便盈满了姜嬛的眼眶,雾朦胧的一片,盈盈动人。 穿过长廊和冷气森森的庭院,姬以羡终于将脚步停在了内院的一处院子口。 里面有些许的难闻的味道渗透出来,姬以羡掩住了口鼻,没有半分犹豫的推门而入—— 大堂明亮,四具尸首正迎风蓦然撞入了他的眸中。 姬以羡骇然的睁了眼,看着这四具被悬挂在了房梁上的尸首,还不等他惊讶后,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杂乱而细碎的脚步声。 这简直是耳熟的到不行的声音。 姬以羡回头,正巧就看见了姜嬛急匆匆推门而入的场景,不可遏制他觉得自己的心蓦然停跳的半刻,他几步上前逮住了姜嬛的衣袖:“你听我解释……” 姜嬛将他的手给拂开,跑上去站在了尸首前,那泪水哗啦啦的就从眼角崩落,顷刻间已然满脸。 “姜嬛……”姬以羡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她的衣袖,搭在她衣袖上的手指收紧,“你别哭。” 他笨拙的安慰:“你还有我。” 谁知,姜嬛却蓦然转身,一把将他的推了出去。 眼中充斥着绝望和戾气,瞧着姬以羡,就真的像是在瞧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 她这一推,恰好也是王府下人鱼贯而入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瞧见了世子妃眼神怨毒愤怒的将世子爷推出去的那一刹。 几名下人再后面稳住了姬以羡的身形,小声劝慰:“世子爷,世子妃只是伤心过度而已。” “您且等世子妃缓缓就好。” 姬以羡皱眉,这姜家父母又并非她真正的父母,依照她冷心冷肺的这个德行,哪里会真的怨恨上自己? 况且这么拙劣的手段,连个栽赃嫁祸都算不上,又如何能激起姜嬛心中的怨愤? 这么一想,姬以羡顿然就觉得身心舒畅了。 这个女人啊,又在做戏。 只是这个戏,不是做给他看的。 姬以羡轻慢的哂笑,嘴角微微勾着,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面前那人就因为伤心过度一下子晕了,他上前恰好接住了她晕倒的身子。 “传大夫。” 等着人醒来,已经是日落黄昏。 姬以羡已经摒退了所有的人,见着她睁眼,便倒了一盏茶塞到了她的手中:“醒了?” “嗯。”姜嬛自个用手撑着床面,咕噜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 她拥着衾被,靠在床柱上:“人了?下葬了?” “不演了?”姬以羡的声音与她同时而起,说完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的笑开,“嗯,已经收敛好,准备下葬了。” “如今肃州正是多事之秋,应该不会大办,到时候你也不过是披麻戴孝走一个过场而已。” 姜嬛扣着茶盏:“虽说人死如灯灭,有些事不该在继续追究,可我这个心中,总是有一股子的怨愤难以消除,你说应当如何才好?” 姬以羡自然是明白姜嬛话中的意思,他沉默片刻抬首:“那你觉得是谁?” 姜嬛眉心一缩,眼神轻飘飘的往旁一瞧:“总有人知道。” 姜家夫妇下葬,左右也不过花了几日的时间。 如今肃州战火将燃,无辜枉死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一时之间整座城便如同死寂一般,在经不起任何的波澜。 等着姜家夫妇下葬之后,姜嬛又在屋中呆了几日,尔后便寻了一个好日子,用黑袍一罩,与姬以羡一前一后的出了府。 跟到一半之后,姜嬛便将姬以羡甩开,独自往一旁巷子的岔路口进去。 沿着那道偏僻的巷子,一起往里走,很快便见着了一户落坐在巷子深处的人家。 屋子有些简陋,大概除了能遮风挡雨外,几乎也没多大的用处。大抵按照姜嬛的想法,这还不如去破庙将就。 将围在外面的篱笆栏推开,姜嬛低着头走了进去,不过片刻屋子掩着的木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白衣如雪,面容清秀的男子正端坐在屋子中,与周围格格不入。 “来了?”男子稍稍偏头,不见喜怒,似乎已经算准了她迟早会过来寻他一般。 “多日不见,你还好吧。”姜嬛走进来后,顺手便将身边的门给掩上,阻绝了外面的日光。 男子掌了灯,烛盏便搁在了破旧的木桌上,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多谢。”姜嬛走过去,桌椅虽然破旧却被人精心擦拭过,干净的几乎看不见半分灰尘。 男子笑了笑,将手中的一枚玉佩,搁到了姜嬛的面前:“怎么?想清楚了?准备与我联手合作了吗?” “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姜嬛看了玉佩一眼,勾着嘴角,“你的要求,过分简单了些。” “不用我,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办到,不是吗?” 050商量商量 有些燥热的风从有缝隙的门扉灌了进来,吹得两人的衣袂飘飞,几乎都要交织在一起。桌面上也只有寥寥的一盏灯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玉祁公子的待客之道好像不大好。”姜嬛瞧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浅浅淡淡的一笑。 玉祁一怔,抬首眉眼柔和:“请你这话的意思,你这是答应了?” “玉祁公子愿意让我占占便宜,我自然也不会这么不知情识趣。”姜嬛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事成之后,我就算倾尽全力,也必定换上这些日子,玉祁公子的庇护之恩。” “庇护之恩说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玉祁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塞到了姜嬛的手中,“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也有我想要的。” 姜嬛沉默了许久:“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八九不离十。”玉祁倒是一如既往的笑的柔和,“再言沈氏家训,我这个外人也算是勉强知道一二。” 姜嬛垂眼看着有些乌黑桌面上,那小小的被折了无数道的纸,手指微微一动,便在瞬间收入了袖中:“如果这真是我想要的那一份答案,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的。” 姜嬛将袍子重新穿上:“如今你在肃州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广陵王府可没有一个是吃素的,别被人扯着小辫子了,要不然我也无法救你。”姜嬛迈步走到了破旧的门前,轻轻一推,那门便应声咯吱一响,缓缓地开了。 玉祁静静地瞧着站在门边的那一抹黑影,宽大的黑袍已经完全掩去了她单薄的身影,只余下坚韧,挺拔如竹。 这就是他们沈氏的姑娘,就算是身临绝境,也能在绝境之中,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蹊径,而非柔弱的向绝境妥协。 他看着面前的微弱跳动的烛火,不经意的抬手一拂,那烛火便就此散去,连一丝余烟都不曾留有。 从玉祁那出来后,姜嬛不敢耽搁,匆匆忙的便往府中赶去。 她回到牧归院的时候,姬以羡还不曾回来,她匆匆忙的写了一封信,然后让琴儿送到了林氏的哪里去,回来的时候,林氏除了让琴儿带了药膳,还带了一些姑娘家都喜欢的绫罗绸缎和一整套的头面。 若让她说一个林氏的优点的话,她想大概就是她出手特别的阔绰大方。 姜嬛盘腿在那把玩着林氏送给她的头面,玩一玩的,便也没了兴致,原先在金陵的时候,这些头面,就连府中的庶女都不会带,又何况是她? 只是在这儿……她是不是该表现的诚惶诚恐的过去谢个恩? 玩着玩着,姬以羡倒也踩着饭点回来,两人按照往常的习惯,一起用了晚膳之后,便屏退了侍女。 姬以羡瞧着那套搁在梳妆台上的一整套头面,有些诧异看她:“今儿发财了?” “没。”姜嬛摇头,过去随意的从中捡了一支步摇,插在了发髻之中,步摇垂下,正恰映着她那双宛若春水朦胧的双眸,可显得妖冶如水。 只可惜,她脸上的那些伤疤,硬生生的破坏掉了这一切的美感。 她用手点着步摇,晃荡的叮当响:“好看吗?” “不好看。”姬以羡伸手将她发髻上的步摇取了下来,“俗气了些许,不衬你。” “若你喜欢,改明儿回了长安,我重新让人给你打造一套,必定比这儿玩意好看的多。”姬以羡看了手中的步摇一眼,“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了。” “什么别人的,这明明是我自个赚回来的。”姜嬛笑着托着下颌,双眼眯了起来,“这一套头面,可是我把你卖了换来的。” 姬以羡失笑,也是这本该是早就想到的,姜嬛在这儿无亲无故的,又哪里来的银子,能去买这么一套奢华的头面。 “既如此,你好好收着便是。”姬以羡将步摇重新摆在了她的手边,“不过,平常你还是别带了,这玩意不衬你。” “我知道,只是觉得有些好玩。”姜嬛笑着,继续玩着步摇,尔后又指了指身后的摆着的药膳,“喏,林氏给你送来的,我没加任何的东西,吃吧。” “这么好的东西,可别浪费了。” 姬以羡依旧坐着稳如泰山,没动。 瞧着他不动,姜嬛磨蹭了一下:“喏,世子爷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吧。” 姬以羡抬头,很正经的瞅着她,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淡漠的转身,避开了姜嬛的目光:“不想商量。” 姜嬛瞥了瞥嘴角,几乎半个身子就趴在了几案上,伸手去扯姬以羡的衣袖:“喂,你别这么小气呀。” “我就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而已。”姜嬛坚持不懈的扯着他的袖子,“世子爷,好歹我们如今也是夫妻,你真要这般冷心绝情吗?” 姬以羡的衣领几乎都要被她给扯散了,他无奈的半转了身,妥协:“你想与我商量什么事?” 姜嬛慢慢的抬眼一笑,眼中恍惚有水光涌动,却又无比的寒凉:“也并非是什么大事。” “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可你的举手之劳,却不一定是小事,虽然你我才认识不过两月有余,可姜嬛,我太明白你的性子了。”姬以羡将她的手从他的衣裳上拂掉。 她望着被他打掉的手,有些委屈的敛了眸:“你就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说吗?” 姬以羡一愣,目光悄然黯淡,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许不忍:“那你说吧。” “我想见见朝雨,单独的。”思索了片刻,姜嬛还是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我听说……” 不等她说完,就被姬以羡毫不留情的打断:“你找朝雨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聊聊,仅此而已。”姜嬛说完,突然心思一转,忽悠道,“其实也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你的事,不过是因为那件事,对你而言不过是多个暖床,可对我而言,却是不一样的。” 半响沉默之后,姬以羡收敛了眉角的轻松:“你想我如何做?” “我记得你们王府,有一处废院对不对?”姜嬛心下微喜,却不露分毫,而是十分冷淡的和他说道。 “嗯。”姬以羡颔首,“几乎每一处宅院中,都有那么一两处的废院,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将朝雨引到此处,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果。”姜嬛看他,“你觉得如何?” “朝雨是我父亲的人,这一点你该明白吧。”姬以羡意有所指的提醒道。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世子爷,你不会是以为我想动手吧?”姜嬛装作十分惊讶的看他,勾着嘴角微微的笑了起来,“王府之中四处都是侍卫,我想动手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够不够重才是,况且如今王爷也在府中,你觉得我能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吗?” 她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可听在姬以羡的耳中,却全然都是借口和开脱的理由。 几乎在片刻,他的目光中,最后的那一丁点暖意已然全数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冷冽。姜嬛静静地等着,也没有说话。 夜风起,落落拂面而来,忽然间姜嬛觉得这风当真的是萧瑟至极。 就在姜嬛觉得自己要失望的时候,就听见了姬以羡冷冽而坚定的声音:“好。” 隔日。 姬以羡前脚刚走,然后她就接着听说了广陵王领兵出府的消息,本来这个一家之主要走,姜嬛作为世子妃无论如何都是要过去府门口送他的。 可无奈广陵王早就发话,她自然也就落得一个清闲,优哉游哉的呆在屋子中,喝喝茶,做做女红,倒也自在。 等着她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让琴儿将玲珑唤了进来,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和缓的递到了她的手上。 早些的时候,姬以羡便吩咐过玲珑,自然今儿对着这位世子妃的事,也算是格外的上心了。 等着她将事情安排好之后,便推拒了琴儿的陪伴,独自一人率先去了废院之中,找了一个地儿坐好,等着朝雨来。 她抬眼望了望遮在头顶上的树荫,眯着眼愉悦的笑了起来。 姬以羡还真是好哄骗,王府中侍卫众多不错,可这些人又怎么会成日盯着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废弃已久的院子了? 废院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算脏,只是有一口枯井,井中有水不深,就算人跳进去出不来,也不至于淹死在里面。 左右晃了一阵,朝雨这才袅娜款款的来了,想必是精心装扮过的,还隔着好远的距离,她就闻见了那道随风传来的香气。 在这般燥热的日光下晒着,突然闻见这股浓烈的香味,不但不觉得有半分怡人,还隐约有种反胃的感觉。 姜嬛坐在树荫下,抬头看她,细长的眉微微一挑,连带着眉上的那道伤疤也跟着挑了起来,隐隐的有些骇人。 大概朝雨也没有想到今儿来这里的,竟然是姜嬛,而非如玲珑所言的世子爷,顿时脸色极差的就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是你在这儿?世子爷了?” 姜嬛冲着她微微一笑,从容的起身站在了树荫下,歪了歪头,轻巧一笑:“你说了?” 051朝雨死 广陵王领兵出府,按理说应该是全府出来送行的,可他走得匆忙,有些院子的人也没有通知到。 而牧归院作为世子的院子,理应是第一个通知的,可广陵王站在府门口的石阶之上,放眼看去,顿时就敛了眉,低声问着身旁的管事:“牧归院得到消息了吗?” 夏管事颔首:“老奴最先知会的便是世子他们院子。” “为什么,他们夫妻二人一人都不曾来?”广陵王摸着战马的头,十分不满的轻叱。 夏管事沉吟了片刻:“大概是王爷您曾经说过,不准世子妃出现在您的面前吧,如今这个阵仗,按照您之前的意思,世子妃的确是不能出现的。” 广陵王不满:“本王叫她不来,她还真就不来了?” 夏管事摸了摸额间的冷汗,心想,您就那般说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大大咧咧的往您的眼前冲撞? “那小子了?”广陵王又继续追问。 “大概是因为世子爷没有得到消息吧,世子爷如今正在书房中读书,平常世子爷读书的时候,奴役们都不敢去惊扰世子爷的,您也知道陛下对世子爷还是寄予了不少的期望。” 广陵王闻言,更加不满:“临渊好歹也是宗族子弟,哪能真的让他和一群人去考劳什子的秋闱,春闱的,这不是明摆着叫人看笑话吗?” “况且那小子考上了还算好,如若考不上,岂不是自个在打自个的脸面?”广陵王有些烦躁的抿着唇,翻身上了马,“算了,本王走了。” “老奴祝王爷凯旋而归。” 马蹄声起,烟尘滚滚扑面而来。 听着声音渐渐远去,夏管事这才抬首直起了身子,他平静的远送广陵王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眼中。 回身,正恰就对上了林氏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眸,里面闪着冷戾的幽光。 夏风渐起,院子中也是愈发的燥热。 比起姜嬛的悠闲,朝雨可谓是进退两难,她不安的佯装平静的看着悠闲坐在树底下乘凉的人,心中的那股子畏惧之意,却不减反增。 那种畏惧感,她曾经只在一个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料想到,来这里等她的不是世子爷,而是姜嬛,甚至姜嬛也并非是个废物哑巴。 特别是她刚刚唤自己名字的时候,那声音可真是动听的很,这些年她在也算是见识了不少声若黄莺的女子,可却没有一人比得上她的声音来得动听。 并非是那种妖媚入骨的感觉,而是浑然天成的一种清贵,就好像站在云端一样。 她能开口和她说上一句话,都是对她的施舍。 两相静默,无言对峙。 半响之后,朝雨才鼓足勇气开了口:“世子妃,您假借着世子之名,约我来此,是为了什么事?” “朝雨,你这般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意图了?”姜嬛动了动头,将背脊贴在了树干上。 朝雨警惕的看着她,突然间发狠的咬住了舌尖的一点,迫使自己清醒起来,有些腥甜的味道,极快的就在口中蔓延开:“妾不明白世子妃在说什么。” “妾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叨唠世子妃了,告辞。”朝雨福了福身,决定自己还是极快的抽身离开比较好,可就在她福身的空档,一抹劲风突然间就朝面门而来。 朝雨避之不及,被打了一个正着,跌在了地面上。 脚腕间突如其来的头疼迫使她脸色发白,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分毫,她也只能蜷缩在地面,看着那人一脸狰狞的一步一步的走近:“世子妃,您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好好的说说话。”姜嬛走近,蹲在了朝雨的面前,尔后伸出手指挟持住了她的下颌,“朝雨,抬头看着我。” 朝雨被迫抬头,眼神惶恐的盯着她,整个人呼吸不稳,身前亦起伏不定。 “很怕我?”姜嬛挟持着她的下颌,稍稍用劲一捏,朝雨便痛得叫出了声,“其实不用怕的,毕竟我没有想对你如何,只是来和你问一些事情而已。” “问完了,我自然也就放你走了。”姜嬛眼皮子抬了抬,“所以你最好对我,不要有任何的隐瞒,明白吗?” 朝雨慌乱的点头:“你问,你问。” 姜嬛笑着,有些冰凉的指腹就这样摸上了她的眉骨,尔后有顺着她的眉骨,一点一点的往下,抚到了她的唇边:“你的完璧之身,大概已经破了吧。” 一句,便叫朝雨脸上的血色又寡淡了几分。 “看来是真的了。”姜嬛的声音中染上了几分笑意,“朝雨,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了,你是王爷赐给世子的人,可这一转身,你竟然就和他人有染,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手下,她的身子颤抖了几分:“浸猪笼。” “你竟知道,那还敢犯?我都不知,是该夸你勇气可嘉了,还是笑你愚不可及。”姜嬛说道,“那我在猜猜,你那日冒死求到了王爷和先生的跟前去,让他们将世子爷院中的奴仆全部抽走,是你想给世子下药,然后借此隐瞒,你与他人有染的事情对吗?” 朝雨沉默了半响,终究是闭着眼绝望的点头。 “你一个内宅女子,那等下作的玩意,是怎么来的?”姜嬛从朝雨的发髻上去下了一只朱钗,抵在了她的喉咙上,“莫不是你的那个姘头给你的?” 朝雨已经完全沉默下来,不愿再说一句话,就连眼都不曾睁开半分。 “看来我真的猜对了。”姜嬛用钗子在她的喉咙处比划着,“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姜家如今无人,也是你在背后造的孽吧。” 话音刚落,朝雨愤然睁眼:“不是我!我没有想要杀你父母!” “可他们到底是因你而死,不是吗?”姜嬛垂眼平静的述说着,并没有一丝半点的怨愤,可说出的话,却让朝雨感到背后一凉,“既然因你而死,朝雨你是怎么心安理得的活下去了?” 朝雨整个人都不停的蜷缩在地上发颤:“你说过不杀我的!” 姜嬛眨眼低头看她:“我说过我会放了你,可没说过我不会杀你,朝雨你怎么就这么天真了?” 朝雨不安的抬头看着她手中的钗子,尖叫一声拼命地想要往外爬去,却轻而易举的被姜嬛给踩住了背,迫使她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杀人偿命,朝雨你该明白这个道理。”姜嬛弯腰,将人慢慢的提了起来,尔后压在了枯井边上,“你我之间的争斗不管如何,你都不该殃及他人,就算是殃及他人,你的手段也该更高明一些。” “姜嬛!”朝雨想要奋力抵抗,却被姜嬛轻巧的就给压住了头,让她低头看着井中的一口井水,平静无波,却又莫名的觉得熟悉。 朝雨如今已是怕的全身都在打哆嗦,她奋力挣扎间,突然回头,正巧撞进了她的眼中。 恍然间,朝雨似乎想起了为什么熟悉 因为姜嬛,当她半笑不笑的瞧着你的时候,那双眼就和如今眼前的枯井中的潭水一般,深邃死寂,莫名的感觉到寒凉萧瑟。 一瞬间,遍体生寒,动都不敢动一下。 姜嬛握住了朝雨原本死死扒拉在井遍的手,然后将钗子塞到了她的手中,对着她的颈子,面无表情的狠狠地一扎。 血在刹那喷涌而去,溅了满地。 姜嬛轻巧的笑着对上了朝雨那双忿忿不平,睁大了的眼,尔后放手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她身子骨软绵绵的趴在了井边,血从她的颈子流下,染红了衣襟。 “你还真是敢?”冷淡的质问声从身后响起,接着便是一股宜人的青竹香气,清清淡淡的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了其间。 姜嬛转了转头,眼波流转:“你父亲今儿出府,难道不是动手的好日子吗?” “再言,杀人偿命,我为人子女,自然是要给他们报仇的。”姜嬛从袖中扯出了手绢,慢条斯理的擦着刚刚不慎站在手指上的血,“你不也听见了吗?”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胆大包天。”姬以羡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距离,模样冷淡。 “世子爷,您不也是想要朝雨死吗?既然我们俩的心愿都是一样,您又何必现在才站出来,假仁假义的指责我了?”姜嬛转身,那双眸子似笑非笑的对上了他的眸,“您不觉得,您这样很可笑吗?” 姬以羡几步上前,并肩和她站在了一起,垂眼瞧着趴在井边的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你说的不错,我这样的确是很可笑,不过姜嬛,我很好奇……” 说着,他转头很认真的盯着姜嬛,“你一个小姑娘,是怎么有这份心智下手的,杀人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的。” “要知道,我当年杀人的时候,可是吓了好大的一跳,接连着三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姜嬛依旧还是那副样子:“大概是因为世子爷的心性不够坚定吧。” 姬以羡冷笑:“或许吧。” 052刨根问底 井边的血液很快就凝固,两人互相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让一步。 姬以羡垂眸瞧着她放在身侧微动的手指,脸上倒是出人意料的带了几分笑:“怎么,想和我动手?” “如今肃州唯有广陵王府独大,我若是对你动手,恐怕我还走不出这个王府就被抓了吧。”姜嬛也不愿再和他打什么哑谜,她用后脚跟踢了踢朝雨已经冷冰冰的尸身,“处理了吧。” “你让我处理?”姬以羡顿然失笑,“姜嬛,你就非要这么迫不及待的拉我一起下水吗?” “是啊。”姜嬛点头轻笑,“你也知道,若是我一人干出这等事来,你父亲知道后,免不了又要对我用刑,那种滋味,一次也就够了,多了也就乏了。” 姬以羡冷冷一笑,他自然是明白姜嬛到底是想和他耍什么心眼,他转了过身去:“你自个弄吧,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姜嬛侧着身子望着已经绝了生气,半个身子都趴在井边的朝雨:“世子爷是不想动手,还是嫌脏手?” 姬以羡目光极淡的从朝雨的身上掠过,沉默了片刻:“你就当两者皆有吧。” 姜嬛嗤笑着弯腰,将朝雨的尸体拎了起来,然后毫不眨眼的就将她往井中一扔,动作干脆利落。 井中传来了清楚地咚的一声,然后水花溅起,还有些已经洒到了井外来。 姬以羡已经将身子转了回来,他用脚尖磨蹭着洒在地面的血迹:“这里该如何?” “世子爷在王府这么多年,想必在这个偌大的王府中,还是有几名心腹的。”姜嬛极淡的一笑,“剩下的就劳烦世子爷处理了,毕竟我人微言轻,这种收拾烂摊子的事,做不好。” 姬以羡慢条斯理的一笑:“姜嬛,你凭什么以为这些事我会帮着你处理?” “因为——”姜嬛目光流转,望向了如今已经趋向平稳的井水,“今儿牧归院的都差不多知道,朝雨之所以出院子,是因为世子爷您唤了人去。” “世子爷,这口锅您不想背,恐怕也得背了。” 瞧着姜嬛那笑语盈盈的眸子,姬以羡眉间微不可见的蹙起来,怪不得今儿出府,姜嬛这丫头没有尾随在他的身后,悄悄跟着去。 在半路的时候,他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是以在听见广陵王出府的消息后,他马不停蹄的就赶了回来,生怕姜嬛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可没想到,她竟然还真的敢! 姬以羡只觉得那么一点怒火,往他的头上冒着,只是还无法将他的头脑给烧晕,只能捏着手中的一柄扇子,手背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姜嬛。” 偏生那丫头就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语气极为欢腾的应了声后——就从他的身边,模样惬意的走了过去,步履轻松从容,就像是在外踏青游玩一般。 他望着她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团火气砰的就烧上了心头,他挥了挥袖子:“将这里处理干净。” “是。”角落处传来了一道有些缥缈虚无的声音。 回了院子,玲珑恰好正在点茶。 姜嬛微微提着裙摆坐到了玲珑的面前,纤细的手指搭在了一旁的器物上,目不转睛的瞧着。 玲珑有些不明白这人怎么独自回来了,她刚准备开口问,就见姬以羡也紧跟在姜嬛的身后回来,整个人容色有些疲倦,玲珑一惊,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点茶,急急忙忙的就迎了上去;“世子,您脸色不太好,可要宣府医瞧瞧?” 她一走,面前的茶也就没人点了,姜嬛也就顺势的走了过去,有模有样的拿起了茶具,准备点茶。 可还不等她小露一手,就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被人给圈住了。 痛意从手腕间蔓延上来。 姜嬛顺势的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站在她身边的姬以羡,有些不明白好端端,他又准备发什么疯。 “随我回屋一趟。”姬以羡给出了一个解释后,便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整个人都拖了起来,姜嬛的手腕被他拽的生疼,可却无法开口反驳,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将她一步一步的拽进了屋里。 玲珑似乎觉得此事不比寻常,刚准备跟上来,就见面前的门啪嗒一关,将她阻隔在了屋内,风起,吹过她的衣裳,明明是六月天,却让她觉得十分寒凉。 屋内。 青竹香气愈发浓烈,姜嬛整个人几乎是被姬以羡粗暴的甩在了床面上,她捂着撞着床面的手肘子,半撑起了身:“青天白日的,你又在发什么疯?” “姜嬛。”姬以羡如今倒也是将怒火给浇熄了,他低着头挽着手腕边的袖子,俯下身去,“你最好别骗我。” 姜嬛的身子不自在的往里面缩了缩:“我作何要骗你。” “况且,世子爷我都不知道您说的什么?又如何又说一个骗字。”姜嬛说的头头是道的,可若是不注意瞧着眼中那一片如远山朦胧的雾气,还真是叫人容易相信她的话。 姬以羡记忆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好像之前他就是被她这样子给骗了过去,以为她真的是个哑巴,是姜家的姑娘。 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地禁锢在了自己的手中:“姜嬛,你真的失忆了吗?” 姜嬛的眼睛扑闪了一下:“自然。” 姬以羡心中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怒火,又蹭蹭的冒了起来:“我瞧着你,可不怎么像一个失忆的人?” “还是说,失忆也只是让你忘掉了你的身份其他的却全部都记得?这个说法倒也是挺新鲜的,你说是吗?” 姜嬛脊背一僵没敢说话,只是那手却是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褥,狠狠地揪成了一团,她心思活络着,想着无数的退路。 可不等她开口,姜嬛就觉得自己的下颌一痛,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钳制住了,痛得她眼泪哗哗的,却又固执的不肯哭出声来。 “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对不对?” 姜嬛艰难的摇头,就连吐出的声音,也稍稍有些变形:“没,我真的不记得了。” 其实这句话,也是半真半假……她的确是忘记了一些事,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了,可更多的很重要的东西,她却是一一全都记得。 “是吗?”姬以羡的手移到了她的散乱的衣襟处,“姜嬛你可别忘了,如今你我已是夫妻,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若出了什么事,你也不会好过。” 姜嬛颔首,立马就拉住了姬以羡扯在她衣襟间的手:“世子爷,就如你所言,我们如今已经是夫妻,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如何会做对你没有好处的事。” “就说朝雨,她不过是广陵王派来监视你的而已,她是死是活,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姬以羡的手依旧在她的衣襟上流连:“的确,她是没有这么重要,不过你对我而言却是很重要。” “既如此,你不妨就说说看。”姬以羡挑眉,眸中带出冷戾来,“你到底是大燕人还是大秦人!” “别说,你连这个都不记得!”姬以羡是打定了主意,今儿不问出一些东西来,是决计不会将人放开的,“还有你的名字。” “我说了,我不太记得这些事了。”姜嬛是咬定了不打算将这些透露出一分一毫出来的。 “真的不记得了?那你以前是住在哪,你也不记得了吗?”姬以羡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她的眼,似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来。 姜嬛心下略一思量,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了一个地名来:“我记得沂州那景色很美。” “沂州?”姬以羡极快的说道,“河南道二十七州之一,琅邪沈家便是在沂州。” “你是沂州人?” 姜嬛颇有些苦恼的垂眼:“我不知道,我记得有沂州这么一个地儿,我觉得很是熟悉。” “果然。”姬以羡神色稍稍轻松了些,他将人的下巴抬着,细细的瞅着她的眉眼,“大秦人。” “不过沂州与肃州,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不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你竟然能跑的这么远,也是蛮出乎人意料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姜嬛觉得自个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是让她知道了是谁将她弄到这里来,待他日回去,她必定如数奉还。 姜嬛将姬以羡的手从她的衣襟间拉了下来:“世子爷,请问您还有其他的事吗?” 姬以羡不答,只是目光冷淡的瞧着她。 姜嬛理着被他扯得有些散乱的衣襟:“世子爷难道没有听说过,白日不宣淫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姬以羡轻叱,可耳根却不自在的红了起来,他翻身从她的身上起来,坐到了一旁,纵然衣裳有些凌乱,却分毫不损他半分清华的气度。 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她在欺负人一样。 姜嬛也艰难的从床面上爬了起来,坐在了姬以羡的身边,垂着头用手梳着垂在耳边的发,:“世子爷,你今儿好像很闲?” 姬以羡瞥了她一眼,冷笑:“不用敬语了吗?” 053乘凉 如今肃州的天气是越来越燥热,唯有清晨的时候,吹来的风能稍稍的带上几分凉意。 为了贪图这么一丁点的凉意,姜嬛难得的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换好衣衫后,就趴在了罗汉床上,将身侧的窗子推开,吹着风。 不一会儿,姬以羡也穿着单衣起来,他洗漱之后便趿着鞋走到了姜嬛的对面坐下:“怎么起的这般早?” 天边,晨曦一点点的透过云层,穿过木棂洒下来。 他整个人都被笼在了阳光中,其颜如玉,斯人如虹。 姜嬛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斜倚在了枕头上,露出修长而光洁的颈子:“热,睡不着。” “的确,肃州的夏日便是这般,其实如今也还算好,等着在过一阵,那才叫难耐。”姬以羡说道,“可惜这里不是长安,条件艰苦了些。” 姜嬛当然知道这里艰苦,若是在金陵,她早就唤人将冰装在盆里给她端上来消暑。 她不耐的翻了身,重新换了个姿势,可没一会儿,清晨的微风散去,留下的又是炎热,极是难耐。 瞧着对面不断磨蹭的人儿,姬以羡叹气:“有这么热吗?” “嗯。”姜嬛恹恹的应了声,如今她真的是什么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稍稍一动,全身便都要出上一层汗。 她打小就畏热,最怕的也是夏日。 姬以羡瞧着她病怏怏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愉,总归不管她身份如何,她现在也是自己的妻,自然不可能不管的,是以他倾身,越过了半边的桌子,伸手去探她的头。 姬以羡手带了几分凉意,一挨着姜嬛,便听见手下传来了一声舒服喟叹,再接着一双软绵绵的小手,便爬上了他的手,将他的捂着,塞在了脸下,而又就像猫儿似的,还蹭了蹭。 “真舒服。” 这下姜嬛觉得舒服了,可姬以羡却觉得不好了。 他将手给抽了回来,重新执笔坐的端正。 姜嬛不满的睁眼看着他,用自己的脚轻轻踹了踹人:“你做什么?” “默写《四书》。”姬以羡垂着眼答道。 姜嬛嗤笑一声,身子利索的爬了起来,用手撑着脑袋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矜持好像也挺没意思的,毕竟他们两人也早就坦诚相待过了,也有了夫妻之实,她还要在这样装清高,似乎也挺没劲的。 她向来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当即姜嬛想通之后,就横跨过小几,将自己像一只猫儿似的缩进了姬以羡的怀中。 正在默写的姬以羡,就感觉怀中一重,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他低头,就瞧着了已经缩进了自己怀中,并且找好了位置的姜嬛:“你做什么?” “纳凉。”姜嬛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委屈的说道,“那好热呀。” “如今正是青天白日的,你这般是想做什么?”姬以羡将笔搁在了砚台上,拎着人的后领子起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姜嬛,你这般黏在我身上,是打算自荐枕席吗?” 姜嬛无奈的摇头,伸手戳着他的肩膀:“你身上凉。” “所以,你这是将我当成你消暑用的东西?”姬以羡挑眉,虽是拎着她的后领子,可另一只手却是护着在她的腰上,生怕她摔了下去。 姜嬛自然也是有感觉的,她笑着往他的怀中一钻,将手圈在了他的脖子上:“世子爷,您怎么能将自己比成东西了?您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呀?这般自我贬低,不太好吧。” 姬以羡伸手在她的腰间一掐,顿时怀中的人就笑着摊在了他的怀中,老实的一动不动:“还想不想消暑了?” 姜嬛笑着眯起了眼,重新寻了一个位置,靠在他的怀中就睡了过去,没有在闹他半分。姬以羡无奈的一叹,又将人往怀中移了移,这才拿起了笔,继续默着还没写完的句子。 玲珑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两人相依相偎的模样,她垂眼,掩去了眸光黯淡的神色:“世子爷,世子妃该用膳了。” “嗯。”姬以羡应着,“世子妃在休息,先放一会儿吧。” “是。” 等着姜嬛又睡了片刻,姬以羡才将人叫醒,等着两人一同用了膳之后,姬以羡便准备出府。姜嬛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的鞭子,不经意的抬头睨了正在换衣裳的姬以羡一眼:“多久回来?” 姬以羡将腰带系好:“姜嬛,你不会又想耍什么花招吧。” “当然,如果你是想对折枝动手,我是没什么意见的,若是其他事,你还是老实些吧。”姬以羡说道,“我今儿会去一趟济世堂,帮你抓几贴药回来。” “哪有这么多的花招可用啊。”姜嬛漫不经心的坐在了桌边,“我也只是想出去走走。” “如今肃州正值战乱,你还是别往外跑了。”姬以羡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弄来便是。” “你弄来的玩意,未必是我想要的。再言,我有武功傍身,一般的人,能奈我何。”姜嬛眉梢飞扬,“我就去出府去瞧瞧而已,保证不会惹事。” 姬以羡那双眸子中挑染上了几分笑意:“你惹得事,一般人还真不敢惹。” “如此也罢,你要出府,我也不拦你,你自个小心些便是。”说完,姬以羡将披风一笼,“若有事,去济世堂寻我或者韩雍都可。” 出了府后,姜嬛便驾轻熟路的往玉祁暂住的小院子寻去。 她去的时候,玉祁正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打盹,身上的衣衫也不知是几日没换了,已经掖出了褶子来。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玉祁恰好睁眼,眸中带了几分笑意的打量着她:“来了?动作倒是挺快的。” 姜嬛一边嗯了声,一边将袍子摘下来,额上已经布满了细汗。 “你手脚倒是利落的很。”玉祁从床上翻身就坐了起来,然后就靠在了身后有些脏乱的墙壁上,“不过,你这次来,可是来助我成事的?” “如你所愿。”姜嬛走近,“至于大夫,我已经帮你相看好了,如今肃州中,医术绝佳者,非他莫属。” 玉祁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哦?那你说说,你选的是谁?” 姜嬛随手将袍子叠好挂在了手臂间,带着面纱的脸上露出了一双冰凌凌的眸子来:“唐州淮安温氏的表少爷,韩雍。” “他?你确定?”玉祁还是那副文弱的样子,“他可是和姬以羡走得很近的。” 姜嬛紧紧地抿着唇,玉祁所言的,她自然是明白,可别说放眼肃州,就是在这个世间,韩雍的医术,也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若他都不行,姜嬛也不知道在如今这么一个境地之中,她还能选择什么。 玉祁从床上站了起来:“放心吧,我体内埋下的毒,半年发作一次,如今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等你去了长安,名医自然多得是,又何必非要选择那么一位。” “玉家以毒驭人,并非长久之计,你且等着看吧。”玉祁伸了一个懒腰,拎着姜嬛的后领子便是一笑,“走吧,莫要再耽搁时间了。” “玉卿一日不除,我心中便难得一日的安宁。” 除掉玉卿,是他们一早便商量好的事情。 姜嬛静默的看着走在她前方的玉祁,男子身形修长消瘦,单薄的好像一阵风都可以吹起来,特别还是在肃州这种地儿,像玉祁这样白白净净的男子,无疑是和那种文弱书生是挂上等号的。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在玉家那种群狼环饲的地儿挣扎着生存下来。 姜嬛不安地捏着笼在袖中的手指,总有种自己是掉入了什么什么圈套之中,缄默再三后,她冷不丁的就开了口:“玉卿和你一样,也是玉家门下的……” 不等她说完,玉祁便打断:“不是。” “嗯?那玉卿是?”姜嬛心中直觉不好,快走几步,与玉祁并肩同行。 玉祁微微一笑:“玉卿是玉家嫡系。” “玉家嫡系?”姜嬛重复了一遍,倏然间眉眼沉冷,“所以你这是在拉我下水?” “别这样说。”玉祁笑,“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的两人,来到了一处巷子中,巷子是封死的,没有半点出口,就连拂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燥热,闷得人难受,姜嬛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烤化了。 而在前面,有个男子正站在那,腰间的佩剑寒光熠熠,还未出鞘便让人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杀意。 姜嬛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按住了腰间的鞭子。 身后,玉祁的手正抵在了她的背上。 “来了呀。”玉卿将罩着他脸的袍子一掀,露出那张许是长久不见阳光,有些惨白的脸,“没想到,你还真有法子呀。” “小丫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姜嬛微微一笑:“名震西域的玉家公子,谁会这么不长眼的,不记得了?” 玉卿颔首:“记得就好。” “既然记得我们就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也免得你白死了不是吗?”玉卿将腰间的佩剑一点点的抽了出来,横在了眼前,只露出了那一双薄凉的没有任何的感情的眸,“毕竟能死在我玉家剑下,也算是你的福气了。” 姜嬛不可置否的一笑,右手一抬,只听见啪嗒一声,尘土扬起。 一条长而软的银鞭,正垂在了地面上。 “呵,有趣。” 054来客 不是何故,往日迎来送往病人满门的济世堂今日却闭了门。 姜嬛将黑袍拉下匆匆的看了眼后,便从另一个地方绕了进去,济世堂虽然掩了门,可里面药童和大夫却仍在。 她随便逮住了一个人问了韩雍在哪之后,便用黑袍掩住了自己的脸,朝韩雍的茶室走去。 茶室有人,刚至门边便听见了里面传来了茶水在小红炉上沸腾的声音,隐隐约的夹杂着两人的说话声。 姜嬛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近在咫尺的木门和帘子,却怎么都无法伸手去撩开,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半响,直到手臂有些酸了,姜嬛这才有气无力的垂在了身侧。 她将袍子慢慢的往上拉了一些,露出了一双冷淡的至极的眸子来,在原地沉吟了片刻后,姜嬛毅然决然的转身往另一边打着帘子的窗子角走去。 她侧着身子,贴在那,不敢出声不说,就连呼吸也被她控制的四平八稳的不敢露出半分端倪来。 风过,眼前的竹帘微动。 竹子的清香猝不及防的钻入了鼻中,有些像屋中长燃着的熏香。 里面说话的声音极小,小到连她都听得不大清晰,只是隐隐感觉与韩雍和姬以羡说话的那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极其的耳熟。 好像不久前才听见过一般。 姜嬛的手指不经意的搭在了窗台上后,便撑着身子去看。 在一方矮桌旁,三个男子正襟危坐,一旁的火炉上,水不断在壶中沸腾着,顶的茶壶都在不断地咕噜咕噜的作响。 热气袅袅的从小嘴中冒出来,姜嬛瞧着,一抹额头,都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热得不行,也不知这三人是怎么能在那里面呆这么久的? 都不热吗? 扒拉了一会儿窗,姜嬛就被热的不行,只能蜷缩着身子蹲在了窗下,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来的声音。 “嗯……回长安……” “娉婷大概……” 姜嬛听着听着,突然咀嚼除了话中不对劲……娉婷? 怎么这么像一个小姑娘的名字?难道这是她的错觉?姜嬛蹲在角落那里,暗自揣摩着,可是揣摩揣摩着,她没有想起这个小姑娘的到底是谁,却想起了和姬以羡他们说事的那个陌生男子到底是谁。 他们见过,就在刚才。他们还在小巷子中与玉卿打斗的时候,这人便从天而降,一剑挑了玉卿的脑袋。 这一番变故,简直是将两人打得措手不及的。 姜嬛顺势收了鞭子,刚准备道谢,就听那人云淡风轻的一笑,收了剑:“不好意思,手误了。” 语毕,便轻飘飘的走了。 他走之后,姜嬛一直在揣摩,如果这人没有手误,是不是他那剑直接就刺上了她或者玉祁? 谁知道,一转眼她就在这里瞧见了这人。 姜嬛暗自搓搓手,心想,这到底是又是个什么孽缘哟? 为什么在肃州每呆上一日,她就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和姬以羡身边的人多牵扯一分,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啊! 姜嬛撑着头想了许久之后,便听见了有门开动的声音,接着说话声渐渐地小了下来,没多久就听见面前的竹帘被人高高的卷起来。 一张清隽的脸便从晃动的竹帘里伸了出来:“怎么不进来?” 姜嬛缓缓抬眸,瞅着他:“脚麻了,动不了。” 姬以羡不动,就这般站在竹帘中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一撑窗台从里面跃了出来,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将人打横抱着,往茶室走了进去。 被抱着的姜嬛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环着他的脖子,微微仰着,看着他精致的下颌,和抿着的嘴角。 其实姬以羡模样当真生得极好,就连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觉得有人怎么可以这般得上天的眷顾。 茶香溢满了室内。 韩雍拿着茶匙抬了头:“不过才几日不见,你们怎么又变得这般黏糊?” “我和世子是夫妻,难道黏糊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姬以羡刚将姜嬛放下,不过眨眼间,姜嬛又和他紧紧地挨在了一起,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了他身上。 韩雍冷笑:“不过,我怎么就只听说过夫妻间最好的模样,不该是相敬如宾吗?” 姜嬛也笑了,眉眼弯弯的:“难道韩公子,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如胶似漆吗?” “韩某孤陋寡闻,还没不曾听过。”韩雍倒了一杯茶摆在了她的面前,挥挥手,“你们就不能稍稍分开一些吗?” 姜嬛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拒绝:“不行,太热了。” “行了行了,你怎么来了?”韩雍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心思,很正经的问着她。 “也没什么。”姜嬛余光淡淡的瞥了姬以羡一眼,“世子出府前说,他会来你这里,我这不就是追过来了吗?” “是吗?”韩雍对于姜嬛的说辞,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那你刚才偷偷摸摸的躲在竹帘后面做什么?” “瞧见你这里有客人,觉得自己不太方便进来,就蹲在外面了。”姜嬛半真半假的抱怨,“不过你们说话的声音也忒小了,我都听不见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不如趁现在有时间,说与我听听?” 韩雍道:“不过是一些杂事,想必你也不太爱听。” “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吧。” 姜嬛依言将袖子卷上去,然后放在了他的面前,韩雍两指并拢,便搁在了她的手腕上:“恢复的不错。” “不过你的脸想要治好,却是要费一番功夫了。”韩雍说道,探身过来,与两人挨得极近,他的手指覆上了她的额头上的伤痕,“或许,需要重新用刀划开后,在敷药,这种痛苦可不是说说而已,你可得考虑好。” 姜嬛低眉浅笑:“韩公子也说过,我们女子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么一张脸吗?若是能有机会恢复,就算是在历经当初的痛苦,又如何。” “这样吧,择日不撞日,韩公子不如就趁今儿挑一个好日子吧。” 什么好日子?韩雍有些愣住的看向了姬以羡,不怪他想歪,他总觉得这个好日子,包含的意思太多了,听起来就特别像那种—— 你不如就挑了一个良辰吉日,娶我过门吧。 韩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瞬间就将身子给缩了回去,闭了嘴。 等着两人按照往常那般,一前一后的回去时,夏管事却突然登了门。 已经快把衣裳已经脱掉的姜嬛,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将衣裳穿好,将腰间的带子系好,规整的不得了,衣裳裙裾边上,就连半分灰尘都不曾沾上。 姬以羡绕过屏风来瞧她:“好了吗?” “嗯。”姜嬛点头,跟在了姬以羡的身后一同出了屋子,大老远的,日光晒着,就看见夏管事正背着手站在院子口,没有进来,整个人的身影有些佝偻,就像是背上被什么东西给压弯了一样。 “夏伯。”姬以羡走到夏管事的身前,行礼作揖。 “世子爷。”夏管事赶忙回了一礼,“您来了。” 姬以羡虽然还是那般冷冷淡淡的,但熟悉的人也都知道,他这样子已经算是客气了许多:“不知夏伯为何在此刻过来?可是父亲有什么事要您来通传吗?” 夏管事摇头:“王爷如今已经领兵去了边关,此刻并不在府中,老奴之所以过来,是因为老奴刚刚接到了军报。” “军报?可是肃州军情有变?”姬以羡问的飞快。 夏管事板着一张脸点头:“是,玉门关外烽火又燃,大概在肃州周边落山为寇的那些人又要出来搅乱肃州了,这几日老奴都不会再府内,还请世子爷和世子妃不要再出府,免得受伤。” 姬以羡道:“多谢夏伯提醒,这几日我与嬛嬛都会注意的。” 姜嬛本来是在一旁神游九天的,谁知道冷不丁的就听见了姬以羡这一声嬛嬛,顿时她便觉得身子都哆嗦了几番。 “既如此老奴便安心了。”夏管事说道,“天色也不早,老奴都不耽误两位主子用膳休息了,老奴先告退了。” 姬以羡再次作揖:“夏伯慢走。” 顶着头顶的一轮骄阳,姜嬛用最快的速度进了屋,三两下便将外面的衣衫给脱了,整个人在地上蜷着:“你让你丫头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地上凉,你这样小心着凉。”姬以羡说着,便过去要将她给拉起来,可一走近,姬以羡顿时就眯起了眼。 她是背对着他蜷着身子,是以身后的风光是一览无遗的全部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本该是整洁的单衣,却被划了一道口子不说,还将素色的衣衫给染红。 他几步过去,伸手毫不留情的按在了被血染红的衣衫上,然后用力,顿时就听见面前的人,小小的叫唤了一声,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你又出去和人动手了?”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姜嬛的眉头皱起来,“说起来,这事还不是都怨你。” “我倒是好奇了,怎么那人现在就追着你?”姬以羡盘腿在她的身后坐下,“你们有仇?” 姜嬛吸了吸鼻子,显得十分可怜:“大概是不平我上次将他给打伤了吧,就想着一报还一报,也要我出点血才好。” “说起来,若非因为你,姜家夫妇也不会死,难道不是吗?” 055上药 话音未落,姜嬛就吃痛的叫了声。 她转身怒目着姬以羡,就见那人慢悠悠的撸着袖子,然后眉眼含情的,一下子狠狠地伸手按住了她还在流血的伤口。 尔后,还听见他轻笑着问:“痛吗?” 姜嬛倒抽了一口凉气,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若非如此,她倒是真的很想回一句,要不换您试试? 等她痛意过去,姬以羡已经在屋中将剪刀和伤药全部搜罗来了。 他提着剪刀将她身后的衣衫一层一层的全部解开,直到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背脊,少女纤腰细软,极其动人。 若非背后那狰狞的一剑。 姬以羡伸手慢慢的摸上她背后的被剑划伤的地方,微凉的指腹一点一点的摸上去,引起了背脊的一阵颤栗。 姜嬛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她忙不迭的回首,轻叱:“你在做什么?” “在想明儿去找韩雍,给你拿药,将这伤给祛了,一个姑娘家,留着这些总归是不太好的。”说着,姬以羡便转身在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将汗巾拧干给捞了出来,将她背上的血迹全部擦拭了一个干净。 等着将血擦干净,铜盆里的清水,已经慢慢地变了颜色。 姬以羡开始给她上药:“那人如何?” “你说谁?”姜嬛漫不经心的问道,心里却是在盘算其他的事情。 “伤你之人。”姬以羡带了些冷意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肩膀,没有隔着任何的衣衫,就这般直白的搭在了上面。 有些舒服。姜嬛心想着,然后疲倦的闭了眼。 在没有真正和玉卿对上之前,她原以为玉祁一人足矣,若是在加上她,那对玉祁来说,也必定是如虎添翼,拿下一个玉卿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谁知道当他们真的开始动手才发现,玉卿这厮平常竟然隐藏了实力,在那人没有出来搅局之前,他们三人一直都缠斗的不分上下,已经呈现出一种绞着的状态。 这般说起来,那人倒是成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虽然是无心的。 姜嬛半睁了眼:“今儿和你们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谁呀?” “瞧上了?”姬以羡半真半假的一笑,继续替她上药。 “只是好奇。”姜嬛说道,“肃州这般地儿,也能养出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吗?”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挺高的。”姬以羡从后面伸手,将她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衫给脱了,露出了一件红底的肚兜,衬着这人的肌肤真的是宛若白雪一般细腻,他随手挑起了一根带子,“剪了?” 姜嬛咬牙切齿的看他:“你就不能给我解开吗?败家子!” 姬以羡笑着将剪子摆在一边,将结全部都给打开:“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个颜色?” 姜嬛没说话,等着姬以羡的下半句。 果然顷刻间就听见身后那人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般颜色太过俗气,衬不上你吗?” “呵,我喜欢。”姜嬛恶声恶气的回了句。 隔日,清晨。 姜嬛还在睡梦中,院子的门就在外被人敲得砰砰作响。她扯过被子一把就蒙住了头,翻了身,还准备在继续换个姿势的时候,就被身边的人用手给她纠正,半强迫的将她圈在了怀里:“别乱动,你背后还有伤口。” 已经被闹得不行的姜嬛半睁了眼,伸手推搡着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姬以羡失笑:“我不在这儿,那能在哪?” 姜嬛伸手迷糊着指了指外面:“不是有人在敲门吗?” “自有人管,与你无关睡吧。”姬以羡拍着她的背,尔后又将她的手给按了回来,“你不是还困着吗?” “可外面闹哄哄的,怎么睡呀?”姜嬛叹气,撑着姬以羡的胸膛刚半撑起了身,就见屋内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玲珑那道娉婷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进来:“世子,世子妃夏管事在外求见。” 姜嬛低头看了眼还躺在床面上的姬以羡,伸手拉了一把,姬以羡反手握住:“我知道了,劳烦夏伯等一下。” “是。” “让她们进来吧,伺候世子妃梳洗。” 趁着玲珑走出去的空档,姜嬛拍了下姬以羡的肩,低声问道:“夏管事怎么又来了?” “大概是因为肃州最近发生的事吧。”姬以羡也爬起了身,揉了揉她的头,“先起来瞧瞧吧,等着夏伯走了,咱们在睡个回笼觉,如何?” 姜嬛有气无力的拥着被子坐起来,耷拉着小脑袋等着琴儿几人将洗漱用的东西给端进来。 等换好衣裳出去,玲珑给夏管事泡的一壶茶,已经冷了大半。 姜嬛暗中揉了揉眉骨,尔后一副柔顺的样子跟在姬以羡的身后坐下。 “夏伯,您这般匆匆忙忙的过来,可是肃州又生变了?”姬以羡细心地倒了一盏茶,推至了姜嬛的面前。 可她大多在外,都蒙着面纱,是以就算姬以羡给她倒了茶,其实也喝不到,只能看着茶盏上的热气升腾起来,茶香在鼻尖浅浅的蔓延。 “嗯,战事有变,这一次可能不会再像前面几次那样轻松,肃州随时可能被那些蛮子攻下,所以世子和世子妃要随时做好准备。” “准备?”姬以羡有些诧异的挑眉,“准备弃城吗?” “是,王爷传回来的信中,的确是有这么一层意思,肃州并不安稳,而且还有那些草寇横行,这些日子,可能王府也会被危及,世子您这院子,可能要多加派一些人手了。” 姬以羡颔首:“这几日,不知夏伯在城中剿匪的成效如何?” 说起这件事,夏管事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语气分外沉重:“草寇猖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轻而易举的道出了如今肃州内忧外患的境地,这可不是什么好结果。 姜嬛磨蹭着指尖,其实早就之前也就听说过,肃州那些占山为寇的人有多猖獗,本来广陵王是打算直接带人过去剿灭的,谁知道肃州的玉门关外,又有那些草原上的游牧之国虎视眈眈的,随时随地的,闻着一点风声就发动战事,一直胶的紧,这也导致了广陵王也一直都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他们,这才让其成长,与肃州的官兵们有了分庭抗礼的能力。 当然说到底,如果燕帝能在派一个将军来镇守,估摸着如今也没有这么多的事。 但在结合大燕的情况考虑考虑,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虽然大燕兵强马壮,还有广陵王这么一尊战神,可大燕内忧外患,且还不止一个外患。 毕竟在河东道一线,与大秦接壤,而西境一处,又有大楚虎视眈眈。并且大秦和大楚的兵力根本不弱于大燕,所以朝野之中又哪来的这么多人去去收拾一些原本不怎么成气候的草寇。 这般一想,姜嬛又想起了那日在广陵王书房瞧见的云州的地形图。 如今游牧之族的这个外患未除,也不知他现在怎么就开始惦念云州的地盘了。 不过镇守云州东境一线的,是她们沈家。广陵王虽然英勇,可想要从她们沈家的手底下讨上几分好处,尚有几分困难。 “想什么了?”等着夏管事一走,姬以羡便转身对着姜嬛开口,“怎么觉得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不是害怕了?”姬以羡好奇的问道。 姜嬛摇头,瞧着四周无人才小声开口:“只是隐约想着,既然如此肃州已经这般危险,你还是不要出府的好。” “虽然草寇如今在肃州横行,可王府戒备森严,他们想强闯进来,还是得费上一番功夫的。”姜嬛半垂了眸子,神色有些倦怠。 姬以羡半颔首:“虽然也是你这个理,不过我还是得出府提醒韩雍一句,我才安心些。” “韩公子是医家之人,他们应该不会对医家出手的,你还是先担心自个吧。”姜嬛反手摸上了被玉卿刺伤的地方,“我有些累,再去睡一会儿。” 这次姬以羡倒也没有在为难人,直接打横将她抱起,便往床边去了。 等过了午时,温度在顷刻达到了一天之中的顶点。 姜嬛悠悠转醒的时候,姬以羡已经不在屋内,不用去问也知道他必定出了府,去济世堂寻韩雍去了。 她干脆也跟着翻身起来,披上黑袍去找外面找玉祁喝茶了。 如今肃州最大的茶楼中。 往日的人声鼎沸在如今却显得格外的凄清寂寥。 小二有气无力的上了一壶茶后,就跑到大门口的门槛上蹲下,也不知在做什么,一双眼就死死地盯着街上偶尔走过步履匆匆的行人。 其实这对常年盘桓在肃州的人们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毕竟隔三差五的,肃州就要这么闹上一次,只是这次的阵仗格外的大而已。 姜嬛兴致颇浓的倒了一盏茶,推至了风尘仆仆赶来的人面前;“如何?” “尚可。”玉祁微微一笑,心情也是极好的样子,“伤可曾处理了?” “自然。”两人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不一会儿便熟稔的攀谈开,整个大堂中的人极少,是以也分外的清静。 等着两人虚情假意的问候完,姜嬛便直奔了这次出来的目的:“那日出手的人,可曾查了他的底细?” 玉祁沉吟了会儿:“他才至肃州不过几日,我身边又无什么可驱使的人,是以查不了他的底细,只是潜伏在他所居的客栈时听见,他的侍卫和伺候他笔墨的侍童唤他公子,和三公子。” “就这些?”姜嬛也凝重的敛了眉。 玉祁抿着嘴,没过一会儿又道:“我还听见有人唤他,傅三公子。” “傅三?”姜嬛愕然的抬眼,“你确定你没听错?” 玉祁摇头。 056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说起傅三,这可是一个老熟人。 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或许可以说是非常的恶劣。 如今天下几分,中原便是三国鼎立,而三国之中,又存在着已经袭承了上千年的世族,而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岐州扶风傅氏和沂州琅邪沈氏。 为什么说七族之中最有名的是傅氏和沈氏,那完完全全是因为与其他五家世族不同的是,沈氏和傅氏,在明面上是完全站了队的。 就如同沈氏支持大秦皇室,而傅氏支持大燕皇室。 一个培养兵力,替大秦镇守边关数百年,一个长衫袖舞,玩弄权术出入朝堂。 是以碰上以上两家,其余五家都要避其锋芒。 并非是因为怕,而是和两家要是惹上什么关系,真的是太麻烦。 而这一代的傅氏子弟中,又以傅三的最为出众,天赋卓绝,世人皆冠之天才之名。当然说是天赋卓绝,也不过是因为傅三小小年纪,便手段惊人,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颇有先祖之风。 她和傅三,一个出自沈氏嫡系,一个出自傅氏嫡系,生下来便注定了两人水火不容。是以,原来见面的时候,两人几乎可以说是每次腰斗上一个你死我活,方肯罢休。 可如今……姜嬛心不在焉的卷着手边的袖子。 玉祁也看出了她的问题,颇有些担心道:“你认识?” “算是吧。”姜嬛玩着面前的茶盏,“昨儿他罩着黑袍,我眼拙没认出来,今儿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和记忆中的人对上了。” 其实仔细算来,她和傅三倒也是好几年未曾蒙面了。 她长到了十三岁之后,知晓了自己和太子的婚约,便逐渐收敛锋芒,安心的呆在闺阁之中,整日学着理家掌控内务,然后女工诗词,倒是忘记了自己也曾如他们一般,也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也有过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风流时候。 这么几年没见,两人又都处在变化莫测的年龄,也不知那人认得出还是认不出自己来。 “仇人?”玉祁斟酌了一下又问。 姜嬛这次到没什么避讳的点头:“沈氏和傅氏,就如同大秦和大燕,怎么可能会不是仇人?” “只是……”姜嬛道,“心有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延续到了她回府,姬以羡在罗汉床上找到她的时候。 “发什么呆了?”姬以羡伸出手指在她的面前晃了晃,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姜嬛在瞬间就回过了神:“只是在想我以前到底是在哪?有些想……家。” 姬以羡伸手托住了她的下颌,十分认真的看着她:“若是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听了这话,姜嬛也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该做什么表情,她坐在床面上呆了一会儿,才徐徐道:“世子爷,遇上你真的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没有哪个男子不爱听这些恭维的话,当即姬以羡的神色又软和了一些:“你的伤口还疼吗?” 姜嬛摇头:“已经好多了。” 姬以羡也不多费口舌,刚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姬以羡眼神不经意的瞥过了她压在床边的裙角上,沾了些泥。 不多,若非是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他心下变幻莫测,倏然转身,手指屈着抵着桌案:“你又出府了?” 姜嬛寻着姬以羡的目光往下一瞧,瞬间就看见了自己裙角上沾着的泥,她不经意的伸手一拍:“你这眼神还真是敏锐。” “少不得日后出府回来,我需要换一件衣裳。”姜嬛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伸手撑着头,瞧他。 姬以羡停下步子:“你又出府去做什么了?” “逛逛而已,毕竟这府中我能去的地方,就这么一方天地,我都已经看了两个多月了,早就腻了,如今有机会出府,我为什么要拒绝了?”姜嬛抿着嘴角一笑,“不如说说,你出府都去干了什么?竟然这么晚才回来。” “去找韩雍喝茶。” “是吗?”姜嬛笑着撑着桌子起身,探出了半条手,戳着姬以羡的腰间的软肉,“那昨儿与你们喝茶的那人是谁呀?我还未见过了,挺好奇的。” 姬以羡思忖了一会儿:“故人。” “你这个回答还是真是会搪塞人。”姜嬛不懈的问道,“那男子姓什么?” “你就这么好奇吗?”姬以羡挑眉看着她。 “自然。”姜嬛两手一摊,显得十分无辜,“你瞧这有什么意思呀?成天就只能守在这儿,瞧着的永远都是这么一方天地,如今你身边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儿,难不成我不允许我探听探听?” 姬以羡转身:“你总是歪理一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姬以羡倒是不怎么在乎,“那人姓傅,人称傅三公子。” 果然是他啊。姜嬛心中暗想着,面上却未露分毫。 “先生交代我的课业我还没有完成,我先去书房了,有事来书房寻我即可。” 到了傍晚,天气一下子骤凉下来。 姜嬛心中的烦闷之气也终于在疏散开,她仰躺在罗汉床上,让琴儿在一旁给她打着扇,模样悠闲而惬意。 当姬以羡从书房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身子靠在门边,眉梢向上微微挑着,如此理所当然的享受,好像从一些侧面映衬出了别样的不同的东西。 若姜嬛家世不显,又如何会有这般心安理得的模样,想来也是原先在家中被人娇惯着长大的,如此稍稍摸清些方向,许多事情都变得要简单些。 姬以羡眸色一暗,便抬脚走了进去:“嬛嬛,如今天气已经转凉,你还是觉得闷热吗?” 其实姬以羡一来,姜嬛便有所感觉,只是他没出声,她也懒得招呼,如今听见她的话,姜嬛倒是勉强的睁了眼,伸手打断了琴儿的动作。 琴儿正在摇扇的手一顿,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后,便恭谨的退下。 姜嬛瞧着站在床边上的姬以羡,眉间微动,瞧着那人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姜嬛下意识的就往床里侧挪动了些,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来。 果然,刚一腾出来,姬以羡那厮就直接坐下。 “你课业都做完了?”姜嬛拿眼睛睨着他。 “嗯,不多吧。”姬以羡也将身子躺下,一转身便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姜嬛的身上,她的身上带着香气,特别安神,浅浅的,如若不仔细闻,还真闻不见。 听见这般赖皮的话,姜嬛一下子就笑了,姬以羡的这番作态,倒是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家中的时候,沈澜那个混球每次读书读的累了,就会跑到她的身边撒娇,拉着她,不愿在学。 每当自己问起来,沈澜也是这般委屈的样子,回一句:“差不多。” 只是沈氏是将门之后,沈澜将来自然也是从军的,如今读书识字,也不过是为了日后不当个大老粗睁眼瞎,和姬以羡这种是准备考秋闱的大不相同。 姜嬛也闭了眼,享受着清凉的夜风:“什么叫差不多?世子爷就您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你觉得你能过秋闱吗?” “秋闱能过,春闱嘛,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姬以羡倒也是个明眼人,看的清楚得很,“陛下这般也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回长安的借口罢了,倒真用不着和一群学子去抢什么。” “不过今年秋闱,傅三也要参加。”姬以羡笑了笑,“估摸明年状元,众人心中也该有数了。” 姜嬛应了声,声调软绵绵的:“傅三公子,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傅家的小神童,你觉得了?”姬以羡心情极好的反问一句,拉过了姜嬛的衣袖,盖在了自己的眼上,“我睡一会儿。” “莫要吵我。” 这日过后,姜嬛倒是和姬以羡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可没几天安生的日子,广陵王就回来了,回来就回来,竟然还特地召见了他们两人。 姜嬛将面前的窗户微微推开,日光透过窗棂洒下,将她眉骨间的伤疤都微微淡化了些,看上去竟然意外的有些好看。 其实在见着姜嬛的那一日,姬以羡是觉得美这么一个字,是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可如今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披头散发的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头:“来,帮我束发。” 姜嬛从善如流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跟在姬以羡的身后,跑到了妆台镜前,其实她束发一般,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也不知姬以羡作甚非要她给他束发。 她一边替他束发,一边问道:“你说你父亲这个时候回来,召见你做什么?” “不知。” “难不成是想带你去战场上历练一番?”姬以羡的冷淡并没有触及到姜嬛的兴致,她依旧兴致冲冲的问道。 姬以羡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摇头:“我打生下来,身子骨便弱得很,父亲不会带我上战场。” “是吗?那还真是挺可惜的。”姜嬛将发带给他系上,“好了。” 057召见 书房就在咫尺之遥。 日光倾洒,覆在那牌匾之上,隐隐有流光涌动,可却也透着寒气森凉。 姬以羡静静的垂眼看了站在他身侧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便捉过了她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泛凉。 三人一同进了院子。 着盔甲配长刀的将士站成两排,脚下的青石板静谧无声,石阶之上的书房大门从里面敞开,折射出一股肃杀之气。 姜嬛戴着面纱,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敞开的门,可余光却慢慢的从守在书房两侧的将士身上划过,当年她也曾跟着父亲上过东境的战场,也曾见过广陵王麾下得力的战将。 院子中有十七人,其中又十一人,她都曾见过。 前面,就是石阶。 姜嬛收回了目光,随着姬以羡跪拜而下:“临渊见过父亲。” “进来。”接着,便是广陵王醇厚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姬以羡将姜嬛拉了起来,有些隐晦的瞧了她一眼,这才带着人一同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广陵王亦身着盔甲而站,背对着他们,墙壁上是一张绘制的很完整的地形图,是肃州连着玉门关的全貌。在这张地形图的旁边,则又是另一张绘制的地形图,只是比之那一张要简略许多。 不过却有一点不同,在这一张地形图上,还画上了许多红色的旗子,一路标注着,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是……姜嬛眸光闪了闪,心中瞬间就涌起了几分不可置信来。 许是姜嬛的目光太过灼热,广陵王也慢慢的转身看向了姜嬛,凌厉的长眉挑起:“有问题吗?” 姜嬛低垂着头,摇了摇,便退至了姬以羡的身后。 广陵王在椅子上坐下,头盔放在了一边,粗粝的手指搁在了素白的纸上,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鹰似的眸子尖锐而凌厉:“来了?” “不知父亲唤我们前来所谓何事?”姬以羡拱手作揖,身子微微向前屈着。 “也并非是什么不了的事,就是许久不见你们夫妻俩,所以招过来见见。”广陵王看着两人,“你近来的身子可是好了些?” “托父亲挂念,已经好了许多。”姬以羡恭谨的回道。 广陵王听了这才微微点头,然后将目光直接就放在了低着头,几乎将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了姬以羡身后的姜嬛身上:“你呢?伤势可好些了?” 被点着名的姜嬛颇为忐忑不安的抬首,尔后才谨慎的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点头,算是应了广陵王的话。 “看来的确是好了些。”广陵王说着,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依次的敲在了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那声音寻着穿堂风蔓延到了院子外。 书房中顿时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不知父亲可还有事?”姬以羡就站在了姜嬛的身边,趁着广陵王不注意的时候,他伸手悄悄地牵过了她的搭在了身侧衣裳上的手,握在手中的时候,在感觉她的手有些哆嗦的时候,又握紧了些。 “倒也不是要紧的事。”广陵王说道,撑着桌面起了身,“那日本王领兵离府,为何不见你二人?” 姜嬛倒是想过广陵王来找她们是为了什么事,毕竟朝雨是他的人,如今却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他就算是要来过问一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 可至于广陵王说的这个…… 那日广陵王领兵离开,姬以羡趁机出府,而她则逮着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去将朝雨给收拾,如今眼前在没有朝雨那丫头片子给自己上眼药,不知道这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可这些却是不能给广陵王说的。 姜嬛小心的在姬以羡的掌心中挠了挠,他用余光瞥了姜嬛一眼,又再次作揖:“请父亲恕罪,父亲走的那日,临渊身子不太好,本来嬛嬛要去的,可临渊想着父亲不太喜欢嬛嬛,便没让人去。” “临渊不让你去,你还真是放心大胆地不去了?”广陵王冷笑着看向低头站在姬以羡身后的姜嬛,心中的那股子火气,是怎么也遮掩不住地,蹭蹭的就往外冒。 似乎感受到了广陵王的火气,姜嬛一下子就屈膝跪在了地面上,头垂着,眼睛却无悲无喜的看向冷硬的地面。 她做足了姿态。 姬以羡干脆一撩袍子也跟着跪下:“父亲,此事是临渊妄加揣摩了您的意思,是临渊的不是。” “此事自然是你之错。”广陵王皱着眉,倏然冷笑连连,“不过这才几日不过,你俩的关系就这般如胶似漆了?” “临渊与嬛嬛是夫妻,临渊自该是护着她的,就如同……”姬以羡抬首,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广陵王戏谑的双眸,“当年父亲护着母亲一般。” 如意料之中,广陵王的眼神倏然沉冷的下来,他将手边的砚台狠狠的一掷,顿时就砸到了姬以羡的身边。 砚台碎成了几块,墨汁从里面飞溅出来,全部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姜嬛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还好广陵王还知道轻重,明白这个儿子身子弱,比不得姬行,能直接用砚台杠在他的小身板上。 随着砚台摔在地面上,姜嬛就听见了广陵王怒吼声涛涛的一句:“滚。” 姬以羡面不改色的行了一礼后,这才让姜嬛扶着自己出了书房一直到了他们自己的屋子,这才让她将自己给放开。 刚一放手,瞅着四周无人,姜嬛才慢慢的开口:“你爹怎么老爱拿砚台砸人?” “你被砸过?”姬以羡仔细的瞅着她的脸,似乎想要回响起,哪一日她是带着一脸血回来的。 “不是我。”姜嬛挥掉他钳制着自己的手,“是姬行,你那庶弟。” “他啊。”姬以羡顿时就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走到了罗汉床旁,蹬掉鞋履,盘腿就坐了上去。 一路回来,姜嬛早就被热得不行,感觉全身都被汗给浸了一遍。 她随手抓过桌面上的一柄扇子大力的扇了起来,一边扇着,一边扯着衣襟嘟嚷:“好热啊。” “你让玲珑备水,我想沐浴。”姜嬛靠在枕头上,整个人恹恹的,看上去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了。 姬以羡看了她一眼:“肃州贫瘠,如今这天气容易大旱。” “可如今不是没有嘛。”姜嬛拉着姬以羡的袖子,语气清软的撒娇。 “如今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姜嬛如果还在肃州,你这么娇滴滴的性子可得改一下。”姬以羡提醒,尔后扣了扣桌面。 姜嬛立马就将有些散乱的衣襟给拉好,正襟危坐着,姬以羡嘴角带上了几分笑。 一直守在外面的玲珑推门而进,跪在了两人的面前:“奴婢见过世子爷和世子妃。” “备水。”姬以羡冷冷淡淡的说道。 玲珑有些奇异的望了眼,呼吸有些不稳的姜嬛,沉默了一会儿,便叩首道:“世子爷,如今备水,是否早了些?” “不早,去吧。” 玲珑暗自咬了咬下唇,似乎带着些忍耐,姜嬛目光轻飘飘的从玲珑身上掠过后,立马起身就朝内室屏风后绕了去。 棋差一招的玲珑不甘心的用余光追寻着姜嬛的离开的身影,只能福身离去,依言去备水。 听着脚步声渐渐地离去,姜嬛这才从屏风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来,雾蒙蒙的眼眨巴着瞧着姬以羡,眉宇间绽开了几分笑意。 不多时,玲珑便遣人端了一桶水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寻着姜嬛的所在的地儿,都没看见之后,目光一下子就被幔帐之后床给吸引住,她过去毕恭毕敬的将幔帐掀开:“世子妃,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如何?” “不必。”姬以羡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你下去。” 玲珑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逐步走来的姬以羡,下意识的惊呼而出:“世子!” 姬以羡见着自己说了话,玲珑却不肯听上半句,一时之间竟然沉了脸:“我说出去,没听见吗?” 玲珑满含泪光的瞧着他,那模样就活像是在看什么负心汉一样,姜嬛从幔帐中悄悄地支出了一个脑袋,无辜的眨着眼。 见着玲珑还不动,姬以羡这下是彻底没了耐心,就连语气也变得沉冷起来,就如同那日,广陵王初见她的时候:“出去。” 这次,已然带了怒气。 玲珑恨恨的咬了咬贝齿,捂着唇就从屋中跑了出去。 那模样活像是被什么人强迫羞辱,受尽了委屈一般。 “你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姜嬛调侃着,见着姬以羡的脸色不太对,立马改口,“不过,你这个世子爷也当的挺憋屈的。” “若是换成其他的高门大院,哪有这般顶撞忤逆自己主子的丫头呀,若是有,指不定早就被乱棍打死,或者发卖出府了,也只有世子爷您心善,能这般忍着。” “说起来,世子爷您可真是一等一的良善呀。”姜嬛从来都是很识时务的,立马就开始恭维。 “你不说话,也没人会将你当成哑巴。”姬以羡说完,便拂袖而去,步履生风,只给姜嬛留下了一抹背影。 姜嬛支着头,良久缓缓一笑。 058交谈 也不知是不是被姜嬛给气得,用膳的时候姬以羡并没有回来与她一同用膳,就连玲珑也都没有出现,也不知两人如今是不是在书房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如胶似漆的缠绵恩爱。 姜嬛挑着菜,吃了几口,觉得心中有股子郁气抒发不出来,便打发琴儿全部给收拾了。 她才沐浴完出来,长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她又不敢去爬临窗摆着的罗汉床,只能屈着身子窝在了屋中的美人榻上,将头发散开,有些凉意的夜风寻着半开的窗户,呼啦的吹进来。 身子一晃一晃的,倒是想起了今早发生的事。 在广陵王的书房之中。 挂在墙壁之上的布阵图,若是能入了她的手……姜嬛慢慢的睁了眼,眼中已然是一片寒凉冰绡之态。 “你想打什么主意?”玉祁的声音从窗边响起,一下子就将姜嬛的思路给打的七零八落的,她转头看去,就见玉祁正艰难的撑着窗子,然后一点一点的从外面挪进来。 姜嬛挑眉:“玉家便是你这般的实力吗?” “不。”玉祁很正经的转头看着她,“是你们府中这个窗子年久失修,稍微用些力便要垮掉。” 姜嬛若有所思的点头,下一刻就听见玉祁在那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所以你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难道不该是过来帮我吗?” “难不成是我让你爬窗的?”姜嬛说是这般说,却还是依言起身,将挨着罗汉床的那扇窗户给掩上了后,这才过去帮他,让他顺利的爬了起来。 最后是玉祁直接一个打滚,从地面上爬起来。 他拍了拍衣裳沾上的灰,然后撸了撸长发:“你家世子爷不在吗?” “若他在,你觉得你还能爬进来吗?”姜嬛重新回到了美人榻躺下,“听说如今肃州正乱?” “算是吧,杀烧抢掠如今已算是稀疏平常之事。”玉祁的调子还是漫不经心的,好像真的是没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一般。 姜嬛微不可闻的应了声,就问起了其他的事:“玉家那边如今可还好?” “就算不好又如何?玉家虽有称霸之心,却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在明面上和大燕交恶,更不要说直接闯进肃州城来将我捉回去。”玉祁道,“你以为镇守在肃州城外的那三十万大军,是吃素的吗?” “这个我倒是相信,不过若是他们暗中潜入了?”姜嬛又问,“如今肃州正乱,若是他们暗中潜入,也不是不可。” “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查过,如今这座城池固若金汤,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恐怕就连一只小小的蚊子也不见得能飞进来。”玉祁自顾自的寻了一个凳子,翘着腿优哉游哉的靠着桌边上,还顺手理了一枚瓜果,塞进了嘴里。 “放心吧,听说这次游牧国进攻虽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可广陵王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等着他将外敌扫清,接下来便该是这里了。”玉祁用脚尖点点地。 大概是因为闭了窗,如今屋中又闷热起来,姜嬛难耐的用手作扇。 玉祁反身将桌面上的那柄团扇给摸了着后,给姜嬛扔了过去:“沈家的姑娘,当真是身娇体贵的。” 姜嬛从善如流的接过,拿捏在了手中,清凉的风一阵一阵的吹来,顿时便觉得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 玉祁瞧着她那闭眼懒洋洋的样,叹着气取过了一旁的汗巾,就朝她走了去:“你头发还湿着,就敢扇风,也真的不怕日后头疼吗?” 话音刚落,姜嬛便感觉头上有力道缓缓落下。 她好奇的睁了眼,一动不动的瞧着玉祁垂着头拿着汗巾给她绞发,眼神温和而专注,一时之间倒是让她心中升腾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尴尬来。 姜嬛一下子翻身坐起,从玉祁的手中将汗巾给抢了过来,干笑道:“我自己来,自己来,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玉公子了。” “为什么不能?”玉祁反问。 “你这双手呀……”姜嬛伸出手,轻佻的将玉祁垂在身侧的手给挑了起来,“只适合杀人放火,书品行文,搅乱风云,怎么能给人绞发了?” “这不是屈才了吗?”姜嬛笑着,将团扇搁在了腿上,“我自己来自己来。” 玉祁也不点破,当真放了手,让她自个绞发去。 姜嬛在一旁苦兮兮的绞着发:“你还没说,你今儿怎么来了?” “就是提醒你最近注意些,没事就别往肃州城外钻了。”玉祁说道。 “为何?难不成那些草寇如今已经猖獗到了这般地步?青天白日也敢在烧杀抢掠?”姜嬛颇为好奇的将汗巾放下,一双眼兴致勃勃的盯着玉祁瞧个不停。 玉祁沉吟了片刻,便点头:“算是吧。” “不过如今留守在王府的侍卫,已经出府去剿灭他们了,应该没什么事吧。”其实玉祁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太确定,是以语调没之前那么平稳。 “你也别把那些草寇想得太简单了。”姜嬛可没有玉祁这般乐观,她支着头十分愉悦的和玉祁说道,“你看呀,那些游牧一进攻,山上的那些草寇按兵不动,等着广陵王前脚一走,这个肃州城立马就动荡起来,你说说这事情,真的是那般简单凑巧吗?” “我要是那草寇的头子,我就将王府的府兵全部引开,玩一招祸水东引,然后等着府兵被引开,再一举破府而入,一雪前耻,你觉得了?”姜嬛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等着被夸奖的般,若是有一条尾巴,必定在后面一摇一摇的。 十分招人怜。 玉祁似笑非笑的瞧了姜嬛一眼:“沈家乃是将门之后,你自幼也曾随父上过战场,想必对这些战术,心里门清这儿,又何必问我?”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广陵王领兵多年,会中计吗?” “肯定不会呀。”姜嬛信誓旦旦的一笑,眉眼都弯了起来,“然后等着那些草寇攻入王府,这时候,广陵王就该出场了。” “一招瓮中捉鳖。”姜嬛将右手抬起后,在他的面前慢慢的收紧,“不说一网打尽,最起码也能绞杀那些草寇七八成的人。” 说到这儿,姜嬛的眸子已经是亮晶晶的。 “那你想过战场之上,若无广陵王会如何吗?”玉祁又问。 “这个不是事。”姜嬛胸有成竹的扬眉一笑,“姬行和姬聂两人跟随广陵王上战场多年,别说他们从小到如今立了多少战功,就说两人跟着他南征北战这般久,一些战术也不用广陵王手把手的亲自教吧,况且战术也是他们之前早就拟定的,姬行和姬聂只要随之应变就好。” “游牧国的那些勇士,虽然骁勇善战,可惜这儿不如大燕人灵光,除非是对上我沈家军,否则广陵王极少会亲自出战。”姜嬛指了指自个脑子,“是以战场之上有没有他,如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儿需要他,想必那些草寇还不曾领教过广陵王的厉害吧。” 玉祁颔首:“自然。” “真麻烦呀。”姜嬛手中拿着汗巾,就往脑后这么一垫,身子也跟着仰躺了下去,“等着广陵王将这里肃清干净,想必就能腾出手来,专心应对东境了。” 这话,倒是从旁点醒了玉祁,他眉间也难得带上了几分凝重,“所以,你是想?” 面纱之下的嘴角微微勾着:“你觉得,我将他们的布阵图给偷出来,如何?” “可这并非君子所为。”玉祁虽是大约能够猜到,可听见她说出来,却难免还是觉得颇为胆战心惊的。 广陵王是何许人? 就连景阳候在他的面前,都不一定讨的了好,又何况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但我,只想要结果。” 仅此而已。 走廊上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最后停在房门前。 姜嬛侧耳听了一会儿,眼中顿然闪过几分疾色:“世子回来了,快走。” 玉祁点头,倏然间整个人便在刹那跃上了房梁之上,他刚上去,姬以羡就好像掐准了时机一般,推门而入。 他站在门口不动声色的环顾了四周一圈:“怎么好端端的,将门窗掩的这般紧,你不是怕热吗?” “风吹多了,觉得头有些痛。”姜嬛说道,应景的伸手扶上了额头,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 姬以羡上前扶住了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的确房中并无什么痕迹,有那么一瞬他也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这丫头在这儿无亲无故的,屋子里又如何会藏人了? 他伸手按上了她的头上的穴位,语调之中带了些亲昵:“早就和你说过,别湿着头发吹风,如今可算是得了教训,嗯?” “嗯。”姜嬛顺势的倚进了他的怀中,可目光却是半刻没有从房梁上移开。 姬以羡干脆将人抱起,自个坐下后,将人放在了他的腿上,又从后面将汗巾捞了过来,裹上了她的还隐隐有些滴水的长发:“也不知你是怎么擦的?” “那你轻一点哦。”姜嬛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便心安理得享受着。 059闯府 风打过竹帘,月影浮黄昏。 姬以羡提笔蘸墨,就着书案上有些暗淡的烛光,在点上一截香,极快的就一阙词给写了出来。 被抓来当丫鬟使的姜嬛,有气无力的用扇子给他扇风。 半开的窗口,有夜风稀稀落落的吹过,也将屋内的香气给吹淡了许些。 姜嬛一边摇着扇,一边撑着头昏昏欲睡的,觉得自己的眼皮子都要撑不开了,可还是被这人给强制压在这里当苦力。 想她纵横半生,哪里被人这般使唤过。 姜嬛耍着小性子特意加重了力道,摇了几下后,便将扇子一扔,整个人就伏在了案上:“姬以羡,我累了。” “那你趴一会儿。”姬以羡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这儿还差一些。” 她伸手,轻轻地拽着他的袖子:“这里睡着腰不舒服,我能换一个地儿吗?” “那你想换哪里?”姬以羡终于肯给她一个眼神,不过那眸子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姜嬛瞅着他的小眼神,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心中也是七七八八有个数的,自然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只能稍稍扭转了一下腰身,指了指书房的内室:“喏,这儿。” 姬以羡出人意料的好说话,他颔首指了指内室,可不等姜嬛一跃而起就听见他淡淡道:“里面有张软塌,你拉出来。” “啊?” 姬以羡将笔搁在了砚台上,笑意微微:“刚才我帮你绞了那么久的发,这会儿让你给我当一会儿书童都不行吗?” “姜嬛,做人可不能这样。” “我哪样了?”姜嬛问的是理直气壮。 姬以羡轻笑,将人的下颌给勾了起来:“过河拆桥。” 姜嬛用扇子将他的手给打掉,恹恹的起身,算是对着姬以羡妥协了,软塌就软塌吧,总比没有的好。 她向来是懂得知足的。 姜嬛绕进了内室,没一会儿就见着她弯着腰,扑哧扑哧的将软塌给拖了出来,摆在了不远处,正巧挨着地毯上的香炉。 香气正一圈一圈的从香炉中绕了出来。 如此府内又安静了数日,就算是肃州城中正是兵荒马乱,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王府中太平的小日子。 大概是牧归院中许久都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朝雨的小丫头了,折枝嗅到了几分不对劲,也是安静得很,安静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了? 就是只要姜嬛没有想起这么一个人来,她是决计不会主动的往姜嬛的面前凑,基本上就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关于这人,姜嬛不止一次的和姬以羡感慨,这林氏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要比广陵王送的人,会看眼色多了。 每当这个时候,姬以羡总是要还上一两句:“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吗?” “算是吧。” 折枝的模样委实不错,再加上又会来事,手脚也麻利,唯一美总不足的是,她是林氏的人。可这点美中不足,对姜嬛来说,却算是锦上添花,毕竟明面上大家都是林氏的人,所以没等折枝消失几天,姜嬛就直接将人调到了她身边来伺候。 琴儿虽然忠心,可脑子却不太灵光,用起来自然也不如折枝顺手。 至于姬以羡……姜嬛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是稀疏平常的事,就算她的父亲那般将母亲当做心头宝,还不是照样有几房美妾摆在那,更不用说她原本的未婚夫,更是三宫六院,围在他身边的女子数不胜数。 如此一对比下来,姬以羡如今这么一个尊贵显赫的身份,院子里没有几个通房丫头其实也蛮说不过去的。 无怪广陵王会斥责她善妒。 姜嬛觉得自己想要在府中立足,最需要的不是林氏站在她的身后,而是广陵王的护持。 所以,她就勉为其难尽职尽忠的当个乖巧懂事的世子妃就好。 姬以羡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垂首乖巧给姜嬛摇扇的折枝,他皱了皱眉:“下去。” 折枝身形一顿,任何声音都没有,恭谨的福身之后,将团扇搁在了姜嬛的手边,就退出了屋,还十分贴心的将门给掩上。 等着人走了,姬以羡才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折枝用着挺顺手的,小姑娘长得乖巧,模样好,最难得的是性子不错。”姜嬛自个将扇子拿了起来,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还顺带用团扇掩着口鼻,打了一个呵欠。 “林氏的人,你也敢用?”姬以羡冷嘲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折枝这丫头可比朝雨瞧着顺心多了。”姜嬛说道,言语之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给留下来。 “那你也没必要放在身边吧。”姬以羡又接着劝道。 姜嬛俏皮的眨眼:“世子爷,这你就不懂了?我若是不将折枝放在身边,你说林氏会不会又送一个过来?” “其实吧,这养他们的银子也不是我们出,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下一个会不会有折枝这般顺眼懂事,那可就不能保证了。” 其实姜嬛说的这些,姬以羡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怎么都觉得姜嬛这样做实在是不妥当,也太过冒险。 他沉吟了片刻:“虽是如此,可我少不得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姜嬛好性子的抿了抿唇:“或许。” 话音刚落,院子的门就被人砰的一下撞开,姜嬛趴在窗边支个头出去看,就见夏管事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煞气冲冲,手中都拿着刀剑,刃上还滴着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刃落在了地面上。 “府中好像出事了。”姜嬛坐直了身子,小声的对着姬以羡说道,“是夏伯带人来了。” 姬以羡也将目光从面前摊开的书卷上移开,看向了院子中,这个时候夏管事已经带着人闯进到了院子中,高声喊道:“世子爷,世子妃请您们赶快随属下走。” “你瞧,真出事了。”姜嬛翻身下了罗汉床,随手拿过搁在一旁的面纱,就系在了脸上,随着姬以羡一同出了屋子。 “夏伯。”姬以羡牵着姜嬛的手,对来人颔首,“如今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世子爷,府外的侍卫已经抵抗不住那些草寇的进攻,如今立马就要攻进府内,还请世子爷赶忙随着属下从密道离开。” 姬以羡悄悄地捏了姜嬛的手一下:“那就麻烦夏伯了。” “世子请。”夏管事将剑收回了剑鞘之中,不慌不忙的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 几番辗转,走过了几处院子,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广陵王的书房口。 姬以羡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夏伯,难道密道是在父亲的书房之中吗?” “是。”夏管事恭谨的回了一声,加快了步伐,“还请世子妃和世子爷快一些,林夫人正在王爷的书房之中,等着您们二位。” 可还不等两人上去,就见林氏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赤着脚高喊:“宝儿,是我的宝儿来了吗?” 可在她清楚地看见两人的时候,眼中顿然闪过了几分阴毒和怨愤。 大概看见不是她的女儿,很失望吧。姜嬛在心中想道。 林氏几乎是扑到了夏管事的身上,恶狠狠地拉住了夏管事的衣领:“我的宝儿了?我的宝儿去哪里了?” “夫人。”夏管事面容寡淡的将她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拂开,“已经有人去救姑娘了,还请林夫人勿要动怒。” “为什么不是你先去救宝儿!而是去救这两个废物!”林氏眼睛瞪如铜铃般,只恨不得将他们两人一脚给踹出去,然后换成姬宝儿站在这儿,“你不知道吗?如今草寇已经入府,我的宝儿,如何敌得过啊?” 喊完最后一句,林氏已经无力的坐在了被日光烤炙的有些滚烫的地面,泪水哗啦啦的流过脸上,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如今却是显露出了几分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之态。 “还请夫人息怒。”夏管事往后退上了一步,“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姜嬛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躲在了姬以羡的身后,目光淡薄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出闹剧,可在看的同时,心中也在倏然之间升起了几分疑问。 按照广陵王的性子,不可能没有任何的布置。 若非他授意,这个王府应当是固若金汤,不可能有任何人能闯进来,竟然他能将那群草寇放进来,若是拿一两个人当诱饵,也并非不可能。 果然下一刻,就如同姜嬛所猜想的那般,一群人草寇盗匪,压着一个小姑娘走进了书院之中。 不同于王府亲卫的那种稍稍收敛起的杀气,对面的那一群人更加的无所忌惮,笑声直撞苍穹。 就如传闻中一般,猖獗的无法无天。 而姬宝儿在他们的手中,就像是在拎小鸡似的,轻飘飘的几乎没任何的重量。 “你们放开我女儿!”林氏大吼一声,刚准备冲上去,就被身后带来的侍女被抱住,一人抱着一只脚,还有一人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与此同时,姬宝儿也看清了对面疯了似的想要冲过来的女子是谁,顿时放声大哭,边哭边喊:“娘,娘救我!我怕!娘!” 再没了平日的淡定自若和张扬跋扈,如今的姬宝儿就像是普天之下的许多纤纤弱质之流的女子一般,除了哭喊,似乎已经再也记不起任何的事来。 060放手 两方人马陷入了僵持之中。 头顶上是一轮骄阳晃荡,如今又正值午时,明晃晃的,晒得整个人都要焉了。 姜嬛畏热,便只能磨蹭着将自己贴在了姬以羡的身后,以求庇护。 姬宝儿在草寇的手中提着,依旧哭闹不止,声音都已经变得嘶哑起来,原本白瓷般的小脸更是被烤的通红,姜嬛垫着脚跃过姬以羡的肩膀瞧着,悄悄地为她捏了一把汗。 这群人也实在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不过姜嬛心中对这个小姑娘还是抱有几分怜惜的,竟然就这般明晃晃的被自个的父亲,当成了诱饵,亲自送到了敌军的手中。 看样子,林氏也的确不怎么受广陵王的宠爱,要不然也不会不顾及姬宝儿生母的心情,倒是姬以羡……姜嬛躲在姬以羡的身后,在心中将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 林氏已经哭喊的快要晕厥过去,三个侍女根本就架不住她。 夏管事回头看了眼书房掩着的门,执剑上前了几步,横剑立于身前:“你们想如何才肯将宝儿姑娘放了?” 回答他的,是那群人高声戏谑的一笑。 笑声未止,就见对面那群人从善如流的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一个身影挺拔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走到了那群人的最前面。 他抱拳一笑:“在下陌锁离,诸位有礼了。” 陌锁离着实不算长得好看,面容也可以说是平凡至极,若是将他放在人堆里,也必定是找不着的,可就是如此的样貌,才是他最好的伪装。 “陌锁离?”夏管事冷冷一笑,“你就是这群贼子的头?” “在下不才,正是。”陌锁离恭谨一笑,倏然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头也不回的直接就插进了姬宝儿的心窝子里,血从她衣衫中飞溅出来。 下一刻,便听见了林氏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可那人依旧微微笑着:“不知夏管事以为如何?” “你想如何?”夏管事依旧一脸平静,问出的话也是不紧不慢的,给所有人一种好像姬宝儿没什么价值,就算是他挟持了又如何?他是绝不会因小失大的。 陌锁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就像一只狐狸样:“是吗?看来陌某少不得今儿要辣手摧花了。” 说着,他又将剑尖往姬宝儿的心窝子里戳了几下。 可站在最前面的夏管事依旧无动无衷,大有一种,有本事就杀了姬宝儿的感觉。 这出戏姜嬛是瞧得开心,可余光却也瞥见了林氏颤颤巍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一张脸因为怨毒而扭曲,像极了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般。 姜嬛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腰间缠着长鞭,余光却也是死死地盯着林氏,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将自己给推了出去。 可如果她真的将自己给推出去了? 还不等她将这个事给想好,就见林氏猛地从她的身后冲过来,目光阴冷,像一条毒蛇似的,拼了命似的想要将她给扔出去。 其实对于这种人的想法,姜嬛也算是明白一二,完全就是自个找死不说,非要再拉上一个垫背的。 姜嬛拽住了姬以羡的衣袖一角,冷眼瞧着林氏冲了过来,可就在林氏冲过来的一瞬,姬以羡却不着痕迹的轻轻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姜嬛还没个反应,一下子就被林氏大力的给撞了出去。 姜嬛只感觉自己的背脊一痛,随即整个人就趴在地面上看着林氏站在原地大叫:“这女人是我广陵王府的世子妃!你们要抓就抓她,把我的女儿给放了!” 简直就是疯子。姜嬛揉了揉被折在地面的手腕,抬首第一个看向的却是站在石阶上,那个朗朗如明月清风的男子。 谁能想象,明明昨儿还如胶似漆的两人,在今儿却能这般在背后直接捅了对方一刀,丝毫没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应着姜嬛的目光,姬以羡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姜嬛瞬间明了,她都能猜出个一二的事,身为广陵王的儿子,又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个父亲是在玩什么把戏。 她握了握在地面被擦掉了一层皮的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面对着正在抱着手看好戏的陌锁离。 那人依旧眯着眼睛笑:“姑娘,你没事吧?” “那个男子是你的夫君吧。”陌锁离的目光直接搁在了姬以羡的身上,有些好奇的挠了挠下巴,“啧啧,姑娘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夫君?我虽然比不得这位世子爷貌美如花,可到底我不会再危难的时刻,对自个的娘子,不管不问。” “多谢阁下好意。”姜嬛婉拒,“不过不用了。” “那还真是可惜。”陌锁离缓缓地擦拭着剑刃,不过刹那间,姜嬛便感觉剑光逼近,直朝着她的眉心而来。 而她身后的一群人,并没有一人愿意救她。 就像是他们不愿意救姬宝儿一样。 姜嬛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长鞭,可她并没有动,而是让那剑尖直接就顶在了她的眉心间,血顺着他的剑尖留下划过她的鼻梁,尔后渗透进了她的面纱中。 目光渐渐模糊。 痛意明晰。 “真可惜呀。”陌锁离略带遗憾的声音渐渐地响起然后传至耳边,轻盈的宛若是飘荡在水上一般。 姜嬛依旧一动不动。 姬以羡瞧着姜嬛的动作,微不可见的拧了眉,一时之间也是颇为琢磨不透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不准备反击,平静的等死吗? 不知为何,得知这个答案之后,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很烦躁不安的感觉。 可明明他知道,这人活着,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祸害。 陌锁离瞧着嘴角,手中的剑却慢慢的用力,似乎想要狠狠的刺进她的眉心骨中。 可由于陌锁离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姜嬛,是以也并没有对她多加防备,不过以为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谁知道就在他准备下杀招的时候,这人却蓦然从腰间将鞭子给抽了出来,动作灵敏的一闪身,便用鞭子缠住了他的剑。 姬以羡瞧着她反击,心中反而奇异的安定下来。 “还以为是一只小白兔了,谁知道竟然……是个带爪的小野猫。”陌锁离无奈的摇摇头,手中却在刹那带上了内力,将她硬生生的震开。 姜嬛如今的内力正在恢复阶段不说,她也不敢再众目睽睽之下,将沈家家传的鞭法给使出来,毕竟作为多年的死敌,只要她鞭子一出手,必定能叫广陵王识破。 若她没有猜错,指不定广陵王现在就在哪站着瞧了。 姜嬛将长鞭收了一截,挽在了手腕上,目不转睛的迎上了陌锁离刺过来的长剑。 陌锁离瞧着白白净净的,可剑法着实过于霸道了些,姜嬛也不敢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来,是以这一番缠斗就变得格外辛苦了些。 姜嬛没有内力不足,可她的技巧却要比陌锁离强上一些,是以两人也能勉强堪堪的打成平手。 夏管事倒是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世子妃身手不错。” “嗯。”姬以羡冷冷淡淡的应了声。 很快,正在和陌锁离缠斗的姜嬛就听见了林氏刺耳的尖叫声:“姜嬛,我命你,救宝儿!” 姜嬛稍一分心,就被陌锁离找准了机会,直接就朝心口挑了去。 就算是姜嬛最后发现避开,可还是免不得了的受了些轻伤,那一剑刺在了心口的偏右的位置。 她低头看了眼,突然出手用鞭子缠住了陌锁离的脖子,也不顾他手中的剑,死命的将人拉近:“做个交易如何?” 姜嬛的声音压得极低,除了陌锁离几乎没有人发现。 对于广陵王府的情况,陌锁离也是摸清几分,自然也知道面前的这位姑娘应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 他极有兴致的挑眉,也顺势的压低了声音:“哦?” “你知道你现在已经落入了广陵王的圈套中吗?”姜嬛弯着眉眼,“从你们进府开始,你们的一切活动都在广陵王的监视中。” “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你引过来,因为这里埋着弓弩。”姜嬛极快的说完,“你若现在还不撤出去,今年的清明,我会考虑多给你烧些纸的。” 陌锁离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交易。”姜嬛用力,狠狠地将陌锁离甩开,如此同时她也想折翼了一般,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陌锁离有些复杂的看了姜嬛一样,心中也是拿捏不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人的一面之词。 姜嬛低着头冷冷一笑,翻身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可她的目光跃过了他,只想落在了他身后某一处。 与此同时,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若是再不走,必定要出事。 姜嬛却蓦然转身,猝不及防的就将手中的长鞭直接朝着钳制着姬宝儿的那名草寇抽去,鞭子来的急切,甩在空中之时,都爆出了破空之声,那人并不敢大意,只能将姬宝儿放下,拔出刀来,对上了那疾行的鞭子。 可就在要挨着他的时候,那鞭子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顷刻之间,便将姬宝儿给卷起来,拉到了她的身边。 周围的风声静止,整个院子宛若死寂一般。 那股摄人的紧张感,再次袭卷上了他的心头。 陌锁离不由紧紧地攥住了剑柄。 061被捉 原本站在台阶之上的姬以羡不知何故,竟然跃过了夏管事,从后面将姜嬛一把揽入了怀中:“别担心,我会处理好。” 而林氏也挣脱了几名侍女的控制,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一下子就跪在了姬宝儿的面前,将人小心翼翼的抱起,眼泪鼻涕一把敷了一脸:“宝儿,娘亲的宝儿。” “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要为娘如何活下去?” 林氏哭啼不止,扰得人心烦意乱。 到了如今这么个关头,姜嬛还有空将林氏话中的意思给分析了一个遍,按照她的话说,这里面的意思其实简单得很。 林氏虽然生了三个子女,可到底只有姬宝儿是跟在她身边切切实实的长大的,至于另外二人,早就不知被广陵王给提拉到那里去了。 是以,若是姬宝儿真的出了事,林氏只有两条出路,其一,人死如灯灭,林氏也只怕会随着去了,其二,恐怕林氏会不顾一切的也要替姬宝儿报仇。 而后者,不管是谁都是不愿意瞧见的。 夏管事可以不顾她们的死活,却不会不顾姬以羡的死活。就在姬以羡迈出脚的那一刻,夏管事已经领着人包围了上来,将姬以羡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后面。 姜嬛的眼角边跃上了几分讥诮,而对面的陌锁离也是眼都不眨的盯着姜嬛,一旦发现她脸上的异样时,他立马就比划了一个手势,原本本就有些惴惴不安的草寇瞧见之后,心中顿然就松了一口气。 等下达了这个命令的时候,陌锁离这也才算是轻松了些。 原些没有注意到的事,也是一件件一桩桩的浮在了心头上。 就说一件最简单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事,这么一个偌大的王府中,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就连护卫也是少得可怜。 如今站在面前的所有的护卫,已经是他见到的所有人。 这么一个深受当今陛下倚重的王府,竟然会只有这么一点人吗? 能将草寇全部聚拢起来,发展到如今的这个地步,陌锁离自然也不是蠢货,他也并没有和广陵王面对面的想法,当即便极快的选择了鸣金收兵。 可不还等他们全部撤完,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盔甲之间相撞发出的声音便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 刹那,陌锁离的脸色变得极差。 “弟兄们。”陌锁离高喊一声,声音沉稳有力,不复刚才的轻浮,“闯出去!” 随着陌锁离这一声号令而下,一直隐在暗处的广陵王缓步踏入,跟随他多年的长枪,立在身后,光亮如雪。 “陌公子既然来了,那就不妨留下来做做客。” 陌锁离勾唇一笑:“可惜,陌某没有这个福分。” 姜嬛已经将鞭子给收了起来,缠在腰上。 姬以羡握着她的手,也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微微抿着,向下耷拉,就连目光也是寡淡的紧。姜嬛半抬着头,看着他有些紧绷的下颌。 陌锁离已经和广陵王交上了手。 说实话,这两人交上手,她还真的是不怎么看好陌锁离,刚才两人交手她便发现了,陌锁离虽然功夫不错,可却是个野路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但也并没有擅长的。 可广陵王就不同了。 其实对于陌锁离的下场,姜嬛还真是不怎么担心。 广陵王虽然暴戾,却也是个慧眼识人的,陌锁离是个好苗子,想必广陵王也不会将人如何,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么一个瓮中捉鳖了。 目的,不就是想要将人给活捉了吗? 比起他,姜嬛更担心的却是自己。 院子内的打斗其实并没有多激烈,陌锁离虽然不错,可对上真正的军队,却是不够看的。何况,擒贼先擒王,广陵王一将陌锁离拿下,那群随之闯进来的草寇就被广陵王带来的人给全部制伏住。 广陵王命人将陌锁离用铁链子给锁住之后,立马就转身对向了她们所占的地儿。 他的眸子不像姬以羡,颜色有些浅,而是深沉如渊,就如同黑夜,没有半分的星辰闪烁其间。 又或许是因为这一辈子征伐天下,手上沾染过太多的人命,是以那双眸子在经年累月之后,就成了如今的样子。 没有半分的情绪起伏。 见着广陵王看过来,姜嬛的身子在顷刻间便往姬以羡的身后藏了藏,低着头似乎想要努力地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可广陵王又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上前几步,与她相隔也不过是半尺的距离,那双眸子却是牢牢地盯住了她:“姜嬛。” 姜嬛有些惶恐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磨蹭着上前几步,刚福身,就感觉身边有劲风袭来,她笼在袖中的手刚准备扬起,可心中却有个明明白白的声音在告诉她,不可以。 于是,只能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动作给停下,任由广陵王擒住了她的手,尔后狠狠地一拉。 她就像是风中的浮萍一般,轻飘飘的跌在了地面上。 地上粗粝的石子从她的身子上摩擦过去,火辣辣的痛。 “挺好。”广陵王颔首,对着夏管事轻扬了下颌,“这人,也一并带去地牢吧。” 广陵王府的地牢……姜嬛身子不由得哆嗦一下,尔后就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起,拖着她离开。 头顶,是一轮骄阳烈烈。 地牢阴寒。 这让畏热的姜嬛好受不少,她趴在干草上,无聊的随意抽了一根干草在手中折着玩。 四周也是几乎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牢房中一方破旧的矮桌上,点了一根烛,火焰平稳的燃着,除此之外能和她作伴的,大概也只有牢房中的流窜而过的老鼠。 当然,如果被关在隔壁半死不活的陌锁离也算的话。 那干草刚被她折了一半,铁链声便由远及近的从远处传来,接着便是铁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发出的沉重声响。 从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如今的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不下十次,每次陌锁离都是醒着被拖出去,然后昏迷着被拖回来。 衣衫上的那些血迹,从原先的鲜血,慢慢的变得暗沉,最后凝结在一起,越来越硬,很明显陌锁离被他们用了刑。 而且这个刑,绝对不轻。 姜嬛继续没心没肺的趴着,不一会儿就瞧着两名侍卫拖着陌锁离回来,不过这一次,人却是醒的。 她有些诧异的挑眉,心中去是明明白白的,想来是熬不住,给松了口。既然松了口,那就没有在用刑的道理。 姜嬛心中叹了一口气,翻了身,尔后从裙摆上撕扯了一大块料子下来,也顾不得脏,直接揉成团塞进了嘴里,含在了后牙根的那个地儿。 既然陌锁离已经审完,那么也该轮着她了。 等着陌锁离被两名侍卫扶回牢房之后,一个转身便来开了她的牢房门,正趴在干草上休息的陌锁离,抬头突然对她笑了下:“等你回来。” 姜嬛现在是连一个笑都不想给他,她恹恹的在侍卫的催促下站了起来,然后套上了铁链,跟着他们出了牢房。 从这里到行刑审问的地方,还有一长段的距离,两边插在墙壁上的火焰明灭,就连涌过得风,都带上了几分腥臭。 一步一步。 甬道寂静,唯有铁链哗哗作响。 过去的时候,那边加上木材上的火盆正烧得噼里啪啦的作响,一旁的刑具还在滴着血,青石板的缝隙中,也渗透出几分暗红的血迹。 面前,摆着木桩,木桩上有血滴落,铁链垂在地面上,锈迹斑斑。 广陵王坐在椅子上,手边摆着一盏茶,茶香袅袅的四溢开,混着地牢中独有的腐烂的味道,她也不知道在这么个味道中,广陵王是怎么能这样悠闲地喝茶,难道不觉得味冲吗? 姜嬛被侍卫架上了木桩,用铁链将四肢都给绑住了。 “姜嬛。”广陵王唇角上翘,“这几日滋味如何?” 姜嬛虽然此刻很想回上一句,可也牢记着自己现在是一名哑女,就是死也不开口,清凌凌的睁着一双眼,平静的看着广陵王。 广陵王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不说话吗?” “姜嬛,你该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广陵王又接着说道。 姜嬛默默地低头,口中却用力的将布料又咬了下去。 “既然你不肯开口,那就这样吧。”广陵王对着行刑的人使了个眼神后,便十分悠闲地继续端着茶盏开始品茗。 用刑的刑具是一根长鞭,鞭子上似乎沾了什么水,姜嬛纵然眼力再好,也瞧不见那浸着在铁桶中的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等着那人将鞭子甩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姜嬛还是嗅出来了那鞭子上沾着的是个什么水。 ——辣椒水。 抽在身上真的是火辣辣的痛。 姜嬛想起自己府中的刑具,也有长鞭,不过鞭身上全是倒刺,抽在身上疼,可当那长鞭拔出来的时候,更加疼。 她思绪又飘远的想起,以前他们捉到大燕的暗探是怎么做的?是不是也是这样,将人绑在木桩子上,一种刑具换着一种刑具的来。 然后就像陌锁离一样,每天将人打的遍体鳞伤,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这才将人给放回牢房,让他歇息片刻,然后等着第二日清晨再临,再将人拖去寻问。 062熬刑 这几日的天气越发好了,庭院内更是千树葱茏,瞧着一片生机勃勃。 案上搁置着小巧的香炉,青竹香气袅袅的从炉中蔓延。玲珑卷着竹帘上前,将熬好的药膳摆在了他的手边:“世子爷。” 姬以羡将笔搁在砚台上,目光清淡的抬头看她:“父亲那有消息传出来吗?” 玲珑给他添了一盏茶:“未曾有任何的消息流出来,世子爷您这么关注王爷那是有什么事吗?” “姜嬛。”姬以羡刚说了一个名,便立马改了口,“算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玲珑纵然有几分不甘,可还是依言屈膝行礼:“是,奴婢在外候着,若是世子爷有什么事,唤一声便是。” 姬以羡没了动静,玲珑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瞧,就见人用一个后脑勺对着她,面对着敞开的窗子,燥热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 他敛着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打世子爷来了肃州,她是越来越瞧不清世子爷到底是在想什么。 顷刻间,姜嬛几乎已经算是遍体鳞伤。 她的头无力的垂下,嘴角边浸出了血,可后牙根那依旧死死地咬着那团布料,死也不肯松口半句。 广陵王有些惊异的扬眉:“你倒是比陌锁离那厮又用多了。打完之后,他都昏过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清醒着。” 说着,广陵王的身子往后一靠,明明是面无表情,可姜嬛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出了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这可就让本王就觉得棘手了许多。” “本王一生戎马,不知斩过多少贼子宵小,虽是传言暴戾,却从不曾对妇孺动手,今儿你倒是让本王开了先例。” 姜嬛如今也只是勉强靠着身上的痛意保持着几分清醒,只为避免自己想不该说的话,全部都给吐了出去。 “你这般强撑又是何必。”广陵王换了一副口吻,“你以为本王不曾查过你的来历吗?” 姜嬛依旧垂着头,不吭一声。 那小模样也当真是倔强的紧。 广陵王瞧着她,倒是带出了几分赞赏来:“你这小姑娘虽然年纪轻轻,倒也是个硬骨头,不如本王就让本王今儿好生瞧瞧,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王属下手中的拳头硬。” “你说,本王若是让他们将你的骨头一点点的全部都给打碎了,会如何?” 沈家和广陵王相交了数年,又如何会不清楚广陵王就是个说到做到的主,他虽是不对妇孺动手,可也没有说过,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何况她如今的这模样,可也当不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见着人还是没有半分声息,广陵王的耐心也渐渐地消失殆尽,他眼角往下耷拉着,语气也沉冷下来:“动手吧。” 得到了命令的男子,刚一握上姜嬛的肩膀,还未来得及使力,姜嬛心下已然权衡清楚,她抬头毫不避讳的迎上了广陵王沉冷的眉眼,却依旧没有开口。 “本王可没兴致再来和你玩这些把戏。”广陵王冷笑,对着男子说道,“动手。” 姜嬛暗自咬了一口牙,从口中吐出的声音,飘忽不定:“你想问什么?” 广陵王瞧她:“嘴不硬了?” “小命重要。”姜嬛回了一句后,又将头给垂了下来,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本王有时候,倒也挺喜欢你这种识时务的。”广陵王赞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 “若真的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姜嬛冷嘲一声,有气无力的。 广陵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本王已经和你在这儿耗了一日,你该明白本王军务繁忙,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我明白,王爷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 “你是哪儿的人?为什么要混进我广陵王府?” “王爷这话可是冤枉人了。”姜嬛淡淡道,“我一睁眼瞧见的便是您的世子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地。” 广陵王冷笑。 姜嬛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如果王爷真的去查过我,应当知道,我是被人牙子卖到这儿,然后被姜家夫妇所救,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就将我送进了王府。” “从他们将我买下来的那的时候,我的脸上就已经带了伤,由此可推断出,我是被人陷害折辱至此,王爷您问我为何要混进王府,可曾想过,我愿不愿?” 广陵王沉吟了半响,才道:“那你为何醒来之后,要装成姜嬛,呆在我儿身旁。” “我记不得事了,以前种种,我全然都忘了干净,我除了呆在这儿,已无其他地方可去。”姜嬛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抬头看向了广陵王,她目光有几分黯淡和失落,好像真的是无地可去,无枝可依,“王爷今儿就算是将我的骨头捏碎了,我依然还是这番说辞。” “我的的确确记不起任何的事,至于我这身武功内力,也全然记不清了。”姜嬛继续说道,“不信王爷可派人去济世堂问问那的医者,若非韩雍公子替我诊脉,开药调养,我至今不知,自己身怀内力。” “韩雍?”广陵王愕然的皱眉,记忆里也对这位颇有印象。 先不论韩雍是温家的表少爷,就单单说这个济世堂,那也是对他们戍守边关将士有恩的医家。 何况韩雍作为济世堂的堂主,在军中的威望可也不少。 “你与韩雍相识?”广陵王又问。 “算不得相识,只是见过几面,有些印象罢了。” 或许是她将韩雍给搬了出来,倒让广陵王有些许的顾忌。 也并非是广陵王怕了韩雍,而是韩雍此人的价值,对他而言,可是大有用处。 是以广陵王也没有在为难她,就让侍卫架着她将她拖回了牢房。 也不知陌锁离到底是和广陵王达成了什么条件,她回去的时候,陌锁离已经上好了药,正坐在木桌边大快朵颐的吃肉喝酒。 见着她回来,也极好心的问了句:“如何?” 大概因着她现在还套着世子妃的头衔,那些侍卫并不敢像对待陌锁离一样,直接将她给扔进牢房,而是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干草前,扶着她趴下之后,这才锁了牢房门,走了。 破旧木桌上的烛火明灭。 也不知风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吹来。 陌锁离从来都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纵然她脸上的伤疤委实太过丑陋了些,可见着她这般模样,还是从自个的桌上寻了吃的食物,隔着牢门递到了她的面前:“吃些。” “谢谢。”姜嬛看了眼,尔后将酒给给推了回去,“我不沾酒。” “牢中阴寒,喝些酒能暖暖身子。”陌锁离劝道,“何况要是醉了,也就不知道疼了。” “不过容我和你打听打听一个小道消息。”陌锁离十分好奇的将脸凑到了铁栏前,脸几乎都贴在了铁栏上,鼻尖蹭着吸一口气,便是那个铁锈的味道,“你不是姬以羡那厮的小娘子吗?为何你会被他老子关在这里?” 为什么? 大概因为郎君生性薄情。 姜嬛的指尖探上了酒盏,想着陌锁离说的那句,“何况要是醉了,也就不知道疼了。” 刹那便舒展了眉眼,将酒盏对准了自己的嘴边,一仰头,杯中的酒便尽数灌进了喉咙。 辛辣的酒寻着她的喉咙流过。 真烈。她想着,果然肃州的酒和金陵的酒有很大的区别。 她还是喜欢江南的梨花酿。 瞧着姜嬛两眼水汪汪雾蒙蒙的样,陌锁离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喂,喂,喂。” “不会吧,就一杯酒而已,你就不行了?” 陌锁离兀自说着,可眼前趴在干草堆上的人,只是稍微睁了一会儿,便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陌锁离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隔了半日才道:“对付你,大概连迷药都可以省了,一杯酒足以。” 说完,他又转头去看完完整整的搁在案上的酒壶,嘟嚷,“就是一般很普通的酒啊。” 等着她的酒稍微醒了后,她又被拉出去受了一次刑。 这次她意识本就模糊,倒也真的没有受住,当即便直接昏了,尔后就被人重新给丢回了牢房里。 等她彻彻底底的醒来,身边的牢房已经无人,又只剩她一人,独自守在了黑暗之中。 她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意识愈加的清醒。 她背抵靠在冰凉的墙面之上,合着眼,极快的将这些日子发生各种荒唐的事,在眼前一一的过了遍。 好像,她只要一睁眼,自己便又可以回到金陵去。 还是金陵城中万人倾慕的宜姜郡主,是大秦未来的太子妃,而非是缩在如今这么一个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担心着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黑夜中,缩着牢门的铁链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就连那光,也是一寸一寸的覆在了眉眼之上,强迫着她将眼睛睁开。 姜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表面却依旧平静如初。 其实有时候,广陵王觉得姜嬛的眼和姬以羡挺像的,清清淡淡的,都叫人看不清他们在想什么。 牢房前无数火把依次点亮,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无声地站着。 063可愿护我河山 光影在瞬间便变得昏沉,掩盖住了她的眉眼,似乎也一并将牢里的光线掩了去,又恢复了先前寂然的黑暗。 叫人心生恐惧。 广陵王就站在牢房外,隔着一扇铁门,冷冰冰的瞧着正缩在墙角的她。 有侍卫上前将拴着铁门的锁给打开,广陵王将铁门推开,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是鞋底覆在干草上发出的咯吱声,牢门未锁,有光亮在顷刻间将这里点亮。 姜嬛抬头,似有不解:“王爷。” 广陵王坐在牢中唯一的木椅上坐下,大概因为年久失修,木椅在他坐上去的瞬间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他眸色极深,与这般天地也是格外的相符。 待他坐定后,这才想起了牢房中还有一人,寻着记忆看去,语气不轻不重的响起:“其实,按照本王的本意,是不愿留你性命的。” “可本王素来便有爱才之心,本王今儿问你一句——”广陵王顿了顿,神色肃穆,“你可愿入我广陵王府,护我大燕万里河山。” —— 竹帘被韩雍给卷了起来。 肃州的草寇已经被清理的大半左右,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就连来医馆的人,也逐渐多了。 姬以羡瞧着他卷了帘又燃了香:“我父亲来找过你了?” “是啊。”韩雍从窗台前直起身,眉眼出漾出几分笑意来,顾盼有神,“当时见着王爷,可是好生吓了我一跳,我想着我平日也不怎么惹事,为何偏偏在这个当口来寻我。” 姬以羡不欲与他废话,直言道:“何事?” “为了你那个小娘子来的。”韩雍道,也在桌边坐下,“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想对姜嬛动手的意思。” “倒是颇有些想……”韩雍似笑非笑,“收为己用。” 收为己用?姬以羡低头看着那日,他将姜嬛拂开的手,不一会儿便紧紧地握住。也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沉冷的紧。 韩雍瞧了眼,便皱了眉,他伸手在姬以羡的眼前晃荡了一下:“好端端的,你又在发什么呆?一会儿傅燕然就来了,你注意些。” 听了他的提醒,姬以羡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想着的却还是刚才的问题,其实他并非是不经意的将她的拂开,而是刻意为之。 这也并非是他冷情,是因为姜嬛的身份,让他根本不敢留在身边,他怕她会是一个麻烦的,他生平最讨厌麻烦。 大秦人氏……姬以羡心不在焉的别开了脸。 在没有遇上姜嬛之前,姬以羡早就将自己余生给安排妥当,他以为自己也会按照他所想的这般,平平淡淡的走完这一生。 韩雍正打着茶碗中的茶沫,瞧着他的动作,有些担心的开口,可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没。”姬以羡冷淡的摇头,隔了一小会儿,又说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韩雍其实对人对事都不大有耐心,可对着对这一位祖宗,他却是将自己这辈子下辈子的耐心全部花在了上面:“什么事?不如说说?” 姬以羡缄默半响,才道:“韩雍,你想过你今后的路吗?” “今后?”韩雍有些别扭的看了姬以羡一眼,“你为什么会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虽是这般说,可韩雍还是很认真的考虑一会儿,“大概……行医。” “我想过,在来肃州之前。”姬以羡敛眸瞧着面前的茶盏,“从这里回了长安之后,我会正式从皇叔的手中将铁骑接过来,护着以墨登上皇位,替他镇守大燕,然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不用太漂亮,乖巧懂事就行,我会好好对她,不会让她像我母亲一样,郁气积心,早早撒手人寰。” “或许……”姬以羡皱眉,想了片刻后又接着说道,“我们还会有一双儿女,我会亲自将他们带在身边教养,尽到一个父亲应该做的责任,然后等他长成,我也不会拘束他,天地这般辽阔,他不用像我一般镇守大燕,他可以去游山玩水,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话说起来,姬以羡只觉得心中有些悲凉,可听着人,却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似乎发现了韩雍的不对劲,姬以羡冷冷的抬眼瞧着他,面无表情的,倒是有些唬人:“很好笑?” “没。”韩雍转身,捂着嘴,“只是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嗯,对。”说着,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韩雍还大力的点点头,尔后便直接趴在了地上。 姬以羡忍了忍,最终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清风寻着半敞的门送了进来,接着便是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伴着一道轻巧的脚步声。 姬以羡转身,就见一人着一碧青色衣衫站在门边,其颜温润如玉,有君子之风。 来人,便是—— 傅燕然。 炙热滚烫的风从脸上刮过,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如今天气的恶劣。 她自幼畏热,不过才走了这么一截路,就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下一刻便能昏厥在骄阳烈烈之下。 就在姜嬛以为自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领着的她而来的人,却猝不及防的停下了脚步,她的眼睛上本来就蒙上了黑布,看不清方向,如今停下后,她只觉得黑暗更盛,好像进入了一间暗室之中。 终日昏暗无光。 广陵王想打什么主意,她隐约也有些底。 军营之中不准备女子出入,可不代表姬以羡身边不能有个暗卫。 她眼前的黑布被人取下,与此同时感觉自己身后被人推了一把,她一个趔趄跌进去,还不等她站稳,就被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给接住了身子,与此同时,极为熟稔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也来了?” 等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姜嬛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儿是谁:“陌锁离?” 陌锁离嗯了声,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扯着她的手就往暗室的一个角落过去,跟着他过去的时候,姜嬛大致的环顾了四周一圈,这才发现这个昏暗无日的暗室中,挤满了人,许多都与他们是一样的年岁,只是身上衣裳脏乱,像是从哪里捡来的一样。 直到跟着陌锁离在角落站定,姜嬛才问出了声:“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陌锁离也不怕地上脏,将袍子一撩就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也坐。” 姜嬛依言,挨着他坐下:“说说吧。” “你这丫头心思多着了,我不信你没有猜出来。”陌锁离笑,“我与广陵王说成了一件事,我为他效命,他替我完成我的一个执念。” 姜嬛闻言,也只是淡淡的点头:“好巧,我也是。” 陌锁离低头笑了下:“其实,像我这种人死有余辜,替谁卖命都没有关系的,只要他能给我想要的。” “那你了?姜嬛,你又是为了什么要替他卖命?”陌锁离问道,稍一停顿,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咱们大概也要同生共死一次了,不如给我说说,你的真名,嗯?” 姜嬛冷冷的抿着唇角:“既如此,那不妨先回答我。” “什么?” “那日书院口,我与你说的,还算数吗?”姜嬛转头看他,她声音并不大,许是因为身上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缘故,气息微弱的就像一只猫儿似的。 不知何故,陌锁离的心弦突然间就被人给撩拔了一下,面前的光景渐渐地模糊,就连天地也格外的不同。 那日,是寒冬腊月。 地面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怀中的姑娘病弱的倚在他的胸膛上,来不及睁眼好好瞧瞧他,就这般撒手去了。 他抱着她的尸体,在雪地中跪了一日,肩头落满了雪,街道清净,无一人可能为之敛尸。 那时候,他们是戴罪之身,被流放千里,他的小姑娘就这样被一袭破草帘卷着,不知是扔在了冰天雪地中,还是乱葬岗上。 他曾回去找过她,却没有找到。 就连一点踪迹也无。 好像天地之间,忽然就绝了这个人存在了痕迹,除了每日午夜梦回时能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其余的时候,已经很少能记清了。 而今,在另一个姑娘的身上,他似乎又看见了她的影子。 陌锁离觉得现在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姜嬛一早便察觉到了陌锁离的异样,等着他情绪逐步趋于平稳的时候,她才靠在墙壁上,缓缓开口:“你在想什么?” “或者……”姜嬛敏锐的一笑,“你把我,当成了谁吗?” 陌锁离觉得自己嘴里都泛起了苦意,说出话自然也是干涩的厉害:“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姜嬛了然,“那算是我的荣幸?” 陌锁离摇头揉了揉眉心,在瞬间沉寂下去。 他如今满腹心事,的的确确再难与人言。 姜嬛也不去打搅他,安静的挨在他的身边坐着,屋内昏暗,似乎没有半天就见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一条细缝,天光流泻。 乍然得见—— 希望。 064你想如何…… 一群蒙面人腰间带着佩刀从外面鱼贯而入,天光在他们身后凛冽洒下,衬着他们的眉角,冷如月,冰如霜。 姜嬛缩在角落,看上去有些瑟缩的抬头,悄悄地打量着他们。 为首的蒙面人那目光冷冽如刀的在四周环顾了一圈之后,对着后面的几人挥挥手,便伸手按在了自己腰间佩着的刀柄上。 刀柄中间不知镶嵌着什么,在日光下折射出的倒是带着几分刻骨的冷意。 他身后的那些人上前,将他们全部都提溜了出去站着。 骄阳烈烈,炙烤而下。 姜嬛一伸手,就摸见到了自己额上的热汗,沾了满手,黏腻在掌心中,十分难受。 那人站在了屋檐角下,遮蔽了日光,一片阴凉,他正在那高谈阔论着,姜嬛听了心中只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陌锁离左瞧右瞧好了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定伸手抵住了她的背,大概是念着男女有别,也不敢太过放肆,可瞧着她那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晒得红红的,又有些不忍心。 这么小的姑娘,正应当是最轻狂的年岁。 “你还能坚持吗?”陌锁离凑在她的身边小声问道。 姜嬛调整了一下面纱挂着的位置:“无事。” “要不?”陌锁离斟酌着,“你就别带这玩意了吧?反正这里,也没人会注意你这张脸长什么样?他们不会因为你长丑歧视你,也不会你长得好看,对你手下留情。” 姜嬛微笑:“你不懂。” “不懂什么?”陌锁离摸了摸下巴,“你带着这玩意真的是累赘啊!这里又没有人会欣赏你这张脸?何况还……不好看。” 姜嬛觉得自己大概是和陌锁离说不通,只能含糊说了句:“难道我不是人吗?” 陌锁离更加惊愕:“你是人啊?但这个和你是人,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等着那蒙面人在那高谈阔论完了之后,他们全部人都被带上了一辆马车中,马车里无座,大概是专门用来押送他们这样子的人,差不多五六十号人挤在一个狭小的地儿,里面蔓延出来的味,也是五花八门的,但都十分刺鼻。 姜嬛捂着口鼻,转身死死地扒拉着陌锁离的衣裳不放,忍住自己的胃里翻天覆地的恶心感,顾不得男女之防直接就将脸贴在了陌锁离的衣裳上。 大伙都是男子,可陌锁离那人就不一样,他竟然和姬以羡一眼的龟毛,在衣裳上熏了香。极淡的清香,很好闻,若非凑近,还真闻不到。 姜嬛不在意,可陌锁离却差点没有跳起来,他结结巴巴的将身子贴在车壁上:“那个啥……男女授受不亲啊。” 姜嬛揪着他的衣袖,不让他避开:“那日在书房的院子里,你不是还让我嫁给你吗?怎么?光说不练?” “我……我那只是……”陌锁离吞吐了半日,才道,“只是逗你玩的。” 姜嬛轻笑,她当然知道陌锁离那日只是无心之言,瞧他那样,姜嬛觉得,可能他上花楼的次数,还没有自己多吧。 她想着,突然就感觉自己背后,好像有一具热气哄哄的躯体贴了上来,带着恶臭。她不由得又将身子往陌锁离的怀中靠了靠。 感觉到姜嬛的动作,陌锁离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觉得这是姜嬛在自荐枕席,毕竟比起脸来说,明显姬以羡要有优势的多。 是以,他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男子穿着不知道多久未洗的衣衫,正一个劲的往姜嬛的身上贴。 陌锁离厌恶的皱眉,抱着姜嬛的腰,一个用力的转身,便将姜嬛和他的位置对调,将她压在了车壁上,替她隔绝出了一方天地中。 姜嬛感激的对他眯着眼睛笑。 陌锁离挑眉,他们如今也算是生死与共了,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对他而言倒是没什么打紧的:“你要不要休息会儿,如今恐怕离我们到达那个地儿,还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不了,这般晃荡的马车,哪里睡得着。”姜嬛摇头,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眼睫随着她的动作翘着覆在了上方。 陌锁离看着她眉骨间已然有些淡化的伤疤,突然觉得,若非她的脸上有这些狰狞的伤疤,那必然也是一个美人坯子。 “还未问,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不记得了,你信吗?”姜嬛依旧眯着眼睛笑,就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陌锁离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摇头。 姬以羡神色凝重的接过韩雍递来的小纸条。 纸条大概只有他两指宽,上面是两排蝇头小字,大致说的是,姜嬛被广陵王给带走,如今已不再牢房之中。 但至于是带去了哪里,并没有探听到。 他沉默的看完之后,便将纸条随手搁在了一盏烛台上点燃,给烧成灰烬了。 “如何?”韩雍品了一口茶,茶香在舌尖延绵不绝,让人觉得唇齿留香。 姬以羡有一瞬间的恍惚,尔后才渐渐的恢复过来,竹帘外,天边已然染上了几分灰暗,夜幕降临,却未见半分星辰璀璨。 “姜嬛根骨不错。”姬以羡说道,“想必是父亲生了几分爱才之心。” “我也是这般认为的,只要姜嬛未死,一切便都好说。”韩雍赞同的点头,“再言,那丫头妖的跟个什么似的,只要凡有半分能活命的机会,她都会牢牢地拽在手中,不会有半分放松的。” “放心吧,只要她活着,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的。”韩雍倒是没这么担心,依旧悠悠然的在煮茶。 姬以羡摇头:“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韩雍怪异的瞧了他一眼:“那你在担心什么?” “有时候我会觉得,姜嬛不如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也干干净净的,总好过如今我在这儿心惊胆战。”姬以羡淡淡道。 闻言,韩雍嗤笑:“那你先前干着急个什么劲?还是你害怕那丫头回来找你算账?” 姬以羡语气有些沉闷,可还是开了口:“想必你已经忘了。” 韩雍没好气道:“你能说人话吗?我可不是傅三那东西,能听懂你是在打什么哑谜。” “姜嬛——”姬以羡沉吟,“她是大秦人。” 韩雍顿然就被噎住,他虽然不如姬以羡和傅三,却也明白姬以羡这话中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真的让姜嬛活着回来,等她有朝一日记起了前尘往事,会不会一脚就将他们给踹开,然后云淡风清的一拍屁股,就回了大秦去建功立业? 虽说女子不得参政,可瞧着姜嬛平日的礼仪规矩来看,可不像什么什么平民百姓家能教养出来的人儿。 韩雍神色有些凝重的琢磨了一会儿,才小声的献策:“要不……” 灯影煌煌,韩雍对着自己的脖子,慢吞吞的做了一个动作。 姬以羡瞧着,眉目淡漠。 星光暗沉,天边无月可望。 姜嬛随便找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倚着休息,陌锁离则认命的在一旁升火准备烤一些野味,算是犒劳犒劳她们两人的胃。 “你说广陵王是在打什么主意?”烤了一会儿,陌锁离只觉得自己耳边安静的厉害,有些不习惯的率先开了口。 如今一眼望去,全是延绵不绝的山脉,林中还有野兽再对他们虎视眈眈,这不得不让两人恨不得能耳听八方的。 姜嬛气息不稳的半睁了眼,看着盘腿坐在火堆前的陌锁离:“你只是随便捎带的。” “啊?什么意思?”陌锁离眨眼,十分好奇的看着她。 “那你先说说,你和广陵王到底是做什么交易?我就告诉你,他现在是想做什么。”姜嬛怕热,可林中夜间却是带了几分凉意,不由得又将身子往火边稍稍靠拢几分。 陌锁离沉默了一阵,才道:“其实这也不是不可说之事,只是现在想起来,犹如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我为他卖命,他替我报仇。”陌锁离总结了一下,很是轻易地就说了出口,那感觉就像是在和姜嬛说,一会儿她们要先吃什么这般随意。 姜嬛将这一句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你要从军?” “嗯,当初他是这么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将我带到了这么一个地?”陌锁离觉得十分奇怪的摸了摸下颌,“而且军营中应该没有女子吧。” 说着,陌锁离好奇的将姜嬛从头打量到了脚,那目光只差没有在问,难道你不是女子? “傻子。”姜嬛冷笑,随手折了一截树枝,在地面上画着,“这是广陵王再选王府的暗卫。” “要不然,为什么会将我们驱逐到这里来自相残杀。”说完,姜嬛似笑非笑的看了陌锁离一眼,“至于你,不过是广陵王顺手用来练练的,你要是活着出去,大概最低也是王爷身边的亲卫做起。” 陌锁离似懂非懂的点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姜嬛抿着嘴角一笑:“要不你猜猜?” 思忖了半响,陌锁离还是选择低头继续烤着架子上的野味:“这次活着出去,有多少人?” “不知道。”姜嬛说道,“其实王府选暗卫没有这么严格,只要能在这里呆上半个月,就算是全活着,都可以出去,只是难免有些人心术不正,老想着走走歪路。” “歪路?”陌锁离继续好奇的问道,“譬如?” “杀了你。” 065英雄救美 四周寂然无声。 也不知是不是姜嬛给吓到,陌锁离如今大概正处在一个草木皆兵的状态,比不得姜嬛,将人吓了之后,还能靠在树干上安慰的打盹。 在有些潮湿的草地上坐了一阵之后,陌锁离起身借着月色也摸索到了姜嬛的身边坐下,将火势又顺势给拨大了些。 热气形成浪潮扑面而来。 顿然就将姜嬛给弄醒,她眉眼向下垂着,看了地面好一会儿,直到陌锁离都被她的沉默给弄的有些恍惚,才听见她说道:“你在做什么?” “夜冷。”陌锁离干巴巴说道,“想让你烤烤火。” “肃州这般冷,哪里还需要生火。”姜嬛淡淡道,“这火是用来驱赶这林中野兽的。” 陌锁离似懂非懂的点头:“我知道。” “那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不将火移远些,很热。”姜嬛无奈的捂着额头,“我睡一会儿,到下半夜你叫我,我守下半夜。” 陌锁离继续点头,依言将那火堆给移远了些。偶一抬首发现,天边无星无月。 半月的日子很容易的就过去,如今离他们约定的时日,已经只剩三日。 姜嬛咬牙从衣摆下撕下一条布,又在林中采了一些草药,用石块研磨之后,就敷在伤口上面,用布条裹住。 她足下是一汪流动的潺潺溪水,姜嬛伸脚试了试水温,发现水温冰凉之后,立马就将一双腿全部都塞在了水里,半露着肩膀,艰难的扭头给自己上药。 被她抢来的短剑,正搁在她的右手边上,极容易就能拿到手,权当防备。 细微摩擦的声音响起,是鞋底与地面上的草想触碰的声音,又像是衣角拂过草尖。 姜嬛凝神静坐了一会儿,右手握着短剑,便从水中站了起来,正要奋力回身一击,就听见陌锁离的声音:“是我。” 刹那,姜嬛松了一口气,她将短剑重新放回了原地:“你捕猎的技术是越来越熟练了。” “谁让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祖宗。”陌锁离颇为无奈的说着,背对着她在草丛后面坐下,“我在这里处理一下,你快些上药。” 姜嬛扭着身子,极快的就将伤口给处理好后,起身将衣裳给穿好,走了出来。 这些日子在这里摸爬滚打的,本就无颜色,如今倒更像是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若非她寻得一处湖,要不然她觉得现在身上都要起味了。 她散着发朝陌锁离走去,发尖还在滴着水,在她身后一荡一荡的,水滴落下,蜿蜒一路。 听见声音,陌锁离转身看她:“我听说用冷水洗不太好,你就不能将就的忍上几天吗?” “如今正值夏日,这湖水还不算太凉。”姜嬛在陌锁离的身边坐下,将短剑别再了腰间,“你说,咱们这一路行来,到底有多少人命折在我们手中?” “你还会在乎这些吗?”陌锁离动作娴熟的将野味给处理好,“去拣一些木柴来升火。” “嗯。”姜嬛的语气倒是轻快的很,也没有先前问话时的那份沉重,她扯着陌锁离的衣袖站了起来,可才刚迈开了步子,不远处便有劲风倏然传来,姜嬛转身避开,就听见周边传来了打斗声和兵器相接的声音。 “你没事吧?”陌锁离的紧张地看着她。 姜嬛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袖子:“许是误伤了。” “不碍事的,我们先走吧。”姜嬛又道,“别人的事,我们就别掺合了。” 若非放在从前,陌锁离觉得自己势必是要管管这桩闲事的,可今天这几日与姜嬛的朝夕共处,陌锁离自个的这个性子都被姜嬛给带的有些薄情冷血了。 这明明对他们而言,只是顺手之劳的事,但他却不愿意再去做了。 或许,也是因为这段时间见惯了大多的人命从自己的手中断送,心中也早就没有了那悲天悯人的情绪。 陌锁离收了收东西,刚准备同姜嬛离开的时候,就听见了马蹄声在她们身后倏然响起。姜嬛耳尖动了动,拉着陌锁离的赫然转身,避开扬马而来的两人一骑,尘土飞扬而起,姜嬛还来不及转脸避开,就见着一张无比的熟悉的脸,舔着血,策马而上。 她站在马上遥遥看他。 自从上次书房一别,她是有多久没有看见他了? 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姜嬛已记不清多少日子不曾与他见过,可真当瞧见他的时候,却觉得这人的脸鲜活如同昨日,没有半分模糊不清,反而记忆愈加清晰。 这不是一个好事。姜嬛半垂着头,将面容半隐了去,可笼在袖子中的手,却在不经意间摸上了短剑的剑柄。 两人一骑飞驰过来,身后是一群穷追不舍的黑衣人。 姜嬛的手刚触到陌锁离的袖子,正要将他带着往后移一下,就听见陌锁离大叫起来:“姜嬛,有人在追杀你家世子爷。” 姜嬛手背的青筋凸起,第一次对陌锁离起了杀意。 原本正在马上奔驰的人,自然也将陌锁离的话听了进去,他一拉缰绳就朝站在路边的人瞧去,神色莫测。 果然,她还是生气了。 坐在姬以羡身后的还有一人,就算是在这般凶险的逃命之中,那人依旧衣衫翩然,面冠如玉。 傅三。姜嬛在心中将他的名字,默默地念了一遍后,就见姬以羡极快的翻身下马,衣带当风的朝她走了过来。 她眸子冷冰冰的,看着他的时候没有带上半分温度。 “姜嬛。”隔了一个多月再见,姬以羡却未有半分生疏,唤她名字的时候,依旧无比的娴熟,就像在原先那万千个夜一般。 陌锁离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却还是上前将姬以羡和傅燕然给护在了身后。 那头奔袭过来的黑衣人,也纷纷下了马,持着武器走近:“尔等竖子,竟然敢管闲事。” 姬以羡受了伤,血正顺着他的手流下,凝聚在指尖,他心念一动,用那只受伤的手勾住了姜嬛,小心翼翼的讨好:“你还在与我生气?” 那模样活生生就像是一只被人给抛弃的小奶狗,倒是让姜嬛恍惚想起了原先自己养在院子中的那只小小的一个团子,只是后来她不在了,也不知哥哥们有没有帮她好好的照顾它。 傅燕然诧异的看了眼,有些惊讶,可到底没有说话。 姜嬛沉默的将手从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站到了陌锁离的身边去,那人正热血沸腾的舔了舔嘴角边的血:“卿卿我我完了?” “你的仇家可真多。”姜嬛将短剑抽了出来,淡淡的对着姬以羡说道。 谁知那人不但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笑的宛若江南的春风般和煦:“要不然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救了我两次。” “原来是一伙的。”对面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比了一个手势,就见一群人蜂拥而上,剑身染血。 在这个半月的日子里,杀人早就成了家常便饭,姜嬛并不惧战,她手中的短剑应和她的的动作而出,基本上剑身一亮,便是一条命,没有半分多余的招式。 干净利落。 姬以羡后面瞧着,一言不发。 他不曾想,不过才半月的日子,她的身手怎么就进益了这般多,又或许她是一直都在他的面前藏拙?可这样做,她安的又是个什么心? 眼见姬以羡嘴角抿的越来越紧,傅燕然伸手扶在他的肩头:“这位就是林氏替你娶的妻?” “嗯。”姬以羡不冷不热的回了声。 “这次林氏倒是眼拙,不过却是实打实的对你做了一件好事。”傅燕然说道,“如此干净利落的身手,若是把握得当,日后定会是你手中一把锋利的剑。” 若是不曾知道姜嬛的来历,或许他会真的将姜嬛按照傅燕然所言这般,将她打造成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可如今……他却只愿她如同宅子中寻常妇人一般。 极快,两人便将黑衣人给解决了一个干净。 陌锁离揉着手腕:“我怎么感觉力道有些不对?” “哪不对劲?”姜嬛随手将剑往黑衣人的身上一擦后,就别回了自己的腰间。 “他们真的是刺客?”陌锁离嘟嚷着,俯身往躺在地面上的几名黑衣人瞧去。 姜嬛拦住他的动作:“不用瞧了,他们武功路子杂乱没有章法,而且后劲不足,并非是刺客,不过是肃州山头附近落草为寇的可怜人罢了。” “就是不知,这次怎么会来追杀他?”姜嬛余光瞥着站在后面的姬以羡,“毕竟你被捉的消息,早就被广陵王遣人给传出来,也不知是谁,这么不怕死。” 姜嬛收了剑,目光就丁点都吝啬给予躺在地面上的人。 听了这话,陌锁离也是不假思索的感慨就出:“你家这个世子爷的仇家还真是多啊。” 因为刚才打斗,如今马匹早就跑了一个干净,只剩下了一匹,不知何故依旧安安静静的呆在树干边上。 姜嬛走过去,将它给牵了过来:“这里不太安全,你们先出去吧。” 066临时起意 如今天色已经将近黄昏。 四周是被余晖雾朦胧的给笼罩成了一片,有些辨不清方向。 姬以羡看着被姜嬛牵过来的马匹:“这么晚了,你要我去哪里?” 姜嬛给姬以羡这般直白的话给噎了一下,果然有时候就要看一个人能有多不要脸皮,她极快的回神:“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留在这里。” “这片林子是我们误打误撞闯进来的,实在是找不到出路在哪?如果你愿意送我一程,我自然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就是不知道,你可愿送我?”姬以羡又道。 姜嬛被他这番算是不要脸的说辞给惊了惊,她讶然的抬头看他:“世子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可姬以羡那坦坦荡荡的样子,无一不在说明他很清楚,甚至是十分明白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 炎热的风在几人身边落落吹过,黄昏的光晕就洒在他们的身后。 她听见他清淡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知道。” 他向来是个没什么多余情绪的人,姜嬛刚抬首对上他的眸子,就感觉身子一个不稳,被他给拉住,往他的身边倒去:“既然知道,那就与我过来,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说实话,姜嬛是不太愿意和姬以羡单独相处的,因为他总让她想起那日在书房中,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给放开的情形。但同时,她又很明白,若是换成自己,她必定也会这般做的。 姜嬛不过只是稍微失神片刻,就被姬以羡用力给拉走。 在无数个尸首的道上,就剩了陌锁离和傅燕然两两相对。 傅燕然十分有利的作揖:“傅三多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用到傅三的地儿,还请公子不要吝啬告诉傅三,傅三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定完成公子所愿。” 傅燕然说话向来漂亮,哪怕这话总的可信度不足三成,可总是叫人乐意听见。 瞧着他言笑晏晏,丝毫没有被刚才那场景给震慑到,陌锁离心头顿然就竖起来戒备,他客客气气的一笑:“受人之托罢了,傅三公子客气。” 此地无人,只有头顶落拓而过的风声簌簌。 姜嬛背靠着树干而站,身子倚在上面,一身衣裳破烂,带着脏污的血渍,可偏偏却教她穿出了一种锦衣华服的感觉,好像她此刻身处的不是什么深山老林,而是锦绣画堂。 这山川河流,是她坐拥的如画江山。 她挑着眉峰看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 “你还在怪我?”姬以羡问道。 “不怪。”姜嬛却出乎意料的给了他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其实姜嬛表达的很清楚,可为什么还说是模棱两可,因为姬以羡真的是莫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怪他还是不在怪,又或者是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该不该怪他。 所以说,这人有时候的心思真真是难猜。 姬以羡叹气:“姜嬛,其实那日并非是我有意要放开你的手,任由林氏将你推倒院子中去面对陌锁离。” “并非有意?”姜嬛本不愿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可既然他说起,姜嬛却也不愿就这般敷衍而过,“既然如此,那是什么?临时起意吗?” “世子爷,我们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你是个什么凉薄的性子,应该不用我提醒吧,我宁可相信你是有意为之,绝不愿意听见从你口中冒出无意二字。” 姬以羡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无力辩解,那日他并非蓄意,却也并非无意,但确确实实是由他一手掌控,造就了今日的之局。 “世子爷,这儿真不是你们该留之地,还是尽早回去吧。”说完,姜嬛欲走,却被姬以羡一把逮住了手。 他手温一如既往的冰凉,姜嬛贪念了片刻,“世子爷还有事?” “今日……”姬以羡垂着眼睑,“是不是如果陌锁离未曾喊出我的名,你是不打算救我了的。” “这群人并不是你的对手,就算有没有我救,你都会平安无事的,既如此又何必非要执着于此。”姜嬛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姬以羡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打掉,“况且世子爷眼没瞎,应该瞧得见,我受了伤,实在是不宜掺和进来。” 对于她的说辞,姬以羡是抱着三分相信的态度,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向了她的受伤的胳膊上:“你该明白,我是不太放心,留着一个大秦人在身边的。” “姜嬛,那日我并非是蓄意送你去死,我只是不愿打赌。” “我明白。”姜嬛低声道,“你我生来便注定只能为敌,你是这个意思吗?” 姬以羡沉默,良久才听见他轻声一叹:“走吧,傅三他还在等我。” 两人回去的时候,傅燕然和陌锁离正一人拉了一匹马,两人之间比之他们是更加沉默。见着他们过来,两人忙不迭的走上去,陌锁离一把就将姜嬛拉到了身边,语气有些委屈:“这人是谁?” “先离开这里吧。”姜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马不够,你们就将就一些,两人乘一匹吧。” 说完,姜嬛便翻身上马,拉住了缰绳。 陌锁离刚准备翻身走上去,就见姬以羡从那头走过来,抢在陌锁离的前面,翻身坐到了姜嬛的身后去:“劳烦陌公子和傅三共乘一骑了。” 一股青竹香味笼罩了她的口鼻。 姜嬛回头:“下去。” 姬以羡身子一僵,极快的伸手从后面环住了姜嬛的腰:“别闹,我不会和别的男子共乘一骑的。” 傅燕然脸色一僵,都不好意思拆穿他,也不在刚才是谁和他共乘一骑逃命的。 陌锁离其实心中大概也明白,自己是争不过姬以羡的,可他余光不着痕迹的瞥向傅燕然的时候,全身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我们要一道吗?” “如今天色晚了,林中还有野兽,他们若是独自上路也不太方便,今晚就先一同,明儿他们两人在离开。”姜嬛解释道,“世子爷,你不管傅三公子了吗?” 傅三虽是聪明绝顶,但……不善武学,尤其是骑射一道。 姬以羡紧紧地抿着嘴角:“我腿痛,带不了他。” 陌锁离实在是太过害怕傅燕然,就是那种无缘无故的害怕,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姜嬛,似乎只要姜嬛不给她一个解决的法子,下一刻他便能直接哭出来。 姜嬛骑在马背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翻身下马,走到了傅燕然的牵着的那匹马前,拉着缰绳,身姿极其利落的翻身就稳当的坐在了马背上,她倾身朝着傅燕然伸手:“上来。” 她的身后,姬以羡皱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瞧着她朝傅燕然伸手的时候,整个人只觉得一股怒气,倏然就涌上了头顶,还不等他开口,见事态发展不太妙的陌锁离,就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情,立马翻身上了马,稳当的坐在了姬以羡的身前。 傅燕然好笑的回头看了姬以羡一眼,而后翩翩有礼的颔首:“有劳了。”便将手放在了姜嬛的手中,任由她拉着自己的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傅燕然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将手放在哪里的时候,就听见姜嬛说道:“拉着我的衣裳。” “好,多谢姜姑娘。” 说实话,比起姬以羡来,她是更不喜欢傅燕然的,这个男子太狡猾了,狡猾到了一种,他把你给卖了,你还会欢天喜地的给他数钱。 原先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傅燕然的手下到底是吃了多少亏,然后吃亏吃得多了,见着人后,就有一种莫名的惧意。 对于陌锁离这种天生就对危险有很灵敏嗅觉的人,姜嬛觉得自己是有些羡慕的。 可如今也不是她能东想西想的时候,姜嬛将脑子中的杂念摒弃掉,两腿一夹马腹,便让其一跃而出。 等着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不但找到了可以住人的地儿,还顺便打了几只野味,准备果腹。 等着陌锁离提着猎物,准备去清洗的时候,问了一圈才知道,这四人有三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唯一一个除外的,就是他自己。 姜嬛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蹲在原地升火,然后听见傅燕然厚着脸皮一笑:“家父自幼教导,君子远庖厨。” 尔后就听见陌锁离阴测测的将火烧到了她的身上:“身为女子,你竟然不会厨艺,你还好意思吗?” 姜嬛挑着火,十分理直且气壮:“我忘了。” 其实陌锁离做的不算好吃,透着火光她都能看见姬以羡和傅燕然两人将肉入口的时候,那脸上纠结的表情。 大概是想着,是先吐为敬,还是填饱肚子比较重要吧。 姜嬛幸灾乐祸的低头咬了一口,虽然那肉已经被陌锁离烤的有些糊了,可大抵是经过这么多天的摧残,她已经习惯了,她慢吞吞的嚼着,实在是吃不下去,就背过身然后将嘴里的给吐了。 倒是陌锁离那个傻子,吃的乐滋滋的。 吃了一半,姜嬛就觉得饱了,她将没有吃完的东西,重新塞进了陌锁离的手中,而陌锁离十分自然的接过:“你怎么又吃饱了?” “最近胖了。”姜嬛笑盈盈说道。 谁知陌锁离那个二愣子,还真的转头很认真的将她打量了一遍,然后点头:“好像是有些。” 067诱哄 火堆噼里啪啦的冒着火星。 场面倏然安静下来,傅燕然没有忍住背转过身去,拼命弯腰笑着,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唯有陌锁离还在那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吃着手中的肉。 姜嬛起身折了一截树枝,放在了手中,就走到了傅燕然和姬以羡的中间,蹲在那,接着火光,在地面划着。 “这是什么?”傅燕然也不笑了,很正经的转头看着她。 “你们明天出去的路线。”姜嬛撩着袍子坐在地面坐下,“如今这片林子中除了野兽,还有人,这些人与我和陌锁离一样,都是广陵王抓来的死士,若是遇着他们,你们大概也避不开。” 说着,姜嬛撑着头想了想:“如今这林子中,还有多少人?” 听见她的问话,正在啃肉的陌锁离抬头:“与我们一同进来的有七十四人,如今折在我们手中的又五十一人,在除掉平日他们互相残杀的,加上我们大概有十人左右。” 姜嬛点头:“十人,你们就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更别提还有十人之多。” 姬以羡大体也明白他的父亲是在做什么,他也没有过多地打听,只是说道:“如果我们硬闯出去……” “不到一成。”姜嬛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也跟干脆的回答了,“如果不加上你身边的这个累赘的话,估计你倒是有能力冲出去。” “挑拨离间什么的,可不好。”傅燕然伸手搭在了姜嬛的肩上。 姜嬛假笑:“实话而已,傅三公子何必动怒。” “别听她在这里危言耸听。”陌锁离已经将姜嬛塞过来的那份也给解决掉了,跟着凑过来,“如今剩下的这十余人,虽然身手都不错,却不是莽撞之辈,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 话还未说完,就被姜嬛恶狠狠地踹了一脚。 被莫名其妙踹了一脚的陌锁离,抑郁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不过却很聪明的没有吭声,只能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看着火堆:“我再去拣一些柴火来。” 姜嬛重新将树枝捡了回来,继续给他们画着路线,这次倒是没有在恐吓他们,而是很认真的给他们说着。 等着姜嬛说的喉咙都快干了的时候,陌锁离才终于将柴火给捡了回来。 “说完了?”陌锁离回到火堆边上将木柴添了进去,“没事就先睡吧,一会儿你来守下半夜。” “好。”姜嬛点头,用脚尖刚才画得路线,全部都擦拭了一个干净。 她倒是不担心他们记不下来,就算是姬以羡记不了,可对于过目不忘的傅燕然来说,这却是一个很简单的事。 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明早走,会不会遇上那些人? 黑暗降临,不过片刻便席卷了整个林子,天边无月华皎皎也无星辰璀璨。 姬以羡了无睡意,从另一头磨蹭到了姜嬛的身边坐下,火星飞溅出来,姜嬛瞥了他一眼,然后挪了挪位置,没想到这人竟然有跟着挪了过来。 姜嬛一脚踢了过去:“你有完没完?” “没完。”姬以羡毫不含糊的回了句,似乎觉得不太妥当,连忙又补充道,“只是你我这么多日不曾见,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吗?” “没有。”姜嬛也十分直接的回绝,“你该知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姬以羡叹了一口气,似乎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见着她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撩拔撩拔她,明明不曾见着的时候……他是想杀了她的。 如今见着,可为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心软的一塌糊涂? 傅燕然原先是和陌锁离靠在一起睡觉,其实这种情况下除非是特别累了,基本上也没人能睡得着,是以傅燕然打了一会儿瞌睡,便在两人的声音中醒了过来。 他伸手揉了揉眼,也跟着挪腾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不如一起乐呵乐呵?” 傅燕然的模样生得好,虽不如姬以羡清隽风流,却是别有一种温雅如玉,特别是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他眉眼愈加的柔和。 “可是我们将傅公子给吵醒了?”姜嬛开口,语气也稍稍撇去了先前的几分冷淡。 “无碍,本就睡不着。”傅燕然摇摇头,从身边捡了一支柴火,塞进了火堆里。 瞬间火焰便扑腾出来,将那木枝给吞的半分不剩,就算是灰烬,也被卷进了火堆里,噼里啪啦的随之一同与火共舞。 “听姑娘的口音,姑娘应当不是大燕人吧?”傅燕然又道,“姑娘有些像大秦那边的人。” 姜嬛抬着眼皮瞧着他:“傅公子说笑了。” “难道姑娘不是大秦人?”傅燕然更加了兴趣,就像是在审问一般,可偏偏他的语气又柔和的如同三月春风轻抚过柳树梢头,温柔的不得了,“那不知姑娘是哪个地方?竟然养出姑娘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对此类的问题,姜嬛从来都是一致的问答:“我不记得了。” “所以恐怕这个问题,姜嬛无法回答。” 傅燕然听了倒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曾如同韩雍第一次见着她那般,深究下去,虽然韩雍深究也不过是因为听了某人的话。 “姑娘脸上有伤。”傅燕然又道。 姜嬛有些不自在的伸手摸了上去,眉骨间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可脸上的其他地方却并非如此,深深浅浅的,就像是一道道坑似的:“是不是挺吓唬人的?” “也不尽然如此。”傅燕然又开口诱哄,“傅某瞧着只是觉得有些心疼,我若是有妹妹,那必定视之如掌上珍宝,绝不舍得她受到一分伤害。” 姬以羡有时候觉得,如果换成其他的小姑娘,少不得听见傅燕然这般温柔哄人的话,一下子什么该说的,不该说全都吐了出来。 可偏偏,他遇上的却是一个冷硬如铁的姜嬛。 在火光下,只见她抿唇微微一笑:“是吗?真不知道谁人竟然有这般的福气。” 傅燕然眉间微微蹙着,目光转动的时候,却是忍不住又投在了姜嬛的身上:“姑娘很像傅某的一位故人。” “是吗?”姜嬛依旧不为所动,“能像傅公子的故人,那是姜嬛的荣幸。” 姬以羡听着两人的一对一答,顿时就低头笑着用木棍去挑火堆,让火势燃的更旺一些。 夜间的风轻快地拂过脸颊,吹得三人散在身后的长发摇曳,头顶星云黯淡,漫天的墨色滚滚压下。 姬以羡抬头望天,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嚎叫声,划破了林中的寂静,直冲九霄。 围着火堆而坐的几人,身子不约而同一僵,彼此对望一眼后,姜嬛极快的转身走到树下将陌锁离给踢醒。 陌锁离原本还一脸的睡意朦胧,他迷迷糊糊的睁眼瞧着,可当那嚎叫声又再次响起的时候,顿时就将人吓得给重新坐下。 “怎么办?”陌锁离呆呆的仰头看着姜嬛。 姜嬛扶着树干:“上树,狼不会爬树,而且它们也不在我们活动范围之内,还有些时间。” 一听这话,陌锁离忙不低的点头认同,正撸着袖子,准备上树的时候,姜嬛一把就将傅燕然给提了过来:“他怎么办?” 陌锁离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爬树啊!” 姜嬛似笑非笑的看着傅燕然:“你会爬树吗?” 傅燕然非但没有半分尴尬,反而还笑意满满的回了句:“不会啊。” 他这话是说得理直气壮的。 陌锁离十分惊讶的看他:“难道你小时候都没有上树摸鱼玩泥巴吗?” 自幼便是这般一派温雅的君子之风的傅燕然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在读书练字。” 顺便折腾折腾人。姜嬛自发在心中替他补了一句。 陌锁离无奈捂额,看向姬以羡:“那世子爷?您了?也不上会树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嬛侧耳听了听,立马就将鞭子从腰间取了下来,然后缠在了傅燕然的腰上,她拿着鞭子的另一端,然后另一只手扶着树,凌空一跃而上。 她选的树,是一棵千年老树,树枝粗壮繁茂,也恰好够她们二人坐在上面,用树枝将身形全部遮挡住。 傅燕然猝不及防的被人提起,整个人都反胃的难受,可碍于风度面子,他只能咬着牙将所有的都吞咽进肚子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树干,坐在那。 还不等傅燕然将腹中冒出来的恶心感给消掉,就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时不时地还夹杂着人的尖叫声和狼的嚎叫声。 姜嬛倚着树干闭了眼,然后就感觉到了身边似乎有人再小心翼翼的扯着她的衣裳,姜嬛不耐烦的睁眼看去,就见傅燕然正好奇地拉着她的衣袖:“怎么会有姑娘的声音?” “许是过路的行人,怎么想救?”姜嬛不耐的睁眼瞧他,眉眼间是一派清凌凌的。 作为一个向来没多少悲天悯人情绪的傅三公子,傅燕然自然而然的摇头:“我与她无亲无故,救她作甚。” 姜嬛抿着嘴角一笑:“那你能让我睡一会儿吗?” 傅燕然颔首,当真没有再去吵姜嬛半句。因为他这个人,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068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地面上,脚步声越来越大了,其间还有马蹄扬起的声音,想来真的是商队。 肃州玉门关与西域相连,的的确确有许多商人,会冒险过玉门关与西域那边商人做生意,不因为什么,单单一个利字,就足够引来无数人的觊觎。 许是地面上声音太大,原本已经闭眼假寐的姜嬛又再次睁了眼,她顺便往身边的两棵大树一看,就见姬以羡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倚着树干闭眼休息,而陌锁离那个二愣子,正在树上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她真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占山为寇的人,能有这么多悲天悯人的情绪? 姜嬛摸着下颌,真的很想下去捞一块石头,然后狠狠地砸向陌锁离,然后把他的脑子给砸清醒些。 可转念又想想,万一砸得更傻了怎么办? 姜嬛扶着树干,余光却是紧紧地盯着陌锁离,生怕他又去多管闲事。 下面,已经有一队人马奔袭至此。 姜嬛数了数,不多一共十人,其中有三人受了不轻的伤,血蜿蜒了一地,而那一群狼就尾随在他们身后而来。 而好巧不巧,这群人中领头的那男子,她恰好知道。 大秦广陵穆氏的四公子穆重,模样生得一般,可手段惊人,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变成穆氏少主的左膀右臂,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穆重一路奔至火堆边,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极快的下了结论:“此处无人。” 队伍里另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男子说道:“可这里有火!” “许是听见狼的声音,跑了。”穆重捂着受伤的手臂叹气,“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一样傻吗?见到狼群还不知道跑!”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男子极快的问道,握在手中的剑都止不住的在打颤。 姜嬛顺着他的手瞧去,就见在手臂那好像已经被那群狼给撕掉了一大块肉,那伤深得都见了森森白骨。 狼正在一点一点的逼近。 穆重咬牙:“马上走!” 说完,他的脚步才刚刚冲出去一点,就见四周黑暗中,有无数的绿眼睛依次亮起,璀璨如同繁星。 竟然已经将这四面八方的生路全部都给围住。 这群人,已然没了生路。 姜嬛慢吞吞的闭了眼,小声提醒道:“不要出声,等着狼自个散去便可。” 傅燕然小心翼翼的点头,可没一会儿,就戳着姜嬛的肩膀,指了指陌锁离那。 姜嬛挑眉,她觉得陌锁离应该不会这么傻的,想一个人去和那么一大群狼去搏命吧? 下面,穆重喘着粗气,咬牙从衣摆上撕下了一条布,缠在了受伤的手臂上:“一会儿,我堵住这些畜生,你们能走多少是多少!” “如果这次我真的不幸……那边的事还请朱公子多费心了。” 队伍中,一个全身都掩在黑袍中的男子点头,有些粗哑的声音从黑袍底下传来:“还请穆公子放心,朱某也算是诚信之人,答应公子的事,必定做到。” 穆重捏了捏剑柄,坚毅的眉目间,抱上了决然的神色,他刚准备朝着一个地方猛扑过去的时候,姜嬛就听见身边传来枝叶颤动的声音,等她在凝神一看,那个二傻子果然飞奔下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穆重的身边。 姜嬛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停的绞着痛。 果然是不怕敌对有多厉害,就怕自己的身边出了一个猪一样的人。 这种实力悬殊,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会有人义无反顾的就去做了? 瞧着姜嬛铁青的几乎都要扭曲的脸,傅燕然憋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节哀。” 姜嬛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想将陌锁离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了。 穆重看着从天而降的陌锁离,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慢慢地转变成了沉重:“公子应该明哲保身,不该下来的。” “人在江湖,最看重不过是个义字,我若是见了,却弃你们不顾,那还算是人吗?”陌锁离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放心吧,这些畜生我还没放在眼里。” 穆重思索了片刻:“公子是一个人吗?还是有其他的帮手?” 陌锁离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可怜的抬头望着其中一棵最大的最繁茂的树,穆重顿时明了的就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纵然如今暮色四合,黑夜笼罩大地,可若仔细看,还是能看见树干边上带着一块素色的衣角。 穆重抿了抿唇,嘴角边似乎已然有了几分轻快地笑。 “你说。”姜嬛咬牙切齿,“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不计较自己生死,不去算得失,仅仅只凭着那一腔孤勇的热血?” 傅燕然脸上的轻笑也在姜嬛说完后付之一炬:“谁知道了?” “不过你要救他吗?”傅燕然问道,“你该知道,你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你应该也不会像陌锁离这般逞强吧?” 本以为姜嬛会摇头否定,谁知她却将身子前倾:“这不一样,陌锁离的一腔热血良善,可以给素味平生之人,而我只会给我的朋友。” “这些日子,我与他同生共死,早就成了朋友,他这件事纵然做的不太谨慎,可我却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去面对。”说完,姜嬛整个人倏然飞身而下,稳稳当当的就落在了陌锁离的面前。 穆重瞧见有人下来的时候,本来还抱了几分希望,可当人落地之后,他瞧着,却慢慢的蹙了眉心,心中微叹。 并非是他瞧不起人,而着实因为,这世道本就如此,有本事的女子太少不说,男子和女子之间也存在了体力上差别。 他不太相信,面前这个娇娇弱弱,手不提肩不能抗的小姑娘能做什么,虽然从她刚刚飞身下来的那一招瞧上去,似乎还不错。穆重却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陌锁离却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将我弃之不顾了。” 姜嬛将短剑谨慎的拿了出来:“说句实话,我真的很想将你弃之不顾。” 陌锁离脸上扬起了笑,真心实意的说了句:“谢谢。” 不过是寥寥三句话,却也足够穆重将来龙去脉全部都了解一遍,虽然他很明白这位姑娘所做之事才是对的,可真当他遇上,却也免不了要埋怨几分,这姑娘是何等的凉薄无情。 大抵,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若今儿能从这个狼口脱险,穆重愿涌泉相报。” 陌锁离刚准备开口,就被姜嬛面无表情的给狠狠地踩了一脚:“这话可是穆公子说的,那就请日后,穆公子别忘了兑现承诺。” “我们行走……”陌锁离刚说了几个字,又被姜嬛面无表情的踩了一脚,顿时就将人痛得龇牙咧嘴的,恨不得弯下腰抱着自己的脚在原地狠狠地打转,自然而然的也就将后面的人给吞了回去。 姜嬛补了句:“多谢穆公子。” “姑娘客气了。”穆重笑,似乎颇有一番闲情雅致,“不过姑娘与公子的感情似乎不错。” 姜嬛动了动手腕,轻而易举的就将扑上来的一只狼的脖子给破开,血飞溅上了穆重的脸庞,他伸手一摸,没在敢说话。 他可没忘,刚才他说两人感情不错的时候,那人转头看向他的眼神。 冷冰冰的,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 特别是看见她屠狼那一瞬下手的狠戾,更叫穆重不敢再多言一句,生怕下一个她手中剑要对准的,便是他。 穆重没想到有一日,他会被群狼威胁不说,还会感觉到一个姑娘的威慑。 他摇摇头,将那些杂念全部抛开,专心致志的与他们一同对付起狼群。 虽说狼群数量有些多,可在姜嬛成功的将狼王斩于剑下之后,那群狼又围攻了一会儿后,纷纷就从林子中给退了出去。 而如今,天光微亮。 一行人身上都带上了深浅不一的伤,其中以陌锁离的最重。 他抵着树干休息,腿上被一头狼狠狠地咬了一口,连着皮肉都给撕扯下来,他呼吸微弱的喘着气,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些狼皮,我全要了。”姜嬛也倚在树干上,毫不客气的指挥着穆重,“你让他们将狼皮全部给我扒下来。” 穆重一共带了十人,其中就一个姑娘,有三个不会武功的男子,还有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手,全身都笼在黑袍中,被姜嬛救了好几次的男子。 昨儿隐约听见一些,那男子姓朱,是江湖上很有名气的一人。 穆重也受了伤,但伤势比之他们来说算轻,他转身跟几人吩咐了之后,也顾不得地面上全是血污,身子一软,直接就瘫了下去。 另一个受了伤,还算是俊秀的男子却在这个当口上前,对着姜嬛作一长揖:“沈北行多谢姑娘昨儿救命之恩。” “用不着,我也不是白救你们。”姜嬛淡淡道,接过了那位朱公子递来了药,转身就蹲在了陌锁离的面前,将他腿上的衣衫撕开,将药粉往上来洒着。 这时候,队伍中唯一的一位姑娘,却红着脸走了上来:“姑娘身子也有伤,不如就让穆灵代劳吧。” 姜嬛自个也不好受,于是也就顺水推舟的将药给了穆灵,自个正好落得一身轻。 谁知那位朱公子,却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直到最后完完全全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又将另一瓶药给递了过去,声音依旧沙哑:“给你。” 姜嬛目光戒备的看了他一眼后,这才慢慢的从他的手中将药瓶给接下:“谢谢。” 069许诺 如今也不过是天才微微亮,凉爽的山风还不曾穿过山脊而来,姜嬛就感觉到了一阵闷热,她绕过众人,走到了树干之后,刚准备将肩头的衣裳给扯开,一双带着几分凉意的大手就将她的手给包了起来,与此同时,清清淡淡的男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我帮你。” 有人帮忙,自然是在最好不过的事。姜嬛干脆席地而坐,整个人无精打采的靠在了树干上,粗粝的树皮磨着她的娇嫩的肌肤,硌得十分难受。 姬以羡也看出了她的不舒服,便将人打横抱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靠在了怀中。 他从后面伸手,恰好可以将她整个人都环住。 “你怎么一人下来了?”姜嬛转头问道,“傅三了?还在上面?” “嗯,我可带不了他。”姬以羡说,“不过你要狼皮做什么?” 姜嬛眨眼,随即便故作冷淡:“你身子不好,不管是肃州还是长安,每逢冬日都挺冷的,这些狼皮你拿回去,缝成毯子铺着也能暖和暖和身子。” 姬以羡低头耐心的给她上药:“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只是不想浪费东西而已。”姜嬛指了指坐在地上闭眼休息的穆重,“你认识这人吗?” 姬以羡瞧了眼:“嗯,大概知道些,这也是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姜嬛眼角一挑:“那你知道是谁吗?” “嗯。”姬以羡应了声,才道,“他是大秦广陵穆氏的公子,族中人人都称一句四公子,虽说大秦与我大燕不合,可你若是大秦人,与他交好,对你有利。” “我还以为能在你们大燕行走的,都是大燕人了。” “两国交战,却是与这些商人无关的,你也该知道商人重利,哪会管这些。”姬以羡小声的和她咬着耳朵。 姜嬛颔首,顺势又指了指另外的一个男子:“那又是谁?” “大燕沈家的嫡子,沈北行。”姬以羡又道,“若是日后你去了长安,大概也会常常见着,他虽是家中嫡长子,却是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如今府中的事物,都是他胞弟,沈北宴撑着,不过我在这儿见着他,倒也是有几分惊讶。” “那另一个了?”姜嬛这下却指向了那位被穆重称为朱公子的男子,“我瞧着他,好像挺神秘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这个倒是让姬以羡犯了难,他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你可以问问韩雍或者傅三,我不曾在大燕见过他。” 姜嬛点头:“他是江湖人,你不曾见过,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上好了。”姬以羡将药搁在了姜嬛的手边,“我与穆家有些过节,不便出去,若是他们想与你有个联系的话,记得韩雍。” “我发现当你的盟友,还挺辛苦的。”姜嬛将衣裳拉好,“因为要随时提防着,免得一转身就被你给卖了。” 姬以羡微微笑道:“彼此彼此。” 等一行人休整好之后,便分道扬镳,不过穆重也确实问了姜嬛如今居所,姜嬛毫不心虚的将济世堂给说了出来。 等人走后,陌锁离才不解的挠头:“为什么不直言你是广陵世子的世子妃了?” “如今大燕和大秦交恶,而刚才领头的那人是大秦广陵穆氏的公子,你觉得我若是说了,有什么好处吗?”姜嬛倒也没有想要隐瞒陌锁离,她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日后,等你成了广陵王的亲卫便明白我今日的这一番用意在哪。” 陌锁离似懂非懂的摇头,过了许久才想起:“世子和傅公子可下来了?” 姬以羡背着手,慢悠悠的从他们靠着的那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又装模做样的作揖:“劳烦陌公子费心了。” 此时,傅三则小心翼翼的从树枝间探出了一个头:“能劳烦姜姑娘带我下来吗?” 三日的光景,簌簌而过。 等着白日焰火一放,姜嬛从枝桠间抬头:“他们来了。” 树下正在烤着野味的陌锁离,也摸着脑袋半抬着头,树枝缝隙间透下来的微光,直直的刺在了眼瞳之中,他半眯起了眼,只能瞧见那人悠闲地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脚。 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陌锁离随手从地上捡过一枚石子,就朝上向她扔了去:“该走了。” 姜嬛低头看了眼,纵身一跃,身姿轻盈的落在了陌锁离的身边,她眉眼含笑着转身,仰头看着他:“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前路漫漫,望君珍重。” 陌锁离哑然失笑:“你傻了,我们就算要惜别,也并不是在这此刻。” “这可说不一定。”姜嬛转脸看向了别处,“喏。” 陌锁离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健步如飞的朝着她们这边走来,他有些惊异的挑眉:“这是?” “带你走的。”姜嬛道,“战场之上刀剑无人,你要万分小心,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会在长安城听见你马革裹尸。” 谁知陌锁离听见此,却是仰天一笑:“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你竟然有这般意气。”姜嬛轻笑,“陌锁离,你应该不是大燕人吧。” 本以为陌锁离会否认,谁知他却笑着颔首:“不是又如何?是又如何?其实从军一直都是我的夙愿,如今我等来了这个机会,我是哪里人有这么重要吗?况且,我从来想护的都不是一国之君,而是这天下无辜的黎民百姓。” 两人相处这般久,这还是姜嬛第一次见着这般正经的人,她轻轻应了声,笑意湮于眼中。 “不过倒是你,让人有些放心不下。”陌锁离笑,“姜嬛,有时候你不必表现的这么聪明好强的。” “等着我建功立业,我会去长安找你,就算是寻遍天下名医,我也必定会治好你这张脸。”陌锁离笑了起来,一直平凡普通的面容,在这刻却带上了如朝阳般灿烂的神色,“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这张脸,若是治好,想必你也定是个美人坯子。” 谁知姜嬛却是敛着眉眼低低一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陌锁离,我还不想这么早死了。” “不过,我会在长安等着你好消息。” 那蒙面人渐渐地进了,陌锁离叹了一口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个妹妹。” 姜嬛摇头。 “那你现在知道也不晚,你很像我妹妹,但那时候我没用,护不了她,而这次我绝不会让你重蹈她的覆辙。”陌锁离郑重万分的攥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握在手里,有些热气,却像极了他的妹妹,也是这般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姜嬛笑:“放心吧,我不会是你的妹妹,我也不会重蹈谁的覆辙。” “去吧。”姜嬛将手抽了出来,转身,走的干脆决绝。 天边,一轮骄阳正万分刺眼。 陌锁离微微眯起了眼,嘴边笑意微现。 命运曾向他横刀于此,给予他最沉痛一击,将他前路后路全部斩断,迫使他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如今他从绝境中逆流而上,终是得以一见……天光。 至此之后,他绝不妥协。 向那舛的命途。 一晃眼,已经渐渐接近了三伏天的日子。 肃州也迎来了最是炎热的一月。 姜嬛翘着腿,坐在了济世堂后的茶室中,吃着韩雍端来冰镇的瓜果。 “如今虽然,可也不要太过贪凉。”韩雍淡淡道,“你虽然底子不错,却也不要仗着这些,就胡作非为的。” “我来这里,不是想听你说这些废话的。”姜嬛将瓜果放下,随意的搁置在了冰镇的白瓷碟中,“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此,探听过我的消息。” 韩雍挑眉:“你说的不会是大秦穆家的人吧。” “就是他们,前些日子顺手救了他们一命,这不,朝他们要了些好处,他们过来都说了什么。”姜嬛问道。 韩雍似笑非笑的,脸上带了些讽意:“怪不得,你被广陵王一放出来,率先就跑来找我了,也不知回府去见见你那夫君吗?” “我与他日后还长着了,不急于这一时。”这些日子,她每日都恨不得扎一个小人,日日咒骂广陵王,如今好不容易被放风,那还愿回去呆着,没准又要被他给逮了一个正着。 “也没问什么,就是说了些问好之类的话。”韩雍敷衍道。 “那你可知,那跟在穆重身边的那位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的朱公子是什么人?”姜嬛也没将韩雍满不乐意的脸色看在眼中,她要是问道了自个想知道的,自然会离开。 这一个月中,她别的长进虽然也不小,可长进的最多的,却无疑是这张脸皮了。 她觉得自己如今真的是厚德堪比城墙。 “朱公子?”韩雍疑惑的皱眉。 “是啊,听说是江湖中人,还挺有名气的,世子爷也说,你应该知道。”姜嬛双手撑在桌面上,“不如,韩公子就透露几分如何?” 韩雍低了头,手指夹着茶匙搅动着:“我不知道什么朱公子,不过若说江湖中有名气的,我倒是知道一个,他名唤朱辞镜,颜色顶好,但一身武艺却顶多只能算个三流。” “当然,他最出名的是他有一手十分高超的易容术。”韩雍说道,“大楚人。” “大秦和大燕的商人都能搅和在一起,再加一个大楚,有什么稀奇的。”姜嬛不以为意,她手指敲着桌面,“他们离开时,可曾留下什么吗?” “比如,我要去哪里寻他们。” 韩雍颔首:“他们的确是留了一处可以寻着他们如今居所的纸条,待我去为你寻来。” 说吧,韩雍撑着桌面,刚站起来,就听见姜嬛的声音又再次在身后响起:“如果我想治好我脸上的所有伤,需要多久?” “看你自己的愈合情况,不过你若想好了,随时都可以。” 070侍寝 其实这一个月的日子,是完全不够穆重他们从这里到西域,又从西域折回来的。只是因为如今通向西域的玉门关,如今正在开战,他若是大楚人又或是大燕人还好,可偏偏是大秦人氏,这就有些难办了。 毕竟大秦不光是大燕有仇,就是玉门关外的游牧国,也与他们大秦一年之中,要打好几次,如今境况下,他哪里敢冒险前行,只能等着战事稍作缓和,再来打算。 日光透过繁茂的枝桠,零零落落的洒在了院子中的青石砖上。 穆重翘着腿,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这是在近几日在肃州置办的院子,虽然格局说不上大,但住几个人进来,却是绰绰有余的。 不显得拥挤,也不会显得太过冷清。 沈北行拎了一壶酒过来,搁在了他的手边:“咱们走一杯?” “天这么热。”穆重将腿给放了下来,将身子坐的笔直,“朱公子可还在?” “还在屋中,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沈北行也在穆重的身边坐下,打了一个呵欠,“艳阳天,正适合睡觉。” 穆重冷冷的呵了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了自家妹子清脆如铃的笑声,大老远的就飘了过来,似乎碰见了极其愉悦的事。 他抬眼看向了门边。 虽说穆灵是穆家嫡女,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可意外的两兄妹的感情还不错,这下听见穆灵的声音,穆重也有些坐不住的站了起来:“我去瞧瞧。” 刚走了几步,就见自家妹妹将院子的木门推开了一小条缝,然后一张笑盈盈的脸从外面探进来:“四哥哥,有位姑娘找你。” “姑娘?找我?”穆重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 虽说原先在广陵,他为人的确稍许风流了些,可那也是闲着和一群公子哥去喝花酒,才会招惹一些小姑娘,如今来了此地,他安生本分的不得了,为何突然间就有姑娘间找上门。 穆重挠了挠头:“请那位姑娘进来。” 穆灵笑嘻嘻的回头:“姐姐请进来吧。” 穆重在位置上磨磨蹭蹭的坐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了穆灵的身边去,就见一个全身笼在黑袍中的姑娘,身姿挺直的站在白墙边上上。 眉骨精致,那双眸子尤其好看,穆重这些年也见了不少的美人,可却从未有一个美人能给他留下这般深的印象,见过一次,便叫他数日难以忘怀。 纵然她脸上伤痕遍布。 穆重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疑惑,变成了恍然大悟:“原来是姜姑娘,姜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姜嬛颔首,与穆灵并肩而行:“多日不见,不知穆公子可安好?” “还行,不知姑娘这一路可顺利?”穆重作揖,兴高采烈的将人奉为座上宾,欢天喜地的迎进了屋。 与穆重一般高兴地自然还有沈北行,只是比之穆重完全的开心,沈北行倒是注意到了一个不太一样:“怎不见那日与姑娘同行的陌公子?” “他有事,不便前来。是以我就独身来了。”姜嬛道,“其实今日小女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姜姑娘与我们而言有救命之恩,姑娘的事,便是我们的事。”穆重立马正色的说道,“姑娘有事直言便是,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穆某也一定替姑娘完成。” 姜嬛笑着摇头:“这事穆公子说的太严重了,我今儿冒昧前来,是想见朱公子一面。不知穆公子,可否代为引荐。” 穆重听了,顿时一笑:“姑娘说笑了,您要见哪需要我们引荐,如今他朱公子正在屋内,可需要穆某为姑娘引路?” 姜嬛也不客气:“那就麻烦穆公子了。” “姑娘客气。” 两人院子的挨得极近,几乎是拐个弯便到了姜嬛想去的地儿。 她去的时候,朱辞镜已经在庭院中坐着,肃州向来不是红花绿柳的生长之地,朱辞镜也不是一个惜花之人,庭院中更是光秃秃的,一点颜色都没有。 而他本人,更是如同姜嬛一般,用黑袍将自个全部拢了一个彻底,谁也瞧不见他的样子,只能隐约从他的声音上判断他的年岁。 “朱公子。”姜嬛福身,“我们又见面了。” 朱辞镜粗哑的声音从喉咙间溢出:“不知姜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朱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那日救了你,自然是来向你讨债的。”姜嬛也不想和他绕弯子,“虽有句话叫施恩不图报,可我并非这般的人,我救了你,自然是看中了你对我有益处。” “我喜欢姜姑娘的爽快,也喜欢姑娘这般做事的方式。”朱辞镜赞赏一笑,只是那声音依旧粗哑的难听,“一报还一报,我朱某也不愿欠人情。” “朱公子,应该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辞镜公子吧。”姜嬛走到朱辞镜的对面坐下,将蒙了她一天的黑袍给拉下来,露出那一张带着面纱的脸。 朱辞镜颔首:“或许,我能明白姑娘找我的用意是什么了。” “不过我与人说事时,不太喜欢旁边有闲人站着,不知穆公子可否回避一二。”朱辞镜转头,黑漆漆的眸光在瞬间就对上了穆重。 穆重对他敬重,自然是不敢与之相对,行了礼之后,便携着穆灵退下。 “如今院中无人,可以说了吧?” 朱辞镜颔首:“自然,姑娘请。” “我需要一张人皮面具我,我知道这玩意难弄,价值千金,可与朱公子的性命相比,区区一张面具,应当不算什么吧。”姜嬛直言,那一双眼却是毫无顾忌的对上了朱辞镜打量的目光。 姜嬛看人的时候,那目光清凌凌的,好像任何东西在她的面前都无所遁形一般。 朱辞镜却是猝不及防的伸手,将她脸上的面纱给直接扯掉,他嘴角翘着,带着几分嘲讽:“怪不得需要人皮面具,你这张脸怕是毁了吧。” “说吧,你想要什么样子的脸?”朱辞镜意兴阑珊的将手放下,面纱也随风,慢悠悠的一点一点的飘在了地面上。 沾了灰。 姜嬛也只是轻飘飘的瞧了眼,便道:“与我现在这张脸,一模一样的。” “什么?”朱辞镜愕然。 “你看清这张脸,我要一张与我此刻的脸,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姜嬛一字一字说的极为认真。 朱辞镜狠狠的皱眉,他这一辈子不知道为多少人做过人皮面具,却没有一个人像她一般,不要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皮,反而要一张极其丑陋的,他伸手磨蹭着下巴:“姜姑娘,你想做什么?” “你如今便长成这般模样,为何还需要……” “朱公子,这事恐怕与你无关吧。”姜嬛淡淡的将他的话头截下,“况且受人之托就忠人之事,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我记得你,你做一张人皮面具最少需要半个月的日子,刚恰我在肃州的日子,可能也不会再多了,半个月后,我上门来取,希望朱公子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说完,姜嬛也不给朱辞镜反驳的机会,起身便走了出去。 朱辞镜琢磨着看着姜嬛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将事情给打理完之后,姜嬛才终于想起自己回来在外面跑了几天,都还不曾回王府去看上一看。 她绕到了王府的后墙,看了眼后,直接就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翻墙进去。 这些日子在外奔走,也早就和王府中的暗卫有了打交道的机会,是以当那些暗卫,瞧见是她回来之后,随意折了一枝树枝朝她扔去,算是打了招呼之后,就又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姜嬛拢着黑袍寻着原先的路,刚到牧归院,一进去就被折枝堵了一个正着。 折枝模样好,就算是生气,也是觉得像是在撒娇,可还不等她横眉冷对的说话,就见面前的人,一把将黑袍拉下,露出那张最是熟悉不过的脸。 她挑眉,戏谑的瞧着折枝。 折枝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原先柔顺乖巧的样:“折枝见过世子妃。” 姜嬛弯了弯嘴角,从她的身边走过,进屋,就见玲珑正慢条斯理的从罗汉床上翻身起来,衣衫半解。 玲珑的模样虽不如折枝,但是胜在身段好,真的应了她的名字,玲珑有致。 姜嬛将黑袍摘下来,随手往后一递,折枝立马接住,一言不发的跟在了她的身后上前,走近床榻跟前,就见玲珑打着呵欠,用那只纤纤玉手托着下颌:“玲珑见过世子妃。” “一月不见,世子妃精气神好像又好了许多。” 秀眉微微挑起,姜嬛倾身凑近了玲珑,瞧着她又动人了许多的眉眼,心中突然间就涌起了一股恶心感。 “本来玲珑生为奴婢应该与世子妃行礼的,可这几日玲珑身子不太舒爽,还请世子妃见谅。”玲珑说的娇柔,那一字一句,似乎是掐着嗓子说出来的。 姜嬛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小几上。 霎时,折枝的声音在她的身后急急忙忙的响起:“世子妃,玲珑姑娘已经侍寝了。” 071头顶草原 侍寝? 虽说这事算不上什么平地惊雷,可听在姜嬛的耳中,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不过姜嬛还是很怀疑,姬以羡那种人真的能在这个方面开窍? 这倒不是她怀疑他某些方面出了问题,而是因为这人冷心冷肺的,可不见得会重女色。 姜嬛站在罗汉床边上,好以整暇的瞧着颇有些耀武扬威的玲珑。 就见折枝这话一说完之后,玲珑立马就扬起了下颌,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瞧着她,接着便是自鸣得意的将伸到了自己的下颌处,然后用手背托住:“昨儿,我刚为世子爷侍了寝,世子妃一向大度贤良,必定也是在为了玲珑开心吧。” 大度贤良?姜嬛从来都不觉得这个词和自己能扯上什么关系,只是以前她是因家族之故,只能委曲求全,而今到了这,她与那厮也只消得上算是一夜春风,醒来之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莫须有的人吃醋生气。 姜嬛挑眉,眼角带出了几分笑,目光却是流连在了罗汉床上。 玲珑也算是服侍过她的人,又如何能不知她的打算,当即便用手扶着额头,轻轻一哼:“哎哟,奴家的头好痛呀,这才不得已暂借了世子妃的地儿,想必世子妃不会怪罪奴婢吧。” “世子妃也是给世子爷侍过寝的,自然能明白,世子爷在床榻之上向来是个能折腾的。”说到此,玲珑便忍不住低头轻轻笑了起来,脸颊飞红,倒是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只是奴婢不曾想,像世子爷这般冷冷淡淡的人物……”不曾说完,玲珑又一次忍不住羞红了脸。 姜嬛见了,心里头却是泛起了嘀咕。 “世子妃,应当会体谅奴婢吧。”玲珑趁机又问。 姜嬛瞅着玲珑,觉得她应当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吧,还是她原先表现的有些太过软弱,竟然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说话的。 就在姜嬛准备用笔写出来的时候,便瞧见姬以羡从廊下走来,眉眼清淡。 “世子爷。”玲珑娇娇软软的叫了声,姜嬛下意识的敛眉,突然间有些怀念原先那个与姬以羡如出一撤的冷淡人儿。 不过,在见着自个心上人的时候,恐怕很少有姑娘能冷着一张脸吧。 姬以羡进了屋,玲珑顿时就娇笑着从罗汉床上下来,身姿娉婷的走到了姬以羡的身边,不过她却没有敢挨得太紧,更不敢贴上去。 他走向姜嬛,刚一走近,就瞧见了姜嬛似笑非笑的目光。 姬以羡心中倏然烦躁:“都退下。” 玲珑颇有些不敢置信的仰头望向姬以羡,刚准备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就见姬以羡毫不留情的从她的走过,上前拉住了姜嬛的手,语气中是她从未听见过得温柔:“你何时回来的?” 姜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身上,顷刻之间,便听见姬以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何还在这儿?” 玲珑垂眸,掩下了眼中的苦涩,与折枝一同福身离了屋。 刚掩上门,玲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泪,顺着眼角顿然如雨下。 她不明白,昨儿还在床榻之间同她温存的人,为何能在第二日冷淡成这般模样? 屋内,姜嬛重新寻了一个地儿坐着,闭着眼,掩住了一脸的倦怠。 姬以羡自然是挨着她而坐:“我听韩雍说,你早就回来了,为何拖到今日才归家?” “在外办了些事。”姜嬛说道,“再言,我回来晚了,自然也有我回来晚的好处,不是吗?” 姬以羡一听,顿时皱了眉:“能有什么好处?你一回来,做什么说话便这般阴阳怪气的。” “这不是怕打扰了世子爷左拥右抱的美梦嘛。”姜嬛笑。 “满口胡扯。”姬以羡的模样依旧淡淡的,似乎真的不知事一般。 姜嬛侧身,歪着头,眉骨出的那道伤痕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大燕的规矩,按道理通房侍寝,是该赐一碗滑胎药的,可你的情况却不大同一般人家,我如今既然还是世子妃,也就该问问此事,你的打算是什么?” “若是玲珑怀了子嗣,是该留还是去?” 话音刚落,就瞧见姬以羡的眉头顿时就狠狠地拧巴起来,他语气沉冷的打断她:“胡扯什么?我如何会与玲珑扯上关系?” “她不是你通房吗?”姜嬛问。 “不过是个伺候笔墨的丫鬟,我从未纳过通房。”姬以羡说着,语气倏然加重,“更不曾有过什么侍妾这一类,乱七八糟的,你勿要人云亦云。” 姜嬛诧异的挑眉,将头稍稍凑上前:“你大可不必掩饰,我并非那种容不得人的,就算玲珑有了孩子,抬个姨娘,留着便是。” “谁与你说的这些浑话。”姬以羡恶狠狠地又道。 “这事是玲珑亲口与我承认的,难不成还会有假?一个姑娘家,断不会用自己的清白,张口就诬蔑你吧。”姜嬛打着呵欠,将身子缩了回去,“况且,你与玲珑也算是青梅竹马,她做你的姨娘,也不算委屈了你。” 姬以羡已然不悦:“这些日子,我都与韩雍和傅三在一块,极少回牧归院,又如何与别的人,共赴云雨巫山。” 姜嬛诧异的歪着头:“难不成依照你的意思是,昨儿与玲珑欢好的男子,不是你?” 这下姬以羡更没好气:“昨日我在韩雍那,一夜未回,如何与女子欢好?” 姜嬛很认真的想了想:“与男子欢好也未尝不可啊。” “姜嬛。”姬以羡气急败坏的站起来,手指着姜嬛的脸,“你一个姑娘,怎可……怎可……”姬以羡“怎可”了半日,后面的话,却是一句都不曾说出口。 姜嬛微微笑着,将姬以羡的手从他的面前拂开:“世子爷想说什么,我听着便是。” “不过,我若是世子爷您,我就先去处理玲珑这桩事,免得日后多了不必要的麻烦。”姜嬛打着呵欠站了起来,“我还要去给王爷请安,就不和世子爷您多说了。” “告辞。” 纵然是在这般炎热的日头下晒着,书房内总是有种无形的冷气,从脚底徐徐而上,然后将全身都包在其间。 不过这般冷气,对于畏热的姜嬛来说,却算是一剂良药。 被广陵王训完之后,姜嬛还一直在书房都磨磨蹭蹭的,不太愿意出去。 广陵王自书案前抬头:“不愿出去?” “不是。”姜嬛摇头,尔后又扭头有些为难的看了眼院子外,那挂在天边的烈日,果断回身,“不知王爷,可还有什么要事,需要姜嬛去办。” “没什么了。”广陵王将手中的笔给搁在了一旁的砚台上,“只是你需要记住一点,过几日,本王要离开去玉门关一趟,这府中你可要替本王给盯紧了。” 姜嬛抱拳:“属下明白,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出去吧。” 姜嬛转身离开,刚踏出屋子,就能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自己的全身都包裹住,恍惚置身在了蒸笼之中。 走一步,那汗水就能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将自己的衣襟给浸湿。 姜嬛余光有些贪婪的望着书房有些灰暗的一角,迎面就看见夏管事笑呵呵的走来,递了一柄伞给她。 “世子妃。”夏管事将伞往她的面前一递,“世子爷知您怕热,特地嘱托老奴,给世子妃送柄伞来。” 姜嬛接过,含笑俯身。 “老奴知世子妃是能开口说话的,在老奴的面前,世子妃大可不必掩饰,毕竟日后这王府的暗卫,还得靠世子妃调度。” 姜嬛缓缓一笑,也没在遮掩:“夏伯实在是太高看姜嬛了,我不过是侥幸才通过了王爷的试炼,说是要掌管一府暗卫,实在是当不得的。” “世子妃过谦了,这期暗卫的训练中,就属你表现的最为出色,就连王爷私底下也曾夸赞过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夏管事笑,“日后还得多靠世子妃提携了。” 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从屋内传了出来,夏管事朝着她微微一笑,便进了屋,姜嬛站在屋内,还能听见夏管事的声音:“王爷。” 她低头望着手中的伞,在伞面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撑开,顶着烈日走了出去。 掌管一府暗卫? 不过是试探罢了。 回到牧归院的时候,折枝正坐在院子中哭,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的手背不断地抹着眼角,手背也随着她的力道,微微变红。 整个院子,寂静如斯。 姜嬛将伞搁在了檐下的一角,推门而进,就见屋内平复如常,只有姬以羡正坐在焕然一新的罗汉床上,手边正摆着一卷书,墨香隐隐而来。 她反手将门关上:“玲珑了?” “打发出去了。”姬以羡漫不经心的说道,“父亲召你前去,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例行问话罢了。”姜嬛半真半假的抱怨,“不过王爷的要求还真是严格,我这辈子呀,是再也不想去体会第二次。” 072本性难移 姬以羡佯装不懂,依旧低头练着字,大概是他练得太过认真,引得姜嬛也从而衍生出了几分兴趣,伸着头看过去。 其实姬以羡这字写得的确不算好,许多地方转折都特别生硬,一瞧便知是才上手没有多久。 可是这字却也是越来越觉得熟悉,而后姜嬛只恨不得往自己的大腿掐上一把,这明显就是她那日无意之中写出来的字迹,没想到这厮,竟然还在这儿认真的临摹。 姜嬛将鞋履给蹬掉,翻身就上了罗汉床,等她做好之后,便倾身一把将它给抢了过来,在手中揉皱成一团,丢在了姬以羡的脸上:“好端端的,你临摹这些做什么?” “还不是敲你的字写的漂亮,也想临摹临摹。”姬以羡嘴角慢慢的勾起了一丝半点的笑,他用笔尖蘸了蘸墨,又准备重新提笔的时候,就一把被姜嬛给抢了去。 姬以羡瞧她,就像是在瞧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好好地,又在和我闹什么了?” “你还未回答我,玲珑你将她打发去哪里了?”姜嬛挑眉。 姬以羡喟叹,将手收好,身子坐的笔直:“不知情还以为,你有多良善大度了。” 姜嬛看他,就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打发出府了。”姬以羡淡淡道,“我院子中不需要手脚不干净的丫头。” “人家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爬个床而已,你至于吗?”姜嬛又道,用手托着脸,突然就笑了笑,“说真,那一夜真的不是你?” “其实是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毕竟放在院子中,总比瞧着你养外室强。” “姜嬛。”姬以羡开口,容色清淡的厉害,“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不太明白什么叫养外室,你这是在提醒我,应该好好深入大秦,去查查你的身世吗?” 姜嬛耸耸肩:“你若是愿意,我自然也是不会阻拦的,你该知道,我比你更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有什么会在这里。” 姬以羡挑眉:“真愿如你所言。” “不过,你瞧着我这字迹,可像你?”姬以羡用下颌指了指被姜嬛攥在手中的纸团,“不如请夫人指教指教。” 姜嬛轻笑:“大概你忘了,这不过是我随手写出来的而已,又如何教夫君了。” “一段时日不见,你真是越发的谦逊了。”姬以羡也不强人所难,见着姜嬛拒绝,自个就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蘸墨,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 姜嬛漫不经心的又打量了几眼,心下微惊。 原以为这大燕有一个过目不忘的傅燕然已经算不错了,谁知道竟然还有一个姬以羡。姜嬛慢慢的垂眸,敛下了自己有些唐突的目光,也掩去了心中的一片杀意。 等着傍晚的时候,外头便有侍女前来传话,说是林氏请她过府用膳。 姜嬛转头看了正靠在罗汉床上小憩的人一眼,起身,让琴儿给她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便带着折枝一同去了。 不知何故林氏张罗了一桌的山珍海味,姜嬛刚进门一瞧着,下意识的觉得这大概又是一场鸿门宴。 瞧着她来,姬宝儿倒是挺殷勤的跑了上来,挽住了她的手:“嫂嫂可终于来了,我与娘亲可已经等嫂嫂许久了。” 姜嬛含笑着低头,对着林氏福身。 “来了便好,这些日子听闻你在牢中,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林氏招呼着两人,将她拉近,“你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在那儿呆这般久的。” 林氏笑,“其实,你被抓进牢中的时候,我也曾去劝过王爷,可王爷一意孤行,不肯听我的话,还真是委屈你了,不过,王爷肯将你放出来,说明他是认可你在府中的地位,你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因祸得福了。” “你说,是吧?” 姜嬛再次福身,一脸的诚恳,完全就是您说啥是啥的样。 而林氏最喜欢的便是姜嬛这般温顺的性子,林氏拉住了姜嬛的手,放在手中摸了摸:“不过一月有余不曾见,你的手便已粗粝成这般,许是牢中太过辛苦了吧。” 姜嬛继续微笑,牢中那是太过辛苦吗?根本就不是人能呆的好吗? “娘亲,现在已经这般晚了,不如我们先用膳吧,免得嫂嫂饿了,再言嫂嫂今儿才回府,大哥那想必也着急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来日方长嘛。”姬宝儿拉着姜嬛的手撒娇。 姜嬛不动如风的站在那,眼中含笑。 “也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来日方长,如今你才回来,自当与临渊多亲近亲近的。”林氏道,“临渊如今也不小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孩子了?” 姜嬛更加羞怯的低头。 林氏捂着嘴笑:“你这孩子,倒还害羞上了。” “我听说你们院子中,有一个丫头趁着你不在,爬了临渊了床,可有此事?”林氏又问。 姜嬛在脑中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沉默着点头,眼角边的笑意,也尽数都消散下去。 林氏拉着她坐到了桌子边上:“嬛嬛,你听我说,男子有几个通房是很正常的事,况且玲珑本就是临渊的母亲留给他的通房,又何必在意了。” “你若是担心玲珑会与你争宠,那你便将折枝献上去,你别瞧这丫头瞧着安安静静的,可她这种身段,恰恰是男子最喜爱的,到时候若是折枝有孕,可抱到你膝下当做嫡子来养,你觉得如何?” 姜嬛瞧了折枝一眼,浅笑着颔首,算是应承了林氏话中的意思。 正站在身后伺候姜嬛的折枝,感激的朝林氏一笑,而后便是一脸春风得意的低了低头。 其实有时候姜嬛还挺弄不懂这些小姑娘心中到底是在想什么的,王爷和林氏前后塞进来的姑娘还少吗?可有哪一个,是平安的活到如今的? 当然,她可以算是一个例外。 况且不说那几个,就说打小伺候姬以羡的玲珑,还不是说发卖就发卖了,那人都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又何况她们这种半路被塞进来的, 姬以羡他的心啊,就是石头做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吃完,林氏挥挥手,就见姬宝儿提着裙摆跑进了内屋,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个锦盒来,她小心翼翼的捧到了姜嬛的面前,嬉笑道:“嫂嫂你快瞧瞧,这事娘亲特地给你的。” 姜嬛心中顿时就戒备起来,她笑着将锦盒给拿到了面前,将那纽扣给扭开,就瞧见锦盒中,放着一个小瓷瓶,和她初到这里时,林氏给她的那个瓶子真的是何其相似。 姜嬛伸手摸上那个瓶子的一瞬,就听见林氏的声音徐徐响起:“我听见折枝说,上次给你的这个,已经吃完了,便又托人寻来。” “临渊这孩子的身子不好,你作为他的妻子,可要多多费心才是。” 瓶身冰凉,握在掌心中凉意阵阵。 姜嬛浅笑着将瓶子放进了袖子中,颔首。 “饭也吃了,你也该回了,可千万不要让临渊等得太久了。”林氏说着,掩面一笑,“毕竟你们也算是新婚燕尔,我竟然因为心急就这般将你给教了出来,回去之后,可得好生向临渊解释解释。” 折枝扶着姜嬛起身,夜风穿堂而来。 姜嬛恭谨的福身与折枝一同退下。 夜风徐徐拂面而来,将白日的暑气消退,转而带上了几分初春时的凉意。 折枝亦步亦趋的跟在姜嬛的身后,等着快走到院子的时候,姜嬛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檐下挂着的灯笼。 在风中一晃一晃的,就连红色的流光也随之逶迤到了地面。 “世子妃。”折枝不解的轻唤。 姜嬛盯了一会儿,慢慢的摇头,随着折枝一同进了院子,就在她踏上石阶,准备进屋的时候,折枝却小声的开了口:“世子妃。” 姜嬛脚步一顿,回身,一双眼清凌凌的瞧着她。 折枝的身子不自觉的一颤,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惶惶不安的低头,又唤了一声:“世子妃。” 见着这人久久没有说话,折枝这才想起自个主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随即胆子又大了一些:“先前夫人说……” 夜色正浓,她又背光而站,嗤笑隐在面纱之下,无人瞧见。 折枝还以为姜嬛是默认了她说的这话,当即有了些底气,声音又大了一些:“先前夫人说,让世子妃您安排奴婢侍寝的。” “奴婢知道这般说有些唐突,可如今世子爷已经到了弱冠之年,长安城别家的公子,到了世子爷这个年纪,别说已有了子嗣,后院也有了好几位姨娘,如今世子爷后院空置,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不会说世子爷,只会议论世子妃,您没有容人之量,也无妇人之德。” 姜嬛笑着垂眼,那目光直勾勾的瞧着折枝,倒让她觉得一阵心神恍惚。 脚步声从屋子里渐渐响起,在折枝的目光中,就瞧见原本紧掩着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男子从里面缓步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了姜嬛的肩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073贪杯,花酒 夜色深深,檐角灯笼轻晃。 笼中的烛光晃荡在了姜嬛的脸上,明明灭灭,衬着她的双眸,泛起了阵阵冷意,折枝仰头瞧着,陡然之间心海激荡,一股一股的寒气从心底涌上,双腿一软,她几乎都要跌坐在地面之上。 姜嬛朝她伸出了手,折枝手颤着刚准备搭上去,姬以羡却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搭在了她的手中。 姬以羡的手带着凉意,宛若初春深夜的凉风,刚一搭上,姜嬛身子就不由打了一个颤栗,她回头看他,就见姬以羡眼角泛笑,那笑是一丝一丝的绕上去,就像是一条毒蛇,在瞬间就绕上了她的脖子。 折枝往后退了几步,迅速跪下:“奴婢不曾和世子妃说什么,不过是些家常话,若是世子爷想听,不妨让世子妃写给您看。” 姬以羡捏了捏她的手:“是吗?” 姜嬛的目光慢悠悠的落在了折枝的面前,在她惶恐不已的目光下,姜嬛这才点头。姬以羡冷笑着用余光瞧了姜嬛一眼,手上稍一用力,便轻而易举扯着她的手进了屋,等着两人一同进去之后,门便在折枝的面前落下,然后里面传来了木栓的响动的声音。 瞧着眼前紧闭着的屋门,不知何故折枝竟然觉得此刻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轻松,好像刚才与世子妃所言之事,便统统化作尘土,不作数了一般。 直到她等着屋内的烛火依次亮起,两人的剪影静静的投射在了窗上,折枝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屋。 屋内,姬以羡拉着姜嬛的手,一直走到罗汉床边后,才慢慢松开。 姜嬛手脚利落的一下子就蹬掉鞋履翻身坐到了床榻之上,她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颌,漫不经心的抬眼打量着正站在床榻边上的人,恹恹的开口:“你怎么突然出去了?” 姬以羡的手指压在桌边上,眉眼沉冷:“我若是不出去,你打算怎么办?那些话,你打算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说着,他嗤笑一声:“我早就说过,折枝这丫头留着就只是一个祸害,你怎么就是不信了?” “你先前对付朝雨的时候,可没有这般犹豫。” 姜嬛想了想,倏然莞尔一笑:“折枝那模样生的这般好,我可是舍不得,世子爷,难不成你舍得?” “红颜枯骨,不过刹那,皮相罢了,又有何舍不得。”姬以羡说这话时,实在是太过清淡,清淡到她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有几分真心还是几分假意。 姜嬛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和他有过多的纠扯,她沉默的伸手在袖子中掏了掏,没一会儿,便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摸出来,摆在了他的面前,扬着下颌说道:“这是林氏给我的。” 姬以羡捏起了茶盏,就连着一份余光都没有留给她:“林氏,又是个什么玩意。” “你身边有韩雍相助,不会不知道林氏给你的到底是个什么要命的玩意吧。”姜嬛又道,“说起来,那次你与傅公子被一群人逼至林中,是不是……林氏动的手?” 姬以羡眼睫毛颤了颤:“何以见得。” “算不得什么何以见得,不过是凭空揣测罢了。”姜嬛说道,“毕竟那些人武功,实在是有些捉急,明明你一人对付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姬以羡,你到底是在防备什么?”姜嬛冷笑着仰头,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明亮的惊人,似乎要看穿姬以羡,直达他的心底一般,“你父亲?傅燕然?还是你连自己都要防备着。” 姬以羡伸手捂上了她的双眼:“有时候,别自作聪明。” “姜嬛,你知道我什么会将你留下吗?” 姜嬛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其平淡的在她的耳边响起:“为什么。” “因为,你这双眼,着实生的太美,美到我都不忍心将它给破坏掉,可是姜嬛……”姬以羡的手掌心中,奇异的透出了几分热气来,“不忍心也只是暂时的,因为现在你的这双眼睛,让我感觉到了危险。” “对于一切不可预知,不可掌控的东西,我不会想方设想的将它稳定在原地,我只会选择更加简单的一种方式,明白吗?” 黑暗在瞬间侵袭。 呼吸声也在顷刻间从急促又转为平稳。 从指缝间依旧能窥见外面烛影惶惶,男子清淡却又狠戾声音,以及那张无可挑剔的面容,在灯花下,又是何等的绝色。 姜嬛平静的拂掉了搁在她眼睛上的手:“我明白。” “从一开始我想要的,不过是一条生路而已,至于其他,我没有任何的想要去探究的想法,换而言之,你想如何与我从来都并无关系。”姜嬛语气说得极慢,也极其认真。 姬以羡似乎极其满意她的这种识时务,当即也不再为难她,收了手:“我与你所言,你记好便是,林氏那,也麻烦你多担待一些。” “担待没问题,好处是什么。”姜嬛挪动了一下身子,提了一个建议,“不如咱们明码标价如何?” 两人隔着烛影遥遥相望。 半响,姬以羡轻言浅笑:“我回长安之日,便是你归家之时。” 茶楼。 人声鼎沸之所。 玉祁点了一壶碧螺春,茶香味浓,随着冒出的热气滚滚而上,他一只手拿着茶盏,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一下没一下子的敲着,远处说书先生的声音,也从远极近。 响的极慢。 还带着回音。 而她面前的这人,已经接连喝了几壶桃花酿。 虽说肃州的桃花酿比不得江南那边的味醇,桃花香味浓,但酒劲却是十分绵长,比之大漠草原上的烈酒,也是过之不及。 瞧着那人手边的一壶酒又要空了,玉祁不得不伸手将她的酒壶给抢了过来,晃荡一下,果然立马就要见底。 玉祁挑眉:“我记得你不善饮酒。” “谁告诉你,我不善饮酒的。”姜嬛用手支着头,笑盈盈的瞧着玉祁,那一双眸子中,似在刹那晕染上了无边的春色,就连这世间的大好的锦绣河山,万千灵秀,都尽付在了她的那一双眉眼之间。 玉祁捏着酒壶:“从韩雍那探听来的。” “我倒是不知,你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好了。”姜嬛捂着嘴,打了一个酒嗝,双眼眯了起来,像一只狐狸般,不过那眼都快成了月牙状。 玉祁无奈:“你真的醉了。” “醉了也就醉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姜嬛笑,抿着嘴,尔后伸出舌头在嘴角边上舔了一舔。 她的确是不善饮酒,可没说她不喜饮酒。 她垂着眉眼一笑,宛若春风逶迤而来。 玉祁无奈的捂着额头,小声道:“沈梨,你这个么破烂习惯,到底是谁交给你的?难道你不知道,沈家姑娘在外,都是禁止饮酒的吗?” 沈家人的酒品都不错,但酒品不错归不错,可都不怎么擅酒。 酒劲已经上来,她抽噎着抱着自己的双臂,可怜兮兮的将下颌抵在了手背上,如今整个人已经微微醉:“知道,可我就是爱喝。” “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娘亲和爹爹还有哥哥他们都爱管着我,将府中的酒给藏着,不让我碰,只有卫砚哥哥疼我,会带我悄悄出府,给我酒吃。” 玉祁将名字给记下,又问道:“卫砚带你去哪吃酒?” 若是刚才她醉了三分,如今便是醉了七八分,她含糊了一阵子后,才一字一字慢慢的给吐出来:“很多地方,不过我最爱的还是卫砚哥哥带我去吃花酒,那的姑娘可好看了。” 花酒? 玉祁挑眉,随即手中便传来了“啪”的一声。 他低头,却见自己的手中的茶盏被自己给捏的粉碎。 玉祁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的汇聚起来,乌云压顶,浓的宛若一团墨般。 卫砚?花酒? 很好,很好。 玉祁咬牙,忍着,又去问:“你们平常都爱上那去喝花酒?” “去哪?”姜嬛可怜兮兮的抽噎了一下鼻子,“很多地儿,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无颜楼,因为里面的织锦姑娘,生的委实太好,我一直都想将她给拐回家去,给我当嫂嫂。” “可沈家家风严谨,就算织锦姑娘是个清官,沈家还是不会接纳她。”说着,姜嬛便觉得十分委屈了,当即嘴角一抿,闭着眼就开始碎碎念起来。 说的内容,翻来覆去也无非就是几个。 织锦姑娘性子好。 织锦姑娘模样好。 织锦姑娘哪哪都好。 玉祁听了,轻挑着眉眼:“我且再问你。” “嗯。” “你之所以没有立刻在姬以羡给解决掉,是不是也因为姬以羡模样生的不错?”玉祁的声音放得十分平缓,带着几分诱哄。 没一会儿,姜嬛便又答道:“我才不是这般肤浅的人……”说着,停顿了一下,难得的扭捏起来,“虽然,也有几分这个原因。” 玉祁冷笑,伸手过去捏住了她的鼻子:“你这个丫头,年纪小小的,便知道什么知年少而慕艾吗?”末了,玉祁没忍住,又骂了一句,“你这个混账玩意。” 074醋意隐隐 而被骂作混账玩意的人,正枕着自己的手臂兀自睡得香甜。 玉祁从一旁抽了一支筷子出来,而后对着姜嬛脸颊上的肉戳了一戳,他稍稍使了一些劲,他瞧着他下手的那块地儿,都被筷子给戳出一块红印子,可那人依旧没有半分醒来的趋势。 玉祁丝毫不觉得自己下手也忒重了些,只觉得姑娘家的脸颊软乎乎的,可真是好玩。 就在玉祁玩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就感觉有一片乌云压低而来,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手中一空,低头一看,手中是空空如也。 玉祁不悦的压着眉抬头看去,就见木桌边上,正站着两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与他相比起来,他的这张脸真的可谓是平庸至极。 他扫了眼,便改用手支着下颌,眼角微微上挑,平庸至极的面容陡然衍生出一种绮丽来:“两位有事?” 姬以羡将从玉祁手中抽出来的筷子轻轻一捏,那筷子便从中折断,他低头瞧他:“很好玩?” “你想听实话吗?”玉祁耸耸肩,刚准备起身换个位置,就被韩雍笑着用手压住了他的肩膀,玉祁挑眉还未曾说话,就见姬以羡已经在姜嬛的身边坐下,并将人小心翼翼的搂在了怀中,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青竹香味,一缕一缕的绕进了她的鼻中。 原本睡得正香的人,却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眼,声音有一种说不出娇软:“姬以羡?” “嗯。”姬以羡安顺着她的头发,“我在。” 姜嬛嗯了声,整个人扭动了一下,又往姬以羡的肩膀上蹭了蹭,这才闭眼又睡了过去,完全是一副依赖的模样。 坐在对面的玉祁浅笑着摸着手边已经被她捏碎的茶盏碎片,一个没注意又被划到了手,血流出来,和茶水混淆在了一起。 玉祁道:“你们感情似乎不错。” “尚可。”姬以羡敷衍着,伸手调整了一下倚着她肩膀的姜嬛的位置,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玉祁,“想来,沈公子应当不知道这是拙荆,她酒量不算好,日后公子见着了,可得帮着临渊劝上一二。” “毕竟喝酒伤身,沈公子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玉祁自然也是跟着微微一笑:“世子爷说得有理,这次是沈某唐突了,还以为尊夫人的酒量不错了。” “一杯倒,哪有什么酒量。”姬以羡敷衍后,又耐着性子和玉祁周旋了几句之后,便将人打横抱起,随着韩雍一同走了。 小二还不曾来收拾桌面上的一摊乱子。 茶水也不知顺着那木桌边往地面上流了多久,还混着一些血色。 玉祁自顾自的又给自己的倒了一盏茶,茶水热气氤氲,玉祁拿起,一饮而尽。 眼中,似有暗潮涌动。 因为背着一个醉鬼,姬以羡也不会直接回府,便将人给背到了济世堂来放着醒酒。 韩雍摸着刚刚被姜嬛那丫头给踢得小腿,龇牙咧嘴吩咐药童下去熬了一碗加了黄连的醒酒汤。 他扶着小几,在面前的蒲团上坐下来:“你还别说,这丫头的劲道可真不小。” “不过,为什么……”韩雍看着正睡得昏昏成成的人,“你就没事,我就要挨上这么一踢?” 姬以羡将人的头慢慢的移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枕着,自己则将身子靠在了冷冰冰的墙面上:“这些日子,我与她同床共枕,朝夕共处,你凭什么以为,她会不认得我。” 韩雍略一思考,觉得好像这么一个理,当即也不在纠结此事,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手上医术来。 屋内寂静无声,直到药童将熬好的醒酒汤端来。 刚凑近,姬以羡就闻见了一股苦味,正从醒酒汤中传来,他敛眉:“我要的是醒酒汤,不是这玩意。” “独家秘方,从不外传。”韩雍说的是信誓旦旦的,那眼神也是真诚的不得了。 可这套说辞,骗骗其他人倒是不错,可换成了自幼便在服食汤药的姬以羡来说。他鼻子一嗅,便知里面到底都掺和了什么玩意。 姬以羡一只手笼在姜嬛的肩上,另一只手则放在了桌边上,食指有条不紊的轻轻地敲着:“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醒酒汤里需要加黄连。” “韩雍,你觉得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 韩雍沉默了片刻之后,讨好一笑:“大概是药童弄错了,弄错了。” “不过……”韩雍有些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这玩意当醒酒汤,药效也是绝对不错的!我保证,她刚喝下去,下一刻就能醒了!” 姬以羡冷笑一声,不容置疑的说道:“我要醒酒汤。” 韩雍眨眨眼,突然拍着桌子起身,气得在原地打转:“好好好,不就是醒酒汤吗?给你给你!”说着,韩雍提高了声音,“去熬碗醒酒汤来!” 话音落定,就见门扉被人从外推开,先前送药的小药童支了一个头进来,十分天真的挠头:“那这次还要加黄连吗?” 韩雍面色一僵,随手抡起身旁的一个蒲团,就朝那药童扔去:“放什么黄连!我让你煮一碗醒酒汤,又不是熬药!” 药童委屈的撇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韩雍的眼神给吓退,哆哆嗦嗦的立马跑了出去。 姬以羡冷眼瞧着面前还冒着热气,黑乎乎一团的醒酒汤,将它往韩雍那推了推:“刚才你也喝了些酒,自然这是醒酒汤,不如你将就些先喝了吧。” 韩雍面色僵硬,指了指桌面上的那碗汤,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我?喝了?” “你不是说,这是醒酒汤吗?”姬以羡冷笑,“独家秘方,从不外传。” 韩雍想也不想,直接一句话就抛了出去:“我随意胡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姬以羡的脸色更是又冷了下来:“你既然是胡扯的,就敢喂给姜嬛?你自个都不敢喝得玩意,你凭什么要别人喝。” 韩雍诧异的望着他:“你别是烧糊涂了吧!” 姬以羡面色依旧不佳:“我清醒得很。” “既然清醒,那我要给姜嬛喂什么,你这么关心做什么?临渊,你是不是忘了,你前些日子才和我说的话。”韩雍也难得正经了一次,正经起来,他眉眼的疏狂收敛了不少,但却凸显出了几分艳色来。 姬以羡正玩着她散在肩上的头发的手指一顿:“只是觉得,你这次有些过分了。” “哪里过分?”韩雍冷笑着,将醒酒汤往他的面前一推,“你不是就想让她死吗?那日你说是误闯那个树林,本意也不过是想要去杀了她吗?” “为什么,她会活着出来?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韩雍眼神锐利,“临渊,咱们两人到底是谁比较过分。” 姬以羡按在姜嬛肩上的手指,倏然之间就像是碰见什么似的,一下子就收了回来,可就算是收回来,手指却依旧还是僵硬在了半空中,无法前进半分,也无法退后半分。 就在这么一个僵持不下的时候,先前离开的药童,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先生,醒酒汤已经熬好了。” 韩雍脸上的正经再刹那悉数消散,又变成原先玩世不恭的样,他指了指姬以羡那,轻笑:“给那位公子端过去。” “是。” 姬以羡端着那碗掺杂了蜂蜜的醒酒汤,只觉得重若千斤,端着的时候,那手腕都使不上力,只能一直往下面沉着。 韩雍笑呵呵的支着扇子笑道:“若是世子爷手抖,韩某人倒是可以代劳,反正这种喂人汤药的事,韩某人也做的够多了,不过是一只手掐着她的两颊,一只手端着碗,直接就灌下去了。”一边说着,韩雍一边还比划了一下动作。 这般瞧着,还真是觉得,简单不少。 可……姬以羡望着自己起了一层茧的指腹,磨蹭了半日之后,还是决定听之不闻,视之不见。 他将人抱着,按在怀中,又找药童要了一个小勺,一口一口的慢慢喂着。 等着他喂完,一抬头就瞧见了韩雍讥讽的笑容。 可姬以羡什么没见过,更何况只是这般的小事,当即就直接将他给忽略了过去。 “我说,你这般口是心非的不累吗?”韩雍翻了一白眼,手按在桌面上,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道才控制住,没有直接将面前的碗,给砸在姬以羡的脸上,“你若是真是喜欢的紧,我有的是办法,叫她一辈子就想不起,她是谁。” “所以,你担心的事,并不存在。” 姬以羡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安安静静的瞧着她的睡颜。 安宁恬淡,眉眼如画。 骄阳烈烈。 那日光晃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可等着她好不容易适应之后睁开,面前的场景却是骤然一换。原先的数十里绵延不绝的树林幻化成了亭台楼阙,画阁雕梁,还有一扇垂花门和抄手游廊。 春光暖洋洋的倾洒而下,打在了白墙黛瓦之上。 假山旁的一处池塘之中,一汪碧水却不知何故,染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她从树下跳下来,瞧见,顿时腿脚一软,就跌在了池塘边上,手腕正好磕着池子边的尖锐的石头上,血从她细白的手腕上破出,也顺势流进了池塘之中,将那池池水,又染红了不少。 就在她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铮铮刀剑声。 她惊愕之下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正提着一个人头,冷笑着站在她的面前,刀剑还在滴血,她慢慢的顺着那头朝上看去…… 顿然,惊叫出声。 075心悸 ——不要。 姜嬛尖叫着从姬以羡的腿上爬起来,一张脸苍白如纸不说,额上摸过去也是一片冷汗,她将手指摊开,放在眼前,手心里也是汗涔涔的,掌纹肆意的穿插在掌心间,一眼瞧过去,十分杂乱。 韩雍自墨香抬头,好奇的探过一个身子看过去,窥见,直摇着头,叹息:“瞧你这个掌纹命理,注定这一生命途多舛,颠沛流离。” 韩雍不瞧姬以羡难看的脸色,下了最后的定论,“是孤寡之相。” “一派胡言,乱说什么。”姬以羡轻声呵斥。 韩雍却不理他,反而是伸手极为轻佻的握住了姜嬛的手指,细一如既往地与她嬉笑:“可是梦魇了?” 姜嬛的眼珠子稍稍转动了一下,尔后整个人立马就蜷曲起来,用手捂住了脸。 别说韩雍,就连姬以羡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了吓一跳,姬以羡握着她肩膀的力道稍微松散了几分,才道:“你是梦见什么了?” 在瞬间蔓延而上的黑暗,将姜嬛的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可就这么几分安定,却在姬以羡开口的身后,骤然烟消云散。 她身子哆嗦着,强迫自己在瞬间冷静下来,一一的将梦中的景象给回想起来。 她甚至是不明白,为何自己偏偏做了这般的梦,就像是上天再给她预警一样。 梦中,她看见姬以羡穿着一身盔甲,提着她父亲的人头,一步一步的提着剑朝她毕竟,那颜色很浅的眸子中,压着一片滚滚乌云,还有嗜杀…… 她,姬以羡。 沈家,姬家。 若是在以前,她尚可安慰自己,这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可而今,当她越来越了解姬以羡之后,她不敢再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姬以羡明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从来都不是什么无害之人。 露在外面的手指节开始慢慢泛白。 姬以羡伸手覆了上去,语气是他从不曾听过的温柔:“姜嬛,你到底怎么了?” 听着声音,姜嬛恍然抬头,瞧着近在眼前的人,可她却悲哀的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而她的眸光也比原先更加清亮。 清亮到她的眸子中,满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透过她的眼,看着自己的担忧的目光,还有心底不可遏制升起的心悸。 慌乱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是梦魇?” 她瞧他,倏然伸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袖,她想问他很多事,可临到嘴边却是一句都不曾问出口。 末了,她揪着他衣袖的手指,渐渐地一点点的松开,又换上了另一副清淡的神色:“我怎么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吗?”姬以羡近乎小心翼翼的问道。 姜嬛深吸了一口气:“我记得,我应该是在茶楼中吃酒。”说完,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又不慌不忙的补充了一句,“和阿祁。” 姬以羡也说不出此刻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情绪,他搭在她手臂的手指,也渐渐地收拢:“也难为你醉得这般厉害,也还记得事。” “我记性一向不错。”姜嬛忽略掉他口中的嘲讽,整个人垂着头坐在那,墨色氤氲了她的眼角,却无一人瞧见。 韩雍在一旁补充道:“我同临渊去茶楼叙旧,谁知道竟然遇见了你同一个男子在那喝得酩酊大醉,所以临渊便将你带回了济世堂,刚才还给你灌了醒酒汤。” “不过姜嬛,就你这般酒量,还敢同人出去喝酒作乐?”韩雍挤眉弄眼的嘲笑,“我说你这个丫头的心还真是大。” “他说话挺有趣的,就随意聊了几句。”姜嬛解释道,“只是不承想,自己的酒量竟然这般浅,几杯酒就醉了。” “这以后可不就知道了。”韩雍笑,“不过日后你还是少吃些酒吧,毕竟不是每次,临渊都能遇见你的。” 姜嬛故作镇定的拢了拢身后的长发:“我知道,日后不会了。” 她也是难得的放纵。 一想着,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肃州,离开大燕,这个心就控制不了的,有些飘飘然的,再加上沈家人都比较好酒,遇见这般开心的事,那不是唯有喝酒作乐吗? 姜嬛掩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笑意平缓的抬首:“韩大夫,不知我们以前说的话可还作数?” 韩雍挑眉,十分不解的看着姜嬛:“什么事?” “你为我治脸的事。”姜嬛笑,“你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如何?” 韩雍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在姜嬛隐隐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点头:“自然可以。” 因脸上的伤,有了些时日,最简单的方法,便只有将她脸上的重新一一用刀子划开,然后重新上药,方可祛疤,让她的脸恢复原先的平整嫩滑。 只是在痊愈的伤口上,重新用刀子剖开,这方法无疑会让承受者产生莫大的痛楚,是以极少会有人愿意用这般的方法疗伤怯除痕迹。 姜嬛平静的躺在那,一双眼冷冷清清的睁着。 刀尖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寒光刺进了她的眼中。 姬以羡塞了一块软木过去:“这样做会很痛的,要不你咬着它吧,也能减少几分痛意。” “谢谢。”姜嬛也不硬抗,很自然的将软木接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咬在了唇齿之间的位置。 韩雍在她的身边寻了一个地方坐下,不断地用刀子在她的脸上比划,十分郑重地叮嘱:“一会儿,我朝你下刀子,你可不要出手打我。” 在韩雍戏谑的目光下,姜嬛点了点头。 韩雍握着刀子,又在姜嬛的眼前晃了晃,这才笑眯眯的转头对着姬以羡说道:“要不,还是你来?” “毕竟有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后面虎视眈眈的,我怕一个没注意,就划错了地,到时候你们俩还不得合伙将我给揍一顿。” 姬以羡手指头动了动,可没一会儿还是拒绝了韩雍的提议。 被拒绝的韩雍却没有半分生气,反而还是笑眯眯的,开始钳着姜嬛的下颌动手。 韩雍用的力度不大,对姜嬛来说,还算是在一个能忍的范围。他一边将那些愈合的伤疤重新划开,一边去看姜嬛的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什么感情都没有,漠然的好像他在花的是别的东西,而并非她的这一张脸。 思至此,韩雍也起了一个心眼。 在他动手划开下一道伤口的时候,韩雍稍稍用了几分力,不过也只是三四分而已,他可没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正瞪着一双眼时刻的看着他。 虽说只有三四分的力气,放在寻常人的身上,也足够她们痛上一会儿。 可这几分力气,放在姜嬛那却是无关痛痒。 毕竟这份力气和她在牢中被广陵王用鞭子抽打的时候,那力道可是十成十的,和这个一比,实实在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瞧着她依旧没有半分的动容,韩雍如今倒是有了几分拿捏不准,他悄悄地回头去看姬以羡,果然瞧见他如今的脸色,简直是难看的要死。 韩雍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失误失误。” 姜嬛平静的将软木从口中拿了出来:“无事,继续吧。” 她这么一开口,脸上的血更快的就涌进了她的嘴里,满嘴都是血腥味,令她作呕。 韩雍道:“再忍忍,忍忍就好。” 等着韩雍出了一头汗的时候,他才终于将她脸上的伤口全部都用到给划开,不单姜嬛满脸都是血,就连韩雍的双手也都沾满了血。 他转身将汗巾从水中捞起来,将她脸上的血给擦干净后,这才开始上药,然后用东西将她整个脸都给包了起来。 而姬以羡的目光,也从姜嬛的脸上转移到了那个铜盆之中。 一盆的清水,如今已经全部变成了血水,红艳艳的。虽是知道,这不过是治伤,可他心中也不知为何闷得厉害,也心慌得紧。 他背转过身,用手捂住了心口。 韩雍忙活了一下午,等他彻底弄好之后,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他一边叹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我却只能在这里独对你们这两张不知看过了多久的脸,可悲可叹啊。” 姜嬛翻身从榻上坐起来,接过了姬以羡递过来的铜镜,瞧上了一眼,便出屋子寻了一个地儿,将口中的血全部都给吐了出来。 姬以羡一撩袍子,将茶水从韩雍的手中抢过来,也跟着出了屋。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漱漱口。” 姜嬛毫不犹豫的接过,仰头将茶全部含在嘴里,然后吐出来,如此反复了七八遍,她这才觉得嘴中的血腥味淡了些。 她刚起身,就听见韩雍痛心疾首的声音:“你们两个真的是暴遣天物,你们知道你们用来漱口的那个茶是什么吗?” “这茶冷掉了我都不舍得倒了换新的,你们竟然拿去漱口,天呐!”韩雍捂着自己的心口蹲下身来,只恨不得再用什么东西熏熏眼睛,然后用手背抹着泪,然后在哭诉着指责他们。 姜嬛想了想那茶的余味,十分随意的开口:“这不就是云雾茶吗?” 韩雍轻轻挑眉,又恢复了先前嬉皮笑脸的脸:“姜嬛,你知道云雾茶?” “知道。”姜嬛自然而然的接口,可这才刚说出口,她脸色却是蓦然一变,没在开口。 倒是韩雍极其自然的补充道:“云雾茶便是衡山茶,只因生长了衡山,所以故名衡山茶,担忧因为其形状独特,加之生长之地,终年被云雾缭绕,是以又叫云雾茶。” “不过云雾茶,可是大秦的贡茶,姜嬛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云雾茶的。” 076追问 姜嬛心下带了几分惶然,可还不等她开口辩解,倒是姬以羡替她说了话:“你的云雾茶都是我给你的,你觉得姜嬛为什么会不知道?” 听见他的说辞,姜嬛心头不但没有半分轻松,反而多了几分紧张感。 她的记性一向不错,她可从不曾知道,姬以羡的院子中竟然有云雾茶这种玩意。 韩雍扯着嘴角一笑:“你一向都不太爱喝云雾茶,你说云雾茶过于香了些,你更爱那种苦一些,涩一点的茶,怎么还留有云雾茶在府中?” “虽不太喜欢,但偶尔换换口味还不错。”姬以羡又道,轻巧的便将韩雍的话给拨了回去。 韩雍倚着门,长身玉立,月下他的眉眼显得更加精致:“如此,也就罢了。” “时候不早,我也就不留客了。”韩雍笑,“临渊,你明儿在过来一趟,我有要事与你相商,不过姜嬛,你就好好地留在府内养病吧,这些日子你实在是不宜外出走动。” “半个月之后,你脸上的那玩意便能拆掉了。” “多谢。”姜嬛垂首福身,难得的柔顺,也没了平日的咄咄逼人和冷淡。 姬以羡朝着韩雍略一颔首之后,便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一路无言。 长夜烛火寂静。 直到回了屋,洗漱沐浴之后躺在了床榻之上,姜嬛才摸着脸上缠着白布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帮我?” 姬以羡亦是平躺在床面上:“顺手而已。” 对于姬以羡的说辞,姜嬛是一个字眼都不会信,她闭着眼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姬以羡喟叹:“我若是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又安静了半日,姜嬛才幽幽道:“或许。” 姬以羡嘴角微微的抿着,思虑了半日便道:“其实你还是留存了几分记忆的,对吗?” “我不说你,百分之百的记着全部,但多少你还是能记得事的。”姬以羡说出的声音,有几分虚无缥缈,“要不然,你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可以掩藏着自己,这可不像一个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人,能做出的事。” “其实,你如今有没有记忆对我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罢了。所以,你的身子不用绷的这般紧。” 姜嬛垂着眉眼想了许久:“你是多久发现的?或者,你是多久想通的。” “大概是你和陌锁离在被我父亲提去训练的时候,我只想通了一些,直到今日,你无意说出云雾茶的时候。”姬以羡道,“云雾茶,在大秦可是贡茶,我托着穆家弄来,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又何况你。” “我弄来的云雾茶如数给了韩雍,是以你来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云雾茶,既然没有机会,若是如何知道的?”姬以羡的眸子寒凉如深渊,“当时你嘴里还混着血水,味道相冲,若非经常喝云雾茶之人,哪里能这般快的辨认。况且,你说云雾茶的时候,那语气太过随意,就好像你所说的,也不过是寻常的一样物什而已。” “如此,方起了疑心。” 屋内的烛火已经熄了,再加上帷帐这么一拉,床里就连一丁点光亮都没有。 他看不清她如今的模样,她亦然。 姜嬛的嘴角略微弯着:“那你如今能猜到我是什么身份吗?” 姬以羡也说不出如今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大秦权贵之女,至于其他的,还需等我在一一盘查。” “不过,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份,为何不回去?” 姜嬛笑:“高门大户,总有一些龌蹉之事,我如今尚缺了几分记忆,我怕回去之后,又被人给弄晕,然后不知道转卖到什么地方来。” 听此,姬以羡只是淡淡一笑:“果然如此。” “嗯?” “这才是你一直不肯回去,要呆在这里装疯卖傻的原因吧。”姬以羡说道,“像你这般出身的姑娘,不管是外出还是在府中,必定是前呼后拥,极讲究排场,就在如斯的情况之下,你都还能被人暗算,将你卖到人牙子的手中,想必定是你身边亲近之人所为吧。” “因为只有亲近之人,你才不会去防备。” 姜嬛点头,语气恹恹的:“可能,我也太清楚。” “不过,你若是回去,你的家族可还容得下你?”姬以羡虽是长在外府,生在大燕,也对大秦严苛的礼教有所耳闻。 像她这般不清不楚离家这般久的姑娘,就算是最后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凡是思想有些根深蒂固,讲究脸面人家,对于她这种姑娘,无非也就是两种处置方法。 第一送家庙,第二一根白绫了却余生。 姜嬛沉吟了片刻:“若是日后回去,我会自请入家庙,就不劳世子爷费心了。” 听见这话,姬以羡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你如今也不过才刚刚及笄,日后还是几十年的光阴,就这般打算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虚度一生吗?” 姜嬛同他没什么好争执的,只是平静地说道:“那我总不能叫我的家族,因我而蒙羞吧。” 姬以羡冷着眉眼,又问:“那你以前可曾许了人家?” “许了。” 姬以羡皱眉:“那你的未婚夫,长得好吗?” 姜嬛恍惚回忆起卫隅的模样,清秀俊雅,笑起来宛若春风又绿江南岸,虽然单论容貌比不过姬以羡,却也算得上好看。 见着姜嬛久久不出声,姬以羡又耐着性子重新重复了一遍:“他长得好看吗?” 姜嬛道:“好看的,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表哥,是最好看的男子了。” 姬以羡又捕获了一个重点,他笑了笑:“他是你表哥?” “嗯。”姜嬛似乎不太想提及这些问题,基本上都是能敷衍的就敷衍,可是她想敷衍过,姬以羡却不会放过她。 于是,姜嬛话音刚落,就听见姬以羡又接着追问:“青梅竹马?” “是。”说完,姜嬛皱了眉,“世子爷,你不觉得你今儿的话太多了吗?” 姬以羡道:“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以前我可没有见着你,有这般重的好奇心。”姜嬛裹着被子翻了一个身,“折腾这么久,我累了。” 感受到身边人的动作,姬以羡也毫不迟疑的,紧跟着翻身,将身子贴在了她的后背,感觉到了她有些挣扎,姬以羡伸手钳住她的腰,说道:“你不是怕热吗?” 睡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姜嬛就发现了自己和姬以羡的动作完全变了一个样。 昨儿晚,是他死皮赖脸的扒着自己的睡,今早一起来,他倒是保持着昨晚的动作不假,可自己却完全将自个裹成一团,投怀送抱。 她一仰头,就瞧见了他隐隐含笑的眼。 那一瞬,她心中真的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不停的滋长,最后变成了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根除。 姜嬛将他的手从自个腰上扒拉开,然后坐起身来。 黑发如瀑,散了一背,还有些落在了姬以羡的脸上,将人直接给弄醒了。 姬以羡抓着她的一把发,睁眼:“怎么醒的这般早?” “这天太热了,睡不着。”姜嬛回身将自己的头发从他的手掌中给抽了出来,“世子爷,您也该起身去温书了,毕竟秋闱,迫在眉睫。” “说起这事。”姬以羡依旧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愿挪动半分,“最迟半月之后,我们便会回长安,你也准备一下。”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空无一物,只要你去长安的时候,将我捎上就可以了。”姜嬛抬手扯了扯挂在床边的铃铛。 铃铛一响,早就在外面候着的折枝和琴儿便鱼贯而入,替她梳洗穿衣。 姬以羡也跟着从床上起来:“我用了早膳之后,便去书房温书,你也一同来吧。” 姜嬛挑眉,模样有些不太情愿。 姬以羡走过来,接过了折枝手中的簪子,亲自替她簪了上去:“为了你,我将玲珑给打发了出去,我身边恰好也就少了一个侍候笔墨的,你便委屈些,替她顶上来吧。” “而且,为夫也很想知道,什么叫做红袖添香。” 姜嬛凉飕飕的瞥了姬以羡一眼,沉默的抿着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早膳过后,姜嬛还是跟着姬以羡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空旷,采光也十分好,姜嬛绕过屏风,从里面拖了一张美人榻出来,放在了屋内较为阴凉的角落,随意搭着一样东西,就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其实将人给叫人,也并非是想让她侍候笔墨,只是觉得这个丫头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要觉得安心些。 既然觉得安心,便也就这般做了。 一个是在看书,另一个却是借着装睡的名义,满腹心事的思考着问题,想着想着,倒也不只觉得也就睡了过去。 等着她在醒来的时候,书房内已经没了人,而她也被人从外间抱到了内室的床榻上。 姜嬛低头扯着身上的被子,想了许久,翻身下床就往外室走去。 书案上早就收拾整齐干净,墨香味也散去。 她走过去,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手搁在书案之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一双眼阴沉的厉害。 坐了片刻之后,姜嬛毅然决然的起身,望向了他的书架子。 077俯首称臣 上面堆积的书不算多,随意扫过一眼便能瞧清这些书名字,简直可以说是一览无遗。可若是细心些,定能发现书架上面有些地儿不太一样,比如一个地儿上没有半点灰尘,而另一处却沾了些灰尘。 若说以前,她深信不疑姬以羡就是个废物,而今却是将自己以前所认知的全部推翻。 若真是个废物,凭什么得到燕帝和当今储君的宠信;又凭什么能让傅燕然不远万里迢迢而来? 若真是个废物,又为何会让广陵王暗中这般重视? 在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姜嬛的手指已经搭上了最干净的那一层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锦盒,锦盒不大不小,恰好能够装下一些书信。 这个地儿,也是她偷偷观望了许久才发现的。 只是以前,无从下手。 而今,机会便摆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在说服自己。 不去动。 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中稍稍一打转,便被她弃若敝履,她伸手一勾,那个锦盒便沉甸甸的到了她的手中,锦盒上有些地方的漆已经掉了,只余下一些粗浅的花样,略微有个形状罢了。 姜嬛拿着锦盒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低垂着眉眼将锦盒的上的纽扣给打开。 随着啪嗒不大不小的一道声音,锦盒中堆积着一封封信,如数的呈现在了眼前。 最上面的一封信,许是近日才至,不如压在下面的几封信,纸都有些微微泛黄。她伸手拿过最上面的一封,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等着她将这一盒子的信全部看完,昏黄的光晕已经朦胧胧的笼罩了这个书房,燥热稍稍褪去,廊下已经有婢女小厮挂上了红灯笼。 姜嬛平静的将锦盒还原,搁在了架子上,可心中激荡起的心湖,却是久久都不曾平复。 济世堂。 姬以羡去的时候,韩雍正盘着腿和傅燕然在那谈天说地的,瞧着他来,冷笑一声,便将脸给别了过去。 他有些头痛的按住自己的手指,不太明白那般正经的温家老太爷,怎么会教出了这般不正经,有爱耍性子的徒弟。 傅燕然倒是笑的如沐春风的转头,目光在他俩的身上来回打转:“你们这是吵架了?” “意见不合罢了。”姬以羡走过去,挑了一个离韩雍较远的地儿坐下。 “极少见着你俩意见不合。”傅燕然又道,“不过,你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晚?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没什么。”姬以羡说道,“不过是见着日头好,贪睡了些。” 傅燕然意味深长的一笑:“你我相识二十载,你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贪睡之人。”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想来必定是,春风入罗帐,情难自禁了。” 虽然的确没有这么一回事,可姬以羡就是不太愿意解释,笑了笑便打算将这事给敷衍过去。 傅燕然瞧着韩雍有些意难平的样子,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韩雍的手:“你做什么又是这么一副受了气的表情?” “以前,你们不是总担心临渊这辈子不近女色吗?如今他近了女色,你怎么反倒这副模样?” 如今他们虽然洁身自好,不怎么看重这档子事,但以前却也是个看惯风月的主。 年少时,他们一行人经常结伴上花楼,出入秦楼楚馆,府中亦有善解人意娇美可人的妾室相伴,将春风一度。 可就在他们行乐寻欢的时候,却唯有一个例外。 还记得当初韩雍还火急火燎的给姬以羡诊脉,熬药,各地请神医找偏方,生怕他因为年幼时那一段往事,这辈子都准备将姑娘拒之千里之外。 如今倒是如了他的愿,怎么反倒郁郁寡欢起来? 韩雍气道:“这事能混为一谈吗?”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傅燕然笑道,显然是极为姬以羡高兴地,他与韩雍说了之后,便转向了姬以羡,兴致勃勃的与他又道,“不过你家那位虽然还勉强算一般,可床笫之间,难免少了些闺房之乐,不若我去江淮两地为你寻几个美人如何?” 姬以羡摇头:“不用。” “你先别与他说这些。”韩雍将傅燕然给扯了过来,“我与你说件事,你听听再作打算。” 傅燕然余光瞥了眼姬以羡,颔首:“好。” 韩雍所言便是昨儿那档子事,傅燕然眉宇间的玩笑悉数沉浸下去,他用扇子抵在几案:“临渊,我倒是不知你家那位还识得什么云雾茶,你可知云雾茶是大秦的贡茶吗?” “我昨儿也说,云雾茶是我给姜嬛喝得,她自然识得。”姬以羡淡淡道。 “你给她喝得?”傅燕然明显不信,“你到底说说,你作何要给她喝这种茶?你不喜云雾茶,又如何会让你府中丫鬟泡这么一个玩意?” 姬以羡面色极淡的解释:“这事说来,韩雍也知道。” “我?”韩雍一脸糊涂的指了指自己,“我何时知道?” “那日,我拿着姜嬛的字迹给寻你,让你帮我分辨一下,这是出自那位书法大家,你可记得?” 韩雍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后来,你说这位大家是大秦人氏,回去之后,我想着能学到那位大家书法的必定是大秦权贵之后,便用府中仅剩的云雾茶试探了一下。”姬以羡眉间似乎浮出了极淡的遗憾,“可她只觉得好喝,并觉得识得此茶,就连名字都不曾听过。” “后来,我见着她喜欢喝,便将剩下的都给了她,这般喝着,自然而然也就熟悉了。” 韩雍挠了挠头:“此言当真?” “我作何要骗你。”姬以羡又道,“凭一个面容尽毁的姑娘?” “此事大概是你多心了。”傅燕然也认真的思忖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 毕竟依照姬以羡这般冷心冷肺的程度,要想对一个人动心很难,何况那人还不算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又或许,连个清秀佳人都够不上。 这么一想,傅燕然只觉得甚是有理,然后心宽了,也心安了,再接着,他便将这个问题弃之脑后,和两人商议起了正事。 从书房出来后,姜嬛只觉得自己心肝肺都好像被烈火灼烧一般,实在是痛的难以忍受。 这一难受,也懒得再回屋子中去装什么孱弱,干脆翻墙直接跑了。 其实就算了跑了,她能去的地儿也就两个。一个是玉祁那里,另一个是穆重和朱辞镜那。 姜嬛一路疾行到玉祁那里的时候,他正敞着衣裳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小憩,听见她推门而进的声音,一跃而来,将自己的给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怎么来了?”玉祁一边系着衣裳,一边腾出一只手指着她。 姜嬛自个寻了一个地儿坐下,开始兴师问罪:“我昨儿明明是在和你喝酒?为什么我一醒来却是在济世堂?你将我送过去的?” “是他们来茶楼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你。”玉祁已经极快的将衣裳带着给系好,又恢复了原先玉树临风的样,“瞧着你喝醉了,姬临渊便将你从我的面前给抢走了。” 姜嬛挑眉瞧着一派悠闲的人:“难不成姬以羡没有认出你吗?” “认出了又如何?”玉祁十分自得的打了一个呵欠,“因为我与姬临渊做了一笔交易,所以我围追堵截杀他的事,他自然不会再追究。” 姜嬛嘲讽道:“还真没瞧出来,玉公子的这个手段也不小,到处与人合作。” “保命而已。”玉祁轻松地一笑,在她的对面寻了一个地坐了下来,“你今儿来,找我叙旧也好,质问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准沾酒。” 许是刚才玉祁坐下的动作过大,有灰尘落了下来,洒进了茶盏之中,灰蒙蒙的一片,将那白瓷都给覆上。 “不过,你这脸是怎么回事?”玉祁指了指她的脸,“你是打算将脸治好吗?” “嗯。”姜嬛不太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与姬以羡,到底交换了什么?” 玉祁以手敲着铺满了灰尘的桌面:“你作甚要问这个?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姜嬛,我今儿有没有与你说过,你的眼神不太对。” 姜嬛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还没开口,就听见玉祁又继续说道:“你从不曾这般慌乱紧张过,就好像得知自己已经病入膏骨,药石无医般。” 在玉祁说话的时候,姜嬛已经闭了眼,不过瞬息之间,她便将自己的状态给调整好,又恢复了成了原先那般冷淡的模样。 “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平息下来之后,她才缓缓说道,“梦中景象有些可怕,一时之间竟然难以走出来,大概也是因为,太过真实了吧。” 玉祁嗤笑,显然并不相信姜嬛的这一套说辞:“你既然不肯与我说实话,那我也不会再三逼问你,不过我这儿却有一个大情报,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这些日子,她一直被困着,外界的消息几乎是一概不知,这下听见玉祁的话,自然是有几分好奇的。 “那草原之上的勇士打算求和了,连同西域三十六国一起向大燕俯首称臣。” 078我又算什么 大燕建国,迄今为止不多不少恰好七百年间。 而自大燕建国初始,开国皇帝便一手建立了守护大燕的铁骑,铁骑的每一代主人尽皆不同,有些出自皇族宗祠,也有出自当时鼎盛的家族之后,可无一例外,他们都对大燕对忠心不二。 这一支铁骑,寻常时候隐于大燕的各处,天南地北都有他们的踪影,可却极少出动,就像是在潜伏在黑夜里的群狼,只待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敌人最沉痛的一击。 而铁骑出世,也必定是风雨飘摇之际或家国危难之时。 在她的记忆中,大燕铁骑一共现世了两次。 一次是大燕和大楚交战,大楚不知用了什么阴谋诡计,竟然得到了大燕的行军图,致使大燕惨败,眼看城破,铁骑却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接连逼退楚军不说,还迫使楚军签下议和契约,割让三城给了大燕。 另一次,便是大燕和大秦交战…… 日光从破旧结满了蜘蛛网的窗棂打了进来,照在了她搁手的木桌上,脑子里一片恍惚。 玉祁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你这是怎么了?” 姜嬛极快的回神,扯着嘴角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需要交给你去办。” 玉祁总觉得她这个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偏偏又说不上来,只能继续按捺着蠢蠢欲动的心思问道:“你要我做何事?” “也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取一样东西罢了。”姜嬛道,“前些日子,有幸结识名扬江湖的朱辞镜朱公子,我请他为了做一张人皮面具,我给他半个月,如今还剩三天便到我和他的约定之期,你去替我将面具取回吧。” “这并非什么大事,你为何不愿你自己去?没准你们还能培养培养。”玉祁看她,有些不太明白她如今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培养?培养什么?感情吗?”姜嬛冷嘲道,“不过就是取个面具而已,你干嘛非要将事情弄得这般复杂,难道你还以为我能带着面具过一辈子不成?” 玉祁摇头:“韩雍应当为你开始治疗脸上的伤了吧,既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面具?” “我该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又或者装疯卖傻。”姜嬛的语气不太好,“你还真以为,在长安没有人能认识大秦的宜姜郡主吗?” “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傅燕然了,我若是不小心些,自爆了家底那该怎么办?”姜嬛有淡淡的说着,便撑着桌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记得帮我去取,时辰不早了,我要先回广陵王府去了。” 玉祁身子没有动,只是眯着眼瞧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就连半寸影子都瞧不见。 玉祁又托着头,想了想,然后一撑桌子从窗子翻身出去,动作灵敏,一气呵成。 等着姜嬛回府的时候,牧归院已是烛火通亮。 那人正执了一壶酒,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酒香隐隐而动,酒从他的手中壶中溢出,倒了一个满杯。 甚至是还有些都洒在了他的衣袖上,稍稍一动,便有酒香扑鼻而来。 姜嬛仔细的嗅了嗅:“这应该是西域大漠上的烈酒吧,你怎么弄来了?” 姬以羡回身,执着酒壶,酒壶倾倒,酒汩汩而壶嘴中流了出来,洒了满桌,姜嬛见了,只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作痛,这人可还真是会暴遣天物。 如此美酒,竟然就让他这般给糟蹋了。 姜嬛几步走过去,从他的手中的将酒壶给夺走,当即便给自己灌上一大口:“酒可不是你那般喝得。” 姬以羡懒洋洋的换了姿势:“酒好喝吗?” “的确不错。”姜嬛又仰头给自己灌了几口,大漠的酒和她们江南那的酒不同,大漠酒烈,一口即醉。 喝完,将酒壶重新搁在了小几上,姜嬛便觉得自己的头晕的厉害,似乎就连东南西北都有些辨认不清,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路都摸不清。 姬以羡倾身拉过了姜嬛的手,轻轻一带,整个人便趴在了他的怀中:“酒量不行,竟然还敢沾酒,谁教你的。” “无师自通。”姜嬛仰头一笑,下一刻立马就晕倒了他的怀中,老老实实的嘟囔着,“我想喝水。” “没水。”姬以羡将酒壶重新拿起来,也灌了自己的一口后,便将酒壶凑到了她的鼻尖出,“只有酒,要喝吗?” 姜嬛难得的还保留了几分清醒,她挥着手:“不喝,我在喝就要醉了。” “你还知道醉吗?”姬以羡却是不肯放过她,捏着她的下颌,手一扬便将酒壶中的酒如数给她灌了进来,她喝的急,就连着被呛着好几次,她想弯腰咳上几声,可却发现自己就连动都动不了。 姜嬛倒在他的怀中:“你想做什么?” “今儿的这酒可是好喝?”迷迷糊糊中,姜嬛听姬以羡这般问道。 她脑子不太清清醒的抿了抿嘴中的酒,酒味醇厚,带了几分甘甜,于是回道:“自然是好喝的。” “是吗?”姬以羡冷笑,“我倒是不曾想,他玉祁那的酒竟然这般好喝,好喝到能叫你接二连三的去,姜嬛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太放纵你了。” 玉祁……虽然人已经有了几分迷糊,可到底还不曾完全醉去,能听得姬以羡说话,只是稍稍迟钝了些。 她不太明白,自己就是喝个酒,怎么就能扯着玉祁去? “姜嬛。”半醒半醉之间,她感觉有人的手正摸着自己的脸颊,指腹冰凉,十分舒爽,她下意识的将整个人迎合上去,想要蹭上一蹭,却忘记了如今自己的整张脸几乎都包着一层一层的纱布,只有极少数的地方给露出了出来。 “你若是喜欢玉祁,明说一声便是,我自会给你和离书,放你离开,可你这般不清不楚的顶着我世子妃的头衔,又出去和别的男子厮混,算什么?” “或者说,姜嬛你把我姬以羡当成了什么?”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姜嬛只觉得腰酸背痛的,哪里都不是个滋味。 她裹着被子,缩在床角,背对着人,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躺着了一个人。她掰着手指正在盘算着什么,可没一会儿,却发现了自己身上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她记得自己昨晚喝了酒,还是当着姬以羡的面,那酒是大秦极少见的大漠醉,酒味十分厚重,然后她只喝了几口便醉的不省人事。 可一场醉酒罢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的身子酸痛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碾过一般,而且……她的衣裳了? 姜嬛低头看了看,倏然裹着被子再次转身,只差没有张牙舞爪的扑到姬以羡的身上,她用手臂压着被角,而被子下却是用脚踹着姬以羡的小腿:“禽兽。” 姬以羡翻身醒来,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的小腿给压住,声音微哑:“大清早的闹什么脾气了?” “你说我应该闹什么脾气?”姜嬛寸步不让。 姬以羡将脸给偏转了过来,带着几分讥讽:“需不需要本世子提醒一下夫人,昨儿是你喝醉了,不是本世子。” 姜嬛瞪他,目光凛凛如北风,依旧是寸步不让。 “看来你还需要我在说清楚一些。”姬以羡漠然道,“昨儿夜里,是你自荐枕席,我虽有心当柳下惠,可惜夫人不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姬以羡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拉响了床边的铃铛,再不给她半点说话的机会。 两人这也不是第一次,姜嬛自然也不会寻死觅活的非要姬以羡给她一个什么结果,她平静的也跟着起身,任由折枝和琴儿两人服侍她将衣裳穿上后,传了膳。 等着用完膳,姬以羡一撂筷,一言不发就往屋外走去。 姜嬛端着才喝了还没一半的粥,就瞧见折枝忙不低的跟了出去。 她扫了一眼,继续低头喝粥。 “世子妃。”琴儿低声唤道。 姜嬛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半分动作。 “昨儿你出去,世子爷回来没有瞧见你在,一个在在屋内喝了许多酒,等您回来的时候,世子爷差不多都快醉了。”琴儿道,“世子爷心中还是很在乎世子妃您的,您有何必要跟世子爷怄气了?” “况且如今,您也瞧见了,世子爷一走,折枝那小贱蹄子立马就跟着去了,保不准又是第二个玲珑姐,世子妃您不如也跟着去认个错吧。”琴儿苦口婆心的劝道,“其实世子爷对您还是挺心软的。” 姜嬛莫名其妙的盯着面前的喝了一半的粥,她有做错什么吗? 若说是生气她出府,那她以前也是经常出府的,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不对劲啊?若说是因为喝酒,那就更不对劲,她前些日子喝得酩酊大醉的,也不见得他有多生气? 这么一想,她更觉得今儿姬以羡是阴阳怪气的,干脆也就喝了一半的粥,给推了出去,起身抱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就跑到罗汉床上蜷着开始打瞌睡。 琴儿无力地站在原地瞧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叹气让侍女进来,给收拾了下。 079怒气 可还不等姜嬛睡着,姬宝儿大概是因为吃饱了撑得慌,带着侍女鱼贯而入。她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来,迎接这位名义上的小姑子。 “嫂嫂。”还未走近,姜嬛便听见了姬宝儿腻得发慌的声音。 姜嬛笑着颔首,让琴儿去备了一壶茶来。 姬宝儿笑着站在姜嬛的面前,用手指毫不留情的戳着她脸上缠着的布:“嫂嫂,你的脸是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戳,姜嬛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要裂开,干脆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在她的对面坐下,执了笔:“姑娘怎么来了?” 姬宝儿算是勉强识得几个字,她看了眼便笑道:“自然是想念嫂嫂和我那个不成器的小丫头了,也不知折枝你和哥哥是否用得顺手?需要不需要宝儿替你们换一个?” “姑娘费心了,世子爷十分喜爱折枝。”姜嬛又写道,“您瞧,世子爷这不就带着折枝去书房侍候笔墨了吗?” 姬宝儿脸上浮出几分得意地笑:“折枝那丫头哪像嫂嫂这般,通笔墨晓诗词,你让她去侍候哥哥的笔墨,实在是太埋汰哥哥了些。” “折枝挺好的,十分乖巧,甚得世子爷的心。” 姬宝儿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些:“若是如此,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自打我让折枝跟了嫂嫂,就一直怕折枝那丫头心大,给嫂嫂惹麻烦,让嫂嫂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出现什么不好的裂痕,可如今听见嫂嫂这般说,宝儿到底是安心不少。” “世子爷身份贵重,身边有通房妾室最是正常不过,姑娘无需不安。” “也是。”姬宝儿笑,“先前父亲赏给哥哥两名通房,哥哥和嫂嫂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恩爱如初,想来是宝儿杞人忧天,多虑了。” 说完折枝的事,姬宝儿又和她耐着性子东扯几句西聊几句的,然后一拍屁股,慢悠悠的就走了。 琴儿不满的瞧着她:“世子妃,您这性子也太好欺负了些吧。” 姜嬛只是笑着,等烛罩挪开,将她刚才写的纸,全部挪到烛火之上给烧得一干二净。 她又不是真的姜嬛,又如何会为了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子伤秋悲秋,做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了? 纵然,她心中到底是有些意难平。 没多久,姜嬛正缩在罗汉床上小憩的时候,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了一道哭声。 哭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隐隐约她还听见了琴儿的安慰声,不大,却是能吵的人头疼难耐。 她捂着额头,慢吞吞的裹着身上搭着的东西,又翻转了一个身子,好让自己睡得更加舒服些。 炎热的日光从雕花的窗子角洒下来,随之而来还有折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感觉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可无论琴儿在如何问,那人也依旧只是哭,再无半句话可说。 姜嬛不知道从哪儿揪了两团棉花来,堵在耳里,又准备继续睡过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搁在身边的手腕一痛,整个人被人提着往上拉了下。 她不耐烦的睁了眼,姬以羡那张清俊如水的脸恰好就撞入了她的眸子中,不过比起姬以羡的面无表情,倒是他眼中略微闪过的怒气,让她的心肝,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你……”话还未曾出口,姜嬛便感觉后脊背一疼,下意识的就反手摸自己的后背摸去,等着痛意略微消散,姜嬛这才睁眼看向始作俑者,“疯了吗?” 姬以羡面无表情站在床跟前:“痛吗?” “疯子。”姜嬛揉着被摔痛的那里,重新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撑在小几上,刚准备起身,就被姬以羡的手给按住了肩膀。 她从来都不知道,姬以羡竟然这般厉害,单凭一只手,就能让她无法动弹分毫,她仰头看他:“姬以羡,你今儿到底疯够了没有?” 姬以羡恍惚不曾听见她的话,又沉着声音问了一遍:“回答我的话。” “当然疼,要不换你试试?”姜嬛忍着怒气一字一字说的格外认真。 谁知,姬以羡却挑眉带出了几分笑:“疼一些,才知道长长教训。” 说完,他将姜嬛放开,自顾自的就出了屋,在经过折枝身边的时候,脚步稍稍一顿,紧接着姜嬛就听见他冷若冰霜的声音不低不高的响起:“拉出去卖了。” “世子爷!”折枝一下子就将琴儿推开,整个人刚扑过去,正要抱上姬以羡大腿的时候,就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一脚正好就踹到了折枝的心口。 顿时,整个庭院中噤若寒蝉,无一人敢有所动作。 他们也算是院子中的老人,可他们在这儿待了这般久,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们平常不太爱搭理人的世子爷发这般大的火。 别说下人们吃了一惊,就连在屋中的姜嬛也被姬以羡那一脚给震慑住。 她撑着小几的边缘,往后瞧去。 她是真不知,这人今儿怎么发了这般大的火气。 因着惹了人,姜嬛可不敢再偷溜出府,去找玉祁说话喝酒,而是乖巧的呆在了院子中,寻了一个花样来画。 琴儿战战兢兢的走到屋内,拿出一个小手绢来,就坐在圆凳上,开始哭哭啼啼的摸眼泪。 被吵着姜嬛抬头瞧了眼琴儿,歪着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的,继续描着她的花样。 没多久,姜嬛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偏头,看向琴儿。 琴儿抹了抹眼角的泪,一下就跪下了去,声音那叫一个嘶哑,也不知是哭了多久,才有了这般的境况:“世子妃。” 姜嬛伸手刚准备将人给扶起来,就瞧见琴儿一把拂掉了她的手:“世子妃,若是世子妃不答应奴婢,奴婢宁死也不会起来。” 姜嬛有些诧异的将手在空中顿了顿,尔后十分自然的收了回去。 “世子妃。”瞧着姜嬛没了动作,琴儿一下子就晃了神,她忙不迭又再次扑上前去,“世子妃,您向来是个良善大度的,求您救救折枝吧。” “折枝去引诱世子爷固然是她的不对,可也罪不至此啊!” 姜嬛这下是真的没有了描什么花样的心思,她有时候是真的弄不懂琴儿这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不管是玲珑,朝雨还是折枝她们,她都能为她们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可明明她们之间的关系,没有这般好啊。 姜嬛第一次觉得自己装哑巴是个错误,不能开口直接叫人给滚出去。 “世子妃!”琴儿继续哭着,她仰着一张娇怯的脸,泪痕点点,可还不等她再开口,就被姜嬛手起手落,一个干脆至极的手刀给直接劈晕了过去。 瞧着人软绵绵的倒在了地面上,姜嬛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转身拣花样子继续描的时候,破窗之声却倏然传至耳旁。 姜嬛寻声瞧过去,就见一道喑哑的男声响起:“姜姑娘,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朱公子?”姜嬛眼神转冷,“不请自来,可是为客之道?” “是不是为客之道,朱某也不愿与姑娘争辩,朱某只是没想到姑娘竟然是临渊的世子妃,这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朱辞镜捧着一个锦盒上来,将它放在了她面前的小几上,“只是不管姑娘的身份如何,姑娘也不该叫其他人去取的。” “毕竟我这人,只认脸。”朱辞镜的手指压在锦盒上,敲了敲,声音也十分有韵律。 姜嬛笑:“这次是姜嬛不懂规矩了,下次不会了。” 谁知朱辞镜却笑着摇头:“若是姑娘下次还想要朱某为你制一张面具,少不得就要按照朱某人的规矩来了。” 姜嬛又道:“好说,若有下次,姜嬛必定会遵循朱公子的规矩,绝不逾越。” 朱辞镜含笑着点头:“倒是有一点挺让朱某人意外的,也不知世子妃是否愿意为朱某解惑一二。” “这就要看朱公子的这事,值不值得我说了。” 朱辞镜悠悠道:“从朱某接到的消息来看,临渊的世子妃姜嬛,虽算不得什么书香门第,但也是青白之家,其父是名震一方的教书先生,按理来说,姜姑娘也该知情识趣,懂得礼义廉耻对吗?” 姜嬛没答,只是那双眸子已然透出了几分不愉。 朱辞镜恍然未见,又接着说道:“那姜姑娘也该算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会做起了杀人的生意来?” “朱公子这问题,或许要等姜嬛下次去找公子做买卖的时候,才能回答了。”姜嬛手指微动,便将锦盒从朱辞镜手中给拿了过来,“这次,还要多谢朱公子不吝相助。” 朱辞镜颔首:“还有一事忘了说,因这次姜姑娘要求的时日太紧,是以朱某人做这面具的时候,少了一些东西,换而言之,这面具必须三个月一摘,用药水浸泡一次,方可维持姑娘一年容貌不改。” 说着,朱辞镜又换了一个姿势,他面朝着姜嬛,黑袍之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倏然亮起,“一年之后,姑娘或许就得告诉朱某今日的答案了。” 姜嬛的手按在锦盒的扣子上:“多谢,一年足矣。” 080小伴 晚膳的时候姬以羡不曾回来,直到她都已经睡下,那人才一身酒气熏天的撞开门进来,进来之后,就安安静静的趴在罗汉床上,衣裳也不曾脱,就这般不哭也不闹,一点都不像喝醉了的人。 酒意一阵一阵的笼上了心头。 不知何时,外边哗啦啦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打在石阶之上,就像是玉珠落在玉盘之上,声声清脆入耳。 本来落雨天正是一个用来睡觉的好日子,可鼻端那似有若无的酒味,却无时无刻不在扰乱她的心神。 平躺了半响,姜嬛最终还是一把将被褥掀开,赤着脚就跑下了床。 冰冰凉凉的地砖贴在她的脚底,冷气倏然就钻了上来,不留有半分缝隙。 屋内如今已然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她不得不摸黑重新掌了灯,这才瞧清了正像死尸一般,躺在那一动不动的人。 衣裳领子有些凌乱,上面还留有一些脂粉香。 姜嬛过去,将人扶起来,让他靠在了枕头上,又仔细凑近嗅了嗅,这才道:“你去花楼喝花酒,既然醉了,干嘛不干脆直接留在那休息,非要跑回来,你也嫌折腾人。” 她倒了一杯茶,捏着姬以羡的脸颊两边,很轻松的就将冷茶给灌了起来。 将茶灌完之后,姜嬛将抱着手站在床边瞧着,也不知自己现在到底该如何做,毕竟她都是被人伺候的,还从未伺候过人。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姜嬛还是认命转身跑到床上,抱了一床被褥丢在了姬以羡的身上后,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又只能俯身,去将被褥展开,重新盖在他的身上。 弄好之后,姜嬛转身刚走了两步,觉得又有些不对劲,便只能再次折回来,将罗汉床上的小几移开,将他整个人都弄了上去之后,又将跪坐在他的身边,将被褥掀开,把他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给脱下了来,叠好放在一旁。 好在全程姬以羡并没有完全的睡死过去,她轻声哄一句,这人还是肯很配合的让她将衣裳全部给他脱了一个干净。 好不容易将衣裳都给他扒了一个干净,姜嬛刚起身准备走的时候,恍惚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下子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了些力道,还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倏然失重,整个人被一层层的酒味给包裹了起来。 再接着,这人抱着她一滚,还顺道又将被褥重新盖上。 姜嬛被他抱在怀中,就只留下了一个小脑袋,搁在外面,简直是恨不得,想要扑上去,在他的喉咙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可姜嬛盯了半响,最终还是挡不住那阵阵涌来的困意,打了一个呵欠后,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寻了个地方隔着睡了。 屋内,烛火尚暖。 等着怀中的呼吸平稳之后,原本醉酒的人,却慢吞吞的睁了眼,他低头往怀中的人儿瞧了眼,似乎觉得这样她好像是不太好睡,便换了一个姿势后,又再次将人抱在了怀中,也慢慢的闭了眼。 罗汉床有些小,哪里经得起两人的折腾,一大早醒来,姜嬛便又觉得腰酸背痛的,浑身都不舒服。 日光已经从窗棂处倾洒下来,姜嬛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眼,身子稍稍一动,便动着自己身后的头发,扯着头皮,痛得有些发麻。 姜嬛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结果在仔细的一看,就发现姬以羡那厮不知多久醒了过来,正压在自己的身上,绞着自己的头发玩。 他缠在自己的食指上,一圈一圈的绕着,无怪刚才扯得那么痛。 姜嬛想要自己的头发给扯回来,却发现那厮不知何时压住了自己的手脚,让她动都动不了,只能恨恨的用眼睛盯着他:“玩够了吗?” “我若是说没有了?”姬以羡缓声一笑,并没有将姜嬛张牙舞爪的威胁放在眼中,“昨儿,我醉酒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不如让我醉死在花楼之中?” 姜嬛冷笑一声:“是我,又如何?” “你还知道花楼?”姬以羡低头瞅她,“想必以前,花楼也没有少去吧?” “是啊,以前我经常上花楼喝花酒的,我们大秦的美人儿,一个个如花似水的,娇柔万千的,哪里是肃州这边苦寒之地的姑娘能比的。”姜嬛说的是万分坦然,可这个坦然,听在姬以羡的耳中,却全然不是滋味。 “你不是说,你们家规严苛吗?竟然还准族中的姑娘上花楼去寻欢作乐不成?”姬以羡反问,也顺势将姜嬛的头发给放开,他觉得自己要是在和她争论下去,少不得又要被她给气得半死。 姜嬛也跟着坐起来,身子懒洋洋的倚在一旁的小几上:“虽说家规严苛,可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 姬以羡听得胃疼,干脆不在理她,坐起来重新去寻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准备换上的时候,姜嬛却冷不丁的从后面冒了出来:“你昨儿喝了这么多酒,一身都是那酒味,都臭死了。” “自个臭还不算,非得拉上我跟着你一起沾上这酒味。” 姬以羡埋头仔细的闻了闻,突然也敛住了眉,果真如果姜嬛所言,很臭。 他将手中的衣裳放下,转身刚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步子,再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姜嬛的脚丫子:“谁准你打赤足的?” 姜嬛无辜的瞅了他一眼,身子一跳就准确无误的坐在了床沿边上,双脚搭在那一晃一晃的:“昨儿,你回来的那般晚,屋子里的烛早就熄了,我又瞧不见,只能打赤足了。” “穿上。”姬以羡皱着眉头喝道。 “那你先去叫丫鬟婆子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姬以羡瞅了她许久,最后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穿着单衣,将门开了,吩咐丫鬟婆子打热水来。 等两人收拾干净后,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正午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 这才刚沐浴完没多久,姜嬛觉得自个又是一身的汗。 她一边用汗巾恹恹的绞着发,一边去看坐在罗汉床上温书的人,思量了片刻,还是一头就钻了过去,她横躺在他的腿上,用他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眼,蹭着他小腹:“让我纳纳凉。” 姬以羡的身子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便让她在自己的腿上睡了一个下午。 直到暮色四合,姜嬛才迷迷糊糊的转醒。 姬以羡将手中的笔一扔,将她的头给抬起来,搁在了肩上:“睡得可还好?” 明明是在平淡不过的一句问好,可姜嬛还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她揉着眼,打着呵欠:“尚且。” “我的腿麻了。”姬以羡又道。 姜嬛勉强抬眼瞧了瞧他:“哦。” 姬以羡忍住想要摔东西的心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归于平淡:“韩雍让你今儿去他那一趟,他打算给你换药。” 姜嬛听了这话,顿时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缠着布的脸:“你怎么现在才说?” “瞧你刚才睡得太香,我怕我把你吵醒,你能反手就给我一脚。”姬以羡将人打横抱起,下了罗汉床,又绕过了屏风,将她放在了妆镜前,“你自己随意打理一下吧,简单一点就好。” 简单一些,姜嬛瞧着自己一头披在身后的发,随意用梳子梳顺之后,便拿着一根簪子盘起,还真的是简单利落,十分干脆。 姬以羡点头,将人拉开,自己在圆凳上坐下:“好好梳。” 姜嬛瞧着被他强行塞到手中的木梳和发冠,捏了捏:“我去帮你叫个丫鬟来。” “可我不想要。”姬以羡淡淡道,“你来。” 姜嬛很想说自己并不会,可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曾帮他梳过一次,忍了忍,慢慢挪腾着上前:“你想如何梳?” “往常如何,你今儿便如何。” 等着他们去济世堂的时候,已是月华初升。 韩雍一个人喜滋滋的用了膳,打算看一会儿医书便睡,谁知道就听见了自己竹帘微动,在凝神一听,便听见竹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姬以羡拉着姜嬛踏着满院的月光,走了进来。 韩雍仔细的瞧了半响,最后将书往脸上一盖:“你们怎么不清明再来?” “那时太阳正大,姜嬛怕热,便拖延到了此刻。”姬以羡拉着人走进来,毫不客气的在矮桌边坐下,“再言,你也只是唤我今儿带她来,可没规定要几时到。” 韩雍烦闷的将脸上的书给拨开:“你若是再晚些,估摸着我也该睡了。” “如此良辰,一个人睡都没意思,不如我出些银子,你俩在喊上傅三公子,一同去花楼喝喝酒,寻寻欢,如何?”姜嬛声音清冷,偏生那眼神却柔和的不成样。 无端的,韩雍顿时就打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们上了花楼?” “昨儿世子爷衣襟口沾上的脂粉香还少吗?”姜嬛笑,“是不是你觉得,要等世子爷将那花楼中的姑娘带回府,我才知道,你们经常作伴,去花楼寻欢呀?” 081娉婷 韩雍在暗中瞪了姬以羡一眼,随即转脸笑呵呵的面对着姜嬛:“大抵你瞧错了。” “是吗?”姜嬛也没真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很干脆的一笑了之,“那大抵就是我瞧错了吧。” 韩雍刚想松一口气,就瞧见傅燕然也笑意微微的紧跟着他们身后,推门进来,一柄扇子在面前摇啊摇的:“你们怎么竟然都在呀?正好找你们去白首阁喝酒了。” 姜嬛笑盈盈的转头:“那傅三公子,介不介意再带我一个?” 傅燕然脸上的笑容一僵,扇子也不摇了:“姜姑娘怎么在这儿?” “陪你们出来,喝喝酒,赏赏月,寻寻欢,傅三公子以为如何?”姜嬛说道,语气那叫一个诚恳。 姬以羡坐在一侧,倒了一盏茶塞到姜嬛的手中:“说了这般久,许是你口也干了,喝一些再继续说吧。” 姜嬛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刚将茶盏接到手上,傅燕然一下子就挨在韩雍身边坐下:“姜嬛今儿怎么会在?” “换药。”韩雍打着呵欠起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锦盒来,摆在了她的面前,“来。” “不用。”姜嬛笑着伸手按在锦盒上,“你将药给我,我自己回去擦。” 不等韩雍开口,姜嬛倒是一句话先将他的话给堵了:“你下手太重,我怕疼。” 韩雍被她这话给一惊,倒是姜嬛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锦盒给拿在手上,姜嬛掂了掂,觉得这锦盒还挺重的。 “我来此便是为了拿药的,既然药已经到手,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姜嬛从容起身,颔首告辞。 姬以羡也急忙的跟在她的身后起来:“我与你一同回去。” “不必,今儿韩大夫和傅三公子都在,你若是走了,岂不扫兴,你们要去喝酒也好,寻欢也罢,我都不会管,我也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妇人,只是有一点,你若是喝醉,就留宿在白首阁吧,这深更半夜,也免了你奔波辛辞。”姜嬛语气和缓的拒绝。 听着倒是挑不出一分一毫的差错来,可就是不大舒服。 傅燕然倒是没什么好不意思的,依旧很是悠闲自在的品茶,倒是韩雍已经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头给埋了下来,耳根子处红红的一片。 可听见姬以羡耳里,心中却升起了几分隐秘的欢喜来。 他上前几步,拉住了姜嬛的手:“我不去,我与你一同回去。” “回哪去呀!临渊哥哥!”门后,突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姜嬛看去,就见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从门后出来,一身碧绿衣裳,模样虽然算不得顶好,但也娇俏清甜,脸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是那种一眼便可让人衍生出无限好感的姑娘。 最难得是她那双翦水双瞳,干净明澈,就好像不曾染过红尘烟火气一般。 像他们这种,常年和一些腌渍事打交道的人,就十分喜欢这种人,因为好像和他们站在一起,显得自己都明亮了很多。 姜嬛听见她这般亲昵的一声叫唤之后,心中虽然升腾起了几分不悦,可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一言不发。 屋内的几人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个时辰,这丫头会过来,当即全都哑然。最后还是韩雍笑着起身:“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娉婷,温家的姑娘。” 听见韩雍的介绍,姜嬛这才想起那日她偷听他们说话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娉婷。 傅燕然最先反应过来:“温姑娘。” 温娉婷娇娇一笑:“傅三哥哥太客气了。” “不过,临渊哥哥你好像不怎么欢喜瞧见我?”温娉婷笑起来,脸颊两边梨涡浅浅,格外的深甜娇俏。 姬以羡拱手:“温姑娘。” 温娉婷笑容一僵,随即又笑了起来:“不过几月不见,临渊哥哥作何这般客气,弄得娉婷都不好意思了。” 姬以羡没有在说话,只是那张脸依旧是高冷莫测,温娉婷也是个自幼被人捧着娇惯了的主,见着姬以羡没和她搭话的兴致,自然也不会眼巴巴的去用自己的热脸贴人冷屁股。 温娉婷见着姬以羡不愿理她,便将目光转向了姜嬛,她歪了歪头,笑靥如花:“那不知这位又是谁?” “难道是临渊哥哥的婢女?”温娉婷打笑,“才几个月不见,临渊哥哥你终于肯近女色了?” “不是。”姬以羡牵住了姜嬛的手,“这是拙荆,姜嬛。” “拙荆?”温娉婷的呼吸在一瞬间急促起来,整张脸顿时就染上了几分怒气,“临渊哥哥你怎可以背着嘉月姐姐,娶了别的女子?还是一个见不得人!” “你若是带着她回了长安,你让嘉月姐姐怎么想?”温娉婷一连串的质问出口,不但没有得到姬以羡的解释,反而让在场的几位脸色都不怎么好。 姬以羡拉着姜嬛的手:“陶姑娘如何,与我何关,我成不成婚,有关她何事?” “嘉月姐姐是你的表妹,也是当年你母亲离世之前,亲口为你定的婚约,你说与你有没有关系!”温娉婷急得跳脚。 姬以羡冷笑:“那可有订婚信物?” “没有,都说了是口头上定下的。”温娉婷还是气呼呼的,瞧着姜嬛的眼中都像是淬了刀子似的,简直是恨不得直接扑上来,将她的一张脸给直接挠花。 “如今我母亲不在,这婚约到底有没有,还不是随你们编造吗?”姬以羡嗤笑,将手中的人又往自己的怀中拉了拉,“时辰不早了,我与嬛嬛先回去歇息了。” 本来姜嬛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她从姬以羡的嘴里听见嬛嬛两个字的时候,浑身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还不等她说什么,姬以羡很直接就夹着她的腰,单手将人给抱走了。 出了屋,光线陡然暗下来。 姬以羡环着她的腰,一提,姬以羡便用轻功带着她直接就跃上了墙头,走了。 身后,温娉婷愤怒的拧巴着一双眉,抄过身边的东西狠狠地对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一摔。 花瓶在门口,顿时就摔了稀烂。 韩雍与傅燕然一同并肩站在屋里,叹气掩面。 回屋的时候,时辰也不算晚。 姜嬛也没什么睡意,就换了件轻薄的衣衫,就坐在了罗汉床上,将半掩着窗给推开,让凉风透了进来。 姬以羡走到她的面前,将窗子利索的一关:“大半夜你想受寒吗?” “如今肃州这般热,吹一吹风,没那么容易受寒吧。”姜嬛说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我有些事想与你说说。” 姬以羡一言不发的就转过去,坐到了姜嬛的对面去,两人隔着小几,遥遥而望。 这时,没有关严实的风贴着窗棂打转,徐徐吹了进来。 面前的男子,清隽如玉琳琅,淡漠高华,虽不说是个完全无害的之人,但也绝对不会将他同那些心狠手辣之徒扯上什么联系,可偏偏就是如此,他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自己的对他的认知。 直到上次在书房,她翻到了那些信笺,更加让她确信了他的不简单之外,更多的却是让她一步步的抽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在抽身的同时,她却又有几分不舍。 不舍……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的眼前,她却丝毫不知道珍惜。 大燕的铁骑——多引人瞩目啊。 姬以羡好奇的挑眉:“你说有事问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坐着这,看大眼瞪小眼,这般无趣吧?” 姜嬛在瞬间收敛了自己的所有心思,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记起来,你好像答应过我一件事,我这不是来找你兑现承诺吗?” 姬以羡想了半响,倒是不记得自己和这个丫头有什么承诺了。 瞧着姬以羡这般模样,姜嬛也不在乎他是否记得起来还是记不起来,只出声提醒道:“你说过,等你回长安之日,便是我归家之时。” 姜嬛看着他:“不知,这句话世子爷可有印象?” “你要走?”姬以羡不解,“为什么?” “我是大秦人,自然大秦才是我的归宿,想来世子爷也该懂得,什么叫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吧。”姜嬛一笑,眸中突然就涌起了无限的期待。 她是期待了。 可姬以羡却是怎么也欢喜不起来:“大秦礼教严苛,你应该很清楚,你若是回去,面对你的是什么吧。” “难不成,你还真想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若注定这是我的归宿,又何尝不可。”姜嬛倒显得不怎么在意,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 姬以羡皱眉:“我这里就这么不好?” “再好,也比不过生我养我十余年的父母。”姜嬛依旧平静,“他们不会愿意瞧见我远嫁,我也不愿等他们颐养天年的时候,我无法在他们的膝下承欢。” “为人子女,自当是以孝字为先。” 姬以羡搁在小几上的手缓缓地捏紧,然后又慢慢地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才冷冷的说道:“如今还不是时候,你若是走了,谁来替我挡灾。” “姜嬛,你莫要忘了,我送你回大秦,是有条件在先的。”姬以羡道,“林氏。” “林氏一日不死,你就一日不可离开。” “若是林氏一直都不死,那依照你的意思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了吗?”姜嬛嘲讽着反问。 姬以羡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三年,若是三年之后林氏还未死,我便将你送回大秦,绝不阻拦。” “此话当真?” “当真。” 姜嬛舒展着腰肢,撇头看向了庭院外的夜色,在姬以羡瞧不见的地儿,嘴角边倏然就勾上了几分笑。 若去了长安,她又何需他送。 082鸠占鹊巢 此时已经到了半夜,两人齐齐钻入了帷帐之中。 烛火黯淡,唯有窗外一轮皎月,洒下光辉浅浅。 姬以羡将被褥仔细的掖好,平躺在了姜嬛的身边,沉默了半响之后,才转头看着已经闭眼的人儿:“你就不问问我关于温娉婷和陶嘉月的事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姜嬛懒洋洋的打着呵欠,可眸中却是一片清明,“温娉婷应当就是唐州淮安温家嫡出的姑娘吧,至于陶嘉月,不是你的表妹吗?也住在王府中?” “是,她是韩雍的表妹。”姬以羡沉默片刻,又接着说道,“至于陶嘉月,是我表妹不错,可却不住在王府之中,她娘亲是我的姨母,陶家也算是长安的世家,他父亲六部户部的郎中,正五品的官员,她外祖家,也就是我的外祖家,是长安时家,如今时家的当家人,是内阁首辅,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嬛叹气:“你意思就是,日后我去长安,见了陶嘉月最好是绕着道走,便和她正面起冲突,是吧?” “也不全是。”姬以羡翻身,将人搂进了怀中,“你毕竟顶着姜嬛的身份,是个哑巴,若是与她们起了冲突,你如何与她们辩解,况且,也不是让你一味地忍让。” “她父亲虽是户部的郎中,可我却是世子,是皇家子弟,她们也不敢真的将你如何。”姬以羡道,“不管出了什么,我都会替你撑腰的。” 听着姬以羡的话,姜嬛也跟着转了身,半倚在了他的怀中:“替我撑腰?你可舍得,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妹?” “况且我听温娉婷话中的意思,那位姑娘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呀。”姜嬛笑道,“其实,你若是相中谁,娶回来也没什么。” 姬以羡淡淡道:“我既要了你的身子,便会对你负责……”话到一般,姬以羡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十分自然的接起,“在你没有离开长安之前,我都不会娶谁回来,让你闹心的。” 姜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专门挑着姬以羡的痛处踩,问道:“可听温姑娘所言,你与那位陶姑娘,有婚约在身?那这样,我算不算鸠占鹊巢?” “胡闹。”姬以羡语气平淡的斥道,“不过是旧时两位长辈的戏言罢了,你怎还当真?” 姜嬛眨眼:“这可不一定。” 因着温娉婷,第二日天才麻麻亮的时候,韩雍便遣了一只信鸽飞到了牧归院中,正好被姜嬛逮了一个正着。 她将纸条从鸽子的腿下取下来,丢给姬以羡后,便低头瞧着手中的鸽子,一直不肯放手。 姬以羡随意瞟了眼,便靠在床柱上:“你想做什么?” “我想炖了吃。”姜嬛摸着鸽子的头,笑着回头,“炖鸽子可好吃,不如我们今晚就吃它吧。” 姬以羡哑然失笑:“你若是将他吃了,韩雍少不得就要提剑上门了,和你好生掰扯清楚了,你若是想吃,等着回长安,我便让你吃个够,如何?” “现在想吃,回长安可就不一定了。”姜嬛捏着它的翅膀,揪到了姬以羡的面前,“你瞧它养的这般肥,不吃岂不可惜。” “我瞧你是存心报复吧。”姬以羡伸手将信鸽从她的手中拿走,自己便起身走到窗边,一扬手,直接放了,“韩雍传信,让我今儿去一趟医馆,你就不便去了,在家好生养着吧。” “不会是要去见那位娇滴滴的温姑娘吧?”姜嬛笑,“说句实在话,温娉婷虽然模样不错,但性子太糟,若是娶回来,家宅不宁。” 姬以羡才走不过一炷香的模样,姜嬛便也换了衣裳,穿着一身黑袍,大摇大摆的从广陵王府的后墙跃了出去。 肃州天热,姜嬛整个人都闷在里面,更是热得不行。 就在她准备找家茶楼消消暑的时候,迎面就遇见也同样笼在黑袍中的朱辞镜。 两人相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齐齐转身,走近了最近的一家小茶馆。 茶馆中没什么人,伙计都十分清闲。 朱辞镜率先开口点了一壶茶,又点了几盘小吃之后,便没了,又问道:“不知姜姑娘,可还想吃些什么吗?” “不用,天热。”姜嬛拒绝,“只是没想到,能碰上朱公子,有些意外。” “我也没想到。”朱辞镜道,“姜姑娘不在府中好生呆着,不知道又跑去做什么。” 朱辞镜这话说的委实不算客气,姜嬛摸着刚端上来,还热乎的茶:“我与朱公子可是有什么过节?” “不曾。” “既然没什么过节,朱公子难道不觉得你说话的口气,有些问题吗?”姜嬛冷笑,“或者说,朱公子是世子爷认识?” 朱辞镜没有如同上次那般极快的回答,反而还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知姜姑娘为何会这般问?” 隐在黑袍之中的面容,冷冷的勾起几分笑意:“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朱公子针对我的理由。” 这次朱辞镜倒是没有在否认,反而极干脆爽利的说道:“若非姜姑娘顶了世子妃这身份,或许朱某是愿意结交姜姑娘这个朋友的。” “可谁让,姜姑娘你这么喜欢鸠占鹊巢了?”朱辞镜语调冷冰冰的质问的语气,一下子倒让姜嬛嗤笑出声:“我倒是不知,我占了谁的巢?” 朱辞镜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敲着面前的桌子:“姜姑娘不是长安人氏,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临渊自幼便有一门亲事,是他已故的母亲为他定下的,你可知?” “这桩婚事本就是笑谈而已,既无信物,又无三书六礼,我怎么能算是鸠占鹊巢了,再言,我与世子爷成婚,反而是两方都交换过婚书的,朱公子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姜嬛反唇相讥,“不过倒是朱公子这一片拳拳之心,叫人有些看不透。” 朱辞镜沉默下来。 姜嬛也不愿和他多费口舌,干脆自顾自的喝着面前的茶,等着这一盏差不多喝完之后,姜嬛将茶盏一撂:“今日多谢朱公子,姜嬛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姜嬛起身欲要离开。 朱辞镜却倏然起身,拉住了她的黑袍:“姜姑娘,我知你对临渊并无多少真心,可嘉月不一样,她自幼便爱慕临渊,你们同为女子,应该能明白……” 不等朱辞镜说完,就被姜嬛毫不留情的伸手拂掉:“明白什么?我只知,临渊是我的夫君,而现在你口中的这位姑娘,却是在觊觎我的夫君,仅此而已。” 甩掉了朱辞镜,姜嬛站在茶楼口,看着长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隐晦的勾着嘴角微微笑着。 这些日子,她经常会想起陌锁离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感谢他的。 若非那日,他拼了命的也要救穆重他们一群人,也不会让她在今儿捡这么大的一个便宜。 姜嬛随手在街边铺子里买了一些糕点,拎着便往穆重他们暂时落脚的地儿去了。 她到的时候,穆重和沈北行两人正在院子中的廊下对弈,穆灵则蹲在一旁为他们添茶倒水,将两人伺候的十分好。 见着她来,穆灵一下子就将他们全部抛在脑后,直接就扑了上去,抱住了姜嬛:“姜姐姐,你终于来了。” “灵儿好像又清瘦了不少。”姜嬛将黑袍拉下,露出那种裹着白布的脸。 穆灵瞧着,立马就凑上去十分担忧的问道:“姜姐姐,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老毛病了。”姜嬛有些手痒的捏了捏穆灵的包子脸,而后走上前,“穆公子,沈公子,我们又见着了。” 穆重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今儿姜姑娘肯屈尊降贵的来此,想必有些事,是有了打算吧?” “的确有些打算,不过不是找你的。”姜嬛毫不掩饰的一笑,“穆家,我可得好生想想。” “看来,姑娘是找我的。”沈北行站起来,秀雅的面容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姑娘,里边请。” 穆重站在棋盘前,好生的思索了一番后,最终还是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次姜嬛倒是意外的没有赶人,而是别有深意的瞧了他一眼,兀自坐下。 穆灵那丫头也没个大家小姐的样,跑前跑后的又重新沏了一壶新茶端来:“姜姐姐,你尝尝灵儿的手艺如何?” “多谢。” 沈北行瞧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不知姑娘来找沈某所谓何事。” “我若说是不好之事了。”姜嬛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何况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是天大的事,沈某也必定为姑娘办到。”沈北行十分郑重的许诺。 坐在一旁的穆重眉头皱了皱,其实在姜嬛说完之后,他就想开口的,无奈沈北行这厮说的太快,完全没有给他半分开口的机会。 “其实这事,有些麻烦,可我也不知道该去找谁。”姜嬛垂了垂眸,“许是沈公子,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沈北行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是,还不知姑娘身份。” “我姓姜,单名一个嬛字,我已故的父亲,原先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没什么本事,就靠着学生给的一点束脩养活一大家子人,可惜前些日子,因后宅一些事,被玉家的人给杀了。” 沈北行有些懵懂的和穆重互相看了眼:“姑娘请说。” “在他们被杀之前,我就已经嫁了人家,我夫君便是广陵王的嫡长子,临渊。” 083一石二鸟 风从大门徐徐钻了进来,没有半分清凉也就罢,反而还带了一股子的热气,扑在人脸上,泛起了几分红晕。 姜嬛也觉得此刻的天气,真的是闷热非常,心中焦躁的要命,可语气依旧平静的就像是在叙说别人的往事般:“你们也知,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介孤女,若去了长安,怕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可我不愿就此放手,是以想请沈家给我一个庇护。” 沈北行倒也是个明事理的,并没有如刚才一般,表现的这般急切,而是很认真的瞧她:“姜姑娘也该知,这个庇护,有些大。” “我知道,所以是个不情之请。”姜嬛也没半分的气馁,“况且我想请沈家给我一个庇护,也并非是针对广陵王和世子爷,而是另一人。” 沈北行道:“沈某愿洗耳恭听。” “沈公子常年在长安,不会不知道世子爷有个青梅竹马的并且有口头婚约的表妹吧。”姜嬛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在对上她的时候,输的太难看。” 穆重插嘴:“可我瞧着姑娘应该是洒脱之人,应当不会为这个名利所束缚吧。” “非也。”姜嬛浅笑,“我只是一个寻常人,自然也有我无法洒脱之事。” 沈北行沉吟了片刻,这才起身作揖:“姑娘所言之事,兹事体大,沈某一人恐怕无法做主,还希望姜姑娘能给沈某一些时日。” “无妨,我也并非是想在今日便要沈公子应允的。”姜嬛也表现的极好说话,“这事沈公子回去,与令父和令弟好生商量便是,若有什么疑虑,我也愿亲自与他们商量的。” “自然,沈某必定竭尽全力给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嬛扶着身边的几案站了起来:“今日我也叨扰了沈公子不少时辰,就先告辞了。” 沈北行亦微笑着颔首,却不见原先的亲昵:“那沈某就不送姑娘了。” “还请沈公子留步。” 沈北行如今神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他瞧着已经行止庭院中的那道纤弱的身影,难得的皱了皱眉:“我原以为姜姑娘也算是光明磊落之人。” “自然是算的。”穆重倒是对她感官不错,他将手搭在了沈北行的肩上,“你还是历练的太少,像姜嬛这般能与你将前因后果说清楚的,已经太少了。” “况且后宅之争,可没你想的这般简单。”穆重叹气,“都是不容易之人。” “可惜了,这是在大燕,我若是插手,那只会适得其反。” 沈北行没说话,只是蹙着眉,一直瞧着院子中,大树下的那一团缩影。 若有所思的一笑。 从穆重他们落脚的地方出来,没想到迎面倒是又遇见了才遇见不久的人。 朱辞镜。 想着最后朱辞镜与她所言的话,姜嬛发现自己压根就笑不出来。 光影透过树梢稀稀落落的投在地面上,他一身肥大的黑袍站在那,明明挺直如松,却像极了老翁一般。 他扶着树干站在那,面容隐于黑暗。 姜嬛也只是极淡漠的瞧了眼,便将自己身上的黑袍笼上,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再次被朱辞镜给叫住:“姜姑娘。” 姜嬛停下脚步:“不知朱公子还有何事?” “今儿天色不错,不知姑娘可否同我走一趟?”朱辞镜又接着说道。 姜嬛直觉朱辞镜没安好心,可好奇心又驱使着她,想瞧瞧朱辞镜这个葫芦之中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原先在金陵的时候,她虽关心天下事,却唯独对江湖中事一窍不通,也不知朱辞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隐隐那日在韩雍口中听闻了一些关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朱公子的二三言论,可这几分言论,却还不足以让她完全把控这人。 迟疑也不过是在刹那,姜嬛就言笑晏晏的应承了朱辞镜的话。 可她完全不曾想过,朱辞镜竟然哪里都没有带她去,而是出了院子后,便直奔了济世堂。 姜嬛抬头瞧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三个大字,她脸色不太好的看向了朱辞镜:“朱公子这是何意?” 朱辞镜大抵是故意要她难看,他用手指着上面的一方牌匾:“难不成姜姑娘不识字?认不得,这济世堂三个字。” 姜嬛敢肯定,朱辞镜这厮一定是故意。 至于是为什么,姜嬛有种很强烈的预感,只要自己进去,便一切都明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济世堂的药童倒是走了一个出来,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不断地瞅着他们:“两位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朱辞镜轻笑着率先越过药童走了进去。 而事已至此,姜嬛也不为在这个当口转身离去,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抬脚跟在了朱辞镜的身后。 朱辞镜对济世堂似乎格外的熟悉,驾轻熟路的便绕到了后院——韩雍所居的地儿,刚跨过门槛,便听见里头传来温娉婷毫不矜持的大笑声。 实在是太张狂了。 姜嬛若有所思的将目光落在了朱辞镜的身上,就见他毫不客气的上前,掩着的房门给推开,不再用往常那种粗哑的声音,反而是一种极清朗的笑声:“你们在说什么了?笑得这般开心。” 不过片刻,就见里面蹦出了一个人来,接着还有一道极其欢喜的声音:“辞镜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呀。” 不用去看,姜嬛也知道这人是温娉婷。 只是不曾想,这两人竟然会这般熟稔,而且还有些若有似无的小暧昧。 并非是机智的听见一句话,就能断定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而是温娉婷的那个眼神,着实是太过炙热,像极了以前她养的狗见着骨头的眼神。 在慢慢的联想过去,朱辞镜的这个心思,不说是路人皆知,最起码她是知了。 不论朱辞镜是爱慕还是欣赏陶嘉月,总归是她那边的人,而温娉婷又爱慕朱辞镜,如今她跟着朱辞镜来了,最起码在温娉婷的眼中,她和朱辞镜是有一层洗不清说不明的关系的,这样便由温娉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她。 既替自己摆脱了温娉婷,也帮着陶嘉月摆平了她。 这个一石二鸟之计,这厮还真是玩的炉火纯青。 姜嬛抿了抿嘴角,从两人的身边直接走过,进了屋。 温娉婷一心都扑在朱辞镜的身上,并无空来揪她的麻烦,这倒是让她在此刻省了几分心力。 瞧着又一个黑袍人进来,傅燕然和韩雍明显愣了愣,显然是觉得这个结果有些意外的。 姜嬛的脚步也顿了顿,忽略过韩雍和傅燕然就朝姬以羡走了去,等到了他身边的时候,姜嬛很爽快的将黑袍拉下来,挨着姬以羡坐下,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 姬以羡也没想到姜嬛会过来,他愣了会儿,便伸手倒了一杯凉茶过来给她解渴:“你怎么过来了?” “被人诓了。”姜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用余光瞅外面的朱辞镜一眼。 韩雍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这边的话,等着姜嬛话音一落,她便立马接口:“好端端的,辞镜诓你作甚?” 韩雍开口的时候,温娉婷已经拉着朱辞镜的手走了进来,自然也将这句话听在耳里,她姣好的容貌顿时就横生了几分怒气:“我倒是不知道,姜姑娘的面子竟然这般大,需要我辞镜哥哥去诓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温姑娘。”姬以羡的眉眼也沉冷下去,“请注意措辞。” 姜嬛压住了姬以羡的手,在他的手心间用指尖勾了勾。 温娉婷就是个被家人给宠坏的主,一听姬以羡这个口气,顿时眉眼又凌厉了几分:“临渊哥哥,你为了这个丑女人凶我!” “你瞧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怕不是个哑巴吧!” 姬以羡就算是有再好的脾气,这下也被温娉婷的不知趣给磨没了,别更说姬以羡的脾气还不算好:“温娉婷,你需要我将扔回唐州去吗?” “好了好了,多大的事。”韩雍赶紧起来当和事佬,“娉婷你也是,性子稍微收敛些,别叫人瞧了笑话去。” 这后半句话完全就是在暗讽姜嬛身份低贱,不如温娉婷。 在场几人各个都是心思深沉,有谁听不懂这弦外之音。 温娉婷哪里是个收敛住脾气的主,当即叫嚣的更厉害:“难不成我说错了吗?临渊哥哥,你是眼瞎吗?嘉月姐姐这般好的姑娘,你不稀罕,偏偏要拿一个丑八怪当宝!任由她抢了嘉月姐姐的位置!简直是不要脸。” 朱辞镜身子悠闲地靠在墙壁上,显然没有将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而傅燕然更是不愿意掺和,他低头自顾自的品着茶,不过若是叫他来选,他想他也是会选陶嘉月的。 先不论容貌如何,陶嘉月温柔贤惠懂事,家世也不错,虽说算不上什么助力,但光懂事这么一点就够了。 相反姜嬛这丫头,有主见,心思多,身手又不错,可以结交,也可以当伙伴和盟友,却唯一不能作为成婚的人选。 姜嬛拉着姬以羡的手,轻轻摇了摇。 姬以羡忍下心中的怒气,将姜嬛半拥在了怀中:“既如此,那边这样吧,我与嬛嬛就先回府了。” 语毕,姬以羡半拥着姜嬛直接走出了屋子。 温娉婷怒火滔天的还准备破口大骂,却被韩雍冷这脸压住了肩:“娉婷,你是温家的姑娘,可不是什么市井泼妇。” 084他要离开 离了济世堂,姬以羡这才将人放开。 他低头瞧着正宛若闲庭信步般走在自己的身边的人儿,低声问道:“你都不生气吗?” 姜嬛打了一个呵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和一个小姑娘,你还真是不要脸皮了吗?” 姬以羡好奇道:“还不曾问过,你今儿到底多少岁了?可曾及笄?” “自然是已经及笄了,如今已经十六。”姜嬛倒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烈日在他们头上高悬着,“你作何这般问?” “只是觉得你这丫头气量还挺大的。”姬以羡已经将先前的阴沉如数的抹去,虽然还是这般冷冰冰的,“温娉婷如今已十七了。” “是吗?既然已经十七了,还为何还不曾定亲?”姜嬛意味深长的一笑,“不会是因为,她心悦朱公子,所以一直对婚事推拒吧。” 姬以羡点头:“也可以这般说。” “还真是白瞎了她那般好的容貌。” 姬以羡笑着,牵过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吧。” 等着晚些时候,两人刚用完晚膳,韩雍又放来一只信鸽,将姬以羡给叫走。 姜嬛揉着手中的茶盏,半响恨恨的将手中的茶盏往地面上一摔,哗啦一声,正巧摔在了玉祁的脚下,他笑眯眯的抬眼:“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你怎么来了?”姜嬛原先的怒气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平静。 “你这翻脸也是够快的。”玉祁跨过被摔坏在茶盏,“谁惹你生气了?” “没人,只是在气自己,竟然被人给算计了。”姜嬛心平气和的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可知朱辞镜的底细。” 玉祁揉了揉手腕:“曾经在玉家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但也不怎么详细,不过有一点却是很明了的,这家伙是陶家那位的弟子,和陶嘉月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青梅竹马,只不过他的父母,好像是在他出身没多久就死了自幼被陶家抱养去的。” “那就是义兄妹。”姜嬛冷笑,“怪不得这般护着陶嘉月,竟然连一个人的爱慕之情都可利用。” 玉祁温温和和的一笑:“你别纠结这些事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与你说。” “何事。”姜嬛将几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扒拉开,腾出了一个位置来。 “他们已经在准备和谈事宜了,想必最多半个月,便会有结果,一个月内广陵王他们会班师回朝,到时候你要与他们一同回长安。”玉祁十分慎重的说道。 姜嬛嗯了声:“这也算是个好事,不是吗?” “但你觉得傅燕然来这里是个好事吗?”玉祁试探性的问道。 “不是。”姜嬛也回答的异常爽快,“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在我的面前,不用这般吞吞吐吐的。” 玉祁道:“我猜,傅燕然会和姬以羡以及韩雍,在你们启程会长安之前,离开一小段时日。” “那些蛮夷虽是臣服,可不代表就这样善罢甘休,这几人必定会去善后的。” 姜嬛面无表情的瞧着玉祁,沉默半响,这才说道:“你呢?跑过来给我说这个消息,有何用意?” 玉祁微微笑了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想要回西域玉家一趟,去拿解药,我算过路程了,若是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必定能在他们之前赶回来,不会让你露半分马脚。” 姜嬛点头:“照你说的是挺容易的,可是这儿?你又打算如何瞒过去。” 玉祁又笑道:“这就更好办了,随便找个与你身形相仿的人,不就好了吗?反正这些日子,广陵王和姬以羡都不在,无人能识破的,可要去?” “而且,你还可以领略领略西域风光。” 不是她不信玉祁,而是玉祁这模样着实就像一只狐狸,在步步引诱猎人走入它的陷阱之中。 姜嬛并没有着急答应,反而是继续陷入沉思。 半响,姜嬛这才抬眼:“和你同去,可以,但我要姬以羡他们的行踪。” 济世堂。 姬以羡去的时候,朱辞镜和温娉婷都已经不在,只余下韩雍和傅燕然两人,瞧见他来,傅燕然还是和往常一般,抬首对他笑了笑。 倒是韩雍依旧沉着一张脸,瞧也不瞧他一下。 姬以羡虽没有韩雍这般幼稚的心思,但从内心来说,他也是不怎么想搭理他的。 傅燕然抿着唇笑道:“姜嬛回去可曾生气?” 姬以羡摇头:“没有。”说完,他稍一停顿又道,“这丫头其实气量不错。” “估计就算生气,也是将矛头对准了朱辞镜,温娉婷也不过是被朱辞镜给利用而已,姜嬛倒是个拎的清,只可惜了出身不怎么样。”傅燕然很是中肯的说道,“不过,临渊你今儿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姜嬛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姬以羡依旧是那淡淡的语气,“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都是。” 傅燕然笑着摇头:“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秉持着君子之风的。” “我若是你,也不会放弃姜嬛,虽说姜嬛身世是难看了些,可她若是能把控住,将会是一柄很好的剑,只是配不上世子妃这个位置。”傅燕然劝道,“就算你不喜陶嘉月,那长安城中这般多的名门贵女,难不成会没有一个比不上姜嬛吗?” “娶妻当娶贤,姜嬛和这个贤字,可不怎么沾边啊。”傅燕然又笑,继续给他陈述利弊。 就算是傅燕然和韩雍来人一同说了一大长串,可姬以羡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等着两人一通说完,姬以羡这才道:“若你们寻我来,是为了这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傅燕然抿了抿唇,大抵也知道自己先前所言的那些,可能是喂了狗。 他叹了口气:“坐下,太子有封书信,让我转呈于你。” 等着姬以羡回屋,已是半夜。 姜嬛盘腿坐在床面上,手中拿着一根绳子在股掌之中翻覆,一撮火焰在灯罩之中燃着,帷帐上隐隐约勾出一抹单薄的人影。 他掀开帘子钻进来:“都这般晚了,怎还不睡?” 姜嬛侧目而来:“那你怎这般晚才回来。” “有些事耽搁了。”姬以羡坐过去,从后面将人抱到了怀中,头正好够他搁在她单薄的肩上,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全部都在她的脖颈间,他又往里蹭了蹭,直到熟悉的冷香的盈满了他的鼻尖。 “有什么事能耽搁呀?”姜嬛轻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们不会又去喝花酒了吧?” “没。”姬以羡嘟囔着,环着她腰的手不断的收紧,“嬛嬛,其实我挺洁身自好的,不太爱去花楼闲逛,就算去了,也是被韩雍傅燕然他们拖着去的。” 他闭着眼,似乎下一刻便要睡过去。 姜嬛按着他换在她腰间的手,艰难的转了一个身子,与他双双躺在了床面上:“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没什么,就是过几日可能要与他们一同离开肃州几日。”姬以羡说道,“最少半个月,最多一月,必定能赶回来。” 姜嬛试探道:“你们要去哪了?竟然去这般久?” “的确有些久了。”姬以羡叹气,手指在她的背上隔着衣衫慢慢的滑过,“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姜嬛扯着他的衣衫,却是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上,眸光沉冷:“那你是和韩雍傅燕然一同去吗?” “温娉婷是不是也要跟着你们去?”姜嬛稍稍一停,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娇娇的口气,似乎带了诸多的委屈。 姬以羡听了顿时失笑:“她去做什么?” “谁知道。”姜嬛抿着嘴角,说出的话听在耳中倒像是在赌气一般,“没准你们……” 还未说完,就被姬以羡从中截胡,斥道:“你又在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 姜嬛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一弯道:“我累了,先睡。” 直到第二日爬起来,姜嬛这才听见姬以羡边穿衣裳边与她说:“我今儿便走了,你好生在府中呆着,别乱跑,明白吗?” “这般快吗?”姜嬛打了一个呵欠,恹恹的裹着被褥翻了一个身,将因睡意逼出的眼泪全部都抹在了枕头上,这才又道,“那你多久能回来?” “不一定。”姬以羡穿衣裳的动作未定,可语气却已然比之前柔和的三分,“等着我回来,便带你回长安。” 姜嬛伏着,墨发柔顺的顺肩而下:“好啊。” 姜嬛打着呵欠,靠在罗汉床上:“行踪查到了吗?” 玉祁的手指屈起,轻敲在桌沿边上,一双清秀的眉眼,在此刻却带出了几分妖冶来:“你觉得了?” 姜嬛似笑非笑的抬眼瞧着玉祁:“你若说,我今儿便随你走。” “今儿不急,总要等他们先离开肃州,我这才好安排一些后续的事宜。”玉祁道,“不过他的行踪透露给你也无妨,他们此行是为了一人。” 姜嬛搁在小几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脸色也在刹那变化莫测,沉默了半响,她终是阴沉着一双眼开了口:“谁?” “拓跋无意。” 085鄯善之行,又见故人。 拓跋无意。 草原十二部落可汗的第三子,在草原上也算是位分尊贵,只是唯一的缺点,这位王子的身份有那么一点瑕疵,不是从大妃的肚子里钻出来的,而是一个汉人女奴所生。 可这些崇拜勇士的草原上,算不得什么。 姜嬛慢悠悠的抬眼看着玉祁,虽然没在说话,可那副表情却是信了的。 这些游牧虽然在共同御敌的时候,瞧着关系不错,可一旦战事平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开始不断地涌现出来,恰好拓跋无意正是不主张向大燕俯首称臣的那一位。 因为他啊,看好的是大秦而非大燕。 姜嬛低头开始盘算,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说,他们去找到拓跋无意会如何?” 玉祁倒也不急:“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说着,他略一停顿,“若是你,你会如何?” “我?”姜嬛反手指了指自己,用手托着下颌,想了想,“大概是会劝降吧。” “拓跋无意,一向与大秦,与你们沈家接触,你觉得他会被劝降吗?如果他真的被劝降,你觉得大秦或者你们沈家会采取什么手段吗?”玉祁又道。 这次姜嬛倒是没在犹豫:“杀了他。” 玉祁若有所指的说道:“或许,这就是姬以羡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姜嬛下了决心:“你去准备,明儿我们天一亮便走,如果时间充足,我们就绕路去草原一趟。” “你还真是……”玉祁已经跳上了窗台,“操心的命。” 事实证明,玉祁是个很靠得住的,准备也是万分的充分。 姜嬛瞧着面前的人儿,朝着玉祁点点头,只要广陵王和姬以羡不在府中,就算是随便糊弄一下都可以,难为玉祁还这般用心。 将这里的事宜交待完后,姜嬛便跟着玉祁从后墙翻出了府。 当马鞭握在她手中的时候,她倒是难得的生出了几分跃马扬鞭的少年意气来。 玉祁清秀的面容在烈日下依旧苍白如雪:“走吧。” 将近五天没日没夜的赶路,途径了敦煌之后,这才到了西域三十六国的边陲之地——鄯善国。而要从鄯善到玉家,最起码还有七日的路程。 玉家是坐落在莎车国,位于昆仑山北麓的地儿,也算得上人杰地灵的一块好地方。 两人进了鄯善之后,便下了马,寻了一个僻静的地儿喝茶解解热。 姜嬛将黑袍又拉低了些:“我从不曾来过西域,这儿好热啊。” “习惯就好,我初次来的时候,也不怎么习惯,后来慢慢的也就这样。”玉祁笑着,熟练用着的一种她听不懂的话和店家交流着,没一会儿便送上了一壶凉茶来。 他给她倒了一碗凉茶:“你知道鄯善以前叫什么吗?它以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楼兰。”姜嬛倒是极快的就答了出来,“以前我父亲给我说过。” “我倒是忘了,你是沈安的女儿。”玉祁低头自嘲的笑了笑,“你又如何会不知道了?” “今儿我们便先在这里将就一夜,养足一下精神,我在置办一些东西,明早就又要开始赶路了。”玉祁说道。 姜嬛耸肩:“随你怎么安排,我只关心,我该关心的事情。” 等着喝完茶,姜嬛稍微平复了一下烦躁的心情,玉祁便带她去了镇子上一处可以住人的客栈,但也勉强只能住人罢了。 “鄯善缺水,所以你那些娇贵的性子稍稍收敛些。”将姜嬛送进屋的时候,玉祁笑着叮嘱了一句,“等着我们到了莎车之后,你想如何都随便你。” “那这几日要怎么办?”姜嬛低头往自己的身上嗅了嗅,极其厌恶的蹙着眉。 “忍着吧,这里可没这么多的讲究。”玉祁笑了笑,将人推进去后,便啪的直接关了门。 姜嬛盯着被关得严严实实房门,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的,可偏偏又无可奈何的紧,只能闷闷的坐回了床上,一低头,感觉床上都有一股子的味蔓延出来。 偏生她还什么都不能做。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还真是举步维艰。 坐了一会儿,姜嬛便觉得自己热的受不住,干脆走到窗边去,将窗子支起来,好让有风的时候,稍微凉快些。 没一会儿,姜嬛便又无聊的将头从窗子口支出去,还没瞧上几眼,突然眉眼一凝,赶忙将从窗子口收了回来,过了片刻,姜嬛觉得自己的呼吸平复了之后,这才敢有支着头去看。 原本还算是宽敞的接道,突然被许多凭空冒出来的,穿着黑袍的黑衣人占据。 姜嬛一眼扫过去,人数也就大概出来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一个人。 恰时,玉祁推门进来,他将买来的东西放在破旧的桌子上,问道:“你再瞧什么?” “下面。”姜嬛凝重了伸手指了指,“可我总觉得好像瞧见姬以羡了。” “他不是去草原了吗?”姜嬛皱着眉头又问,“这里总共有几家客栈?” 玉祁也走了过去,伸手撑在了窗台上,神色蓦然严肃起来:“一家,便是这儿。我得到的消息,的确是他们要去找拓跋无意,可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真的不太明白。” “我们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姜嬛喃喃自语,放在窗棂上的手,狠狠地握住,“不管如何,今晚去探一探虚实吧。” “别去,他身边的这几人,只有一人不会武功,其余的几个都是高手,到时候你很难全身而退。”玉祁抿着嘴角,“要不,我们今夜便走,不管如何,必须要和姬以羡错开。” “好。”姜嬛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的,她是最希望不要和姬以羡碰见的那人。 玉祁安抚住她:“你先别动,我去楼下打探打探。” “你要多加小心。”姜嬛目送玉祁离开后,便又撑着头继续去看楼下的那一群人,他们已经慢慢地走进了客栈之中,只有少数人仍然遗留在外面。 玉祁弄不清这些人的来路,可她却知道。 这些便是大燕开国建立的那一支铁骑。 姜嬛抬手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头的日光。 没一会儿,玉祁便从楼下上来,他推门而入:“我退了一间房,我守着你,你先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天黑我们便走,耽误不得。” “确认他们的身份了吗?” “姬以羡那家伙,虽然体弱,但武功的确不错,可不好近身。”玉祁淡淡道,“我确认的是傅燕然的身份,不管是他还是姬以羡,反正碰着都没什么好事。” “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来西域做什么?” 姜嬛也无睡意,她摆弄着手中的土瓷碗,说道:“你忘了同草原十二部落一起向大燕俯首称臣的还有西域三十六国吗?” “是,可西域三十六国,与他们何关?”玉祁仍然皱眉。 “你又忘了,西域三十六国虽然同他没什么关系,可玉家有啊,玉家一直都想逐鹿西域后,在驰骋中原,如今被大燕横插一手,你觉得会如何?”姜嬛冷笑,“他们这次的目标,与你我一眼,都是玉家。” 玉祁猛然醒悟:“可玉家并不是一块好啃得骨头,这些人,难说。” “若这只是一小部分了?”姜嬛反问,接着又道,“我们今晚必须的离开,而且是快马加鞭的离开,必须赶在他之前,去玉家拿你想要的东西。” “又或者……”姜嬛的眸光倏然沉冷下来,“你回去告诉玉家家主,就说广陵世子带着兵马来了,意图在玉家,你是好不容易才从他的手中跳脱出来的,这样,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出玉家,不必半夜翻墙,触了什么机关。” 玉祁低头好生的思索一番,便道:“这个办法虽是可行,但姬以羡终究是你的夫君,你这般坑害他,会不会不太好。” “玉家可没你想的那般弱,若是他们全力反抗,姬以羡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玉祁慎重的劝道,“沈梨,你可得想好了。” “两方大战,对你而言,才有好处,更方便你浑水摸鱼,至于姬以羡……”姜嬛低声道,“我是沈梨,大秦的宜姜郡主,他是姬以羡,大燕的临渊世子,如何会有这般亲密的关系。” “我瞧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玉祁叹气,倒也没再说什么,也是默认了姜嬛所言的方法,“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行程可就更加紧了。” 夜间醒来的时候,整个街道静谧无比,就连灯火都不曾有一丁点。 当姜嬛骑上玉祁从马棚中前来的马时,姜嬛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唯一还亮着一盏烛火的屋子,又道剪影,正静静地倚在窗边。 玉祁骑着马到了她的身侧,小声道:“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姜嬛应了声,扬起马鞭,鞭落,马蹄声响,静谧倏然被打破。 楼上,原本紧掩着窗被人从里面推开,一张俊脸露了出来:“刚才打马而走的是何人?” “不过是借宿的两名商人,听说这次是要去车师国给国王贺寿的,许是怕路程耽误,所以这才连夜赶路吧。” 086你唤我……暖暖 五天之后,莎车国,边境。 当姜嬛和玉祁一人一骑出现的时候,正值中午最晒的时候,姜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息奄奄的趴在马背上,不但口渴到喉咙都在冒烟,甚至感觉自己全身都要燃烧起来,随着这烈日一同升空。 玉祁牵着姜嬛的缰绳,关切的回头:“再坚持一会儿,便能到镇子上,到时候就好了。” “有水吗?”姜嬛问了一个她最关切的问题,这些天,日夜兼程的赶路,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是有多脏,但最明显的便是她身上白色的衣角,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沙。 “有。”玉祁十分肯定的点头,取下随身带着水囊,递到了她的嘴角边,“再喝一些吧。” 姜嬛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取过水囊,咕噜的就灌了一口,许是此地太热的缘故,就连水囊中的水也带了几分温度。 虽然有水稍微好了些,可到底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好在玉祁对这一片都十分熟悉,进了小镇之后,没一会儿,玉祁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他将姜嬛扶下马后,便背在了身后,一路进了客栈,又吩咐老板娘烧了一桶热水来。 他将人搁在了床板上,有细心地将黑袍给她脱了:“你身子怎么差成这样?” “不知道。”姜嬛扶着墙强撑着坐起来,靠着,呼吸已然有些急促,“从我醒来开始,就感觉身子大不如之前了。” 玉祁倒了盏凉茶给她:“怎么回事?” “我若是知道,又为何会在此。”姜嬛接过茶水,“有些事,我是真的记不清了,包括我是如何到肃州的,所有的蛛丝马迹,我只能从旁人的口中拼凑出一二来。” 玉祁拧眉:“是谁动的手脚,你也不清楚吗?” “不清楚。”姜嬛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刚醒来的时候,我就连我是谁,我都记不得了,还是后面才模模糊糊想起来的,我也不是如今金陵那边情况如何,父亲母亲是否安好,我很惦记他们。” “而且,刚来的时候,我找韩雍看过,我的内力也被人给封了,如今勉强只能恢复七成。”姜嬛深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中浓重的悲伤。 她原本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父兄的疼爱,尊贵的身份,姣好的容貌,还有一个算是不错的良人,与她携手共渡此生。 可一夕之间,这些全然消失不见。 过往数十载,就好像一场梦。 梦醒,便全然没了任何的痕迹。 玉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那你想过你今后的打算吗?” “先去长安,再做打算。”姜嬛也不是什么自怨自艾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么一步,“先将这里的事给处理吧。” 玉祁颔首,就听见老板娘的敲门声,接着便有两个壮汉,抬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热气氤氲而上,烟雾缭绕之中,可窥见老板娘深邃的眉眼,与中原的女子不同,她们眉眼间镌刻满了异域风情。 一颦一笑尽皆诱人。 “多谢檀娘。”玉祁彬彬有礼的致谢,“这是内子,身子骨不太好,又有一身病,真是麻烦檀娘了。” 名唤檀娘的老板娘笑着捂着嘴了:“瞧玉祁公子这话说的,你对奴家可有救命之恩,这般小事,玉祁公子若是与我再客气,檀娘可是不依的。” 玉祁温和的对着檀娘颔首之后,又转头对着姜嬛使了一个眼神,便走了出去。 姜嬛一脸茫然地看着交谈的两人,眨眨眼后,便冲着走近的檀娘一笑。 然后她就微笑着听着檀娘叽叽呱呱的说了一长串,但是一句都听不懂。 洗完,姜嬛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檀娘又送来了当地的女子所穿的衣裳,是那种碧绿的衣裙,连带着首饰,也一并给她送了来。 姜嬛好奇的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东西,有些惊奇的把玩起来。 虽说她的脸如今还被白布缠着,可身子上却并无伤口,白生生的,刚才又才沐浴,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瞧着便无端从心中升起了一股燥热来。 玉祁刚走进来,就将新买来的的黑袍当头给她扔了下来。 姜嬛扒拉了半天,这才将黑袍从头顶扯下,扔在了桌子上,她的脚腕带上了一串璎珞,璎珞上还穿插了铃铛,赤足,小小巧巧的,十分精致,惹得檀娘见了都有些眼红。 她坐在凳子上,嘚瑟的摇晃着脚腕的铃铛,笑的眉眼弯弯的:“好看吗?” 铃铛和璎珞衬着她精致的脚踝,白嫩的肌肤如雪。 “好看。”玉祁很实诚的点头,随即冷笑,“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这身衣裳在西域,是给舞娘穿的,你还是趁早脱了吧。” “舞娘穿的又如何,反正也是衣裳吗?”姜嬛却显得十分惊奇,“我从未这般穿过,还挺好看的。” “你这般披头散发,赤足的模样,若是叫你父兄瞧见了,非得打死你不可。”玉祁说道,又指了指被她撂在桌上的黑袍,“穿上。” 姜嬛期期艾艾的磨蹭着,终于在玉祁满面的怒容之下,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黑袍抖开,披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麻溜的滚成了一团。 “你老实在这儿坐着,我去外面成衣店给你找一件合身的衣裳来。”玉祁又道,“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在这儿待着。” 姜嬛恹恹的应了声,而后就趴在了桌面上。 玉祁出去还没一刻钟,便拿着一个包袱回来。姜嬛接过抖开一瞧,衣裳布料一般就算,就连颜色也是那种灰蒙蒙的,姜嬛转到屏风后换上,发现在这套衣裳好处就在,它能将人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的,和她刚才所穿那套,简直是天壤之别。 姜嬛走出去,拉扯着衣角,满眼的嫌弃:“你这也太丑了。” 玉祁瞧了,微笑:“是吗?我怎么觉得还挺好看的,还挺衬你的。” “有吗?”姜嬛叹气,倒也没再说什么,算是接受了玉祁给她买回来的这身衣裳,不过她还是不死心的,戳了戳玉祁的手,“那西域这边的衣裳,你能给我带一套回去吗?” 玉祁挑眉,悠悠一笑:“你这是想做什么?” “好看呗。”姜嬛道。 “我还以为你是想给你和姬以羡的闺房之乐,助助兴了。”玉祁冷笑,说完之后便起了身,“我去厨房瞧瞧,一会儿我们吃什么。” 姜嬛瞧着玉祁算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撇了撇嘴,她怎么觉得玉祁就像她的长辈似的,对她是从头管到尾。 可到底姜嬛是没有等到在这里用晚膳,就被一群人给团团围住。 玉祁将她护在身后,这次说的倒是她能听懂的他们在说什么,姜嬛装作孱弱的模样,趴在了玉祁的身后,透过他的肩膀,瞧着为首的那人。 玉家嫡系——玉敕。 “我还以为你逃出中原,不回来了。”玉敕似乎和他的关系不错,说了半日也不曾动手,反而还笑得极温柔的询问了一番。 玉祁面容有些沉:“你来的正好,我要有事禀告家主。” “什么大事?”玉敕收了剑,别在腰后,“今晚不如去喝一碗再言其他。” 玉祁依旧十分严肃:“玉敕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关乎玉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信吗?” 玉敕摇头,自然是不信的,他轻狂的笑着:“我玉家纵横西域这么多年,还没谁敢挑战我玉家的权威。” “我也是玉家子弟,你以为我会骗你。”玉祁冷笑,“你若是不信,那我便带暖暖单独去见家主。” “暖暖?”玉敕十分感兴趣的挑眉看着他身后的姜嬛,“听檀娘说,这是你娶的妻?我说,咱们玉家姑娘比她美的多的不是,你干嘛……要娶一个长得这般的丑的。” “我的命是暖暖救得,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玉祁继续和他胡扯八道。 姜嬛低着头,伸手狠狠地在玉祁的腰间掐了一把。 她倒是不知,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妻? 不过,姜嬛也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玉祁刚才叫了什么。 她掩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在他的耳边问道:“你如何知暖暖这个名儿?” 玉祁拍了拍她放在他腰间的手,没有解释,只是依旧和玉敕在那胡扯着。 她抬眼望着玉祁,心中却怎么都平静不了,暖暖是她的乳名,知道这个名儿的人不多,或者说是屈指可数,玉祁又是如何得知? 她可不相信这是巧合。 听着玉祁解释完之后,玉敕原本带笑的眉眼也在瞬间沉寂下来:“你说的是真的?” “要不然,你觉得我为何会这般晚才回来,玉卿又是如何没得,我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开玩笑的。”玉祁沉声道,“玉敕你到底走不走?” “当然要走。”玉敕咬牙切齿,“这群大燕人竟然敢这般做,我们便让他们有去无回,走。” 玉祁点头,回身将姜嬛背在了背上后,又让人将他们的行礼给拿了,这才随着玉敕一同往客栈外走去。 走了半日,玉敕突然回身瞧着姜嬛,不确定的问道:“你要带着她?” “她是中原人,不会说胡语,在这里除了我,她已经别无所依。”玉祁语调也慢下来,充满了失落。 玉敕想了想,说道:“你先将她放在我的别院吧,若是带回玉家,我怕家主会……将她当做要挟那群人的筹码。” 087生路 不管如何,他们也算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去了玉家的大本营,不过玉祁并没有将她带进去,而是按照玉敕说的,将她安排在了别院。 虽说是别院,可这个院子却非常小,姜嬛去的第一日,没花一个时辰,就将整座别院的路给摸得一清二楚。 因为顾及她是中原人,玉敕也很大方的将自己的后院中一个来自中原侍妾送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作伴。 这位夫人虽已到了双十,可瞧着却还是像个二八的小姑娘似的,水汪汪的一双眼,笑着告诉她,她唤窈窕,是玉敕给她取的名。 还笑着问她,这个名好不好听。 似乎找了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人,当晚窈窕拉着姜嬛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 一夜未眠。 是以第二日见着姜嬛伏在木桌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玉祁十分惊奇的撩着袍子坐下:“你昨儿是去做贼了吗?” 姜嬛强撑着精神爬起来,揉着眼:“没什么,昨儿和那位窈窕夫人相谈甚欢,所以一时之间误了时辰。” “你可不像是话多的,倒是窈窕十分闹人。”玉祁笑着倒了一杯凉水,咕噜咕噜的往自己的肚子里灌着,“以前窈窕还没有跟着玉敕的时候,便在玉家中呆过,她是个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挺闹人,也粘人。” 姜嬛也灌了一杯凉水下肚:“不过瞧起来,你最近过得还挺优哉游哉的,你们那家主,就没有怀疑过你吗?” “就他那个多疑的性子,如何会不怀疑,只是事实胜于雄辩。”玉祁道,“我说完之后,他就直接将我压在了牢里,直到天亮我才被放出来的。” “大概是昨晚的时候,他们夜探过,发现消息属实,这才放了我。”玉祁道,“我一被放出来,可不耽搁,沐浴之后就连饭都没吃,就赶过来的见你。” 姜嬛微微侧脸:“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建议是你提的,你心中应该有数才对。”玉祁将手伸进怀中,左右摸了一轮,这才将一张泛黄的羊皮纸给抽了出来,平摊在了姜嬛面前。 她凑近一看,发现这是一张地形图,整个莎车国的地形图,十分详细完整。 玉祁从椅子上跳起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拿着一根烧了半截的木炭走了进来,对着地形图中中间的地儿一圈:“这便是玉家。” 姜嬛仔细认真的端详了一番后,指了指旁的地儿:“附近的地儿,有可以藏身的地儿吗?” “我怕有什么意外。” “有倒是有,不过都很明显,如果要藏身,我建议是在这里。”玉祁移了一个地儿,“这儿离玉家也不远,而且也方便我们趁乱逃走。” “我也考虑过了,明日左右,我便会在这里藏一些水和食物,以防万一。”玉祁说完,又在袖子里掏了掏,又摸出了一个小份的手绘的地形图,不过这次就要简陋许多,他指着上面的一处位置说道,“这是玉家的布局,里面有许多的暗探和机关,我一一告诉你,你那日进来的时候可要小心,而且你要记住,那你趁乱摸进来,面对的可不止玉家还有姬以羡他们。” 姜嬛点头:“我当然明白,不过我还有一个要补充的事。” 玉祁偏头看她:“嗯。”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我还没有进去,这里就被姬以羡他们的人给围剿了。”姜嬛平静地说道,“我不曾和姬以羡交过手,不太了解他的手段如何,可是傅三,我们自幼便斗到大,我太明白了他了。” “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如果他们的目标真的是这里,我甚至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姜嬛深吸了一口气,“傅三绝对能查到这个地儿。” 烈日炎炎,整个屋内都弥漫着一股燥热。 玉祁深吸了一口气,眉眼低沉:“那该如何?” “玉家附近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吗?风餐露宿也可,只要能藏住人。”姜嬛略一思考之后,便又说道,“这儿地不算大,我若是傅三,带的兵力如果充足的话,我会将玉家附近能围剿的地儿全部都给围剿,不会留下一个空子。” “可那日我们见着,他只是带了七八个人。”玉祁又道,“所以他就算来了此处,应该也不会带多少人的吧?” 姜嬛摇摇头:“不一定,我今早估算了一下他们的脚程,最迟后日便会到,你明日赶紧准备好,我会提前在玉家附近找藏身的地儿。” “万一,没有去玉家找你,那我便会在此等你。”姜嬛指着地形图上刚才被玉祁圈出来的地儿,“天下名医多得是,你若是无法得手,便退吧。” “可你觉得我会甘心吗?”玉祁挑眉,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了一种锋利来。 “还有一种办法。”姜嬛笑着,敲着桌面,“像姬以羡他们投诚,反正他们都知道,你原是玉家人。” 玉祁点点头:“我若是暴露倒没什么,可是沈梨,你打算怎么办?” “说到这个事,我还没有问你。”姜嬛猝不及防的起身,一把揪住了玉祁的衣襟,用力一拖,便将他半个身子就压在了桌面上,“你如何得知,暖暖这个名的。” 被人这般揪着,拖在桌面上,玉祁倒是没有半分的恼怒,反而极其温柔的一笑:“那你觉得这天下间,能认出你宜姜郡主,还知道你乳名的人,多吗?” “若是多,你觉得你还会如此吗?”姜嬛反问。 “既然不多,我的身份不就很好的猜了吗?”玉祁笑,“别忘了,我也是大秦人。” 姜嬛揪着他衣襟的力道稍微松了些,玉祁顺着这力道,伸手一拂便顺利的脱了身,他笑着理了理衣领子:“等着我们回到大燕,你想问什么,我会告诉你。” “只是现在,你不太适合知道。”玉祁笑,“我先去准备食物了,你就好生在这里呆着吧。” 语毕,玉祁便将铺开的地形图卷了起来:“我知道你过目不忘,你自个用木炭画画,刚好可以熟悉一下路线,晚些时候,我再来告诉你玉家的机关都在哪。” 好不容易强撑着精神将玉祁送走,听见房门掩上的声音后,姜嬛就再也撑不住,直接将自己裹成团,蜷着睡在了床榻之上。 这么一睡,醒来的时候,恰好正日暮西山,该用晚膳了。 姜嬛揉着眼从床面上爬起来,洗漱一番后,窈窕便蹦蹦跳跳的带着侍女走了过来。 别院之中,除了几个看门的护卫之外,清一色的都是女子。 虽是如此,却也不可小觑了这些相貌平凡的侍女,几乎各个都是中好手。 姜嬛同窈窕坐着,就瞧着那美酒佳肴一样一样的往上端着,呈着菜的是金灿灿的盘子,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上菜的侍女,全都是玉祁所言的那种舞娘的打扮,露出肩膀,肚脐和脚踝,脚踝处挂着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发出悦耳的声音,极是清脆。 姜嬛有些不太明白的转头瞧着窈窕:“今儿为何这般隆重?” “当然是为了欢迎您了。”窈窕歪着头可爱的笑着,双眼眯着就如同月牙一般,“我许久都不曾见到和我这般契合的人了。” “还好玉祁将你给带了回来,要不然我觉得我在这儿都要闷出病了。”窈窕一边说着,一边晃动着双脚,笑眯眯的摘了一颗葡萄,“尝尝,这儿夏日虽然炎热干燥,可这葡萄却要比中原好吃。” “谢谢。”姜嬛从她的手中将葡萄接过,“我还以为今儿这般隆重,是你夫君要回来了。” 窈窕听了,噗嗤一笑:“什么夫君呀?我与玉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给他我的身子,他给我他的宠爱和权力。” “不过,你与玉祁大概是不同的。”窈窕拍手笑道,“你们可曾成婚?要不,就在这儿我给你们主婚如何,按照中原的习俗,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姜嬛笑着颔首:“我与他是私定终身,你也知道他一路逃回来太辛苦了,还要照顾我,哪有什么多余的时间,与我成亲啊。” “那这下便好办了,等着他们那边的事情一了,我便替你催促催促他。”窈窕有些羡慕的瞧着她,“你与我不同,希望你的结局也与我不同。” 外间已经很晚了,月升日落,白日的燥热终于散去,只余下了清爽的夜风,徐徐而来。 天幕之上星辰遥望璀璨,映衬着远处的零星的灯火。 用完膳,窈窕便命人将这儿的饭菜全部都撤了下去,她用手撑着头,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茫茫夜色,轻声道:“我许久不曾回过中原了,也不知道故乡景色是否依旧。” “自然是一切如旧。”姜嬛又道,“窈窕,你是哪儿的人?” “宁州。”窈窕笑道,“其实我以前不怎么喜欢宁州,我觉得那贫瘠,也无四物风景,我最向往便是大燕的长安,听说那很是繁华,只可惜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便被人抓到了这儿。”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或许这就是命吧。”窈窕又道,“可我来这儿以后,我最想的却并不是那繁华的长安城,而是宁州,曾经被我嫌弃,如今却是万分依赖想念的故土。” 088打斗,重伤 远处似有火把燃起了一条一条的长龙。 窈窕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她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看着外面被映红的半边天,眉头紧锁。 姜嬛似乎也觉得出了不对劲,她起身走到了窈窕的身边:“发生了何事?” “你瞧那。”窈窕伸手指了指,“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 姜嬛的眉心蓦然一跳,可还是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许是天干物燥,火烛倾倒,引起了走水吧,这个时节,本就容易走水。” “不对劲。”窈窕敏感的摇头,“一定是出事了,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还不曾见过大晚上有哪家走水,能映红这儿的半边天。” 窈窕反手摸出了别再腰间的匕首,将姜嬛一推:“你好生在这儿呆着,我出去瞧瞧,如果一会儿真的有事,那后面有个柜子,你躲进去等着玉祁来便是,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说完,窈窕也顾不上姜嬛,便直接领着侍女走了出去。 可还不等她走出这个院子,姜嬛就眼尖的瞧见了黑暗中逐一亮起的长剑,剑身明澈,如霜雪欺皎月。 火把逐一亮起,窈窕警惕往后退,就见那扇月拱门处,一时之间竟然涌进了七八个穿着黑袍的人,手中长剑的剑尖也指着窈窕。 只见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将黑袍利落的摘去,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下:“在下大燕铁骑,时九。” 姜嬛倚在门那想着,这人可真是够嚣张的。 不过这也代表着——姬以羡他们来了,比她预计还要快。 她平复了一下有些躁动的心情,看向了玉家的那个方向,她觉得大概不管是她还是玉祁,恐怕都在劫难逃了。 此刻,天幕之上一轮皓月正好。 “大燕铁骑?”窈窕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原本软和下来跌眉目在刹那又继续变得如刚才一般,冷而硬,“我管你是谁,这儿玉家的地盘,你们这些宵小之辈,也敢闯!” 时九微笑:“敢不敢闯,这还不是闯了吗?” “不过我奉劝姑娘一句,识趣的就放下武器,我对老弱妇孺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大肆屠杀,你们依旧可以安静的待在这儿,只是需要你们稍稍配合一下。”时九又道。 “放他娘的狗屁。”窈窕虽然瞧着娇娇弱弱的,可到底在玉家呆久了,性子也早就变得蛮横起来,“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叽叽歪歪的,像个娘们似的。” 时九依旧是那张岿然不动的,犹如春风拂面的微笑:“既如此,那时九便只有得罪了。” 窈窕眼中闪过几分戾气,她身子随风而动,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灵,时九掩住心中的嗤笑,可也不会情敌,刚接了一招,就听见窈窕回身大喊:“快走!” 姜嬛抬眼瞧着窈窕那眉眼之间闪过的焦急之色,顿然明白了这人也不过是强撑而已,俗称纸老虎,一捅就破的那种。 只是……姜嬛紧紧地抿着嘴角,理智告诉她,她该立马走,不顾任何的生死,可心中却又另一道声音在催促着她,上前救窈窕。 “拦下!”几乎是在窈窕话音刚落的时候,时九的声音便立马接上,没有留下半分缝隙。 窈窕咬牙刚接住了时九的一剑,正准备跑过去将人给拦下的时候,就见姜嬛纵身一跃,腰间有一道流光闪过,一股劲风从身边略去,然后她就听见了兵器落地的声音。 窈窕呆呆的瞧着身姿飘逸的姜嬛,咽了一口口水,喃喃道:“阿暖,原来你会武功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窈窕就觉得自己腰间一紧,被什么东西给缠住,在低头,就发现自己被姜嬛护在了身后:“要走一起走。” 窈窕伸手搭在姜嬛的肩上,兴奋地睁大了眼:“好啊。” “想走,说的可真容易。”时九笑着,没有在管那些侍女,七八个人竟然团团将她们两个给围住,“其实想走也可以,只要你们说出,我想知道东西,自然也就会将你们放走。” “做梦!”还不等姜嬛开口,窈窕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对着时九扮了一个鬼脸,“哼。” 时九转了转手腕:“那么瞧来,你们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也好,成全你们便是。” “你照顾好自己。”姜嬛低声道,手腕一扬,便甩着手中的鞭子,对上了时九的长剑。 对着窈窕的时候,时九敢自吹自擂的夸自己很厉害,可一旦对上了姜嬛,从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位姑娘可不是个容易打发的。 特别是刚才她露的那一手,虽然寻常人不一定能看出门道,可他却是清楚这个底的。时九和其余人打了一个眼神之后,七八把剑,竟然完全放弃了身后的窈窕,朝着姜嬛刺来。 姜嬛将人往旁边安全的地方一推,无畏的就迎上了时九的剑招。 说起来,她如今顶着的身份和他们也算是自己人,所以下手的时候,姜嬛并不敢下死手,几乎是招招留有余地。 时九他们也发现了这个事,虽然心中疑惑丛生,可时九还是没有忍住,招招皆是一招毙命的那种,没有任何的花架子。 若论一打一时九自认比不过这个她,可是他们八个人一起上,还拿不下一个小姑娘,他觉得自己都没脸回去见主子。 一开始姜嬛的确还能应付,可渐渐地她也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时九找准了一个破绽,挑着剑便朝着要害刺来,虽然姜嬛最后避开了要害,那长剑却还是准确无误的刺进了她的腰腹的位置。 她从半空中跳下来,挡在了窈窕的面前:“快去找阿祁,我顶不住多久。” 窈窕也知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只能耍耍花架子,她咬牙磨蹭了一会儿,便握着匕首极快的朝院子外跑去。 不出所料一名黑衣人追了上去,姜嬛纵身一跃,长鞭再次出手,硬生生的拦住了那人的去路,可代价却是她的腿被刺上了一剑。 时九暗骂了一句,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妖怪。不得不再次拔剑相向。 姜嬛便守在门口,对着八人的围攻。 又是一场缠斗之后,时九也看出姜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干脆停了下来:“你若是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姜嬛浑身是血的靠在墙壁上:“看来你们的消息不太灵通。” 她笑着抬眼,露出了几分讥讽:“我并不是玉家人,不管你想知道,在我的身上你都在白费力气,罢了。” “你不是玉家人?”时九惊骇的睁眼,“那你为何会在玉家的别院。” “做客。”姜嬛轻笑出声。 时九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目的?”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姜嬛用手掩着咳嗽了几声,低头,就见了从指缝中流出的血迹,“可惜,你明白的有些晚了。” 时九被气得发笑:“既然不是玉家人,又何必帮着玉家人。” “那是我朋友,我总不能见着你们当着我的面,将我的朋友给杀了吧。”姜嬛又道。 时九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既然朋友,将你活捉了去逼问你的朋友,也不错,动手!” 姜嬛旋身一转,避开了刺来的长剑,借着墙壁的力道,几个纵身间,便从墙壁跳上了树枝,又从树枝那跳上了屋檐上。 她今儿穿的也是黑袍,当她跳下去之后,整个人人影倏然就被茫茫夜色掩住,再也不见半分。 时九追着她到了屋檐上,亲眼看着她跳下去之后,就再也不见了踪迹,他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刚准备也跟着跳下去的时候,一个宽厚的手掌,就压在了他的肩上。 时九不耐烦的转身,就瞧见了自家老大正背着手站在他的身边,顿时就将时九的腿都吓软了,就连说话都不利索:“老……老大……你都……都看见了吗?” 炽夜点头:“那小姑娘的身手挺利索的,你输给她,不冤。” 时九觉得腿更软了:“老大,你这是在夸我吗?” 炽夜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从屋檐下跳了下去,时九有些委屈的又看了眼,终究还是选择跟着自家老大的步伐走,没有在理会姜嬛。 下面,在墙壁的遮掩下的一角。 姜嬛身子软软的倒在那,腰间有血不断地渗出来,她一按上去,整个手掌都是湿的,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伤口也多深。 她将一旁的鞭子捡了起来,听着上面没声之后,便跌跌撞撞的往林子中走了去,血从她的腰间顺着流下。 她扶着树干,努力地辨识着方向,可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糊,没走几步,姜嬛便觉得小腿顿时没了力气,整个人就朝着地面跌去。 若不是怕被发现,她又何必这般投鼠忌器。姜嬛倒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想着,不一会儿,觉得稍稍有了力气之后,她便狠着心,对着自己的舌尖咬了下去,迫使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她也明白依照自己目前的体力,根本没有半分力气走出这个林子,便抓着地面上草,慢慢的朝着离她最近的树根角爬去。 若是……今儿她没有去他们约定好的那个地方…… 玉祁大概会来找自己吧…… 089被擒;是姜嬛 玉家。 同玉敕用了晚膳之后,玉祁本想摸黑去找姜嬛说说玉家的事,谁知还不曾走出院子,玉家从未燃起的烽火台上,在瞬间点亮,明亮的火焰,几乎照彻了整个玉家,每一处角落都留有那零落而下的火星。 玉祁推开窗扇,隔着好几重亭台楼阁看着逐一亮起的火把,稍加权衡之后,他随意收拾了一些细软,便往火把亮起的相反的方向跃去。 因玉家子弟都出去迎敌,他倒是很容易就摸到了放着解药的地方,而且往日层层把守的楼阁,如今空荡的简直不像样。 玉祁稍加迟疑之后,便一头栽了进去。 他没想到自己和姜嬛,竟然都错估了姬以羡这群人的速度。 虽然如今这个地没人把守,可想要将东西拿到手,却还是有些困难,就在玉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东西拿到手的时候,正准备脱身去和姜嬛汇合的时候,一大群人凭空出现,将他团团围住。 玉祁警惕的将药瓶塞入袖中,正准备打出一条生路的时候,就见一个着青衫十分俊雅的男子,在三个黑衣人的簇拥下,缓缓现身。 他们的动作,如何能这般……迅速? 只见他将扇子往腰间一别,便笑着朝他作揖:“玉祁公子,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傅燕然。” 不出乎所料,玉祁被傅燕然那厮命人给五花大绑的抬到了姬以羡的面前。 那男人惯常的穿着一身黑色袍子,头束着一个明月冠,虽说面色苍白,但眉眼清冽,冷戾如刀,他坐在那玉座之上,倒真的还有几分说不出风流雅致。 玉祁倒是第一次有些明了姜嬛那个丫头,到底是看上了姬以羡那里。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皮相诱人吗? 姬以羡手中正转动着一个玉扳指,在桌案上发出咕噜咕噜的的声响来,他瞧着他:“怎么?肃州呆腻了?这是打算回来重操旧业?” 玉祁呜呜咽咽的哼着,姬以羡嗤笑一声,指了指他嘴里被塞着的一团帕子:“取出来。” 一个黑衣人上前,将堵在玉祁手中的东西给掏了出来,然后扔在了他的脚边,玉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就是回来找解药的,你们绑我做什么?” “回来找解药?还真是巧啊。”姬以羡冷笑,“虽然肃州,我们的确合作过一段时日,可玉祁,这并不代表,你就能随意蒙骗我。” “我可不相信什么巧合。”姬以羡朝殿外扬了扬下颌,“带进去。”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玉祁就瞧见时九压着窈窕走了进来,玉祁瞪大了眼,看着窈窕,思绪在顷刻间被一件事情占据,那就是姜嬛在哪?可逃走了? 窈窕一瞧着玉祁,顿时就委屈的掉了几滴泪:“玉祁,阿暖逃走了没?” 玉祁在瞬间瞪大了眼,心中简直将能骂人的话在顷刻之间都骂遍了。 “逃了一个?”姬以羡耳尖的听见他们的对话,“时九,你竟然让人逃走了?” “回主子,那名姑娘武功的确厉害,属下并不是她的对手,不过若是主子肯给属下一夜的时间,属下必定能将人缉拿。”时九立马下跪请罪。 姬以羡挑眉:“你既然不是她的对手,又如何能将她拿下?” “那名姑娘已经被我们重伤,想必逃不了多远。”时九又道。 “重伤?”玉祁不可思议的看着窈窕。 窈窕的眼中顿时就水汪汪的蓄满了泪水:“他们八个人围攻阿暖一个,阿暖肯定支撑不住的。” “八个围攻一个,都能让人跑了,你们最近挺不错的。”姬以羡懒洋洋的说道,“炽夜,你带人去追。” 想了想,姬以羡又补充了一句:“死活不论。” “姬以羡你敢!”玉祁没有控制住顿时就叫了起来,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彻底底看明白了这人的冷硬心肠,若是说死活不论,这些人必定是会照他话做的。 姬以羡听了,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如何不敢?” 窈窕继续哭着:“大人,还请大人饶命,阿暖不是我玉家人,还请大人放阿暖一条生路吧,大人您想要什么窈窕都可以帮你得到,窈窕也愿意……愿意,侍奉大人。”说到最后一句,窈窕的脸上隐隐的带了几分红晕。 玉祁瞧着,觉得自己真的是一口气就梗在心口。 姬以羡听了,转头看向了坐在下方的傅燕然:“自然不是玉家人,那留着也没什么用,直接杀了吧。” 傅燕然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当即便点头,算是同意了姬以羡的做法。 炽夜拱手:“属下这就去!” “站住!”在炽夜转身的一霎,玉祁高声喝道,“姬以羡,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把谁给诓了来吗?” “管你诓的是谁,与我们何干。”傅燕然对着炽夜扬了扬下颌,一派清风朗月之姿,“去吧。” “姜嬛。”玉祁沉声喝道,一张脸面如寒霜,“我把姜嬛给带来了,姬以羡你确定要杀了她吗?” 姬以羡脸上的神色一凝,转动着玉扳指的手指也蓦然停住,他霍然起身,几步走至玉祁的面前,提拉着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姜嬛。”玉祁冷笑,“他们重伤的人是姜嬛,姬以羡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时九一脸疑惑的瞅了瞅自家主子,又看了看站在上方面无表情的傅燕然,一时之间还真是弄不明白,他们只是在打什么哑谜? 姜嬛……是谁?时九眨眼,又回头去看自家老大,结果发现老大也是一脸愁眉紧锁的样。 姬以羡手背的青筋蓦然凸起,他在几个呼吸间将情绪平定下来,将人狠狠地往旁边的墙壁一扔:“时九,炽夜随我走。” 语毕,他转身最先出了屋。 若是仔细瞧,还能瞧见他的脚步,隐隐的已经有些不稳。 傅燕然从上面走了下来,蹲在玉祁的身边,微笑道:“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的,你还是第一个。” 玉祁痛得吐出了一口血来:“那也总比没命的好。” “你害姜嬛受伤,你觉得咱们这位世子爷能放过你?”傅燕然又笑,眉宇间是一派清风朗朗,笑意宴宴。 “你放心。”玉祁头挨在地上,嘴边露出了几分笑来,“姜嬛不会不管我的。” 姬以羡站在屋檐顶上,面如寒霜。 时九身子带了几分颤栗的指了指下面:“她便是从这儿跳下去的,生死不知。” “拿火把来。”姬以羡沉声道。 炽夜和时九动作十分灵敏的就站在姬以羡的一左一右,举起了手中的火把:“主子,这儿。” “下去。”姬以羡说完,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时九和炽夜紧跟其后。 刚一落地,时九便指着地上的一滩血叫道:“主子,血!” 姬以羡顺着血迹看过去,眸光顿然沉冷下来:“走。” 循着血迹一直往前走,没一会儿就瞧见了一团黑影缩在了树干下,周围是一滩血迹。 时九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主子,就是她。” 姬以羡眉间一蹙,极快的走过去,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随着他的动作,罩在她头顶上的黑袍便滑了下去,露出了那张久违的脸,还不待他有动作,时九就狗腿的献上了一把匕首:“主子,给。” 话音刚落,时九就被炽夜狠狠地踢了一脚。 时九有些痛得叫唤起来,偏头去看炽夜:“你做什么?” “傻子。”炽夜没好气的对着时九说道。 姬以羡冷冷的注视着这把匕首,冷笑:“不如你先自我了断?” 当姬以羡抱着回去的时候,韩雍顿时就被吓了一跳:“她怎么也会在这里?”随即又道,“难道她是尾随我们来的?” 可一转头,瞧见姬以羡黑沉如寒霜的脸,韩雍还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傅燕然忍着笑:“不是,她是随玉祁一同来的。” “玉祁?”韩雍这次没有忍住,声音都不由得提高了些,“难道是私奔?” 话音刚落,韩雍便觉得身边有一道劲风闪过,他侧身一避,惊愕道:“不会真的是私奔吧?” “我是让你来治病的,不是来刨根问底的。”姬以羡嗓音低沉的开口,短短一句话,便成功的让韩雍噤了声。 傅燕然指了指外面:“我出去候着,有事唤我。” 姬以羡颔首,无言。 傅燕然刚一出去,顿时就被时九给堵住了,他小心翼翼的瞅着傅燕然,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啊?” 他抬眼,看着站在另一边的炽夜,笑道:“也不是旁人,没事的。” 还不等时九松一口气,傅燕然便又笑眯眯的补了一句:“就是你家世子爷的世子妃。” “啊?”别说时九呆滞了,就连一向天崩了就面不改色的炽夜,都有几分表情:“世子妃?” “是啊!”傅燕然颔首,伸手拍了拍时九的肩,估计恐吓道,“真有出息,竟然能将你们世子妃给伤了,不错不错。” “我……我不知道她是……世子妃!”时九急的团团转,那小模样几乎都要急哭了。 傅燕然愉悦的眯着眼笑了起来。 090所谓眼瞎 姜嬛醒来的时候,正值上弦月。 窗扇开着,皎皎月华笼罩了窗棂上,她捂着腰间的伤口坐了起来,纤细白嫩的手指勾在幔帐上,撩开。 这里的铺陈十分奢华,琉璃灯,波斯地毯,还有各色的宝石在地面上陈列开,可不像是个藏身之地,反而像极了这里的权贵人家。 姜嬛的手指紧紧地扣在了幔帐上,开口:“玉祁。” 话音刚落,就见紧闭着的大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急急忙忙的撞开,姜嬛抬眼瞧去,就见着时九正一脸紧张的瞅着她,还隐隐约的带着一种不安。 姜嬛的目光淡然的从时九的脸上掠过,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睡得地儿,瞬间便明了自己到底是身在何处。 她懒散散的往后一靠:“你家世子爷?” “你……你怎么知道?”时九惊讶的用手指着她。 “若是我连这个都猜不出来,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姜嬛倒是显得不太在意,“是我被他抓了,还是玉祁被他给抓了。” 坐在外面大堂上正在处理事务的姬以羡,倏然耳尖的就听见了姜嬛的声音,他将手中的笔一扔,急忙的站起来,就往内室走去。 傅燕然撑着头朝着姬以羡离去的方向瞧了眼,又冷冷淡淡的转了回来:“我从来不知,咱们这位冷心薄情的世子爷,也会有为情所困的一日。” 姬以羡闯进去的时候,姜嬛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这般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她也只是懒洋洋的半睁了眼:“还真是你。” “我离府之前,是怎么给你说的,你又是如何给我保证的!”姬以羡几步走到床跟前,他想要俯身擒住她的手腕,可当他低头看见她一身伤的时候,这般念头,又不自觉地寡淡了下去,最终也是什么都没做,将手垂在了身侧,冷冷的盯着她。 “我仰慕西域景物已久,正巧玉祁要回来取药,我便与他同行了。”姜嬛说的是云淡风轻的,将他们的目的全部都掩盖了下去,“在鄯善的时候,我还瞧见一个如你相似的人,没想到还真就是你。” 姬以羡忍着自己想要将面前的人给一手掐死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既然那时候怀疑了,为什么不留下来弄清楚。” “你有要事要忙,而我只想瞧瞧这西域风光,与大燕大秦有何不同,仅此而已,所以那时候,弄不弄清楚,都没有这个必要吧。”姜嬛开始她一贯的胡搅蛮缠。 对于她的说辞,姬以羡则是冷冷一哼,显然不怎么相信。 “玉祁了?”姜嬛见着姬以羡不说话,便率先开了口问道。 “姜嬛,我说你能不能有一些良心。”韩雍的声音传来,接着韩雍便一身青色的袍子晃荡到了她的面前,手中还端着一碗药,他挑着眉,将手中的药强行塞到了她的手中,“喝了。” 姜嬛低头瞧了眼,嗤笑:“这次你不会又加什么黄连了吧。” “我倒是挺想加的,苦死你正好,省得某些人成天就会惦记着一个没良心的。”韩雍道。 姬以羡在她的跟前坐下,将手中的药给端了过来:“有些烫,我喂你喝。” “哎哎哎,过分了。”韩雍眼疾手快的钳制住姬以羡的肩膀,“外面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处理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喂人喝药?” “也不是多大的事,傅三能处理。”姬以羡侧着脸望着韩雍搭在他肩上的爪子,“可以取下来吗?” “不可以。”韩雍义正言辞的拒绝。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姜嬛却是轻而易举的将药从姬以羡的手中接过来,仰头一口灌进了喉咙中:“我喝完了,你出去处理事情吧。” 韩雍满意的对着姜嬛点点头,又对着姬以羡说道:“你先出去吧,我给她换换药,你就放心吧,这里有我,她还死不了。” 谁知道姬以羡却轻飘飘的看了韩雍一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起身整理了下衣袍,便走了出去,路过时九的时候,还是叮嘱了句:“好生守着。” “是。” 姜嬛将药碗随手递给了韩雍:“好巧。” “不巧。”韩雍答得咬牙切齿,他一掀衣袍,好以整暇的在床沿边坐下,“我倒是挺好奇的,难道临渊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偏生喜欢和一个贼人混在一起?” 姜嬛瞅了韩雍一眼,冷笑:“我倒是不太明白,韩公子这话里话外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谁是贼人呀?可否请韩公子说的详细些。” “谁是贼人,难道你心中没数吗?”韩雍冷嘲道,“我可不是临渊那个没心肝的,竟然到现在都还留着那人的命。” “日后我的女人,要是敢和别的野男人跑得这么远,我一定送这对奸夫淫妇去黄泉做一对苦命鸳鸯,全当我成全了她。” 还不等姜嬛开口,韩雍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有时候还真不明白,临渊到底是看上你哪里,你说你长得好,可……可这府中随便拉一个侍女出来,都长得比你清秀可人,你说你性子好,可明明陶嘉月性子又比你温柔百种,再言家世,你有哪里比得了陶嘉月,更甭说,陶嘉月和临渊还是青梅竹马,你也就是手段好了些,如何比得了长安城中那些高门大户,自幼教导培养的嫡女?” “说实话,我还真的挺好奇,你脸治好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姜嬛懒洋洋的将眼皮子掀着:“这你就要问咱们世子爷了,到底是看中我哪里,诚然如你所言,你说的那些我全然没有,要不大概就是你们世子爷眼瞎了吧。” 韩雍瞪她。 姜嬛不在意的舒展着眉眼一笑:“怎么,你有说错什么吗?你怎么反倒不开心起来。” “其实世子妃还是很厉害的。”时九在一旁小声的补充道。 韩雍听了,嘲讽的更加厉害:“的确,若说陶嘉月在什么地方比不过你,大概就是她学不来你这一身的蛮力,活脱脱的就是一介武夫。” “我说你这一天天的,三句话中两句不离这位陶姑娘,韩公子你是心悦人家吗?如果真是这样,如今世子爷娶了我,你不刚好可以趁虚而入吗?”姜嬛反讥道。 时九说完之后,就抿了抿唇,他和这位韩公子的感觉不大同,比起陶嘉月,他倒是更中意眼前这位是他们的世子妃。 毕竟那位陶姑娘,一瞧就知道是个娇滴滴的性子,哪里配得上他们主子。 韩雍嘴角抽了抽:“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喜欢陶嘉月了?” “两只眼睛呀。” 韩雍沉吟了片刻,没好气道:“你当我和朱辞镜那人一眼,眼瞎吗?” “你觉得你喜欢陶嘉月眼瞎,那为什么世子爷不喜欢陶嘉月也是眼瞎了?” 韩雍被姜嬛说得一愣:“我话中的意思和你所言的是同一个意思吗?” “谁知道了。”姜嬛朝着韩雍笑了笑。 韩雍伸手乱挥一通,神色抑郁:“得了,老子不吃你这套美人计,况且你还不算什么美人儿,我问你,你和玉祁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她开口,韩雍又补了一句,“别拿你用来敷衍临渊的那套说辞敷衍我。” “也没想过要敷衍你。”姜嬛说道,接下来倒真的是老老实实的将她和玉祁的打算和盘托出,自然是将她们算计了他们一事给隐瞒住了。 听后,韩雍若有所思的摸着下颌:“倒是与玉祁所言一眼,你们来此真的只是为了解药?” “要不然了?来这做什么?游山玩水?” 韩雍好生的思考了一番,又道:“不对啊,我明明答应过,替那小子解毒的?” “那是因为她们信不过你。”傅燕然从外间走了进去,对着姜嬛拱手,“不知傅某的这个猜测可对?” “不信我?”韩雍顿时就跳了起来,生气的用手指着自己,“为什么?” “玉家有逐鹿西域的野心,刚巧广陵王府甚至可以说是大燕,也有收付西域的野心,而你与世子爷交好,换作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以心相交的,玉祁觉得你们有利可图,而你们也觉得玉祁身上有阴谋,可你们都忘了一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姜嬛道,“所以,他才会冒险孤身潜回玉家,盗取解药,很正常。” “是啊,玉祁很正常,那你了?你身为临渊的世子妃,为什么会与他一起在这里出现?还和临渊手下的人对上?最主要的是,你明明知道时九是临渊的人,可你并没有相认的打算?”傅燕然乘胜追击的问道。 “若不是因为他们是世子爷的人,你觉得他现在还有命站在这儿?”姜嬛笑着提醒,“别忘了,我可是广陵王亲手训练出来的。” “还有,我帮着玉祁怎么了?若是玉祁没了,谁陪我喝酒呀?” 瞧着姜嬛这般轻松闲适的姿态,就连一向自认好脾气的傅燕然也不免在心头窜起了些花火来,他眉眼转冷,盯着她:“若说饮酒作乐,难道临渊不能陪你吗?非要作践自己与玉祁那般人厮混在一起?” 姜嬛挑眉:“玉祁挺好的,至少在我眼中……”她抿着嘴角一笑,“他比你们好多了。” 091逼供 韩雍和傅燕然对望一眼,齐齐深吸了一口气,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无奈的神色。韩雍觉得,不但姬临渊是个眼瞎的,姜嬛也是惶不多让。 “和你们扯了这么久,如今倒想起正事来。”姜嬛看着两人,“玉祁在哪?我想见见他。” “你想见他,也可以,不过你该征求的,就不是我们的意见了。”说着,傅燕然的眼珠子往外室那转了转。 姜嬛明了:“既如此,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我自己去找姬以羡。” 等着姜嬛起身,被韩雍眼疾手快的抓住:“你身上还有伤,你确定要去?” “小伤罢了。”姜嬛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朝着时九微微头,“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问他,这些伤,算不算小事。” 时九挠了挠脑袋:“对我们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可世子妃您……” 不等时九说完,就被姜嬛截断:“听见了吧,我去找姬以羡。” 也不知姜嬛用了什么办法,等着晚膳的时候,韩雍就被姬以羡遣人过来给他知会了一会儿,让他陪着姜嬛去地牢走一趟。 瞧见姜嬛的时候,她正临着窗棂站着,面对着窗扇,庭院外一轮皓月正当空,从侧面瞧着,只能瞧见她长而翘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当她转头瞧过来的时候,眸子中似乎氤氲一团浓墨,化都化不开。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当即一愣,刚揉了揉眼,在凝神一瞧,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灵动狡黠,瞧着,便让人心神有些微荡。 韩雍一边嘲笑着自己是想多了,才这般草木皆兵的,一边又觉得一定是夜色太浓,这才让他没有瞧清,这不,他眨眼间的功夫,不又恢复了平静吗? 不过不得不说,姜嬛这双眼生得极好,灵秀雅致,又有些桃花眼的风流别致,也无怪姬以羡会一头栽了进去。 “你来的可真早。”韩雍将自己的情绪一敛,又开始了嘲讽。 “按照韩公子所言,我这是着急着要见自己的心上人,能不来得早一些吗?”姜嬛回击道,“可以走了吗?” 地牢。 石壁两边摆着数盏石灯,火焰映在石壁上,映出昏沉的轮廓,沉闷的声响,一声声的撞击着坚固的石壁,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指甲划过石壁发出刺耳的声音。 姜嬛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举着火把的韩雍:“便是这儿?” “就是这儿。”韩雍笑着答道,“不过,你这是……怕了吗?” 他这话刚落,不知打哪来了一阵风,姜嬛没事,他倒是率先打了一个寒颤。 有时候,他是真的觉得姜嬛这丫头,喜怒难辨的,就如同此刻,她看着他的时候,明明眼神平和如春风细雨,他竟然觉得身后掠过了几分冷意,一寸寸的爬上他的背脊。 下一刻,姜嬛一把就将他手中的火把给抢了过去,她拿着火把,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温和如潺潺溪流:“我与玉祁有些话要说,不太方便带着韩公子过去,还劳驾韩公子,在这儿稍等一二。” 韩雍想起临行之前,姬以羡的吩咐,还有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他当时正在慢悠悠擦拭的剑刃,心中顿时一急,这个脚往前一迈,没看稳,一下子就扑腾了下去。 他的前面便是姜嬛,他原本以为姜嬛那丫头会看在平日的面子上,捞他一把,将他给救起来,谁知道,那人却是干脆利落的直接转身避了过去,眼睁睁的看着他顺着那长长的石阶一路给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滚落了地,韩雍只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痛,不用看,他也能猜出自己身上滚出了多少道青紫的痕迹。 韩雍一腔怒火的撑起了身,瞧见姜嬛平平稳稳的走了下去,刚准备质问一二,他还未张口,就发现自己的后颈一痛,再然后,便没了任何的知觉。 在闭眼之前,他瞧见那人,身子站得笔直,露出下颌的一截肌肤来,宛若细雪般白嫩,这模样有些像他以前遇见的一个人…… 姜嬛左手一扬,便将火把插在旁边的一处,右手往石壁上一扭,整个地牢在顷刻间,亮若白昼,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都可以叫人瞧得一清二楚。 瞧见有人来,整个地牢在刹那沸腾起来。 姜嬛弯下腰,从韩雍的手中将地牢的钥匙拽走,目不斜视的从地牢的甬道间走过,步伐舒缓,不像救人,反倒像是在日光下闲庭信步般。 被关在最里间的玉祁自然也是听见了地牢中的动静,他懒散散的支着头,本来打算也跟着凑个热闹,谁知道这不抬眼没瞧见也就算了,可偏偏瞧见了站在铁门前的姜嬛,她手中还拿着一串钥匙,他眼尖的发现,这串钥匙,是可以开他这间牢房的大门的。 可她,却并没有动。 原先瞧着姜嬛的那一瞬间的激动,如今慢慢的淡去,只余下了一片平静,他长眉一挑,语气有些玩味:“来了?” “来了,托你的福。”姜嬛的眼中漫出了几分笑,声音却压得十分低。 低到,就连他听见,都有些困难。 玉祁的目光慢悠悠的在她的身上晃荡了一圈:“你来,不是为了救我出去的吧。”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全看你如何想。”姜嬛慢悠悠的笑道,还拎着钥匙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故意引诱道,“玉祁,你想出来吗?” “我想大概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知道,你这句话别有深意。”玉祁说着,原本有些前倾的身子又慢慢地缩了回去,继续倚在冰冷的墙上。 “你应该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吧。”姜嬛并不打算给玉祁喘口气的机会,又紧接着问道,“你若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今儿就能将你给发出来。” 玉祁的目光在那串钥匙上晃悠了一圈:“你总不会以为,就凭这个,就能空手套白狼吧。” “如果在加上你的一条命了?”姜嬛伸手摸着腰间缠着的鞭子,漫不经心的一笑。 玉祁叹气:“姜嬛,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 “我就算是过河拆桥又如何?”姜嬛又道,“谁让你这么聪明的,你这样很容易让我心神不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你死了,最省事。” “姜嬛你知道,你现在可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吗?”玉祁掀着眼皮子看她,冷笑一字一字的开口,“草木皆兵。” 姜嬛也不反驳,如今她便处在这么和如狼似虎的地儿,若再不草木皆兵一些,恐怕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太清楚吧。 玉祁靠在墙角揉了揉脸,发现自己的脸还是那么一个僵硬的样,便垂手放下,十分无力的垂在身侧:“我与你说过,就算姬以羡会背叛你,伤害你,我也绝对不会。” “玉祁,若是我小个十来岁,或许我会轻信你的话,可如今,你身份样貌目的我样样不知,你让我又如何信你?”姜嬛笑着,将手指搭在铁链那,“就凭你是大秦人?还是你能叫出我的乳名?” 玉祁抬头看她:“看样子,你今儿不问出我的身份,是不会罢休,甚至还极有可能杀了我,是吧。” “是。”姜嬛毫不避讳的点头,“因为你落在了姬以羡的手中,这让我很不安。” “你这是打算逼供。”玉祁缓声道,“你与你父亲,可一点都不像,反而像极了你的母亲和舅舅。” “你父亲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会平白要人性命,可你母亲和舅舅却是不同。” 姜嬛也不否认:“环境不同,处世的方法自然也不同,又或许这也就是卫家的血脉在作祟,天生凉薄,无情无爱。” “自然你不愿说,那我便一把烧了这件牢房,我想也没人会责怪我什么吧。”姜嬛懒洋洋的看向挨在石壁上的烛盏,上面正有一小撮火焰,明明灭灭。 “说你无情,你还真是。”玉祁垂眼一笑,从袖子中摸出一个锦囊,递了出去,“喏,给你。” “这什么?” 玉祁愉悦道:“这里面便有你想要的答案,回去看吧,反正我就在这儿,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不过你看完之后,记得砸了。” 姜嬛摸了摸,很明显的就能感觉到这个锦囊中放着的是一块玉玦。 她疑惑的抬眼瞅了瞅玉祁,最终还是捏紧了手中的锦囊,而后便收到了怀中去:“你这个东西,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估摸着韩雍快醒了,过去吧。”玉祁道,眼中带上了几分轻快的笑,“你刚才用烛台利索的将韩雍打昏,你还是想想一会儿等他起来,该怎么解释吧。” “打了就是打了,还需要解释什么,再言,我解释了你觉得韩雍他们便会信吗?”姜嬛将钥匙也收在了袖中,不过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潮湿的地面上,回荡着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光影昏沉,将她的影子,拉的越来越模糊。 玉祁倚在铁门边,笑容和煦宛若三月春风,全然没了平日的冷淡。 092动心便是动心 从地牢出来,已是月上柳梢。 韩雍摸着被姜嬛一棍子砸下的头,一边可怜兮兮的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地还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就像一只被人给抛弃了小狗,在地牢门口接他们的傅燕然和姬以羡自然也都瞧见了。 傅燕然没忍住,转身靠在墙壁上哈哈大笑:“韩雍,你是傻了吗?” 韩雍懵懵懂懂的抬头,看着傅燕然,小模样十分委屈的抿着嘴,耷拉着头。 姬以羡不动声色将人从头到脚的看了遍,上前牵住了自家媳妇儿的手:“他这是怎么了?” “估计……”姜嬛侧头看他,语气顿然轻快起来,“脑子摔坏了吧。” 姬以羡颔首,又伸出了一只手,将姜嬛半搂到了怀中,完全隔绝了韩雍和她的之间的接触,被棍子砸得模模糊糊的韩雍,哪里又分辨得出来,于是他往前又迈了一步,刚准备继续在牵着姜嬛的衣袖时,就被傅燕然从后面眼疾手快的给提住了后领子。 他笑得如春风和煦的看着姬以羡:“世子爷放心,这人交给我,绝对没有问题。” 姬以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而后便带着姜嬛走了。 只留下两人,站在这阴冷潮湿的甬道,傅燕然叹气,伸手恶狠狠地就拍上了他的额头:“让你去监视姜嬛,你倒好先将自己弄成这般不着调的样。” 韩雍依旧还没反应,只是耷拉着头扯着傅燕然的袖子。 两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傅燕然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手钳着他的下颚,将他抵到了墙边去:“你不会被姜嬛那丫头给打傻了吧?” 回了屋,姬以羡指了指被屏风隔绝的一处角落:“知道你爱干净,我特地让他们备了一些热水来,不过你如今身上有伤,实在是不宜泡温泉,便将就些吧。” 姜嬛将脸上的面纱摘掉,露出被白布交缠的脸来:“可给我准备衣裳了?” “嗯。”姬以羡点头,“不过这儿都是西域的衣饰,也不知你是否习惯。还有你和玉祁藏在另一处的东西,我也命人给找了回来,就在桌上,你瞧瞧可有你想要的。” “不过,我不得不说,你们找的这个地,还真是……隐蔽,炽夜带着人翻找了许久,才找到。” “还好我去找你还算及时,没真让你溜在那去藏着,要不然估计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也离归天恐怕已经不远了吧。”姬以羡最近的话是越说越多,越说越长。 姜嬛站在桌边,将包袱拆开,默默地想,其实她还挺怀念,姬以羡最初的模样,话少,成天冷着一张脸,也不太愿意搭理她,他们两个恰好相安无事。 并非如同此刻,啰嗦的就像个老妈子似的。 姜嬛找了半日,总是将那件衣裳给扒了出来。 姬以羡谋划了西域这片地,也有不少的时日了,竟然是认得姜嬛手中这是什么东西的,他一瞧见,便几步走了过来,将东西从她的手中,一把夺下,怒气掠上心头:“这玩意是谁给你准备的?” “客栈的老板娘。”姜嬛说道,“可惜,玉祁他不准我穿,我觉得这身衣裳还挺漂亮的。” “瞧你这个反应,世子爷,你不会也要像玉祁这般,不准我这儿,不准我那的吧?”姜嬛伸手摩擦着衣裳料子,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她望着他的眸中,似乎蕴藏了漫天的星光。 姬以羡如今受不得被她用这双眼瞧着,是以便下意识的避了去,他烦躁的将手中的衣裳一丢:“不准就是不准。”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屋。 他走后,姜嬛弯下腰将他扔在地毯上的衣裳捡了起来,放在手心中揉捏着,这衣裳她爱穿不穿,还轮不到他们来管教。 出去之后,姬以羡心生烦闷的便坐在了屋檐上。 西域的夜,格外的好看些了,银河三千丈,星辰迷人眼,连带着手边的酒,也多了几分醉人的香。 不过……酒……姬以羡寻着味道看过去,就见屋檐角,不知何时搭了一架楼梯上来,一个人头正慢慢的在夜色中动着,然后钻了出来。 “傅三。”姬以羡挑眉,“你也不怕摔死吗?” “我让炽夜在下面接着我了,如果我摔得话。”傅燕然慢慢的爬了上来,将手中拎着的两坛酒,递了一坛给姬以羡,“我认识你到现在,这是第二次你半夜的不睡觉,爬上来看风景。” 姬以羡接过,将封坛的东西给弄开,仰头灌了一大口:“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姑姑大病的时候。”傅燕然寻了一个地,挨着他坐下,也灌了一口酒下肚,“临渊,那个姜嬛已经能扰乱你的心神,到如此地步了吗?” “与她何关。” “你这话也只能骗骗韩雍,可瞒不了我。”傅燕然道,“你忘记我们一开始的打算是什么了?可自打你见了姜嬛之后,这个归期便一拖再拖的,有些事有些人,也一直都裁断不了。” 姬以羡默不作声的继续喝着酒。 “若非遇见姜嬛,玉祁你本该是杀了的,为什么将人留在如今,还不是怕姜嬛和你翻脸,临渊,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在怕什么。”傅燕然说道,“以前的时候,陛下要给你赐婚,你不肯就范,我这个当兄弟的,一方面肯定是帮着你仗义执言的,另一方面,我是真的觉得陶嘉月配不上你,可如今看来,我却觉得陶嘉月比姜嬛这丫头好多了。” “不说别的,最起码的一点,陶嘉月不知道比姜嬛乖巧懂事多少,当然我也不是说姜嬛不好,只是她这个人,底细不明,太危险了。”傅燕然道,“你手下的铁骑,可是能挡千军万马,更别说时九更是你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人,在他和其他八个人联手下,都还能叫姜嬛顺利逃了,你觉得姜嬛这人能被你掌控的可能性是多少?你也别拿你的那套说辞糊弄我,临渊,动心了,便是动心了,你在找借口,也是枉然。” 夜风吹拂过耳廓,眼下庭院,也是一片清明。 姬以羡叹气:“傅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帮你认清你自己的心。”傅燕然神色安然,“你若是喜欢姜嬛,就算是我在不喜欢她,等着回长安,也必定会用尽我最大的力气保她,当然这个前提是,我要确认姜嬛的身份并没什么危险。” 姬以羡拎着酒坛,与他手中的酒坛子撞了撞:“多谢。” 傅燕然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你就承认了?” “要不然了?”姬以羡愉悦的笑起来,“你说的没错,动心了便是动心了,说什么都是枉然。” “不管她的身份如何,她这辈子只能我的妻。” 他也不记得自己动心是在什么时候,或许是当她第一睁眼瞧见自己,自己却没有杀她的时候,又或许是他们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又或许是因为朝雨的那一场设计,让她委身给了自己,他觉得自己该负起一个责任来,是以后面便慢慢的上心了,再或许,是那次他找借口去林中杀她,却被她救下,虽然她救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姬以羡笑了笑,一仰头便将酒坛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在这儿拖得够久了,留下一人处理这些事,我们便走吧。” “多久?” “后日。” 因为身上有伤,姜嬛也不敢直接就往浴桶里跳,只能拿过一张汗巾丢进水来,然后又捞出来,拧干往身上擦拭,如此反复了数次之后,这才算是勉强干净。 姜嬛将汗巾搭在了屏风上,拿着玉祁塞在了她的锦囊,换上了那一身西域衣裳,将灯挑了,便懒洋洋的倚在那。 月光清凌凌的对着窗扇洒了下来。 她将锦囊拿在手上玩弄着,也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过了许久,这才将锦囊给拆开,反手便从里面倒出了一块玉玦来。 是一块很模样很普通的玉玦,但玉的质地却十分好。这玉玦是一块墨玉,却是墨玉中的蓝田玉。姜嬛在见着墨玉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倏然就有了变化。 她手指颤抖着,再仔细一摸,就能发现那玉的另一面,刻着一个字,祁。 与此同时,她脑中闪过了玉祁说的话,“这里面便有你想要的答案,回去看吧,反正我就在这儿,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不过你看完之后,记得砸了。” 这个玉玦,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或许只会认为这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玉玦而已,可作为沈家人,却知道这个玉玦……是他们沈家每个人都有的。 男子赠以墨玉,女子赠以汉白玉。 自打生下来的时,沈家便会命人打造两样东西,一枚玉玦,一枚玉佩,玉玦刻字,玉佩刻图腾,以此作为沈家子弟的象征。 沈家。 ——祁。 姜嬛死死地捏紧了手中的玉玦。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玉祁这人能轻而易举的猜到她的身份,还知道她的乳名,这一路走来,总是无条件的护着她,管着她。 因为,在这儿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 也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觉得玉祁的那一张脸不真实,又为什么不肯给自己看他的真容如何? 可她了,她都做了什么? 姜嬛豁然起身,极快的朝着门边走去,却在挨近门扉的时候,倏然停下了脚步,灯影煌煌,在她身后铺满了一片。 她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玉玦重新装入了锦囊中,带回了身上了。 这事,不能着急。姜嬛目光幽幽的将手收了回来,垂在身侧,安静的重新走到了床边,裹着被褥躺了上去,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搁在外面。 093小叔 姬以羡回来的时候,姜嬛已经完全的沉醉在了梦里。 他将衣衫脱下,让时九重新换了一盆热水之后,便走到了屏风后。 帷帐后,正在睡梦中的姜嬛身子一缩一缩的,打着颤,若无白布将脸上包裹,大概能看见她此刻苍白的脸色和布满了冷汗的额头。 姬以羡洗完出来,刚将被褥掀开,爬上床。姜嬛是背对着他睡的,只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他嘴角微微扬着,身子挪动着上前,从后面将人给抱住。 手在碰着她的腰时,倏然一股大力传来,姬以羡及时收手,就瞧见姜嬛利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拥着被褥有些惊魂未定的喘着气。 她就算是在喘气,也没多大的声音,安安静静的,若非亲眼瞧见,他大概以为她会是在发呆。 姬以羡躺在那安静了片刻,又再次支起了身,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将自己的头搁在了她的肩上和耳边:“怎么了?” 姜嬛回头,看着他的时候,眼中全然都是陌生和警惕,记忆杀心。 他心下也带出了几分紧张感,却依旧语气柔和的安抚道:“嬛嬛,你怎么了?可是梦靥了?” 梦靥……姜嬛凌乱的心中蓦然就浮上这么一词,就好像是在汹涌的水中抓着了一块浮木,让她的心稍稍的得到了一丝安慰。 眼中莫名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她敛着眼睑,点头:“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见了什么?”姬以羡将人的身子掰正过来,继续搂在怀中,然后躺下。 梦见了什么——姜嬛伸手紧紧地揪着他身前的衣衫:“我若是说,我梦见了你死了,你会信吗?” 姬以羡笑:“放心,我不会死的。” 姜嬛没有在回应姬以羡的话,而是死死地揪着他身前的衣襟,将头靠在了上面。 她其实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梦见了他离世的那一刻,被万箭穿心而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她。 是她,为了沈家为了大秦,将姬以羡诱入了大秦的陷阱中,让他腹背受敌,最后被大秦的将士围攻,就连铁骑也无法靠近救他。 而她,就站在墙头。 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明明这是她该做的,为什么,就算是在梦中,也难受的厉害……以至于被惊醒过来。 姬以羡的手绕到了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哄着她:“你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吗?这种唬人的梦,你也信?这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怀中人的抽泣似乎停了下来,她从他的怀中小心翼翼的钻出来,眼神平静无波:“你连哄人都不会吗?” 姬以羡也没想到她竟然恢复的这般快,愣了愣后,便摇头:“从未哄过。” “这么说,我倒是第一人了。”姜嬛笑起来,笑声极轻快又明媚的,哪里还有刚才梦靥之后的恐慌感,他一边觉得这丫头的恢复能力实在是太强,一边又有些忍不住的失落,这个梦靥对她而言,是不是算不得什么。 “是啊。”姬以羡回了句。 下一刻,就感觉怀中的人一下子就拱了出来,贴着他的喉咙:“世子爷,你今儿又喝了酒?” “不多。”姬以羡摇头,“就是瞧着傅三心情不好,陪着他喝了半坛。” “傅三,就他那个缺心眼的,什么时候心情会不好了。”姜嬛反问着,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世子爷,我与你商量一件事可好?” 姬以羡听着她这般有些酥软的语调,一下子就猜了出来:“玉祁?” “嗯,这次的事与他无关,是我知道他要回来取药,我要挟着他带我来玩的,你也知道,我算是个闲不住的,况且西域美景,我还从见过了,不免心生向往。”姜嬛解释道,“放了吧,若他真的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心中会不安的。” 姬以羡摸着她的手,沉吟了半响才道:“再关几天吧,他这次着实大胆了些。” 两日后,地牢外。 当被姬以羡折磨得一身狼狈的玉祁瞧见站在窗扇边风光霁月的人时,倒是也没多少愤怒的情绪,只是与往常一般:“世子爷。” “这几日可真是委屈玉公子了。”姬以羡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是不知如今,是该换您一声玉公子,还是沈公子。” “我原姓沈,是大楚人氏。”玉祁说道,“当然世子爷若是想唤我玉祁也可,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何必执着。” 姬以羡冷笑着转身,不欲与他争辩。 玉祁跟在他的身后,轻笑着耸耸肩,与他一同出去后,便瞧见了站在韩雍身侧的姜嬛,两人如今不知在说什么,姜嬛一瞧着便知道没吃亏,反倒是韩雍脸红脖子粗的。 “嬛嬛,别欺负人。”姬以羡走上前,将手搭在了姜嬛的肩上,“我们今儿就走,时九留下来处理这些的事务,嬛嬛你是与我一同走,还是留在这儿,等我将事情处理完,再回来接你。” 也并非是他一天都离不得人,而是经过这么几次他算是明白了,将她独自一人放着,或者任由她和玉祁在一起,那是肯定不行的,除非是找人看着她,管着她,这人才知道什么叫老实。 而这个最好的人选,无疑便是自己。 “我若是说想与你一同去,你会拒绝我吗?”姜嬛微微一笑,手指头却是调皮的从衣袖下伸出来,勾住了姬以羡的手。 听到这个答案,姬以羡不但毫不意外,反而隐隐有几分惊喜,他克制着欢喜,淡漠的点头:“好。” 若是真将人放在这里,他也很怀疑时九,到底是否看管得住她。 韩雍张了张嘴,本想拒绝,却被傅燕然从一旁,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腰。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可能继续留下来磨蹭,姬以羡当即大手一挥,决定出发,玉祁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狼狈,俊眉拧了拧,可在接触到姜嬛的目光时,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炽夜望了眼跟在主子身边的姑娘时,想着那夜所见的身手,也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如数吞咽在了肚子中。 其实不管如何,对着这位世子妃,他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大概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什么公卿贵族出来的,所以对出身倒是没有这般看重,自然接受起来,也比较容易。 一行人接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后,玉祁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挨近姜嬛的时机,他拿着水囊走过去,递到她的面前:“要不要喝些?” “不用。”姜嬛推拒,望着他那张平凡到普通至极的脸,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她嘴角紧紧地抿着,声音极低极快的喊了句,“小叔。” 她语气虽然含糊,可还是叫玉祁听了一个正着,他笑着伸手垫在脑后,神态愉悦:“从小到大,你这可是在第一次在外面唤我小叔,暖暖咱们叔侄俩都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姜嬛的嘴角依旧紧紧地抿着,可到底还是比刚才放轻松了些:“祖母和祖父为了你的事,头发都急白了,他们还一直说,当初就不该逼着你去成婚,总好过你现在连家都不肯回,谁知道,你是有家不能回。” 说完,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姜嬛极快的前几日玉祁给她的锦囊重新塞到了她的手中:“这是我沈家子弟的信物,怎能轻易给摔了,小叔你还是好生的带着吧,免得有朝一日回了沂州去,没有这个玩意,小叔你要怎么进门呀?” “毕竟,你的脸都变了。”姜嬛轻笑,没忍住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脸。 玉祁笑:“小丫头,你这张脸都被人弄成这样,我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找什么借口。” “你们在做什么?”姬以羡的声音蓦然就从身后响起,姜嬛拉扯着玉祁的手一停,转身,面色羞赧的看着姬以羡:“你回来了。” “我说姜嬛,你胆子可真大啊。”韩雍嬉皮笑脸的站在姬以羡的身边,“其他男子的脸你都敢捏。” 姜嬛收了手,也装不出浑不在意的样,只好小声辩解:“我就是试试,看他会不会生气。” “你就算要试玉祁会不会生气,方法多得是,又何必选择这一种。”韩雍似乎说教上了瘾,“你这样做,我瞧着生气不是玉祁,是你家世子爷吧。” 姜嬛有些不太明白的抬头去看姬以羡,试探性的问道:“你……会生气吗?” 姬以羡的眼神冷冰冰的往韩雍的身上一扫之后,便将手中的食物和水全部摞下,转身带着炽夜朝着另一处地走了去。 姜嬛抱着被姬以羡扔下来的这些东西,看了看姬以羡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玉祁,将手中的食物一递:“要吃吗?” “要啊。”玉祁也将目光从姬以羡的身上给收拢了回来,十分自然的接过了姜嬛递来的食物,语气那叫一个轻快。 因为她身份特殊的缘故,沈家并没有将她当成闺阁女子来培养,而是自幼随着沈家的嫡子庶子一同进学,学得也都是为官为将之道,至于那些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大概是出于他们的私心,并不曾教过,直到后来,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话中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想让这个丫头,日后入住东宫,甚至中宫,这才让她收敛了锋芒,一心一意的学着如何相夫教子,如何大度宽容,不做那些拈酸吃醋的事。 其实姬以羡虽然转身就走,可步子却比平时迈得要慢上许多,似乎是有意无意的在等着人追过来,可当她听见她下一刻的举动之后,是被气得脸色铁青的甩袖直接就走,这次倒是没有半分的停顿。 094吃醋的男人 傅燕然和韩雍对望了一眼,齐齐跟在姬以羡的身后跑了。 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姜嬛回头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他们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估摸着许是觉得我们这地太热了。”玉祁笑着低头吃着姜嬛递来的食物,吃了一会儿,玉祁便将东西放下,一抬头迎面就撞见了姬以羡看过去的目光。 玉祁眸光在两人身上游离了一阵子之后,猝不及防的伸手压在了她的头顶:“你饿不饿?”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又扯出了几分更加温煦的笑,“你将这些东西都给我吃了,那你吃什么。” 姜嬛伸手将他按在自己头顶上的手给打掉:“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玉祁又温柔的笑了起来,“只是许久不见,当初与我抬杠的小姑娘,转眼都变成大姑娘,能嫁人为人妇了。” 姜嬛屈膝抱着,歪着头看他,总是觉得玉祁这人今天说话,一语双关的,那心思难猜的很。 另一处,姬以羡嚼着口中寻来的食物,只觉得难以下咽。 韩雍递了一个水囊过去:“你要是看不惯,就直接将人给抢回来,在这儿磨蹭着什么劲?难道你还指望姜嬛那个缺心眼的丫头能主动发现你在……吃醋?”虽然前面一大啪啦的韩雍说的畅快,可到了最后一个词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停顿着,琢磨了一会儿,这才衔接上去。 “谁说我吃醋了。”姬以羡仰头喝了一口水,又道,“你们吃快一些,吃完就出发。” 傅燕然也顺着韩雍的目光往玉祁和姜嬛那瞧了去,愣了几秒之后,背转过身,忍不住的咧开了嘴角笑了起来。 炎热的风迎面刮了过来,姜嬛缩着脖子往姬以羡的身后躲了躲,可不管她在如何避,那头顶上一轮烈日,却不会叫她轻易给避了去。 她伸出手拉着姬以羡的衣角,问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姬以羡的嘴角边紧紧地抿着,一句话都不肯说。 可姜嬛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见着姬以羡不理会她,她又再接再厉的问道:“世子爷,我又是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姬以羡依旧不答。 在他两侧的韩雍和傅燕然齐齐的翻了一个白眼,这一路过来,他们觉得若是站在客观且公正的立场上看,就姬以羡这么一个要死不活的性子,还真不是人家姜嬛配不上他,是姜嬛瞎了眼才会看上姬以羡。 相比较起来,玉祁虽然比不上姬以羡面貌好,但是他们两个的性子,却真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玉祁也策马狂奔了上来,将炽夜从姬以羡的身边挤开,他笑着撇头,朝着姜嬛伸出了手:“要不要过来?” 姜嬛有些心动的往玉祁这边看了眼,她的手刚刚从姬以羡的腰间抽离开,那个本来没什么反应的男人,却一把将她手重新拉住,搁在了自己的腰上,语气低沉的说道:“你要去哪?” “当然是过去了。”姜嬛抱着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你不是不理我吗?怎么突然间,转变这么大啊?” “闭嘴。”姬以羡低着声音呵斥道,“坐好。” 说完,姬以羡倏然就加快了动作,骏马飞驰,风声落落的拂过耳廓,姜嬛愉悦的弯了眼。 玉祁骑在后面,望着前面一骑绝尘的影子,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凝重。 风餐露宿了半月之后,他们终于赶到了草原十二部落拓跋部落的外围的一处镇子上,在大燕与草原和谈之前。 姜嬛翻身从马上下来,将围绕的严严实实的帽檐散了去,跟在姬以羡的身后,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个胡人,轮廓深邃,并无草原儿郎的粗犷豪迈,也无中原男子的精致白净,却着着实实的别有一番滋味流转在他的眉宇间。 玉祁上前几步,挨着姜嬛,低声提醒:“这应该是姬以羡的人。” “你怎么知道?”姜嬛好奇的偏头,还不未说完,姜嬛就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被什么给握住,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一跌,正好被什么东西给圈了起来,她仰头看着身边的人儿,没忍住,用手肘那朝他拐去,“你在做什么?” “想知道什么,你都可以问我。”姬以羡提醒她,“阿西,沏一壶茶上来。” 姜嬛揪着他的手指:“世子爷,我怎么觉得出门一趟,你好像变了许多,以前你可不会这样管着我。” 姬以羡没放,将她带到角落中坐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最好不要混为一谈。” 傅燕然和韩雍两人步调一致的清咳着,也跟在他们身后,一左一右的坐开:“草原上,最有名的便是烤全羊,晚上的时候可要尝尝?” “我不太喜欢吃羊肉。”姜嬛说完,刚好老板将泡好的茶水给拎了过来,将茶碗摆在她们的面前,一一满上。 趁着倒茶水的时候,姜嬛下意识的抬头去找玉祁,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人挤到了边角去,与她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伸手撑在桌面上,刚想过去,就被姬以羡再次拉住了手腕:“你要去哪?” “玉祁。”姜嬛指了指玉祁所在的那个地儿,“我去找他有些事。” 傅燕然从一旁探过了身:“临渊,你先让姜嬛过去,想必她真的是有什么事。” 姬以羡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当他顺着傅燕然的目光移到阿西的身上时,抓着姜嬛的手一松,姜嬛可没什么停顿的直接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好像姬以羡身边有什么洪水猛兽般。 他低头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手指往内侧微微弯了弯:“何事?” 见着人走了,阿西将茶水壶摆在一边,赶紧的坐了下来,好奇道:“刚才那姑娘是谁?” “事情如何?”姬以羡根本不给傅燕然和韩雍开口的机会,一句话便直接将两人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堵死。 玉祁所坐的地儿,离客栈的门口十分近,炙热的光透过窗扇打下来,将周遭的一切事物晒得滚烫,他一个坐在哪,手边是一壶冷冰冰的白水。 他并非是铁骑中的人,被他们排挤在外也算是正常,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独处对他而言,更加怡然自得。 姜嬛在他的对面坐下,伸手倒了一碗水出来:“你似乎不太愿意我与姬以羡走的这般近。” 玉祁抬眼,笑道:“你从哪看出来的,你们夫妻俩感情甚笃,我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不乐意,嬛嬛,你想的太多了。” “嬛嬛?”姜嬛龇牙咧嘴的伸腿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小叔,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不叫你嬛嬛,那该叫你什么?”玉祁眼中带了几分肃冷,“暖暖,还是沈梨?” 姜嬛本来在喝水,听着他这话,难得的一噎,呛住,她低头咳了几声,面目涨得通红:“你别闹好不好。” “我闹,还是你最近都忘记你跟来的目的是什么了?”玉祁拿出了长辈的威严来,“暖暖,你要记着,你姓沈,可不姓姜。” “我知道,我来这儿就是想问你这件事。”姜嬛鼓了鼓腮帮子,拉着玉祁的衣袖,“我觉得这几日姬以羡都怪怪的,特别是那日他与傅燕然喝完酒后开始,好像有什么地方都不太一样了,特别喜欢管着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玉祁冷笑,还不等他开口,就听见姬以羡的声音隔着几桌响起:“嬛嬛,你想吃什么?可要出去逛逛?” 姜嬛有些莫名其妙的往姬以羡那瞧了眼,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挪动了下,刚准备往那边去的时候,就被玉祁给扯住,他低声提醒道:“暖暖,记得你姓沈。” 姜嬛听了,更觉得莫名其妙,总感觉来一趟西域,好像什么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都潜移默化了。她走过去,站在姬以羡的身边,将脑中那些杂乱的想法全都摒弃掉:“你们事情谈完了?” 阿西好奇的打量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谈事情?你刚才是故意躲过去的?” “是啊。”姜嬛笑着点头,“你们说正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太好掺和吧。” “你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好掺和的。”姬以羡牵住了她的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你也累了,我已经让阿西准备了热水,你上去清洗一下,然后我们便用晚膳。” 韩雍稍稍靠近傅燕然,悄声说道:“这就是我比较满意姜嬛的另一处,知事懂进退,明白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就是脑子在某些方面不太灵光罢了。” 傅燕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一番,说道:“可惜,另一个缺点,心中太明白,可不好掌控。” “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不想要什么,什么时候又该舍弃掉什么。”傅燕然抬手,拍了拍韩雍的肩,“一路赶过来,我也累得不行,阿西你也替我烧些热水来。” “好的。” 095沈梨那个小丫头 暮色缓缓地将四野八荒笼罩。 吃饱喝足的姜嬛从被褥中钻了出来,舒展了一下身子后,便裹着被褥靠在枕头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 没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了响动声,姜嬛凝神一看,原来是玉祁从窗子翻了进来,瞧见她立马就松了一口气:“还好找到你了,要是再找不到,我估计还要继续爬窗。” 姜嬛揉着头也起了身,走到木桌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你还真是睡死过去了?难道不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东西?”玉祁讥讽道,将手边的茶水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 姜嬛漫不经心的抬着眼,敷衍道:“你说姬以羡他们?他们用完晚膳之后,便出去了,都有些时候了。” “你竟然没有跟上去?” “他们身边有炽夜跟着,我就算是跟上去又如何,还不是不能近他的身,况且我们都已经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想做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姜嬛又道,将屋内的烛火挑亮。 听见她的话,玉祁是真的想用东西将她的脑子砸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灌了水,他憋着一口气,又道:“那你可知道炽夜他们的来历?” 姜嬛看他,眼神清凌凌的说道:“不知。”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犹豫,斩钉截铁的好像真的是不知一般。 烛火煌煌,映着她那张被白布缠起来十分可怖的脸。 玉祁叹气,又给自己的倒了一杯茶水,消消了火气:“暖暖,我只是太急了。” “我知道。”姜嬛低声应道,“若是让他们解决了拓跋无意,对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只是木已成舟,你我在不愿瞧见又如何。” “一定还有办法的。”玉祁说道,“我去外面晃悠一下。” “玉祁,炽夜他很厉害,遇见他你最好绕道走,别和他正面起什么冲突,而且你也不必这般着急,不管如何拓跋无意都是草原的王子,就算出身在低微那也是王子,如今草原和大燕和谈在即,若非拓跋无意真的不识趣,那么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么一个地步。”姜嬛低声道,“一旦拓跋无意与大燕达成共识,大秦也不会放过他的。” 玉祁转身,焦急道:“难道我们就这般看着吗?” “你该知道,一旦大燕和他们达成共识,他们便会挥兵南下,而外岭和河东一线,便会成为他们主攻的一道,你别忘了,我们沈家世代都镇守在那。” “这些我比你清楚。”姜嬛起身,将窗扇推开,外面夜色已经蔓延,遥映着苍穹之上,星辰点点,“一旦他们结盟,我国西境和北境一线,便会全面崩塌,别更说,大秦大燕和中原之间,还有一个交汇点,除非爹爹他们能提前做好守城的准备。” 姜嬛道:“我们就算见了拓跋无意又如何?我们手中可有任何的筹码能与他商谈?况且两国联盟,利字当头,若是大燕能给他绝对的好处,他就算背叛与大秦的约定又如何,反正有个大燕替他扛着,除非……” 玉祁冷冷的一挑眉:“他死。” “对,他死,在栽赃给大燕。”姜嬛冷笑,“可那又如何?” “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一个拓跋无意与大燕重燃战火吗?” “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中原内部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这个可能性也许有。”玉祁说道。 姜嬛自然是也赞同他的说法的:“除非在他拓跋无意死后,大燕和发生中原争执,大秦趁虚而入。” “可是玉祁你告诉我,我们两个就算合力将拓跋无意杀了又如何?可有人能与他们和谈,并且许诺和谈的条件?”姜嬛道,“这些事并非是你我二人可以完成的,但姬以羡不同,他是大燕的世子,所能与拓跋无意商谈的筹码那是信手拈来。” 玉祁沉闷的垂首,将身子靠在墙壁上,烛影惶惶,在他的脸上覆上了一层阴影:“那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有啊。”姜嬛手指敲着窗扉,她迎着玉祁的目光,微微一笑,“就看大秦会不会派人过来。” 玉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要我去外面盯着?” “不用,若是他们来了,就算是在这儿,那也能遇见。” 直到天光泛白,姬以羡一行人才从外面回来。 他一身疲倦的坐在桌边,用手撑着额头,眼眶下泛起了一圈青黑,姜嬛走过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可要吃什么,我去找阿西给你做。” 闻声,姬以羡抬头,手稍稍一动,便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坐着:“你哪也不用去,在这儿陪我便好。” 姜嬛温顺的靠在他的怀中:“怎么,事情很难处理吗?” “是有些棘手,不过没事,我会全部处理好的。”姬以羡摸着她的发顶,尔后将人打横抱着,重新放在了床上,他衣裳也没有脱,便也直接滚了上去。 看样子的确是累极了。 姜嬛将脸贴在他的怀中:“世子爷,你们这次来这儿到底是有什么事?” “一些朝廷之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的。”姬以羡道,用下颌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嬛嬛,在陪我睡一会儿吧。” 这么一睡儿,等着姬以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姜嬛也模模糊糊的陪着他一同睡到这么些时候才起。 他俩一同走下去的时候,也接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充满着善意的问候,更有甚者,例如韩雍,直接上前来拍住了姬以羡的肩,戏谑道:“知道你们夫妻恩爱,但是世子爷,您恩爱也得看时候吧,这青天白日的多不好,再言咱们世子妃的身子也不一定吃得消啊。” 姜嬛用力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玉祁,果然见他一个人守在门口的桌子那,脸色难看的厉害。 其实苍天可鉴,他们也就安安稳稳的睡个觉而已,哪里来的这么多有的没的。 姬以羡也不辩驳,直接拉着姜嬛的手,便稳稳地坐到了桌边处,阿西过来的时候,还特地将客栈的门给掩上了,又挂上了一个牌子,这才折回了他们所坐的那一桌。 见着阿西过来,眼神止不住的往姜嬛的身上瞟,其余几人也尽皆沉默不语。 姬以羡将饭咽下,又挑了一筷子的菜:“有话便说吧,嬛嬛是我世子妃,并非外人。” 阿西目光有些飘忽的往炽夜傅燕然那边一转,在得到两人的首肯之后,这才开了口:“世子爷,您让小的查探的位置,小的已经打探出来了,三日后那位拓跋王子便会来此一趟,与大秦的使者见面,但更具体小的就不知道了。” 听见大秦二字,姜嬛的动作有了一些凝滞,但很快就照常在那吃喝,并不受影响。 姬以羡应着,又道:“那你可知道,这此地的大秦使者都有谁?” 阿西道:“不出所料,便是景阳候的长子,沈裕沈将军。” “沈裕。”傅燕然若有所思的摸着下颌,又转头看向炽夜,“对了,你埋在大秦的探子,可有沈梨的消息?” 见着炽夜有些不解,傅燕然又补充了一句,“便是宜姜郡主。” “那位姑娘,我知道!”韩雍倒是来了几分兴致,“是不是被赐婚给大秦太子的那一位?” “嗯。”傅燕然点头。 “问她做什么?”姬以羡随即问道。 傅燕然打了一个哈欠,随即道:“我与沈家的几位都算是认识,沈裕本领如何你们也都知道,自然能防备一二,再言沈裕由景阳候教养长大,光明磊落,倒是无惧,可沈梨这个丫头,大概是因为体内流着卫家血脉的缘故,倒是狡猾又心狠,常常能用出自损八百杀敌一千的招数来,原先与她交手的时候,我明里暗里可都吃了不少亏,就是不知,这次沈裕前来,沈梨可曾与他一道?” “这个小丫头,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什么事阴损的都做得出来。” 炽夜拧着眉:“傅三公子,在下打探出来的消息,与您可能不太相符合,这位宜姜郡主,才貌兼备,性情温婉,端庄贤淑,可与你说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还有这位郡主,如今正在沈家修养,据说是生了一场大病,与那位太子的婚约,也推延了许久,甚至大秦朝堂之上还传出消息,若是今年年底之前,这位郡主身子还好不了,便要取消两人之间的婚约,重新为太子择太子妃。” “看来近几年,她的确是躲在闺阁之中,规避锋芒了。”傅燕然道,“既然她没来便好办多了,我们先将沈裕解决了,再解决拓跋无意。” “你想如何?” 傅燕然笑的像极了一只狐狸:“沈家世代守卫大秦的河山,就是不知在这位景阳候的心中,到底是大秦河山重,还是他这个儿子比较重要。” 姜嬛双手捧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用了晚膳之后,姬以羡他们又要外出,姜嬛伸手拉住了姬以羡的衣袖:“世子爷。” 姬以羡回身:“怎么了?” “我想出去逛逛,在西域时候还没来得及赏西域风光,如今到了此处,也不想带着什么遗憾回去。”姜嬛笑着,指了指角落中的玉祁,“你不用管我,让玉祁陪着我就好。” “我也不走远,便在城中逛一逛就好。” 姬以羡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那我在拨一个人与你。” 姜嬛欣然而应:“嗯。” 096试探 姬以羡拨给她的那个护卫,是铁骑中最小的一人,也是孩子心性,叫白术。 等着玉祁也将晚膳用完之后,三人便一同结伴出去,其实镇子中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是风俗与中原不同,几人走了许久之后,姜嬛便瞧见了一处酒肆,兴致勃勃的便将两人拉了进去。 白术看着那一坛坛的酒,跃跃欲试的:“世子妃你也会喝酒吗?” “会啊。”姜嬛笑道,将酒坛封口给拍开,“听说中原的酒与草原上的酒十分不同,今儿正好尝尝。” “那是,草原酒烈,喝下去那喉咙就像是被火滚过一般,但味道的的确确没话说。”白术急急忙忙的接道,“只是往常与老大他们在一起,他们说我小,都不给我酒喝。” 姜嬛深有同感的点头:“平常的时候,你们主子也不给我酒喝,我们今儿喝了回去,可不许告诉他们。” “那是自然!”白术闻着一阵阵传来的酒香,笑的一双眼都眯了起来。 姜嬛倒了一碗出来:“你平日酒量如何?” 白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豪气万丈的一拍胸膛:“千杯不醉!” 玉祁也不知姜嬛这个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也不阻拦,也用碗倒了一杯酒,仰头一碗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白术瞧着,哪里按捺得住,立马也跟着喝了下去。 草原酒烈,何况是这般急切的灌下肚,而玉祁在这儿这么多年,是早就习惯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姜嬛也将酒碗抬起来,喝了一口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白术已经急不可耐的喝下了第二碗。 玉祁靠近姜嬛,悄声道:“你想做什么?” 姜嬛晃荡着手中的酒,说道:“喝酒呗,还能做什么,不趁现在喝酒,难道还等姬以羡将我带回去喝茶吗?” “上次,我同你喝酒,你竟然趁机将我塞给姬以羡,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了。” 与此同时,姜嬛按住玉祁搁在腿上的手,写道:“傅三派人盯着我们了,先喝醉再说吧。”写完,姜嬛便将手中的酒,也一口灌了。 玉祁抿了抿嘴角,又默默地喝下了第二碗,不是他自吹,这些酒还真喝不醉他。 就在姜嬛喝下第三碗,人已经差不多醉的不省人事的时候,姬以羡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傅燕然跟在他的身边,抱着手感叹:“怪不得姜嬛这么看重玉祁,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真是喝酒。”韩雍嘴角抽了抽,“你说她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喝酒啊。” 姬以羡将手中的剑柄,放在白术的脸边敲了敲,很快原本已经醉醺醺的少年郎麻溜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笑弯了眼:“主子。” “如何?”傅燕然问道。 白术兴奋地将他们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后,韩雍又笑了起来:“你家这位小姑娘,竟然还记得了,记性真不错。” 傅燕然补了句:“你确定不是这小丫头,心眼小,眦睚必报?” 姬以羡神色稍微柔和了些:“还不是怕她被人欺负,她倒好,竟然怪到我的头上来。” 他上前,将人抱在了怀中:“走吧,傅三将嬛嬛身边的人给撤了吧,我们这边人手根本就有限,实在是没必要将人浪费在这儿。” “嗯。”傅燕然拎着酒坛闻了闻,喃喃道,“就这般酒量,还敢拼酒,和沈梨那个小丫头还挺像的。” 韩雍伸手指了指也同样喝了不少,正撑着头趴在桌边的玉祁:“他怎么办?” 抱着姜嬛的正要往外走的姬以羡,回身,朝韩雍那瞅了眼,便冷冷的扔下两个字:“随便。” 醒来的时候,姜嬛发现自己正缩在姬以羡的怀中,而她也发现自己竟然这一觉还睡得毫无防备,十分安稳。 她睁着眼睛,眨了眨,下一刻就被人抬起了下颌。 许是习惯了黑暗,是以在被姬以羡抬起下颌的刹那,她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避开了光线撞入眼中的刹那。 桌上烛影惶惶,而窗外天色微青。 姬以羡捏着她的下巴,语调极缓的开口,可那字字入耳,犹如洪钟,敲击在心底:“嗯?胆子不小?竟然还敢去与人拼酒?” 姜嬛现在的酒是彻底醒了,她揉着眼,却还是装着半醉不醒的样:“世子爷,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与玉祁在一块吗?” “你们在一块做什么?”姬以羡从善如流的问道,脸色却不怎么好“拼酒?还是准备月下花前,人约黄昏后?” 姜嬛倚在他的怀中笑:“瞧世子爷这话说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在拈酸吃醋了。” 姬以羡心中顿时一哽,一股火气倏然就蹭蹭蹭的从里往外冒着,他很想将人直接从怀中给甩开,然后在好生与她说教说教,可当他的手碰着她的手时,心中那些纷杂的情绪,已全然变成了不舍。 不舍得叫她有分毫的为难。 指间下,这人肌肤细嫩如玉,他稍稍用点力,便能浮现出一圈红印子,实在是娇贵的厉害,他将人往怀中又带了带,叹气:“真拿你没办法。” 等着他们起身用了膳之后,姬以羡便同傅燕然几人又出去了,玉祁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摸到了姜嬛的屋子里来。 他将半开的窗扇一关,拎着一壶才泡好的热茶,倒了一盏与她:“酒醒了?” “嗯。”姜嬛没有接,垂眸,脑子里纷乱如云,飒沓而至。 玉祁将面前的东西推开,在她的对面坐下:“昨儿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出去喝酒,将姬以羡安排的探子引开的?你不是不准备动手吗?” “情况有变。”姜嬛淡淡道,“还有,那探子不是姬以羡安排的,是傅三。” 玉祁纳罕不已:“昨儿你可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今儿怎么突然这么说?你是听见了什么吗?” “我想,不计一切代价,杀了拓跋无意。” 窗外,天边倏然传来了一道惊雷,恰如她的声音同步落定。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玉祁低头玩着手中的东西,手指不停地在杯盏之上转动,也显示出了他如今的烦躁来,隔了许久之后,他将杯盏往桌面上一掷:“你说过杀了拓跋无意并没什么好处。” “原先是没有,可如今有了。”姜嬛道,“就算是草原与大燕何谈成功,我也要他们心中埋下一点隐患,必要的时候,可以点燃他们。” “我想知道原因。”玉祁严肃道,“你该知道,我若是去杀拓跋无意,必定会引来各路的目光,不说别的,单单就论姬以羡这儿,便能让我永无翻身之地。” “大哥要来。”姜嬛极淡的应了一声,“大哥不管出行,还是潜入敌方刺探敌情,身边总是不怎么喜欢带人,估摸着这次,他也是悄悄潜入来找拓跋无意商量结盟一事,身边顶多不超过三人,若是姬以羡在这个镇子中设伏,大哥该怎么办?” 姜嬛说着说着,便垂着头,用手揉上了额角,“而且这几日,你也瞧见了,他们经常外出,难保不是打算率先找到拓跋无意商定事情,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 玉祁听了,很是惊奇的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所以,这整个镇子或者说拓跋无意那,便是姬以羡他们设下的瓮,而沈裕便是那个即将被逮着的鳖?” “虽然你这话说的不怎么好听,但事实胜于雄辩。”姜嬛道,“这件事不管如何,我只要我大哥平安回到大秦,剩下的事,总有解决的方法。” “那现在该如何?”玉祁倒是没什么着急的,他甚至觉得是姜嬛这个丫头太杞人忧天了,沈裕这般大的人了,前路到底是个什么境遇,难道他自个摸不清楚吗?需要她一个小丫头跟着掺和。 他觉得,这小丫头就该安安稳稳的呆着,然后好生想想日后回了大秦,她要嫁一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然后再他们的庇佑下,成婚生子,与良人携手到老。 而非坐在这么一个黄沙蔽日的荒僻地儿,筹谋着与她无关的事。 不过虽是这般,可他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骄傲,他们沈家姑娘,又如何会局限在后院的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我想要一份这儿的地形图。”姜嬛道。 两日后。 姬以羡他们已经外出了一天一夜未归,客栈之中也只留了阿西一人。姜嬛借口想要去周遭的景色走上一走,便带着玉祁,在当地买了两匹马,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也打马出去。 离开的时候,姜嬛还很认真的去找阿西问了问附近的路线。 阿西也不疑有他,倒是很爽快的将路线一一告诉,还特地给她指了指何处能供他们休息取水,末了又道:“主子他们最多三日后便可回来,世子妃可不要玩的太忘形了。” 她自然也十分爽快的应了。 虽说大概的路线她能推测出来,可这个地儿实在是太大了,姜嬛不敢大意,只能折取了一处比较稳妥的地儿,掐准时辰后,在日落之时,与玉祁一同感到他们最有可能落脚的一处客栈之中。 097二哥 天色越发的昏暗,暮色四合。 等他们用了晚膳之后,回到房间里,刚将窗扇推开,就发现外面若无外物借助,真的是一点东西都看不清。 玉祁不知道从哪弄了茶叶来,给她泡了一壶茶拎了过来。 姜嬛低头嗅了嗅,说道:“西域之路尚且还未开通,半年左右能有一支商队穿过西域都算不错了,而草原又一向不爱中原这些玩意,在阿西那边有茶可喝倒说得过去,可这里,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甭管我是怎么弄到手的,反正能喝就行,谁让你喝不惯草原上这些东西。”玉祁撩着袍子坐了下来,将身子倚在桌角那,懒洋洋的靠着。 此刻乌云蔽月,天边似有黄沙卷起。 姜嬛不太爱说话,别着头,一直看着被层层叠叠的乌云遮蔽的月,直到上弦月露出了微微一角来,她才转身将桌上的烛给点燃了。 刹那,原本昏昼无天日的屋子亮堂起来。 玉祁用手遮着打了一呵欠:“暖暖,你觉得沈裕他们多久能到?” “叫我姜嬛,别叫什么暖暖。”姜嬛揉了揉额角,“傅三那般聪明的人,你若是多喊几次,我的身份都要被他扒个底朝天了。” “说道傅三,我倒是想起了一件陈年的趣事来。”玉祁眼角带上了几分笑意,他用手托着脑袋,看着临窗而站的人儿,“原先,咱们与傅家还没有太过交恶的时候,父亲倒是说过,想让你和傅三结一个娃娃亲的。” 姜嬛神色不太好:“若真是这般,你觉得是傅三死在我的手上,还是我败在傅三的手里啊。” “所以说,这是件趣事。”玉祁笑声刚落,就听见了下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两人神色一凝,就将目光给转了下去。 只可惜外面昏暗,来人又将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根本就瞧不清他们的样子,姜嬛粗略数了一下,来人有五个。 直到他们全部都走进了客栈之中,这才说道:“知道是谁来了吗?” “瞧不清。”姜嬛将自己的脸上的白布扯了扯,将眼睛虚虚遮了一半之后,便道,“我们下去瞧瞧。” “也可。” 楼下,一张挨着角落的四四方方的矮桌前,围着坐了五个黑衣人,他们面容都隐在黑袍之下,瞧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再加上他们有几人又背着烛光而坐,阴影一寸一寸的爬上去。 他们身前的桌案上倒是摆了不少吃食,还有一壶草原独有的美酒,酒味潺潺而来。 姜嬛小声与玉祁说着话,可余光却一直都没有从他们的身上移开过。许是感受到有些在不断地打量他们,那群人中有一人抬头往他们这里瞧了眼,刚恰与姜嬛的目光给碰一个正着。 姜嬛眼睛一弯,对着他们笑了笑,便彻底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给移开。 玉祁见此,笑了下:“你还真是不怕打草惊蛇。” “没准对付他们就是要打草惊蛇才行。”姜嬛轻声道,“走吧,我们上楼去。” “不打探了?”玉祁好奇的跟在她的身后问道。 直到上了楼,姜嬛才说道:“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今晚他们会派人过来打探的,到时候将人抓住就行。” “要是万一,他不是沈裕的人……” 姜嬛抬眸看去,这是玉祁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的杀意,就像实质性的刀子一般,就连他都不敢在此时触她半分锋芒:“那就杀了。” 等着姜嬛和玉祁一同上了楼之后,那桌才有人开了口:“二公子。” 被唤作二公子的人,目光淡漠的让她们离开的方向瞧了眼:“先吃饭,如果情况不对,那便再做打算。” “是。” 半夜,姜嬛裹着被褥难以入眠,没多久便听见了屋子里传来了窗扉响动的声音。 她睁眼往房梁顶,也就是玉祁所在的地儿瞧了眼,正巧玉祁也支了一个头无声的往姜嬛所在的位置瞧了眼。 昏暗之中,两人目光相触后,便又若无其事的移开,只等着那人翻窗而进。 果然没有多久,那人便将窗扉撬动,从外面小心翼翼的爬了进来,他警惕的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确定了没什么事后,这才慢慢的挪动着身子靠近了床榻边上。 当他瞧清床上只睡着一人的时候,当即便觉得不太对劲,本想立马抽身离开,就感觉一道黑影从自己的后侧面闪现,他才挡了一招,便又感觉自己的腰间被一眼什么东西缠住,他凝神一瞧,就见原本该在床上睡得酣甜的姑娘,睁了眼,正用鞭子缠住了自己的腰,让他动弹不得,还有另一个男子,则从后面擒住了他的四肢,以及喉咙。 他顿时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该听听二公子的话,不要这么轻敌了。 姜嬛起身,将鞭子缠在手腕上,一把就将他的面罩给扯了下去,一张秀致的脸庞顿时撞入了眼中。 “如何?”玉祁钳制着他的下颌好奇的问道,“可要杀了?” “不用,放了吧。”姜嬛淡淡道,眼神却在刹那柔和下来,“是霁琅。” 他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眼中却透出了几分惊喜来,玉祁将手微微一松,将人推倒在桌边,转了身,看着他:“你认识?” 霁琅生得秀致,虽是男子,却比女子更有一种想叫人好生保护的那种气质,他这般倒在桌边,长发散乱的,倒是真有种他们在欺负的错觉。 玉祁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在了姜嬛的肩上:“你确定这不是你养的面首?” 姜嬛用手肘子往后狠狠地呢一撞,正好撞在了他的肚子上,他捂着哎哟一声,往后退了退:“暖暖,你这个丫头也太狠心了。” “霁琅。”姜嬛并不理会玉祁,而是走到了霁琅的身边坐下,“怎么会是来这儿?” “你是?”霁琅手指颤颤巍的指着姜嬛,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可置信般的想要尖叫的时候,就被玉祁从后面一把捂住了口鼻,他挣扎的吚吚呜呜的叫着。 姜嬛起身将玉祁的手给扯开:“霁琅心中有数,你不必这般。” 玉祁的手刚一松开,霁琅一下子就扑上来,将人拉住,眼睛瞪得浑圆,就像铜铃似的,不可置信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手指头不断地颤着摸上了颤满了白布的脸,尔后移到了眉间上一处细微的疤痕那:“郡主,您的脸……” “出了些意外。”姜嬛毫不在意的将他的手给挥开,转身重新落在了桌边,“坐吧。” “郡主!”霁琅急忙的也跟着落坐,抓住了她的手,“您怎么能说的这般轻描淡写,您知不知道为了找您,二公子他们都快发疯了。” “我知道,但我现在回不去。”姜嬛截断了霁琅的话头,“如今过来的人是谁?” 霁琅不太想说这个,可在姜嬛冷冷淡淡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是二公子。” “二哥?”姜嬛听见这个消息可谓是又惊又喜,眉眼一下子就舒展开,“不是大哥来了吗?” 霁琅无奈道:“郡主,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公子是个什么德行,对上的又是广陵王,侯爷哪里敢让大公子过来?这不明摆着,将自己的短处送上门,任人拿捏吗?” 姜嬛松了一口气:“是二哥就好办多了,霁琅你让二哥过来一趟。” “记得,我只要二哥一个人过来,其他人,该在哪里就在哪里呆着,明白吗?” 霁琅虽然不太清楚她为什么要这般做,可却并不会违逆她,自然是应了,便又从刚进来的窗扇翻了出去。 人一走,玉祁便好奇道:“这个霁琅是谁?我以前怎么从没见过?” “他一直都在金陵,不曾去过沂州,你不识得,也实属正常。”这几日一直凝聚在眉间额忧虑总算是散了些,姜嬛叹了一口气,将目光偏转向了窗外,“不过小叔,二哥他可不好糊弄,少不得我们都要被他扒掉一层皮。” 玉祁虽然离家许久了,但对于这几个侄子的大概性子都能摸清楚。 沈裕风光霁月,光明磊落,有君子之风,而沈澈模样冷淡了些,可内里剖开却也是个黑心肝的,和沈梨这丫头差不多,至于沈阑,最好糊弄的一个,性子有些暴躁飞扬,带着少年意气,不够沉稳,但还算端得住,除了在面对沈梨的时候,或许这和他们是双胞胎的缘故,沈阑这小子心中,满心满眼的都是沈梨这么一个大了他半刻钟的姐姐。 玉祁琢磨着,刚准备学着姜嬛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就听见原本被合拢的窗子,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风声呼啸而来,姜嬛极快的转了一个身子,在床边站定,抬头就瞧见了沈澈一身怒气的站在了屋子里,而霁琅则跟在他的身后,不过沈澈也只是淡淡的瞧了姜嬛一眼,便猛地朝着玉祁扑了过去,结结实实的一拳对着玉祁的脸打了去。 玉祁也没个防备,就被沈澈一拳给撂倒在了地上。 098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嫁给太子哥哥。 沈澈的动作极快,姜嬛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霁琅:“你对二哥说了什么?” 沈澈拎着玉祁衣领,又准备揍第二拳的时候,姜嬛立马就扑了上来,将沈澈给拉住:“二哥,他是小叔,你对长辈对手,要是被爹爹知道,你又要被骂了。” 沈澈的拳头一愣,看着被他打翻在地面上的人:“小叔?” “沈澈。”玉祁咬牙切齿的等着他,“你给老子麻溜的滚下去。” 听着熟悉的声音,沈澈面色微窘的翻身从玉祁的身上下来:“抱歉,是侄儿心急了,不知道小叔在这儿。” “二哥。”姜嬛拉着他的衣袖,对着玉祁笑道,“小叔大人有大量,怎么会和我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霁琅也算是个机灵的,听见姜嬛唤了小叔,等着沈澈爬起身的时候,立马就上前将玉祁给扶了起来。 玉祁没好气的朝着姜嬛瞪了一眼。 沈澈虽然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打错了人,可到底心中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和暖暖在一起,竟然不给家中说一声,天知道,这几个月他们是怎么过的。 心中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些后,沈澈立马就将目光转移到了姜嬛的身上,他揪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凳子上:“暖暖,小叔的事我们先不说,不如我们先来说说,你的事。” 姜嬛心中在听见霁琅说沈澈来的那一刻,便知道被他逼问也是迟早的事,对着沈澈她也并不打算隐瞒,便道:“二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不如我们先说说其他事。” “在我这儿,没什么比你的事更加重要。”沈澈是打定主意不将人放过。 姜嬛揉了揉额角,指了指破落的窗:“你确定让我在这儿说吗?” 沈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重新寻个地儿便是。” 尔后几人便跟在沈澈的身后一同去了他的屋子。 月华轻轻浅浅从窗棂洒下,沈澈走过去坐下的时候,整个月华浮动,落在他眉眼间,像极了谪落九天的仙人。 可也就是这般沉静如水的姿态,蓦然叫姜嬛觉得心惊胆战。 她紧紧地拽着玉祁的衣裳,玉祁回头就从她的眸子中读出另一种可怜兮兮的味道,他摸了摸自己被沈澈打着的地儿,幸灾乐祸的一笑,慢悠悠的走到了沈澈右边的长椅上坐下。 姜嬛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屁股刚挨着冷冰冰的椅子,就听见沈澈开口:“说吧,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哥。”姜嬛语气有些委屈的喊了声,“咱们能先不说这事吗?” 沈澈向来没什么弧度的嘴角边,带出了几分弧度:“你说了。” 姜嬛眨眼,在沈澈冷淡的目光下,低着头忍不住的低吼了声:“霁琅,你出去守着。” 原本坐下正搓着手倒茶的人,动作忍不住一顿,他愕然抬头看着姜嬛,一下子就委屈的抿住了嘴:“郡主,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让你出去守着就出去守着。”姜嬛说的飞快。 霁琅磨磨蹭蹭的不愿起身出去,接过被沈澈一瞪,顿时就跳起来,飞快的跑了出去,那动作娴熟的像是演练了许多遍。 “这孩子如今倒是听你的话,原先跟着我的时候,总喜欢跟我皮。”姜嬛没忍住,出声感叹了句。 沈澈冷笑:“霁琅比你大。” 言下之意,便是她唤人孩子不太正常。 “现在霁琅也不在了,你可以说了吧。”沈澈道。 姜嬛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口:“其实这件事说来,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那日,我按照往常的习惯去寺庙上香为你们祈福的时候,听闻后山景致不错,恰巧无事便去了,然后我好像就被人推下悬崖,但具体我记不清了,就连那个害我的人,我都记不得他到底长了何种样子,又是谁?” “等我醒来,我便在肃州,广陵王府之中,至于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倒是去找人问问了,是一个教书先生从人牙子手中将我买下来的,他们刚好丧女,见我容貌尽毁十分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后来他们一家潦倒,又被广陵王府的侧妃林氏所救,带回了肃州去。” “你也知林氏不喜临渊世子,想尽方法要折辱于他,刚恰那个时候临渊世子重病昏迷不醒,林氏便借着冲喜的名头,将我送到了临渊世子的身边去,二哥,我醒来见着的人便是临渊世子,还有刚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一身内力全部被人封住了。” “而这一次我之所以在这儿出现,是因为我跟着临渊世子来的。”姜嬛尽量将这件事说的平淡,轻描淡写的想要带过。 可瞧着沈澈因愤怒而红了的眼眶,姜嬛心中也颇为不是滋味,她伸手拉住了沈澈的手:“哥哥,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你就别想了。” “我会带你回家。”沈澈反客为主牢牢地将她的手抓在了手中,“暖暖,哥哥会带你回去的。” “二哥,我没你想的这般脆弱。”姜嬛失笑着,将手从他的手中拿了出来,“况且,你不觉得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吗?我潜伏在临渊世子的身边,能帮你们得到更多的有利的情报。” 沈澈红着眼眶摇头:“暖暖,我们不需要你这般。” “二哥,你听我说。”姜嬛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便笑道,“我不愿与太子哥哥成亲,我不想我的余生都耗费在那座高墙大院之中,二哥哥,你这般疼我,会答应我的,对吧?” 沈澈忍着怒气,说道:“暖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要跟我回去,若是叫广陵王发现你的身份,你可想过你的下场会如何?” “可到如今,不是还没发现吗?不但没有发现,我还混进了广陵王府的暗卫之中,二哥,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我们的眼前,难道你想就此功亏一篑吗?那我先前所受的苦,又算什么了?”姜嬛不急不缓的问出口。 沈澈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半个身子就倾了过来:“那你跟在临渊世子身边又有什么用?就他那么一个废物,一个病秧子?” “他不是。”不知为何,姜嬛听见有人这般说姬以羡,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就是隐隐的带了几分怒气,她听不得别人这般说他。 姜嬛手指扣着桌面,将情绪平稳下来,才道:“二哥,传言不可信,若是临渊真的是个废物草包,你凭什么以为,广陵王会让他霸占着世子的位置。” “因为,他深受圣宠?”沈澈揣测道。 姜嬛平静的摇头:“他手中,握着的是大燕铁骑。” “他?大燕铁骑?”沈澈愕然的瞪圆了一双眼,就连呼吸声也陡然急促起来,“暖暖,你确定了?” “我在他的书房找到了他与傅三来往的信件,这一次他来此,带的便是大燕铁骑。”姜嬛又道,“你们若是要防,记得连着临渊世子也一同防着吧。” 听了姜嬛这一番话,沈澈立马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他低头看着她:“暖暖,临渊世子和傅三的信件,可以说是非常隐秘的东西,你是怎么拿到手的?又是如何能出入他的书房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了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哥哥你呀,我所言的都是事实,如今临渊世子也在这个镇子上,二哥我不建议你去冒险。”姜嬛转了一个话题,“这些日子,临渊世子日日夜夜都在外出,他身边跟着的人太多,我不敢跟上去,但是从他们的言辞之中,可以窥其蛛丝马迹,他们如今已经和拓跋无意取得联系,准备来一个瓮中捉鳖,二哥……” 不等姜嬛说完,就被沈澈截断了话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再来之前,我便有打量,我不准备与拓跋无意何谈,也免得他狮子大开口。” “我准备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姜嬛眼中微光柔和起来:“我也是这般想的,而且我记得部落之中,除了拓跋无意,还有其他人也是我们这边的,依照我的想法,咱们不如挑起一场内讧怎么样?” “大燕与草原和谈,已经是势在必得,我们在如何,也不可能力挽狂澜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唯一的能稍作拖延的办法,便是先让草原起内讧,无暇顾及大秦东境的战线。” 沈澈沉默了片刻,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暖暖你知道这次临渊世子带来的人都有些谁吗?” “傅三,韩雍,和大燕铁骑。” “韩雍是谁?”沈澈问道。 “是温家的表少爷,也是济世堂的大夫,算是军医吧,应该是跟着临渊世子调养身子的,此人虽说武功一般,计谋也比不过傅三,但也算是不错的人。”姜嬛说道,“二哥,你别想着将他们一网打尽,就算是爹爹在此,也不可能的,我觉得还是避其锋芒为上。” 沈澈应了声:“你说的我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就你所言,这般大好的机会,若是不加以利用,岂不是平白辜负了吗?” 099就算负了天下又如何 烛影惶惶。 姜嬛无奈:“二哥,如今的境况与我不同,你别拿两者相提并论,还有此事,你别告诉爹爹和大哥,我怕他们忍不住会直接冲到大燕来,你悄悄的提一句,我如今安好便可。” 沈澈轻嘲:“你也知道父亲和大哥会着急,知道还敢一意孤行的留在此处?沈梨,我瞧你如今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吧!” 眼前的人,颓丧的低着头,眼角似有泪光闪动,沈澈愣了片刻,还是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半分。 “二哥,我要与你转述的,已经全部转述了,等着我去了长安,便会与你联系,此间之事,我恐怕是无法再帮你了,还有小叔……这次,你就将小叔给带回去吧,小叔许久不曾归家,祖父和祖母必定是十分想念,而且有小叔跟在你身边,我也算是放心些。”姜嬛又接着说道。 可刚说完,玉祁就微微一笑:“暖暖你说什么了,我们既然在肃州重逢,那就说明小叔和你有缘,你几时回去,我便也就是归家,要不然,将你一人放在这儿,我还真怕出了什么事。” 在这件事上,玉祁和沈澈算是意见一致。 姜嬛叹气,还想再劝着的时候,浓重的夜色中,一阵马蹄声蓦然由远及近的传来,惊破了这份沉淀了许久的寂静。 三人对望一眼,纷纷靠近了窗扇,稍稍掀开,就瞧见了夜色中,一行人入了客栈。 他们的身影几乎都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辨认,还真不容易瞧见,沈澈倚在窗棂边上,眉尖凝重:“这些人是?” 玉祁沉默着摇头,倒是姜嬛一眼便认出最前头的那人:“临渊世子。” “他……怎么来了?”沈澈愕然不已。 “许是跟着我来的,又许是无意间撞上的,玉祁,我们先走吧,别呆在这儿,还有二哥,你尽早离开这里,或者你们藏在屋里别出来,等着他们离开。”姜嬛起身离开,还未走远就被沈澈一把拉住了手腕:“你小心些。” “嗯,我会注意的。” “暖暖,别逞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你若没了,就算是覆了这个天下,我也必会倾尽所有你报仇的。” 姜嬛顿然失笑,她眼眶红红的望着沈澈握住她的手,心中恍然有暖流而过。 这叫她……如何舍得? 从沈澈屋子出来的时候,隐隐听见下面有人问了句:“今日可有人前来投宿?” 姜嬛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下面客栈老板的一句话,彻底叫她将心放了下来:“今儿前来投宿的还挺多,不知大人问的是哪一位?” “一男一女。”那声音又道。 客栈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恍然醒悟的一拍大腿:“客官说的可是那两个全身都笼在黑袍中的人?” “是。”那声音稍稍带了些愉悦,“他们如今住在哪儿?” “我们和她们是旧识,并非要害人。”见着客栈老板的神色不太好,说话那人又补了句。 听见这话,客栈老板的脸色也算是好了起来,并且为他们指了路。 刚关上屋子,姜嬛就瞧见了那被沈澈一脚踢得支离破碎的窗。她沉默了会儿便一把就拉过玉祁的衣领子,将他身子抵在了窗框边上。 玉祁也明白她要如何,自然是全程配合。 是以当姬以羡他们进来的时候,冷不丁的就被吓了一跳。 韩雍瞪了眼睛,一溜烟的从姬以羡的身边跑过来,指着两人说道:“你们这又是在玩什么?哎哎哎,这儿危险,你别这样提着玉祁的衣领啊。” 姜嬛手指稍稍一松,却并没有放开:“韩公子?” “是啊,在这儿瞧见我们高兴不高兴?”韩雍笑着眯起了一双眼,然后回身招手,“临渊,快来瞧瞧你家小媳妇儿,也不知玉祁是怎么惹了她?” 身后,姬以羡将黑袍扯下去,上前,一只手放在了姜嬛的腰间,他一弯腰,气息便流窜在了她的耳后根那:“怎么了?” “没,闹着玩了。”姜嬛将手松了,直起身子看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回去,阿西说你不在,我便追过来了,如今这个镇子上不太安全,你还是别乱跑的好。”姬以羡极少用这么温和的声音与她说话,“有时候我想,还是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要安全些。” 玉祁接着傅燕然搭过来的手爬起了身,他理了理自己被姜嬛扯乱的衣襟:“还不是因为上次陪她喝酒,她说她一醒来又没见着我。” “说得好像我一醒来,见着的人是你一样。”玉祁神色不愉。 韩雍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性,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不过听着姜嬛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了原先在肃州的时候,姜嬛同玉祁出去喝酒,结果一转眼就被玉祁给卖了,他忍着笑:“姜嬛,你这是准备秋后算账吗?” “你们很闲吗?”姬以羡一个眼神扫过去,韩雍顿时就安静的闭了嘴。 傅燕然从后面伸手搭在了韩雍的肩上:“走吧,先去休息,我让掌柜的给你们换一间屋子。” 姬以羡应了声,牵住了姜嬛的手就往外走:“日后,你别这般了,若是想要教训人,多得是方法。” 姜嬛柔顺的跟在他的身边,随着他一同朝外走去。 在路过某一处的时候,姜嬛下意识的用余光扫了眼,但很快的就收敛了眼神。 屋内,沈澈贴着墙根站着,他看着那一对走来的男女的时,狠狠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努力的克制着。 霁琅早就被沈澈给警告过了,可见此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不知为何,我有点心疼临渊世子,竟然被咱们郡主给盯上。” “姬临渊。”沈澈微微笑着,咬牙切齿的咀嚼的这个名字。 霁琅眨眼,想着府中的几位公子,那一个比一个暴的性子,他觉得应该担心的真的是人临渊世子吧。 毕竟景阳候府的女婿,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同姬以羡回了屋之后,姜嬛将衣衫一宽,便贴着姬以羡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小心翼翼的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 姬以羡骤然被抱住,愣了会儿,眼角不由得浮上了几分欢喜:“你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般黏人?以前,你可从不会这般主动的。” “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姜嬛说道,“我们几时能回去?” 姬以羡摸着她的头:“你不是想瞧瞧这里的风光吗?怎么突然间就想回去了?” “太热了,我本来就畏热,如今还这么一个地儿,再好的风光都没心思欣赏了,倒不如我去敦煌,我想瞧瞧那。”姜嬛笑盈盈的倚在他的怀中,开始一本正经的胡扯,“听说那有天山,还有月牙泉,有大漠孤烟直,也有长河落日圆。” “以前还在闺阁中的时候,隐约听人提起过,便一直向往此地,但你也知大秦和大燕,相隔万里,父兄都不曾去的地方,我又如何能去,这些呀,只在书中读过,还以为这一生都无法见着了。” “说起来我还不曾问过你的父兄是谁了?于情于理,我总该知晓几分,免得日后见了,才不会失了礼数。” 姜嬛听闻,顿然失笑:“世子爷,您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我父兄遇见的,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 姬以羡倒也不曾逼问,只是笑着揉着她的头:“日后的事,谁说不准,先睡吧,明儿我送你回阿西那里,这段时日你就不要乱跑了,安心的呆着,等着我将事情办完,便接你回去。” “其实你可以带我的。”姜嬛倚着他,“你也知道我武功不错,虽说比不得炽夜,可与时九相比,可是不差分毫。” 姬以羡摇头:“此次行动太危险,我不舍得让你跟着我,而且你身上还有伤,不可妄动。” “可傅三不会武功,您也不是带着吗?”姜嬛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赌气,“您就不嫌他是累赘吗?” 姬以羡低笑:“谁与你说的这次要带傅三,他不去,与你们一样都在客栈中,你替我保护好傅三,便足矣。” 听见了最不想听见的事,姜嬛眼中笑盈盈的一片,恍若春水粼粼,可那颗吊着心,却是一沉在沉,只恨不得直接碾入地底中。 “可欢喜?”他贴着她的耳根问道。 她笑:“欢喜。” 沈澈一夜未眠,直到清晨听见楼底传来了马蹄声,这才微微一动,踱步走到了窗边,将窗扇微微的拉开了一条缝隙。 昨儿深夜过来的人,已经如数走了,也将他消失了将近一年的妹妹给带走了。 清晨的街道,日光洒落,却空旷而寂静。 沈澈静静地垂着眼睑,将窗扇合上:“霁琅,我要见拓跋无玉。” 霁琅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是,公子。” 回到阿西那,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姬以羡将人放到客栈之后,转身便又同炽夜他们一同走了。傅燕然笑眯眯的倚在门框上:“从回来的时候,世子妃的脸色就不怎么好?可是不放心?” 姜嬛嘴角微微扯动着:“傅三公子自然知道,又何必说出来,我先回屋了,还请傅三公子自便。” “等等。”傅燕然几步上前,拦住了姜嬛,“时辰尚早,若是世子妃也无事,不如与傅某小酌一杯。” 100小姑娘也挺可怜的 不过瞬息间得功夫,阿西便拿了一坛酒摆在了大堂中一处角落的木桌上,还特地拿了两个陶瓷的碗出来,反倒着扣在了酒坛上。 傅燕然侧身,微微一笑:“世子妃,请。” 姜嬛沉默了片刻,便顺着傅燕然手指的地方走了过去,玉祁见了自然是要跟上去的,却被傅燕然给拦住:“玉公子,我与世子妃说事情,你一个外人,恐怕不太合适吧。” 身为为娘家人的玉祁,动作稍稍迟缓了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便留给了两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见着人走了,傅燕然这才起身坐了过去,他模样生得好,如芝兰玉树,一派君子之风,可熟悉的知道,这样温雅如玉的皮囊下,切开后却全是黑的。他伸手给姜嬛倒了小半碗的酒,摆在了她的面前:“你酒量不太好,还是少喝些吧,若是让临渊知道,我给你酒喝,少不得要和我闹了。” 姜嬛是个沾酒即醉的,别说半碗,就是一小口就能喝醉过去,是以接了过去之后,姜嬛并没有喝,而是将酒摆在面前,酒味醇厚,一缕一缕的顺着鼻尖钻,勾得姜嬛心神难耐的。 傅燕然低头喝了口:“这酒可是草原上很名贵的一种酒,是供给可汗,你不尝尝吗?” 姜嬛摇头:“不用,我酒品不太好,不太习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喝醉,若是傅公子喜欢,倒是可以多喝一些,毕竟好酒难寻嘛。” “世子妃自制力,可真让傅某刮目相看。”傅燕然夸赞了一句,也将手中的酒碗给摆了回去。 酒在碗中晃荡,诱人的香气一阵阵的冒出来。 姜嬛眉宇含笑的瞧着傅燕然:“傅三公子若是有什么要说的,直言便是,实在是用不着这般吞吞吐吐的,如今世子爷也走了,玉祁也不在,傅三公子实在是不应该有这么多的顾虑。” “傅某瞧着世子妃也是爽快人,有些话咱们拐弯抹角的也没什么意思,若是接下来的话,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世子妃,还请世子妃见谅。”傅燕然礼数周全的起身拱手说道。 姜嬛也坐着一动不动,算是受了傅燕然的这个礼。 瞧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傅燕然倒是忍不住的又笑了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姜嬛与沈家的那个丫头的小性子十分相似,若非了解沈家的家风,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沈梨了。 傅燕然坐下后,便让阿西重新换了一壶茶过来,他将她面前的酒碗给收了去:“你还是别喝酒的好,要不然让临渊知道了,少不得要跟我急眼。” 姜嬛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看着傅燕然将那碗酒香醇正的酒给收了回去,眸中清明如洗,并未有半分不满的情绪。傅燕然见了,虽是满意,可心中却还是不免暗叹有几分可惜。 茶香隐隐的从壶嘴中溢了出来,傅燕然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送到了她的手边,笑道:“这天下间能的我亲手奉茶的人可不多,这盏茶世子妃可得好生尝尝。” “那这便是我的荣幸了。”姜嬛接过,低头喝了一口。 说实话,什么感觉都没有。 再言,她还喝过傅三这厮亲手泡的茶,和这个相比起来,的确是不算什么了。她喝完之后,便将茶盏放下:“有什么话,便请傅三公子直言吧。” 傅燕然低着眉眼一笑:“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听闻世子妃,并非姜氏夫妇的亲女,是被他们从人牙子的手中救下的,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姜嬛心中倒是有几分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既然确有此事,那便是了。”傅燕然又点点头,“听韩雍说,你原是大秦人,并非我大燕人氏,不知这句话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姜嬛微笑:“这是事实,我本是大秦人。” “那世子妃,可曾想过要回故土去看看?”傅燕然谆谆善诱道。 “自然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姜嬛何尝不明白傅燕然在打什么主意,若是这件事换在她的身边,估摸着她会直接将那人给丢回大燕去,哪里还会和她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姜嬛一抬头就对上了傅燕然有些疑惑的目光,便解释道,“这是我与世子爷的约定,傅三公子还是别再过问的好。” “其实傅某也并非有意窥探,而着实是因为傅某深知那种思乡之切的心情,便来特地一次,不过这算是傅某多心了。”傅燕然一笑,将面前的茶盏举了起来,“真是对不住了,世子妃。” “我知道傅三公子也是个实诚人,我虽思念故土,但也感念世子爷的救命之恩,是以便也只能等着此间事了,在做其余的打算了。”姜嬛笑着应承,“真是劳烦傅三公子了,明明日理万机的,却还要为这种小事操劳。” “也算不什么。”傅燕然笑意稍稍收敛了些,“毕竟你也说了,是小事罢了,既然是小事又费得了我多少精神了。” 姜嬛不太愿意和他在这儿打嘴仗,她微微一笑:“若是傅三公子没其他的事,那姜嬛便先回去休息了。” “世子妃,请。” 将人给送走之后,傅燕然就用手支着头,叹了口气,阿西从远处挪腾着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焦急地问道:“如何?可有打听出什么来?” “供认不讳,天衣无缝。”傅燕然想了想,“或许,这次真的是我多心了。” “啊?”阿西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捉急的拼命地扯着他的衣裳。 傅燕然云淡风轻的将衣裳从阿西的手中给撤了回来:“人家小姑娘被人牙子从故土辗转卖到这里,已经够可怜了,你们怎么还这般没有同情心。” 阿西张了张嘴,说道:“可从始至终都只有公子您在怀疑……” “闭嘴。”傅燕然轻飘飘的丢了两个字过去,阿西当场便真的用手捂着了嘴,不言不语。傅燕然琢磨着坐在这儿,将一壶茶给喝得差不多了之后,这才道,“你还是派人注意着世子那边,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能解决。” 阿西点头:“请公子放心,那边的人一直都守在世子爷的身边,不敢离半分的,若是有什么消息,属下必定会立马通知公子的。” “嗯。” 夜风骤降。 映在槅扇上的树影宛若群魔乱舞般,不断地晃动着,风声疏狂,拍打着窗扇,远处雷声轰隆隆的而下。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片电闪雷鸣之中。 玉祁担忧姜嬛怕打雷,被雷声惊醒后,便从窗扇外蹿了进来,身上沾了些雨,可他却毫不在意的一拍,便跃上了房梁顶:“我今晚便在这儿休息了,你快睡吧。” 被雷声惊扰的睡不着的姜嬛裹着被褥,抬头看他:“你怎么不走门进来?” “太麻烦了。”玉祁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见着姜嬛久久不曾睡去,他便从房梁顶,倒挂着下来,活像一具上吊的尸体般,可他却不觉得自己这般有丝毫的下人,反而还摇摇晃晃的,极是惬意,“暖暖,你知不知道在西域昆仑山流传着一个故事。” 姜嬛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故事。” “传言啊,在好几百年前,昆仑山其实是一座仙山,上面住满了修行的仙人和精怪,若是天降雷声,那便是昆仑山有仙人在渡劫了。”玉祁笑道。 “渡劫?”姜嬛好奇的挑眉,“渡劫成仙?” “是啊,传言便是这般。”玉祁笑眯眯的说道。 “果然是传言。”姜嬛对这些神仙鬼怪向来是不信的,她翻身趴在枕头上,担忧的瞧着外面雷声骤停之后的倾盆大雨,“也不知二哥如今在哪儿?可有得手?” 玉祁都是没怎么担心:“沈澈又不是沈裕那个死脑子,放心吧,就算是姬以羡折在这儿,你二哥也能平平安安的回去的。” “你与其担忧他,倒不如担忧担忧你那位世子爷,有没有被沈澈算计给揍了一顿。”玉祁继续倒挂在房梁顶,身子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暖暖,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 “没心情。”姜嬛说着,叹了一口气,“如今他们都走了三日多了,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心里头着实慌得厉害。” 玉祁想要伸手安慰一下人,可是当他将手伸出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短,短到他根本就摸不着人,只能悬在半空中。 姜嬛瞧了眼,噗嗤一笑,伸手将他的手便给打开:“好了,快睡吧。” 玉祁懒洋洋的应了声,身子一个用力,便重新回到了房梁顶趴着,正要枕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入睡的时候,一道急切地拍门声突然就响了起来。 姜嬛也有些不太耐烦,撑着身子看了眼,可是外面的风雨声太急,那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那风雨便将他的声音给遮掩了过去。 玉祁又将自己倒挂下来:“要不,还是去看看?” 姜嬛想了想,便起身将衣裳披上,走到了门边,刚一将门拉开,傅燕然整个人便扑腾了进来,姜嬛伸手拉住了他的后衣领,玉祁从房梁上跃下,将烛火挑亮,这时候两人才发他竟然是衣冠不整的。 101风雨飘摇 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姜嬛第一次见到傅燕然这般仪容不整仪态尽失的模样。 姜嬛转身走到了屏风后,将衣裳完完整整的给穿上,玉祁好奇的俯身打量着身子已经软成一滩泥,坐在凳子上的傅燕然身上,好奇道:“是你家世子爷死了,还是死了?竟然能将你弄成这般模样?” 玉祁话音刚落,从屏风后便飞来一样东西,正中了玉祁的后脑勺,他捂着后脑勺,忿忿不平的转头:“你在做什么?” “去找阿西要遮雨的蓑衣来。”姜嬛从屏风后绕出来,她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傅燕然的衣领子,将他抵在了桌角边沿上,“我问你,姬以羡在哪?” 傅燕然如今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呼吸声依旧不稳:“临渊中了埋伏,这次我们的情报有误,来的并不是沈裕而是沈澈。” “所以了?”姜嬛紧接着问道。 “临渊他们中了埋伏,如今生死不明。”傅燕然依旧在喘着气,反手握住了姜嬛的手,慢慢的直起身,“姜嬛,我们这次来没有带多少人,你与玉祁,是我最后的希望,我知道这般雨夜,让你一个姑娘出去找人,着实有些为难了,而且面对的还是沈家,不过我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傅燕然急急忙忙说着,他腹中还准备一大通话,正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就感觉到姜嬛抓着他衣襟的手放开,尔后说道:“他们如今的位置在哪?” “已经有人回来了,如今正在下面等着。” “走吧。” 不过半刻中的模样,原本紧闭的客栈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紧接着三道身影便骑着马狂奔而去,暴雨倾盆,天边电闪雷鸣,身上的那件蓑衣根本就挡不住飞溅而来的雨水。 傅燕然靠在门框上瞧着三人的身影极快的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公子。”阿西上前,将伞撑起,“外面雨大,公子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无事。”傅燕然摇头笑着,随意一抬眼便瞧见了挂在檐角被风雨吹得支离破碎的灯笼,正在风雨中飘荡,“临渊会没事的。” “世子爷福大命大哪里会有事,公子还是别乱想了。”阿西又道,“公子还是尽快进来吧。” 傅燕然望着眼前的倾盆而下的大雨,喃喃道:“希望如此吧。” 他们一行三人,是在一处密林的面前停下。 此刻雷声已经停止,耳边只有刷刷而过的雨声,它们打在树冠之上,冲刷过参差不平的土壤,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马蹄已经完全陷阱了稀松的土中。 送信回来的人,拉着缰绳指了指密林之中,便道:“世子爷他们便是在这儿不见踪影的。” 姜嬛目光冷淡的盯着这一块密林,心中也说出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若是姬以羡就此死在这儿,那大燕铁骑便无人能掌,正是他们一举歼灭的好时机,而且她还能脱身回到大秦,怎么看都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那么一个念头,在不经意间蹿了出来,然后慢慢的在她心中扎了根。 雨水顺着她的脸低下,她望着自己因为用力握住缰绳而泛白的手背。 其实在出来的之前,她就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姬以羡一行人去找拓跋无意商定谈判事宜,可谁知他们不但没有和人商定,还叫让反将一军,设下了埋伏。 他们见着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拓跋无意那具冷冰冰伏在案上的尸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后面他们便被拓跋无意的亲卫给通缉了,与他们亲卫一同下手的还有沈澈一行人。 “世子妃。” “无事。”姜嬛摇头,将心中那些心思俱皆甩掉,“我与玉祁去便可,你便在这儿守着吧,若是明日一早我还未出来,你便回去找傅三公子,让他给时九传信。” “是。” 安排完后,姜嬛一夹马腹,准备骑着马进去的时候,那马儿一扬蹄,在一落下便又陷入了土中,十分难以移动。她不得不下马,将缰绳拴在了一旁的树下,仰头对着玉祁说道:“我们走着进去吧。” 玉祁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走吧。” 密林之中,辨别方向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更别提还有还是在这么一个泼天的雨夜。不说辨别方向,就连走个路也十分困难。 两人刚走了一会儿,玉祁变拉住了姜嬛:“你真的要去救姬以羡?” “你也觉得我不该救吗?”姜嬛十分平静的反问。 玉祁将人拉着抵在了树干上:“你也知道,如今二公子难得得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能将姬以羡逼上死路,也不知我沈家折了多少人,你忍心瞧着他们功亏一篑吗?” “再换而言之,就算姬以羡不死,若是将他活捉了去见广陵王,你觉得我们能得多少好处。”玉祁苦口婆心的劝道。 姜嬛垂了下眼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姬以羡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欠他一次,这次我想还了他。” “沈梨,现在不是你任性,也不是你儿女情长的时候。” “我知道。”姜嬛稍稍提高了些声音,也不知是在劝慰自己还是在劝他,“我们就算在这儿僵持一夜,也还是讨论不出结果来,不如这样吧,看谁先找到姬以羡。” 玉祁低头看他,眸光比夜还深沉:“沈梨,你什么意思?” 似乎下了决心,姜嬛抬眼,无所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说得分外有力:“你若是在我之前找到姬以羡,你要杀他还是留他,我都无话可说,可若是我先找着,我不许你动他。” “你这是下定决心要护着姬以羡。”玉祁冷笑。可回答他的,却只有耳旁簌簌而落的大雨。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移动半寸,“沈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着姬以羡动心了?” “没有。”姜嬛答得飞快,可眼睛却有些不自然的往下垂去。 “没有吗?”玉祁却依旧不肯就这般简单的放过她,依旧将她死死地钳制住。 大雨兜头盖脸的打下,雨中她连眼睛睁开都觉得有些许的苦难。 雨中,只听见这人又说道:“你最好还记得你未来的夫婿到底是谁。” “我知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一辈子到底该如何过,又该在哪里过。”姜嬛有气无力的将玉祁的手给挥开,“我去救他,没有任何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报恩罢了。” “我们沈家家训有言,知恩图报,小叔你难道忘了吗?” 玉祁将身子站得笔直:“我自然没忘,只是怕你忘了。毕竟我们沈家还有条家训,凡我沈家子弟者,不得与敌国宗亲纠缠不清。” “暖暖,你忘了吗?” 姜嬛静默的摇摇头,她的脸已经被雨水打湿,她望着前方,雨幕与黑暗似乎将这里分成了几片天地,许久之后,玉祁感觉自己手脚都在发凉,才听见她说道:“最后一次。” 玉祁背转过身:“我答应你。” 大雨倾盆而下,远处无数的亮起的火把在雨落下瞬间便被浇灭,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耳边只余下了大雨冲刷着石壁的声音。 姬以羡倚着石壁站着,拿着剑的右手上,不断有血被雨水冲刷而下,炽夜在一旁扶住了他:“主子,您要不还是稍稍休息下吧,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累的。” “沈澈便在眼前,你让我如何安睡。”姬以羡说着,那双眼又明亮了些,“这次你们情报虽然有误,但也让我知道了沈家二公子的实力,也不算太亏。” “公子,这次就是属下们的失误。”听见姬以羡这般说,炽夜感觉更加羞愧,若非他们情报有误,做出了错误的决断,又如何会被人反将一军,落得如斯田地。 沈家若是擒到了他们……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们的,五马分尸都是小事,就被他们被沈澈拿着去要挟广陵王或者陛下。 雨声哗啦啦的响在耳边,炽夜转头望着姬以羡的侧脸的轮廓:“主子,进密林的只有沈家一行人,拓跋无意的亲卫并没有追来,咱们拼一把,或许能冲出去。” “你们先去布置,等着他们过来吧。”姬以羡用手压着受伤的地儿,对着炽夜说道。 不知何时,这雨不但没有半分停歇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儿方圆百十里地全部都摧垮般。 姬以羡安静的倚在那,抬头望着那天悬星河。 雨声,将此处所有的声音都掩盖掉了,包括猎物逐步靠近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那轮孤月躲在了云层之后,整个密林是真的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姬以羡用手握成拳,抵在嘴角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这是一场恶战。 在姬以羡见着沈澈的刹那便知道,今儿若不是自己埋骨于此,那明年的今日便是对面那人的忌日。 隔着重重地雨幕,姬以羡缓慢的用剑尖撑着,站直了身子,他往前走了两步,与那人面对面的站着:“沈二公子,久仰大名。” 102暖暖,你瞒了我什么 雨水冲刷着两人的脸庞,目光模糊中,之间对面那人轻笑着将手中的长剑拿了起来:“不敢,临渊世子才是名扬天下,我等小人物,怎敢劳挂世子爷的惦记着。” 如若是在之前,瞧着这人,或许他还会有几分欣赏之意,可一旦想着,自己最乖巧懂事听话的妹妹,竟然因为他而反驳自己的这个做哥哥的,他就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太顺眼,沈澈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咬牙切齿的盯着姬以羡,想着一会儿,自己要怎么教训他才能不露痕迹。 虽然如今天光暗淡,又下着倾盆大雨,他们之间模糊的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可姬以羡还是还敏锐的能感觉到沈澈对他有种似有似无的怒气和杀意。 姬以羡心头有些不解,他若是没有记错,他们今儿不过是第一次见罢了,彼此之间也没多大的私仇恩怨。 沈澈道:“世子爷,得罪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后面跟着一群黑衣人,便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姬以羡捂了捂受伤的手臂后,拔剑便迎了上去。 见着他身子一动,沈澈立马就跟着拔剑而来,执剑对上了姬以羡:“世子爷,沈某对你可以向往已久。” “彼此彼此。” 这一场打斗,不管是谁都没有占得一个便宜。 这次沈家虽然是沈澈领人出来,可到底战斗力却是远远不如大燕铁骑,这种专门训练出来的死士,而先前姬以羡他们之所以受伤,也不过他们仗着自己躲在暗处来了一招偷袭,又有拓跋无意的亲卫在后面帮衬的,可真将他们拎出来,摆在大燕铁骑的面前,却是不够看的。 所以就算是在姬以羡他们受了伤的情况下,沈澈在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们,反而自己带来的却差不多折了一个干净。 沈澈瞧着满地的横尸,有些明白自家妹子,为何让他避着姬以羡走。 他低头望着自己受伤的手,冷笑着握紧了手掌,大燕铁骑还真是名不虚传。 “走。”沈澈深深地看了对面被几个人护在身后的姬以羡一眼,毫不恋战的低声吼了一声后,整个人便猛地转身扑进了密林中。 炽夜刚准备带人追上去,就被姬以羡从后面拉住:“别去,木已成舟你就算追上去了又如何,况且你也受了伤,若是他们有设了埋伏,你该如何?” 炽夜停下脚步,低声了一句。 折返后,沈澈他们也没走多远,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后,便停了下来。 他目光淡漠的往周围看了一圈,冷笑的勾着唇,他这次来草原,一共带了十七人,如今只剩下了七人不到,而且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重伤,对手这般强大,真的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霁琅也受了不轻的伤,被人一剑捅在腹部,他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对着沈澈说道:“二公子,你伤势如何?” “没什么大碍,我们在原地调整一会儿,便找路出去,此地不能再留了。”沈澈冷静的说道。 “可是,临渊世子也受了重伤,咱们修养好之后,何不……”霁琅还未说完,就被沈澈打断:“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姬以羡带来的人没有这么少,我们若是在停留下去,估摸着那真的是插翅也难飞了。” 霁琅有些惊讶:“难道这些人不是他这次带来的全部人吗?” 沈澈想着那日暖暖与他说的话,沈澈很肯定摇摇头,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休息吧。” 雨声越来越急。 沈澈靠着身后树干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骤然间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急促脚步声,离他们这个方向越来越近。他警惕的睁开眼,用手肘无声的撞了身边靠着的霁琅后,两人便将手边的长剑一同拿了起来,在瞬间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脚步声混着大雨急促而落的声音传来,就在靠近他们这边的时候,沈澈再不犹豫,直接挑剑便刺了过去。 来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儿竟然有人,一时之间也只能侃侃避过去,紧接着一道鞭影便蓦然挨着了他的面门,那鞭影来的又快又急,沈澈一下子都无力抵抗,就在沈澈准备有些绝望的时候,那鞭子却蓦然被收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一具香软的身子:“二哥。” 沈澈也愣住了:“暖暖?” 姜嬛将蓑衣压了压,问道:“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沈澈将人带到树边上:“追杀姬临渊,没想到受了伤,竟然还是个刺头,我们这边的人都折损了大半,只剩了下几个还活着。” 听见他的话,姜嬛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了然的颔首:“我早就与你说过,你以为大燕铁骑只是浪得虚名吗?” “我是觉得临渊世子是浪得虚名。”沈澈说的十分坦诚。 姜嬛笑了下:“若他真的一无是处,你觉得大燕的陛下会将铁骑交到他的手中吗?二哥,那位燕帝是喜欢临渊世子不错,可这不代表,他喜欢到连眼睛都瞎了,你们要是休整好,还是及早出去吧,傅三已经传信给了时九,他马上便会带人赶过来了,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沈澈颔首,雨中他一把就抓住了姜嬛的手:“那你与我一同走吗?” 姜嬛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弄的有些怔忪,她摇头:“不了,二哥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回来的,还有……”姜嬛随意折了一枝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这儿有人守在外面,你们往这儿走,若是在林中遇见玉祁,你便让他带你们出去。” “那你了?” “姬以……临渊在哪?”姜嬛问道。 沈澈顿时就警惕起来:“你找姬临渊做什么?” 姜嬛又往四周看了眼,嘱咐道:“二哥,出去之后,你别与娘亲他们说,知道吗?就连大哥也不准告诉,这些事你一人知道便好。” “暖暖,你到底在做什么?又和姬临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沈澈一听,便觉得姜嬛这话中的意思,有些不太对劲,赶忙问道,就连语气也是越发的凌厉,“你又瞒了我什么?” 姜嬛摇头,趁着沈澈没什么防备,一把便将沈澈的手给拂开:“二哥,我先走了。”沈澈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瞧见身边的人,一个轻功便直接飘了好远。 沈澈凝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才低声吼道:“走。” 从沈澈那走了之后,姜嬛几乎是很快便确定了姬以羡的位置。 她躲在树枝上瞧见靠着石壁而坐的那个男子的时候,也不知为何,心中骤然就松了一口气,她翻身下去,炽夜的长剑便对准了她的命脉而来。 姜嬛硬生生的在空中扭转了一个身形,挡住了炽夜的长剑:“炽夜,是我。” 炽夜一愣,随即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欢喜来:“世子妃!” 姜嬛嗯了声,将长鞭缠到了腰间,眉眼沉冷的便朝着姬以羡走了去:“你如何?” 听见两人的对话声,姬以羡早就侧目过来,瞧见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姬以羡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笑意:“嬛嬛,你怎么过来了?” 姜嬛从炽夜身边走过去,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蓑衣接下,便往姬以羡身上围拢过去:“你身子不好,别淋着雨了,伤口可有处理过?” “有我在,你说伤口处理过没有。”韩雍抱膝坐在一边,听见姜嬛说话,没好气的回了句,大雨从他的头顶冲刷而下,将他束的发髻冲散,乖顺的贴在脸颊两边,看上去竟然意外的有几分可怜之态。 姜嬛见了,原想着过去看看,却被姬以羡一把拉住,猝不及防的将她整个人一把裹进了怀中:“雨下的这般大,别过去,嬛嬛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过来?可有遇见什么?” “傅三派了人跟在你们身边,后面你们进了这座密林,那人便回去给傅三说了,我知道后,便赶了过来,世子爷您没事吧?”姜嬛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只能拼命地从他怀中扒拉出来,仰着一个小脑袋瞧着,她脸上全部缠满了白布,只余下一双眼在外面转着。 姬以羡其实已经伤重的站起来都困难,也不过是全靠后面的石壁撑着才没事,他摇头,手抚过她的眉眼:“没事,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宵小之辈罢了。” 姬以羡靠在石壁上又撑了许久,终究是有些按耐不住的靠着石壁坐下,姜嬛自然而然的也跟着他一同坐下了去,整个人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伤口,转头对着炽夜说道:“我们这里淋着也不是一个办法,世子的身子会撑不住的,我觉得他现在已经有些发热了。” 韩雍一听也顾不得自己腰腹上还有伤,立马就挣扎着站起来,那人将他扶了过去,他的手刚挨着姬以羡的额头,就被人抓住了。韩雍低头看他,见着他丝毫没有放松的姿态,立马吼道:“你做什么?放开。” 姜嬛也将手从姬以羡的怀中抽了出来,将他攥在韩雍手腕上的手给打掉:“你在做什么,让韩雍给你瞧瞧,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闹什么脾气了。” 103暖暖,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听见姜嬛一顿训斥,姬以羡的眼睛眨了眨,果然乖乖的缩了手后,便将脸朝着她的肩窝处抵去:“不想。” 韩雍将人拉出来,摸上了她的脉搏后,说道:“的确有些,这雨恐怕没有这么容易止住,若是我们这儿淋一夜,大概便要出事了。” “你们还能走吗?”姜嬛看向几人。 炽夜和韩雍对望了一眼,齐齐点头:“尚能撑住。” 姜嬛沉默了一阵便道:“这样吧,我们出去,外面傅三的人正等着,我刚好也记得出去的路线,可能就是太黑了,需要费一些时间,可这也好过,在这里等死吧。” 听了她的话,炽夜倒是有些心动,可随即便也想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面露难色的指了指姬以羡:“先不说世子如今是否能动,就是外面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我们若是想安然无恙的出去,几乎不可能。” “没这么严重,我瞧着你们应该与他们已经交锋过一次了吧。” “是。” “既然是这样,那你觉得再加上一个我,会打不过那群乌合之众吗?”姜嬛挑着眉梢一笑,随即又有些凝重起来,“如今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将人给弄出去。” 韩雍眼珠子一转,问道:“世子妃,不会是你一个人进来的吧?” “这倒没有,不过要等着玉祁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姜嬛敷衍着说道,她真的怕玉祁见了姬以羡,不管不顾的便直接刺过来,又或者玉祁与沈澈那厮见着了,两人一拍即合,到时候,这人的性命,大概是真的保不住了。 可是很明显,韩雍和炽夜并不了解她的顾虑,只是在想着该如何,将玉祁找来。 姜嬛小心翼翼的环着姬以羡的腰,察觉到姬以羡的体温,越来越不正常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人推开,让韩雍接着他,对着炽夜说道:“我去找玉祁,你们便在这儿等我。” “嬛嬛。”姬以羡如今已经有些迷糊了,可是在迷糊,在感觉到姜嬛抽身的那一霎,却还是立马清醒过来,将她的手给牢牢抓住。 姜嬛一愣,她低下头瞧着被姬以羡抓住那只手,纵然雨水冰凉,可手腕间温度,却灼热的如同火烤一般。 她下意识的看向韩雍,谁知平常跳的最起劲的人,此刻却将头一偏,只差脑门上没有明晃晃的写着一排大字:“此事不管。” 倒是炽夜上了前,说道:“世子妃,世子爷生病,病糊涂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黏人,您多担待担待。” “是呀。”姜嬛低头笑,“是挺黏人的。” 说完,她便蹲了回去,整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了他的身上,她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姬以羡,你先放开我,我出去一会儿好不好?” 那人,病得双眼都合上了,但力气依旧大得很:“不放……嬛嬛。” 姜嬛依旧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姬以羡,你先放开我,放开我,我便带你回家,好不好?” 韩雍在一旁听着,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轻嘲道:“你这和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姬以羡也会没有半分动作,谁知道这人却像听懂了似的,真的乖巧的将手给放开。 一旁盯着韩雍和炽夜:“……” “真乖。”姜嬛笑着,侧头,在他的冰凉的唇角边吻了吻,而后这才站了起来,“我去找玉祁,若是我没有回来他却先来了,见着他的时候,立马就说,我去找他了,明白吗?” 炽夜虽然不太懂姜嬛这般嘱咐的意思何在,可到底却还是出声十分干脆的应了。 姜嬛将腰间的鞭子系好之好,便朝树林中跑了去。 可她千算万算,也万万没有算到,玉祁这厮竟然真的和沈澈遇见了。 月光惨淡中,大雨倾盆,在林子中逛了许久玉祁沉着一张脸将沈澈拦下:“你可有看见暖暖?可知道姬以羡他们在哪?” 沈澈挥手让身后的几人先退下后,这才与玉祁走到了另一处,也顾不得那漫天落下的大雨,冰凌凌的直打在脸上,说道:“嗯,好早之前就瞧见了,她好像很着急找姬以羡的样子,怎么了?” 听见沈澈的话,玉祁冷笑着一拳用力的直接打在了树干上,震碎了头顶树冠上的几片树叶飘落而下,覆在他的头顶之上,在一片雨声之中,只听见玉祁阴测测的声音随之响起:“你知道,我与暖暖打了一个什么赌吗?” “什么?”沈澈立马顺着他的话问道。 “我与她打赌说,看谁先找到姬临渊,若是我先找到,我便杀了他,若是暖暖找到,我便护着他平安的离开这里,你知道暖暖如今的身份是什么吗?”玉祁越说语气越加激动。 沈澈被这一连串的问题,说的脑子一疼,问道:“什么?” 就算是如今他们身处在黑暗之中,可沈澈觉得还是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玉祁脸上嘲讽的笑容:“临渊——世子妃。” 沈澈只觉得如今一颗心骤然坠入了冰窖之中,他反客为主,一把扯过了玉祁的手,将他按在了树干上,他手中的剑锋继续都要抵在他的脖子上,嘶吼的声音被他压低了从嗓子里吼出来:“你再说一遍!” “谁是谁的世子妃!” 玉祁冷笑,将他的手拂开:“怎么,暖暖没有告诉你吗?” “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她又如何会告诉你?若是告诉你了,只怕你连命都不想要了,也要将她给带走吧!” 沈澈突然间就想起了自个妹子那遮遮掩掩的态度,只觉得从脚底板一股怒气顿然就喷涌而上,直接冲到了他的脑子里,他甚至觉得自己见着那丫头,必须的好生的教训一顿,这般大的事情,竟然也敢瞒着! 他瞪着他:“那你了?为什么不阻止他?又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遇见暖暖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只是之前我觉得暖暖还不曾动心,可是如今,我有些把握不住了。”玉祁平静地说道,“沈澈,如今暖暖也在,姬以羡也在,你想如何?” “杀了他,将暖暖带走。”沈澈觉得自己如今根本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而这个是唯一的法子,也是最简单有效的。 玉祁听见沈澈的回答,心中才顿然松了一口气,他虽说是那丫头的小叔,可那丫头在这件事上执拗的很,根本不听他的话,若是换成沈澈,估摸着那丫头多少还能听进去一些。 也并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他真的不敢赌,沈家也不敢赌。 玉祁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边,有微微的弧度弯着。 可还不等他们找上门去,姜嬛倒是自发的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她站在一尺之外的雨幕中,身上的蓑衣已经没了,整个人便这般沐浴在大雨中,浑身浇湿,衣裳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出她玲珑的体态,还有那盈盈一握的纤纤楚腰,可也在风雨中显得越发的单薄。 两人一同奔上前,玉祁刚准备将自己的蓑衣解掉,披在她的身上,就被姜嬛制止住,在沈澈和玉祁的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姜嬛倏然跪下:“小叔,求您救救姬以羡吧。” 沈澈原先的担忧在刹那轰然倾塌,他上前,一把拽住了姜嬛的手腕,几近暴躁的将人拽至自己的面前来:“你再给我说一遍,你要小叔救谁?沈梨,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二哥。”姜嬛哭着看他,“我自小就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当我求你好不好?他已经伤得很重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要不然性命难保。” 沈澈拽着她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你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吗?沈梨,你是被大雨给淋糊涂了吗?你知不知道,若是他们死在了这里,对我们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知道,也明白,可是二哥,这一次不为别的,就当……就当是瞧着暖暖的面子上,好不好?”姜嬛虽是再对沈澈说,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玉祁,“二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等着我将他送到长安,我便找机会脱身离开,好不好?” “二哥,小叔,暖暖就你们了。”姜嬛重重地将头磕下去。 纵然雨声掩盖了她头磕在地面的声响,却还是让沈澈觉得自己胸腔中的那颗心,被这丫头反复揉捏着,痛得难受不已。 他们自幼宠大的妹妹,竟然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别的男人,这般低声下气的哀求他们。 沈澈半跪在她的面前,将她扶了起来,心疼不已:“暖暖,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你可记得自己的姓氏,可记得家族的荣光,可还记得大秦的万里河山?” “记得。”姜嬛沉默良久,久到她都分不清自己的脸上的到底是这漫天的冰冷的大雨,还是自己压抑了许久之后,发泄哭出来的泪水,“我是沈梨,是沈家的嫡女,也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我沈氏一族,世代守护大秦河山,满门忠烈,埋骨青山,而我们是所要做的,便是将我沈氏一族世代传承下去,世代效忠……效忠我大秦国君,不得有二心。” “你记得,那这又是在做什么?暖暖,你告诉我。”沈澈捧着她的脸,慢声问道。 “我……”姜嬛哭着的看着沈澈,“二哥,我……” 104跳崖 在旁边站了许久的玉祁却在这个时候上前,伸手按住了沈澈的肩膀,说道:“你们先走,我隐约听见了很多脚步声,不知道是哪方的人。” 沈澈目光定定的看着姜嬛,姜嬛顿然就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清明,哪还有刚才半分的脆弱:“二哥,我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可我也答应你,我就任性……任性这么一次,可以吗?” 差点心软的沈澈,瞧着姜嬛这般模样就气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过来!” “二哥,沈家家规,有恩必偿,姬以羡于我有恩,我不会见死不救,这次你就当做妹妹任性吧,等回了金陵,我任由二哥处罚,绝无半句怨言。”语毕,姜嬛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玉祁脸一沉,连忙道:“你赶紧带人离开,马上回大秦,不要在这里逗留半刻,我会将那个小丫头带回来的。” 沈澈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往身后扫了眼,眉间也有几分凝重,若非他带着人不能任性,要不然肯定要亲自去将那个小丫头给捉回去,于是只能点头:“暖暖就拜托你了。” 玉祁颔首,立马就施展轻功朝着姜嬛离开的方向追逐而去。 雨夜中,沈澈站在原地,身影有些单薄孤寂,此刻他纵然一腔怒火,可还是极淡漠的收回了目光,对着霁琅说道:“今晚听见的一个字都不准说,明白吗?” 霁琅其实站的很远,加之雨声又大,还真没听见什么,不过他依旧十分铿锵有力的回了句:“是。” 还未赶到姬以羡他们所在的地儿,姜嬛便听见了金戈之声,混着雨声传来。 姜嬛的身子蓦然一顿,她仔细的站在原地辨认了一会儿,却发现雨声在不断地扰乱她的心绪,根本就辨认不清,倒是玉祁扑上前,指了指西南的方向:“那。” 可是……姜嬛眉目微拧,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自己还是信玉祁一次,她摸上了自己腰间的鞭子,握在了手中后,便朝着玉祁指的那个方向奔去。 不过玉祁倒是真的没有骗她,越往西南的地方走,那兵器相接的声音便越大。 玉祁一直都跟在她的身边,见着她面露急色之后,又道:“西南那有一处山崖。” “山崖?”姜嬛将这个词在心间反复念叨之后,心中蓦然一紧,瞬间又加快了动作,玉祁瞧着她的背影,心中蓦然就涌出了一股绝望来。 他早就应该察觉到的,这小丫头竟然真的栽了进去。 兵戈声真的是从山崖边上传来的。 此次姬以羡带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剩下几人还在顽强的抵抗着,而与他们的交手的几人,是草原人,许是拓跋无意的亲卫。 从装束和体态上大致可以看出来。 姬以羡被韩雍护着,两人都倒在山崖边上,前方是以炽夜为首的几人,正全力厮杀着。姜嬛将鞭子抽出来,几步便跃上前。 听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那正在与炽夜纠缠的亲卫,倏然转身,以手中的弯刀相抵,那这一鞭下去,姜嬛倾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接将弯刀劈成了两半,趁机姜嬛一跃而至炽夜的面前:“世子没事吧。” 炽夜捂着受伤的心口,说道:“世子妃,您来了。” “嗯,你们看顾好世子,这里交给我就行。”姜嬛低声与炽夜说道,玉祁轻飘飘的落在了姜嬛的面前,冷笑:“看来,真的是我欠你的。” “或许。”姜嬛攥紧了手中的鞭子,身影灵活的便朝着面前的人直接扑了上去。 玉祁将他惯用的软件慢条斯理的拿捏在了手上,这便也跟着拔剑而上。 紧接着,便是一番刀光剑影的缠斗。 草原上的人虽然勇猛无比,可论灵活却比不过中原的武功,这些人在战场上或许能以一敌十,但若是与中原的高手单打独斗,却是经不起一番推敲。 不过来的人有些多,所以应付他们的姜嬛还是费了不少的力气,再加上她之前的伤口还未痊愈,打到了后面的时候,明显的便感觉到了体力不支。 可好在活下来的已经没有几人,姜嬛撑着与玉祁合力将这些人都杀了之后,却不曾注意到有道人影猛然从侧方扑了过来,目标直指姬以羡。 韩雍虽然可赞一句医术无双,可到底武功却甚是一般,他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靠近他们,然后一拳就打在了姬以羡的胸口,姜嬛余光瞥见,不管不顾便朝着姬以羡的位置扑了过去。 那黑影背对着她,自然瞧不清她的动作,倒是很容易的便让姜嬛得手,那长鞭在瞬间便贯穿了那黑影的心口,可用于惯性的作用,那黑影轰然朝着姬以羡倒去,他们后面便是山崖。 “临渊!”韩雍突然大喊一声,也将玉祁惊动。 就在玉祁还来不及兴奋的时候,就瞧见自家那个傻侄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朝着姬以羡飞去。 直愣愣的,义无反顾的,便朝着山崖底下跳了去。 在姜嬛扑身而下的刹那,玉祁只觉得万念俱灰。 瞧着围在四周的人时,玉祁蓦然便红了眼眶,愤怒到了极致。 若非因为他们,暖暖怎么会……怎么会随着那人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天边,又有雷声轰隆而下。 在姜嬛扑身而下的瞬间,手中的鞭子便准确无误的缠上了姬以羡的腰身,用力一提,刚好拽住了他的腰。 姬以羡隐约还残留着几分意识,他睁眼喟叹一声,任大雨打在了脸上,他毫不含糊地便将人的抱入了怀中:“姜嬛,你记得这次是你先招惹我的。” “日后,就算是死,你也别想撇下我。” 姜嬛拧眉:“都什么时候,你竟然还想着这些事情。” 那人轻轻一笑,便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气息已然不稳。 两人不断地往下跌,几乎没有半寸可以缓冲的地儿,再加上如今天色又黑,许多地儿都看得不太真切。 被她抱在怀中的男子呼吸声已经弱到她都听得不怎么真切,姜嬛心一横,也顾不得自己如何,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便将她和姬以羡的位置调换了一个地儿。 夜风和大雨从耳边呼啸而过,直到最后,归于……平静。 天地骤然安宁。 山崖边上。 玉祁神色肃冷的站在风口,四周已经是横尸遍野,炽夜捂着心口艰难地起身,说道:“玉公子。” “何事?”玉祁此时的语气已经冷的跟个冰渣子没什么两样。 炽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我们如今都受了伤,在这里站着也并非一回事,我的意思是,咱们派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先将其他受伤的弟兄先送回去……” “暖暖如今在下面生死不明的……”玉祁忍着怒气,一字一字的都咬的分外清晰,“若是暖暖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说完,玉祁纵身一跃,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玉公子!”炽夜大喊一声,可回答他的却是山间簌簌而过的风。 “老大,如今该怎么办?” 炽夜冷静道:“你先将受伤的弟兄送出去,外面不是还有一个我们的人吗?然后再让傅三公子与此处其他的人联系,立马派人过来。” “是。”那人迟疑了一会儿,又道,“那老大您怎么办?” “无事,我便在这儿守着。” 其实摸黑下来寻人并非是个好方法,可玉祁觉得自己根本管不了这么多,就算是受了伤出了什么意外又如何,总好比让他眼睁睁的在上面等消息,却没有半点希望来得好。 若是这丫头真的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大雨瓢泼而下,玉祁趴在石壁上,一点一点的往下爬着,因原先玉家还在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会接到各种各样的任务,包括草原这里的也有,是以他对这一偏还算是熟悉。 他也不知道自己摸黑爬了多久,才终于踩到了地面上,此刻天已经开始泛起了微光。 那一轮朝阳也即将升起。 终于不再是一片昏暗。 借着这份微光,玉祁倒是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躺在草丛的两人。 “暖暖。”玉祁瞧见她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手脚是一片冰凉,只差当场没有手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拨开杂草一看,顿时便觉得自己喉咙间涌上了一口血来,刚好梗在哪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么舍己为人的精神,玉祁手脚僵硬的走过去,心想,若是早知道有朝一日,这丫头会对姬以羡动心,他在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必定会不管不顾的就将她给带走。 从来都理智的过头的小丫头,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栽在一个情字上。 可以为了一个人不计生死,忘了所有的荣华富贵。 玉祁蹒跚着过去,蹲下,将姬以羡从姜嬛的身上掀开的时候,却发现这丫头竟然用一根鞭子将她俩给牢牢地缠在了一起,玉祁瞧着,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于是他也只能先将两人的身上缠着的鞭子给解开后,便将姜嬛给抱了起来,移到了石壁下去躺着,至于姬以羡……玉祁守在姜嬛的身边迟疑了许久,这才不情不愿的走过去,也将人扛了过来。 105嬛嬛,我是你的夫君 天色微青,落了一整夜的雨也渐渐地有了停歇的趋势,虽然不如昨儿那般如同天被捅了个口子似的,却也是密密麻麻织成一道雨幕。 玉祁在附近找了一些药草,简单的将他们两个的伤口稍微简单的处置了一下,便百无聊赖的也靠着石壁坐着,就坐在两人的中间,像一堵墙似的,将他们两个给隔开。 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根草含在嘴中叼着,看上去就像是个浪荡的公子哥,可心中却在盘算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将姜嬛给带回金陵去。 他是真的怕了。 他怕,他这个傻侄女在这里再待下去,一颗心都要小心翼翼的捧到姬以羡的面前,任由他揉捏。 当时砚带着人下来的时候,看见就是一个男子用衣裳当成伞撑着,小心翼翼的护着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姑娘,而他们的主子,则被晾在一边,浑身都是伤,就这般躺在雨中。 时砚瞧着简直是觉得一口气就在瞬间堵在了心口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板着一张脸走过去,将人小心翼翼的抱起来,一句多的话都不想说。玉祁也是不愿意理会姬以羡的人,见着有绳子放下来,玉祁便将姜嬛往自己的身后一背,用她的鞭子将她系在自己的身后,一拉绳,身形极快的就顺着那跳绳攀爬上了去,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给时砚一个眼神。 瞧着他利落离开的身影,时砚气得白了一张脸:“这两人是谁?” 身边的属下摇头:“五公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属下是跟着您一起来的,怎么会认识?” “先把主子带上去再说。”时砚将姬以羡也背在了背上,然后学着玉祁,用一条绳子将他们捆在一起,然后也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刚一背着姬以羡跳上去,就看见他们老大,正跟在那个青年的身边嘘寒问暖的,还将他们铁骑中唯一会医术的给派了过来。 时砚背着姬以羡过去:“老二,主子受了好严重的伤,你快给主子瞧瞧。” 时蕴愣了下,说道:“可是这位姑娘伤得也挺重的,你等等我。” “老五,先让老二给世子妃看看,你别在这儿瞎凑热闹。”炽夜捂着伤口说道,他觉得要是真让时蕴给主子先看了,玉祁那厮绝对会当场就带着世子妃走的。 要是世子妃真的被他给带走了,等着主子醒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世子妃?”时蕴和时砚一惊,纷纷惊叫出口。 玉祁听见这个称呼,当即脸色更加难看。 “嗯,世子妃如何?”炽夜关心道。 时蕴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塞到了姜嬛的嘴中:“内伤挺严重的,要好好的修养一阵子了,不过具体的,也要等回去之后,再做打算,先用药给吊着。” 处理完,时蕴便转身到了姬以羡的面前,看完也是叹着气,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然后起身:“行了,先回去再说吧。” 说完,时蕴又绕了回来,盯着姜嬛的裹着白布的脸看个不停:“世子妃的脸是怎么了?” “和你没关系。”玉祁说完,便将姜嬛给抱起来,动作爽落的翻身上马,小心翼翼的将人扶好,圈在了身前护着。 时蕴想了想,转头看着自己闭目不醒的主子,问道:“其实咱们主子对咱们这位世子妃,不怎么看重吧?是不是被人强迫娶的?” 炽夜摸着下巴,也想了一会儿:“是不是,等着主子醒了,你就知道了。” “我觉得以咱们主子睚眦必报的德性,估摸着这位小哥这未来的小日子不会怎么通畅就是。”时蕴补充了一句,然后就催促着时砚将主子也抱上了马。 因为带着两名伤员,他们并不敢跑的太快,只能慢腾腾的走着。 这一走,直到临近午时,这才到了客栈。 傅燕然就站在门栏那,见着玉祁一脸寒气将姜嬛给抱进来后,一颗心顿然就提了起来,他上前几步,关切道:“姜嬛没事吧?” “不用你关心。”玉祁硬邦邦的扔下了这一句话后,便抱着人直接上了楼。 傅燕然被呛得回不了一句,接着立马就瞧见时砚将姬以羡也给抱了回来,这位祖宗也是一直昏迷着,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能看的地儿。 “姜嬛那丫头伤的很严重吗?”傅燕然拉了时蕴问道。 时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嗯,比咱们主子还要严重一些。” 炽夜倒是若有所思的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说道:“昨儿主子被人退下山崖的时候,是世子妃扑下去救的,估摸着主要是那次受的伤。” “怪不得玉祁一脸要杀人的样子。”傅燕然说道,随即便抱着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自己放在心间上的姑娘,竟然不顾生死去救了别的男人,换成我,我也要甩脸子的。” 时蕴将手从傅燕然的手中抽了回来:“我去看看主子。” “一起吧。” 又在这里耽搁了七八天之后,等着两位的身子都差不多算是能动,便打算启程回肃州了。 至于还差一点的没有收尾的烂摊子,姬以羡毫不愧疚的理所应当的全部扔给了傅燕然和炽夜。 自从醒来,时蕴几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主子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同了,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可每次瞧着玉祁在眼跟前瞎晃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就对了。 姜嬛还未醒。 姬以羡如今倒是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靠在姜嬛的床柱边上,低头望着她安静如初的眉眼,不知怎地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昏迷着被人抬到了他的床榻上。 就在他准备下杀手的时候,这人却毫无预警的醒了过来,手脚动作十分凌厉的,就像是要至他于死地。 可现在了,她安安静静的躺在这儿……姬以羡觉得自己倒是有些怀念那时候。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玉祁走了进来,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姬以羡也是冷冷淡淡的朝着他看了眼:“嬛嬛是我的妻,难道我不应该在这儿,而是你在这儿?” 玉祁将手中拎着的酒砰的一声放在桌面:“你说嬛嬛是你的妻?那她的名字可上了你们姬家的玉蝶?还有,姜嬛早就死了,她不过是替代的人罢了,这点你心知肚明。” “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妻?你们之间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之间可曾交换过庚帖,合过八字?还是说你们拜堂成亲,喝过合卺酒?好像都没有吧?”玉祁一字一句的逼问出声。 姬以羡觉得自己被他说得心都凉了半截,因为玉祁说的这些,他与姜嬛之间都不存在。迄今为止,他都不知道姜嬛,她到底姓什么叫什么,家又在哪,父母可好相处,他们又愿不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远嫁他国? “告诉我,姬以羡你如今凭什么在这儿守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玉祁是真的想不管不顾的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姬以羡。 告诉他,姜嬛是沈梨,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是他们广陵王府的死对头,然后让他滚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可是,他不能。 忍了良久,姬以羡才缓声说道:“我与嬛嬛有了……有了夫妻之实。” 说完,姬以羡的嘴角微微抿着往上翘着,玉祁眼神一凛,倏然回身一圈就打在了姬以羡的脸上,这一次没有用任何的内力,完完全全就是肉搏。 姬以羡身上还有伤,根本就抵挡不住玉祁的攻势,直接就被他摞倒在了地上。 他倒下去的时候,手正好撑着一旁的桌椅,连带着那桌椅一同朝旁边倒了去,发出一声巨响,正在楼下喝茶的时蕴和时砚,两人对视一眼,飞快的就直接蹿上了楼。 瞧见自家主子正被玉祁按在地上揍,两人极快的上前将他们分开,可扶着姬以羡的时蕴隐隐的感觉自己主子好像心情还不错。 于是两人都噤了声,没说话。 就在几人互相对峙的时候,有轻微的响动从床上传来。 姬以羡将时蕴的挥开,一下子就凑到了跟前,果然就见姜嬛睁了眼,正懵懵懂懂的瞧着他,就像是在瞧着陌生人一般。 “嬛嬛。”姬以羡喊道。 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瞧着她这般模样,姬以羡瞬间心一颤,搭在床面上的手都不由得握紧。 倒是时蕴支着头瞧了眼,说道:“主子,世子妃没事的,只是因为摔下山崖的时候,受的内伤太重,她体内的药性有些压制不住而已。” “什么药性?”玉祁比谁的反应都快,直接就拎着时蕴的衣领子。 时蕴无奈的握住了玉祁的手,说道:“这江湖中倒是流传着一种药,说是可以消掉人的记忆,不过对身子没什么损身,估摸着世子妃之前被人喂了这种药,而且这种药,还可以配合着特地的什么来着,只消除掉她某一段的记忆。” “不过这药极少在江湖上流传,所以知道的人极少,我知道是刚好因为,这药我在西域那边接触过。”时蕴说道,“这药大概两三个月后,药性就会没了,自然也就记得起来了。” 玉祁倒是隐隐能猜出些来,姜嬛这丫头自幼记性便好,更何况是害她之人,又如何会记不得,若是真如时蕴所言,那边对的上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就抬头紧张的问道:“真的能记起来?” 话音落,就听见姬以羡放柔的声音,轻声与她说道:“嬛嬛,我是你的夫君。” 真是,不要脸。 106暖暖? “我?” “夫君?” 姬以羡握住了她的手,点头:“是,我是你的夫君,嬛嬛,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姜嬛一脸懵懂的摇头:“不记得。” 语毕,她便抬头目光隐晦的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玉祁的身上,伸手指了过去:“我觉得他好熟悉呀,我们认识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姬以羡顿时脾气就不太好的拧起了眉:“嬛嬛,他不过是……” “我说我是你小叔,你信吗?”玉祁半路截断了姬以羡的话,他走过去,站在了姬以羡的身边,隐隐的有一种想要将开挤开的感觉。 姜嬛眨眼,尔后在姬以羡有些期待的目光的中,缓缓的点头:“我信,那他是我的夫君吗?小叔。” 身后时蕴和时砚对望一眼,齐齐的咳了一声,屋子中绕了出去,不敢再停留半分。 玉祁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明显起来,他伸手搭在了姬以羡的肩上,笑道:“看来我比起世子爷,暖暖下意识还是更信任我一些。” 姬以羡蓦然回头,一把就拉住了玉祁的衣领,将他抵在了床柱上:“你唤嬛嬛什么?” “玉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玉祁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一时得意忘形,将这丫头的小名给说了出来,可他面前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将姬以羡的手给拍掉:“暖暖是我给这丫头取的,你觉得好听吗?反正我觉得比你喊什么嬛嬛好听的多。” 姜嬛的目光一直都黏在玉祁的身上,见着玉祁身形一动,似乎要往外走,她下意识的又喊了句:“小叔。” 姬以羡忍着怒气,挡在了姜嬛的面前:“嬛嬛,你看我。” 姜嬛目光从最开始的不经意慢慢的有了些变化,就像他们初识一般,冷淡而戒备。 姬以羡心下一凉,原先她醒来的欢喜,已经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暴躁。 “暖暖才醒,先让人做些吃的来。”玉祁刚说完,突然发现他们如今还在草原这儿,会做中原菜的少之又少,会做大秦菜几乎更是没有,他将袖口略微挽上去,也不怕姬以羡出什么损招,只道,“你在这儿好好地看着暖暖,我去给她做些饭菜上来。” 瞧见人走了,姜嬛这才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看向了姬以羡,眨眼:“你刚才说你是我的夫君?” 她如今才醒来,嗓子还有几分沙哑,却也带了江南那边姑娘的吴侬软语。 软软糯糯的,听着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姬以羡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中慢慢的磨蹭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找到了可以查找的范围。 以前姜嬛清醒的时候,她从未用过这种语调和他说话,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没往大秦那边想,更遑论天下脚下的那一寸地。 “嬛嬛。”姬以羡柔声唤了句,面前的人却未有半分波澜,见此姬以羡突然想起刚才玉祁的话,于是他又试探性的喊了句,“暖暖。” 这声一出,眼前的人儿眼中浮上了几分疑惑,可真真切切的却是有了情绪。 “暖暖。”姬以羡又喊了句。 这次姜嬛倒是极给面子的应了句:“嗯,你叫我?” 姬以羡极快的低头,将眼中的那一层冰寒之色略去。玉祁这人他查过,玉家从外面收的弟子,已经入玉家差不多五年了,期间最远去过的地儿便是肃州,别说大秦,就连与之相邻的大燕都没怎么走动过。 既如此……那便是玉祁在入玉家的时候便与这个小丫头相熟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这两人在肃州的时候,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姜嬛戒心这般重的人,竟然能在他的面前喝得大醉。为什么姜嬛又这么护着玉祁?甚至是来西域,玉祁都能明目张胆的将姜嬛带上。 这些种种,并非真的如同两人所言,而是另有所图才是。 姬以羡拉着姜嬛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吻:“暖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还答应我,今年便让我当父亲了,你也忘了吗?” 姜嬛愣怔。 虽然她如今是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姜嬛觉得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说,就算是再喜欢一个人,也应当不会答应他这般荒唐的事吧。 她沉默了许久,问道:“那我是谁?” “你是我的娘子呀。”姬以羡笑着摸上了她的脸。 如今她的脸已经重新给她包扎了一次,换了新的布条裹着,可摸着到底不如她肌肤那般细嫩如玉。 姜嬛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也勉强算是接受:“那你又是谁?” “我是你夫君呀。”姬以羡十分严肃的看着她。 姜嬛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可我叫什么,是哪里人,又是个什么身份,难道你都不知道吗?” “你叫姜嬛,小名暖暖,是大燕肃州人氏,你父亲是个清贫的教书先生,可惜你的父母都死了,而你是我姬以羡明媒正娶的妻,这下明白了吗?”姬以羡耐着性子和她解释道。 姜嬛点头,却没有应声,依旧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先前除了小叔之外,在屋内的另外两人是谁?” 姬以羡道:“那是我的属下,我是大燕广陵王府世子,姓姬名以羡,字临渊。” “你若想知道,一会儿给你介绍,他们一个叫时蕴一个叫时砚。” “暖暖,我们就要回家了,你高兴吗?” 姜嬛嘴角微微扯动了些,看上去是在笑,可姬以羡却不曾从她的眼中看出半分的笑意来。 姬以羡伸手蒙住了她的双眼:“你才醒来,再多休息会儿吧,若是你还想知道什么,等你伤好之后,我在慢慢的告诉你好吗?” 黑暗在瞬间笼罩了她的眉眼,姜嬛稍一挣扎,见自己没有睁开后,便又安静的闭眼睡了过去。 看着身子渐渐往后倒去的人,姬以羡身子前倾了几寸后,便扶住她的双肩,将她平稳的放了下去。 姬以羡瞧着她安静的睡颜,觉得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好骗。 也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姑娘,竟然这般警惕。 等着姜嬛再次醒来,已经是在三日后,在他们会肃州的路上。 姜嬛将车帘卷开,风沙便扑面而来,姬以羡长臂一伸,便将她捞进了怀里:“你再瞧什么?”姜嬛从他的怀中仰头看他。 见着她的嘴角有些干裂,姬以羡从小几上将刚刚凉好的茶水递到了她的嘴角边,姜嬛低头喝了口,这才开口:“怎么没看见小叔?” “你又睡了三日,怎么不问问你夫君我?”姬以羡捏着她的手,似笑非笑的抱怨着。 姜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你不是就在这儿吗?我没有见着小叔在哪?” “外面赶路。”姬以羡将人的脸掰正面对着她,“一会儿你休息的时候,就可以见着人了,现在不如先瞧瞧我怎样?” 姜嬛看他,眼中透出一种无奈来:“你怎么这般不正经。” 姬以羡发笑:“这就叫不正经了吗?” 姜嬛依旧警惕的瞧着他,下一刻她便感觉自己的嘴角贴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来,那温热很快就顺着她的嘴角移到她的耳垂边去,与此同时有些孟浪的笑声传了来:“那这叫什么?” 姜嬛被他弄得耳根子微红,沉默了半日,才鼓足勇气说了句:“耍流氓。” “傻丫头,我是你的夫君,这些事不过是情之所至罢了,如何称得上不正经?”姬以羡愉悦的又将人往怀中抱了抱。 姜嬛没在说话,将眼睛合上。 “你都睡了这般久了,怎么还睡?不如起来与我说说话。”姬以羡揪了揪她的耳垂,将她弄醒。 姜嬛瞪着他:“说什么?” “随意聊几句如何?”姬以羡循循善诱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吗?比如,你忘记的那些事,到底重要不重要?” “那你会如实告诉我吗?”姜嬛挑眉,将头撇开,目光却依旧是看向马车外。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比起马车里的这个男子,她要更相信马车外的那个青年一般。特别是这个自称她夫君的人,让她感觉出一种危险来。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述。 虽然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的确是她的夫君,但是更多的,她却觉得他的话不值得相信。 姬以羡揉捏着她的耳垂,又道:“还忘了与你说,你在外面是个哑巴,容颜尽毁的哑巴,所以除了在我的面前外,你就别说话了,小心露馅。” “哑巴?我?”姜嬛诧异的指了指自己。 姬以羡肯定的点点头:“你若是不信我,那可以去问问你的小叔,但在外面你可不能喊他小叔,明白吗?” “那我该喊他什么?” “玉祁。”姬以羡耐着性子将人又抱紧了些,“他叫玉祁。” “反正你也别管,跟着我就好了,我会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你的。”姬以羡似乎找到很好玩的东西,又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耳垂,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暖暖,我们还有七日便到肃州了,到时候你可得听话。” 姜嬛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107平妻 虽原定的的七日,可真正的回到肃州,却是在九日后。 因为两人身上的伤实在是有些重了,是以在行途中需要非常小心的照理,不过经过这九日的朝夕相处,姬以羡和姜嬛两人之间的感情倒是极快的升温。 具体便表现在姬以羡像一只巨型的宠物似的,黏着姜嬛,简直是走到哪便跟到哪,一开始姜嬛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一转头一侧身,就能瞧见那人挺拔的身姿,形影不离的跟着自己。 肃州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午后的日头也变得十分炎热,稍稍一动便能留下一层汗来,姜嬛原本在马车中被闷得有些难受,可不小心挨着姬以羡后,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连带着整个人往忍不住的往姬以羡的怀中钻。 而姬以羡自然也是美人投怀送抱的,他心中喜滋滋的搂着她的小蛮腰:“发现我的好了吧,娇气包。” 姜嬛仰头笑着:“我不过借你这纳纳凉罢了,瞧你乐得像个什么似的,傻子。” 策马走在马车旁的玉祁听着两人在马车内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脸顿时就黑了下去,若非知道姜嬛如今没了记忆,还特别依赖姬以羡,他是真的很想直接手起刀落,将人劈晕带走。 他忍了忍,策马走到了时蕴的身边,低声问道:“你确定两个月后,暖暖便能恢复记忆?” 时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玉公子,世子妃的闺名,你一介外男还是少唤得好,你不能因为世子妃对你另眼相待,便如此放肆吧。” “就是。”韩雍如今也好的差不多,虽然还达不到生龙活虎的境地,但也算是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来,“不过我也觉得暖暖比嬛嬛好听,怪不得临渊如今也跟着你唤暖暖了。” 玉祁勒紧了缰绳,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没再理会几人的调侃。 一抬头,巍峨的广陵王府便在眼前。 姬以羡扶着姜嬛下马车的时候,就在门口瞧见了伫立在那,像一樽石像似的广陵王。姜嬛的身子半藏在姬以羡的身后,抬眸毫无畏惧的朝着广陵王看去。 许是才从战场下来,广陵王身上还带着那种冷冽的肃杀之气,只一眼,姜嬛便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自己的心底扎根发芽。 她拽着姬以羡袖子的手微微一松,正巧撞上了广陵王那双沉冷的眉眼。 姜嬛习惯性的敛眸,退了几步,完全藏到了姬以羡的身后去,姬以羡自然是也能感受到她的动作,他的手在姜嬛移动的刹那,便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来,走上去:“父亲。” 广陵王颔首,依旧没什么表情:“回来就行,不过姜嬛是怎么了?” “她为了救孩儿,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伤了头,如今有许些事都不记得了。”姬以羡解释道。 “哦,本王还以为你出去办事,都这么离不开女色了。”广陵王目光冷淡的从姜嬛的身上一掠而过,“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便先去歇息吧。” “后日启程回长安。” “是。”姬以羡将姜嬛放开,拱手道。 牧归院还是一如往昔,檐角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咛声,院子中并无多少的小厮婢女,只有寥寥几人来往,显得空旷又寂静。 姬以羡将姜嬛带进去后,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去,将帷帐全部拉拢:“乖乖的呆这儿歇息,我出府一趟,知道吗?” 姜嬛拥着被褥乖顺的点头,算是应了姬以羡的话。 姬以羡摸了摸她的头,刚转身走了几步之后,立马又折了回来,将帷帐重新挑开:“记得,你不要在外面说话。” “我知道。”姜嬛极难得有这般乖巧的样子,姬以羡眼中浮出了几分满意,突然觉得她失忆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起码她不会再阳奉阴违。 于是姬以羡算是安心的走了,可他这前脚才走,后脚牧归院便被人给光顾了。 而光顾牧归院的这人并非是玉祁,而是另一位在肃州的老友,朱辞镜。 听见窗扇开合的声音,原本正要休息的姜嬛灵敏的动了动耳朵尖,一掀开帷帐,就瞧见屏风前有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从体形上来看,似乎是男子。 姜嬛警惕的瞧着他,另一只却摸上了腰间的鞭子。 “多日不见,姜嬛你便是这般欢迎我的吗?”朱辞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瞧着姜嬛的身子不自在的往里面缩着的时候,突然一挑眉,嗤笑,“你这是被人种了忘忧丹?” “什么忘忧丹?”似乎见着来人没什么恶意,姜嬛也不在往里面缩着,而是大大方方的将被子一掀,下了床。 “你不知道?”朱辞镜笑的更加得意,“不过也没什么大事,两个月之后,你自然便能想起来,毕竟你吃的也不算是真正的忘忧丹。” “不过是残次品罢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中招,还真是叫人愉悦了。”朱辞镜心情极好的随意找了处东西倚着身子。 姜嬛沉默了片刻,说道:“能解吗?” “能是能,不过这得看你给我的报酬是多少?值不值得我出手了。”朱辞镜觉得倚着身子好像也不太舒服,便重新换了一个地坐着,姜嬛自然是追了出去。 许是觉得自己能翻身做主,姜嬛觉得朱辞镜身形好像比之刚才又潇洒了不少,姜嬛觉得自己虽然没了记忆,可脑子却是没丢的,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有自信,觉得自己没了记忆,便一定会任由他们摆布。 朱辞镜坐在了外间的一张美人榻上,将腿翘了起来。 姜嬛则坐在了罗汉床上,将腿给盘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姜嬛冷笑:“说吧,你想要什么?” 朱辞镜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伸到了被黑袍压在阴影中的脸上,似乎在摸着下颌思考,姜嬛懒散散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面前的一张小几上。 上面还用镇纸压着一些写过的纸笺,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从文学歌赋到军事杂谈,从天文地理到淫词艳曲。 姜嬛是越翻越觉得有意思,都快忘记屋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瞧着姜嬛似乎都快要将自己给忘记了,朱辞镜不得不清咳一两声,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声音一落,就瞧见了姜嬛侧头看过来的眼神,淡淡的,还了些不喜,好像在问,他为何还在这儿?怎么还没走? 朱辞镜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这人不会服了忘忧果吗?怎么这个臭德性还是和以前一样? 姜嬛将面前的那些纸全部合拢起来,重新用镇纸的压着,转头看他:“看来你是想好了。” 朱辞镜笑意浅浅:“算是吧,其实这个对你不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嗯?”姜嬛挑眉,“有这么好的事吗?” “自然。”朱辞镜道,“我知道你与世子爷也算是新婚燕尔,我若是棒打鸳鸯,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世子妃你觉得是这个道理吧?” 虽然姜嬛觉得这人是在胡扯,可还是很愿意听他继续胡扯下去。 姜嬛点点头:“是啊,公子说的不错,这不去说相声还真是可惜了。” 朱辞镜脸上笑容一僵:“你这丫头,就算是没了之前的记忆,这张嘴竟然比以前还狠了,原先的时候,你是不是瞧在我给你做了人皮面具的份上,对我还客气一二了?” “这位公子,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可叙旧的吧,不如就请公子直接说明来意吧,我洗耳恭听。”姜嬛堵住了朱辞镜想要套交情的话,那双眼清谈如水。 朱辞镜又被姜嬛给噎住,他顿了顿,重新找回刚才想要说的话,在心中极快的过了一遍之后,又说道:“世子妃,我先前说过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嘉月与世子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有长辈婚约信物在身,你这般横插一脚进来,实在是不妥,但男子嘛,三妻四妾也实属平常,不过世子却念及你年少丧父丧母,孤苦无依,有些话着实是不好意思开口,这边托了在下来。” 姜嬛颔首:“公子请说。” 朱辞镜也有些弄不太明白姜嬛的如今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是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于是便又听见他道:“世子的意思是,想取嘉月为平妻,你与嘉月年岁相当,你先进门在前,按礼,需要称你一声姐姐的,也算是尊重,你觉得如何?” “那你的意思是……”姜嬛好奇的打量着他。 “先前在下也说了,这桩事是世子王爷他们一早便定下来的,但是怜惜世子妃孤苦伶仃,是以便没有在提及此事,可嘉月如今便满十七,实在是耽搁不得了,希望世子妃能主动给世子爷提及几句。”朱辞镜语气骤然温和下来。 “可以呀,我也正嫌这府中实在是太过孤寂了,你瞧世子爷一走,都无人能陪着我说话,若是嘉月妹妹能嫁进来,我这心中自然是万分欢喜的。”姜嬛噗嗤的一笑,眨巴着眼睛看着朱辞镜,“我答应你了,那你便替我解了这忘忧丹的药性如何?” 108娶她做平妻 朱辞镜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不觉得你答应的太爽快了吗?” “是吗?我不觉得呀?”姜嬛撑着头一笑,“你说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既如此,世子爷不过是要纳一个妾罢了,我又有何阻止的理由了?” 朱辞镜听了,忍不住皱眉提醒:“不是妾,是平妻。” “这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区别。”姜嬛与他一笑,“如此,公子可替我解了忘忧丹的药性了吧?” 朱辞镜虽然觉得姜嬛说的是个道理不错,可他不管如何听,都觉得有些别扭,毕竟瞧着这人,怎么都不像是个有容人之量的,倒是更像那个横行霸道的女土匪。 他略一思索,便道:“此事不急,等着你与世子爷提了,嘉月进府的那一日,我自会替你解。” “你算盘倒是打得挺好的。”姜嬛嘲讽的对着他一笑,“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我这个药性两个月后便可解了吗?就算药性过大,三月之后,也必定记起前尘往事,倒时候我已经恢复记忆了,还要你做什么?你当我闲的?” 朱辞镜本就不太擅言辞,被姜嬛这么一连串的问下来,他顿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不等他想好说辞,就听见姜嬛又继续开了口:“成婚需要三礼六聘,还要挑个良辰吉日,又不是纳个妾,直接一顶轿子便将人接进门了,等着她们成亲,估摸着都要等到明年了吧?整整一年,我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东西,陪你耗着吗?” “公子,你想法挺好,要不你也听听我的想法?” 朱辞镜看着她,没说话。 “我这个人没有之前记忆,性子难免有些暴躁,要是你心上人真的过了府,我可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乐意不乐意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姜嬛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可朱辞镜却也是切身体会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杀气,“这偌大王府,到底是准备办喜事,还是白事。” “全在公子你的一念之间。” 朱辞镜就算是在迟钝也是听明白了姜嬛的话,他眉头一拧:“你这是在威胁我?” “是啊,就像是你刚才在威胁我一样。”姜嬛轻笑一声,便好以整暇的瞧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定论,“反正两个月而已,我还是等得起。” 朱辞镜在利弊逐一权衡之后,才道:“我若是恢复了你的记忆,你可遵守我与你之间的约定,将此事向世子爷提及。” 姜嬛含笑:“自然,我这人向来言而有信。” 其实这也真的只是个麻烦一下嘴皮子的事,反正只要她向姬以羡提及就可以,又没说要有什么结果,这点忙,她还是挺乐意帮一帮的。 瞧着姜嬛那满眼真诚的样,朱辞镜也有几分犹豫,姜嬛自然也将朱辞镜踌躇的样看在眼中,她反手扣在桌边上,指节慢吞吞的在桌面上敲响。 两方都沉默下来。 他不肯退让,她又何尝不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朱辞镜突然起身,笑道:“我们这般僵持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不如我们立个字据吧?” “立字据?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鲜。”姜嬛笑,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的说法,只是她这般笑着,着实让朱辞镜觉得有几分心惊胆战的感觉。 “不过,好像也没有比这个更有效的方法了。”姜嬛从手边随意抽了一张白纸出来,确认上面没有字迹之后,取过一旁的笔,道,“想来公子,应该能让我执笔吧?” “自然。”朱辞镜觉得自己还是挺大方的。 其实就算是立字据,朱辞镜的那些话也不用做什么改动,姜嬛便依葫芦画瓢的写了上去,不过写的时候,她又改了改自己的字迹,换成了一种簪花小楷,写完她眉梢翘着一扫过去:“喏,给你看看,瞧瞧还需不需要改动。” “不用,挺好。”朱辞镜虽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可仔细一想,自己刚才所言,尽皆在纸上一一呈现出来,便又放宽了心。 “这字据就交给公子保管吧,我这儿拿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我相信公子你一定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便在上面篡改一些东西吧?”姜嬛问道。 朱辞镜将这张字据珍重的叠好收入怀中,摇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自然不会。”说话的时候,朱辞镜却不由自主的在想,等着嘉月瞧见这张字据,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既然公子满意,那可否替我解了这个忘忧丹了?”姜嬛笑道。 朱辞镜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柄铃铛来,搁在了姜嬛的手边:“这铃铛是一对,一名招魂,一名摄魂,世子妃聪慧,大抵是知道,这柄铃是做什么用的吧。” “招魂铃。”姜嬛伸手将铃铛拿过来,放在手中把玩。 朱辞镜淡淡的应了声,又拿出了一包药粉,混在了茶水中递到了姜嬛的面前,这一切他做的是坦坦荡荡的,并无半分藏私。 姜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多久能恢复?” “睡一觉,该记起来,不该记起来的,都能记起。”朱辞镜说完,便将那盏混有药粉的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来。 姜嬛垂眸看了眼,几乎没有分毫的犹豫,便从朱辞镜的手中接那盏茶接了过去,朱辞镜看着她一口喝下去后,疑惑的皱皱眉:“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其他的东西吗?” “那不知公子可听说过一句话。”姜嬛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朱辞镜微怔,随后便道:“受教了。” 他将招魂铃拿了起来,声音骤然转变,温柔似春水潺潺:“来,将眼睛闭上……” 送朱辞镜走后,姜嬛便觉得困意备至。 这一夜,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跨越了秋冬,那一池的芙蕖亭亭已然凋落,那一场纷飞的大雪也湮灭在春风中,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因四时变幻,而全部消亡,然后新生…… 微光从窗棂打了下来,在桌案上晕染开。 姬以羡翻身下意识的便将人抱入了怀中,他的怀抱带了几分凉意,这让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姜嬛陡然转醒。 睁眼,一张清俊如水的面容便撞入了眸子中,许是因为在睡梦中,他的眉眼已然柔和下来,像个孩子似的,想着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可也不就是个孩子吗? 姜嬛的手不自觉的捏住了他的衣角,慢慢的,死死地,攥紧在了手中。 朱辞镜没有骗她,所有的不该记起的,该记起的,她全部都想起来,包括将她推下山崖的罪魁祸首,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 许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异常,姬以羡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眼,他摸着她散在身后的长发,含糊不清的喊道:“暖暖,你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 “……世子爷。” “嗯……”姬以羡刚模模糊糊的准备回一句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些日子他早就让姜嬛改了口,让她唤自己阿瑾。 原先,他的已故的老师早就替他取好了一个字,瑾瑜。 只是后面,因为陛下的圣旨,这才将字改成了临渊,可相比起来,他更喜欢老师替他取得字。 《楚辞》有言: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连《颜氏家训》一书中,也曾写道:今世所覩,怀瑾瑜而握兰挂者,悉耻为之。 就算老师已走很多年,他也时刻谨记着老师逝世前,与他所言的话,只是……他终究是成不了老师口中的那种人。 姬以羡的神智慢慢恢复过来,他低头望着姜嬛,迟疑不定了半日,才道:“你想起来了?” “嗯。”姜嬛将他推开,坐了起来,“昨儿我遇见了一位高人,他替我解了……那药残存的药性。” “解了,也挺好。”姬以羡有些失落的半垂了头,“你若是能想起以前种种,等到了长安,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是吗?”姜嬛侧目,“可我瞧着你这个样子,并不是很开心呀。” “日后,你也别叫我什么世子,还是如之前一般,唤我阿瑾吧。”姬以羡忍了忍,可还是没有忍住,将身子朝前倾些,将人从后面抱住,“叫世子爷,听着多生疏呀。” “不过,昨儿是哪位高人替你解的?” 姜嬛活络了一些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说道:“这人你也认识,是朱辞镜朱公子。” “他?”姬以羡倒是隐约有几分这人的印象,不过他们之间说不上多熟,也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不过这寥寥几面之缘,倒也能让他弄清楚一些事,他握着姜嬛的手,说道,“这人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他会这般好心平白无故替你解了药性?” 姜嬛颔首:“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自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动动嘴皮子的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姜嬛伸手勾着姬以羡的脖子说道,“朱辞镜让我替那位素味平生的陶姑娘,在你耳边吹吹风,娶她做平妻。” 109归程 平妻? 姬以羡觉得自己的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几分怒气浮上了心头,心里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是听着她这般平淡无波的说出来,难受得紧。 他不喜欢这般不被她重视的感觉。 他将人推开,嘴角紧紧地抿着,模样真的是正经的不行。 姜嬛眨巴着眼睛看他,捂着嘴轻笑:“好了好了,你生什么气,你又没有吃亏。” “我不喜欢。”姬以羡一字一字的说道,模样十分认真,似乎察觉到了姜嬛的不在意,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 姜嬛眼中的笑意稍稍散了些:“那位陶姑娘模样不错,才情又好,哪里配不上你了?” 姬以羡只觉得姜嬛刚一开口,他心中便有一股子怒气直扑扑的冲上了脑袋,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个哑巴挺好的。” 姜嬛歪着头笑了笑:“可惜我不是。” “是啊,还真是可惜。”姬以羡将被褥一掀,赤着脚便下了床,“明儿便要启程回长安了,你若是在肃州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事,便去做吧。” “那你了?”姜嬛盘着腿,坐在床边上。 “我去韩雍那一趟,将最后的一些事情给处理完。”姬以羡已经将搭在一架子上的衣裳捡了起来,穿在了身上。 姜嬛点点头:“那韩雍也要随我们一同回长安吗?” “嗯,不过他要等着傅三回来再启程,不与我们一道。”姬以羡解释道。 “听说肃州附近山贼甚多,就韩雍那个三脚猫的功夫,再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傅三,你觉得他们过路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些山贼抓来当压寨夫君呀?”姜嬛也起了身,边穿衣裳,边与他玩笑道。 本就是戏言,谁知姬以羡竟然真的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道:“时九炽夜与他们一同,安全肯定是能保证的。” 姜嬛颔首:“炽夜他们也要去长安?” “那时蕴和时砚他们两个,要不要去?” 姬以羡转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对他们的情况这么关心了?” “好奇,随口一问罢了。”姜嬛身子一僵,随即便耸了耸肩,“若是你不方便说,也没什么关系。” 姬以羡开口:“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时蕴和时砚他们不去。” “他们要去东境那边守着,况且长安中,他们去了也顶不了什么用。”姬以羡又说,“长安城中,我自己有一支暗卫,平常他们几个便够用了。” 暗卫?姜嬛心中琢磨着,没一会儿又道:“那怎么不见你将他们带过肃州来?” “肃州这边有炽夜他们,没必要跟过来的。” 姜嬛笑了下:“我还真是不太懂你的这个套路,既然你有这么多的底牌在手,干嘛要在王府中装病,还弄得天下皆知。” “这就是战略呀。”姬以羡笑,“况且我要是明晃晃的站出来,你猜这天下间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我。” “本来我作为广陵王府的世子,就已经招了不少的嫉恨,若是天下知道大燕铁骑在我手中,估计我真的是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何况树大招风……”说着,姬以羡轻笑着转身揉了揉姜嬛的头发,“你知道广陵王府每月要被弹劾多少次吗?” 这个姜嬛倒是有所耳闻。 她笑着岔开:“我以为你和王爷的关系不好了?” 姬以羡听了,倒是点点头:“的确不怎么好,他怨恨我,我又何尝不怨恨他。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说起来倒也没多大的意义。” 姜嬛应了声,恰时丫鬟捧着洗漱用的东西鱼贯而入,她默不作声的接过,弄完之后,早膳也不曾用,抛下姬以羡,便头也不回的跳墙离开了。 屋内,槅扇前,姬以羡目光沉沉的看着姜嬛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抿着嘴角。 丫鬟上前询问,姬以羡也只是冷冷的瞥了眼,便从她的身边径直离开。 从广陵王府出来后,姜嬛便去找了穆重。 她若是不曾记错,临行前,她朝着沈北行提了一个要求,如今也到了他答复的时候。 过去的时候,三人正在用早膳,在穆灵的盛情相邀之下,姜嬛也没与他们客气,果真在桌边落了坐。 穆灵倒是非常喜欢姜嬛,瞧着她来,便拉着她开始问东问西的,从开始到结束,那张嘴都没有停过,姜嬛耐着性子一样一样的回答了之后,刚巧他们也用完膳。 沈北行朝着她温温和和的一笑:“世子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姜嬛亦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这次冒昧前来,也会为了找沈公子的。” 穆重听了也只是一笑:“世子妃,你将你的要求与朱公子和沈兄都说了,那何时才轮到在下?我怕在拖下去,世子妃的要求,会越来越难,不都说嘛,这肥羊呀,都是留在最后才宰的。” “穆公子,你穆家在大秦,而我在大燕,实在是不易在如今和穆家扯上什么关系,不如等哪日我闲下来去大秦的时候,再与穆公子讨论讨论?”姜嬛笑。 穆重想了想,还是耸耸肩:“咱们穆家庙小,可请不动世子妃这尊大佛。” 沈北行将姜嬛迎到了里间,又亲手奉上了茶水。 茶烟绕上,那双眸隐在茶烟之后,若隐若现的倒是多出了几分柔和来。 沈北行瞧着,微微一笑:“世子妃的意思,在下已经转达给了父亲与舍弟,家父的意思是,世子妃的大恩必定是要报答的,收世子妃作沈家的义女,也不是不可,只有一条,需先告知世子妃。” 姜嬛低头喝茶,不答。 沈北行缓缓道:“家父的意思是,收世子妃当义女可以,不过不能上我沈家族谱,若是世子妃将来有连累到沈家的地方,沈家必定会与世子妃断绝一切的关系,当然,平日的时候,若是有不长眼的欺负世子妃,我沈家也会替世子妃撑腰,不知世子妃意下如何?” “人之常情,也很公平。”姜嬛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其实见识了那日姜嬛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得之后,沈北行今儿与姜嬛商议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的,就在他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谁知道她今儿竟然这般好说话。 沈北行咦了声,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姜嬛反问道。 沈北行倒是直言不讳:“世子妃不觉得您答应的太过爽快了吗?” “这有什么爽快不爽快的,你提出的条件于我而言,合情合理,既然合情合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了?”姜嬛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沈家便在长安吧。” 沈北行颔首,应着。 “既如此,你可以传信回去,让你父亲,准备一下接亲宴。”姜嬛笑眼盈盈的看着他,“如此,便麻烦兄长了。” 沈北行瞧着她,呆呆的应了声:“嗯。” 事情解决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姜嬛眉梢也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也并非是非要攀上沈家这棵大树,只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既然沈家欠了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不用白不用。 就算她挟恩以报又如何? 姜嬛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脚步都不由得轻盈了几分。 站在肃州稍稍有些喧闹的街头,姜嬛犹疑了几分还是往城西的济世堂走了去。 济世堂的大门紧紧地掩着,显出几分清寂来,姜嬛目不斜视的绕到后院口,从墙头翻了进去,刚落地,一道剑光便挟持着杀气而来。 姜嬛反手便将腰间系着鞭子甩了出去,细软的长鞭准确无误的缠上了剑身,她平淡的看过去,就见时砚微微瞪大了眼。 她手腕一动,便将鞭子收回到了手中:“你家主子了?” “世子妃。”时砚还是有些惊疑不定,他总觉得今儿世子妃变得非常奇怪。毕竟他们也算是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的,自然能看出几分变化来。 若说之前的人儿,平静的宛若春日下的湖水,微波粼粼却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那如今便是波涛暗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特别是她刚才出手的刹那,是真的带着一种肃杀。 明明没有的变化,那平淡无波的眉眼间却无端的有一种冰绡。 时蕴听见声音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瞧见站在墙角的人时,微微一愣,随即便笑着说道:“看来世子妃已经记起前事了,真是可喜可贺。” “不是说最少也要两个月吗?”时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遇见了一位高人,便提前记起了一些事。”姜嬛将鞭子重新束回到了腰间,走上前,蓦然间止住了身子,说道,“这件事,瞒着玉祁,别和他说。” 时蕴拱手:“谨遵世子妃之命。” 听到答复之后,姜嬛这才推门走进了韩雍的茶室,时蕴紧随其后。 等着他们将事情商议完,归府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整个王府安静的恍如荒山。 牧归院内的东西也已经全部都整理好,正打包往外送着。 姜嬛站在门廊下,月光清凌凌的笼在院中,仰头望着檐角的风铃微动,心头顿然衍生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好像这几个月,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明儿日出,这梦便也就醒了,她又回到了那座冷冰冰的金陵城,日复一日的学着宫中的礼仪,绣着嫁衣,只等开春,那个皎皎少年郎,便会骑白马,八抬大轿将她娶回东宫。 从此之后,她冠夫姓,贤良大度,与那人相敬如宾。 再不知,今夕何夕。 此后,是余生也是归程。 001希望与救赎 大秦东境,沈府。 沈澈是受了重伤的,虽说从草原上回去这么些日子他也早就养的七七八八了,可一路颠簸,也不能好生的将养着。 从他刚进城,坐在沈府中的三个男子早就有了消息,可沈安是个沉得住的性子,一直安安静静在书房中带着沈澈回来,倒是沈阑听见自己的二哥回来,一下子就窜出了府。 瞧着沈澈一身狼狈的从马上翻身下来,沈阑顿时就嘲笑道:“咱们威名神武的沈二公子竟然也有这么狼狈的一日,还真是可喜可贺呀。” 沈澈扶着马背,直接就一脚踢过去:“父亲在哪?” “要不,你先回屋梳洗一下,再去见父亲。”沈阑嘲笑归嘲笑,可还是伸手扶住了他,目光往他身后一扫,又道,“你带去这么多年,就只剩这么点人回来?” “广陵王府真的有这么难对付吗?” 沈澈目光沉沉的往身后的几人看了眼,掩去了眼中的沉重:“已经回来了,你们就先下去休息吧,霁琅你……也下去休息。” 霁琅早就被叮嘱过,自然不会乱说,他拱手朝着两位公子行礼之后,便随着人一同离开。 沈阑扶着人进了门,就瞧见自家兄长也一脸急色的迎了过来:“你怎么伤成这样?早知道,我便去了,你作甚非要和我抢?” 一旁的沈阑忙不迭的点头:“就是,你做什么非要去逞能。” 沈澈摇头,毫不客气将身子往沈裕那边靠:“还好你们去,估摸着你真的要去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该给你烧纸钱了。” 沈裕也知沈澈极少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他为人虽是正直,但也不傻,他很快便道:“对方去的是谁?” “傅三和临渊世子。” “傅三倒是应该注意些,不过临渊世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没什么好怕的。”沈阑极快的接嘴。 沈澈冷笑:“不,傅三虽然城府深,阴谋诡计甚多,但临渊世子与之相比,丝毫不差,而且临渊世子一直都在藏拙,虽然我早有准备,还提前设计伏击了他,可就在这般情况下,他却依旧将我带去的人,杀了八成,若是日后你们遇见他,就好绕着走。” 几人说话间,便到了书房口。 沈澈站在石阶下,整理整理了仪容后才推门进去,书房中古朴宁静,一个俊朗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后,虽是武将,他却带了一种文人的儒雅之气,眉眼温和端正,实在是很难和在战场之上大杀四方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沈澈上前几步,与沈裕沈阑二人一同跪在了书房中请安。 膝下的青石砖带了几分凉意,倒让沈澈想起了那夜淋漓而下的大雨,想起了姬以羡手中的长剑,刺进了自己心窝的时候,那雨水就是这般顺着剑身流淌进了那个伤口之中,凉意冒了上来。 沈安颔首,让几人起来,不过眼神还是在沈澈的身上多停留了一阵,皱眉:“怎么伤得这般严重?是广陵王亲自出手了吗?” “不是。”沈澈拱手答道,“是广陵王之子,临渊。” “他?”沈安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他眉头顿时就拧了上来,“难道这些年那小子一直都是在藏拙?好让我们放松警惕?” “傅三也在。”沈澈又补了句。 沈安摆手:“算了,既是如此你败在二人之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记着下次别再轻敌,钻了他们的圈套便可。” “父亲。”沈澈原本站得好好的,一下子又跪了下去,“此事并非是孩儿落入了他们的圈套,而是他们被孩儿设计,临渊世子受重伤被我逼近树林之中,孩儿本以为能将人擒住,谁知道在与拓跋无意两方连击下,临渊世子他们依旧损了我八层的人。” “孩儿觉得此人不得不防。” 沈安闻言,只觉得有什么在瞬间激荡上了心头,他一脸慎重的看着他:“所以,临渊世子是在被你们设计围攻下,还反杀了你带去的人马,将你打成重伤?” “是,根据暖暖所言,临渊世子手中握着的,应该是大燕铁骑。”沈澈小心翼翼的将姜嬛的名字带了上去。 几乎是在暖暖这个名字一出口,沈安便在顷刻间豁然起身,双眼瞪着犹如铜铃:“谁给你的消息?” “暖暖。”沈澈道,“此次我能平安回来,全靠暖暖提供消息,从中周旋,还有小叔,他也正与暖暖在一起。” 不等着沈安发作,身边的沈阑就控制不住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揪住了他的衣领:“那姐姐了?姐姐怎么没跟你一同回来?” 沈裕虽然也不太高兴,可碍于沈澈身上有伤,还是弯腰将沈阑给提了起来:“暖暖向来有主意,她不想回来,你二哥就算是拿绳子绑着她,也没用。” 到底是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一句话,沈安便看出了问题:“这些消息,暖暖怎么会知道?” 沈阑也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是啊,姐姐怎么会知道?姐姐是在寒山寺被人掳走的,怎么会一转眼就到了肃州那种苦寒之地去?” 沈澈再次俯身而下,将事情交代了一遍后,沈安微微侧了身子,沈阑是个控制不住脾气的,当即便将手边的一套茶具给摔了,刚气冲冲的准备出门的时候,就被沈裕拦住:“先等着暖暖与我们传消息吧,何况她的事,向来不太喜欢我们几个插手。” “还是说,你想暖暖不理你?”沈裕简直是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沈阑委屈的耷拉着头坐在了椅子上,嘟囔:“我想去找姐姐。” “如今她跟在临渊世子身边,你还是别去给她添麻烦了。”沈安道,“你们也别轻举妄动,先等着暖暖回来再做打算吧。” “还有给沂州那传个信,报个平安,但也继续让人装病,将婚事给退了吧。” “是。” 沈澈迟疑了半响,终究还是将临渊与暖暖的关系全部给咽回了肚子里。 如今秦燕之战一触即发,绝不能再此时出了乱子。 若是父亲此刻知道了,估摸着什么都顾不了,直接就提着刀杀去长安了,他们沈家当成珍宝似的姑娘,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在那如狼似虎的环境中沉浮。 一个半月后。 长安的城门终于映入了她的眼中,她从未来过长安,却也在书上读到过长安的繁华热闹,只是如今这份热闹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时,姜嬛心中却带了些排斥。 天下三分,以大燕为最,大秦次之,大楚为最末,原先她在大秦走过,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而今看来,自己的眼界着着实实是太窄了些。 姜嬛将车帘放下,身后姬以羡的身子便贴了上来:“瞧什么?” “城门。”姜嬛说道,稍稍转了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姬以羡奇怪的瞧了眼:“那有什么好看的?” “你打小便瞧着,自然觉得没什么好瞧的,可我却是第一次见着,自然觉得别有乐趣。”姜嬛倚在他的怀中说道。 姬以羡点头,也算是应了姜嬛的这一份说辞,他将人好生生的又抱了一番:“估摸着回了长安,我便会忙起来,到时候日子可就没有在肃州的时候,那么清闲了。” “你在肃州也是日日出去,我可不觉得你什么时候清闲过。”姜嬛回了句,自他怀中仰头,“你说,你那位小青梅会不会过来找我的麻烦。” 听她提起,倒是很认真的低头思考了下:“陶嘉月本性不坏,就是被人宠着宠着就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若是找你麻烦,你尽管还手便是,只是得将这个尺度拿捏好了,你若是觉得自己不好动手,来找我便是。” “你舍得?那么娇滴滴的一美人儿,你就没些怜香惜玉的精神?” 姬以羡握住她的双手,搁在膝上:“她就是再美,也不及你半分。再言,你就这般模样,府中随意拉一个丫鬟出来,都比你端正。” 姜嬛的眼生得极好,闻言便气鼓鼓的瞪他,可这么一瞪,不但没有半分威慑力,还带了几分如春水粼粼的娇嗔:“好呀你,现在就就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 “不是。”姬以羡低头在她的嘴角轻轻吻了下,这才说道,“回府之后,我便要同父亲先进宫面圣,你一人在府中,可得给我安生些。” “至于沈家收你作义女之事,我已给父亲说了,明儿便陪你去沈家认亲。” 其实沈家能她为义女,与他而言,也算是幸事一桩,若无沈家,他也考虑着给她安排一个身份,毕竟长安重视门楣,若无一个傲人的身份在身后支撑着,估摸着也无法融入那些女眷中去。 况且陶嘉月的名声太响了,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嫡女,人脉名声都有,与她这种野路子可不同,若到时候给她使些绊子,她该如何应对? 到时候,她在长安除了他之外,就孤零零的一个,光是想着心中便难受得紧,更甚至,若是因为这些她离开长安,回了大秦,他该如何? 这人呀,一旦尝过情爱滋味,明白情根深种,便不愿意放手,再回到最初清寂的那段日子。 于他而言,暖暖是此生所有他的希望,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救赎。 他不愿放手。 002嘉月 比起肃州的王府,长安的王府便要显得更加精致,自然规矩也要更多些,此行姬行两兄弟都没有回来,而是被广陵王给留在了肃州镇守。 被姬以羡扶着下马车的时候,姜嬛下意识的往林氏和姬宝儿那瞧了眼,见着两人平平静静的,倒是想起昨儿半夜还隐隐听见的哭声。 姬以羡牵过姜嬛的手,刚到了影壁那,便听见他对着一旁等候的丫鬟说:“这是世子妃,日后你们便服侍她吧。” 守在那的几名丫鬟一惊,互相瞧了一眼之后,便齐齐福身,没敢露出什么质疑的神色来,广陵王听见他的话,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目光阴冷的往姜嬛的身上瞟了过去,见着她依旧低头沉默着站在姬以羡身边的时候,骤然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地便往自己的书房走了去。 姬以羡自当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牵着姜嬛也回了院子中。 很快影壁那便只留下了林氏与姬宝儿,姬宝儿低头看着的白嫩的手掌,讥讽的一笑:“没想到这个小哑巴,竟然还挺能讨大哥的欢心的。” 林氏也将目光从两人的身上收了回来,与姬宝儿说道:“走吧,我们也先回去休息。” 上林苑。 姬以羡不太近女色,是以院子中伺候的丫鬟婆子是少之又少,刚才在影壁那见着的两位丫鬟,也是院中仅存的两位姿色尚可的。 他携姜嬛进屋刚坐下,那两名丫鬟和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便一同走了进来请安。 姬以羡转头说道:“这是涟漪和白雪,日后她们便是你的贴身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找她们就行,这是半阙,我身边的护卫,还有一个名唤容陵,如今应该还在外面办事,等明儿他回来,我让他来见你。” 姜嬛笑着摇头,在他的手心中落下了几个字,姬以羡看了姜嬛一眼,顿时也明白了她这又是有什么打算,但也没说什么,只道:“我一会儿要进宫给陛下请安,你好生休息着,等过几日闲下来,我便带你逛逛长安。” 她眸光亮了几分,眉眼含笑的点点头。 倒是半阙悄悄地瞧了她几眼,等着姬以羡说完,他才敢开口:“世子,这位姑娘是……” “世子妃,可不是什么姑娘。”姬以羡打断。 半阙愕然的睁大了眼,刚喊了句:“那陶姑娘怎么办?”就被白雪从后面狠狠地掐住了腰间的软肉,白雪生的可人,是那种很俏丽的颜色,她一笑,两边梨涡都显露出来:“世子爷,怎么不见玲珑姐?” “她犯了事,被我打死了。”姬以羡冷冷道,“日后玲珑的事,便由半阙和涟漪负责。” 涟漪听言,也有几分惊异:“玲珑一向恪守本分,不知她犯了什么事?” 姬以羡眉间流露出厌恶的神色来:“此事你们别问,好生服侍世子妃便是。” “是。”涟漪和白雪齐声应着,将心头的那份震惊如数给压了下去。 交代完,姬以羡便让他们全部下去,他屈腿坐在那,带了几分笑意的看着装成没事人一般的姜嬛道:“你若是开口说话,她们会信服的更快。” “不需要。”姜嬛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我可没这个心思替你料理后院,出去替你交际的。” 姬以羡莞尔:“你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你的心思,我是有些猜不透,可是让我和长安城中的那些女眷交好,我却是能明白几分的,我本不是大燕人,也不是你那位小青梅,对你们这儿可没有这感兴趣,再言就这么一个世子妃的头衔顶着,那些牛头鬼面的还不得像瞎了眼似的,撞上来。”姜嬛语气极淡。 想来是真的不在乎。 姬以羡这么一想,心里头又觉得空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可面上依旧十分大度的一笑,说道:“既然不愿,那便不去,看我就好。” “过来替我更衣。”姬以羡从榻上起了身,随后便伸手也将姜嬛给拉了起来,牵着她一同转到了屏风之后。 姜嬛去箱子里翻他的朝服,替他穿上之后,便推门让涟漪他们进来帮他束发。姜嬛懒洋洋的靠着迎枕,闭眼假寐,就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就感觉有一道阴影覆在了自己的眼前,她睁开眼,眼中也不由染上了几分惊艳。 她从第一次见着这人时,便知他模样生得极好,却不承想换上了朝服,显得更有精神,也更清隽惑人,也无怪那位传言中眼高于顶的陶嘉月陶姑娘,竟然看得上他。 还真是皮囊作祟。 姜嬛伸手撑着小几半直起了身子,姬以羡揉了揉她的头:“记得别乱跑。”说着,他便又低了声音,小声与她说道,“府中暗卫甚多。” 姜嬛点头,可瞧着姬以羡那清淡的眼神,她也摸不清楚这人到底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威胁她? 日光从窗纸洒了进来,姜嬛嫌这光刺眼,在姬以羡走后,便又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屋内涟漪同白雪对望一眼,无言的退了下去。 屋门掩上,就听见白雪的声音透过槅扇传了来。 “你说世子爷瞧上她哪儿?明明陶姑娘更好,真不知若是陶姑娘知道这消息,会如何?明明陶姑娘和世子爷打小就有婚约,现在好了,被一个不知出处的丫头鸠占鹊巢,还要我们伺候她,凭什么?”白雪委屈的眨眼,“反正除了陶姑娘,我才不认别的世子妃!” 说了,白雪又加重了语气:“她根本就不配。” 涟漪一向稳重,可今儿见着也不由得摇头:“是啊,你说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哑巴,这也算了,若是她长得好,我们也算明白些,可却是个……无颜之人,哪里配得上世子。” “就是,全长安都知道陶姑娘才是我们世子爷的世子妃!她算什么东西!”白雪气急败坏的剁脚。 姜嬛倚在那听着,心中倒也生不出半分愤慨来。 平心而论,若是有朝一日,沈裕他们娶了一个又丑又哑的姑娘回来,她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以对着涟漪和白雪的话,姜嬛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听了之后,身子一翻,又睡了过去。 宫中。 陶嘉月早几日便得到了姬以羡他们今儿入宫的消息,是以一早便递了牌子,央着皇后派人将她接进了宫中。 皇后也甚是宠她,也明白她是太过思念姬以羡,自然也愿促成这么一桩好事,果真一早,便派人将人给接了过来。 如今用了午膳后,皇后也舍不得去睡,一直遣人在御书房外等着,只等着陛下与姬以羡说完之后,便将人召到宫中来。 姬以墨倒是比姬以羡快了一步过来,见着陶嘉月倒也明白几分,他心中其实说不上有什么感官,反而觉得还挺烦的。 试想,如果一个人死缠烂打的缠着你,你又不喜欢这个人,你心中是个什么感觉?温柔怜惜?那是不存在的,除了厌烦外,姬以墨觉得自己想不出第二个可以用来形容的词。 诚然,这位陶姑娘诗词歌赋无所不精,人也生得温柔大方,可就是少了那么一点感觉,况且那婚约,也不过是当年口头上随意定的,什么信物都没有,也不知一个人要多厚的脸皮,才能十年如一日的自称着那人的未婚妻。 反正,这种美人恩姬以墨觉得自己是享受不来。 他大步进来后,便朝着皇后请安问好,然后坐在了椅子上,全程都没有看陶嘉月一眼,陶嘉月也不在乎,兀自低头喝茶。 她今儿穿的甚是好看,身姿娉婷,玲珑婀娜,发髻上也簪了一朵花,衬着那张小脸愈发娇艳欲滴,惹人怜惜的。 她低头时,就连目光都柔和的能滴出水来,如春水缠绵。她出府的时候,就被母亲拉过去说了会儿话,今年她便十七了,换成别家女儿,早就出家了,哪还像她一般待字闺中,所以她今儿必须求得一个恩典,让那人与自己将婚期给定了。 这样日后她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光是想一想,陶嘉月便觉得心里都欢愉的能开出花来。 皇后瞧着姬以墨,又瞧了瞧陶嘉月,觉得这两人也极是相配的,可惜……她叹了口气,不期对上陶嘉月期翼的目光,心头一软,又道:“临渊那孩子怎么还没来?” “父皇有事与他商议。”姬以墨道。 皇后点头,也不好在催,只能将目光暂且转向了陶嘉月:“月儿,你今儿可都十七了吧?” 陶嘉月起身,笑盈盈道:“是,臣女今年已经十七。” “那也不算小了,唉都怪临渊这孩子,一直说不忙不忙,都将你给耽误了。”皇后叹气。 陶嘉月白玉般的脸颊浮上了几分红晕:“临渊哥哥心有我大燕河山,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臣女明白的。” “要不,本宫下一道懿旨吧。”皇后斟酌着说道,“就算是在忙,也不能误了成家的日子。” 闻言,陶嘉月脸上有浮出了几分笑来,她刚想矜持着答应,就听见姬以墨轻佻的声音响起:“母后,你若是冒然下了这道旨,没准临渊那小子就敢抗旨不娶,到时候可是连你的脸都给丢了。” 陶嘉月脸色一僵,眼中骤然聚集了几分怒气,不等她们开口,门口便传来了一道清淡的声音:“臣姬以羡求见皇后。” “临渊哥哥!” 003臣已娶妻 日光从他的身后洒下,他逆光而来,似一步一莲花。 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舒心的笑,姬以墨先前便与他见过,倒是没什么感觉,倒是陶嘉月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往他面前跑了几步,却又不敢真的往前凑,只能站在几寸之外距离,笑容甜软。 姬以羡朝着皇后和姬以墨行礼之后,这才将目光转向了陶嘉月,依旧客气疏离:“陶姑娘。” 陶嘉月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可还是鼓足了勇气,朝他又笑了下:“临渊哥哥何必这般客气,唤我嘉月或者月儿就好。” “礼不可废。”姬以羡淡淡的回了句,“不知近来,皇后可还好?” 皇后笑道:“还不是老样子,就是没瞧见你在跟前,心头有几分念想罢了。不过嘉月也说得不错,你们到底也是表兄妹,哪能这般客气,若是日后成婚,那还得了?” “临渊,如今你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成亲的事了?”皇后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这长安城中的闺秀,本宫也都瞧过,还是嘉月最衬你,若是你觉得,你们之间过于生疏了些,不妨本宫下旨,让嘉月去你的府上小住几日,如何?” 姬以墨坐在一旁翘着腿,眼神戏谑的从姬以羡的身上,然后挪腾到了陶嘉月的脸上,总觉得她的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上去。 姬以羡神色不改:“多谢皇后娘娘厚爱,不必了。” “你这个孩子,怎么还是这般倔了?”皇后流露出几分气恼来,“你与嘉月自幼便有婚约,如今你也二十有三了,身边还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可以?况且嘉月今儿也十七了,一直等你到如今,你这是要做个负心郎吗?” 姬以羡道:“皇后娘娘,请容臣辩驳几句,第一臣与陶姑娘并无婚约在身,若真有婚约,那可有信物为证;其二,臣也明确的给陛下娘娘以及陶姑娘说过,臣不会娶陶姑娘,既然如此说过,又何来负心一说;其三,臣已娶妻,还望陶姑娘好自为之。” “娶妻?”姬以墨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姬临渊你是在逗我吗?” 皇后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心有戚戚的往陶嘉月那看了眼,只见小姑娘脸色苍白,一双眸子瞬间就红了起来,眼中是泪水泛滥,身子也是摇摇欲坠的,就快跌下去。 可那人依旧神色冷淡的站在殿中央,仿佛这世间之事与他无关。 皇后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位姑娘是哪家的闺秀?” “暖暖是沈家的义女。”姬以羡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纵然语气冷淡,可皇后还是敏锐的从他的眼角眉梢瞧出了几分柔和来。 义女?皇后很快就发现了话中的不对劲:“哪有介绍什么义女的?她生身父母是谁?” “已亡故。”姬以羡又道,“若是娘娘想见暖暖,改日臣便让暖暖进宫给娘娘请安,不过暖暖身子不好,还望娘娘体谅。” 皇后皱眉:“她哪不太好?” “暖暖患有哑疾,若是进宫还请娘娘多为照顾一二。”姬以羡又道,神色坦然的紧。 倒是陶嘉月回了神,她气愤难当的瞧着他:“你宁愿娶了一个哑女,都不愿娶我吗?” 姬以羡虽然并不算多讨厌陶嘉月,可被她这般逼问,心头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喜的,何况他也不算是一个多怜香惜玉的人,而且她还在他很明确的拒绝了多次的情况下,依旧缠着他,想起这些,姬以羡也没多少耐心,当即便回道:“我为何要娶你?” “我们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难道就因为你喜欢我,我便该娶你吗?若是如此,那长安城中所有爱慕我的女子,我是不是都该一个个的娶回去?” 陶嘉月自小到大都被人捧着,哪曾受过这般的质问,她哭着道:“她们如何能与我相比?” 听见这话,姬以羡倒是带了几分嗤笑:“为何不能?” “我们青梅竹马,我还是你的表妹!当年姨母还在时,就曾与我母亲说过,若是等着……”不等陶嘉月说完,就被姬以羡打断:“我母亲早已亡故,你说的这些,也不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有何凭证?” 姬以墨端着手边的茶,灌了口,突然发现有些烫,他想要吐回去,好像也不怎么可能,只能含泪将那一口热滚滚的茶全部都给咽了下去:“临渊,你几时成婚的?” “在肃州的时候。”姬以羡答道,“娘娘若没什么事,臣便先退下了。” 皇后被他这一连番的动作,给弄得有些懵了,她如今只觉得脑子有些疼,便想着等晚上皇上过来的时候,与他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 毕竟临渊可是广陵王府的世子,这个娶妻这般大的事,哪里由得他胡来。 于是便也只能点点头,放人离开了。 瞧着姬以羡告辞,陶嘉月也起身告辞,跟在了姬以羡的身后,想找他问个清楚,却被姬以墨的内侍拦下,再一抬头,就发现姬以墨正走在了姬以羡的身边。 她在原地跺了跺脚,红着眼吼道:“滚开。” 姬以墨这一追,便直接追到了宫门外去。 他翻身上马,与姬以羡并驾齐驱着:“孤同你回府去看看,你那位世子妃如何?” 姬以羡沉默了会儿,说道:“明儿我要陪着暖暖去沈家,你想见她明儿再去吧。” “今儿不可以吗?”姬以墨追着他问,“她真的比陶嘉月还好吗?说实话,我虽然觉得陶嘉月在这事上没脸没皮的,可是放眼长安,要找出一个比她要乖巧懂事的姑娘还挺少的,当然,也不能说是乖巧懂事,毕竟她在你这人的问题上还是挺偏执的,就是像她长得好,家世好,还一心一意对你的,可不多,要不要在考虑下?” 姬以羡勒住了缰绳:“你是来当说客的?” “不是,我只是在和你权衡利弊。”姬以墨说得理所当然。 “她要是这般好,你娶了便是。”姬以羡道,“反正别往我这儿塞。” “人家喜欢的是你,又不是我!”姬以墨一夹马腹,还是跟了上去,这么一跟,便直接跟到了他府中去,他神清气爽的翻身下了马背,跟着姬以羡又进了府。 跨过门槛,姬以羡略微停了停身子,转头看他:“你跟来做什么?” “蹭饭吃呀。”姬以墨说得理所当然,“我跟了你一路,你不会连口饭都不给我吃吧。” 姬以羡转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半阙,说道:“去给太子做饭。” “你不与我一起吗?”姬以墨又道。 姬以羡摇头:“你若想招人同你一块吃饭,等着我父亲回来,或者让半阙陪你,我还有事,就不先陪着太子了。” 语毕,姬以羡转身,装模作样的行了一个礼:“微臣告退。” 姬以墨被姬以羡给气得发抖,他一把揪过身边的半阙:“那家伙这次回来怎么变成这样?是被什么东西给下蛊了吗?” “还有你们那位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长得很美吗?但听说是个哑巴?”姬以墨一连串的话就问了下来。 半阙苦兮兮的皱眉:“不是,那位世子妃好像长得也不如何,她的脸都被白布缠着,看模样来说,也不如陶姑娘大方得体。” “那他是看上那姑娘哪里?”姬以墨瞪大了眼。 半阙依旧是那副苦兮兮的模样:“属下也不知道。” “算了,还是孤亲自过去瞧瞧吧!”姬以墨站在原地左右转了几圈后,还是像风一般的奔了过去。 姬以羡回到院子的时候,涟漪和白雪正坐在石阶上小声说着话,听见脚步声,豁然起身,乖巧的站在那,像姬以羡福身问安:“世子爷。” “世子妃可用膳了?”姬以羡一边问着,一边急急忙忙的推门进去。 此时日头已经有些昏昼,屋内有些暗淡无光。 涟漪连忙进去掌了灯,光晕这才点点的亮了起来,姬以羡一转头就瞧见正蜷在罗汉床上睡得正香的人,白雪走过去:“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 “闭嘴。”姬以羡听见白雪的声音,眉头顿时就拧了一下,“瞧见她在这儿睡着,你们也不知给她盖一些东西,若是着凉怎么办?” 姬以羡捡过铺在软塌上的薄毯,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她的身上。 白雪被吼了句,顿时就有些不可置信的往后一退,那泪水便在瞬间盈了出来,涟漪在后面拉了一下她的手,上前几步,跪下:“奴婢们并不知世子妃正在小憩,还望世子爷恕罪。” “我让你们好生照顾她,你们就忙着在外面谈天说地了吗?”姬以羡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虽然知道,他冒然将姜嬛回来便会是这般的情况,可真的瞧见,心中却还是极难受,若是她不曾被人推下山崖,而是在属于她的那一方天地,又岂会被人轻待至此。 “是世子妃不让奴婢们在屋内伺候的。”白雪连忙辩解道。 004生气 在姬以墨要要跨进屋的时候,正巧听见的就是白雪这么诚惶诚恐的一句。 他也算是上林苑的常客了,自然也和白雪她们都认识,是以当即想也没想直接推门便走了进去,然后就瞧见自个一向不近女色的堂弟,像抱宝贝似的,护着一个姑娘。 他当即就被他这番举动给愣在了原地,他咳了几声上前几步:“你们这是?” 姬以羡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若是再有下次,你们都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涟漪拉了下白雪的衣袖,俯身跪下:“是,奴婢知道。” “出去。”姬以羡说着,将人重新往怀中抱了下,这时候姬以墨才发现姬以羡刚才竟然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暗中搓了搓手,有些不敢置信,这人真的有这么宝贝吗? 可还不等他问,就听见廊下传来了白雪殷勤的笑声:“陶姑娘许久不曾来了,世子爷就在屋中了,快要奴婢去禀告吗?” 姬以墨脸色顿然一差,这家伙生怕最讨厌有人擅作主张的,如今白雪这个丫头怕是保不住了。不过不听话的丫鬟……姬以墨想,要换成是他,他也不要。 陶嘉月没有说话,只急急忙忙的撞开门进来,这人影才刚踏进来,一个茶壶便立马在门槛那被摔下去,瓷片被摔得稀烂不说,就连茶水也染上了她的裙裾。 陶嘉月脸色极难看:“临渊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半阙,你也想领罚吗?”姬以羡眼神冷淡的看向了守在门口的人儿,半阙脸色极差的跪下:“请世子爷恕罪,属下只是……” “将人请出去。”姬以羡拧眉,目光也扫向了白雪和涟漪两人,“还有白雪也逐出上林苑,你重新调个听话的丫头进来服侍。” 涟漪脸色极差,她立马就跪在了地面上:“还请世子恕罪,雪儿也并非有意如此,不过是因为陶姑娘许久没来,雪儿有些激动了,还请世子爷明察。” 姬以墨低头喝着茶,不插嘴。 他是真的觉得这院子的丫鬟怎么一个比一个没眼色,还是说……这位陶姑娘手段太了得,竟然连临渊院子中的丫鬟都能收买了。 陶嘉月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如今将白雪逐出府去,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她让自己的怒气平息下来,尽量心平气和的与他说道:“临渊哥哥,雪儿也没什么错,你又何必小题大做,不如由嘉月做个主,就……” “你做主?你以为你算个什么?”姬以羡冷笑,“这是广陵王府,可不是你陶家,由得你做主。” 陶嘉月是真的没有料到姬以羡竟然会这般的不客气,她身子一软,虚退了几步,直到身子靠在门扉上,这才勉强的稳住了身影。 白雪有些担心的抬头看了眼,倒是涟漪算是个拎的清的,一直都没有半分动作。 “来人,将陶姑娘请出去。再有下次,你们也都可以回去领罚了。”姬以羡说道,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中。 半阙面露难色,对着陶嘉月道:“陶姑娘请出去。” 陶嘉月狠狠地咬牙,身子一动正要冲进去的时候,涟漪却突然起身,拦在了陶嘉月的面前:“陶姑娘,这里是世子的寝房,您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进去于理不合。” 倒是白雪半抬了头,用一种几近天真的目光说道:“陶姑娘可是世子爷的未婚妻。” 涟漪低下去的眼中透出几分失望来:“陶姑娘,还请您出去,勿要在此纠缠,或者等着奴婢唤人来,您的面子,甚至是陶家的面子,可都不怎么好看。” 姬以墨往涟漪的身上多看了几眼,慢悠悠的感慨了句:“孺子可教。” 许是涟漪突然硬气起来,陶嘉月身上的气势,便要削弱几分,终究是被请了出去。处理好陶嘉月的事,涟漪刚看向白雪,白雪却一下子就利索的爬起了身:“涟漪,你怎么可以这样!” “明明陶姑娘才是我的世子妃呀!” 涟漪低着头:“世子爷承认的那人,才是我们的世子妃。陶姑娘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白雪被她这话给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她刚想争辩,就被涟漪拉住了手:“雪儿,刚才世子说了,你不能在上林苑伺候了,一会儿我去找主管,重新给你安排个住处。” “如今世子妃在休息,你就莫要吵了。”涟漪是上林苑中的大丫鬟,她一出口,自然是有人应答的,没一会儿就瞧见几个婆子架着白雪出去。 姬以墨饶有兴趣看了涟漪一眼:“你应该是临渊训练的暗卫吧。” 涟漪颔首:“是。” “那……刚才那个?” “不过是府中选进来的丫鬟,奴婢瞧着她机灵,便做主留在了世子身边伺候,可如今她违背了世子的意思,自然是要被驱逐出去的。”涟漪不卑不亢的回道。 并非是她冷漠无情,而是她太明白世子爷的心性,若是她敢在求情一句,别说她自身难保,就连白雪都不一定的能保住。 姬以墨点点头,使唤道:“你们世子从宫中出来,还未用膳,想必也饿了,你去弄些吃的吧。” 陶嘉月是一路哭着回府的,陶家上下虽然姑娘多,可要紧的却只有陶嘉月这么一个,见着自家小姑娘受了委屈,一个个的全围拢上来嘘寒问暖的。 等着陶嘉月哭着说完之后,陶父倒是沉默了一会儿,便让人将陶嘉月送回屋子休息了,陶母也是个明事理的,她站在陶父的身边,小声问道:“嘉月那丫头自小被宠坏了,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你瞧瞧我们要不要往世子那送些东西过去?” 对于这件事,陶父自然也是有些考量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小女儿家的哭闹罢了,没必要闹得这么正式,不过改日见着那位世子妃,你还是好言说上几句。” 就是陶家的几位兄长,颇有些忿忿不平的。 结果全部陶父给呵斥一顿,吼完几人,又想起自家闺女那个执拗的性子,干脆回房和陶母商量道:“让临渊世子休妻再娶我们月儿也不可能,若是他能这般做了,保不住哪一日也能为了其他事将我们月儿扫地出门。” “可是,总不能让月儿给他当个侧妃吧!”陶母忧心忡忡的说道。 “平妻如何?我们给临渊世子一个面子,他也给我们一个面子如何?”陶父说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况且那世子妃也不过是哑巴,着实没什么稀罕的,哪里比得上我们月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等着日后,世子爷继承广陵王府,咱们月儿若是能怀上孩子,母凭子贵,也并非不可能。” 陶母一听倒觉得也是这么一个理,不过她还是带了几分试探:“就不能让那姑娘为侧妃,娶咱们闺女为妻吗?我听见月儿说的,那姑娘的身份好像有些上不了台面,既如此若是让她与咱们月儿平起平坐,岂不是委屈咱们月儿。” 陶父也觉得这话甚是有道理,他琢磨了会儿,才道:“那你明儿去岳父那一趟,将此事说说,由长辈出面,总归要好些。” “临渊世子能顶撞我们,难不成还能顶撞了自己嫡亲的外祖父不成?” 陶母应着,将小几上还燃着的烛火给挑了。 用膳的时候,姬以墨几乎是无心用膳,一个劲的就盯着姜嬛的那张脸看,末了又重复问道:“你真的是哑巴?你的脸怎么毁了?” 姜嬛安安静静的点头,整个人的气势都被她收敛起来,看上去显得十分胆怯,丝毫没有半分端庄大气。 姬以墨夹了一筷子的菜,然后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嚼了几下后,咽下去。 他觉得姬以羡他不是脑袋被人夹过了,就是眼睛瞎了吧,放着陶嘉月那样的明珠不了,偏偏要将鱼目当宝贝。 一顿饭姬以墨是吃的食不知味的,还没用完,他便全然没有兴致,将碗筷一撂走了。 涟漪还在屋内伺候,见着姬以墨走了,她是真的丝毫不觉得意外,她低头垂眼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姜嬛低头将姬以羡盛过来的一碗汤给喝完后,也住了手。 姬以羡叹气:“你怎么还是吃的这么少?饭菜不合口?” 姜嬛摇头,继而乖觉的坐在那,姬以羡看了眼,便对着涟漪挥挥手:“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着。” 涟漪应了声,刚出去掩上门,里面又继续传来了姬以羡关切的声音,她站在门廊下听了后,叹了一口气,也耸肩离些距离。 屋内,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姬以羡想要给她在夹一些菜,却被她伸手给挡住:“不要,我吃饱了。” “生气了吗?”姬以羡试探着问道。 “我像是这般小气的人吗?”姜嬛噗嗤一笑,“只是没想到陶嘉月生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娇气了些。” “这般痴情的姑娘,你都不要?还真是暴遣天物。”姜嬛紧接着又说道,语气中总是有一种想要将人给拐回去的感觉。 姬以羡听着,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干脆也撂了碗,模样正经的不行:“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是要欢天喜地的将人娶回来,是吧?” “这可不是我说的。”姜嬛笑,“你瞧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不是?” 005夜色尚好 烛火尚暖。 面前的女子虽然说不上笑靥如花,有着世间极美的颜色,可姬以羡却还是觉得她那双带着清浅朦胧的笑意的眸子,已经胜过了世间千万。 或许看得太多,到了如今反而不太注重容貌。他想,若是换成五年之前的自己,大抵是真的瞧不上姜嬛的。 因为那时候的自己,狂妄自大,哪有如今半点的平和。 姬以羡伸手摸上了她的眼:“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什么吗?” 姜嬛有些不太习惯姬以羡的突然发疯,她愣了愣,问道:“什么?” “你这双眼生得可真美。”姬以羡笑着说了句,便将手给收了回来,笼在了袖子中,继续悠悠然的吃饭。 姬以羡心中愉悦了,可姜嬛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她转头望向屋子中的一方铜镜,里面那个身形消瘦的姑娘,一张脸可怖的缠满了白布,只露出了一双如画的眉眼和一樱桃似小嘴来,唇形薄薄的,倒让她想起早些年,娘亲同她说的话。 薄唇者,无情。 神游间,姬以羡已经用完膳,唤涟漪进来将这里给收拾了,他毫不避讳的从后面将人一把抱住,放在了罗汉床上去,床榻临窗,庭院中的景色瞧得一清二楚。 一个着玄衣,面容冷峻的男子正急匆匆的穿过庭院走了过来,他腰间挎着长剑,半阙见着这人,只差没有喜极而泣。 姜嬛拉了拉身边正在看书的姬以羡,小声道:“有人来了。” 姬以羡懒懒的抬头,瞧了眼,容色极淡的就收回了目光:“这便是容陵,可要见见?” “不了。”姜嬛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我不喜欢插手你身边的事。” 姬以羡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容陵扣响了门扉上的铜环,得到了姬以羡的应准之后,这才低着头走了进来。 虽然不过是一个细致的动作,姜嬛却能明白为什么姬以羡这般倚重容陵,还郑重其事的与她说见见。 她明白,姬以羡这口中平淡至极的一句见见,倒是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份厚爱,她何德何能承担得起。 姜嬛想着便闭了眼将头一歪,彻底的睡了过去。 他感受到肩头的一份重量,心中也弥漫上几分难言的悲伤,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就像疯魔般,想将她拉入到自己的天地中来,可这人对付他的只有一招,那便是逃避。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是要避自己如蛇蝎。 姬以羡在心中重重一叹,面上却不露分毫:“回来了。” “属下容陵见过世子,世子妃。”容陵沉默了会儿,还是将后面的话给说了出来,然后一抬头,就瞧见了姬以羡眼中的满意之色。 他虽是低垂着头,可心却还是止不住的让姜嬛身上飘,他不像半阙他们容易用寻常眼光来衡量一个人,而更愿意用世子爷的目光来衡量。 自他有记忆初始,他便一直在世子爷的身边,他太了解自家世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靠在他身边的人,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他们世子爷别说理会,估摸着连屋子都不会让她进,更遑论还是这般亲昵的与他靠在一起。 比起涟漪她们的认知,容陵却更倾向于这位世子妃她在藏拙。 刚才庭院外,她看过来的那双眉眼,目光淡漠平静,没有半分恣意和怯弱。 一个人的模样会骗人,可眼神却不会。 “此事办得如何?”姬以羡问道。 容陵道:“事情已经办妥,不过如今世子妃已经安睡,世子爷可要去书房,听属下赘述一番。” 纵然姬以羡再舍不得如今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可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为今之计也只能慢慢来,他别的不算好,可唯有耐心,对她真的有。 他将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涟漪一会儿暖暖醒了,便带她去沐浴。” 涟漪应着:“是要奴婢备水还是……” 姬以羡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这儿不是连着浴室吗?” 闻言,别说涟漪就连容陵也被惊了惊,他们世子自幼性子怪癖的厉害,属于他的东西从来都不让人碰,别瞧着他与太子交好,像亲兄弟似的,换成别人或许没有这么多的忌讳,但是他们之间却是泾渭分明的,就算是太子在如何,也别想碰着这位主儿的东西一下,别说浴室不让他进,就连床榻也不肯让人沾上分毫。 如今世子这般举动,几人都跟随姬以羡多年,自然也是通透明白的,当即也都在心下将这位其貌不扬的世子妃,重新估量起来。 “走吧。”姬以羡起了身,人都走到了门边,还是止住了脚步,有些不太放心的折反了身子,“好生照顾。” 涟漪福身:“是,奴婢明白。” 她直起身子,准备找一样东西给姜嬛搭上的时候,就瞧见那人已经醒了,正坐在小几前,用手托着腮,目光平和宁静。 涟漪上前:“世子妃可要沐浴?” 姜嬛颔首,随着涟漪一同进了浴房。 水泽氤氲,白玉铺就的地面,平滑温润,灯盏镶嵌在四周用琉璃砌成墙上,光晕浅浅。在水池边,还放着一张白玉雕琢的床榻,上面搭了些云锦绸缎,最下面的一层铺就毛皮,毛茸茸的,一瞧着便觉得十分暖和。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 涟漪将她的寝衣翻了出来,顺手就搭在了那张榻上。 替她更衣的时候,涟漪便以为这具身子也该如她的脸这般,谁知道那一层层裹着的衣裳下的身子,竟然美得不可方物。 所谓白嫩玉滑大抵便是如此了。 下了水,她的头靠在池壁上,她伸手将脸上白布一层层的散去。 涟漪瞧着,骤然间就屏住呼吸。 如她所料,这张脸完全不能看,可涟漪并非是一般的侍女,她是暗卫训练出来的,对伤口尤为敏感,姜嬛脸上的这些伤一瞧便知是被人划的。 涟漪心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心疼和怜惜,她都不敢想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将她的容貌毁得这般彻底,她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况且,涟漪仔细的瞧着她的这张脸,若非脸上这些纵横的伤疤,或许她们这位世子妃,也是个美人。 她将袖子挽起来,然后蹲下身去,捞过一旁的汗巾,开始替她擦身子。 姜嬛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大大方方的任由她服侍着,可越是这般,涟漪心中疑惑越深,这位世子妃可不太像她白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怯弱又小家子气。 她按下心中的狐疑,想着要不要给容陵他们递个口信过去,好好的将这人给查查。 毕竟她如今顶着世子妃这个头衔,可不能就这般糊里糊涂的。 涟漪刚将身子给她擦完,换上了鲛纱裁制的寝衣,就听见浴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姜嬛转头,就瞧见姬以羡不知何时来了。 正靠在门帘那,眼角微微上挑着。 涟漪吓得将手中的汗巾都落在了地面上:“世子。” 姬以羡走过来,将汗巾捡起来,对着涟漪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涟漪虽然不是过来人,但原先的时候,也是作为他的通房丫鬟培养过一段时日的,听见姬以羡这般说,脸便红了红,轻咳了一声后,乖巧的退了出去,本来还走的稳稳当当的,结果一到门帘后,便小跑着离开。 姜嬛将寝衣的带子系好,转头说道:“你瞧你,都将人给吓跑了。” “走了不也正好吗?”姬以羡从后面将她的腰身给扣住,然后又往怀中一拉,正好抱了一个满怀,她这才沐浴完,身子间的香气正一点一点的往外冒着。 他将脸埋在了她的皓颈之间,末了,在她颈子那不轻不重的咬了下。 姜嬛浑身打了一个颤栗,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没注意到身后是一方大大的浴池,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了进去。 水花飞溅,也沾了一些在他的衣裳上,姬以羡毫不在意的便将衣裳给脱了去,甩在了一边。 姜嬛着寝衣,一见水,那丝质的衣裳便紧紧地贴在那玲珑娇躯上,她从水中浮上来,仰着头看着站在池沿边上的人儿,恼怒的便用手舀了一捧水,朝着他泼去。 姬以羡也不恼,只是整理了下衣裳,便好以整暇的看着她。 “我才刚刚洗好,你瞧你!”姜嬛瞪着他。 姬以羡慢吞吞的一笑:“这有什么,再洗一次便好了。” 姜嬛也不懒得与他不依不饶的纠缠下去,她走到了池沿边上,刚想上去,就被姬以羡蹲下来按住了手:“你要去哪儿?” 姜嬛仰着头看他,那一截皓颈如玉,脆弱的他一用力便可以拧断:“你说了?” 姬以羡低头笑了笑,说了一句话,顿时就叫姜嬛脸红起来,她挥手将姬以羡的甩开,池边有些湿滑,还没来得及爬上来,就见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将衣裳一件一件的脱,也下了浴池。 翌日。 姜嬛起身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她用手托着头,裹着被褥靠在迎枕上,姬以羡早就穿戴整齐,人模人样的坐在了一旁看书。 “你良心都不会痛吗?”姜嬛想了想,偏头看着身边的人。 姬以羡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下次为夫会注意些的。” 姜嬛将身后的枕头抽出去,瞅准了姬以羡的脸,便直接对准他的脸砸了上去:“我今儿可是要去沈府认亲的。” 姬以羡逮着她的指尖,在嘴角边亲了亲:“乖,我也要去。” 006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差不多午时的时候,两人才动身去了沈宅,去的时候姬以羡一个人都没带,半阙蹲在檐下,姜嬛余光瞧见的时候,总感觉这人十分委屈。 盯着姬以羡的那个小眼神真的是欲语还休的,姜嬛倒是很应景的想起了一个词,负心郎。 沈家在城西一处胡同巷子里,他们拐进去也花费了不少的时日。 听说这是沈家新买的宅子,是决定在长安安家落户后才购置的,是以院中的器物摆设都是上个宅子的主人留下来的。 姬以羡牵着姜嬛的手下来的时候,沈北行两兄弟已经在门口站着,迎接两人。 沈北行还是老样子,倒是沈北宴目光隐晦的将人从头到脚的都打量了一遍后,这才装模作样的唤了句:“妹妹。” 姜嬛福身,却是闭口不言。 沈北行奇怪的看了姜嬛一眼,到底也是个聪明人,没有当场揭穿,只道:“父亲已经等你们许久,请进来吧。” 正堂。 沈父是个很儒雅的中年男子,姬以羡携着姜嬛拜下去的时候,沈父还笑呵呵的塞了一个红包给她们,示意他们可以起来了。 虽说是人了姜嬛做义女,不过沈父可不敢让姬以羡朝他跪多久,毕竟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 姬以羡道:“暖暖,出生时便患了哑疾,恐怕无法开口叫沈大人一声义父了。” “无妨无妨,不过都是小事罢了。”沈父摆手,虽说听了沈北行的话,认了姜嬛当义女,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算让她开口唤自己一声义父的。 毕竟这人来路不明,虽说是救了他长子,可他并不敢将沈家的百年清誉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沈父笑的和蔼,认了亲后,便又引着他们去用膳,如此便也算是一场接亲宴。 等人走后,沈父歪头看着沈北行:“你说那位名满长安的陶姑娘难不成不必这位姜姑娘好吗?” “不论是容貌家世还是性格,我觉得这两人都是一个天一个地呀。”沈父现在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世子爷眼瞎了吗?” 沈北行在心头磨蹭着,刚刚临走时,别人没瞧见可他却是收到了姜嬛那无声的警告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不想她被揭穿了。 可听见父亲问起,沈北行又觉得心头难耐非常,只得寻了一个由头,立马就走了。 沈父愕然的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偏头看着自家的小儿子:“为父可是说错了什么?” 沈北宴比起沈北行要生的冷峻些,闻言,也只道:“父亲,旁人的家事,与你何干。” “你这小子是怎么说话的!为父这不是关心你们新认的妹妹吗?”沈父吹胡子瞪眼的。 沈北宴一笑:“那是你和大哥,可不是我。” 时府。 时首辅这才下朝,就听见下人禀告说是陶夫人回府了,时首辅捋着花白的胡须幽幽一叹,没有理会径直便回了书房。 时家五郎见了,便立马跟在自己的祖父身后回了书房。 五郎鞠身:“祖父,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您怎么不见见?” 首辅唤人研了墨,说道:“她那次回来,不是为了那芝麻大小的事,不见也罢。” 五郎蹙眉:“祖父知道姑姑回来是为了哪件事?” 首辅嗤笑:“朝野早就传遍了,说临渊那孩子在肃州娶了妻,视若珍宝,昨儿陶家姑娘不顾廉耻,从皇宫大院一路尾随去了王府,最后被临渊唤人给丢了出来,落了面子呗。” 说着,首辅沉默了会儿,又道:“并非是我不疼嘉月,而是因为婚姻,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既然临渊已有了决断,你们又何必咄咄逼人。” 五郎道:“可表妹等了表弟许久。” 首辅摇头,叹气:“五郎,我且问你。” 五郎应:“祖父请问。” “若是有一个姑娘,苦等你许久,你也明言拒绝拒绝过她,可她不听,非是死缠烂打着,还劳烦你家人替她说情,苦苦哀求你娶了她,可你此时已经有了琴瑟和鸣的夫人,你可会为了她休妻再娶?” 五郎答得飞快:“自是不愿,我已断言拒绝不喜她,并不曾与她暧昧不清,她却苦苦纠缠于我,既如此我为何要为了她的欢喜委屈自己与自己所爱之人。” 首辅颔首:“既如此,你当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五郎愕然,霎时羞愧的满脸通红,也不负先前的气盛,唯唯诺诺的应了声:“孙儿明白了。” 首辅极其满意的点头,又说道:“当年年少时,我也曾遇见过与临渊一般的困扰,我与你们祖母两情相悦,可偏生家中却不安宁,非要我娶表妹过门,我不愿,他们便又要将表妹搪塞给我做妾,若是当年我应了他们的话,如今可还有这府中的清明。” 五郎摇头,羞愧难当:“不曾。” “竟然明白,那便下去吧,此事不准在府中提及。”首辅道,“还有传信给临渊,让他将那女娃带回来瞧瞧,吃顿饭认认亲。” “不管那女娃如何,也是你们表弟定下的,可不准甩什么脸子。” 五郎应道:“是。” “下去吧。” 五郎又应了声,这便推门出去,外面还站着自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各个皆是满脸通红的站在那,五郎握拳清咳一声:“祖母怎么说?” 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的姑娘说道:“与祖父的意思,八九不离十。” 去了沈宅之后,因姬以羡还有些事,将她送回府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去了皇宫。 涟漪就在影壁处接她,才走没几步,王爷身边的管事却突然过来传话,说是王爷要见她。涟漪虽然是从暗卫中出来的人,可是对着广陵王却还会有些发憷。 她惊慌的瞧了姜嬛眼,只见她波澜不惊的颔首,便随着管事一道走了。涟漪在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跺跺脚,便跟了上去。 不过广陵王的院子,她是不敢踏进去半步的,只能在门庭外守着。 不管是在肃州还是长安,广陵王的书房似乎永远都是一个调子。 阴冷,肃杀。 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姜嬛进了书房后,便低眉顺眼的跪下:“姜嬛见过王爷。” “来了。”广陵王将笔搁下,“听说今儿临渊带你去了沈宅认亲?” “是。”姜嬛道。 广陵王看着她,那双眼就像蛇一般,阴冷的缠住了她的脖子:“你倒是机敏,知道你原先的身份不好用,便立马换了一个。” “不过你这般,对得起那对因你而死的夫妻吗?” 姜嬛低头:“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知道,可我也已经报答了,如此便已是两清,实在是说不上所谓的对得起,还是对不起。” 广陵王那张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听着姜嬛的巧言舌辩,他也只是冷冷的勾了勾嘴角,再多的便也没了。 经过这么些时日,她倒是能摸清楚一些广陵王的怒气,人虽暴躁嗜杀了些,却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刚想请辞的时候,便听见他又道:“其实你换不换都无所谓,毕竟比起陶嘉月那个丫头,本王倒是更希望你是本王的儿媳妇。”停顿了一会儿,又说,“皇上和皇后那,本王已经为你说情了,改日进宫去见见皇后,不准丢了本王的脸面。” 姜嬛惊异的看了广陵王一眼,在她的认知里,她是觉得广陵王应该更中意陶嘉月成为广陵王府的世子妃的,毕竟陶嘉月那姑娘,虽说娇气了些,但人也是真的不错。 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广陵王道:“你不必觉得惊奇,本王并非是那等注重颜面之人,你的能力在陶嘉月之上,自然比她更担得起世子妃这个位置。” 广陵王转头看了庭院外一眼,又道:“无事便退下吧。” 从书房出来,那一身的阴寒顿然消散的干干净净,只余下日光融暖的照在了身上。 姜嬛走出去,涟漪已经乖巧的顶着日头站在了院子口,比起守在外面的侍卫,涟漪身姿娇软娉婷,倒像一道风景。 “世子妃。”涟漪将伞为她撑上,“日头大,仔细晒着。” 姜嬛颔首,走了几步后,又转头往身后的那院子看了眼,那院子似乎与这外面被隔绝成了两处天地,日光熠熠,可它完全不被这俗世影响,依旧孑然独立于此。 突然间姜嬛就明白广陵王那些话的意思,广陵王府不同于一般的府邸,需要的也并非是乖巧温顺,通晓诗词歌赋的才女,而是一个拥有心智和毅力,最好是能同丈夫共经风霜的人。 这样,就算是将来他们战死沙场,这满府的妇孺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他们广陵王府的世代的荣耀才不会被风沙掩盖。 涟漪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着站在门廊下的那个冷峻中年男子时,她不由得浑身就打了一个冷颤,连忙问道:“世子妃,您在瞧什么?” 姜嬛恍若未闻的朝着广陵王颔首之后,这才扭头与涟漪一同离开。 涟漪惊恐地发现,他们的这个世子妃,好像并不怕王爷啊。 007召见 姬以羡还在宫中听训的时候,就被内侍告知,说是世子妃被皇后召见。 他手中的奏折一个没拿稳,便急匆匆的想要起身去皇后的宫中时,却被姬以墨拦下:“我母后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你这般担心作甚?” 姬以羡紧紧地抿着嘴,若不是姜嬛摇故意装疯卖傻的,他自然是不担心她被人欺负的,可如今非同往日,她又不会说话,要是被人给欺负了怎么办? 书案后,燕帝见了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感慨道:“到底是成家了,会疼人了。” “还不如不会疼人了。”姬以墨补了句嘴。 燕帝的手撑着书案角,一下子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过去:“太子,你刚才说什么,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姬以墨起身:“儿臣知错。” 燕帝冷笑着将手中的折子摞下,又说道:“临渊,其实你要娶谁,朕都没什么意见吧,不过日后你要是承袭了你父亲的爵位,你的王妃却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女,这不太好吧。” “要不,朕给你一个恩旨,你就将陶家的那位姑娘一道娶了吧,人小姑娘痴恋你这么多年,娶回来,也算给陶家一个交代,你若是不喜,直接将人丢在后院中就好。” 姬以羡拱手:“回陛下,臣不愿。” 燕帝脸色不太好:“朕说你这个小子怎么就是不开窍了?你身为世子,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何必非要守着一位姑娘?而且朕还听说,这位姑娘其貌不扬,临渊,要不你与朕说说,你看上她哪里?” “拙荆哪都好,是臣配不上她,这桩婚事也是臣妄求的。”姬以羡说的正经又诚恳,可听在燕帝的耳中,却觉得自己连火气都要抑制不住的翻滚上来。 姬以墨悄悄地往姬以羡那瞧上了一眼,可谓是十分敬佩。 普天之下,敢这般给帝王气受,也只有这位了。 燕帝伸手按在奏折上,厌烦的挥挥手:“滚滚滚,快滚出朕的御书房。” 姬以羡也不推辞,当真一抱拳十分干脆利落的就走了。 燕帝望着他的背影叹气:“太子,你说这姬氏一脉,是不是专门出情种呀?” 乾坤宫。 虽然皇后早就有准备,可亲眼瞧着姜嬛那张纵横着一脸伤疤的脸时,还是唏嘘不已。 她如今虽然困守中宫,但在年少的时候,可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那时候她纵马江湖,快意恩仇,什么是非恩怨没有见过,什么刀尖饮血不曾经历过,可唯独不曾见着,有人能将一个姑娘的脸给划成这样。 皇后有些心疼的将人招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当时一定很痛吧?” 姜嬛摇头,她的脸被人划的时候,她在处于昏迷中,醒来虽然愤怒至极,可看多却也觉得还挺好。 “怎么可能会不痛了?当年本宫受了一点伤,就哭得跟个什么似的。”皇后爱怜的摸着她的这张脸,“孩子,你真是受苦了。” 姜嬛含笑不语。 皇后摸完她的脸,又继续摸着她的手,似乎真的带了极多的怜惜一般,可她心中到底如何,许是只有她们两人才明白了。 接着,皇后又拉着她好生安抚了一番,心中的打算还未说出口的时候,就听见了宫人的禀告,说是临渊世子来了。 皇后应着,若有所思的低头坐在她身侧的姜嬛一眼,就见她低垂着眉眼安静如初的笑着,此时她的领口似乎有微微的松动,她低头一瞧,心头便骤然觉得心惊,身为过来人,她又如何不知那映在她锁骨上的点点红梅是什么,她抓着她的手微微一松:“请世子进来。” 姬临渊大步走了进来:“微臣参加皇后。” “临渊在本宫这儿又何需多礼。”皇后说道,让宫娥给他搬了一个凳子。 姬以羡一进来的时候,目光便自然而然的搁在了姜嬛的身上,见着她完好无损,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拱手道:“多谢皇后美意,此次臣过来,是为了接内子回府的,内子不过是乡野之人,不太懂规矩,若是冲撞了皇后,臣替内子给皇后赔礼道歉了。” 言罢,他又轻叱道:“暖暖,还不赶快下来。” 姜嬛听后,刚准备起身,就被皇后按下:“临渊,你这可就与本宫见外了,这丫头很懂规矩,本宫甚是喜爱,不若留在宫中,陪本宫小住几日。” “内子不懂规矩,恐污了皇后的眼,还是让臣带回府吧。” “临渊,你到底是真的担心这丫头不懂规矩,还是担心本宫借机欺负她?”皇后终是忍不住带了几分怒气,“你也本宫亲手带大的,本宫向来也待你如亲子般,如今你成了亲,本宫想与自己的儿媳妇相处相处,都不可以吗?”皇后厉声一喝,温煦的眉眼间已然带上了怒气。 姬以羡心中着急的刚想辩解,就瞧见姜嬛转了脸,对着他摇了摇头,成功将姬以羡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中,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臣一去肃州便是好几个月,也有许些日子,不曾在陛下和皇后的跟前尽孝,臣也想在宫中小住几日,还望娘娘应允。” 若是平常时候,姬以羡能主动请缨留宿宫中,她与陛下都会欢喜的不行,可如今想着,他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皇后只觉得心凉了半截。 半分念头都没了。 见着这个情景,皇后觉得,她若是还一意孤行的将陶嘉月塞给姬以羡,估摸着她不是被姬以羡闲置在后院中当个摆设,凄凉的过完这一生,要不然就被她身边的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姑娘给弄得要死不活。 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同另一个人平分她的夫君。 皇后叹气:“好了,你今儿进宫是去与陛下商议事情了,切不可儿女私情过重,回去吧,本宫不会虐待你媳妇儿的。” 姬以羡还是不放心的将目光直愣愣的放在姜嬛的身上。 皇后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她弯着腰身,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瞧,你家临渊还不太放心呐,你自个去与他说吧。” 姜嬛颔首,起身,刚走到姬以羡的身边,就被他着急的一把抱住,搂至身前:“暖暖,如何?” 已然全失了往日的冷静。 皇后瞧着,又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指尖在姬以羡的手心中慢慢的写道:“无事,你去吧。” “真的?”姬以羡反握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 姜嬛点头,低眉一笑,又继续写:“我何时骗过你。” “那你好生呆这儿,等我忙完,便来接你。”姬以羡说着,将人放开,对着皇后拱手,“既如此,内子就多麻烦皇后照料了,臣先告退。” 皇后没好气的看他:“滚吧。” 姬以羡一走,殿内莫名的又安静下来。 姜嬛抬眼看去,只见皇后脸上又浮出了几分笑来,她慵懒的倚着身后的迎枕,笑道:“本宫是自幼看着临渊长大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过什么人了?你叫,姜嬛是吧?” 她颔首。 “嬛嬛,这个名字取得极好,若非你容貌被毁,许是担得起这个名。”皇后道,“其实今儿来,我本是想与你说说临渊娶平妻之事的,你也知,你是个哑巴,容颜也没了,而身为世子妃,你是需要在内宅与各府的女眷走动的,还要管家,掌一府庶务,可你这般模样,你哪样可以?” 姜嬛乖巧的听着,并不反驳。 “本宫原是中意嘉月的,其实嘉月自幼在家被宠着长大,也不懂庶务,就算是与女眷走动,她也做不到很好,嘉月虽有才女之名,可若是到那些琐碎的柴米油盐上指不定还不如你,不过她却能撑一撑王府的门楣,那时候本宫就在想,将嘉月许给临渊坐正妻,也正好全了她的一片痴心,在替他纳一个厉害些的侧妃,替他掌管府中事务,本宫早就有了人选,却不承想,你的出现竟然本宫精心准备了几年的计划,全部落空。”皇后顿了顿,轻叹一声,“你说你,何德何能。” 这时候,哑巴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不必诚惶诚恐的请罪,说一堆有的没的,只需要跪下,低头,摆出一副听训的模样就够了。 皇后瞧着跪在殿中央的这个人,眼神眯了眯:“听闻,你生父是一教书先生?” 姜嬛颤颤巍的抬头,在皇后平和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皇后冷笑着勾唇:“你生父一定很了不起。” 姜嬛总感觉皇后这话中有话的,可她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低着头。 下一刻,就听见皇后说道:“从本宫见着你开始,或者说从你一进屋开始,本宫就注意到了,你礼仪规矩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练就得了吧。” 话音刚落,姜嬛便愕然的睁大了眼,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儿出了差错。 从未入宫的姑娘,和进过宫的姑娘,在一定的礼仪上是大不相同的,而她原先作为卫隅的未婚妻的时候,宫中是专门拨了两个教养礼仪的嬷嬷过来教她规矩的。 不说旁的,就说她今儿系在腰间的玉禁步。 若只是一般高门大户的姑娘,是很少用这玩意的,她们一般系宫绦,只有在拜见比较重要的大人物时,才会系上禁步,以示礼仪规矩。 因为佩上禁步行步之际,裙摆上的禁步会发出声音,这时便有人听,这个禁步的声音是否缓急有度,轻重得当。 “一个乡野间的教书先生,竟然懂得这么多的礼仪规矩,不是了不起,又是什么?” 008娶个平妻如何? 皇后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从头顶飘了过来。 姜嬛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反正当哑巴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的尽致淋漓,没跪多久,她便又听见皇后的声音,慢吞吞的响起:“本宫倒是忘了,你不会说话,起来吧。” “日后,你不用这般跪着。”皇后说着,在她抬头的时候,朝她伸出了手,就像刚见着的时候,朝她伸出了手,笑容温和,“来本宫跟前坐吧。” 姜嬛颔首,慢慢的从冰凉的地面爬了起来,搭着宫娥的手一步步的又重新走到了皇后的身边去,乖巧的落座。 皇后自然也是注意到的,她拉过姜嬛的手,便将她拉近了身边:“你若不是个哑巴,本宫倒是挺喜欢你的。” “毕竟这世上能让临渊在乎的太少,本宫怕有朝一日,他会无所顾忌的离去,可若是有一个能牵绊住他的知冷知热的人,也挺好。”皇后笑道,“自然临渊已经选择了你,本宫自然也不会去做这么一个恶人,棒打鸳鸯的,只是你一个伺候临渊,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你觉得了?” 其实从广陵王耳中听见皇后要召见她入宫的时候,姜嬛便料到了皇后必定会给他再赐一个平妻的,虽然心中有几分难受,可她还是自认顾全大局的皇后充满了期翼的目光中颔首,并不曾反驳。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能陪着姬以羡历经风霜共白头的人,绝不会是她,就好比大秦和大燕将会是世代的死敌一般,无法共存。 自然如此,他若是能娶个平妻,倒也挺好。 陶嘉月她昨儿见过,只是个有些娇气的小姑娘,至于其他,在磨砺磨砺便挺好的,若无她的出现,可能陶嘉月真的会是他唯一的良配吧。 瞧见姜嬛颔首,皇后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来,她对着一旁的宫娥使了个眼神,后者意会,便立马福身道:“陶姑娘,请您出来吧。” 姜嬛看过去,就见陶嘉月正低着头,磨磨蹭蹭的从一山水的屏风后小步小步的走了出来,她今儿穿得素淡,就连发髻上盘着的也只是一根简简单单的玉簪,似乎今儿来,便是特地过来伏低做小的。 可她生的美,就算穿着素淡,那眼眉也依旧灵动美艳,许是自幼熟读诗书的缘故,她身上倒是有种温和的书卷气。 其实她不适合嫁入广陵王府,因为她太过柔弱,就像是菟丝花般,需要攀附着男子才能存活,而广陵王府的几个儿郎,却是一个比一个,郎心如铁。 就算是没有她,她如愿嫁进去,日子也不会怎么好过。 姜嬛觉得自己是有几分怜惜她。 陶嘉月上前,乖巧的行礼之后,这才敢抬头看向姜嬛,昨儿他在姬以羡怀中,她还不曾好生瞧过她的面貌,如今见了,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可在惊魂未定之余,也带了几分怜惜瞧着她。 在陶嘉月见礼之后,姜嬛也起身还了一礼。 这时候陶嘉月才发现,这人儿的眉眼特别好看,如春水初生般灵秀逼人。 “既然你们俩也见着了,多的话本宫也不说了,如今也到了午时了,本宫乏了,便先去歇息了。”皇后在宫娥的搀扶下,懒懒的起身,将这座安静的大殿就给了两人。 两人一同福身恭送皇后出去后,陶嘉月便主动的挽住了她的手:“姜姐姐,如今这个时候,御花园的景色不错,不如与嘉月去走走如何?” 姜嬛看了她眼,慢条斯理的点头。 御花园的风景的确很好,可同时姜嬛也觉得十分闷热。 刚看见了一个凉亭,姜嬛便用手指了指,因着外头的日头实在是过大了,陶嘉月便随着她一同上去避暑。可等着她们上去后,不论在陶嘉月说了什么,姜嬛都不愿意在随她走,陶嘉月也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她在凉亭中坐下,命宫娥泡了壶茶来。 外头,骄阳烈烈。那日光,瞧上一眼便觉得自己都能被烤化了。 陶嘉月与她一同落坐,问道:“听闻姜姐姐是从肃州同临渊哥哥回来的。” 姜嬛点头。 “听闻肃州贫瘠,夏日极是闷热,可是真的?”见着姜嬛点头,陶嘉月低着头,极委屈与她说道,“可我一直很遗憾不曾和临渊哥哥去过肃州。” “肃州虽然贫瘠,却是广陵王府的封地,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若是去了,会如何?” 姜嬛嘴角边的微笑一直都不曾落下,陶嘉月见了,还以为是她在鼓励自己说下去,她瞧着,心中大为感动,于是又道:“很小的时候,我就属意临渊哥哥了,纵然那时候临渊哥哥并不怎么受宠。” “属意临渊哥哥那一日,我回去告诉了我的母亲,其实陶家家教甚严,哪里能由得我性子,想要喜欢谁,就喜欢谁,还不顾廉耻的倒贴上去,于是我被父亲责罚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给责罚,可我却无怨无悔,但后面等我受完罚,母亲这才告诉我,那是我的未婚夫,是我可以堂堂正正去喜欢的人。” “那时我心中欢喜,无人可知。”说完,陶嘉月捧着脸一笑,“这种感觉,姜姐姐能明白吗?” 姜嬛微笑着继续点头。 其实她并不明白,过往十六载,从未有人在她的生命中提过情爱,她只知道,自己如今要怎么样做,才是对自己最好,也是对沈家最好。 就算此刻,听着陶嘉月说着那些与他有关的过往,虽然心中却还是会惊起几分情绪的波动,但这种波动却能被她硬生生给压下去,不见半分阳光。 那些只能在阴暗的角落生根发芽的东西。 陶嘉月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她极亲昵的笑着,与她挨近:“怪不得,第一次见着姐姐,我便觉得亲近,原是这般缘故,命中注定我们便会成为一家人,对不对?” “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聊天谈心?还是在准备一决雌雄?”姬以墨戏谑的声音从凉亭外传来。 陶嘉月转头,听着他的打趣,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就连语气神态也比前几日温柔了许多:“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路过,便瞧见你们在这儿相谈甚欢的,多少有些好奇罢了。”姬以墨从外面晃荡进来,他着太子的朝服,瞧上去倒是要严肃正经很多,可一开口,却还是以前那般。 他刚一落座,立马就有宫娥上前准备倒茶,却被姬以墨伸手拦下,宫娥不知所措的站在那,不敢动,只听姬以墨笑道:“临渊怎么着,也称我一声兄长,我这个当兄长的,想要喝一杯弟妹亲手奉的茶,应该不算刁钻的事吧?” 姜嬛听后,从善如流的起身,将茶壶从宫娥的手中给接了过来,倒了一盏茶后,便真的双手拿着奉至姬以墨的面前。 姬以墨接过,低头喝了口:“果然,弟妹亲手斟得茶就是不一样,孤都觉得这茶比平日甘甜了许些。” 喝完,算是解了渴,姬以墨又道:“不过,你俩在这儿有什么好说的吗?” “我与姜姐姐一见如故,说得也不过是些家常的话罢了。”陶嘉月明白姜嬛不会说话,便慢悠悠的开口。 姬以墨怀疑的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可惜陶嘉月笑靥如花,另一个也是十分坦然,就好像真的像她说的那么一回事,他蹙眉不太明白,这两人见了,不该是争个你死我活吗?怎么就好的跟个姐妹花似的? 他看着姜嬛,又道:“孤认识一个名医,不若等着他来了,孤请他给你看看嗓子和脸,虽说不一定能恢复到你原先的模样,可到底也比现在好看的多。” 姜嬛对着姬以墨颔首,可神色还是平淡一如往昔,根本就叫人看不出来,她到底是欢喜还是不欢喜。 “是韩公子他们要回来了吗?”陶嘉月算是自幼与他们一起长大的,他们身边的人,她自然也是都识得。 “嗯,接到了他们的信。”姬以墨说着,便从石凳上起了身,“父皇那还有事,孤就不陪两位了,告辞。” “太子殿下慢走。” 到了御书房,就瞧见姬以羡正在认真的看着一张地形图,他过去反手就扣在了他的书案前。 姬以羡不悦的抬头,眉间已经快要拧巴到一起。 姬以墨拖了一张凳子,在书案前坐下,仰着头,眼巴巴的瞧着他:“你知道,孤在御花园瞧见谁了吗?” 姬以羡早就听闻今儿陶嘉月入宫的消息,能让他这般来说,也无非是陶嘉月和姜嬛遇上了,说句心里话,若是两人遇上,谁吃亏还真的说不清楚。 陶嘉月瞧着是有些厉害,不过也是瞧着罢了,典型的狐假虎威,至于另一人……姬以羡想着,一向平静的眼中骤然泛起了柔波,倒是将姬以墨吓了一跳。 姬以墨无奈的看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你可别吓着,我刚刚可是瞧见你家那位同陶嘉月相谈甚欢的,颇有种想要拜个把子,再结个异性姐妹。” “她一向如此,不必理会。”姬以羡倒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瞧他们还在肃州的时候,姜嬛对着朝雨的态度就知道。若非真真切切的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一个男子假扮的。 009不太合适啊 用手撑着头的姬以墨还在那不敢走半步,他仰头琢磨他口中的话,想了半日还是不太明白,于是又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们会打起来?” 姬以羡倒是很实在:“暖暖不会吃亏的。” “我有问你这个吗?”姬以墨觉得自己受到了敷衍,刚想拍案而起的时候,就听见后他父皇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太子,你在做什么?” 姬以墨双眉紧紧地夹着,瞪着姬以羡,然后这才不情不愿的回身,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收敛好:“儿臣见过父皇。” 燕帝将手中的朱笔一搁,冷笑:“朕还以为你眼中没有朕了。” 姬以墨再次作揖:“父皇说笑了,儿臣心中唯父皇尔。” 对此,燕帝只冷冷一笑:“油腔滑调。” 虽是这般说,可燕帝也是有几分好奇的将打量的目光投到了姬以羡的身上,可碍于长辈的威严他也只能看看,却并不说话。 都说知父莫若子,一瞧着燕帝的模样,姬以墨便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于是又舔着脸,继续问道:“真的不担心吗?早些时候你听见姜嬛被母后召去,你就火急火燎的,怎么对上陶嘉月,你就不急了?” “难不成我母后要比陶嘉月更加可怕?” 姬以羡刚好将手中的事情做完,他将笔搁在砚台上,将东西拿起来,径直从姬以墨的身边绕了去,递到了燕帝的手中。 燕帝接过,仅仅只看了眼便满脸赞赏,他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多谢陛下赞誉。”姬以羡拱手。 燕帝将东西折上,搁在手边:“如今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朕今儿去皇后那用,临渊也一同来吧。” 姬以羡又再次拱手:“臣遵命。” 虽然燕帝已经从广陵王和太子那知道了一些关于姜嬛的事,可真当他见着人的时候,燕帝还是觉得心中有几分惊异,不太明白姬临渊那小子,怎么就放下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娶,偏偏要…… 燕帝的目光又在姬以羡的身上打了一圈转后,这才收了回去,淡淡道:“用膳吧。” 等着将人安排下去,燕帝在皇后的伺候下换了寝衣后,才道:“这次临渊的眼光可不怎么样?还不如嘉月那个孩子了。” “其实臣妾觉得这位姑娘也不错,眼神清明,应该不是个有手段心机的,况且她也答应了给临渊娶平妻,如今臣妾觉得倒是有几分心疼。”皇后柔声说道,换了个位置,替他按住了脑袋上的穴位。 谁知燕帝却摇摇头:“你以为朕肤浅这般肤浅,只看见这姑娘的外表比不上嘉月吗?” 皇后听闻,倒是有几分新奇,忙不迭的又问:“那陛下是何意?” “这一辈子,朕也遇见过不少人,这人如何,朕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丫头虽然不错,可若是真和临渊在一起,吃亏的不是她,是临渊那个死心眼的孩子。”燕帝叹气,“这丫头目光清明不错,可就是太清明了,你是没瞧见今儿两人看对方的眼神,临渊的眼神都温柔的快化了,可反观那丫头,还是清明如许。” “你说朕,该不该担心?”燕帝叹气,接过皇后递来的温水,含了一口在嘴中,然后才吐了出来。 “其实臣妾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又何必去掺和了?万一,那姑娘也只是真的喜欢临渊,只是不太会表露,这也是没准的事。”皇后笑着握住了燕帝的手,“你瞧子高那孩子我们不也是没管,任由他自个胡来吗?” 燕帝道:“就是因为没管,才导致他现在还是个浪荡子。” “选妃之事,还是尽早给他提上一提吧。” 皇后笑道:“臣妾明白了。” 因是在宫中小住,四周伺候的也都是她不太熟悉的宫人。 姜嬛恹恹的靠着大迎枕,倒在罗汉床上,姬以羡就坐在她的对面,处理着手中的事,那抱来的书信摞起来都有半个茶壶这般高。 容陵就守在姬以羡的身边,什么话都不说,直愣愣的站着。 姜嬛其实很想叫宫人进来伺候她沐浴的,可无奈姬以羡那人贼精的用一条绳子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另一头则被姬以羡压在了腿下。 她动不得,也没什么事可做,自然也只能靠在那昏昏欲睡的。 一盏烛火在案上跳跃。 也不知对面那人看了多久的书信,直到月上中天后,这才掩了卷:“容陵你也去歇息吧,这儿不用你守着了。” 容陵从来都不会质疑姬以羡的话,听见他这般说,自然是应着,然后转身就除了寝殿,还细心地将门给掩上。 姬以羡又重新提起了笔,蘸了蘸墨,说道:“我原先幼时,便是在此处长大,因陛下怜我身子骨不太好,便将此处赐给了我,寝殿后有一件浴房,你若是要沐浴,便先去吧。” 听着这人十分平淡的提及浴房,姜嬛只觉得自个老脸一红,就连心脏都不由得颤了又颤的,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写完一行字,见着人还是没动,姬以羡又道:“你是想我抱着你去吗?” “没。”姜嬛一听,立马火急火燎的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腕上还系着绳子,就朝内室跑去,望着她的身影,姬以羡笑着摇摇头,伸手将自己的衣领微微拉开了些。 也不知何故,如今一旦和她独处,他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总想……姬以羡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禽兽。 等着姜嬛换好衣裳出来,已经是个半个时辰后。 她将长发全都挽在了脑后,用一只简简单单的玉簪挽住,穿着轻薄的寝衣,一打滚就上了床。听见声音后,姬以羡低头瞧着自己面前的一叠书信,想了半日,最终还是将它们一推,也朝浴房走了去。 没一会儿,睡在里面的姜嬛就感觉有人从后面贴了上来,她身子一僵,立马转身用被褥紧紧地掩着自己的身子:“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没。”姬以羡隔着被子又再度用她入怀,“好了,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姜嬛不为所动:“那你说。” 姬以羡觉得有些挫败,他叹气,揉着她的头:“你今儿和陶嘉月在说什么?我记得你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说的才是。” “谁说没有呀。”姜嬛笑,“我觉得嘉月挺好的,也就是娇气了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以前在府中被爹娘娇惯着的时候,比嘉月还任性。” 姬以羡不想听这些,他将人抱着,头抵在她的肩窝那:“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任性的。” 她只是笑着,却没有说话。 打更的声音从殿外零零碎碎的传来,飘荡不定。 许是姜嬛太好说话,皇后觉得也没有非要将人留在跟前教导的必要,第二日的时候,便找了一个理由让她出宫了。 回了府邸之后,涟漪立马便伺候她换了身比较轻便的衣裳,有家冰盆给她端上来,搁在脚边,供她纳凉。 姜嬛支着头看着槅扇外的庭院,一株梨花正紧紧地挨在池塘边上,如今正是梨花开的时节,而她百花之中,也独爱梨。 许是她母亲爱梨,她名讳中也带了梨的缘故。 她撑着面前的小几起身,半挽着衣袖,就跑到庭院中,垫着脚小心翼翼的折了几枝梨花下来,涟漪便在身后接着,又唤人去找了一个花瓶来,灌上水,在将姜嬛折的梨花小心翼翼的插在里面。 梨花素白,其实瞧着远不如海棠牡丹来的夺目。 涟漪捧着花瓶问道:“世子妃,您准备将这花瓶摆在哪?” 姜嬛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就记起了姬以羡的书房在哪,她将花瓶从涟漪的手中接过,抱着就去了姬以羡的书房。 其实书房外是有暗卫守着的,可想着他们世子紧张世子妃的样,也都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抱着花瓶进了书房。 涟漪在外面急的打转。 书房她是没资格进去的,但也知里面养了一只什么玩意,可姜嬛走的太快,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她紧张的抬头看着潜伏在四周的暗卫,希望他们能进去拦拦,万一世子妃真的撞上那吃人的大家伙,她都不知等着世子回来,她该如何交代? 可梁上的暗卫见了,却一个个的全都撇开了头,权当不见。 其实在进书房的时候,姜嬛便感觉到书房中有一只活物存在。 不过她没有太过注意,她朝着姬以羡的书案走去,接着便将插着梨花的花瓶摆在书案上,还顺手在散落的书信稍作了几分整理。 梁上暗卫瞧着,突然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便又换了另一个,可手却摸上了腰间的佩刀,准备随时将人给救下。 虽然他也不怎么看好这位世子妃,可到底也是他们世子看重的人,他自然是不会让人出事的,只是想着吓唬一下而已。 就在暗卫的手按上刀鞘的时候,在书房的屏风后,一只高大雪白满身皮毛的狼,慢吞吞的从屏风后探出了一个头来,目光对着的,便是姜嬛背对着的它,露出的一截纤细的脖颈。 它的前爪往前面一探,整个身子一下子就躬了起来。 蓄势待发。 010守株待兔 清风自半开半合的窗扇徐徐吹来。 她刚将案上的书信整理好,枝头便有一瓣梨花悄然而落,恰巧覆于她的指尖之上,她笑着将花瓣拈起来。 身后那只白狼,已经在摩擦着利爪,随时准备进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姜嬛骤然回身,腰间一抹流光而现,等着暗卫瞧清楚的时候,只见那只白狼,已经被用一根鞭子给缠了起来,卧倒在了地面上。 暗卫惊讶的看了他们娇娇弱弱的世子妃一眼,觉得不可思议的抬手,揉了揉眼,不等他瞧个清楚,就见世子妃走了上去,蹲在白狼的面前,用手将它的嘴捏了起来。 它恼怒的想要嘶吼,却发现自己根本嘶吼不出来。 “狼。”姜嬛喃喃自语的将它的嘴放开,就去摸了摸它的耳朵,“你是阿瑾养的。” “这般颜色的漂亮的狼,我可是从未见过,阿瑾是从哪将你给找出来的?”姜嬛盘腿在它的面前坐下,已经将手从它的耳朵上转移到了头上去,就像是在顺毛一眼,摸着它。 暗卫皱着眉苦思了一番后,还是将刀给收了回去,搁在了身边,他决定自己还是静观其变为上策。 毕竟这只狼,只认世子一人为主,别说他们就连容陵有时候也奈何不了这头狼。 你们世子妃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不怕这么凶猛嗜杀的猛禽了? 姜嬛也明白自己回房也无聊,便将这头狼用她的鞭子绑着,抱在怀中一直替它顺着毛,初时这头狼还想咬她,但很快就被她用绳子将嘴给拴住,全身根本动弹不得。 姬以羡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涟漪站在他书房口哭着,却不敢进去半步。 他大步走过去,没有理会人,推门而进,就瞧见那人逆着光影而坐,那头被他饲养的狼,正乖巧的窝在她的身边,任由她上下其手。 当然是被绑着的。 姬以羡觉得自己一颗被提起来心在瞬间落地,他走过去,从后面将人搂住:“你怎么进来了?” “我想着你书房单调,便折了几枝梨花插在瓶中给你送来。谁知道,竟然遇见这么个小东西。”姜嬛用手戳了戳白狼的头顶,“它长得可真好看,我以前也想过养一只狼的,但都是灰的,后面我便没有这个打算。” 姬以羡笑道:“这是我小的时候,从极北之地给救回来的,我见着它的时候,还是一只幼崽,半死不活的,我就顺手带回来的,后面就赶不走了。” 说完,姬以羡便伸手上前去将它身上缠着的鞭子和绳子一一解开。 刚松开,那只狼便朝着他扑了过来,挂在他的身上,当真是乖巧得要命。 姜嬛看得心痒难耐的,她蹭过去也伸了手:“我在府中快无聊死了,不如你将这只狼给我养吧,我一定将它给养的白白胖胖的。” 许是已经磨合了一下午,这狼对她虽然算不得亲近,但也不会排斥她的接近,是以姜嬛很轻易的就将狼给抱了过来,她揉着它的耳朵,问道:“有名字吗?” “大白。”姬以羡说道,“当浮人生一大白。” 姜嬛颔首:“应景。” “你若是喜欢,日后便喂着它便是,不过它性情还是有些急躁,你得看着点。”姬以羡叮嘱道,“别让它伤了你。” “放心吧,它还伤不了我,若是伤了,只有苦头教它吃。”姜嬛笑弯了眉眼,“你这般早回来,许是还未用膳吧,不若去用膳吧。” 姬以羡将人拉了起来,大白就围在他们两个身边打转,似乎有种想要跟着他们一同出去的意思,姜嬛低头瞧了眼,又弯腰摸了摸它的头:“这可是狼,你成天将它闷在书房中,恐怕不太好吧。” “就算是狼,也是头懒狼,无碍的,走吧。”姬以羡携了姜嬛一同离开,又将大白独自关在了书房中。 趴在梁上的暗卫陡然间就松了一口气。 若非今儿无意瞧见,估摸着他也要被世子妃那副有些唯诺的模样给骗了。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准备就寝的时候,宫中却又突然降下了一道急旨,将姬以羡给叫走。 此刻,庭院外已然黑沉下来,就连月光也被那层层的云翳给遮了一个干净,她趴在窗框上瞧着,半阙抱着剑就守在门外,很轻易的就瞧见了姜嬛趴在那发呆的样子。 他唤了涟漪过来,指了指姜嬛,小声道:“夜寒风大,别让她着凉了,免得世子回来,又是一阵乱担心。” 涟漪叹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世子临走时说过,不让我进去打扰世子妃的。” 两人说话间,就瞧着姜嬛已经自发的关了窗,又将烛火给挑了,顿时屋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涟漪松了一口气:“看来,世子妃是打算就寝了,这样也好。” “不过这般晚了,陛下还找世子爷进宫做什么?” 半阙摇头:“世子爷的事,哪里是我们能过问的,好好守夜便是。” 屋内,熄了烛后。 姜嬛也不曾睡去,而是换了身轻便的衣衫,从后面一扇窗扇翻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虽然在长安不怎么走动,可长安的地形如何,她却是全然清楚明白的,再加上又有陶嘉月那么一个好骗的小丫头,虽然她不会说话,但她会写了,那日与她叙叙感情后,陶嘉月便当场将长安的几条她想去的路线都一一给画了出来。 所以她过去,倒也算是熟门熟路的。 如今差不多已是月上中天,商铺都关了门。 她将黑袍一笼,便过去敲了一家药铺的门,里面的伙计很快出来,将门打开,温声道:“姑娘,咱们铺子已经打烊了,若姑娘若有什么想要的,不妨明儿再来。” 姜嬛伸手扣在门框边上,低声道:“你说金陵来客,问你们家掌柜,见还是不见。” 伙计愣了愣,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突然将门拉开,低着头小声道:“还请姑娘快进来,外面风大仔细着凉了。” 姜嬛依言进去,那伙计探头探脑的好一阵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掩上了门。 刚进来,一股浓重的药材味便扑面而来,她抬眼看去,别的没瞧见,倒是瞧着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长身玉立墙壁上,虽说长相平淡,可却有种清风晓月的风流感。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此时见着玉祁,一时之间倒是进退两难的。 那人靠在墙面上,嗤笑一声:“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吧。”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走上了前:“小叔,你怎么在这儿?” “守株待兔呀。”玉祁笑着慢慢的靠近她,“你说,你是在这儿与我说,还是上楼去?” 姜嬛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上面:“楼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伙计手脚的伶俐的立马就泡了一壶茶送了上去。 楼上窗边,两人相对而坐。 沉寂的气氛在两人的身边涌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玉祁的声音淡淡的响了起来:“是不是,我今儿没有揪到你,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哪有一辈子这么严重。”姜嬛没忍住,小声的辩解道。 “既然没有一辈子这么严重,那不妨你现在与我说说,你现在是在打算做什么?瞒着我?随着姬临渊进出广陵王府甚至是皇宫,你有没有想到,一旦他们查到你的身份,你将如何自处?沈家又将如何立于大秦?”玉祁厉声质问道,“你还是你觉得,在沈家和姬临渊之间,你觉得姬临渊要比你的父母兄长族人更加重要?” 姜嬛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玉祁冷笑。 姜嬛低着头:“我前些日子不记得事,这不一记起来,便过来了吗?” 对于姜嬛的说辞,玉祁虽然很想相信,但他同时也比任何的都要清楚,这丫头口中的可没几句老实话。 “你真的是,最近才记起来吗?” 姜嬛平静的点点头:“我的确是最近才记起来,我想起来,将我退下悬崖的人是谁了。” 听闻此事,玉祁倒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是谁?” 姜嬛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半响才轻声道:“沈轻。” 玉祁的眉头死死地拧住:“你是说,你那个庶妹,沈轻?” “是她。”姜嬛疲倦的揉了揉眉间,“那日我去寺庙为爹爹他们祈祷,求平安玉,她也悄悄跟了过来,她在马车上时候,递了一杯茶给我,想必那里面便下了药。” “理由了?”玉祁依旧不太明白。 姜嬛耸耸肩,神色淡漠得紧:“我又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了。” “此事,我知道了,等着我们回了金陵,我会帮你……”不等玉祁说完,就被姜嬛打断:“我的事,不用你帮我处置,我们沈家留在这儿的暗探,在哪?” “你想如何?” “给爹爹和娘亲写信报个平安,免得他们日夜牵挂着,娘亲近年来身子也不太好,不宜忧思过重。”姜嬛说道,撑着面前的木桌起了身。 玉祁将身子往后一靠:“你若真的担心,便立马收拾东西随我回金陵,这比你写信管用的多。” “现在还不是时候。” 011若是我介意了? 见过玉祁之后,姜嬛也没再多耽误,便回了府。 当她顺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恰巧就撞上正站在窗棂前赏月的姬以羡。她撑着窗台的手一顿,想了想最后还是都没做,乖乖的束手就擒,站在了窗棂外。 一扇窗,分隔开两个天地。 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他,只见他面色清淡,似极了她们第一次见着的样子,可两人相处这么多日下来,姜嬛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在生气。 至于是为了什么生气—— 姜嬛觉得自己大约能猜出一二来。 她叹气:“阿瑾,你在生气吗?” 姬以羡挑眉,盯着她,语气也是冷淡的厉害:“难道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应该的。”姜嬛点头,很自觉地反省道,“我知道我不该半夜三更出去,还迟迟不归家。” 姬以羡颔首:“还有了?” “还有?”姜嬛愕然的看向了姬以羡,她目光游移不定的,“应该没了吧,我也没做其他什么事了呀。” 姬以羡冷笑,手撑在窗框上,倾身过去,与她挨得极近:“姜嬛,你确定没有其他事吗?你若是想不起来,你今晚也不用回房睡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离窗扇不远处的一繁茂的树冠,“不若,睡在那儿。” 姜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闪烁了下,十分为难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姜嬛!”姬以羡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她委屈的鼓了鼓腮帮子,原先她跟着父兄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还有在肃州被广陵王丢去训练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有在树上睡过。 姬以羡忍着怒气,身子朝里侧了侧:“滚进来。” 姜嬛迟疑了下,瞧着姬以羡那张已然带了几分愠怒的脸,最终还是将“她睡在树上就好”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在姬以羡催促的目光下,姜嬛身手极其利落的从外面跳了进来,刚落地就被姬以羡给揪了一个正着,随即她身子软绵绵的任由姬以羡将她揪扯进了内室。 内室中,烛火尚暖。 姜嬛裹着被褥赖在床面上不肯撒手,姬以羡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去浴房。” 姜嬛诚惶诚恐的摇头,不说话。 他嫌弃的俯身下来:“难道你想一身药味跟我同床而眠?” “我说,你去这些地方都不知道处理一下身上的味道吗?这么浓烈的药材味,除了药堂和药铺还有哪里有。”姬以羡伸手撑在她的两边,“玉祁是在长安城中某个药房铺子吧。” 姜嬛不说话,眨巴着眼睛瞧他,那双眼中似有春水万千。他越瞧着,越觉得十分心中的悸动十分明显。 他闭眼忍耐了会儿,便伸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颌:“你猜,我明儿能不能将玉祁给找出来?” “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药铺不计其数,你就算一个一个的翻出来,恐怕也要好几日吧。”姜嬛静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姬以羡笑着抚过她的眉眼:“小丫头,你别以为我真的会傻到一个一个的去翻吗?” 姜嬛警惕的瞧着他。 那人低头,轻吻这她的鬓角:“你初来长安,哪里知道长安什么铺子在哪,什么铺子又在哪?势必是有人同你指路的吧。而且这个指路的人,绝不可能是涟漪或者太子,既如此和你还有交集的便只有一个了。” “暖暖,我这个人通畅耐心不怎么好。”他的呼吸移到了她的耳边,“所以别再去见玉祁,也别惹我生气,明白吗?” “我与玉祁怎么也算是生死之交,我去见见他,也不过是出于朋友之谊罢了,你又何必学着那些深宫妇人成日拈酸吃醋的。”姜嬛笑着回应了一句,却也主动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你如今忙,就别在心神分在这些小事上了。” 姬以羡低笑:“这哪里算什么小事了,不过暖暖,若非我明白你俩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你以为我还会在这儿和你温言细语的说话吗?” 姜嬛笑得脸都有几分僵了,就在她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的时候,只感觉自己面前灼人的气息,倏然消失不见,就连那重重阴影,也随之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抬眼看去,就见那人衣冠整齐的站在床边上,言语清淡:“你去沐浴吧。” 姜嬛撑着床面起身,还未完全坐起来,就又听见他的声音,徐徐的从一侧传进了耳中:“记得洗干净些,我不喜欢你身上带着玉祁的味道。” 闻言,她顿时低头,一顿猛嗅:“哪有什么味道?” 翌日,姬以羡难得在府中休息,是以一早,便让人出去置办了画舫,准备带她去游湖。 如今正值夏日,池塘中莲荷亭亭玉立,极是动人。 然湖山水色,也是极好的风景。 其实姜嬛是不怎么愿意出去的,这长安城遍地都是姬以羡的熟人,或者说这长安城谁不识得广陵王府的临渊世子,如今又是游湖的好时节,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这出去一趟势必会遇见许多故人。 她虽是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可若是这个看法牵扯到姬以羡……姜嬛捂着心口的位置,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当姬以羡换好衣裳过来牵住她的手,准备将她带出去的时候,姜嬛反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姬以羡脚步一顿,不解的看着她。 姜嬛开口:“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去吧,呆在府中,我瞧你写写字也挺好。” “难道你就不想看看长安城是个什么样子吗?”姬以羡眉眼间有几分愉悦的上前,将人揽进了怀中,“暖暖,在回长安的那日我便与你说过,等我有时间,必定带你看看长安城是何种模样的,我想,你若是见了,必定也会喜欢上这里。” 姜嬛仰头瞅着他。 姬以羡将头低下来,与她相靠着:“暖暖,长安的山水虽然及不上金陵,可长安就没有一个能让你为之停留的人吗?” 两人呼吸相近,姜嬛睁眼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恍若一停顿,接着涌上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钝痛。 她慌乱的收回了眼神,将人往外推来了几步:“你不是还要带我出府游湖吗?不去了吗?” 姬以羡掩住眼中的沉重,一言不发的牵住了她的手,可刚到影壁那,姬以羡的眉头却一下子就拧巴了起来。 她寻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见在府门外,正有一清秀的男子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瞧见他们身影的时候,笑意微微。 竟是——玉祁。 姬以羡抓着姜嬛的手不自觉的便用了力:“他怎么来了?” 姜嬛摇头,玉祁要来,她如何能知道?游画舫也是他临时决定的,她也是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可没什么机会给玉祁通风报信。 姬以羡紧紧地抿着嘴角,神色冷峻的厉害,他牵着姜嬛的手一步一步的朝着外面走去,涟漪便撑着伞,替他们遮着明晃晃的日光。 出了府,姬以羡抬眼直视着玉祁:“玉祁公子,可真是好巧呀。” “不巧。”玉祁摇头,笑眯眯的,“我是专程来等你们的。” 姬以羡语气冷淡:“那还真是辛苦玉公子了,竟然能替姬某府中的下人看守着王府的大门,还真是辛苦玉公子了。” 听着这埋汰的话,姜嬛倒是有几分讶异的往姬以羡那瞧了瞧。 她倒是不知道,这人竟然也有这般伶俐的口齿。 玉祁浑不在意的一笑:“您是世子,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比起世子爷刚才的那个说辞,玉某倒是觉得自己同暖暖心有灵犀,知道她今儿出府,便特地过来见见她。” “我想世子爷这般大气,应当不会介意,我同暖暖单独说几句话吧。” 姬以羡牵着姜嬛的手,微微用力:“若是本世子介意了?” 玉祁笑的如春风拂面:“那就只能委屈世子爷了。” 言罢,玉祁便朝着姜嬛一笑:“暖暖,过来。” “不准去。”姬以羡的声音紧跟在玉祁话后响起,虽是冷淡依旧,可姜嬛还是敏锐的察觉出几分少见的紧张。 她侧脸仰头看着姬以羡已经拧起来的眉尖,似在等着他的默许一般。 “不许去。”姬以羡重复道,似乎觉得不够,又补了句,“不准跟他去。” 姜嬛颔首,便像没有瞧见玉祁这个人一般,微微垂下了头。 玉祁嗤笑出声:“既然世子爷不愿暖暖单独与我说上几句话,那玉祁今儿少不得要死皮赖脸的跟着世子了。” 姬以羡道:“玉公子的脸皮堪比城墙。” 玉祁笑着拱手:“承认承认。” 于是,姬以羡原先计划好的游湖,便在这般情况下增添了一位不速之客,可这位不速之客却好似没有半分眼色,我行我素的,俨然将这儿当成了自个的画舫。 瞧着自家世子爷脸都要气绿了,半阙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容陵的手臂:“这位玉公子是谁?怎么好像和世子妃瓜葛挺深的?你说,他是不是世子爷的情敌呀?” 容陵从未见过自家世子爷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当即也来了几分心思,转头与他掰扯:“情敌说不上,不过世子爷不喜欢这人是一定的。” 012小气的男人 对于两人的话,玉祁自然是听见了的,他自小耳力便不错,更别说还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要更胜常人一筹。 他们一说完,玉祁顿时就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轻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算不上情敌?” 姬以羡同姜嬛说话的动作一顿,也转头跟着玉祁看向了容陵和半阙:“你们再说什么?” 玉祁的身子往后一靠,十分悠闲地笑着:“他们在说,我同你算不上情敌,不过你不喜欢我却是一定的。” “我就说呀,我怎么算不上你的情敌了?”末了,玉祁那温柔的泛滥的眼神直接就落到了姜嬛的身上,“暖暖,你说对不对?” 姜嬛抬脸朝着玉祁一笑,倒是给足了面子,然后就继续努力低头剥着樱桃核,剥好的果肉就被她放在了另一个小的盘子中,一粒一粒的鲜红欲滴。 玉祁抬脚走过去,顶着姬以羡阴测测的目光,便坐在了姜嬛的身边,还将她剥好的樱桃端了过来,一颗一颗的炫耀似的放在了嘴里,冲着几人一笑,那架势颇有耀武扬威的意思。 姜嬛瞧了眼,忍了忍,还是将那个盛满了樱桃肉的小碟子给抢过来,放到了姬以羡的手边去,玉祁没有料到姜嬛竟然会这般拆他的台,拿着樱桃肉的手一僵,随即便神态自若的将那樱桃肉丢进了嘴中。 虽然姜嬛将她剥好的樱桃给了他,可姬以羡神色却还是没有半分的好转,他目光冷冽的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玉公子。” 玉祁挑眉,假笑:“不知临渊世子有何见教?” 姬以羡一字一句的意有所指:“我不管你以前同暖暖是什么关系,可如今她已经嫁给了我,玉公子便该明白何谓避嫌?” “暖暖嫁给了你?”玉祁惊叹,“我怎么不知道了?” “你们之间可曾交换过庚帖,你们之间可有父母之命,还是暖暖的名字上了你姬家的族谱?”玉祁可不受他的威胁,他笑着一句一句的问下来,“自然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暖暖已经嫁给了你?” “就因为你们有了夫妻之实吗?”玉祁说这话的时候,坦坦荡荡,可没有一丁半点不好意思。 姜嬛暗中伸手在玉祁的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她可没有手下留情,顿时就疼得玉祁拧起了眉,稍稍转头瞪了玉祁一眼。 姬以羡自然是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可瞧得一清二楚,他眸光如今更是黑沉若深渊,他本身就不算一个气量大的,又哪里瞧得他们在这儿打情骂俏的。 于是他沉着脸一下子就起身,俯身一把就将姜嬛给拉了起来,也顾不得她的手腕到底会不会被他拉痛,不过刹那间,姜嬛便被姬以羡带到了身边来,他伸手夹着她的腰,大力想要将她从中折断了般。 姜嬛虽然不敢在此时骑在老虎头上拔毛,可到底姬以羡用的力道太大,她觉得十分难受的拉了下姬以羡的衣袖,姬以羡也只是低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就半搂着人朝画舫外走去。 容陵和半阙此刻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吭,沉默着低头跟在了姬以羡的身后。 玉祁身子也没有半分的移动,他好以整暇的靠在船壁上,目送着姜嬛远去的背影。 等着快要离开船舱的时候,姬以羡的步子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若是玉公子还想再长安城中有个立足之地,我奉劝玉公子一句,还是离拙荆远一些吧。” 玉祁嗤笑一声,却并未作答。 等着上了岸,姬以羡的怒容敛去了些,低头瞧着姜嬛:“刚才痛不痛?” 姜嬛的双手还是扯着他的衣袖,她摇摇头。 “日后,你别同玉祁走的太近,若是想……想做什么,你来寻我,好不好?”姬以羡温声寻问着,末了又说,“我不喜欢瞧见,你同他走得这般近。” 姜嬛仰面看他,在他急切的目光下,乖巧的点点头。 可若有一日,玉祁真的选择同他为敌……姜嬛带着几分自嘲的想,许是她第一个对不起的人便是他吧。 她低头从衣袖改为拉住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慢慢的勾上去。 容陵同半阙在身后瞧着,骤然觉得,唉,牙酸。 就在姬以羡想将人直接给带回府的时候,迎面却撞上了陶家兄妹以及往日的几位故友。 比起陶家几位公子不善的打量和几位故友莫测的目光,陶嘉月的看向姜嬛的时候,却是实打实的带上几分欢喜。 其实陶嘉月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姜嬛带了几分好感,明明作为情敌,她该是讨厌她的,就像她讨厌其他同临渊哥哥走的近的姑娘般。 陶嘉月的头不自觉的歪了歪,眨巴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目光却是从姬以羡的身上游离到了姜嬛的身上去。 姬以羡自然是有感觉的,他眉间微不可见的一蹙,若非是有人在此,他倒是真的很想问一句,那日她们俩人到底是说了些什么? “临渊哥哥。”陶嘉月脸色微红的矜持着喊了一句。 姬以羡顿时就用力攥紧了姜嬛的手,朝着几人颔首:“好巧。” 陶长凛拱手:“临渊世子,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多谢陶公子关心,临渊尚可。”姬以羡淡淡的敷衍着,有些想要离开,他不喜欢有人的目光流连在姜嬛的身上。 这般想着,姬以羡稍稍往前一步,半掩着姜嬛的身子。 陶长离又道:“临渊表哥许些日子都不曾回外祖父了吧?外祖母和外祖母甚是挂念表哥,若是表哥得空,便回去瞧瞧两位老人家吧。” “多谢表弟提醒。”姬以羡还是那一副不冷不不热的样。 陶嘉月生得温柔,笑起来那一双眼中似蕴含着春水碧波:“临渊哥哥,也是来游湖吗?不若同我们一道吧,这人多也热闹些,况且姜姐姐许是还未见过温五哥他们几人吧,刚巧今儿都在,大家也都互相一下吧。”说完,陶嘉月自然知道以姬以羡的性子并不会留下来,是以她也奢望他会离她,于是便直接跑过去,挽住了姜嬛的手,“姜姐姐,以为如何?” 她这么跑过来,一拉住她的手,姜嬛下意识的便将姬以羡的手给放了开,她虽然不太愿意出现在他朋友的面前,可她却明白他此刻的意思。 若是他真的不愿,早就出声拒绝,而不是一副沉思的样。 姬以羡低头瞧她,见着她并无任何不快的时候,姬以羡当即便应了。 他虽是不喜欢他们的目光落在姜嬛的身上,但却无比希望,他身边的朋友,是能接纳姜嬛的。 于是几人便相约一同上了陶家的画舫。 其实今儿见着的人也不算多,除了陶家的两位兄长外,便是陈家的两名公子,同南阳候府的小侯爷还有一位是温家的公子。 温家便是唐州淮安温氏,也是名扬天下的七世族之一。 她曾见过温家的族长和少主温寄离,但眼前这位,过往的十六年的记忆,全然不曾有过。 南阳侯府的小侯爷江行同姬以羡算是自幼便在一起长大,同他说起来话自然也没那么多的生疏客套,刚一坐下,便用眼神瞧着姜嬛,浅笑:“这位便是你的世子妃吗?” 姬以羡点头:“是,这位便是我的世子妃,姜嬛。” “眉眼倒是生得不错。”江行赞了句,并未说出任何对姜嬛不利的话来。 “暖暖患有哑疾,说不了话。”话音一落,姬以羡便替她解释道,“还请小侯爷理解。” 江行若有所思的一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如今倒是为了一个女子同我这般生疏客气,想来这位必定是你的心头宝了。”说着,江行停顿了下,懒洋洋的一笑,“嘉月你瞧,他这般模样,就算你嫁进去,他也不会对你有半分的怜惜,不若跟了我吧?” “如今我尚未娶妻,也并无姬妾,家世清白,虽然皮囊比不上临渊,但也算是万里挑一了吧。” 陶嘉月冷哼一声,并未接他的话。 许是早就被拒绝了千百次,江行倒也没有半分尴尬,依旧悠悠然的喝着面前的茶。 瞧着几人的相处,姜嬛神色难得的恍惚了下,猝不及防的就想起了自己在金陵的时候,她身边亲友众多,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哪里像在此地……除了姬以羡和玉祁,她一无所有。 “对了,还不知世子妃是哪里人氏?”江行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姜嬛的身上。 “她……”姬以羡目光微闪,“肃州人氏。” “肃州那个地方贫瘠苦寒,你竟然去了这么多日才回来,日后你还是少去,留在长安休养不好吗?” 温浊慕倒是也跟着开了口:“听说娉婷和辞镜都去了肃州?你可曾见到?” “嗯,见过。”姬以羡点头。 “那丫头应该不曾惹出什么乱子来吧?”温浊慕关切的询问道。 姬以羡道:“不知。” 陈闲没有绷住,倒是一下子就笑了:“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临渊你就不能花几分心思吗?若是娉婷那丫头出了什么事,仔细温家人找你拼命。” “毕竟娉婷可是温家唯一的姑娘呀。” 陈绉听着,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哎,你们听说了吗?大秦的太子妃,好像换成了唐家的姑娘。” 姜嬛端着茶盏的手一颤,杯盏中的茶水几乎都要溢出来,不过她的情绪控制的很好,倒极快的就平稳下来,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茶。 对于大秦的那位太子要娶谁,姬以羡并无任何想要关心的。 倒是江行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位太子妃,不是说是沈家的那位小郡主吗?怎么突然间换了?” 温浊慕道:“一年之前那位郡主身染恶疾,说是恐不久便要离开人世,如今都送回琅邪沈家去养病了,一年多未在外面走动过,就连那位嘉宁帝亲自派去的太医,回来也说是,束手无策,是以在上个月的时候,沈将军亲自上书给了嘉宁帝,还派沈二公子去面圣,后来便换了人。” “其实沈家不同皇家联姻还挺好的。要不然,沈家和皇家真的就是一体了。”江行道,“如今这般局面,还挺好的,挑拨挑拨,你们说能不能让沈家同大秦皇室反目?” 陶长凛摇头:“沈家世代都是忠臣良将,就如同傅家对大燕一般。” 姬以羡倒是少见的发表了意见:“不一定,嘉宁帝可不是陛下,他疑心病那般重,而如今沈家风头过盛,到底日后是个什么下场,难说。” 姜嬛面无表情的听着,可心中却在姬以羡的开口的刹那,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的话,她无从辩驳。 013亲近 茶烟袅袅而生。 陶嘉月已经茶给泡好,陶长凛特地取了一盏过来,推至姬以羡的面前,笑道:“嘉月也没什么手艺,唯有茶道颇得陆大师的真传,就连陛下也赞过嘉月对着茶道一途,颇有天分。” 姬以羡没说什么话,陶嘉月原先有些明亮的眸子,骤然便暗沉下来,她垂下了眸子,将其余几盏茶分给众人。 “嘉月的手艺真的是没得说。”江行也跟着赞叹一句,随即又提议道,“临渊,我记得你还挺爱吃茶的,要不让世子妃跟着嘉月学几招?” “不必。”姬以羡想也不想便直接拒绝。 江行依旧在笑,可到底还是为陶嘉月有些鸣不平的感觉:“嘉月都学得,怎么你世子妃就这般矜贵,学不得?” 姬以羡眉眼冷淡的看过去,江行依旧有些吊儿郎当的笑着,可心下却打起了鼓,毕竟姬以羡的性子如何,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了,若是真的将人惹怒了,估摸着真的是得不偿失。 就在他琢磨着一会儿该如何收场的时候,陶嘉月倒是起了身,她走到姜嬛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坐下:“姜姐姐,你瞧他们不是在胡言乱语就是在说家国大事,不若我们过去说会子话吧。” 姜嬛转头看着她,点点头,正要同陶嘉月一块过去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就被姬以羡拉住了手,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他,只见姬以羡紧张兮兮的问:“你要去哪儿?” “不过是同嘉月在另一处说说话,你急什么。”陈闲说道。 他从未见过姬以羡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模样,当即是真的有几分惊奇,别说陈闲,在座的其他几人又何尝不是。 姜嬛用手指了指他们身边的另一处茶几,便同陶嘉月一块过去。 等着人走了,江行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临渊,你不会是真的对她动了心吧?” 姬以羡收回了目光,冷冷淡淡的看了江行一眼后,便低头开始喝茶,不发一言。 陶长离见着气氛有几分尴尬,便道:“表哥,既然你和表嫂都在,不若今儿便随我们回一趟外祖父那吧。” “嗯。”姬以羡又应了声,可耳朵却是竖了起来,一直都在陶嘉月和姜嬛那里。 几人见了,无奈的抿了抿嘴,江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从未见你这般黏糊过,难不成你还怕嘉月将你媳妇儿给拐走吗?” 说话时,两人正靠在一起,看上去极是亲昵。 陶长离都有几分愕然:“还未见嘉月和哪家的姑娘这般亲近过。”这句话都是所言非虚,陶嘉月虽然待人温和,但不管是谁,都看似玩得很好,可却从未亲近过,就连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温娉婷,两人说话的时候,也绝对是相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哪里会如她同姜嬛般,肩并肩的。 姬以羡瞧了几眼,豁然起身走到了茶几上,朝着姜嬛伸出手:“暖暖,随我去时家。” 姜嬛下意识的瞧了陶嘉月一眼,而后才将手搭在了他的手掌上,他轻轻一牵,便将人揽到了身边。 “还真是黏糊。”陈闲是真的很不可思议,感叹完,他才看向了陶长凛两人,“我说你们真的可以省省了,瞧着临渊这么护她,若是嘉月嫁过去,只怕会落得一个孤老终生的下场。” “虽然我觉得姜嬛配不上临渊,可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还真不好去掺和。”陈绉也附和着兄长的话,“况且,姜嬛她除了不能说话,面容被毁,家世一般之外,其他地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所以我觉得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陶长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嘉月喜欢了他这般久,若是让她放弃,我担心她会疯掉。” “那你就忍心拆散临渊和姜嬛,还是说,你忍心看着嘉月在那高宅大院中,孤苦无依的终了一生?”温浊慕也叹了一口气,“此事并非是我们不肯相帮,而是你也见了,临渊同她如胶似漆的,就算是要拆散两人,也得换个时日,如今我们若是贸然而动,只怕临渊会更加不顾一切,想与姜嬛在一起。” 几人说话的时候都压低了声音,可到底还是被姜嬛和姬以羡听了一个正着。 姬以羡不悦的拧起了眉,还未开口,就被姜嬛掐住了腰间的软肉,他不解的低头看着她,却见她神色清淡的摇摇头。 两人动作十分细微,却还是被陶嘉月给瞧了一个正着。 她仰头呆呆的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望而却步的心态。 陶长凛同陶长离也在此时站了起来:“既如此,那便走吧。” 马车上,除了陶长凛在外骑马,其余四人都坐在了马车内。 陶嘉月低着头神色不明的喝着茶,耳边是姬以羡温和叮嘱的声音,她同他相识十七个年度,却从未听见过他这般温煦的声音。 原来,他不是不温柔,只是那份温柔不曾给她罢了。 去到时府的时候,恰巧正好撞上首辅回府。 姬以羡牵着她的手下去,首辅目光极淡的在姜嬛身上的转了一圈后,这才满意的颔首:“既然回来,便先随我去书房一趟吧。” 姬以羡刚点头,正想转头同姜嬛叮嘱几句,便听见首辅又道:“你们夫妻俩一同过来吧。” “外祖父。”陶嘉月在陶长凛身后的稍稍的推搡下,身子也不由得往前倾了几步,好巧不巧的正好站在了姬以羡的另一边,这下三人并肩而立,倒像是姬以羡在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一般。 时首辅的目光又骨碌的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回来,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意外的觉得这个外孙同那个小姑娘意外的相配。 至于嘉月,虽然模样姣好,与姬以羡站在一起显得男才女貌,可到底是太柔了些。 他迈入仕途多年,阅人无数,也极少会看错人。 首辅点头目光温和:“嘉月来了,你外祖母正日夜的盼着你,你先过去瞧瞧你的外祖母吧。” 陶嘉月福身应了句,可余光却是不停地游移在姬以羡的身上,见着他真的没什么表情之后,陶嘉月这才收敛了心思,同陶长凛他们二人走了。 至于姬以羡和姜嬛,则一路随着时首辅去了书房。 路上偶尔碰见几人,皆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离去。 其实时首辅与他们说的,也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虽然有些啰嗦,但姜嬛却觉得十分暖心,大概面前的这个老人,是唯一看好她和姬以羡的吧。 从书房出来,姬以羡重新勾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同离开:“暖暖,我生下来没多久,娘亲便没了。” 听见他的话,姜嬛倒是点了点头,这个她自然是知道的,毕竟关于他的身世,她不管是作为沈梨还是姜嬛,可都不敢粗心大意,视而不见。 “当年父亲与母亲恩爱,也算得上是一对佳偶,只是后来母亲殁了,父亲迁怒于我,长到五岁之时,我都是一个人住在王府的一处偏僻小院子中,只有一个奶娘看我,不过在我三岁那年我的奶娘为了护我也跟着母亲去了,等着五岁之后我便被陛下接到了宫中教养。”姬以羡拉住她,声音低沉,恍若一个字一个字的飘入了她的耳中,姜嬛侧耳耐心的听着,心头却颇为不是个滋味。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不太明白他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些陈年旧事,还是在时府中。 姬以羡笑着捧住了她的脸:“你曾经说过我亲缘寡淡,这的确是事实,我也从不同你争辩过,所以暖暖,你不必在意我外祖父他们的看法。” “于我而言,我与他们也不过是有着微末血脉的陌生人罢了。” “阿瑾。”姜嬛瞧着他温和的目光,不由得喃喃了一句,还未说完,便感觉唇上贴着一根冰凉的手指,他的俊脸凑近,呼出的热气全吐纳在了她的脸上。 “暖暖,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的,不是吗?” 姜嬛在姬以羡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点头。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般清楚了,只差没剖腹明志,她又并非蠢钝之人,如何不知?又如何能不知? 见过时首辅后,便该去见见时老夫人。 其实相较起来,若让她选一个,她倒是更宁愿呆在书房中,低头喝茶听着首辅同姬以羡聊聊家国大事。 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刚同姬以羡过了垂花门,便听见屋内传出一个妇人的笑声,姜嬛身子一顿,抬头看向了身边的人儿,悄悄地扯住了他的衣袖,用眼神无声的询问。 姬以羡虽然不常同外祖这边的人来往,但好在他自幼记忆便不错,倒是极快的便同姜嬛说道:“是我小姨,陶嘉月的母亲。” “如今外祖母便只剩她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偏疼了些。” 姜嬛抿着唇,伸出手指在姬以羡的手心中一笔一画极认真的写着,他感受到手心中的暖意,手指稍稍蜷曲了些。 “不怕,有我。” 014你还是想离开我 这一路过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听了多少的闲言碎语, 是以当她进去,同时老夫人见礼的时候,那些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姜嬛倒也算是自在了。 况且比起那些丫鬟小厮的目光来说,她们算是很克制了,却唯有一人除外。 姜嬛抬起头的时候,余光下意识的就朝陶母看了过去,她挨着时老夫人而坐,原先的笑容在见着自己的时候,一点一点的凝固下来,等着她福身而起,如今便只剩一脸的冷漠。陶嘉月正站在她的身边,悄悄地拉着陶母的衣袖。 “这孩子,就是姜嬛吧,我的外孙媳妇儿。”时老夫人倒是和善的同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姬以羡暗中勾住了她的手指,想要替她拒绝的时候,姜嬛却先一步拂开了她的手指,朝着时老夫人走了去。 刚走进,时老夫人便笑容满面的拉住了姜嬛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姬以羡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姜嬛的身上,见着她上去,脚下的步子也是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可却在半路就是时五郎给拦了一个正着:“表哥,你就让祖母同世子妃好好地说会子话,我们出去候着吧。” 姬以羡拧眉看着他,可眼神却是坚持不懈的越过了他的肩头,落到了姜嬛的身上。 她如今正坐在时老夫人的身边,而老夫人也怜惜她不会说话,倒是也没有多为难,而是将自己手腕上的一支玉镯褪下,套在了姜嬛的手腕上,见着她要推迟,又笑着拉住了她的手,瞧着时老夫人和善的笑容,姬以羡心中的担心倒是稍稍淡了些。 原先没有他的庇护的时候,她都能和林氏攀上几分交情,而外祖母这般和善的人,又怎么会为难她了? 见着姬以羡的神色有几分松动,时五郎立马趁热打铁将人拉到屋内去,与他们两个一起,还有时家的其他几位兄弟。 这些人一走,屋内倒是就空了一大半。 陶母也同陶嘉月坐到了下面的椅子上,只是陶母的神色依旧差得要命。 同时,一个与陶嘉月交好的表妹笑容满面的开了口:“祖母,听说世子妃几日前,认了沈家那位大人为义父,不知是真是假呀?” 这件事,时老夫人倒是知道一些,她转头看向了姜嬛:“孩子,你认了沈家那位家主,做了你的义父吗?” 姜嬛点点头。 时老夫人笑意渐深:“既然认了,那我们与沈家也算是亲家,改日可要请他们过府来吃顿饭。” 姜嬛低头笑了笑,也应承了时老夫人的话。 “若是外祖母请沈大人一家上门,可别忘了给嘉月递一张帖子来。”陶嘉月也瞅准时机开了口,不过她倒是没有别意思,纯粹就是想见见罢了。 “对了,这位是你二舅家的姑娘,时箐。”时老夫人又同姜嬛说道。 这位时箐姑娘便是先前问她问题的那位。 姜嬛瞧着她因怒气而微微上挑的眉眼,又瞧了瞧四周同仇敌忾的几位姑娘,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对陶嘉月的羡慕来。 她同自家姐妹其实倒是还可以,但同另外几位表姐妹倒是从不曾过多亲近,更别说要那些丫头,与自己同仇敌忾,她们啊,不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她都该去烧香拜佛了。 见着姜嬛回应了自己一声,时箐依旧是不肯放过她,又继续问道:“可在咱们大燕,从没有过什么介绍自己义父不说说自个生父的,世子妃如今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吧,不若与我们姐妹几个说说,免得日后走在大街上,与您的父亲都不认识,岂不是不太好。” “毕竟,你父亲才算是我们时家正经的亲家呀。” 姜嬛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时箐见了,自然是更加认定这人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要不然为何不肯透露只言片语的。 再言,他们时家又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就算是平民百姓又如何?只要家世清白即可。可像她这般吞吞吐吐的,倒是让时箐更加怀疑,当即看姜嬛的目光便越发不善起来。同时,也为陶嘉月不值。 觉得自家这位表哥到底眼有多瞎,才能看向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 陶嘉月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听见时箐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姜嬛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倒是先轻叱了一句:“箐表妹,难道二舅没教过你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吗?” 时箐惊愕的睁大了眼,看着陶嘉月。 似乎没有想到最先生气的竟然是她这个一向温柔的表姐。 许是陶母也察觉到了陶嘉月的语气太过严厉,她回身不明所以的看了陶嘉月一眼,时箐摆明了是在为她出气,这丫头干嘛这般想不开? 说完之后,陶嘉月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过激了些,她起身朝着时箐袅袅的一福身:“箐妹妹抱歉,刚才是姐姐不好。” 时箐脸色有些难堪,不过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没在同她纠结这个问题。 不过陶母倒是不由得多看了姜嬛几眼。 陶嘉月又道:“外祖母,如今府中风景尚好,不若让嘉月带姜姐姐去府中瞧瞧吧。” “这……”时老夫人低头看向坐在了身边的姜嬛,无声的询问着她的意思,只要姜嬛略一摇头,或者流露出半分不情愿来,她立马就可以替她回绝。 谁知,在时老夫人关切的目光下,姜嬛却慢慢的起身,应了陶嘉月的提议,见着两人并肩离开,时箐倒是将埋在心中想法说了出来:“她们不会打起来吧?要不,我过去瞅瞅?” 时老夫人却淡定的摇摇头:“不用,我倒是瞧着嘉月同姜嬛的关系挺好的,你们也就别过去捣乱了。” “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吧。”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后,陶嘉月率先拉住了姜嬛的手:“刚才,时箐说的话,你别往心中去,她没什么恶意的,只是被宠惯了,所以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了。” 姜嬛摇着头在她的手中写道:“无事,我没放在心中,况且她也没说什么。” 陶嘉月有几分紧张:“可她却说了……她不知你生父已经亡故。” “这有什么,事实而已。”姜嬛捏住了她的手,安抚了她一下,“听阿瑾说,府内光景甚好,不若同我去花园中走走吧。” 见着姜嬛确实不怎么在意,陶嘉月悬在嗓子眼上的心也在瞬间落回了原处,她弯着眼眉笑得极其温柔:“好啊。” 两人一同过去的时候,姬以羡正同时家五郎在她们身后跟着。 五郎可谓是十分好奇:“按理来说,嘉月表妹见着你有了世子妃,肯定是恨不得将人直接给撕了,怎么偏生就变成这般模样?” “临渊,你是私底下同嘉月说了什么吗?不如也给我传授传授经验?” 姬以羡倒是比他更加抑郁,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这两人背着他说了什么,如今竟然能走得这般近不说,还能让陶嘉月出言为她辩护? 他挑着眉,人也变得越发沉默。 两人用了膳后,便同陶家一行人,一同离了府。 陶嘉月暗中勾着姜嬛的手指,倒是有一种与她依依惜别的感觉。 姬以羡上前,将两人隔开,对着陶嘉月拱手道:“今儿多谢表妹替内子说话,若是日后有什么地儿用得着临渊的,还请表妹尽管开口。” 挂在大门之上的灯笼微微摇晃着,光影被拉得斜长。 她努力地想要扯出一抹笑来,可嘴角才微微一动,又立马垂下了眸子,眼眶周围又一圈的红痕:“如果我说,我想要让你娶我了?” “临渊哥哥,你会答应吗?” 姬以羡面色都不改半分:“这长安城中好儿郎万千,以表妹的姿色家世,就算是当个太子妃也是绰绰有余的,何必非要瞅着我这个病秧子不妨,时辰不早了,临渊先带内子回府了。” “姨母,请容临渊同内子,先行告退。” 虽然话说得客气,可却没有停留一分,立马就牵着姜嬛的手登了马车。 看着他毫不留情钻入马车的情形,陶嘉月再也忍不住,蓦然蹲下身子,掩面大哭。 陶母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也跟着蹲下去,心疼的将人搂入了怀中:“月儿,你若是实在喜欢,放不下临渊,那娘亲进宫给你请旨,好不好?” 在坐进马车的刹那,姜嬛便听见了陶嘉月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若有所感的回眸刚想看过去,就被姬以羡从后面捂住了眼睛,将她推进了马车:“暖暖,别看。” 他的手一直没有拿下来,直到那哭声渐渐地消散在她耳边的时候,姬以羡这才将捂着她眼睛的手,放下来改成了环住了她的腰。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暖暖,我不喜她。” “嘉月很好。”姜嬛语气平静的说道,“她温柔,大度,不但能成为你贤内助,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对你用情至深,你永远都不用担心她会背叛你,离开你。” “阿瑾,我们在肃州的约定,还作数吗?” 姬以羡惊愕的抬眼,将她的头掰了过来,与他面对面的直视着:“暖暖,你想离开我吗?” “我只是很客观的在同你分析利弊,你若是娶了嘉月,对你而言,是利大于弊的。”姜嬛道,“而不像我,家世不明,不清不楚,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敌国的奸细,你该怎么办?整个广陵王府都会因你的任性,而毁于一旦。” 姬以羡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离开我,是吗?” 姜嬛缓缓地闭了眼,垂着头:“阿瑾,我累了。” 015决绝 一路静默无言。 姬以羡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姜嬛则将车帘撩开,看向了长安城的大街,或许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能瞧见这里的一草一木。 马车刚到府门口,姬以羡这才缓缓地开口:“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嗯,那你小心些。”姜嬛接了一句,头已经没有抬起半分。 他起身的动作一顿,平静的问道:“你就不挽留我吗?” 姜嬛在心中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儿不太舒服,就不等你……”话未说完,她便听见帘子被卷起的声音传了来,她静默的闭上眼,在马车上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涟漪见了,连忙伸手将她扶了下去:“世子妃,这般晚了,世子还要去哪里?” 姜嬛摇头,同涟漪一起进了府。 当日,姬以羡一夜未归。 翌日醒来。 姜嬛默不作声的一个人低头将腰间的带子系上,神色冷淡,瞧不出半分悲欢喜怒来。 涟漪将洗面漱口的东西捧到了她的面前,小声劝道:“世子妃,原先世子也经常夜不归宿的,许是宫中有什么难事,还请世子妃多加体谅。” 她抬眼看向了面前的涟漪,极慢的点点头。 其实说到底,宫中哪有这么多事够他忙的,不过是如今不想见着她罢了,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姜嬛在心中想着,接过了涟漪递过来的汗巾。 汗巾微微热,捂在手上温度倒也恰好适宜。 而且她还有预感,不但昨儿那人没回来,就连接下来的几日,那人势必也不会回府来。 对于姬以羡的心态,她倒是能猜出一二,恐怕是觉得,他不会回来,她便会老老实实的呆这儿,哪也不回去了吧。 还真是,意外的幼稚。 姜嬛看向铜镜中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伸手往自己颈下摸去,她还记得朱辞镜给自己说的话,这张面具只能维持半年,若是半年一过,这张面具将不能再用。 换而言之,她最多只有半年的时日。 半年…… 她能做什么了? 沈府。 天色微青,霁琅便激动地扬着一封信一路高歌的跑进了王府中。 沈阑正在练武,见着霁琅疯疯癫癫的跑进来,他将手中的长剑一收,别在身后,便朝着霁琅跃了过去,拦在了他的身前:“霁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懂规矩了?” 霁琅急忙的稳住身形,朝着沈阑胡乱行了一个礼:“属下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侯爷,还请三公子行一个方便。” 沈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他手中拿着信上,他双眸一眯:“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 “三弟,不得无礼。”沈裕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裳走了出来。他今儿着了文人的袍子,淡青色,显得人俊朗无双,没有半分驰骋战场的杀气。 “霁琅这般着急,许是二弟那有什么进展,你还不快让人过去。” 霁琅道:“回大公子,这不是二公子的信,是郡主托人传……” 话未说完,沈阑顿时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跳着一把就将他手中的信给抢了过来:“是姐姐的信!给我!给我!” 霁琅没有防备,那信当真就被沈阑给抢了一个正着,他拿到手中后,赶忙就将信三两下的给拆开,一双眼亮晶晶的,就像那银河边的星辰璀璨无双。 沈裕也顾不得训斥沈阑无礼,自己也蹭了过来,两兄弟肩并肩的靠在一起,读着他们妹子传来的信。 信中只有寥寥数语—— 如今一切安好,还请父亲勿念,半年方归。 不孝女沈梨敬上。 看完,沈阑犹觉得不够,又仔细的读了一遍后,这才耷拉着头,可怜兮兮的扯着沈裕的袖子:“我同姐姐都有一年半未见了,姐姐怎么都不知道问问我,是否安好?” 虽然沈裕瞧着也觉得有几分心塞,可还是安慰道:“如今暖暖跟在临渊世子身边,有诸多不便,多写多错,如今她能传信报个平安,已经是幸事了。”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难过。”沈阑低着头拉住沈裕的衣角,“我好想姐姐呀。” 沈裕叹了一口气,别说沈阑想暖暖那个丫头,他这个当兄长又如何会不想了? 那可是他沈裕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啊。 如姜嬛所料,姬以羡在接下来的几日中,的确未在归家一步。 别说整个府中流言蜚语顿起,就连在外府的江行几人也得到了消息,说是临渊世子已经腻味了如今的世子妃,正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了。 姜嬛也不是聋子,偶尔在府中逛逛的时候,倒是能听见这些下人背后嚼舌根。 涟漪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涟漪都会抬头仔细的打量着自家这位世子妃,看她是否听见了这些话。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有几分心惊胆战的,生怕她听见后进宫闹事。 毕竟从半阙传来的消息看,这些日子陶嘉月正在宫中陪在世子的身边了。 其实偶尔的时候,她也会觉得这位世子妃挺可怜的,可只要一想想她霸占了世子妃的位置,心头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几分不乐意。 涟漪熬了一碗绿豆汤端到了姜嬛的面前来:“世子妃,如今天热,你先喝一些绿豆汤消消暑气吧。” 姜嬛朝着她点点头,便低头喝了口。 这汤是被她冰镇过的,喝来倒是爽口,也的确解决了些夏日的烦闷。 趁着姜嬛喝汤的时候,涟漪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子妃,世子都许久不曾回了,难道你就不担心世子吗?” “奴婢可是听说陶姑娘最近也在宫中了。” 姜嬛抬头,看了涟漪一眼,缓缓摇头,多余的表情连半分都没有。 窗扇口,正好站着一个人,他低垂着头听着,脸上的神色几乎同姜嬛如出一撤。 等着姜嬛将面前的一碗绿豆汤全部喝完后,涟漪上前张罗着将碗给收了之后,一抬头就瞧见站在窗棂前的姬以羡,他静静的站在那,什么话都不说,无端的便有一股寂寥的情绪将他全身都笼罩住。 涟漪惊呼一声,一个失手便将手中的碗筷打翻。 她急忙跪下请罪。 姬以羡从外面绕了进来,站在涟漪的面前:“出去吧。” 涟漪将碗捡起来,抱在怀中后,立马就朝着门外奔了出来,临走还不忘将门给他们带上。 听见门啪嗒一声关上,姬以羡伸手按在了桌角边上:“暖暖,你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姜嬛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的靠着,眼眸却依旧低垂着,没有看他半分:“没有。” “这些日子,我在宫中,陶嘉月也在,我俩经常独处在一块。”姬以羡又接着说道,“陛下同皇后甚至说,想为我同陶嘉月赐婚。” 姜嬛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松动:“这挺好的,我该恭喜你。” “姜嬛。”姬以羡上前几步,一把就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你同嘉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非我,你这次回长安,本就该同嘉月定亲的,一直以来,都是我介入了你和嘉月之中,如今你同嘉月终成眷属,不是好事吗?你发什么火呐。”姜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腕疼,她仰着脸看他,那双眸子恍若没有半分温度似的,静若深渊。 “我若是同陶嘉月成婚之后,你想过自己要如何自处吗?” 姜嬛默了一会儿:“我不属于这儿,自然也不会留在长安,如今所有的事情,都该回到正轨了。” “我若是不同意了?”姬以羡冷笑,“没有的手令,你觉得你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姜嬛摇头说:“阿瑾,你如今终究还只是个世子,而非王爷。” “你在用我父亲威胁我?”姬以羡挑眉,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自然更加的大。 “这不是威胁,而是同你陈述利弊。”姜嬛依旧十分平静,“就如同我先前与你所言,你娶陶嘉月的好处,胜过于娶我。” 姬以羡苦笑一声,将她的手腕放开,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数步:“暖暖,我从未觉得你如此的陌生。告诉我,在你的心中,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可以不用这般冷静的用利弊去衡量,想要不顾一切的守护,去争夺的?” “是不是在你心中,觉得我很可笑,可笑到我将一颗真心捧出来,任你糟践,却甘之如饴。” 姜嬛伸手倒了一盏茶,递到了他的面前:“说了这般多,你渴了吧?” 姬以羡低头看着已经有些冷却的茶水,一股子的怒火刷刷的直冲上了心头,他冷着脸将她递过来的茶盏伸手拂掉:“不用。” “我真不知,你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才能冷硬成这般可怕的样子。”姬以羡死死地攥着拳头,“我会答应皇后,改日便会迎娶陶嘉月过门,到时候……算了,你爱来不来吧。” 说完,他掩去眼中所有的失望,决绝的转身而去。 门被他重重的砸上,徒留一室的冷清。 她慢吞吞的翻身下床,将碎了一地的陶瓷片一一捡了起来。 刹那,泪如雨下。 016醉酒 他摔门而去后,涟漪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姜嬛的身边,弯下腰帮她一起将碎瓷片给捡了起来,堆积到了一旁的托盘上,最后才将人给扶了起来,她低头拉着她沾满了血的双手,蓦然叹了一口气:“世子妃,奴婢去给你拿一些药来。” 姜嬛将被割伤的手指微微的蜷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涟漪端着那些碎瓷片往外走,临要跨门槛出去的时候,没有忍住,又回头很是认真的看了一眼,颓然低头坐在床榻边上的人儿,叹着气出去。 走到檐下,就见半阙神神秘秘的跑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袖子,问道:“世子妃如何?” 涟漪摇头:“情况不太好,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半阙耷拉着头也跟着叹气:“世子爷的情况也不太好,现在正一个人在喝闷酒了。”说完,半阙跟着涟漪跑了两步,又说,“你说他们今儿是怎么?” “反正我觉得世子妃和世子去时府那日回来,就有些不太对劲。” 涟漪道:“你若是很闲,不如帮我去取一些药膏来,世子妃的手指被割伤了。” 半阙点头。 不多时,涟漪便将药给取了回来。 她拿着药,半跪在了姜嬛的身前,伸手将她的手指拉过来,低头仔细的往伤口上抹着药,感受到手指间微微的刺痛,姜嬛的手指下意识的往里缩了缩。 涟漪却是仰着脸冲着她一笑:“世子妃,奴婢想要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姜嬛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是就连神色也没有半分的改变。 涟漪依旧十分柔和的一笑:“若是世子妃不点头,奴婢就当世子妃默认了。” “其实今儿世子爷同世子妃拌嘴,奴婢守在门口的时候,不小心听见几句,同世子妃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奴婢一开始见着世子妃的时候,也觉得世子应该娶的人是陶姑娘,而非世子妃您。” “可这么多日来,奴婢却又觉得,情爱之事又哪里能用那些条条框框来束缚了?若是每个人每段感情都用那家世礼教来衡量,这世间又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痴男怨女。” “世子妃,若是世子爷真的有心陶姑娘,那应该在两年之前,陶姑娘及笄的时候,便将陶姑娘娶回来了,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去了那苦寒贫瘠之地?” “我们世子爷学不来旁人的甜言蜜语,可他却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同世子妃好,想要同您好好地过一辈子。” 姜嬛脸上的表情终于动了动,涟漪甚至是还来不及开心,就被姜嬛扶着起来,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淡漠的摇摇头。 尔后,她便翻身整个滚到了床榻上,缩在一角,睡了过去。 涟漪盯着她的身影看了半响,最终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的拿着药走了出去。 半阙正守在门廊下,瞧着她出来,赶忙问道:“如今怎么样?” “不好说。”涟漪道,“主子们的心思可真难猜。” “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用去陪着世子吗?” 半阙抿着嘴,隐隐的带了几分委屈:“容陵不让我跟着,将我打发了。”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就听见了有东西正撞击着门扉,两人齐齐的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一起都到了书房的门口,涟漪的身子顿时就打了一个寒颤,将身子往半阙的身后藏了藏:“是不是那只狼?” 半阙警惕的点点头,他反手将涟漪推了推:“你站远一些,那出身可与我们都不熟,要是被咬着了,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说完,他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将剑捏在了手中:“不过,它一向都安静的很,怎么突然间这般暴躁?” 既然半阙都不知道,那涟漪觉得自己更加不知道了。 隐隐见着那门有被里面那头关着白狼撞破的趋势,半阙将手中的剑握得更加的紧,就在那门要承受不住它的撞击时,半阙觉得自己眼神一花,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前,双手已经摸上了门边。 半阙睁大了眼:“世子妃,不要!” 话音未落,姜嬛已经是充耳不闻的将书房的门给打开,立马那头威风凛凛的白狼,立马就露出了它的真实面目来。 半阙觉得自己的手心中都充满了汗渍,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紧绷的状态,就怕那畜生会随时随地的扑上来,就算是现在世子妃同世子吵架了,那也是世子妃呀! 就见半阙着急的时候,只见姜嬛伸手搭在了那头白狼的头顶上,那白狼倒也不反抗,反而还带了几分亲热的凑近她,与她挨着一块站着。 半阙是瞧得目瞪口呆,说出话的都不由得打了结:“世……世子妃?” 姜嬛转头朝着他们点点头之后,便带着白狼直接入了内室。 半阙身子僵硬的往后转了转:“什么时候,世子妃和那头畜生相处的这么融洽了?那畜生不是除了世子爷谁都不理的吗?” 涟漪摇摇头,她直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了。 姜嬛带着大白进了屋之后,反手便将门关上。 她随意找一处地坐着,那大白就乖乖巧巧的横卧在了她的身边,真的是乖巧的不行。她侧着头看着它,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知道我心情不好呀,所以过来安慰我?” 大白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就转了一个头,没在搭理她。 晚膳的时候,姜嬛只让涟漪给大白弄了些生肉喂它,自个什么都没吃,拿了一件寝衣,便去了浴房。 涟漪望着身后丫鬟端来了的吃食,有些头痛的挥了挥手,将那些丫鬟全部赶走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屋,在外面守着。 别问她为什么不进去伺候,那头白狼,威风凛凛的杵在那,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 月上中天,苍穹之上,星辰黯淡无光。 一股酒味似有若无的从院子外传了出来,涟漪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缩在房梁之上的半阙:“哪来的酒味?” 半阙也伸出一个脖子往外瞧了瞧,可惜如今天黑,除了檐角上挂着的灯笼外,什么光景都看不清,只隐隐感觉有人正朝着他们这儿走了过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同涟漪说道:“你说,会不会是世子爷回来了?” 涟漪觉得自己不用再问他,也知道到底是谁回来了。 月下,一道人影拉的斜长。 他走回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感觉下一刻他都要狠狠地在地面跌上一跤,涟漪瞧着,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刚往石阶下走了几步,还不曾靠近他的身,就见姬以羡伸手一挥,想要将他们全都赶开,容陵整个人沉默着走到阴影中,一路护送着他过来。 半阙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讶然的看着容陵:“世子爷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他虽然跟着世子爷的时日没有容陵那么长,可搬着手指仔细一算,好歹也有了十个年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世子借酒浇愁。 突然间,半阙觉得他们世子妃真的是神人也。 在他发呆的时候,姬以羡已经扑到了门边上,跌跌撞撞的将门撞开走进去,听见声音,窝在外室的大白突然就直起身子跑了过来,一副戒备的状态,等着它瞧清之后,又慢慢地退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姬以羡在屋内转悠了一圈,身子摇晃的倚在柱子上:“暖暖在哪?” 他半闭着眼,神色朦胧,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涟漪忙道:“世子妃正在沐浴。” 姬以羡了然的点点头,步履蹒跚的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就听见前面的珠帘传来珠子相碰撞的叮咛声,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和水雾袅袅的朝着他走来。 他睁着眼痴痴地看着她,眼中慢慢的都是眷恋。 还不等人走近,姬以羡便极快的大步上前,一把就将人搂紧了怀中。 姜嬛被他抱了一个猝不及防,身子自然也没有承受住他的重量,刚腿软的往下滑了滑,又被他一把的捞起来,继续抱着。 他的头搁在她的肩上,不停地蹭着,隐约的姜嬛还听见了委屈的哼唧声。 涟漪怕姜嬛承受不住姬以羡的重量,刚走过来准备帮忙将人扶到外面的床榻上坐着的时候,就见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突然一甩袖子,十分有威慑力的喊道:“滚。” 涟漪身子一僵,正进退两难的时候,容陵上前按住了她的肩,将她外屋内带去。 极快,屋内就剩下了姜嬛和已经喝醉了姬以羡。 姜嬛闻着刚才洗好自己如今又被染上了满身的酒味,她蹙了蹙眉,想将人给拉开的时候,却又被他缠的更紧。 “你先松开。”姜嬛温声细语的同他说道。 姬以羡却摇摇头,耷拉着头,语气也是越发的柔和,往日的清淡冷漠全然都被他抛之脑后:“我一松开,你就不见了。” “我哪也不去,阿瑾你先将我放开好不好?”姜嬛继续温和劝道。 “不要。”姬以羡十分干脆利落的就回绝了她。 面对一个喝醉酒的人,姜嬛陡然觉得十分无力,她都不知道往常自己喝醉酒,是不是也是这般难缠的样子。 不过她也明白现在也只能采取怀柔的攻势,于是又道:“阿瑾,你先放开我,我先给你沐浴如何?你瞧你,满身酒味的。” 好在,虽然姬以羡喝醉了,但神志还是清醒的,他听见姜嬛这话,便真的起身往自己的身上嗅了嗅:“好,沐浴。” 末了,他又认认真真的低头看着她,补充道:“你同我一起。” 姜嬛点头:“嗯,我同你。” 017和好 翌日,日光下庭院中是葱葱茏茏的一片。 涟漪低眉垂首的领着一众丫鬟守在门外,容陵也从外练剑回来,额上还隐隐的带了一层可见的汗渍,他几步跨上前:“世子还没醒吗?” 涟漪摇头:“不曾。” 容陵神色冷淡的刚要上前将铜环扣响的时候,涟漪却横插过来,挡住了他的手:“世子才同世子妃和好,想必如今正在温存,你还是别打搅的好。” “可是太子约了世子,如今已经快到约定的时辰了。”容陵道。 涟漪想了想,叹气低声同他说道:“要不,你去跟太子说一声,缓上几个时辰再见,或者干脆直接将人请到府中来,昨儿你也瞧见了,世子同世子妃黏糊着了,想必此刻还未起身。” 两人站在廊下小声商量着,屋内姜嬛却早就醒了过来,只是她的腰那人从后面钳着,动都动不了。 听见两人正经商量的声音,姜嬛不由得从心中升起了一股忧愁来,还好姬以羡只是一个世子,而不是劳什子的帝王,要不然估摸着这人真的就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典型了,至于她,大概能落得一个祸国妖姬的名声吧。 姜嬛伏在枕上想了会儿,还是压着被子翻身,用手推了下睡得正香的人:“你快醒醒。” 那人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嘟囔了什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姜嬛无奈的用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用手掐了下他腰间的软肉:“你要是在睡下去,这府中的所有人大概都知道你昨儿做了什么混账事。” 她下手不可谓不重,不过拧了一下,姬以羡便吃痛的睁了眼,但他却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小混蛋到底是谁?你都不知道心疼我吗?” 姜嬛气得反笑:“你昨儿做了什么难道你心头就不明白吗?” “我们是夫妻,行鱼水之欢不过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姬以羡笑着,用脸颊蹭了蹭她,“暖暖,你不要再气我了,好不好?” “谁气你了?” 姬以羡昨儿得了便宜,自然是温煦的顺着她的话应承:“是是是,你没有气我,是我自己不争气,是我心胸小,好不好?” “暖暖,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就我们俩。” 姜嬛没回答他的话,只道:“我刚才听涟漪他们说,你今儿约了太子,如今快到时辰了,你还不起?” 姬以羡低头道:“你我难得有这般温存小意的时候。” “所以你便准备失约于人?”姜嬛悠悠一笑,“日后我们相处的时日还多,可太子找你,许是大事,你快去吧。” 姬以羡不答,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倏然失笑:“不用,他来了。” 姜嬛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外面廊下传来了一道气吞山河的怒吼声:“姬临渊,你又诓我?” 外头,传来涟漪的声音:“殿下,世子昨儿同世子妃宿下后,还未起身。” 姬以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的自己脾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家世子爷昨儿春风一度,所以忘了孤?” 涟漪被倾身过来的姬以墨吓了一跳,一时无措,身子便往后倾了倾,正好撞在了容陵的怀中,容陵面不改色的将人推开,解释道:“昨儿世子爷喝了些酒,是以今儿还未起身。” “姬临渊从不沾酒。”姬以墨冷笑。 涟漪又道:“昨儿世子爷同世子妃发生了一些争执。” “所以借酒浇愁?”姬以墨嘲讽的弯着嘴角,“孤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有出息啊!” 话音落定,就见面前紧掩着房门从里面被推开,姬以墨冷哼一声,刚想上前,就见里头一只雪白的狼抖着毛,威风凛凛的站在了门口,不退也不进。 姬以墨身子一僵,他虽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唯独怕狼。 说来此事有些长,但简单来说,就是他幼时被狼咬过,所以留下了阴影,一直至今都没有半分消除的痕迹。 这下别说发火了,就连说话时的怒气都荡然无存。 屋内,姬以羡神色渐敛,他起身替自己和姜嬛穿戴好之后,这才出声:“涟漪,进来。” 涟漪刚要抬脚进来,猝不及防就和白狼的视线对了一个正着,当即便吓得不敢动。 “大白,让开。”姬以羡的声音又从屋内再次传了过来,那白狼听见后,刚刚趴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懒洋洋的往旁边移了移,然后继续趴着。 涟漪虽然怕的要死,可还是只能闭着眼,装作看不见视死如归的抬脚跨了过去,姬以墨本想跟着涟漪的身后进去的,可他刚刚一走进,那白狼立马就转了脑袋,耳朵竖着,瞳孔透着凶狠的光。 姬以墨身子一僵,立马就从门口挑开,躲在了容陵的身后,叫道:“你们快把这东西给弄开!” 容陵歉意的拱手:“这是世子养的,也只听世子的话。” “姬临渊,你给我出来!”姬以墨站在庭院中跳脚,他除了跳脚之外,似乎也别无办法。 姬以羡面无表情的接过涟漪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说道:“你让他去外面等我。” 涟漪闻言,身子也有几分僵硬的侧头看了眼,趴在门边的白狼,身子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 姜嬛瞧了眼,也明白几分。 她用玉簪将剩下的长发松松挽就,便从屋内走了出去。 姬以墨瞧见她出来,抬头对着她笑的特别虚伪:“临渊了?” 姜嬛指了指里面后,便蹲下身摸了摸白狼的头,白狼起身,顺着姜嬛指的方向,往那走了去,然后继续趴下。 姬以墨是瞧得目瞪口呆:“你们姑娘家不都是怕这些畜生的吗?” 虽是这般说,可姬以墨还是极快的就从跑过去,直接进了屋。 屋内的窗扇和竹帘刚刚才被涟漪打起来,融暖的日光溢满了满屋,有清风从敞开的窗扇吹了进来,姬以墨也不客气,进去之后,便自个找了处地方坐下:“临渊,你这就太过分了。” 姬以羡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你现在怎么还怕狼?” “咬人呀,还凶。”姬以墨十分正经回答道,“不过弟妹,今儿真的是让我刮目相看。” 姜嬛重新坐到了妆台前,让涟漪重新将发髻给她盘了下。 姬以羡则唤人去准备早膳,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这才在姬以墨的面前坐下,抬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姬以墨挥手打断他,十分八卦的问道:“你同姜嬛,不会真的行了周公之礼吧?” “我同暖暖是夫妻。”姬以羡神色清淡的紧,说话的时候也正经的不行,若非听见他的话,姬以墨觉得他说的一定是非常严肃正经的事。 他被噎了下,深吸一口气,低声同他说道:“今儿父皇让我找你进宫一下,说是大楚边境出了些事。” “大楚边境?”姬以羡拧眉,“我记得那是南阳候驻守之地。” 姬以墨点头:“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父皇竟然想让你我都去大楚走上一趟。” “什么意思?” 姬以墨干脆换了一个位置,与他坐的更近了些:“父皇同我说,最近大楚在边境十分不老实,但南阳候受了伤,恐怕压不住那群人,而且南阳候受伤的消息,不能外传。” 姬以羡含了一口茶水,苦涩的味道极快的蔓延到了唇齿间:“那你去大楚又是何事?” “我们安插在大楚的细作出了事,而且大楚那个什么南家又折腾了些幺蛾子,所以父皇想要我去看看,随便长长见识。” “南家?”姬以羡神色顿然冷凝起来,“思州宁夷南氏?” 大楚不同大秦和大燕,是有几个世族分庭抗礼,互相牵制,大楚只有一个南氏,几乎这个南氏在大楚也算是大权在握。 如今大楚的内阁首辅,便是南氏的少主,南宵引。 而镇守在大燕与大楚边境的将军,又同南家有姻亲之故。 姬以墨神色凝重的点头:“对,传言那个南宵引就是个老狐狸,所以父皇也十分担心我,不过此行你另有任务,不能与我同去。” 姬以羡闻言,并未说话,只是余光却一直下意识的看向了正在对镜梳妆的姜嬛,若有所思的抿着嘴角。 可姬以墨哪里明白他在想什么,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肩:“咦,现在都什么时候,你就不能不走神吗?好好想想这事该如何?” 闻言,姬以羡垂下眸子,他到底是不舍得的。 他神色收敛过来,才道:“不若我让容陵同你走一趟?容陵身手极好,就算是出事,也必定能护你平安归来。” “尚可。”姬以墨点头,倒是没在强求什么,“不过,此事你我定论可不作数,须得进宫同父皇禀告一声。” 姬以羡点点头:“用了膳,我便同你进宫吧。” 姬以墨往姜嬛那瞧了眼,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这般看重一个人。” “暖暖是我的妻。” 018远行(一) 用完膳之后,姬以羡便同姬以墨一起进了宫,容陵与半阙都跟了去。 姜嬛蹲在大白的身前同它逗趣,大白通常都不怎么理会人,没一会儿,姜嬛便没了兴趣,将东西随意往旁边的地面上一搁,便盘腿坐在了大白的旁边。 涟漪端着清爽的绿豆汤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一大一小挨着并肩坐在地上的情景,她不由得失笑一下,觉得她们这个世子妃也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听见有脚步声,大白最先回头,它的眼生的凶狠,尤其是专心致志的看着一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想要扑上去将猎物撕碎的感觉。 涟漪身子不由自主的发抖,然后不着痕迹的往姜嬛那靠拢了些,小心的说道:“若是世子妃嫌无聊,不如带着它在府中走走?有世子妃在,想必它也不会乱咬人的。” 正巧姜嬛坐着无聊,支着头想了想,觉得涟漪说的甚是有道理,就伸手拍了拍它的头,站起来,准备领着它出去在府中走走。 说起来,她这辈子还从没遛过狼了。 想一想,她就觉得甚是威风。 因为此次姬以羡之行是去大楚同大燕的边境,是以江行倒是早一步就先他们知道消息,用了午膳过后,他便火急火燎的从广陵王府的后墙翻了过来,准备找姬以羡商讨商讨此行之事,谁知竟然就撞上了姬以羡的暗卫景行景归两兄弟带着陶嘉月也翻墙进了王府。 落地的时候,江行没有注意,倒是和陶嘉月撞到一块去了。 察觉自己身上贴着一具娇娇的身子,江行手脚同时一僵,最后还是被身后的景行给拉开的,这才回了神。 他面色通红的朝着陶嘉月赔礼道歉,最后却被景归给隔开。 赔礼道歉完,江行站直了身子,瞪着景归:“碍事。” 景归冷哼一声,翻了一个白眼:“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当然是找你们主子。”江行说道,“不过你们两兄弟又是在做什么?嘉月要进来,难道不能从正门进来吗?要你们带着她翻墙进来?” “当然是有需要翻墙进来的事。”景归嘀咕着,顿时就叫了起来,“你要是没事,就赶快走,今儿陶姑娘要同世子爷说话,你一个外人在这儿碍什么事。” 江行冷笑:“我看碍事的是你们吧,世子妃现也在府中,你们就这般明目张胆将嘉月带过去,你们有考虑过你们世子和世子妃的心情吗?” “我知道当初是嘉月救了你们两人,但你们现在好歹也是认临渊为主的,你们就不能给你们世子爷一些面子吗?” 景归被说得面色通红,等着江行一股脑的全部说完之后,这才道:“我同兄长在外执行任务,今儿才回来,就听见世子爷娶妻的事了,这不是着急吗?” “你也知道,我们兄弟众人,都认为……” “那是你们认为,不是临渊认为的。”江行虽然有心想在姬以羡的面前替陶嘉月的说好话,可到底有些事一码归一码,混谈不得。 景归叹气:“小侯爷,你今儿就不能给咱兄弟俩一个面子吗?您就当自己没出现就成了。” “这可不成,我找你们世子爷有重要的事。”江行觉得自己也很无奈,“而且比你们陶姑娘这事还要重要些。” “无事,那我改日再来找临渊哥哥也是可以的。”陶嘉月从身后拉了拉景归的衣裳。 江行一听,顿时眉宇间就带上了几分歉意:“嘉月,真是抱歉,我找临渊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没想到竟然就此将你给耽搁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过来瞧瞧临渊哥哥罢了。”陶嘉月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落寞的低了头。 江行生平最见不得美人垂泪,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心尖上的那人。 他暗中叹了口气:“你若是要去见也可以,不过也只能见见,要不就是等我同临渊将事情商议完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真的可以吗?”闻言,陶嘉月陡然抬首,眉眼舒展,愉悦的似乎都要开出一朵花来。 江行难以自持的点点头:“嗯,随我一同进去吧。” 一行人刚走了几步,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倏然间就撞入了几人的眼中。 江行拉着陶嘉月退了一步:“你们府中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畜生?” 景行景归两兄弟也不敢动,两人身子也在瞬间僵持起来:“这是世子爷喂得,不过世子爷一直都喂在书房中,极少放它出来。” “是以,属下们也不知这畜生为何会在此时跑出来。” 江行护着陶嘉月往后退:“要不,你们先带嘉月走,我来会会这个畜生。总归就算是死了,临渊那我也能交代过去。” 语毕,江行便将别再自己腰间的长剑拿了出来,对准了白狼。 那白狼一瞧见面前明晃晃的长剑,顿时身子立马就躬了起来,拉开了准备随时撕咬的攻势,虽然他面上无惧,可心中到底是还是有几分慌张。 他父亲虽然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可他因为根骨较弱,根本就不适合习武,要不然也不会事到如今,只得了一个小侯爷的封号,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他也常在想,无怪陶嘉月一心爱慕临渊,从不拿正眼瞧自己,着实是因为自己没这个资格。 江行紧了紧手中的剑,刚准备迎上大白的时候,就瞧见姜嬛也从拐角那跑了出来,在姜嬛过来的一瞬,江行倒是分心想起了别的事,若不瞧她的那张脸,这身段倒也挺不错的,起码比起陶嘉月,也是惶不多让的。 温柔乡啊,温柔乡。 江行在心中啧啧一叹,觉得姬以羡还真是好福气。 走神间,就见姜嬛已经走到了大白的身边,并且准备弯腰去摸它的头,江行一着急,急忙开口:“别碰它。” 与此同时,江行用尽全力便将手中的长剑朝着大白给投掷了过去。 大白就算在听话,那也是一头狼,野性难驯,何苦身边站着自个小主人,是以就在江行掷剑过来的一霎,大白便直接跃起,飞奔过去。 陶嘉月被吓得用手推了推身边的人:“快去救江行!” 景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就在他拿剑出鞘的刹那,姜嬛也从后面一跃而上,将手中的鞭子一甩,准确无误的缠在了大白的身上,硬生生的将它从半空中拖拽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江行有些惊魂未定的瞧着姜嬛,口齿不清说道:“你……你竟然……会武功?” 被姜嬛用鞭子缠住的大白,从颈喉间发出一声咆哮。 姜嬛过去,用鞭子敲了敲它的脑袋,等着它平静下来之后,便伸手将缠在它身上的鞭子给解开。 大白站起来,又凶又狠的瞪着江行,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后,安静的窝在了姜嬛的脚边。 江行觉得此刻自己都要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她了。 原以为是个废物,谁知……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就说,临渊应该还没眼瞎到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吧?只是……江行转头看了眼陶嘉月,原先觉得自己还有把握说服临渊,可如今看来—— 万一,面前的这位主儿一不开心就拿嘉月撒气怎么办? “姜姐姐。”陶嘉月亦是有些惊魂未定的走上前来,却不敢像以往那般亲昵的挽住她的手。 姜嬛对着两人福了福身,两眼清凌凌的看着他们。 江行道:“我同嘉月是来见临渊的,不知可否请世子妃带个路?” “她就是世子妃?”景归跟在陶嘉月身后惊奇的同兄长,小声说道,“我瞧着她露的那一手,没个十年八年可练不出来,你说陶姑娘能成为咱们的世子妃吗?” 姜嬛摇摇头,示意姬以羡不在府中。 江行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陶嘉月代为解释道:“姜姐姐的意思是,如今临渊哥哥并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那么是在宫中?”说这话的时候,江行又扭头看向姜嬛,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心中倒是松一口气,“既然临渊在宫中,那我们便去宫门口等他吧。” “嘉月,你要去哪等他?” 陶嘉月目光灼灼的看着姜嬛,试探性的问道:“姜姐姐,我可以在这儿等临渊哥哥吗?” 姜嬛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可不等陶嘉月再说出别的话来,只见远处一个着黑袍的男子按着佩剑,朝这里走来,陶嘉月自小便出入我王府,自然是识得此人是谁的。 她知情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景行和景归上前行礼。 那人只当未见,恭敬的朝着姜嬛行礼之后,说道:“世子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姜嬛颔首后,便转头看向了她身后的一行人。 那人会意:“属下会替世子妃安排好的,还请世子妃先去书房吧。” 姜嬛用鞭子点了点大白的头,大白懒洋洋的站起来,像个护卫般,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姜嬛的身边,一同走了。 书房。 姜嬛见礼之后,广陵王这才抬眼朝她脚边看了去:“这畜生倒是听你的话。” “大白很有灵性。”姜嬛答了一句。 “一头畜生罢了,你若是喜欢,改日本王替你圈个地,给你养狼如何?” 姜嬛笑:“王爷说笑了,不知王爷找姜嬛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也并非什么大事。”广陵王道,“许是今儿也听临渊说了,他要同太子去一趟大楚,不过两人所办之事不同,自然也不能一路而行,陛下不太放心,毕竟这算是太子第一次出门历练,身边须得跟着一个人提点提点。” 019远行(二) 屋内无风无光,阴沉的仿若乌云骤然压顶而来。 姜嬛低着头,书房中寂静无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响起来:“王爷,此事重大,恐非姜嬛所能承受,还请王爷另择贤明,护卫太子无虞。” 广陵王唇角轻蔑的扯动了一下:“这些日子,你与临渊同榻而寝,想必早就见过容陵了。” 姜嬛颔首:“是。” “既然见过,你何必在本王面前装得这般畏手畏脚,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广陵王冷笑,这下是已经懒得在同姜嬛打什么马虎眼了,他将手边的东西一撂,便又道,“那么你先将这个畜生送回去,关着,随本王进宫,那么便即刻随本王进宫。” 姜嬛是极不乐意去招惹大楚那个马蜂窝的。 虽说大楚各方面都要稍逊色与大秦和大燕,但大楚能立足在中原之上,还占了一席之地,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 其中,最引人忌惮的便是大楚宁夷南氏。 南氏原先是靠贩卖消息起家,最擅长的便是收集情报,她失踪一事,瞒得了世间所有人,唯独瞒不了南氏如今的少主,南宵引。 若是此番前去,遇上这人,她才叫头疼。 姜嬛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的起身,俗话说得好,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如今虽然顶了一个世子妃的头衔,说到底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是生是死,还不是得看面前这人的心情如何。 姜嬛想通后,自然就应得十分爽快,她将大白送回书房关着后,便立马急匆匆的离了院子。 她走的时候,涟漪正陪着陶嘉月坐在外室中,可她来去匆匆的,根本无暇顾及,陶嘉月也只能扶着门框,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黯然的低下头:“涟漪,你说姜姐姐是要去哪儿?” “奴婢不知。” 御书房。 燕帝刚同两人商议完,就听见内侍来报,说是广陵王带着世子妃来了。 燕帝笑呵呵的摸着下巴同两人说道:“是朕将你父亲请来的,不过他将你世子妃带来做什么?” 姬以羡在听见姜嬛也来了时,便拧了拧眉间,忍不住的转头朝着敞开的门扉的看去,只见有些刺眼的阳光下,他的可人儿,正低眉顺眼的垂首跟在广陵王的身侧,他瞧不清她的脸,只能模糊的瞧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全然隐在了阴影之中。 直到两人进了御书房的门,姬以羡虽然有所顾忌,可还是立马将手中的事务给撂下,走到了姜嬛的身边,悄悄地用袖子作为遮掩,勾住了她的手指。 姬以墨站的位置,正恰是在两人的斜后方,自然是将他们黏糊的动作给瞧了一个仔细,顿然之间,他便觉得牙一酸,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大概是解决了一桩心事,燕帝笑呵呵的:“皇兄,可算来了。” “陛下。”广陵王拱手:“臣已知陛下所言何事,虽说容陵是临渊身边的亲卫,可以他一人之力,未免太过微薄,是以臣打算,让姜嬛与太子同去。” “父亲。”广陵王话音一落,姬以羡便急切的开口,“暖暖,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太子虽说是儿子的堂兄,可到底也是外男,若是让暖暖与太子同去,难免会惹人非议。” 广陵王凉薄的目光从姬以羡的身上掠过,不曾做半分的停顿。 姬以墨瞧了眼黏黏糊糊的两人,说道:“还请皇伯父无需多虑,侄儿身边有容陵还是一众暗卫,已经足够了。” 见着广陵王还不松口,姬以羡又道:“若是父亲不放心,儿子可让时九炽夜几人护在太子身旁。” “临渊,若是时九他们去了,谁来护你,你那的事才是头等的大事。”燕帝不太赞成的开口,反驳了临渊的决议,又说,“皇兄,不管如何姜氏也是临渊的妻,她若与太子同路,也说不过去。” 广陵王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做了决定的事,又怎么会容许别人来反驳,是以便道:“陛下,姜嬛虽不是臣一手教出来的,但也是通过了我广陵王府暗卫的考核,况且她与时九几人同时交手,也未曾落败,单单就是这份本领,便抵得上太子身边的带的一群人。” 姬以羡又道:“那依照父亲这般说,不若就让时九几人护着太子前去宜州,暖暖随着儿子一同去大楚边境。” 姬以墨目光带了几分惊异的打量着姜嬛,若非他清楚皇伯父的为难,必定会认为他是在胡编乱造,这个姜嬛……难道真有如此本事? 燕帝倒是也被惊了几分,他带着几分打量从姜嬛从头又看了一遍,初初相见之时,这人虽然没有气场,却也算是进退有度,但除此之外除了缺点一大堆外,一个优点都难找到。可若真如广陵王所言,倒是值得他注意下。 “胡闹。”广陵王眉眼沉冷的呵斥一声,“明儿姜嬛便同太子一起启程去宜州,你自个往你的边境去。” “至于其他,就宣称她病了,在府中休养,不方便见客就是,要不就干脆直接说留在宫中养病就是。” 燕帝呵呵一笑:“那就说姜氏病了,在宫中养病吧,你们王府人多眼杂的,万一要是露馅,临渊还不得来找朕的麻烦嘛!” 姜嬛缓缓福身,并未多言一句。 倒是姬以羡暗中又将她的手死死地攥着,嘴角也抿得紧紧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 姬以墨暗中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去找人赔个不是了,免得又遭这家伙嫉恨。 今儿两人便依旨在宫中留宿。 沐浴过后,姬以羡抱着姜嬛躺在床榻上,语气严厉道:“此次我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小心些,记得不准沾酒,碰都不准碰,还有同太子离得远一些。” 说着,他又突然软和下来,“若是你们回来的日子还早,便来边境瞧瞧我,好不好?” 姜嬛倚在他怀中:“我知道,你也是。” “燕楚这一战,虽说不一定能打起来,可到底大楚是有这个打算的,你前去查探的时候,小心些,毕竟如今南氏的少主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又有各方的消息。”姜嬛叮嘱道,“这一次,傅三公子可要与你同去吗?” “我已经传信给傅三了,我们会在边境那汇合碰面的。”姬以羡说着,便低了低头,将唇挨着她的脸上,“暖暖,可我舍不得你。” “又不是从此就再也不见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姜嬛握着他的手,“阿瑾,等我回来便是。” 隔日,姜嬛便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用面罩将自己的面容掩住,只露出了一双眉眼来,随着姬以墨上了路。 姬以羡一直送她到了宫门前。 因为宜州距离长安城最远,是以他们要相比姬以羡上路几日。 姜嬛翻身上马之际,摸了摸还是将自己很早之前求得平安扣从手腕间解了下来,塞到了姬以羡的手中去,低声同他道:“这是我原先求得,今儿送你。” “我此行必定无事,可你那边却是凶险丛生,阿瑾我不求你能流芳万世,我只希望你能一世平安。” 姬以羡拉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一吻:“暖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已经上马准备走的姬以墨策马回来,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难分难舍的两人,清咳两句:“该走了。” 姜嬛仰面笑得眉眼弯弯的,身姿飒爽拉着缰绳便翻身而上,与姬以墨并驾齐驱:“走吧。” “嗯。”姬以墨应着,刚一夹马腹准备绝尘而去之时,顿然回头,“你不是哑巴吗?” 姜嬛耸耸肩,一脸无赖:“谁告诉你我是哑巴的?” 姬以墨听后,几乎要将眉头全部拧巴在一起,他在看向姬以羡,只见那人眼中唯有一人身影,所谓柔情万千,大抵便是如此了。 一行人飞奔出了长安。 半月后,大楚巫州,一处镇子上。 刚进了城,姬以墨便翻身下马,拉着缰绳优哉游哉的同姜嬛走在街上,这处镇子是大楚与大燕边陲交接的一处镇子,常年饱受战乱,是以当地并无多少人居住。 不管是吃食还是其他什么的,都要少得可怜。 一路过来,他们都不知道看见多少具尸体横尸街头,无人收敛。 这是姬以墨第一次离开长安,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景象,虽然不至于大惊小怪,但心中却还是忍住唏嘘一二。 毕竟长安城那般的锦绣之地,何曾有过这般荒凉的景象。 姬以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姜嬛:“我虽然不曾见过这般荒凉的景象,但我也算是男人,是以也不怎么怕,不过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也不怕?” “若是太子见过广陵王训练暗卫的手段,这些东西,也不过尔尔罢了。”姜嬛语气清淡的回了句,“刚才我已同容陵商量过,我们这一路奔波,想必大伙都累了,今儿便打算再次借住一宿,明儿上路,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如今在外边,你可唤我一声堂兄,而并非是以主仆相称。” “我觉得这样泾渭分明挺好的,再言你本就是君,我等为臣,怎可乱了尊卑。” 姬以墨想了想,很是认真的说道:“我算是明白为何临渊要让你装聋作哑了,你这张嘴还真是容易得罪人。” 020南氏少主 这一路过来,虽然主子是姬以墨没错,但基本做主的都是姜嬛同容陵,两人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商量了一处地方住下。 那客栈不大,却胜在干净。 姬以墨是个娇贵的主,住得惯还是住不惯另说,但单说这处的吃食,姬以墨觉得自己就没有办法下咽。 是以他就挑了几筷子后,同姜嬛是双双撂了筷。 姬以墨低头喝了一口酒,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姜嬛,没忍住笑出了声:“其实说来,肃州要比这里贫瘠的多,你这般挑食,以前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坐在周围的几人还在吃着饭菜。 姜嬛一笑:“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不信你没将我的生平,翻个底朝天。” 姬以墨不答,悠悠一笑,等着姜嬛接下来的话,“我并非肃州人,也不是真的姓姜,我不过是被人牙子卖到肃州的罢了。” 正在低头默默吃饭的容陵,倒是被惊了下,抬头朝着姜嬛看了眼。 听见她这般回答,姬以墨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他只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找回你的家人吗?” “我记不起前事了,再言天下这般大,你让我去哪找?”姜嬛倒是显得轻松,“你说,我到底大燕人,还是大楚人又或是大秦人了?” 姬以墨顿然语塞。 他查到的消息,差不多就是同姜嬛所言的那般,况且临行之前,他还特地去找过皇伯父,这丫头是在严刑拷打之下,都没有吐露出只言片语来,不是真的忘了,就是……这一身的骨头实在是太硬了。 不过他同皇伯父一眼,更倾向于第一种说法,毕竟那些刑法他是有所耳闻的,就算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不一定能撑过去,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最主要是,有谁会吃饱了撑的将自己的脸给划个稀巴烂,连人都不能见,这得要多大仇啊。 “这有什么呀,大燕好说,主要就是大秦……”说到一半,姬以墨顿时就住了口,过了半响,这才嗫喏道,“你要真是大秦人,别说世子妃,就是个侍妾通房,皇伯父也不会让你留在府中的。” “不杀了你,都算是格外开恩了。” 七日后,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宜州。 几人牵马入了城。 到底宜州是大楚的皇城,要比他们一路而来所见的城池都要繁华的多。 姬以墨深深地吸一口气:“咱们今儿是不是能睡一个好觉,在好好的吃上一顿?” “事情还多着了。”姜嬛轻言,便将他的所想的东西全部击碎,“哪有什么时间休息,容陵,你们在宜州可有落脚的地方?” 容陵点点头:“有,是世子原先置办的一处宅子,在城西的一处巷子里,那巷子僻静,鲜有人来。” 见着两人又轻而易举的将事情给决定了,姬以墨拉了拉姜嬛的衣裳:“咱们一路赶来,都十分疲惫,不如先去酒楼用个膳,在回宅子中慢慢打算?” 姜嬛挑眉看着他,随后又朝着四周看了圈,确定没了其他碍眼的人后,这才道:“可以呀,那就随意找个地儿先吃些东西吧。” 容陵是护卫,自然是听两位主子的。 不过这一路而来,世子妃的的确确是让他有几分惊讶的,相处的越久,容陵便越能明白,为什么自家世子爷力排众议也要娶她为世子妃。 或许,她没有陶姑娘那般姣好的容貌,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不通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唯有一点,却也是陶姑娘比不上的,那就是韧性。 相较于其他人,姜嬛倒是要更了解宜州一些。 毕竟这虽不算是南氏的老宅所在宁夷,可这些年南氏少主一直独居于此,原先她们几个世族之间聚首的时候,便来过此地。 姜嬛选得地儿,自然是宜州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 这酒楼临湖而建,坐在窗扇边,一转头就可见着那滚滚而流,奔腾不息的湖水,还有湖风拂面而来时,打在脸上的清凉感。 而此时,日光煌煌。 小二麻利的将菜肴端了上来,姬以墨拿着竹箸颇为感慨的摇头:“没想到,此行而来,我竟然还能吃到这般的美味佳肴,实在是三生有幸。” “快些吃吧,我们不宜久留在此。”姜嬛提醒道。 姬以墨此时正大快朵颐的往嘴中塞东西,听见她的话,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就将那些东西全部都咽了下去,便道:“为何要快些?我们没做什么亏心事吧!” “看来你想死明儿被请进驿馆之中,为人质吗?”姜嬛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搁在碗中。 “我从不曾来过大楚,这儿应当没什么人认识我吧?”姬以墨试探性的问道,再言就算是大楚派使者前来长安,那也是固定的使臣,别说什么楚帝,就连大楚的太子,他都不曾见过一次,更遑论这宜州城中的其他人。 姜嬛道:“你又忘了南氏原先做的是什么勾当。” 容陵在一旁点点头,附和道:“公子,姑娘说的不错,南氏的消息最为精通,暗桩更是数不胜数,别人或许好说,可若要瞒过这位南氏的少主,还真的需要费一些力气。” “南氏少主?”姬以墨嘀咕着,“南宵引?” “大燕太子远道而来,南某人竟然未去相迎,实在是罪过。”屏风后,一道有几分轻挑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接着便是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倚在屏风旁。 姜嬛抬眼看去,南宵引穿着一身大红的锦袍,带着玉冠,身后跟了三五个侍从。 他眉眼生得精致无双,笑起来的,眼尾上挑,带着几分多情绮丽。 姬以墨用余光看了已经垂眸不说话的姜嬛,这才起身:“不知阁下是……” “在下姓南,名宵引。” 姬以墨呵呵一笑:“原来是南少主,还真是失敬失敬。” 南宵引不请自来,十分悠然的就在他们桌边落了座,那坐的地,好巧不巧又与姜嬛挨得极近。姬以墨张了张口,可瞥见南宵引那双含情脉脉的双眼时,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他们进城也不过半日的模样,行踪竟然就被人给摸了一个透彻。 这南家的暗桩还真是……姬以墨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可面上却笑得几位疏旷大气。 南宵引自顾自的动手添了一盏茶,瞧着身边的姜嬛想要挪腾着换位置,却被他伸手按住:“此地座椅不多,姑娘无须如此。” 姜嬛同南宵引的目光对上,眯了眯眼。 事到如今,她就不信南宵引这厮没有将她给认出来。 她平淡的将南宵引的手给拂开:“那就只能打扰南少主了。” “不打扰不打扰。”南宵引笑着,“是南某人见着姑娘这双眉眼生得十分好,像极了南某人的一位故人。” “贱妾身份低微,怎敢同南少主的故人相似。” 南宵引好脾气的抿着嘴一笑,然后热络的同姬以墨唠嗑起来,不过就算是最后临别,南宵引倒也不曾说上一句,宜州风光甚好,不容让南某人做一次东道主请大燕太子共赏美景。而是十分容易的就将他们一行人给放回了他们在宜州购置的宅子。 几人回到宅子的时候,姬以墨倒是感慨的说了句:“我见那南少主也还不错,为何你们对他忌讳莫深。” “此地多半已经在南宵引的监视之下,等着我们走后,便将此处给卖了吧。”姜嬛没有理会姬以墨,而是转头同容陵说了声。 容陵不曾反驳,应了一句后,便将两人引向了宅子中。 “我累了,想要先休息,明儿清早再叫我吧。”姜嬛同姬以墨说了之后,便大步离开。 姬以墨站在原地,摸着下颌:“孤见她精神还挺好的呀。” 回了房之后,姜嬛在桌边小坐了片刻,便将窗扇推开,跳出去,翻墙给溜了出去。 她落地,本想寻着这个巷子离开的时候,却是冷不丁的在拐角与人碰了面。 那有一辆马车,马上上挂着两个灯笼,一只修长的手指,正半掀着车帘,露出那张妖异的面容来:“一别数年,不知郡主近来过得如何?” 姜嬛站在原地,与他遥遥相望:“许久未见,南少主风姿依旧。” 南宵引笑着又道:“此处风大,不若请宜姜郡主上来一叙,可好?” 她颔首,气定神闲的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南宵引弯腰替她将车帘打起来,好让她进来,马车实在是够大,两人相对而坐,面前的小几上,茶壶中烟烟袅袅的冒着热气。 那是大秦的贡茶。 姜嬛从不知南宵引什么时候竟然喜欢上吃云雾茶了。 对上姜嬛清淡的眼神,他将手中的茶盏推了过去,口气亲昵:“宜姜,我这般晚才找到你,你不会同我生气吧?” “南少主说笑了。”姜嬛垂着眸子,那长长的睫毛投射下一小片阴影,“我同南少主,可没什么关系。” “你又在和我说气话了不是?”南宵引瞧着她的目光柔和,带着几分宠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怎么同我没什么关系了?” 姜嬛掩在袖子中的手指渐渐收紧:“多年不见,南少主这个脸皮,可真是一年比一年厚了,沈梨自愧不如。” 021我喜欢你呀 马车内,原本还有些亮堂的光晕骤然昏暗下来,迷糊到她连对面人的眉眼都辨识不清,一片昏暗中,只听见南宵引的轻笑声,宛若细雨微风从耳边拂过。 姜嬛极快的转身,手中的鞭子就像是长了眼睛般的缠到了南宵引的身上,倏然光亮骤起,那人被绑着倚在车壁上,深情款款的看着他无奈一笑:“你呀你,还是和以前一般,怎么就是学不乖了?” 对上南宵引的满目柔情的目光,姜嬛不但没有半分心软,反而是越发戒备起来:“听南少主这个意思,似乎话中有话?可惜沈梨天生愚笨,不知南少主可否代为指教一二。” “指教说不上,宜姜你只需要知道,我找你已经找了许久,这便足够了。”南宵引柔情万千的说完之后,便垂下眼睑,看着绑在自己身上的鞭子,“所以,你能将我放开吗?” “找我许久?什么意思?”姜嬛神色未改,继续追问道。 南宵引叹气:“自然是字面意思,你失踪的消息,我可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可惜还是没能将你找到,你那位好庶妹,可是将我好生生的摆了一道。” 炉香袅袅。 若此时她还想不到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她觉得自己大概都要蠢死了。 以前她想不通的很多地方,在今儿见了南宵引一面后,都显得分外清晰。 沈轻是她的庶妹没错,也是她沈家的姑娘,可是沈轻不过是闺阁女子,哪有这等通天的本事,弄来那稀奇的玩意,还将她从金陵打发到了肃州去。 姜嬛觉得如果现在情况容许,她简直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人给千刀万剐。 不过理智将她瞬间暴怒的情绪给压了下去:“为什么?” 南宵引摇头:“宜姜,这话你要我同你说几次,你才会明白了?” “我喜欢你呀,我既然如此喜欢你,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另嫁他人,而不有所作为了?”南宵引满是遗憾的叹气,“我知道,你也并非有多喜欢卫隅那家伙,既如此,何必退一步,怜取眼前人了?” “疯子。”姜嬛忍着火气,又问道,“沈轻为何要同你合作?你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 南宵引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妖冶如水的眉眼荡着盈盈浅笑:“宜姜,你这话又错了,并非是我许了她什么好处,这桩事从始至终都是你庶妹主动的。” “我了,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宜姜,你这般喜欢你,又怎么舍得去伤害你,做对你不利的事了?”南宵引说的是情真意切,若非她明白他的底细,说不定也会被他给骗了去。 “我们相识都快十三年了,南少主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应该是能明白了解几分的,这事虽说可能是沈轻主动找你,但其中也绝对少不了在那挑拨离间,不是吗?”姜嬛微微一笑,“今儿我能来此,也算是有缘,不若你就给我说说,你和沈轻之间的约定到底是什么吧。” 南宵引十分苦恼的摇头:“这恐怕不行,毕竟我是个有诚信的商人,你那庶妹可是付了银子的,我们怎么能将雇主给卖了?若是传出去,你说我们南家还要怎么做生意?” 姜嬛沉着眼,一把将车帘掀开,正想离开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的南宵引的声音又再次戏谑的响起:“当然,你若是肯嫁给我,这便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了?” “你是我南宵引的夫人,查探那些消息,合情合理。” 姜嬛不理,欲要离去,南宵引那厮却还是不死心,急忙的改了口:“好好好,你不愿嫁,我不逼你便是,你亲我一口,那总可以了吧。” “等着我改日回了金陵,必定修书一封给南世伯,南少主如今也到了婚娶之龄,若是在蹉跎下去,恐怕便没有女子,愿意嫁给南少主了。”姜嬛将鞭子从南宵引身上收了回来,“这些日子,我不愿同你找麻烦,也请南少主自重。” 南宵引撩了撩耳边的长发,勾着唇一笑:“那日后,我肯定是要缠着你了。” 虽说七大世族各自为政,可世族之间的联系却是从未断过,虽不说什么守望相助,但一旦有问题,七大世族还是会一致对外。 当然平常的时候,有些小打小闹也实属正常。 回去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宜州有月无星辰。 姬以墨屋内的灯还亮着,容陵正同他聚在一起谈论此行要事,不过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姜嬛都是一个人走得远远的,打定了主意不过问。 而姬以墨对着她的知情识趣也是颇为满意的。 等着姜嬛第二日醒来,宅子中除了一些惯常伺候的人,姬以墨几人已经全没了踪影。她一个人坐在堂内将午膳给用了,便有侍女殷勤上前,寻问她是否要出府去宜州城逛逛。 姜嬛摇摇头,又转身回了房,避暑。 直到日落黄昏,这一行人才从外面回来,各个神色凝重,情况极其不好。 姜嬛挥手让侍女下去准备晚膳,姬以墨一言不发的走到桌边坐下,尔后这才抬眼看向悠悠然的姜嬛,欲言又止。 感受到姬以墨不对劲,姜嬛侧目:“什么事,说吧。” “今晚,你随我还有容陵走一趟。”姬以墨道,“毕竟听皇伯父说,你手脚功夫不错。” “去哪?”姜嬛又问,“做梁上君子吗?” 姬以墨唔了一声吼,便再也没有开口,低着头到处照着茶盏,倒水喝。 “其实你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姜嬛提醒道,“只要你给的价格足够高,南宵引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容陵从一旁提醒:“世子妃,南少主可是大楚的阁老。” “那又如何?”姜嬛继续道,“南氏从来不依大楚而存,况且这些事,你去找南家主或许得不到一个答案,可是南宵引那个掉进钱眼里的家伙,只要给他足够的筹码,就算你要的是南氏的消息,他也能不眨眼的全都卖了。” 姬以墨终于找到茶水,接连着灌了几盏下去后,感受到喉咙没有在冒烟后,才道:“关于南少主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自有我的渠道,就不劳殿下关心了。” 姬以墨皱着眉又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今晚孟贤的宅子我是闯定了,若是找不到,那再说吧。” “赵贤?”姜嬛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动容,“可是儿子尚了公主的那个兵部尚书?” 姬以墨点头:“就是他。” “怎么,你又知道?”姬以墨显得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不是失忆了,记不得事情了吗?” “我失忆都好久了,这么多的日子,早就足够我将一些事给摸透了。”姜嬛说道,“如今中原的三位帝王之中,只有大楚这位建安帝算是小辈,不过虽是小辈,可他的心思可并不简单,甚至不逊色于傅三,不管是南少主还是这为兵部尚书,可都算是他的心腹,怎么你一个大燕的太子,不远万里而来,就为了一探他心腹的虚实吗?” 说话间,侍女将菜肴端了上来。 姬以墨同姜嬛在刹那都收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安安静静的将那一桌的晚膳给用了。 直到夜色完全降临,乌云汇鼎。 三道灵敏的身子无声无息的攀上了赵家的屋檐。 “有舆图吗?”姜嬛歪着头同两人说道。 容陵点头,将舆图从怀中给给掏了出来,对着月色展平后,指了指某一处地:“这儿便是书房。” 姜嬛看了眼,很快的便将理清了路线,她纵身一跃,便压低了身子极快的从屋脊上走过,是真的落地无声。 两人极快的就跟在了姜嬛的身上,随着她一起,几乎是很顺利的便找到了书房。 此时书房中无人,就连半分火光都没有,唯有一弯月色,从窗棂洒下。 姜嬛从梁上倒挂下去,动作十分麻利的将窗扇给撬开,姬以墨跟在她身后,是看得叹为观止,他如今总算是体会到了皇伯父的一片好意。 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让她当临渊的世子妃实在是太屈才了,来他身边当值该有多好啊。 等着他们进了书房后,姜嬛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火石,将书案上的烛盏给点亮,屋内纵然有了光源,可到底也微弱的很,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就在他低头在书案上到处找着信函的时候,姜嬛已经将一沓信塞进了他的手中,他对着烛火一瞧,手瞬间一抖,差点就全部落进了火光。 他颤巍巍看她:“你是怎么找到的?” 姜嬛将面前的烛火弄熄后,将他身子一推:“先回去,马上就要有人来了。” 他们跃上屋脊顶的时候,下面一队佩刀的侍卫,正肃穆的从书房前的门廊下整齐的走过。 姬以墨反手摸了摸自己揣在怀中的信函,极快的就跟上了姜嬛的步伐:“你还没同我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信函?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侍卫要过来的?” 听见他的声音,姜嬛脚步一顿:“太子殿下,难道您摸人家府邸之前,都不将这些摸清楚的吗?” “所以,用了晚膳之后,你出去的那半柱香的时辰,是来这里摸底了吗?”姬以墨跃跃欲试的显得十分兴奋。 姜嬛摇头:“没,我只是去找了南少主。” 022勾结 听到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姬以墨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屋脊上摔了下去,还好被身后的容陵给扶了一把,这才免了将下面巡逻的侍卫给惊醒。 姬以墨拉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道:“南宵引那家伙给你说的话,你也敢信吗?” 姜嬛满不在乎的将他的手拂开:“你这不是拿到了吗?” “要万一是陷阱,是埋伏了?”姬以墨直恨不得伸手恶狠狠的戳到她的脑袋顶上。 “没有万一。”姜嬛从后院的一处屋脊上跳下,身姿轻盈的落在了墙后,她仰头看来,光影细碎,覆在她的眉眼之上。 顿时,软和的宛若一滩春水。 姬以墨这次都是真的瞧得有些呆了,他本就站在屋檐边上,脚下空空如也,顿时一滑,整个人就宛若一只破败了风筝,极快的坠向了地面,姜嬛脚尖一蹬,将墙面作为借力,攀上了墙头,腰间的鞭子极快的出手,在姬以墨要落地之前,将他整个人都卷了起来,往墙外带去。 容陵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跳下来,小声在他的耳边提醒道:“殿下,您是想回去之后,被世子爷找去喝喝茶吗。” 这一句话,顿时就将容陵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瞬间什么月光啊美人啊,都被他抛诸脑后,全然忘了一个干净。 他清了几下嗓子,低头麻溜的将腰间的鞭子给解开,赶忙道:“咱们快走吧。” 等着回了府,姜嬛正要回房歇息,却被姬以墨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裳:“姜……姜嬛,你随我来书房。” 姜嬛了然,当即脚步一顿,就同姬以墨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中点了几盏烛火,算不上通亮,但也依稀可见烛火粼粼,窗纸上倒映出了三人的剪影,三人之间相互都隔着些距离。 姜嬛拉了张椅子坐下,在情况允许下,她从不会委屈了自己,她将身子舒展开,舒舒服服的靠着椅子,闭上了眼。 如今入了夜,宜州气温已经开始泛凉,就算是掩了窗,还是有丝丝的凉意从窗缝中钻出来,可这份温度对姜嬛而言,却是十分适宜。 姬以墨谨慎的将从赵家偷出来的信,从怀中拿出来,在书案上展平,瞧着信函上的落款,姬以墨觉得自己是越瞧越觉得有意思:“啧啧,这个赵大人可真是让孤非常钦佩呀。” “你们一同来瞧瞧,这位赵大人的人脉,可真是不容小觑啊,就算是孤,也尚且做不到如此啊。” 听见他这般充满了戏谑的话,本来没了什么兴趣的姜嬛,也支着头去看,谁知道就在信函上,瞧见了两个刺眼的大字。 卫隅。 大秦的太子,她曾经的未婚夫。 卫隅同赵贤?有书信往来?姜嬛在瞧见那个名字的时候,瞬间就直起了身子,目光紧紧地被那个名字给抓住。 姜嬛也说不出现在心中现在是个什么感受,不过还是十分克制的将自己的目光给移开,看向了别处,没有在盯着那个名字。 倒是姬以墨笑着将信函推了上来,指了指:“你瞧瞧,啧啧,这个卫隅哟,还真是不择手段。” 听见姬以墨的话,姜嬛倒是就将他推到了自己面前的信函毫不避讳的给拿了起来,刚展开,看见开头的两个字的时候,那种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她面不改色的准备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就听见姬以墨以一种很是平常的口吻,说道:“沈家替大秦镇守山河这么多年,竟然就这般被卖了一个彻底,啧啧,瞧着还真是惨。” “你们说,要是数十万沈家君埋骨青山,沈家满门皆斩,沈家的后人还会不会继续效忠大秦?” 这句话,就宛若一把刀子似的,狠命的扎进了她的心口中,揪着,隐隐的有些痛。 姜嬛拿着那信函的手,都是止不住的在打颤。 那一字一句,如同利剑一般,都淬了寒光,从她的眼前心中一一而过。 书信中,卫隅似乎同这位赵大人,无一不谈,从家国大事,说到自个的今儿结识了什么红颜知己,那一纸的风流韵事,是她从不曾听闻的。 就在姜嬛研究那一纸书信的时候,姬以墨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面前的所有书信都给看完了,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啧啧一叹:“这位大秦太子,隐藏的可是好深呀,咿呀呀,你说我将这些信打包送给咱们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将军,你说沈家会不会就此将大秦的天给捅破了去?” “不会。”容陵摇头,“沈家满门都是忠臣良将,他们更明白,若是大秦再起战事,这无疑是给了我们机会,也会让那些百姓遭殃的。” “不过,太子您若是真的意在沈家,不如从宜姜郡主身上落手,沈将军将此女视为掌上明珠,若是能说动她策反,估摸着沈家便会满门倒戈。” 姬以墨用手支着头,轻轻一笑:“宜姜吗?” “是。”容陵拱手又道。 姬以墨想了半日,抬头:“那她长得好吗?” 容陵道:“据说,宜姜郡主冠绝金陵,想必模样是极好的。” 姬以墨再次点头:“那挺不错的,卫隅那家伙鱼目混珠,倒是可让孤捡一个便宜,只是如果宜姜真的有那么好,卫隅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退婚了?” 一旁思绪已经飘远的姜嬛,倏然就被他俩的对话给拉了回来,她转头淡淡的看着两人:“你们将主意打到一个姑娘身上,也不觉得害臊吗?” “小丫头,你自个说说看,我们怎么将主意打到一个小姑娘身上了?”姬以墨叹气,摇头,“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如今,宜姜郡主尚且待字闺中,云英未嫁,本太子如何求娶不得?” 姜嬛冷笑一声,将那信函扔扔到了容陵的面前:“赵贤同大燕和大秦都有勾结,此人可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想必后面还有人坐镇,要不然就凭他的胆子,可做不出这些通敌叛国的事情来。” “什么意思?”姬以墨十分诚恳地问道。 “顺藤摸瓜,懂吗?”姜嬛拧着眉说道,“或者,你拜托一下南宵引,让他引你入宫,你将这些东西,全都给建安帝瞧瞧,看看他能不能容忍一个通敌叛国之人。” 姬以墨听后,倒是很认真的低头思考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姜嬛只道:“如今夜深了,我先回去睡了。” “好,孤让容陵送你回去。”姬以墨还在思考,是以一些话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 “这般近,便不用容陵送了。”姜嬛摇头拒绝,径直走了出去。 刚将那扇紧紧掩着的门推开,一大股冷风便扑面而来,庭院外的柳条在风中舞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姜嬛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今夜,辗转难眠的又何止她一人。 隔日一早,姜嬛也没同人打招呼,便用袍子一拢,从后门出去了。 她熟门熟路的去了南宵引如今的宅子,不过她也没从正门进,而是从后院的墙上跳进去的,她昨儿便来此处,是以府中的暗卫倒也都识得她,并未上前拦阻,而是让她一路通畅的去了南宵引的院子。 他今儿休沐,此刻用了早膳,正坐在院子中吹风晒太阳。 瞧着她来,也不觉得惊异,反而让人奉了茶上来,不紧不慢的同她说道:“你最近找我,找的可有些勤了?” “有事想向你打听。”姜嬛从门边走了来,就算是笼着肥硕的袍子,南宵引觉得自个也能看出她绰约的身姿来。 南宵引双眼一眯,神色欢愉:“也有你宜姜郡主不知道的事吗?可真是稀奇呀?” 姜嬛走到石椅跟前坐下,冰凌凌的,顿时就让她打了一个激灵:“你南家最精通莫过于此,有事我自然是要向你打听的。” “我怎么听着,怎么感觉你是在拐弯抹角的骂我了?”南宵引叹气,将身子往前一倾,眨着眼,“宜姜,我们虽说是老熟人了,可我的规矩,你也是明白的,想从我这儿拿消息,总归得出些代价。” 姜嬛颔首:“南少主的规矩,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想我的家底,南少主也是清楚的,你想要什么,直言便是。” 南宵引一听,顿时笑得更加欢喜了,若是身后有一条尾巴,指不定就在那摇啊摇的:“若是我想要,春风一度了?” “想来南少主在这儿呆久了,已经忘了我的规矩了。”姜嬛微微一笑。 “你的规矩,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过,可是宜姜……”南宵引伸手从袍子下的一团阴影中,准确无误的勾住了她的下颌,“你当真就那般喜欢临渊世子吗?” 姜嬛面色一冷:“你又在查我?” 南宵引并未将手拿开,反而放在那,仔细的蹭着:“关于你的事,我总归是要全部知道,才能放心。” “宜姜,你这又是何苦了,你若真的要同临渊在一起,嘉宁帝只怕要发疯了吧。” 姜嬛沉着脸,挥手打开:“这就同南少主无关了。” 023筹码 热风迎面送来。 南宵引也没有半分生气的迹象,他笑呵呵的将手给收了回来后,又将面前的茶盏推了上去:“如今天热,难免火气大,你喝口茶,先降降火气。” 姜嬛只道:“怕是需要降火气的不是我,而是南少主。” “如今天热,我的确有些需要降火气,要不等着本少主心中的这些火气刷的烧上来,我都不知道自个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南宵引意有所指的一笑。 两人相知多年,如何不清楚对方的脾性。 姜嬛那双眼眸清凌凌的看着他:“南少主,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同我打劳什子哑谜。” “其实,我想说什么,你自个心中最清楚的不是吗?”南宵引极慢的一笑,“我南宵引得不到的人,又怎么会让别人轻易给得了去。” 姜嬛觉得自己如今和这人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她沉默了一阵后,才道:“言归正传,出个价吧。” 南宵引依旧是懒洋洋的:“这就要看你的这个问题,到底是值多少价了。” “卫隅。”姜嬛道,“他值多少价?” “他?”南宵引嗤笑,“一文不值。” 事到如今,他要是在看不出来姜嬛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他就是太蠢了,昨儿她来找自己要了赵贤的消息,他就隐隐约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今一大早,她就自个找上了门。 这安的是什么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南宵引低头,瞧着自己按在石桌边角的手指,上面有一处骨节凸起,热风贴着面吹来,似乎还在脸上打了一个转悠,才徐徐散去。 两人同时缄默下来,现如今日头已经到了极盛的时候。 南宵引倏然叹了一口气:“其实你想知道的是赵贤同卫隅的关系吧?” 姜嬛道:“不止于此,还有卫隅……为什么……要……”话到一半,姜嬛顿然便感觉全身没了半分力气,就好像连说出这句话来,都需要耗费她大量的力气。 “这事,其实很早之前便有端倪了,不过后来你被许给了卫隅,那家伙就将心中的那些心思给按捺下来,直到一年之前,你突然失踪,又同他退了婚,是以好像便有些想不开了。”南宵引同她说道,“宜姜,卫家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干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话虽是如此,道理她也门儿清,可他们沈家同卫家之间的渊源,哪是这么容易就斩断的,若是真能的有他说的那般轻松,又何止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见着姜嬛沉默下来,南宵引倒是隐隐约的有几分心疼,继而劝道:“自古以来,这权力争夺便是如此,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你们沈家军功太盛了些。” “我们沈家世代守着这大秦的疆土,不知因此折了我多少沈家儿郎,可从始至终我沈家都无反帝之心,更不曾有过逐鹿中原的野心,他们为什么偏生就是要盯着我沈家不放了?”姜嬛平静地反问。 南宵引听后,也只道:“你可知,你消失不在的这一年之中,你的父兄在朝堂之中被上了多少道折子,全都在拿你的事大做文章,宜姜,你舍得让沈家被这些人推倒风口的浪尖上吗?还是说,你可以为了一个才相识不过一年的男子,便将沈家弃之不顾?” “你明知我不会,又何必用这种话激我。”姜嬛淡淡道,“说吧,我要的这个消息,你要什么才肯告诉我。” “我真是拿你毫无办法,明知道这是亏本的生意,可还是想和你做。”南宵引叹着气转身看向了伸手杵着的亲卫,对着他挥挥手。 不一会儿,那人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 那盒子通体漆黑,若是安放在角落之中,必定是无人能察觉,更无人能知晓,这盒子中到底呈放什么惊天秘密。 南宵引接过那盒子,将它压在了姜嬛的面前:“这里面便有你所想要的东西,而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若能答应,那这桩交易,便算两清。” 姜嬛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要与我作何交易,直言便是。” 南宵引眉眼轻展:“回大秦。” “期限。”姜嬛这次倒是没在含糊。 南宵引不急不慢的思索道:“若要你此刻回去,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而本少主也不太愿意做一些强人所难的事情来。” 姜嬛好以整暇的听着,不曾开口。 “如此,那便这般吧。”南宵引笑,“今儿过年,我会去大秦寻你,你陪我守岁如何?” 姜嬛低头琢磨:“你想要的,便是这般简单吗?” 南宵引听此,却是神秘莫测的一笑:“你若是觉得简单,那便是真的简单吧。” “不过我需要在同你说一句,如今你跟在姬以墨的身边,这些书信,恐怕是带不回去了,你要看便在这儿看完吧,等着你看完,我派人将这些东西送到金陵去,等着你回来,自然可以再赏阅一番。” “还有,替我给父亲报个平安,再让他提防一下卫隅。” 南宵引十分爽落的点头:“自然可以,这些与我而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替我准备一个书房吧。” 从南宵引那出来后,虽然说不上是月上中天,但时辰也是绝对不早了的。 是以当她刚进了府,姬以墨便气势汹汹带着容陵出来,将她给堵了一个正着。 姬以墨虽贵为太子,但身上却有一种痞气,特别是今儿他穿着锦衣华袍,将人拦下的时候,颇有种纨绔子弟在欺负良家妇女的感觉。 姜嬛抬头看他:“做什么?” “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府中?孤派人出去找你,也找不到,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急死!若是你在我手中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觉得我还有脸面去见临渊?”姬以墨口气不善的一大长串的话扔了下来,吵得姜嬛觉得头疼。 她今儿看南宵引那看了一日的信函,整个人可以说是已经压抑到了极致,如今被姬以墨这么一吵,姜嬛只觉得心中那火气,扑腾的直冲天灵盖。 她死死地握住腰间缠着鞭子:“我今儿不太舒服,不愿和你吵,我想回房休息了。” 姬以墨也看出了她精神不太好,虽然有些于心不忍,可还是带了些逼问的意思:“那你今儿去哪儿?这个总能同我说吧?” “我去南府。”姜嬛答道。 “南府?”姬以墨听后,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南宵引?你怎么又去见他了?” “南家消息灵通,能打听出许多常人都不探听不到的事,而且那日同殿下说的话,这些日子也是反复想起,我觉得殿下说的很对,不管如何,我总归的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姬以墨听后,倒是清咳了几声,将身子微微朝另一边偏偏,没有在拦她的去路,不过还是小声抱怨了句:“日后这种事,不管如何你总得叫上我们呀,若是你觉得不太方便,也该同我们说一声,哪有你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自个去的,万一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这般凶,谁敢欺负我。”姜嬛面色微动,心中到底还是泛起了些暖意。 虽然她明白,这很大一部分的担心,不过是源自另一个远在边陲的男子。 姬以墨同姜嬛并肩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同她说:“你知道这次临渊被派去东境是因为什么事吗?” “隐约能知道些。”姜嬛道,“就好比陛下将您派遣来了宜州一般。” “不过,殿下打算进宫去看看楚帝吗?有些事,你出面处置,远远没有楚帝亲手整治来的震撼人心。”她提醒了句。 姬以墨并非是那种一意孤行,听不进他人意见的,他思忖了一时半刻后,才道:“可我不想将此事声张,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孤见一见那位少年天子。” “赵贤虽然是这位楚帝左膀右臂,可相较起来,南宵引更得他的信任,你若想单独见他,去找南少主便好,我相信他很愿意给你开这个方便之门,当然前提是,你能把他给贿赂了。” 姬以墨很认真的开始揣摩起来:“贿赂南宵引,他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什吗?” “我如何知道,不过南宵引做事有时候委实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但他从来都是明码标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容陵一直都在旁边站着,不开口,直到听见两人说完后,这才插了一句嘴:“属下倒是听说过,这位少主,十分喜欢玉玦,那种弯如月,玉质中稍稍偏红的那种玉。” “玉玦?”姬以墨深吸一口气,撇了撇嘴,“早知道,孤就将孤藏在宫中的那块美玉给他带过来了,也罢,不过如何都还是要试试的,你去同南少主的门客接洽一下,最迟明早,我要见到南少主。” 容陵低首抱拳:“属下明白。”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姜嬛冷冷淡淡的转了个头,目送着容陵踏着一地的黑暗而去。 “你在看什么?”见着身边人没了动静,容陵也不由得转头看了过来。 “门口,挂两个灯笼吧。”姜嬛漠声道,“这儿太黑了些。” 024猜疑 虽然姬以墨一头雾水的不明白姜嬛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可既然她说了,姬以墨还是立马让人下去准备了两个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口。 等着灯笼挂好,姬以墨还站在原地,夜色苍茫,他问:“为什么世子妃突然会说这个?” 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摇摇头,最后在姬以墨不悦的目光下,这才硬着头皮说了句:“许是世子妃嫌黑?” 若是放在以前,姬以墨觉得自己大概会相信下这个理由,可若是放在今下,他总觉得那小丫头一句话中总是藏了七八道弯。 不过他站在原地琢磨了半日,也不曾想出她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只好悻悻的摇头离开。 等着第二日,天色将明。 姬以墨刚将窗扇推开,就瞧见容陵笔直如松的站在窗外,手中还拿着一张帖子,那帖子甚是嚣张的用金线勾勒,在日光下,缨缨泛着光芒。 他伸手从容陵的手中接过,翻开看了几眼:“南少主如何说?” 容陵道:“南少主说,若是事成,就请殿下将您府中珍藏的那一块玉玦给他。” “死物罢了,请他放心便是。”一早起来听见好消息,姬以墨如今是眉眼舒展着,瞅着谁,都觉得谁十分顺眼,他在窗框前站了许久之后,才道,“世子妃可醒了?” 容陵摇头:“属下不曾去。” 姬以墨扬了扬下颌:“去看看,若是醒了,便让她过来用膳。” “是。” 昨儿姜嬛一夜未眠,一直睁着眼盯着眼前的红烛烧尽。 直到隔日的日光漫天倾洒进来,她这才略微转了转已经僵硬了脖颈,迎着日光看去,那光晕刺眼,她不太适应,一下子就闭了眼。 她想想,自己曾经这般彻夜未眠是在什么时候了? 许是很早之前了吧。 长到她都不记得,当初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彻夜未眠。 容陵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姜嬛呆呆坐在那发呆的模样,他伸手将面前的窗扇推开,日光中,那人精致如画的眉眼微动,看向他:“什么事?” 她声音都带了几分沙哑,眼睛周围也泛着几分微红。 容陵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人不像是哭过,反而像是一夜未眠,他没敢进去,只能站在廊下,同她说道:“世子妃,殿下请您过去用膳。” 姜嬛揉了揉眼角:“你让她们进来替我洗漱吧。” “是。” 等着姜嬛弄好过去,差不多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姬以墨瞅着她进门的身影时,颇为感慨的叹了一口气:“你若是再晚些过来,这些饭菜少不得要再热上一遍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可是南少主给你回话了?” “嗯。”姬以墨颔首,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坐吧。” “这一路过来,都没怎么瞧见你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东西,是以我便让下人随便给你弄了些来。” 姜嬛坐下,将玉箸拿了起来:“随意,我对吃食不太挑。” “只是不太挑罢了。”姬以墨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不等姜嬛反驳,便又继续道,“一会儿我要去同南宵引见面,你要一起去吗?” 姜嬛摇头:“不了,我昨儿才同他见面。” 姬以墨听后,倒也没有勉强,用完膳之后,便带着容陵几人一起走了。 独留姜嬛一人坐在清寂的大堂中。 丫鬟小心翼翼的上前:“姑娘,可要将这儿给收拾了?” 姜嬛瞥了眼,点头:“收拾了吧。” 其实也并非是她不愿去,而是她如今真的有些吃不准南宵引的性子,若是去了,他将她全部都抖得一干二净,别说是否能活着回去,就连她能不能出宜州城的这个门,都挺难说的。 她闭了闭眼,将这些心思全都抛诸脑后,回屋将衣裳一裹,就滚到床面上睡了过去。 丫鬟静悄悄的进来,将幔帐放下后,这才将门掩着走了出去。 窗外,疏影蝉鸣,日头正好。 等着姬以墨回来的时候,几乎是满身的酒气。 姜嬛闻着酒味便觉得有些头昏,是以当他靠近的时候,立马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容陵将人隔开。 “你们今儿不是同南少主去谈事情了吗?怎么喝成这样?” 容陵道:“殿下同南少主本来一开始是在说事情的,可说到后面,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喝酒了,属下拦也拦不住。” “罢了,南少主那个性子,你怎么可能拦得住。”姜嬛挥挥手,神色疲倦的让容陵将姬以墨搀扶下去。 容陵应着,刚要将人扶下去,转身就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进。 纵然相隔甚远,可今儿早才见过的容陵竟然是不会认错的,这人便是南宵引。他回头有些担心的望了世子妃一眼。 如今太子被这人灌醉,他们这儿能够做主的便只有世子妃一人。 姜嬛自然瞧见了这人,她先同容陵说了声,让他将姬以墨扶回去后,这才走上前,站在了廊下:“南少主,这是不请自来。” 南宵引手中的扇子一开,便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双皎皎如春水的桃花眼来:“本少主这不是担心殿下吗?” “早知道殿下酒量不济,说什么本少主也不会让殿下同我畅饮的。” 姜嬛微微一笑,嘲讽道:“原来这世间还有殿下不知道的事吗?这可倒是少见。” “本少主是人,又不是神。”南宵引好脾气的一笑,“外面日头这般大,本少主一路走来,有些渴了?不知可否向世子妃讨杯茶吃。” 瞧着南宵引又是这么一副没脸没皮的做派,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同他道:“南少主请。” “请。”南宵引笑意微微跟在姜嬛的身后,随着她一块离开。 容陵看了看靠在自己的身上姬以墨,认命的将人背着,扛到了屋里去。 这处宅子不过是间三进三出的院子,虽说不算太大,但也能算是殷实人家。 南宵引与她并肩而行:“这院子你可住得惯?要是不舒服,你便搬去我那吧。” “如今,你觉得你是在用什么身份用我说这话。”姜嬛淡淡道,“南少主,就算是没有太子殿下,我同你也是无缘无分,你又何必非我不可。” “再言,这世间比我温柔可人的女子,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不等姜嬛说完,就被南宵引打断:“世间女子再好,可也只有一人。” “其实吧,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模样,要不考虑改改?” 姜嬛抿了抿唇,机敏的转了话:“今儿太子去找你所谓何事?” 南宵引笑:“小丫头,你都同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转一个话,还转移的这么生硬?不知道的也就算了,若是知道的,真的觉得我南宵引竟然连个姑娘都教不会。” 姜嬛配合的同他一笑,却被南宵引伸手捏住下颌,将她的脸给拨转了一个方向:“别笑了,你现在可真的是丑死了,还是冷着脸吧,这模样要顺延些。” 自打她从肃州醒来,还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丑。 就算是姬宝儿,顶多所言也不过是,这个无颜之女,这个废物等,这真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她丑。 姜嬛不自觉的摸上了脸,虽然她觉得自个是真的很丑没错。 她领着南宵引入座,又要丫鬟去沏了茶来。 茶香从茶壶中隐隐飘来,一股热气也随之沸腾而起。 南宵引喜笑颜开:“要不,你真的考虑下别走了,留在这儿陪本王过年守岁如何?” “南少主。”姜嬛提醒,“这是容府。” 言下之意,便是让人不要太嚣张了。 南宵引向来嚣张惯了,又哪里会在乎,再言他撬人墙角,也并非是第一次,做起这事来,自然也是驾轻熟路的。 他轻笑:“那又如何?” “的确不如何。”姜嬛道,“只是南少主这皮囊实在是太招人眼了,据我所知,先不论南少主后院的侍妾通房无数,单单就是这帝京之中的红颜知己,想必南少主自个都数不完了吧。” “若是南少主想寻人陪你过什么年,自然是有大把大把的姑娘,前仆后继的,断不着非要同我这么一个罗敷有夫的妇人纠缠在一起。” 南宵引一笑:“你还想知道今儿姬以墨同我说了什么?” 姜嬛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嘴角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南宵引又笑,眼睑有些往下耷拉,许是有些喝醉了,就在姜嬛端详的时候,这人却突然出声:“今儿姬以墨用他珍藏了多年的一块玉玦,同我做了一桩交易。” “他说——”南宵引笑得眼眉都挑了起来,“想让我帮忙查查你的身世,然后让我不要声张,若是查到,便将此事飞鸽传书给他。” 这事倒是姜嬛没有猜到的,不过她听后,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同姬以墨的交情本就不深,若是今儿她俩的位置交换一个,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南宵引见着人沉思,遂又道:“你说,本少主要应允了这位太子殿下吗?” “那他知道,你转头就将他卖了一个干净吗?” “这不是本少主,心疼你吗?” 025不知所踪 日光愈加强盛。 两人相对而坐,光晕穿透树上的枝叶,洒在了她们的脸上,原先精致如画的眉骨被人一刀破坏,南宵引瞧着,心中隐隐浮出了几分怒气:“早知道,我不会放过她。” “最近天热,你的火气还是不要太大了。”姜嬛道,眼中就连半分波澜都没有生起。 南宵引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吗?” 姜嬛沉默下去,半响才缓声道:“今儿太子去找你,还说了什么吗?” 南宵引一听,顿时就嗤笑一声:“我现在同你说的是你的事。” “我问你的并非是这件事。”姜嬛开口,将南宵引眼中原本尚存的希翼之色如数打破,他坐在石凳之上的身子晃了晃,然后才道:“你我之间,非要这般客套生疏吗?” 姜嬛只道:“你我本就是陌路人,自然是要生疏客气些的。” 南宵引这次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喝着茶盏中的茶水,等着茶水一饮尽了,便将茶盏反扣在石桌上,将嗓子拿捏后,就开始咿呀咿呀的唱着:“真真是郎心如铁哟。” “郎心如铁呀!” 他们二人虽不算相识于微末,可那时候她们认识的时候,南宵引还不如今儿这般风光,南氏子嗣众多,光是嫡子,她就认不过来,而南宵引还算做正儿八经的嫡子,他是庶子所出,在南氏的地位更不知排到什么地儿去,虽是如此,可南宵引却实打实是南家诸多孩子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那时候的他,年纪小小的,站在那笑着,就像一樽玉瓷娃娃。 姜嬛几乎是在众人中一眼就挑中了他,点名道姓指了他作陪。也是因为她这么随意一指,当时南家的家主这才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孙子。 这事于姜嬛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那时年幼,她能入眼也不过是些漂亮的皮囊,而对南宵引而言,这无心一指,却可算作他生命中莫大的救赎。 自从那日之后,南宵引就莫名其妙的入了家主的眼,最后又从诸多嫡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南氏的少主。 这一路行来,犹如雷霆加身,烈火油烹,日日夜夜行在刀刃之上,没有一刻敢松懈半分,就算如今,他已经坐稳了少主之位,可还是要堤防有人会随时在背后捅他一刀,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去。 若是不曾得到过,许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执念。 可若是不小心尝过这里的甜头,叫他此时放手,他又如何会甘愿了? 南宵引瞧着她,那心中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简直是心痒难耐,特别是当他知道,这人同另一人同床共枕的时候。 可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只有两人应当还没有过鱼水之欢。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是真的庆幸沈轻将她的脸给毁了,要不然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躺在自己的身侧,哪能不动心? 身为男人,他自然是明白这丫头那张脸到底是多具有诱惑力。 “你若是还没个正经,就不要怪我将你逐出府去了。”姜嬛只当自个没有瞧见南宵引那欲语还休的小眼神。 他们认识许多年了,就算是她对他没有半分儿女私情,可到底多少还是有些朋友之谊的,世人常言,就算是养一只畜生,或者养一株花多多少少都还是会有些感情的,何况是一个同自己相识多年的大活人。 只是到底……姜嬛暗中摇头,将态度摆正的又坚定了些。 南宵引无奈的叹气:“好了好了,不逗你便是,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你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总该行了吧。” “嗯,老规矩。”姜嬛道,“这次收成我再让你三分利。” “你我之间,非要将这些账一笔笔的算得这般清楚吗?”南宵引苦笑。 姜嬛道:“我只是在商言商。” “哪也不用分的这么清吧?”南宵引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可当他瞧着姜嬛那无悲无喜的眉眼时,心中升腾的苦涩,一下子就冒到了心头,就连含在嘴中尚余有清香的茶味,也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苦海。 “说吧。”南宵引在须臾之间便言归正传,一下子正经起来。 “赵贤可是楚帝的左膀右臂?”姜嬛也不含糊。 南宵引笑道:“我家陛下已经有了我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臣子,难不成还需要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他这句话的意思算是在明显不过了,姜嬛破天荒的眼中稍稍柔和起来:“那赵贤做的这些事,你们陛下知道吗?” “若是知道,你觉得陛下还能容得下他?”南宵引啧啧一叹。 姜嬛弯了弯嘴角:“你可是你们陛下的左膀右臂,你都不打算为他排解万难吗?这种通敌叛国之人,又何必留着?” “这就是制衡之术。”南宵引笑,“若是不将赵贤那蠢货留着,怎么能衬出我的能干来?又怎么能让陛下心头放心了?你知道要扶持一个蠢货多难吗?” “若是赵贤没了,那朝堂之上,几乎便是你一人独大,到时候你们陛下不放心,还会在扶持一个人起来,对吗?”姜嬛不假思索的说道。 南宵引极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可若是我们见了楚帝,将赵贤的事情给抖出来,你又如何?” 南宵引却是丝毫不担心:“这有何,就算你们不出手,我也打算出手整治那个老东西了的,他啊,最近真的是太嚣张了。” “今儿早朝,本少主都退了一步,给他留了面子,可他还是在那咄咄逼人的,你说说,这让本少主的脸面往哪里搁?”南宵引道,“竟然他不识好歹,那就没有在留下的必要了。” 姜嬛其实能知道他话中有几分安慰之意,她沉思了片刻后,才道:“这件事到底为止,后续的事情,我不会再过问了,只是赵贤,必须死。” “那卫隅了?”南宵引问道。 姜嬛缄默半刻。 记忆中,那少年皎皎秀致俊雅的容颜一如往昔,他会带着温煦如三月春光的笑,朝着她伸手,问她枝头上花苞是否好看?问她是否想要枝头上开的最盛的一朵?每次同他出去,他总是细心的不让她沾酒,给她挑着鱼刺,帮她试着入口茶水的温度,这般温柔的少年郎,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到底是他伪装的太好,又或是他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才让他性子大变。 “他?”姜嬛喃喃道。 南宵引点头:“对,他。” “宜姜,做人多少都得公平些。” 姜嬛道:“他是君,我等为臣,能如何?总不能叫我去弑君吧。” “如今大秦本就内忧外患,若是在这个当头,我们在闹出些什么事来,你可想过大秦的局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不管是大楚还是大燕,都会乘虚而入,到时候山河支离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国不将国,我们沈家这百年来守护的,又算个什么。”她目光淡然,语气中听不出喜怒来。 南宵引也跟着沉默下去:“可宜姜,你现在跟在姬临渊身边,又算是个什么事了?” 是夜。 他们一行人刚至边境,便下了倾盆大雨,那狂风雨势恍若雷霆,都将沿途的几棵树给拦腰折断。 他们一行人正在一家客栈中避雨。 可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只差没有将窗扇上的窗纸给打破,湿气正一点点的从外面蔓延起来,明明如今已到了夏日,可他却觉得犹如严冬般。 韩雍知他身子不好,便叫客栈的老板拿了些炭火上来,在屋中给他点上,将寒气给驱逐。 姬以羡将身上的湿衣给换掉,这才走到了火炉边上:“如今这个三伏天,你从哪弄来的炭火?” “世子爷,你可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什么意思吗?”韩雍嬉皮笑脸的在姬以羡的身边坐下,“这些日子,你身子如何?可曾好些了?” 姬以羡点头:“好多了。” “能不好吗?”傅燕然笑着从一架简陋的屏风后绕了出来,眉眼温良,“有娇妻陪在身侧,想必是夜夜笙歌,乐不思蜀了。” 韩雍听见后,顿时就是一阵的左顾右盼:“怎么?那个小丫头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就她那般性子,你舍得将她一人放在王府中?也不怕被群狼环饲?” “她被父亲派去了宜州,同太子殿下一起。”姬以羡说道,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傅燕然还是敏锐的从他脸上捕捉到了几分失落。 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也就是分开几日罢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我这次过来倒是听见了一个小道消息。”傅燕然道,“但不知是真是假。” 姬以羡没什么兴趣听他说,倒是韩雍兴致勃勃的追问:“什么消息?” “沈梨那丫头不知所踪。” “沈梨?谁啊?”韩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傅燕然笑道:“就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沈将军的掌上明珠啊!” “那不知所踪是何意?”韩雍又问。 傅燕然一耸肩:“意思就是,这位小祖宗在沂州养病的借口完全就是托辞,她是整个人都不见了,沈家还因此人仰马翻了好一阵。” 坐在炭火便专心烤火的姬以羡,突然抬了头:“她是多久不见的?” 026尚缺一位少夫人 多久不见的? 其实傅燕然也说不上来,只是这个消息是近日才从沂州传回来的,不过若是他估算一下,那约莫是沈家对外宣称沈梨回沈宅休养左右,前后大概不会超过一个月。 傅燕然想了半日,这才给了姬以羡一个大概的日子。 听后,姬以羡默不作声的又低下了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傅燕然同韩雍对望了一眼,默契的都没在说话。 毕竟他们几人也认识了好多年,就算姬以羡不说,他们也大概能猜出几分来,除了那位磨人的世子妃外,他们不觉得这世上还有值得姬以羡在记挂的第二人。 炽夜问了一壶酒来,他往傅燕然他们面前递了递。 他欣然接过,倒了一杯出来,递到了姬以羡的面前:“喏,将这儿的事处理完后,你就可以回去同姜嬛团聚了。” 他抬头,依旧是半点声音都不愿出。 “刚温好的酒,给你暖暖身子。”傅燕然一笑,尔后便强硬的将酒盏塞入了姬以羡的手中。 杯中的酒温得着实有几分烫手,他接过,放在手中握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将酒送到了唇边上,一仰头便喝了一个干净。 同姜嬛两杯倒不同,他酒量尚可。 喝完,他意犹未尽的用舌尖抵了抵唇,想起傅燕然刚才所言之事,他眸光不自觉的又黯淡了些。 可无一人察觉。 隔日,南宵引便遣人用一辆马车将他们接到了南府去。 姬以墨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同她道:“你说,南少主要将我们带去哪?” 姜嬛闭着眼:“你不是想见建安帝吗?你不是用一块玉玦允诺了南少主吗?你说他现在能将我们带到哪里去?” “难道是去见建安帝吗?”姬以墨觉得万分惊讶,“我们不是昨儿才同南少主吗?为什么建安帝这么轻易就答应见我们了?难道不该拿拿乔吗?” 听见姬以墨的话,姜嬛倒是睁了眼,不疾不徐的看向他:“为什么你觉得建安帝会同你拿乔?这是你们俩互惠互利的事。” 姬以墨想了下,说道:“也是。” “不过……”姬以墨疑惑的看着她,“你真的是什么都忘记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同南少主甚至是对大楚的情况都还挺熟悉?” 姜嬛沉吟了会:“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姬以墨依旧是警惕的看着她:“姜嬛,你同南少主以前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姜嬛回答的干脆利落,见着姬以墨神色未有半分的松懈,又解释道,“对于南少主,我不过是比较擅长揣测人心罢了。” 对于姜嬛的说辞,姬以墨是半个字都不太想信。 可不等他刨根问底,有些摇晃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转身将帘子掀了起来:“公子,姑娘南府到了。” 姬以墨又往姜嬛的脸上看了眼,见着她没什么表情后,便掀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姜嬛伸手将马车内南宵引专门为她准备好的幕离带上后,这才跟在他的身后下去。 君硕风天生聪颖,又曾与她又过了数面之缘,难免不会被认出。 至于傅燕然不曾认出她的原因,不过是她们多年不见,模样都与幼时不大相同,是以这才会瞒过去,而且身为沈家的嫡女,有可能会容颜尽毁的流落在肃州那个贫瘠之地? 他转身,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好端端的,你怎么将这玩意戴上了?” “姜嬛无颜,还是不要吓到建安帝为好。”姜嬛毕恭毕敬的回了句,便像个随行的侍女般,跟在了姬以墨的身后。 姬以墨愣在了原地,不太明白姜嬛又准备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一转头瞧见南宵引正眉宇含笑的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渐渐进了。 他不得不将嘴边的话重新吞咽下了肚子里,同南宵引热切的问候之后,便打算同南宵引一起去面见建安帝。 几人刚行止门廊下,南宵引却猝不及防的转身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他道:“陛下只让太子一人进去。” 姬以墨脚步一顿,回身看向了跟在他身后的姜嬛:“她……” 话未说完,南宵引便微笑着打断:“不可以。” “无妨,奴婢在外面等着殿下便好。”姜嬛立马就知情识趣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几乎都要贴在了后面的刷着朱红色大漆的柱子上。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个侍女一般。 姬以墨敛下心中几分怪异,同南宵引颔首之后,便抬脚跨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几分昏暗,他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的瞧见了屏风后坐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身姿挺拔如竹。 他眉眼带了笑,上前。 屋外,日光直直的打在了门廊下。 南宵引从护卫的手中接过了一柄纸伞,将它撑在了姜嬛的头顶:“这儿热,我给你遮遮凉。” 姜嬛仰首瞅了眼,将面前的垂下的帐幔撩开,露出那一张伤痕遍布的脸:“无事,我如今带着幕离,也晒不到什么,倒是你替我打伞,若传了出去,你南家少主的脸面何存?” “脸面罢了,同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南宵引笑着摇头,不自觉的也将身子往后一仰,同她一起靠在了那柱子上。 只是那柱面不算宽,根本就无法让两人肩并肩的倚着。 姜嬛伸手,有气无力的将那伞推开:“这院子中有这么多的人,南少主你还是注意些为好。” “我与你许久不见了,你不来陪我叙叙旧也就罢了,如今我也不过是想陪陪你,你也不让吗?”南宵引歪着头同她说着。 姜嬛不打算理,正要换个位置,一抬头就瞧见了容陵正目瞪口呆的站在石阶之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两人竟然会这般亲昵。 那种亲昵感,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般,他们完全横插不进去。 姜嬛也不见慌乱,她平静的南宵引的手给推开,看向了容陵:“来了?” 容陵几步上前,拱手:“属下见过世子妃。” “嗯。”姜嬛目光淡然的点点头,语气清淡的指了指身后的掩着的房门,“殿下如今在里面同建安帝谈事。” 容陵上前,不着痕迹的插到了姜嬛同南宵引的中间,将两人给分开:“世子妃为何会在外面站着?” “他们谈事,我在里面做什么?”姜嬛淡淡道,“在外等着吧。” 南宵引从来都不是个识趣的,他瞧着容陵面无表情的横在他们之间中,一挑眉便从另一边绕了过去,又再次站到了姜嬛的身边:“暖暖,如今日头正晒,不若去凉亭中避避暑?” 前两个字一出,姜嬛骤然回头,不再是先前平淡如水的模样,而是带上了几分厉色,她压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同南少主还没有熟悉到,能让南少主能直呼我闺名吧?” 瞧着姜嬛变了脸色,南宵引不怒反笑,语调更是轻飘飘的:“你我相识怎么说也有十多年了,我唤唤你的闺名又如何?” 容陵愕然:“南少主竟然识得我们世子妃?” “自然识得的。”南宵引轻笑,“若非你遭人所害,如今早该同人成亲了,不过如今,你同他也退了亲,不若考虑考虑我如何?反正我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互相都知根知底的,哪里不比你跟着临渊世子好了?” 姜嬛看向他,手指尖却是搭上了她腰间的鞭子,瞧着她真的动了怒,南宵引立马讪讪一笑:“暖暖,我知你没了记忆,可那又如何?说不定,这正是我俩培养感情的好机会了?” 容陵上前一步,又将两人隔开:“若是南少主知晓世子妃的身世,还请南少主明言,我广陵王府必有重谢。” “你瞧我如今什么也不缺,可唯有一人,求之不得。”南宵引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在他们面前扇啊扇的,整就一纨绔子弟的模样。 容陵心中直觉不好,可到底也没有阻止,而是说道:“洗耳恭听。” “我南氏尚缺了一位少夫人。”南宵引眉眼舒展的看向姜嬛,“就是不知临渊世子是能忍痛割爱。” 容陵心头一跳不说,就连眼皮子也疯狂的开始跳起来,他沉默的看着南宵引,半响才俯身拜了下来:“南少主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了?本少主从不与人说笑的。”南宵引微微一笑,“若是容公子做不了主,不妨等着你们家太子出来,问上一问。” “南少主可真是会同人开玩笑,姜嬛也不过是蒲柳之姿,哪里能侍奉南少主,若南少主真的尚缺了一位夫人,不妨等孤回长安之后,选一个姿容尚佳的姑娘送予少主。”姬以墨不知何时同君硕风走了出来,他负手站在门廊前,神色冷淡。 南宵引眉眼含笑的望向他:“纵然她们再好,也不是暖暖。” “暖暖?南少主喊得可真是亲热。”姬以墨走上前,“不过如今她也已嫁人,所谓罗敷有夫,孤想南少主大概是能明白的。” 027君硕风(小修) 门廊之下,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若是别的人听见这句话,少不得要退让一两步,可南宵引那是出了名的脸皮堪比城墙,姬以墨这些话,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在隔靴搔痒罢了。 南宵引头一歪,便笑:“罗敷有夫?临渊世子同暖暖可有婚书为证?” 姜嬛被容陵护在身后,她只能稍稍将身子一偏,看向了倚在那优哉游哉的人。她觉得自个此刻心头正有一团火气,正越烧越大越烧越大。 可她又不能冲过去,将那厮的嘴给堵住,只能听见他在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越说越离谱。 姬以墨道:“自然是有婚书为证的。” “一纸假婚书罢了,又能做什么数?”南宵引又笑吟吟的眯着双眼同他们说道。 姬以墨现在觉得南宵引是不是在故意找他们的茬,明知姜嬛的身份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们也就罢,还非要用这些言语戏弄他们。 虽然他承认姜嬛的确要比寻常女子出色些许,可就那一张脸……姬以墨心思复杂的看着她,就算是一个男子眼在瞎,也不可能对着那副尊容亲下去吧。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个那个堂弟的眼就瞎了一个彻底。 姬以墨也被他噎了一个彻底,一时之间竟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南宵引,只能有些气急败坏的站在原地。 南宵引说的是事实,他也亲自登门请求过南宵引去查姜嬛的身份,若是今儿他在这儿反驳,这人撂担子不做了怎么办? 最可气的就是,这人明明就知道姜嬛的身份,却偏偏要让他以他珍藏多年的玉玦相赠。 几人说话的时候,君硕风倒是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比起姬以墨南宵引几人精致俊朗不同,君硕风着实算不上一个美男子,他面容也就平平,可唯有身上那股冷冽的气势,能将人慑住一二。 姜嬛是最先瞧见他出来的,她伸手去勾她耳边的碎发,顺道便将幕离上的帷帐给放下来,可还不等她的手缩回袖中,就被君硕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小丫头,别来无恙。” 姜嬛装作受惊的样子,一把就将君硕风的手给拂开,往容陵的另一边退了几步,容陵就算是再不喜欢这位世子妃,便也用身子稍作遮挡,将君硕风的视线给挡开。 “哟,这不是不认识寡人了?”君硕风却毫不在意的一笑。 其实姜嬛觉得在某些方面君硕风和南宵引都是一个德行,要不然他们的君尘之谊,也不会维持这么久,简单来说,也就是臭味相投。 “君上。”南宵引拱手,“您怎么出来了?” “这不是听见了故人的声音嘛。”君硕风的目光就一直没从她的身上移开。 姜嬛暗中瞥了南宵引一眼,没再说话。 君硕风却不肯放松,他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就从容陵身后将人给揪了出来:“小丫头,我们这般久没见,你都不同寡人叙叙旧吗?” “寡人记得小时候,你还喊寡人一声硕风哥哥了?”他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嬛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 君硕风并非大楚先帝的嫡子,而是由一宫女所生,被陛下所不喜,年少在外求学之际,她父亲也曾教过他一招半式,换而言之这人曾经改名换姓在他们沈家住了好长一顿时间,那时候金陵人人皆知,景阳候沈安收了一个天资聪颖的徒弟,其能力不在其子之下。 只是他们对外虽是以师徒相称,可两人却是一个没有收徒,一个也没有拜师。 等着后来,沈安稍稍动了心思之后,这人却一拍屁股,收拾包袱款款走了,回了大楚,在一众兄弟之间厮杀出了一条血路,由南宵引陪着。 不过等着他继承皇位后,在见着沈安,私底下却还是称了一句老师。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从金陵暗中前来襄助南宵引,这才认出了一直住在她们家的硕风哥哥竟然是大楚的皇子殿下。 是以后来,她便再也没有唤过他一声硕风哥哥。 如今被人揪出来,姜嬛倒是没有惊惶,反而想起若是姬以羡那厮在,少不得回去之后,要折腾她唤他一声瑾瑜哥哥。 想起那人,姜嬛耳根处浮出了几分微红。 姬以墨目光难定的在她们之间游移,而后才道:“君上同姜嬛认识?” “故人。”君硕风手上一个用力,便将人往自己的身边一扯,“今儿我便先带暖暖回宫了,许久不见这丫头,寡人也着实想念的紧。” “君上。”姬以墨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君硕风,却不想自己竟然先被南宵引给挡了一个正着:“太子殿下,我们同暖暖都算是青梅竹马,大家知根知底熟悉的很,我们君上也是因为好久都没有见暖暖了,相同她叙叙旧罢了。” 姬以墨有几分着急:“那姜嬛既然同你们是青梅竹马,想必她的身份你们都清楚的很,南少主忘了你我之间的交易了吗?” “本少主也说了。”南宵引微微一笑,“想知道暖暖的身份可以,我南家尚缺了一位少夫人。” 姬以墨面露愠色。 尔后,就又瞧见南宵引轻笑:“殿下也别太担心,只要等着暖暖想起之前的事,不用你们赶,她自己也会走的。” 姬以墨拧眉:“孤不是这么个意思。” 南宵引回头看了眼,见着两人已经没了身影后,这才将身子稍稍往另一边偏了偏:“太子殿下,如今时候不早了,南某这就派人将你送回去。” 姬以墨忍着怒气看着南宵引,可瞧了半日,那人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笑意微微的,好像无论他们说什么,这人都能四两拨千斤的给挡回去。 容陵站在姬以墨的后侧,悄悄地扯了下他的袖子,姬以墨侧目而视,突然深吸一口气,对着南宵引拱手:“今儿劳烦南少主了,告辞。” “告辞。” 被君硕风揪出去的姜嬛在到了没人地方后,便一把将他的手给拂开,口气也冷淡的紧:“君上好兴致。” “阿梨。”君硕风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目光反而还柔和下来,“许久不见。” 听着他温和下来的语气,姜嬛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自觉跟着温煦起来:“的确是许久不见。” 他用目光示意了下前方的攒尖的凉亭,随即道:“去坐坐吗?” “嗯。”姜嬛也明白今儿君硕风不将自己想问的事给问出来,是决计不会让她走的,是以并未拒绝他的提议。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凉亭。 凉亭四面通透,挂上了素色的纱幔,临着一处假山流水,水声潺潺,偶有清凉的风混着水汽而来,将暑热驱散。 她在石凳上坐下,君硕风便坐在她的对面:“宵引府中还留有云雾茶,可要让他遣人泡一壶上来。” “如今天热,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算了吧。”姜嬛摇头,将要上前奉茶的丫鬟给摒退。 瞧着她这般倦怠模样,君硕风倒是笑了起来,眉眼间带了几分愉悦:“你还是和以前一般畏热。” 姜嬛颔首,叹了口气:“是啊,如今这天真的是太难过了,不过倒是比在肃州好上一些。”说着,她沉吟了片刻之后,又道,“这事是南少主同君上说的吧。” 君硕风倒是供认不讳:“一年之前,老师遍寻无果,便给我写了一封信,那时候我才知你失踪的事。” “你也是南家专供消息这一块,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情报网,我便去找了南宵引问此事,他虽是知道你失踪的事,却不知你到底是被人绑去了哪。直到前段时日,你在长安出现,这才有了你的消息,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同姬临渊有了那般的关系。”君硕风目光复杂的瞧着她,似乎不太明白世间男子万千,为何她独独选了最不可能的一个。 姜嬛沉思了许久,才道:“我醒来,只瞧见他一人,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许是她不曾注意到提起那人时,她眉眼间微微松动的模样,就连那冷淡到戒备的神色也有了几分松弛,君硕风蓦然想起了几年之前,他听闻她同卫隅有婚约,见着她日子。 与此时相较,她对谁到底是真心,对谁又是假意,几乎很好分辨了。 瞧着她展颜的样子,君硕风有些失神,陡然间就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 原先他在沈府暂居时,这个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与如今可谓是大相径庭。 如今看着她,说心中没有半分触动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人也算是他年少时,少有的能触及到他心中柔软的人。 他年少失意,被人瞧不起,尝遍世间冷暖,也唯有面前的这个小姑娘,能像那般狼狈的他,伸出手,娇娇软软的扯着他的衣角,同他笑,同他玩闹。 还记得他刚被老师带回府,对沈府不熟悉,整个人完全处于戒备的状态,这丫头却意外地相中了他,特别喜欢拉着他陪她玩,让他给她说许许多多的事,他若是不说,或者不愿意理她,她就抱着一个小凳子乖巧的跟在他的身边,他若是在练武场上习武,她就坐在边上,谁也赶不走,除非他过来同她说话。 当然,爱跟着他的还有另一个小萝卜。 这丫头的双胞胎弟弟沈阑。 不过沈梨这丫头跟着人是他,而沈阑跟着的却是沈梨。 想起年少时那段最肆意的岁月,君硕风整个人又变得柔和了些。 她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当年他暂居沈府的时候,这个丫头真的还只是个幼童,抱起来软软的,香香的,会拉着他的衣裳,乖巧的叫他硕风哥哥。 可谁知,这丫头随着年岁越发大了,人也越来越冷清,从原先的硕风哥哥已经变成了硕风大哥,再然后,等着他一路厮杀回了大楚,这人儿就变成了一句冷冷淡淡的君上。 028流言 清风和缓,从四面吹来。 姜嬛伸手捋了捋被风吹到眼前,将她目光遮住的头发,她别再了耳后,露出了精致小巧的耳朵。 君硕风隔着一张石桌瞧着,突然间便觉得手也有些痒。 他镇定的低眉,将石桌上不知何时呈上的茶水,灌了一杯入喉后,这才说道:“那你打算现在同姬临渊如何?” “没什么打算。”姜嬛眉间一蹙,小声说道。 君硕风死死地抿着嘴角,尔后才道:“要不,你别跟着他们回去了,就留在宜州吧,等着他们回到长安后,我派人护送你回沂州去。” 姜嬛摇头说道:“不了,我跟着他们一起回长安便好,至于沂州,我会回去的,只是如今在长安,尚有事情没有完成。” “什么事情?”君硕风追问,“你若是有什么未完成之事,大可同我说,我替你去做完,你也知如今老师找你都找的快要发疯了,难道你就不想给老师他们寄个平安信回去吗?” 姜嬛如何会不知道君硕风打的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不过她也明白,这也不是君硕风在为了自己好,若是她的身份被人揭穿,死了都是小事,就怕被有心人捉住,拿她去威胁沈安。 到时候,她岂不是就成了大秦的罪人吗? 见着姜嬛依旧不为所动,君硕风又道:“阿梨,你可知如今金陵发生了些事。” 姜嬛摇头:“我醒来之后便被困在肃州,近日才回了长安,对于金陵之事,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谁又出了幺蛾子?” “谁出了幺蛾子不重要的,重要的事你失踪的事,不知道给谁给捅开了,如今在金陵城中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就连你们陛下也颇为震怒,你可知?”君硕风道。 对于这件事,说句实话姜嬛倒是在意料之中,只要对她下黑手的那个人确定,之后所有的事情几乎可谓是合情合理。 “你也知景阳候府或者说乃纸整个沈家,都在金陵城中惹人嫉妒,你如今出了事,那些好事之人自然而然的便喜欢在你的头顶踩上一脚的,本利这是宵引拦着我,不让我同你说,可我想到师母一个人在金陵中承受这些风风雨雨的,多少都有几分不忍。” 姜嬛对其他事都可以漫不经心,可唯有家人,她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如今听闻金陵出事,哪里还坐得住。 君硕风一把将她拉住,按在了石凳子上坐下:“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远水可救不了近火,再言师母纵横金陵城多年,这些玩意,与她而言,也不过是耳边风,一吹就散了的。” 姜嬛道:“我自然知你说言有理,可是我一想着娘亲一个人呆在金陵中,就有些难受。” “你可知幕后黑手是谁?”君硕风换了一个问题同她说。 姜嬛微不可闻的轻哼一声,却也没有明言。 想必此事如何,她自己也是知道明白一个清楚的。 君硕风瞧着她这个样子,又接着说,他不像南宵引,说话喜欢逗着她玩,而是明明白白的将此事的目的全部告知给她:“我听宵引说,是沈轻来找他做了一桩交易,目的是你和你那太子妃的位置,你可知?” “我原先也不知道,后来同南少主说了会儿后,才想明白。”姜嬛轻声道,“其实我早就该知道的,在整个侯府之中,能近我身的,不过寥寥数人罢了,而沈轻便是其中之一,也唯有她,同我有利益的冲突。” 君硕风颔首:“你若是回去,我想她必定会再对你动其他的心思的,你要万分小心。” “嗯。”姜嬛点头,神色依旧有几分飘忽不定,“我知道。” 从南府离开的时候,姜嬛抬首止步。 万里苍穹,星河璀璨。 而她却骤然升起了一股迷茫,不知自己的归处到底是在何方?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是最明显不过的,可她却在君硕风说起来的时候,犹豫了下。 “姜嬛。”姬以墨紧张兮兮的声音从府内传来,她平静的抬眼看去,就见那人火急火燎的从府内冲了出来,头冠也未戴整齐,就这般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阿弥陀佛,你终于回来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孤都不知道该如何对临渊说了!”他长吐了一口气,伸手紧紧地抓着她单薄的肩,“君硕风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回来了,也不知道进去?竟然站在着,魂不守舍的!” 姜嬛摇头:“没什么,就是君上同我说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姬以墨听见她这般说,无端的就想起了原先南宵引同他们说的话,他心头顿时一个紧张,虽然他的确是不太满意姜嬛做临渊的世子妃,可她好歹也是临渊自己喜欢的人,若是这次回去,他没有将姜嬛给带回去,他估摸着姬临渊那个重色轻友的能将他的东宫给拆了。 他长松一口气,拉着人就往府内抬脚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可别听君硕风瞎说什么,你这般钟灵毓秀的模样,怎么会是大楚人呢?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听着他一着急,就连钟灵毓秀这个词都说了出来,姜嬛侧目看着他,很认真的同他道:“你实在是没必要昧着自己的良心说话。” “啊?”姬以墨不解的看着她。 姜嬛道:“我这般模样,着实算不上什么钟灵毓秀。” 隔日,姬以墨他们同南宵引还有要事商议,是以一早便出了门,本来他们是想带着姜嬛一同去的,可只要姬以墨想起昨儿的那些混账事来,他觉得自个还是不要带着姜嬛去为好,免得一个不留神,她又被人给拐走了,那岂不是他的罪过了。 姜嬛醒来的时候,府内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屋内桌面上留下的一张纸条,指明了他们的去处,然后又像个老妈子似的,婆婆妈妈的写了许多事。 她沉默着将这张纸条,放在一旁的烛火上点然后,披了一件黑袍,将自个从头笼到脚后,便小心翼翼的从后院的一处矮墙上翻了过去。 纵然许久没来,她却还是能清晰的记住宜州的路线。 这有他们沈家的暗桩。 大楚同大燕的边境。 姬以羡坐在营帐中的书案之中,桌面上摊开着大楚的舆图,上面有些山头被他用朱砂给标着,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只蘸有朱砂的毛笔。 傅燕然便在他的对面站着,伸手指了指某一处的位置:“从这儿突破如何?”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想要将此地拿下,少不得要费一番的功夫。”姬以羡仔细的瞧了下,尔后这才同他说道。 傅燕然点头:“和我想的一般,但是如今大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境况,我们也不知,若是这般冒然出兵,我担心会真的引发两国交战。”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不过是事先准备着罢了。”姬以羡叹气,又道,“先让他们将这处的地势摸清楚,我们便在这儿伏击,若是大楚敢妄动的话。” 傅燕然自然是没有不会的,他又指了指另一处地形,同他的划了地方遥遥相对:“在这儿在准备一些人马,我们从两侧包抄过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姬以羡颔首,将笔搁了下来,“还没有暖暖他们的消息吗?” 傅燕然随意寻了一处位置坐下,说道:“你现在是准备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了吗?” “姜嬛跟着太子殿下,他们能出什么事?再言,就姜嬛的那个伸手,这世间能奈何她的人,到底有几个?你呀,就别瞎担心了。” 姬以羡垂下眼睑:“我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的问问罢了。” “那你怎么不问问太子殿下是否安好。”傅燕然同他玩笑道,“你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姜嬛刚才信鸽发出去,这儿的管事,便捧着一卷卷宗过来:“小主子,您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姜嬛的目光从展翅翱翔的鸽子身上收了回来,她转身在屋内的一处矮几前坐下,让那管事将卷宗放在了她的面前,她随手翻了一页,问道:“如今宜州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宜州一只安静的很,再言君臣和睦,的的确确是没什么大的浪花能翻起来的,不过既然小主子问了,老奴这儿倒是有一件说大不大的事,不知可否给呈给小主子。”管事道。 姜嬛点头,又翻了一页:“说吧。” 管事拱手,便道:“前些日子,赵贤的书房被人光顾下,听说丢失了很多信函,如今赵贤正在大力的追查那些贼人,不过按理来说,这些朝臣丢失东西,按理来说,是要同京兆府尹知会一声的,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事赵大人,竟然自个就给悄悄办了。” “老奴觉得不太妥当,便暗中一直都派人盯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姜嬛听后,也只颔首,别的话也没说什么。 直到她将桌案上的那一卷卷宗看完,这才扭头同管事说道:“这件事,你派人好生跟紧些,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若是有任何异常,便立马飞鸽传书于我。” “是。” 029被围 回到府中后,姜嬛琢磨了片刻,还是起身披了件衣裳去外府找了姬以墨。 去的时候,他正在同容陵说着事,见着她来,也没有停,继续与他在说,末了,他说的口干舌燥的,这才低头喝了口茶,问道:“你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想同你说些事。”姜嬛说道,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容陵立马起身,规矩的站到了姜嬛的身后去。 姬以墨将架势给摆了出来,也帮着她倒了一盏茶,茶烟袅袅而上,他道:“说吧,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们去赵贤的书房,偷了那些信件,你可还记得?” 姬以墨点头:“自然是记得的,不过这个档口,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今儿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那位赵贤赵大人如今正在暗中查探信件丢失一事。”姜嬛道,“按理来说,这种事赵贤是该直接禀告京兆府尹,让他们出面的,可是他却将这些事给按压了下来,我怕……他们可能会查到我们的头上。” 姬以墨想了会儿,说道:“会不会是你太多心了,我这儿可没什么动静。” “你们这里的事要是处理完了,就趁早抽身走吧,赵贤既然能同时与大燕大秦都有联系,想必暗中的势力并不会少,我担心我们在这儿呆久了,会出事,殿下,你要知道寡不敌众,可不是说说玩的。”姜嬛道。 姬以墨叹气:“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之事尚未解决,想必还是得多留一段时日了,至于赵贤那边,我会派人盯着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立马撤离宜州。” 姜嬛听后,点头:“好。” 与他将这件事说完,姜嬛本想起身离开之际,姬以墨却在身后突然又开了口:“对了,我们出来这么多日,你就不想问问临渊的情况如何?” “我就算问了又如何?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关心也只是徒然罢了。”姜嬛垂下了眼睑,冷冷淡淡的说完之后,便毫不留情的直接转身走了。 庭院中的夜风曳起了她的衣角,灯笼的灯光摇摇晃晃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与庭院中的青砖相辅相成,落就成一段剪影。 事情已经快要处理完,今儿姬以墨满面春风的从南府回来之后,就让他们下去收拾衣裳,准备第二日便从宜州离开,即刻返回长安。 姜嬛这次来也未带多少衣物,草草收拾了一番后,想了想还是将压在书下的信笺翻了出来,打算给远在边陲之地的姬以墨写一封信的时候,南宵引却猝不及防的从窗扇那翻身而入。 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诡异,想教人不注意到都不行。 姜嬛见此,干脆将笔搁下,抬眼看着他:“你怎么挑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听说你明儿便要走了,特地过来送行。”南宵引翻身进来后,便在她的对面坐下,手中却拿着一枚玉玦,推至了她的面前,笑眯眯的道:“喏,给你的。” 姜嬛低头看了眼,却没有接:“这是什么?” “你去年的生辰礼。”南宵引笑得春暖花开的,“你去年失踪,我找不着你的人,这礼便也没有送出去,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你,自然是要将礼物给你补上的。” “你年年都送我玉玦,怎么一点新意都不肯有。”虽是这般说,姜嬛却还是将玉玦给还了回去,“南少主,如今你我这般身份,实在是不宜在收这般贵重的东西了。” “什么身份?我倒是好奇的很?”南宵引一笑,“再言,若非你喜欢玉玦,我也不至于年年都送,但如果你真的不喜欢,那今年你的生辰礼,我换一样物什便是。” 姜嬛摇头:“这并非是什么物什的问题,而是如今我已嫁为人妇,有些事若是做了,便也算得上是僭越了。” “那以前我怎么没见你啰里啰嗦的?”南宵引挑眉冷笑,“说到底,也不就是一个字,你现在为了别的人,不愿在收我送给你的生辰礼了。” 姜嬛道:“你若是要这般想,我也没办法,只是南少主,你要清楚一件事,以前我肯收你的东西,是因为我姓沈,我是沈家的姑娘,而你是南家的少主,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将我们两家的关系给弄僵,而如今我身为大燕广陵王府的世子妃,你觉得我收你的东西,合情合理吗?” “你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临渊世子的世子妃了?”南宵引觉得自己如今真的是呼吸不畅,只差没有一刀劈死眼前的这个丫头。 烛火荧荧,在两人的面前不断地跳跃着。 姜嬛望向他,语气疏离平静:“可如今,我就是临渊的世子妃,谁也改变不了。” 南宵引只差是没被她气得跳脚,他气呼呼的起身,起来的动作有些急,一下子就将他坐着的凳子给掀翻在地,他一把就将书案上的玉玦给拿了起来,指着她的脸:“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沈梨,我告诉你,这玉玦你现在不收没关系!等着你回到金陵,老子亲自将这玩意当着全金陵的人送上门去,我到时候倒是瞧瞧你,这玉玦,你是收还是不收!” 姜嬛依旧不为所动,只道:“那我拭目以待。” 南宵引深吸一口气后,顿时就拂袖而去。 等着人走后,姜嬛看着自己眼前干干净净的信纸,也没有再给姬以羡写信的打算。 她将重新提起来的笔搁在了砚台上,本想将身边的窗子推开,让风给透进来时,急促的敲门声骤然而响,她偏偏头:“进来吧。” 得到了她的准允,容陵极快的推门而进,他腰间配着长剑,他一手按在剑上,一边大步走进来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她侧目,笑声清淡:“何事?” “殿下有令,要我们即刻撤出宜州。”容陵说道。 姜嬛微微惊讶:“即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容陵点头,“赵贤那伙人,不知是如何发现了咱们,若是咱们再不走,那些人便要将我们的院子给围住了。” 姜嬛早就将东西给收拾好,闻言,立马就站了起来,将收拾的包袱往手上一提,便道:“走吧。” 府内灯火辉煌,与万里苍穹之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他们没有从正门而走,而是从后门出去,此刻,姬以墨已经带着人骑在马背上,在后门等着她们。 姜嬛也明白现在不是说事的时候,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拉住了缰绳便与他们驰骋而出。 宜州的夜,向来静谧,就像是从恒古而来的一般。 城门也已经近在咫尺。 姜嬛按捺着心跳有些急切的胸腔,一股不好的预感密密麻麻的从心底蔓延而上,就在他们要临近城门口的时候,一群人蓦然从周边一跃而起,手中刀光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寒烈如冰。 “赵贤这老家伙,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姬以墨咬牙,将长剑抽了出来。 他是太子,学得从来都是制衡之术,对于武学一道,并不上心,总而言之,也就是一些花架子罢了。 姜嬛也将腰间的鞭子给甩了出来:“保护殿下。” 一群人夹着马腹上前,将姬以墨牢牢地保护在了他们的身后,容陵也跟着姬以墨的身边,长剑亦然出鞘。 姜嬛将四周打量了一番,虽然如今已近黑夜,可到底却并非瞧不清这周围到底是有多少个人,这般场景,倒是真真应了,前段时日她同姬以墨说的那句话,寡不敌众。 “几位远道而来,不如再多留一些时日。”两相对峙中,一道苍劲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只见围拢着他们的那些黑衣人一一分开,一个身着大楚官服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来。 姬以墨怕姜嬛不知道,便在她的身后提醒道:“这位便是赵贤,赵大人。” 姜嬛颔首:“不知赵大人深夜在此,有何贵干?” 赵贤走到了那群人的最前方,负手而站:“这话该老朽问诸位才是,不知诸位远道而来,又匆匆而去,有何要事?” “这就不劳赵大人费心了,我等都是自由身,自然来去自如。”姜嬛微微一笑,“若是赵大人没什么要紧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还请姑娘留步。”赵贤开口,“我宜州素有山水如画的美称,不若请姑娘在多留一些时日,容老朽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姜嬛摇头:“赵大人客气了,这地主之谊还是请大人来日在尽吧。” 赵贤道:“姑娘若是不肯配合老朽,想来便是看不起老朽了?既如此,那就请姑娘,多担待了。” “瞧赵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们这群小辈,要请赵大人多担待些了。”姜嬛也是分毫不让的同他相争。 赵贤眉眼一沉,带上几分阴暗,他对着后面招招手,便在几名护卫的护持下,退了出去。 本想将赵贤给抓住的姜嬛瞧着他的动作,不由得在心中骂了一声老狐狸,同时身子从马背上跃起,鞭子朝着面前袭来的黑衣人甩去。 030被救 此时无风无月,四周一片寂静。 不一会儿,这才听见了兵戈相接的声音,从耳边划过。 姜嬛抓着鞭柄,目光清淡的站在了赵贤的对立面,他们之间隔着三层多的侍卫,就算是她凭着一腔孤勇闯过去,下场如何,也是很难说的。 她侧目,同容陵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之间便曾对此景做过设想,若是他们被人包围住,一定要不顾一切的先将姬以墨给护送出去,至于其他人,能逃则逃,不能逃,也唯有当场自刎,以保全大燕的名声。 容陵拉住了姬以墨的手腕,带着他一点一点的往城门口靠近。 姬以墨何尝察觉不出他的意图,他立马反手就握住了容陵,小声道:“姜嬛还在外面?” “世子妃说了,若是遇上危险不必管她,要先以殿下为重。”容陵将口气冷冰冰的将姜嬛曾经说过的话给重复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紧张道:“那可是你们的世子妃。” 容陵道:“你是君。” 前方,姜嬛已经同他们混战在一起,就是这个时刻——容陵飞身一把将姬以墨捞住,将他放在了马背上后,便极快的骑着马朝着城门口跑去。 姜嬛带着其他的几名暗卫断后。 眼见着赵贤那边的人马也要追出城去,姜嬛当机立断的大喊:“将城门关了!” “是。” 姜嬛转身,便听见了刀刃划破她皮肉的声音,无数的人马朝着城门口涌去,她奋力一跃,手中的鞭子骤然挥出,缠上了前面一个黑衣人的腰。 那黑衣人似乎一心只有姬以墨和容陵两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姜嬛。 等着那人发现的时候,姜嬛手中的鞭子,已经缠到了他的腰上,他的身子定在了半空中,他愤然回神,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想要将鞭子斩断的时候,姜嬛这便将鞭子收回,身子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就踏在身旁一个人的肩上。 在踏上去的同时,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剑,对着那人的喉咙,干净利落的就抹了去。 手法极其老练。 那人凝神了迟疑了一会儿,倏然折身,继续坚定不移就朝着姬以墨扑了过去。 姜嬛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在他扑上去的瞬间,她自然也跟着跃了上去,以身作诱饵完全遮住了他的视线。 见着自己盯了许久的目标被人打断,他心中虽然恼怒却还能分清轻重,就在他想要几招将她击退,继续过去擒住姬以墨的时候,城门在他的眼前轰然关上,将一切厮杀都阻在了城内。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后,传来赵贤撕心裂肺的声音;“一定要给我捉住他们!死活不论!” 姜嬛低头看了眼,如今拼死在城门口抵抗的人已经被赵贤的全部围住,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唯有她,立于城墙之上,受了伤,未死。 就算此刻黑夜加身,她也能瞧见赵贤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那模样好像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 与此同时,赵贤的大部分人马也都盯上了她这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尤其是被她接连几次三番的阻拦的那人,尤其的凶狠。 几番缠斗下来,她体力也是渐渐支撑不住。 姜嬛将身子倚在城墙之上,鞭子垂地,一滴一滴的血水循着鞭子流下,蜿蜒到了地上青石板的缝隙中。 她抬头看了眼,此时乌云已经渐渐散去,将月的一角从云层后给露了出来。 便是在这般万籁俱静的时刻,突然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铠甲相撞发出的声音,那是军队。 赵贤脸色大变,他惊骇的抬头,正恰对上的便是姜嬛那双笑意微微的眸。 别说是赵贤,就算是其他人也都愣住了,不太明白今儿他们明明已经同人打点好了的,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这下别说去追姬以墨,就连他们自个也自身难保。 赵贤深吸一口气,纵然不甘,可警惕的挥了挥手,带着人全部撤了。 见着人一走,姜嬛双脚一软,彻底瘫坐在了地面上。 等着脚步声临近,她才抬了头。 明月清辉下,南宵引一身绛紫色的衣裳,宛若九天仙人般从天而降。 他弯腰,将人抱起来,也顾不得满身血污:“你瞧你,作甚非要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你的实力我还是清楚地,你想脱身完全没有问题,何必为了姬以墨差点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 “阿引。”她眼睛半垂着靠在他的肩头,似乎只有在这般时刻,她才会显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来,也会唤起儿时的那个称呼。 南宵引原先漫不经心的面容骤然变得正经起来,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小心翼翼:“嗯?” “帮我将……将庭凛叫来。”她捂着自己受伤的心口,一边在小声的靠在他的肩头说道。 南宵引点头:“你先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府去找大夫看。” 庭凛,他是认识这人的。 也是这丫头亲手训练出来的暗卫,几年之前的时候,将他安插在了宜州,平时也会帮他给这丫头传递传递消息,他们之间的关系倒也不错,并非像外人见着的那般,七大世族之间,水火不容,互相倾轧。 他极快的抱着人纵身上马,尔后回头对着身边跟着人说道:“你们去将庭凛找来,就说她们家的姑娘要见他。” “是。” 一路纵马回去,那马儿跑得又急又快,她身上的伤口因为颠簸,又被撕裂的大了些。可也是这些痛意,让她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等着南宵引进了府,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面上的时候,大夫正巧赶了过来,正冒着一头热汗的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们。 姜嬛闭着眼躺在床面上:“今儿谢谢你。” “不必。”南宵引是越看越觉得心疼,“若非你给我传信,我也不会料到赵贤竟然真的敢这般大胆,将城门锁了,准备一力将你们围剿,不过也怪我,去的太晚了些,否则你也不会受这般严重的伤。” “命中注定罢了。”姜嬛有些吃痛的将脸偏了偏的时候,掩着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我家姑娘在哪?” 南宵引身子几乎快要倚在屏风上,听见声音后,这才从屏风后探出了一个头来:“庭凛,这儿。” 庭凛几乎是不敢犹豫,立马就冲了过来。 可当他瞧见躺在床面上奄奄一息的人儿时,一个大男人倏然就红了眼眶,他上前几步,在床前跪下:“主子!” “庭凛。”姜嬛略微回头,睁着眼虚弱的一笑,“好久不见。” “主子!”庭凛睁大了眼,眼中有泪光涌动,“您的脸……” “不碍事,一张皮囊罢了。”姜嬛摇摇头,又道,“我今儿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好不好?” “主子,属下的命都是您的,别说是一个任务,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义不容辞。” “哪有这么严重。”姜嬛从怀中扯出了一枚玉佩,手指颤着塞到了他的手中,“你替我现在立马出城去,沿路去找姬以墨的踪迹,若是找到了就护送他平安的回到长安,或者护送他去临渊那里,明白吗?” 庭凛一愣,问道:“主子,您确定不是杀了他们吗?” “不是,其他的事你让南少主给你说个明白。”姜嬛痛得又闭了眼,庭凛不敢再继续询问下去,只能无助的回头,用眼神示意着南宵引,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南宵引冷哼:“刚才有求于我的时候叫我阿引,现在又叫我南少主,沈梨翻书都没有你翻脸快。” 虽是这般说,南宵引还是心疼她,他伸手拍了下庭凛的肩,将他引到了外室去,给他将事情交代了一遍。 说完,南宵引拿着茶盏一口就灌了下去。 庭凛的眉头皱的几乎都可以将一些东西给夹死,他深吸了一口气,总结道:“意思就是,咱们主子现在是嫁给了姬临渊,那个废物?” 南宵引没有纠正他的说法,而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又继续添油加醋:“这也就罢了,姬临渊现在还盘算着再娶个平妻了。” “也就你们主子傻乎乎的,是人是狗都分不清。”南宵引做出十分悲恸的神色来,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快去吧,别让你们主子担心了。” “我知道。”庭凛也有些抑郁,不过还是辩驳了句,“我们主子才不会分不清主次轻重,她如今对姬临渊好,也不过是因为姬临渊救了她一命罢了,我们主子向来有恩必报,才不会对一个大燕的废物世子,倾心以待。” 南宵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催促着他赶快离开去找姬以墨的下落。 庭凛就算是在不愿,也不会违抗了他主子的名字,他朝着南宵引颔首之后,便一个飞身,消失在了夜色茫茫之中。 他侧目,看向庭院,檐角的灯笼轻晃,映照下的,却是一片苍茫。 就如同他一个人走过的这些年月,从开始到结束,那人从来都只是过客。 031嫉妒 虽然庭凛再如何不愿意,可事关主子的吩咐,他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一路追到了城门外。 城门口似乎刚刚被人清洗过,尸体和血渍已经全然收拾干净,可就算是如此,当他从墙头越过去的时候,却还是能闻到几分血腥味,在半空中浮动着。 好歹他也算是暗卫出身,自然是明白刚才这里到底经过了多激烈的打斗,庭凛只要一想到他们那个娇滴滴的主子,因为姬以墨那厮受了那么重的伤,那火气就开始不停歇的在心中翻涌,简直是恨不得直接拔刀而向。 可到底,这些也只能想想而已。 他身形灵巧的跃过了城墙后,站在城墙根处,张望了会儿,这才确定了他们去的方向,虽然是确定了他们的方向,可真要赶过去,却还是到了半夜才找到他们的踪影。 两人没有走多远,许是因为姬以墨受了伤的缘故,他可怜兮兮的蹲在树根那,容陵守在一旁,警惕的看着四周,不过两人精神都还算好,没有太过倦怠。 庭凛倚在树上看了会儿,突然就跳了下来,在他落地的一瞬,容陵手中的长剑出鞘,朝着庭凛的要害之处刺来。 姬以墨也被他们的声响惊醒,他立马扶着树干站起来,手已经拉上了一旁缰绳,若是瞧见情况不对,大概就是立刻上马走了。 庭凛本想逗逗他们的,可瞧见两人草木皆兵的模样,他还是冷笑着率先停了手中的动作:“我奉我们姑娘之命,来护送太子爷回长安。” 姬以墨愣了愣,问道:“你们姑娘?” “是。”庭凛微微一笑,“就是被贵国临渊世子救了一命的那位姑娘。” “姜嬛?” “世子妃?”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庭凛冷笑,收剑入鞘,身子懒洋洋的倚在了树干上:“胡说什么了,我们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临渊世子的世子妃了?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还请两位不要败坏我们家姑娘的清誉。” 这话里话外的口气,十分瞧不上姬以羡。 姬以墨向来护短护的厉害,听此便道:“临渊哪里配不上你们家姑娘了?” “哪哪都不配。”庭凛立马就呛了回来。 姬以墨也不在那蹲着了,他起身径直就朝庭凛走了过来,他觉得自己今儿有必要好生给这人说教说教,他们临渊多好啊,怎么就同姜嬛配不上了。 他过去,堵在了庭凛的面前,十分痞气的一笑:“你说,姜嬛同临渊怎么就不配了?临渊要是不同姜嬛在一起,你觉得谁还会同姜嬛在一起?” “南少主啊!”庭凛哪里会怕了他,“南少主同我们家姑娘是青梅竹马不说,那玉玦是从认识我们姑娘那一日起,每年生辰都眼巴巴的往我们姑娘的跟前送,护我们姑娘简直都快护到嗓子眼了,再言南少主颜色好,家世又不差,与我们家姑娘可配了。” 姬以墨想了半日,才道:“临渊颜色也挺好,而且会疼人。” “南少主和君上都挺会疼人的。”庭凛微笑着又回了一句。 姬以墨恶狠狠的拧着眉头,侧目去看容陵,本来还指望着他能上来替姬以羡说上一两句,谁知道容陵干巴巴的道:“若非世子妃不喜欢世子,怎么会同意世子娶平妻?” 听见他的话,姬以墨真的是恨不得直接一块石头扔过去。 庭凛冷笑道:“啧啧,想来太子还是不太了解我们姑娘的性子,若是她喜欢一个人,是决计容忍不下那人娶妻纳妾的,这样看来,我家姑娘对临渊世子的感情也就一般罢了,说不上什么非君不嫁。” “还有,就算我们姑娘如今被临渊世子的皮囊所惑,等着我们姑娘恢复记忆,必定不会有半分的留恋的,这一点我还是有信心同太子爷保证,到时候临渊世子想娶谁娶谁,我们姑娘势必不会碍了临渊世子的眼。” 姬以墨听着,只觉得心肝都在疼。 姜嬛对姬以羡的感情如何,他的确不太了解,可是他了解他那个傻堂弟到底是对这位姑娘动了多少的感情啊,只怕到时候姜嬛想起来,掸掸衣袖一走,他那个傻堂弟会觉得天都塌了去。 想到这儿,姬以墨却就觉得自个现在和老妈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像此刻,明知道庭凛不喜欢他,还有些排挤他,却还是舔着脸上去问:“你们姑娘现在如何了?” 庭凛微微一笑,别过了头。 经过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在七日后,进了大燕的边境。 本来按照原定的计划是庭凛要将姬以墨给送到长安的,谁知道送到一半,却正好撞上了姬以羡的人。 庭凛躲在暗处看了眼,站在姬以羡身边傅燕然,没再说什么,将两人撇下后,立马转头上马就回了大楚。 等着姬以墨想起这人的时候,却发现在压根没有了他的踪迹。 姬以羡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紧张道:“暖暖在哪?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 姬以墨眨着眼,还没想好说辞,倒是容陵那个直性子,一五一十的便将事情给完整的复述了出来,等着容陵说完,姬以墨觉得自个都不敢去看姬以羡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就在他万分忐忑的时候,却听见姬以羡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回来,那我们便先会长安吧。” 姬以墨讶然的策马上前,围着姬以羡转悠了一圈:“不对劲,不对劲啊!按照你小子的性子,你应该立马就跳起来的才对。” “暖暖……”姬以羡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是在干涸的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姬以墨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想表述什么:“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先送你回长安。”姬以羡扔下一句,便急匆匆的拉着缰绳离开。 炽夜也跟着姬以羡的身边,见着他这般模样,也觉得甚至奇怪,不过他向来是个沉得住的主,没有过多的询问,倒是傅燕然好奇的策马上前,与他并肩齐驱:“明明就担心的要死,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姬以羡紧紧地抿着嘴角,看上去倒是有了广陵王平日的七分沉冷。 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傅燕然可不怕他的这张冷脸,又道:“你心中明明在乎紧张的恨不得立马追过去,将人从南宵引手中抢回来,你为什么要不管不问?” “如果……”姬以羡闭了闭眼,有种说不出的失落,“若是她不愿意回来了?”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傅燕然向来温煦的容颜上浮出了几分讥诮:“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 “临渊,你现在明明嫉妒的要死,非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这又是何必。”傅燕然摇头,但没有在多说什么,“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等着傅燕然从姬以羡的身边退下来,韩雍立马就凑了上去:“临渊说什么了?” 傅燕然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自个去问。” 当天夜里,就在姬以墨准备要睡下的时候,姬以羡却笼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走了进来。 姬以墨将身子从桌面抬起来,看他:“做什么?” “问你些事。”姬以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露打湿了衣襟,这才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将披风解了,搁在一旁。 然后在姬以墨含笑的目光中,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却依旧是一言不发的抿着嘴角,带着几分冷峭。 姬以墨笑着身子往后一靠,也是有意逗弄他:“怎么?现在知道心急了?” 姬以羡只当做自己没有听见他的打趣,说道:“暖暖同南宵引关系很好吗?” “不单同南宵引关系很好,就和君硕风看上去,也是旧识,而且还是极为熟稔的旧识。”姬以墨语重心长的说道,“而且我还听见有人说,南宵引每年都要送一枚玉玦给姜嬛当生辰礼,但是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毕竟姜嬛同他们见面的时候,几乎都会避开我们的。” 姬以羡静默的听着,只是那一双眸色很浅的眼瞳,却在姬以墨开口的刹那,宛若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沉吟了会儿,毫不含糊的起身:“我知道了。” “你……”姬以墨拉住了他的衣袖,“可别干什么傻事。” 姬以羡自嘲的笑了笑:“我能做什么傻事。” “你若是不放心她,便让时九他们去一趟宜州将她给接回来吧。”姬以墨瞧着他那副沉闷的样子,十分担忧道。 姬以羡低头倒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尔后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摇头。 这次,他想给她一个选择。 若是她回来,不管她的身世到底如何,他们过往的那些玩意全都一笔勾销,他们重新开始,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若是她不回来……姬以羡悄然捏紧了笼在袖中的手。 说实话,他不确定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特别是让他瞧见她同南宵引走在一起模样,他这心啊,就是不受控制的,嫉妒的快要发狂。 032一字之曰:闷 隔日,几人启程。 傅燕然优哉游哉的骑在马背上,本以为他不会瞧见姬以羡同他们一路的,谁知道一转眼,瞧见那人时,差点没有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不可思议的瞪着他,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然后翻身上马,走在了姬以墨的身侧,似乎是打算同他们一道回长安了。 傅燕然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韩雍听见他的声音后,立马策马上前,在傅燕然的周边打转:“你昨儿不是同临渊提点了一下吗?” “是啊,我提点了。”傅燕然点头,“我瞧着他那个样子,也是一副意难平的,怎么今儿突然就变了一个卦?” “你是不是没有提到点子上?这人原先的时候,那是日日夜夜念叨着人家,如今到了该他表现的时候,怎么就连个屁都不知道放一下?”韩雍好奇的同傅燕然说道。 傅燕然沉默了片刻,说道;“要不,你想去问个准话?” 闻言,韩雍立马就警惕的看了傅燕然一眼,说道:“怎么不是你去?” 傅燕然耸耸肩,表现的十分无畏:“反正临渊就算憋着气,那气性也落不到我的头上,至于你,可就不好说了。” 韩雍乍然听闻,也觉得十分有理,于是他立即策马上前,奔至姬以羡的身边,扯住了他的袖子,关心备至的问道:“你不管你家姜嬛了吗?” 姬以羡勒住了缰绳:“你想说什么?” 许是他的口气太过清淡,一时之间韩雍倒是有几分辨别不清姬以羡的真正想法到底是什么,是以便也只能试探道:“姜嬛如今在宜州,听说同南少主的关系不错,你都不担心的吗?” “她若是愿意回来,自然回来,若是不愿,就算我去了,又如何?”姬以羡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上路吧。” 韩雍被姬以羡的回答给愣怔住,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人虽然一开始算不得如胶似漆的,但临渊后面却是真的对那个小丫头动了春心,怎么今儿,转变这么大? 难不成出去一趟,看开了? 韩雍暗搓搓的觉得这事十分令人惊讶,可到底心中却是有几分欢喜的。 别人或许不是那个小丫头的来历,但他却是隐约能知道一些的,姜嬛那一手之,出自大秦一位有名的书法大家,能得他指点之人,想必也是出自名门,虽然不太明白姜嬛为什么会流落到如今这个地方,可有一点却是不容改变的,那就是她出自大秦,还极有可能是大秦高门大户之女,或许身份比之陶嘉月来说,也不差分毫。 这样的姑娘,他自然是觉得同临渊离得越远越好,只是先前瞧着他那般喜欢姜嬛,他不太忍心棒打鸳鸯,如今他自个想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于是,韩雍并没有领悟到姬以羡云淡风轻的表象下,那种对南宵引深痛恶觉和对姜嬛的咬牙切齿。 姬以墨听了一个全程,瞧见韩雍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傅燕然身边去的时候,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姬以羡横了他一眼,目光顿时就沉了下去。 从这儿回到长安,走走停停也不过是半个月的事情,姬以羡觉得每过一日,他心中暗藏着的怒气,便越发控制不住,可越是这般压抑,他面上就越平静。 直到回了长安,也没人察觉出姬以羡心中到底是如何想得,毕竟他这一路真的是平静的不能在平静,每日赶路吃饭休息,都正常得不得了。 可唯有跟随他最久的炽夜,隐隐的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对劲,但是直到回了长安,他都没敢同姬以羡提上一句。 他们回到长安的那日,正恰是午时,日头最晒的时候。 韩雍已经被晒得要死不活了,可就是这般状态下,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城门口的陶嘉月,她今儿穿了身青绿的衣裳,娉婷袅袅的站在那,就如同亘古的一道风景。 她脸上似乎永远都带着温柔和善的笑,等着他们走进,陶嘉月便立马迎了上去,陶长凛和江行一人一边护着她。 而她的目光中,也是永远都只有一个—— 姬以羡。 韩雍原先还有几分愉悦的心,在陶嘉月走向姬以羡的瞬间,就被打了一个七零八落的,虽然早知道会是如此,可每当瞧着,心中到底多少是有些意难平的。 就在他准备在城门口同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便见着姬以羡就像是没看见陶嘉月这么一个人似的,策马安安静静的从她的身边走过。 陶嘉月笑容一滞,泪花隐隐在其间闪烁,她立马转身,身子向前倾着,似乎想小跑上去,却被身边的两人一人拉住了一边。 她喊:“临渊哥哥。” 别说勒住缰绳,就连头都没有回过一下。 几乎其余人全都被他惊住,唯有炽夜和时九立马策马上前,跟在了姬以羡的身边。 姬以墨尴尬的一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说什么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别说炽夜他们,就连容陵半阙也发现他们世子爷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差了,原先的时候,若是有人做得不好,他顶多也就是冷冷淡淡的让人重做,可今儿,却是一言不和就开始摔东西,小到一些茶具器物,大到花瓶摆设,全都被他摔了一个遍,可唯独除了姜嬛平日梳妆用的东西,他就算是再气,也愣是一件都没有砸过。 半阙每日守在门口,那心头就没有一日安生过,他哭兮兮的看着容陵:“老大,为什么世子爷如今这般暴躁?” 容陵沉默了会儿,说道:“世子妃还在宜州。” 他话音一落,里面便立马投掷出一件器物来,在他们的脚边摔成了碎片,容陵心肝儿一跳,摇摇头,如今他们世子爷是连世子妃这几个字都已经听不得了。 他想,要是世子妃再不回来,估摸着他们世子真得疯了吧。 “临渊哥哥在吗?”两人在廊下沉思的时候,一道婉转和煦的女声骤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容陵转头,瞧见陶嘉月俏生生在那的时候,是无悲无喜的,他们世子爷这相思病,也只有世子妃能治得好,其他人……他觉得是一点戏都没有。 不过比起容陵的不冷不热来,半阙就要热情许多。 不管如何,陶嘉月也是陛下和皇后为他们世子择的平妻,将来也是他们的世子妃,如今对她和颜悦色一些,准没错。 况且,他也挺喜欢陶嘉月做他们世子妃的,是以当他瞧见是陶嘉月的时候,立马就笑了起来:“原来是陶姑娘来了,如今主子正在里面,你过去吧。” “陶姑娘。”在陶嘉月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容陵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她拦下,“如今世子的心情不怎么好,您还是别进去了。” “这有什么,陶姑娘马上就要同世子成婚了,那便是咱们的世子妃了,如今世子心情不太好,说不定陶姑娘有什么妙招了?”半阙见着容陵将她拦下,便立马上前为她说话。 容陵还想反驳,却被陶嘉月温柔而坚定将他的手给推开:“我同临渊哥哥自幼再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临渊哥哥如今心情不好,我去劝解劝解也是常事。”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容陵也知道就算自己在劝,她也听不进去,便没有在阻拦她,让她推门走了进去。 可陶嘉月走进去,前后也不过是个呼吸间的事,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瓷瓶狠狠地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他一声怒吼:“滚。” 没一会儿,他们便看见陶嘉月哭着掩面跑了出来,衣裳上还沾了少许的血迹。 半阙是瞧得瞠目结舌的,原先的时候,纵然他们家世子爷不怎么喜欢陶嘉月,可多少还是留了几分面子,可现在却是半分面子都没有留下了。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已经能展望一会儿院子中到底是有多热闹。 半柱香后,就如同半阙所料,江行气势汹汹的登了门,江行是南阳候府的世子,谁敢拦他,只能任由他同陶长凛一起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屋内。 然后三人又一起出了屋。 比起江行和陶长凛的怒发冲冠,姬以羡则显得冷淡很多,面对江行的指责,姬以羡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两人一起指责了姬以羡一顿,那人目光清淡的看着两人,半句话都没有搭理。 江行瞧着他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突然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冲上前,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姬以羡似乎也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气,也没有动用武力,就直接和江行扭打在了一起。 陶长凛虽然不平,可也没有看见自个表弟被人按在地面上揍的道理,他连忙上前,想要将人分开,可江行却是打红了眼,分毫不让,甚至还将陶长凛给打了。 平白无故挨了一拳的陶长凛郁闷的捂着被打着的地儿,退至一旁,正想要开口劝,就见江行不知道从哪将姬以羡身上藏着的匕首给拔了出来,本以为姬以羡会避了一下,谁知道他却毫不犹豫的用自个的肩膀迎了上去。 刀刃入骨,发出利落的声响。 顿然,血汩汩顺着刀刃便涌了出来。 江行也没有料到姬以羡竟然会这般想不开,一时之间竟然有了几分痴傻,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姬以羡平躺在地面上,冷笑着看他:“你是不是准备将我捅死?” 033归来 江行拿着匕首呆呆的站在那,日光暴晒,他细嫩的脸上浮出了潮红,接着额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热汗。他看着捂着肩膀半躺在地面上的姬以羡,颇有些不知所措。 “世子。”容陵和半阙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几人看得清楚,自然知道是姬以羡主动迎上去的,他受伤怎么怪都怪不到江小侯爷的身上去。 姬以羡没有理会,只是垂着眸子看着被晒得滚烫的地面。 陶长凛也发觉了姬以羡的不对劲,他用手肘撞了撞容陵,问道:“你们世子爷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啊。” 何止是有些不太对劲,简直是太不对劲了。容陵神色莫名的摇摇头,没有回答陶长凛的话。 倒是几人说话间,陶嘉月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从院子口小跑了进来,她白嫩的脸颊上浮出两团红晕。 她一下子就跑过来,将江行推开,护在了姬以羡的身前:“你在做什么?” “我……”江行喃喃自语,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一时之间也有了承受不住,只能小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陶嘉月瞧着江行是满肚子的火气,她忍着怒气,指了指无人手中的院子口:“你马上离开这儿。”说完,她转身想要将姬以羡给扶起来,可才刚刚碰着他的衣角,就被姬以羡一把甩开,眼见就要摔在地上,陶长凛吓得面色苍白的立马奔过来,将她接住。 陶嘉月扶住了陶长凛的手臂才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形,她面色悲怆的看着他,泪水极快的就盈满了眼眶。 “姬临渊,你这是在做什么?”陶长凛怒吼,原先那些压在心中的一丁点同情,在此刻全然烟消云散。 姬以羡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自个步履蹒跚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屋内走去,陶长凛将陶嘉月放开,极快的掠至他的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则握成了拳头,对着他的脸就揍了下去。 “哥哥,不要!”陶嘉月急忙跑上前,抱住了陶长凛的手,拼命地哭喊着,“不要,哥哥求你不要。” “他这般对你,你还要为他求情吗?”陶长凛怒不可遏,整个人因为激烈的情绪,眼眶都红了一圈。 陶嘉月拼命的摇头,哽咽着继续求情:“临渊哥哥,只是今儿心情不太好,他平常不这样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哥哥你还不了解他吗?” “就是因为了解,我才要打醒他!”陶长凛愤恨道,“你这般喜欢他,可他了,对你从来都是不假言辞,不屑一顾的,就连这次,我们陶家都做了这般大的让步,让那个废人同你平起平坐,他还想如何?” “她不是。”姬以羡骤然出声,那双眼宛若覆了一层寒霜般,死死地盯着他。 “世子爷。”容陵生怕再吵下去,他们便要动手,连忙出声提醒,“你肩上受了伤,属下先替你包扎一下。” 姬以羡眉眼沉冷:“将他们都给我请出去。” 听见此言,陶嘉月觉得此刻就连苦笑都没了力气,只余下满心酸涩,她默不作声的扯了扯陶长凛的衣袖,随后才道:“走吧。” “不走!”陶长凛横眉冷对,“今儿他不给你一个说法,我便不会走!” “要什么说法?”陶嘉月伸出手,将眼角的泪给擦干,毫无畏惧的看着姬以羡,“临渊哥哥,给我们赐婚的圣谕已经下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三个月后,你都要迎我过门,我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妻,这个院子,也将有我陶嘉月的一席之地。”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这个不重要,我喜欢你这便够了。”陶嘉月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陶长凛的手,“哥哥我们走吧,我想回去准备嫁妆了。” “我不会娶你。”在陶嘉月转身的刹那,姬以羡冷冷淡淡的声音倏然响起,“就算我舍了这个世子之位,也不会娶你。” 刹那,陶嘉月泪如雨下,她豁然转身,厉声逼问:“你宁愿舍弃了世子之位,宁愿舍了荣华富贵,也不愿娶我吗?” “临渊哥哥,难道我真的就这么不堪?不堪到你宁愿为了一个面容尽毁的丑八怪在这儿要死要活,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吗?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我长得比她美,家世比她好,她不但容颜尽毁,还是个哑巴,再说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有哪一样,她能与我相提比论?” 姬以羡依旧平静:“我心悦于她。”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便足以将她的全部抹杀得一干二净。 陶嘉月捂着心口倒退一步,手指死死地揪在衣裳上:“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就此放弃,三个月后,你必须得娶我,因为这是圣命,除非你想抗旨不尊。” 与此同时,江行也冲了上来:“姬临渊,你别太过分了!” 半阙自然也是为陶嘉月鸣不平的,唯有容陵有些明白世子到底看上了姜嬛哪里,或者说,她有哪里值得世子去喜欢。 他道:“陶姑娘,如今世子爷受了伤,可否请您同陶公子和小侯爷先行离去?” 陶嘉月的目光从他那张寡淡的脸上,移到了他受伤的肩膀上,那里早就被血染透,日光下,他脸色隐隐有些苍白,她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姬以羡面无表情的转身正要离开,却骤然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某一处。 半阙被他这般模样给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在院子中某处墙角的一株树下,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 半阙看了眼,嘀咕道:“她怎么从宫中回来了?” 姬以羡如今可无心管这些,他脚步蹒跚的下了石阶,冲到了她的面前,紧张地盯着她,两只手都不知该如何妥善安放,只能轻声道:“你回来了?” 姜嬛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最终只是伸手摸上了他的受伤的肩膀;“疼不疼?” “不疼。”姬以羡赶忙摇头,在姜嬛手伸上来的一瞬,急急攥住,生怕自个瞧见又是一道虚影,就如同那镜花水月般。 感受到了手掌中的温度,姬以羡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温煦的笑容来,他将人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地扣住她的腰。 他用脸蹭着她的耳,呢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暖暖,有朝一日,你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跟着姜嬛一起回来的庭凛,从墙头上悄悄地伸出了一个头来,他扒在墙上,看着在树底下相拥的两人,啧啧一叹。 就在庭凛出声的刹那,姬以羡便敏锐的发现了墙头有人,他抱着姜嬛紧张的抬头看去,就和猝不及防伸出头的庭凛撞了一个正着。 他扣着姜嬛的腰,将她腰间的鞭子扯了下来,对着庭凛便甩了去。 庭凛赶忙从墙头翻下来,姜嬛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他是我的人。” “你的?”姬以羡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奇怪,还隐隐的含着一股醋味。 “嗯,我以前的护卫。”姜嬛解释道,“这次送太子去宜州,正好遇见了,便将他给带了回来。” 姬以羡目光冷淡的又将庭凛上下审视了一遍,到底没再说什么,揽住了姜嬛的腰,便拥着她往屋内走了去。 庭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瞧着两人要进同一间屋子中去的时候,他立马跑上来,扯住了姜嬛的衣袖:“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和他共处一室?” 容陵自然是认得他的,他上前,想要将两人分开:“世子妃和世子是夫妻,他们同住一屋又何稀奇的。” “什么夫妻?狗屁夫妻!文书有吗?婚书有吗?我家姑娘的庚帖有吗?”庭凛一连串的话砸了下来,“再言,我家姑娘在家中的时候,便同人定了亲的,我们姑娘是有未婚夫的!” 听见他提起这个,姬以羡这才想起了记忆中,似乎姜嬛也同他说起过,她定过亲的事,他不动声色的又将人儿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低声道:“暖暖,我们进去好不好?” “庭凛。”姜嬛开口,“你先去外面自个找一家客栈住,我明儿来寻你。” 半阙讶然的指着姜嬛:“你……你不是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庭凛立马就顶了回去,随后道,“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儿守着你!” “容陵。”姬以羡拧着眉头,“带这位公子下去休息。” 末了,他低头,挨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暖暖,我的肩膀好疼啊。” “为什么不避开?”姜嬛转而扶住了姬以羡的手,带着他一同进了屋。 庭凛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背影,气得眼睛都要瞪圆了。 半阙回了神,好奇的看着庭凛道:“你们家姑娘,是哪家的?” “与你何关。”庭凛瞪了他一眼,一转身就跳到了房梁上,一副谁也不理的模样。 半阙被他这般嚣张的样给气了一个半死,他忍着气看向了容陵:“老大,这人你认识吗?” “嗯。”容陵点头,“世子妃许是大楚人,她同南少主和楚帝的关系都非常要好。” 034害怕 刚进了屋,姬以羡反手便将屋门掩上,将庭院外的光线如数阻断。 屋内虽然说不上是一片漆黑,但也觉得没有半分光亮,昏暗的叫人瞧不清这屋子原本的模样。 姜嬛刚进到屋里站定,后面一具冰凉的身体便贴了上来,将她四周的暑气如数消散,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腰间,用了不小的力度,几乎要将她的腰从中折断。 等着他靠近,姜嬛便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濡湿了,她眯了眯眼,想起刚才江行同他对打的一幕。 她想要转身替他上药,无奈这人抱得着实是太紧了些,她也只能伸手拍了拍他搁在她腰间的手,说道:“你肩上有伤,我先替你上药。” 闻言,姬以羡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抱得愈加紧,他将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你还会在乎吗?” 姜嬛听着他带了些怨气的话,无奈的转头,可惜就算是转头也无法同他面对面:“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大楚,宜州。”姬以羡提醒,用脸蹭了蹭她,“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我受了伤,便在宜州休养了几日,等着伤一好,这也不就回来了吗?”姜嬛解释着,她又低下头去掰姬以羡搁在她腰间的手,这次倒是意外的松了几分,她用了力气,很容易的便将他的手给扯开。 她虽然对感情之事不太敏感,可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任何的意识,姬以羡这般反常的态度,也并非是一日两日才形成的,她转身仰头看着他:“阿瑾,我怎么会不在乎你了?” 姬以羡垂眼,看向了肩膀上的伤。 许是刚才力度用得过大,肩膀上的伤口又稍稍裂开了些,血染湿了他的衣裳,正有往下蔓延的趋势。 她低头去解他身上腰带,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替他宽衣解带。将外衫脱下去的时候,露出了他素白的单衣,她瞧着耳根处浮出了几分绯红,又去将他的衣带子给解开。 姬以羡却在她解开的瞬间,猝不及防的握住了她的手,他倾身而下,同她额头抵着额头,温热的呼吸全部都喷洒在了她的脸上:“暖暖,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哪有什么。”姜嬛小声辩解,“我是在替你上药了。” 姬以羡眉间浮上了温和的笑意,他牵着姜嬛的手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床边上坐下,他将鞋履一蹬,整个人便躺了上去,露出了劲瘦的上半身。 在他肩膀那,又一寸剑痕,所幸的是,伤口并不算深。 姜嬛在屋中将药和白布翻了出来,放在了一旁,便开始替他上药。 她动作细致而温柔,姬以羡便也静静地瞧着她,目光中是难得一见的万千柔情。 等着姜嬛将伤口给他包扎好,姬以羡稍用巧力,便将她整个人都揽入了怀中。 他扣着她的腰,呼吸喷洒在了她的颈间,一寸一寸的,弥漫入肌肤之中。 姜嬛用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叹气:“我还未沐浴。” 见着姬以羡不肯放手,姜嬛又道:“我为了回来,连着赶了好几日的路,身上都是一股酸臭味。” “没有。”姬以羡不肯放手,又用自个的头在姜嬛的颈间蹭了蹭,“暖暖,我困了,陪我休息好不好?” 许是他语气中的恳求太过明显刺耳。姜嬛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这般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她,将自个的傲骨一寸寸的全部折碎。 她真的是,何德何能? 姜嬛叹气,顺着他的动作,翻身上床,蹬掉了鞋履,如一只小猫儿似的,静静地依偎在了他的身边:“我哪也不去,你快睡吧。” 其实刚刚回来,她就发现了问题,姬以羡眼眶下不知何时已经有了一圈的青黑,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 见着姜嬛乖巧的依偎在他的身边,姬以羡心中那种欢愉是止不住的升腾起来,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宛若春风般和煦的笑。 于是他翻身,立马就将姜嬛再次搂入了怀中:“嗯。” 其实他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好好地睡上一次,每次都是累极之后刚入眠,便能立马从梦中惊醒,一片漆黑中,他睁眼看着床顶,眼前全是姜嬛身着嫁衣,低眉含笑同南宵引拜堂成亲的画面。 若是她再不回来,姬以羡都不知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又或许从一开始,他便对她缴械投降。 如今也回来了,那些梦靥自然而然的也就如潮水般褪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如今日般,酣梦一场。 这一觉睡下去,再醒来便到了第二日的午时。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伸手一摸,枕畔空空如也不说,也无半分余温尚存,姬以羡猛然惊醒过来,他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看着自个空无一人的床畔,他掀开被褥,就连衣裳鞋袜都来不及穿,整个人便大力的将虚掩着屋门从里面推开,从里面跑到了门廊下。 半阙被姬以羡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整个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如此邋遢的人,竟然会是他们向来冷淡的世子爷。 他上前,跟在姬以羡的身边,轻声道:“世子,您在找什么?” 姬以羡没空理会他,如今他的眼中唯有一人的影子,他赤着脚步履蹒跚的从门廊下跑下去,他不顾被炙热的日光整整烤了几个时辰的地面有多烫脚,也不顾地面上到底有多少粗粝的小石子,会将他的脚底给磨成什么样,便这般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然后从后面,一把就将姜嬛给抱入了怀中。 “暖暖。”如释重负的感慨。 正在同大白玩耍的姜嬛动作一顿,回身,笑盈盈的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一日。” 姬以羡急不可耐的伸头,在她鬓角边上落下了一吻,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后,这才安了心:“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我走?”姜嬛笑着仰头,“我能去哪?” 姬以羡实诚的摇摇头,将人打横抱起:“外面太晒了,我们回屋再说,好不好?” 见着能陪自己的玩的女主人不见了,大白也站了起来,用头拱这姬以羡的脚。 这时候姜嬛这才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除了落魄凄凉,她一时之家还真想不出其他的词能用来描述姬以羡。 其实她瞧着,心中又何尝是滋味。 她伸手搂过了他的脖子,将脸贴了上去,像一只姬以羡养的宠物般,在主人的脸上蹭了下:“阿瑾,你何必如此。” 姬以羡低声道:“暖暖,我很想你。” 不远处,庭凛趴在树枝间纳凉,他嘴边还叼着一根草,瞧着两人腻乎的样,庭凛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主子,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同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一样,竟然连撒娇都学会了。 庭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突然间很想飞鸽传书回金陵去,让他们好好的瞧瞧主子如今的模样。 只是……庭凛将口中的草给吐了出来,心中到底是还是颇有些焦急慌张的。 沈家的嫡女,大秦的郡主,同大燕的世子,怎么看都应该是一对仇家而非冤家。 这情路坎坷,着实让人担心。 因姬以羡的肩膀受了伤,是以换衣洗漱,便都借了姜嬛的手。 她低着头在他的身前,将衣裳和腰带一点点的给他系好,一抬头便瞧见了他含笑的眉眼,姜嬛抿唇一笑:“有什么好瞧的?竟然瞧得这么认真?” “暖暖,你脸上的伤别治了吧。”姬以羡很认真的开口,将她抱入了怀中,“你若是治好了,岂不是更能招蜂引蝶?” “我同南少主不过是有几分幼时的情谊在罢了,算不得什么的。”姜嬛同他解释,“你也不必这般如履薄冰的。” “他构不成威胁,那你的未婚夫了?”姬以羡沉思了半响,还是将埋葬在心中已久的问题给问了出来,这事就像是一根刺似的,埋在了他的心中,不上不下的,“我也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你有一个未婚夫,你和他还是青梅竹马。” “他如今已经另择了一户人家,与我便再无关系了。”姜嬛说着,牵着他的手,同他一起到了妆镜前。 姬以羡瞧着铜镜中相依相偎的两人,眼睛一眯,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喜欢过他?” “不曾。”姜嬛回答的十分干脆,她将木梳拿了过来,又同他道,“他是家中给我许下的,我不曾对他动过心。” 虽说姜嬛的回答正好符合了他的心意,可只要一想着,她曾同人定过亲,顶着别人未婚妻的名字,同那人是青梅竹马,他们还差一点便要成亲,姬以羡这心中,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般。 痛得难受,却有无处发泄。 他只能用力的攥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温度,才好像能确定,她此刻如今,就在自个的身边,还有……将来。 姜嬛又何尝不能感受到如今姬以羡有些浮躁的情绪,她弯着眼冲他一笑,温煦如春风,可心中到底却带了几分悲凉。 她舍不得啊!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她以为自己能同以前一般,将所有的情思彻底斩断,不带半分感情的拂袖而去,可只要想起他的名字,她这心都可以抽着痛,再然后慢慢的就蔓延到了骨子中,再难割舍。 035战事起(一) 既然回来了,那就是要进宫谢恩的。 姜嬛先他一步,去了皇后为她准备的好的寝殿的,她前脚翻窗进去,后脚皇后便从凤仪殿赶了过来。 虽说她不太赞同姜嬛同姬以羡在一起,但好歹她也是救了太子的人,站在寝殿门口的时候,皇后竟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用怎样的神态对待她。 宫人在身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皇后侧目看了她一眼,这才让宫人将门推开,自个神色肃穆的走了进去。 听见宫人的声音,姜嬛将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盏放下,起身朝着殿门看去,就见在一堆宫人的簇拥中,雍容华贵的皇后,缓缓地朝这里走来。 皇后姓傅,是傅家人。 算起来傅燕然也得称她一声姑姑。 傅家同姬家的关系,就如同沈家同卫家一样,只是他们之间各不相同的是,姬家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傅家,而傅家也是一心一意的侍君,不像他们大秦,看上去虽然花团锦簇的,却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姜嬛站起来,走到了皇后的面前,行礼跪下。 皇后立马笑开弯下腰,将人给拉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在乎繁文缛节。” 姜嬛低头笑了笑,只当自己没有瞧见皇后先前的那一瞬间的犹豫,皇后拉着她的手走到了罗汉床上坐下,又命宫人泡了一壶茶上来,还未说上两句,姬以墨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一进屋,便叫道:“姜嬛,你没事吧。” 对于她,他心中多少是带了些愧疚的,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让她一个人身陷险境,若是姜嬛不曾平安归来,他想大概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姜嬛摇头,刚要起身行礼,就被姬以墨一把扯住,将她推到了床榻上坐着:“你身子不好,还是好好坐着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临渊还不得将我给生吞活剥了。” 姜嬛依旧没有说话,眉宇含笑的看着他。 姬以墨一愣,想起她成天装哑巴的事,也没好同皇后说开,只是对着皇后道:“母后,您怎么还在这儿?” 皇后一愣:“为何本宫不能在这儿?” 姬以墨又道:“您不是答应了父皇今儿要陪他用午膳吗?如今父皇还在御书房等您了,您倒好,直接跑到这里来。” 皇后被姬以墨说得顿时又愣住,半响后,她才恍然大悟的一拍手:“对,我的确答应了你父皇,今儿要陪他一块用膳的。” 说完,皇后转头看着姜嬛,摸了摸她的手:“本宫还有事,今儿便不陪你了,若是有空便进宫来同本宫说说话吧。” 姜嬛起身,又再次福身下去。 她瞧着姜嬛这般懂礼,当即眼中笑意更深,与两人交代了几句后,便风风火火的带着一群宫人离开,瞧着皇后走了,姬以墨便挥手让在殿中伺候的宫人也全都下去,自个则坐到了罗汉床上去,紧张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嬛瞧了他一眼:“昨日。” “昨日?”姬以墨眨眼,一连串的话便砸了下来,“那你怎么今儿才进宫来?你昨儿去哪了儿?你要是再不回来,孤那个堂弟都快要抑郁死了。” “还有,你当日是怎么脱身的?南宵引没有为难你吧?那个庭凛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听你调遣?还有他口口声声说你有个未婚夫,你的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进宫的时候,姜嬛便能想到姬以墨肯定会问她这些问题的,只是没想到这些问题,他竟然能一口气全部都说出来,然后就像个好学的学子一眼,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等着她传业解惑。 姜嬛瞧着他,也是存心有意逗弄,便道:“你问的事太多了,你让我回答哪一个问题为好?” 姬以墨顿时拍案:“自然是全部啊!” 他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刚巧姬以羡也到了,他几步走进去,在姜嬛的身后坐下,两人就像连体婴似的,紧紧地挨在一起。 姬以墨看着姬以羡的动作,心头颇不是滋味:“我说,临渊我又不是恶人,也没想过同你抢什么世子妃,你用得着用这般防狼的眼神看着我吗?” “再言,除了你,我想也没人会同你抢人的。”姬以墨意有所指的说道。 姬以羡听后,回答的理直且气壮:“南宵引。” 姬以墨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虽然这些日子他同姜嬛朝夕共处的,可真的没有看出,她到底是有哪点能将自个堂弟的一颗心给牢牢地占据。 说起那张脸来,长安随便拉出一个姑娘来,都比她要生得落落大方,再说起家世,不过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就算是认了沈家家主做义父,可到底也只是个义父罢了,再说那性子,冷冰冰的,哪有半分陶嘉月的温柔小意,也就是身手好一些,人聪明些,脑子理智些,人也进退有度,很明事理。 可是……女子嘛,温柔小意,端庄贤淑便好,至于其他在他瞧来,完全就是不必要的。 姬以墨不愿与姬以羡纠缠这个问题,又继续问着姜嬛那日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姜嬛道:“是南少主救的。” 姬以墨愣住,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姬以羡的脸色,在见着他神色如常后,姬以墨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转移了话题,又说起了庭凛。 “庭凛?”姬以羡琢磨着语气开口,“就是昨天同你来府中的那个?” “嗯。”姜嬛点头,同姬以墨说道,“那人说是我的护卫,可我记不太清。” 姬以羡敷衍的应了声,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只拿着姜嬛的手指,放在手中把玩着,那模样真的是专致的不行,姬以墨一箩筐的话终究还是湮灭在了腹中。 今儿明显不是个能说话的日子。 他又坐了半柱香的时辰,便撑着小几起了身:“孤还有些事务要去处理,你们自便吧。” 带着人去给燕帝请了安之后,姬以羡便同姜嬛出了宫。 马车内,姜嬛将头靠在姬以羡的肩上,恹恹道:“怎么不见广陵王?” 姬以羡依旧在玩着她的手指,听见她的话,只道:“边境那出了些事,父亲三日前便走了。” “边境?哪个边境?”姜嬛又问。 姬以羡不太想与她说这些事,他眼中闪过了几分不愉,便又说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杏花糕,今儿城西那有家铺子做的糕点可谓是首屈一指,我带你过去尝尝如何?” 姜嬛是何等聪颖之人,她听着姬以羡这般生硬的口气,便知道这事他不太愿意让自己知道,索性她也不问,仰面一笑:“好啊。” 外面赶车的车夫,早就听清他们的话,也不等姬以羡发话,便拉着缰绳掉了一个头,朝着城西的那家铺子走了去。 那家铺子的糕点的确是长安一绝,她来时之间长街上车水马龙的,那马车都无法进去。姜嬛挑来车帘看了眼,同他道:“我们自个下去买吧。” 姬以羡稍加思考后,便欣然点头,应允了姜嬛的这个要求。 于是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车夫早就将小凳子准备好,姬以羡下去之后,便朝着姜嬛伸了手,她笑了笑伸手搭在了他的手掌里。 姬以羡稍用巧力,便将她从马车上给拉了下来。 他低头正同她说话的时候,一道清朗的男声却是猝不及防的从她们身边响起,姜嬛转头,就瞧见沈北行正和沈北宴站在一起,手中还拿着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杏花糕。 糕点的香味便从他们的手上传了出来。 姜嬛将姬以羡放开,微微低着头同他们福身问好。 不管如何,这两人如今也算是姜嬛名义上的兄长,规矩些总归是没错的。 沈北宴倒是没什么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倒是沈北行颇为受宠若惊的伸手将人扶了起来,又将手中杏花糕塞到了她的手上去:“你们也是来买这个的吧,给你吃。” 姜嬛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杏花糕,正要拒绝,就见沈北行再次转身,将沈北宴手中的杏花糕也抢了过来,一同塞到了姜嬛的手中:“这家铺子的杏花糕很好吃的,你们多吃些。” 沈北宴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松动,他嘴角死死地抿着,一眨不眨的盯着姜嬛手中的杏花糕,似乎想要将那看出朵花来。 沈北行暗中推搡了沈北宴一把,然后自己就站在了他的面前,将姜嬛和沈北宴之间彻底隔断开。 姜嬛歪着头,想要将手中的东西给还回去的时候,就被沈北行推拒了,他说:“许久不曾见你,这些玩意刚好给你解解馋,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姬以羡也不想去和一堆人排队买这个玩意,见着有人肯雪中送炭,内心自然不是毫无波澜的,他伸手按在了姜嬛的肩上:“难得遇见沈大公子,你便收了吧。” “就是。”沈北行笑着,又道,“今儿难得遇见一次,平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如今见着你对这吃食感兴趣,就算是再难,我这个当兄长,自当为你拿到。” 听着沈北行都这般说了,若是她在推拒,那就是不识趣了,姜嬛又只能对着沈北行福身,算是答谢了他的一番好意。 036战事起(二) 沈北行笑呵呵的算是应了姜嬛的这个礼,等着他一回头的时候,就发现了沈北宴不知何时不见了,他急忙的张望,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他回头,就瞧见姜嬛用手指了指人超多的铺子前。 正有一群人正在那排队,沈北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最后面,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沈北行笑了两声说道:“今儿难得遇见,不若一起去酒楼小酌一杯?” 姜嬛一直惦念着刚才在马车上,姬以羡说了半句的话,知道那人是不会在同自己说的,那她也只有另辟蹊径了。 一听见沈北行说是要去酒楼,姜嬛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酒楼同茶楼一半,人多嘴杂的,很容易便从旁人的口中听见什么。 见着姜嬛答应,沈北行自然也是十分高兴,根本没有想到姜嬛心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在等着他。 几人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沈北宴这才拎着两包刚出炉还热气腾腾的杏花糕走了过来。 一听说他们要去酒楼用膳,沈北宴的眉间微不可见的一蹙,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冷冷淡淡的应了沈北行的要求,翻身上马,同他们一块往酒楼去了。 酒楼。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运气好,去的时候雅间已经没有了,他们便上了二楼,随意找个靠窗的地儿,用屏风给圈了起来。 姬以羡不太喜欢这般龙蛇混杂的地儿,可是瞧着姜嬛欢喜,又不好的多说什么,只能冷着一张脸,听着沈北行叽叽喳喳的说话。 别说姬以羡冷着脸没说话,就连沈北宴也微微有几分嫌弃,倒是姜嬛听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地还伸手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上几句话来。 虽说姬以羡瞧着她同另一个男子相谈甚欢的,心中稍稍有几分不舒服,但只要一瞧着她那双带了几分亮光的眼,心中同时又带了几分愉悦。 似乎只要瞧见她这般开心,也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就在沈北行说了一大堆的时候,一道全身笼在黑袍中的男子却恍若从天而降般,骤然出现,姜嬛眼尖,是第一个发现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呼吸一窒,可到底对于他的到来,姜嬛肯定是不太欢迎的。 不过她不太欢迎,沈北行却是一蹦三尺高,笑嘻嘻的就凑了上去:“朱公子。” 朱辞镜笑着同他颔首之后,便看向了姬以羡,他拱手:“世子爷,许久不见。”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姜嬛,说道:“世子妃。” 姜嬛朝他颔首后,便坐直了身子,稍稍往姬以羡那边靠了些。 朱辞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直接将袍子一撩,便在桌边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拿过了一只茶盏,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我才回长安,没想到竟然就见到了世子和世子妃,可谓是有缘了。” 姜嬛无声的扯着嘴角一笑,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想说。 姬以羡的神色几乎也同姜嬛同出一撤,朱辞镜看姬以羡的冷脸基本上算得是从小看到大,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沈家两兄弟都不由得为朱辞镜捏了一把冷汗。 见着这两人都不理他,朱辞镜又道:“世子爷最近好像还挺闲的?” 姬以羡拧眉,不愉的看向了朱辞镜。 只听他一笑:“来这里之前,朱某刚刚有幸去拜访了一下首辅大人。” “所以?”姬以羡将话接了下去。 “前些日子广陵王这才出征大秦,世子爷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世子妃在这儿游玩,这份心实在是令朱某佩服。”朱辞镜笑着拱了拱手,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虽然他穿着黑袍将他整个人都笼住,可姜嬛还是能感觉到此刻朱辞镜一定是面带嘲讽。 不过……出征大秦? 姜嬛搁在膝上的手指稍稍一动,就被姬以羡捉住笼在手中,姜嬛心头一跳,侧目往姬以羡看了去,只见他神色清淡,并无任何别样的脸色。 一时之间,姜嬛竟然也有几分拿不准姬以羡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姬以羡依旧是言简意赅的。 朱辞镜道:“就是不太明白嘉月的眼睛是怎么长的?竟然能看上你这种人。弃家国危难不顾,成日只知道儿女情长。” 说着,朱辞镜别有深意的往姜嬛那看了眼。 目的已经是在明确不过。 对于朱辞镜的这番说辞,姬以羡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这些年,在他面前想要中伤他的实在是太多了,对于朱辞镜这样的,他还真没太当一回事。 不过他坐得住,可姜嬛却是有些听不下去,当即张口便道:“比不得朱公子乘人之危。” 她说的是什么事,两人都心知肚明,朱辞镜稍一沉默,随即又笑:“哟,世子妃不装你的小哑巴了。” “比不得成日朱公子装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姜嬛微微一笑。 朱辞镜听后,也只道:“牙尖嘴利。” 听见姜嬛开口说话,沈北宴都是带着几分诧异的看了姜嬛一眼,随即便又侧目看向了沈北行,见着自家兄长并未露出任何的惊异来,心下也稍稍有了个认知。 姬以羡却在此刻,拉着姜嬛起身:“看来今日是无法同沈兄把酒言欢了,等改日临渊再请两位一聚。” 沈北行也看出了这几人之间的不对付,不由得就想起了原先长安城的那个传言,说是朱辞镜心悦陶家的那位姑娘,只因求而不得,这才远走长安,四处为家。 如今瞧来,这些市井言谈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沈北行笑意和煦的起身:“今儿是沈某唐突了才对,世子爷和世子妃请。” 姬以羡牵着姜嬛上了马车,等着两人坐稳,姜嬛才道:“大秦同大燕何时开战的?” “大抵是有些日子了吧。”姬以羡平静的说道,然后侧目看向了姜嬛,“怎么了?你是在担心吗?” 姜嬛点点头,低头学着姬以羡先前的样子玩着他的手指:“不管如何,大秦都是我的故土,我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姬以羡瞧着她的模样,心中一紧,可到底那些不该说,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道:“这次秦燕开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你不必担心的,但过几日我可能要去一趟。” “去哪?”姜嬛听闻,一下子就仰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姬以羡,“是去前线吗?” 姬以羡嗯了声,摸着姜嬛的头:“我在府中的这些日子,你别乱跑,乖乖的,明白吗?” 姜嬛按下心中莫名有些情绪,装作乖巧的点头,算是应了姬以羡的话。 可姬以羡说上隔几日才走,却不承想第二日,姬以羡进宫回来,同她见了一面之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是带着时九几人走的,容陵半阙一如既往的被他留在了府中。 在姬以羡走后,姜嬛几乎没有半分迟疑的便从后院的墙上跳走,去医馆寻了玉祁。 见着玉祁的时候,他正坐在床边的一处榻上,身边还跪坐着一个清丽无双的小姑娘,正笑着喂他吃着葡萄,瞧那样子怎一个惬意能形容。 姜嬛眉头一抽,上前拍了拍那姑娘的肩:“下去。” 那小姑娘怯生生的往玉祁脸上瞧了眼,见着他没任何的情绪后,这才起身行礼,静悄悄的从屋子中退了出去。 玉祁睁眼,冷冰冰的瞧着她:“怎么?姬临渊走了,这才想起你的小叔叔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儿?” 姜嬛抿了抿嘴角:“前段时日我不在长安。” “我知道。”玉祁脸上的笑容更加冷冰冰的,“你去宜州了吗?”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南宵引和君硕风同你都算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对你熟悉的要命,别说你这样去了,就算是化成灰,他们准能在第一眼就将你给认出来。”玉祁又道,“怎么?你的身份还没被揭穿?” “你成日就不能盼着我好些。”姜嬛道,随意从屋中拖了一张椅子坐下,恹恹的看着他,“你知道大秦同大燕开战的事吗?” “恐怕全天下只有你不知道这件事了吧。”玉祁还是没个好话,“毕竟你成日同那个临渊世子卿卿我我的,都快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姜嬛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口气:“你就非要同我过不去了,是吧?” 玉祁耸耸肩:“只是想要提点提点你罢了,省得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大秦和大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为何又开战了?”姜嬛看向他。 玉祁麻溜的从榻上坐直了身子,双腿一直屈着,一直身着,他的手腕便搭在腿上:“是大哥主动挑衅的。” “爹爹?”姜嬛歪着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爹爹不像是会主动滋事的?” 玉祁笑着温和的将目光放在姜嬛身上,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你说了?” 姜嬛愕然,反手指了指自己:“难道?是因为我?” “你是咱们沈家的掌上明珠,如今流落敌国,你觉得大哥真的能放心?”玉祁反问,神色突然正经严肃起来,“我若是你,便会不顾一切的立马回到金陵去,而不是找各种借口,在这儿拖延日子。” 037心思 从玉祁那回去的时候,姜嬛直接是没有了任何的心思,一到府中,便将自个关在屋中,涟漪端着吃食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的。 最后还是大白从书房中蹿出来,将门撞开,这才让涟漪端着膳食进去。 大白的动作最快,宛若一道残影般,一下子就跑到了姜嬛的脚边卧着,在院子中伺候中的人也都习惯了大白平常黏着姜嬛,见此倒也是见怪不怪的。 涟漪已经将膳食给端上来,放在了姜嬛面前的小几上:“世子妃,您都一日没有进食了,多少您也吃一些。” “要不然等着世子回来,瞧见您又瘦了一圈,岂不是要心疼死。” 姜嬛嘴角动了动,从涟漪的手中将玉箸给接了过来,大白瞧着,便从地面上倾了一个身子上前,用爪子搭在了床榻边上,乖巧的趴在那。 姜嬛见着,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搭在了大白的头顶上,揉了揉,见着它没有任何的动作后,这才低头开始吃涟漪为她准备的吃食。 不得不说,涟漪的饭菜做得极好,清淡爽口十分合衬她的口味。 只是她如今没什么胃口罢了,玉祁说的那些话,不断地在她的心头绕着,她纵然知道玉祁说得十分有道理,可心中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大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情不太好,后脚一蹬,整个身子一下子就跳了上来,将身子拱到了姜嬛的怀中腿上,然后像大爷似的趴下。 姜嬛身子朝后微微靠着,好让大白在她的腿上卧得更舒服些。 涟漪见着姜嬛不愿再动筷,便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利落的将面前的膳食给收了起来,全都放在托盘上,端了下去。 容陵和半阙正守在门外,瞧着涟漪出来,容陵半偏了头:“世子妃没用膳吗?” “吃了些,但不多。”涟漪皱着眉说道,“而且我觉得世子妃好像心事重重的。” 容陵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日落西沉。 昏黄的残阳从天边的云翳中投射而下,似乎将院子中分隔成了两个天地,一半亮若明堂,一半昏暗如夜。 容陵才从东宫回来,一进院子便走向了涟漪:“世子妃晚膳可曾用了?” “用了。”涟漪说道,“但也不算多,只略微吃了几口罢了。” 容陵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去见见世子妃,你先下去吧。” 半阙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在容陵的身边跃跃欲试的:“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容陵拒绝的十分干脆利落,半阙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容陵竟然会拒绝他,半阙只觉得恍若天塌下来般,不可思议的往后一退。 容陵敲门进去的时候,姜嬛正用手托腮,无所事事的撑着小几上,大白就乖巧的窝在她的身边,哪也不去。 瞧见容陵进来,姜嬛这才收了手,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冷淡:“有事?” “听说世子妃今儿一日都未好好用膳,属下有些担心,特地过来瞧瞧?不知是不是饭菜不太合世子妃的口味,若是不合,属下这便让人下去重做。”若是没有同她一起去宜州,或许他的态度也和半阙差不多,不会这般恭敬有加。 可竟然他去了,见识到了世子妃的另外一面,有些态度,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挺好的,是我自己不太想吃。”姜嬛揉着大白的头,时不时地还去揪住它的耳朵,毛茸茸的,在手心中握着,十分舒服。 038你瞧瞧你那张脸 夜风从半敞的窗扇中吹了进来,风刃贴着她的露出的耳根打转,悠悠的带着几分凉意,她缩了一下脖子,便抬头打量着似乎准备长篇大论的容陵:“还有其他的事吗?” 容陵被姜嬛冷淡的态度给刺激了下,随即摇头:“无事。” “那便下去吧。”姜嬛道,“你明儿让涟漪给我熬一些白粥便可以了,最近太热,胃口不太好。” “是。”不管如何,也算是得到了一个答案,容陵心中稍加平静后,这才重新行礼,出了房门,还不忘妥善细心地将门扉给扣好。 涟漪和半阙正在门廊下等着,见着他出来,忙不迭的上去问道:“如何?” 容陵没有理会半阙,只对着涟漪道:“世子妃说她最近没什么胃口,你明儿给她熬一些白粥就可以。” 涟漪福身,应道:“是。” 等着第二日她起来梳洗后,涟漪便将熬好的白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白粥熬的黏稠,加了糖,一口下去,甜滋滋的,直教人甜到心坎中去。 她平日饭菜口味虽然偏向清淡些,可唯独除了白粥,真的是希望越甜越好,于是少不得,多喝了一碗。 见着姜嬛终于有了胃口,涟漪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算是安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用完了白粥后,容陵这才着玄衣,腰间悬着长剑,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姜嬛把碗一搁,懒洋洋的抬头看去,没有吱声。 容陵如何会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低头道:“朱公子求见。” 姜嬛颔首,便让涟漪下去泡了一壶茶送上来。 茶沏好端上来,正恰逢朱辞镜笼着那一身肥硕的黑袍跨进了门槛中,他的轻笑声从喉咙间溢出,随意行了个礼,便走到了她的对面坐下。 容陵也跟着上前几步,寸步不离的守在了姜嬛的左右。 瞧见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朱辞镜轻慢的勾唇笑道:“我与你们世子妃也算是老相识了,不会对她如何的,下去守着吧。” 容陵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向了姜嬛,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这才带着涟漪一块出了屋,抱着剑靠在了柱子上。 见着屋内没了人,朱辞镜这才将黑袍给拉了下来:“一别数月,世子妃可好?” “托朱公子的福,还不错,倒是我瞧着朱公子,好像消瘦了些,也不知是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啊。”自打来了大燕后,她最烦同两人说,一人是傅燕然,另一人便是朱辞镜。 前者同她原先便有交集,多说多错,少不得要露马脚;后脚,整个心中就一个陶嘉月,什么到底都说不通。 虽然厌烦,姜嬛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她低头喝了口涟漪刚泡好的热茶,茶味已经非常浓烈了。 “你如今说话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朱辞镜微微一笑,“不过瞧你这模样,好像不太愿意见我?” 姜嬛抬眼一笑:“朱公子说笑了不是,你我久别重逢,我高兴还来不及了,又如何会不愿意见见朱公子了。” “也是,瞧着你张脸……啧啧。”朱辞镜讽刺的弯着嘴角,“若不是这张人皮面具是我亲手做的,我还以为真的就是你自己的脸了?” “我听说韩雍不是已经给你治脸了吗?怎么自个好好地一张脸不用,非要顶着这么一张令人倒胃口的脸?” 姜嬛反手就摸上了自己的脸,当初朱辞镜给她的时候,便同她说过,这张脸最多也只能用上三月到半年左右,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张面具摸起来,也的确不如最开始那般细嫩,若是再过些日子,只怕姬以羡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吗?”姜嬛淡淡道。 朱辞镜耸肩:“当然不是,只是随口一提,瞧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世子妃,我还未见过你真容了?要不,你摘下面具让我一睹芳容,作为回馈,我我在送你一张人皮面具如何?” 姜嬛瞧了眼:“用不着,这番好意,还是请朱公子留给陶姑娘吧,我这人命薄福薄的,可承受不住朱公子的恩情。” “世子妃又在客气了不是?”朱辞镜双眼依旧没有离开过姜嬛的脸,可不管怎么瞧着,也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罢了。 其实她的容貌他早就能根据她的人皮面具给临摹出来,只是有些地方稍稍欠缺了些,导致他一直都猜不透她的身份,但唯一能确定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姜嬛。 朱辞镜心下千回百转的,可瞧着姜嬛那双带笑,却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的眸子,心下也明白,他想要瞧见姜嬛的真容,也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心念一动,他又说起了其他的事:“嘉月那事,还不曾谢你。” “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朱公子何须言谢。”姜嬛态度更是冷淡的出奇。 朱辞镜见着,脸上这才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世子妃又何必气恼,你身份本就与临渊不太搭,只是如今也不过是仗着临渊宠你罢了,可若有朝一日,临渊不在喜欢你了?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难不成,你让我劝说世子爷将陶姑娘娶进门来,是为了我好吗?”姜嬛慢悠悠一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又是何必?” “朱公子是个什么性子,难不成我会不知?” 朱辞镜摇头,倒是应得十分爽快:“倒不是为了你好,这件事我的的确确也有自己的私心,不过嘉月是个温柔大度的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你失了宠,她也不会亏待你的。” “你与临渊好歹也做了这么多日的夫妻,朝夕相处的,应当知道临渊的性子到底是有多凉薄吧,他可是个连自己父亲死活都不会在乎的人。” 姜嬛道:“你如今才来挑拨,是不是太晚了些。” 其实姬以羡同广陵王之间的关系的确是算不上多好,顶多就是那种互相认识的陌路人罢了,广陵王不会在乎姬以羡的生死,同样姬以羡也不会在乎他这个父亲,到底是死是活,或者说,连带着整个广陵王府都没有任何一处,是能让他稍加在意。 若是当初广陵王能对姬以羡多几分在乎,那她也不会被林氏轻而易举许给了姬以羡;若说不在乎,为何世子之位,却任由姬以羡一直霸占着? 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连姜嬛都有几分看不太懂。 听见她的话,朱辞镜不可置否的耸肩笑了下:“是啊,又被你看出来了。” “朱公子,若是没别的事,那就——好走不送。” “你还真是直接。”见着自己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朱辞镜自然没有在留下去的必要,他很是干脆的起身,将袍子往自己的头上一拢,转身很干脆的离开。 等着他走,姜嬛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铜镜从大迎枕后拿了出来,对上了自己的脸。 犹豫几番,她终究是没敢将自己外面那一层面具给撕开。 没过几天,时府那边也不知道得到了什么风声,好像知道了姬以羡不在,便遣人将她给接了过来,偏偏过来下帖子的还是时府的老夫人,打着长辈的旗号,她就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 庭凛瞧见,倒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跳下来,同她说了一个词:“鸿门宴。” 姜嬛深吸了一口气,由着涟漪将她从马车内搀扶下来的时候,时府外正站着她名义上的几位表嫂,其中便有陶嘉月。 她怯生生的抬眸看了姜嬛一眼,眼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亦有怨怼。 算是很正常的女儿家的小情绪。 至于其他的几位女眷,姜嬛倒是也都从玉祁给她的名册中,能分辨出一二来,无一例外全都是陶嘉月的手帕交。 就算是嫉妒,姜嬛也不得不承认,陶嘉月的人缘的确很好。 瞧瞧这么多能给她撑场子的。 姜嬛在外向来都是装哑巴的,见着她们便也只是同她们颔首后,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时家大少夫人出来说话。 陶嘉月暗中推了季氏一把,季氏这才恍然,笑着热烈的迎上前,挽住了姜嬛的手,将她带着往府中走,去见时老夫人。 她们去的时候,时老夫人正午睡起来,同自个小女儿聊着天,见着姜嬛进来,便笑容和煦的朝她招招手,又将陶嘉月唤到了身边去坐着。 两人一同坐在时老夫人的身边,本以为姜嬛会被陶嘉月压上一头的,谁知道瞧见两人,竟然有一种眩目之感,按理来说陶嘉月颜色要胜过她,身上那种温雅的书卷气更是长安中许多闺阁女子都没有,两人若是站在一起,姜嬛势必是要被压上一压的。可真当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恍然发现姜嬛身上的那种气场过于强了些,不过没让陶嘉月给压下去,反而隐隐的被她衬得落了一个下乘。 当即,陶母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不过时老夫人却没有察觉出来,反而一手拉着一个,喊得极其亲热。 她虽是他们的外祖母,可不管是陶嘉月还是临渊,都是放在心尖上来疼得,以前的时候,觉得他们若是能成其好事倒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嘉月会受欺负,可后面那小子将姜嬛这个丫头给带了来,她就觉得世间男子这般多,嘉月又何必要去跟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人纠缠,可她到底是老了,抵不过自家女儿的哭诉,再加上她自幼又是看着嘉月长大的,瞧着这些日子,这个小丫头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心中就颇为不是滋味,直到后面,听见皇后有意让临渊将嘉月娶为平妻,她原先已经寡淡的心思,这才活络起来,于是乎,便有了今儿这一出。 虽说,老头子常和她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但若真的让她无动于衷她又做不到,毕竟嘉月是她的眼珠子啊。是以,她也只好对不起姜嬛了。时老夫人想着,手下更加用力的抓紧了姜嬛的手,摸着她的小手,心中也觉得这丫头甚是可怜,年纪小小便没了父母,没了父母也就意味着没有支撑,日后在婆家哪里能直起腰板说话? 039被擒 听着耳边进进出出热闹欢喜的笑声,在感受下手中那份灼人的温度,和时老夫人时不时地关怀,千言万语真的就汇成一句话—— 日后嘉月要是嫁过来,你们俩可要互相扶持。 姜嬛笑容浅浅的抬头去看坐在时老夫人另一边,含羞带怯的可人儿,心中却是连半分醋意都激不起来。 她太了解那人了,若他心中真有陶嘉月,哪怕只有半分,也不会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若是陶嘉月真的要枉顾姬以羡的心意强行嫁过去,等待她的,大概也就是余生孤寂。 一个人,一盏烛,何等的悲凉。 只是除了陶嘉月,她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能在姬以羡面前这般稍微放肆的姑娘,估摸着被那人冷眼一瞪,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姜嬛低头看着自己同陶嘉月相握的两只手,瞧见陶嘉月善意的微笑后,姜嬛也很快的便用手指稍稍的勾了勾她的掌心。 大概世间上,像她们这般融洽的情敌,真的是非常少见了。 许是姜嬛的听话和大度,让时家人对她改观不少,就连几位嫂子也愿意在说话的时候,稍微捎带上她两句,时老夫人更是抓着姜嬛不愿放手,想要将她留下来过夜,最后还是涟漪进来,说是王府中还有事等着她回去处理,这才有些不舍得让管家备了马车,又让时家五郎亲自将人送到了王府的门口,这才算罢休。 她刚回到院子,大白就撒欢的从书房跑了出来,围在她的脚边转悠。 她弯着身子,伸手在它的头顶摸了一把后,不着痕迹的就往院子中唯一一株可以藏人的树上看去。 树冠微微晃动。 随即姜嬛便带着大白进了屋,却没让涟漪进来服侍,容陵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三两下便将涟漪给打发了下去,自己提着剑,守在门口。 庭凛见着人不见了,便大大咧咧的从树上跳下来,朝着屋内走去。 临到要进门的时候,容陵却出人意料的将他拦住,庭凛挑衅的看过来:“有事?” 容陵道:“我不管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我只警告你一点,世子妃是我我们世子爷明媒正娶回来的,知道吗?” 庭凛向来都是个不识时务的,他伸手将容陵拦在自己面前的手给拂开,便冷笑着走了进去。 趴在地面上的大白听见声音,直起身子看了眼,瞧见进来的是个陌生人后,立马就弓起了身子,做出了随时反扑撕咬的准备。 姜嬛解下腰间的鞭子,用鞭子轻轻地点了点它的头,见着它安分后,这才对着庭凛道:“过来吧。” 庭凛心有戚戚的小心翼翼的蹭了过来后,立马就爬上了罗汉床,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姜嬛的对面:“主子,这是你养的?” “不是,临渊养的。”姜嬛说完,就连大白又站了起来,一双前肢搭在了床榻的边缘上,在姜嬛默许后,立马后肢一用力,整个身子就上了榻,像昨儿一般,横卧在了姜嬛的腿上,一张凶狠恶煞的脸,对着庭凛。 虽然他不算怕狼,可无缘无故的被一只狼凶狠的盯着,心中到底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姜嬛揉着大白的头,同他道:“你帮我送封信回去吧。” “去哪?”庭凛眨眼。 “给父亲和哥哥。”姜嬛说道,“我始终有几分放心不下。” 庭凛倒是能明白姜嬛的担忧到底是在哪里,如今大秦和大燕接壤开战的地儿,可不单单只有广陵王和他的千军万马,还有傅家那个焉坏焉坏的小子,是以听见主子这般说,他立马就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属下一定同主子保证,信在人在,人亡信亡。” “这倒不必,人活着便好。”姜嬛转身,从袖子中将今儿写好的信抽出来,塞到了庭凛的手中去,“你听我说,临渊识得你,是你作为我的属下,而傅燕然知道的,却是作为你是我沈家的人,明白吗?” 庭凛用力的点点头:“主子放心,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我都会尽量避开的。” “临渊一般都同傅燕然在一起,你若是见到了临渊,那就代表你差不多也能见到傅燕然了。” “可世间不是有流言,说姬临渊是个废物吗?傅燕然那个眼高于顶的,怎么会同他认识?”庭凛好奇道。 “这一次,只怕南宵引的消息也出了错。”姜嬛没有同他纠结姬以羡到底是不是个废物问题,而是同他交待道,“那边,我如今没有可信任的人,你若是去了,务必记得,传消息给我,知道吗?” 庭凛闻言,不太能理解:“如今,您是世子妃,就算是想知道军情,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我不放心。”姜嬛拍了一下他的手,“记得我给你说的话,去吧。” 庭凛低头看着手中被他拿的好好地信,一时之间那叫一个五味陈杂:“主子既然如此关心,何不亲自前去?” “还不是时候。”姜嬛极敷衍一句,便将他给打发走了。 她不愿去,可有的是人想尽办法要将她拉过去。 云州城外,几十里的位置,便是大秦大军驻扎的地儿。 沈澈这些日子更是忙得进进出出的,也不知是在布置什么陷阱,每次逢人都笑得跟个狐狸一样,导致沈裕沈阑几人遇见他,都要绕上好大的一个圈子,反正远远的避开就对了。 不过他们想要绕开,也不见得沈澈会放过他们。 在某一天夜里,沈澈从外面回来,湿气将他的肩头都润湿了,不过他却毫不在意的,提着灯笼,一一拜访了沈阑和沈裕的营帐,将两人提溜起来,去了他的营帐中。 如今他们正在同大燕开战,是一时一刻都不敢放松的,就怕深夜有敌人来袭,他们一个白日出征,一个昨儿巡视了一夜,本想着今儿好好地补上一觉的,谁知竟然又被沈澈这厮给搅黄了。 沈澈笑着在有些摇晃的木凳子上坐下:“怎么?不愿陪我干上这一票?” 沈裕最为沉稳,也是三兄弟中最光明磊落的,他听了,死死地拧着眉:“若是要与那临渊世子一较高下,战场见便是,你何苦在背后弄这些手段。” “大哥,这人有时候是要变通下的。”沈澈微微一笑,见着沈裕依旧不为所动,他立马就抛下了一个橄榄枝,“还是说,你不想见见暖暖?” “我我我!二哥二哥!我愿意我愿意!”原本有些忧郁的沈阑一听见可以见自个姐姐,那叫一蹦三尺高,立马踊跃起来,生怕沈澈不要他。 沈裕听闻,终于拧了眉:“你就这么确定暖暖会来?” “就算现在没来,等着他们将姬临渊被我们擒住的消息一传回去,她肯定回来的,到时候要不要见人,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吗?”沈澈朝两人眨眼,“如何?” 沈裕深吸了一口气,在君子之风和妹妹之中纠结了下,果断的拍案:“好!” 远在长安的姜嬛,还不知道沈澈又准备背着她搞事,她如今没事就往玉祁那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么个世子妃近来身子不好。 玉祁瞧着又跑来他这儿睡觉的人,没好气道:“难不成姬临渊一走,他那些属下,连觉都不给你睡了?” “这不一样。”姜嬛恹恹的说道,“没有临渊在,那个地方是怎么待着都觉得不舒服。” 玉祁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个睡觉的地儿吗?还矫情个什么劲?” “那可是豺狼虎豹之地。”姜嬛悠悠的眯着眼睛一笑。 “可我看你依然还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的。”玉祁没好气的戳穿道。 姜嬛摇摇头:“这些可都是你的错觉,我什么时候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可少诬蔑我。” “若是回了沈家,你还敢这样说,我少不得要去祖父和祖母的面前哭上一哭了,长辈没长辈样,一点都不正经,”姜嬛歪着头睨了他一眼,瞧着他面前铁青后,这才安心的闭了眼,“我告诉你呀,祖母和祖父最疼我了,你要是想我帮着你说些好话了,你可不能在背后插我刀子啊!” 玉祁冷笑一声,但也果真没有再拿着这事来挑她的刺。 姜嬛侧目,看向了窗扇外打来的日光。 倏然间,一股冷意从脚底直涌而来。 一月后,蹲在书房中的姜嬛收到了姬以墨的要她进宫的手令。 容陵也刚从东宫回来,面色沉沉,神色不愉的。 姜嬛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后,这才道:“是不是阿瑾出事了?” “阿瑾?谁啊?”容陵不太明白的看着姜嬛,似乎言语之中真的不认识姜嬛口中的阿瑾是谁。 姜嬛想了想,才道:“就是你们世子爷。” “嗯。”容陵情绪不太好,同姜嬛道,“世子爷被捉住了。” “嗯?被捉住了?被谁给捉住了?”姜嬛连忙追问。 容陵也明白姜嬛是可以告诉的人,于是说道:“是被沈家的三位公子。” 随着容陵往东宫赶去的姜嬛神色当即便有了几分凝滞,又想了玉祁那日同她说的话,大哥和阿阑不知道她同姬以羡之间的瓜葛,可是她那好二哥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件事弄不好,也是他玩出来的把戏。 姜嬛捏紧了手指,声音低低的说道:“是吗?” 040说起来,我还得喊你声二舅子了。 当姜嬛同容陵一起去东宫的时候,才发现陶嘉月和江行他们竟然也在。 如今身处此处,她身边并无可信赖之人,是以见着几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色来,只淡淡的同几人点头之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将隔着有些距离的茶点端到了面前来。 正在与江行、陈闲和温浊慕商谈事情的姬以墨倒是伸头往她这儿看了眼,好奇的挑眉:“怎么?你还没用膳?” 姜嬛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正拈着的糕点,默不作声的又将它重新放回了碟子中。 姬以墨一笑:“孤又不是不让你吃,只是问问你,若是你还未用膳,孤便让御膳房给你给你弄些来。” 姜嬛摇头,倒是陶嘉月一下子就坐了过来,挽住了她的手:“姜姐姐,这儿是东宫又不是旁的什么地儿,你若是真没用膳,说一声便是。” “其实宫中的膳食还挺好吃的。” 姜嬛神色不变,宫中的膳食好吃不好吃,她不太知道,不过几日不见,她总感觉陶嘉月黏人的程度又比几日前见着的时候,稍稍又厉害了些。 说来,她和陶嘉月之间大概真的是孽缘。 几日前,陶嘉月不知何故,又央着景行两兄弟带她进来,恰巧碰见正在府中溜圈的大白,大白虽然是一只狼,但记性不错,很轻易的就认出这三人便是几个月前想对它动手的人,当即都不带犹豫的,张大嘴便朝着他们三人扑了过去。 大白自幼就被姬以羡养着,驯着,平日也不加约束的,同人厮杀起来,竟然半分风头都没有落下,景行一时之间不是大白的对手,便让大白钻了一个空子,将自己的血盆大口对准了娇滴滴的陶嘉月。 陶嘉月就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娇娇女,哪里又会是大白的对手,当即被吓得就跌坐在了地面上,眼见大白要扑上来,姜嬛就如同仙人般从天而降,用鞭子一把就将她缠起来。 同为女子,可真当她伏在她的怀中的时候,却有种说不清的心安。 那是她极少会有的感觉。 姜嬛低头瞧着陶嘉月略带讨好的目光,再次果断的摇头,突然有些不太明白,姬以羡那双眼到底是不是瞎了? 姬以墨有些瞧不下去她们这般眉来眼去的,他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上清咳了几声后,便让内侍又去准备了些糕点来,摆在了姜嬛和陶嘉月一同坐着的那张桌子上。 等着甜点上来,姬以墨将他们刚才商议好的东西一卷,全部都放在了姜嬛的眼前:“你边吃边看吧。” 谁知,姜嬛眼睛都不眨的便将东西给推到了一边。 见着她这般举动,江行直接是气不打一处来,倒是姬以墨像习以为常般,耸耸肩在她的对面坐下:“既然如此,那我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说完,姬以墨便将那些东西拿起来,刚想照着念一遍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容陵,他招了招手,一股脑的全都塞到了他的怀中:“念给你们世子妃听。” 姜嬛双眼幽幽的看了姬以墨一眼,有低着头继续吃着手中的糕点。 “如今能在孤这儿的都算是自己人。”姬以墨瞧着她那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姜嬛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再言,若是明儿你同温浊慕他们一块上路,难不成也要当个哑巴,准备一路都不开口?” 姜嬛几口将糕点咽下,有喝了些茶盏,在场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她出了声:“我不会同他们一起去的。” 姬以墨皱眉:“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带他们只会拖累我,再言,我身边也不是没有可用的人。”姜嬛这话算的极其不客气。语毕,几人都还来不及纠结为什么这人突然间会开口说话了,就被她给气了一个半死。 陈闲拧着眉:“世子妃,请问你是什么意思?” 姜嬛也不看他们,只道:“他们几个身手比你还差,上次为了护你,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但你是阿瑾的堂兄,我护你也算是天经地义,我不会在乎,可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了?到时候真要去了,他们的死活,我可不会管。” “若是他们命丧在那,你又该怎么像南阳候和陈家,温家交代了?” “还是你觉得沈府是个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姬以墨虽然明白姜嬛说的是实话,可真听在耳里,却是觉得有些刺耳的,他尴尬的看了眼被气得面色铁青的几人:“他们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劲。” “差不差劲,你觉得我不知道?还是你觉得,温家同沈家的关系,竟然能让你这么放心的让温三公子去沈家的眼皮底下晃悠。” 姬以墨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说道:“姜嬛,你还是继续当一个哑巴吧。” 姜嬛本就不太耐烦和他说这些,听见他的话,倒是又将目光放在那些还没有动过的糕点上,可真见着姜嬛不理他,姬以墨又觉得万分无可奈何的伸手在姜嬛的面前晃了晃:“你知不知道,姬以羡被沈裕他们几个关在哪?” “云州,沈府。” 姬以墨点头:“我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沈家……可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殿下,我们之间也不打哑谜了,我就明明白白的同你说吧。”姜嬛道,“阿瑾我会去救,不过我不会带你们,包括容陵。” “云州不但有沈家,还有云中云氏,我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更不想平白无故的为了几个陌生人就将自己的命给搭上去。”姜嬛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淡,倒是和姬以羡同出一撤,“明白我的意思吗?” 姬以墨点点头:“明白,可你不带我们,我可以理解,但容陵他……” “容陵在你眼中武功或许挺好,可我在眼中,却不适合,我是去救人,又不是杀人。”姜嬛又道,“那可是有云家坐镇的地儿,还有沈家那位将军在,你觉得我会硬闯进去吗?况且,你真就这么确定,沈家的人没有容陵的画像吗?” 姬以墨一言不发的摇头。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世子妃。”温浊慕拧着眉头开口,“我们也只是担心临渊。” “我知道,所以你们就不要去添乱了。”姜嬛一句话便将他接下来的话给堵了一个正着。 姬以墨还是不太放心:“可若是你被抓了怎么办?你连个能传信回来的人都没有。” “放心,南家和沈家的交情不错,我同南少主的交情也还不错,看在南少主的面子上,沈家就算抓了我,也不会愿意同南家撕破脸皮的。” 姜嬛这些话,算是歪理一堆了,可到底还是说服了姜嬛,同意让她一个人前去。 等着姜嬛一走,江行才目瞪口呆的说道:“我还以为她是一只小绵羊了,特好欺负的那种。没想到性子竟然这么……一言难尽……” 陈闲还被姜嬛那句“拖累”给气着,听见江行的话,没好气的接口:“何止一言难尽,简直就是恶劣,一个姑娘家嘴竟然这么毒,半分情面也不知道留,不知道的还以为同我们有什么血海深仇了。” 说起来这群人中唯一淡定的就只有温浊慕一人。 陈闲看着他:“你就不觉得很气吗?” 温浊慕摇头,慎重道:“我觉得姜嬛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但我记不起那人是谁了。” 云州,沈府。 甬道中的烛火明明灭灭,青石板砖的缝隙间不知何时起了青苔,当脚踩在上面的时候,有些湿滑,若是不慎,大概便要从上面直接滚落下去。 沈澈进来的时候,提了一盏灯笼。 从长长的石阶上下去,便是一扇石门,石门之后便是行刑的地,再往里面走一些,便是关押犯人的地牢。 就算是关押犯人的牢房,也是分为一二三九等的,就好比关押姬以羡的地儿,便是整个地牢中最严实的地方。 那里甚至可以说是铜墙铁壁,就连一只蚊子进来了,都别想飞出去。 别更提还有沈澈亲自领人几乎是十二个时辰轮流看守着,就怕有人闯进来,将姬以羡给救了出去。 而此时姬以羡正被他们绑在木桩子上,用银针闭了经脉。 他垂着头,也不知身上哪出受了伤,正有血顺着他的身子滴在了地面上。 沈澈饶有兴致绕着姬以羡走了一圈,啧啧一叹:“你瞧,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还不是到了我的手上。” 姬以羡听见声音,虚弱的半睁了眼,看着得意洋洋的沈澈,不可置否的一笑,但也的确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看来,你所掌握的铁骑也不过尔尔罢了。”沈澈继续说话激着他,瞧着他的目光中,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冰霜之色。 姬以羡歇足了力气,这才缓缓开口:“那不妨一试。” “事到如今,你还有力气和我争辩这些?”沈澈倒是对他有几分别开生面,但这些却也都不足以抵消他心中那团怒火。 他自幼便捧在手掌心中的娇儿,竟然就被眼前这个……这个禽兽不如的…… 姬以羡低笑一声:“为何没有?不管如何,说起来,我还得喊你一声二舅子了。”见着沈澈的面容又开始扭曲,他不急不忙的又补了句,“难道不是吗?” 041何德何能 天色骤然阴沉下去,似乎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 地牢中,传来了鞭子破空的声音,接着便是哗哗的泼水声。 姬以羡从痛中苏醒过来,他狼狈的睁眼,入眼的便是沈家大公子沈裕的身影,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看向敌人的凌厉,并不像沈澈般,恨不得将他撕了似的。 沈家的这三位,他全都见过了,除了沈二,其余两人都好打发的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缠,特别是沈三,他的眉眼像极了暖暖,就是性子太暴躁了。 听说,他们是同胞姐弟,真不明白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怎么性子差别这般大? 他垂头无力的一笑,迎来沈裕例行公事的审讯。 不过还没问到几句,沈裕便拧着眉头,指着他身上的伤问道:“昨儿谁来过?” 守卫老老实实的答道:“二公子。” 沈裕皱眉,又道:“你给二公子传个话,临渊世子是父亲指明要的人,活的,明白吗?” 守卫想着昨儿沈澈对姬以羡下死手时,那咬牙切齿的样,守卫觉得就算这话准确无误的传到了沈澈的耳中,他会不会收敛,也是一个字,悬。 见着姬以羡被绑在那有气无力的,只差没死,沈裕难得大发善心的一挥手,寻人给他找了一个大夫,替他将身上的伤给瞧了瞧。 替他瞧身上伤的是沈家的府医,是个模样俊秀的青年。 与他一起来的瞧伤的还有沈家的老三,沈阑。 其实只要沈阑那个暴脾气不出现,当他居高临下的,用那双眉眼冷冷淡淡的瞧着人的时候,是最像的。 就如此刻。 他双手抱着,身子倚在污浊不堪的墙壁上,眉眼讥诮的看着他:“哟,还真是皮糙肉厚的。” 姬以羡舔了舔已经干的裂开的唇,没说话,缓缓地将眼睛闭上。也不知沈阑这厮是不是故意的,那药十分刺激伤口,刚敷上去,就疼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青年故意的用手在伤口上按了按:“还行,死不了,大公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的。” “大哥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沈阑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你在这儿瞧着便行,我回去补个觉。” “还有。”走了几步,沈阑又倒了回来,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别弄死就行。” 青年回头一笑:“你放心吧,这些分寸我还是有的,再言二公子叮嘱过的。” 沈阑听后,便十分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着那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青年也不顾面前的草垛上有多脏,直接就盘腿坐在了地面上,与姬以羡四目相对:“许是需要我先介绍下,想必像我们这种小人物临渊世子也不识得。” “我名义上虽然是沈家的大夫,可我很少会为沈家人瞧病,我可以说是我们姑娘一个人的大夫,我叫闻末。”青年低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过,“几日前,我们姑娘突然传信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可知,在这封信之前,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我们姑娘的消息了。”青年,也就是闻末低着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分毫的停止,“你说,你是何德何能啊?竟然能让我们姑娘冒险这般做?” 见着姬以羡不理他,闻末继续激道:“一个废物?” 姬以羡气若游丝看着他:“暖暖?” 闻末微笑,可下手的时候却是毫不客气的:“我们姑娘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 半个月后,姜嬛带着玉祁和庭凛日夜不休的赶到了云州。 比起长安而言,云州可以说算是她的天下了,没人比她更熟悉云州的布局,她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便找到了大燕铁骑藏身的地方。 不是她说,她是真的觉得炽夜他们太自信了吧,竟然藏身的地方,同沈府差了不过一条街。 古话说的还真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管是她还是沈澈估摸着都想不到炽夜他们竟然这般大胆。 姜嬛笼着黑袍走进去的时候,便问道:“傅三公子不在吗?” “傅公子对沈家来说,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得的存在,再加上傅公子又不会武功,到时候若是逃跑,不太方便。”炽夜道。 “你们想得倒是挺周全的。”姜嬛道。 炽夜微微点头:“不过这次属下听说,主母是没有带太子殿下为您准备的人,带的是玉祁公子几人?” “你们如今都快成困兽了,消息竟然还能这么灵通吗?”姜嬛扭头看了他一眼,又道,“你觉得玉祁和容陵江行他们相比,谁会成为我的累赘?” 这话姜嬛问的是毫不客气。 炽夜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虽然姜嬛这嘴有时候焉坏焉坏的,可说的却也都是实话,换成是他,他也愿意带玉祁来,而不是容陵或者江行几人。 “你们主子被捉进去多久了?” 炽夜道:“少说也有二十来日了,若是世子妃再不来,属下们已经决定强闯沈府了。” “我已经让玉祁去打探了,先等等消息再说吧。”姜嬛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如今日光明盛的庭院。 听见她的话,炽夜叹道:“属下们又何曾坐以待毙,只是这个沈府就像个铁桶般,根本没有半分缝隙,就算偶尔有人进去了,也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知道了。”姜嬛点点头,“我也去沈家附近转悠转悠吧,说不定还能抓住一个机会了。” 说完,也不过问炽夜的意见,转身便出了门。 时九从梁上跳下来,他眯着眼看着姜嬛的背影:“你不觉得咱们这位主母对这儿好像很熟吗?” 炽夜也有几分担忧的看向了时九:“可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怎么办?” 在离沈府不远处,便有一座茶楼。 茶楼中三楼的某一处雅间,窗扇对着的便正好是沈府的大门。 姜嬛过去的时候,玉祁正慢悠悠的同庭凛一起磕着瓜子,听见她的声音,也只是懒洋洋的回了头,说道:“今儿是沈阑那小子在。” “阿阑。”姜嬛颔首。 玉祁挑眉:“那小子最听你的话了,可要我去将他找来,你们姐弟俩叙叙旧?” “我们来这里是救临渊的,其他的事,你就别招惹了。”姜嬛目光落在沈府的牌匾上,有种说不出的死寂。 玉祁冷笑:“你还真想救?” “你知不知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机会?你若是真的救了他,那和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姜嬛淡淡道:“最后一次。” “对你而言,是不是只要碰上了姬临渊,什么都可以是最后一次?”玉祁厉声指责。 姜嬛不为所动,她从来都是这样固执的人,认定的事,不管是要耗费多少的力气,她都会做到。 见着她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玉祁是气得不打一处来,他现在真的很想将人用绳子绑着,直接往自己大哥的面前一扔,然后利落的将姬以羡那小子给处死。 可是,上述的事情,不论是哪一样,他都无法做到。 玉祁深吸了一口气,背转了身,他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庄严肃穆的沈府,语重心长的开口,可刚刚才吐出一个字,庭凛就毫不留情的打断他:“主子已经走了。” “嗯?” 其实沈府并非真的是铜墙铁壁,作为沈府的主人,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沈府防守最薄弱的一处到底是在哪,不过这一处,却是万不可能将炽夜他们带来的。 姜嬛全身笼在黑袍中,面无表情的从一处矮墙上翻进了沈府中。 刚一落地,姜嬛便觉得全身都松懈下来,这里是她的家啊! 一回到这儿,就好像在肃州长安过往的那些年月,全然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如今梦醒,她也就该回来,安安分分的做沈家的姑娘。 至于其他的事,也不过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就算闭着眼都能摸清它们所在的地儿,更别说是去地牢中救一个人。 姜嬛翻进了府中后,便将身子藏匿在了墙角那,如今既然在府中不是沈澈,那就好办多了,至于地牢的钥匙和令牌,她打算去沈阑那摸来。 打定主意,姜嬛也不在耽搁,直接便翻去了沈阑的屋子中藏好,如今这个时辰,那小子大多数都在练武场中找人陪他练武,回来之后一般都会喝茶然后沐浴。 姜嬛摸着袖中藏着的迷药,指尖一颤,心下觉得自个颇有几分对不住这小子,若是被他知道,指不定还要如何同她大闹一场,断绝姐弟情谊。 她在心中觉得自个愧对那小子,可到底还是找去了沈阑的屋中藏好,掐准时辰,将那迷药一包都抖在了沈阑喝得茶水中。 没多久,廊下便传来了一道极重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姜嬛悄悄地支头看出去,就见多日未见的弟弟,满脸是汗的将剑搁在桌子上,抓着面前的茶水咕噜咕噜就灌了一肚子。 喝完,沈阑将茶盏放下,接着便将外裳解开,随手在一旁的凳子上,抬脚便往内室走去,可没走几步,沈阑突然就觉得头晕目眩的,忙不迭的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柱子,他心中直觉不好,刚要叫人就觉得自个颈后一疼,在然后半分知觉都没了。 042相救 姜嬛负着手从藏身的低声踱步而出,她低头瞧着已经昏迷在地面上沈阑,一股愧疚的情绪从心底蔓延而上。 可愧疚归愧疚,该做的事,她是一样都不会少的。 她蹲下身去,极快的便将沈阑身上的东西给搜罗了一个干净,然后又将人拖拽到了榻上,用薄毯搭在他的身上后,这才从沈阑的房间中走了出去。 不过她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走出去,依旧是选择了翻窗跳墙,从屋顶上穿近路过去。但现在青天白日的,姜嬛也不敢太过嚣张,只能徐徐图之。 好在仗着自个从这里了如指掌,一路是有惊无险的摸到了地牢门口。 要进到地牢中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由重兵把守的大门。姜嬛摸了摸沈阑怀中的令牌后,便将它悬在了腰上,随即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从藏匿的角落中走了出来。 守卫将她拦下,刀尖如雪泛着锋芒:“你是何人?” 姜嬛不言,只默默地将腰间的令牌扯下,递了过来。 守卫接过,拿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眼,又抬头在姜嬛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对着对面的同伴说道:“是三公子的令牌没错,可我怎么没有见过他?” 同伴思忖了会儿,便朝着他挥挥手:“许是三公子新收的人,况且令牌在这儿,怎么着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行了。”守卫将令牌递还回去,“你进去吧。” 姜嬛默不作声的接过,朝着两位颔首后,便走了进去。 等着她的身影,彻底便石门掩盖后,另一人才道:“一句话都不说,总不可能是哑巴吧。” 入了地牢,那难闻的血腥味便争先恐后的涌入了鼻翼之中。 姜嬛按压着心中不舒服的感觉,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甬道两旁石壁之上的灯烛依次燃起,火光微亮。 等着完全下到底后,姜嬛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 可事已至此,她进不进去又如何?总归是那念头一起,她便已经配不上那个姓氏。 攥紧笼在袖中的手慢慢的伸了出来,摸上了门上嵌着的铜环,稍一用力,那门便应声缓缓而开,带起一阵烟尘。 等着烟尘散去,姜嬛这才看清了地牢的全貌如何。 姜嬛步子沉稳的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这儿倒是同广陵王府在肃州的那个地牢还挺像的。 没几步,便到了尽头。 尽头之后,便是他们关押姬以羡的地方。 铁门沉重,推开之时便发出了狰狞之声。 被绑在木桩上的姬以羡懒洋洋的抬眼,这些日子他早就将沈家三位兄弟过来的时辰来摸准了,按理来说,如今应该早上了一些。 光晕从打开的铁门之后照进了来,将昏暗的此处微微点亮。 逆光中,一抹清瘦的人影披着黑袍迈着沉稳的步子而来,她的面容全然隐没在黑暗之中,可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又会如何认不得。 “暖暖。”姬以羡张了张干涸的唇,可就连一丁点微末的声音都发不出。 瞧着他这般模样,姜嬛心中又何尝好受,她几步奔走上前,双手扶在了他的腰上,不过她不敢再太用力,只能挑选着他没有受伤的地方用小手轻轻的挨着。 “阿瑾。”姜嬛仰头看他,目光相汇,那些担忧一览无疑,“你还好吧?” 姬以羡摇摇头,见着她的喜悦在瞬间被冲散,他张张嘴,想让她快些走,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他已经有许多日滴水未进,发不出丁点声音来。 姜嬛也不顾他一身血污到底是有多脏,垫着脚便伸手去摘缚在他身上的铁链子。 那铁链子又重又结实,单凭一个人的力气,如何会将它从中折断,徒劳的试了会儿,姜嬛这才想起自己从沈阑身上搜罗出来的东西,便有几把钥匙。 她从怀中将那串钥匙摸出来,蹲下身便将拴在姬以羡脚边的铁链给打开,又依次摸着往上,将套在他身上的锁一一打开,最后才接住了姬以羡站不稳往她怀中扑腾的身子。 她环着他的腰,鼻尖酸酸的:“阿瑾,你受苦了。” 姬以羡有气无力的靠在她的怀中,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丁点的气力,扯住了姜嬛的袖子,张嘴,只说了一个字:“走。” 他发不出声音来,姜嬛也只能全靠他的嘴型来辨认。 瞧清后,姜嬛眉头一拧,陡然间电光火石,寂静的地牢中一道破空的铮铮剑气自她背后传来。 姜嬛扣住了姬以羡的腰,往旁边一躲,两人悉数都跌在了满是血污的地牢之中,那全身上下脏的就像是泥潭中打了一个滚。 姜嬛扶着姬以羡在角落中坐好,警惕的看着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人。 来人同她一般,也是身着黑衣隐匿在了角落中,不过她们之间的不同在于,这人将一张脸都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特别是那双眉眼,锋利如刀。 姜嬛心中一个咯噔,不太明白为何沽酒会在这儿? 同庭凛,闻末一样,沽酒也算是她亲手栽培出来的暗卫,可按理来说这人不是在金陵就是在沂州,怎么会出现在云州? 沈澈?姜嬛心中几乎是立马就有了答案。 姜嬛将鞭子从腰间取了下来,拿捏在手中,鞭尖垂地,在一片黑暗中尤为醒目,若是对上沽酒,她还真没全身而退的把握。 甚至可以说,就算是用了沈家的武功,她亦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特别是还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姬以羡。 姜嬛在心中如今是七下八上的,完全没有一个着落的点。 她在打量着沽酒的同时,沽酒又何尝不是在打量着她,那锐利如鹰的目光,简直是恨不得立马就当场揭穿她的身份,然后再将她缉拿住。 姜嬛忍不住心想,为什么今儿守在这儿不是闻末他们几人,偏偏是油盐不进的沽酒? 只要一想这些全都是沈澈折腾出来的,姜嬛就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如今地牢昏暗,再加上姜嬛又用黑袍将全身罩住,就像是曾日夜守在姜嬛身边的沽酒也都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家的姑娘。 沽酒率先拔剑而去。 姜嬛在心中叹气,运起手中的鞭子相抵。 两人你来我往已经走了数招,几乎是不相上下,短时间内真的是没有办法一决胜负,本来沽酒是想寻个机会将姬以羡给抢过来,直接杀了的,谁知道那人就像是一块铁板似的,牢牢地挡在了姬以羡的面前,任凭他如何设下陷阱,那人依旧是不为所动。 沽酒心中难得的升腾起了几分郁闷,可在郁闷的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眼前同他交手的这人,她的身手招式于他而言十分熟悉,就好像曾经日夜相对一般。 沽酒努力想要将心中的这些杂念摒去,可当他瞧见她隐在黑袍后的那双眉眼时,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再一次的重新笼罩上了心头。 姜嬛一边同沽酒在那见招拆招,一边心中又暗自着急,沈阑那边的迷药,她是掐着时辰下的,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她现在应该是带着姬以羡已经快出沈府了,而不是还在地牢中同沽酒周旋。 真的是越想,她便觉得沈澈那厮忒毒了些,竟然安排沽酒在这儿十二个时辰守着,明摆着就是来抓她的。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速战速决的时候,一向安静的地牢中蓦然就出现了一道极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似乎用尽了全力正朝他们这儿奔来。 这里只有一个出口,那就是来路。 姜嬛用余光瞧着正靠在墙角休息的姬以羡,要紧了后牙根。 若是换个地儿,她大可舍了自己这条命,也能拼死杀出一条生路来,将姬以羡给送出去,可是……沈家…… 姜嬛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下一刻便听见了铁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的声音,姜嬛侧目看去,就见沈阑衣衫不整,气喘吁吁的扶着牢门喘着气。 瞧着他一路跑来面颊通红的可怜样,姜嬛心中虽然有几分愧疚,可还是忍不住的发笑,她将嘴角不由得翘起来的弧度压下,又对上了沽酒那柄寒气凛凛的长剑。 “沽酒,给小爷抓住她!”沈阑气得用手指着姜嬛的时候,那手都在发颤,“敢在小爷的茶水里下迷药!” 姬以羡听着,有些虚弱的抬眼看了看姜嬛,被头发遮住的眼后,似有流光涌动。 沽酒同沈阑点点头,又一次率先发起了进攻,剑光所过之处尽皆有零星的火光迸出,沽酒似乎也是看准了她有所顾忌,是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专门挑着姬以羡所在的地儿下手。 姜嬛如何不会知道沽酒心中的小算盘,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估摸着她下手要比沽酒更狠些。 她顾及着身后的姬以羡,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是以处处都处在下风。 沈阑在一旁也瞅准了机会,将剑拔出来,直接便朝着姬以羡的面门刺去。 姬以羡早就被他们折磨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是瞧见了可以要他命的长剑已经逼近他的面门,他也只是坦然一笑。 姜嬛瞧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转身朝着姬以羡扑去,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的接住了沈阑的那一剑。 043所谓家人 那一瞬,天地俱静。 不管是姜嬛还是姬以羡,只听见哗的一声,那是刀刃没入肩头的声音。 姬以羡瞳孔微微睁大,他想要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可无奈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她倒在自己怀中,长剑没入肩头,手掌间也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血迹。 身后,沈阑将剑拔了出来,冷笑:“哟,想必这位便应该是临渊世子的世子妃了吧。” “世子和世子妃还真是蹀躞情深呀。” 姜嬛手指攥紧了鞭子,一扬手便对着姬以羡后颈劈了下来,姬以羡感觉颈后一疼,随即便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接下来的话,她想,姬以羡还是不要听见的好。 沈阑和沽酒瞧着姜嬛动作,扯了扯嘴皮子:“哟,世子妃这是在作何?” 姜嬛撑着身子,用另一边没有拿着鞭子的手扶着墙壁起身,依旧挡在了姬以羡的面前,对上沈澈嘲讽的双眼,没好气道:“沈澈在哪?” “找我二哥?”沈阑冷笑,刚要继续嘲讽的时候,倏然觉得不对劲,惊恐的盯着面前的姜嬛瞧了半响,就连说出的话都止不住的打颤,“你……你……” 姜嬛在心中叹气,伸手连着人皮面具一把撕了下来。 地牢中虽是光线昏暗,可到底还没有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在微弱的烛火下,沈阑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是谁。 当场沈阑一蹦三尺高:“姐姐!” 沽酒也有些意外,他目光惊疑不定的在自家姑娘和姬以羡身上来来回回的转了一大圈后,突然间就皱了眉,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虽然这些日子他挺佩服姬以羡竟然能在二公子手中一声不叫的活下来,可只要想到这人将他们姑娘给拐走了,他心中就恨不得直接再上去给他一刀。 好让他命绝于此算了。 “二哥在哪?”姜嬛又问。 沈澈原先嚣张又张扬的脸,一下子就便得委委屈屈的,他睁大了眼,眼中极快的就蓄积了一泡泪,拉着姜嬛的衣袖,哭唧唧的便道:“姐姐,你怎么一回来就问那个老男人?你就不关心不关心你唯一的弟弟吗?” “三公子。”沽酒沉吟了一会儿,开口指了指姜嬛的身后,“姑娘身后还有伤。” “伤?”沈阑愕然的睁大了眼,电光火石之间,立马就将一切给想了起来,刚才他是想制住姬以羡的,他的姐姐一下子就扑上去,替那个男人挡住。 瞬间,沈阑怒气高涨,提着手中的剑刚想冲过去好好的教训那人时,就被姜嬛给拉住了手,指了指身后,倒在墙角的姬以羡,认真道:“你姐夫。” “我?姐夫?”沈阑不可思议的重复一遍,随即叫道,“屁!小爷我不认!不认!” “就他那弱鸡样,还想当我姐夫?还不如太子哥哥了!” 姜嬛伸手毫不客气的揪住了沈阑的耳朵:“你给我安静些。” “三公子。”沽酒再次提醒,“姑娘身后还有伤。” 听见姜嬛身上还有伤,沈阑的态度一下子就软和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她:“姐姐,你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你出去给你上个药吧,别的事,我们晚些再说吧。” 姜嬛目光并未从姬以羡的身上离开,沽酒会意,上前道:“姑娘,您先去吧,至于世子爷属下会帮您瞧着的。” “对啊,姐姐这儿有沽酒哥哥瞧着了,姬临渊不会有事的,你先同我去将伤给治治吧,至于其他的,我们稍后再议吧,你不是想见二哥吗?我这就派人去给二哥送信,让你同二哥见见?”沈阑一连串的话砸下来,扯着姜嬛的手臂就想拐着她立马离开这个地牢。 可惜,姜嬛是纹丝未动。 她身后有伤,沈阑也不敢用力,只能拉着她的袖子,委委屈屈的同她对峙着。 沽酒又上前一步,劝道:“若是姑娘不放心,不若让属下将闻末找来,让他替世子爷瞧瞧如何?” “对对对,不是闻末在吗?我现在马上将他给找来?”沈阑试探道,趁着姜嬛没注意,伸脚狠狠地踢了姬以羡一脚。 姜嬛身子往后一靠,受伤的肩膀硬生生的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大有一种闻末不来,她就不走的趋势。 沈阑简直是被姜嬛的动作给气得笑起来,他们一起长大,竟然还不知道他这个姐姐还会耍赖? 沈阑瞧着她,真的是越瞧越觉得辛酸,怪不得娘亲和父亲常常念叨,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胳膊都不知道向着自家亲兄弟了。 况且,这两人之间还没有劳什子的嫁娶。 就算是沈阑在如何生气,还是挥手让沽酒赶忙去将闻末找来,沽酒的动作也算是快,沈阑还没来得及同姜嬛套套近乎,闻末就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了姜嬛的面前。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姬以羡让开,低声道:“你先瞧瞧。” 闻末伸手指了指姜嬛正在流血的肩:“主子,您的肩……” “没事。”姜嬛摇头,“此处阴寒,临渊的身子不好,一会儿你们记得替他换身厚实些的衣裳,至于那链子……” 姜嬛目光落在那安安静静躺在地面上的铁链上,“就别给他带了。” “可这是二公子吩咐的。”闻末道,说实话他也不太看得姬以羡好。 “我知道,所以二哥那,我会去说的,你们照做便是,再言如今大哥和二哥不在府中,难道府中不该是我做主吗?”姜嬛板着脸,“记得我说的话。” 沈阑恹恹的耷拉着脑袋跟在姜嬛的身边,就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虽然他很讨厌姬以羡没错,可若是同自个姐姐相较起来,他还是宁愿姐姐不要生气吧,至于姬以羡,一个人罢了,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了。 闻末和沽酒对望一眼,低头齐声应了句。 沈阑原先黯淡的眸光,顿然就亮了起来,眸中似带上了璀璨星辰:“姐姐,地牢阴寒,你身子也不太好,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姜嬛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嗯了声,任由沈阑牵着她的衣袖出了地牢。 日光融暖笼在身上。 后面的血液似乎在刹那凝固住,同衣裳沾在一起,她将黑袍又往下压了压,跟在了沈阑的身后,一同去了他的屋子。 一进屋,沈阑立马就放下了在外端着的架子,像只被抛弃的可怜虫般,可怜兮兮的拉着姜嬛的袖子:“姐姐,你是不是不要阿阑了?” 姜嬛挑眉,垫着脚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阑是瞧着她如今清瘦的面容,是越瞧越觉得难受:“要不然,你为什么宁愿在长安也不愿回来?还有刚才,你给我的茶水中下药,你宁愿同我们动手,都不愿意……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身份。” “若非是我赶到……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动手杀出去?” 虽然姜嬛很不想承认,可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们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心灵感应,她反手拉住了沈阑的衣袖,温声道:“阿瑾与你不一样,这是我欠他的。” “什么欠不欠。”沈阑嘟囔着,“姐姐,你同姬临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让我喊他姐夫?他可是大燕的世子耶!” 姜嬛微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傻子。” 见着沈阑欲言又止的模样,姜嬛身子往前倾了倾,装作很痛的样子,同他道:“我的肩有些疼。” “你真的是!”沈阑被她被气得跳脚,“身上有伤,也不知道早些说吗?” 姜嬛在桌边坐下:“刚刚突然疼了一下。” 沈阑没好气:“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个丫鬟来给你换药!哎呀,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姜嬛目送气急败坏的沈阑出去,心头却是暖洋洋的。 这便是家人吧,是她在长安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有那么一瞬间,姜嬛觉得泪水都快要溢出眼眶。 好在,她克制住了。 她望着面前被她下了迷药的茶水,伸手晃动了下:“沽酒,二哥现在在哪?” “如今秦燕开战,二公子和大公子正在大帐中。”沽酒从廊下走了进来,他还是穿了一身黑袍,半分不见日光。 姜嬛颔首:“去准备吧,我想要见见二哥。” “是。” 当沈阑将那丫鬟找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个的屋子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再瞧不见人的那一霎,一股巨大的恐惧袭卷了全身,沈阑觉得自己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转身飞似的往地牢中去了。 地牢中光线昏暗依旧,姬以羡正要死不活的躺在脏污的地面,闻末任劳任怨的蹲在他的身边替他上药,听见沈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沽酒同主子一块出去了。” “姐姐去哪儿?” 闻末道:“除了去找二公子,你觉得主子现在还会去找谁?” 毕竟,这么大的一麻烦在这儿搁着了。闻末有些嫌弃的从姬以羡的身上掠过:“不过,属下建议小公子最好不要去,主子为什么撇下你同沽酒走了,就是不想你同她一起。” “再言,你若是走了,府中无人,少不得有些人便要闯进来了。” “我知道!”沈阑烦躁的挠头,恨不得再次伸脚狠狠地踹过去。 044兄妹情深 从府中出来,已经快到日落西沉。 她随意包扎了一下肩头的伤口,便同沽酒一起打马去了驻扎在云州城外的大军中。 他们去到的时候,沈安正在同他们商讨军情,姜嬛不敢相扰,就悄悄地一人去了沈澈的帐子中,等着他回来。 大概两三个时辰后,沈澈才一脸倦怠的回来。 他挥手掀开营帐,他身边的副将立马就知情识趣的将一张信笺递上:“如今府中平安,并无任何疏漏,还请二公子放心。” 沈澈嗯了声,又往前走了几步,一抬眼,便瞧见在了躺在他帐子中床榻上的人——她全身笼在黑袍之中,身子向里,微微团着,小样子显得十分乖巧。 纵然瞧不见她的面貌如何,可沈澈从她的身形便将她给辨认出来。 副将迟疑了片刻后,见着沈澈没说什么话,这才悄悄地从他的身边退出去,尽职尽责的守在了营帐口,一脸的正经。 沽酒也从暗中走了出来,同副将站在了一块。 副将同沽酒都算是沈家的护卫,虽然效忠的主子不同,可彼此之间却是识得的。 他诧异的看了眼凭空出现的沽酒:“你怎么在这儿?” 沽酒往帐子中看了一眼,随即便没了声息,副将一愣,有些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在瞧什么,可只要一想到自家公子营帐中出现的那位姑娘,瞬间一凝,压低了声音叫道:“姑娘回来了?” 沽酒点点头。 副将一脸遗憾的伸手抹了抹额头:“原来是姑娘,我还以为是……”话未说完,便接收道沽酒冷冷淡淡的眼神,副将在他的目光中,终究是将“少夫人”三个字给重新咽了回去,然后老老实实的站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 营帐中。 沈澈刚一靠近,姜嬛便醒了过来。 她揉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澈,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便用被子又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团,躺在床面上,仰着脸看他。 对于自个将兄长的床榻霸占这件事,姜嬛做起来真的是一分愧疚感都没有。 沈澈也纵着她折腾,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按在了她的脸上,问道:“你的脸都好了吗?” “嗯。”姜嬛乖巧的点头,“二哥,许久不见你又消瘦了些。” 沈澈笑,他如今已经将盔甲脱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当他倚在那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有些风流样:“我消瘦是为了谁?” “反正不是为了我。”姜嬛笑眯眯。 沈澈顿然失笑,屈指在姜嬛的脑门一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今日也不早了,你先睡吧,有什么事等着我们明儿再说。”沈澈如何看不出这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他甚至敢肯定,只要他今儿给了这个丫头一个交待,估摸着这丫头是一刻钟都不愿同他多呆,立马转身就回府去找那个野男人了。 沈澈心中虽然门儿清,到底还是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抑郁,他们捧在手掌心中娇养了十六年的小姑娘,竟然就被人这样的给骗走了。 见着沈澈要离开,姜嬛眼疾手快的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二哥,长夜漫漫,不如我们聊会儿天吧。” 沈澈回了个头,妖冶的眉眼半隐在了光影中,有种说不清的冷淡。 不管是她还是沈澈,两人都不算是什么善茬,是以她也没有一开始便提起姬以羡的名字,而是拐弯抹角的想要将人给留下,在徐徐诱之。 这般明显的态度,沈澈又如何不明白,他原先抿着嘴角微微一扬:“也好,正巧大哥要找我过去议事,不如一同去吧。” 听见沈裕的名字,姜嬛拉着沈澈的手稍稍一松。 若是沈裕也掺和了这件事,她敢肯定这事真的没有那么容易收场。 “怎么?不去?”沈澈逼问,艳丽的眉眼中有流光转动,“可怜大哥心心念念着你,你如今好不容易回来,竟然不想去见见他?” 姜嬛有几分狼狈的避开沈澈的目光:“我与大哥日后相见的日子还多着了,并不急于这一时。” “也是,想来我们两兄妹能秉烛夜谈的日子也不少,大概也不急于这一时。”沈澈拍了拍她的额头,温声道,“你一路奔波而来,想必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说完,沈澈便将自己的手从姜嬛的手中给抽了出来,极快的大步出了营帐。 姜嬛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今也算是夜深了。 沈澈去沈裕营帐中准备将就一夜的时候,沈裕刚用热水擦完身上,正赤着上半身,神色不愉的看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闯进来,将他的床榻给霸占的人,挑眉,一脚便踹了过去。 沈澈裹着被子翻身躲开,可人还是呆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 沈裕站在床榻边上,眉眼拧着:“滚回去。” 沈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沈裕:“大哥,你就不能收留我一晚吗?” “不能。”沈裕回答的又快又急,摆明这事完全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沈澈深吸了一口气,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伸手比了个一字:“一晚也不行吗?” 沈裕冷着眼,摇头:“立马出去。” 沈澈也明白自个这个兄长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叹气,落落寡欢的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再一次仰面,如水的桃花眼眨巴着:“大哥,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曾秉烛夜谈,今儿我觉得……” 不等他说完,沈裕就冷冷的挑眉:“需要我动手亲自将你送出去?” 毫无半分可以回旋的余地。 沈澈便也只能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出了营帐。 如今夜风已经带了些凉意。 沈澈可怜的扒拉着衣裳,瞅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将:“你说,这不是逼我回去打地铺吗?” 副将笑道:“二公子已经许久未见姑娘了,何不趁此机会,同姑娘好生说谈一番。” “你不明白。”沈澈摇头,恹恹的说道,“那小丫头心思多着了,我还是能避则避吧。” 副将却是不太赞同沈澈的这个说法,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可您也不能一直避着姑娘呀,您也不可能一辈子将姑娘藏着掖着吧。” 沈澈叹了一口气,直接便在沈裕的营帐前蹲了下去,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样东西,像个二流子似的叼在嘴中,就在那长吁短叹的:“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那丫头很多钱?” “要不然,这辈子怎么这么来折磨我?” “唉,算了,我还是回去打地铺吧,不管怎么着我也是她亲二哥,她总不会像大哥那样,将我给赶出来。”说完,沈澈便撑着双膝起了身。 副将不知何时已经低了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沈澈不太明白他出乎寻常的沉默,刚要伸手拉住他的时候,沈裕的声音便从身后传了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沈澈一愣,极快的回身,脸上的神色不由得凝滞住:“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沈裕拧着眉,从身后将沈澈的领子提住,然后直接就甩进了营帐中:“今晚你便在我这儿睡吧。” “那大哥你……”不等沈澈说完,就将沈裕大手一挥,他的副将不知何时叛变,像个守卫般守在了营帐口。 这是严令他进出了。 沈澈被沈裕气得想要挠墙。 姜嬛似乎真的是累极了。 本来是裹着被子躺在床榻上想事情的,结果想着想着,她便控制不住那阵阵袭来的睡意,一歪头便彻底的睡了过去。 沈裕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丫头兀自睡得香甜的模样。 他挥了挥手,便让守在门口的沽酒抱了一床被褥来,然后他也没有将人吵醒,便在她的床脚那,自个将地铺给打上了。 沽酒见了,一愣便道:“大公子,如今初秋夜里寒凉,不若您先回帐子中去歇息,等着明儿,姑娘醒了,属下再去找您。” 谁知沈裕竟然摇头:“我许久不曾见暖暖了,再言这是在军营中,她一个姑娘有诸多不便,有我陪着要好上一些。” 沽酒听后,倒是没再说什么,恭恭敬敬的便从营帐中退了出去。 沈裕在床榻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不过出去一趟,怎么就清减了这么多。” 而在成功霸占了沈裕营帐的沈澈却是半分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正点着烛盏,等着沈裕回来兴师问罪,谁知道那人竟然一夜未归。 不用多想,便能猜出这人必定是在暖暖那打了一夜的地铺。 等着第二日天才将将明,沈澈便迫不及待的穿戴好从营帐中走了出去,几乎是奔着回了自己的营帐,还未掀开帐子,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欢喜的笑声,还有女儿家软软的撒娇声。 沈澈的心骤然落地,他笑着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你们在说什么,竟然这般高兴?” 姜嬛见着沈澈,当即又将身子往沈裕那靠了靠,只差整个人没有挂在沈裕的手臂上:“哥哥,二哥回来了,我们去见见父亲吧。” “一别都快两年了,我好想父亲呐!”姜嬛仰着面眯着眼睛冲着沈裕笑道。 沈裕摸了摸她的头,笑容温和:“嗯。” 045我要带一个人回长安 可如今两国开战,身为主帅沈安是忙得脚不沾地的,等着清晨沈裕将姜嬛带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便扑了一个空。 沈裕瞧着空空如也的营帐,便将姜嬛给推了进去:“你现在这儿等着父亲,我去演武场一趟。” 姜嬛点点头,乖巧的应了声,拉着沈裕衣袖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搭在了衣裳的两侧,沈澈往里走了一步,刚想同沈裕说,他陪着暖暖一块在这儿等着父亲的时候,就被沈裕给扯了出去:“你同我去。” 沈裕用了些力道,可没有留情面,沈澈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揪,完全没有准备,便直接从营帐中跌了出去,差点就摔到了地面上。 沈澈一痛,整张脸几乎都要皱起来,沈裕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伸手去将他扶起来,而是眉眼极冷极淡的往他的脸上看了眼,顿时就让沈澈一个激灵,赶忙一个鲤鱼打挺给跳了起来:“大哥,咱们先过去吧。”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此地。 营帐内,姜嬛伸手将掩着的帐子悄悄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凝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不多时,沽酒便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白粥,白粥正冒着热气,他将粥摆在了姜嬛的面前:“姑娘,如今此地有些粮草不够,还请您先将就些。” “无事。”姜嬛摇摇头,将还有几分烫的白粥端了起来,搁在书案上,“沽酒,大哥和二哥去了演武场,你也去吧。” 沽酒道:“属下是姑娘您的护卫,属下去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许久不见大哥和二哥了,有些东西感觉同以往不太一样,你帮我去听听,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姜嬛微仰着小脸看他,可那双眸子中,却平淡无波,似乎说的不过是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沽酒听后,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道:“姑娘您是大公子和二公子掌中宝,这点永远都是不会变的,不管如何两位公子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您好。” “我知道,也明白。”姜嬛见着心思被沽酒戳破,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来,昨儿沈裕在她的床脚边守了一夜,她如何会不知。 只是……阿瑾…… 她是他们的妹妹不错,可他们心中却是将姬以羡当成敌人啊,这让她如何放心。 沽酒见不得自家姑娘流露出这般伤心欲绝的神色来,他低低的应了声,便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演武场。 沈裕提着沈澈的后衣领,将他甩到了场中央,又让一旁的将士随手甩了一柄长剑和一柄长枪来,他将剑递到了沈澈的面前:“我们比试一场。” 沈澈揉了揉手,心中也明白自家兄长到底是因和发难,他苦笑着接过,心中却早已将沈梨那丫头给骂了不下十遍。 他面色平静的接过,问道:“大哥想如何比试?” “老规矩。”沈裕提着长枪,冷冷的看着他。 “行。”沈辰无奈的点头应着,耳旁紧接着就传来了将士们喝彩的声音。 偶尔的比试,其实也有利于激励士气,是以沈安对他们兄弟两人偶尔的比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大家伙也都以为两位少将军是点到为止,谁知越打越激烈,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趋势,这可吓着了在一旁围观的副将,忙不迭跑去将正在议事的沈安找了来。 沈安本来也没当一回事,可见这副将这般着急,这才不急不缓的从营帐中出来,同副将一块去了演武场,本以为这不过是两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谁知一见着,沈安便直觉不对劲,他飞身而起,给了一人一脚,将他们全都踢在了地上之后,才皱着眉头厉声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沈安那一脚踢得着实不轻,沈澈捂着被胸口,用剑作为支撑从地面上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儿子见过父亲。” “父亲。”相比较之下,沈裕就有冷淡许多。 沈安拧着眉:“你看你们打成什么样,也不嫌丢人现眼的,还不快跟我走!” 沈澈面无表情的将剑扔给了一旁的副将,跟在沈安的身后走了,与沈裕一起并肩走在了沈安的左右。 三人等到了一处稍微空旷些的地儿,沈安这才止住了脚步,他不耐的抬眸看向两人:“说吧,你们今儿在这儿做什么幺蛾子。” 沈澈拱手道:“儿子只是在同大哥比试。” 沈安冷笑,忍着想要一脚踹过去的冲动:“老子还不了解你们两个,什么比试?你们是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了吗?” “不如去帮帮后勤挑水砍柴煮饭?” 两人默契的俱皆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 “哟,你们还挺有骨气的?”沈安挑眉冷笑,从腰间将鞭子给解了下来,鞭子软绵绵的搭在了地面上。 “你当老子傻?”沈安可不信他们这一套,“你们两个是什么德性,需要老子一个一个的和你们说?从昨儿开始,你俩就鬼鬼祟祟的不对劲,半夜还在营帐中狼嚎,你们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要不是老子最近事忙,没空理会你们两个兔崽子,你们觉得自个能安静的等到现在才被我收拾?”沈安转头瞧了眼,往后退了几步,懒洋洋的靠在了树干上。 两人对望了一眼后,沈裕往前走了一步:“父亲。” 沈安冷冷道:“说。” “今日之事,是儿子不对,是儿子太过冲动了,还请父亲责罚。”沈裕一撩袍子便下跪请罪。 沈安道:“你要认错也行,先说你们昨晚是怎么回事?” 沈裕低头道:“昨儿暖暖来了,我担心暖暖有事,便在守了暖暖一夜,如今暖暖正在父亲的营帐中。” “暖暖?”沈安脸色骤变,当即什么都顾不得,立马就跑回了营帐中。 沈裕面无表情的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灰尘,侧目看向了站在身后的沈澈冷声道:“暖暖同姬临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你都发现了?”沈澈懒洋洋的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暖暖瞒的有多好了。” 沈裕气得脸色涨红:“你以为我是傻子?姬临渊一被抓,立马就屁颠屁颠的回了云州,还潜进了府中,给老三下药!” 沈澈倒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一桩冤孽,听后,颇为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小丫头,当真是翅膀硬了。” “我瞧着不是暖暖翅膀硬了,是那个野男人到底给暖暖灌了什么迷魂汤!”沈裕还在生气,情绪极度的不稳定,“当初抓着那人,你怎么就没一剑将他给杀了!” 沈澈挠挠头:“他可是广陵王府的世子,若是死在了我们的手上,估摸着咱们真要和大燕打一个天翻地覆了。” “那就打!”沈裕说的是掷地有声。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安了。 可当沈安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种生疏陌生感却是半分都不存在,她朝着人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嗫喏着:“爹爹。” 沈安如今神色已经变得温和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爹爹在这儿。” “暖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非我保护不周,你也不会失去音信这么般久。”沈安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责。 “与爹爹无关,这件事是女儿做得不对,是女儿太过轻信于人,这才让人有人可趁之机。”姜嬛拉着他的手臂,“前些日子我去宜州的时候,见着南少主,关于金陵的事,他已经全部同我说了,是女儿不孝,竟然……” “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小人作祟罢了。我沈家如何,还轮不到一些外人说三道四的。”沈安拉着姜嬛在矮凳上坐下,“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了,还有你娘亲在金陵想你都快相思成疾了,明儿我便抽一队护卫,护送你回金陵去。” “云州如今正在打仗,你实在是不宜留在此处,知道吗?” 三言两句,沈安便将她的去处全都安排好。 姜嬛一听,静默了会儿,才道:“爹爹,我如今还不想回金陵。” 沈安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为何?” “女儿还有事要处理。”姜嬛低着头说道,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沈安其实不算是个好性子,只是在女儿的面前,他愿意将自个火气给控制住,可如今听见他这般说,不由得就想起了被沈裕他们三个关在沈府地牢中的那人,顿时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也罕见的冷着一张脸:“什么事?” 营帐外日头正盛。 沈澈趴在营帐门帐那,屏息静立的听着他俩的谈话,沈裕虽然不耐烦的冷着一张脸,却也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静静听着沈安同姜嬛之间的对话。 “我要带一个人回长安。”姜嬛轻声道。 沈安恍若未闻,自顾自的喝着自己面前的茶水。 两人都是极有耐性的人,沈安不答,姜嬛也不多加催促,敛着眉眼静静地等着沈安的回答。 可等着一盏茶,从热变凉,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却始终没有张口说上一句。 046不为良人 外面的日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两人对坐无言。 站在营帐外的沈裕和沈澈只觉得自己腿脚都不是自己的,酸麻的厉害,全靠彼此互相搀扶着,这才免了摔在地上。 “进来。”沈裕的声音从营帐中传了出来,站在外面的两人对望一眼,默契的清咳一声,掀开帘子一前一后的走进去。 营帐中的气氛是几近诡异的沉默。 两人又相视一眼,走到了姜嬛的身边坐下,两人一左一右的将姜嬛夹在了中间,瞧着倒是有几分像三堂会审。 沈澈十分不客气的伸手给自己和沈裕倒了一盏茶,美名曰:压惊。 茶水此时已经凉了,滚过喉咙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凉意。 沈安的脸色可以说是十分差了,他以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后,才道:“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姜嬛从小最擅长的事就是让两位兄长替她背黑锅,如今就算是长大了,也变不到哪里去,是以刚听见沈安的发问,她便在下面悄悄扯了扯两位兄长的衣角。 两人一人看了她一眼,齐齐出声:“昨儿也不过是因为暖暖太过想念父亲,是以这才趁夜来了。” “哦?”沈安似笑非笑的看了三人一眼,“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老了,特别好糊弄。” “没。”姜嬛开口,“如今爹爹正是老当益壮,怎么会老了?是爹爹太多心了。” 沈澈听后,也赶紧跟着附和,至于其他的多余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沈安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后,这才冷冷一笑:“你们还是在敷衍我?当我真不知你们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吗?” “我不说暖暖,就说你们两个同老三,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大营和府中两处地方往来,前段时日你们三个还一起偷偷摸摸的出去,也不知做什么事,直到半夜才回来,还扛着一个人,我虽然是在大营中,你们就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兔崽子是在做什么?”沈安手指按在书案边角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沈澈同沈裕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毕竟这事他们的确是瞒着沈安的,至于目的,他们也就是想要将小丫头给逼回来而已,若是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那纯属就是他们的运气了。 可眼下这件事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于是两人又再次选择了沉默。 “不说?”沈安眼睛一眯,隔着一张桌子,便直接给了两人一人一脚。 他这次可没有掌控什么力道,如今心中火气正盛,踢下去的一脚,自然也是用足了力气,两人一前一后的闷哼一声,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姜嬛见了,也低着头起身,同两位兄长一起跪着。 沈安压着火气,又道:“那人是不是大燕的世子。” 听着沈安冷冰冰的问话,姜嬛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开的勇气,她跪在地面上,用膝盖往前走了一步后,抬头平静的直视着沈安:“那人的确是大燕的世子,既然爹爹如今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爹爹有何打算?” 沈安抬手,失笑的指了指自己:“丫头,你这是在质问我有什么打算吗?” “为了一个敌国的世子?” 姜嬛沉默下去,良久才缓和了一下脸色:“女儿不敢,女儿只是……只是有几分担心罢了,广陵王并非是个善茬,若是让他……” “暖暖,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存有几分私心?”沈安面无表情的将姜嬛的话给打断。 没有私心吗?姜嬛扪心自问,倏然发笑,怎么可能了? 见着姜嬛缄默三口的样,沈安心中大抵也是有了一个底,他挥挥手,有些头疼的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鼻梁,女儿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如今她心中到底是几分心思,他这么可能会不知道。 沈安反手搁在书案上,用指节敲了敲才道:“你可知那位大燕世子是什么人?” 姜嬛点点头:“我知道。” “我记得,也是你将他的消息给带回来的,大燕铁骑的主上,对吧?”沈安耐着性子温声询问。 姜嬛对于他的话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她继续点点头:“是。” “那你可知一旦我们放虎归山,后果是什么吗?”沈安踱着步子起身,走到了姜嬛的面前,朝着她伸了手,姜嬛犹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手放在了沈安的手中,任由他将自己给拉了起来。 沈安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帐子那,沈澈会意,立马跟在身后,伸手将帐子撩开,大营中的种种,同远处的山河不约而同的映入眼中。 有人烟万里,也有日月长河。 沈安放开了她的手,转而按在了她的肩头,语气沉重:“暖暖,我不知你如今同那位大燕世子到底是到了个什么地步,只是你要明白,你终究同其他人家的姑娘不一样,你骨子里流着的是我沈家的血,你身上承载着的是我沈家百年的清誉。你再看看这片延绵万里的青山,这是我沈家十几代儿郎埋骨之处,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都染着我沈家儿郎的血,埋着我沈家儿郎的骨,我们沈家世代捍卫安宁,难道你要因为一个敌国的世子,将这份安宁打破吗?” 风声簌簌从耳旁拂过,明明如今不过是初秋,可姜嬛却觉得自己俨然站在一处冰天雪地中,就连拂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刀刃,一寸寸的将她的骨血全部剜掉。 她无数次的张口,可声音都随之消散于风中。 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听不见。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暖暖不要让我失望。”沈安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提着沈裕走了,却将沈澈给留了下来。 风中,两人对望了一会儿,沈澈便拉着她回了自个的营帐,又忙前忙后的去给她弄吃的,将她喂饱之后,这才得了空闲,在营帐中找个地坐下,认真地盯着姜嬛:“白日,该说的父亲也都给你说了,你向来是个理智的人,想必其中的关系,你自个也能理清楚,只是暖暖,有时候这人在世上走一遭,所能拥有的不单单只是风花雪月。” “我明白。”姜嬛身子蜷缩在床榻上,整个人几乎都要团成个小团子,瞧着她纤细的身影,沈澈心中也觉得带了些心疼。 并非是他们不讲道理,若是她这情窦初开的对象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他们都还能用尽方法,将两人撮合在一起,就算是君硕风,他们也有办法满足她,可唯有姬以羡不行。 先不说他的身份如何,就单单是这些日子他们所接触后,他心中感受,便能大体的明白这人到底是个何等凉薄的性子。 若是暖暖跟了他,只怕会受委屈。 “姬临渊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同父亲和兄长商量,至于你,我会安排人将你送回金陵。”沈澈上前几步,摸住了她的头,“暖暖,我大秦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你又何必执着于最不可能的一个” “回金陵这事再等等看吧,我留在云州还有些事要处理。”见着沈澈面色不虞,姜嬛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分寸我还是有的。” 等着第二日,姜嬛便如来时般悄悄的离开了大营,折身回了云州城。 她走的那日,沈安正同沈裕在暗中瞧着,他望着那一阵烟沙扬起,将她的身影悉数湮没后,才道:“你说暖暖回去,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臭小子了。” 沈裕轻笑:“父亲心中都有数,又何必问我?” “我想见那小子一面,更想瞧瞧那人是怎么将暖暖骗到手的。”沈安说着,侧目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沈裕,“那人你应该见过,感觉如何?” 沈裕沉默了一阵子,才道:“儿子识人不如二弟,不过听二弟说,这位世子爷生性凉薄的很,不算什么善茬,也实在是不堪为良人。” “再言,临渊世子身为大燕铁骑的主上,父亲应当同他交过手,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父亲还不清楚吗?” 沈安想了想,低声道:“心思诡辩,下手阴狠,的确不算是什么良人。” 沈裕颔首,算是默认了沈安的说法,不过一会儿,便又听见沈安带着几分失落的声音响起:“可是你妹妹啊,那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若是认准了谁,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回到沈府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她和沽酒一起用黑袍将全身笼住,从后门回了府。 刚进府,沈阑便直接扑了过来,将人一把抱起,转了一个圈后,这才道:“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想死你了。” 姜嬛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等着双脚沾地之后,姜嬛才问道:“阿瑾如何?” 沈阑委屈的眨眼:“姐姐,我们都许久不见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如何?就知道关心别的野男人。” “乱说什么。”姜嬛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我去看看阿瑾。” 沈阑一听这话,叫嚷的更加厉害:“姐姐,我叫什么乱说,你回来难道最应该看的,不该是我吗?以往你去沂州回府,最先看的都是我!” “这就不可同日而语。”姜嬛垫着脚揉了揉他的头后,这才说道。 “就是野男人。”沈阑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姜嬛不愿同他争辩,但仔细想想姬以羡可不就是个野男人吗?她们之间的既无父母之言,也没媒妁之约;既没有聘礼信物也没有婚书庚帖,有的……也不过是那一场,深埋在理智之下的怦然心动。 047呵!男人! 地牢。 姜嬛瞧见姬以羡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被闻末全都给包扎好了,整个人也换了身赶紧的衣裳,用铁链拴着手脚,靠在草垛上。 不知为何,她就想起自己在肃州时,被广陵王关在地牢中光景,他想了想,觉得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打开牢门进来,闭着眼的正在休息的人儿,却在下一刻立马就睁了眼,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两日他的脸色也稍稍好了些,也没有几日之前的虚弱和苍白。 见着她来,姬以羡想要翻身坐起来,却不知扯到背后的哪一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姜嬛见了,忙不迭过去将人扶住:“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姬以羡摇头,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暖暖。” 他声音低而轻,她低头望着他没有被衣袖遮住的手臂,上面的伤痕可谓是触目惊心,她指尖从上面一点一点的划过,最后心疼的握住了他的手。 “暖暖。”姬以羡没有听见姜嬛的声音,于是又喊了她一声。 “嗯。”姜嬛捏住他的手指,“怎么?你身子是不是还不太舒服,我去找闻末给你瞧瞧吧。”语毕,姜嬛便要起身离开,却被姬以羡反手握住:“暖暖,别走。” 姜嬛顿时就停住了动作,认真地低头凝视着他:“怎么了?” “许久不曾见你。”姬以羡磨蹭着她的手指尖,说出的话却是叫人觉得分外辛酸,“暖暖,我们快有一月未见了吧。” 姜嬛在日子在心头盘算了一番后,点头:“嗯,是啊。” “那你能留在这儿陪陪我吗?”姬以羡又道,“我好想你。” 姜嬛犹疑了一会儿,便将双脚也放了上来,将人抱在怀中,安抚道:“好,我陪陪你。” “阿瑾,你不要太担心,很快……很快我便将你带回长安去,你会没事的。” 姬以羡微微瞧着嘴角一笑,牵着她的手,安心的闭上了眼。 等着姜嬛从地牢中出去的时候,已经快到深夜。 沈阑正在地牢外跳脚,等着闻末和沽酒两人,瞧那势头,大有一种要将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姜嬛刚一出来,他便立马跳过去告状。 姜嬛摸了摸他的头,全当安慰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出去一趟,你自个先休息吧,不用等着我。” 刚一说完,沈阑便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人:“姐姐,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呗。” “有些事,你不太方便出面。”姜嬛淡定自若的将沈阑的手拂开,纵身跃上墙头之后,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月色下。 沈阑正要追上去,就被沽酒提住了后衣领:“姑娘出去是有正事要办,你别去闹她。” “那是我姐姐。”沈阑此刻是对沽酒恨得咬牙切齿,“而且姐姐一个人在地牢中同那人呆了这么久,你们就不关心吗?万一那家伙对姐姐动手动脚的怎么办?” “姬临渊都被我们给折磨的奄奄一息了,哪还有力气对着主子动手动脚的。”闻末冷哼,显然没有将沈阑的话当成一回事,或者放在心上。 沈阑虽然觉得闻末这话十分有道理,但转念一想,便叫道:“是,姬临渊没有力气对姐姐动手动脚,但不代表姐姐没有啊!”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姐姐对那人有多看重吗?” 沽酒和闻末对视一眼,突然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出了沈府。 姜嬛便直接去了最挨近沈府的一处客栈,庭凛正和玉祁在一起聊天喝酒,面前一小碟的花生米已经快要被他们吃完。 见着他,玉祁身子倚在窗框上,晃了晃手:“哟,咱们世子妃回来了?” 姜嬛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刚想伸手将玉祁手中的酒杯端起来,就被玉祁从中截断,他将手中的酒往窗外一洒:“就你那点酒量,还敢喝?今儿你要是喝醉了,可没有人照顾你,毕竟你家那位世子爷,如今还在那里面呆着了。” 姜嬛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道:“我这两日去见了爹爹,小叔你也去见见吧,爹爹很想你。” 对于姜嬛的说辞,玉祁不动心是假的,他年少离家,如今已经有数个年头,可终究是近乡情怯,纵然渴望回去,却不敢去见曾经的故人。 “你同你爹爹说了什么?”等那一阵激动过了之后,玉祁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小丫头,还是你想将我调开,正好可以带人去救姬以羡?” “我若是要带人去救他,又何须过来特意知会你一声。”姜嬛在桌边坐下,“是爹爹真的很想见你。” 玉祁对于姜嬛的说辞,到底还是持着怀疑态度,一直都不肯松口。 “你这些日子都守在门口,可曾见我同炽夜他们有过什么交集吗?再言,这次过去,我会同你一起去见爹爹,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姜嬛冷嘲了一声,自顾自的倒了一盏已经冷掉的茶水,灌进了喉咙中。 冷水下肚,将原先还有些迷糊的睡意驱散。 玉祁已经落下了酒杯,一双眸子毫无半分温度的瞧着她,等着姜嬛抬头的时候,才道:“既如此,那便去吧。” “不过庭凛……”玉祁在庭凛的身上转悠了一圈,他可是知道这丫头让庭凛护送过大燕的太子,是以这次也非常担心,姜嬛特意将他支开,让庭凛带着炽夜他们进府救人。 姜嬛又何尝不明白玉祁的心思,她淡淡道:“庭凛跟着我们一块去。” 听见这话,玉祁满意了。 于是三人又连夜赶了回去。 当沈澈又瞧见姜嬛时,是高兴的只差要蹦起来,扑上去便将人抱了一个满怀。 玉祁冷冷的朝着沈澈身上一盯,说道:“如今暖暖也长大了,你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般,避嫌不知道?” 许是玉祁的口气太过严厉,沈澈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将姜嬛放开,朝着玉祁拱拱手:“不知阁下是?” 姜嬛上前,拉住了沈澈的手腕:“是小叔。” “小叔?”沈澈听后,一下子就拧起了眉,“沈混蛋?” 玉祁眉毛一挑,没再说话,而是非常直接的一脚就踹了过去,正中了沈澈的小腿,这一脚玉祁用了些力道,痛得沈澈只想嗷嗷叫,可到底还是忍耐下来,面色不佳的看着玉祁。 迟早有一日,他非要剥了他的皮不可。 玉祁却对他的目光置若罔闻:“今晚我们睡哪?” “睡哪?滚去外面睡?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等祖父祖母亡故了再回来?”沈澈咬牙,“不孝子。” 玉祁冷眼睨着他:“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说着,玉祁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了姜嬛的身上。 沈澈察觉到玉祁的目光后,便上前挡在了姜嬛的面前:“小叔,如今时辰不早了,侄儿先给你安排一下今晚的去处,不过少不得要委屈委屈小叔了。” 玉祁冷冷一笑:“随意。” 沈澈一通安排后,玉祁觉得沈澈说的真的是没错,果然是要委屈委屈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沈裕,突然觉得同沈澈在一间营帐中,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怎么着也要比沈裕看着顺眼的多。 沈裕没说话,只是抱着手中的被褥,扔给了玉祁后,便面无表情的裹着被子重新上了床榻,翻身,闭眼一气呵成。 玉祁被沈裕这么一番动作给气的胃疼。 相比较起来,他真的是觉得那小丫头太乖巧省心了。 于是乎,在玉祁忿忿不平中,他将被褥在地面上铺好,然后也裹着被子睡了去。 等着第二日,姜嬛和玉祁是被号角声给惊醒的。 自幼便跟在沈安的身边长大,她太明白号角声到底是代表着什么了,她一个翻身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将衣裳全部穿好,看向沈澈:“还有盔甲吗?给我弄一套来。” “你要跟着去?”沈澈皱眉。 “我想去看看,有些事不见着,我又如何会死心了。”姜嬛淡淡道,背转了身没有再看沈澈一眼。 沈澈也明白事情轻重,略一思考后,便同她道:“行,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姜嬛看向他,等着他的话说出口。 沈澈道:“你若是上了战场,必须得跟在我身边,不准轻举妄动,知道吗?” “嗯。”姜嬛伸手,将腰间的鞭子解开,随意丢在了床榻上,换成了一柄长剑拿在了手上。 急促的号角声再次响彻大营。 姜嬛穿戴整齐后,便随着沈澈走了出去,寸步不离的跟在了他的身后,沈安和沈裕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她,他们齐齐的皱了皱眉,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说教,便直接带着大军去迎敌。 一处平原上,风沙卷起。 广陵王的旗帜蓦然撞入了眼中,而那人正骑在骏马上,眉眼沉冷,手中握着长枪,一抹红缨在风中翻卷。 杀气凛冽。 这便是他们沈家的宿敌。 姜嬛平静的抬眼,同广陵王遥遥相对。 或许她该庆幸,姬以羡如今并不在这儿,要不然这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048求情 旌旗蔽空,号角声不断,两方人马阵前遥遥相对。 就连往日晴朗无云的碧空,如今也显得阴沉起来,乌云翻滚压顶而来,恍然已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姜嬛的目光一一从广陵王的身边跟随着的几位将军看去,瞧起来差不多也都是老熟人,却唯有一人,年轻的陌生。 也算是熟人—— 陌锁离。 她们大概也就是一年不见,没想到这人已经从一个土匪头子,混到了广陵王身边的副将,这份功力,不得不让她叹服。 沈澈一直都跟在姜嬛的身边,自然而然的也察觉到了姜嬛的目光是在谁的身上,他偏了偏头,小声道:“那人是广陵王麾下近年来才冒出来的新兵,虽然年轻,却也不可小觑,你若是对上他,记得多留意小心些。” “我认识他。”姜嬛亦是小声的回了句,便端正了身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前方。 沈安策马上前了几步,长枪一指,豪气凌云的喝道:“姬少卿,你胆子倒是不小。” 姬宸便是广陵王的名,少卿则是他的字。 听见沈安唤他,广陵王倒是没有半分动怒的模样,如今在这个世上,还有胆子如此唤他,也就只有沈安一人了。 只是他的眉眼一贯沉冷,带了许些阴沉感,不若沈安瞧着疏旷大气,可若是单以颜色论之,广陵王姬宸自然是要更上一层楼。 姜嬛发现其实姬以羡生气抿着嘴角的时候,那沉冷的模样与姬宸还蛮像的,简直是就是如出一撤,不过姬以羡没有姬宸这般阴沉暴戾便是了。 “为何不敢。”姬宸慢悠悠的冷笑,“若非你命人在暗中偷袭我广陵世子,我又如何会以大军压境。沈安这做人可要厚道些。” “免得有朝一日,你那些儿女落在本王的手上,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这话明摆着就是威胁。 沈安倒也不惧:“你说你广陵世子在本侯的手上,可有证据?姬少卿,我沈某人与你交手数次,哪一次用过这等卑劣手段?” “以前是没有,可不代表这一次没有。”姬宸说着,倨傲的扬了扬下巴,“不过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便不承认吧,就算是你抓了我儿,又如何?你还有你身后守护的这片河山,迟早得归我大燕所有。”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王爷的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满了。”沈安冷笑回击,“当心,得不偿失。” 姬宸不愿再与他废话,他直接挥了挥手,身后的将士齐声举着武器嘶吼,声音震耳欲聋,可见其凝聚力如何。 姜嬛下意识的侧目看了眼自己身后跟着的将士,他们军中将士的凝聚力其实也算不错,可一旦同大燕的比起来,不知为何就是要差上一截。 又或许,也是上位者心不齐的缘故。 姜嬛拉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晦暗的抬头看了眼最前方的高大伟岸的男人,沈澈是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他伸手扯了下姜嬛的衣袖:“你怎么了?” 姜嬛看向他,张嘴,可到底那一句,“你们难道就没有接到南宵引的信吗?”终究是在此刻咽回了腹中。 她摇头,看向前方:“没什么。” 敌方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她也无暇在顾及这些,她手中的长剑出鞘,对准了敌人的咽喉,她下手从来都是一招毙命的。 不过这些招式,并非是跟着沈安学的,而是在肃州的时候,被迫同广陵王学的,此后,她便觉得广陵王教的甚好,同人生死搏命,要那么多花架子做什么。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是听见号令收兵之后,她一低头便瞧见了满手的鲜血,不光是手,就连那柄剑,似乎都被鲜血让染遍。 她用剑尖对着地面,狠狠地插下,立足已经有些摇晃的身子。 再低头,就瞧见身前腹部那的血比刚才刚多了些。 她伸手按住了伤口,没想到伤口有些深,这么一按下去,那血留的更加欢畅。 她并非是第一次上战场,也并非是第一次杀人,可唯有这次,却给了她这般大的冲击和情绪,沈澈离她不远,见着她有些摇晃的身体后,立马就过来,将她扶住,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姜嬛挑眉看他,笑了笑:“二哥,你今儿可多问过我无数次有没有事,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能有什么事了?” “你是我妹妹,在我的面前,你不用故作坚强的。”说完,沈澈便背对着她弯下了腰,“上来吧,哥哥背你回去。” 姜嬛瞧着沈澈的动作,觉得心中顿时一暖,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愧疚。 她弯着身子将沈澈拉了起来:“二哥,我真的没事,你好歹也是一个将军,背着我回去,像什么样子。” 沈澈不太满意:“你是我妹妹,我背你又如何?” “可在这里,却没人知道,我是你的妹妹。”姜嬛坚持着,让沈澈回到了马背上,自己拉着缰绳,一个翻身也跟着骑上了战马。 此战,算是平局。 山阙巍峨,她回首而望。 夕阳覆上,满地尸骸,不知为此平添了几许苍凉。 她跟在大军一同回了大营。 营中,玉祁早就在沈安的营帐中等着他回来,这场战役沈安也负了伤,不过与他而言,却算是小伤不值一提,便没有让军医跟来,自个打算回去上药,谁知道一掀开帐子,就瞧见了易了容的玉祁。 他眉头一皱,语气琢磨着开口:“不知阁下是?” “大哥。”玉祁上前几步,一撩袍子在沈安的面前跪下,“小弟沈祁拜见长兄!” 沈安被他一惊,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阿……阿祁?” 玉祁再次磕头拜下,眼眶隐隐约的已经有了几分寒气:“是,沈家不肖子孙沈祁见过长兄。” 沈安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半响亦是双目通红的弯腰将人扶起来,他握住他有几分单薄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回来……就好。” “爹爹。”就在两兄弟准备温情一把的时候,姜嬛却煞风景的出现。 她掀开营帐大步走了进来,满室的幽光映着那双昏暗冷淡的眸子,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沈安拧了眉,用披风将身上的伤口遮住,这才走到了书案后坐下:“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姜嬛的身上其实也受了伤,不过她遮掩的很好,并没让他们发现。 就连玉祁也只是觉得她脸色有几分不太正常的苍白,除此之外别的是什么都没有。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太自在的蜷着,她低着眉眼在沈安的面前缓缓跪下:“爹爹,女儿今儿想同您做一笔交易。” 远处,传来了惊雷声。 沈安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已经歪了,茶水溅了他一身,可他却无暇顾及,而是整个人都压抑在暴怒的边缘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沈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嬛磕头而下,以一种最谦卑的臣服姿态:“女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和清醒——” “爹爹不知道,可是小叔却是明白的,这些日子我在大燕的身份是,广陵王府的暗卫,也是广陵世子的世子妃,爹爹我今儿来不是为了用沈梨这个身份逼你退让,而是以广陵世子妃身份同你谈判。” “你放了临渊,让我护送他回长安,我给您大燕的行军用的舆图。” 沈安眼睛猩红,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往姜嬛身边一砸:“荒谬!” 姜嬛却分毫不曾退让:“广陵王对临渊根本就不在乎,您拿着临渊也没什么用,不若从女儿这儿换一份大燕行军布阵图不是更好吗?” “这笔交易,与您而言只有利没有弊。” 站在一旁的玉祁虽然不太赞同姜嬛的这般行为,可在脑中过了一遍,理智告诉他,这笔交易的确十分划得来。 就算只能压制广陵王一时,那也足够了。 至于一个姬以羡,还真没什么要紧的。 于是,玉祁也瞅着沈安,在等着他的答案。不过这笔交易好是好,却有一处说得上是缺陷的地儿,便是姜嬛。 若非她要护送姬以羡回长安,玉祁估摸着他的大哥肯定会立马应承下来。 如玉祁所料,沈安想的差不多也是这些,他的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为什么偏偏却又要送入狼窝之中? 想想,让他眼睁睁的放任她同姬以羡回长安,他这心啊,就像是被猫爪子狠狠地挠着一般,怎么都不痛快。 可偏偏,这人还喜欢火上浇油。 眼见着沈安又要摔一套茶盏的时候,玉祁立马过去夺下,劝道:“你这般大的人,同一样死物生什么气,再言暖暖也不是不回来了,不就是想要将人送回长安吗?” 沈安双眼都快要喷火:“难不成你觉得还是小事?” “爹爹,这的确只是一件小事,临渊不能死。”姜嬛磕头,在此恳求着沈安。 沈安原先已经压抑下去的怒气,在见着姜嬛这般死命维护姬以羡之后,又扑腾扑腾的往外冒,他狠狠地一拍面前的书案,吼道:“不过是个世子罢了,死了又如何?” “爹爹。”姜嬛叹气,“临渊不能死,不管是出于女儿的私心,还是其他,临渊和广陵王都不能有事。” 049救出 此言一出,整个营帐内顿然陷入一片静默中。 沈安如今已经不是怒火挠着心肺的问题,他很想将眼前的不孝女给吊起来打,可瞧着她那张小脸,却又下不去手,只能将怒气往自个肚子里咽。 倒是玉祁还尚存了几分理智,虽然他明白如今姜嬛喜欢姬以羡喜欢得不得了,可也不会是一门心思的都扑在姬以羡的身上。 他拉住了沈安死死攥成拳头的手,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嬛垂头道:“难道父亲不曾收到女儿命人给你传的东西吗?” 这话倒是让沈安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的手重新放开,问道:“什么东西?你有让人给我传过什么吗?” “有的。”姜嬛道,心中却是有几分惊疑,南宵引答应了她的事,却没有去做,这不得不让她对宜州发生的那些事持有怀疑的态度。 还有她被沈轻下药一事……若非南宵引在暗中做了手脚,那人怎么可能连半分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沈安挑眉安静的等着姜嬛的下文。 姜嬛又将事情脉络在心中理了一遍后,这才道:“爹爹,应当知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宜州一趟,在那有了些不小的收获。” 这事沈安是一知半解的,他的确知道暖暖去了宜州,却不知她在那发现了什么,难不成那发生了什么事? 那次宜州之行,玉祁并未跟去。 是以当沈安的挑眉看过来的时候,玉祁只能遗憾的摇头,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沈安只得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姜嬛的身上说道:“你发现了什么?” “那次同大燕太子一起去宜州,是因为他们发现大燕好像出了内奸,顺藤摸瓜去了宜州,谁知道在顺藤摸瓜的时候,女儿也就顺便发现了一些同大秦有关的事。”姜嬛压低了声音,倏然侧目看向营帐口,“既然大哥和二哥来了,那便进来吧,外面风大,可别吹着凉了。” 沈安冷着眉眼抬头,看向微微掀动的营帐,外面的确好像站着两道人影,等着姜嬛话音一落,外面人影晃动,紧接着原先掩得好好的帐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沈裕和沈澈一前一后的摸着鼻子从外面进来。 那摸鼻子的动作真的是如出一辙。 姜嬛仰面冲着他们一笑:“这些事,两位兄长听听也是好的。” 沈澈被她严肃的模样给弄得浑身一个激灵:“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竟然能让你这般忌讳莫深?竟然说出了姬临渊不能死这话?” 姜嬛转身对着沈安磕头,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整个人身子都被她压得极低:“爹爹,女儿虽是喜欢临渊世子,可也是沈家的姑娘,所言之事女儿并不敢保证千真万确,可它确确实实也是存在的。” 沈安听着,垂下了头,就连手都有些发抖。 虽然姜嬛没有明言,可这些暗示却已经够他多少猜出些什么来,毕竟他也是历经了夺嫡的人,如何会不明白那些人心黑暗,其中又暗藏着什么样的弯弯绕绕和花样。 几人对望一眼,默契的都没有说话,等着姜嬛开口。 姜嬛苦笑,将在宜州之事全盘托出。 说完,沈安还没发难,倒是沈澈先跳了脚:“怪不得,那一仗我们准备的如此充分,却败于大燕之手,原来如此。” “所以父亲,不管是阿……临渊还是广陵王都不能死,若是死了,那就无人能牵制我们,到时候我们沈家对陛下他们而言,已经不是他们能掌控的棋子,而是包袱和利爪。” “我们沈家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牵制广陵王府的,若是他们没了,我们沈家又该何处何从?”姜嬛反问。 沈澈极快的便将此事想通,一撩袍子也跟着姜嬛跪在沈安面前:“父亲,虽然暖暖说的这些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完全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沈家如今已是位极人臣,若是再没一个对手可以牵制,那的确对大秦的江山而言,已经没什么用了。” “毕竟天下皆知,大燕之所以难打,不过是因为有广陵王府这么一块硬骨头伫在那,若是广陵王府没了,那大燕还不是任由我们长驱直入,有没有沈家,已经不重要了。” 沈安沉默下去,等着沈澈跪的膝盖都有些酸痛后,才道:“你确实是太子将我们沈家的行军图给了大楚人?” “若非他,父亲你觉得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姜嬛道,“我知道爹爹不太愿意相信我的话,毕竟我们沈家效忠卫家已经有几百年,世代忠心耿耿,日月可昭,荣华加身,位极人臣,可爹爹人心难测,说不准我们沈家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只是碍于颜面,明面并不敢对我们沈家多做什么,毕竟若是沈家一反,大秦江山岌岌可危,更遑论还有大燕和大楚在侧虎视眈眈,唯有此法,才能抹平天下人的言论,让我们沈家继续为他们效忠。” 沈安如今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怎么有一把怒火不停地烧着,可语气却是有种说不清的平静:“那依你的意思是,太子准备让我们沈家儿郎埋骨此地?” “听说太子如今已经娶了轻儿为侧妃?”姜嬛提点道。 沈安虽然武夫,但也是个聪明人,极快的便想清楚了这其中脉络联系,他死死地抿着嘴角,眼中透出死一般的寂静来:“大燕的行军图给我,姬临渊你带走便是。” “爹爹。”姜嬛起了身,许是跪的太久,双腿已经麻木了,她刚站起来,若非沈澈扶着,差一点又要一头栽去,她借着沈澈的力道站好,又道,“如今的大秦已经不再是当初您立下誓言要用生命来守侯的大秦了,不管是为了什么,还请爹爹给沈家众人寻一个退路。” “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 沈安长叹一声,背转了身,这时候姜嬛才发现她向来英武不凡的父亲,已经老了。 他的背稍稍有些佝偻,耳旁也有了银丝。 她瞧着,眼眶顿然一热,险些落泪。 “如今事情还未到最坏的那一步。”沈安道,“暖暖,过来吧。” 将大秦的行军图给了沈安之后,姜嬛不敢耽搁连夜孤身赶回了沈府,带来的还有沈安的手令。 如今夜深,沈阑早已入眠,整个地牢唯有清寂。 她将手令给那些侍卫后,便遣散了守在地牢中的侍卫,将人皮面具重新戴上,一个人拢着黑袍走了进去。 姬以羡正靠在墙壁闭眼小憩,整个牢中无半分光影,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将手上的一盏烛火点亮,看着墙壁上黑暗逐渐褪去,只余下半分跳动的光晕。 沽酒不知何时跟着走了进来,他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后:“值得吗?” “值得。”她点着烛火凑近,身影落在了他半边脸颊上,一日不见,她觉得他又清减了些,她手指摸在他的脸上,觉得心中有几分难受。 一寸一寸的浸入骨血,宛若有蚂蚁啃噬般。 她转身将沽酒外衣给扒拉下来,小心翼翼的搭在姬以羡的身上,然后替他裹住,正要将人背起来的时候,就被沽酒接过来。 她仰面看去,就见沽酒黑沉着一张脸,冷声道:“我替你背出去。” “……谢谢。”张嘴,一时无言,半响之后,姜嬛才低声对他道。 沽酒沉默着抿着嘴角,一言不发的背着姬以羡就往地牢外走去,如今府中的暗卫他已经全打点过了,没人会拦他们。 可将人送到府外后,沽酒已经不能在送。 于是他只能将姬以羡小心的在墙角放下,将姬以羡身上裹着的衣衫给拿了过来,如今虽是深夜,可他们并不在风口上,倒也不用担心姬以羡会受凉。 沽酒瞧着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说道:“姑娘,属下也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今日之事,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属下本就是姑娘的暗卫,不管做什么,属下只会站在姑娘的这一边,不过……姑娘是要回来的吧?”沽酒小心的试探着。 清冷的月华从天边云层中洒下了,她逆光而站,沽酒瞧不清她面色如何,只能瞧见她微微颔首的动作。 一颗提到嗓子眼上的心在瞬间落回了原处,他朝着姜嬛拱手后,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爬上了墙顶,同夜色融为一体。 姜嬛在姬以羡的面前蹲下,捧住了他的脸:“阿瑾,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回答她的,只有姬以羡安静的睡颜。 姜嬛在心底暗叹一声,将姬以羡背在了背上,朝着炽夜他们落脚的地方走去,还好他们离沈家不远,要不然她觉得自己可能走不了这么远。 虽然姬以羡这段日子消减了不少,可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重。 没走几步,姜嬛便感觉自己腹部一疼,她低头看去,只见原先已经凝固住的伤口再次崩裂开,血从伤口那不断地涌出,好像决堤的河坝,怎么都止不住。 她伸手按了下,想要将血暂时止住,可随着她的动作,那血流的更加凶猛,身前的整个衣裳几乎都被血给染透。 姜嬛死死地咬着牙关,看向了前方挂在檐角上灯笼—— 那里,便是了。 001你是叫姜嬛,还是沈梨 醒来。 感觉有昏暗的光影在眼上晃动,她从一片黑暗混沌中醒来。入眼的便是梨花刺绣的帐幔,在一片漆黑的室内随风摇着。 她伸手按住自己昏迷前受了伤的腹部,那里似乎已经被人用包扎好了,按着也只是觉得有轻微的痛意罢了。 她睁着眼,望着床顶沉默了半响后,才掀开被褥下床。 室内清净无人,就连桌案上的茶水也都凉透,也不知现在到底是几时。 她一手捂着受伤的腹部,一边慢慢的在地面上走动着,这个地陌生的似乎从未见过,庭院外传来了几声鸟鸣。 月华尚浅。 她推门而出,惊醒了守在廊下的黑衣人。 屋檐角挂着灯笼,随着夜风晃悠,明明灭灭的光影打在了黑衣人的脸上,她有几分瞧不清,手中不知道扣着什么,在黑衣人挨近的刹那,极快的出手,成功的抹向了他的脖子。 就在要得手之际,另一道身影极快的从房梁上跃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一道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世子妃,您能瞧清人再动手吗?” 她握着簪子的手一软,寻着声音看去:“时九。” “正是属下。”时九笑嘻嘻的将她的手放开,朝着她拱手一笑,“世子妃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怎么将主子给扛回来的?而且为什么,属下发现您们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你们两人,您不是带了玉祁过来吗?” 时九大概天生有些话痨。 她身子晃了下,吓得时九忙不迭的伸手扶住。 她道:“死了。” “你以为沈家有这么好近好出,我们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她稳住了身子后,又问道,“阿瑾在哪?” 时九想了半日,这才想起她口中的阿瑾就是他们主子,他是真的记不起来他们主子的名字中什么时候带了一个瑾字。 另一个黑衣人早就退下,如今廊下只余下他们两人相对着。 时九关切道:“世子妃您的伤可好些了?” “不碍事。”她摇头,纵然受了如此重的伤,可她面色依旧不算是太过苍白,时九觉得很是惊异,毕竟先前将她救回来的时候,她身上流出的血都快将地面染得殷红,他们为了清理掉那些血渍,可是耗费了不少的时辰。 时九还是有些担忧:“要不然,属下去请大夫再给您瞧瞧吧。” “不用,阿瑾在哪?我去看看他。” 时九面色带了几分不忍,他伸手将人扶住:“那属下扶您过去吧,现在您自己走路都成问题。” 她颔首,并未拒绝。 等到了另一处院子,她便瞧见了守在门口的炽夜。 这处屋檐角并未挂上灯笼,反而是屋内将烛火点的万般明亮,就连廊下和庭院也被那光晕渲染。 时九扶着她过去,炽夜见了立马就迎了上来,从时九的手中将她接了过去:“世子妃怎么来了?” “阿瑾如何?可曾醒了?”她问,担忧的看向了掩着的屋内。 炽夜道:“主子身上的伤都是旧伤,再加上这些日子好像也被人给包扎过,伤势倒是不太严重,倒是世子妃您的伤拖得太久……要比世子严重得多。” “无事。”她几乎将身体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炽夜的身上,可就算如此,炽夜倒也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炽夜扶着她进去后,便直接将她扶到了姬以羡的床边坐下,那人闭着眼正在小睡,将白日的冷漠全部消退,整个人都温和下来,倒是显得他颜色独好。 她挨着他坐下:“醒过吗?” “今儿白日的时候,主子醒过一次,问了世子妃的情况,然后便又睡过去了。”炽夜答道。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在这儿陪陪你们主子,你先下去吧。” 炽夜颔首:“是。” 等屋内的人走了一个干净,她手指稍稍一动,便挨上姬以羡的脸。 手下的温度是一片冰凉,宛若没有半分人气,就如同这个屋子,清清冷冷的。 见着的他没事,她心中紧绷着那根弦纵然松弛下来。 她的手指一松,正要远离搁回远处的时候,她便感觉指尖骤然一紧,像是被什么攥住,她低头看去,就见原先闭眼的那人不知何时睁了眼。 那双眼宛若覆上了一层寒霜,没有半分温度可言,甚至是……她还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几分狰狞还有掠夺。 “你醒了?”她轻声道,“可有什么地儿不舒服,我去让炽夜他们将大夫请来。” 瞧着她,姬以羡原先毫无温度的眼中,慢慢地染上了几分笑来:“你也在吗?” 她惊奇于他说的话,被他攥在手中的手指不自在的磨蹭,想要从他的禁锢中出来,可那人却拽的紧,她连半分松动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拉着。 隔了半响,他依旧没有半分想要松开的意思,她也只能道:“阿瑾,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姬以羡看着她,倏然用劲扯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拉,她没有防备,正好就跌在了他的怀中,任由他的手扣上了她的腰。 她有些狼狈的伏在他的怀中,可她也清楚明白一件事,醒来之后的姬以羡,同平日不太一样。 就在她想要起身的时候,姬以羡却蓦然开了口:“暖暖,你说我是该唤你姜嬛,还是沈梨?” 这一声,恍若平地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此刻,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怎么就知道了? “你……”她想要仰头看他,却被他用手按着头,只能继续埋在了他的身前。 “回答我的话,暖暖。” 她手指不安的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裳,声音中不免也带了几分紧张,却还是如实回答:“沈梨,我叫沈梨。” 她不是姜嬛,也不是暖暖,是沈梨啊! 是沈家嫡女,大秦的宜姜郡主,也是他的……宿敌。 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很好听的名字。”头顶,传来姬以羡的轻笑,“比姜嬛好听多了。”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到底姬以羡是个什么态度,只能继续沉默着,可紧紧拽着他衣裳的手却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 沈梨……多讽刺的名字。 姬以羡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放开了她的头,转而牵住了她的手:“卫隅,便是你说过的未婚夫吧。” “嗯。”她点头,多的话却是一句都不敢说。 姬以羡攥着她手的力度在刹那增大,她痛得轻呼一声,紧接着便觉得自己好像天翻地覆,被他又换了个位置。 她侧躺在他的身侧,瞧着冷冽的眉眼:“……临渊世子。” “暖暖。”姬以羡神色未改,可是攥着她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放松,他将头靠过去,同她笑道,“你知不知道,沈澈对我下手有多狠。” “我这身上一半多的伤都是出自他之手。”姬以羡轻声在她的耳旁说道,另一只手却是紧紧地钳着她的腰,“你说,该怎么办?” “二哥他……他也只是……无心。”说到最后,姜嬛的声音都弱了下去,似乎说出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姬以羡轻笑:“他是不是无心,我不知道,可暖暖我只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什么?” 沈梨抬头看他,与他那双凉薄的没有任何的温度的黑眸撞了一个正着。 她身子朝着后面想要挪动一下,却被姬以羡知悉了意图,他再次欺身而上,将人禁锢在怀中:“你将我带出来,可有想过你父亲兄长他们?” 沈梨点头:“想过。” “后悔吗?”姬以羡又紧接着逼问。 沈梨摇头:“我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临渊世子既然你已经好了,那我便……”话未说完,就被姬以羡用手捂住了嘴。 他俯身,与她额头相抵:“暖暖,你本来是有走的机会的,可现在是你自己送上门来。” 不等沈梨说话,便又听他笑道,“所以,随我回长安吧。” 沈梨抓着他的手:“你放心让我去吗?” 姬以羡反问:“为何不放心?” “我姓沈。” “是啊,你姓沈……”他叹气,将人抱住,“这可真是叫我为难啊。” 语毕,沈梨便觉得后颈一痛,再然后便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姬以羡看着她昏睡在自己臂弯中的模样,爬起身,用自己的外衫将人一裹,便直接抱在了怀中往外走去。 他推门大步出去,炽夜见着忙不迭的迎上来:“主子,您这是……” “备车。”姬以羡冷声道,“连夜离开云州。” 炽夜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劝道:“主子,如今您同世子妃身上的伤口都还好,特别是世子妃,受伤有些严重,我们若是赶路,只怕世子妃身子吃不消。” 姬以羡低头看着怀中中安静的睡颜,沉思了半响,倏然用力勒紧了她,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一般:“备车,立马回长安。” 炽夜朝着沈梨看了眼,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等着第二日沈澈带来赶到云州的时候,姬以羡早就带着沈梨离开了此地。 他瞧着人去楼空的府邸,咬牙狠狠地伸腿一脚就踹上了紧闭着的大门。 “姬临渊。”沈澈凶狠的眯起眼,“回府。” 002步步紧跟 一月后,大燕长安,广陵王府。 沈梨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安,这里的陈设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她本身记性就不错,又何况是自己住了好几月的地儿。 只是……她捂着眉心,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将身子靠在了床柱上,万万没想到姬以羡竟然也会用这么一招,只为了将她带回长安。 可是将她带回来是为了什么?沈梨目光晦暗的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屋内并未他人伺候,她沉默了片刻,这才穿上鞋履,走了出去。 她昏迷的这些日子,腹上的伤几乎也好的差不多,并未再有上一次醒来时那种痛感。她往前走了几步,便突然听见了一声狼嚎,从门廊下传来。 接着便是野兽利爪刨门的声音。 是——大白。 她过去,刚将门拉开,就见外面一头白色的狼正仰首瞧着她,整个身子蠢蠢欲动的想要扑上来,将她抱住,却在身子跃起的那一瞬,被人从后面捉住。 揪住它后颈皮毛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极是好看。 可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那只手的主人,清冽宛若寒山雪,皎皎恍似天上月。 沈梨愣住,半响她才伸手不安的牵住姬以羡的衣角:“阿瑾。” 姬以羡将手中的大白往后一丢,伸脚往前一跨,便站到了沈梨的面前,他足足高了沈梨一个头,看着她的时候,微微低了头。 “醒了。”姬以羡语气平静,他拉过了沈梨牵住自己衣角的手,便往屋子里走去。 涟漪端着一壶茶水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来,在她之后便是容陵和半阙。 姬以羡生怕她受凉,进了屋后便用自己的外衫将沈梨给裹了起来,然后抱在了怀中,她才刚醒,衣裳不整不说,就连长发也是柔顺的散下来,逶迤在衣裳上,越发衬得那张脸恍若巴掌般大小,若非那张脸不能看,想必也勉强算是个清秀佳人。 她整个人缩在姬以羡怀中,小小的一团,露出隽秀的侧颜。 姬以羡从涟漪的手中接过了一盏茶,递到了沈梨的嘴边:“你才醒来,喝一些润润喉。” 沈梨想要从姬以羡的手中将茶盏给接过了,却被他伸手避开,她自他怀中仰头,正好撞入那一双宛若深渊的眸子,她心头颤了颤,心脏处就像是有针扎般,手指在碰着温热的茶盏时,陡然缩手,重新掩在了袖中。 于是便也只能就着姬以羡的手,喝了一口热茶润喉。 热茶入喉,将原先的干涸消弭殆尽,沈梨抿了抿唇,还有几分想喝,姬以羡察觉出她的渴望来,便又将热茶重新递到了她的嘴边,小心翼翼的喂下。 如今他对待她就像是在对待一个瓷娃娃,生怕哪里磕着碰着摔着,瞧着如今的派头简直就是恨不得,能十二个时辰都跟在她的身边,将人捧在手心中,含在嘴里。 沈梨喝完之后,本想同他说让他不要这般,可偶一抬眼瞧见站在容陵身后的半阙时,顿然就噤了声。 一句话都不说继续缩在姬以羡的怀中,他似乎爱极了沈梨这般依赖的姿态,当即横放在她腰间的手更加收紧了些。 容陵似乎有些看不过去这两人的黏糊劲,他清咳一声:“世子爷,世子妃。” 闻言,姬以羡慢吞吞的抬头看向容陵,语气立马就冷淡下来:“何事?” 容陵从袖子中摸出一封书信来,递到了他的手中:“这是太子命属下转呈给世子爷的,还说若是世子爷有空,不妨进宫一趟,您已经有许久不曾进宫了。” 更准确来说,是他带着重伤昏迷不醒的沈梨回到长安之后,除了这座广陵王府哪也没去过。如今容陵已经说得这般明显了。可这人却依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低头玩着沈梨露在外面的手指。 这次云州之行,他不曾跟去,是以也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何种事情。 以前他虽看得出来,世子十分重视世子妃,却不曾到如今这种黏黏腻腻不肯离开半步状态,就好像只要稍微离开些,世子妃便会离开一般。 就好比如今姬以羡听了这话,若是以往他肯定二话不说便同他一起进宫,而不是像现在一般,低头同沈梨说道:“太子让我进宫。” 沈梨不太明白这种小事为什么他也要问自己,于是也只能睁着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他。 姬以羡将头低下,与她的额头相抵着:“暖暖,你要同我去吗?” 这下别说容陵,就连沈梨都发现了不对劲,她双手撑着,从他怀中坐直了身子,容陵已经很有眼力劲的将涟漪和半阙都带了下去。 姬以羡还是没有将她放开,手掌控着她的细腰。 沈梨斟酌了片刻后,开口:“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暖暖。”姬以羡偏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处,蹭了又蹭,“我怕。” “怕什么?”沈梨紧接着问。 姬以羡呼出的气息在她颈窝间不断游移,他握着她腰的手正一分一寸的收紧:“我怕,你不要了。” “暖暖,这儿是长安,离金陵还有好远了。你不会一声不吭的就自个离开的,对不对?” 听着他这般低声下气的问着,沈梨一时之间觉得心中颇为不是滋味,不得不说姬以羡还真是将她看透了,她原先的打算就是将人送回来之后,自个在悄悄离开的。 而如今看来,这个方法却是不可行了。 只要她如今敢表现出半分想要离开的意思,估摸着眼前这人就能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来,沈梨伸手环住了他的肩:“嗯,不会。” 但这话,她不信。 姬以羡大抵也是不会信的。 两人并未将此中的点点给挑破,他稍稍将人放开:“既如此,那就陪我进宫一趟吧。” 沈梨笑着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 等着进了宫,姬以羡肯定是无暇顾及她的,便将她扔在了东宫中,然后自己进了书房去和姬以墨商议事情。 身边还派了容陵跟着她,美名其曰照顾,可唯有他们两人明白,这已经是打算监视她了。 沈梨也明白,自己身份在姬以羡面前袒露一个干净,若是他不采取些措施,还像以前那般,别说姬以羡不安心,就连她不安心。 她在花园中折了几枝花,专挑那种名贵下手,然后抱着回到他们书院的庭院中,不吵不闹的便自个坐在石桌边上开始折花。 以前的时候,她跟着她房里的丫鬟学过编花环,只是时隔多年,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但如今闲坐无趣,也唯有此能打发一二。 其实沈梨进到庭院的时候,原先紧掩着的窗扇便被人从里推开,窗扇后,光影明灭倒是露出了姬以羡那张脸来。 不过沈梨背对着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又被人给盯上。 等着她将手中的花全都编成花环后,姬以羡两人还没谈完,倒是江行来了。 沈梨抬眼,面无表情的同江行对视了一眼后,便又继续低头,摆弄着自己刚刚编好的花环。 原先知道她是哑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知道她不是哑巴后,瞧着她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模样,倒是将一双剑眉给拧巴起来,一撩衣袍便坐在了沈梨的对面。 虽然他很是清楚,自己极有可能打不过沈梨。 他的手撑在石桌上,手指极有韵律的打着节拍:“姜嬛。” 沈梨瞧着江行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坐在书房中的姬以羡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他拧着眉头,心想怎么老是有这么的魑魅魍魉来找暖暖? 坐在他对面的姬以墨,瞧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气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间,差点没有喘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折子在他的面前狠狠地拍下:“看什么,姜嬛又不会跟着江行跑了!就算是姜嬛有心,江行还不见得要了!” “我一直都弄不懂,长安中那么多的名门闺秀,谁不必姜嬛生得好,怎么你们偏偏那双眼就像是黏在姜嬛身上一眼,怎么都移不开?” 姬以羡抓住他话中的重点:“我们?还有谁?” 姬以墨气得翻了一个白眼,冷笑道:“思州宁夷南氏的少主,南宵引。” “嗯。”姬以羡冷淡的应了声,原先他倒是没怎么将南宵引放在眼中,觉得他们两人也不过是玩闹罢了,除了自己还有谁会一点都不在意女子的容貌如何,可没想到,他的暖暖……竟然和南宵引是青梅竹马。 他们相识多年,她的模样如何,他自然是知道的。 再言就算不知道,能将沈家嫡女娶回去,那好处也是数之不尽的。 这般境况下,谁知道那人怀揣着的是个什么心?又打着怎样的算盘? 姬以墨也不过是无意中提点了一句,哪知这人越想越深,越想越觉得心头不是个滋味。 他甚至想,若是那时自己拼命拦住,不让暖暖去宜州,会不会两人便不会遇见? 见着姬以羡又在明目张胆的对着庭院中的沈梨走神,姬以墨觉得自个真的是忍无可忍,他伸手狠狠地在姬以羡的面前拍了一下,力道没有掌控住,倒是引来了庭院中两人的回眸。 003起疑 察觉到沈梨的目光,姬以羡弯着嘴角一笑,心情极好,相反在窗扇中露出了半个头来的姬以墨脸色可谓是差到了极致。 沈梨瞧着,觉得这人此刻都可以用黑沉如墨来形容。 沈梨心情倒是不错的扬手同两人打了一个招呼,姬以墨见了,脸色一冷,顿时就伸手将窗扇啪的给砸上。 他用了十足的力道,将窗扇砸的都震了震。 沈梨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江行目瞪口呆:“我怎么瞧见太子殿下就像个怨夫一样?” “不过姜嬛,我以前倒是眼拙,没瞧出你竟然有这等的本事。”感慨完,江行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又落在了的沈梨的身上,兴致正浓的扯着沈梨的衣袖问道,“如今反正也闲,不若你同我说说?” 沈梨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什么?” 江行叫道:“你同临渊在云州发生的事啊。” 沈梨神色有几分凝滞,她缄默了片刻后,问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吗?” “当然有了!”江行整个人兴致高涨的,只差没有跑到沈梨的面前扯着她的衣裳撒娇,“沈府那是什么地方啊?就连广陵王都不一定有办法能从沈家全身而退,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就受了一点伤而已,便将临渊给带回了长安。” 正在书房中同姬以羡议事的姬以墨诧异的转头,隔着窗扇看向正在庭院中闲扯的两人,他觉得江行是不是有些辩不清楚。 那日姬以羡将沈梨给抱回来的时候,哪能是小伤?差一点连命都要玩脱了?还有这些日子姬以羡寸步不离的那模样,瞧得人心头发慌。 如今倒是被江行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给概括。 姬以墨担忧的看向如今已经不怎么讲理的姬以羡,见着他面色如常的确是没有半分想要追究的模样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继续同他说着正事。 庭院内,日光融暖的照在身上。 沈梨微微垂着头,阴影如数打在了脸上,面对着江行探究的眼神,半响后她才缓缓抬头,说道:“这其间发生的事,并未如同你所想的那般容易,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好与你多说,只是小侯爷,有些事并未如你看见的那般简单。” 说完,一抹蓝衫顿然入眼。 沈梨抬眼看去,就见傅燕然正同温家的那位小公子温浊慕站在一旁,似乎已经听了她们许久的墙角,不同于傅燕然温煦的笑容,从始至终温浊慕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甚至是……还带着几分冷意。 瞧着他那样,便知道温浊慕许是还在记恨上次她当面落了他们颜面的事。 沈梨抬着头,同他一笑:“原来是傅三公子,多日未见不知傅三公子近日如何?” “多劳世子妃挂念,傅某自然是不错的,倒是世子妃这次……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傅燕然笑着恭维,却是一步未动。 他们相识甚久,有曾经视彼此为对手,是以傅燕然的每一个动作,沈梨都能猜出一个八九不离十来,比如此刻—— 傅燕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傅三。”不知何时,原先紧闭着的窗扇给姬以羡推开,他冷这脸坐在书案后,也不废话,直言道,“进来。” 傅燕然不疑有他,朝着沈梨颔首之后,便同温浊慕一起进去。 被撇下的江行呆呆的坐在沈梨的对面,等着房门被关上,他才有几分委屈的说道:“为何不让我进去?” 沈梨模样正经的看了在江行身上转悠了一圈,想起了原先这人出息的和姬以羡对打的时候,可并不像今儿表现出来的这般人畜无害。 可是面对着江行带着几分失落的目光,沈梨提点道:“他们并未曾说过,不让你进去,是你自个一来,便巴巴的坐在这儿的。” 说实话,江行还真没这个印象。 他耷拉着脑袋,将今日之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翻来覆去的想了一番后,才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对。” 等着醒悟了,江行便没有顾及到沈梨,站起身来极快的就朝着书房走去。 江行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傅燕然在说话—— 他说:“沈家可不单单只是个豺狼虎豹之地,就算是炽夜也休想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摸到地牢去,还将你给救出来。” “这件事我问过炽夜,他说这次去救你,都是由姜嬛一人完成的,等着他们找到你们的时候,姜嬛抱着着你倒在府外,身上都是血,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包括沈家都悄无声息的,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解释?” 姬以羡面容缩在刺眼的日光后,他隔得远,只能瞧见他面上一片光影浮动,他清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救我的不止暖暖一人,她身边还带了两人。” “他们了?”傅燕然并不想就此放过他,紧接着有问过。 姬以羡终于出现了几分不耐:“都死了。”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许这个答案才该是意料之中的。 傅燕然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既如此,那你好好安慰姜嬛吧,我记得她同那个玉祁的感情不错。” 姬以羡并不想和他们说沈梨,于是语气更加不耐起来,傅燕然心思敏感,哪里会不知,他眉头拧着,但终归什么都没说。 姬以羡是最先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沈梨已经伏在石桌上熟睡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弯下腰,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又让容陵去寻了一件外衫来,搭在她的身上,生怕她还被这秋日的风给吹凉着。 江行靠在窗扇框上,啧啧一叹:“瞧着他们这黏糊样,我都有几分想要成婚了。” “哎,还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许是江行的感叹引来了其他几人的一致认同,傅燕然笑着耸肩道:“我从未想过临渊有朝一日爱上一个人,会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姬以墨背靠在椅子上,也跟着侧了头:“姜嬛除了家世不怎么样,容貌被毁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反而我觉得还挺不错,你们干嘛非要拿着人家的短处说事,娶她的又不是你们,这么多事做什么?” “再言,感情这回事,讲究的也不就是个你情我愿吗?你们若是非要撮合陶嘉月和临渊,说不定独守空闺就是陶嘉月的下场,你们这是在害人了?还是帮人啊?” 江行和温浊慕被姬以墨说得脸皮发红起来,倒是傅燕然脸色如常:“我反对他们可不是因为这个。” 姬以墨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那是什么?” “姜嬛的身份。”傅燕然微微一笑。 姬以墨啧啧一叹:“孤不都说了吗?不就是个沦落异乡的孤女嘛,再言如此沈家那位不是成了她的义父吗?不管怎么着,身份上多少也算是过得去吧!” “殿下,您觉得我在意的真的是这个?”傅燕然笑着反问。 姬以墨不太明白的转头看向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嬛若真的只是个孤女,那倒还好,就怕……不是。”傅燕然冷笑一声后,便同姬以墨告辞,翩然而去。 姬以墨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头:“你们觉不觉得今儿傅三和临渊都有些奇怪?” 温浊慕道:“傅三的确今儿有些不同寻常,但是临渊世子,是从回了长安后,便一直不太正常。” 这个的确说到了姬以墨担忧的地方,很难想像以前感情那般单薄寡淡的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这样,守着那个人寸步难离。 当姬以羡将沈梨抱上马车的时候,她便醒了。 姬以羡将头埋在了她的颈窝中,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加重后,姬以羡也不在停下,反而与她亲昵的更加放肆。 马车空间本就逼仄,两人在这般挤做一堆,沈梨觉得自己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她伸手搭在姬以羡的肩膀上:“你别这般,我难受。” 听见她的声音,姬以羡果然停了下来,他很是认真的将人放开上下打量了一阵后,关切道:“你哪儿觉得不舒服?” “有些闷。”沈梨低着头,同他说道。 姬以羡将她的脸捧了起来,妥帖的将手按在了她的腹上,原先那受了伤,他并不敢动,只是小心翼翼的放在那:“是不是这儿不舒服?” 沈梨抿着唇,深思了片刻后,在姬以羡关切的目光中,缓缓地点头。 “抱歉。”姬以羡神色有几分低落,他将头耷拉下去,瞧着十分沮丧,“是我不好,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语毕,他便重新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没让她身子在蜷着,碰着受伤的那里。 沈梨抓着他的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他越是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她,她便越觉得对不起他。 “暖暖。”就在沈梨深思的时候,姬以羡突然开口唤住了她。 沈梨眼神懵懂的仰面看着他,不太明白陡然之间,怎么变得如此正经。 姬以羡摸着她的长发:“暖暖,你是怎么到的肃州?毕竟金陵离肃州可有十万八千里了。” 004要个孩子好不好? 车轮的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响起。 如今并非傍晚,可长街却空空如也,半点人声都不曾有。 姬以羡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身上的气息也在鼻尖萦绕,他目光直视着她,还等着她的回答,沈梨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以前同你说过,我被人从庙中的山上推了下去,后来我便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那你现在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吗?”姬以羡捉住了她的手指,放在手中揉捏着,似乎不太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沈梨想要从他的怀中,将身子撑起来,可才刚刚动了身子,就被姬以羡按下,她看着姬以羡不太赞同的眼神,只能重新躺了回去:“我知道。” “那是谁?”姬以羡趁机追问。 沈梨原先瞧着他的目光淡漠的移开,偏着头靠在他的怀中:“我的事,你就别过问了,金陵同长安,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你就算知道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过去为了出气?” 谁知姬以羡竟然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 “傻子。”沈梨反握着她的手,笑得明媚如春。 还不等姬以羡回来,马车便突然被人拉住,幸好姬以羡反应快,一把就将沈梨抱在怀中,这才免了她被摔出去的尴尬。 他心有戚戚的抱着她,语气不善:“怎么回事?” 容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世子爷,我们的路被一辆马车给堵住了。” “叫他们让开。”姬以羡依旧拧着眉,就连说出去的话都带了几分不愉。 容陵应了声,似乎正要跳下马去查看是何人挡了道的时候,就见对面的马车上,倒是走下来两位风度翩翩的男子,也眼熟的紧。等着走进,容陵才发现这两人竟然是世子妃的两位义兄,他也跳下马车,同两人点头之后,这才回首同姬以羡道:“世子爷,是世子妃的两位兄长。” 听见兄长这两字,姬以羡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沈裕和沈澈追过来了?第二个反应才想起,沈梨在这儿认得两位义兄。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觉得,这两人若是沈梨真的兄长就好了。 “是沈北行他们。”沈梨仰着头同他道。 姬以羡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将人扶正,却依旧圈在怀中:“要去见见吗?” 沈梨对这两位便宜兄长并没什么想法,他们不过是她初来长安所借助的一层外力罢了,好让她的身份瞧起来没有这般尴尬,可如今……沈梨低下头:“随你。” “既如此,那便见见吧,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呀。”姬以羡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笑得极为宠溺。 外面,又传来了沈北行的声音:“可是世子同世子妃的马车?” “是。”容陵回道。 沈北行又笑:“嬛嬛许久不曾回府去看望父亲,父亲甚是想念,不知今儿世子同世子妃可曾有空?” 容陵不敢擅自回答,回身请示姬以羡的时候,一直骨节分明的手便将车帘撩开,露出了并肩而坐的两人:“自然是有的。” 沈北行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来,几人又客套了一阵后,沈北行与沈北宴便回了自个的马车,在前方引路。 等着他们到沈家的时候,沈父已经乐呵呵的坐在了正堂中,他也知自个不过是姬以羡临时给沈梨找的一处庇护罢了,可不敢让姬以羡同他行礼,两人见面互相客套了一句后,便入了席。 席面上准备的菜肴都是姬以羡平常爱吃的,至于其他人爱吃的基本没有,这般谄媚的讨好,几人尽皆心知肚明。 沈梨不太挑食,基本是姬以羡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很好的将一个哑巴扮演的淋漓尽致。 可沈父是越看越觉得姬以羡眼光出了问题,竟然放着陶嘉月这般的大家闺秀不要,偏要去娶一个山野村夫的姑娘? 等着他们吃完,几乎也到了傍晚,沈父不好留人,便将人亲自送出了府外。 扶着沈梨上车后,姬以羡倒是回身同沈父说了句:“沈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他们的马车消失在眼中之后,沈父这才回头看向了沈北宴:“你说,临渊世子的眼光不太好,咱们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沈北宴皱眉:“父亲何意?” “虽说我们如今同临渊世子是扯上了关系,但总归不过是枚棋子,哪有真正的姻亲关系能让人放心了?”沈父眯着眼淡淡道,“你觉得你小妹如何?” “她虽比不上陶家那位姑娘,可到底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出来的,更不用说她面容娇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世子妃相比,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沈北宴可没觉得哪里不太对,很是认真的思考着。 倒是沈北行在一旁冷冷的提点了一句:“父亲,世子妃若真没什么过人之处,哪能入了临渊世子和广陵王的眼,如今你将小妹送去,你觉得临渊世子瞧得上吗?” “为何瞧不上?”一道骄横的声音横空而出,接着粉嫩的身影从府门扑了出来,挂在了沈父的手臂上,“难道我比不上那个丑八怪吗?爹爹,女儿对临渊世子可是一见倾心了,还望爹爹能成全一二。” 沈父拍了拍小女儿的手,笑呵呵的应着:“是啊,我沈家的姑娘怎么就比不得那个孤女了?” 沈北行还想再劝,却被沈北宴猝不及防的拉住,他看过去,就见沈北宴正一脸讥诮的看着挂在沈父身上撒娇的女子。 沈明月并非他们的亲妹,也非他们的庶妹,而是沈父外室所生的女儿,几月前她母亲故去,沈父这才将人给接了回来。 其实他们也并非小气之人,容不下一个姑娘,只是这姑娘做派实在是……同她那位娘亲一样,叫人喜欢不起来。 回了府中后,沈梨这才道:“今儿用膳的时候,我感觉到屏风后好像有个小姑娘。”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人罢了,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姬以羡不太喜欢她的目光总关注别人身上,当即说话的时候,口气便有些不愉。 想起今儿屏风后那道炽热的视线,沈梨笑了笑:“无关紧要的人?这可说不准,指不定日后,还有相见之日了?” 语毕,沈梨便将衣衫解了,想要去沐浴却发现自个身上还缠着白布,根本不能泡水,她解衣带的手一顿:“阿瑾,你让涟漪打桶热水来,我想擦擦身子。” 姬以羡目光隐晦的在她的腹部那看了眼,点点头:“那你先休息会儿,我这就去叫涟漪给你打水进来。” 说完,姬以羡便随意披着一件外衫出去,将涟漪换到了廊下吩咐,没一会儿涟漪便提了几桶热水来,将房中的一个大木桶灌满,然后垂首静静地站在木桶边上:“世子妃,可要奴婢替你擦擦身子?” “不用。”姬以羡几步过去,从涟漪手中慎重的将汗巾接过,“你先出去候着吧,有事我自会唤你。” 涟漪脸色有几分绯红的在姬以羡和沈梨的身上转悠一圈,然后低头红着脸跑了出去。 沈梨早就将他们的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了,她面无表情的掀开幔帐走过去,靠近热气氤氲的木桶,凶凶的从姬以羡的手中将汗巾夺了过来:“我自个有手,可不敢劳烦世子爷。” 她受了伤,姬以羡圈住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姬以羡便将汗巾重新拿了回来,他一手掌控着她的纤纤细腰,另一只手已经扯住了她的衣带:“我们都是老夫老妻的,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谁和你老夫老妻了。”沈梨没忍住,转身娇嗔着。 姬以羡爱极了她这般娇娇的模样,当即便又一笑:“你呀。” 他明白沈梨的身手是在他之上的,可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除了他们初见时不太愉悦之外,之后她从未用武力压过他,就算是上一次在浴房也是一般。 她半推半就的顺从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姬以羡将她的衣衫解开,热气蒸腾而上,他只瞧见她露在外面莹润如玉的肩头。 姬以羡只觉得有处地方涨得难受,他干脆俯身而下,与她耳鬓厮磨:“暖暖,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沈梨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复他的,只依稀想起,等着第二日她起身的时候,原本该睡在她枕边的人不知道跑到了哪去。 不过他虽走了,却有魑魅魍魉找上了门。 沈梨坐在妆镜前梳妆的时候,便听见涟漪的禀告:“世子妃,沈家沈明月小姐求见。” “沈明月?”沈梨暗中咀嚼着她的名字,神色莫名的一笑,“请这位姑娘进来吧。” 瞧,她说的吧——指不定了,她们还有相见之日,只是没想到,竟然相见之日来得这般快。 丫鬟将沈明月引进来的时候,沈梨正坐在桌边喝粥,听见脚步声还颇有闲情逸致的仰头一笑。 沈明月模样虽然不及陶嘉月,却胜在娇美,有种女儿家的娇气和朝气,不管是在她身上,又或是陶嘉月身上都是极难瞧见的。 005我看着很好欺负 只是除开那浮于表面的朝气,余下全是那赤裸的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虚伪。 沈梨将手中的勺子一搁,用了半碗的白粥推开,便好以整暇的看着俏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沈明月。 她眉眼含笑,身子却不见半分动作。 沈梨懒得同一个小姑娘计较。 涟漪见了立马上去手脚麻利的将桌子收拾干净,又让别的丫鬟泡了一壶茶端上来。 沈明月知道她不会说话,就自发的就坐到了她的对面,笑盈盈地说道:“世子妃。” 沈梨秀眉轻扬,似乎在等着她的下句话,沈明月自然是不负众望的,见着沈梨没有开口,便又道:“世子妃许是不曾见过小女子,小女子是沈家的姑娘,沈北行是小女子的兄长,小女子叫明月。” 这个名字……沈梨想了下,她可从未听说沈家有个姑娘叫什么沈明月,不过沈家家风严谨,若非是沈家的姑娘,又怎么会任由她顶着沈家的头衔在外面招摇撞骗的。 沈梨颔首,表明自己知道。 见此,沈明月脸上的笑容愈加明媚,不过她却不愿与沈梨多加亲近的,她坐在那依旧一动不动的,张口便道:“明月很是仰慕世子妃,是以这次才求父亲让明月出府,来见见世子妃。” “明月心中非常渴望同世子妃亲近,做一对好姐妹的。” 沈梨在心中将这话给粗浅的给翻译了下,这话蕴含的意思便是,我想嫁到府中来。当然最后能不能以姐妹相称,还有待考究。 不过这次,沈梨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就好比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微笑着直视着她。 沈明月被她瞧得背后有些发毛,她本身就不算一个很好的性子,更甚之,她虽是外室女,身份上比不得那些嫡女来得娇贵,可那也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府中,只有她这么一个小主子,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谁敢驳了她的话,更不用说被人给气受。 可转念一想,沈梨不过是个哑巴,要说什么还不是由她说着,她乖乖的受着,思至此,她便将心头掠上的怒气给压了下来:“世子妃,你说好不好?” 不好。沈梨笑着敛眉,掩住了眼中的重重讥讽。 沈明月见着沈梨依旧没有表示,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又催到:“世子妃,你答应吗?” “如今广陵王府后院空旷,世子妃你一人服侍世子爷难免力不从心,再言世子爷日后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不若姐姐将妹妹迎进府,等着来日妹妹得宠,必定也会多加眷顾姐姐一二的。”沈明月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将自己的心思剖开,敞亮直白的呈现在了沈梨的面前。 说完,她便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一副胜券在握的看着沈梨。 涟漪悄悄地侧目看了眼安静如许的沈梨,心头这是七上八下的。 沈梨身子稍稍舒展,她往后靠了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能厚颜来她的面前说这些话,还是觉得她真的好欺负? 又或是以为,她对每个人都能像对陶嘉月一样? 她眼睑原先是有几分垂下,沈明月说完后,这才抬眼懒洋洋的看着沈明月:“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个错觉?” 沈明月一下子就拧起了眉,声音尖利:“你不是哑巴?” “听你这话,你好像很希望我是哑巴?”沈梨无奈的一笑,“可惜,注定要让沈姑娘失望了。” 沈明月在她声音出口的一霎,身子便绷的僵直,就算是想口不择言,也好像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为好。 她觉得,沈梨骗了她。 从她见她初始,便一直被她骗着,她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样,而那人则高高在上的坐在那,眼眸清冽的看着她上蹿下跳。 沈明月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整个人似乎都在压抑怒火一般。 沈梨可没有这么多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她笑着从涟漪说中将已经放凉的茶水接过:“小姑娘,你还有其他的什么事吗?” “姐姐……”沈明月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捏在身侧的衣裳,可两字刚一出,就被沈梨打断:“小姑娘,你这声姐姐我可担当不起,日后还是别叫了。”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顿时就叫沈明月红了眼:“姐姐……世子妃。” 沈梨瞧着,嗤笑:“沈明月沈姑娘,你这模样的确是叫人瞧着楚楚可怜,可这些伎俩于我而言,却不怎么管用。” “今儿世子爷也不在,你若要表现不若等着世子爷回来。”沈梨同她玩笑着,可那份讥讽却也是毫不掩饰的。 沈明月是万万没想到沈梨竟然是一块不太好啃的骨头,因原先在府中见过几次,她表现出来的除了温顺就是柔和,仿佛没有半分脾气,想来她只要稍加用言语威逼,必定达到自己的目的,谁知……竟然是她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她的脑子还是转的飞快,沈梨声音落地没有多久,沈明月便立马接道,颇有些多咄咄逼人的架势:“世子妃,你在世子爷面前装得就跟着小白兔似的,怎么如今到了小女子的面前,却变得这般表里不一,若是让世子爷知道,你觉得你这世子妃位置还坐得稳吗?” “小姑娘,你这是威胁我?”沈梨觉得有几分好笑,面上自然也显露了出来,她给陶嘉月面子,是因为两人是表兄妹,有血脉连着。 可是沈明月,凭什么? 沈明月雄纠纠气昂昂的仰着头,一脸狂妄:“是又如何?” “看来你是不太了解我,也不太了解世子爷。”沈梨颇为遗憾的瞧着沈明月的那张脸,慢悠悠的开口,“倒是可惜了你的这张脸。” 沈明月身子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充满了戒备的看着沈梨,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绷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还不是取决于小姑娘你的态度。”沈梨扬了扬下颌,指着敞开的大门,其目的再明确不过。 让她滚而已。 沈明月未动分毫,她平日虽是嚣张了些,但也不傻,若是她今儿出了这道门,日后就算是有沈父为借口,恐怕也是难进这儿半步。 于是她死扛着仰着头道:“我是奉爹爹的命令,来见世子爷的。” “世子爷,岂是说见就见的,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些。”沈梨道,“这样吧,我给你也给沈家一个面子,自个走出去,也算全了我同沈家的情面,你若是不愿,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乡野丫头,比不得你们这些金贵的娇小姐,懂得什么规矩。” 沈明月气急:“你可知我爹爹是世子爷的岳父?我爹爹要见世子爷难不成也要等着吗?” 沈梨觉得自个大概和沈明月是说不通的,她无奈的叹气:“沈姑娘容我提点一句,你爹爹算什么世子爷的岳父?我可不曾入你沈家族谱,平日不过是瞧在当初我初来长安,承蒙你父亲照顾一二,这才给你们沈家留了些颜面,什么时候这些成了你们耀武扬威的事?” “沈明月,要我愿意唤你父亲一声爹爹,你父亲才能算是世子爷的岳父,我若是不开这个口,你们沈家算个什么了?” “你要是有些眼色的话,就趁着我尚有几分容人之量的时候,自个出去,要不然,就别怪我不给你们沈家面子了。” 说来,她和沈家也不过是一码还一码罢了。 她救了沈北行的命,沈北行暂且给她一个身份,可不存在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沈明月被沈梨气得浑身发抖,到最后也只能说出三个字来:“你敢吗?” 沈梨嗤笑,拍了拍手,还不等沈明月反应过来,就听见了一声狼嚎,到底是姑娘家,平日就算在怎么张扬舞爪的,见着狼还是怕得俏脸一白,等着大白走进来后,沈明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尖声叫了起来。 大白蹿进屋内的动作一顿,它仰首看着沈明月,整个身子伏低,发出咆哮的声音。 沈明月被吓得整个背脊都贴在柱子上瑟瑟发抖,沈梨见着她也被吓得差不多,朝着大白道:“过来。” 大白瞬间就将自己全身的气势收敛,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卧在沈梨的脚边,陡然之间,沈明月看着沈梨的眼神就像是在怪物般。 沈梨将大白潜质扒拉上自个的腿,替它顺着皮毛:“沈姑娘,我再问一遍,你是想我保全保全你的面子,你自个出去,还是希望我派人将你扔出去。” 虽然沈明月还想强硬些,可当她瞧见那头高大的白狼时,就感觉腿脚一软,就连站都站不利索,更别说自己走出去。 沈梨瞧着她面色苍白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心的侧目同涟漪说了句:“喏,你送沈姑娘出去吧,可别耽误了时辰。” 涟漪福身:“是。” 就在涟漪的手要碰着沈明月的时候,却被她一把挥开:“你别碰我!” 涟漪被她猝不及防的推了一把,眼见着要跌倒,沈梨从身后扶住了涟漪的腰,淡淡道:“既然沈姑娘不肯配合,我们也用不着装什么宾主尽欢,叫人将她赶出去。” 006讨厌的人 沈明月这下是真的被沈梨给气得浑身发抖,脸红脖子粗的,她用手指着沈梨,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梨悠哉的倚在桌子角站着,半阙早就听见声音跑了过来,他虽然不太喜欢沈梨这个世子妃,可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选择维护沈梨的面子,见着沈明月不动,他便上前拉住了沈明月的手腕,用了劲道拖着她往外走。 才将将拖拽到廊下,陶嘉月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瞧见陶嘉月,沈明月眼中蓦然迸发出一阵亮光,璀璨宛若星辰般,不管不顾的便大喊道:“陶姑娘,求您救救我!” 陶嘉月早就看见了沈明月,她漫不经心的从她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问道:“半阙这是怎么回事?” 半阙虽有些心高气傲,但对陶嘉月却是言听计从的,他甚至觉得陶嘉月才应该是他的女主子,而非里面坐着的那个身世不清不白的女子。 是以听见陶嘉月问话,半阙立马便将事情给她说了一个清楚,绝对没有半分的添油加醋,就连沈明月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听完,陶嘉月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看像悠闲给那头白狼顺毛的人儿,冷笑道:“什么时候,姜姐姐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沈明月一愣,紧接着便感觉脸颊上的肉抽动下。 她们俩……不该是情敌吗? 按照话本里的所言,情敌见面不该是分外眼红嘛?为何她感觉这两人不像什么情敌,倒像真正的姐妹似的。 沈明月疑惑的抬头打量着她们,不太明白陶嘉月为何要帮着沈梨说话,按理说,她们才该是一边的人啊。 半阙拽着沈明月的手稍一松弛:“陶姑娘,那现在该如何?” 陶嘉月倨傲的扬起下颌,目光冷戾:“给我扔出去。” “广陵王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这话说得委实不算客气,几乎是在声音落地的刹那,沈明月便白了一张脸俏脸。 陶嘉月可没这么多怜香惜玉的心情,何况还是个碍眼的不行的人,她挥手赶紧让半阙将她给拖下去。 等着沈明月被半阙拖拽离开了院子中,陶嘉月这才收敛了一脸的怒容,走了进去:“你这个丫头怎么这般心慈手软的?” “一个小姑娘罢了,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沈梨已经抱着大白移了一个窝,靠在了罗汉床的大迎枕上。 她半低着脸,整个人半隐在光晕中,显得轮廓越发柔和秀致,怎么瞧着都该是个美人。 陶嘉月尽力让自己忽略她脸上的伤疤,坐过去在她的面前坐下:“那你初次见我的时候,也是不是因为我还是个小姑娘?” “你同临渊是青梅竹马,还有口谕在先,若非当初林氏横插一脚,想必今儿坐在这儿的便是你了吧。”沈梨口吻淡淡的陈述。 陶嘉月眨眼,失笑:“就算没有你,临渊哥哥也不会娶我的。” “这事我其实很早就明白了,只是一直不肯相信面对罢了。”陶嘉月强撑着笑意,与她又道,“还有啊,我怎么觉得你比临渊哥哥还容易沉迷女色了?” “沈家那个丫头,出口这般难听,你都不知道教训教训她吗?只是派人将她送出去?”说起这件事来,陶嘉月还是有几分忿忿不平的。 “人家小姑娘今年还未及笄了,你干嘛和她一般见识。”沈梨无奈,让涟漪泡了一壶茶上来。 陶嘉月没好气道:“就算没及笄,瞧着她年岁也不算小了,可还是不知事,再言你一口一个小姑娘,你今年又多大?” 沈梨算了算日子:“十六七了吧,总归比你们大些。” “十六七,这有多大?”陶嘉月笑着反问,“我与你年岁可差不多,这般看来我叫你一声姐姐,倒是我吃亏了些。” “一个称呼罢了,又能代表什么。” 两人相处的其乐融融的时候,半阙却突然过来通传说是朱辞镜朱公子到了。 沈梨是极不愿意见到他的,倒是陶嘉月有些许惊讶,仔细看去还可见她眉间多了几分喜色:“朱师兄何时回了长安?” 半阙雀跃道:“许是最近几日才回来的,朱公子对您向来上心,每次回了长安,总是第一个来见您。” “朱辞镜不是早就回长安了吗?”沈梨可见不得他好,等着半阙说完,便立马接口笑盈盈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你说是吧,朱公子?” 陶嘉月莫名的转身看去,就见朱辞镜依旧是笼着一身黑袍站在门口,瞧不清容貌如何,她稍一迟疑,才道:“朱师兄。” 朱辞镜大步走进来:“姜嬛你不说话,没人会将你当成哑巴的。” “我本来就是哑巴呀,这好不容易学会开口说话,自然是要多说一些的。”沈梨笑道,“不过我想着朱公子事忙,想必是没什么闲情雅致在我这儿小坐片刻的。” 朱辞镜微微一笑,口吻也有说不出和煦:“姜嬛,你比原先在肃州的时候,更不讨喜了。” “我同朱公子非亲非故的,可不需要讨朱公子的喜。”沈梨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今儿可真是不赶巧,我约了人,如今正要出府了,恐怕是没这个机会招待朱公子了。” “无妨。”朱辞镜道,“世子妃在长安认识,恰巧朱某也认识,不若朱某同世子妃一起走一趟吧。” 陶嘉月听着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而她本该是两人之间的搭桥人,如今却是连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朱公子难得回来一趟,还是好好地同你的小师妹说说话吧。”沈梨目光在朱辞镜身上转悠一圈,“涟漪,帮我备车。” “是。” 当然最后是三人一起上路。 陶嘉月想跟着沈梨,朱辞镜纯粹就是为了凑热闹,便也跟着去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如今倒是变成了三人行,特别是其中还有个碍眼的家伙。 沈梨半眯着眼瞧这正在向陶嘉月献殷勤的朱辞镜,转头将脸对向了如今有些冷清的长街,没多久一辆马车便停在了酒楼口。 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来,沈北行那张温和俊秀的脸抬起,眉眼舒展对着她便是一笑,虽然这一笑算不得什么,可还是引得几位姑娘红了小脸。 陶嘉月也跟着她探了一个头:“是谁来了?” “沈家嫡长子,沈北行。”朱辞镜立马开口代她说道。 谁知陶嘉月一听,反而死死地拧起了眉:“就是今儿那位沈明月沈姑娘的兄长?” 沈梨漫不经心的点头。 “有其妹,必有其兄,你见他做什么?”陶嘉月更为不喜,只差没有直言让他给滚出去。 沈梨道:“嘉月,有些事有些人不能一概而论。” “沈明月到底是想折腾什么幺蛾子,你总得让我知道一个清楚的。”沈梨说完,侧目看着涟漪,“让掌柜的再送一壶茶上来。” 涟漪应了声,刚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就见沈北行汗水满头,带着几分狼狈的迎面走来。 看模样,许是接到沈梨的口信后,急急忙忙的不知从哪赶过来的。 “沈公子。”涟漪福身,“世子妃便在临窗的那处地等您。” 沈北行急急忙忙的应了声:“有劳姑娘。”然后就立马跑了过去。 他们所坐的的地儿是用屏风隔开的,屏风是山水墨画带了些剪影,他望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束整衣冠的走了过去。 “世子妃,陶姑娘,朱公子。”他一边唤着人,一边在心中腹诽,谁不知陶嘉月同沈梨是情敌呀,如今这两人竟然能安安稳稳的坐在一张桌子边喝茶,若是传出来,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眼。 自打陶嘉月知道沈北行是沈明月的兄长之后,便一直没个好脸色,一向温柔和煦的眉眼也带上了冰霜之色。 唯一如常的大概也就只有沈梨一人,她指了指身旁的位置:“沈大哥请坐吧。” “如今你我也算是义兄妹,又何必如此客气。” 沈北行拘谨的坐下,涟漪动作十分迅速的将茶水给端了上来,摆在桌子的中央,热气从茶壶嘴冒了出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世子妃,你喊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沈北行问的小心翼翼。 沈梨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同你打听打听罢了。” 朱辞镜冷哼一声,明显不屑她这般做派,两人相处不算多,可也算是有几次接触,不说将对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但大致的还是能知道一二。 在他眼中,沈梨就是个阴诡狡诈又冷血薄情的家伙,可偏偏非要装出一副温和大度的模样来,若非是有所顾忌,他觉得今儿那沈明月肯定是被沈梨给提着丢回沈家的。 沈北行一听,立马正襟危坐:“您请说。” “你我皆属平辈,可不需要用什么敬语。”沈梨笑了笑,“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就是今儿我再府中见了一个姑娘,她说她是沈家的,可沈家的几位姑娘我大致也知道,可从不曾见过她,沈大哥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谁?” 007陌锁离归来 沈北行抬手,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诚惶诚恐的说道:“明月是我沈家的庶女,前些日子才迎回,世子妃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从外面迎回来的还叫庶女?”陶嘉月冷笑,“怕不是外室女吧。” 沈北行脸色不是太好,陶嘉月一瞧便明了,当即也带出了几分尖酸刻薄来:“还真是外室女,连庶女都不是,也好意思亲自登门去姜姐姐的面前,求一个侧妃之位,还一口一个姐姐的,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恬不知耻。” “……抱歉。”沈北行从席间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同陶嘉月和沈梨行了一个礼,以示歉意。 沈梨倒是看得开,原先在金陵,明里暗里为了卫隅挤兑她的大家闺秀不知有多少,她要是每一个都去生气,都尖酸刻薄的讥讽几句,恐怕早就累死了。 “无碍,日后回去好生教导便是。”沈梨微笑着圆场,“明月虽说还是太小了些,性子也有几分冲,可她这个年岁也是可以议亲了的,我们长她几岁,也就当是瞧着自个的妹妹胡闹了,可若是日后嫁去了别人家中,可没有人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沈大哥,你是她的嫡亲兄长,应该比我们更要明白些才是。” 沈北行应道,再次拱手:“多谢世子妃教导。” 朱辞镜端着茶,掩住了半张脸,心中却是对沈梨还是有几分钦佩的,虽说陶嘉月温柔可人,但却是自小被娇惯着长大的,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懂什么软刀子,可沈梨不同,说起话来是绵里藏针的,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若是她有心想要对付嘉月……朱辞镜眼神暗了些,就连握着茶盏的手都不自觉的用了力。 被人惦记上的沈梨尤不自知,依旧和沈北行在那笑语轻言的说话。 朱辞镜不太想放任陶嘉月在和沈梨呆在一起,随即偏转了一下身子,问道:“嘉月你想回府嘛?” 陶嘉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为何要在此时回府?不是要同姜姐姐一起用晚膳的吗?” 瞧着陶嘉月一派天真懵懂的样,朱辞镜只觉得心中担忧更深:“我好不容易才回长安一趟,想回陶府陪老师和师娘用膳。” 陶嘉月眨眼:“那师兄便先回府吧,我一会儿和姜姐姐用了膳再回去。” 反正不管他如何说,陶嘉月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简直是气得朱辞镜有些肝疼。 他忍着怒气,在沈梨的身上转悠一圈后,便将半阙扯到了一旁去:“你家世子爷在哪?” “东宫。”半阙老老实实的回道。 朱辞镜皱眉,怒容难消:“难道他都不管姜嬛的吗?任由她一日在外乱跑?” 半阙想了会儿,一板一眼的说道:“世子爷很是在乎世子妃,只是如今世子爷诸事繁忙,无暇顾及,若是朱公子想见世子爷,去宫门外候着便是。” 朱辞镜被半阙的说辞给气得胃都隐隐开始抽痛起来,他就不该去和姬以羡的人说这件事的。 好处没有落着,反而是惹了一身的毛病。 不过最后朱辞镜虽然没去宫门口候着姬以羡,但这人就自个屁颠屁颠的跑了来,将沈梨给带走了。 朱辞镜站在窗扉前,瞧着姬以羡半哄半强硬的将沈梨弄上马车,他心头就一阵没由来的舒爽,可一侧目见着陶嘉月黯然失神的模样,又有几分于心不忍。 他想要开口安慰,却发现临到头来,自己却什么都说不了,只能同她一起,眼睁睁的目送姬以羡远去。 上了马车,沈梨感觉有几分倦意,便靠着姬以羡闭了眼,准备好生补个觉,姬以羡也爱极了沈梨这般依赖自己的小模样,他伸手在她的脸上不断地磨蹭着,加上马车又有些颠簸,沈梨虽然极困,却到底没有睡过去。 她伏在姬以羡的怀中,懒洋洋的睁了眼:“阿瑾,你在做什么?” 他低头,语气亲昵:“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沈梨摇摇头,将小脸仰起来,在他的颈窝那蹭了下,“你今儿进宫可是有什么事?这般晚才回来。” “的确出了些事。”姬以羡低笑,钳制着她的腰,“岳父太厉害了,这可真让我头疼呀,若是日后,你跑回去给岳父告状,他带兵攻上长安该怎么办呢?” “爹爹?”沈梨愕然,随即一把就抓住了姬以羡的手,慌张的问道,“爹爹可是出什么事了?” 姬以羡目光一黯,他笑着反握住沈梨的手,笑得如那霁月清风般:“岳父没事,有事的是你的公公,他受了伤,大燕败了,如今殿下已经找使者去议和了。” 沈梨心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只能拽着姬以羡的衣角,却并不敢同他对视:“那王爷没什么大碍吧?” “都说好人命不长,祸害千年在,你公公他命长着了,那些伤可要不了他的命。”姬以羡说的是云淡风轻。 可沈梨心头却还是沉重像是套了一把枷锁,若是广陵王的伤真的如他说的那般,依照广陵王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不选择攻城,而是传信回来让燕帝派使者去议和。 广陵王如今啊,应该是危在旦夕。 他这般说,大抵只是不想要自己的担心吧。 沈梨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眼眶已经有了几分湿润:“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姬以羡失笑,“你我本是夫妻,夫妻一体,明白吗?” 沈梨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在他的怀中埋得更深了些。 姬以羡低着头,将脸埋在了她的发顶:“暖暖,你父亲没事,你可千万不要离开,好吗?” 他等了良久,怀中的人却依旧未置一词。 秦燕议和的结果如何,沈梨并不知道。 自打那日起,姬以羡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甚至是还禁止了周围的人讨论这场战事的结果,她如今也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都在姬以羡的身上。 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能从姬以羡与他们零碎的交谈中拼凑出如今秦燕到底是个状况。 大燕战败,大秦以微薄之力胜出。 等着十月中后旬的模样,便是广陵王班师回朝的日子。 整个府中都沸腾了起来,忙里忙外的,都准备迎接着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归来。 沈梨倚在门廊的柱子上,瞧着涟漪也跟在跑进跑出的,姬以羡正在书房中与人议事,她不好相扰,便只能带着大白在廊下坐着。 过了会儿,她便觉得有些闷,想要去府中转转。 谁知,竟然意外的遇上了随着大军一起归来的陌锁离。 他们大抵已经有许些日子未见了,他的脸并未晒黑,反而依旧如同个文弱书生,站在凉亭中朝着他的挥手的时候,恍若他们在肃州初见的模样。 她带着大白走过去:“许久不见。” 陌锁离扬着嘴角一笑:“是啊,许久不见,肃州一别,我倒是失去了你的消息,还以为你都死在训练中了。” 饶是陌锁离有一颗赤子之心,可那嘴巴说出的话却依旧不怎么中听。 “是呀,我也以为你死在战场之上了。”沈梨将身子倚在冰凉的柱子上,“毕竟谁又能知道,当日肃州的土匪头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大燕的将军。” 陌锁离笑得像只狐狸的耸耸肩:“是啊,这就叫世事弄人,不过呀,姜嬛我当日在肃州王府中与你说的话,这一辈子可都是有效的。” 刚进长安他便听说了许多流言,无一不是关于她和姬以羡还有另一个姑娘,他心头着急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谁知见着的,却是她悠闲地在府中遛狼的样子。 顿时,他就觉得自己一颗心如坠冰窟,不过到底还是安稳地落在了他该在的地方。 沈梨挑眉:“陌锁离陌将军,你这是准备撬世子爷的墙角吗?” 陌锁离歪着头:“难道不可以吗?还是说,我这离开一小段时日,你便芳心暗许了?姜嬛,我可是记得你以前是准备杀了姬以羡的?而且当初你之所以会被……也是他动手将你推出来的?” “你如今是广陵王手下的副将,那世子爷也算是你小主子,你就是这般对待你的小主子的?”沈梨反问。 陌锁离耸肩,颇为无奈的笑着:“哎呀,这种事岂是能让的?” “可从你数次轻佻的话中,我并未察觉到你是真心想要娶我?”沈梨眉眼冷淡的厉害,“你我也算是有过生死之交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直言便是,无需在我的面前同我这般做戏。” “你还真是……”陌锁离摇头,“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干嘛要活得这般明白,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便是了。” “可是陌锁离,与你相比起来,我更宁愿相信世子爷不会害我,当年之事不过是我同他小打小闹罢了,你又何必铭记于心。”沈梨道。 陌锁离一愣,随即挑眉:“你不会真的对他动心了吧?” 动心吗?沈梨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垂下眼睑,竟然不知这个答案到底如何? 008名不正言不顺 陌锁离在凉亭中等着她的答案,而在凉亭外偷听的人,又何尝不是满腹心事的等着她的回答。 绿荫掩映,一抹玄色的衣角自假山后一闪而过。 陌锁离正对着假山自然是瞧了一个正着,他眯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想着原先这丫头对自己的欺压,陌锁离故意将身子往前一倾,与她又有了几分贴近。 若是从姬以羡的那地儿看去,倒像是陌锁离将人整个都搂在怀中一般。 躲在假山后的姬以羡面上浮现出几分怒气,他正要冲过来,就瞧见沈梨已经面无表情的将人给推开,用她随身带着的匕首抵在了陌锁离的胸膛之上。 她手下用了几分劲道,姬以羡眼尖的瞧见她抵在他身上的匕首已经将他的铠甲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虽然说不上有多心满意足,可到底也是聊胜于无。 于是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借用假山将自己的身子全部都遮掩住,继续听着他们说话。 陌锁离伸手想要将匕首给挥开,可沈梨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他伸手要碰着匕首的一霎,沈梨极快的便将刀刃对准了陌锁离。 他苦笑,只能收了手:“不是吧?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你真要这般无情?” “你也知道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那你这般做,又打算置我于何地?你别忘了,我如今可是广陵王府的世子妃。”沈梨一步一步的将他逼退,而后便将他的身子压在了柱子上。 陌锁离面露苦色:“我这不是想要试探你一下吗?再言,如今你是不知长安中,传的那些话有多难听,姬临渊这般待你,难不成你还想同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虽不曾明说,可沈梨大致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她剑刃一旋,便将匕首重新收入袖中:“这事我知。” “你知?”陌锁离叫起来,“你竟然知道还能这淡定自若的无动于衷?” “你可知陶嘉月是谁?又是个什么身份,你若是和她对上,你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陌锁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随即在原地焦急的转悠了两圈后,一拍手兴奋道,“要不你认我当义兄吧,虽然我如今没什么背景,可总有一日,我会爬到大燕的大将军之位,到时候你就算是和陶嘉月争那王妃之位,也算是有了底气。” 虽然陌锁离说的是喜上眉梢,可沈梨却淡淡的将陌锁离放在自己肩上的两只手打下:“陌锁离,我们两顶多算是萍水相逢罢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陌锁离挠挠头:“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需要。”比起陌锁离带了些迷茫恍惚,沈梨回答的是铿锵有力。 陌锁离一听,顿时就将整个头都耷拉下去,可怜兮兮的站在沈梨的身边:“我给你当靠山不好吗?” “好是好,可我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你这么大的恩情。”沈梨冷静道。 陌锁离反驳:“这也不算多大的恩情,不过是给你一个栖居之所罢了。” “可于我而言,却算是莫大的恩情了。”沈梨虽然说得平静,可陌锁离还是明白若是今儿不拿出一个有力的说法来,想必这个小丫头,是决计不会接受他的好意的。 于是,陌锁离只能无奈的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虽说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确是有几分误会,可在最后的日渐相处中,他也是的的确确对她上了心,只是这份上心无关风月,无关情爱。 她很像他亡故的妹妹。 他记得自己在离开之前,是同她说过的。 听见陌锁离的解释,沈梨倒是愣了愣:“那你妹妹了?” 陌锁离苦笑:“已经去了……许久。” “抱歉,我不该问的。”沈梨露出几分愧疚,“那如今在这个世上,你的亲人可还……” 未等沈梨问完,陌锁离便道:“在我心中,他们活着又或者是死去,已经不重要了,你就当他们全都死了吧。” 沈梨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慰他,突然又想起如今陌锁离的这个年纪,除开个别的例外,他该是娶妻生子了的。 可如今他孑然一身,身边又无女子相伴,甚至是不假言辞,隐隐约的倒是能摸透几分,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要去喝酒吗?我陪你不醉不归。” 陌锁离一听,顿时乐得一拍大腿:“好哇。” 随即便拉着沈梨的手,拖拽着她出了凉亭,一扫刚才的抑郁,整个人便得絮絮叨叨的:“我给你说,这次我从带回来了好多酒,其中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大秦江南那边的桃花酿和青梅酿,那酒香味醇,闻着便觉得醉人。” 可还不等他们走几步,姬以羡便落落大方的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挡在了两人的面前:“不知陌将军要带拙荆去哪?” 陌锁离一下子就止住了脚步,连带着沈梨都被他直接逮着撞到了他的身上,她捂着被撞到的鼻尖抬头,因他身上穿的是铠甲,是以这么一撞,鼻尖便有些通红。 不过她虽然被陌锁离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扯,撞了上去,但也耳尖的听到了姬以羡凉飕飕,阴测测的声音。 活像是捉奸一般。 沈梨将手挣脱出来,老老实实的将手垂在身侧,衣袖垂下,将她的手指全都遮住,她的头略微低垂着,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姬以羡眉眼冷冽,恍若冰渣子般:“过来。”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的慢慢的走到了姬以羡的身边站着,她侧目仰头瞧着姬以羡的侧脸,他嘴角紧紧地绷着,有些向下耷拉着,显示着他此刻心情有多么不愉。 两人依旧是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互不相让。 沈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小手从衣袖下伸出,用手指挠了挠姬以羡已经握紧成拳的手,见着他不为所动,沈梨也不气馁,继续挠着,没一会儿姬以羡便缴械投降,一把就将沈梨的手指给抓了过去,握在手中揉搓着。 青天白日,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沈梨想要将手指抽回,可这才稍稍一动,就被姬以羡重新牢牢地拽住,他偏头看过来,目光冷睨,宛若寒霜一层一层的覆上。 她呼吸骤然凝滞,不敢再动。 陌锁离也没想到不过一段日子没见,这两人倒是变化如此之大,很难想象,一年之前这两人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弄死对方。 还真是……意外。 “陌将军同大军归来,按理来说我该登门去拜访拜访的,谁知竟然让陌将军自个跑来了,倒是临渊的不是,毕竟当初在肃州,陌将军帮我良久,临渊可都铭记于心了。”姬以羡清清淡淡的说道,不冷不热的。 可越是如此,陌锁离心头越是发慌。 旁人不知,可在肃州发生的那些事他们可都是心知肚明,委实算不上有多愉悦。 况且有时候男人吃起醋来,那是什么玩意都能沾上边的,姬以羡本身就是眦睚必报的主,陌锁离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悠一圈后,不愿多呆便找了一个借口,急急忙忙的跑了。 陌锁离一走,姬以羡那些郁积在心中的火气还没消散,他冷冷淡淡的低头看着正拉着她手的人儿:“是不是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听一听也就过了。” 沈梨仰面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似有一团雾气氤氲在其中:“哪有?” “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不许再外面喝酒的。”姬以羡手上一个用劲,便将人拉进了怀中,“就你那一杯倒的酒量,怕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你以为陌锁离是玉祁,出去同他喝酒都要被他卖。”沈梨嘀咕着。 姬以羡不悦:“那是玉祁知情识趣,识时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出去同别的男子喝酒算怎么回事?” “明媒正娶。”沈梨失笑,垫着脚凑近了他的耳旁,“这话也亏得你说出口,你上我沈府去瞧瞧,看看是谁同意让你娶我的。” “姬以羡,咱们这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说话吐出的热气袭卷了他的耳根,姬以羡眸色一黯,也不顾的这四周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瞧着,直接一把就搂过了沈梨的腰,抱着走了。 以前,他向来清冷而克制,极少有这般荒唐的时候。 沈梨知道自个挣脱不了,捂着脸埋在了姬以羡颈窝处,咬牙切齿的,很想一口直接咬上去。 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克制住,趴在他耳边恨恨道:“荒唐。” “若是在沈家,你肯定要被我爹爹打断腿。” 姬以羡摸着她的头,褪去了先前的冰冷,笑容温和宠溺:“还好,这是在广陵王府,不是在你们沈家。” 等着回了屋,姬以羡这才将人放下,也顺势压了下去。 沈梨无奈的被他压着全身力气都靠在大迎枕上,她推搡着人:“你压着我伤口了。” “别动。”姬以羡拉住了她的手,攥在手中,顺势将其往上一按,“这都多久了,我可不信你伤还没愈合呀,暖暖。” 沈梨轻笑:“如果我说是了?” 009昏迷 头顶传来几声轻笑,接着一具带了些凉意的躯体,便从一旁自发的贴上。沈梨敛眸一笑,将脸埋在了他颈窝那,轻声细语的同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我并非是有意想同陌锁离去喝酒的,只是我与他多日不见,相同他叙旧罢了。可如果你不喜欢,我日后不见就是。” “并非是我要限制你的行动,而着实是因为,你酒量太差,只怕被人灌醉了都不自知。”姬以羡叹气,手挨上了她的后脑勺,“难道你父亲兄长他们都不曾和你说过吗?” 沈梨沉默下去,她该如何说,除了玉祁那厮之外,他们沈家差不多都是一个德行。 以前她也不怎么爱酒,甚至是碰都不愿意碰,全亏了沈阑日日夜夜的跑到她的闺房中堵着她,让她陪着他在那喝酒作乐的,这日子一长,明白了酒中的滋味后,自个便也一头栽了下去。 “暖暖?”姬以羡笑着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你在想什么了?这么入迷?” 沈梨摇头:“没什么。” 姬以羡眯起了眼,正要说什么,容陵匆匆而来,急促的脚步声在廊上响起,再接着便是铜环被扣响的声音。 沈梨仰面冲着姬以羡软绵绵的一笑,而后便坐起来,身子倚着大迎枕,五指并拢梳着有些凌乱的长发。 姬以羡无奈,也只能跟着懒洋洋的起身,同她靠在一处:“进来。” 容陵大步走了进来,衣袂带风,腰间佩着的长剑带出几分凛冽的寒气。 “何事?”姬以羡都懒得抬头看上容陵一眼,他指尖缠着沈梨的长发,漫不经心的便问出了口。 容陵似乎没有料到姬以羡竟然会这般冷淡,严格来说他虽然是姬以羡身边的侍卫,但也是广陵王府的暗卫,他是由广陵王一手栽培出来的,对广陵王的感情自然是要比姬以羡更深一些。 况且他想说的是什么,他压根就不信世子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觉得府中人心凉薄,亲缘寡淡。 容陵抿了抿嘴角,拱手道:“世子爷,王爷受伤了,如今还在昏迷中,世子爷可要去瞧瞧王爷?还有府中的一应事务,世子爷是不是也该接手了?” “我又不是大夫,就算去了又如何。”姬以羡淡淡道,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听着却难免让人觉得心寒。 容陵大概也明白这两父子之间的冤孽事,当即便看向了坐在姬以羡身边的沈梨,沈梨早就在姬以羡开口的时候,狠狠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腰。 姬以羡面上虽然不显,可还是疼得眉眼微蹙。 “我去瞧瞧王爷。”沈梨说完,便从榻上起了身,正要从姬以羡的身上迈过去时,却被他一把拉住。 沈梨低头撞上姬以羡冷淡的模样,挑眉:“作何?” 姬以羡抿着嘴角,半响这才勉强的从嘴中挤出一句话:“非要去?” 沈梨点头,模样有几分严肃,手腕上用了些力将姬以羡的身子也拉动了一下:“不管如何,王爷也是你父亲,你为人子,怎可这般无情。” “小丫头,你这是教训我?”姬以羡虽板着脸,可到底语气却和煦了许多,他身子软绵的任由沈梨拉起来,就像没骨头似的,全靠着沈梨的力气作为支撑。 容陵绷着脸直愣愣的瞧了两人好一会儿,这才拱手道:“属下去外面等着世子和世子妃。” “没个正经。”沈梨推搡了姬以羡一下,却不知这刚好中了姬以羡的意,一伸手便将她扯入怀中。 他恣意的低头在她的额上留下一吻,沈梨闭了眼,眼睫毛颤巍巍的覆在眼上,一片暗淡流光中,她听见他哑着嗓子问:“非去不可?” 广陵王姬宸所住的院子,位于王府最偏僻的一角,姬以羡告诉她,那处地儿叫北院。若非广陵王一意孤行的住在那,那该是如今王府中最偏僻荒凉的地儿。 他们过去的时候,倒是意外的见着了姬行,他虽是才从战场下来,却并未有半分上过战场的模样,少年文雅温和,风度翩翩,他站在院子中,勾着嘴角一笑,恍惚院中百花竞相开放,他朝着她拱手:“小嫂嫂。” 在姬行未上战场之前,沈梨倒是与他相处的颇为愉悦。 少年皎皎温和有礼,又知进退极有规矩,不曾因自己身份而瞧不起人,也不会僭越行事。同他相较起来,姬以羡大概唯有一副皮囊能胜过他千万。 其实沈梨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对这个曾向自己伸出过援手的少年郎动心的,反而是对那个一心想要自己性命的男人上了心。 可这些,又哪里是她能控制的。 沈梨福身后,便温顺的站在了姬以羡的身后,姬以羡两只手垂在身侧,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廊下走来走去的林氏。 她寻着姬以羡的目光看过去,仔细算起来,自打回了长安,她遇见林氏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算上这一次也不过是第五次而已。 她眯着眼睛一笑,迎向了林氏看过来的目光。 许是被广陵王敲打过,林氏如今并不敢和她摆什么脸色,就连姬宝儿也乖巧的如同小兔子般,偶尔见着她,时不时还会红红眼眶,和当初的模样真的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托了林氏的福,沈梨倒是想起了原先早前她同姬以羡之间的交易。 可他们却好像全都忘了曾经的一纸约定。 既然来了此处,姬以羡断然是不会叫人看笑话的,更何况还有个与沈梨熟稔如斯的姬行,他握着沈梨的手上前,长驱直入的便进了广陵王的屋子。 他的寝室同他这个人一般,冷冽清寒,没什么装饰物,简陋的完全不像个王爷所居之处,可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在空旷简陋的屋中,竟然摆着一个梳妆镜,那镜身雕着鱼虫走兽栩栩如生。 几乎是第一眼,沈梨便能断定这是广陵王妃也就是姬以羡生母的遗物。 而向来顶天立地的人,正毫无生气的闭眼躺在床面上,几名太医正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围在一起讨论着广陵王的伤势。 陌锁离也在。 虽然陌锁离算是半路出家,却极得广陵王的信任,不过短短一年,便破格升为广陵王身边的亲卫副将,旁人难掩其锋芒。 见着她俩进来,陌锁离忍不住朝着沈梨挤眉弄眼的,动作虽说不上有多滑稽,但也是姬以羡所不喜的。 当即见着这人,姬以羡一个用力又将沈梨的手给握得更紧了些。 自打他知道沈梨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处在一个患得患失的状态中,生怕自己稍微放手,一转眼这人便冷心冷情的朝他挥手,飘摇而去。 等着太医给广陵王诊完脉,姬以羡才道:“如何?”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一眼,互相推搡了一番后,才见其中资历最老的一人上前,朝着他们作揖,才缓缓道:“王爷这次伤在了心肺,许是日后不能再上战场了,要多加休养才是。” 陌锁离眉头一皱,正要仔细询问,可想着这屋内还有姬以羡,这个王府正宗的嫡长子,便悻悻的住了口,等着姬以羡说话。 谁知那人也只是淡淡的一瞥,应道:“嗯,下去吧。” 沈梨扯了扯姬以羡的手,他这般态度,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来,指不定明儿早朝弹劾他的折子有多少。 姬以羡漫不经心的回头瞧了不太赞同的沈梨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敷衍道:“日后就麻烦几位太医了。” “世子爷实在是折煞下官了。”太医被吓得惶恐的又行了一礼,“若是世子爷没事,下官这就去抓药了。” 姬以羡颔首,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去吧。” 几名太医忙不迭的将东西一收,身手矫健的就跑出了屋子,如今还留在屋内的基本全是广陵王的亲信。 “若是无事,本世子便回了。”姬以羡又道。 这时候他们略有感悟,世子同王爷的关系,是真的不好,而且还极差。若非这般,又岂会多留一刻都不愿意。 陌锁离也明白这事强求不来,他朝着两人一拱手:“王爷这儿没什么大事,若世子爷忙,自可先行离去。” “那这儿就麻烦了陌将军了。”姬以羡也不同他客气,说完之后,拉着沈梨毫不犹豫的就离开了北院。 庭院中,秋光洒下,姬行目送着两人相携而去。 他倒是想起了原先还在肃州的时候,这两人之间虽然表面上如同这世间万千夫妻一般相敬如宾的,怎么他一回府,这两人竟然就这般如胶似漆。 姬行低下头,将自己的手掌摊开。 掌心中,命线杂乱,又想起多年前曾有道士给他说的话—— 早夭之相。 他连自个的命都不能掌控,又哪来的心思,同人锱铢必较。 等着回了屋。 沈梨让涟漪泡了一壶浓茶端上来,又瞧着正在茶几上批改信函的男子,她垂了垂眼,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答应父亲兄长的事,如今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可这人……成天到晚都粘着自己,她哪有离开他半寸的机会? 沈梨低头灌了一口热茶,苦涩的茶味在舌苔蔓延。 或许也不是毫无办法。 010履行承诺 三日后,还真让沈梨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 如今广陵王重伤,王府的所有担子都落在了姬以羡的身上,再加上姬以墨那还时不时的喊他进宫,头几天姬以羡还能撑着,可真到了后面,对她却是无暇顾及,两人如今见面的日子都少得可怜。 姬以羡每日被琐事缠身,眼见着人越来越暴躁,可他的一应下属却别无他法,事关广陵王府的机密,总不能让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在一旁“垂帘听政”吧。 更不用说姬以羡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如今就连多问一句,沈梨都要绕上几个弯子,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再小心提点一两句。 沈梨刚醒,涟漪与丫鬟一起将洗漱的东西给端了上来,伺候她梳洗用膳。 她望了眼身侧空空如也的床榻,虽然心中了然,可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世子爷又去书房了?” 涟漪其实有时候也不明白世子妃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世子爷诸事繁忙,但也并非是不见人影,原先在书房的时候,世子妃是从来不会过去探望一眼,倒是陶嘉月跑得比她勤快多了,不管是在王府的书房还是在东宫。 她从铜盆中将汗巾捞起来,拧干,递到了沈梨的手边:“是,世子爷一早便去了。” “那这一日,他都是在书房吗?”沈梨下了床,任由涟漪摆弄给她换了件明艳些的衣裳,听见她的话,正在给她系腰带的手一顿,涟漪仰面,摇头,神态中流露出了几分不赞同:“世子妃,今儿世子中午些要去东宫一趟。” 说完,涟漪似觉得还不够,补充道:“陶姑娘也会去。” 沈梨兴致恹恹的应了句:“嗯。” “世子妃。”涟漪有些不太赞同她如今的态度,虽说是劝解,可到底也带了几分埋怨,“如今世子爷是将您放在心坎上,恨不得时刻将您捧在掌心里,但到底这人心是会变的,世子爷现在成日忙得不着府,您不去陪着也就算了,偏偏还漠不关心的,您可知世子爷在书房过了几夜,陶姑娘又跑了多少次。” 她说的这些,沈梨又何尝不知。 她从妆匣中挑了一支簪子出来,递到涟漪的手中说道:“替我带上。” “世子妃,难道您都不在乎吗?”涟漪不由得恼怒,就连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沈梨望着铜镜中容色淡淡的自己,往日灵动的双眸中如今是一片死水波澜:“若是阿瑾不要我了,不是正和了你们的意吗?难道从一开始,你们心中最适合的世子妃不就是嘉月吗?” 虽然沈梨说的是事实,可从她的嘴中说出来,涟漪却不免还是多了几分尴尬和难堪,涟漪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能低着头替她簪着那根素净的簪子。 涟漪没了话,可不代表沈梨也没有,她瞧着铜镜中映出的绰绰约约的身影,又道:“你瞧,如今我没有挡嘉月的路,难道你们不该在心头闷着开心吗?” 涟漪隐晦的抬眼看着正坐在铜镜前悠悠然玩着一对白玉耳坠的人,她心头虽然有些责怪埋怨世子妃不领情不识趣,可同时也是为陶嘉月欢喜着的。 这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沈梨如今这般冷漠以待,相反陶嘉月日夜为他奔走,若他是个男子,必定也会为了后者折腰的。 想通后,涟漪脸上的笑容一时没有控制住又欢喜了几分。 若说先前还有几分埋怨,可在几人将这事挑破之后,这份埋怨不但没了,反而更加迫切的希望沈梨就不要再去掺和了,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呆在屋中便好。 沈梨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模样,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欢愉:“涟漪,替我备车。” “世子妃要出府吗?”涟漪觉得十分惊诧,同时心中又有些焦急,生怕沈梨想通,打算进宫去看姬以羡。 要是这般,他们如今所做的一切,不全都前功尽废了吗? 沈梨故意停顿了片刻,见着涟漪越来越紧张的时候,这才缓声一笑:“听说长安有家很有名的医馆,我想去那瞧瞧,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 几乎是想也没想,涟漪立马跳脚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沈梨满意的颔首,心情极好的从妆台上将石黛拿起来,悉心勾画着那双秀致如远山的长眉。 差不多快至午时,一辆马车从王府的后院驶出。除了一个赶车的小厮外,便只有沈梨同涟漪两人。 沈梨慢吞吞的将手边窗框的帘子掀了起来,兴致盎然的看着如今又恢复了喧闹的长街,也不知在想什么,涟漪总觉得此刻沈梨的目光有几分飘忽不定,就如同天上的云朵般,风吹则散,无风则聚。 不知为何,瞧着沈梨的模样,涟漪总是有一种自己好像种了什么圈套一样,更甚至,若是让世子爷知道,涟漪觉得自个大概也是命不长了。 可如今她们都出来了,总不可能再转身回去。 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不过是去医馆罢了。 怀揣着一棵忐忑不安的心,涟漪神色带了几分瑟缩的同沈梨一起进了这件名响长安的医馆,济世堂。 涟漪瞧着匾额上的两个大字,瞬间那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地。 济世堂是韩雍韩公子的地盘,而韩公子又一向与世子爷交好,根本就不怕沈梨能在这儿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在沈梨跨过门槛之时,镇守在济世堂的年长的医者便笑容和蔼的从里面的一间内屋走了出来:“世子妃,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白大夫,别来无恙。”沈梨如今外出都带着面纱,只能瞧见她一双弯弯的眉眼露在外面,瞧不清情绪如何。 出来的这位大夫名叫白慎,是长安有名的医者,许多达官显贵也都请他过府看病,甚至是他们广陵王府,也请过这位大夫。 涟漪心头又松了一口气。 白慎上前几步,同她之间隔着不过寥寥几步,涟漪笑着同他道:“白大夫,敢问如今我们世子妃的身子如何?” 白慎笑呵呵的道:“世子妃受了些伤,老夫未曾给世子妃把脉之前,也不敢断定世子妃如今到底恢复了如何。” “好多了,多谢白大夫那几日的悉心照料。”沈梨对这白慎福身,几乎已经将姿态摆得极低,涟漪扶着沈梨,听着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进了一处屋子。 白慎走在前头,听见涟漪也跟着进屋的脚步声后,慢慢的侧目:“这位姑娘大概不太明白老夫看病的规矩。” 经他这么一提醒,涟漪这才想起,这位白慎大夫,虽然医术卓越,可为人规矩却甚是诡异,她朝着白慎歉意的一笑,将沈梨放开,立马就出了屋。 跨过门槛后,涟漪还细心的将敞开的屋门给掩上。 沈梨眼中掠过几分轻笑,她大步走过去,到了一处茶几前坐下。 茶几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壶已经冷却的茶水,茶壶不知被人搁在那,露出了一点碧绿的水影荡漾。 白慎也在瞬间收敛了先前的漫不经心,满脸的严谨。 他站在沈梨的身份,拱手弯腰:“属下白慎,见过姑娘。” “客气了。”沈梨摆摆手,指着她对面空旷的位置,“白大夫请坐。” 白慎带着些拘谨的坐下,他想要伸手给沈梨倒杯茶水,却发现自个房中竟然只有已经冷却了不知多少日的隔夜茶,他尴尬的一笑:“不知姑娘要来,这儿什么都没有准备,还请姑娘恕罪。” “无碍,是我这次来的太过仓促了,与你无关。”沈梨淡淡道,“再言,我来这儿又不是为了找你喝茶叙旧的。” 白慎恭谨的应了声:“不知姑娘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你同南少主那边可有联系?”沈梨琢磨着,轻轻开了口。 白慎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姑娘这话中有何意义,他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如实答道:“属下这边自然是能同南少主联系上的,就是不知姑娘有何事?” “嗯。”沈梨敲着桌面的手指,“我想寄一封信给他,恐怕这次要多麻烦你们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能为姑娘效劳,是属下们的荣幸。”白慎诚惶诚恐的爬了起来,面对着沈梨又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沈梨坦然受了:“替我准备笔墨吧。” 白慎哪敢耽搁,忙不迭的应后,便起身去将笔墨备好,这才将人引到了书桌那。 沈梨提笔蘸墨,墨汁香徐徐萦绕,她悬腕落下第一字后,又道:“这封信一定要快马加鞭的送出到南少主的手中,最迟半月之内。” “是。”白慎作揖,“最迟半月之内,属下一定会让姑娘得到南少主的回信。” 沈梨点头,不再犹豫洋洋洒洒的便写下了三大页。 白慎在一旁瞧着,许是长得有些远,他根本瞧不清沈梨写了什么,只等人收笔之后,才道:“姑娘,是有何急事要找南少主。” 沈梨淡淡道:“遵守他的承诺罢了。” 011我会将我缺席那些年全部补上 在涟漪等得快没有耐性的时候,久掩着的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白慎护着沈梨从里面走了出来,涟漪极快的上前:“白大夫,世子妃身子没什么问题吧?” 不等白慎摇头,韩雍轻挑的声音便从头顶响起:“嬛嬛,你这是出了什么事?身子不好,怎么不知道叫我去给你瞧瞧了?好歹在肃州的时候,我可算是你的大夫了。” 一句话,被韩雍这个浪子给说的是跌宕起伏,惹人遐思万千的。 沈梨仰头,看向只露出半截身子的人:“韩公子最近好像很是悠闲?” “比不得嬛嬛,如今临渊忙得脚不沾地的,嬛嬛不跟在临渊身边伺候着,反而还有闲情逸致来这儿,还真是自信的有些过了头。”韩雍说话向来喜欢一语双关,同初见时那般不着调的模样,相差万里。 对于韩雍的调侃沈梨并未放在心上,她朝着韩雍点点头,正要离开之际,韩雍用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便从上面直接跳下,灵巧的落在了沈梨的面前,正好也挡了她的去路。 沈梨往后退了一步,与韩雍将距离拉开。 白慎上前,作揖:“小公子。” 韩雍扯着嘴角笑了笑,目光从他的身上游离过去,再一次落在了沈梨的脸上:“怎么你这张脸还没好全了?” “我记得我给你用的药,可是顶好的,按理来说三个月必定能恢复如初。”韩雍伸出手指,正要摸上沈梨的脸蛋时,就被她猝不及防的很打掉。 沈梨眉眼中带上了几分冷冽:“还请韩公子自重。” 韩雍浑不在意的一笑,将手指重新拢回了袖中:“老白的艺术纵然不错,可比起我来,却还是差了些,既然你身子不好,不若我替你探一回脉?” “免得临渊担心。”说完,韩雍极快的伸手,擒住了沈梨的手腕,如今在大众睽睽之下,沈梨也不好落了他的面子。 再言,韩雍的医术可谓是华佗在世,她若是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 韩雍也明白沈梨的顾虑,当即手腕一用力,便将人狠狠地拉了去,沈梨脚下一个趔趄,额头直直的就撞上了他的手臂。 韩雍似笑非笑的回身:“世子妃您就算是想要投怀送抱,也不用这么着急吧?这大庭广众青天白日的,若是叫有心人传出去,你可想过临渊的名声如何?” 沈梨压着心中的怒气,面无表情的韩雍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掰开:“韩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我说了,替世子妃瞧瞧身子如何。”韩雍笑容满面的拦住了她,虽说韩雍的身手敌不过她,可也不容小觑。 他要是有心拦人,一时之间沈梨倒也挣脱不开。 “世子妃是在怕什么吗?”韩雍笑意微微的问着,手下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强硬的将沈梨拖上了楼。 瞧着是韩雍,涟漪心中可谓是没有半分的担心,她悠然的重新落座,甚至还让人泡了一壶茶上来,慢悠悠的喝着茶等着沈梨和韩雍。 屋内的布置与肃州的那处茶室极像,竹帘半卷,光影黄昏,茶香在屋内浮动,角落中的檀香袅袅而起,绕着矮几和蒲团,极具禅意。 沈梨走过去坐下:“韩公子,你最近好像挺闲的?” 韩雍极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抿着嘴角摇摇头:“其实我挺忙的,只是听说世子妃您在这儿,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些空子来,特地来见见世子妃。” “我有什么值得韩公子百忙之中,过来见一见的?”沈梨自嘲一笑,黑眸却没有半分的波动。 韩雍全然不见,只道:“我说了,替你诊脉。” “白大夫已经替我瞧了,剩下的大概也就不必在麻烦韩公子,如今您事也多,又何必将时辰浪费在我的身上。”沈梨笑着规劝。 韩雍摇头晃脑的:“没办法,谁让小爷对您就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了,世子妃请。” 若是再说下去,估摸着大家伙离撕破脸皮也不太远了。沈梨并不想在此时多生事端。可这人摆明了也是个难缠的主,沈梨的手指不自觉的按压在了自己的脉搏上,应着韩雍笑意微微的眼,顿然一笑,眉眼明媚恍若生花:“若是韩公子不放心,那看上一看也无妨。” “毕竟我来医馆这事也瞒不了阿瑾,你若是了解一二,还可以帮我劝劝阿瑾了。” 沈梨将自己掩着手腕的袖子,一点点的翻上,最后搁在了韩雍的面前:“韩公子,请。” 许是沈梨姿态太过坦然,韩雍反倒觉得自己落了下乘,就像是个小人一样,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沈梨,他心中稍稍带了几分阴郁,可还是身上将手指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她身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比常人要虚一些,日后受孕有些困难,据此韩雍都是能猜测出几分来,她的身子是何时受损的,想必来找白慎,也是为了这事吧。 韩雍再度抬眼的时候,不知为何沈梨总觉得韩雍看向她的时候,眼中莫名带了几分怜悯的情绪。 沈梨心有戚戚,她不动声色的一笑:“怎么?我的身子可是有恙?” 韩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疾不徐的摇头,可也什么都没说,便让她离开了。 沈梨直觉有怪,可她又不好问出口,她眸色深深地往韩雍的身上一转,笑着福身后,便与涟漪一同出了济世堂。 等着人走,韩雍便将他屋中的竹帘卷上,瞧着沈梨那纤细的身段,慢吞吞的爬上了马车。 说心中没有分毫的愧疚是不可能的,可她与姬以羡……真的不是良配。 若是有办法,他又何必做这等恶人。 韩雍摇头叹了一口气,又将竹帘重新放下。 可他却不知,在他放下竹帘的那一霎,原本该端端正正坐在马车内的沈梨,却猝不及防的掀开了车帘,正好瞧见韩雍叹气将竹帘放下的模样。 沈梨捏紧了手中攥着的车帘。 涟漪似乎也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伸了一个头过来,关切道:“世子妃,您这是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梨微微一笑。 她回到府中的时候,意外的见屋内瞧见了一抹原本该出现在书房或者东宫的身影。她无声的将涟漪挥退下去,悄声走至了姬以羡的身边。 还不等她出声,沈梨便感觉手腕一痛,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中。 她无奈的抿着唇笑着,仰面望着让自己投怀送抱的男子,手指无意识的攀附而上:“你今儿不忙了吗?” “没。”姬以羡低头蹭着攀附上来的手指,脸颊蹭着她的指尖,“只是想你了,便来见见你。” “我们许久不曾见了。”姬以羡闭着眼睛,整个人耷拉颓丧,倒像是在撒娇抱怨一般。 沈梨又何尝不知,只是他们如今,哪能见着,她摸着他的脸:“阿瑾,如今我的身份可不太合适去接触这些,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有朝一日我身份掩藏不住,你可知你要承受什么?” “阿瑾,我们都不能这么任性。”沈梨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借着他的力道半撑起了身子,将唇贴了上去,“你还未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了?” “很难吗?”姬以羡呼吸刹那便有些不稳,他紧紧地扣着沈梨的腰,将她压在自己的怀中,“那条鞭子,我送你的那条你记得吗?” 沈梨伏在他的怀中,乖巧的点头。 那条鞭子事到如今,还在她腰上系着,是在肃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会武功的时候,送给她的,虽然这东西原本就是从沈澈手中抢来的。 姬以羡将脸埋在她颈窝处:“鞭子上有你的名字,暖暖。”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梨倒是想起来,自己是曾经在鞭柄那摸到了她的小名,暖暖。 可一个名字也未免太凑巧了些,她可不认为这是姬以羡发现他身份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肯定还有别的他没有告诉她。 姬以羡又在她颈窝那蹭了蹭,这才又道:“你还记得你再韩雍那喝了一口茶,便脱口而出的云雾茶吗?” 沈梨讶然:“你从哪就开始怀疑我了吗?” “也不算,只是有几分疑心罢了。”姬以羡终于抬起了头,轻快一笑,吻在了她的眉心,“我的暖暖实在是太不会伪装了,大秦的贵女,有几人能有你这般的身手?” “还有西域和草原的时候……那雨夜,你的破绽就更多了。”姬以羡顺着她的眉心一点一点的吻下去,“不过那时候我没什么证据,便一直按捺在心中,直到我带着铁骑出去,而你和太子去宜州,傅三说起沈家姑娘失踪的消息,我这才敢肯定的,让我更加确定你的身份,是在太子回来后,他说你同南宵引关系匪浅。” “暖暖,试问天底下,能同南少主和楚帝关系匪浅的能有几个?” 沈梨一笑:“倒真是我大意了。” “太子还说,南宵引喜欢送你玉玦,说你喜欢玉玦,暖暖,我这儿也藏了好多珍稀的玉玦,我全部送给你好不好?一年送一枚,我会将我缺席的那十六年,全部给你补上的。”姬以羡凑在她的耳边喃喃道,“南宵引送给你的,你就全部扔了,好不好?” 012心疼 听着姬以羡委屈的语调,沈梨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揪起来了似的,难受的厉害,她伸手按在他的后脑勺,却是悄无声息的安静下来。 埋在她耳边的姬以羡如何会不知道她沉默的含义,他眯起了眼,几近带着狰狞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耳垂,犹豫再三,他还是撑着身子坐直起来,离开了那一具温香软玉。 沈梨歪着头不太明白的瞧着姬以羡突如其来的动作,琢磨再三,还是率先伸手牵住了姬以羡的衣袖:“你要去哪?” 姬以羡身子没动,听见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就笑开:“傻子,我哪儿也不去,今儿就在府中陪你。” 沈梨眨眼,没等姬以羡有所动作,自个先像一只蝉蛹朝着姬以羡的怀中拱了去,当她的脸贴在姬以羡的胸膛上时,她才可怜兮兮的仰面看着这人:“你今儿不去处理那些事务了吗?” “那些事务都是死的,就算搁上一两日也不会如何,倒是你这段日子,我一直忙于这些琐事,都无暇顾及你。”沈梨主动的投怀送抱终是取悦了他,他重新伸手抱住了她的细腰,将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与她耳鬓厮磨。 身旁是半掩着窗扉,秋光粼粼而下,覆了两人一身。 可姬以羡陪她的时候到底不长。 自那日两人温存过后,姬以羡便是三四日甚至是七八日不曾着府。 沈梨让人搬了一张软塌搁在庭院中,又让他们将大白给她放了出来,挨在她的软塌边上,一伸手正好就可以摸着大白的头顶。 就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秦燕议和在即之时,一向安分的大楚,却又传来了异动。 虽然姬以羡担心她知道这些事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甚至是在她的周围布了无数的暗探,可在南宵引密信到长安的那一刻,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她几乎全清楚了。 密信到的那一日,正巧也就是大秦使者同大燕使者在云州议和的日子。 沈梨冷静的将南宵引传给她的信函拆开,眼前便是一盏如豆灯火,火光闪烁的映在一旁窗纸上,勾勒出一抹剪影。 夜深。 庭院外的风声鹤鸣,树冠上的枝叶婆娑而响,如今整个院子中,除了她就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搁在手边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凉却,余温半点不剩。 沈梨摸着茶盏,眼前是南宵引从宜州寄来的信函,上面零零碎碎的记了许多事情,她一件一件的看过去,倒是想起了前段时日在宜州与他相见时,同他和君硕风两人说的一些事。 她心烦意乱的将面前的信函抓起,在手中揉成一团,最后放置在烛火上,任由火花将所有的一切事物吞噬,片刻之后,只余灰烬,洒在了铺有宣纸的书案上。 天色将明。 涟漪推门而进,瞧着坐在书案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晨起有雾,湿气隐隐的濡湿沾在了她鬓边的发上,脸庞也隐约被一层白气笼罩,飘飘渺渺倒似画中人。 涟漪走过去:“世子妃昨儿没有回房歇息吗?” 听见声音,沈梨有几分呆滞的眸子动了下,不疾不徐的抬眼看向了站在书案边上的涟漪,她今儿穿了件桃红的衣裳,掐腰的,显得那一截腰肢真的是分外柔软。 她慢慢的将目光从涟漪身上移开,直视着她身后大敞的门,晨光倾洒而进,将先前的雾气全然撕裂,光明乍现。 “没,没什么睡意。”沈梨轻声道,“世子爷今儿还没回府吗?” 涟漪道:“世子遣人传话,近几日他便在东宫住下了,若是世子妃想见他了,尽管去东宫找他。” “东宫呀。”沈梨眨了眨眼,笑容满面的拂袖而起,“算了吧。” “你遣人给他传个话,我便在府中等着他吧。” 涟漪不解:“世子妃,如今就连陶姑娘也知道隔三差五的亲自过去瞧瞧世子爷,怎么偏就您无动于衷了?世子爷对您这么好。” 听着涟漪带着几分抱怨的话,沈梨心中纵然有几分难受,面上却是未显露半分出来:“我不适合去东宫这些地儿,日后这话你就别说了。” “您是世子妃,怎么就不合适了?奴婢瞧着明明合适的很。”涟漪纵然有怨气,可尽职尽责的去吩咐丫鬟备水,准备早膳。 沈梨瞧着涟漪夹杂着怒气转身而去的身影,无奈的抿唇一笑,抬手将大白招过来,便往寝居去了。 今日,姬以羡果然依旧未曾回来。 而据半阙所言,东宫灯火通明的亮了一夜。 沈梨坐在庭院中的软塌上,神色恍惚的听着,晨光沐浴下,她顿然衍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来。 她漫不经心的接过涟漪递来的银耳羹,仰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涟漪和半阙:“阿瑾今儿还是不回来吗?” 半阙拱手:“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怎好置喙。” “这哪里算得上置喙,不过是问问罢了。”沈梨说完,紧接着又继续沉默下去,涟漪无奈的和半阙刚交换完一个眼神,就听沈梨在那徐徐问道,“那我可以去东宫找他吗?他已经快十日不曾归家了。” 听见沈梨的话,半阙只差没有跪下大呼三声万岁。 明眼人都瞧得出那位主在东宫中脾气差成什么样,可他们明明知道这位主的一味良药在哪,可那位就是偏生拦着他们不准他们找她进宫。 如今终于从她的口中听见这话,半阙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欢喜莫过于此。 于是生怕沈梨反悔,半阙急忙叫道:“当然可以,世子妃想去哪儿都可以!涟漪,你还不快去备车吗?” 涟漪自然也是欢喜的,虽然东宫中的事她不太了解,可从每日半阙回来长吁短叹也能明白几分如今东宫的境况如何,是以这几日她对这位漠不关心的世子妃多少是带了几分埋怨和责怪的,甚至是忍不住的去想,如果这事换成陶嘉月,她肯定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涟漪福身应着,转身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沈梨在东宫在见着了不知挑灯夜读了几日的姬以羡。 他面容比平常更为苍白些,带着些倦怠和冷戾,好像一个不太顺心便能随时暴起骂人一般。 在他附近几位幕僚全都低着头,不敢多言一句,敢与他锋芒相争的也唯有坐在姬以墨身边的傅燕然。 他面色皎然,温润如初,倒是比几月前见着的时候更加精神了些,一点都不像连续几夜不曾入眠的模样。 沈梨在书房外停下的脚步,偏头小声问着有几分惊喜的容陵:“你们世子爷有几日不曾入眠了?” 容陵听后,神色不愉的将眉毛压低了些:“实不相瞒,世子爷已经有三四日不曾合眼了,属下担忧,若是世子爷在这般下去,只怕身子吃不消。” “云州那边的事已成定局,世子爷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这几日力挽狂澜,既如此又是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 “是啊,木已成舟的事,你们世子爷为何非要这般?”沈梨喃喃道,也不顾书房之中是否是她一个女眷该入内的,她沉着眉眼上前,跨过了门槛后,这才伸手敲响了身边的门环。 姬以墨原本还有几分不愉,谁知道在瞧见她的刹那,眉眼舒展,欢颜顿现:“咱们的世子妃可终于来了,也不枉某人日夜盼着。”说着,他揶揄的看向了坐在另一处的姬以羡。 别说姬以墨,就连傅燕然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来:“世子妃快请进。” 沈梨摇摇头,眼神却直勾勾的看着姬以羡,也不说话,似在和他无声的对峙着。 书房内,传来几人和善的哄笑声。 等着笑声止住,姬以羡这才从善如流的起了身,若是有心人定能发现,他原先宛若雪山般冷冽的眉眼,如今正被笑意侵蚀,一点一点的变得柔和起来。 沈梨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廊下,槅扇前。 姬以羡一出来,反手便将书房的门给掩上,再一伸手便将好好站在那的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将下颌搁在了沈梨的头顶,语气不免的带了几分幽怨,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怨妇潜质:“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怎么会?”沈梨笑着环住了他的腰,“阿瑾,你许久不曾回府了,我很担心。” “不会了。”姬以羡朝她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等此间事了,暖暖,我带你……” “阿瑾!”不等姬以羡说完,沈梨便急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声音纵然清淡,可姬以羡还是辨别出了几分急切来。 他目光一黯,紧紧地抿着嘴角。 沈梨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她继而又温声道:“我听说,你有好几日不曾入眠了?不若我陪你去补一觉吧,阿瑾有些事虽然急,可你的身子也一样的重要。” “就是啊!”姬以墨从一旁的窗扇中笑眯眯的支出一个头来,对着两人摇摇手,“孤让宫人带你们去。” 沈梨听闻声音,面色不改的从姬以羡的怀中退了出来,朝着姬以墨福身:“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江行也从一旁支出了半个头来,赞赏道:“不慌不忙,颇有大将之风啊!” 013我绝不独活 不过这番感叹,两人都没有听见。 倒是沈梨发现,姬以墨对姬以羡是真的看重,这种看重并非是浮于表面,如同大秦皇室对他们沈家一般,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一进屋,屋内的光线自然不如外面好。 沈梨还没回过来神,就感觉自己天旋地转的,然后被人压在了槅扇上,冰凉的唇印在她的额间,一点点往下,极具侵略性。 她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一吻给弄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无力的用双手攀附在他的腰间。 半响,她用头抵在他的肩上,喘着气:“你都不累的吗?这么几日都不曾休息。” 姬以羡笑意深深地弯下腰,用自己的脸去蹭着她的脸,边蹭边哄,声音已经沙哑:“不累的,谁让你这么多日都不知道来看我,就连个口信都不知道让人捎带来。” “暖暖,我好想你呀。”姬以羡侧过头,咬上了她的耳垂,牙尖在她的耳垂上蹭着,“太子这儿给我的这一出住处,外面有个人工凿出来的温泉,暖暖陪我去泡一会儿吧。” 沈梨面色顿然一红,似有春水从眸中荡漾而出,他们多日相处,如何不明白这人一表正经的皮囊下,到底是有多不正经。 她拉住了他的衣角,嗫喏了半响,这才终于轻声的说了句:“好。” 低笑声从他的喉咙间溢出,他一下子就弯下腰,将人打横抱起:“我就知道暖暖最是心疼我了。” 沈梨趁机攀上他的脖子:“那你心不心疼我?” 姬以羡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我自然是疼的。” 这几日沈梨基本上就是跟着姬以羡呆在了东宫之中,白日他去书房和太子一众人等商议大事,晚上回来就与她耳鬓厮磨,倒也算是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 最让姬以墨明显感觉到姬以羡不同于往常的地方就是,自打沈梨来了后,姬以羡整个人明显的气势上都要比往常削减了不少。 时不时见着,他还敢在撩拔一二,不过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这也是第一次,姬以墨明显的感觉到了沈梨在姬以羡心中到底是在一个什么位置。 他坐在凉亭中,看着在花丛中腻歪的两人,不由得对着容陵感叹:“陶嘉月这次是真的……无法得偿所愿了。” “若是有朝一日,临渊失去了沈梨,估摸着对他而言,这天都要塌下一半吧。” 容陵听着,符合:“殿下说的是。” “其实宜州那一次,我就隐约能感觉出来,姜嬛那时候没回来,你瞧你们主子那般要死要活的样,不过这一次我倒是头回见着他还能笑得这么温柔,若是陶嘉月真要一意孤行,只怕最后吃苦的也只能是自己。”姬以墨摇着摆摆手,“算了,他们这些人的事,我还是少管为好吧,省得惹了一身腥。” “太子您是一国储君,就算管管也没什么的。” 姬以墨啧啧一叹:“你瞧你们世子爷和世子妃哪一个是服管教的?不过……”话锋一转,姬以墨神色顿然凝重起来,“姜嬛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你们还没查出来吗?” “瞧她平常那样,别说什么山野村夫家的姑娘,就算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我都不太信。” 容陵眼色晦暗:“殿下,这事世子爷不让属下们查,他说他已经知道了,就无需属下们再为这等小事奔波。” “小事?这家伙竟然这般拎不清轻重?”姬以墨抬眼看去,瞬间就压低了声音,“那你拿着孤的令牌去命人悄悄地查,她的祖宗三代必须给我查一个清楚明白。” 这个意思何尝不是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意思,一听姬以墨发了话,容陵自然是连忙应下,可真当他从姬以墨手中接过那一枚令牌时,只觉得手掌中沉甸甸的,半分欢喜都没有。 若是世子妃的身份查出来,差人强意,他倒是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最好,只是不知道他那个傻堂弟,是否能接受?又或许,会怨恨他一辈子? 姬以墨深吸了一口气,粗哑着嗓子道:“去查。” 大楚宜州事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姬以墨的耳中。 他期间往沈梨身上瞧了几次,可见着她满心满眼的只有姬以羡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叹,觉得此事大概这人并不知晓。 姬以羡也发现了姬以墨今儿目光是频频落在沈梨的身上,他虽然明白姬以墨并没有这个意思,可心中却难免有些不太舒服。 他清咳了一两声,将姬以墨的视线给拉了回来。 姬以墨不着痕迹的又用余光瞥了沈梨一眼,没想到又让姬以羡给抓了一个正着,他如今脸色已经有了几分阴沉:“你又在瞧什么?” “没。”姬以羡摇头,颇为无辜的看着姬以墨,“只是觉得今儿你家嬛嬛格外的好看。” 如今书房中,只有他们这两兄弟,说话做事倒也不必像之前那般顾忌,是以在姬以墨话出口的时候,姬以羡二话不说直接欺身上前,从姬以墨手肘边压着的信笺中翻出了一摞来。 信函零零落落的散在了桌面上,姬以羡大致的一扫,便准确无误的从中拿起了一封从大楚传来的信函。 姬以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个就像哑了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庭院外,沈梨的目光落在了姬以羡的手上,极慢的抿唇一笑。 姬以羡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直到目光定格在了落款那后,顿时就将那张信笺直接揉碎在了手掌中。 他目光冷冰冰的看着姬以墨:“这就是你一直左顾右盼的原因?” “也……也不算。”姬以墨摇摇头,觉得自个堂弟有些恐怖。 “不算?哪要如何才算?等你将暖暖派出宜州吗?姬以墨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暖暖去宜州同南宵引他们见面的!”姬以羡眉眼沉冷的用手一拍桌子,整个人俯身下去,一派森凉。 姬以墨有几分委屈的看着他:“我从未想过要让姜嬛去。” 上次去宜州,他已经领教过,若是这次让沈梨一人去,只怕真的是要有去无回,到时候他这个傻堂弟还不得将他的东宫都给掀了。 想着暗中还藏着情敌,姬以羡手中的那炳刀怎么都藏不住,他又道:“我去。” “你?”姬以墨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从头看到尾,“你确定你是去替孤办事,不是公报私仇,准备找南宵引算账的?” 姬以羡嘴角抿着紧紧地,面上似又覆上一层寒霜:“这两之间可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你也想的太多了。”姬以墨劝道,“姜嬛如今已经嫁了你,怎么可能会去改嫁?改嫁的还是一个身份地位完全不逊色于你的,就算是南宵引愿意,也不见得南家会接受。” “你懂什么。”姬以羡讥道,“此事定了,我后日便走。” 姬以墨还想再劝,可见着姬以羡去意已决的模样,终究是将口中的那些话如数都咽回了肚子中,只道:“那孤去安排,这些日子你便回去好好地同姜嬛在耳鬓厮磨几日吧,免得到时候你们又是几月不见。” “嗯。”姬以羡颔首,这次倒没有再推辞。 他想到倒是挺简单的,去宜州将事情处理,处理完后再去同南宵引好生理论一番,要不然她实在是不放心,暗中一直有人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他如今的位置。 他快步出了书房,见着依旧安静如初坐在石椅上的人儿时,姬以羡眉宇间原先冰雪消融三分,恍若初春降临,寒意褪怯。 “阿瑾。”沈梨笑着起身,任由姬以羡几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的手给握住。 “我们先回府。”姬以羡挨近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沈梨仰头,欢喜的应了声:“嗯。” “你要去宜州?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沈梨坐在罗汉床上关切的拉住了他的手,“要不要,我给南少主传信,若在宜州有人照顾些,我也能放心。” 从她口中听见南少主这三字后,姬以羡腹中便有一团无名的怒火熊熊燃起,宛若一记猛棍,迎面击头而来,砸得他是怒火中烧的。 姬以羡垂下眼睑,狠狠的握住了她的手:“放心,你夫君我还没这么没用,一点小事都需要找人帮忙。” 沈梨只当自个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柔声安抚道:“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若是不愿意,那我就不给他传信了,只是阿瑾,此去路途遥远,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姬以羡挑眉:“当然,我还要回来守着你了。” “你生得这般好,若是有人趁我不在,你被人给抢走了,我可该怎么办?”姬以羡喃喃道,低头将人抱在了怀中,“可我若是死了,暖暖,你别想独活。” 沈梨低头玩弄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嗯,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姬以羡也没认为这是什么丧气话,他伸手跳在她的下颌上,将她的头扭过来,低头轻佻的吻了上去:“真乖。” 可阿瑾……我若死了,却宁愿你能好生的活下去,娶妻生子,一生美满安宁。沈梨闭上眼,身子软若无骨的往他的怀中倚去。 014我原来也是大秦人 姬以羡离府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两日后。 至于是两日后的多久,姬以羡并未说,反正是那日天才灰蒙蒙亮,她醒来后,枕边只留下一抹余温。 不过除了他不在之外,府中一切如常照旧。 如今替他掌管王府的人便是姬行,而姬聂则被广陵王留在了云州镇守。 虽说如今掌管王府的人是姬行,是林氏的亲子,但由于姬行打小就被广陵王抱去抚养,是以同林氏的感情倒是不深。不但不深,甚至隐隐还有些隔阂,这是沈梨极其愿意瞧见的。 府中,别说林氏,就连姬宝儿也不敢作妖,每日安安静静的呆在修闺房之中,随着教养婆子学着女红,准备等开年开春及笄,就凤冠霞帔嫁入别人家去。 她同姬宝儿之间倒是没多大的仇怨,还有林氏,虽说她现在想要借她的手杀了姬以羡,可若非自己愿意,又怎么会如此,这一点倒是怪不到她头上去。甚至她应该是感谢她的,不管林氏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将她救下,给她找大夫治病,这些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沈梨瞧着手中的玩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慢慢的放下,姬以羡一走,想必大秦的人便快到了。 这里的事,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总归也快要结束了。 半月后,大秦使者如约而至。 大秦使者来的时候,沈梨正在同陶嘉月在院子中品茶。 如今已经要临近冬日,院子中风起从四面八方刮过来的时候,冷得人直打哆嗦,一转眼她竟然来大燕已经一年有余。 陶嘉月将刚煮好茶倒在了沈梨面前的茶盏中:“姜姐姐,你今儿好像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是何缘故?” 沈梨隐约能听见高墙外的马蹄声,还有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鲜活的宛若就在她的耳旁一般。她垂下眼睑,摇头:“没,就是有些担心世子爷,宜州可是个虎豹豺狼之地,他此次前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听她这么一说,陶嘉月平静无波的心,瞬间也起了波澜,虽然不曾七上八下的,可到底心中还是有几分担忧。她将眸子垂下,安慰道:“临渊哥哥不会出什么事的,姜姐姐莫要担忧才是。” “怎么可能不担心?”沈梨摇头,目光却在说话的一霎,陡然越过了院子中的高墙,看向了高墙之上蔚蓝的天幕。 有雄鹰展翅翱翔,似跃过了四海八荒。 那是……卫砚养的。 原本尚存几分期翼的心在瞬间从八万里高空跌下,摔得粉碎。 也就是今日,一向事务繁忙的陌锁离抽空在百忙之中登了门,指名道姓想要见沈梨一面。她虽然觉得意外,可还是将陶嘉月送走之后,便去赴了约。 陌锁离定的地方,是在长安最热闹的一处长街上的茶楼。 她去的时候茶楼中已经是人满为患,座无虚席,说书先生正在大堂中搭建的一处戏台子上声音激昂的挥斥方遒。 许是这玩意在肃州听得多了,倒是没了第一次听得新鲜感,粗略的听了几句后,便在小二的接引下,上了二楼。 陌锁离正在屋中等她。 她推门而进,陌锁离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低头喝着茶,茶烟从茶水中缭绕而上,白气覆上他的眉眼,一时看去竟恍惚觉得陌锁离是个清秀的皎皎少年郎。 并且,很是熟悉。 她将这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挥去,转身叮嘱了涟漪一句后,自个绕过屏风走到了陌锁离所落座的一处矮桌旁。 脚步声虽然说不上悄无声息,可到底也是沈梨特意放轻了所致,直到临近,陌锁离才有所感应的抬头看去。 “来了。”清清淡淡的一句话。 沈梨悠然的在他面前落座:“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竟然能让你主动从你的府邸中出来。” “你别管是什么日子,就是想来提点提点你。”陌锁离这人一旦正经起来,还是能给人一种可靠感,他只道,“如今王爷受伤昏迷,临渊世子又因故离开长安,只剩下一个姬行处理王府里外事务,有些东西他想的不会太过周全。” 沈梨诧异的挑眉:“比如?” “比如……”陌锁离冷笑着抬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比如你啊。” “我?”沈梨噗嗤一笑,反手又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哪需要注意?” “这次从大秦来的不是大秦那个太子,而是同太子关系极好的南王,卫砚。”陌锁离是认定了沈梨不知道这些,十分上心的同她说道,“这位王爷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他母妃可是沈家的姑娘,同如今的景阳候那是嫡亲的兄妹,而王爷又同沈家水火不容,你觉得你应该往哪注意?” 陌锁离见着沈梨不上心,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道:“我知你武功高强,心机又多,一般人奈何不了你,可现在并非是你任性的时候,今儿南王进长安,从今儿开始,不但广陵王府就连你所居的院子,都必须加强人手保护,免得给了他们钻了空子。” 沈梨听着,心中颇不是滋味,可如今身份所碍,又不能辩解,只能如此道:“如今大秦已经压了大燕一头,这般下作的手段,想必大秦不屑为之。” 对此,陌锁离只是冷冷一笑:“你若是这般说,那就是太不了解卫家这群人冷血的程度了,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绑架你一个内宅妇人又算什么事?” “虽说,大燕不如大秦那般重视名分和清誉,但也不容人挑衅,你若是被卫家的那家伙抓了去,你觉得你日后会如何?就算姬临渊不在意,你觉得王爷太子他们也会不在意吗?你如今的身份本就登不上大雅之堂,若是在出这等子事,你就等着退位让贤吧。”陌锁离这话说得委实不算多客气,可却也字字属实。 若她是姜嬛,上面的这件事,与她而言真得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可她偏偏不是。 沈梨有些走神,陌锁离眉头一皱,顿时就将手握成拳头狠狠地往桌面上捶去,他低着嗓子,故作凶狠的问道:“你在想什么?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沈梨点头,可在他瞧来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敷衍的成分在。 一时之间,陌锁离觉得心头多少都有些无力感,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归于平和,又说道:“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同太子商议过,在卫砚他们离开之前,宫中所有的宴会你都不要参加了,对外我们会推托你病了,直到等着他们离开长安为止。” “为何要如此?”沈梨道。 “这还不是为了你好。”陌锁离说道,“卫砚可是沈家女所出,沈家同你那病弱的夫君可是死对头,若是让卫砚逮着机会,必定会好生生的报复回去。” “而你,便是卫砚他最好的目标。” 对此,沈梨并未辩驳,只是平平静静的一笑:“原来如此。” “你明白就好。”陌锁离挥挥手,“卫家的这几位小子,可是阴险的很,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比起沈家的风光霁月,可是差远了。” “真不知沈家是不是眼瞎了,非要扶持这么一个气性小,容不得人的君主。” 沈梨耐着性子听着他的抱怨,等着陌锁离说完之后,这才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陌锁离不太明白沈梨这话中的意思,他坐在那沉思了半刻之后才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原先也不过是个在肃州占山为王的草寇罢了,大秦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就凭你在广陵王身边呆了这么些时日吗?你应该知道,有些东西口说无凭。”沈梨一字一字的开始诱导,可面色依旧平静无波,就像是在说一件多么无关紧要的事。 如今天色已经渐渐地沉没。 天边的光晕已然开始变得昏黄,街上的行人渐少,落下的看官也已散去,刚才还在戏台子上说的唾沫横飞的先生,也已经换上了一件破旧的青衫,满心欢喜的从掌柜的手中领过今儿的银钱,脚步轻快的离去。 大堂空空荡荡,是繁华喧闹过后余下的亘古清寂。 就像一个人,不管白日历经了多少的喧嚣热闹,可在深夜能陪伴他的,也只有那庭院外那一抹透过云翳而来,亘古清净的月华。 亦如同,他们此刻。 陌锁离慢慢的将头垂下,搁在桌面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青筋从他的手背透了出来,一根根狰狞的刺眼。 沈梨也不逼他回答,一个人拿着茶盏,看着窗扇外人来人往的长街。 日落西沉,昏黄的光晕从天边打下来。 将他们两人连同着面前的矮桌都一同笼罩进了黄昏中。 良久之后,陌锁离这才极慢的抬头:“我……我原先是大秦人。” “大秦人氏?你?”沈梨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龟裂。 陌锁离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地点头:“是,我原先是大秦人,而且我以前也不叫陌锁离,我原姓莫,叫莫许初。” “莫许初?”沈梨低声呢喃着,神色也是越发的凝重。 015卫砚 大秦莫家也算是个享有百年清誉的世族,若是再往源头上追溯一二,莫家先辈也算是个开国功臣,可随着朝代变迁,莫家不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大不如从前,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许多人暗中盯着莫家,只等莫家稍稍露出一些马脚来,便一扑而上,将他们啃噬的半分不剩。 而莫家最大的一次洗牌,便是在三五年前。 莫家虽说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族中也是一直有人在朝为官的,其中官职最高的莫过于当时莫家的长房,那时候他已经是户部右侍郎,正三品官职,加之户部尚书也到了一定的年纪,他可以说是前程锦绣。 就在户部尚书打算告老还乡,将右侍郎推上去的时候,却不经意的被人发现了这位右侍郎暗中竟然同一桩贪渎案牵扯到了一起。 于是他被革职查办,就连整个莫家也是岌岌可危。 最后由大理寺查出来的结果,同在市井中的流言并无二致,这位有着大好前程的莫家长子,的的确确参与其中。 这让当时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的嘉宁帝震怒万分,他削去了这位莫家长子的官职,将其一家流放,但也顾念起莫家原先功绩,并未牵连满府,独独只流放了莫家长房。 在莫家即将发配岭南之际,莫家长房的嫡子与其妻和离,当时在金陵城处处都有人称赞这位莫家公子可真是重情重义。 但据她所知,这和离并非是莫许初提出来的,而是他那位妻子。至于为何最后流传出来的,是莫许初主动提得,她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知道些,就是莫许初那位原配,在同莫许初和离之后,不过半月有余便成了东宫中的一名侍妾。 她早些年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二。 颜色可人不必说,只是做出的事,未免听着叫人寒心。 不过当初除了那位奔着荣华富贵去了的姑娘,如今也不该是他孤身一人才对。 莫家两位夫妇,都还在壮年,就算路途艰辛,也不该就这么没了,还有陌锁离的亲妹,那也是同她一般大小,娇气是娇气了些,可也应该陪在他这位兄长的身边才对。 纵然心头有万千的疑惑,可沈梨紧缩的眉头在陌锁离的注视下,慢慢地抚平,轻声道:“有些意外,你竟然是莫家长房的嫡子。” “也没什么意外的。”陌锁离声音平淡回了句,竟然叫她一时之间听不出来喜怒来。 沈梨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回了。 那桩贪渎案,或许是有人陷害,但大理寺的人,也确确实实是在莫家长房的书房中搜罗出了证据来,在证据之前,着实也算不得什么冤枉。 况且,他们贪渎的还是军饷。 也无怪嘉宁帝当时这般生气。 沈梨抿了抿嘴角,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不曾见你父母和妹妹?” “死了。”陌锁离淡淡道,“我父亲是文官,母亲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哪里受得流放之苦,在加上当时家母身患顽疾,便在去岭南的路上断了气,至于舍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梨总觉得在她提到那个小丫头的时候,陌锁离整张脸顿时就扭曲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恨意,宛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直直的朝着沈梨扑面而来。 就在陌锁离变脸的一霎,沈梨眼疾手快的便拉住了他陌锁离的手:“陌锁离,你在想什么?” 许是沈梨的声音起到了作用,陌锁离脸上的恨意如潮水般骤然退却,他低着头喝了口茶,平复了心中的怨愤后,这才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往事来。” 瞧着他那副想要毁天灭地的模样,何止是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莫家也算是风光霁月的名门世族,能让陌锁离毫不犹豫的背叛了莫家和大秦,转投到了广陵王的门下,这其中发生的事,沈梨并不敢深思。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对大秦更加失望。 “既然是不太好的事,那就别想了,我出来这般久,也该回去了。”沈梨将他的手给放开,整个人不急不缓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窗扉外,清风送来。 陌锁离仰头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点头,也跟着起身:“那我送你回去。” 沈梨点头,算是应允了陌锁离的话。 他们是在茶楼的二楼,楼上虽比不得大堂中人声鼎沸,却也并非清寂如同在山中的岁月,半分声音也无。 两人一前一后的刚走到楼梯口,沈梨便耳尖的听见了小二谄媚的声音,以及一道冷冰冰的没有半分情绪起伏的声调。 沈梨整个身子顿时一僵。 他们相知相识十六载,对彼此真的是再熟悉不过,别说她如今毁容成这般,就算是化成灰那个男人也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见着沈梨不动,陌锁离好奇的上前一步,同她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偏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卫砚的声音一寸一寸的近了。 沈梨也越发沉默,她将头微微垂下去,偏头道:“走吧。” 陌锁离虽然不太明白沈梨怎么突然神色恍惚起来,可听见她的话后,却也没有多问,护着她就走了下去,却在拐角那与卫砚狭路相逢。 陌锁离这一年来跟着广陵王南征北战的,卫砚虽是金陵城中娇生惯养的王爷,但也随着景阳候上过战场,是以两人也曾见过。 就在两人打了一个照面时,陌锁离挺身上前将沈梨护在了身后,与卫砚隔着几步的距离遥遥对峙着。 不过卫砚的目光在陌锁离的身上打转了一圈后,立马就看向了被陌锁离护在身后的沈梨,但陌锁离太高,他也只能窥见那人姣好的眉眼。 他身子往后一靠:“陌将军不打算介绍下?” “有必要吗?”陌锁离反问,又将身子移了移,打算将沈梨整个都遮在身后。 沈梨也知如今不是和卫砚说话的时候,她将头一低,顺从的陌锁离的意思,卫砚也并非是死缠烂打之人,见着陌锁离不愿介绍,自然是不会强人所难,正要放他们离开得时候,江行和温浊慕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见着沈梨和陌锁离两人,便高喊了一句:“世子妃也在此?” 陌锁离眼神凉飕飕的转过去,看向了说话的江行:“江小侯爷今儿很闲?” 原先还没什么表情的卫砚,在听见世子妃这么一句后,瞬间便压着眉眼再次看向沈梨,在金陵的时候,他倒是听沈澈说了些沈梨同姬以羡的纠葛,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如今竟然连名分都有了。 见着卫砚眉头拧了起来,沈梨微微扯了下陌锁离的袖子,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同江行和温浊慕福身,却未曾开口。 两人也算是明白人,知道这人又打算装哑巴,也不戳破,温浊慕与她不熟,再加上向来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倒是江行笑呵呵的同沈梨问了好,这才同温浊慕慢悠悠的晃着离开。 两人走了后,卫砚颇为兴致的看着沈梨,一字一句道:“世子妃?” 沈梨颔首。 “王爷若是对世子妃这般有兴趣,不若等着临渊世子回长安之后,让世子爷带着世子妃上门拜访,今儿世子妃还有事,便不耽搁王爷的时间了,告辞。”陌锁离语速流畅的说完之后,拉着沈梨的衣袖转身极快的下了楼。 因他知道沈梨身手不错,便没有什么顾忌。 沈梨在被陌锁离逮着下楼的时候,她倒是回头隐晦的同卫砚对望了一眼。 两人十六载相知相识的默契,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致尽。 将人亲自送回府后,陌锁离还是不太放心的又叮嘱了沈梨一遍,再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陌锁离这才安心的打马离去。 如今大秦使者来长安拜访,他作为新上任的统领,自然是有许多事需要去做的,可没多少时日在这儿跟着沈梨,每日与她耳提面命的。 再言,这丫头一向稳得住,他的确不怎么担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到底是他失算了。 次日。 沈梨便在昨儿遇见卫砚的那座茶楼,与他会面了。 细细算起来,他们也有两年未见,可这人却还是没有半分变化,长眉入鬓,冷静自持,不似她,都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她走过去坐下,伸手替卫砚倒了一盏茶:“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是打算在这儿安家吗?”卫砚眯着眼,目光却一直未从她的脸上移开半分,她如今带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眉眼来,如远山,似浅雾,灵秀逼人。可面纱下,那张脸貌如何,卫砚自认自个还是能瞧清一二来,“你脸是怎么回事?” 沈梨伸手摸上自个带了人皮面具的脸,摇头:“已经无碍了,如今戴着的不过是张面具罢了。” “就算是面具,也证明你曾经的脸便是这般,谁做的?姬临渊?还是广陵王?”卫砚从未都不是一个好人,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埋在体内的怒气被一点点的勾了上来,威严十足。 沈梨摇头:“都不是他们,在我去肃州之前,便是如此了。” “暖暖,你别瞒我。”卫砚低声说着,语气十分不满。 “真的不是他们,是另一个人。”沈梨垂眸望向自己的指尖,“表哥,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016我娶你罢 两厢静默。 唯有搁在有些掉漆桌案上的茶水中有白烟袅袅升起。 半响之后,卫砚才苦笑道:“阿轻已经嫁进了东宫中,不过她身份不够贵重,如今只是一名良娣,而太子妃之位,则成了唐家那位姑娘的囊中之物。” “良娣这个身份还不够贵重吗?”沈梨讽笑着看着卫砚,“不过我倒是不知你,是个情痴不说,还大度的让我大开眼界。” 卫砚对沈梨挖苦没放在心上,可还是下意识的辩解:“你说我大度,你又何尝不是如此?认识你十六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竟然对自己的情敌有容人之量,暖暖你也挺让我佩服的。” “我俩的事能混为一谈吗?”沈梨摇头,“但凡有丁点希望,我绝不会将人拱手相让。” 卫砚两手一摊:“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表哥,你还是别那我那个好庶妹来寻我开心了,我如今的境地你也瞧见了,我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该明白等我回到金陵,会发生什么吧。”沈梨没有和他继续弯弯绕绕的心思,一开口便将事情说得很是清楚明白。 卫砚苦笑:“你就这般肯定是阿轻动的手吗?” “我以前就知道沈轻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般不是个东西,虽然我不太清楚明白你俩之间的冤孽债是何时开始纠缠的,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原谅。”沈梨缓声道,“以前你同我说沈轻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我虽然不信,却也不曾仗着什么身份去欺辱她,可是她又是如何做的?” “一边同我演着姐妹情深,一边又借着我这个长姐的身份,同我的未婚夫勾勾搭搭,同时还在背后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也无怪姑姑瞧不上沈轻,就连让她做个侍妾都不愿。” “若她真进了你王府,指不定你后院要因她变得一团糟。” 卫砚眉头拧了起来,他一言不发的低头将那茶水当做可以浇愁的酒,一盏接着一盏灌进了嘴中,然后落了肚。 不过片刻,卫砚就将茶水全都给喝了一个干净,苦涩的茶味从舌尖可以蔓延,没有半分的茶香味。 他沉默了许久后,才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做什么还在这儿要死不活的。”说话的空隙,沈梨又让掌柜的重新泡了一壶茶水端上来。 这一次,卫砚倒是没有喝,而是有几分嫌恶的将身子稍稍偏开,他本就不爱喝茶,刚才还一下子灌了一壶下去,如今闻见这个味道,便觉得十分难受,自然想要避开一些。 “这些事,又哪里是说忘就忘的。”卫砚叹气,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骤然抬头,“暖暖,我娶你吧。” 听见这话,沈梨正在倒茶的手一僵,接着便是茶水从茶壶嘴中洒出来,落在她的衣裳上,如今虽然快要临近冬日,但也茶水却也是洒出了一大片,很是轻易地就将衣裳染透,触及到了肌肤。 沈梨将茶壶搁下,用绣帕去擦被染上茶水的衣裳,边擦边抬头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很清楚我到底是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总不可能叫你真的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结此生吧。”卫砚道,“如今金陵城的风言风语甚多,大多都是阿轻和唐子玉派人传出来的,若是旁人或许不信,可从阿轻嘴中说出来,你觉得了?” “你可是完全消声灭迹两年了,暖暖。” 对此,沈梨倒是不怎么在意,她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阿轻?你竟然舍得?” “我爱阿轻胜过自己,但暖暖,你是我妹妹,是沈家嫡出的姑娘,若是你声名被染上什么污点,那沈家其他的几位姑娘,会因此受你牵连,更大些,就连沈家的男丁,也会因此在背后被人说闲话的。” “这点轻重,我还是有的。” 沈梨意外的在卫砚的脸上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儿:“你什么时候,竟然想得这般明白了?不打算为我那位好庶妹守身如玉,终生不娶了?” “暖暖,我是在说你的事,你可知你若是回去,等着你的会是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卫砚见着她这般漫不经心的心态,顿时便有了几分冒火。 “就算是有又如何?她们可不敢搬到我的面前来乱嚼舌根,既然我听不见,又何必在乎,再大不了,我就直接回沂州去,反正祖父祖母肯定愿意见着我。”沈梨是真的不担心,若是因此她不用同人议亲,她反而更要轻松些。 因为啊,有些人一旦遇见,便是此生难忘。 除了他,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还能和谁共度一生。 卫砚对她的话倒是不可置否:“你就仗着外祖父他们宠着你,一个劲的任性吧。” “我出府也够久了,你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府。”沈梨实在是不愿在和他说这些以后的事,用手撑着桌案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对面的卫砚一把拉住。 她不解的回身,挑眉看着他。 卫砚没动,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他们是兄妹,原先不是未曾没有过这般亲昵的动作,只是那时候她心如止水,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她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姬以羡,自然是不愿再同旁人亲近半分的。 她面无表情的将手腕从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何事?” “此次我在长安不会呆上多久,你最好也准备准备,最迟半月后,我便会离开长安,届时,我们一起回金陵吧。”卫砚瞅着她眸子,认真的说道。 其实不用卫砚多言,她本就是这般打算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给南宵引传了信,让他将姬以羡给引过去了。 若是那人还在长安……沈梨骤然转身,瞧着天边倾洒下来的脉脉余晖,如数的落在了屋脊上。 有些事,的的确确不敢想,更不敢奢望。 她是背着众人偷偷溜出来的,不过如今广陵王府一半的暗卫都在北院那守着还在昏迷中的广陵王,对她如今的院子,倒是疏忽了些。 沈梨很轻易地就从半掩着的窗扇翻身进了内屋。 不过还未等她将衣裳换上一换,门廊下便传了涟漪的叩门声:“世子妃,陶姑娘来了。” 沈梨只得匆匆的将衣裳一脱,塞到了床榻下后,翻身上了床,用被褥将身子盖住,这才出声让涟漪将陶嘉月给引了近来。 陶嘉月几乎没有进来过,就算来也只能在外室晃荡一圈。 是以当她绕过屏风的时候,沈梨轻而易举的便瞧见了她强力掩饰却依旧羞涩的眉眼。 这是姬以羡的寝居,按理来说她是不该住在这儿的,可那人一带自己回来,便将她安置在了这儿,她又是个懒的,久而久之也懒得提醒姬以羡该给她重新换个院子,再加上这屋子中一应俱是男子的用物,也无怪陶嘉月会春心萌动。 陶嘉月尽力让自己目不斜视的走到床跟前:“姜姐姐今儿可是不太舒服?” 沈梨扶着额头,拥着被子半坐起来:“嗯,头有些疼,不知嘉月可有什么事?” 陶嘉月福身,语气温柔似能滴出水来,她温婉一笑道:“皇后娘娘让嘉月过来接姐姐进宫,说是有要事想同姐姐相商。” 这下沈梨是真的觉得头痛了。 如今大秦拜访,身为皇后理应忙着大秦宫宴一事,怎么还有空想起她这么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来? 除非是……姬以羡娶平妻的事。 沈梨微笑,摸住了陶嘉月的手:“好,那就有劳嘉月在外等我一会儿了。” 去皇后寝殿的时候,倒是意外的遇见了姬以墨。 他正在同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在那打情骂俏的,那姑娘大概不是宫里的人,但穿的很是富贵,与她稚嫩的面容极不相配。 走了一两步,沈梨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儿是燕帝宴请大秦使者的宫宴,她们女眷,自然是跟在皇后在另一处殿中。 不过陶嘉月向来最得皇后欢心,带她倒是先去了寝殿请安。 她们去的时候,皇后许是才午睡起来,殿中空空落落的没什么人,陶嘉月倒没觉得有什么,很自然的将袖子稍稍挽着,扶着皇后便下了床,替她梳头。 陶嘉月手巧,不一会儿便梳好了一个大气沉稳的发髻。 沈梨容色淡淡的坐在一旁,瞧着亲若母女的两人。 这皇后见她是假,想同她示威是真的,不过是为了彰显陶嘉月在她这儿的身份可不一般,好让她别再陶嘉月入府之后,欺负了她。 姜嬛出身卑微,如何欺负得了陶家嫡出的姑娘。 将这一切弄完之后,皇后这才满意的让陶嘉月扶着她坐下:“听嘉月说,你近来身子不太好,如今可是好些了?” 沈梨起身行礼后,便淡淡的摇头。 皇后知她不会说话,自然不愿自降身份为难一个哑巴,于是她又说了一两句宽慰的话,便转头与陶嘉月继续说笑。 其实皇后之所以如今还能放任她坐在世子妃这个位置上,最满意的一点,不过是源于她的识时务罢了。 不过两人没说多久,便是宫妃和朝廷命妇进来请安。 陶嘉月一向也不爱这种场面,又与皇后说了几句之后,便带着沈梨一同出去了。 刚出了大殿,平常与陶嘉月交好的几名姑娘也到了,她们拉扯着陶嘉月,说是好久与她未见,想同她说一会儿子的话。 沈梨听见后,便顺势将陶嘉月的手给放开,前来找她的几位姑娘,她虽不知道名字,但对她们却是有印象的。 这三人中,有两人都在背后编排过陶嘉月,转头却又与人亲昵宛若姐妹的……沈梨心中发笑,却是不愿去趟她们这趟浑水。 陶嘉月就被她们顺势被逮走了。 沈梨也落得一个轻松,她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着了坐在树枝上也不知在张望什么的姬以墨,她仰面瞧着这人,那人也低头看着她。 两人对望一眼,无言之后,姬以墨便对着她招招手,示意她上来。 本来沈梨有些犹豫不决的,可是在四周环顾了一圈后,她还是毅然决然,身姿轻盈的跃了上去。 身旁树梢微动。 姬以墨回头,就见这人已经轻巧的在树枝上坐了下来,他唇角含笑:“我听说陌将军让你装病在府,怎么偏生跑出来了?” “嘉月上了府,说是你母后有要事与我相商,便让我过来了。”沈梨道。 姬以墨倒是疑惑的皱眉:“母后?母后知你身子不好,怎么会在此刻让你进宫了?” 沈梨不太爱搭理这档子事,也不愿深究,是以两肩一耸:“谁知道了。” 017情敌相见 风过树梢微动。 姬以墨被沈梨这话一噎,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比较好,可瞧着她这般惬意的模样,姬以墨想着远在宜州的姬以羡,心中竟然有些五味陈杂。 “你真不知母后让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姬以墨侧头问道。 沈梨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父皇母后决定好的事,还有我插嘴的余地吗?” 姬以墨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没准有你插嘴的余地了?姜嬛,你就不想为了你同临渊的未来试一试?” 未来?沈梨心想,这是个很美好的词。 可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神色恍惚的摇头:“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又何必非要去撞一撞,这个南墙了?” 听着她的话,姬以墨心中那叫一个不痛快,他眉间拧了起来:“临渊难道对你不够好吗?他为了你放弃了这么多,你为他努力一次又有何妨?” 姬以墨的话并无道理,只是她——终究做不到。 没有听见沈梨回答,姬以墨眉头蹙的更深,他整个上半身都扭转过来,面向沈梨,伸手戳在了她的肩膀:“喂,姜嬛你非要这般冷心绝情吗?” 日光倾头洒下,沈梨微微垂眼,便瞧见了站在树底下的卫砚。 他正仰头瞧着并肩而坐的他们。 沈梨一愣,手掌心撑着树枝,很是轻易地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姬以墨也跟着探出了头,见着是卫砚,他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但还是跟着沈梨一起跳了下去:“南王。” 卫砚向来冷着脸,就算是在对着大燕的这位储君也是一样,他拱手,语气疏淡:“殿下。”等着抬头,卫砚的目光就一动不动的黏在了沈梨的身上。 沈梨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 姬以墨原先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越瞧越觉得卫砚的目光有些不太对劲,好像专注错了人,这么一想,他便抬头顺着卫砚的目光看过去,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沈梨的身上。 他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然后立马挺身而出,站在了沈梨的面前,将卫砚的目光给遮了去:“不知南王是在瞧何人?”一边说着,他一边伸手去掐沈梨,让她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同时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的,觉得陌锁离那厮真的是有先见之明。 早知如此,他就是宁愿同自个母后卯上,也绝不会让沈梨进宫一步。 “自然是世子妃。”卫砚语态稍稍柔和了些,“那日茶楼一别,卫某甚是想念,不知世子妃哪日可有空闲,愿与小王独酌一杯?” 这已经是打算要挖墙角了吗?姬以墨脑海中不停地闪过许多种想法,最后尽皆归于平静:“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姜氏身子骨不太好,又认生,若是王爷想上广陵王府拜访,不若等临渊世子回来再言。” “是吗?”卫砚可不吃姬以墨这套,“那小王怎么瞧着,那日世子妃同陌将军出去,精神也还挺好的,再言小王也不过是想同世子妃讨杯酒吃罢了。” 姬以墨依旧是杵在卫砚的面前:“孤东宫的酒也不错,不若南王赏个脸?” 沈梨被姬以墨护在身后,她抬眼同卫砚对视一眼后,便转身悄然离开。 可惜没走几步,又被江行和温浊慕给撞了一个正着,这两人因为陶嘉月的关系,一直是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要说这个长安城中,最不愿意见着的人,那她的名单上必定是有这两人的名字。 瞧着他们挡在前方,沈梨是半分同他们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刚想要拐个弯走的时候,那两人却蓦然蹿了上来,将她给拦住。 温浊慕不太爱说话,见着她也仅仅只是抿着嘴角同她一颔首,便算是见礼了。 倒是江行一把就扯住了姜嬛的手腕,没有半分的男女之防的顾忌,一开口便是劈头盖面的:“你不是身子不好要在府中休养吗?怎么让嘉月带你进宫了?” 沈梨也不气,慢条斯理的将手抽了回来:“嘉月带我进宫?谁同你说的?” 江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的倒也没有隐瞒:“自然是嘉月同我说的。” “嗯。”沈梨点点头,别没有再问其他的话。 倒是江行颇有些不依不饶的:“你还没说,你让嘉月带你进宫作甚?你身子又不好,就不能好好地呆在府中休息吗?非要过来惹人不痛快?” 沈梨听着他的话,倒是意外的在江行的身上转悠了几圈。 也亏得如今燕帝是个明主,若是江行身在大秦,可不见得能这般平安的活到如今的这个年岁。 “有事。”沈梨淡淡道。 此刻,大楚,宜州。 在入宜州的第三日,一清早姬以羡正要同炽夜出府的时候,府外却是冷不丁的停了一辆雅致的马车。 他脚步一顿,神色清淡的挑眉看去,就见被门帘掩着的马车上,一只节骨分明的手缓缓地伸出来,将门帘撩起来,再接着南宵引那张绝色倾城的脸便在光影中半隐半露。 两人默不作声的相互打量着对方。 姬以羡觉得这人男生女相,也不过是占了青梅竹马的便宜,这才引得暖暖多加关注。 南宵引自然也是认为,他也不过是仗着皮囊生得好,这才让宜姜几次三番的维护。 不用人介绍,姬以羡基本是可以立马就确定他的身份,他容色冷淡的看着端坐在马车中的人,冷冷的挑着嘴角:“南少主。” “临渊世子。”南宵引微微一笑,如繁花盛开十分夺目,“久仰大名。” 宫宴散场。 是姬行亲自在宫门口等着,将沈梨给带回了府中。 他骑着马跟在沈梨的马车旁,与她隔着帘子说着话,姬行温和,没有半分武将的煞气,反而像极了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同他说话,沈梨也是极为轻松的。 她问了些广陵王的情况,在得知他如今还未清醒,沈梨也不知心中到底是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其他一个什么心态。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她若是想要离开长安,将无人能阻挡。 她刚一踏进院中,大白便从书房奔了出来,围在她的脚边不停地打转。 檐角上已经挂上了灯笼,将整个庭院照得通亮,仰头便是万里苍穹,无星无云。 “世子妃。”许是察觉到了沈梨的情况不太对,涟漪上前走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夜凉,起风了,您先回屋歇着吧。” 沈梨将目光收回,垂眼瞧着搭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是一件藏青色的,上面绣着云纹,并非是她的披风,而是姬以羡的。 前些日子,只要在院子中,姬以羡总喜欢拿着自己的衣裳给她裹着,久而久之的涟漪给她找披风,倒也下意识的会先用姬以羡的。 她伸手扯住了披风的一角,低声问道:“你可知世子爷还有多久回来?” 涟漪笑:“这事,世子妃您就问错人了,奴婢也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哪里能知道主子这么多的事。” “那半阙和容陵了?他们又可知?”沈梨继续问道。 “容陵许是知道的,若是世子妃实在是想念世子,不若亲自给世子爷写一封信送去,想必世子爷必定归家心切。”涟漪听后便笑着打趣道。 这些日子伺候下来,涟漪也是自认能摸清楚沈梨一二的性子,是以才敢这般出言调侃,若是换成从前,哪敢如此。 沈梨拢着屏风走到廊下,面前的槅扇早就被人推开,虚虚的留下一条缝:“不了,他如今也忙,我还是不吵他了。” 涟漪见着沈梨真的要进屋,又连忙跟在她的身边道:“若是世子妃担忧世子,可去济世堂问问韩公子的,韩公子一定知道世子爷的行踪。” 其实这话是正说到沈梨心坎中去了的,可一想着要同韩雍见面,指不定还要与傅燕然碰面,她心中就开始敲锣打鼓的。 傅燕然那么一个人精,她在他的面前表现的越多,便越容易出现纰漏。 见着沈梨犹疑不定的,涟漪不由得又道:“世子妃,您可是陶姑娘如今是每日都要去济世堂的,就问了打听世子爷的消息,您身为世子爷的明媒正娶的妻,是不是也太冷淡了些?” 沈梨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在涟漪期翼的目光中,沉吟了片刻后,才缓声道:“既如此,你便下去准备吧,明儿我要济世堂一趟。” 涟漪听后,脸上这才不由得笑了开:“奴婢遵命。” 济世堂。 济世堂向来门庭若市,喧闹非常,所以当马车刚要在正门前停下的时候,沈梨便偏了偏头,对着涟漪道:“从后门进。” 涟漪自然也从门帘缝中瞧见了如今济世堂到底是何种模样,她点点头,便探出了半个身子去同车夫说话,不一会儿,就能感觉到马车又重新动起来。 她刚坐回来,就瞧见了沈梨并不算太好的脸色,不由得担忧道:“世子妃可是有什么烦闷之事?不若说给奴婢听听?” “无事。”沈梨说完,便冷淡的闭了眸,不愿在多言一句。 讨了个没趣的涟漪撇撇嘴,重新转了身子,也学着她那般样子,闭目养神。 018懦夫 比起前院的人声鼎沸,后院可谓是冷清的如同荒僻的院落般。 许是韩雍早就知道沈梨会来,所以当沈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立马就有一个药童在那垂首静候,等着她进来,便将她引到了二楼的茶室去。 沈梨推门而进,韩雍并未在此,只余下一室的茶香清淡。 她走过去在茶桌前坐下,转头正要让药童将茶水添满的时候,却又听见推门声再一次的从身侧传来,沈梨拧着眉尖转身瞧去,就见在门口那一道身影长身玉立,绛色的圆领袍,头戴羽冠,眉眼温和如春水波澜,微微漾开。 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傅燕然竟然会在这么一个时辰过来。 许是察觉到茶室有人,站在门口的傅燕然长眉一挑,便往前走了几步,真当他瞧见坐在茶桌边上的沈梨时,倒是难得的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拱手,礼数周全:“傅三见过世子妃。” “傅三公子又何必客气。”沈梨似乎忘了这是韩雍的茶室,反客为主的伸手指了指对面,“傅三公子请坐。” 傅燕然笑下,一撩袍子果真就在沈梨的面前坐下,笑吟吟的同她说道:“世子妃还真是不客气了。” “傅三公子客气了。”沈梨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 傅燕然瞧着她那闲适的样,很明显自己在这儿同她纠缠那边有的没的,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便道:“世子妃向来足不出户的,今儿想着来济世堂了?” 沈梨道:“我来这儿自然是有事的,怎么,难不成我还不能来了不成?” 傅燕然摇头:“傅某自然不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今儿在这儿瞧见世子妃觉得有些许的意外罢了,毕竟自打临渊离开长安后,世子妃便极少出门,上一次出府,据说还是陌将军求到府上去,世子妃这才肯纡尊降贵的同他去了茶楼。” 说这话的时候,傅燕然语气极淡,就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时之间沈梨也摸不清楚傅燕然说着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梨眉眼依旧含笑:“哪有傅三公子说得这般夸张,我同陌将军是旧识,那日也不过是同陌将军出府叙旧罢了,至于其他的,可就是言过其实了。” “当然,若是有朝一日,傅三公子找我出府叙旧,姜嬛也必定不会让傅三公子求到府上去的。” 傅燕然道:“这可说不准。” 沈梨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气氛一下子便这般沉默下来,可两人都不怎么在乎,各自垂着头想着事,一时之间倒也有种别样的融洽。 也不知是不是傅燕然一是想的太过入迷,他默不作声的便伸手去拿搁在沈梨面前的茶壶,本想喝口茶润润喉咙的,可谁知刚一拿起,傅燕然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愕然的看向沈梨,摇晃了一下茶壶:“茶水了?” 沈梨悠闲地用手撑着脸颊:“喏,你去问韩公子呀,我也才来,可不知这儿有没有茶水可喝?” “不过,我倒是挺疑惑的,难不成这就是韩公子的待客之道?”语毕,沈梨便侧目看向了虚掩的房门。 外面,隐隐约有道修长的影子站着,半透的槅扇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来。 傅燕然转念一想便知道这人到底又打算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从容不迫的起身:“让世子妃见笑了。” “无妨。”沈梨显得十分好说话,“毕竟我同韩公子,也算是旧识了,的的确确不需如此客气的。” 韩雍听见这话,到底是没有忍住,大力的将屋门推开,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脸色臭的已经无法用笔墨形容。 他走到屋中站定后,迎上沈梨笑意宴宴的眸子,冷着脸分毫情面也不愿留:“世子妃身份尊贵,韩某一介布衣,可不敢高攀。” 他表态已经如此明显,沈梨也没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习惯,她是沈家的嫡女,自幼就被奉承着长大,虽然如今没有显现出来,但到底身上那些世家女的毛病,她也是一分不少的。 不过她同其他世家女的区别的,那些不好的,坏的,她能权术压在心底,不显露半分。 沈梨扬了扬下颌,示意他坐到傅燕然的身边去:“韩公子。” 韩雍在某种方面而言,也算是个二愣子,自然是体会不到沈梨的转变,倒是坐在韩雍身边的傅燕然,见着沈梨这般神态,一下子就眯起了眼,他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了沈梨的身上,忍不住的瞧了一圈又一圈。 她这般模样,没由来的让傅燕然感觉到一阵熟悉。 觉得她真的是十分像那个脾气坏的一塌糊涂的小丫头,只是……据探子回禀,那小丫头失踪了,也不知现在是在何处。 失踪……不知何处? 傅燕然只觉得心中某处的弦一紧,整个似要立马崩断一般。 他将呼吸屏住,忍住自己的惊怒抬眸很是认真的打量着的面前的少女,年岁倒是对得上,只是那张脸,他也有许久不见沈梨了,只能从很模糊的记忆中,记起那丫头有一双极好看的眉眼,灵秀逼人,他所见过的世间女子,竟无一人比得过她,甚至她的眉眼同沈阑还有几分相似。 而她……傅燕然大惊,豁然起身。 许是起身太急,衣袍带着茶桌边上的茶盏,一应落地,好在茶盏中无水,落在铺陈着毯子的地面,也就是轱辘轱辘的滚了几下,便被桌脚给挡住了。 韩雍瞪了傅燕然一眼,弯腰去将茶盏给捡了起来。 傅燕然压抑着自己此刻即将快要抑制不住的心情,什么礼节都顾不得,匆匆便离开了的济世堂。 韩雍讶异的等着傅燕然消失的身影,喃喃道:“这人今儿是怎么回事?我同他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谁说不是呢?沈梨暗自在心中补了一句,却也觉得今儿傅燕然十分可疑。 她心烦意乱的皱着眉头,总觉得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她烦躁的将手边的茶盏给推开,看向韩雍,也懒得在同他掩饰,直接道:“你可知如今阿瑾如何?” 韩雍一听,顿时就乐了:“哟,这像是我们世子妃会问的问题吗?”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啧啧,临渊倒是没什么,只是韩某甚是好奇啊,什么时候世子妃也会关心咱们临渊的死活了?”韩雍阴阳怪气的叫着,“先前临渊在书房和东宫两头跑,您这个大闲人就连问都不知道问一声,还让人家陶姑娘成日跟着跑,这次临渊去宜州,都快一个月了,陶姑娘都不知往我这儿来了多少趟,怎么韩某好像记得世子妃这是第一次来了?” “若是世子妃不愿意,大可退位让贤,整个长安城中,想要这个位置的姑娘,多的是了,再说句不中听的,世子妃您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这话果然是不中听。 沈梨容色淡淡的:“韩公子好歹也算是读书人,说话还是文雅些好,毕竟陶姑娘饱读诗书,不太喜欢出口太过粗鄙的男子。” 韩雍脸色一变,顿时就带上了几分慌乱:“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加重。 那般怒不可遏的模样,许就是为了掩饰他心中那些不愿让人知道的……寸寸情思。 “年少知慕艾,这有什么好掩饰的。”沈梨眯着眼睛笑起来,笑容温暖的如同三月的春光,等着韩雍的心房刚卸下来,便又听见沈梨讥讽的笑声,一字一字的响起,“懦夫。” “你……”韩雍被沈梨气得拍案而起。 沈梨懒洋洋的从容站了起来,她虽比韩雍矮了一个头,但那种带着压迫性的气势,却并未有半分减弱:“你什么你?难不成,我还说错了吗?” “韩雍,你就是个懦夫,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认,还不如江行和温娉婷了。” “想必我就算在追问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这便告辞了。” 见着沈梨果真转身而去,韩雍急忙道:“难不成你真不想知道临渊近况如何?” “我想知道,可你会告诉我吗?”沈梨半扭了头,笑盈盈的瞧他,“问你,我还不如亲自写信给南少主了,想必南少主很乐意告诉我,阿瑾近况如何。” “南少主?”韩雍不解的重复着他的名字,“南宵引?” 直到等着沈梨的身影完全消失,韩雍这才后知后觉的跳起来:“你回来,如果让临渊知道我放任你去找南宵引打探他的情况,他会杀了我的!” “姜嬛!你给我滚回来!” 可惜任由他在屋内如何跳脚,那道清瘦而纤细的影子,终究是没有回头一步。 从济世堂出来后,涟漪扶住沈梨的手,小声的打听道:“世子妃您可问到了世子爷的消息?” “嗯。”沈梨点头,让涟漪扶着她上车,等着坐稳之后,沈梨才又道,“一切安好。” 涟漪悬着的一颗心也随之安放下来。 沈梨倚在车壁上,漫不经心的一挑帘,就瞧见了陶嘉月带着侍女,小心翼翼的从后院也进了济世堂。 019情根深种? 自打从宫宴回来,她倒是明白了陶嘉月的一些小心思,可这些心思在她这儿无伤大雅,是以也就不愿多花心思去关照。 可如今真的瞧着她为了姬以羡奔走,沈梨心中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别扭的情绪来。 她瞧了许久,直到陶嘉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她才一言不发的将车帘放下,可落在一旁涟漪的眼中,倒是有了几分郁郁寡欢。 涟漪张嘴,似想要劝解几句,可话涌到嘴边,却升腾出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思,到底最后还是掩了口,学着先前沈梨的模样,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也不知马车走了多久,突然哐当一声,便骤然停下,沈梨倒是稳得住身子,她淡淡的睁了眼,还不曾说话,就听见被马车摔到地面上的涟漪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梨瞧了眼,弯腰将涟漪给拉了起来。 涟漪揉着腰,对着沈梨福身:“奴婢这就出去瞧瞧是何人敢拦了我广陵王府的车驾。” 语毕,涟漪刚一走出去,她便听闻对面徐徐传来熟悉的声音:“大秦南王卫砚,求见大燕世子妃。” 已经走出去的涟漪脸色也不是很好,身为曾经的暗卫,她很明白大秦卫砚到底是代表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又折回去,低声问道:“世子妃,如今该如何?” 沈梨淡淡道:“旁边不就有座茶楼吗?见吧。” 涟漪颔首:“是,奴婢这就去给南王回话。” 其实卫砚也不太愿意用这般方法同她见面,只是奈何广陵王府的暗卫实在是太厉害了,他在王府外转悠了无数圈,都没有找到可以进去见她的方法,唯二有两次翻墙进去了,却迷了路,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王府出来。 于是在试了几次后,他便失了耐心,准备守株待兔。 沈梨用手背试了试杯盏的茶温,觉得可以入口之后,这才将茶盏给推了过去:“喝一些润润喉。” 卫砚也不同她客气,端着茶盏一口气便喝了一个底朝天。 瞧着他猴急的样,沈梨诧异的抬眼:“你这是等了多久?” 卫砚将茶盏推到了沈梨的手边,示意她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后,这才道:“你是多久出府的,我便在这儿等了你多久。” “何必如此。”沈梨摇头,又给他倒了一盏茶,“你慢些喝,免得一会儿被呛到了,再言这旁边的茶楼这般多,你就不知道找一处坐着等我吗?” “万一要是错过了,怎么办?”卫砚说道,这次倒是平缓了些,也没有前几次喝得那般急,他小抿了一口后,又道,“不过你这是去哪里了?竟然去了那般久?” “打听一些事罢了,不算重要。”沈梨随口敷衍了一句,也不知卫砚到底是信没信。 可信不信在此刻而言,倒也没有多重要。 卫砚也没再细问,只一笑:“既如此,那你的那些事情可曾打探清楚了?” “嗯。”沈梨也不愿多言,一个字便打算敷衍过去。 “既然打听清楚就好,暖暖我与你再说一件事。”卫砚一下子就正经起来。 沈梨挑眉看了他一眼,没多言只沉默着点点头,见着卫砚依旧紧紧地抿着嘴,并未有半分想要开口的意思后,她眉尖动了动,接着便说道:“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你我之间实在是无需这般客套的。” “我本不愿与你这般客套,只是暖暖你我二年未见,我如今见着你,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也不知这是否是我的错觉?”卫砚问道。 沈梨倒是没有想到卫砚竟然会这般想,她被问得倒是有几分愣住,不过很快就道:“不过是多日不曾见我,觉得我好像懂事了不少。”语毕,沈梨倒是率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大概卫砚也没想到这丫头会这般不客气的夸赞自己,愣了片刻之后,也低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他生来便不苟言笑,也只有在面对这丫头的时候,偶尔会被她的不正经给逗笑。 “说吧,何事?” 卫砚也不同她在绕弯子,直言道:“七日之后,我便打算离开长安。” “不是半月吗?”沈梨惊诧。 卫砚摇头,嘴角紧紧地抿着,都快成了一条直线:“据我所知,半月后姬临渊便要回长安了,我实在是不愿同他碰上,暖暖难不成你想同他再见上一见吗?” “还是你觉得,你同他见了面之后,还能安心的与我一起回金陵?” 卫砚那淡漠的目光好像在此刻有了读心术一般,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的心思全部看穿。 若是见着了他……估摸着她是舍不得的吧。 沈梨低头,转动着茶盏,茶水从茶盏中倾洒出来,卫砚倒也不急,又自个给自个倒了一盏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许久之后,卫砚才听见对面的女声不带半分感情起伏的响起:“我知道了,你再给我几日……足矣。” “那我便安心的等着你的消息,希望这次暖暖,你别让我同舅舅失望。”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的茶楼,却无一人注意到傅燕然紧随着他们的身后也出了茶楼。 回到王府的时候,沈梨倒是意外的遇见了姬行。 他穿着朝服,从宫中赶回来,见着她也是隔着一顿距离,朝她拱手后,便带下下属急匆匆的进了府。 沈梨落后了一步,偏头问道;“今儿二公子进宫做什么?” 涟漪摇头:“奴婢今儿一日都和世子妃在一起,奴婢并不知,二公子是为了何事进宫。” “嗯。”沈梨点头,走了几步后又道,“一会儿你去问问容陵。” 涟漪犹豫道:“可这些事容陵都不会同人说的。” 听此,沈梨倒是没有再强求,沉默着低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大约隔了三日左右,傅燕然如约登了门。 他笑呵呵站在门框那,满院的风景尽皆成了他陪衬。 “傅某依言上门叨扰世子妃了,还望世子妃不要嫌傅某唠叨才是。”傅燕然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后,这才进了屋。 这间大堂是姬以羡专门用来会客的,如今他不在,沈梨倒也顺理成章的将这里给占了。 “傅三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沈梨指了指她对面的座椅,“还请傅三公子入座,涟漪给傅三公子倒茶。” 傅燕然笑道:“世子妃实在是太客气了,不管如何傅某同世子妃也算是生死之交,这般客气反而有损咱们之间的情谊,世子妃以为了?” 沈梨低眉一笑:“姜嬛出身贫寒,实在是不堪同傅三公子谈论什么生死之交。” “这话就是世子妃妄自菲薄了,你如今位尊世子妃,如何说得上出身贫寒了?”傅燕然笑着,接过了涟漪递来的茶盏,“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同世子妃挑刺,而确确实实是有事想同世子妃说。” 沈梨颔首:“有什么事,傅三公子直言无妨。” 傅燕然点头:“既然世子妃这般爽快,那傅某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听着傅燕然的话,沈梨心中便觉得不太对劲,她算是比较了解傅燕然的,这个男人一旦因为什么事而变成磨蹭甚至是拐弯抹角起来,那就是,他想证明什么东西,又或者知道了什么。 她搁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攥紧,可那双露在外面的眉眼却依旧云淡风轻:“不知傅三公子是何事?竟然这般严肃?” “听说,你是大秦人。”傅燕然果然没在同她兜圈子,一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沈梨点头:“我不太记得清事,但这是谁同你说的,无根无据的?傅三公子这般聪敏之人,也会信这等无稽之谈吗?” “你忘了,在肃州的时候,你喝那云雾茶的事。”傅燕然委婉的提点。 沈梨听后,了然的颔首:“原来如此,不过我知道云雾茶也不过是我在阿瑾那恰巧喝过罢了,但如今大秦的事我也算了解几分,就是不知傅三公子想问什么?” “你既然知道些,那想必也清楚沂州琅邪沈家在你们大秦的份量吧?”傅燕然又道。 沈梨依旧不动分毫,就连眼色也唯有半分改变:“自然,我想不光是大秦人就是天下人也知琅邪沈家的份量。” “你知道就好。”傅燕然似乎显得非常满意,紧接着又问道,“那你也该知如今沈家的嫡女,宜姜郡主吧。” 沈梨不得不再次点头,同时心中的戒备也是愈加厉害,但这次却不曾在开口。 “我和宜姜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近几年有事耽搁都是好久不曾见了。”傅燕然感慨道,“前几年听说她得遇一良人,本还想去恭贺她的,无奈那时候大秦和大燕开战,我身为大燕的臣子,又不好过去同她道喜,是以这事便也一直耽搁下来。” 沈梨听着他在她的面前胡扯八道的,恨不得直接用手中的茶盏直接扣在他的脑门上,她要是相信傅燕然的这番话,她觉得自个的名字都可以倒着写。 可迎上傅燕然那双泛滥着笑意得双眸,沈梨也只能平平淡淡的同他扯一句:“那真是可惜了。” 傅燕然从来都不知什么叫见好就收,得到了沈梨的应答后,他又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说来,我虽好久不曾见到宜姜,可心中却一直挂念着她。” 挂念着她何时去死是吧?沈梨在心中腹诽着。 “她若是嫁人,这世间再无一人懂我知我。”傅燕然说着,便将脸微微下低,似乎有种闻得她嫁人很是失落的感觉。 沈梨忍不住拧起了眉头,他们俩原先一见面就恨不得弄死对方,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惺惺相惜的发展? 事到如今,沈梨也只是干巴巴的安慰道:“那还是挺可惜的。” “是啊,大概我与她真的是情深缘浅吧。”傅燕然说着,又顺便抬起了头,展露出他温煦的笑容来,随即一开口,又是满目的哀伤,“本还想趁着如今秦燕休战去金陵瞧瞧她的,可惜却又出了事。” 看着傅燕然一会儿变一个样,沈梨开始陷入深度的自我怀疑中,她觉得自个对傅燕然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狠了,能要他一条命,绝对不会只给他一刀,让他活泼乱跳的从自己的视线中走开。 可如今他这般反常,往往也就说明一个问题……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不知出了什么事?” 闻言,傅燕然倒是很诧异的看了沈梨一眼:“你同南宵引关系匪浅,想必宜姜郡主的事,他会同你说上几句吧,毕竟他同宜姜也算是青梅竹马。” 这真的是一步一坑。 沈梨道:“我对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你说起宜姜郡主的时候,还是上次阿瑾被大秦的将军给捉住了,我过去救他的时候,隐约听人提起过。” “不过,好端端的傅三公子怎么说起这位郡主来了?” “上次你去救临渊的那处地,便是宜姜的府邸。”傅燕然提醒道。 沈梨一副了然的模样:“原是这样,怪不得今儿傅三公子竟同我这等无关紧要之人,说是这位郡主来。” “但听着傅三公子的意思,好像是你对这位郡主——”沈梨悠悠一笑,“情根深种?” 020试探 这下,变脸色的换成了傅燕然。 他脸上的笑容差点僵掉,却还在努力维持着,谁会对那种女人情根深种?他又不是眼瞎? 不过傅燕然还是笑着颔首,努力营造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来:“也可以这般说,不过就算是情根深种又如何,她如今已经许了人家,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沈梨微微笑起来:“怎么会,傅三公子这话说得可是不早不晚刚刚好了。” “嗯?”傅燕然努力笑着看着她,“何意?” 沈梨眨眼:“我前些日子同阿瑾游船,遇见了小侯爷他们几个,他们也说起过这位宜姜郡主。” 听着听着,傅燕然觉得自己总有一种晚节不保的感觉,可他却还是耐着性子听她在那胡说八道的。 “宜姜郡主与大秦的储君已经退了婚,那位太子殿下转而娶了宜姜郡主的庶妹为良娣,如今并无婚约在身,只是缠绵病塌至如今,久久为在人前出现,我想傅三公子若是对宜姜郡主情根深种,想必并不会在意她如今身子骨是否已经不行了吧。” “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怎知没有一两个奇人异士能将宜姜郡主的病给治好了?” “当然若是傅三公子情深不悔,执意迎娶,想来苍天必会感动于傅三公子的深情,从而令宜姜郡主好转,不知傅三公子以为如何?” 听着沈梨将一大长串的玩意给扯完,傅燕然觉得自个现在别说笑都笑不出来,就连脸上做出个表情都是难上加难。 他还真是从来都不知道,这姑娘竟然这么能胡扯八道! 还什么感动上苍,起死回生?她以为她是在说话本子吗?是不是还可以在后面加上一段话本子中的唱词,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傅燕然觉得自个在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之前,都能被这丫头给气得脑门发疼。 傅燕然咬咬牙,强撑着说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世子妃不必当真的。” 沈梨很是明白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她乖巧的点点头,瞧着傅燕然的脸色稍稍和缓后,又道:“若是傅三公子真的是相思难耐,不若我进宫给傅三公子求个情?也好过傅三公子如今只能在这儿靠着往事,以慰相思。” “不……不必。”傅燕然摇头,“这事就不劳世子妃费心了。” 说完,不等沈梨开口,傅燕然又立马接道,“其实傅某今儿前来,还有一事要同世子妃说。” 沈梨颔首,态度好的不得了:“傅三公子请言。” “奉阁老之命,特地接世子妃去时府一趟。”傅燕然起身拱手,“还请世子妃先去梳洗吧,傅某便在这儿等着世子妃。” 沈梨从容起身:“那就劳烦傅三公子了。” “世子妃实在是太客气了。” 沈梨并不怎么愿意去时府。 不光因为这是姬以羡的外家,也因为时府这一家子实在是太好了,除了陶母之外,她就算是用在挑剔的目光来看,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她每次面对着时老夫人的嘘寒问暖,总是能从她慈和的眉间瞧见的自己的祖母模样,想起那位自幼疼爱自己的老人,如今还在沂州呆着,不知她的下落,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得了心病,于是每次被时老夫人一关怀,便也更加温驯且愧疚。 这算是移情吧。 她瞧着又在向自己招手的老人,眉眼一弯顿时就笑了起来。 她记得姬以羡同自己最初见着的时候,曾夸过自己这双眉眼生得极好,以后的无数次夜中,他都夸过自己。 他说,她笑起来那双眼中似蕴藏了苍穹之中的万千星辰,闪闪的,极为惹人怜。 沈梨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在时老夫人的面前蹲下,又将眉眼弯了玩,恍若月牙般,惹得时老夫人更加喜爱。 她将人拉起来,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半月未见,嬛嬛模样又俊俏了些。”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大约便是嬛嬛这样的。”老夫人同姬以羡一般,也是爱极了她的这双眉眼。 抚过她眉眼的手,都温柔的不可思议。 时家其他人倒是对沈梨都没什么看法,大概因为先前被阁老提点过,虽然说不上什么掏心掏肺的,但也不会像外人那般使脸色,最多的也就是置之不理,眼不见为净。 时老夫人还拉着她的手,同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沈梨也乖巧的听着,将一个哑巴装的极像。 时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最重要的两点便是,日后若是得空,便多带着姬以羡一起回时府瞧瞧,其二便是问她,何时能给她添一个小曾孙。 说到孩子,沈梨也有了几分动容。 曾经姬以羡说过,他想要一个孩子,只属于他们的孩子。 沈梨想起旧事来,不免神色有些恍惚。 可就在这时,偏偏就是有人不让她好过。 时老夫人拉着她说得正开心,陶嘉月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而来。沈梨想着自己刚刚进门的时候,好像除了涟漪,她身边一个可使唤的人都没有。 至于傅燕然,再把她带到时府之后,便将她直接甩给一个过路的丫鬟,自个则去了阁老的书房,也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谈。 陶嘉月上前请安,时老夫人笑着挥手让陶嘉月起来,她起来后,又仰头冲着沈梨甜甜软软的一笑:“姜姐姐也在呀。” 沈梨含笑点头,对这姑娘的心思倒是没怎么改变。 不过这人倒是在她点头之后,又笑道:“外祖母,今儿姜姐姐过来,是为了告诉你好消息的吗?” “好消息?”时老夫人有些惊异的低头瞧着乖顺的坐在她身边的姑娘,“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有了临渊的孩子?” 沈梨摇头,事到如今她要是不知道陶嘉月的打算,她觉得自个都辱没了她的姓氏,余光瞥见陶嘉月跃跃欲试的,沈梨眉眼一弯,开了口:“外祖母。” 时老夫人顿时就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相信这般娇软的声音竟然是从一个哑巴的嘴中发出来的,她用手抓着沈梨显得有几分激动:“你……你……” “这些日子,阿瑾一直在为我请大夫医治的哑疾,如今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沈梨低头眉眼含羞的笑着。 陶嘉月站在堂中,脸上的笑差点就没维持住。 她本意是想看沈梨出丑的,而不是得了外祖母的夸赞。 她从不知,什么时候沈梨在时府竟然得了外祖母的欢心! 陶嘉月仰头瞧着笑得正欢的两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又带出了几分嫉妒来,她是真心喜欢沈梨的,只是这份真心,在姬以羡的面前什么都不算罢了。 沈梨的小嘴也甜,比起陶嘉月来说惶不多让,只是以前假借着哑巴之名,从不开口,而今被陶嘉月一语道破,她倒也不辜负众望,没一会儿就把时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的,拉着她竟然有些舍不得松手了。 同时时老夫人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自个外孙的选择,先不论对错,就是两人这张小嘴比起来,她更喜欢沈梨些,这倒不是偏袒,而是这丫头说这些恭维的话的时候,会瞧着你的眼睛,而她的眼睛则亮晶晶的,里面似蕴含了万千星辰。 时老夫人拉着沈梨,又看了眼依旧站在堂中的陶嘉月,心中不由自主的摇头,若非沈梨容貌毁了,想来她的这个外孙女会输的更加彻底。 时阁老向来是不掺和内宅之事的,只是在今儿一起用膳的时候,提了沈梨几句,沈梨一一答了上来,倒是惹得他多看了几眼。 至于傅燕然一直都笑眯眯的,也不知心中到底是在敲打什么算盘。 沈梨握紧了手中的玉箸,第一次觉得卫砚那厮说的不错,如今的长安已经不再适合她呆下去,呆的越久,只会暴露的更多。 从府中出来,陶嘉月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她气喘吁吁的拉住了沈梨的手臂,娇嗔的抱怨道:“姜姐姐怎么不等等人家?” 沈梨微笑着回身,将陶嘉月扶稳了站好:“嘉月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好久没见姜姐姐有些想你了,如今天色也算早,不若姜姐姐请我过府吃杯茶吧。”陶嘉月挽着沈梨的手臂讨好的笑着。 少女模样温婉动人,就连她都不忍拒绝半分。 沈梨笑得弯了眉眼:“好呀。”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后,傅燕然也同时家五郎一起从影壁后面绕了出来。 他站在府门口,正对着牌匾的下方,双手一拍,啧啧就开始叹道:“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两人关系竟然这般好,按理来说她们之间不该是要死要活的吗?” “你好像很期待她们针锋相对?”傅燕然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倒不是。”时五郎摇头,他自认自己还有闲到这个地步,只是隐隐为他那个世子表哥抱不平罢了。 前段时日长安城的风言风语他也听了不少,也从中打探了不少。 本来他对那个姜嬛还存有几分敬畏之心的,谁知……如今他是真的觉得自个表哥所娶非人,还不如表妹了,起码会关心人,也会照顾人。 傅燕然侧目看了眼时五郎脸上带着愤怒,他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临渊喜欢她,自然有他的道理。” “还有你说介怀的那件事,或许别有隐情也说不定。” “能有什么隐情。”时五郎随口抱怨道,“她明摆着就是没有将临渊表哥放在心上。” “原先我还不太理解姑姑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做?为什么非要拆散表哥同她,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出身在小门小户也就罢了……”不等他说完,就被傅燕然打断,他眯着眼睛一笑:“她可不见得是什么小门小户的,这般冷情的姑娘啊,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时五郎不解的看着他:“傅三公子……” “今儿是傅三叨扰贵府了,告辞。”傅燕然转身同时五郎作揖,将他的剩下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中。 他目送傅燕然远去,嘀咕道:“怎么你们都帮那个姜嬛说话?她真有这么好吗?” 离开时府后,傅燕然也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在长安城中绕来绕去的,最后去了一处巷子。 他要找的人便在这里面。 021是她 一点幽光,烛影惶惶。 傅燕然瞧着正儿八经坐在书案上朱辞镜,不愉的拧眉走过去,反手扣了扣他的书案,听见声音,正在作画的朱辞镜亦不悦的抬眼,语气自然也算不得多好:“傅三公子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这两人自打认识的那一日起,便有些互相看不惯,若非这次有事相求,他也不会贸贸然的登门。 “有事。”傅燕然不客气的随手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在朱辞镜的对面坐下,一向温煦的眉眼覆上了一层寒霜。 朱辞镜提笔蘸墨,继续作画,其实他同傅燕然的梁子倒没多大,主要是和姬以羡之间不太愉快,任谁放在手心中呵宠了十多年的姑娘,被一个男子弃若敝履,都大度不起来。 何况他们之间还算是情敌。 而傅燕然又是姬以羡的好友,你说他对着自个情敌的兄弟,能有什么好脸色相迎吗? 被朱辞镜这般冷待,傅燕然倒是习以为常,他目光在他作画的笔尖停留了片刻后,这才道:“你有姜嬛的画像吗?” “姜嬛?”听见自己熟悉名字,朱辞镜倒是一下子就抬了头。 他对这个丫头,倒也没什么好感,明明是个年岁同嘉月一般大的姑娘,可那份心思就算是是个嘉月摆在她的面前都不够看。 但他们如今也勉勉强强算是认识。 虽说那丫头有时候贼精贼精,还特别无情,可他也讨厌不起来。 “嗯,姜嬛的画像。”傅燕然重复道,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朱辞镜冷冷一笑:“傅三公子你的丹青也算是闻名长安,怎么求到朱某的面前来了?再言如今姜嬛可是临渊世子的世子妃,你这是打算撬墙角?” 说完,他稍许停顿了片刻,又接着一笑,“朱某记得傅三公子同临渊世子可是好兄弟了。” 虽然傅燕然很想直接将墨汁泼到朱辞镜的脸上顺便再给他洗洗眼,转念一想这是自己有求于人,那些脾气怒火便也就压下去了。 “我想要的画像,并非是姜嬛如今的这张脸,朱公子擅长面具,应该能画出姜嬛原本的模样吧?” 朱辞镜拧了眉:“好端端的,你要知道她原本的模样做什么?” “我自然是有我的事,还请朱公子能不计前嫌。”傅燕然将姿态放低了些。 朱辞镜干脆将手中的笔给放下,笔尖还有浓稠的墨汁滴下。 见着朱辞镜犹豫不决的,傅燕然又道:“若是朱公子这次肯出手相助,那就当傅某欠朱公子一个人情。” 朱辞镜抬头看向傅燕然,烛火昏暗,朦朦胧胧的,这让他一下子看不太清傅燕然的神色,也辨不出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同他说句玩笑话。 自古人情最难还。 若是能让傅燕然甚至是傅家欠他一个人情,这笔买卖简直就是稳赔不赚。 “当真?”朱辞镜问出口,只觉得那刹那的静默让自己心跳都漏拍了几下。 傅燕然勾唇,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朱辞镜豁然起身,从书架中小心翼翼的将一幅画轴给抽了出来,他放在手中捏了一下后,这才毅然转身放在了傅燕然的面前,“你要的画像。” 傅燕然有些诧异:“你画过?” “嗯。”事到如今,朱辞镜倒也不瞒他,直言道,“上次又同她见了一面,觉得有些奇怪便画了下来,不得不说若非是那满脸的疤,就算是我也会有几分心动。” 傅燕然握紧手中的画轴:“这般美吗?” “嗯。” “同你的陶嘉月比如何?”傅燕然故意问道。 朱辞镜虽有心偏爱,可事实胜于雄辩,他沉默了片刻后,这才低声一叹:“嘉月尚不及她三分之一。” 傅燕然了然的颔首,心中倒是也有些底。 这沈家姑娘个个都是顶尖的绝色,要不然大秦那位储君也不会眼巴巴的盼着能将人给娶回东宫去。 虽说卫隅娶她,多半是看中了沈安手中的兵权,但若非对她没感情,也不会在她失踪后,又等了她两年,最后拗不过朝臣这才被迫娶了唐子玉和沈轻。 “怎么?”朱辞镜笑,笑容中还带了几分恶劣,“你是真打算撬了临渊世子的墙角?”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傅燕然扬了扬手中的画轴,“多谢,日后朱公子若是有用得上傅某的地方,傅某一定万死不辞。” 听他的语气,朱辞镜眯了眯眼,两手撑着书案:“我怎么觉得姜嬛有时候说话的调子,同你还有几分相似。” 傅燕然抿唇:“你的错觉。” 离了朱辞镜的府邸,刚上马车,傅燕然忙不迭的将马车内的烛盏点起来后,就将画轴给徐徐展开。 饶是心中早就有了猜测,可瞧见画中人那张绝色无双的面容时,傅燕然还是觉得天崩地裂,大抵也便也是如此了。 他苦笑一声,将画轴合上。 觉得自家那位兄弟还真是命苦,若是画中是大秦其他世族中的姑娘,他还有把握替他冒一回险,将那人给糊弄糊弄留下来,哪怕是大秦的公主殿下,他都有把握,可偏偏是她…… 这姑娘冷心冷情的,那些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根本就留不住她啊。 傅燕然闭了眼,将头搁在车壁上,良久之后,才缓缓出声:“明儿给世子妃递拜帖,就说傅燕然求见。” 马车外,小厮一听瞬间就眨巴了下眼:“公子不是今儿才见过吗?” “明儿,我还要再见一次。” “傅燕然又要见我?”正在用早膳的沈梨听见半阙的禀告,灵秀的眉间一拧,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惊诧。 不管是在肃州还是长安,她同那位傅三公子的交情都没多深呀。 顶多也就是在草原那的时候,同他谈过一次,再有便是昨日,其余的时候,他们仅仅也是点头之交罢了。 涟漪道:“是,傅三公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世子妃可要见见?” “他都入了府,我还能不见吗?”沈梨转头看着日光重重地院落,不知为何今儿听见傅燕然要来,她的心都一直跳的飞快,快得都有些不受她的控制。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桌角起身:“走吧。” 傅燕然进来的时候,手中还拿了一个锦盒,雕花镂空,紫檀木所制,很长的那种,里面似乎装着画轴之类的玩意。 她瞧着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又往上跳了下:“这是什么?” “一会儿要同世子妃鉴赏的丹青,只是请恕傅某不能割爱。”傅燕然今儿笑容温和让她想起了金陵桃花盛开的模样。 她应了声:“就是一幅丹青罢了,我还不用着和傅三公子抢,请坐。” 傅燕然毫不客气的在她的对面落座:“真是抱歉,今儿傅某又要来叨扰世子妃了,一会儿若是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还请世子妃恕罪。” “傅三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像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沈梨直觉今儿傅燕然来者不善,可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同他周旋。 傅燕然听闻,也只是笑了笑便看向站在沈梨身边的涟漪:“涟漪姑娘,我同世子妃有些话要说,可否请你去外面稍等片刻。” 涟漪福身应道:“是,奴婢就在外面守着,若是世子妃和傅公子有什么事,可唤奴婢。” 落门声响起。 连同沈梨的心都觉得咯噔一下,她抬眼平静的看向傅燕然,不知为何他觉得他现在眉间都是带出几分凉薄的郁色,她压下心中慌乱,问道:“不知傅三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姜嬛说。” “你真的叫姜嬛吗?”和和气气的声音响起。 沈梨迟疑了片刻:“并非,不过我不记得前尘往事,是以叫姜嬛也并无不可。”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傅燕然抿唇微微一笑,“正巧,傅某手中也查到了些好玩的东西,不知世子妃是否感兴趣?” 沈梨目光往放在一旁的锦盒瞥去,她眉眼被她压得极低,显露出几分冷淡疏离来:“傅三公子不是来找我鉴赏丹青的吗?说这些作甚?” “自然是有关系的。”傅燕然笑,“我这副丹青可是很有来历的,若非世子妃不听这个故事,一会儿被吓到了就不太好。” 沈梨稳住恍惚的心神:“那还请傅三公子不吝赐教。” 傅燕然啧啧一叹,却也不着急,而是低头喝着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后,便又放下对着沈梨说道:“这儿的茶水不太好喝,不若去我那喝云雾茶如何?” 沈梨眼睛眯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 傅燕然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拿着茶盏说道:“涟漪他们也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难道不知你平日爱喝得就是云雾茶,君山银针之类的吗?怎么偏偏给你上了你最不喜欢的祁门红茶?” “傅三公子,你若是来次只为了同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那请恕姜嬛不奉陪了。”沈梨从容起身对着傅燕然行了一礼,她绕过傅燕然走向门边,正要将门推开之时,傅燕然的声音在一起温温和和的从身后响起,与此同时还有锦盒开合的声音。 “你就不想瞧瞧我低声下气去求人弄来的丹青长什么模样吗?” 沈梨面无表情地转身,在瞧见傅燕然展开的那副丹青的时候,他的声音恍若天雷般,直直的劈落在了她的耳边:“沈梨。” 022“回长安!” 傅燕然似乎很满意沈梨被吓到的样子。 她身子僵直的站在原地,就连一向冷淡的脸色也有了几分龟裂,她眉尖拧了起来,透出重重杀意。 他并不怕。 他原先能从沈梨的手下逃脱一次,如今便能继续逃脱。 傅燕然将画轴展开铺在桌案上,自个则悠闲地落坐,身子舒展靠在椅背上,笑意温和如初:“请坐,宜姜郡主。” 沈梨警惕的在傅燕然身上转悠一圈,沉默的坐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 搁在她面前的茶盏依旧冒着袅袅茶烟,她低眸看去,茶水晶莹如初,半分波澜也无。 “傅三公子许是不知,我如今不太爱喝云雾茶也不爱君山银针。” 傅燕然听此,眉眼舒展一笑,将画轴一点一点的重新卷上,搁在了锦盒之中。他手指搭在上面,轻笑:“你说我将这画轴送给临渊如何?” “就当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毕竟你们成亲这么久,我一样贺礼没送不说,就连临渊也不知你这张满是伤疤的脸下,到底长个什么样吧。” 与昨日不大同,咄咄逼人的从沈梨换成了傅燕然。 沈梨淡淡道:“你若要送便送吧,一副画轴罢了,又能代表什么?” “不能代表什么吗?”傅燕然恍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的,“这一幅丹青,难道不能将所有的事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 沈梨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深闺之中养病,别说大燕,就连大秦见过我模样的人都挺少的,再言天下之大,有几个长得相似的人,也不算什么奇闻异事吧。” “临渊不信,可若是广陵王了?”傅燕然眯着眼笑,“你说广陵王是宁愿放过一个,还是错杀一千。” “如今王爷虽在昏迷中,可早晚有一日,他都是要醒的对吗?”傅燕然笑着,“沈梨啊沈梨,许久不见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巧言令色的,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沈梨懒懒散散的一笑:“我又没让你喜欢我。” 傅燕然没在同她纠结此事,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为何江行他们几人都不喜欢你,而是喜欢陶嘉月,甚至是宁愿自己在一旁心疼吃醋,也要成全陶嘉月同临渊吗?” “吃饱了撑的呗。”沈梨道。 “好好说话。”傅燕然眼皮子一跳,随即没好气道,“不过我说你也是吃饱了撑的,不留在金陵好好地当你的郡主,大秦的太子妃,跑到肃州同临渊搅和在一起做什么?还是你觉得,广陵王会对你别开生面?” 沈梨看他:“我就不信,你手中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傅燕然想了坐在那冥思苦想了半日,这才隐约记起自己同姬以羡前去大楚同大燕边境接壤那处地时,曾得到的一个消息。 他目光好奇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你不会真的是失踪,恰巧被临渊救了吧?” “不是临渊救得,是姜氏夫妇和林氏救得,不管林氏当初是出于何种目的替我找了大夫,我的的确确也欠了人情在。”沈梨对着傅燕然倒是没什么隐瞒。 他们之间实力如何,两人心中都是有底的,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实话实话也并无不可。 听她这么一说,傅燕然倒是好奇了:“谁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然将你给暗算了?还有你脸上的伤不会也是真的吧?” “当初韩雍为了给我治伤,硬生生的又在我脸上划了一遍,你觉得是真是假?” “那这下手之人心可真狠,但说到底也是你平日太招人恨。”傅燕然说道,用手指了指她的脸,“我原先就同你说过,还是收敛一些,你这张嘴别太利索了,姑娘家还是傻一点,惹人疼。” “瞧瞧陶嘉月,再瞧瞧你,除了那张脸还有哪里像个姑娘家。” 沈梨皱眉:“傅燕然你大费周章的拆穿我身份,就是为了奚落我吗?你可要想清楚,我是沈梨,是沂州琅邪沈家的姑娘,你不打算将我捉了去换一换功劳吗?” 傅燕然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冷笑:“沈梨你那些花花肠子还是留着对付卫隅他们吧,如今虽是在广陵王府,可你若想走,谁留得住你?除非广陵王醒来,要不然……” “我自个连命都要给搭上。” “这般亏本的买卖,我可不愿做。”傅燕然说着,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再言,沈傅两家虽是各奉其主,但也同属七族,平日私下也有联系和往来,我可不愿同你们沈家撕破脸皮,免得你父亲发疯,灭了我傅家。” 沈梨冷笑:“我还以为你们傅家对大燕有多忠心耿耿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言我们同大燕皇族关系比起你们沈家同大秦来说,可谓是非常融洽。”傅燕然说着,目光不受控制的又往沈梨的脸上瞟了几眼,压低了声音,“你们沈家,要不要考虑考虑另择其主啊?” “你该知,良禽择木而栖,如今的大秦早就不是原先的大秦。” “这就与你无关了。”沈梨不动声色拒绝。 傅燕然听后,也只是耸耸肩,并未强求:“不过,你到底是如何沦落到肃州的?我还是比较好奇这个?” “与君何关。”沈梨冷冷的扔下一句话,豁然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涟漪也没料想到沈梨会面色不善的走出来,她下意识的转身朝屋内的傅燕然瞧去,只见那人站在阴影处,嘴角边的笑意一直都不曾落下。 她也不敢多问,连忙追着沈梨的身影便去了。 独留下傅燕然一人站在屋中,手底下磨着那锦盒上的纹路。 并非是他想要放过沈梨,而是他若是此时对着沈梨下了死手,还不知那人回来,会如何发疯。 这个代价太大,他承受不起,傅家也承受不起。 傅燕然瞧着庭院中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 从广陵王府出来,傅燕然坐在马车中想了半日,最后才对车夫道:“去陌将军的府上一趟。” “是。” 此时,宜州。 姬以羡翻看着从长安传来的信,最后目光落在了今儿才传来的信函上。 他手指死死地捏着信函的一角:“你们说,卫砚来了长安?” 炽夜不太明白自己主子怎么对卫砚来长安这件事这般在意,可还是道:“是,根据时日,大概那位南王去长安已经有段时日了,不过主子作何这般关心?” “卫砚?”姬以羡喃喃道,力道大的似乎要将手中的信函给捏的粉碎,若是换成那人站在面前,炽夜估摸着自家主子大概都会一剑捅上去,“他同宜姜郡主可是有什么关系吗?” 炽夜被姬以羡问得更加疑惑,但依旧耐着性子答道:“宜姜郡主同这位南王是表兄妹,这两人的关系比起太子来说,要更亲密些,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 “表兄妹?” “是,南王的母妃便出自琅邪沈氏一族,乃是景阳候的胞妹。” 姬以羡眉眼陡然沉冷下来,他眯着眼豁然起身,将手中的信函狠狠地让地上一扔:“回长安。” 自打见了傅燕然后,沈梨心中便一直不安。 她将自己关在屋中闷了几个时辰后,这才推门出去,瞧着守在门边的半阙:“容陵在吗?” 半阙道:“世子妃找老大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嗯,你若是一会儿见着容陵,让他回来见见我,我有些事想问问他。”沈梨说完,正要进屋,就被一旁的涟漪扯住了衣角。 她侧目,不冷不热:“有事?” “世子妃可是同傅三公子发生了什么矛盾吗?”涟漪问的小心翼翼,“傅三公子是岐州扶风家的公子,同世子爷一起长大的,若是世子妃同他发什么矛盾,不太明智。” “我知。”沈梨冷淡道。 说话期间,半阙已经将容陵给找了过来。 大白跟在容陵的身边,瞧见沈梨后,身子一低,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边。沈梨摸着它的头,让容陵跟着她进了屋。 容陵站在一旁,拱手:“不知世子妃找属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梨摸着大白的头,问道:“近日你可曾同世子爷传过信?” “自然是有的,世子爷临走之前吩咐过,他不在长安的这些日子,长安发生何事,都要写一封信给他,特别是世子妃的事。”容陵倒也没有隐瞒,直接便说了出来。 沈梨心中有了底,她漫不经心的又问了些其他的,最后才道:“那大秦南王来长安的事,你可说了?” “此事算大事,属下自然是对世子爷说了。”容陵不太明白沈梨话中的意思,皱了皱眉,便又问道,“世子妃何故有此一问?” 沈梨喝了口茶,将心中的酸涩压下,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好久不曾接到阿瑾的书信,有些想他了。” 容陵一听,眼神倏然就亮了起来:“若是世子妃想世子爷了,世子妃可给世子爷写一封信,属下代为传递。” “好啊,等我写好了,再托涟漪给你。” 晚些的时候,落了雨。 细雨打在窗棂和石阶上,发出细弱的声音来。 沈梨正打算枕着雨声入睡的时候,就听见院子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响,然后一道大大咧咧的男声极不客气地响彻庭院:“姜嬛,你给我滚出来。” 沈梨拧眉,坐在床榻上将手边的窗扉推开,只见在雨中,一个相貌平凡的男子穿着青衫站在院子口,并未打伞,雨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瞧上去极为狼狈。 姬行跟在他的身后跑来,手中举着一把伞,脸色有些尴尬。 “世子妃。”涟漪也推门走了进来,拿着一盏烛台站在那,“可要见见陌将军,他似乎很气愤。” 不用涟漪说,沈梨也能从他的刚才那一声中听出来,只是不知到底是何事令他这般愤怒。 “他都来了,我能不见吗?”沈梨懒洋洋的从床榻上下来,平静的看向屋外站着的两人,“你先请二公子回去,然后让陌锁离去那边屋子等我。” “是。” 一点灯火如豆。 沈梨进去的时候,陌锁离正沉着一张脸,坐在桌前,手边摆着的东西都快被他捏的粉碎,听见脚步声,陌锁离蓦然抬头,那眼神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凶狠。 她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有几分低沉:“你有什么事,就不能明儿一早再来吗?非要夜闯王府。” 023往事如此 天阴沉的恍惚撕裂了一道口子,雷声压着乌云滚滚而来。 轰隆一声,炸响在窗框边。 涟漪被突如其来的雷声给吓了一跳,拿着茶壶的手一抖,若非陌锁离及时回身接住,只怕那茶壶都要在地上跌得粉碎。 茶壶烫手,陌锁离却恍若未觉,面不改色的将茶壶托于掌心之中,搁在了桌案之上。 “你淋了雨,身上寒气重,可要先换身衣裳,暖暖身子。”沈梨问道,语气中带了几分关切。 陌锁离用已经湿透的袖子擦了擦脸上不断滴落的雨水,眼神依旧却凶狠依旧:“无碍,小雨罢了。”说着,他抬头对上沈梨平静无波的眸子,心头本来依旧按压下去的躁动,又开始蠢蠢欲动的。 他压着怒气,嗓音低沉,合衬着窗外的轰隆的雷声,更显得屋内的气氛低沉,颇有几分肃穆之感:“我原先随着王爷行军打仗之时,这些小雨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我知道你们仗着有武功傍身,就不愿将自己的身子当成常人般看待,总觉得自个要厉害些许,可等着明儿你若是染了风寒便知轻重。”沈梨挥挥手,还是让涟漪端了火盆进来。 火苗在屋内窜高,温度也随之一点一点的升高,他觉得两颊热得通红,就连身上的衣裳都快要被这火盆给烤干了。 出人意料的陌锁离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在那明明是单薄的一具躯体,可沈梨却觉得恍若一座高山,难以攀越。 沈梨挥手让涟漪去外面候着:“说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你大半夜不顾礼仪跑来,还将姬行给惊动了?陌锁离你不会打进来吧?” 被沈梨说中的陌锁离老脸一红,他觉得若非是他脸上有人皮面具遮着,估摸着又要在这丫头的面前出丑了,可纵然脸被挡住,但那耳根子却是明晃晃的沈梨的眼前晃悠了一下。 她冷笑:“你还真是一路打进来的?怎么你身上就一点伤都没有?什么时候广陵王府的暗卫,这般差劲了?” 被她一阵奚落,陌锁离只差没有拍案大吼,可最终还是将怒气压在心头,虽然出口时语气的的确确不怎好也就是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给你说过什么?” “我对你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同大秦的那位南王离得远一些,你倒好,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去茶楼喝茶?姜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你觉得,卫砚不能拿你怎么样?”陌锁离低吼着,眼眶隐隐出现了几分红血丝,瞧上去倒还有些恐怖。 沈梨倒是没有被他给唬住,反而想起了其他的事。 她同卫砚见面那是几日之前的事了,若是陌锁离当场瞧见是决计不可能拖到今时今日才来和她说的。 而能将这般无聊的事传到陌锁离耳边的,沈梨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罢了。 于是顶着陌锁离那快要吃人的目光,沈梨淡淡道:“你今儿同傅燕然见过面?” 这下被唬住的人一下就从沈梨变成了陌锁离,他呆呆的看了沈梨许久,才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同傅三公子见过面?” “因为也只有他才会这般无聊的将这件事说给你听。”沈梨声音中透出来的情绪明晃晃的已经是不悦。 陌锁离不是傻子,如何会听不出来。 他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沈梨竟然会因为此事不开心,他情绪也跟着跌落了几分:“你这是不相信我?” “没有。”沈梨态度依旧可以称得上冷淡。 陌锁离苦笑几声:“姜嬛,我不会害你的,我们怎么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我心中疼你护你都还来不及,如何会害你?” “卫砚他们真的不是人,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再和他扯上关系了可以吗?”隔着一张大大的桌子,陌锁离想要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可它手这才伸了一半,沈梨已经冷冷淡淡的将手给收了回去。 “我同南王,不过是偶然遇见罢了,你为何要有这般大的反应?”沈梨冷冷淡淡的质问。 陌锁离依旧是一副痛苦的模样:“因为他们不是好人啊!” 沈梨冷冷一笑:“我也不是好人。” 陌锁离一双眼快要变得赤红,他痛苦的摇头:“不一样,你们不一样啊!” “哪不一样?”沈梨继续逼问。 她眯着眼,绕过那张桌子走到了陌锁离的跟前,柔软的小手按在陌锁离的肩上,明明只是一只小手,但力道却大的他连肩膀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说卫砚他们不是好人?”沈梨俯身挨近了他的耳朵,语气极尽温柔的问道。 她看得出陌锁离如今已经快要出在崩溃的边缘上,而让他感到崩溃的便是她同卫砚的接近。 以前的时候,陌锁离曾说过,她觉得她像他的妹妹,可是他的妹妹却不在,那一腔无处宣泄的感情自然而然的会转移到她的身上来。既如此,那在陌锁离的深处,他早就把她当成了他的妹妹,所以她同卫砚接触,才会让他生气和恐惧。 当年莫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竟然能让他毫不犹豫的转投到了大燕的怀中。 陌锁离将头抵在桌角发出痛苦的怒吼声来,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趁机摸上了他的脸,也不知是在摸索着什么,可陌锁离却全然不知,只是凭着感觉一把拽住了沈梨的手,牢牢地抓在手心中:“颜颜,颜颜,哥哥在这儿,你不要怕,不要怕,哥哥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的!不会的!颜颜!” 沈梨在他身侧蹲下,用手环住了他的臂膀,声音娇软的厉害:“哥哥,颜颜在这儿,颜颜不怕的。” 陌锁离听见声音的刹那,骤然转身一把将她狠狠地抱住,勒入了怀中,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颜颜,你没事吧?” “颜颜没事,哥哥作甚这般问?” “那你告诉哥哥,你嫂子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将你带进东宫?为什么?卫隅他没有对你如何吧?”陌锁离慌乱的撑起身子来,捧着她的脸细细的打量着,好像是在确定她没有受伤一般。 沈梨握住他的手:“哥哥又在说什么胡话?太子他能对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罢了。” “你颜色这般好,卫隅他有了宜姜郡主还不满足,怎么能将心思打到你身上来?你今年才十三啊!”陌锁离急切的反捉住了她的手,似乎还在确认她是否无恙。 沈梨深吸一口气,隐去眼中的寒芒,另一只手绕到陌锁离的身上,手里手落利落干净。 陌锁离眼睛蓦然睁得浑圆,然后身子一软,便朝地面上倒去。 沈梨将他放开,面无表情的推门走了出去:“陌将军昏了,你也寻间厢房给他住。” “是。” 当年莫家之事……沈梨眯着眼,望向恍惚被捅了一个窟窿的天。 雨声泠泠。 她想,她是该回金陵了。 有些事,总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沈梨几乎一夜未眠。 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也不曾换下,她站在廊下,瞧着院中不停落着的雨,似要织成雨幕一般,在月华下显得晶莹。 直到天色泛白,沈梨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站得僵直。 容陵从暗处中出来,拿着披风搭在了沈梨的身上:“如今天寒,还请世子妃多加注意身子。” “昨晚我同陌锁离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沈梨漠声问道。 容陵沉默片刻,拱手道“属下全都听见了,还请世子妃恕罪。” “恕罪不必,反正这也不算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在你眼中大秦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南王?可真如陌将军所言,是那般卑鄙无耻的小人吗?”沈梨问道。 容陵思索一番:“依属下拙见,大秦太子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人,卫家人血脉中天生就带着一种狡猾和冷漠,大抵是血脉渊源之故。” “你说,颜颜若是真入了东宫,那么那位大秦太子会做柳下惠吗?” “不会,这事属下也知一些。”容陵虽是不太明白今儿世子妃作何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还是答道,“莫家的的确确有人贪渎军需,不过那人却并非是莫家大房所为,不过是替人背锅罢了,再说那位颜颜姑娘,也的的确确是入了东宫,最后也的的确确是昏迷着被内侍给抬出来,丢在天牢中的,至于发生了何事,属下还没这个本事能在大秦东宫安插探子。” “但依照属下拙见,不论那位颜颜姑娘是否愿意,应该是同大秦太子有了夫妻之实。” 沈梨本以为自己听着这些时候,心中会泛起些波澜来,可出人意料的是,她发现自己无比的平静,就像是在听一个局外人的故事:“那最后,颜颜是怎么死的?” 容陵又一次沉默。 沈梨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站在廊下,等着日光和煦的再次铺满整个院子。 容陵叹气:“颜颜姑娘是死在流放的途中。” “如何死得?” “世子妃大抵能想出来的,颜颜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就连大秦的太子都曾贪慕起颜色,又何况是那些押送他们的士兵。”容陵说着,语气中满是惋惜和对那些畜生都不如的东西的深痛恶觉。 沈梨道:“陌锁离是亲眼瞧见的吗?” 容陵点头:“是。” 024窥听 不过是停歇了一炷香,那细雨又密密麻麻的从天边倾泻而下。 沈梨临窗而站,那些细雨时不时地会随着风声飘荡进屋内,将她鬓边的碎发打湿,涟漪端着热茶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她站在窗扇前。 昨儿的事,她虽守在门前,加之雨又大又急,时不时地还有雷声传来,她听不太清这两人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今儿世子妃的心情不太好。 她没走几步,就转身绕过屏风,从里面取了披风来,搭在沈梨的身上:“天凉,世子妃莫要着凉了。” 沈梨没有拒绝,她低头将涟漪披在她身上的披风给拢紧之后,这才说道:“陌将军如今可是还在休息?” “刚才雨停的时候,陌将军便走了,走之前陌将军倒是留了一句话下来,说是等过几日,他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后,便会来找世子妃的。” “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那就不知道是多久了。”沈梨说下这模棱两可的话后,便未曾再言其他。 涟漪不解,可瞧着沈梨神色冷淡的模样,也明白这事她不愿多言,是以她倒是也不在多说一句,安静退至一旁。 直到午时,府中这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世子妃名义上的义父一哭二闹的闯进了王府中,此刻正一脸悲戚的坐在正堂中,同已为世子妃的沈梨遥遥相对。 沈梨挥手让涟漪退下,独自面对着神志已然有些不清的沈父。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今的沈父虽说算不上泪水涟涟,但那双眼中,的的确确也是含了泪光的。 她低头喝了口手边的热茶,还未放下,就听见沈父豁然起身,连带着椅子都被他带翻摔在了地面上。 “请世子妃为小人做主啊!”沈父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不断地磕着头。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沈父认为沈梨并不会说话,是以不等沈梨开口,一连串的话,不分黑白的便全由他的口说了出来,末了,沈父又道:“还请世子妃为小人做主,为明月做主,不管如何明月都算是世子妃的妹妹呀!” 这事,除掉沈父夸大的成分,大致便是,今儿陶嘉月出府的时候,和沈明月的车驾碰着了,沈明月又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一心想着盼着能入王府,嫁给临渊为妻,而陶嘉月又是临渊的青梅竹马,被皇后钦点要嫁给临渊,这两人见着,那岂不是天雷勾地火的,更遑论前段时日,陶嘉月还教训过沈明月。 这一口气她哪里咽得下去,是以今儿一瞧见陶嘉月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直接指着陶嘉月开始指桑骂魁的。 沈明月是被宠大的娇女,陶嘉月又何尝不是,当即她便让景行两兄弟将沈明月捉住,大张旗鼓的带回了府邸中。 等着沈明月回去的时候,是被人丢在沈府的门口,生死不明。 陶嘉月的性子不算差,可能让她下这般重的手,可想而知沈明月到底是说了如何过分的话。 说完的时候,沈父还悄悄地抬头看了眼坐在位置上沈梨,见着她没什么表情,心下一狠便又再次磕头道:“若是世子妃不说话,小人这便当世子妃准许,小人立马就带人去将陶姑娘拿下,给世子妃出气。” 其实沈父也算聪明,并未一开始便言明沈明月之事,而是借由她同陶嘉月争夫一事为由头来说,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若非心性不坚定之人,只怕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任由他为所欲为。 见着沈梨依然没有出声的打算,沈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急匆匆的便要往外面赶得上时候,容陵却从天而降,手中的长剑出鞘,拦在了门前,彻底断了沈父的去路。 沈父大惊转身:“世子妃这是何意?” “怕义父不清楚,所以还是等着两位沈公子来了,再议此事。”沈梨温温和和的开口,却让沈父吓一跳。 他眼睛睁得浑圆:“你不是哑巴?” “瞧义父说这话,好像很是期望我是哑巴。”沈梨笑着,指了指那处空旷的凳子,“义父请坐。” 沈父却跳了起来:“你若不是哑巴,为何那日会任由陶嘉月欺负你妹妹?” 那日指的是那日,他们尽皆心知肚明。 “义父这话说的真是好笑。”沈梨道,“那日明月妹妹,我本是万分愉悦的,还想着在世子爷面前美言几句,好让明月妹妹日后能择一个好夫婿,谁知她一开口,便要我这世子妃的位置,义父明月妹妹胆子这般大,想必是你言传身教吧。” 沈父正要反驳,不知何时容陵竟然上了前,将手中的长剑一下子就拍在桌案上,剑身寒凉的剑光在沈父的眼前一闪而过,吓得他多的话根本就说不出来,只能在那吞吞吐吐的,半响就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沈梨只当未曾瞧见,兀自又道:“说来,我认你当义父,也是同大公子十分有缘。” “那日我奉命去寻东西,谁知道竟然在树林中碰见了大公子,正同穆家的在一起,那时我便知,原来义父竟然同大秦广陵穆家还有联系了。” “只是那时,秦燕还未休战,沈北行竟然就陪着穆家的那位爷,偷偷摸摸的去了肃州,也不知何故?”沈梨笑着看向沈父,“既然义父今儿在这儿,不若回答下姜嬛的问题?” 沈父早就在沈梨出声的时候,哆哆嗦嗦的,半天找不到一个借口,他望着她那双平常笑意温婉的眸子,倏然从心底就生出一股寒意,正琢磨着该如何恭维时,站在一旁的容陵,却是将手中的长剑陡然拔出,一剑便将桌子干净利落的劈成了两半。 沈父吓得忙不迭的站起来,没跑两步便彻底晕了过去。 至于是不是装晕,只有他自个才知道了。 容陵拿着剑柄,颇为无奈的看向沈梨:“现在该如何?” “就放在那吧,等着沈北行他们过来。”沈梨倒不觉得有什么,她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开口。 容陵点点头,便将长剑重新收入剑鞘之中。 “世子妃。”容陵开口,“属下有些事要去东宫一趟,这里的事属下便交给半阙处置了。” “用不着。”沈梨挥挥手,“这儿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去吧,莫让太子等久了,至于半阙,还是让他一会儿去接沈北行他们吧。” “是。”容陵没有反驳,反而是极容易便应承了沈梨的话。 沈梨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让容陵走了之后,她便闭着眼靠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屋内是难得安宁。 这时,趴在地面上的沈父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爬起来。 “暖暖。”就在沈梨失神的时候,冷清的男声倏然入耳。 沈梨睁眼,就瞧见卫砚正从窗扇中翻了进来,一向冷清的眉宇间不知何时染上了笑意,她的头歪了歪:“你怎么过来了?” 卫砚整理了下被掖皱的衣裳:“听说这儿发生了些很好玩的事,我便来了。”说着,他别有深意的将目光在屋内一转,“难道你没发现今儿王府的守卫比之往常要松懈很多吗?” 沈梨道:“这里的确出了些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进来,就不怕一会儿出不去吗?” “我早探好了地儿,就算一会儿,你这儿变成了铜墙铁壁,我也有法子出去。”卫砚往被劈成两半的桌子那处看了眼,兴致勃勃的问道,“你这儿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梨扬了扬下颌,卫砚默契的顺着往那处瞧去,只见在被劈成的桌子后,正躺着一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的。 他笑道:“死了?” “昏了。”沈梨道。 卫砚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长剑拿了出来,对准那人的后颈毫不留情的一砸:“你瞧,这次是昏了,刚才说不定是装昏的。” 沈梨没说话,也不知她此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卫砚同她自小在一起长大,自然是明白她此刻心情不太好,他干脆上前了几步,走到了沈梨的身边去:“你最近怎么了?上次见面还是好好地?” 听见他的声音,沈梨努力让自己心中翻滚的情绪平复下来:“你怎么来了?” 卫砚道:“听说昨儿陌锁离失魂落魄的闯进了王府中,今儿又失魂落魄的离开,觉得好奇,便来瞧瞧。” “不过,陌锁离他来王府是为了什么事?” 沈梨垂眼:“不知道,也许是发疯吧,你也知我同他们不熟,不管我在如何曲意奉承的,他们心中也就只有个陶嘉月。” “你也明白,我这儿也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还是出自乡野之中,你觉得长安城的这些天之骄子,可会多看我一眼?” 卫砚想了想摇头,却还是安慰道:“你若这般说自己,让舅舅知道他便该生气了,再言你可是我姑姑的女儿,在咱们大秦,不是多少儿郎,盼望着能得你一眼眷顾。” “可这儿是长安,是在大燕。”沈梨提醒道。 卫砚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我今儿过来找你,的确是有些事的。” “何事?” “你打算多久随我走?” 025私情暴露 如今正是青天白日,可卫砚说这话的时候,她却感觉屋内的光线骤然暗沉下来,就连外面的晴朗的碧空也是乌云压顶,从天边滚滚而来。 他瞧着那张冷静淡漠的脸,原先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压在了心头,只反复与她道:“随我回金陵吧,暖暖。” 他说完,稍稍一顿,又道,“我会娶你的。” 沈梨依旧没有说话,卫砚叹了口气。 而廊上的脚步声却是在此刻越发进了,卫砚同沈梨对视了一眼后,他极快的跑到窗扇边,手掌撑着摇晃的窗扇正要跳出去的时候,沈梨清淡的声音倏然响起。 “三日。” “嗯?”他不解的回头,“三日什么?” “三日之后,我随你回金陵。”似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般,她抬眼同他对视,只是那双眼中在没有往日的光亮。 淡漠的如同死寂般。 可卫砚来不及细问,因为推门声已经近在咫尺,他咬咬牙,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在卫砚跳出去的时候,半阙便带着沈北行和沈北宴一起来了。 他们三人一起门,便瞧见趴在地面上的沈父,在他的身后一张桌子被劈成了两半,沈北宴的脸色不太好,倒是沈北行上前拱手,态度十分好:“世子妃。” 沈梨颔首:“沈大哥来了。” “是,家父给您添麻烦了。”沈北行再次拱手,态度好的不得了。 沈梨一向喜欢的便是识时务的人,况且她同沈北行之间的事,若非经历过,又如何会有这般诚恳的态度。 “也不算什么麻烦,只是你们家那位明月妹妹……”沈梨笑着弯了眼,“是该好好地敲打敲打了。” 沈北宴眉头一皱:“你不是哑巴吗?” 沈北行一听,连忙伸手扯着沈北宴的衣裳。 “哑巴?谁给你说的?”沈梨的目光从沈北宴的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沈北行的脸上,“沈大哥吗?” 沈北宴依旧还拧着眉头,这一点不是你自个说的吗?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广陵王府的世子妃,就是个哑巴呀! 不过在沈北行的拉扯下,沈北宴明智的没有在说话。 “义父刚才昏过去了,你们将义父带下去吧,还有明月妹妹那事,我可做不了什么主,不过还是得提醒一句,嘉月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日后见着,还是让你们那个好妹妹,绕着道走吧,免得下次连命都没了。”沈梨微微一笑,“半阙,送他们出去吧。” “是。” 沈北宴背着沈父出了广陵王府后,才敢出口问道:“你同世子妃到底是如何认得的?” “为何这般问?”沈北行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觉得今儿沈北宴瞧他的目光很是怪异,特别是他们见了沈梨之后。 他的那种眼神,总是不由自主的让他觉得,他和沈梨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龌龊之事。 沈北宴道:“你们之间到底事怎么认识的?大哥,自你从肃州回来,我便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我和她啊!”沈北行想了想,眼前的白昼不知何时,连同着他的思绪一起飘远,变成了那晚的模样。 树林,月华,寂静而空旷,还有狼嚎。 以及……无数的尸骸。 他们拼命的想要从树林中跑出去,摆脱掉身后的狼群,可是无论他们在如何努力,那些狼根本就甩不掉,而且还只能瞧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就在他们打算背水一战的时候,从高大的树冠中,从天而降下两个人,将他们给救了。 那时候,他以为他瞧见的是仙子。 “大哥?”沈北宴又唤了一声。 沈北行听见声音回神,他看着沈北宴那双探究的眸子,不由得闪烁了下,回道:“她救过我。” “救过你?在哪?”沈北宴追问。 “肃州,我同穆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本打算趁着夜色过玉门关的,谁知在树林中遇见了狼群,是她和陌锁离将我们救下的。”沈北行道,“我之所以会提出来,让世子妃认父亲做义父,也是她的要求。” “你知道,她救过我一命。”沈北行说完,便侧目去看趴在沈北宴肩上昏昏沉沉的沈父,心头倏然就升起了一股烦躁。 若非她的身份……大抵他会如同话本子所说的那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沈北宴可没这么多的耐心是详细探听他同沈梨之间的事,他将背上的人又往上移了些,这才道:“走吧。” 两人都不曾瞧见,在沈北宴说那话的时候,背上的人眼皮子动了动。 竟然决定了要同卫砚一起离开,这些日子沈梨便一直再为此事准备着,因这段时日,她一直都同姬以羡在一起,便担心等她离开长安之后,她埋在长安的一些暗桩会被姬以羡给找到,便重新换了下。 加上卫砚从旁帮忙,倒也省了不少的力气。 唯一心烦的只有傅燕然,自打那日他揭穿了她的身份后,这人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却也不给设什么陷阱,只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又悠闲地打马离开。 沈梨偏头看着已经乔装打扮好的卫砚,低声道:“你说傅三这是想做什么?” “不知道。”卫砚眯了眼,“不过我瞧着他那样,好像巴不得你赶快离开长安。只是暖暖,如今傅三知道你的身份,真的没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我派人去将他给……” 最后的话,卫砚没还说出来,不过也足够沈梨明白他的意思。 她低声道:“这里是长安,你若是杀了傅三,估摸着你连城门都出不去。” “世子妃。”话音刚落,容陵的声音倏然便自身后响起。 沈梨偏头看去,嘴角微抿着,只见在车水马龙的长街上,一个黑衣黑发佩着长剑的男子,卓然而立,神色冰绡。 她心中没由来的一慌,她暗中朝着卫砚比了一个手势后,卫砚不再犹豫,立马顺着人群便消失在她的身边。 “何事。”沈梨问道。 容陵走近,他尚且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眉角闪烁着冰冷的杀意:“太子有请。” 去东宫的路,她早就驾轻熟路,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清楚的知道她走过的每一处地方是什么,两旁又有些什么东西。 可这却是她第一次在姬以墨的脸上见到一种杀意,对她的,毫不掩饰的,直直的冲着她过来的愤怒。 好像就算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她想,若非是顾及着姬以羡,她如今大概已经是他们剑下的亡魂了吧。 姬以墨脸色黑沉的一指对面的位置:“坐。” 沈梨柔婉乖顺的坐了上去,立马就有貌美的宫娥上前,殷勤的将茶水点心一应奉上。 她冷眼瞧着,心中无端的就想起了一个词,鸿门宴。 “不知殿下这般大张旗鼓的找我过来是为了何事?”沈梨道。 姬以墨笑了下,可那笑容却透着一股深切的寒意:“自然是有事,否则孤也不愿将你弄进宫来。” 沈梨向来会察言观色,瞧着姬以墨那模样,她心中了然:“可是有谁在你耳边嚼了什么舌根?” 姬以墨冷笑:“需要谁乱嚼什么舌根吗?” 沈梨道:“我们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我不清楚,也不太想去管,姜嬛我就一句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姬以墨说完,忍着怒气豁然起身。 他衣袖有些宽大,随着他的动作一甩,将桌子边上的东西全都勾了下去,摔在地面上,四分五裂的。 沈梨默不作声的瞧着,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拧着一样。 姬以墨还在强压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节骨分明的手指压在桌边上,一字一字的说道:“临渊还有几日便要回来,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东宫之中,明白吗?” 这话的意思已经是在明显不过了。 沈梨眯着眼:“太子殿下,您这是准备将我软禁起来吗?” “是。”姬以墨供认不讳,“所以,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呆便可以了!” 语毕,他的怒火终究是按压不住,一脚便将身边的椅子踹翻,挟着怒气离开了屋子。 沈梨瞧着他愤然而去的身影,正有什么一点一点的从心头破土而出—— 他知道了。 026休书 沈梨望向门外,只见这个不大的庭院中,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侍卫,容陵也在,抱着剑靠在门廊下的柱子上。 涟漪不知何时也被带进了东宫,正在外面同半阙说着话,时不时地神色怪异的转头看向她的这间屋子。 她被软禁了。 沈梨低头瞧着洒在手边的茶水。 她得想办法出去才是。 等着下午些的时候,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行人出现在这个院子中,沈梨倚着窗扇瞧去,只见陶嘉月正和江行他们一同来了,不过江行他们几人却不曾见进屋,而是站在院子中,唯有陶嘉月一人,娉婷袅袅的进来。 她今儿换了身大红的衣裳,像极了成婚时的嫁衣。 她眉目生得好,大气端庄,比之她一脸的狐媚相,倒是更有正妻的风范。 沈梨懒洋洋的倚在那:“嘉月妹妹。” “姜姐姐。”她福身,笑意毫不掩饰的从眉目舒展开,弥漫了整张明媚秀丽的脸,“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沈梨眼波流转的在屋内晃悠了一圈:“你觉得,我如今的处境如何?” 陶嘉月微微笑着,在一处凳子上坐下:“也算不错,我今儿来是有事要同姜姐姐说的。” 沈梨眨眼,身子却未动半分:“说吧。” 瞧着她那般漫不经心的态度,陶嘉月眉头一皱,觉得自己精心设计抢来的东西,好像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随手可弃的玩弄罢了,而她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偏要上前同她争一争抢一抢,要个胜负出来。 她衣袖的手攥紧,却依旧笑颜如花:“陛下已经请人为我和临渊哥哥算了一下,良辰吉日,没多久我便要过门了,到时候,我真的该唤你一声姐姐了。” “那该恭喜你,终究是一偿宿愿。”沈梨的眸子垂着,说话的时候就连语气都不曾动摇半分。 陶嘉月笑:“姜姐姐,你真的不在乎吗?” 沈梨听此,终是有了几分动作:“在乎如何,不在乎又如何?总归,你是铁了心要过门,既如此,我又在乎不在乎,又有什么用了?” “若是姜姐姐在乎,自然是有用的。”陶嘉月笑道,“许是姜姐姐不太清楚陛下和太子的心思,那今儿我不妨就同姜姐姐说说看。” 沈梨不答,只是神态敷衍的点点头。 陶嘉月道:“原先的时候,皇后娘娘虽同意我嫁给临渊哥哥做平妻,但太子和陛下却一直没有表态,换而言之他们是不赞同的,本来姜姐姐可以倚仗着陛下和太子将我彻底赶出局的,却不承想姜姐姐竟然自掘坟墓。” “本来太子和陛下就对你,前段时日对临渊哥哥不闻不问大为恼火,谁知今时今日,你竟然同别的男子许下誓约,陛下没有当场下旨废了你,已经是看在临渊哥哥的面子上了。” “对了,陛下还说,等着我过门,我便是临渊哥哥的世子妃,而你会被贬为临渊哥哥的侍妾,但终究你进门是在我的前面,不管陛下和太子如何说,我还是愿意尊称你一句,姐姐。” 说着,陶嘉月用手捂着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而愉悦。 话已说得这般明白,沈梨自然也能明白过来,姬以墨他们几人的黑脸是为了何事。 她瞧着陶嘉月,重复道:“我与别人许下誓约?这般荒唐无稽的话,也不知嘉月妹妹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自然是有我的法子,怎么姜姐姐想知道吗?” 沈梨点头:“自然,就算是有人想要我死,也该死个明白不是吗?” “其实我还挺喜欢姜姐姐的性子的,只是可惜一山不容二虎,临渊哥哥我势在必得。”陶嘉月双手捧着脸笑得温暖如花,“不知沈姐姐还记得沈家那位家主,就是沈明月的父亲。” 这人她自然是有印象的。 如今听着她提起,那这些事便也清楚了,那日沈父昏在屋中,她没去管,后来卫砚来了,她也是有心想借着他的嘴,将此事给张扬出去,只是不承想,他竟然这般不负所托。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想的,是姬以墨他们的态度。 按理来说,她都和卫砚打算私奔了,可姬以墨不旦没有替姬以羡将她给休了,反而将她给软禁起来,他就不怕她做出什么让姬家蒙羞的事情来吗? 沈梨颔首:“知道。” “那日,你同南王私会的事,那位沈大人已经全数给我说了,甚至还未沈家二公子要到了一个职品阶不低的官职。”陶嘉月笑道,“对了,此事不光是我,就连陛下,太子,甚是江小侯爷他们都知道了。” 沈梨似乎没有感觉到半分惊讶,非常平静的说道:“是你说出去的吧。” 陶嘉月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打伤了沈明月,沈父找上你,你们之间也不知达成了什么东西,反正就是一笑泯恩仇,然后你便将这事给太子他们说了,对吧。”沈梨嗤笑的看向陶嘉月,“好处嘛——沈父如今心头唯有一个沈明月,你答应让沈明月进广陵王府了吧。” “值得吗?为了一个我,竟然愿意让沈明月进府。” “自然是值得的。”陶嘉月点头,“一个沈明月罢了,我能拿捏她一次,便能拿捏她第二次,倒是你呀姜姐姐,我真是看不透你,也琢磨不透你,只要你在,临渊哥哥便决计不可能再多看我一眼,可沈明月就不同了。” “她性子骄纵,不懂进退,颜色也不如我,你觉得她就算进了府,有什么地方比得过我?” “姜姐姐,你也不怨我这个当妹妹太狠,不近人情,只是情爱一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度可言。” “像你这般的,只怕心中不是太自信临渊哥哥非你不可之外,就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临渊哥哥,所以才会对他身边出现的女人置若罔闻,不像我,一开始见着你,便嫉妒的要命。” 沈梨听后,也只是平静的摇头:“你并非我,怎知我心中没有半分嫉恨。” “只是我不像你这般好命。” 陶嘉月的神色不知何时变了,她脸上带出了几分阴狠来:“若是我能让临渊哥哥多看一眼,就算是出自乡野又如何?你还觉得我好命,你知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你,我能将你取而代之。” 对于陶嘉月这般孩子气的话,沈梨极淡漠的一笑,没有反驳,但也没有任何的应承。 因为,人各不同罢了。 于陶嘉月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便是姬以羡,只要能陪在他的身边,不管什么她都能欣然接受,她生来,只为情爱,万分纯粹。 而她,要承担的太多,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沈家如临深渊,她绝不可以任性的,以她之私情,将整个沈家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是如此,等百年之后,她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姜嬛。”陶嘉月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事已至此,你都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临渊哥哥对你这般好,你为何还是要背叛他!” 沈梨瞧她,一双眸子平淡的宛若一泓清水,无波无澜:“人活一世,并非只有情爱。” 陶嘉月不太明白,正打算细问,姬以墨却拿着一封信函不管不顾的走了进来,陶嘉月沉默片刻,起身对着姬以墨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你先出去。”姬以墨声音中似带上了冰渣子,冷得陶嘉月浑身一颤,她不敢在多言一句,立马就低着头小跑出去,江行他们在外面接住了陶嘉月,一伙人围在一起说了一会儿后,便慢慢的从院子中走了出去。 沈梨平静的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姬以墨手上的那封信函上,若是她没猜错,那应该是一封休书。 姬以墨执笔,以姬以羡的口吻写得。 纵然她面上在如何云淡风轻,可心中却是滔天巨浪,一阵一阵的,只差没有将她拍晕。 所谓,心如刀绞便是如此了吧。 两人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沈梨先开了口:“你写得,也是你的意思?” “对。”姬以墨点头,走到刚才陶嘉月落座的那个凳子坐下,他嘲笑着将信放在上面,用指尖压着,“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敢写。” “他知道?”沈梨又问。 姬以墨道:“知不知道有这么重要吗?反正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而我不过是先一步,帮他将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而已。” 027终究是黄粱一梦 的确。 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于她而言都不算重要。 因为这个结果,是经由她手的,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也是她早有预料,甚至是她所期望的,只是她以为自己会不难过的。 只要不是经由他手所写,她都不会难过。 可今儿发生的一切,却强烈撞击着她对自己所有的认知。原来,她之前之所以对卫隅发生的那些事这般平静,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而今换了个人,不过是借由他人之手他人之笔他人之嘴,给她递了一封休书,她便难过的快要死去,甚至是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血,正一点点的被人抽干放尽,从此便只留下一句驱壳。 若是这休书由着他亲手来拿给她,她不知自己会不会绝望到当场便想自尽而去。 沈梨身形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姬以墨拧了眉,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这人对姬以羡到底是有几分感情。 但他明白,这事若换成了陶嘉月,估摸着那姑娘当场便可以上演一出悬梁自尽。 可她,他想不明白。 这人心思藏得太深,深到他挖掘不出一分一毫来。 姬以墨用手指摩擦着信函:“你若是在我面前发誓,你与卫砚从此之后断的一干二净,那你便还是广陵王府的世子妃,谁也不能动摇你的位置,甚至是陶嘉月都不行,今日之事,我们一笔勾销,权当没有发生过。” “我给阿瑾带了绿帽,你站在他堂兄的位置上,是怎么做到这般宽宏大量的?”沈梨抬头问道。 听着她那般漫不经心的语气,姬以墨的气得想要将坐着的这张凳子抬起来,直接扔在她的脸上,可终究还是强大的理智,阻止了他这般莽撞的做法, 他道:“若不站在临渊角度考虑,今儿孤不但要替他休了你,还要将你给五马分尸!可若想着孤那个傻堂弟,孤若是对你如何,只怕他回长安要得失心疯。” “姜嬛,这做人呐,不但要懂得知恩图报,还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今孤瞧你未曾闯下大祸,这才愿放你一马,只望你能明白孤的一片苦心。” 沈梨上前几步,走到桌边上,指了指被他压在手指下的信函:“这是休书。” “你想做什么?”听见她闻,姬以墨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一把就将休书给夺走,藏进了袖中去,纵然他故作淡定,可沈梨还是瞧见了他身子僵直紧绷起来。 他在紧张。 紧张什么? 这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沈梨道:“休书。” “我若是要休书,你又该如何?”沈梨平静道出。 姬以墨就换若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子就张牙舞爪的跳了起来:“姜嬛,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说什么浑话?你要休书!你是不是脑子傻了?你告诉我,卫砚哪里比得上临渊?从脸蛋到能力,哪里比得过?” “再言大秦那地儿,就是个黑窝,你若是进去,只怕你连骨头都要被他们啃得干干净净,就连一丁点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沈梨却笑了起来,眉眼间的灵气顿然乍现,直逼人眼:“写休书来激我?这是谁教你的?傅三公子吗?” 姬以墨一愣,随即叫道:“你怎么知道?” “傅三说,你如今也不过是同那个不要脸的闹着玩而已,被他的花言巧语给蒙骗,若是孤拿着休书来激你,你必定立马和那东西断的干干净净的,立马连人带着那啥滚回到临渊的怀中去。” “孤知道临渊嘴笨,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可临渊好歹也是真心待你,哪里像那玩意,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吧还不如咱们临渊知道疼人。” 沈梨笑了下,没有回答姬以墨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院子中长身玉立的傅燕然。 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连姬以墨都敢坑。 那人却浑然不觉,站在院子中,迎着漫天的日光,对着她微微一笑。 那模样好似再说,不用谢。 见着沈梨没个反应,甚至是那目光时不时地还往外面瞟着,姬以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傅燕然正站在那,秀雅如月,眉眼温良。 “你瞧他做什么?”姬以墨好奇道。 沈梨道:“我想同傅三公子单独说几句,可以吗?” 姬以墨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不会打起来吧?” “姜嬛我可以给你说啊,傅三就是个文弱书生,可不会什么武功之类的,你要悠着点啊!万一哪打残了,我可不好帮你开罪啊!” 沈梨只道:“不会。” 姬以墨半信半疑的出去,没一会儿便让傅燕然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许久不见了,宜姜郡主。” “如今是在大燕的东宫之中,你竟然敢这般堂而皇之的唤我名讳,还真是觉得我命长了,是吗?”沈梨反问,对着傅燕然是难得的好脸。 傅燕然一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般认真。”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封休书,是我让太子写得,你该明白,你做出这等子,太子殿下在盛怒之下,是能做出这样事来的?” 沈梨道:“若是他想拿出一封休书让我滚蛋,又何必将我软禁在此处了?直接说一声不就好了吗?况且,他刚才拿着休书来,说了那般多的话,目的不就是让我知难而退,乖乖的选择同阿瑾和好吗?” 傅燕然笑:“时隔多年,我还是最喜欢同你说话。” “你就不怕我给你挖坑跳吗?”沈梨反问。 傅燕然丝毫不惧:“如今是在大燕,你就算要挖坑给我跳又如何?你以为,你能平安的离开吗?” “就像是在大秦金陵一样?” 沈梨笑着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是傅三,你若真想让我同阿瑾分开,其实不用这般大张旗鼓的,你需要去姬以墨面前,将我的身份轻飘飘的一提,别说此生和阿瑾不复相见,就是让我人头落地,都不是什么难事。” 傅燕然凝视着沈梨,半响之后才道:“你是真不怕死?” “有时候,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想这般简单了事,可我偏偏不会这般做。”傅燕然说道,“休书我已经替你拿到手,你若要离开长安,我也会帮你的。” “你该明白,你若是死在了此处,只怕届时你们大秦假借着你的名义起兵,你父亲兄长必定会抱着为你报仇的决心,与大燕决一死战,到时候我傅家还有整个大燕,面对的不单是父亲的怒火,可能还有大楚的。只是沈梨你需记得,并非是我大燕怕了谁,而是如今大燕的百姓和民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能少一事,自然就少一事。” 傅燕然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明白。 若等着大燕这个心腹大患一除,那他们沈家在大秦亦或是这个天下可还有半分立足之地,只怕到时候要被随便安上一个什么名头,给抄了吧。 说到底,也不过是权力作祟,人心凉薄罢了。 两人目的如今已经非常明显了。 傅燕然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绕到她的对面坐下,将事情全然摊开:“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是夜。 白日的喧闹,在顷刻间平息下来,整个屋内安静的恍若无人之地一般,唯有一盏烛光在窗扇前跳跃着。 如今已快至深夜,虽有的声音都归于平静。 沈梨却穿好衣裳,整整齐齐的坐在桌边,似在等待着谁一般。 烛火妖冶,迎着窗扇外树冠上枝叶婆娑摇曳。 就在云层一点一点的拨开的时候,安静的屋角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细微的几乎不易被人察觉。 沈梨侧目看去,就见一道黑影正从那翻了进来,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在她的跟前跪下:“属下奉命,来带沈姑娘出去。” “带路吧。”她点头,走了几步,似乎不忍吧,又转头看了看此地。 “姑娘。”那人忍不住催促。 沈梨垂下眼睑,没再说话,跟在那人的身后,身手利落的从窗外翻了出去,本来打算转身接人的黑影,一瞧那姑娘竟然身手灵敏的平安落地后,有些尴尬的将自己伸出去的手给收了回来。 本以为,他这次奉命来救的,是个同自家主子一样,不同武功的小姑娘呢! 没想到,自家主子竟然好这一口? 黑影想着,觉得自个同他们打赌的银子,又要输一个不见底了。 傅燕然带着卫砚在城门口等她。 这里的都被傅燕然提前打点过了,今晚守城门的人,都是他的亲信。 是以瞧着清浅的月华下,两人一前一后的恍若乘风而来的时候,傅燕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迎上去,面色不善:“你若是再不来,只怕要同临渊遇上了。” “他今儿回来?”沈梨的身子一僵,随即问道。 傅燕然一愣,也知瞒不过去,随即道:“我猜的,那日我接到炽夜的书信,说临渊不知为何,突然疯了似的往长安赶回来,我算了算日子,若是他不眠不休,那正好便是今日或者明日到。” “这样。”沈梨也不知心中的那根弦倒是紧了又紧,还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能确定,若是姬以羡出现在这儿,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她便舍不得让他有任何的难过。 “暖暖。” 沈梨寻声瞧去,卫砚在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手中还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马,是她的。她颔首:“等很久了吧?” “你来就行。”卫砚将缰绳递给她,身子稍稍一动,便彻底遮住了傅燕然,他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人意料的带了几分笑意,“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身后,傅燕然也在催促着她:“快些走吧,万一临渊真的是今儿回来,只怕你别说是走了,你的腿能被他给打断信不信?” 沈梨看向傅燕然,随后深深一拜:“不管你这次帮我,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该谢你一次。此后,只愿你我不再相见。” “我亦如此。”傅燕然笑着作揖。 沈梨翻身上马,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眉梢,胯下是战马长鸣,似要冲破九霄。 她回身而望。 月色溶溶,远处有红墙黑瓦,也有宫阙千顷,更有她愿长醉不醒的黄粱一梦。 只是这些,终究是在要此刻,如数抛弃。 “告辞。”她手握缰绳,云淡风轻的冲他一笑。 傅燕然往后退了几步,温和如初:“告辞,宜姜郡主。” 马蹄声响。 傅燕然回望。 只见还未完全闭合的城门处,有一人身姿如竹的坐在马背之上,就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凛冽,冰绡,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气。 他心骤然一停,呼吸在刹那停歇。 “临渊,你……回来了?” 001疯魔 这些日子,没人愿意触姬以羡的霉头。 就连太子姬以墨,瞧见他也是战战兢兢的,只恨不得能绕着他走。 着着实实也是因为那一封休书给闹得。 话说那日,姬以羡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在城门口遇见傅燕然却也没当一回事,直直地便冲回了王府之中,正想翻进寝房,将那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以慰相思,可谁知那屋内空空荡荡半分人气都没。 在他打发脾气之后,府中的暗卫才告诉他,昨儿一早太子殿下便派人接她入宫。 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便赶去了东宫之中,这一路上他心跳的极快,几欲从胸腔之中跳出来。 那一晚的月华浓浓。 姬以墨被他从香软的被子中扯着醒来时,先是一愣,随即便吓了一跳,指着他,大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暖暖在哪?”姬以羡不愿与他废话,急急忙忙的问道。 他瞌睡连天的一指:“隔壁,西厢房。” 城门口,傅燕然沉默地站在那,空旷而冷寂。 炽夜几人也在姬以羡的身后随即赶到此处,他们瞧见傅燕然个个都是一愣,随后翻身下马:“傅三公子。” 傅燕然没有回应他们的问好,只道:“你们知道这次临渊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原因吗?” 炽夜正要摇头,就听见一旁的时九欢快的叫道:“主子是在得到了南王来长安的消息后,这才决定赶回来的。” “属下旁击侧敲过几次,主子好像很是担心主母会跟着南王跑了。” 傅燕然眉头一皱,转身遥望那依旧明亮的宫阙,心中骇然掀起了巨浪滔天。 要出事了。他想。 得到了准确的位置后,姬以羡也不做停留,赶忙就朝着西厢房去了。 自他得到卫砚也在长安的消息时,心中便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自个什么东西要被抢去一般。 他走到西厢房的院子前,大力将院子的推开时,一下子就将容陵半阙几人给惊醒,他们从树上往下瞧,借着那朦朦的月色看清人脸后,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的立马飞身而下,站在两旁:“世子爷。” “暖暖在哪?”姬以羡沉着嗓子问道。 容陵不敢含糊,立马就指向了另一间屋子:“世子妃如今应该还在休息。”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暖暖可曾和卫砚有过接触?”姬以羡一边朝着屋子走,一边问道。 容陵一听,瞬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整个人都有些绷不住,世子爷明明是在宜州,怎么还知道长安的事。 许是他的磨蹭一下子就激怒了姬以羡,他停下脚步,阴测测的转身:“你这意思是,她俩有过接触?” 容陵垂首:“是。” “谁准他们接触的!”姬以羡盛怒,当即伸脚便朝着一旁的柱子踹去,只听见一声巨响后,那坚硬的柱子竟然被他踹了一个洞出来。 刹那,容陵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加不敢直视姬以羡那张盛怒之下的脸。 面前的屋内烛火昏暗,像极了无人之地。 姬以羡双眸一黯,随即便又带出了滔天的怒气,隐隐的红血丝都将整个眸子充斥。 凭借他的功力,如何会不知道这屋内其实已经没人了,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只是不愿相信,他的暖暖终究在沈家和他之间,还是选择了……抛弃他。 明明那日在云州,她选择的人是他啊! 为什么? 为什么给他希望之后,又要将他推入深渊之中? 为……什么? 姬以羡只觉得如今,竟然比他被沈澈他们捉住关入地牢中,每日受严刑拷打还要痛苦和绝望。 若是能让暖暖回来,就算再体会一次那种漫无天日的黑暗也未尝不可。 总好过如今,除了绝望,便只剩下绝望。 见着姬以羡如同木偶般的站在门前,容陵担心至极,同时心中也有些怨恨自己不怎么不将世子妃给看好一些,若是他能日日守着,卫砚又怎么可能会同世子妃有接触。 “她走了。”盛怒之下,姬以羡的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和冷淡,也恰恰是因为这一份冷淡,瞬间便让容陵感觉到七上八下的。 等着从他语气中回味过来,容陵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走了?不可能,属下一直都守在这儿,世子妃压根没有机会离开的。” 姬以羡冷笑着,将眼睛眯起来,然后伸脚狠狠地一踹,将自己的怒气给发泄出来。 随着踹门声的响起,那灰尘在刹那便铺天盖地的洒了下来。 等风止,烟尘止住。 整个屋内的景象一一在眼前展现,甚至还包括留在桌案上的一封书信。 那封书信,就像是久经干旱之后的一捧甘霖,原本已经充斥着绝望的眸子一亮,他急急忙忙的跑过去,谁知道那一丁点的期望之后带来的,却是更加令人绝望的事。 那是一封,休书。 他写给她的。 姬以羡捏紧了信笺转身,整个张脸几乎都要扭曲:“谁写的这东西?是谁!” 容陵被吓得急急忙忙的跪下,恰时姬以墨从外面跑来,在瞧见姬以羡手中的书信后,整个人恍然失神,没有留意到面前的门槛,一跨,整个人便直直的朝着地面扑去。 “哎哟,痛。” 半月后,沂州城。 这一路走来,卫砚都心情极好,向来喜欢冷着的脸上难得的带出了几分笑来。 一入沂州城,那种欢喜愉悦的感觉却好像更明显了,甚至是还不顾身份的去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呆在马车中的沈梨:“喏,尝尝。”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了出来,接过了卫砚手上的糖葫芦,她咬了口,酸酸甜甜的,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 卫砚骑着高大的骏马,走在马车旁,不顾形象的也咬了一颗后,同她笑道:“是不是和以前我们吃的味道一样?” “我记得那时候,你才七岁左右,正在换牙,可是嘴又馋,最喜欢吃的便是沂州街头卖的糖葫芦了。” 沈梨盯着书中的一长串糖葫芦,微微笑起来:“是呀,我那时候最喜欢吃的,便是这玩意了,酸酸甜甜的,我也一直以为我会喜欢一辈子的。” 听着她的口气不太对,卫砚也沉默了会儿,才开口:“如今都快半个月了,你也消沉了半个月,马上就要回府了,若是让外祖父和外祖母瞧见你这般模样,又该担心了。” “我知道。”沈梨的声音徐徐从马车中传出来,“只是这些日子,我一闭眼便能想起那晚,阿瑾带着人赶回长安城,还有他发怒的样子,我全都瞧见了。” “可是瞧见又能如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一处很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卫砚道:“你在怪我将你打昏带走?” “没。”沈梨摇头,手背抹上了眼角的泪,“你做得很对,如果是我一个人,是决计无法离开长安的。” “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不碍事的,等着回到府中,我便没事了,什么事都不会再有的。”沈梨指腹间沾着自己的泪,她低头瞧着,没一会儿,那泪便在指腹间干涸。 “最好如此。”卫砚抿了抿嘴角,倏然就命人加快了速度。 沈府。 卫砚同沈梨进沈府的时候,她便早先带了幕离,将自己的容貌全遮了一个好,就连腰身都隐在幕离的后面。 沈老夫人并未听见卫砚到沂州的消息,所以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是表现的十分惊喜却开心的,她坐在位置上,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 卫砚虽然有时候瞧着面冷了些,可却是个极孝顺乖巧的。 沈老夫人拉着他一通询问之后,这才看向了被卫砚带来的姑娘,她亦笑得和善的朝着她招招手:“这丫头是你带回来的?” 这话音一落,便引得坐在两旁的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争着,热热闹闹的,不太像别家的姑娘,彼此说话是拐弯抹角的,绵里藏针的。 卫砚拉住沈老夫人的手:“是呀,外祖母。” 一边说着,卫砚一边朝沈梨看了眼,沈梨上前几步,便在沈老夫人的跟前跪下,一言不发的便磕头行了大礼。 这一番举动吓得老夫人当场跳起来,还是坐在一旁的沈滢站起来,蹲下去想要将沈梨给扶起来的时候,去反被沈梨捏住了手。 她们几姐妹算是一起长大的,对彼此是熟悉的不得了,其实刚瞧见的时候,沈滢便觉得这人熟悉的不得了,靠近之后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更是在不断地刺激着她,本来她还有些不敢肯定,但被她手一捏,沈滢眼中立马就盈满了泪,她将沈梨的手给甩开,起身背转过去。 “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一点礼数都不懂,若是让爹爹知道,铁定又得罚你。”沈凝瞧见,轻声细语的说着,娇娇软软的。 “这孩子!”沈老夫人瞪了沈滢一眼,亲自朝着沈梨伸了手,“丫头,你先起来吧,你不用同我们这般生疏客气的。” “你是阿砚带回来的,那便是我们沈家的客人,哪有让客人行这般大的礼的。”沈老夫人笑语晏晏的,想将人扶着带到自己的跟前来。 002琅邪沈家 沈梨将手搭了上去,老夫人一把握住,只觉得手中的感觉十分熟悉,她脸色几乎是在刹那变了,不可思议的看去,哆嗦着就连说话也不是很利索:“你……这是……” “还不是那个没良心的。”沈滢转了身,带着些抱怨同老夫人说,眼中还有未擦干的泪痕,盈盈的从此在了眼中。 沈老夫人抿着嘴,将另一只手从卫砚的手中抽了出来,将她头上的幕离给掀了起来,当那一张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脸撞进自己眼中的时候,老夫人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什么都顾不得,一下子就哆嗦着从位置离开,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暖暖。” “大姐姐!”紧接着屋内也传来了几道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沈梨垂着眼,抱住了沈老夫人,还未说话,就感觉自己身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沈老夫人将她搂在怀中哭喊:“你这个没良心的坏丫头,这些年你到底是跑哪去了?你是想要将我和你祖父给急死吗?” “祖母,对不起。”沈梨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十分平静。 卫砚暗中瞪了沈梨一眼,上前将两人分开,他扶着老夫人重新坐了回去:“外祖母,您瞧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已经回来了,您呀,要打要骂都可以,但也得注意下自己的身子才是。” 老夫人哪里肯听劝,拉着沈梨的手就是一直都不肯放松,好像只要她一松手,面前这人便又会像原先一般,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沈滢在后面瞧着,实在是按耐不住也上了前,抓住了沈梨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生怕她一眨眼,这人又像两年前突然便消失不见。 还不等沈梨出声安抚,老夫人脸上的泪倒是先一步落了下来,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不知是如何惊动正在书房中练字的沈老太爷,他也自个最心爱的墨宝都顾不上,一撩袍子匆匆的便赶了过来,还未进门,便先听见他在院子中的怒火声:“又是那个小兔崽子将你给惹哭了,你告诉我这个老头子,我去帮你打他!” 这一声倒是吼的中气十足。 沈梨听着,不自觉的那些泪水都在刹那间涌了上来,盈满了整个眼眶。她转头带着几分期盼的瞧着,果然没一会儿,一道人影健步如飞的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日光晃悠悠的随着他的动作照进来,沈梨却在这个当口又偏了偏头,背对着沈老太爷。 当他瞧着一屋子的孙女儿时,怒气稍稍收了些,最后是落在了卫砚的身上,立马就吹胡子瞪眼的:“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又来了?来也就算了,还敢惹你外祖母难过?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 卫砚苦笑:“外祖父如何收拾孙儿都是应当的,只是外祖父,今儿惹外祖母伤心难过可不是孙儿,而是您的心尖宝。” 沈老太爷听闻,目光立马狐疑的从卫砚的身上移开,转到了沈老夫人护在怀中的姑娘,她虽是背对着他,可一眼还是让他立马就认了出来。 他眼眶一红,随即又板着脸,喝道:“沈梨,你给老子跪下。” 沈老夫人一听顿时就急了眼,正要辩驳一两句,就瞧见怀中的姑娘,将她们的手慢慢放开,然后转身毫不含糊地跪在了沈老太爷的面前。 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沈老太爷瞧着她如今清瘦的身子,心里头纵然是心疼万分,可还是一脸怒容的让小厮寻了戒尺来,拿在手中掂量着。 沈老夫人最是疼沈梨这么一个孙女的,一瞧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泛起了泪花,她硬气的指着沈老太爷:“姓沈的,你今儿要是敢打暖暖一下,你就给我滚去睡书房。” “睡书房就睡书房。”沈老太爷唬着脸,拿着戒尺,冲着她的背脊就直接打了下去,“就算是去睡书房,我今儿也要打死这个不孝子孙。” “请祖父训诫。”沈梨乖巧的伸出了手。 “祖父。”沈滢最先受不了,她一下子就扑下去抱住了沈梨,护住了她,“大姐姐今儿才回来,指不定在外面吃了什么苦,您打在她身,还不是痛在您的心上吗?” “再言,大姐姐又不是有意离开的。” “祖父,您别打大姐姐。”紧接着,沈凝几个姑娘也跟着跪下,没人脸上都是泪痕,“大姐姐好不容易才回家,您这是要把大姐姐又打走吗?” 最小的一姑娘,立马就张开嗓子哭着:“媛媛好想大姐姐啊!祖父您别打大姐姐嘛!” 沈老太爷一瞧,顿时就被她们给气住了,他用戒尺指着几人:“我平日真的是白疼你们们几个了!” 有些事,沈家的其他人不知道,难不成他还会不知道吗? 他是心疼这个姑娘没错,但也生气这个姑娘竟然同大燕的世子搅和到了一起去!真不是,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最终,在几个姐妹齐心哭诉下,沈老太爷是被气的将戒尺一扔,板着脸:“同我去书房。” “是。” 沈梨正要同沈老太爷一起去书房,却发现自己还被沈滢给抱着,她笑着揉了揉沈滢的头:“放心吧,祖父不会打我的。” 沈滢抽噎着,依依不舍的将她放开:“那今晚,你同我睡。” “好。” 书房中点了一截安息香。 香炉就搁在地毯上,烟雾袅袅的从炉鼎上冒了出来。 沈梨安静的跪在地毯上,等着沈老太爷带着一身怒气入座之后,这才俯身拜下,头抵在了毯子上:“孙女沈梨见过祖父。” “这段时日的事,我已经听你父亲说了。”沈老太爷痛心疾首的斥道,“你怎可这般糊涂!先不论姬临渊是大燕铁骑的主上,就单单说他世子的身份!” “他可是广陵王府的世子!是你父亲乃至我们沈家的宿敌,你怎么偏偏就瞧上了他?” 关于这事,沈梨无话可辨,因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她再次拜下:“孙女知错,还请祖父责罚。” “责罚?”沈老太爷摇着头,“这事责罚又用吗?”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任性,我们沈家百年的根基,极有可能毁于一旦。暖暖,你这是打算为了一个男人,连祖宗基业都不要了吗?”沈老太爷问道。 沈梨道:“孙女不敢,在孙女心中,自然是我沈家繁荣昌为上,至于其他,孙女从未放在心中。” “既如此,你可愿答应我?” 沈梨再次磕头:“不管什么,孙女都愿答应祖父,只是还请祖父宽恕孙女这一次。” 沈老太爷冷淡道:“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议亲了。” 沈梨心头一跳,不可置信的瞧着说出此事的沈老太爷:“祖父……” “不愿?”沈老太爷问道。 沈梨咬住了自己舌根,同沈老太爷直视了片刻之后,垂眸:“孙女的确不愿,不管做什么,孙女儿都能答应,可唯独除了此事。” “你还在念着那个兔崽子?”沈老太爷如今是真的怒火冲上了心头。 沈梨摇头,又道:“孙女并非念着那人,而是想入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孙女如今除了沈家,已经别无牵挂,唯有佛门一地,能得片刻清静,还请祖父应允。” “说到底,你还是因为那个兔崽子!”沈老太爷是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的,虽是心疼她这般年纪,竟然就说出青灯古佛这句话,但更多的却实打实的怒火难消。 书房中有戒尺,是他用来教导府中几个男孩子所用,女孩之中也唯有沈梨尝过这戒尺的滋味。 他将戒尺抄起来,对着她的背,一鞭一鞭的狠狠抽下。 鞭子夹杂着风声而来,随即落在了背部。 沈梨一声不吭的闭了眼,任由沈老太爷将怒火发泄一个干净。 沈老太爷原是将军,那也是战功赫赫的人,到了如今每日晨起都要在院子打上几招,力气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加之他在盛怒之下,下手也就难免忘了轻重。 等着二房的嫡幼子沈重来书房找沈老太爷说事的时候,沈梨整个后背都被他打得皮开肉绽的。 沈重虽然瞧不清沈梨的样子,但也知道是他沈家的姑娘,他当即就吓得跳起来,连忙跑过去,从沈老太爷手中将戒尺抢下,护在了沈梨的面前:“祖父,你再这样打下去,妹妹会受不住的!” 被沈重这么一说,沈老太爷才发现了不对劲。 这丫头被打,痛了也不知道吭一声,这性子也不是随了谁,这般倔强。沈老太爷悻悻的收了手,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沈重在后面则疑惑的要命,府中的这几个姑娘,各个都娇气的不行,若是在外面受了苦不吭一声倒是有可能的,可面对着祖父,一鞭下去就足够她们哭的呼天抢地的。 况且祖父的戒尺可不轻啊! 他从后面绕上前,瞧着那张被密密麻麻的冷汗覆满的整张脸时,顿时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他什么也顾不得,急急地弯腰将人抱了起来:“祖父,大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你作甚下这般重的手!” “我先带姐姐回她的院子了!” 许是被沈重又急又怒的语气给吓到,沈老太爷一转头,就瞧见往日被自个捧在掌心中疼着的孙女儿,被他打得毫无人气的躺在沈重的怀中,那模样就好像没有半分生机一般。 这下沈老太爷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她的气,连忙的跟在沈重的身后往沈暖的院子去了。 沈慕同自个父亲沈京从驻守的军营中回来时,正好是傍晚,正赶上用膳的时候,他们如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回府了,本想着今儿同沈老太爷好好地用一顿饭的时候,却发现府中冷冷清清的,就像无人在府一般。 沈京转头看向沈慕:“你祖父他们都不在吗?” “儿子如何会知。”沈慕答道。 沈京是沈老太爷的二子,也是如今沈家本家的掌权人。沈慕则是他的嫡长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嫡次子,一个庶子,以及两位嫡出的姑娘。 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自个老父亲放不下大哥去金陵了,可总归沈重那些个家伙还是该在府中呆着的。 沈京随手招过一个小厮:“今儿府中是怎么回事?这般清静?” 小厮低头道:“今儿南王带着郡主回来了,老太爷不知为何很是生气,一气之下将郡主打得半死,到如今郡主还未醒转,如今老太爷他们正在郡主的院子中。” “暖暖回来了?”沈慕大惊,还不等小厮说什么,一下子人就跑没了影。 沈京站在原地皱着眉头,到底是长了沈慕一辈,他思量道:“父亲最疼的小辈便是暖暖,就连小弟都比不过,怎么会将人打成这样?” 一边琢磨着,一边过去,还未进门,便听见院子中传来的哭声,虽说算是不上什么惊天动地,但也觉得不是那么简单能哄好的。沈京一下子就头疼的捂住了自己的头。 他进去,朝着两人拱手:“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沈老夫人听见声音,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就像是找到主心骨般,哭得比刚才更加起劲:“老二,怎么办?为娘的真的活不下去了!这个老东西到底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将为娘的暖暖打成那样!你说这个府中,还有暖暖的立足之地吗?老大不在,你就这么欺负咱祖孙俩,老二,你将为娘和暖暖送进金陵吧!” 沈京低头瞧着,半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搂住了她的肩膀:“母亲,这事儿子会处理的,您就别再哭了,您身子骨本来就弱,还是好些爱惜。” “这个老东西都不管为娘和暖暖的死活了?为娘自个爱惜有什么用哇!” 沈老太爷在一旁记得挠腮:“我都解释了,我不是有意将暖暖打成这样的,暖暖是你的心头宝,又何尝不是我的!那丫头一声都不吭的,我也是被她气得打红了眼啊!” 卫砚瞧着,不知为何却突然想起了那晚发怒的姬以羡来,若是他知道暖暖被人打得半死,起码用尽手段也要将人给抢回去吧。 003关系 月上中天。 星辰点缀在茫茫的云海之间。 沈慕同大夫说完之后,转头一下子就瞧见在独自站在角落中的卫砚,他微微眯起眼,想起暖暖是被他被带回来的,便主动朝卫砚走了去。 他一向不太喜欢卫家的人,就连这个跟他们血脉相连的表弟也没多大的感情在。 是以,当卫砚瞧着沈慕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若有所思的将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到底也不曾移开半步。 那模样好像就是在等着他走过来一样。 沈京刚将父母哄回去休息,一转身就瞧着自家儿子朝着卫砚去了,心头一跳,也撩着袍子急急忙忙的过来。 所谓知子莫若父,他自个儿子是什么德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卫砚拱手,朝着还在喘气的沈京行了一礼:“二舅,表哥。” 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沈慕极快的出手,将卫砚压在了身后的树上,一手揪着他的衣襟,语气冷戾:“是你将暖暖带回来的,你在哪找到暖暖的?” 瞧着卫砚气定神闲的样,沈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又问:“你是不是知道,祖父为什么今儿会向暖暖动手。” “沈慕。”沈京急忙的上前,想要将两人分开,“他可是你表弟,你这个语气是在审问敌人吗?为父知你心疼暖暖,可你也讲一些道理,好不好?” “表哥。”卫砚搭上他的手,却不曾用力将他的手给拂开,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他,又很平静的问道,“你真想知道外祖父为什么会打暖暖吗?” 沈慕凶狠的眯着眼:“你果然知道。” “知道,毕竟暖暖是我奉大舅的命令去接的,你知道暖暖这些年是在哪?你若是知道,表哥你也很想将那个丫头给揍一顿的。”卫砚一下子就捏住了沈慕的手腕,“放开。” 沈京想了会儿,才道:“这些年,暖暖到底是在哪?” 卫砚听闻,苦笑了下:“二舅,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大舅能轻而易举的击败广陵王,将之重伤吗?” 沈京听见他的话,想了想:“是不是因为大哥武艺又有了长进?” “二舅,大舅同广陵王相争数十年,彼此之间可谓不分伯仲,就连前几次的战役,两人都只是打个平手,再不济那输赢也不算大,为何偏偏这一次出了事,大燕甚至是主动求和?难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二舅都不曾深思过吗?” “难不成是因为暖暖?”沈慕眼睛都不眨的,一心一意的瞧着卫砚,生怕自己从中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卫砚不可置否的点头:“的确,大舅同广陵王开战之前,暖暖曾回了一趟云州,可你们知道,她为什么会回云州吗?” 沈慕何等聪慧之人,几乎一下子就抓住了卫砚话中的重点:“她既然回了云州,为何又离开?” “旁人不知道,难不成你们也不知吗?那段时日,沈澈使计抓了临渊世子。” 这事沈京的确知道,不过那也是从自个儿子口中听说的,是以知道的并不算太多,只了解了一个大概,沈澈将临渊抓到之后,又被人救走了。 “这些同暖暖有什么关系?”沈慕不太关心其他人的事,一心一意只扑在自个妹妹的身上。 卫砚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救走临渊的就是暖暖。” “沈家的云州的地牢,堪称铜墙铁壁,就算是广陵王亲自带人营救,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除了暖暖。”卫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沈慕,“就连大舅能这般轻而易举的打败广陵王,那也是因为暖暖,她同大舅交易,她助大舅大败大燕,但同样的,临渊要交给她。” “这就是祖父动怒的原因。” 沈京倏然沉默下去,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出戏。 他们沈家的姑娘竟然同大燕广陵王的世子爷有牵扯,若是被有心人传言出去,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别说沈家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就连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也都将受到牵连。 “暖暖,这次怎么这么糊涂。” 沈慕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卫砚也没有道理骗他们。 他沉默了许久,有气无力的将手垂下,放开了对卫砚的钳制:“暖暖同临渊世子是什么关系?” “当年暖暖失踪,是有心之人为之,阴差阳错之下,暖暖被一教书先生所救,后他带着暖暖至肃州,遇林氏,林氏出钱救了暖暖,但条件是,要暖暖嫁于临渊为妻。”卫砚闭着眼,将他查到的东西,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神色有种莫名的悲凉,“林氏是广陵王的侧妃,膝下有两子,临渊世子是广陵王的嫡子,她让暖暖嫁给临渊世子,何尝不是存了折辱之意,而且那时候,暖暖的脸被人给划破了。” “无颜也就罢了,还没有一个让她撑直腰板在府中说话的身份,这其中经历了什么,也只有暖暖知道了,不过我去长安的时候,倒是听说了临渊世子同世子妃蹀躞情深,可那又如何?”卫砚倏然睁眼,眼中闪着几分泪光,“那人还不是打算要娶那位陶府的姑娘为平妻。” “所以说,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沈京听此,也只能在心中叹口气,说到底也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 这两人相识于微末,一路走来,对彼此难免都存了几分真心,只是这份真心,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沈京转了身:“这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吧,你别和暖暖提起大燕的事。” “是。”沈慕不曾经历过情爱,自然不懂这其中的滋味如何,他如今所想的,便是姬临渊那个混账玩意,竟然敢娶了他沈慕的妹妹后,还打算去娶别的女子过门! 他暗中捏着拳头,若是那人再次,他铁定要一拳打过去。 愤恨半响,沈慕才倏然发现了一件极为严重的事,他一脸惊吓的拉住卫砚:“姬临渊同暖暖若是夫妻,那暖暖的身子岂不是……” 卫砚默不作声的拍了拍沈慕的肩膀,尔后便冷着脸从他身边走掉。 沈慕站在原地,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很好,敢欺负他沈慕的妹妹…… 沈梨醒来,已经是在三天之后。 日光透过帷帐覆在了她的眼上,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熟悉的样式倏然就跃进了自己眼中,那是自己年少时的闺房。 她将头一偏,热泪便顺着眼角落下来。 帷帐倏然传来声响,她伸手用手背将自己眼角的泪擦干后,便先一步伸手,将帷帐给撩了起来,更强烈的日光照了进来,她微微侧头闭眼。 任由那光束覆在她的半张脸上。 “郡主可算醒了。”丫鬟的轻笑声传来,熟悉至极。 沈梨一偏头,就瞧见了自幼侍奉自己的丫鬟,她俏生生的站在那,笑靥如花。 沈梨张口,声音喑哑如斯:“阑珊。” 那丫鬟原是笑着的,却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泪如雨下,她一下子就扑了过去,隔着被褥将她抱着:“郡主!” 沈梨拍了拍她的头:“我背疼,你先起来。” 阑珊哭哭啼啼的从沈梨的身上起来:“郡主,您怎么将自个弄成这副德行,奴婢好生心疼啊!” “无事,不过受了些皮外之苦罢了。”沈梨握住她的手,又问,“娘亲可还好?” 阑珊摸着泪眼,说道:“因郡主的事,公主消瘦了好多,就连太后也因您的事,伤心了好几日。” “只是二姑娘她……”阑珊脸上的愤恨涌起,“竟然趁您不在,嫁去了东宫,听说太子殿下还对她宠爱有加。” “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在意的。”沈梨摸了摸她的脸,“我的阑珊好像也瘦了一圈,是思念我之故吗?” 阑珊睁大眼:“姑娘为何总是喜欢说这些撩拨人心的话?奴婢可是很好骗的,万一动了心,可是要赖着郡主一辈子的。” 沈梨笑着捏住了她的脸颊,以前她的脸是有些肉的,不像如今,捏起来半分手感都没了:“此次来沂州,可是只有你一人?” “并非只有奴婢一人。”阑珊低声道,“沽酒,庭凛几人都来了。” 沈梨叹了口气,想必这几人是父亲和兄长他们派来看住她的吧,她竟然选择回来,又如何会选择再回去? “也罢。”沈梨叹了一口,对着她到哦,“如今我已醒了,未免祖母她们担心,你先去通传一声吧。” “也好让他们老人家安安心。” 阑珊应声而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沈梨这才恹恹的重新闭了眼:“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沽酒几人依次从房梁上翻身而下,让沈梨惊讶的,玉祁不对,应该称是沈祁也在。 她侧目而望,嗤笑:“难不成小叔是打算在我这儿当一辈子的侍卫?” 沈祁懒洋洋的瞧了他一眼:“连你都被我爹打成这样,我若是亮明身份,岂不是要被那老头子,将腿都给踹断。” “特别是,你在大燕的这些日子,我还寸步不离的跟在你身边。” 004思之入骨 沈梨没打算让沈祁好过,毕竟祖父落在她身上的怒火可不少,怎么着也要沈祁分担一部分才行,是以在沈老太爷过来瞧她的时候,例行寻问了下突然出现在沈梨闺阁中的几人,阑珊也不负众望的将沈祁推了出来,说道:“这位玉祁公子,从郡主在肃州的时候,便一直跟着郡主,也救了郡主许多次。” 本来阑珊也是好意,想让玉祁在沈老夫人几人的面前多表现一下的。 谁知躺在床面上的沈梨却突然歪头冲着沈祁,悠悠一笑,情深意切的喊了句:“小叔叔。” 沈老太爷的面色当场就变了。 后面的事,不必赘述也知,沈祁那厮的出现,完全转移了沈老太爷对她的怒火,一腔全都发泄到了沈祁的身上。 这个不孝子当年逃婚也就罢了,竟然几年不曾归家,沈老爷子就算不踹断他的腿,也是要将他的一层皮给剥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接下来的想要做的一些事,她不愿让沈祁知道。 唯有此法,才能将这人给困住一二。 又在府中养了几日,勉强的下床行走后,沈老夫人一时兴起将她们姐妹几个都招了过去,说是打算带着她们绣一扇绣屏。 就算是在不愿,沈梨也不能不听祖母的话,可何况她已经有许些日子不曾和祖母说过话了,她重新梳上了未出阁女儿家的发髻,簪了一只白玉钗,并未有过多的修饰。 她去到祖母院子的时候,其余姐妹早就开始绣起来,唯独缺了她一个。 沈老夫人瞧着她,便笑着热切的将她拉了过去,将她圈在自己的身旁:“我的暖暖可好些了?这般乖巧的孙女儿,老头子怎么就忍心下手?你也是,痛了也不知哭喊几声,你祖父最是疼你,你若是哼几声,他怎么还敢打你?” “这事是暖暖做错了,该罚的,再言,罚了才能长记性。”沈梨倚在她的身上,“祖母还是别和祖父生气了,这事的的确确是暖暖做得不对。” “以后啊,暖暖不会再离开祖母和祖父,也不会在让祖父操心了。” 沈老夫人摸着她的头:“你总是这般懂事,以前的时候我就盼着你能哭一哭闹一闹,别成天像个小大人似的,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还是你。” “说到底也是我们无用。”沈老夫人叹气,“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暖暖你今儿便十八了,心中可有心仪之人?” “暖暖还想在多陪祖母几年了。” “傻丫头,你今儿都十八了,算是老姑娘了,竟然还这般不着调。”沈老夫人捏了捏她的脸颊,“若非两年之前出了那事,说不定如今我都可以抱抱自己的曾外孙了。” “祖母!”沈滢听着,立马就叫了起来,“如今才好了,我可不想大姐姐嫁到东宫去。” “你懂什么?”沈老夫人无奈的瞧了她一眼。 “我自然是懂得。”沈滢将手中的绣屏一扔站了起来,微扬着下颌,神态睥睨,“我沈滢未来的夫君,必须得真心爱我,敬我,心里也只能有我,若是他敢纳妾,我必定休了他!” “太子有什么好的,那东宫指不定藏了什么女人了?侍妾通房一堆不说,还是有什么侧妃良娣的,等着日后登基,三宫六院,是数不尽的姬妾,我大姐姐,可是琅邪沈家的嫡长孙女,凭什么要委曲求全,同那么多的女人争一个男人!” “我沈滢的姐姐,就该配天下间最好的儿郎,他须得是我姐姐的意中人,也须得我姐姐是他的意中人才行。”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沈梨望着她,眼中有些许的湿润。 她朝她招招手,将人抱进了怀中:“我的滢滢长大了,也知道心疼姐姐了。” “大姐姐,你别难过,我虽不知你是否喜欢太子殿下,不过我就是觉得太子配不上你,他若是真心爱你,又何止于转身就娶了沈轻。”沈滢手脚笨拙的学着沈梨的模样,环住了她的肩头,“所以啊,大姐姐这世间好男儿多得是,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到自个心仪的。” “好。” 呆在沈老夫人的屋中绣了一日的东西,等着最后回屋时,沈暖让阑珊替她整理她今儿绣的东西时,阑珊一惊,将她做了一半的衣裳提了出来,惊讶道:“郡主,您这是给谁做的?” 她懒洋洋的回头看去,就见在阑珊的手上,提着她才做了一半的寝衣,那件寝衣甚是宽大,可不像姑娘家所穿。 沈梨一愣,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就听阑珊笑眯眯的说道:“郡主这是给侯爷做的吗?可若是郡主只给侯爷做,不给三位公子做一件,恐怕公子他们要吵翻天的。” “所以,等我将其余几件做好,再说吧。”沈梨几步过去,几近惶恐的将寝衣从阑珊手中夺了下来,捏在手中,“阑珊,我想吃些银耳羹,你去帮我做一碗吧。” 阑珊笑眯眯的应着:“是。” 人走之后,她这才敢看向自己做好的衣裳。 那尺寸,她甚至不需要特意回想,便能自发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她攥着衣裳,带了些许沙哑的开口:“朱砂,南偿他们在哪儿?” 她虽为女子,但并非同沈滢她们几人一样,身边仅仅只有两个暗卫可供她们驱使,而是有五个亲信,这五人也非一般的暗卫,手中又各自握有其他的势力。除此之外,还有沈家和景阳候府暗中的一些势力,她也能驱使其为自己所用。 朱砂,南偿便是她的亲信。 她这话一出,沽酒便从暗处走了出来:“姑娘寻他们可有什么事?” “让他们来见我。”沈梨头也不抬的说道。 沽酒自然是知道,她这般迫切的语气所谓何事,他不由得咬住了后牙,面上却是未有半分情感的波动:“姑娘可是为了临渊世子。” “沽酒。”沈梨转头,那双眸子也是冷冰冰的,竟然同姬以羡如出一撤,“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沽酒道:“属下并未说过什么,只是属下忧心一件事,傅三公子和临渊世子都是知道您身份的,您若是派了南偿和朱砂去,若是临渊世子捉住,该如何?” 沽酒的口气已然软和下来,沈梨的态度自然也和善了许多,她继续如同刚才那般垂着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就是因为傅三和阿瑾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才让南偿和朱砂去,若是旁人,指不定在入长安的第一日,便被扯了一个正着。” “如今我布在长安的探子都不敢随意行动,我自然想方设法将南偿和朱砂送过去。” 沽酒叹气:“姑娘,您这是入魔了。” 如今整个广陵王府沉寂无声,如同午夜过后的乱葬岗,似乎一踏入便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森凉的寒意。 王府中的暗卫也都被姬以羡以雷霆手段给全换成了自己人,铁骑中的人,而他院子中的,除了容陵之外,一个都没有留下,全换成了炽夜时九几人。 如今正是午时,融暖的日光从天边洒下,明明还是暖和的,可时九还是觉得这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让人毛骨耸立的。 他找了一个借口,从院子中溜了出来,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的卷着树叶子。 半阙从他身边路过,猝不及防的就被时九逮住。 半阙叹气,拱手:“时九大人。” “啧,酸不酸。”时九将手中的树叶子丢下,自打来了府中,除了容陵外,他同半阙的关系还算不错,平日也能勉强说上几句话,“还没世子妃的消息?” 半阙皱眉:“那个没良心的肯定跟着大秦那位王爷跑去金陵了,南王将她藏得这般好,我们哪里能查到。” “要是再找不出世子妃的消息,我担心世子会撑不住啊!”时九担忧的将身子往树干上一靠,“世子这般喜欢她,她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半阙冷静道:“许是觉得世子爷要娶陶姑娘吧。” “陶嘉月?”时九毫不客气的表明了自己的嫌弃,“还不如世子妃了。一天除了那些小心思和哭之外,还会什么?” “除了那张脸比世子妃好些,还有什么?花架子一个罢了!” 半阙不太想和争辩这事,便说道:“听说宫中下旨,要让世子爷继承爵位?” “嗯,如今王爷的情况不太乐观,陛下便觉得这个爵位早晚也都是世子的,不若如今继承,让王爷好好休养休养。”时九道,“王爷在沙场上厮杀了一辈子,也是时候休息了。” 半阙还想再说几句,突然就见一道人影急切的从院子中跑出来,炽夜同容陵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他大惊的一叫:“世子爷要去哪?” 时九回头,什么都顾不得想,急忙的就跟着跑了过去。 姬以羡去了马厩中,随意牵了一匹马出来,什么都顾不得,横冲直撞的便朝着府门奔去。 时九惊得目瞪口呆。 他何曾见过主子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 竹帘被傅燕然放下,遮住了几近明媚的日光。 他面前的桌案上正徐徐的展开一副画轴,画中之人,低眉浅笑,钟灵毓秀,恍然天地间都因她失了颜色。 他反复了看了许久,正要卷起来重新收起之际,掩着的门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傅燕然不悦的抬眼,就见姬以羡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冷冽的眉宇间透出了些许杀气,他不顾后面侍卫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傅燕然下意识的想要极快的将画轴收起来,可就在指尖碰上画中之人时,眸色一凝,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轻轻一笑:“你这般大张旗鼓的闯进来,所谓何事?” “若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可别怪我这个当兄弟的不给你面子。” 至于画轴,他便安心无比的铺陈在书案上,丝毫不担心姬以羡会认出画中之人。 005你知道她是谁 铺陈在书案上的画轴着实太过显眼。 几乎在进来的刹那,姬以羡便瞧见了那副画像。不过画中之人,并非是他所认识的人,是以淡淡的看了眼后,他便将目光给移开了,继而看向傅燕然。 而傅燕然见着他没在关注这副画像,心底是彻彻底底的松了一口气,因为紧张从而绷紧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些。 他重新绕过去在凳子上坐下:“你有什么事便坐下来在同我说吧。” 姬以羡没动,只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问道:“那日我回长安,在城门口见过你,你说你是在送一个故人,我信了。” “傅燕然,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帮暖暖离开?” 见事迹败露,傅燕然倒也不急,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同姜嬛,的确算是故人,毕竟在肃州那的时候,我们也算同生共死,那日她有难,我帮扶一把,又如何?” 姬以羡可不听傅燕然的这套说辞,冷声道:“你敢说你没任何的私心?” “我哪来的这么多私心?”傅燕然无奈,颓然的摇头,似乎姬以羡是在说什么匪夷所思之事般。 姬以羡眯着眼,不经意的从画轴上的某一角掠过后,感觉身子倏然凝滞住,他不可思议的有重新转回到了那行小字上,上面并未有题词,只有一个落款——沈梨。 沈梨……姬以羡伸手按在了画轴上,那手的位置好巧不巧的就是她的下半张脸上,正巧露出那一双巧笑倩兮如春水粼粼的眸子。 傅燕然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坐在凳子上,都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解释。 解释这画上的人为何会有着与姜嬛一模一样的眉眼。 他此刻坐在那只觉得手脚冰凉的厉害。 “傅三。”姬以羡冷冷淡淡的开口,“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兄弟。” “可你又做了什么?藏着暖暖的画像,又助她离开我。”姬以羡偏头看他,“为什么?” 其实他的私心很早就有了,就在他年少时第一次梦见沈梨的时候,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活得太明白,家族大过天,只要他一日是傅家人,他就绝不会同沈梨扯上半分关系,甚至是……他会亲手杀了她。 傅燕然叹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为什么要帮她离开长安?”姬以羡又问了一遍。 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搁在画像上,似乎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不让自己暴走直接挥拳向他。 傅燕然眼色复杂的落在那双眸子上:“临渊,你该知她姓什么?你若喜欢她,就该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是什么金丝雀,需要被你护在羽翼下呵护一辈子,况且你也没这个能力,不是吗?” “既如此,为何不给她一条活路?” 姬以羡冷笑:“你说得还是真是够冠冕堂皇的,傅燕然,我与暖暖如何,是我俩之间的事,你管不着。还有,从今儿起不管如何,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在发生了。”说着,他手下一用力便将画轴给拿到了手中。 傅燕然想要扑身去抢,却被姬以羡一只手拦住:“暖暖就算是沈家的姑娘又如何,她这辈子只能是我姬以羡的妻。” “画轴我就拿走了。” 傅燕然怒道:“沈梨可是卫隅的未婚妻,也是大秦未来的太子妃,你觉得你能和卫隅相比吗?纵然你在大燕权势滔天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伸手管到大秦吗?临渊,你清醒些!” 姬以羡半侧着身子,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这一次,我不想与你追究,可若是有下一次,我们兄弟恩断义绝。” 语毕,姬以羡拿着画轴大步流星的就出了他的屋子,傅燕然看了半响,闭着眼绝望的重新坐了回去。 好像,所有的事都乱了。 沂州如今是越来越冷了。 卫砚因有事,早就在三日前快马加鞭的回了金陵,将她留在了沂州养病。 沈梨低头喝着茶,也不知在想什么,阑珊只觉得她如今是越发安静了。 “郡主。”虚掩着的房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丫鬟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沈梨并未理会,依旧瞧着杯盏中的那茶汤。 阑珊回身道:“何事?” “云家和崔家来人了,老夫人让郡主出去见见客。”丫鬟福身道。 听见丫鬟的话,沈梨将茶盏重新放了回去,侧目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丫鬟:“是哪几位来了?” 丫鬟道:“奴婢听说是云家和崔家的大公子,郡主可要见见?” 若是其他人,沈梨大抵是没什么耐心见的,可既然来人是相熟之人,她又如何会避而不见,她颔首,对丫鬟道:“我知道了,你让他们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丫鬟应声离开后,庭凛一下子就从窗扇口蹿了进来:“主子,据属下了解,云家来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崔家只来了一人,是崔家如今的掌权人崔晏,还有属下好像还在沂州瞧见了穆家的公子,不知是不是也要过来瞧瞧主子?” “郡主都在沈家养病两年之久,也是时候出去见见人了,要不然这外面的风言风语,可真是难听至极。”阑珊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子中找出了一件颜色鲜妍的衣裳。 沈梨瞥了眼,便道:“我大病初愈便穿成这般不太好,换件稍微素淡些的吧。” “是。” 她换好衣裳正要去大堂的时候,丫鬟却道:“如今三位公子正在花园中等郡主。”说着,便将她引向了花园的一处攒尖角的凉亭中。 凉亭依山傍水,若是夏日十分清凉。只是如今已然快要临近冬日,未免有些凉了。 亭中正坐着三位年轻的公子,各个面容俱是俊朗无双。 这三人分别是云中云氏和清河崔氏。 说起来,崔氏比之云氏要更清贵些,底蕴也更深厚些,祖上更是不知出过多少皇后相国,相反云氏和穆氏则更钻研商道。 沈梨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刚一踏上凉亭,就见另一个面容稍许稚嫩的男子一下就跳了起来,挨在她的身边:“宜姜姐姐,你可算肯见人了!” 沈梨出来的时候,特意让阑珊用粉将脸敷白了些,如今瞧上去倒是真有几分还在病中的感觉。 云衡赶紧起身,让沈梨落座:“一别三年,宜姜郡主的精神比之往日要差上许多了。” “多劳几位挂念,宜姜如今已经算大好了。”沈梨福身,和缓一笑,便让几人坐下“不知近来,崔老爷子和云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 “祖父身子安康,劳郡主挂念了!”崔晏和云衡异口同声的回道。 倒是云故不太爱听他们说这些场面上的客套话,等着云衡声音落下后,云故便急匆匆的拉着沈梨的手说道:“好端端的,宜姜姐姐你怎么病了?” “谁知道了。”沈梨虚弱的笑了下。 瞧在云故眼中倒是多出了些心疼来,他继续道:“宜姜姐姐,你知不知因为你这一病,反倒是让有些人捡了一个便宜!” “傻子。”沈梨笑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不是你的就算是强求又如何,总归是自寻烦恼罢了。” 云故皱眉:“宜姜姐姐你现在说话,怎么和兄长越发像了!做什么说得这般玄乎?” 云衡一听,也是一笑:“还请郡主勿怪,舍弟自幼就被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了,什么话都敢说。” “云大公子又何必客气,我也算是看着阿故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况且云故很是招人喜爱。”沈梨让阑珊给几位斟了茶。 崔晏瞧着她笑颜温和的模样,也是有感而发的说了句:“两年不见,你是越发平和客气了,原先你还叫一句崔大哥,云大哥,如今倒是直接用公子代替了。” 被他这么一说,沈梨这才恍惚想起来,只是那些记忆陌生的就像她是在瞧别人的故事一般。 沈梨解释道:“我这次睡得有些久了,有些事也觉得有些模糊了。” 崔晏笑了下,权当接受了沈梨的这个说辞。 “啊?”云故顿时就皱起了一张小脸,“那宜姜姐姐是不是记不得我了?” 沈梨失笑:“不过是有些事记不太清了,又不是什么都记不得,成了一个傻子。倒是阿故,你如今也有十六了,可曾入国子监?” 一听这个,云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苦闷的抓着手:“我不想考功名走仕途,我想像沈伯伯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守护我大秦的河山。” “上战场呀。”沈梨看着他,“那可是很苦很累的,甚至还可能埋骨青山,再无归路,这样你也愿参军吗?” 云故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站在沈梨的面前。 他如今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她须得仰着脖子才能看清少年桀骜的眉目和对未来的一片向往:“自然是愿意的!我云故愿意生命守候我脚下的这片土地,还有我爱的人!” 那种满怀期翼的目光,瞧得沈梨心头一震,就像星星之火,不大也不明亮灼人,却足以燎原。 令沈梨顿然失神。 006人心难测 凉风顿然从四面八方吹来,令沈梨神智稍稍清醒过来。便听见云衡拉着云故的袖子道:“还请郡主见谅,阿故这些日子,着实被宠得没什么边际了,竟然什么话都敢说出来。” 沈梨摆手:“阿故这样挺好的,率真可爱。” 听见沈梨夸自己,云故一下子就把云衡的手给甩开,眼中似乎都冒起了星星:“听见没,宜姜姐姐也觉得我这样甚好。” 对于云故还有些小孩子心性,云衡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在同他争辩什么。 倒是崔晏别有深意的瞧了沈梨一眼。 沈梨一愣,随即一笑,眉眼温柔如同春水潋滟漾开,她对着云故哄道:“阿故,我府上今儿做了许多好吃的糕点,不若让阑珊带你过去尝尝?” “好吃的糕点?”云故的眼睛顿时又亮了几分,“可是我爱吃的桂花糕?” “自然。”沈梨笑着应承,便将阑珊换过来,让她带着云故下去,这一切云衡并未阻止,直到等着云故蹦蹦跳跳的跟着阑珊离开的花园后,云衡这才从石椅上站起来,对着沈梨拱手道:“不是可否借一步说话?” “去我书房吧。” 等三人去到书房的时候,沈梨这才发现自己书房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他穿了件青色的袍子,用一发带将墨发束起,少了几分文雅之气,倒是颇像江湖中的侠客,干净飒爽。 沈梨脚步一顿,随即上前:“穆少主也来了。” “宜姜郡主。”穆寒回身,笑意在瞬间笼上眉间,“多日未见,不知身子可还安好?” “多劳穆少主挂念。”沈梨福身。 书房,搁在中间案上的茶壶中冒出一阵阵的茶烟来,烟气弥漫而上,不过片刻便覆在几人的眉眼上,隔着雾气瞧人,怎么都觉得少了些什么。 沈梨也不急,她低头小啜了一口,发现茶水还有些烫舌,便又重新搁下,笑盈盈的瞧着在座的其他几人。 几人似在比到底谁的耐性更好。 最后先开口的还是崔晏,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函来,递到了沈梨的面前:“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在瞒着你,我们七族虽说是各奉其主,但必要时也定会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何意?”沈梨虽然心中是有些想法,可那些想法终究是太过大胆,她若是说出来,不知道祖父要承受多大的打击。 这就是他们沈家用了一代又一代尸骨守候的土地啊! 沈梨的神色凝重起来,不过手却是不曾移动半分。 见着她这般模样,穆寒和云衡也从袖中摸出了封一模一样的信来,他们动作一致的推倒了沈梨的面前:“这信,我们也收到了。” “唯独我沈家没有,是吗?”沈梨问道。 几人尽皆沉默不答,沈梨却笑出了声,她伸手将摆在她面前的三封信全都一一拿了起来,放在手中掂量着:“为什么给我?” “你们沈家,也唯有你们大房不是愚忠,特别是你,清醒而冷情。”崔晏道,“此事,我们还有个考量,那就是如今他能出手这般对付你们,保不准日后也会同我们这般。” “是以今儿帮你,也不过是在帮我们自己罢了。”穆寒也跟着说道,“打开瞧瞧吧。” 沈梨低头,将这三封信全都拆开摊开放在手心中,她一目十行的看过去,极快便将这三封信全都看完。 若是没有瞧见那信笺上的字迹,她大可自欺欺人一番,可曾经作为卫隅的未婚妻,对于他的字迹,她最是清楚不过。 这三封信,全都是卫隅一人所写。 意在沈家。 “多谢。”她将这三封信如数装了回去,摆在桌案上,“以后,三位若有什么用得着我沈家地方,还请开口。” “你也不必这般忧心。”云衡开口劝道,“如今大秦除了你沈家之外,无人能与大燕的铁骑抗衡,就冲着这个,暂且太子他也不会对你们沈家动手。” “不一定,若是他生了这个心思,迟早会动手的,如今之法,唯有急流勇退。”沈梨道,“你们该知道,琅邪沈家同金陵的景阳候府,还是有区别的。” “他在意沈家,也无非是因为沈家的百年根基和军权罢了,若是拔掉了琅邪沈家,那景阳候府便相当于折了一双翅膀,可还是有一定的威胁,就像是老虎将利爪拔了,可还是百兽之王,唯有我嫁入天家,以自己为棋……算了,同你们说这些的做什么。”沈梨说到一半,倏然就住了口,“你们难得过来一趟,不若今儿我做东,请你们去沂州最好的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 云衡率先点头应了沈梨的话:“也好,我可是想念你们这儿的菜肴很久了,不过就是要让宜姜破费了。” “云大哥说笑了。”沈梨笑着,“你们今儿送来了这么大的一个消息,去去一顿饭,又算得了什么,再言不说这儿,就论我们几个交情,难道还值不了一顿饭钱吗?” “就是。”穆寒开口,“怎么说我们也几个也是十五六年的交情了,怎么就值不上一顿饭?” 沈梨一边同他们笑着说话,另一边手中却是没有闲着的将另外两封信分别递到崔晏和穆寒的面前,而云衡的那封,她却是自个给收了起来,云衡也未曾阻止。 天下七族,而大秦就占了四族,这四族之间都互相通婚,以沈家为首,崔家次之,而沈家同云家世代都有姻亲,关系比之两族更加紧密亲切些。 况且景阳候驻守的云州,便是云氏本家,根基所在。 她将信收好后,这才同几人笑道:“走吧。” 同四人用完膳之后,已经是快到深夜。 沈梨一身酒气的被云衡背在背上,脚步稳健的朝着沈府走了去。 其实他们都知道沈梨不能喝酒,只是碍于多年不见,沈梨今儿不知为何,特别想喝酒,他们拗不过她,便只好点了一壶雕花酒,权当助兴了。 可是点了之后,他们一盏都还没喝完,那一坛子的酒就被沈梨给喝得一滴不剩,最后几人草草的用完膳,便让云衡背着她走回去。 因马车太过摇晃,云衡担心她会吐出来,这打算将人背回去,再言他们一行人如今都暂居在沈府,倒也没什么不合时宜的地。 头顶月色尚好,夜风清凉的从他们身边徐徐吹过,云衡背着人慢慢的走过如今已经无人的长街,阑珊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 云衡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但突然身后的那人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热气骤热靠近了他的耳廓,不知为何,他便觉得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连带着整个人都打了一个颤栗。 他侧脸,便听见她轻叹声。 她伏在他的背上,靠近着他的,轻喊:“阿瑾。” 云衡也说不清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觉得酸涩的厉害,密密麻麻的像有无数的小虫在啃噬一般。 沉默了许久,云衡终究是鼓足勇气问了句:“宜姜,阿瑾是谁?” “阿瑾……”沈梨迷茫的睁了眼,一向清淡的眸子中破天荒的出现了几分了泪光,“他肯定生我的气了,我这般任性,他肯定不要我了吧。” “嗯。”似乎为了确定自己所言一般,她闭着眼将脸枕在他的肩上,嘟囔道,“他肯定不会要我了。” 云衡沉默的闭了口,未在未在问上一句。 云家同沈家关系亲密,是以也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事,比如沈梨对外宣称养病的这两年,并非是在真的养病,而是不知所踪。 那个阿瑾……应该就是她的意中人吧。 风中,月下。 那些被他珍藏了无数个日夜的心思,终究是在这一刻,戛然粉碎。 却原来,他怕的从始至终都是她心中不曾有自己位置。 宿醉醒来,沈梨躺在枕上,只觉得脑子都快要炸开。 她睁着眼无神的瞧着床顶,那有她年少时亲手挂上去的同心结,那时候她还不曾同太子指婚,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曾有过无数的幻想。 再后来,她被接回金陵去,这些心思也就寡淡下来。 而今她再一次瞧着自己年少时的心意,只觉得有几分可笑,像她们这般出身的姑娘,怎么可能会真的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了? “郡主。”阑珊将帷帐掀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蜂蜜水走了进来,“您既然醒了,便喝一些再睡吧。” “我昨儿是怎么回来的?”沈梨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撑在床面半爬起了身。 阑珊道:“郡主您又不会喝酒,日后还是少喝些吧,幸好昨儿是和云公子他们,若换成另一些人,只怕郡主连名节都保不住了。” “我心中有数。” “是云公子亲自将您背回来的,您喝醉了,一坐马车就会吐,所以奴婢也就只好麻烦云公子了。”阑珊道。 沈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那我有没有说一些不该说的?” “郡主虽是一杯倒,可酒品却也是实打实的好,不过……”阑珊想了会儿,又说道,“郡主喝醉时,曾在奴婢的怀中和云公子的肩上,唤过一个人的名字。” “郡主,阿瑾是谁?” 正在喝蜂蜜水的沈梨动作一顿,随即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没什么好问的,如今祖父可还在书房中?” “今儿二爷他们休沐,都在府中了,郡主好端端的问老太爷做什么?” 沈梨道:“我有事要去见见祖父,替我去通禀一声吧。” “是。” 沈梨去的时候,沈老太爷正在练字,一见着她没好气的一哼:“还难为你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祖父。”沈梨福身,“这些日子,暖暖未能来书房给祖父请安,还请祖父不要见怪。” 沈老太爷摆摆手,上次将她打了一顿,他心中本就存了几分内疚,如今在听沈梨这般一说,心中那些不愉,已全然消失掉,只余下几分庆幸。 如今人老了,也没了年轻时的雄图壮志,只愿子孙安康。 “坐吧。”沈老太爷道,指了指一旁不远的凳子。 沈梨颔首,却不曾过去,而是上前一步,将昨儿云衡给她的信函,安安静静的放在了沈老太爷的手边。 沈老太爷一见,顿时就蹙了眉;“这是何物?” “昨儿孙女同云大哥他们见面时,他们给暖暖的,不但云大哥他们收到此信,就连崔家和穆家也都收到过,唯独我们沈家不曾有。” “何意?” 沈梨道:“祖父一瞧便知。” 沈老太爷一听,顿时就皱了眉,他将手中的笔搁在砚台,几下便将信函拆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来,沈老太爷狐疑的看了沈梨一眼,见着她面色冷淡后,这才收敛了心神,专心的看了去。 还未看完,沈老太爷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将面前书案一脚踹翻。 沈梨神色冷淡的站在一旁:“还请祖父息怒。” “息怒?这要我如何息怒?”沈老太爷气得眼若铜铃,里面竟然都染上了几分红血丝,“我沈家对他们卫氏,尽忠尽心,恪尽职守,拳拳之心可昭日月,为了他们为了大秦的百姓,我沈家世代人丁稀少,不知多少儿郎埋骨青山,可换来的是什么?” “就一句,孤不喜。” “就因为这句不喜,我沈家便要将百年的根基付之一炬,埋骨于此吗?” 沈梨垂首:“祖父,这事我已经同父亲说过,几月前我曾去过一趟大楚,我发现太子殿下同大楚的人也有联系,而且那人,不但同太子有联系,还与大燕的人也搭上了。” “多久了?”沈老太爷身子一晃,最后还是扶住了身后的椅子这才站直了身子。 沈梨道:“有段时日了,少说也有三年五载,只是如今有大燕这么一个心腹大患摆在云州那,朝中除了我沈家,无人能挡大燕锋芒,这才一直隐忍不发,可前段时日,父亲重伤广陵王,使大燕与我大秦求和,想必太子殿下已经按捺不住了。” 沈老太爷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来找我,可是已经有法子应对了?” 007有些注定无法取代 檀香在屋内盘旋不散。 她缄默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沈老爷子这才听见了她的声音,徐徐的在耳边响起:“孙女的确有了应对之法,不过祖父愿不愿这般做,却不是孙女能左右的。” “什么?”沈老太爷显得很平静,除了在最初有过几分狰狞外,其余时候平静的仿佛是在讨论别家的事般。 沈梨深吸一口气:“另择其主。” 对于她的说辞,沈老太爷倒是也没有半分意外,继而平静的问道:“另择其主,那你想让我们沈家另择一个什么主?” “你要知我们沈家的根可是在大秦,是在这片土地上啊!” 沈梨道:“大楚。” 沈老太爷听言,倒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按照她如今同大燕的关系,他觉得这丫头是会劝他们归降大燕的,毕竟能同大秦抗衡的,也就只有一个大燕。 他沉默片刻,才道:“为何?” 为何是大楚而非大燕。 沈梨道:“大燕已有扶风傅氏和淮安温氏,而且大燕重用傅氏,论起行兵打仗来,广陵王府同我们也是分毫不差,况且我们同广陵王府还有宿怨,但大楚就不同,不论是南家少主又或是建安帝,幼时都曾受惠于我们沈家,建安帝又是个极重情之人,想来要比去大燕好上许多。” “建安帝重情?”沈老太爷听见这话,笑着摇摇头,“暖暖看来你对建安帝了解的还是不够透彻啊。” “你说得这些不是没有道理,可你该知,若是我们真的另择其主,势必要与大秦对上,届时你让你父亲兄长如何面对天下人的目光和指点,还有你母亲,她可是大秦的长公主啊。”沈老太爷叹气,“不说别的,就单单说你,你身体中也留着卫氏的血脉,这片土地,是你需要用尽生命去守护的。” “是,暖暖也是没有考虑过祖父说得这些,难道祖父就要因为这个,将沈家弃之不顾吗?若是卫隅真的对我们沈家下手怎么办?滢滢她们还这么小。祖父,人心难测不得不防。”沈暖冷声道,“若是他们卫家不仁,我们沈家又何必顾念百年之前先祖的情谊。” “暖暖。”沈老太爷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女,面色也有几分不好,“难道我原先便是这般教你的吗?” 沈暖面色一愣,随即也沉默下去,她屈膝跪下去,将头抵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此事是孙女心急之故,还望祖父见谅。” “我知你是为了沈家,可暖暖有些东西远比这个更重要。”沈老太爷将信摆在她的面前,“此事勿要在提,去吧。” 沈暖纵然不甘心,可祖父都发话了,她又能如何,只能起身,将那封信给收了回去,笼在衣袖中:“今儿是暖暖莽撞了,暖暖就先退下了。” “等等。”沈老太爷却出人意料的突然将她喊住。 沈暖回身,她虽知道沈老太爷不会回心转意,可是难免心中还是报了些微末的希望:“祖父还有何事?” “你如今也十八了,换成别家的姑娘早就成婚生子了,你的事自然也不能耽误下去。”沈老太爷说道,“南宵引那小子给我递了书信来,说是想娶你为妻,卫砚那孩子离开的时候也同我说过想娶你之类的话,如今云衡这几个小子也在,我们几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挑一个吧。” 沈梨听后,只觉得浑身发凉:“祖父这是何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说我是何意,我是你祖父,就不能看着你成日为了大燕的那个小子要死要活的。”沈老太爷以一种不容人抗拒的语气说道。 外头的日光从窗棂上打下来。 浅浅浮动,粼粼生波。 沈梨却觉得浑身凉的厉害,她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孙女的想法也不曾改变过,孙女此生愿青灯长伴古佛,以此祈求家宅安康。” “孙女不叨扰祖父,便先退下了。” 走出屋子,沈梨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那些躁动的情绪如数掩埋下去,一睁眼就瞧见了站在她面前的一个俊秀少年郎。 日光打在他俊秀冷冽的眉眼,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 这是二房的庶子,沈然。 “四哥哥。”沈梨正要福身,却被沈然一把拉住,他低头将她打量了一遍,是在确认她安好无虞。 过了一阵后,沈然才道:“回来就好。” “四哥哥。”沈梨同府中几位兄长姊妹的关系都不错,除了她的沈阑几人,就属她和沈然的关系最好,她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你现在在哪?我回来好久了,才瞧见你。” 沈然同二房的关系不算太融洽,许是因为庶出的缘故,但好在沈慕和沈重两人对沈然并未因他是庶出从而刻意相待。 是以几兄弟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 “最近这些日子在书院。”沈然笑着,摸着她的头,“后来接到三哥的信才知道你回来了,暖暖,这些年你去哪了?消减了很多。” 沈梨将头歪着靠在她的肩上,做足了小鸟依人的姿态:“也没去什么地方,不过是出了些意外罢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听着她将意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的,沈然心中颇不似滋味。 他按住沈梨的肩:“告诉我,害你的人是谁?” 不等沈梨回答,便又听见他继续道:“别说你不知道,暖暖我太了解你了,若你真不知,怎么可能会回来。” “那人——”沈梨笑,“家贼罢了,我自个能解决的。” 沈然是何等聪颖之人,当即便道:“沈轻?” “这般明显吗?”沈梨道。 沈然摸了摸她的头:“在你回金陵之前,我就曾和你说过,让你小心些那个沈轻的,你怎么就偏不信我的话了?” “并非不信,也并非没有防备,只是没想到这其中除了沈轻之外,还有另一人的手笔,对于他,我才是真的防不设防。”沈梨抿唇一笑,“不过这事我觉得我还是得感谢他们的。” 沈然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皱眉道:“他们害你如斯,有什么值得你感谢的?” “四哥哥。”沈梨仰面对着他一笑,“你难得从书院回来,没准明儿就要回去了,我们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陪我去放纸鸢吧。” “我好久都没有放过纸鸢了。” 沈然低头瞧着她如花的笑靥,心头纵有再多的不愉,也在刹那消失殆尽。 他点了点头:“好。” 两人很快就收拾好一同出了府。 马车上,沈然瞧着她清减的侧脸,问道:“你今儿去找祖父是有什么事吗?刚才你出来的时候,我瞧见祖父的脸色不算很好。” 沈梨正在摆弄着手上的纸鸢,听见沈然的话,沉默了片刻后,便从袖子中将那封信给拿出来,递到了沈然的面前去。 “这是什么?”沈然一边接过,一边问道。 “这就是我今儿和祖父说的事。”沈梨说道,“你瞧瞧吧。” 沈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便从她的手中将信函给接了过去,他展开了看完后,默不作声的将信重新折好塞回了信封之中,还了回去。 沈梨笑了下:“四哥哥看了之后,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要有什么想法。”沈然笑道,“你不是想去放纸鸢吗?来,四哥帮你瞧瞧你这纸鸢可还飞得起来。”说着,沈然便伸手去拿沈梨手中的纸鸢。 可他那手才伸到一般就被沈梨给握住,她的手又细又嫩的,与他的大相径庭。 沈然抬眼,耳边便听见她的声音徐徐响起:“四哥哥的心还真是大了。” “要不然了?”沈然将她的手挣开,重新将身子靠了回去,“帮你去劝说祖父,反了太子?暖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糊涂了。” 这话可谓是半分客气都没,沈梨心中一咯噔,随即闭了眼:“的确是我太糊涂了。” 马车依旧走在平整的官道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沈梨在心中默着路线,她其实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回过沂州了,对沂州的有些路线,已经记不太清,就像现在,她虽是明白自己要去和沈然放纸鸢,却不记得自己到底走的是那条路。 混混沌沌的。 路线默到一半,她这才睁了眼,问道:“四哥哥,我们现在到哪儿?” 沈然也不太爱记路,他意兴阑珊的掀开车帘一瞧,隐隐的觉得好像还是有几分印象,于是便道:“再过一个树林便是了吧。” “要经过一个树林吗?”沈梨眨眼,神色是难得的天真懵懂。 她极少露出这般温驯乖顺的模样,沈然觉得手有些痒,很想上去摸一摸她的头,可手指这才刚动,就被他给制止住,重新搁在了膝盖上。 沈然也拿捏的不太准,他正要问问面前赶车的马车夫时,马车突然就像失控似的,往前狠狠地一撞,接着便是天旋地转。 两人都没准备,可在沈然察觉到马车失控的那一瞬间,用剩余仅存的理智扑过去,将沈梨护在了怀中。 最后马车哐当一声,翻在了地面上。 008被救 两人原是在马车中,最后马车倒下便将两人一同摔了出去。 被沈然护在怀中的沈梨疼得嘶了声,可沈然来不得查看沈梨的伤势,只来得及用手护主她的头,抱着她一起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后,被一颗大树给从中拦下。 沈然一直咬着牙,没有吭声,直到两人的被大树拦下后,沈然这才小心翼翼的松了手:“暖暖,你没事吧?” “没。”沈梨用手捂着被撞到地面的手臂,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然,“四哥哥,你没事吧。” 沈然其实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可瞧着沈梨担忧的模样,他强撑着摇头,让沈梨将他给扶了起来,休整了半响,力气稍稍恢复,沈然才道:“暖暖,你带暗卫了吗?” 沈梨摇头:“沂州是沈家的地盘,我想着应该不会有人这般大胆的在沂州动手,所以没带。” 她这话说得轻巧,其实沈然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然苦笑下:“赶车的车夫了?” “我刚刚瞧过,不见了。”事到如今沈梨依旧显得十分冷静,她从容起身,解下了缠在腰间的鞭子,“四哥哥,看来有人是真的很想要我们的命。” 软绵绵的鞭尖垂地,银色的流苏在风中摇曳。 不像什么兵器,倒像女儿家的饰物,垂坠在腰间,衬着那纤细的腰身。 像他们这般人家出来的,可不愿相信这就是一个巧合,说是处心积虑大概他们还愿意相信一二。 如今他们正身处在林中,四周寂静非常。 就连风声拂过枝叶发出的婆娑声响,他们都能听见一二,何况是有人靠近。 身后,沈然勉强的爬了起来,他正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修养,也不知刚刚被从马车中甩出来的时候,划到了什么地方,如今他腰侧全是血迹。 “我们先离开此地。”沈梨将长鞭缠绕在手上,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扶住了沈然,正要带他走的时候,一支箭凌空而来,直直的插在沈然靠着的那树干上。 沈然神色凝重的沈梨对视一眼:“果然是埋伏。” 他一把拽住了沈梨的手,想要用力将她推走:“暖暖,你先走。” 可就在沈梨身子刚刚一动的时候,迎面便是几箭齐发的朝她射来,其中离她最近的一支箭,正好插到她刚刚挪腾开的脚边土地上,箭镞已经完全没入土地中,可想射箭之人的决心如何。 她看了眼,心中却无半分惧意,依旧轻快地笑着:“看来他们是想我们俩儿今儿在这儿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沈然听得直皱眉:“我还不想被父亲和祖父打断腿。” 沈梨耸肩,显然并未当一回事。她依旧笔直的站在那,似在观望,又似在吸引敌人的目标,反观他整个人被她护在身后,纵然她身量未足,不能将他整个人挡住。 他苦笑了,却没有说什么让沈梨躲着的话。 整个沈家之中,不会武功者寥寥,可好巧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换而言之,他就是个累赘。趁着勉强尚余几分力气,他拉住了沈梨的衣角:“你若是能跑就先跑了吧,他们许是冲着我来的。” 沈梨拍了拍沈然的手,没说话。 并非是她自夸,而是捉沈然回去并没什么用,因为是庶房,再加上他根骨不行,不能学武,是以府中很多事沈然都知之甚少,还不如她这么一个姑娘管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是真的感觉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她不管不顾的扔下沈然就走,那么等着沈然的将士两种下场,第一他们直接放过沈然追她而来,第二杀了沈然之后,在追她而来。 若是第一那还好,若是他们选择第二种,沈然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他们一招都抵抗不了。 就在沈梨侧目的时候,隐蔽的林中突然就走出了十余人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其中几人,沈梨隐隐的觉得面容甚是熟悉,她好像是在哪见过。她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心中的猜论也得到了证实。 他们拔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朝着她刺来,完全没有顾及她身后还站着一个活人。沈梨持鞭迎上。 与此同时,同这处林子也靠得稍进的一行人也听见了林中的打斗声。 一只修长的手指微微将车帘卷起,露出那一张异常秀致的脸:“前方是发生了何事?” 前去打探情况的护卫拱手道:“那有两方人马起了冲突,属下瞧见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个姑娘,主子可要我们出手相帮。” 那人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将眼皮掀开:“不必,我们初来沂州还是别惹麻烦的好,前方能过吗?” “那伙人缠斗的正厉害,我们若是贸贸然的过去,少不得要与之发生纠缠。”护卫又道。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当机立断道:“绕过去。” 语毕,他便将手中的帘子放下,重新又靠了回去。 这次他从青州回来,若非不得已,他还真不愿途径沂州回金陵去,毕竟如今他们唐家同沈家,可是不怎么对付啊! 马车刚准备绕路过去,先前去打探情况的另一护卫又回来,在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被围攻的好像是沈家的四子,咱们要不要管?” 他一愣,随即将车帘极快的掀开,讶异的挑眉:“当真?” “千真万确。” 他扯着嘴角不可置信的一笑:“沂州可是沈家的地盘,竟然还有人敢在这儿对沈家人下手,还真是在骑在老虎身上拔毛啊!” 随即他又道,“既然遇见,那便是有缘,自然是要管的,你们过去帮衬一下,务必要保证沈家人的平安。” “是。” 在同他们交上手的刹那,沈梨便估摸出这些人大概又是谁府上豢养的死士,十分难缠,招招更是很辣,直取命脉,半分花招都没。 沈梨同他们一番缠斗也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若非身后带着人,她从中脱身并非是难事,只是如今,同他们打斗一番下来,沈梨便感觉背部隐隐作痛的,许是有些伤口又再次撕裂开,连带着她出手的动作都要慢上许些。 那些同她交手的死士何尝看不出来,他们几人极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便朝着她刺来。 她脚尖一旋企图避开,与此同时手中的鞭子恍若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翻卷出银色的波浪来,这一招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将内径灌入鞭中,硬生生的以一人之力扛住了几人一同刺来的长剑。 沈然在后面瞧着,心头不但没有半分安心,反而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忧心忡忡的,他虽不会武,却好歹看得懂一些,所以当林中突然闯进了一群护卫时,沈然并未有半分不快。 他靠在树干上,勉强借着日光瞧清了站在马车之上的那人。 秀致如玉的公子,除了名动金陵的唐子末,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不过说来太子卫隅似乎也是一皎皎少年郞,面容虽也是秀雅,却比此人多了几分冷戾和贵气。 他站在马车之上,衣袂翩翩,就连声线也是说不出的温和:“不知阁下是谁,竟然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对一姑娘动手,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来时,他便知是沈家人被围困了,却不承想宜姜郡主竟然也在。 他错愕的捏住了手指,用强大的自制力将自己的心思给压了下去,却又不期然的想起有人给他传的纸条,上面明明写着——宜姜郡主被贼人掳走,下落不明。 若非如此,他怎么有胆去给唐子玉求太子妃的位置。 不过好在,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就算宜姜回了金陵也改变不了什么。几个瞬息间,唐子末已经平静下来,指挥着护卫上前,将那些个死士擒下。 加上有沈梨在一旁帮衬,那群护卫倒也没有费多大的力,只是就在死士深知自己无望的时候,各个全都服毒药自尽,无一人留下。 沈梨冷眼瞧着,若她出手势必能救下一人,将他带回去拷问,只是如今有唐子末插手了此事,她便不愿在此时多生事端。 何况,这些是谁的人,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毕竟他们也算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 沈梨神色清淡的抬眸,将手中垂在地面的鞭子重新系回了腰间:“多谢唐公子施以援手,宜姜感激不尽。” 唐子末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几步上前,走到了沈梨的面前,拱手道:“唐子末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可还安好。” “无虞。”沈梨还是那般冷淡的语气。 唐子末早已熟悉,也不恼只是道:“没想到现在的贼人这般大胆,竟然敢在沂州对你们下手,不过郡主这两年一直都在沂州养病,不知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沈梨道:“多谢唐公子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其实她这话说的甚是勉强,唐子末自然也是发现了的,那张小脸苍白若纸,额上还有一层冷汗涔涔,细细密密的覆上,就连气息都不怎么稳。 这句没什么大碍,着实令唐子末觉得有些好笑。 他突然间就想起了被家中娇惯的唐子玉,若是今儿这场刺杀换成是她,想必不哭都算是坚强了。 也在这么一瞬,他也意识到了沈家的姑娘和他们唐家的姑娘到底是差在哪,无怪先前太子愿意等沈梨病好,也要娶她。 着实是因为,娶她利大于弊。 先不说娶她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是什么,就单单说沈梨这么个人,也只是值得的。 “郡主何必勉强,子末那有马车可供郡主和沈公子休息。”唐子末温和有礼的拱手,半分差错都让人挑不出来。 沈梨打量着唐子末,心中的思绪也是千回百转的。 这人是卫隅的亲信,那她自然是要多加防备的。 于是在唐子末说完这话的时候,沈梨便放任自己的身子软绵绵的滑了下去,正巧被离她不远的唐子末抱了一个满怀。 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突然就感觉手心内传来了一阵湿意,他不动声色的低头一看,就见原先白皙的手掌心中,如今全是一滩血渍。 他握住,将怀中人打横抱起:“你们还不快扶着沈公子上马车。” 虽然沈然很想从唐子末怀中将人给抢回来,可如今他就连动一只手指都觉得困难,于是便只能任由唐子末为所欲为。 好在,这人算是个君子。 唐子末将人抱上马车后,便命小厮翻了一个藏青色的披风来,将沈梨给裹住:“我们先去城内的医馆吧,不过唐某初来乍到,还要沈公子指路。” 沈然脸色苍白的靠在车壁上,扯出一抹笑来:“是我们兄妹今儿麻烦唐公子了。” “说不上麻烦。”唐子末笑,“在下与郡主也算是旧识故友了,如今见郡主有难,在下怎可袖手旁观。” “只是不知郡主是生了什么病,何至于如今消瘦至此?” 沈然道:“宿疾罢了,唐公子勿要忧心。” 唐子末自然也瞧出沈然不太愿与他交谈,他客气的又问了几句后,便闭目养神。 马车内气氛顿时有几分沉闷。 入夜,唐子末站在书案前,夜风从身侧半敞的窗扇中吹进来,将案上的烛火吹得忽明忽灭。 他缄默的低着头,半响这才执笔,匆匆在信笺上落下一行字。 ——臣于沂州遇郡主,郡主似大病初愈,却未如从前康健。 写完,他搁笔于砚台之上,沉默片刻后,突然朗声唤道:“初安,将此递给太子,一定要快。” 初安低头接过,应声:“是。” 009同归 因唐家在沂州没有别院,再加上唐子末又救了沈梨一命,是以在第二日的时候,沈家便有人登门,将唐子末一行请到了沈家去暂住一阵。 唐子末对这个结果自然是却之不恭的。 毕竟唐家同沈家关系平平,若是能趁此机会拉拢一二,那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沈梨醒来是在第二日。 她双眼无神的盯着床顶看了好一阵子,才偏头对着守在她床榻边的阑珊道:“唐子末在何处?” 许是才醒的缘故,她声音多少都带了几分沙哑。阑珊听得一阵心疼,忙不迭的说道:“郡主才醒,作何管别人。” 沈梨有气无力的拉住了阑珊的手:“那唐子末可曾过问我的病情如何?” 阑珊好生的想了一番,点点头:“唐公子的确过问过,不过奴婢并未如实回答。” “你是怎么回答的。”沈梨又问。 “奴婢说,郡主身子不太好,如今也不过是勉强行走罢了,那一场恶战,郡主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今身子已经亏损的厉害,想来需要多休养一段时日。”阑珊战战兢兢说道,“郡主,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沈梨原先还蹙着的眉尖倏然展开:“没什么,就这样挺好的。” “我如今的确不适宜……”她话说到一半,倏然就没了声息,阑珊疑惑的看着她,还未开口,便又听见沈梨道,“你还未回答我,如今唐子末是离开沂州了,还是在沂州住着?” 庭凛从窗扇口翻进来:“在沈家住下了,现在大概正和云衡他们在一起切磋棋艺了。” “也正好。”沈梨喃喃着闭了眼。 听不太明白沈梨到底在说什么的阑珊和庭凛对望一眼,默契的都没有在出声,一个重新守在一边,另一个则从来路跳了下去。 这是唐子末入唐家的第五个日头。 就在唐子末在沈家守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旁敲侧击询问沈梨消息的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见着了人。 其实同沈梨遇见也是歪打正着。 那日他与云衡他们弈棋,下完一盘后,觉得有些无趣,便独自一个人去沈府的花园中,谁知道正好遇见了趴在话中石凳上嗮太阳的沈梨。 四周无人伺候,只有她一人,衣着单薄的趴在那,小脸清瘦而苍白,原先本就纤细的腰身,如今被腰带一勒,倒显得更细了。 他见了,拾起搁在一旁的披风就走过去,妄图小心翼翼的搭在她的身上,可才刚刚一碰,那人便睡眼迷糊的睁了眼。 四目相对,他的手也僵硬的举在半空中。半响,他才缓缓放下,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笑容温煦在她的面前从容坐下:“瞧着你一人睡在这儿,怕你着凉。” “多谢。”沈梨拉着披风拢了拢,对唐子末笑道。 他不说还说,一开口她的的确确觉得这儿好像多少带了几分凉意。 唐子末又笑了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她懒洋洋的用手托着头:“嗮太阳。” 唐子末失笑,莫名的竟然觉得她这般模样有些可爱,他又道:“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沈梨回答,有些心虚的眨眼,不轻不重的补了句,“应该吧。” “你还真是。”唐子末也不知自己能说出什么来,“身子没好就敢跑出来嗮太阳,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沈梨身子一动不动的趴在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说道:“过一会儿吧。” 两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来说,唐子末唯有一眨不眨的盯着沈梨,而那人闭眼休息,悠闲地不得了。 半响,唐子末才听见沈梨问道:“唐公子,你多年在金陵,不知可知道一事?” 唐子末笑道:“郡主请说。” “莫家。”沈梨睁眼瞧着他,眉眼间全然都是一派懵懂之色,“你可知莫家有位叫颜颜的小姑娘,应该同我一般大,模样生得极好。” 他自然是知道的。 当年莫家大房的嫡女,颜色委实惊人,比起沈梨而来,甚至不差分毫,只是很可惜,最后死了。 唐子末不动声色的看了沈梨眼,亦是一副懵懂样:“莫家可有一位叫颜颜的姑娘吗?” “有的呀。”沈梨笑,“我原先在金陵的时候,曾经碰见过几次,我当时瞧着,就觉得心痒难耐,很想将她给拐回来给我当嫂嫂了,不过那时兄长无意娶妻,这事我便也耽搁下来。” 她在同他解释事情的原委,见着唐子末神色恍惚的点点头后,她又道:“前些日子我在沂州也碰上了一个十分貌美的姑娘,便心心念念那位姑娘了。” “不过,就连你也不知莫家有位颜颜姑娘吗?” 唐子末见着沈梨眉眼间全然是一团迷糊止之色,一时之间又记起,她如今大病,多年未回金陵,想必有很多的事都记不太清,便说道:“如今莫家中的确未有人名唤颜颜,若是郡主不行,大可等着亲自会金陵上门一探,便知一二。” “这般吗?”沈梨喃喃道,神色失落的低了头。 书房内并无过多地修饰,简单的宛若一个清贫文人,可若是细看,便能探知他悬于壁上的书画无一不是真迹。 他穿着单衣坐在书案前,手边摆着一盏浓茶,如今月色清浅,星辰满苍穹。 一推窗,便可瞧见模样天色。 困意阵阵的袭上心头,他又低头喝了一口浓茶提神,苦涩夹杂着热气的茶水入喉,在舌尖弥漫开。 他将看了一半的密信放下,伸手揉了揉眉眼:“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立马便有宫人上前报了时辰。 卫隅讶然:“都这般晚了吗?” “不知殿下今儿可要去沈良娣那歇息?殿下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去过后院了。”宫人跪在地上笑道。 卫隅对于沈轻委实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将她纳入后院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抬回来除了当日,他基本就再也不曾去过。 见着卫隅兴致缺缺的,宫人又问道:“那殿下可要去瞧瞧莫家那位小娘子?” 卫隅想起那人更没什么兴趣,毕竟他没有捡人破鞋的习惯。 他摆摆手:“不去,孤自个回屋睡。” 说着,他便用手撑在桌沿正想要起身,就见一暗卫跑了进来:“殿下,唐大人的密信。” 卫隅如今只觉得眼睛酸胀的厉害,哪还有什么看密信的心思,他疲倦的闭了闭眼:“念。” 这事也并非是头一回儿,是以暗卫也做得十分顺手,他几下便将密信展开,原以为会是几页纸,谁知信上竟然只有短短的一句,暗卫一眼便将此看完,随即面无表情的念道:“臣于沂州遇郡主,郡主似大病初愈,却未如从前康健。” 听到郡主二字,卫隅骤然睁了眼,神态也不似先前那般平和,他一下子就直起了身:“将信拿来,是宜姜有消息了?” “若属下没有猜错,唐大人密信中所提及的郡主便是宜姜郡主。” 卫隅捧着密信来回瞧了几遍后,一扫先前的冷冽,朗声一笑:“快,给孤研墨。” 纵有万语千言,卫隅所有的心思却还是只化作简简单单的二字:“同归。” 写完,卫隅满意的收手,将信亲自折好:“快马加鞭交到唐子末的手中。” “是。” 接到信后,唐子末展开一看,顿时就露出一副“如我所料”的神色来。 他将灯罩拿开,将信搁在了火焰上方,不一会儿那火便袭卷了整张纸,顷刻间化为一堆灰烬。 小厮见了,并未多问,只道:“公子,我们多久启程回金陵?” 唐子末懒洋洋的一笑:“这可由不得我们了,得看那位郡主,何时打算归家。” 对于在唐子末那得到的消息,和在容陵口中得知的,完完全全都是两种模样。纵然是在不可信,如今关头,沈梨却还是愿意更相信容陵一些。 她愁眉不展的坐在书案前,想了半日后,抬手将沽酒给唤了过去:“如今,苏烬可还在朝为官?” 苏烬是苏家嫡脉的长子,也是大秦迄今为止为年轻的状元郎。 若论关系,大概他们之间算是姻亲吧。 苏烬的母亲,是她的姑姑。 沽酒道:“苏大人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沈梨挑眉,“我记得我当初走的时候,他已经翰林院的学士,竟然还不曾入内阁吗?” 沽酒道:“苏大人年岁太轻了些,陛下也是有意想让他在打磨几年,在提拔。” “不过姑娘好端端的问苏大人做什么?”这也不怪沽酒好奇,虽说苏烬的母亲是她的亲姑姑,可她和苏烬两人却是不怎么对付的。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沈梨曾几次三番仗着的身手好和苏母的疼爱抢过苏烬的东西,以至于长大之后,苏烬也一直念念不忘幼年之时,两人见着基本都是在打嘴仗,不过后来主子深居简出,与苏烬遇见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沈梨自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她笑道:“不过是问一桩陈年旧事罢了,他若不说我就找姑姑去。” 本来沽酒听见前面时,还觉得自己主子长大的,随知话锋一转竟然是这般答案,他顿时哭笑不得的提醒:“苏大人如今可不好惹。” 沈梨用手托着腮:“我又何尝不是?” 010冷情而理智 屋内檀香不知何时燃尽。 沈梨也已经将给苏烬的信写好封上,递到了沽酒的面前来:“以最快的速度传给苏烬,等我会金陵的时候,我必须要知道所有的一切,明白吗?” 沽酒接过,问道:“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你这般心急如焚的?” “不算好的事。”沈梨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问出了口,“你对卫隅怎么看?” 听她提及这人,沽酒也难得的沉默起来,似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一般,沈梨也不催促他,她兀自闭眼,靠在了椅背上,颇有些昏昏欲睡。 “不是个好人。”琢磨片刻,沽酒这才开口。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沽酒,卫隅身处在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是好人?若他是好人,又如何能守住他储君的位置,再言,难不成你觉得我是好人?” “我虽不是坏事做尽,但也绝称不上好人。”沈梨笑着摇头,“罢了,这个问题着实是有些为难你了,你下去替我送信吧。” 沽酒应声而下,没多久庭凛便翻窗而进。 沈梨已经懒得连眼都不想睁,等着庭凛约莫快要近身的时候,她方才开口:“何事?” 大概是她冷不丁的出声叫庭凛给吓了一跳,沈梨睁眼的时候,庭凛已经是一蹦三尺远,与她隔着好长的距离。 大约是想着不太好的事,她如今的眉眼看起来有些沉冷,庭凛伸手捂在心口的位置:“主子,你别这样瞧我,我心虚着了。” 沈梨收敛了眼神,于是语气依旧冷冰冰的:“何事?” 庭凛走近,双手撑在书案上:“主子,那日你同四公子在林中遇害,我去追查了下,可我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他们是死士,而且绝对是那种勋贵之家才培养的死士,不过主子你才刚醒,消息都还没传出去,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是跟着四公子,但我总觉得这其间说不通,若他们的目标是四公子那下手的机会很多,何必要选在林中,将你们两个给引过去了?” 沈梨吸了一口气:“这事你不用查,是谁的人我心中有数。” “是谁的?”庭凛好奇的问道。 “能知道我行踪,还能在我沈家安插人,除了傅燕然还有谁呀,只是没想到,他助我离开长安,却还是想要我死。”沈梨说着,觉得有些可笑的耸了耸肩,“亏我还以为,他转性了,却原来是留了后手等着我了。” “那可要属下……” 沈梨果断的摇头:“这次一击未中,近几个月他是不会再出手了的,傅家那里照常盯着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做。” 庭凛虽是不太明白沈梨这般做的原因,可还是恭谨的应下。 “还有——”沈梨的手按在自己的后颈,活动了下才说道,“沈轻你们都不准动,我回金陵后,要瞧见的可是一个安好无虞的沈良娣,明白吗?” 庭凛一听,当即便反驳出声:“为什么?她害你这般惨?难不成就不给一些教训吗?” “庭凛,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不成只学会了意气用事?”沈梨挑眉看向他,“而且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要动一动南宵引才算合适?” 庭凛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跟在沈梨身边这么多年,况且这话里话外的暗示,庭凛大抵也算能摸个清楚,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南宵引竟然同沈轻搅和到了一起! 这两人明明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人。 他低头:“是,庭凛明白,不过主子就这般放过他们?” “南宵引背后是整个南家和大楚,你要我如何动?倾我沈家之力,和他鱼死网破吗?”沈梨冷声反问,“南宵引可以不在意南家,可我却不能不在乎沈家,我与他之间这桩事,迟早也会算个明白的,但绝对不是现在。” “至于沈轻,她用处大着了,犯不着为了我这点小事,就将给弄死了。”沈梨冷冷淡淡的说道,甚至是还不忘重复一遍,“记得给他们传信回去,不准动沈轻。” 庭凛领命而出,与沽酒正好撞着。 他拉着走到院子中,心有戚戚的摸着自己的双臂:“沽酒,你觉不觉得主子真的是越来越冷情理智了?” “沈轻害她如斯,她竟然想着的不是报复,而是利用她,你说主子真的就咽的下这口子恶气?” 沽酒漫不经心的抬眼:“你跟在主子身边,难不成还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庭凛眨眼,眼巴巴的等着沽酒的答案。 沽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睚眦必报。” 如今是越来越凉了。 沈梨坐在屋里的罗汉床上,身上早就裹了一件大氅。 如今她正坐在那发呆,整个人一瞧就在神游九天。沈然走近她的身畔,她却依旧没有分毫的察觉,这可是少见的事。 沈然站在她的身边沉默了片刻,便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屈指扣了扣她面前的桌子,终是将不知沉思什么的少女给拉回了些。 “四哥哥。”她小脸微微仰着,喊人也全凭下意识,语气也是有娇软的厉害,就像个初涉世事的小姑娘一般。 直到沈然默不作声的坐在她的对面的时候,少女神游的思绪这才一点一点的回来。语气自然也恢复了寻常的冷淡:“四哥哥怎么会想着过来?” “瞧瞧你。”沈然言简意赅的说道,“不太放心。” 沈梨一愣,显然没有想起会是这么一个答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近来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不太愿意出去罢了。” “不太愿意出去,想来你还不知道云故他们折腾出的幺蛾子吧。”沈然说着,一下子就笑了。 沈梨愣住,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他们还没走没吗?” “没了,沈重成日同他们胡闹,还有唐子末也在,估摸着那一伙人正乐不思蜀了。”沈然说起几人倒是笑了起来。 沈梨沉思了片刻,侧头问道:“难道他们不打算归京吗?” “旁的我不知道,可那唐子末想来是很有打算的。”说完,沈然的目光便在沈梨的身上流连了一番,到底是何目的,不言而喻。 沈梨低头抿了口面前的茶,茶水此刻已经凉的彻底,含在喉咙中就像冰渣子似的,十分难受,她努力咽下去,顿然便感觉腹中带上了几分凉意,这种感觉不太舒服。 她道:“金陵我迟早要回去,总不可能在这儿躲上一辈子。” “既如此,届时一起便是,好歹途中还有个可以说话的。”沈梨倒是没对他们一同回金陵生出多大的排斥来,反而神色温和的应下。 沈然的目光在沈梨的脸上转了一圈后,这才又道:“我听庭凛说,你不打算找沈轻的麻烦?” “没必要。”沈梨淡淡道,“沈轻的用处大着了,这点小事先放她一马,又有何不可。” 沈然大概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笑了下:“沈轻可没有那么听话,小心被反咬一口。” “如今,她能依赖的,除了我这个长姐和身后的侯府之外,还能有什么?难不成想凭自己在东宫站稳脚跟?”沈梨冷笑,“她不会这么傻的,有外力都不知道借。” “况且我如今对她已经没有威胁了,唐子玉才是她最大的敌人。”沈梨说道,目光却转向了另一处。 窗扇外,庭院景致依旧,那一架秋千依旧在大树的浓阴之下,如今随风轻轻摇晃。 “对了。”沈梨笑道,“你先前说阿故他们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听她提及,沈然这才想起了正事,刚同她插诨打科的竟然将正经事给忘了。 他说:“云故他们想给你弄一个什么宴会,说是给你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沈梨噗嗤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还真是他会弄出来的玩意,等我一会儿去找他吧,这些花架子弄来做什么。” 沈然道:“不弄也正好,反正等你回了金陵,你觉得依照舅母的性子,会让你寻一个清静吗?” “对了,最近小叔被祖父从祖祠中放出来了,听说是小叔认错诚恳,再加上祖母一直在祖父耳边絮叨,祖父受不住便提前放了人。”沈然见着她一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见沈祁的消息,沈梨倒是略微回了神,她可没忘记那人是被自己给坑进去的。 沈梨眼皮子懒洋洋的一抬,还不待她说话,门口就倏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她转头看去,多日不见的沈祁正怒气冲冲的站在那,身后的光影重重叠叠,将他的影子拉的悠长。 沈然可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然成了真,他从床榻上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小叔。” 沈祁见着两人在一起喝茶,心头怒火那是成倍增长,他在祖祠受苦,这丫头竟然在这儿享福,他双眼一瞪,对着沈然喝道:“下去。” 长辈之命不可违,沈然暗中瞧了沈梨一眼,见着她颔首之后,这才恭顺的离开,可到了门槛的时候,沈然还是忍不住回身,说道:“小叔,暖暖身上的伤还未好,请您手下留情。” 011受伤癫狂 屋内,是难得的沉闷。 半响之后,沈祁这才将心中的郁气给消除了些,手指扣着桌案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沈梨不太愿意说,可在沈祁那冷冰冰的目光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前些日子同四哥哥外出,被人算计了,恰逢唐子末经过,将我们顺手给救了。” “敢在沂州算计你?怕是不想活命了?是谁。”沈祁厉声道。 沈梨倒是显得漫不经心的,她将身子挪腾好,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后,这才缓声说道:“小叔,你这才从祖祠出来,戾气还是收敛些好,免得又被祖父扭送进去,到时候你可没地哭去。” 沈祁可不会信她的这套说辞,他生来聪慧,又在玉家那么个地历练学些年,早就练就出了一肚子的本事来,他将此事前后连贯一想,顿时就眯起了眼:“下手的是傅家,对不对?” 沈梨仰头瞪他。 只听沈祁冷笑道:“你平安归来的消息,知道的人可不多,好巧不巧傅燕然便是其中之一,我知道你离开长安,是有傅燕然的帮忙,要不然你溜走的当晚就被姬临渊给捉回去了。” “不过他也好玩,明知道在长安动手才能一击毙命,偏生要放你回沂州,甚至不惜冒着暴露棋子的风险,也要将你给杀了,他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啊!还有你——”沈祁毫无畏惧的迎着她的眸子,“你这得是多招人很,竟然让他对你念念不忘、”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沈梨提醒,甚至软绵绵的倚在大迎枕上闭了眼,“小叔,我要回金陵了。” 沈祁一愣,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快的提及此事,便道:“作甚这般快?在沂州呆着不好吗?” “就是太好了,这才要回去。”沈梨心知祖父不会同沈祁说那些事,她懒洋洋的转了身,支使藏在暗处沽酒去将她搁在书案上的一个木匣子抱来,摆在了沈祁的面前,“何况,我若是不回去,你觉得唐子末是继续找借口暂居沈府,还是外出另寻宅院?” “为何这般说?”沈祁的手按在木匣子上,一边开着一边问道。 沈梨说道:“他与卫隅传的信,我全都瞧见了,我若不回金陵,他也不会回去,我可不愿唐家人在我们府上住着。” 一听,沈祁顿然失笑:“小孩子心性。” 正巧,手中的木匣子开了,沈祁也没了在理会沈梨的心思,低头将信封拆开,一字一字的看了过去,笑容也随之凝固在了脸上。 看完,沈祁忍着想要将这信捏成一团,砸在沈梨脸上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这玩意是只传了云家一家,还是除了我们沈家都有,父亲可又知道此事?” “自然是除了我们沈家都有,至于祖父,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沈梨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我拿着信去找他,倒是被他给说教了一通,这事你要与祖父提,可别扯着我。” 沈祁冷冷一笑:“瞧你那模样,我猜都能猜到你给父亲说了什么,你说你是不是傻了,与其背离大秦,不如直接重新扶持一个新帝上位。” 沈梨眯着眼瞧了沈祁好一会儿,倏然发笑:“没想到,你也是个黑心肝的。” “承蒙侄女儿夸赞。”沈祁这厮并无任何的不适,反而还有种得意洋洋的感觉,心情极是愉悦的笑弯了眉眼。 沈梨一时之间别了头,似不太想和这等没脸没皮的人说话。 沈祁可是一点都不在意沈梨的冷待,他倚在大迎枕上,使唤着阑珊将吃食全都给他端了上来。沈梨打着呵欠,睡意朦胧的瞧着沈祁在那折腾,但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沈祁在沈梨这儿直到呆着用完了晚膳后,这才一拍屁股准备走时,闻末却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一脸平静的将朱砂和南偿的传回的消息递了上去。 沈祁一瞧也不走了,凑上前跟在沈梨身边,支着头一同看去。沈梨见着,也不阻止,甚至还担心他瞧不清的,将手中的信往他那边凑了些。 信的开头也不过是寻常的问话罢了,也没什么值得瞧得,沈梨是看得兴致缺缺,便随意说道:“长安那边近来可有发生什么事,你说说便是。” “广陵王退位,临渊世子袭承王位,如今已经是大燕的广陵王。” 听见自己心中的那个名字,沈梨的神色不由得一亮,连带着神色都愉悦了几分,她笑着弯了眼,眸中更如那夜空之中的璀璨星辰一般,极是明亮,沈祁在一旁瞧着,心头极不是滋味,甚至隐隐后悔,当年没有早些将这丫头带走,偏要一意孤行,若非如此又岂会造成今儿这般局面。 “然后了?”听见了自己臆想中的事,连带着语气沈梨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闻末小心翼翼的瞧了坐在沈梨身边的沈祁一眼,又道:“就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临渊世子消失了几日,等着他在有消息传来的时候……时候……” 沈梨从信上抬头,不悦的皱眉:“闻末,你什么时候连句子都说不清楚了?” “阿瑾,怎么了?” 闻末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迫使自己在瞬间清醒过来,他飞快的跪下,头埋得极低,只差没有抵在地砖上:“临渊世子,受了重伤,如今仍旧在昏迷之中。” “重伤?昏迷?”沈梨不可置信的低喃了一遍,神色倏然癫狂。 她什么话都不说,也来不及想,豁然便床榻上翻身而起,鞋履也顾不得穿,闷头便朝外跑去。 如今她只知道,她的阿瑾受伤了,她要赶回长安去。旁的,便再也顾不了。 沈祁反应极快,或者说在他听见姬以羡受伤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全神贯注的盯着沈梨,只要等她所有动作,他便立马一跃而起,将人拦下。 只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沈祁扑了一个空后,恼恨的瞪了闻末一眼,不太明白他们这些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明知道这丫头心中眷念着那人,竟然还将这些事大大咧咧的往沈梨的面前捅。 还真是不怕天都被那丫头给捅破吗? 闻末也知这事是自个没有考虑周全,拔腿就朝着两人追去,可他虽是亲卫之一,但擅长的却是医术,而非武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化为一道黑影,从自个眼前逐渐消失。 他懊恼的停下,折身认命的去找了沽酒和庭凛。 他想,若是一会儿主子和沈祁打起来,最起码这两人还可以过去帮帮忙,免得因为沈祁一时心疼,将人给放走了。 可当沽酒和庭凛闻言赶过去的时候,沈梨已经和沈祁交上了手。若是放在往日,这两人定是不分伯仲,可因前些日子沈梨受了些伤,如今还未好全,导致她有时候出手慢上许多,倒是让沈祁钻了一个空子,趁机用剑将她伤了下。 沈梨单膝跪在地面,后背的伤不说全然裂开,可到底那血色已经透过衣衫,还有她的腿肚子上,也被他趁机给刺了一剑。 血从她的衣衫上蜿蜒而下。 痛意此刻正一点点的扩散,可是心中对那人的牵挂,却好像将一切都麻痹了,她咬牙撑着身子重新起身,转身想要夺一匹马飞驰而走,却被沈祁猜中,他再次出手,还不留情的直接打在了她如今已经裂开的伤口上。 沈梨不备,整个人一下子就被他打翻在地。 沽酒和庭凛站在一旁,虽是心疼却也不敢上前半步相帮。 因为这个后果,他们实在是承受不住。 沈祁拿剑站在原地,如今简直已经是怒火攻心,他以剑指着她的眉心:“沈梨,你是不是非要我将你的双腿打断,你才懂得什么叫知难而退。” 她不答,似乎还想撑着身子站起来。 沈祁双眸一暗,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将她手中的鞭子抢过来,对着她的背部直接抽下。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沽酒不忍的将目光转开,未置一词,庭凛更是直接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们。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竟然发现有些滚烫。 巨大的痛意如潮水般涌来,沈梨神色清明,不叫也不哼,默默的承受着沈祁的怒火。 沈祁虽然被她气急,但也控制着力道,不敢让自己用尽全力去抽她,他想要也不过是让她长一个教训罢了。 十鞭。 沈祁住了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沈梨,我告诉你就算是今儿闻末他们说,姬临渊死了,那也与你无关。” “你要记着,你是我沈家的姑娘,是大秦的郡主,可不是那个出身乡野的哑女姜嬛!由得你这般肆意胡来。” 教训完,沈祁将鞭子往她的旁边一扔:“看来你如今是清醒了,沽酒将你们家姑娘带回去,让阑珊给她上药,三日后我亲自送你回金陵。” 沈梨豁然抬头,一双眸子满是水汽的瞧着他。 可怜又委屈。 沈祁受不住,他转了身大步离开。 沽酒过来俯身将人从地面上抱起来,她双手耷拉着,双眼无神,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毫无希望。 庭凛跟在身后默默地将鞭子也捡了起来,揣进怀中,小声安抚道:“主子,您别担心,临渊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再言您不是让朱砂和南偿守在哪儿吗?” 说完,他就感觉自己小腿一疼,接着便是身边人冷冰冰的呵斥声:“闭嘴。” 012看你准备装病到什么时候 日光错落而下。 沈梨无助的闭了眼,将头抵在了沽酒的胸膛上。 他们走之后,沈慕这才从暗处站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沈然,两兄弟对望一眼后,沈然终究忍不住问了句:“暖暖和大秦的临渊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慕紧紧地抿着嘴,半响之后,才冷声道:“你要是想知道,便去问问暖暖吧。”语毕,沈慕正要离开,就被沈然给扯住了衣角。 他冷着脸回身,沈然的神色也好不了多少:“你是不是知道一些?” “暖暖的事,我不愿多言,你也别多问,祖父若是听见会不高兴的,到时候暖暖又得受皮肉之苦了。”沈慕道。 沈然眉头一拧,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些事来:“暖暖不会同那个临渊世子有了夫妻之实吧?” 沈慕欲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接着面部充血,从耳根处红了上去。 他斥道:“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竹帘被卷上。 外头的日光如数铺陈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光晕柔和,可照在身上却为感到半分凉意。 沈梨俯身趴在那,瞌着眼,看那模样似乎是不愿再搭理任何人。 沈然将云故那边安顿好之后,这才去找了沈梨,瞧着她那模样,顿时就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他从来都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这个冷情的妹妹会为情所困。 毕竟当年卫隅先后有了几位侍妾,也不曾她半分伤心难过。 所以他也一直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能在她的心中留下半分痕迹,除了亲人。 沽酒庭凛三人齐刷刷的看向沈然,期望他能将人给哄好。 沈然也见到了沈祁下手,虽说下手着实有些狠了,可对付这丫头,不狠一些怎么能让她长一些记性。 他朝着三人挥挥手后,便撩着袍子坐在床榻边,像小时候那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暖暖。” 她闭着眼,依旧是谁也不愿搭理。 “我是四哥哥,你同小叔生气,连我都不愿理了吗?”沈然温声哄着,也知她背后有伤,并不敢碰,别更说像小时候那般将人抱起来,搂在怀中宽慰。 听见沈然的声音,沈梨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只是她实在是累极了,累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说话了。 见着沈梨依旧不理,沈然顿时就察觉了不对劲。 这丫头自幼和他就极为亲近,别说今儿招惹她的不是他,就算是他,他温声一哄,这丫头什么气都该消了的。 怎么今儿……沈然探过了半个身子,将手搁上了她的额头。 手心中顿然就带了些许灼热。 他立马缩手,朝着外间喊道:“闻末,你给我滚进来。” 话音刚落,果真看见闻末蜷成团滚了进来,神色委屈又可怜的,沽酒和庭凛跟在后面瞧着,也没说什么,瞧得沈然直接被他们给气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末仰头看他:“不是您让我滚进来的吗?” 沈然压抑着自己想要一脚踹过去的心情,俯身将人给揪了起来:“暖暖在发热,你们都没发现吗?” “主子发热了?”闻末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耍宝,利索的翻身站了起来,坐在了床榻边上。 快入夜,发热这才渐渐地退了些。 沈然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闻末和阑珊还在里面守着人。 听见情况的沈祁从外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暖暖的情况如何?” 沈然摇摇头,沈祁脸色一凝,正要拔腿进去,就听见沈然的声音自他身后淡淡响起:“小叔,我们俩谈一谈吧。” 他们之间能谈什么事?两人尽皆心知肚明。 沈祁将迈出去的脚,一点点的收回,然后绕过沈然走到了另一边坐下:“什么事,说吧。” 这场病是来去匆匆。 两三日后便有了起色,同时沈梨也准备启程回金陵。 与她一道回金陵的除了云故他们几人外,还有沈然和沈祁。 沈梨软绵绵的坐在床榻上,身子根本不敢往后倾,靠着什么东西,她抬脸看向已经准备妥当的沈祁,拧起了眉尖:“你如今不是还在进学吗?若是随我回去,你学业怎么办?” 对此,沈然倒是不担心:“金陵城中也有书院,我已经托老师写了一封信给金陵书院的夫子,届时我去那即可。” 沈梨叹气:“你这般又是何必,我并非那些娇弱的小姑娘,一碰就碎了。” 沈然道:“你从长安回来至今,你要不要算算你在床上躺了多久?” 沈梨一时哑然无言,过了半响之后,这才小声的反驳:“这些都不赖我呀。” 如今的临渊世子已经是广陵王,按理来说住处应当换上一换的,可由于姬以羡的坚持,他的住处依旧是在远处没有移动半分。 大白自从被沈梨从书房中放出来后,性子早就野了,如今说什么都不肯再回书房,反而挨着人睡,当然它也并非什么人都愿意挨着。 傅燕然瞧着拦在门槛前的白狼,叹气,看向了炽夜:“能将它移开些吗?” 炽夜叹气:“这畜生不听我的话,若是傅三公子想要进来,还是去请示下主子吧。” 听此,傅燕然眉头皱得更厉害:“他还在装病?” 炽夜无奈的点点头,算是应承了傅燕然的这句话。 “他这是有多无聊的,那丫头走了又如何会在回来?难不成他还不知道吗?”傅燕然冷声说道,骤然之间就瞧见炽夜脸色巨变。 接着,内室便传来了姬以羡冷冷淡淡的声音:“进来。” 大白慢吞吞的从地面上起来,退到了一旁去。 傅燕然趁机赶忙溜了进去。 只见称病昏迷的那个人,容光焕发的临窗而坐,身子慵懒的倚在大迎枕上,屋内还有些女子的东西,不用旁人提醒,傅燕然也知这些全是沈梨留下的。 姬以羡将手中的书扔在了面前的小几上,声音纵然清淡,可他还是瞧出了些不耐烦来:“你来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死了。”傅燕然出口也没一个好话。 姬以羡懒得理会他,闭了眼开始假寐。 傅燕然寻了一个地坐着,见着他在装睡,便伸脚去踢他:“我说你,装病就装病,为什么要将你受伤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我来的时候,还瞧见陶嘉月在你王府前徘徊,她说是你不让她进?”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进来做什么?”显然,姬以羡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 “你这是装傻了,还是真傻啊?”傅燕然冷嘲,“先不说陶嘉月是个姑娘家,就冲着她是你表妹,你就该留些面子,你这般将她拦在府外,算什么回事?” 姬以羡则不屑一顾:“我装傻还是真傻有区别吗?她自个听不懂话,不愿要脸面,本王成全便是。” “为了一个沈梨,值得吗?”傅燕然不悦的想要将人打醒,可掂量了一下自己同他之间的悬殊,还是将那股冲动按压下来,准备以理服人,“她是琅邪沈家的姑娘,更是大秦的郡主,你觉得她会为了你背弃整个家族吗?” “更别说,她血脉中还留着大秦皇室的血,就如同你血脉中留着大燕皇室的血一样!你若是真的不顾所有人的意愿反对,将她给娶了,那才是害了她。” “沈家不会容许,陛下也不会允许你这般任性的。” “况且,你受伤的消息纵然传去沈家,那又如何?她好不容易回去了,你觉得沈家人会在放她出来吗?姬临渊,你别天真了,自打沈梨离开长安的那一刻,姜嬛便死了,你也该从梦中走出来了。” 他说的这些,他如何会不知。他只是在打赌,他的暖暖会派人过来,届时只要他找到人,就能知道她如今的情况如何。 毕竟不论是沈家和景阳候府,他的人都不容易安排进去,更遑论是和她接触到。 姬以羡不虞的沉着一张脸。 但表面上对于傅燕然的话,他却是全然嗤之以鼻的:“看来你还忘了一点。” 傅燕然眯着眼:“什么?” “和亲。”姬以羡将愉悦的翘着腿,“大秦和大燕并非没有和亲的先例,宗室女嫁给我这么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王爷,也算绰绰有余。” “没什么实权?你广陵王府的荣宠放眼天下,谁比得过?况且你们二府都握有兵权,只怕沈梨真的嫁给你,嘉宁帝觉都睡不了吧。” 姬以羡嗤笑:“那与我何关?” 傅燕然真的很想将身边的东西直接摔在姬以羡的脸上,可终究还是按捺住,什么都没做。况且有些话,他也不好如今便对他说了。 只怕他今儿在这儿一说,这人便什么都顾不得直接闯去长安将人给掳走,也不是没什么可能。 他将藏在袖子中的密信捏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就低头看着正闭眼假寐的青年。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诡异,让姬以羡侧目看过来:“你来这儿到底是有什么事?” “来看你到底准备装病到什么时候。”傅燕然冷声道。 姬以羡声音清淡:“看心情吧。” 013可是完璧 前方便是金陵。 沈梨将车帘撩开往外看着,城墙巍巍,巡逻的士兵正一队一队的从城墙上肃穆的走过,细雨弥漫了城楼,隔着雨幕看去,只能看见几分斑驳的苍青,那是年月对这座六朝古都留下的痕迹。 她瞧着,神色倏又恍惚起来,她将车帘放下,重新坐了回去。 许是因为马车车壁上挂着他们沈家的家徽,马车并无受阻拦,极快的就驶入了城中。 大概在离城墙几丈之后,沈梨出声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唐子末自然也听见了沈梨的声音,他笑着拉着缰绳回望,骑在马背上,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他隔着帘子,同车内的人笑道:“郡主为何让车驾停下?” 沈梨让阑珊将车帘撩开,露出了她的侧脸:“唐公子,景阳候府和唐府好像并不在一个方向,让唐公子这一路也是舟车劳顿,还是早日回府歇息吧。”说着,她侧脸对着唐子末扬眉一笑,“唐公子以为了?” 唐子末拱手:“郡主有令,下官不敢不从,那告辞。” 言罢,唐子末当真没有任何的留恋,扬起马鞭便带着他的人从另一条路走了。 云衡策马而上,站在了唐子末先前的地儿:“你怎么将人赶走了?” “不合适。”沈梨言简意赅的说道,“沈家和唐家,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云衡若有所思的点头,尔后反问道:“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同你划清些距离?” 他本是同她开个玩笑,谁知那人听后,竟然真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可不等她开口,就被云衡再次打断:“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景阳候府到了。 沈梨仰头望着面前的牌匾,高大巍峨,处处都透着森严。 这曾是沈家荣宠的象征,而今却好像成了一道催命符。沈梨垂下了眼,掩住了心中所有翻滚的情绪。 见着沈梨站着不动,沈祁往她那方向走了进步,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如今你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吗?” “还不是如小叔一般。”她笑,拂过垂在耳边的发丝,“近乡情怯。” 近乡情怯……沈祁听见她的托辞,也微微笑了起来,如今他已经褪去了扮作玉祁时的面具,纵然脸色比之寻常人来说要苍白羸弱些,可终归也是皮囊极好的人。 他笑起来,恍若严冬时的暖阳,就连冰川雪水都随之融化。 他双手抱着,将身子倚在了乖顺的马上,嘴角一勾,长眉一挑:“沈梨,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呀。” 沈梨没有反驳,她稍一整顿衣裳后,便拿出了她作为大秦郡主时候的气势,神色冷淡的进了府。 府中的下人见着她回来,皆十分开心,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走过了抄手游廊,在过一个垂花门,便可到正堂。 她的母亲正坐在那等着她。 她的母亲,大秦的长公主殿下,可不是一个什么省油的灯。 她反手摸了摸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背,一咬牙认命的走了进去。 堂内只余下一盏烛火,外头的日光争先恐后的照进了阴暗的堂内。 不算多明亮宽敞,却也足够她将屋内所有的东西,一一辨认清楚,都是自己最熟悉的模样,唯有分毫的改动。 数十个宫娥垂首静立的大堂两侧,主位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她神色全然没有半分柔和,反而同沈梨有几分相似,冷而硬,那是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态,以一种最傲然的姿态睥睨着世间的一切。 的确,她有这个本事。 她是当今陛下的胞妹,又是大秦的嫡长公主,她的母亲出自公卿世家,权倾朝野,自幼便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中,比之她而言,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 沈梨垂下眸子,上前几步双膝跪下:“不孝女沈梨见过母亲。” 卫卿坐在那,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只听她语气冷淡的问道:“你可还知道,你多久不曾归家了?” 沈梨并不敢起身,只听见她的声音飘了出来:“女儿……已有……两年不曾归家。” “听你这口气,你还觉得少了是吧?”卫卿又道,“秋迩,取家法来。” 沈然和沈祁并不敢进去,只敢在门外徘徊着,一听卫卿要取家法,急的两人在外面团团转的,却又不敢强闯进去。 阑珊何尝不担心,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说道:“公主其实比谁都疼郡主,只是郡主久未归家,将公主给气急了。” “但公主是个倔脾气,您们还是别进去的话,免得公主听见有人求情,下手更重。” 他们都同卫卿打过交道,自然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以在听见卫卿请家法的时候,他们二人并未冲进去求情,便也是这个道理了。 秋迩是卫卿身边的贴身宫女,自幼便跟在卫卿身边侍奉,她如今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卫卿的心情,她心中虽是不忍,却还是将鞭子给卫卿取了过来,交到了卫卿的手上。 卫卿虽是公主,却自幼舞的一手好鞭,沈梨的鞭法一半袭承卫卿,另一半则是沈家所教。 她手腕一抖,那鞭尖便垂到了沈梨的面前,小小的一个尖头,却带着几分血迹。 沈梨沉默的闭了眼,只听耳边又继续想起了卫卿的声音:“都给本宫退下。” 两旁的宫娥静默的垂头退下,秋迩走在最后,出了屋后,便转身将房门给掩上。 刚一掩上,鞭子破空的声音,陡然响起,还有鞭子同皮肉接触的声音,沈祁在外听着,顿然就觉得自己背后一凉,恍惚那鞭子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沈然则看向了沈祁,冷笑:“前些日子,你打暖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痛呢?” 沈祁一听,陡然间就眯了眼:“那日你在?” 沈然没有回答,只听他冷哼一声,不愿再理会。 沈祁丝毫不介意他的这个态度,只说道:“就那丫头的性子,你不好好地将她收拾一顿,你觉得她现在还能乖乖的同你回金陵吗?” 卫卿那一鞭子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不过她没什么内力,手劲又不如沈祁,自然也不如沈祁那日打她来得痛。 只是她打在旧伤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几分痛意。 卫卿一声不吭的连打了几下后,这才有些气喘吁吁的收了鞭子站在沈梨的面前:“你可知错?” 沈梨虽然没有昏过去,但也被卫卿打得趴在了地面上,小脸又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女儿知错。” 卫卿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错在何处?” 女儿不该久未归家,流连在外,致使母亲担忧。”沈梨一字一字的说道。 语毕,卫卿手中的鞭子又再次甩了下去:“只是这个吗?” 沈梨咬紧了牙关:“女儿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卫卿冷冷的俯视着她:“既然你说不知道,那我就提醒提醒你也未尝不可。”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问,“如今,你可还是完璧之身?” 沈梨心下千回百转,这事该如何瞒过去,见着她沉默起来,卫卿如何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卫卿将手中的鞭子一扔,干脆利落的蹲下来,将她的袖子给挽了起来。 白净的手臂上,的的确确少了那一点朱砂。 她的守宫砂……早就没了。 卫卿死死地拽着她的手臂,发了狠得问道:“是谁?是谁夺了你的清白之躯。” 沈梨平静地从地面上爬起来,将卫卿的手给拂掉:“这事,母亲就不要多问了,如今女儿已经和那人一刀两断,从此之后,山长水远,再无瓜葛。” “是吗?”卫卿反问,可瞧着沈梨那一脸的冷淡,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倔的要命,她不想说的事,她就算是今儿将她给打残了,也不见得她会吐出半句来。 卫卿站了起来,依旧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既如此,那我便做主给你定一门亲事。” “母亲!”沈梨惊骇之下,抬头看她。 一双眸子中满满的全是恳求。 卫卿不为所动:“你不是说已经同那人毫无瓜葛了吗?既然毫无瓜葛何苦还要惦念着?沈梨,我先前安排你嫁给太子的时候,怎么也不见你这般反对?你今儿已经十八了,按理来说早就该嫁人了。” “这事也不过是推辞些罢了。”卫卿重新走回主位坐了上去,“前些日子卫砚来了我这儿一趟,我觉得卫砚挺好的,他是你表哥,平日与你的关系也甚好,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总归也算是比较和美的,你觉得了?” 沈梨道:“若是女儿不愿,母亲会如何?” 卫卿早就知道她这个女儿不会这般轻易地就范,她低眉一笑:“你若是不愿,那便不愿吧,反正我已经给各世家的下了贴,半月后便是宴请他们的日子,到时候各家也会将适龄的公子给带出来,你自个就慢慢挑吧。” “你母亲我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你喜欢谁都可以的,这次宴会呀,我还给傅家下了贴,就是不知傅家是哪位公子来了。” 沈梨趴在地上,如今她这才真叫一个咬牙切齿。 似乎看出了沈梨的不情不愿,卫卿又继续轻笑道:“你也别奢望你父亲他们会回来帮你,毕竟我特意将他们给支开了,至于你大哥和二哥,自身都难保,可没什么闲情来顾及你。” “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在府中准备吧,还有后日随我进宫一趟,你皇帝舅舅对你也十分关心。” 事已至此,沈梨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并非任性之人,自然也明白卫卿这一举动的深意,纵有万般不愿,可她还是应了一句:“女儿知道。” 014装病 最后,沈梨是被阑珊进来给扶出去的。 出去的时候,同沈祁倒是打了一个照面,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清风吹得他衣袍翩翩,恍似天人。 他瞧着她,蓦然一笑:“看来,长嫂下手还是挺轻的,下次我必定会问问长嫂是否需要人代劳?” 沈梨其实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听见沈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瞪着他:“你就是希望我赶快死了对吧?沈祁,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听见她的话,沈祁眯着眼睛一笑,随后摇摇头:“这可不是您的言传身教吗?” 还不等她回答,她就被阑珊给扶着走了。 沈祁一笑,领着沈然进屋拜见。 司宵阁。 就算是多年不曾回来,这儿气息光是闻着,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安心。 阑珊扶着沈梨过去躺下,虽说卫卿下手留了情,可背上的还是被浸出了几分血迹,不张扬,只零零散散的遍布了整个背部。 她伸手拽过自己的枕头,塞在了自己的脸下衬着,回头正好瞧见阑珊一副将哭不哭的样,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好了,别委屈了,替我找些药来上着。” 阑珊抬手抹了抹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眶:“郡主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心疼。” 回到自己赖以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自然是极好的,好到她晚上所梦见的,都是些香甜红软之事,只是半夜醒来,瞧着自己枕畔空冷,想着自己身边在无人相伴,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悲鸣。 难道这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事吗? 跑掉大燕的一切,重回大秦,重新做她的宜姜郡主,不再为过去不再为故人所牵绊,只是如今她所想所愿尽皆达成,心中还是像被什么揪着一般,难受的厉害。 她裹着被褥翻了一个身,扯着被子轻而易举的就蒙过了自己的头顶。 后日很快便到了,今儿是入宫觐见的日子。 她站在原地,任由阑珊服侍她穿上郡主的服饰,她侧脸看向铜镜中不需要涂脂抹粉,佯装一番,就已经脸色苍白的自己,倒是不由得感谢前日进府,母亲就先将她给打了一遍。 阑珊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脸色极差,便不由得问道:“郡主可需要擦点粉,将气色给掩一下?” “不需要。”沈梨站在原地,单手摸上了自己的脸,笑出了声:“我可是个大病初愈之人,这般面容才符合不是吗?” 阑珊应诺,并未在多加劝阻。 等着梳洗打扮好,一群宫娥簇拥着沈梨走出去来的时候,卫卿便在府中影壁那等她,瞧着她倒是讶异的皱眉:“你的脸色怎么这般差?” 沈梨低头柔婉一笑:“女儿大病初愈,这般脸色不是才对劲吗?” 卫卿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并未在追问,带着她直接上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因着卫卿的缘故,她对皇宫倒还是挺熟悉的。 毕竟幼时,她就经常跟着卫卿出入皇宫请安。 她其实不太喜欢皇宫,也不太愿意见着这朱门宫墙。因为这处地给她的感觉,比之整座金陵城,更带着一种庄重威严,还有森凉。 沈梨将车帘放下,揉了揉自己被风吹得僵硬冰冷的手指。 如今已经入冬了。 卫卿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当她许久不曾回来,有些想念此处,是以见着她这般模样,倒是开口劝了几句。 言罢,就见沈梨回头朝着她一笑:“母亲,我无事,只是许久不曾见了。” 听言,卫卿倒是宽了心,没再说什么,任由沈梨去了。 经过一路重重守卫的甬道,终是到了皇宫重地。 卫卿同沈梨下了马车,倒也没有急着去找皇帝,而是让人传个话后,便带着沈梨往乾宁宫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 大秦的后宫算比较和睦的,因为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几人几乎都是一条心上,像被什么麻绳拧着,解都解不开。 偶尔有些风浪扑起来,也能被她们很轻易的压制住。 沈梨亦步亦趋的跟在卫卿的身后,问道:“姑姑今儿来了吗?” 她口中所言的姑姑,便是如今嘉宁帝的贵妃,亦是她父亲沈安的胞妹。 卫卿似笑非笑的回头:“你病愈进宫请安,这般大的消息,你觉得你姑姑会不来吗?” 事实证明,沈梨的想法真的是多余的,除了姑姑,就连皇后和其他嫔妃都到了。 皇后是苏家的姑娘,年少时同沈贵妃和她的母亲便是闺中密友,本以为这两人进宫共侍一夫,会翻脸,弄得对方你死我活的,谁知竟然相处融洽,联手排除异己,就连她们所生的皇子,那也是一条心上的,这让许多想看苏家和沈家笑话的人大跌眼镜。 其实这其中到底是有多少真情假意,除了她们自个,谁都不了解,唯有一点可是佐证,那便是沈家和苏家的的确确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梨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同皇后说着话,沈贵妃时不时的接上一两句,气氛倒也融洽。至于其余的嫔妃,全都当自己不存在似的,各个拿着茶就开始装哑巴。 直到卫卿出现,这些嫔妃才像会说话了一样,一个个的站起来同她问好。 这副场面她也见了十几年,她乖巧柔顺的站在卫卿的身边,只需要会笑就好。 另一边,沈贵妃也端起了手边的茶同太后和皇后两人笑道:“瞧着宜姜的精气神好像还挺差的,她的病是否真的痊愈了?”说着,她又感叹了句,“这次倒是可惜了,就是不知我那个傻儿子有没有这等子的福气。” 皇后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最中意的儿媳,的的确确也是沈梨,这丫头不光是她们几人瞧着长大的,品性什么都清楚,就说她身后立着的沈家,那绝对是大秦许多儿郎梦寐以求的,她们苏家自然也不例外。 本想借着沈梨,让苏家和沈家的关系更加牢固些,谁知命运弄人啊。 皇后笑了下,其中不乏惋惜之意:“是啊,的确可惜了。” 太后倒是笑眯眯的,卫隅和卫砚都是她的孙子,宜姜则是她的外孙女,反正呀,这绕来绕去也都还是他们卫家的媳妇儿,是以对她而言,宜姜到底嫁给谁,倒也没差。 “宜姜,到皇外祖母这儿来。”太后笑眯眯的朝着她招手,然后就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 沈梨笑着同几人行礼之后,便亲热的挨着太后坐下。 她抓着沈梨的手,捂了捂有些惊讶:“你这孩子的手怎么这般凉?莲儿去给郡主取个手炉来。” 卫卿也走了过来,同沈贵妃坐在了一起,不太在意的说道:“母后,这丫头病还未好了,仔细她过了病气给您,您还是离得远些吧。” 太后一听,便瞪了已经开始吃茶的卫卿一眼:“你闺女的病都这般重了,你不关心关心就算了,还来说哀家?” “母后,您又不在公主府,怎么知道我不关心这个丫头。”卫卿哪里会不知道沈梨暗中做的那些小动作,她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顾虑什么,可也不会傻到去拆她的台,这些话在旁人的耳中听来,也不过是个玩笑罢了,没人会当真。 就连皇后听见,也只是笑着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你呀,就是当娘的人,怎么还像原先那般浑,安乐我可告诉你,宜姜是我们定下的媳妇儿,你可不准虐待她,瞧瞧她如今都瘦成什么样了?我如今光瞧着便觉得心疼,你竟然还说这般冷情的话,仔细一会儿陛下听见,好生的训你一顿。” 大约嘉宁帝就这么一个亲外甥女的缘故,较之几位宫中的公主,更要偏疼一些。 卫卿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那你别让皇兄听见不就行了?” “别让朕听见什么?”卫卿话音一落,嘉宁帝的声音便在殿外响起,厚重低沉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笑意,紧接着一道硕长的身影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卫隅。 青年容颜皎皎,秀雅如玉,同她离开时别无两样。 只是唯有一点不同,便是那双眸子,比之以往更加清澈明亮。 沈梨迎着他的关切的目光,柔柔一笑,整个人似乎在瞬间生动起来,恍若春风拂槛露华浓,又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宜姜见过陛下。” 嘉宁帝的目光在沈梨那张小脸上流连一番后,蹙了蹙眉将她招进身侧,宽厚的手掌按住了她孱弱的肩膀:“你不是去沈家休养了吗?怎么脸色还这般差劲?可是沂州的大夫不好?不是朕说你,你怎么就不知道来宫中休养,还有太医可以使唤?你偏生要跑这般远,朕都不好派太医过去。” “还有,也就两年未见,宜姜什么时候也会和舅舅客气了?” 瞧着嘉宁帝脸上慈和的笑容,沈梨脸上的笑容渐深:“劳皇帝舅舅关心,我这儿病不过是宿疾罢了,原先幼时也曾发作过,替宜姜瞧病的大夫,一直都在沂州,是以这次发病后,爹爹和我想着省事也就回去了。” “本想着修养一段时日便能回来,谁知这一耽搁便是两年,是宜姜不是,让舅舅挂念了。” 嘉宁帝也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那你如今病可好全了?” “只是暂时无碍,至于日后再看吧。”沈梨乖乖巧巧的一笑,“许也是宜姜福薄。” “又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嘉宁帝目光沉了下去,对着她的额头一弹,转身便吩咐道,“去将太医院的太医叫来。” 闻言,卫卿担忧的看了沈梨一眼,见着她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心中那些泛起的微澜,便在瞬间抚平,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半盏茶不到的模样,太医们便连贯而入,一一排着去给沈梨号脉,无一例外,所有答案都像是统一好似的,只一句:“郡主心脉衰竭,臣等实在是无力回天,郡主如今还能活着,已是万幸,还请长公主节哀。” 沈梨将袖子放在,遮住了白嫩的手腕,乖巧的冲着众人一笑。 落在太后等人心中,又是一阵唏嘘不已的心疼,连带着嘉宁帝看向沈梨的目光,不由得又软和了许些。 015沈轻 嘉宁帝并未在太后的宫中呆多久,他与沈梨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卫隅并未跟着他一起离开,反而继续坐着,时不时地往沈梨那看上一眼。 在场几人没几个不是眼尖的,瞧着卫隅这一来二去的小动作,太后心中也觉得甚是惋惜,若非她宿疾发作,那么如今该是两人携手前来请安。 太后拉着沈梨的笑,对着卫隅一笑:“宜姜两年不曾回金陵,想必对宫中的都不太熟悉了,太子你带宜姜去御花园中转转。” 卫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于是急忙起身应承。两人行礼告退之后,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如今临近初冬,御花园中也无多少的美景,唯有绿树常青,池水清幽。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攒尖的凉亭,宫娥上前奉茶之后,便如数退下,守在了凉亭之外。 冷风悠悠,从四面八方的打转吹来,沈梨虽不是真的有病,可身子到底也真的没有多好,不一会儿就被风吹得鼻尖都冻红了。 瞧着,倒是有几分可人。 卫隅伸手替她倒了一盏茶摆在了沈梨的面前:“来,暖暖身子。” 沈梨听闻,倒也没有客气,毫不犹疑将茶盏捧在了手心中,茶水的温度透过茶盏传来,将冰凉的手心捂得温热,等着手渐渐回温后,沈梨这才低头喝了一口,有些辛辣的茶味,顺着舌尖蔓延,她笑了下爱:“这是姜茶?” “嗯。”卫隅轻笑,“你近来身子差,还是喝些暖身子暖胃的东西比较好。” 沈梨颔首:“多谢殿下。” “你我之间何必这般客气。”卫隅又道,只是笑容之中多少带了些涩意,“你原先都是唤我太子哥哥的,谁知道两年不见,你我竟然生疏至此?” 沈梨眨眼,小脸带上了些狡黠:“太子哥哥和殿下也不过是称呼罢了,你又何必在意?” “终归还是不同的。”卫隅垂眼,“就像我原先在以为,你会陪我一辈子,陪我看这大秦的锦绣山河,陪我在天地间慢慢变老,却原来,不过是我的一场空欢喜罢了。” 沈梨亦浮出了几分遗憾,却还是勉强一笑:“太子哥哥,不管我以后在哪,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宜姜,也会同你共赏这山河锦绣风光,不过只是换了一种身份罢了。” “世事无常,既然事已至此,这些多想也无益,太子哥哥还不如好好想想日后怎么讨好我那未来的表嫂吧。” 听见沈梨的揶揄,卫隅也抬头一笑:“没想到,我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家洒脱。” 卫隅脸上浮出了几分温柔的笑,“听说姑姑近日在准备一个什么宴?说是准备替你接洗风尘,就连远在大燕的傅家,她都请了。” “娘亲也不过是太心急了。”沈梨说着无奈的摇头,可话里话外却又有些纵容的感觉,“我还想再多留两年陪陪她和爹爹了。” 卫隅笑:“姑姑也没做错,只是……”话未说完,一道藏青色的身影便远远地扑了过来,不同于卫隅秀致温雅的眉眼,他整个人就要显得冷冽不少,也无半分笑意。 “臣弟见过皇兄。” 沈梨瞧着他,眉眼一弯:“表哥。” 卫隅将那一抹愠色掩饰得很好,只是那细微的情绪波动,还是被沈梨给捕捉到。 她瞧着,装作不在意的又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姜茶,将身上的寒意微微怯去后,这才又重新抬头展眉一笑:“表哥怎么过来了?” 卫砚简言意骇:“听说你在。” 沈梨心头一暖,她自然是知道卫砚是因为什么原因放不下她,还不是怕她在长安的那些事露馅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替她圆场。 毕竟那事若是露出了半分端倪,别说她,就连沈家也会因此冠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卫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一番,觉得心中像被什么攥着一样,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容许他将自己的情绪外露,便只好起身道:“宜姜,有空便来东宫坐坐,你庶妹还挺想你的。” 沈梨眯着眼睛一笑:“那择日不撞日,便今儿吧,我也好久没有妹妹了。” 卫砚自然是应和的:“嗯。”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东宫去了。 自打卫隅将沈轻给接进来,除了最初几日应付了事后,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进过沈轻的宫殿,是以当他们到东宫的时候,卫隅难得的犯起了糊涂,不太清楚沈轻如今所居的寝殿是在哪。 面对着沈梨温和柔软的目光,卫隅更觉得难堪,他别过了头唤了一个宫人过来:“沈良娣如今在哪?” 不等宫人回答,卫隅又接着说道:“孤还有些事要处理,宜姜你便让她带着你去吧,阿砚你跟孤去一趟书房。” 卫隅发话,卫砚自然不敢不从,他朝着沈梨看了眼,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这才跟着卫隅一同离开,很快便剩下了她同宫人。 沈梨笑道:“带我去沈良娣那就好。” “是,郡主。” 沈轻所居的宫殿名为风荷,也不知是谁提的字,沈梨竟然觉得字体还有几分飘逸灵动,是以站在外面倒是瞧了好一会儿,这才一个人走了进去。 殿内并无多少人值守,沈梨也不让她们通报,所以当她进去的时候,沈轻还一个劲的在殿内砸东西,满地狼藉,只有一个宫娥在她的跟前苦苦相劝。 这宫娥她识得,是沈轻的贴身丫鬟,是从沈家出来的。 其实生活在后院的女子是非常可悲的,特别是在皇家,因为她们所有的恩宠都全系于一人之身,若是得宠,那整个宫中的人都是围着她打转,若是不得宠,那一个小小的奴婢都能爬到她的头上踩上一脚。 她站在廊檐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原来她这个庶妹费尽心机抢走的,要得便是这般的生活吗? 除了一句轻飘飘的沈良娣外,并无任何的实权,也无夫君的疼惜,一个人坐在这个冰凉的宫殿之中。 想一想,沈梨觉得自己真的是该感激她的,若非她临时起意,没准今儿住进这儿的便是她了。 想到这儿,沈梨心中顿然就升腾起了几分愉悦,笑眯眯的将掩着的槅扇推开,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正一个劲砸东西的沈轻自然是听见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她满脸怒容回身,人影也没瞧清,便直接开嗓呵斥:“谁准你进本宫寝殿的,给本宫滚出去。” 沈梨轻笑:“妹妹,整个东宫之中,能自称本宫可只有太子妃,你还是不要逾矩了,免得被人说,我沈家的姑娘竟然这般不懂规矩,想必你也不希望爹爹在朝中被人戳脊梁骨吧。” 这么个熟悉的声音,沈轻眼睛一眯,瞬间浑身是止不住的发颤,她也终是凝神看清了面前的人,她张了张嘴脸色煞白的往后退了几步:“姐姐?” “看着我干什么这般惊讶?我养好了病,便从沂州回来了,怎么妹妹见着我不开心吗?”沈梨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跨过满地的碎瓷器,往里走去,又找了处完好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慵懒的用手支着头,继续眯着眼笑得十分欢喜:“怎么妹妹见着我可是欢喜傻了?连茶都不会上?” 沈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拽着衣袖口,她脸上的惊怒褪去后,便又变成了往日小可怜的模样,她朝着沈梨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身侧,像原先般拉住了她的衣袖:“姐姐。” “坐吧。”沈梨笑着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你我姐妹两人许久未见,是以太子哥哥特地避开了,让我们好生叙叙旧。” 两人说话间,先前在殿内呆着的宫娥已经煮好了茶水端了上来,沈梨瞧着她笑:“灵儿还是同以前一般,机灵的紧,我瞧着都觉得十分欢喜,想来有灵儿在一旁帮衬着,妹妹在这儿必定是如鱼得水吧。” 沈梨如今就是逮着机会挖苦,偏偏还笑的十分真诚,这无疑于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里。叫沈轻想接都接不上。 唯有苦笑着朝着沈梨诉苦:“姐姐是不知妹妹如今过得到底是个什么日子,自打妹妹进了这个东宫,无异于进了一座囚笼,我平常的时候就连太子的面都见不了。我日日与这座空殿相伴也就算了,偏生那些宫人,还都想欺辱我,姐姐,我好难受啊!” 沈梨立马心疼的将人搂紧了怀中,继续添油加醋的刺激,偏生口吻却万分的担忧:“你如今便这般叫苦连天,日后可又该如何?唐家的那位姑娘,马上就要同太子哥哥成亲了,到时候那太子妃往你的头上一压,若她在有心挑拨使坏,你岂不是连太子哥哥的面都见不了,我的傻姑娘,你当初怎么就……就这么想不开,要进这个东宫了?” “若是之前,我还未同太子哥哥退亲,你有何至于如此?”沈梨摸着她的脸,“你瞧,你都消瘦好些,若是让爹爹见了,指不定要如何心疼了。” 沈轻抽噎着,将泪水沾了沈梨一手。 可她却毫不在意,反而像极了关心妹妹的好姐姐,细细的将她如今的情况一一探听清楚,最后才道:“若你在这儿呆的着实苦闷,不若回府小住几日,我想太子哥哥必定会同意的。” “若你担心太子哥哥不同意,那就我去说如何?”沈梨捧着她的脸,“咱们回府去,养的白白胖胖的回来,妹妹这般好的颜色,尤其是唐子玉可比的。” 沈轻依旧在哭:“姐姐真的这般觉得吗?” “当然了。”沈梨摸着她的脸,“我的妹妹呀,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沈轻在她的掌心中点点头后,破涕而笑:“嗯。” 016互相算计 将沈轻哄住了之后,沈梨转身就去找了卫隅,可没什么心思管沈轻接下来会不会瞎想。 去到书房外等卫砚的时候,沈梨一直扬着嘴角笑着,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卫砚同卫隅出来,瞧着她这般愉悦的小模样,也纷纷的不由得笑了:“见了沈轻你就这般开心?” “是呀,若是能让妹妹陪我回府小住一段时日,那就更开心了。”沈梨仰面冲着卫隅一笑,“太子哥哥,你东宫之中那么多的小美人,应当不介意我将轻儿带回去小住几日吧。” 对卫隅而言,有没有这么个良娣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不过能让宜姜开心,他倒是觉得沈轻或许还有些用处。 于是他便笑着点头:“等着后日,孤便将她送出府去。” “那就多谢太子哥哥了。”沈梨继续笑着,扯住了一旁卫砚的衣袖,“想必太子哥哥还有要务要处理,我同表哥就不耽搁你了,表哥你要随我一起出宫吗?” 卫砚进宫本来就是为了她,如今她要出宫去,他自然是要跟着的,是以便又冷着一张脸继续点了点头。 沈梨笑得眉眼弯弯的:“那太子哥哥宜姜便同表哥先行告退了。” 卫隅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发现了沈梨扯住了卫砚的衣袖,他眨了一下眼,将心中那一点点积攒起来的阴沉如数压下,点点头,让身边的宫人亲自将他们给带出去。 风荷殿。 沈轻眉眼阴沉的站在一片狼藉中,瞧着桌面上两人喝过的茶盏时,眼中骤然就闪过了几分狠色,然后狠狠的将衣袖一拂,连带着桌子都被她推翻在地,发出剧烈的声音来。 许是声音太大的缘故,倒是引得殿外几人频频侧目。 灵儿瞧着自个已经陷入癫狂中的主子,叹了口气,温声劝道:“良娣这又是在同自己过不去了吗?” “她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沈轻捏紧了拳头,转身双目赤红的等着灵儿,恍若要吃人一样,“我给她下了药,禁了她的武功,还将她的脸给毁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能找回来!为什么还是同从前一般!” “明明我马上就要入主那里,为什么她要在这个时候回来!”沈轻声嘶力竭的大喊,恨不得在狠狠地发泄一通,“还有殿下,他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到底是哪里不如沈梨!除了出身?我还有哪里不如她?” “良娣,您就安静些吧。”灵儿叹气,将寝殿的门紧紧关上,“如今您是在东宫之中,整个东宫都有殿下的耳目,您还是不要再这般大吵大闹了。” “况且依奴婢之见,奴婢觉得郡主回来的倒是恰到好处了。”灵儿挽住了沈轻的手,轻声说道。 沈轻那双眼犹如刀子般,目光锋利的在灵儿的身上一转。 灵儿虽是被她吓得脸色一白,却还是稳住了自己身子,没有让自己摇摇晃晃的倒在地面上,她想,若不是她同沈轻一块长大,再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就要被她直接给推倒地面上了吧。 想着,她不经意的往满是狼藉的地面上看了眼。 沈轻虽是在怒火中,却也并非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何况还是这个小丫头的,说来上次能那般轻易地得手,眼前这个丫头也是功不可没。 这般想着,沈轻便将心中的怒火给压了下去,冷冷的盯着眼前的丫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灵儿朝着沈轻福身后,才幽幽道:“良娣忘了,郡主是长公主和侯爷的掌上明珠,他们怎么可能会让郡主嫁给太子殿下做侧妃了?更别说,您已经嫁给太子了,他们是决计不会做出让两个女儿共侍一夫的。” 见着沈轻虽然脸色不怎么好,可到底没有反驳后,灵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良娣您什么都好,就是出身稍微差了些,所以就算没了郡主,太子妃的位置也是万万落不了您的头上的,这一点您也心知肚明。” “所以了?” “既然郡主当不成太子妃了,您和她针锋相对又有什么意义了?”灵儿说道,“您的对手不是郡主,而是唐家那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姑娘,相反郡主会是您最大的助力。” “您想要在东宫甚至是后宫中立足,若无娘家的支撑,你觉得谁会敬你?只要郡主肯帮您,您还不怕太子殿下不来您房中瞧您吗?” “这后宫中妃子的位分,可都是依据她们爹爹的官职大小和朝中的地位决定的,良娣,侯爷在大秦可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您仗着这个就要比唐姑娘高上一截了,当然这些的前提是,郡主愿意帮您。” 沈轻脑子不傻,这么一想倒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是,我要去沈梨的面前求她的欢心和怜惜吗?” “良娣,当年韩信都能忍一时的胯下之辱,何况您如今还处在这般举步维艰的局面了?只要等着将来殿下登基,您位列四妃或者皇后,又何愁不能报今日之仇?” 沈轻眯着眼睛看着灵儿,倏然发笑,她伸手五指穿过了灵儿的发髻,抚摸在了她的头皮上,引得灵儿一阵阵的发麻。 她笑:“可真是我的好灵儿。” 见此,灵儿这才从彻底松了一口气,将沈轻安顿好,便吩咐宫娥进来将寝殿收拾干净。 当夜,沈轻便得了卫隅的口谕。 只是那人,却依旧不曾见到。 沈轻靠在大迎枕上,一脸难掩的失落。 出了东宫,沈梨的身边也就只剩卫砚一人。 他叹气背着手:“暖暖,你既然讨厌阿轻,为什么还要她回府?” “表哥,我的事你就别插手了,再言沈轻是我沈家的姑娘,我让她回府陪陪我,怎么了?”沈梨挑眉一笑,眉眼间是道不尽的嘲弄,“心疼了?可我瞧她好像没把你放在心上呐。” 卫砚头疼的用手捂住了额头:“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哄我吗?” “那你怎么不哄哄我?”沈梨反问,倏然一笑,“算了,我去找母亲了。” 沈轻回府这件事,沈祁和沈然也不知从哪听说来,等着沈梨一回府,便立马将她给围堵住,带去了凉亭。 如今已入了冬,风凉的厉害。 沈梨被他们二人强迫坐在凉亭中,冷得小脸都有几分苍白:“我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沈轻那人你竟然还敢带回府?沈梨你是不是都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被她折腾的?”沈祁俯身冷冷的看着她。 “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吗?再言沈轻当年……”话说到一半,沈梨发现不妥,顿时就住了嘴,“我要带她回来,自然是有我的用处,你们就别掺和了。”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用处?我还可以从旁帮衬帮衬。”沈然也不打算放过沈梨,同沈祁一起逼问。 沈梨道:“自然是物尽其用。” “沈轻这般好的棋子,我可不想白白浪费了。” 沈然一听,立马就明白了沈梨的意思:“难不成你是想指望沈轻监视卫隅?” 沈祁立马接道:“沈梨你是脑子坏了吗?就沈轻那么个脑子,指不定一转身就将你给卖了,你竟然还敢放心用她?” “她,没准儿?”沈梨笑弯了眼,“好了,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只是这件事我心中也有数,沈轻虽然有时候不太好使,但她身边那位灵儿姑娘,却是个有脑子的。” “如今她在沈轻身边,很多事我都还挺放心的,毕竟她能适当的给沈轻一些建议,可若是往后,我觉得这位灵儿姑娘,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沈祁一听,便察觉出了沈梨话中的不对劲,他身子往前,用手撑在沈梨的右边:“沈梨,你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事?” 沈梨眨眼:“既然祖父不愿背弃了这片土地,那我身为沈家后辈,自然不会拂了他老人家的意,小叔叔你明白的。”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发什么疯!”沈祁的眼神顿然凌厉起来。 “我没发疯!”沈梨也从冰凉的石凳上站了起来,同沈祁对视着,“你该知道,我们若不先给自己留一个退路,那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陛下信任景阳候府的前提,是因为我母亲是他胞妹,是因为我会是卫隅的妻,但他同时也防着景阳候府,日后会不会发展成下一个凤家,会不会外戚独大,威胁朝政,至于沈家,他完全就没有信任过!他甚至觉得,若没了沈家,我们景阳候府才能更好地受制于他的掌控。”沈梨道,“而今,我同卫隅已然没了关系,大燕广陵王又受了重伤,无法在征战大秦,边疆至少能有数十年的安宁,这般强劲的对手都没了,你觉得沈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小叔叔,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沈祁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想助卫砚上位吗?” “卫砚体内好歹流着一半沈家的血,姑姑也是沈家姑娘,若是表哥能登临那个位置,于沈家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幸事,到时候沈家再也慢慢地往下退就好。”沈梨平静地同他们二人说道。 “那沈轻又在这关系中扮演什么棋子?” 提起她,沈梨扬眉一笑:“我要用她将整个唐家给拉下来。” 沈祁很快就明白了她是在打什么主意:“一个唐子玉还不足以动摇唐家在卫隅心中的地位。” “谁说的?”沈梨轻笑着反问,她目光清凌凌的,宛若世间最干净清澈的泉水, 017姐妹亲昵 没过几日,金陵城突然又有流言窜起,纷纷直指景阳候府的郡主,说她是个短命鬼,是个病秧子,而造成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景阳候杀人太多,造下太多的孽障,可他命硬,便报应到了他嫡女的身上。 沈梨在茶楼中听见市井百姓说得有模有样的时候,差点没有将整个茶楼给砸了,最后还是被云衡拉住,关切的问了句:“你真的……是因为心脉衰竭?” 想着那日在太后宫中被太医诊断出来的病症,沈梨冷着一张脸点点头。 云衡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疼惜,他稍稍用力的攥住了沈梨的手腕:“别怕,世间奇能异士众多,总有续命的办法。” 沈梨继续僵着一张脸点头,可手背上却被她用了捏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云衡拉着沈梨重新坐下,又让小二重新泡了一壶茶水上来,说起了另一件事:“听说这次长公主为了你,可是把脸皮都豁出去了,广邀天下间英雄少年。” 没想到这话一出,沈梨的脸色不但没有好上一些,反而要比先前更加难堪:“什么叫广邀天下间的英雄少年?” “难道你还不知道?”云衡瞧着她,难得的带出了几分打趣的笑意来,“这次不光是我们几家,就连扶风傅家和淮安温家也会过来,至于宁夷南氏,那更是少不了的。” “傅家和温家?是过来砸场子的吗?”沈梨反问一句,也不顾面前放着的茶水是否凉了许久,一杯直接灌下去,冰凌凌水划过舌尖,蓦然就叫她更加清醒了些。 云衡耸肩:“谁知道了?但傅家的人如今已经进了大秦境内,想必七日之内必会赶到金陵的。” 沈梨让自己的思绪稍稍平静了些:“那你可知道傅家过来的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傅家的这些举动,除了你们沈家能探知一二外,我们其余几家都只是个摆设。”云衡说道,“怎么?你担心是傅家那位傅三?” 沈梨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云衡说道:“这我打听过了,应该不是傅三,我的人前儿得到消息,傅三好像还在长安了,是因为临渊世子接任了广陵王的爵位,傅三作为王府的幕僚,自然是要在王府打点的,想必应该不会过来。” 沈梨可不这般想,若设身处地的想想,她必定是会过来的。 而且王府有姬以羡足以。 哪用得着傅燕然插手。 同云衡外出回府后,刚进府便立马有丫鬟来报,说是二小姐回来了。 听见这个称呼,沈梨这才稍稍来了些精神,纠正道:“叫什么二小姐,如今轻儿已经入了东宫,你们该称一句,沈良娣,明白吗?” “姐姐。”甜腻亲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如当年那般天真。 沈梨抬眼,就见面前一道纤细的身影如乳燕归巢般朝她扑了过来,沈梨身后接住她的身子,还不等沈轻像以前那般圈住自己的颈子的时候,她便先出手,搂住了她的腰,再往旁边一带,让沈轻小鸟依人的依偎着自己。 “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梨摸着她的头温柔的问道。 沈轻娇笑着从沈梨臂弯中逃脱出来,转而挽住了她的手:“我也才刚刚回来,就听管家伯伯说你同云家的那位少主一起出去了,姐姐!”她笑着踮起了脚尖,凑在她的耳旁小声道,“那位会是我的姐夫吗?” “没大没小。”沈梨屈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下,笑容也是极为纵容宠爱,“既然回来,那就在府中好好地住上一阵子,一会儿呀,我让管家给你做些平常你爱吃的。” “好呀。”许是经过了灵儿的劝解,沈轻瞧着她的时候,已经没了原先的生疏和防备,反而像极了一个依赖姐姐的好妹妹般,她仰着脸冲着她笑,“今晚我要和姐姐睡,姐姐都好久没有陪轻儿了。” 沈梨微笑着:“好呀。” 两姐妹欢欢喜喜的手挽手的一块用膳去了。 卫卿站在屋内瞧着,漠然的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喃喃道:“这丫头又想玩什么?” “殿下,郡主随你,不会让自己平白吃亏的。” 卫卿眼神暗了暗,几乎被激起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随我……呵。” 同沈梨沈轻一块用膳的还有沈祁那只老狐狸。 他笑得和气的将菜亲自夹到了沈轻的碗中:“许久不见轻儿,竟然出落得这般美了。” “小叔叔。”沈轻捧着碗亦笑得温婉可人,只是当她看见碗中的那一块油腻的肥肉时,心中是忍不住的嫌恶。 “我瞧着轻儿这般瘦,该好好补补才是,毕竟东宫再好,哪有家好,不是吗?”沈祁似乎看出沈轻心中所想,又关切的补了一句,将沈轻接下来的话彻底堵了。 沈轻也只能乖巧地笑着,将那块肥肉视死如归的往自己嘴里塞。 “哟,这是有了小侄女就不要吃大侄女了吗?小叔叔?”沈梨眯着眼睛一笑,将自己面前的碗往沈祁的面前一推。 沈祁瞧了沈梨一眼,认命的也给了加了几筷,不过都是她寻常爱吃的。 沈轻一见,立马将自己手中的碗给放下,也加了一块肥肉想要放到沈梨的碗中,谁知半路却被沈祁给截住,重新搁在了她的碗中:“沈梨这丫头都这般胖了,你还是别让她吃这些了,你太瘦了,该好好补补才是。” 说完,沈祁觉得还不够,又吩咐人舀了一碗鸡汤摆在了沈轻的面前,“喏,鸡汤可是大补的东西,一会儿你记得喝上一碗。” “至于你……”沈祁也没忘了正在看戏的人,他眉眼一弯,“还是多和轻儿学学吧,明明都是姐妹,怎么人家瞧着就是要比你纤细些了。” 沈梨笑着和煦,暗中却是在桌子角狠狠地踹了沈祁一脚。 “哪有哪有,姐姐体态正好,不像我,殿下总说我身子太过单薄了,不如姐姐的好看了。”沈轻捂着小嘴娇娇一笑,许是堵了沈梨一句,连带着看向面前的汤也没有那么泛恶心了。 她喜滋滋的喝下后,便听见沈梨倚在一旁同沈祁撒娇道:“小叔叔,我想去趟寒山寺。” 沈轻听着,心中顿然一咯噔。 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再次涌了上来。 她手脚冰凉脸色发白的看着沈梨:“姐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寒山寺啊?” “为什么不去?”沈梨反问,“我身子不太好,而且爹爹和兄长如今还在云州,我想去给他们求个平安扣。” 沈轻一听,便觉得十分不对劲,她心中有些着急,但隐隐的更多的却是兴奋。甚至是忍不住要手舞足蹈的大笑出声。 当初她将沈梨送走的时候,给她灌过一味药,那药是她专门托人从西域那边买来的,据说可是封锁一个人的记忆。 起先灵儿劝她的时候,她还在犹豫的,毕竟她的这位嫡姐可没有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人畜无害,她更怕是沈梨在故意糊弄她。 可是当她听见寒山寺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心中便明了。 她压根记不起那些糟心的事情来。 若是记起,哪里还能这般心平气和了?沈轻在暗中笑着,一边眼神止不住的在她的手臂上转悠,今儿她可要好好地一验虚实。 她这个骄傲的长姐,若是知道自己曾被人拐卖过,会是个什么模样了? 当然,现在并非是她开口的好时机,最起码也要等她坐稳她身下的位置后。她现在还需要她的帮助。沈轻笑得乖巧迎上了沈祁的目光。 至于她的脸为何会治好,沈轻倒是没有怀疑。 沈家能人异士这般多,治好那些伤疤倒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她笑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平稳稳的响起:“嗯,轻儿也愿陪着姐姐一块去。” “可真是亲热了。”沈然翘着腿坐在凉亭中,自打来了金陵,他成日呆在府中,也不愿去进学了。 沈祁打着呵欠在沈然的旁边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翘着腿,看着正在花园中说话的一对姐妹,眯了眯眼:“她们女人还真是可怕。” “明明心中都想要弄死对方,可表面上比谁都亲。”沈祁说着,转身伸脚踹了沈然的小腿一下,“瞧见没?你那好妹妹就是朵食人花,你以后娶妻,可要擦亮眼睛,千万别找个像这丫头一天到晚笑里藏刀的。” 沈然只道:“暖暖挺好的。” “挺好的?”沈祁嗤笑,“等着你哪一日被她给坑了,你就知道她到底好不好了。” 说着,沈祁打了一个呵欠,“对了,一会儿记得回去收拾些东西,我们明儿要去一趟寒山寺。” “去哪做什么?”沈祁不明所以的问道。 沈祁懒洋洋的往沈梨那又瞧了一眼:“哦,那丫头说的,去给我大哥求个平安扣。”接着,他便立马笑了出来,歪头看着沈然,“你信吗?” 沈然听后,紧紧地拧着眉,显然也是不信的。 “算了,就让那小祖宗折腾吧。”沈祁喟叹一声,将身子倚在了栏杆上。 他抬眼,正好瞧见沈梨笑得一脸温柔的替沈轻理着身侧有些凌乱的长发,温柔而专致。 沈祁冷不丁的就打了一个寒颤。 018捉住 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打听到沈梨要带着沈轻上寒山寺的消息,这一路过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碰见熟人了。 沈梨冷着脸将帘子放下,一转头就瞧见了沈轻脸上甜腻的笑容,那笑似乎都涌动出了香气,馥郁而醉人。 单论皮相,沈轻也算是金陵城中叫得上名号的美人,还未及笄也不知有多少世家儿郎登门求娶,就连南王卫砚也曾同她许下,今生仅有她一妻的誓言,可惜她看上的,却是那位身处高处的青年。 “姐姐也回来这般久了,不知可有什么欢喜的人儿?”沈轻柔声笑着,眉眼之间全是揶揄。 沈梨不为所动,依旧冷冷淡淡:“没有。” “如今姐姐都快十八了,若还不趁早定下一个如意郎君,只怕等着日后我的孩儿都能吃长姐你的喜酒了。”沈轻一便说着,一便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沈梨目光幽幽的寻着她的手看过去,随即眯着眼睛一笑:“是呀,妹妹生得这般好,生出来的孩儿,一定也是个美人坯子。” “哪里,肯定不及长姐日后的孩儿。”沈轻笑着恭维回去,只是那眉梢的得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自从昨儿她们一起睡,半夜这人悄悄地起身将她的袖子掀开瞧了后,便越发的春风得意起来。 她的确该春风得意的,她如今嫁了太子,清白之躯也给了太子,哪里像她呀……沈梨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自己手臂。 就算隔着一层层的衣裳,她也能清楚地知道,那里有个地方曾经落下过一枚朱砂。 而今没了。 两姐妹各有所思的时候,车壁却再次被人扣响,沈轻似笑非笑的弯着眉眼看向了被沈梨掀开的那微末的一角。 随即,便听见沈梨笑声中多出了几分惊喜来:“呀,唐公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马车外,骑在高大骏马上的男子温和有礼的一拱手:“多谢郡主挂念,唐某甚好,倒是郡主,这些日子唐某人听见城中有不少关于郡主的流言,不知可否请教请教郡主。” “都说是流言了,唐公子听过也就忘了吧,又何必当真了?”虽是这般说,沈梨却还是极有耐心的应道,“不知唐公子想问些什么?” 唐子末道:“听闻郡主如今心脉衰竭,恐……”话到一半,他面色有几分尴尬的顿住,显然觉得当着人家姑娘的面问她,是否命不久矣多少有几分失礼。 沈梨倒是毫不在乎:“是呀,宫中太医诊断,岂会出错。” 唐子末惋惜的瞧着她,再次拱手:“是唐某失礼了。”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谈何失礼,只是……”沈梨的目光从她身边跃过,看向了对面娇媚的姑娘,“唐姑娘好像不太乐意见着我。” 闻言,唐子末赫然转头,就见自个妹子正一脸深仇大恨的死死地等着沈梨,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了一般。 她和唐子玉自幼便不怎么对盘,只是以前还能装装和气,自打她被指婚给卫隅之后,这位唐姑娘没回见着她,都恨不得能扒了她的一张美人皮。 唐子末讪讪一笑,又朝着沈梨道歉之后,便骑着马走回了唐子玉的身边。 沈梨也没有落帘,反而饶有兴趣的瞧着,唐子玉在那耍小性子,唐子末正一脸温柔的哄着她。 她瞧得正起劲的时候,沈轻却突然蹭了上来,紧紧地同沈梨挨着:“姐姐,那位姑娘便是唐家的那位吗?” “是呀,咱们大秦未来的太子妃。”沈梨意兴阑珊的将帘子落下,“这丫头生来就刁蛮,日后你尽量避着点,别同她争锋相对。” “为什么?”沈轻歪着头,天真的眨眨眼。 “唐家如今是天子宠臣,你觉得为什么?”沈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记着姐姐的话,好好保护自己,可别吃亏了。” “就算吃亏也没什么,反正姐姐会帮妹妹讨回来的,不是吗?”沈轻眯着眼睛笑,环住了沈梨的手臂不说,还亲热的将自己的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沈梨闭眼闻着沈轻身上散发出来的甜香,一时之间精神竟然有了几分恍惚。 她不太习惯这般甜腻的熏香。 她最爱的还是远在长安的那人身上,淡雅的香气。光是想着,她便觉得心头一阵柔软。 耳旁,车轮碾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向着山巅的寒山寺。 日光从窗扉穿过。 姬以羡听着下属的禀报,不经意的抬了头,露出那一双冷淡至极的眉眼。 就算是那融暖的日光也无法消融的冷意。 下属一愣,随即又立马接道:“属下这次便在坊内擒获了这一男一女,不过属下们还未拷打出这两人的来历,还请王爷责罚。” “无法问出来历?”姬以羡冷笑着,将手中书卷不轻不重的往小几上一搁,“你可知,本王从不养废物。” 下属吓得胆寒,连忙一撩袍子跪下,头埋得极低:“这两人像是什么世家中训练出来的死士,武功奇高不说,还特别狡猾,这次为了逮住两人,炽夜大人和容陵大人还受了不轻的伤。” “能将炽夜和容陵给伤了?”姬以羡重复一句,又问道,“可知他们是大燕人还是大秦人?” 下属额头上已经浸出了冷汗:“下属瞧着像是大秦人氏,不过怪也怪在,属下从他们院子出收出的信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未有一件机密之事,而且那些信函中,多次提到王爷。” 姬以羡眯着眼睛一笑,下属胆寒的抬头,竟然窥见了他们冷心冷肺的王爷,眉眼竟然柔和了几分,他吓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身后冷汗不止。 “得了,本王亲自去汇汇他们。”姬以羡从榻上起身,从容的踏着满地的金灿灿的日光走出了屋子。 下属不敢多言,急忙跟上。 关押这两人的地方是王府的暗牢。 姬以羡今儿穿了一袭素白的袍子,衣摆处用金线勾勒出云纹,随着他的步子,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恍若流光漾出一片云海。 他在地牢尽头深处见着这两个被绑在木桩子上的人,他们身子被长迟用铁链缚着,铁链所过之处都留下了一道痕迹,除此之外两人身上还血淋淋的,也不知这些日子到底挺过了多少酷刑。 长迟见着姬以羡来,亲自开了牢门让他进来。 长迟是铁骑专门负责审讯,他模样平凡,却生得比一般男子都白,许是成日在这么昏天黑地的地方呆着,不过他对于如何让那些骨头硬的家伙开口,很有一套,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他成日琢磨着刑罚,倒是让不少人觉得他心狠手辣。 他站在一堆血污翻天的地面上,越发衬得他宛若谪仙般,不染半分红尘烟火。 长迟站在姬以羡的背后凝视着他,他们自幼便在一起出生入死,可以说是看着彼此的成长,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忍秘而不发,谨慎沉稳,虽是冷心冷肺,可到底还是有些恻隐之心,哪里像如今,狠辣又绝情,好像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世子妃走了之后开始的。 长迟不曾见过她,只能从时九几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可却并不妨碍他讨厌那人。 姬以羡挥手让那人退下,很快牢中便只剩长迟和姬以羡两人。 “主子要亲自审问吗?”长迟问道。 姬以羡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瞧着正愤恨瞪着自己的两人:“叫什么?” “他们一句话都不肯说。”长迟说着,然后低头从自己的袖子中抽出了一大叠的书信来,“这是属下找到的,还请主子过目。” 姬以羡将信函接过随手的翻了几页,倏然一笑:“你们就这般关注我?什么大小事都往上写,怎么就不知道写一些辛秘之事了?” “你们背后的主子,也未免太过无聊了吧。” 两人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句不答。 长迟见着这两人竟然不理姬以羡,手中带着倒刺的鞭子顿然便从手中飞了出来,狠狠地打在两人的身上,血色飞溅,落了一滴在姬以羡的衣袍上。 他毫不在意的挥手一弹,并不在意。 倒是长迟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我们主子问你们话了?难不成哑巴了?” “长迟,别这般粗鲁。”姬以羡看向那名女子,“本王也就是问你们一个名字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那女子顿时就眯起了眼,声音低沉的吼道:“你要杀就杀,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闭嘴!”长迟暴怒,又要一鞭打下去的时候,却被姬以羡从中握住,血从他的手掌间涌出,长迟惊讶的瞪圆了眼,“主子,您在做什么?” “我都让你不要这般粗鲁了。”姬以羡面无表情地将手放下,重新笼入了袖中,全然不见长迟着急的脸色。 长迟一咬牙,说道:“还请主子稍等,属下这就去把时蕴叫过来替主子包扎!” 姬以羡并未拒绝。 他长身玉立的站在两人的面前,容色淡淡,仿若身处的是九霄云巅,而非这般脏污阴晦之地。 不多时,长迟便带着时蕴赶到。 姬以羡平静地将手伸了出去,任由时蕴包扎,并未指责二人一句。 女子却道:“你可别想我们会就此感激你,若等我们出去,我们必要你为今日付出代价!” “闭嘴!”长迟暴怒,可却担心主子又像刚才那般不爱惜的自己的身子,手中的鞭子却始终不敢挥出去半寸。 019她就不会自己来吗 阴风不知从哪个地方吹了过来,冷冷地激得时蕴身上都起了一层疙瘩。 他将手掌给姬以羡包扎好之后,这才劝道:“主子,这里便让长迟来审问吧,等有消息,属下立马通知您。” “不必再审,我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姬以羡垂着眼,语气清淡。 这次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豁然大惊,一双眼满是戒备,好像只要能从姬以羡口中听见那个名字,便会立马自尽一般。 姬以羡瞧着他那模样,冷冷一笑,用没有受伤的手提着那些信函在两人面前一晃,眼神是止不住的狰狞,昏暗的光影中,只听见面前那人冷冷一笑:“你们主子若是这般不放心我?怎么就不知道亲自过来了?还要派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过来?你瞧瞧你们写得这是什么玩意?”他等着信纸一字一句的念出来,语调古怪,却听得在场几人毛骨耸立,“陶嘉月登门照顾临渊世子,你们眼瞎了吗?几时见着那人登门照顾本王了?” 身后,长迟是越听越不对劲,他扯住了时蕴的衣袖:“我怎么觉得,主子这是在和人拈酸吃醋?” 时蕴抿着嘴,没有回答长迟的话,只是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觉得? 别说他们,就连南偿和朱砂也觉得甚是奇怪,按理来说广陵王府和他们沈家算是宿敌,若是遇见被杀了都算好,就怕被折磨致死,不过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他们若是捉到了广陵王府的人也会如此待之。 只是他们不太明白,为何主子会将他们两人打发来这里记录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就是因为觉得此事不算重要,一时大意竟然暴露了自己,让他们被对付活捉了去。 其实他们比谁都明白,只要进了这里,就别想着能活着出去。 可如今,听着姬以羡这般怪异的语调,两人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对望一眼。 许是清楚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掩饰不了,姬以羡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将他们的武功禁了,带去王府囚禁起来。”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太明白,姬以羡有补了一句:“别让她们死了。” “所以……”长迟望着自家主子萧条的身影,喃喃道,“她们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 时蕴眼睛一眯,看向有些不安的两人,眉眼一弯笑得和煦:“你们主子的闺名,是不是叫暖暖?” 最后两个字一出,两人顿然脸色大变,整个人也越发戒备起来,时蕴甚至觉得,若是他在此刻靠近他们,稍不留神便会被这两人给撕咬的粉碎。 “暖暖是谁?”长迟更加疑惑。 时蕴继续盯着两人,笑道:“自然是我们广陵王府的王妃了。” “放屁!我们家主子才不会看上姬临渊!我们主子自有未婚夫!”朱砂眼中闪过几分凶狠,顿时就大叫起来,话未喊完,就听见身旁的男子低声一喝:“闭嘴。” 时蕴一笑,耸了耸肩:“走了,记得别用刑了,若真的死了,主子肯定会将你扒皮抽筋,送到王妃面前谢罪的。” 长迟握着手中的鞭子,良久才应道:“好。” 不过半日左右,府中便全都传了遍。 说是王爷豢养了一位姑娘在府中,绫罗绸缎,玉器珍玩只要那姑娘喜欢,他便毫不眨眼的立马奉上。 这段流言,不消一日便有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姬以羡听着下属的禀告,心情极好的勾眉一笑,并未有任何的怪罪。 炽夜瞧着他那模样倒是明白了几分,如今的主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能任由人欺负的世子爷,若非他授意,这些流言怎么可能传出府去,还是以这般荒诞的说法。 不过,但也却有人信。 比如在听见流言的第一日,陌锁离便扛着大刀气势汹汹的闯到了姬以羡的书房,最后被炽夜和时九给丢了出去。 连一个面都没有见着。 时蕴过来给姬以羡换药,这好瞧见。 他拉过时九的手,将他带到了院子中的一颗参天大树下,悄咪咪的问道:“咱们那位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我怎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真的只是一个孤女?” 这事时九知道的的的确确要比他多一些,他听闻只是摇摇头:“没,我听说她好像是大楚一个世家出来的姑娘,当年流落肃州,被一对教书先生给救了。” “大楚的世家贵女怎么会沦落到肃州去?” “内宅那些阴私的手段,谁又知道?”时九褪去一贯的嬉皮笑脸,整个人倒是显出几分稳重来,“只是我觉得她不像是什么大楚的世家女。” “那像什么?”时蕴紧张的问道,“是不是还像一个孤女?” 时九摇摇头,他扯过了时蕴的耳朵,靠近后小声伏在他的耳边道:“若她真是大楚的世家女,如何会同大秦的那位南王回去?半阙说,王妃她是贪慕荣华富贵,可好好用脑子想一想,南王和咱们主子都是亲王,而且南王在大秦并无什么实权,唯有依靠沈家和太子而活,而他日后的王妃必定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王妃过去,顶天也就是个妾罢了,可在长安了?王妃是主子的正妻,主子还握有军权,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这两人之间到底是谁更配得上荣华富贵,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明白。” “那她为什么最后选择的是南王而非主子?”时蕴又问。 时九身子倚在树干上:“我原先也想不明白,直到那两人落网,才稍稍想明白了些。” 时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时九却突然冷笑起来:“如果王妃是大秦的世家贵女了?” “大秦世家贵女?”时蕴何尝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一下子就将眉头拧了起来。 “是啊。”时九道,“大秦和大燕征战多年,水火不容的,若王妃是大秦世家的贵女,那就能很好地解释她为什么选择是南王而非主子了,于家族而言,就算是嫁给咱们太子殿下,那也是蒙羞的事,若上那位在发发难,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扣下来,你说会如何?可如果是南王就不同了,哪怕只能跟在他身边做个妾,那也算是一个好归宿了。” 时蕴道:“可她都两年没有回去了,指不定她的家人早就以为她已经去了,既如此那就安安心心的呆在主子身边不好吗?” “这点我还是挺敬佩王妃的。”时九难得的笑了下,“一边是生养自己几十年的父母,一边是阴差阳错结合不过才两年的夫君,换成你,你会选谁?” 时蕴顿然住嘴。 “所以说,这事也怨不得王妃。” 轻叹声在风中飘散,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也默契的不在提及此事。 寒山寺很快就到了。 沈轻率先跳下马车后,便回身朝着沈梨伸出了手。 日光下,指间的单蔻衬得她的手莹白细嫩,沈梨微微一笑,将自个的手搭了上去,沈轻轻轻一带,沈梨便从容的踩在小凳子上落了地。 “妹妹是千金之躯,这些事日后交给阑珊就好。” 沈轻亲热的同她腻在一起:“这样方显得你我姐妹情深呀。” 沈梨握着她的手,同她相视一笑,却什么话都没说。 两人烧完香,拜了佛,求得了平安扣之后,沈轻拉着沈梨的手撒娇说自个累了,想要回厢房休息片刻。 沈梨笑着应好,便让灵儿和阑珊将她给扶了下来,自己则留下来继续逛着寺庙,却未同其他人一道,身边只留了沽酒和庭凛两人。 引着他们沈梨去了后山一处山头,那便是她当初跌落的地儿。 沽酒两人自然知道,他们默不作声的站在沈梨的身后,陪着她看如今已经有些凋落的景物。 “已经快半月了。”沈梨道,“还没广陵王府的消息吗?” 沽酒拱手:“许是进来广陵王并未有什么事发生,朱砂和南偿两人便不曾给姑娘寄信了。” 谁知沈梨却轻轻摇头:“他们离开时,我曾叮嘱过,就算那儿没什么事,也让他们半月写一封信回来,报个平安。” “就算朱砂一时大意忘了,南偿也不会忘的,他们这般久没有消息,你说会不会出事了?” 沽酒仔细一想,也觉得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可要属下派人过去打探打探?” “嗯,一两个足以,多了也容易引起他的注意。”沈梨点头,并未否决掉沽酒的意思。 沽酒听着,心中也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只要姑娘不亲自前去,就算是要让跑一趟,他都心甘情愿。 风声疏狂,落落而来。 沈梨转了身,正要下山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一棵树后,她脸色竟然又变的苍白。 她歪着头笑了下:“妹妹不是在厢房中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沈轻磨蹭着慢慢的从树后上前,可还是同她离了好长的一段距离:“姐姐来这儿做什么?” “看风景呀。”沈梨指了指身后的崇山峻岭,“而且这儿也清静,寺庙中香火鼎盛的,我闻着不太习惯。” “不过妹妹,过来做什么?” 沈轻扯了几分笑:“我想找姐姐陪我在庙中走一走,谁知被小叔叔告知,姐姐来这处。” “后山荒芜,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姐姐不若同我一起走吧。” 020她是本王的王妃 山崖间有风吹落。 曳起两人的裙摆,鬓边的碎发也随之吹拂到了脸上,遮住了彼此的视线,也掩住了彼此莫名的心思。 沈梨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朝着沈轻招招手:“妹妹,你且过来。” 沈轻依旧是停歇不前,她虽是在笑,可眼中却也有止不住的惧意,望向了沈梨身后的那处山崖,两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将沈梨给推下去的,让她流落在外两年,还被人破了身子。 她如今虽说是记不起那事来,可这处地方……她之前却是从未来过。 沈轻心惊胆战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可在三人目光的注视下,也不敢生事,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走到了沈梨的身边站定。 沈梨拉住沈轻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看到崖边这才站定,沈轻早就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栗:“姐姐,你这是在作何?” 脚尖出有些松动的泥土和石子已经顺着滚落下去,这处山头还有些高,滚下去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回音。 不过刹那,沈轻便觉都自己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她胆颤的闭了眼,脚尖处的泥土已经有些松动,她不敢动,只能死死地捏着沈梨的手。 “妹妹好像很怕这里?”沈梨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在沈轻的耳边响起。 沈轻几乎来不及多想,便闭着眼急忙的点点头:“姐姐,我真的好怕!” “这有什么怕的?”沈梨轻笑,“我们不过是站在崖边罢了,你感受下这山崖间的风,是不是感觉很是清爽,有一种即将要羽化成仙而去的感觉。” 这感觉她倒是没有,不过她知道,若是自己再往前一步,必死无疑。 “我记得以前姐姐不太喜欢这些地方。”沈轻又道。 沈梨听后,倒也没有纠正,只道:“以前是不喜欢,可不代表这日后也不喜欢,况且我对这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好像来过这,妹妹有印象吗?” 沈轻一听,更是吓得就连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她慌张的摇摇头:“没,没有来过。” “这般荒僻的地方,我与姐姐怎么会过来了?一切都是姐姐的臆想罢了。” “也是。”这次沈梨倒是没有在反驳她的话,而是顺着说道,“这般荒僻的地儿,我与妹妹怎么可能会来,想必同我说这话的人儿……” 沈梨余光一直都在她的脸上打转,见着她流露出了几分怨毒后,这才满意的勾着嘴角说道:“满嘴谎言,信不得。” “就是!”沈轻立马符合,“姐姐可是金枝玉叶何曾来过这等子的地,姐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的,免得一会儿小叔他们,找不到我们。” “嗯。”沈梨牵住了她的手,“想必你也累了,咱们就回厢房去歇息吧。” 沈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连来找她的正事都忘了,同她手牵手心情还算是愉悦的就往后山山脚走去。 本来沈轻觉得自己将沈梨从那处拉走,是一件欢天喜地的事,可谁知道刚进寺庙,转了个回廊,正要往厢房去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就再也挂不住了。 她们的迎面,走过来一对极出色的男女。 沈轻一见着,脸色顿然就极差,她第一次觉得灵儿说得不错,如今她的对手不是她的长姐,而是眼前这个张扬的少女。 她太明白她长姐的骄傲,是绝不会与她共侍一夫的,还是为妾。 可另外有些人,却不一定了。沈轻暗自攥紧了手,就像护食一样,率先就紧绷起来,冷着一张脸,将架子给端了起来。 沈梨倒是好脾性的同唐子末颔首示意,至于他身边的少女……沈梨却直接无视过去了。反正她同唐子玉不合,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儿也没什么外人,也就犯不着恶心自己了。 她不愿在此与唐子玉交恶,便也没有停留,拉着沈轻正要走的时候,却听那娇娇的一声轻喝自身后响起:“站住。” “见到我,你们竟然也不知行礼问好吗?难不成这就是沈家的教养?” 唐子玉昂首站在那,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她长得要比沈梨高一些,这么一来倒也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沈梨不答,只是看向了一旁尴尬不已的唐子末,见着他苦笑着朝自己拱手之后,沈梨才笑道:“唐姑娘心性太高了些,唐公子回去还是给唐伯父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好生管教管教吧,若是唐伯父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宜姜倒是不介意代为管教一二。” “毕竟唐姑娘日后是要嫁进东宫的,还要服侍太子哥哥,这般轻狂的性子,可不太好。” “你也知我是要嫁进东宫的?”唐子玉上前几步,秀眉一挑,“怎么?难不成连行礼都忘了?需不需要本太子妃去知会母后一声,让教养嬷嬷好生教教你规矩?” “唐子玉!”唐子末气急败坏的吼道。 “想来唐姑娘还是不太清楚一件事。”沈梨将沈轻的手放开,护在了身后,“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赐了封号和封邑,就连你父亲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称我一声郡主,你又算个什么?难不成,你的爵位比你的父亲还要大不成?” “别拿什么太子妃说事。”沈梨挑剔的看了她一眼,“你如今还没入东宫了,焉知你这个费尽心机求来的位置,会不会被人半路给截了去。” 一席话,说得唐子玉脸色发白,连带着心肝都颤了又颤。 “若是唐姑娘下次在不懂规矩,我不介意亲自教教唐姑娘何为规矩。”沈梨微微一笑,“唐公子,我就先带着舍妹告辞了。” 唐子末脸色不算好,可他也明白,若非唐子玉心急,沈梨出口倒也不会这般张狂,他朝着沈梨两人拱手之后,还不等她们走远,唐子玉便一脸委屈的转身,伸手拍在了唐子末的手上:“你这是在做什么?哥哥!” “子玉。”唐子末神色淡淡的,“日后你别去同郡主作对。” “凭什么?”唐子玉咬牙切齿的瞪着他,“难不成你没听见她先前是怎么说我的吗?” 唐子末只道:“若非你先出口,郡主也不会同你计较,而且沈家两位姐妹的关系不算好,郡主日后不会入住东宫,对你而言并未有什么威胁,倒是她身后的沈轻,她才是现在跟在太子爷身边的人。” “沈轻?沈轻算个什么?”唐子玉恨恨道,“只要沈梨一日不死,太子一日心中念着的就是沈梨。” 唐子末不冷不热的又补了一句:“可若是沈梨死了,只怕在太子心间她才是一辈子都不磨灭了。” “你该知,沈梨同太子青梅竹马,那些肆意的年月,又岂是旁的玩物能代替的,妹妹,你日后最好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吧。” “他心中的那个位置,谁也插不进去。” 长安,广陵王府。 刚下朝回来,正要往书房去的时候,顿然就停住了脚步,他偏头看向跟在一旁的容陵,问道:“先前抓回来的那两人如今在哪?” 容陵拱手道:“属下将他们安排在西院那,也派人伺候着,王爷是要见见他们吗?” 姬以羡沉吟了片刻,又问:“你们盯着的那边,如今可有什么信件往来吗?还是那两人一落网之后,所有的都断了?” 容陵有几分怔忪,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依属下拙见,应该是所有的全都断了,那两人联系的对头似乎很是谨慎,属下也曾经试着发过几封过去,可全都无疑是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也算是她的作风。”姬以羡冷笑一声,“走吧。” 西院算不上多好,可比着昏天暗地的地牢,这儿可谓是人间天堂。 姬以羡过去的时候,朱砂正搬了一张软塌出来,躺在院中晒着冬日为数不多的冬阳,见着他也只是淡淡的瞥了眼,并未有过多的情绪又或是动作。 他并不介意她的无礼,换句话来说,他不介意的也只是她的人,若换成另外的,指不定他一刀子就直接捅了过去。 姬以羡走过去,在冰凌凌的石凳上坐下。 南偿立马就冷着一张脸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守在了朱砂的身边,生怕姬以羡会做出什么事来。 其实这也不怪他多想,这若换成他们家主子,指不定早就将人扒皮抽筋了,哪里还会这般招待他们。可事出常态必有妖,只是他们虽是谈论过,到底没有一个结论,倒是让府中的那些流言,将他们的心智给摇晃了下。 别说府中,就连整个长安城都是流言四起的,说是广陵王看上了一个女子,放在府中豢养,那名女子便是朱砂。 他脸色有几分低沉的看着姬以羡,如今他们的武功全都被禁了,在这人的手底下估摸着一招都走不过。 他攥紧了袖笼中的匕首,随时都做好的自刎的打算。 可从进来到现在,姬以羡就连半寸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半垂着头,瞧着的是自己带着薄茧的指尖,那是日积月累练武留下的。 “你们先出去,本王有些话要单独和他们谈谈。”姬以羡开口,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 容陵几人对望一眼,并不敢违抗姬以羡的命令,连忙退下,就连围在他身边的暗卫,也在姬以羡抬眼的时候,全都退了一个干净。 院中,只余下角落的枝叶在风中轻扬。 朱砂讥讽的看向姬以羡:“不知王爷这般大费周章的是有何用意?”见着姬以羡不开口,她眉尖拧得更加厉害,“难不成王爷真如外面所言,瞧上了我不成?” 听此,姬以羡倒也没动怒,他懒散散的说道:“本王瞧上的,是你——的主子。” 南偿眼睛瞪得浑圆,全身气得发抖,可还是勉强平静道:“恐怕王爷连我家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吧?” “怎么会不知道?”姬以羡笑,对着气得浑身发抖的两人说道,“沈梨。” 两人脸色巨变。 “我知道你们又和她联络的方法,替本王传个消息给她,如何?”姬以羡又说道。 朱砂和南偿依旧不动声色,警惕的瞪着他。 姬以羡却毫不在意:“你们若是不给本王传,到时候本王亲自过去,你可想过你们主子的清誉会如何?” “本王是男子,倒是觉得无所谓,可你们姑娘……”姬以羡这话到最后已经是在威胁了。 朱砂咬牙切齿:“那你想如何?” “替本王传封信给你们主子,仅此而已。”姬以羡道,“当然本王写得信,你们也可以看,如此总该可以了吧。” 姬以羡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心中却是对那人恨得简直想一口咬下去,最好可以将她的喉咙给咬断,这样她就能乖巧的呆在自己的身边,哪也去不了。 南偿依旧警惕万分:“你和我们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姬以羡挑眉,颇为遗憾的瞧着两人,“难不成她没和你们说吗?” 面对着两人愤怒的神色,姬以羡从容起身,“暖暖呀,是我广陵王府的王妃呀。” “指不定如今她腹中还怀着本王的种了。”姬以羡转身朝着院子走去,丝毫没有回头看他们两人震惊的模样。 只是如今满院旧景,他却孑然一人,风萧索,满身落寞。 过了许久,朱砂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骗……骗人的吧?” 南偿拧着眉头,在朱砂的期翼下,抿着嘴角摇头:“不像。” “若非两人毫无关系,你觉得主子会将我们两个派遣到这里吗?若是长安这儿有什么大动作也就罢了,可偏偏只让我们记录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偏生主子还那么认真,如今若说他们没关系,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021我有妻 姬以羡刚出了西院,容陵便一脸为难的迎了上来:“王爷。” 迎面吹来的风凉如水,姬以羡敛眸:“何事?” “太子和韩公子来了,如今正在书房外等着您。”容陵道。 姬以羡不冷不热的应了声,也见不出到底是有多着急,又或者根本就不在乎。 容陵不得不又补了一句:“太子说,若是王爷不赶快过去的话,他们就去西院见见那位姑娘了。” “去见她做什么?”姬以羡的心思终是拉回来了些,他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道轻挑的男声响起:“自然是见见你金屋藏娇的佳人是何种模样啊!” 姬以羡面无表情的寻声看过去:“我与她并无关系。” “并无关系,你将人藏着掖着的,这是做什么?”姬以墨摇着扇子从远处走了过来,就连眼角眉梢都堆砌上了笑意,“你终于清醒了一次,我这个做堂哥自当得恭喜你才是,我那还有几个美人,不若一并送你如何?” “不需要。”姬以羡漠声拒绝。 姬以墨倒也没有强迫他,只道:“你既然不喜欢也就不送你便是,反正你总归是肯近美色了?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为姜嬛守身如玉一辈子了。” 说完,韩雍便在他的身后小小的推了他一把。 自知失言的姬以墨用手捂住了嘴,见着姬以羡没什么表情,这才稍稍安了心,又提道:“你如今也不小了,那婚事可能提上日程?” “我有妻。”姬以羡道。 姬以墨一听,先前那些愉悦的心情在瞬间就全部被这话给浇的分毫不剩,可这事到底也是他理亏在先,若非他替姬以羡写了休书,估摸那个丫头也不会走的这般决绝,一点情面都不留。 姬以羡看向两人:“还有事?” 姬以墨僵硬的摇摇头,倒是韩雍一下子就跳了出来:“临渊,嘉月这些日子……” 话未说完,就听见姬以羡道:“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同陶姑娘的关系这般好了,你若是觉得我太过冷情,日后此处你也不用来了。” 韩雍是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竟然这般不留情面,到底还是他错估了那人在他心头的地位,他便笑着连忙摆手:“我不过是同你说着玩的罢了,你又何必当真?” “是啊,不过是说着玩的罢了。”姬以墨见着姬以羡脸色不对,也连忙开口替韩雍说话。 姬以羡没有应他们,只是沉默的将头转向了另一处,那是一处屋檐顶,跃过那屋檐后,便是城门的方向。 他笼在袖中的手稍稍攥紧了些。 很快,被姬以羡变相软禁在西院的朱砂和南偿,就得到了姬以羡派人传来的信。 朱砂见了,倒也没有含糊,身手十分利落的便将那封并未用火漆封住的信函给拆开,里面掉落出一页薄薄的纸笺来。 朱砂摊开一看,只见信上只有几句寥寥话语。 ——暖暖,见信如晤。 南偿将此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疑惑的看向朱砂:“你说王爷这是何意?” “我怎么知道。”朱砂低喃,“见信如晤,他到底想给主子说什么?” 南偿一听,急忙摇头,复又问道:“那这信咱们送还是不送?” “送。”朱砂咬牙,“这封信若是传到主子手中,那我们的处境如何,主子也有个了解,去给外面的人说,我们需要回去传信。” 南偿道:“若是他们不肯了?” “如今我们武功被封,他们派人跟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言你以为广陵王会不知道,我们传信给主子不需要出府吧?”朱砂将信粗鲁的塞入了袖子中,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整个厢房中都是檀香的味道。 不算浓郁,可沈梨在闻见的刹那还是立马退出了屋子,她站在廊下,等着阑珊进去,将檀香灭掉后,又将厢房内的窗扇全都推开敞气。 这一番动作不可谓不小,将一旁还在歇息的沈轻都给吸引了过来,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倚在门上:“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沈梨淡淡道:“屋内香味太熏人,我出来避避,妹妹还是先休息吧。” 沈轻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沈梨带到自个屋中去的,接过她转头就闻见了自己屋内的熏香后,顿时脑子就清明起来,她笑道:“可惜妹妹这屋中檀香味也挺浓的,要不然就请姐姐进来吃杯茶了。” “吃茶倒是不用。”沈梨暗忖着这个香气一时半会也散不了,便对着她说道,“我打算在寺庙中走走,妹妹可要一同前去?” 沈轻遥望了眼庭院外的日头,娇弱的摇摇头:“姐姐去吧,近日妹妹身子不太舒爽,恐怕不能陪姐姐了。” 其实沈梨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带着沈轻去,是以这话一出,沈梨倒也没有挽留,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沽酒和庭凛走了,留下阑珊打扫厢房。 022苏煜 因担心与唐家那姑娘遇上,沈梨在寺庙中乱逛的时候,也特地挑选了些偏僻的路径走,谁知还是遇上了故人。 在一处假山旁,长身玉立着一清隽的公子哥,锦衣玉袍,头束白玉冠,特别是那双泛着潋滟流光的桃花眼最是招人稀罕。 也无怪这金陵城中的无数闺秀打破了头,也想到他的跟前自荐枕席,就算为妾也甘愿。 毕竟,皮囊诱人。 沈梨将自个快要到嘴边的奚落尽数压下,毕竟她现在有求于人,求人自然就要有一个求人的样子,她步履轻快的坐过去,福身:“苏表哥。” 苏煜似一早就料想到了她如今乖顺的模样,当即听着那一声表哥是心情愉悦,就连眉眼间带着的笑也愈加明显,他拱手:“宜姜表妹。” 瞧着他笑得一双眼都快弯成一对月牙后,沈梨又开了口:“表哥不在宫中当差,怎么有闲心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今儿刚好休沐,便陪同母亲一起过来了。”苏煜道,“一会儿你可要随我去见见母亲。” 姑姑也来了?沈梨觉得有些惊奇,不太明白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什么人都往这个寺庙中涌?但的确是要见见的。 她点头:“那我现在便去见见姑姑吧。” “一起吧。”苏煜转了身子,跟在她的身边,“正好同你说说那些事。” 林间有风簌簌而过。 苏煜的声音也紧跟着在身侧响起:“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查莫家的事?你该知莫家的那些事已经过去好久了。” 她又何尝不明白,若非过去好久,她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帮忙。 如今她也只能含糊道:“嗯,我知道。” “我能问问你原因吗?还是说……”苏煜特意停顿了一会儿,复又问道,“这次你失踪的原因是莫家?” 沈梨在刹那停住了脚步,扭头不可思议的朝着苏煜看去。 苏煜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他伸手按在沈梨的头顶,将她的头给扭了回去:“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半个沈家人,你觉得外祖父他们会瞒着我?” “不过你放心,这事只有我知道,我没同母亲他们说的。” 沈梨揪起来的心这才稍稍平复了许些,她冷声道:“苏表哥这事你最好忘记,免得哪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惹来祸端。” “我还没这么蠢。”苏煜笑,似乎对着沈梨这般张牙舞爪威胁的态度很是满意,毕竟他打小认识的,从来都不是先前那个温和有礼的姑娘,“不过你失踪这事,到底是不是和莫家有关?” “莫家与我非亲非故,怎会与他们有关。”沈梨道。 “既然没关系,你这般关心莫家做什么?”苏煜刚问完,沈梨已经开了口,“对于莫家之事,你到底查到了多少?” 苏煜道:“还没查多少,你也知这是桩陈年旧事,还与太子有牵扯,表面的东西好查,可一些被掩盖住的玩意,还需要些时日。” “说起来,太子也算是你表兄。”沈梨语调一拐,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苏煜耸耸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不用试探我的。” “虽说太子与我是表兄,但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说话间,他们已经从那偏僻的地儿给绕了出来,到了后院女客的厢房。 苏煜在门外停驻,目光漠然:“母亲便在里面,你进去吧。” “你不进去吗?”沈梨好奇的看着他。 苏煜想起这些日子一直被他母亲逼问的事,又突然觉得头疼欲裂的,他一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我就不进去了,免得你们两个说话都要顾及我。” 沈梨倒也没有多想,朝着苏煜点点头,将庭凛和沽酒一同留在外面,自个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等着见着沈氏之后,沈梨这才明白为什么苏煜不肯进来了。 她又被他给骗了。 可已入了贼窝有什么办法,她还是的乖巧的伏在沈氏的膝上,听着她不断地念叨,她的终身大事。 末了,沈梨才祸水东引的说了句:“表哥年岁如今也不小了,姑姑就没个合适的人选吗?” 说起苏煜,沈氏更是愁的不行,先前的笑意已经在此刻全都推翻:“你表哥呀……那孩子,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成婚,这事我同他父亲都说了好久了,可每次他都是一个态度,我就和他父亲商量,要不将他硬绑起来,还塞了一个美人给他,接过当日他就将那美人丢去了水中,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啊!” “我们若是冒然给他定亲,万一他要是不顾两家情面,将人家姑娘给弄死怎么办?” “唉,你们兄妹两怎么就这么让人操心啊。”沈氏头疼的用手扶着额头,可却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了。 沈梨乖乖巧巧的靠在沈氏的膝上:“这事呀,姑姑别急,许是表哥已有了意中人,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真的?”沈氏半真半假的问道。 “姑姑好生逼问逼问,不就知道了吗?”沈梨笑道,“不过就表哥那个闷性子,我倒是觉得挺悬的,如今表哥也在外面,不如我去将表哥请进来如何?” 沈氏十分兴奋的点头:“好呀,快去快去。” 沈梨知道自己骗不过苏煜,也没打算同他讲什么道理,而是选择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将苏煜用鞭子绑着,给丢进了屋内。 然后一转身自个就跑了。 先前那些全都是她在胡扯八道,万一同他一块进去,少不得姑姑又要乱点鸳鸯谱了。 乱点鸳鸯谱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可万一传到她母亲的耳中去,真的以为她同苏煜有了什么私情,少不得连那啥三礼六聘都没了,直接将嫁衣往她身上一套,就扔到苏家去了。 想起自个母亲的作风,沈梨只觉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连忙带人匆匆离开。 被沈梨一脚踢进去的苏煜,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小丫头忙不迭跑开的身影,一团火气在胸腔中熊熊燃烧。 等着下次,他抓到那小丫头,绝对不会手软。 什么兄妹情,见鬼去吧。 从苏煜那出来,沈梨便往正殿去了。 她还想求一个平安扣,给远在长安的另一个人。 沈梨沉默的朝着正殿走去,心中也逐一想起几日之后的筵席,若是她不尽早拿个主意出来,想必母亲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再过一个长廊,便可到寺庙的前院。 她正要转头吩咐沽酒和庭凛不要跟着过去的时候,右手边的林子中突然就传来了一道骂骂咧咧的女声,她气息不算稳,但胜在声音熟悉。 沈梨仔细听了一句后,便笑道:“都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竟然还这般不懂事,也不知我那位舅舅和舅母到底是个什么眼光,竟然瞧得上她。” “走吧,反正这事也与我们无关。”沈梨说完之后,刚抬脚,却又听见唐子玉气急败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莫玲珑,你怎么不去死!” “莫玲珑?”沈梨喃喃道。 庭凛好奇的转了头:“怎么?这个人主子认识吗?” “不认识,可是这个姓氏,让我很感兴趣。”沈梨望向沽酒,“你一向在金陵城,可是这个莫玲珑,是不是莫家的那位姑娘。” 沽酒拱手道:“若属下没有领会错姑娘的意思,那么这位莫玲珑的确是莫家的子弟。” 庭凛好奇:“哪个莫家?” “莫少初。”沈梨道,“这个名字,你们可还熟悉?” 庭凛率先摇头:“属下一下在宜州那跟着南少主,可不知道金陵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莫家。” “莫家不被太子所喜,姑娘又是何必非要掺和一脚?”沽酒说道。 沈梨笑着望天:“我只想弄清一件事而已,再言我还欠着人一条命了,若是能帮扶一把,那边帮扶一把吧,也什么稀罕的。” “再言,我听闻莫家的姑娘,个个都生的如花似玉的,我这人还挺有怜香惜玉的心思的。”沈梨同他们笑道,当下也没有犹豫,脚步一转,直接就朝着声音处寻了去。 沽酒生怕自家姑娘吃亏,不得不在她的耳边提醒道:“这个莫玲珑先前同太子有些牵扯,故而唐子玉不太喜她,凡在外见着了,都要挤兑几句,姑娘莫要当真。” “莫玲珑。”沈梨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身子却在拐角处蓦然停住,“她同太子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渊源?” 沽酒拱手道:“别的属下不太清楚,不过这位姑娘曾对着太子自荐枕席过。” “好勇气。”沈梨面无表情的赞赏了一句。 沽酒又道:“不过这些都是坊间传言,姑娘不必当真。” “敢情说了这么久,你就是在逗着我吗?”沈梨轻笑,将面前的枝叶拂开,“过去会会咱们的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吧。” “姑娘自然不喜多管闲事,这桩闲事姑娘又何必非要插手,再言你能救他们一时,可救不了一世,等着那位成婚,估摸着姑娘的日子可就不会太好过了。”沽酒跟在她的身后苦口婆心的劝道。 “说得好像,我不管这桩闲事,唐子玉都会跟我过得去似的。” 023希望殿下雨露均沾 许是唐家知道唐子玉惹祸的德性,这次没有唐子末跟着,倒是多给唐子玉派了几个护卫。瞧着对方人高马大的样子,再看看莫家这位的一位娇客和少年郎,沈梨觉得唐子玉这明摆就是在仗势欺人。 虽然自己和她也差不了多少。 沈梨带着人走过去的时候,唐子玉正将一少年的头死命的往一旁的池子中按着,那位莫玲珑莫姑娘就跪在池塘边上,死命的哭喊着,抱着唐子玉的大腿,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 两人身上的衣着都不算很好,也不知是不是莫家没落的缘故,沈梨瞧着觉得这两人的衣裳料子还不如唐子玉身边丫鬟所穿的料子好。 她过去一把就攥住了唐子玉的手腕,随意一拉,唐子玉那只手丝毫未动,她诧异的看去,没想到这么一娇滴滴的姑娘手劲竟然还不小,沈梨手中干脆用了些力,将唐子玉的手从那少年的头顶上拽开:“你若是在这般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见着唐子玉松手,莫玲珑立马哭着扑上前去,将少年从水中捞了起来,抱在怀中,声音凄厉的喊着:“哥哥。”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沈梨见着人已经被捞上来,便将唐子玉的手给放开:“这般小的少年郎,你也忍心下手。” “沈梨,你说你是不是闲得慌?”唐子玉咬牙,只差一点,一点,她就可以将那个小畜生给杀死!偏偏这时候却跑来一个人来搅局。 这叫她如何不气。 沈梨道:“我可没有心思管你的闲事,只是这儿是佛门圣地,你身为我大秦未来的太子妃,有些地儿,还是谨慎些好。难不成你还真想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被人半路给截了去。” “寺庙之中人多口杂的,你还是小心为上吧。” 唐子玉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心了?” “我可不愿管你,若非是瞧在你兄长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份上。”沈梨同她说话的时候,就连半寸目光都没有落在莫家兄妹的身上。 唐子玉倒也没怀疑他们认识。 先不说如今莫家已经败落,就算是在全盛时期,也不见得能同这位尊贵的郡主遇上。 唐子玉虽是不甘心,可当着沈梨的面倒是没有在动手,她又不是傻子,为了逞一时的意气,将自个给赔进去。 毕竟眼前的这位,可是她未来夫君的心尖人呀。 唐子玉一边嫉恨着,一边还是忍不住试探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是在帮他们出气了。” “我可没这个闲心来管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倒是你……”沈梨听闻,目光终是落在了两人身上,漠然的扫荡了一圈后,才缓缓说道,“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能引得你大动肝火的,连自个的脸面都不顾了。” “我的事同你没什么关系。”唐子玉冷笑着指了指来路,“郡主若是没其他的事,就先请离开吧,这儿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恕不奉陪。” “你要处理什么我管不着,可如今容不得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沈梨笑道,“此处人多眼杂的,你行事可不能这般嚣张,要不然就算太子哥哥有心维护你,也是徒然。” 听见沈梨的话,唐子玉到底还是有些动容。 此处到底不比自己府中隐蔽,更遑论这儿还是后院和前院必经之地,若是她在此将两人给解决了,固然能解她一时心头之快,可以长远目光来看,难保不会出事。 说到底,若非沈梨突然过来将她制止,这两人早就活不成了,哪里还能在此刻抱在一起叽歪。 唐子玉死命的捏紧了双手:“郡主,难道你不觉得你今儿管得有些宽了吗?” “有吗?”沈梨疑惑的一笑,随即便用手指了指自己,“可我不觉得了?” “唐姑娘,如今时辰不早了,想必唐公子也在四处寻你,你还是尽早离去吧,至于你身后的这两位小可怜,我倒是挺愿意代劳的。” 就算她在蠢,也看出了沈梨意图来。 她眼睛凶狠的一眯:“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宜姜郡主竟然同莫家的这两个杂碎有了牵连,不过子玉还是不得不提醒郡主一句,小心惹火上身。” 沈梨微笑:“这话该是我对唐姑娘说才是,夜路走多了,难免也会遇见鬼的。” 饶是唐子玉脾气再好,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怒了,更遑论她本身的脾性就不怎么好。当即她便直接将别在腰间的软剑抽出来,对准沈梨的心窝子,脚尖一蹬,便朝着她飞奔过去。 唐子玉身姿轻盈如燕,那算是练家子,沈梨不敢掉以轻心,正要将鞭子抽出来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剑光倏然划破以一种蛮横的姿态介入了两者之间。 沈梨旋身一转,再离她几尺之外的地方站定,在抬首就见卫隅执剑冷若冰霜的站在了两人之中。 她脸上浮出了清淡的笑容:“太子哥哥。” 唐子玉本来张牙舞爪的,结果在见着卫隅的那一霎,便温驯的如同小绵羊一般,只见她半低了头,面色绯红的喊了句:“殿下后。”就乖巧的不行站在一旁,粉颊含情,情思脉脉。 “嗯。”卫隅冷淡的应了声,随后便转向了沈梨,语气温和的不行,“如何?” 沈梨摇头,她走过去将莫玲珑和那个少年都给扶了起来,莫玲珑低声同她道谢后,并不敢往卫隅那看上一眼,兄妹两互相搀扶着,便匆匆离开。 “你什么时候同莫家的人认识了?”卫隅好奇道。 “不认识。”沈梨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只是遇见唐姑娘同那小姑娘起了冲突,我觉得那小姑娘挺可怜的,便出手帮衬了一把。” 卫隅却还是盯着她不放:“宜姜,你以前可不喜欢多管闲事。” “这也不算什么闲事,毕竟……”沈梨看向一脸嫉恨的唐子玉,眯着眼睛一笑,“这与唐姑娘有关,不是吗?” 话落,唐子玉立马就蹦跶出来:“沈梨你果然是跟我过不去!” “唐姑娘你觉得为什么要同你过得去?”沈梨笑,“若是你记性好,就该记得今儿早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子玉咬牙,却并不敢在卫隅的面前,将白日那事翻出来说,她本想胡搅蛮缠过去的,却听卫隅同她道:“你若没什么事,便先退下吧。” “殿下?”唐子玉喃喃自语的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不敢置信这人竟然抛下了与她有婚约的未婚妻,却同另一个姑娘在一起。 她的半抬的肩膀忍不住颤抖,惊慌失措跃入眼中。 卫隅却好像天生就少了怜香惜玉的情绪,他偏头看向沈梨,同她道:“走吧。” 沈梨自然是求之不得,卫隅的话一出,便欢天喜地的应下,并肩同他离开。唐子玉本还想跟上去,卫隅的护卫却不知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寒光凛凛的长剑挡在了唐子玉的身前。 她瞧着两人并肩而去的身影,几乎忍不住要发疯,她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太子同她有了婚约,凭什么她一回来,便能轻而易举的将太子的目光全然夺去,不留半分余地给她。 她的眼中都忍不住充了血,看上去竟然还有些可怕。 护卫却视而不见,只语调冰凉的重复这一句:“还请唐姑娘退下。” “你不喜她?”等着两人走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卫隅这才缓声问道。 沈梨笑:“你希望我如何说?不讨厌吗?” 卫隅沉默着摇头,他眉眼有些往下耷拉着,显示着他此刻抑郁的心情。风声呼啸,冷冷清清的,似乎也是为了应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他余光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得知他同她有了婚约之后,他什么都不顾,像个傻小子似的,跑去景阳候府见她。那日下着雪,她衣领上,肩上全都落了雪,还有些被她身上的热气洇开,她穿了身黑色的大氅,与发色融为一体,却更衬得她那张小脸莹然如玉。 那日啊,他就像鬼使神差般伸手朝着她的脸摸了去,又细又嫩。 他本以为,他可以这般摸一辈子的,任他年月变迁,只要他一侧目,一低头,这人便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终究…… 造化弄人。 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动,他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住了心中的那微末的旖旎。 他叹气:“你若是讨厌,那便讨厌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无妨。” “她可是你日后的太子妃,你竟然说她不重要,太子哥哥你还真是薄情的很了。”沈梨说这话时,带了几分揶揄的语气,倒让卫隅有些分不清沈梨说这话到底是何意。 他转身,认真的端详着沈梨,问道:“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太子哥哥。”沈梨叹气,“您是我大秦的储君,日后是我大秦的君主,虽说我一介妇人,不该置喙这些,可到底轻儿如今也在东宫之中,我不求殿下能够偏宠轻儿,只希望您能雨露均沾,莫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卫隅听着,心中不可遏制的就涌起了一股失望来。 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既如此,他为何偏要抱着那一点微末的希望? 卫隅抿着嘴角,也说不清自己如今口吻到底带了几分冷意:“你还真是……一个好嫡姐了。” “就事论事罢了。”沈梨道,“那日我去找轻儿,她寝殿冷清,半分人气都没,我与她也算是血脉相连,瞧着自然是有几分痛心的。” 卫隅的面容愈加冷肃。 可沈梨心中却更加舒坦。 “孤知了。”卫隅沉吟着转身,背对着沈梨,语气自然而然的也跟着冷了下来,“孤会如你所愿的。” 沈梨微微笑着:“那宜姜替舍妹先谢过殿下。” 卫隅听着,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张了张嘴,冷厉的风灌入口中,就连喉咙间最后半点声息也随之湮灭。 那句话,大概他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问出口了吧。 卫隅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之后,一言不发的提步离开。 听闻身后的衣角摩擦的声音,沈梨也随着转了身,看着他一个渐渐地离去。 身旁的树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似为了映衬他孑然而去的景象一般。 风扬起,沈梨渐渐地眯起了眼。 风声越来越大,刮过脸颊的风也愈演愈烈。 他无声的抿着了嘴角,眼眶微红,就像一只困兽般,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身子一晃,便歪倒在了一旁粗壮的大树上靠着。 暗卫急急忙忙的出现,将他下滑的身子接住:“殿下。” 卫隅扶住了他的手,微笑着看着这个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你说,为什么宜姜就是……就是……不愿明白孤的心意了?” 暗卫沉默半响,才道:“许是郡主还不明白。” “她哪里是不明白,不过是在装傻充愣罢了。”卫隅苦笑着摇头,“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孤多想问一句,问一句,这些年,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孤,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心动都足以,可是……” 他无力的闭了眼:“孤不敢。” “孤怕——”卫隅颤抖着,就连手和肩都止不住的在哆嗦。 他怕,会从那人的嘴中听见自己最不想听见的答案。 于是,他宁愿不问。 就当,她曾对自己心动就好了。 卫隅用手撑着一旁的树干,让自己的站了起来,“暖暖。” 他低唤,“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中起风。 卫隅前脚一走,苏煜便阴测测的从一颗粗壮的大树后绕了出来,站到了沈梨的面前。 沈梨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过来了?” “你还有脸说?”苏煜几乎要被她气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般能说会道,颠倒黑白的?沈梨,你不去做个说书先生,我发现都委屈了你的这张嘴!” 沈梨冷冷淡淡的应了声,欲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就被苏煜被扯住了手腕,苏煜用了些劲道,沈梨被他拉的生痛,她瞪着他:“你做什么。” 苏煜简直是要被她给气死,他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唐家的那位小祖宗做什么?” “我哪有惹她?”沈梨拧眉。 “莫玲珑。”苏煜提醒了她一个名字,“为了一个莫家的小姑娘,值得吗?沈梨有时候我是真想将你的脑子给撬开,看看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如今莫家在金陵就是个人人喊打的存在,别人躲都来不及,就你偏要傻傻的自个倒贴上去,惹得自个一身腥是吧?” 沈梨道:“我与莫家有些渊源,何况当年之事,谁又说得清楚。” “再言你又不是没瞧见,唐子玉竟然那般狠心,将那少年的头往水中按,那是想要活活的淹死他呀。” 苏煜几乎要被沈梨给气笑了:“沈梨,你原来可没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就算是她们死在你的脚下,都不见得你会多看一眼的,如今就因为一句有些渊源,就要将自个给搭进去吗?今日这事,那也是因为太子愿意护着你,才没有追究,若等一日,太子不在护着你,我瞧你怎么办?” “还有!”苏煜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同沈轻的关系这般好?好到竟然让你不知规矩,在太子面前说出那等不知羞耻的话来。” 024挑拨 苏煜是真的被她给气狠了,要不然一开口也不会这般不留情面。 今日她有多出格,她如何会不知,只是她真的没有什么时间,来让她循环渐进了。 她别过了身子,心思有些乱。 “表哥,此事你就别在过问了,就当不知道,好不好?”沈梨轻声道,那声音清淡的被风一吹,也就没了。 苏煜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拿捏住沈梨的手腕,将她转了个身,面向自己:“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莫家,你又是怎么同他们扯上关系的?” “我欠一个人一条命,莫家是他的本家,我若是能帮,那就帮帮吧,倒也没什么关系。”沈梨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压了下去,她看向苏煜的时候,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是在同他开什么玩笑。 苏煜心思敏锐的厉害,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他便接道:“你同莫许初见过?” “可以这么说吧。”沈梨玩笑道,“说起来,我同那位莫公子的关系,还算不错,最起码也是同生共死过了。” 听见他这般说,苏煜恶狠狠地皱了眉,也愈发觉得这个丫头不可理喻:“就为这个,你就打算将自个搭进去?” “有些话别说的这般难听,什么叫我将自己搭进去。不过是在报恩罢了。”沈梨说着,自个倒是先笑了起来,“好了,你就别摆着一张臭脸了,我同唐子玉不合,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我这次从她手中将人救下来,传出去他们想的,也不过是我为了报复唐子玉,给她个下马威,可扯不到其他地方去。” 苏煜的脸色依旧差劲的厉害:“你最好祈祷如此。” 两人倒是就这般散了,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沈轻,她笑得花枝乱颤的倚在柱子上,一双眸子似在发光般。 沈梨想起自个在后山同卫隅说的话,笑了下,她倒是没有想到卫隅的动作竟然这般快。 她撩了撩耳边的发,笑着朝着沈轻走了去:“瞧你那眼中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妹妹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自然是好事。”沈轻笑,眼角眉梢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骄傲自得来,“刚才殿下来了,让我搬过去,与他同住,所以想跟姐姐道个别。” “这可真是好事。”沈梨亲亲热热的拉住了沈轻的手,“恭喜妹妹,终于得偿所愿。” “姐姐。”沈轻顺势握住,她将自个的身子倚了过去,“其实我也很舍不得姐姐,只是奈何殿下有命,我不敢不从。” “如今殿下是你的夫君,你自当以他为重。”沈梨笑道,“不过我却有一点需要提醒你。” “妹妹洗耳恭听。” 沈梨倾身而上,伏在她的耳边:“唐家一向与我们沈家不合,唐子玉如今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她与你不对付,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你如今搬过去与殿下同住,固然是好事,但想来她还没有那般大的度量,能视而不见。” “多谢姐姐提点。”沈轻微微一笑,“妹妹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如此甚好。”沈梨伸手挽住了她鬓角边的发,“我沈家的姑娘,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时辰不早了,妹妹就先辞别姐姐了。”沈轻笑道,“想来下山我也无法与姐姐一同了,若是姐姐想妹妹了,便来东宫瞧我,可好?” 沈梨眨眼:“好。” 她这一走,沈祁就不知从哪个地给摸了过来。 他大摇大摆的坐在屋内的凳子上,将腿翘着,反正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梨进去见着,便让阑珊去泡了一壶茶递到了他的手边去,沈祁一瞧,挑眉:“倒茶。” “你没手吗?”阑珊正要上前,就听见自家郡主嘴中突然迸出了这么一句不恭不敬的话来,她吓得心肝都颤了颤。 “真是。”沈祁倒也不气,“也不知养你这么个侄女有什么用?倒杯水都不肯。” 沈梨懒得理会他在这儿插科打诨的,她干脆闭眼休憩,也不理会沈祁过来到底是有个什么事。沈祁挥手摒退了阑珊后,这才说道:“你今儿可真是威风。” “若你说的是太子和沈轻那档子事就不用了,苏煜已经教训过我了。若你是说其他的事,那你还是闭嘴的好。”沈梨懒洋洋的说道。 沈祁一听,顿时就是满脸寒霜,他轻嘲道:“您可真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反正你们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寥寥几句,不听也罢。” “得了,我可没心思说你那些事。”沈祁正了脸色,“你什么认识莫家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今儿既然还为了莫家出头,你是想成为众矢之的吗?” “小叔。”沈梨叹气,“我承认我的的确确是想救莫家那一对兄妹,可在你眼中,我是那么不懂得顾全大局的人吗?我敢这般明晃晃的出去,自然也是为了激怒唐子玉。” 沈祁睨了:“你别和我在这儿胡扯八道的,你好端端的激怒她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让全金陵城的人知道,你如今同唐子玉争太子妃的那个位置?” “沈梨,我瞧着是不是父亲那棍子打轻了些,你非要等着你双腿被打断了,才不知道折腾了是吧?” “小叔,你别因为这些事牵扯到我,就失了理智。”沈梨叹气,任由冷风从窗扉的缝隙中刮了进来,“你将这件事前后好好想一想吧。” 沈祁也不是什么傻子,何况沈梨还将这话说得这般直白。 他眯着眼没一会儿,便拍案而起:“你是想引唐子玉去对付沈轻?” “唐子玉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沈轻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她俩要是撞在一起,不知道多有趣了。”沈梨淡淡道,“你想想,我今儿将唐子玉激怒,转头沈轻便去了卫隅身侧伺候,你觉得唐子玉会怎么想?” 沈祁试探道:“打上门去?” 沈梨顿时就笑弯了眼。 沈梨所料不差,在唐子玉听说了卫隅将沈轻带到身侧去伺候的时候,气得她在第二日的清晨便直接提着剑打上了院子去。 她过去的时候,好戏已经快要唱完,沈轻正梨花带雨的缩在卫隅的怀中,小手紧紧地揪着他身前的衣襟,那娇弱的模样,一碰即碎。 彼时,唐子玉就像个疯婆子似的声嘶力竭的指责着卫隅,完全将他说成了一个负心汉。 可碍于涵养,卫隅也只是脸色铁青,却并未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她站在门槛那静静地瞧着,觉得唐子玉也是真的傻。 卫隅如今是储君,日后会是大秦的帝王,三宫六院的哪里少得了?如今就这么一个沈轻,就醋的不行,日后可怎么办哟? 别说卫隅是储君,就算是寻常男子,只要有些家底的,哪个人家不是正妻娶着,小妾纳着,在碰上几个不知事的,宠妾灭妻也不是不可能。 也只有这个傻姑娘会看不开。 沈梨侧目看着匆忙赶来的唐子末,他也拿着这么一个娇惯的无法无天的妹妹没什么办法,可见卫隅脸色着实是差得不行,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将唐子玉打昏,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 他面如死灰的在卫隅的跟前跪下:“还请殿下恕罪。” 卫隅看向唐子玉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杀气,可想着她身后的唐家,卫隅还是硬生生将那份杀心给掩了下去,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后,便扬长而去,就连怀中的沈轻都没顾上。 沈梨走过去,将沈轻给扶了起来:“没事吧。” “没事,就是那个疯婆子。”沈轻死死地瞪着被唐子末护在怀中的唐子玉,“明明一无是处,凭什么能成为太子妃!”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沈梨拍着她的肩膀,“你先进去换身衣裳吧,我让小叔送你回东宫,如今殿下正在气头上,你好好的陪着,但不要乱说话和争宠,知道吗?” 沈轻瞧着眼前为她一心一意打算的嫡姐,心中那份恨意不知何时散了些,她顺从的点点头:“妹妹明白,多谢姐姐提点。” “去吧。”沈梨让阑珊和灵儿陪着她进去梳洗更衣后,便转身看向了还跪在地面上的唐子末,她笑着走过去,“唐公子,如今殿下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唐子末抬眼看了看她:“你说,依照殿下的性子,他会将玉儿如何?” “唐公子,唐姑娘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太子妃,您应该去问皇后娘娘才对。”沈梨微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如今已是初冬,山头又比山脚要寒凉些,唐公子还是不要在跪下去了,毕竟自个身子要紧。” 唐子末犹疑了片刻后,还是将手搭在了沈梨的手中,任由她使劲将自己和唐子玉一同拉了起来。 “山间冷,你还是带着令妹尽快下山吧。” “多谢。”唐子末沉默了半响后,终是对她如此说道,“日后,我必将对玉儿多加约束的。” “好是好,不过还是要提点唐公子一句,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日后他身边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多,毕竟想为殿下延绵子嗣不在少数,唐姑娘那般天真之言,日后还是勿要再说了。”沈梨微笑,“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出来不是叫人笑话吗?” “别说殿下有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你觉得陛下和百官会同意吗?” 唐子末顿然有些尴尬,只觉得手中冷冰冰的身子如同烈火般灼热,他羞赧的低头:“多谢郡主指点,子末记下了。” 025莫家之事 从山上求了平安扣下来的第五日,沈梨刚去给卫卿请了安,便接到了苏煜的信。 ——请她小聚。 沈梨将信折好搁在烛台上,火苗在顷刻间袭卷,将整个书信烧得分毫不剩,只余下一堆灰烬在桌案上积着。 阑珊捧了手炉来,塞到沈梨的怀中:“郡主又要出府吗?” “嗯。”沈梨颔首,“今儿有些冷,你将我那件藏青色的大氅翻出来,今儿就穿那件。” 阑珊一边应着,将她面前喝空了的茶盏续上,一边折身去内屋翻找她的口中所言的那件大氅:“郡主,如今都立冬了,离新年也不远了,今年郡主准备在哪过年?” 听见她的问话,沈梨想了许久,最后闷闷的将下颌搁在了臂弯处:“我已经有许久没有和爹爹娘亲一起过年了,可是祖父和祖母那,我也放心不下,你说若是娘亲和爹爹跟我回沂州多好。” 说话间,阑珊已经将大氅给翻找了出来,她将大氅搭在了手上,折身回来:“长公主肯定要进宫陪太后过年的,郡主您还是不要想了。” “这就是天家。”沈梨倚在大迎枕上感慨了句,多的话倒是没再说。 “郡主这些抱怨的话,您也只能在奴婢面前说说了。”阑珊笑,“您都有两年没有回来了,想必今年新年,太后和陛下会将您招进宫的。” “别吧。”沈梨道,“新年我同一个人约好了。” 阑珊兴奋的眨眼看着她:“谁呀?” 沈梨似笑非笑的看她,说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阑珊听着,其实还想在问下去的,毕竟到底是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情,需要用守岁去还?可瞧着沈梨模样,也知她不太愿意说,阑珊也只得将自个好奇的小心思给掩了下去,没再过问。 等着将府中的事给打点好,沈梨便带着阑珊去赴了约。 苏煜定下的地是在画舫上,碧波荡漾,拍着船舷,如今已经立冬了,自然是冷的,更遑论还是在水面上。沈梨站在那,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冷气。 她不由得捏紧了捂在怀中的手炉,若是早知苏煜是约在这么一个地,她今儿出来时,就应该穿得更加厚实些。 她弯着身子,随着苏煜的小厮进了船舱,里面薰着香,味道极淡,陈设也极是规整,并无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她淡淡的扫了眼,这才满意的走了过去。 见着她脸色有些发白,苏煜便转头吩咐小厮取了盆炭火来,这才起身接过了她身上脱下来的大氅:“怎来得这般晚?” “如今已快到十二月,再过些日子这湖面都要结冰了,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不冷吗?”说话时,沈梨还打了一个寒颤。 苏煜没忍住笑了:“见着你这般模样,我倒是真的相信了宫中太医诊断之言。” 沈梨瞪他,只听他又继续说道,“心脉衰竭,是早夭之相。” “这等无稽之谈,你也信?”沈梨冷冷淡淡的在她身侧的矮桌边坐下。 小厮已经手脚麻利的将火盆给端了过来,热气在刹那萦绕而上,沈梨不由舒服的喟叹一声,像一只猫儿似的蜷着靠在船舱上。 苏煜瞧着她怕冷的小模样,心中倒是难得的升起了几分怜惜来:“此事是我不对,忘了你受不得寒。” 沈梨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这大冬日的游湖,放眼整个金陵,也只有你有这般的雅兴了。” 苏煜摸了摸鼻子,在她的对面落座,生怕她又着凉,便命人上了一壶温过的酒来,想让她暖暖身子。谁知刚闻着酒香,沈梨便避之不及:“我是出了名的不擅饮酒,难不成一会儿我醉了,你想送我回府?” 于是,苏煜又只能让人将温好的酒给端了下去,换了壶热茶来。 沈梨道:“有什么事你直言便是,你我之间还不需要这般拐弯抹角的吧。” “那件事有了些眉目。”苏煜如是说道。 原先懒洋洋缩在那的沈梨瞬间就直起了腰板,精神奕奕的瞧着他:“莫家的事?” 苏煜艰难的点头:“对,不过我相信你不不太愿意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沈梨听着这话,倒也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之后,才冷淡道:“我不太愿意知道这事的结果?你说的是哪个方面?太子还是南王?又或是莫家人。” “莫家行贿确有此事,只是并非大房,大房也不过是替人背了锅。”苏煜说着,便将自己查到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还附带给了她一堆的信函。 他将信函全部推到了她的面前去:“此事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源于有人看中了莫家的那位小姑娘。” “太子?”沈梨揣测道。 苏煜摇头:“在你眼中,殿下便是这般为了女色不知顾全大局的人吗?” “那你告诉我,除了太子还有谁有这般大的权力,能将此事封杀住,还将人流放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导致莫家那位小姑娘,被人……”话到最后,沈梨也没了声息,换来的只有她重重的一叹。 苏煜也觉得嗓子眼有几分干涸:“你忘了一件事,太子在如何只手遮天,也只是太子罢了。” 沈梨听闻,顿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看中莫许颜的另有其人,太子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因他担心这事会败露,这才将那么一家子流放,让太子背了这口黑锅,虽说不是太子做下的,但他也无疑在一旁递了刀子。”苏煜叹气,“还有便是那位莫少夫人,也是自请入的东宫,如今好像是他的一位侍妾吧,名唤……名唤瑶华。” 一听,沈梨顿时就觉得有些头疼的捂着了额心。 “所以我说此事,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毕竟是上面那一位的手笔。”苏煜劝道,“虽说长公主与陛下是同胞兄妹,但到底如今你舅舅手握兵权,你还是低调些的好。” 沈梨搁在几案上的手,松了又握紧,握紧后又慢慢地放松,如今往复了几次之后,她才说道:“我还是知晓轻重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在暗中悄悄查探。” “那此事……”苏煜琢磨着她话中的意思,“到此为止?” “除了到此为止,还能如何?”沈梨笑,“总不能为了一个莫家,将我们两家给搭进去吧。” 听此,苏煜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松了一口气:“你要是想得开便好,日后你记得离莫家人远一些,别眼巴巴的往前凑。” “那日不过是看见唐子玉下手太狠了些,这才没忍住,不过唐子玉和莫家到底是有什么仇?至于让她不顾身份的,亲自下手将人少年的头往池塘里按吗?”莫家之事打住不提后,沈梨便与他唠起了家常来。 说起这件事,倒让苏煜发了笑:“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恩仇,不过是听说太子不喜莫家,然后自个就巴巴的贴上去,打算为太子出气了。” “这样啊!” 半月的时日,簌簌而过,如今倒是比前些日子更冷了。 沈梨成日缩在闺房中哪也不去,整个屋子烧着地龙,暖暖和和的,她裹着薄袄拿着书便倚在罗汉床上,身后是大迎枕,身上还盖着一层毯子。 阑珊将刚烧热的手炉拿来,塞入了沈梨的手中,忧心忡忡的:“郡主您都大半个月没有出过院子了。” 沈梨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我如今不过是个病秧子,像如今这般,这才符合当日太医给我下得诊断呀,要是还像原先一般,天南地北的乱跑,那才不像话了。” “对了,兄长和爹爹他们可曾回来了?” 阑珊道:“侯府已经传了书信回来,他会同三位公子在过年之前赶回府中。” 沈梨疲倦的捏了捏鼻梁骨:“那你的意思就是,后日的那劳什子宴会,还是得如期举办咯?” 阑珊叹气:“郡主,就算是侯爷回来,您觉得侯爷是会听您的,还是听公主殿下的?您呀就不要抱有什么期望了,规规矩矩的去露个面就好了,反正公主也没说,非要您选一个人出来。” “谁说没有?”沈梨忍不住翻转了身子,将脸埋在了大迎枕上,没过一会儿,她又突然爬了起来,一脸正经的问道,“对了,母亲给我举办的宴会,是宴请四方吗?” 阑珊点头:“是。” “那我记得你也说过,傅家的人也会来?”沈梨不太确定的又问道。 阑珊继续点头:“奴婢听说,傅家的两位公子已经入了金陵城,如今正在客栈中住着了,同云家的几位公子在一块。” 沈梨抿住了嘴角,半响之后,才说道:“那你出府去打听打听,傅家来的是哪两位公子,还有温家,也一并打听了。” 阑珊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静待良久之后,等来却是这么一个答案,她愣了愣,才低声规劝道:“郡主,您没必要为了同公主怄气,选一个傅家的人呀!您又不是不知,傅家和咱们沈家的恩怨,都积攒了快几辈子了。” “我还没有蠢到打算自寻死路。”沈梨说道,“快去。” 026祝你同你未来的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三日很快就到了。 今日便是长公主卫卿为了她,特地准备的别开生面一场宴会。 虽说如今她病弱之名传遍天下,可她身后的沈家还是为她引来了不少的狂蜂浪蝶。 沈梨头疼的看着被盛装打扮的自己,指了指镜中人对着身侧的卫卿说道:“娘亲,您是多担心您女儿我嫁不出去?” 卫卿轻柔的笑着,拿过妆面上的步摇,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中,她爱怜的摸着她的脸颊下来:“娘亲不是担心你嫁不出去,而是担心你还惦记着那个浑小子。” 步摇垂在小巧的耳畔,映着莹然如玉的肌肤,沈梨瞧着倏然就觉得有些恍惚。 竟然不由得想起原先在长安的时候,有个人最喜欢咬她的耳垂…… “其实娘亲也并非迂腐之人,只要那小子家世人品还算过得去,娘亲并不会阻碍你们的,可是暖暖,事到如今你为何就是不愿吐出半个字眼了?难不成要你身子的男子,竟然这般不堪吗?” 温声细语在耳旁响起,那一字一字的就像一根针似的,不留分毫的扎进了她的心口。 沈梨张张嘴,半响之后,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他挺好的。” “哪儿好?”卫卿逼问,“但凡是有一丁点好,你至于将人舍弃了,自个回来吗?” “娘亲也不强求他有个什么家世,但凡算是清白人家的,娘亲也都认了,他是吗?”卫卿又道。 身后沽酒的脸色有些古怪,他觉得姬以羡不但身家清白,论起尊贵来,那也是可媲美卫隅的人物,只是姑娘若是敢说,只怕今儿就要被卫卿强拧着上花轿了。 沈梨轻叹一声:“娘亲,我已经答应你出去同各家的公子见一见了,这事你就别问了。” 卫卿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你,是不是眼瞎?” 将沈梨给打扮完后,卫卿这才心满意足的先带人走了。 留下沈梨对着铜镜长吁短叹的,半响未语。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有气无力的半侧了身子:“傅三公子来了吗?” 阑珊听见这个名字,立马就警惕起来,还不等她开口相劝,就听见身后的沽酒抱拳道:“傅三公子一来,属下便让人跟着他,如今他正一个人在花园中假山那看满池枯荷。” “如今都是冬日了,哪里来的什么枯荷。”沈梨说着,慢慢的起了身,“我过去见见他,你们就别跟着了。” 阑珊还想开口相劝,就被沽酒在身后眼疾手快的点了哑穴:“姑娘请。” 她去的时候,北风正凛冽而至,傅燕然的衣袍被吹得翻飞,他正背对着站在池塘边上,池塘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汪碧水,面上漾开波纹几许。 她用手指压了压耳旁被吹起的长发,别在小巧秀致的耳后:“傅三公子。” 清清冷冷的女声响起,是意料之中的熟悉,傅燕然温润雅致的面庞也带了几分笑意,他转身拱手:“宜姜郡主。”起身后,瞧着她眼中倒是不由得带出了几分惊艳来。 他一向都知沈家的姑娘个个都生得美,其中以沈梨为首,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年少时也不由得对她生出了几分旖旎来,这着实是因为皮囊惑人的缘故。 而沈梨生得最好的,便是那一双灵秀的眉眼,如远山薄雾,也似春水涟漪。 沈梨往前走了几步,与傅燕然并肩而站:“此处寒凉,也无甚什么人,不知傅三公子不在前堂凑热闹,来这儿做什么?” 傅燕然眼中似蕴含了水波,听见她这话竟然荡漾开,他低笑着:“自然是为了让郡主找我,毕竟前面人多,不太方便说话,郡主以为了?” “其实我是不大愿意同你说话的。”沈梨道。 傅燕然毫不在意的一笑:“不知可是傅三做错了什么,惹了郡主不开心?” “你我之间何必在此装傻充愣的。”沈梨偏头看他,“或许是傅三公子贵人多忘事,忘了沂州发生的事,可需要我提点几句,看看傅三公子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傅燕然听见这话,不由得又笑了:“郡主还真是好记性,不过此事都过了这般久,郡主竟然还念念不忘的,着实是让傅三感到几分惭愧。” “傅三公子想要我的命,我自然得好好地惦记着,免得哪一日,一时疏忽大意,就又遭到傅三公子的手中了。”沈梨瞧着他,“傅三公子如今脚下站着的地儿,可是我沈家的地盘,您就不怕吗?” 傅燕然道:“自然是怕的,不过在怕,也得瞧瞧郡主选夫,免得日后傅三回了长安,不太好给王爷交差。” “王爷?”沈梨愣怔,半响之后,才低头苦笑,“以前就是听你们世子世子的唤他,都忘了他如今已经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是大燕的广陵王了。” “如今郡主不是知道了吗?” 沈梨点点头:“是呀,知道了,那我这事他知道吗?” 傅燕然一听,顿时就警惕起来,他心下七拐八拐的,然后在沈梨冷冷淡淡的目光中,才温煦一笑:“自然是知道的,要不然王爷不会将我给派过来了。” “王爷还说,等着郡主觅得如意郎君,你们大婚当日,他必定备一份大礼,好好答谢郡主,恭贺你和你的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沈梨极冷淡的点头,面上未露出半分情绪来:“那他是不是要和陶姑娘成亲了?” “是呀,他们成婚的日子已经择定了,便是过年那几日,有个黄道吉日,最适合婚嫁了,王爷还让傅某带句话,不知郡主可有闲心过去观礼?”傅燕然继续道,“毕竟你们也曾是夫妻,所谓千年修得共枕眠,王爷还是希望他再娶之日,郡主能在场恭贺他和陶姑娘琴瑟和鸣的。” 挟着寒气的北风簌簌而过,沈梨只觉得她四肢僵硬的半分不能动弹。 就连嘴角的笑也带上了几分勉强:“傅三,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会信几分?” “郡主信也好,不信也罢,那都是你的事,傅三也只是负责将王爷的意思带到。”傅燕然又道,“还忘了说,王爷还让傅某转告你一声,你派过去的人,实在是太大意了。” 沈梨豁然抬头,眸子冰凌凌的。 傅燕然依旧是一脸温煦的笑容,半分不曾改过:“时日不早了,我大哥还在前院等着傅某了,就先告辞了。” 语毕,傅燕然转头欲走,还未走上两步,就听见女声再次传来:“他还好吗?” 傅燕然眯着眼笑:“挺好的,加官进爵,娇妻在怀的,能有什么不好?” “毕竟世人常言,人生四喜,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如今王爷占了前头两样,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怎么会不好了。” 沈梨颔首:“那就好。” “告辞。”傅燕然拱拱手,笑容温存的扬长而去。 池塘边,沈梨捂着自己的嘴,一股温热的倏然从嘴中喷涌而出,她极缓极慢的将手放下摊开,只见白嫩的掌心中,血正往四处蔓延开,还有些从指缝中流下,滴在了池塘边上。 “姑娘。”沽酒不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无事。”沈梨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去,“只是觉得这儿有些冷罢了。” 她蹲下身用池塘中的水将手洗了洗后,这便带去转身带着阑珊去了前院。 各家的适龄的公子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还有不少的世家贵女,也混迹其中,与相熟的友人说笑。 沈梨进去的时候,院中交谈的声音倒是停了几处,还不等他们上前问安,云衡便招手将人唤了过去。 他们所处的地儿是一处攒尖的亭子,四周为了遮风已经挂上了幔帐,将他们的身影倒也遮掩了七八分,沈梨的目光在亭子中几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后,便明白了。 除了南家,其余几家竟然都聚齐了。 沈然起身让了一个位置给她:“怎么现在才来?” “外面凉,走到一半便回去加了件衣裳。”沈梨笑了笑,顺从的在沈然身边落座,“温少主,傅公子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傅燕亭拱手一笑:“承蒙郡主挂念,傅某身子还算康健。” 温寄离的说辞也与他无二,后又道:“倒是第一次听闻郡主竟然身患宿疾,不知郡主身子可曾好些?” “还就是老样子,说不上好与不好的。如今也不过是混日子罢了。”沈梨展颜一笑。 温寄离颔首:“我有一表弟,颇有些天分,如今正是济世堂的少堂主,不若我代为引荐引荐?” 沈梨还未答话,就瞧见傅燕然眉宇间浮出了几分看戏的意思来,她收回目光,答道:“心脉衰竭,纵然是华佗在世恐怕对我这病也是束手无策,又何必劳烦温少主的表弟了。” “况且金陵与长安相距甚远,还算了吧。” “郡主不瞧瞧,怎么知道治不好?”温寄离又继续规劝。 温家与傅家不同,他们虽都是依附大燕,可温家大多出的都是医者,极少有人走仕途,而傅家就恰恰相反,几乎傅家各个子弟,不是从文就是从武,为大燕效力。 是以沈家与温家的关系尚可。 027最后一次 至于和傅家的关系,稍微懂些眼色都知道。 几人纷纷落座之后,傅家的两人也知主人家是不大待见他们的,傅燕亭问候了一声,倒是没在作妖,至于傅燕然嘛……听着几人说笑时,倒是会插上几句嘴,不过他姿态翩翩,言语温煦,倒是也没了先前与沈梨说话时的咄咄逼人。 话到一半,傅燕然诧异的侧眸在院子中寻觅了一圈,尔后才温煦的同沈梨笑道:“这次宴会怎么不见南家少主来此?” “沈家与南家向来交好,这次倒是南家为何还不曾到?” 其实南家与沈家的关系并未有传言中的那般好,毕竟南家倚仗的是大楚,而沈家倚仗的是大秦,两国之间相交,唯利益至上,若待一日,两国交战,那沈家与南家也会如同今日的沈家与傅家一般。 况且整个南家如今之所以与沈家为善,也不过是因为如今南家的掌权人是南宵引罢了,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又岂会如此。 这事不单傅燕然觉得奇怪,就连沈梨自己也有些摸不准南宵引的心思了。 按理来说,南宵引应该跑得比其他人更勤快才对,怎会事到如今还不见踪影?沈梨心下倒是多了几分紧张,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南宵引那只狐狸,旁人怎么有这个手段将心思打在他的头上了,指不定是因为大楚有什么事或者在路上遇见什么美人,所以给耽搁了。 沈梨的指腹按在茶盏上,微微一笑:“这话傅三公子倒是问得有些奇怪了,南少主来与不来,与我有何关系?” “就像傅三公子,你来又或是不来,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这话若是换一个面皮子薄些的,大概都会觉得尴尬了,可傅燕然到底是不一样的,他听着沈梨的这些话,也只是好脾气的一笑:“原是如此,傅三受教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倒是将沈梨的话头给堵住了,若是再说,那便是她沈梨度量小,容不得人了。 “吃茶吧。”沈梨笑着让一旁的阑珊将茶给倒上,“这是前些日子才进贡的茶,味道香着了。” “有好茶,怎么也不知道等等我?”就在茶香四溢之际,一道妖冶入骨的声音极缓的从他们身后响起,沈梨背对着,虽说没有瞧见来人的面貌,但那声音好歹也听了数十年,早就融入骨子里了。 沈梨起身:“南少主。” “宜姜郡主。”南宵引笑眯眯的拱手,眉眼精致风流。 见着南宵引到了,沈然也跟着起了身:“南少主。” 南宵引虽算是沈安的弟子,但与沈家本家的几位却不熟,他们也仅限于见过几面罢了。不过该有礼数他却不是落下半分来,他拱手笑道:“沈公子。” 与沈家的两位见了礼,南宵引这才将目光放在亭中的众人身上,他笑吟吟的转悠了一圈回来,最后落在了傅燕然的身上,眉眼间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这不是傅家的三公子和大公子吗?” “南少主。” “你们傅家可真是有雅兴了,竟然敢跑到沈家的地盘上,也不怕有去无回吗?”南宵引同另外几位颔首示意后,这才悠然在沈梨身旁落了坐。 阑珊急忙捧了一盏刚沏好的新茶上来,摆在南宵引的手边。 南宵引没注意,手刚一搁上去就捧着瓷盏,挨着的皮肉立马就被烫出了一道红印子来。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捏住,用衣袖掩着,放在了膝上。 傅燕亭可没傅燕然这般好的心态,一听见南宵引的话,便有了几分恼怒,傅燕然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同南宵引笑道:“傅三也明白,傅家同沈家一直以来可能有什么误解,这不,我这次呀,是同大哥一道,专门来给侯爷赔礼道歉的。” “毕竟傅家与沈家同为七族,若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和气,可不太好。” 南宵引笑容不改:“若是让大燕太子听见鸡毛蒜皮这四个字,恐怕就要被傅三公子给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南少主实在是严重了,我们殿下大气的很。” 坐在边上的几人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损着对方,只觉得牙酸。最后还是穆家少主出面,制止了这场闹剧。 他们心中也都门儿清,虽说这场宴会是长公主为沈梨专门准备的相亲宴,但正主不说话,他们便也只能装傻充愣,纷纷说起了这两年发生了的一些大事,将今儿来此的目的全都抛诸脑后。 直到昏黄临了,怀揣这几分隐蔽心思过来的几人对望一眼,齐齐的叹了口气。 沈梨这丫头还真不是他们能降得住的主儿,既如此又何必为了一些不可能的小事,从而影响了几家的和气。 于是晚上开宴的时候,几人前去给长公主见礼时,便纷纷隐晦的提了提,长公主笑呵呵的应承着,等着晚上将他们送走后,卫卿这才怒不可遏的提着鞭子去找了她的麻烦。 结果她刚到那,就被阑珊几人拦在屋外告知沈梨已经睡下。 卫卿虽是明白这不过是沈梨的缓兵之计,但到底还是没有舍得直接破门而入,只能带着一群人又浩浩荡荡的折身回去。 瞧着卫卿离开的身影,阑珊顿然就松了一口气:“还好长公主不想同郡主计较。” 庭凛身子倚在一旁的白墙上:“主子她……不会看上这几位的,就算是他们今儿不卖主子的面子,擅作主张的与长公主将亲事定下,迟早也是要夹着尾巴登门退亲的,既如此又何必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几位公子都是聪明人,通透着了,如何会看不清。”沽酒倒是颇赞同庭凛的说法,但话锋一转,还是不免露出了几分可惜之意,“只是几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他们再好,也不知主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庭凛说着,倏然就感觉余光出有一道红影从身侧飘过,他急忙转身,就见那红影毫不避讳的大大方方的站在院子中,冲着他们一笑。 “南某人求见宜姜郡主。” 屋内的烛火重新被阑珊点上,推开掩着的窗扇,西风凛冽穿堂而来,屋檐上有星火错落。 南宵引携了两坛桂花酒,他笑着一摇,便往外一指:“宜姜,陪我去看看星辰吧。” 沈梨犹疑了片刻后,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一坛酒香四溢的桂花酒,将大氅裹着,率先就跃上了自个的屋檐上。 瓦砾冰凌凌的,刚一挨着沈梨便极快的收了手,改为抱着桂花酒而坐。 南宵引便跟在她的身旁坐下,动作潇洒的将酒坛开了,仰头灌了一大口下去,辛辣的酒滚过喉咙,最后落入肚中,似乎被酒滚过的地儿,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他咂了咂嘴:“这酒果然好喝,极香极醇。” 沈梨闻着味道,便知这坛酒至少是三十年份的,她晃动了一下酒坛:“你要是不够喝,我这儿还有。” 闻言,南宵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一向最是好酒吗?今儿怎么不喝了?” 沈梨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不好,这酒我一口就能醉倒。” “我可不想和你不清不楚的不醉不归。” 南宵引听了,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你又何必说得这般虚伪,你直言姬以羡不在,你不愿喝酒,不就行了,我又不会强迫你喝。” “看来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谁与你说得?我小叔?”沈梨试探道。 南宵引仰头又灌了一口进去,有酒从嘴角边流了出来,他挥手抹去:“不是,我前几个月与那位临渊世子有过几面之缘,感觉还算不错,便一起喝过酒,他给我说的。”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南宵引脸上的笑意明显沉了下去。 坛中的酒被她晃的叮当响。 “宜姜,我与你相识没有十几载,那也有十载了吧?为什么到最后,我却连一个陌生人都比不过了?” 沈梨闻言未语,半响之后才幽幽的辩驳了一句:“他不是什么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南宵引嗤笑,“那是什么?枕边人?” 沈梨一边摇着头,一边从屋檐上站了起来,西风落落而过,将她的衣角曳起,耳旁是风声飒沓:“你今儿若是想借着发酒疯来和我说这事,我就先走了,一会儿你喝够了,我让沽酒送你回去。” 南宵引抬手遮了遮眼:“宜姜,我是来给你送生辰礼的。” 正要往下跳的步子一顿,沈梨将半抬起的脚收了回来,脚尖点在屋檐上:“日后,别送了。” 他叹气,良久之后才苦笑道:“你可真是狠心!” “我送你大半辈子,今儿却因为另一个人,你便要将我这份心意给打的粉碎,宜姜啊宜姜,有时候我多希望当年接你回去的人,是我。” “这些话多说无益,日后还是不要提了。”沈梨语气极淡。 南宵引撑着身子起来,其实沈梨对他一直都挺冷淡的,但他总是喜欢自欺欺人。 他站在身后,小心翼翼的将一枚玉玦从怀中给勾了出来,递到了沈梨的面前,模样坦荡的不行:“最后一次。” 028我也疼呀 最后一次。 沈梨侧目,目光从空落落的前方落在了南宵引手举着的玉玦上。 这块玉玦当真很美,玉质温润,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她不过是个俗人,自然是有些蠢蠢欲动的,可到底理智还是将她给压住:“最后一面?何意?” 南宵引依旧是笑眯眯的,可中指却有些不舍得摸上了玉玦:“这玉玦是我给你的生辰礼,也是赔礼。” “生辰礼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何为赔礼?南少主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沈梨不太想将气氛弄得过于低沉,便轻笑着出口揶揄。 他笑了笑,一如既往的带着些许的轻挑:“这赔礼呀,指的是两件事,其一是指两年前,我不该同沈轻同流合污,平白让姬以羡那个混蛋捡了一个便宜;;其二嘛,便是……” 对上沈梨不解的目光,他眨眨眼,“先前同你说过,今年我想与你一同守岁,可惜我要失约了。” “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对你失约了。” 沈梨有片刻的闪神,但随即便又立马笑了起来:“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哪用得着你送这般贵重的东西来,至于两年前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转呈过来为此事赔礼的。” “沈轻虽说有些小手段,但绝对没有弄到那些药的法子,那些药全是我给她的,只是我不曾料想,她竟然将你直接买给了人牙子。” 沈梨眉眼间闪过几分郁色:“南少主,这事我不太想与你说,我自有我处理的法子,便就此跃过吧。” 南宵引笑着便将手中的玉玦强行塞到了沈梨的手中去:“说了给你,便是你的,任何人都抢不走,不过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能如约而至吗?” “南少主的私事,我如何能问。”沈梨一句话,轻飘飘的便将两人的关系给撇得一干二净。 南宵引苦笑着追问:“原来在你心中,你我十几年的情分,也不过如同那陌生人一般,你连多问半句,却都是不肯的。” “如若今日换了姬临渊那厮,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他叹气,瞧着沈梨清清淡淡的眉眼,又是无奈的一笑,“宜姜,我要成亲了。” “那姑娘算是我的发小,也是大楚的世家贵女,几月前我母亲托人登门提了亲,日子便定在了年后那几日,我无暇过来。”他解释,说着说着不由得越来越紧张,就连一向无波无澜的心湖也在随着他的话激荡起来,久久无法平静。 沈梨听此,倒是眉间带出了几分笑来:“这可是好事呀,你今年都二十有二了,早该成家立业了,只有你成了家,娶了妻,你父亲才能放心的将这偌大的家族托付到你的手中,我记得你幼时的愿望不就是这个吗?” “这么多年,你终于能一偿宿愿了,不好吗?” 南宵引直视着她:“我若说不好?我若说我厌倦了这般的日子了?” 沈梨嘴角的笑容也停滞住,半响之后,才说道:“你大婚当日,恐怕我无法去宜州祝贺你,届时我会派人将新婚贺礼给你送过去,今儿便提前恭贺你,同你夫人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说着,沈梨从身后将那坛还未开封的酒捞起,爽利的将酒坛揭开,笑着于半空中同他遥遥一敬,尔后一坛酒如数灌下。 辛辣的酒气在瞬间溢满了整个感官,当她最后一口咽下,眼角都泛起了几分泪光来。 她虽是不动如山的站在那,身子也不曾左摇右晃的,但很快她眼中便浮上了一层水雾,粼粼的,极其动人。 她醉了。 南宵引瞧着,只觉得自个难以把控,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宜姜,你若是说一声,想要留我下来陪你守岁,那我便可将所有都抛下,一心一意的跟在你身侧。” 沈梨的确是醉了,她眯着眼瞧着眼前的人儿,重重叠影在眼前晃荡着,最后又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另一张清隽的脸。 她伸手小心翼翼的勾住了他的衣角,仰头,眼中似盛满了一汪春水:“别走。” “你别娶她好不好?” 南宵引低头看着她那双细嫩的手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时候,只觉得心中在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莫大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要掀翻。 他控制着自己狂喜的心情,上前了几步,正要将她完全抱入怀中之际,只见她露出了恳求之色,那包在眸子中的泪几乎就要喷涌而下。 她喊:“阿瑾。” 南宵引整个人顿然一僵,几乎要被绝望淹没。 人生所谓的大起大落,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他当真对你便这般重要?” 她痛得轻声呼了声,也不知顾忌着什么,并未一把将他挥开,而是用那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调,娇娇软软的朝着他撒娇:“阿瑾,我疼。” “我也疼呀。”他望着她,将她的手拉起来,捂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宜姜,真的很疼很疼。” 次日醒来,沈梨只觉得自个脑子像要炸开似的。 她翻了个身,便瞧见日光在幔帐上跳跃,自个手中好像还握着什么玩意,旁的不说,但手感也是真的好。 日后她肯定再也不会胡乱喝酒了!沈梨一边按着头,一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昨儿听闻南宵引要成婚了,她是真心为他高兴的,这种事自然是小酌几杯为好,可这一沾酒,她便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起白日里傅燕然那厮过来找她不痛快,于是乎难免就没把控住,一坛子的酒都被她一口给灌了。 她觉得头还是痛,便按住了眉骨,隐隐约又想起了其他的事来。 她这个人天生凉薄,是捂不热的,与其在她这儿白费精力,倒不如早早收手,没准还真能找到一个能相守白头的人。 “阑珊。”沈梨将身侧的帘子掀开,一道娉婷的身影立马就走了上来。 “郡主,您可算醒了,您若是再不醒,奴婢都打算直接用冷水泼你了。”阑珊上前,将人扶起来后,手脚极快的就伺候她梳洗更衣。 沈梨将玉玦随手抛在了床面上:“怎么了?” “今儿傅家的两位公子来给公主辞行,您也知咱们公主对傅家的人不太看得上,这不就准备将您给打发过去。”阑珊极快的解释道。 沈梨慢吞吞的应了声,才道:“我同傅家的人也不太对付。” “先去帮我弄碗醒酒汤来吧。”她垂眸想了想又道,“早膳就不用了,我喝了之后直接去影壁那等着他们便是。” 阑珊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一边吩咐其他的丫鬟去准备,一边给她梳头:“郡主,昨儿您怎么能同南少主喝那么多的酒,若非是沽酒大人发现了您不太对劲,指不定要被什么登徒子给占便宜了。” 沈梨笑了笑:“南少主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不是奴婢不清楚,但郡主您昨儿可不太正常,一直拉着南少主的衣袍不让人走不说,还哭得泪眼汪汪的,奴婢伺候你这般久还未见你哭过了。”阑珊极快地说道。 “我?”沈梨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对着南宵引哭了?” “对呀。”阑珊道,“一边哭着,一边还喊着阿瑾了,郡主奴婢怎么从未见过阿瑾这个人?他是谁呀?” 沈梨愣住,一时竟然慌乱的不行。 门后的竹帘被人从外掀开,沽酒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直到在她的身后方才停下:“郡主,今儿一早南少主便离开了金陵了,他有句话想托属下带给您。” 瞬息之间,她已经将心中的躁动给平静下来,她神色极淡的挑眉:“什么?”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沈梨还没个反应,倒是一旁的阑珊咋呼开了:“南少主好端端的,怎么变得这般文绉绉的?” “沽酒。” “属下在。” “你去备一份大礼,等着过些日子你便派人给南少主送去,你说,沈家沈梨恭贺南家少主新婚大喜,祝他们此生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沽酒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沈梨去到影壁的时候,傅燕然正在一伙人的簇拥下慢慢的走了过来。 她诧异的往四周瞧了一番:“怎么就傅燕然一人?傅燕亭了?他不随着傅燕然一同回去吗?” “宜姜郡主是想问傅某的兄长?”问话间,傅燕然已经走了过来,他先听沈梨见了礼之后,才缓声一笑,“那可真不巧,回长安的只有傅某一人,还要麻烦郡主送傅某出城了。” “不知傅公子是打算留在金陵了?还是去往别处?” 傅燕然笑了下:“不知郡主这般关心家兄是作何?” “若是令兄留在金陵,我少不得要当一次主人,带着傅公子在金陵城瞧瞧呀。”沈梨道,“如此方是待客之道,不知傅三公子以为如何?” 傅燕然遗憾地摇头:“那可真不巧,今儿一早家兄便同南少主一起走了,去宜州了,不过若是郡主愿意,倒是可以带傅某在金陵城中转一转的。” “毕竟我也有许久不曾来过此地了。” 029有喜 最终,沈梨并没带傅燕然去瞧瞧金陵的风俗如何,而是很直接的就将人带到了城门口去。 北风凛冽长奔而至。 傅燕然将车帘撩开,露出了那张温润雅致的脸:“时辰尚早,不若请郡主前来一叙如何?” “我可不记得我与你又何旧情好叙。”沈梨冷着一张脸,眸光幽暗的瞧着他,好像说来真是这么一回事般。 傅燕然也不气恼她这般态度,只笑道:“你若不愿,那我不勉强,只是你确定要与我们这般说吗?我倒是没什么,就只怕这儿人多嘴杂的,要是不一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郡主可别什么都往我的头上扣。” 语毕,傅燕然笑得春暖花开的看着她。 沈梨面色极冷,可还是因他这么一句话,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弯腰钻进了马车中。 不同于外面,马车中暖和的紧,那人抱着暖炉倚在车壁上,面前的小几上还沏着一壶茶,香味一下子就从里面冒了出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 她面无表情的坐下:“不知傅三公子要同我叙什么旧情?” “你别板着一张脸呀,相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再长安时候的模样,多乖呀。”傅燕然倒了一盏茶,摆在了她的面前,“尝尝,这是我专门从长安带来的,想必你也挺怀念这个味道的。” 沈梨看他:“傅三,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你有什么尽管说便是,何必在我面前弄这么一套虚的。” 傅燕然叹气:“其实我也并不想同你这般客气的,但转念一想,你怎么说也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我若是不对你客气些,你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见着沈梨脸色不算好,傅燕然这才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同你开玩笑,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沈梨道:“洗耳恭听。” “临渊知道你的身份对吧。”傅燕然问道。 沈梨警惕的看了傅燕然一眼:“你又想做什么?傅三我如今已同他没关系了,你别想着用他来压我。” “我只是问问,你别这般紧张。”傅燕然笑了笑,“只是如今长安那边正在筹备婚事,我这不是怕你过去搅局嘛!” 沈梨眯了眯眼:“傅三,听你这个口气,你好像想让我给临渊和陶嘉月备上一份厚礼过去。” “你虽是宜姜,但也确确实实是姜嬛,我想若是在新婚当日,临渊瞧见你的贺礼,必定会欣喜若狂的。”傅燕然笑道。 沈梨眼中顿时就涌出了几分戾气来:“傅三,我若是给他送了贺礼,你觉得他敢收吗?你们大燕的太子,敢毫无芥蒂的让临渊收下吗?” “你可别忘了,广陵王如今会身受重伤,全拜我父亲所赐。”沈梨脸上露出森冷的杀气来,“这般,你还需要我送吗?” 傅燕然脸上的笑容也带出了几分勉强来,他们相熟多年,自然知道这事沈梨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他咬咬牙,又换了另一个事:“听说你昨儿同南少主在屋檐上不醉不归?” “傅三公子什么都好,就是管得太宽了些。”沈梨道,“我与谁不醉不归都是我的事,傅三公子还是不要过问了。看来傅三公子找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宜姜便先走了。” “也祝傅三公子,一路顺风,早日平安抵达长安。”沈梨说完后,便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傅燕然急忙的将车帘卷起来,瞧着背对他而站的沈梨,正要开口,马车却晃然一动,他没坐稳,身子一下子就向前扑去。 他摔得可不算轻,他用手抵在地上,无声地笑了笑。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风沙卷过巍巍城门。 沈梨负手瞧着沽酒:“人都可都安排好了?” 沽酒拱手:“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只要傅三一出现,必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与他相斗这么多年,他的底细我还是能摸清楚几分的。”沈梨歪着头,看向越走越远的车驾,“这场刺杀要不了他的命,不过让他安静一顿时日,还是可以的。” 沽酒奇怪道:“难道姑娘不想要他的命吗?” “想啊,做梦都在想,可是到底也只是梦罢了。”沈梨拍了拍沽酒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如今沈家已是腹背受敌,实在是无法承受傅家滔天怒火。” “傅三,给个教训就是,别将人收拾的太惨了。” 沽酒拱手:“是,属下遵命。” “去吧。” 等到沽酒的消息,是在三日后。 稀稀落落的小雨刚停,那人便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她的书房。 他手中还握着剑,衣裳上明显有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闻末吓得赶紧从房梁上滚下来,将人扶着在一旁坐下,呱呱叫道:“你不是去收拾傅三了吗?怎么感觉,像是你被傅三给收拾了一顿?” “那人肩不能抗都不能提的?竟然还能将你伤到如此地步?”闻末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如是说道。 庭凛听见声音也从外面滚了进来,他瞧着沽酒,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这般严重?” 沈梨思忖了片刻,俯下身将沽酒的伤口旁边的衣服给拉了下来,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遇上了大燕的铁骑?” 沽酒沉默了半响之后,同沈梨说道:“属下不曾见过大燕的铁骑,是以分不清那群人到底是大燕的铁骑还是傅家的死士。” 沈梨将他的衣裳重新拉了回来,将伤口掩住:“傅家的死士我知道些,虽然的确厉害,可还不至于将你伤到如此地步。” 沽酒听见这话瞬间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他一下子就拧了眉:“属下怎么听姑娘的这口气,好像同大燕铁骑很熟一般?” “这或许是你的错觉。”沈梨道,“先让闻末替你上药吧。” 语毕,沈梨便折身回了书案前坐下,沽酒拧着的眉头一直都没有舒展开,他朝着沈梨看了好几眼,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沽酒也知自己从沈梨那问不出什么来,很干脆的就看向了庭凛:“你跟主子去过长安,你多少该知道些吧。” 庭凛紧紧地抿住了唇,没说话。 倒是沈梨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沽酒,你该知道我不喜欢有人探听我的私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沽酒眉头皱着,却没有反抗:“是。” 日子簌簌而过。 距离卫卿举办的那场荒唐的宴会,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的时日,如今正是十二月末,府中的红梅都已经开遍。 金陵已经落了雪。 庭阶已经铺上了一层雪衣,她每次从外回来,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上一些雪粒子,将她的衣裳濡湿。 透心骨的凉。 沈梨如今也刚从院子中赏梅回来,手上还折了几枝,让阑珊插在了屋内的花瓶之中。 梅香溢出,倒是比熏香更加沁人心脾。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裹着大氅抱着手炉正要坐上罗汉床的时候,沽酒夹杂这一身风雪而来。 他手中还拿着一封被雪濡湿的信函,封面的笔迹已经被雪水给洇开,变成一团深浅不一的墨痕。 沈梨懒洋洋的支着身子瞅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喜事。”沽酒说道,将信函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沈梨的面前,“沈良娣有喜了。” 沈梨接过信函的手一僵,随即她挑眉看向沽酒:“你是说,沈轻有了?” “卫隅的?” 沽酒点点头:“是,这是东宫中刚确诊出来的,根据东宫那边的记录显示,这些日子沈良娣一共侍寝两次,时日都对得上。” “两个月侍寝两次?”沈梨没忍住笑了笑,“她的福气还真是大,如今她倒是可以凭借着腹中这个孩儿作威作福了。” “毕竟也占了一个‘长’字。”沈梨说道,“虽然是庶出的。” “可不管是不是庶出,那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注定了这份荣宠就非比寻常。”沈梨叹气,将身子倚在迎枕上,“你说说,沈轻这个肚子这般争气,唐子玉会不会气得吐血呀。” 沽酒拱手:“若是姑娘不放心,进宫瞧瞧不就知道了?” 沈梨玩着手中的信函,久久不语。 “姑娘?”沽酒喊道。 沈梨仰头朝着沽酒看了眼:“叫闻末过来吧。” “姑娘身子可是不太舒爽?”沽酒问道。 沈梨摇头:“只是听闻沈轻有喜,我这个当嫡姐有些激动,想送些补品进宫罢了,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沽酒也不疑有他,待沈梨说完之后,他便立马折身,去将闻末揪到了沈梨的面前来。 闻末到的时候,沈梨正好将茶盖盖上,眉眼冷淡:“你可知有什么东西,闻久了容易滑胎。” “主子!”闻末惊讶的瞧她,“您是想……” 沈梨面色冷峭的瞧着他:“怎么?不可以?” 闻末有些心惊的攥了攥手心,手心中不知何时竟然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热汗,他道:“您就算再不喜欢沈良娣,可她腹中的孩儿,终究是留着我沈家的血脉,还请主子三思。” “留着我沈家的血脉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不动手,就没人会动手吗?”沈梨冷笑,挑眉看着沽酒和闻末,“若沈轻生得是个庶长女还好,可若是个庶长子,别说唐子玉会下杀手,就连陛下和太子也不会放过他的。” “既如此,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030恭贺 风荷殿。 沈梨去看望沈轻,是宫中喜讯传出来的第三日。她带着她让闻末特意为沈轻开的安胎药。 宫人刚通报进去,灵儿便笑着从殿内走了出来:“郡主可算了,良娣自打怀孕便一直念着郡主了。” 沈梨从阑珊的手中将一包药材递到了灵儿的手边:“这是我让府医给妹妹开的安胎药,虽然中途没有经过旁人的手,但如今妹妹怀孕,万事谨慎,你还是将它拿到太医那验上一验,知道吗?” 灵儿本就不太相信宫中的太医,如今见着沈梨提着药过来,那真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欢天喜地的接过,可心中到底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笑着应道:“是,奴婢知道。” “还有,我听说初期怀孕,情绪会不太稳定,有些事情急之下难免有失妥当,你跟在轻儿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她也信得过你,许多事你要从旁提点一二,知道吗?”沈梨不放心的叮嘱道。 灵儿一听,心中觉得更加稳妥:“奴婢明白的,良娣还在殿中等您,郡主快去吧。” 沈梨目光轻飘飘的从灵儿手中的药上略过,笑着裹着大氅进了殿中。 殿中烧了地龙,陈设也比她初识见着添了不少,终是有了几分宠妃的模样。 她进去的时候,沈轻正靠在软塌上绣着东西,眉梢眼角温柔的如同春水粼粼,见着她来,沈轻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朝着她招了招手:“姐姐可算来了。” 沈梨疾步走过去,轻巧的就握住了她的手:“近来害喜可严重?” 沈轻乖巧的摇头,将脸贴在沈梨的手上,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还未多谢姐姐在殿下的面前,替我美言了,若非姐姐,想必也没妹妹今儿。” “日后等着我腹中的麟儿诞生,必定要教他好生孝顺姐姐。” 沈梨在她的跟前坐下:“你今儿的小嘴可真甜,不过听你的意思是,若这次我没帮你说话,日后就不能同我亲近了?” “哪会?”沈轻甜腻腻的倚在沈梨身上笑着,“我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姐姐了,他不亲近你,难不成还要亲近旁人不成?” 沈梨宠溺的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近来,太子可曾来瞧你?” “倒是来了几次。”说起这事,沈轻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下去,她身子绵软的倚在沈梨身上,轻声抱怨道,“可每次来都心不在焉的,我觉得他根本没将我腹中的孩儿当一回事。” 沈梨摸了摸她的头:“许是高兴坏了吧,毕竟这也是殿下第一做父亲,有些手足无措也是正常的,你呀要这样想,殿下来了几次,说明还是在乎你腹中的孩儿的,若是不在乎,估摸着一眼都不会过来瞧得。” 说着,沈梨伸出手摸在沈轻的腹上:“所以你要做的,便是将殿下来几次,变成日日来瞧,要知道后宫之中,要想立足,子嗣便是根本。” “前朝之中,有父亲和兄长,殿下便不会对你不闻不问。”沈梨轻笑,“轻儿,明白吗?” 沈轻双眼亮晶晶的点头:“姐姐说的我都记下了,不过轻儿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沈梨温声问道。 沈轻抽噎了一下,转而扑在了沈梨的怀中:“轻儿担忧唐子玉,姐姐也知道,殿下同她的婚期也将近了,如今我在她还未过门便有了身孕,你说她若是嫁进了东宫,会不会对付我?” “你腹中怀的可是皇长孙,唐子玉奈何不了你。”沈梨拍了拍她的头,“你且安心养胎,一定要尽全力护着你孩儿的平安。” 沈轻眼神一亮,随即拼命地点头:“轻儿知道了,多谢姐姐。” “对了,殿下的大婚是在什么时候?”沈梨问道。 沈轻皱眉想了许久后,才说道:“许是在年后吧,父皇的寿辰也快到了,听着殿下的意思是,这次寿辰父皇想要大办,似乎还要邀请大燕和大楚的人来,随后没几日,便该是殿下同唐子玉的大婚了。” 沈梨若有所思的点头:“陛下打得只有这个主意吗?” 沈轻摇头:“旁的我就不清楚了,殿下不会说这些给我听的,这事也是我无意中听见的,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关心关心呀。”沈梨说道,“毕竟殿下大婚,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岂能马虎,你作为太子的良娣,有些事更要比旁人明白些。” 沈轻似懂非懂的点头,心下却对卫隅大婚多少带了些抵触的情绪。 如今她正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可转眼他却要以正妻之礼,迎娶旁的女子过门。 一时之间,沈轻的情绪有些低落。 沈梨自然知道沈轻情绪差在哪,她便搂着人温声安慰道:“轻儿,你要嫁的人是太子,日后他会是一国之君,注定了三宫六院,有无数的女子愿意为了他前仆后继的,你若要一个个的醋过来,那该花多少时日呀。” 沈轻的声音委屈的不能再委屈:“可轻儿心慕殿下。” “思慕他的姑娘多了去了,我的傻妹妹。”沈梨揉着她的脑袋,“现在你就别乱想这些,好好地养胎,知道吗?” 沈轻抽噎着可怜兮兮的点头,可她的手还是缠在沈梨的手上,一下一下的摩擦着:“姐姐。” “嗯?”沈梨应着。 沈轻自她的怀中仰了头,委屈的瞧着她:“姐姐,你最是疼我了,对吗?” “你是我妹妹,我不疼你疼谁呀?”沈梨伸手将她的耳边的秀发别再了耳后,便伸手半抬起了她的下颌。 沈轻一听,眼睛顿然一亮,她一下子就往上扑了扑:“姐姐,你帮我除掉唐子玉好不好?” “除掉她?”沈梨笑,“妹妹想要怎么除掉她?” “是杀了她?还是将她永永远远的赶出金陵,此生再也无法踏进金陵半步,最好还能将她换个模样,谁也不认识。”沈梨一字一句的说道,眼见着沈轻的脸色逐步变得苍白,她这才住了口,笑颜温和的低头凝视着怀中的人儿,“妹妹喜欢哪种?” 沈轻摇摇头,迫切的从沈梨怀中直起了身子,心慌的不敢再直视沈梨的眼睛。 “好了。”沈梨摸着她的头,“唐子玉不能再大婚前出事,但大婚之后如何,姐姐会帮你的。” “你呀,就暂且先忍耐片刻吧,嗯?” 沈梨的这话无异于给她的几分可以信赖依靠,她绵软的点头,乖顺的不得了:“我都听姐姐的。” “好了。”沈梨从凳子上从容起身,“我如今也不能在宫中呆的太久,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沈轻拉着她的手,满脸依赖的瞧着她:“姐姐可不许骗我。” “怎么会?”沈梨道,“我从府中给你带了安胎的药来,你记得吃,还有别让旁人经手那药,明白吗?” 后宫中的手段,沈轻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听此她点点头,伸手摸在了肚子上:“那轻儿就不送姐姐出去了。” 沈梨颔首:“你好生养着吧,记着后宫之中,可信的唯有自己的而已,若遇上什么难事,便传信与我。” 沈轻轻轻地应着:“嗯,我都听姐姐的。” 从风荷殿出来,没走几步沈梨便遇上了站在一旁小径上的卫隅。 他许是才从朝会下来,还身着太子的服饰,衬得他的面容更加威仪,他微微地笑着:“来了,怎么不去找我?” “听说轻儿有喜了,便进来瞧瞧。”沈梨往前走了几步,福身,“宜姜参见殿下。” 卫隅脸上笑容一滞:“你我之间,非要如此生疏客气吗?” “殿下,不管我们从前如何,如今已是今非昔比,我们二人该避嫌才是。”沈梨仰着脸,冲着他一笑,“免得被唐姑娘,有得找我麻烦了。” 卫隅眸色一黯:“她若是找你麻烦,你尽管告诉我就是,又何必自己……扛着。” “殿下。”沈梨依旧在笑,“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我如今快要议亲了,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夫郎,对我有什么误会。” “殿下,错过了便是错过,前尘往事,又何必抓着不放。”沈梨说道,“这对您,对未来的太子妃,都不公平。” 卫隅紧紧地抿着嘴角,眸色幽暗:“那宜姜,你可曾放下?” “这话不该是殿下问我的。”沈梨道,“我原以为,那日在寒山寺,我与殿下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 卫隅垂头一笑,那笑声不似往日的清越,反而带出了些尖锐来:“有时候,孤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没有心?才能说出这般凉薄无情的话来。” 沈梨想了想:“或许吧。” “罢了。”卫隅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孤今儿倦了,宜姜你先退下吧。” “是,宜姜遵命。”沈梨福身而下,“殿下好生歇息。” 卫隅愣愣的瞧了沈梨半响,张张嘴,却发现自个喉咙干涸,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试了几次后,终是拂袖而去。 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沈梨这才慢吞吞的起身,眉眼冷淡的瞧着卫隅消失的方向,正要走的时候,一只手却蓦然出现在身侧,按住了她的肩头。 “暖暖。” 他如是喊。 031瑶华 沈梨一转头,就瞧见了站在她身后的卫砚。 她冷冷淡淡的瞧着他,也不知刚才她与卫隅说的话,他到底是听见了多少。 “什么时候来的?沈梨转身,同卫砚面对面的站着。 卫砚伸出舌头舔了舔已经如今冰寒从而冻裂的唇,一股腥甜的味道便直冲到了喉咙之中,他拽住了沈梨的手腕,将她拖着朝东宫的花园走去:“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沈梨顺从的跟着卫砚走到了院子中的一处凉亭中。 冷风从四面穿透而来,沈梨紧紧地拢着身上的大氅,让阑珊站在了凉亭外替他们守着。 沈梨瞧着卫砚那张冰凌凌的脸,叹了口气:“这般冷的天,你将我拉到这儿做什么?还怕我俩不太明显?这东宫可遍地都是太子的耳目。” “你去见阿卿了?”卫砚问道,“我听说她有了兄长的骨肉?” “如今整个金陵城都快要传遍了。”沈梨仰头看着他,”若是你这般不放心她,当初又何苦亲手将她送上太子的床,如今这般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还有,你若是拉我到这儿,就是为了问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就不奉陪了,如今天冷,我可不能着凉。” 卫砚整个人脸色一沉:“你确定要我在这儿同你讨论那些事?” 沈梨立马警醒,她眯着眼,踮起脚,凑到他的耳边:“卫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中该明白的。” 她的身子挨得太近,一股冷香幽幽的混着刺骨的北风钻入了他的鼻中。 他垂下眼,便能瞧见她如玉的侧颜和小巧的耳朵,上面带着一串耳环,碧绿色的,衬得她肌肤如雪,莹然如玉。 “你慌什么。”卫砚也将声音给压了下来,他的手分别扶在沈梨的腰上和肩上,“我想问你的,不过是前段日子,姑姑给你忙活的那事,听说傅家的人也来了?” 沈梨神色更差,她极不情愿的应道:“嗯,不过你问他们做什么?” “这次傅家来的是谁?我听皇兄说是傅三公子。”卫砚又道。 沈梨又再次点头。 “那你可曾从傅燕然那厮的嘴中听说了什么?”卫砚说道,“或者,我应该问,你有没有朝他探听什么?” 沈梨一听,顿时就抬头朝着卫砚瞪去:“你想知道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同我在这儿兜圈子。” “我只是不太放心。”卫砚伸手去捏她耳垂上的耳坠,“我担心你会同姬临渊那小子给跑了。” 沈梨将人给推开:“若是如此,我一早便不会回来。” 她捂着手炉,汲取着温暖:“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等等。”卫砚再次喊住她,“你可知年后会有大燕的使团来金陵。” 这事她刚才倒是听沈轻提及过一二,但她并不得宠,卫隅也不会将此事当做闲事说给她听,如今她想要知道此事,卫砚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梨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抵在了冰凌刺骨的柱子上:“说吧。” 卫砚依旧半低着头,虽说如今那人已经离他去了,可她身上的冷香却依旧一阵阵的传了过来,他闭了闭眼,将心头那些莫名的情绪驱散开:“这次是父皇和皇兄的决定。” “你也知大燕才与我们议和,恰巧又赶上父皇的寿辰和皇兄大婚,是以父皇认为这次是双喜临门,有必要让天下同欢。” 沈梨颔首:“我知道了,你想说什么?” 卫砚见着她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他往前跨了一步,朝着她逼近,偌大的凉亭,竟然让她有了几分逼仄之感。 他说:“万一这次前来的是广陵王,你该如何?” 沈梨拧眉,语气不佳:“我说了,没有什么如何可言,我若是后悔,当日便不会同你回来,这事你日后还是莫要提了,免得被有心人听见,从而传扬出去。” “你该知,若是如此,对谁都不好。” 说完,沈梨提步正要走,却又被卫砚再次拦下,这下她真的是连一个好脸色都懒得给他:“卫砚,你到底想做什么?” 卫砚抿了抿嘴角,说道:“我今儿听父皇的意思是,他想联姻。” “联姻?”沈梨面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同谁?大燕的太子还是大楚的建安帝?” 卫砚摇头:“多的我没问,你也知父皇不太喜欢我插手这些事,但后来我同兄长说话时,略微提及些,父皇应该是将联姻的目标放在了太子和广陵王的身上。” 冷风还在不停的刮着。 捂在手心中的暖炉已经没了先前的热气,正渐渐地冷了下来。 沈梨冷笑:“想同广陵王府联姻,他也不怕广陵王府的人将他的爱女给折磨得不成人样。”说着,沈梨沉默了半响之后,才又说道,“不过此事与你我无关,你也别多嘴问了。” “姬以墨是不会让临渊娶大秦的这些个公主郡主的。”沈梨垂着头,冷淡的眸中,似有凛冽的寒光闪过,“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在这儿叙旧了。” 末了,沈梨急急地从卫砚的身边绕开,往亭下走去,阑珊见着沈梨出来,隐晦的往卫砚的脸上瞧了眼,然后就埋着头跟了上去。 卫砚将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掌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 东宫占据了皇宫的一角。 虽只是一角,可还是有些宽阔,她走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瞧见了东宫的宫门,巍峨的立在那。 沈梨拢了拢衣裳,疾步正要走出去的时候,一个宫娥却突然冒冒失失的从拐角冲了出来,正恰撞在了沈梨的身上。 她手中正端着一盆还未洗净的衣裳,里面皂角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溅了不少到她的衣裳上。 阑珊上前将人推开后,便将绣帕从怀中拿出来,心疼的擦拭着大氅上的水渍:“郡主,您没事吧?” 沈梨摇头,目光却越过阑珊的肩头,看向了正跪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宫娥。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只是在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姿色。 “你是哪个宫的?”阑珊回身斥道。 宫娥吓得伏在冰凌的地面上:“奴婢是东宫的,还请郡主饶恕奴婢,奴婢不是有意将水泼在您身上的。” “算了。”沈梨开口,“一件衣裳罢了,算不得什么,我们先走吧。” 阑珊还是有些气不过,她扯着沈梨的衣裳:“郡主,您就这般放过她吗?这可是您最喜欢的衣裳!” 沈梨道:“无事,让她先走吧。” 阑珊立马瞪了宫娥一眼:“听见没?我家郡主今儿不想与你计较,你还不快走吗?” 宫娥听后,立马感激的磕头,白净的额头磕在粗糙的地面上,没几下隐隐有了些血迹:“奴婢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本来还有些气愤的阑珊,见着她这般倒是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趁着沈梨还没走,她又多嘴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瑶华。”宫娥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的抬头,艳羡的瞧着阑珊。 她们虽然都为奴为婢,可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沈梨正要迈出去的脚一顿,她回身,低头凝视着那张娇媚的小脸:“你叫瑶华?” 瑶华虽不太明白好端端的这位贵人怎么就问了她的名,不过她还是恭敬有加的回了句:“是,奴婢叫瑶华。” 沈梨目光微闪:“你先起来说话吧。” 瑶华虽不太明白沈梨这葫芦中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却还是起了身,垂着头站在沈梨的面前:“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虽不曾见过沈梨,可她已然从阑珊的口中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能自由出入东宫的,想必出了那位宜姜郡主外,也不会再有其他什么人了吧。 沈梨伸手将阑珊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去站着,而她则往前走了一步,与她挨得极近。 瑶华不太适应的正要退一步,同沈梨保持一个距离,突然就感觉自己手腕一痛,耳边有热气呼出。 可这些之万一,都比不得沈梨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她说—— 莫许初是谁? 那是她深埋在心中的一个名字,这些年月她从不肯轻易地想起,更别说同人提起,如今却被眼前的这位姑娘轻巧的说出口来,她在听见名字的刹那,只觉得心肝俱裂,好像要命丧当场般。 也如那年,她被深埋在雪地,绝望无时无刻的不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身子是止不住的颤抖。 沈梨瞧着她脸色的变动,便知自己没有找错人。 莫许初曾经的……妻。 只不过,她不应该是被太子纳为侍妾了吗?怎么反而做着下人的活计? 沈梨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莫夫人,咱们下次有缘再见。” 听见久违的称呼,瑶华神色悲戚的抬头看她,有悲恸也有绝望。 浓重的如同一滩化不开的墨。 出了东宫后,阑珊才敢问道:“郡主同那宫人认识?” 沈梨弯着眸子一笑:“算不上认识,只隐隐的知道这么一个人罢了。” 阑珊疑惑的看着她,心中有一团的疑问,可最后却在顷刻间如云烟一般,飘飘摇的便没了。 她想,她只需要服侍好郡主就够了,其他的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了? 032进金陵 年关近了。 雪落满了金陵城。 沈梨捧着暖炉缩在床榻上,屋内的地龙烧得旺盛。 阑珊拿着各府邸送来的折子礼单进进出出的,小脸都跑出了汗来,乖巧的顺着脸颊流下,她抱着礼单,嘟囔:“今年送礼上门拜访的人也太多了吧。” 闻末从阑珊手中接过折子,打开,将礼单和名单一个个的念了出来。 沈梨垂眸听着,等着闻末念完之后,才说道:“今非昔比。” 阑珊皱眉,不太明白,怎么今年就今非昔比了?难道景阳候府的昌盛不是一如既往吗? “傻子。”沈澈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他今儿穿着狐裘,将他面容衬得更加温雅,就连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也收敛了几分。 沈梨眨眼,清淡的眉眼间倏然就涌出了笑来:“二哥,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沈澈进来,将狐裘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名满大秦的宜姜郡主如今还未婚配,这些人拜访是假,打探虚实是真。” 沈澈往阑珊手中的礼单看过去:“全都退回去,今年我们侯府闭门谢客,让那些人别送来了。” 听着沈澈不太好的语气,沈梨摇了摇手中的礼单:“这可是姑姑送来的,难不成你也要将苏家拒之门外吗?” “哦,对了。”沈梨眯着眼睛笑,“除了苏家还有云家穆家崔家,难不成你也要全都推了?二哥哥,你以前做事可没这般心急毛躁的。” 他这么做可都是为了谁? 沈澈没忍住伸手拧住了她脸,骂了句:“小白眼狼。” “这又与我有何关系?”沈梨只是笑,“明明是二哥太过敏感了些。” 沈澈过去一把将她手中的礼单给抓了起来,没好气道:“你别给我打什么马虎眼,别的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难不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不知道。” 沈梨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许些,她将脸稍稍往另一边偏了些:“哥哥说话真的是越来越会故弄玄乎了。我能有什么心思?” “没有吗?”沈澈眯着眼反问一句。 沈梨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沈澈将礼单卷在手中,俯下身,用礼单的另一端戳着她的白嫩的额头:“前去迎接大燕使团的人已经传了话回来,这次是大燕太子姬以墨亲自前来,除他之外他还带了大燕的嫡公主和一位大燕的贵女,接着便是大燕的一位小侯爷,除此之外便无人了,你那些心思,最好收敛些。” “若是被大燕的那位太子发现你的身份,你就等着吧。” 沈梨面无表情的应着:“我知道这次大燕的来使是他们,不过他们来不来与我何关。”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其中的厉害轻重了?”沈澈很想将人揪起来,就像对付沈阑一样,将人给打一顿,可好在理智还是克制他的动作,“虽说这次大燕明面上的来使只有他们,可温家和傅家,也会相继派人过来。” “这个你倒是不必忧心。”沈梨道,“傅燕然负伤,现在只能在傅家好生修养,至于傅家的其余几个,成不了什么气候,温家向来不掺和这些事,他们负责的只有姬以墨的平安。” “至于你另外说的几人,更是没用。” 沈澈冷笑:“那是不是要等着姬临渊过来,才叫有用?” “二哥。”沈梨的语气也在瞬间冷了下来,“事情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你还提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让你认清,你自个的身份是什么,别又像先前一般。”沈澈被沈梨气得走了好几步,等着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又拉着一张脸回了身,“对了,我还听说,这次大燕新晋的那位将军也要跟着过来。” “那位将军听说是草莽出来,曾在肃州落草为寇。可我们这边的人却查不到他的底细如何,你可清楚?” 沈梨想了想,扭头看他,在沈澈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陌锁离?” 沈澈点头:“对,就是他。” “我知道了,我这边会注意的。” 等着人彻底没了声息后,阑珊才颤巍巍的开口:“郡主,那位广陵王同您认识吗?” 沈梨一愣,随即摇头轻笑:“不认识。” 已经快到云州了。 姬以羡望着前方巍峨的城门,眯了眯眼。 原先清淡的眸子中不知何时竟然从覆上一层寒霜,幽深犹如千年的枯井一般。 炽夜从身后将水囊递上:“主子,咱们已经连夜赶了许久的路,不若进城歇息一日再走。” “这样也免得同太子他们撞上。” 姬以羡冷淡的应了声,扭头看向双手被拴着压在马背上的南偿和朱砂两人:“去问问他们,为何还没有回信?” “是。”炽夜应着,策马回去。 一开始,陛下和姬以墨的意思是让他去的,可就在要下旨的时候,傅燕然重伤而归,也不知同陛下和太子说了什么,竟然纷纷将他拦下,改成了委派太子亲自过去。 其实什么原因,姬以羡觉得自己大抵是能猜到一些的。 无非是因为暖暖罢了。 可那个小没良心的……姬以羡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若是让他将人给抓了指不定要好生教训一次。 炽夜策马回来:“主子,那位姑娘说,他们主子必定是瞧见了那传过去的信函,不是他们二人的笔迹,这才没有回应。” 姬以羡冷笑一声:“你说人心都是肉长得,怎么偏偏那个小丫头郎心如铁。” 炽夜垂头不语。 姬以羡传给沈梨的信函,她的确是很早之前就收到了。 因为她特地嘱咐过,是以当他们瞧见信函上有朱砂的印记时,根本不敢耽误,连夜快马就呈给了她。 只是那信,写得委实太过孟浪些。 沈梨将那封信函从木匣子中摸出来,放在烛火下摩擦着,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比头疼。 她是真的拿那男人没有分毫办法。 对他,她向来是听之任之的。 沈梨又将信给塞了回去。 梆子声倏然而来。 除夕近了。 姬以墨一行人到的时候,除夕已经过去了六七日。 可金陵城中还是覆满了雪。 沈梨坐在城楼旁的茶楼上,也不顾冬日寒凉,开着窗往下望着姬以墨一行人入城。 因对方派出的是一国储君,按照礼数这边自然也是卫隅亲自来接。 阑珊乖巧的将热茶奉上:“郡主,仔细烫。” 沈梨头也不回的接过,指了指遥遥坐在马背上的陌锁离:“你同他比,如何?” 沽酒道:“擅长的领域不同,是以难以分出分出胜负来。” “也是。”沈梨将热茶呷入口,“如今沈轻安胎如何?” 沽酒又道:“母子俱安。” 沈梨点点头:“这样也刚好,替我传句话去东宫,我想见东宫的一个宫婢,你问她能不能替我安排下,若她不愿,你们就别将名字说了。” “是。”沽酒道,“可下面的那几位,姑娘不准备管了吗?” 沈梨手指反扣在桌面上,节骨深浅不一的敲着桌面:“管他们做什么?只会惹来一身的骚,对了你再给庭凛说一声,让他最近务必注意些,免得被人给抓一个现行。” 沽酒大抵明白沈梨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庭凛那个藏不住事的,已经将他是如何从宜州回到云州的经过,给他们说了不下七八遍,如今就算不用沈梨特意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如何做。 毕竟,庭凛也算是护送过姬以墨的人,那段时日朝夕相对的,只要在姬以墨的眼前晃上一晃,指不定姬以墨就能将人给认出来,然后在顺藤摸瓜的,他们主子也要被牵扯出来。 “走吧。”沈梨起身,裙摆逶迤及地,袅袅而去。 离开时,沽酒特意多看了眼底下的情况。 姬以墨已经同卫隅热切的说起话来,你来我往,倒也热闹的紧。 只是他不知,在他别过头离开的时候,姬以墨若有所感的朝着一边的茶楼抬头望去。 可那里除了一扇微敞的窗扇外,什么都没有。 空空如也。 或许,这是他的错觉。姬以墨如是想。 极快,沈轻那便传了话出来。 她愿意帮这个忙。 沈梨眯着眼睛靠着椅背笑着:“你说,若是让瑶华知道,她的夫君没有死,还摇身一变,成了敌国的将军,你说会如何?” 沽酒冷冷的泼水:“姑娘,你这个饼画得也太大了些,虽是能充饥,可也充满了不可信。” “当年是她背叛莫许初在先,凭什么以为莫许初今时今日愿意为了她而回头。” 沈梨耸耸肩,她倒是非常看好瑶华的,她难得正经起来,她用手撑着头,眨巴着眼睛看他:“要是万一瑶华手中还有什么是陌锁离需要的?也不见得陌锁离不会吃什么回头草?” “什么需要的?”沽酒冷笑,“借口吗?还是那些迫不得已的苦衷?” 沈梨笑:“沽酒,这就是你太偏激了。” “难不成他们之间,就不能有什么感情犹存吗?” 沽酒沉默了片刻之后,瞧着沈梨眯着眼笑得极其开心的,才道:“这话说出来,恐怕姑娘自个都不会相信的吧。” 沈梨没答话,兀自笑着。 033威胁 见到瑶华是在三日后。 她借着进宫探望沈轻的名头,在沈轻的风荷殿中。 此时已经过了三月有余,沈轻的肚子也日渐开始大起来,她一手搁在自己的腹上,另一只手则撑在腰后,眉眼间全是温温柔柔的笑意。 “姐姐。”她迎上去,乖巧的挽住了沈梨的手,“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姐姐许久了。” 沈轻拉着沈梨的手撒娇。 沈梨回握住她的手,软软的,带着柔和的温度:“近来可好?” “挺好的。”沈轻笑,“只是姐姐怎么许久不来看阿轻了?” 沈梨揉着她的手一笑:“府中近来有些事要忙,是以无暇顾及到你这边,但我之前就安排了跟在你身边守着,想必没什么人这般不长眼还来惹你吧。”说着,沈梨低头往她的凸起的腹部看了眼,“毕竟,你如今手中怀着的,可算是一张免死金牌呀。” 沈轻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的一笑:“姐姐惯会打趣人。” 语毕,沈轻又面露了几分为难来,“其实我这段日子再东宫之中的确是挺好的,可偏偏还是有些不长眼的,偏喜欢往我跟前凑。”她为难的叹了口气,等着沈梨开口寻问之后,才倔强的扬着她纤细的脖子,轻声细语的说道:“还不就是那个唐子玉,仗着母后喜欢她,不知道来这儿耀武扬威多少次了。” 听见意料之中的名字,沈梨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她只是伸手摸着沈轻的头:“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这般关心做什么,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嫉妒而已。” “毕竟,你腹中的孩子可是殿下的长子。” 沈轻倒是神色低落的很:“就算是长子又如何,还不是个庶出的,又占不了嫡字的尊贵。”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沈梨低声劝道,伸手压在了她搁在腹上的那只手上。许是刚才外面进来,沈梨的手十分冰凉,不似她热热乎乎的,握着十分舒服。沈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就听见沈梨的声音又继续响起,“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焉知我这个侄儿,会不会成为殿下的嫡长子。” “姐姐。”沈轻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急促,粗哑起来,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中亦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沈梨无声的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后,才说道:“我要的人了?” 沈轻心中的兴奋还没有消散,不过她也分得清轻重,她转身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处屋子,压低了声音:“在那里面。” “不过姐姐,我怎么听说她原先好像是殿下的侍妾?” 沈梨道:“是与不是可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日后她能成为你的助力,阿轻你要明白,你在这儿,绝不能孤立无援。” “是,妹妹受教了。” 沈梨进到内室的时候,瑶华惴惴不安的坐在桌边,一双手搁在腿上不停地绞着,指节都被绞的有些青白。 听见帘子掀动的声音,瑶华一下子就抬了眼,她看向沈梨的时候,原本坐的好好的人,都不由得开始打颤,好像恨不得就此消失一般。 灵儿端了茶水上来。 沈梨将茶水往她的面前一推:“你不用这般紧张,我找你也不过是想同你聊聊而已。” 瑶华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你想与我说什么?郡主。” 沈梨眨眨眼,笑着看向她:“你叫我郡主,可我该如何称呼你,莫夫人还是瑶华?” “前尘往事,我就不记得,郡主称奴婢瑶华即可。”瑶华说着,便将头埋得极低,几乎要低到地底去。 “好啊。”沈梨微微笑着,从善如流的唤道,“瑶华。” 她听着这个伴随了她几年的名字,明明是亲切的,可如今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 她稳了稳心神后,才敢开口:“不知郡主大费周章的将奴婢找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听说了些事,我觉得瑶华有必要知道些。”沈梨低头抿着茶,等着温热的茶水流淌进喉咙之后,她才眯着眼睛缓缓笑了起来。 一听这话,方才稳定下的心神又开始左摇右晃的,可瞧着沈梨只低头品茶不说话,瑶华的脸色渐渐地变白。 她没有开口,瑶华也不敢再开口,只能心惊胆战的胡思乱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华只听见耳边发出茶盏搁在桌面的声音,她被吓得浑身一颤,只差没有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她惶惶的抬首:郡主?” “瑶华。”沈梨眉眼舒展的一笑,“你想见见莫许初吗?” 瑶华心中还未有分毫想法,可身子已经先一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原先坐在下面的椅子被她的大幅度的动作给带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来。 她不可思议的瞧着笑靥如花的沈梨,惊惶的摇头:“不,不可能,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沈梨轻轻一叹,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她,“瑶华,你是真的想要莫许初死吗?” “不管怎么样,莫许初也是你的夫君呀,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都做了多少年的夫妻了?要是你这般态度被莫许初瞧见,指不定有多伤心了。” “你撒谎!”瑶华声音顿时就尖利了叫了起来,“他早就死了!” “其实我很疑惑。”沈梨根本不为所动,她仰着脸瞧着几乎要陷入癫狂的女子,轻笑一笑,“你们是年少夫妻,恩爱有加,如今你听闻莫许初还未离世,难道你不该觉得欣喜若狂吗?怎么?你反而还是一副,恨不得她去死的样子了?” 瑶华胸脯上下激烈的起伏,就连眼眶都开始发红,犹如困兽一般。 “郡主,那些陈年旧事难不成你不知道吗?你何苦非要在这儿戳奴婢的伤疤了?”瑶华咬牙切齿的看着她,神智倒也慢慢清醒过来,“郡主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刺激我,然后在以一种救赎的姿态出现在奴婢的面前,让奴婢为你所用吧!” 沈梨没有辩驳,只是赞许的瞧着她。 瑶华攥紧了搁在身侧的拳头,尔后又道,“你想让奴婢为你所用,是为了沈良娣吧?奴婢真没想到郡主竟然还是个好姐姐了!” “是与不是,用不着你来评判。”沈梨淡淡道,“如今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瑶华瞪着她:“郡主,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你这般恐吓奴婢,还想奴婢为您所用,您不觉得您太天真一些吗?” “就算是莫许初还在又如何?如今奴婢是瑶华,是太子的侍妾,早与前尘无关,若是郡主在这般逼奴婢,奴婢倒是不介意同唐姑娘联手。”瑶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摆出狗急跳墙的姿态来,“毕竟唐姑娘可是未来的太子妃,沈良娣就算生了皇长孙又如何?还不是一个妾吗?” 沈梨懒洋洋的应道:“你说的没错,阿轻就算生了皇长孙可肯定也是没有嫡孙尊贵的,可是瑶华,我想要你,你觉得你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瑶华傲气的昂着头:“郡主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说吧,瑶华正要昂首阔步的离开时,就瞧见沈梨慢条斯理的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佩,轻轻地搁在了她的面前。 那玉质有些粗糙,光泽也不算好,但许是因为常年被人佩戴的缘故,边角倒是有几分圆滑。 这不过是枚在普通不过的玉佩。 可瑶华在瞧见的刹那,却只觉得心跳如擂,怎么都静不下来。 沈梨的手指点在了玉佩上:“瑶华,熟悉吗?” “你……”瑶华紧紧地攥着手指,可就算是有天大的怒气,也说不出半句来。 这玉佩虽不怎么值钱,却是她背着家人与莫许初两情相悦时,那人挣来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可明明这东西,应该是在……是在…… 沈梨自然也看出了瑶华的不甘心与愤怒,她手指一动,便轻巧的将玉佩重新勾入手中:“这玉佩的主人,可是个奶娃娃了,约莫才三四岁,不认生,见着谁都笑得特甜。” “我昨儿见着他的时候,不过是拿着麦芽糖去逗了逗,他便一直扯着我的衣裳,不让我走,还叫我姐姐,你知道吗?他那乖巧的小模样叫我姐姐的时候,我心都软成了一滩水,这么小的人儿,还不曾见过这人世间的繁华,若是没了,那该多可惜了。” “瑶华,你说可惜吗?” 她笑得温软,就如碧波春水一般,就连轻笑声也带出了几分勾人,可听在她的耳中,却犹如催命符一般。 瑶华只觉得嗓子一痒,似有什么要喷涌而出。 她双眼通红的死死地盯着沈梨手上的玉佩,半响之后,她无力的垂着头,像是臣服一般在她的面前屈膝跪下:“郡主,你要奴婢做什么?” 沈梨将手中的玉佩,扔到了瑶华的身上:“跟在唐子玉身边,伺机而动。” 沈梨离开当日,瑶华便红肿的这一张脸从风荷殿中走了出来。 她用手捂着脸颊,站在池塘边低头看去。 水波粼粼,上面清楚的倒映出一个妇人的模样。 她抬手摸上了自己的眼角,隐隐的有些湿润。 或许……这就是她当年自私的代价吧。 风起,瑶华有气无力的垂着头,自嘲的一笑。 034各生欢喜(修 刚出了宫门,沈梨便将帘子撩开,对着阑珊道:“我记得城西东街那有家铺子的糕点不错,我们去那吧。” 阑珊颔首:“是,郡主。” 等着他们一行人到了城西东街后,沈梨回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几人,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阑珊,你先带着他们回府去,让庭凛跟着我就好。” 说罢,沈梨便将幕离取来戴上。 皂纱缀于帽檐之上,直直垂直腰间,将她的身形都挡住了一半。 阑珊一愣,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了垂下的皂纱:“郡主极少带这玩意?今儿是怎么了?” 沈梨垂眼,将阑珊的手拂开:“没什么,许是今儿有些冷,想要暖和一些吧,你先同他们回去吧。” 许是沈梨的语气太过冷硬,阑珊并不敢反驳,只道:“那郡主可要早些回来。” 沈梨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庭凛紧随其后,护在她的左右,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段路后,庭凛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主子怎么想着带我?不带沽酒那家伙?” “你比较安全。”沈梨说道,心下却一直都不太安慰,跳得厉害,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一样,可卖糕点的铺子便在前方,那依旧十分熙攘,看不去有什么能让她觉得不安心的地儿。又或许,真的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了。她抿了抿嘴角,指着铺子,“过去买一份回来。” “是。”庭凛抱拳,立马就跻身在了一群人中。 沈梨推至墙壁边上,心不在焉的低头看着手掌,不多时庭凛便笑眯眯的拎着一份新鲜出炉的糕点献宝似的凑到了她的跟前来:“主子,您瞧我买到了。” “嗯。”沈梨瞧着,脸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正要夸上几句的时候,一道娇小的身影倏然就从不远处横冲直撞的撞了过来。 沈梨眉眼间冷戾一闪而过,她伸手将庭凛推开,然后就瞧着那小姑娘直接撞到了她身后的冷硬的墙上。 她捂着被撞到的头,哎哟的叫唤一声后,蹲在了地上。 “走吧。”沈梨瞧也不瞧上一眼,带着庭凛正要离开的之时,那小姑娘却突然起了身子,绕到她的面前将她拦下。 她气鼓鼓的瞪着她:“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撞到人也不知道道歉吗?” 沈梨嘴角往上勾了勾,指着身后的墙壁:“是她撞到你的,你去找它给你道歉。” “可如果你不躲开,我就不会撞上去!”小姑娘依旧是一副凶狠恶煞的模样。 对于她这般强盗似的逻辑,沈梨淡淡道:“我为什么不躲开?我有接住你的义务吗?小姑娘,我可不是你的奴才。” 小姑娘面色一红,依旧强撑着准备理论的时候,庭凛已经抛了几锭银子过去,她瞧着下意识的就手忙脚乱的接住,等着接到之后,她垂下眼一瞧,顿时就气得急了眼:“你什么意思?” “给你去看病。”沈梨道,“这总可以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剁脚叫道。 “你不就是让我负责吗?我负责了,你怎么反倒不乐意了?”沈梨冷冷淡淡的反问。 小姑娘哪里被人这般逼问过,她泄愤似的将手中的东西全都朝着沈梨扔了去,眼中泛起了泪光:“我讨厌你!姜嬛,我讨厌你!” 许久不曾听见过的名字,猝不及防的被人提及,沈梨倏然恍惚了下,但很快她就恢复了过来。 这个小姑娘她是见过的。 是姬以墨的亲妹子,也是大燕的嫡公主,姬以楚,名琳琅。 沈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姬以楚发疯似的将东西全都往她身上扔着。 她愿意挨着,可庭凛不愿意瞧着自家主子受苦,他立马上前挡着,出手将姬以楚就给钳制住,他用的劲道有些大,姬以楚委屈的开始叫唤。 被庭凛拿着的那手腕边上都开始泛红。 沈梨拍了拍庭凛:“算了,放开吧。” “你在做什么?”愤怒的吼声从身侧传来,沈梨一抬眼,就瞧见姬以墨带着陶嘉月站在不远处的巷子口,容陵也跟在他的身旁,见着这一幕,容陵想也不想的直接将长剑从腰间拔了出来,对着庭凛便刺了上来。 沈梨眉头一皱,上前将姬以楚拉开,对着容陵刺来的长剑便推了过去。 “姜嬛!”姬以墨飞似的从远处跑来,堪堪将姬以楚抱住,避开了容陵的长剑。姬以墨将姬以楚拎到一旁,见着她完好无整之后,他愤然回身,“你这是在做什么?让楚楚去送死吗?” 沈梨挡掉了想要上前同人理论的庭凛,淡淡道:“太子殿下,若非你们先动手,我是万万不会向琳琅公主出手的。” 姬以墨被她气得跳脚。 他气姜嬛这般冷淡的态度,也气姜嬛竟然这般不知顾念旧情。 毕竟他都还没找她算账,若非她跟着卫砚那混蛋跑了,姬以羡那家伙又怎么可能会在长安发那么久的疯,差点就连命都被他给玩掉了。 可这人倒好,冷淡的就好像与她无关一般。 陶嘉月也小跑上前,屈身行了一礼:“姜姐姐。” “陶姑娘实在是太客气,我可当不得陶姑娘这一句姐姐。”沈梨透过皂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行人,“这里是金陵,可不是长安,琳琅公主日后走路还是看看路吧,下一次可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姬以墨咬牙切齿的想要上前将姜嬛给拉住,却被庭凛隔开:“还请殿下自重。” “姜嬛!”姬以墨吼道,“你就不想知道临渊近来如何吗?” 沈梨冷笑着半侧着身子:“既休书已给,我只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扔下这么一句话,沈梨便飞快的带着庭凛给跑了。 虽说在这儿瞧见陶嘉月还挺意外的,可傅燕然……明明说过这两人成了亲呀。 沈梨没有直接带着庭凛回府,而是在外面绕了一圈,确定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之后,这才从景阳候府的后门翻墙而入。 庭凛揣着那包糕点跟着她身后,等着落了地之后,他才叹气:“主子,你这又是何必。” “心头有些凉罢了。”沈梨叹气,“走吧。” 回到驿馆。 姬以墨气得一脚就将面前的桌椅给踹翻。 陶嘉月不敢吱声,只是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尽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就连姬以楚也不在姬以墨气头上的时候说话,她垂着头坐在一旁,本想伸手倒一杯热茶喝喝暖暖身子的时候,姬以墨却一把将她手中的茶盏给夺了过去:“你是怎么会和姜嬛他们搅和在一起的?” 姬以楚委屈的眨眼:“我没有,就不小心撞着了。” “得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姬以墨若有所思的往陶嘉月身上瞧了眼,“姜嬛如今已经跟着南王了,我们大燕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同大秦生事,日后见着就当不认识吧。” 姬以楚道:“我只是心疼临渊哥哥和嘉月姐姐,嘉月姐姐爱慕临渊哥哥这么多年,临渊哥哥不假言辞也就罢了,可偏偏被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给抢了,抢了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这也与你无关。”姬以墨攥紧了身侧的手,“还有临渊没来,要不然迟早要被姜嬛给气死。” “好了,时辰不算早了,你们回屋歇息吧。”姬以墨叮嘱道,“记得这儿是金陵,可不是什么长安,楚楚你悠着点。” “我知道了。”姬以楚噘嘴,转身就抓住陶嘉月的手,对着她办了一个鬼脸,小声道,“我们去找江行哥哥评理去。” 陶嘉月柔顺的点点头,心中多少是不甘心的。 一晃眼,除夕都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 宫灯千盏,遥遥辉映着远在另一端的巍峨城墙。 沈梨将门前的窗扇推开,让凛凛的冷风灌入,将一屋的热气吹散。 “郡主。”阑珊端着吃食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你已许久不曾在宫中过年了,今儿为何不随着公主他们一块进宫去。” “有什么好去的。”沈梨叹气,让阑珊给她搬了一张凳子,在窗扇前坐下,“宫中年宴,每年翻来覆去还不就是那些个模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倒不如在府中呆着,还可以落个清静。” “况且今年还有大燕那一伙人,实在是乏味。” 那冷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硌着她的脸有些痛,可却让她更加清醒。 阑珊虽觉得沈梨这话说得是万分有理,可还是忍不住劝道:“郡主,您就算在觉得如何无聊,总归宫中也有您的亲人在,太后和贵妃娘娘都不知盼您多久了。” “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叙旧的日子,您倒好缩在府中那也不愿去。”阑珊道,“白白叫人捡了便宜。” 沈梨一听,顿时就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说说,我如何叫人捡了便宜。” 听着她声音中还带着笑意,阑珊顿时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郡主,奴婢可是听说,唐姑娘可是往皇后那递了牌子,今儿进宫去了。” “是吗?”沈梨还在笑,“这有什么了?” “郡主!”阑珊顿时就拔高了声音,不太乐意的跺了跺脚。 沈梨没忍住噗嗤一笑,她笑得双眼弯着捧着热茶一口一口的呷着,末了才道:“唐子玉去了,又如何?虽是名正言顺的被皇后传唤进宫,可其他宗室却只会觉得这位姑娘,不太矜持,这还未过门了,就摆着太子妃的谱了,至于太子,更不愿搭理她,至于我不去嘛,如今天下皆知,宜姜郡主心脉微弱,是不治之症,我不出席不过是为了府中养病罢了。” 阑珊还是不太明白,她皱着眉问道:“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沈梨眯着眼睛笑,“大家伙都心知肚明,唐子玉这个太子妃的头衔,不过是因为我重病无法嫁给太子,从而倚仗着兄长护佑得到的,如今她春风得意,而我这个陛下和太后钦定的人选,却依旧形只影单的,你说太后和皇帝想起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些心疼呀。” 阑珊一听,顿时两眼发光的,也顾不得如今那冷风嗖嗖嗖的刮在自己的脸上,冷得浑身哆嗦。 “郡主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高啊!” 035余我一人 今晚的月色不算好。 狼嚎声自林中深处传来,吓得被用绳子绑着扔在地上的南偿和朱砂立马从梦中惊醒。 两人对视一眼,就瞧见了背对着他们迎月而站的姬以羡。 他站在那,宛若一樽雕塑般,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沉冷孤寂。 不多时,一头高大雪白的白狼从林中跑了出来,随后乖巧的卧在了姬以羡的脚边。 朱砂着实是怕狼,所以在瞧见它奔来的那一瞬间,身子下意识的就往南陈的身后躲了躲,她虽是怕的紧,可还是压低了声音对着南偿说道:“你说广陵王养什么不好?偏要要养这玩意?养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大张旗鼓的放它出来溜达。” 她说话的声音轻,却依旧被姬以羡听了一个正着,他转身,目光冰凌凌的落在了朱砂的身上,像是来了兴致一般,带着大白走了过去,大白亦步亦趋的跟在姬以羡的身旁,等到两人的面前时,大白突然长啸一声,引得朱砂的身子都不由得颤了又颤。 姬以羡弯下腰揉着大白毛茸茸的头:“其实之前,本王从不带它出来,是后来你们主子,将它给养野,关都关不回去,没办法本王也只能带着了。” 南偿眉心一跳,不太明白一个畜生怎么又和他们主子有了牵扯。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会错了意,总觉得面前这个青年总是意有所指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姬以羡看穿了南偿的想法,稍一停顿之后,便又听见姬以羡又说道:“是以,你们说你们主子是不是该负责了?” “王爷。”南偿声音有些粗哑的开口。 姬以羡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倒是要比最先开始的时候要好上许多了,最起码现在偶尔还可以就着他们口中的那位主子说上一两句话。南偿盯着姬以羡的那双眼,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问道:“我们主子同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本王之前回答过。”姬以羡说道,“你主子是本王的王妃。” 朱砂忍着惧意,从南偿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冷笑:“我们主子眼睛还没瞎了。” 姬以羡懒得同他们计较,只背转了身去:“今儿是元宵,可就本王一人。” “这般佳节,也不知他身边是否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沈梨将身子靠在大迎枕上,眼皮子向下耷拉着。 沽酒携着一身风雪从庭院外走近,正巧听见了主子这么一句自言自语,他眸光不自觉的黯了些,将手中的信函递了上去:“姑娘,这是云州那边的密信。” “云州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密信递过来?”沈梨蹙眉,将沽酒手中的密信接过,“可是云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沽酒道:“属下不知,还请姑娘自个瞧瞧吧。” 沈梨伸手从沽酒的手中将信给接了过去,展开一瞧,顿时就颓然的闭了眼:“他终究还是过来了。” “谁?”沽酒蹙眉,见着沈梨闭眼不语,心头倒是多了几分了然,“难不成郡主说的是广陵王?” “除了他,还有谁。”沈梨将信递了回去,“你让人将他拦着吧,别进金陵,还有南偿和朱砂也在他的手上,将人给抢回来。” “是。” 眼睫眨了眨,闭着眼睛颤颤巍的睁开,窗外庭阶,一轮明月正亮,星辰璀璨。 沈梨仰面瞧了好一会儿,无奈的抿唇一笑:“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府走走。” “姑娘,如今几位公子都不在府上,您还是……”不等沽酒说完,就听沈梨将他的话头截断:“今夜是上元佳节,金陵城一定很热闹,还有无数盏花灯,哥哥在宫中过年宴,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让庭凛陪着我就好。” “沽酒,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金陵城的元宵佳节,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 沽酒沉默半响后,才说道:“姑娘,再过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冬狩了,若是您今儿出府被人瞧着,冬狩想必您是跑不掉了。” “那就去瞧瞧吧。”沈梨道,“逃得了一时,可却逃不了一世啊。” “何况,还有故人可以一见。”沈梨一扫先前的抑郁,轻笑出声,她从床榻上下去,眉眼盈盈的对着阑珊道,“替我梳妆吧。” “是。” 她虽是这般说,可万万是不想同姬以墨几人遇见的。 是以出了府之后,沈梨也没闲逛,直接就去了可以放花灯的河边,让庭凛给她买了一盏花灯来。 元宵节也称花灯节,金陵城中的大街小巷几乎都挂满了花灯,形态各异,却都精美如画。 不多时,庭凛便按照沈梨的吩咐提了一盏花灯递到了沈梨的手上,还拿了一出一张白纸来:“主子,那个买花灯的老板说,您可以将心愿写在这个上面……” 不等庭凛兴致勃勃的说完,沈梨便将白纸取过,揉碎在了掌心之中:“这不过是一种寄托罢了,有什么用,若真写上去,谁知又会不会被人给捞上来。” “谁会这般无聊。”庭凛听后,面部便有些抽搐,可也没有勉强沈梨,只安静的看着她。 沈梨将花灯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天底下无聊的人多了去,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这般……”她说着,语气一顿,随即又慢条斯理的笑道,“做尽无聊之事。” 话音刚落地,一道娇蛮的女声便立马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沈梨,你说谁了?” 庭凛一见,顿时就惊讶的张着嘴,看向被丫鬟婆子护卫簇拥着走出来的人。 唐家的那位姑娘,唐子玉。 许是才从宫宴下来,她今儿打扮甚至隆重,光彩夺目。 沈梨将头往庭凛那偏了偏:“这是怎么回事?她们现在不该是在宫中参见宫宴吗?” “属下也不知。”庭凛表现的十分无辜。 沈梨敛眉看着她:“不知唐姑娘有何指教?” “我问你,你刚才说谁了!”唐子玉将声音拔高。 沈梨觉得今儿自己绝对是流年不利,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巧的就同唐子玉遇上,况且若是唐子玉在这儿,说不准那一伙人也在这儿呆着。 她心烦的拧眉:“唐姑娘,难道唐大人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偷听别人说话吗?” “我是光明正大的听。”唐子玉上前几步,与她逼近,大有一种她今儿不说清楚,就不能想要离开的架势。 沈梨实在是厌烦于她的纠缠,便道:“我同人说话,好像没有碍着唐姑娘什么事吧,你这般纠缠不休的,是不是昭示着,唐姑娘真的是个无聊至极之人。” 唐子玉咬牙切齿:“沈梨,你以为你能这么一直嚣张下去吗?” “唐姑娘,我嚣张与否,都与你无关。”沈梨道,“咱们从来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互相干扰,你作何非要与我纠缠不休?” 语毕,沈梨拎着花灯想要带着庭凛去另一边。 这倒不是她怕了谁,而着实是因为,她怕她在这般与她纠缠,只怕会引来不相干的人,唐子玉又是个口无遮拦的,谁知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只是她无意纠缠,却不见得唐子玉会这般轻易放她走。 就在沈梨转身的刹那,唐子玉眼疾手快的就拉住了沈梨的手腕,用足了力道一扯,沈梨没防备,身子便朝着唐子玉那个方向倒去,与此同时手中的花灯一松,顿时就落在地面上摔了一个支离破碎。 “你发什么疯!”沈梨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之人,见着自个花灯落在地面摔坏了,顿时来了脾气。 唐子玉是被唐家娇养长大的姑娘,做事极少过脑,基本都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而动。她能这般嚣张任性,一和家中娇宠相关,二是因为唐家本身也足以让她这般嚣张任性。 或许别家姑娘因为唐子玉如今顶着的这个太子妃的头衔怕她,也愿意让她三分,可对沈梨而言,这些并不算什么要紧的。 见着沈梨冷了脸,唐子玉倒是笑了几分:“我还以为你是个泥人,不会生气了。” “唐子玉,那日在寒山寺你是不是还没被我收拾够,如今竟然又跑到我的面前招摇,今儿可没唐子末能护着你。”沈梨冷声道。 唐子玉娇俏的眨眼:“对付你,哪里用得着我兄长出手,我一人足矣。”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竟然这般硬气了,想必今儿你还带了靠山吧?我猜猜?” 唐子玉愉悦的眯着眼笑。 “是太子哥哥吧。”沈梨瞧着唐子玉那得意洋洋的样,心头一声冷笑,故意说出旧识的称呼来恶心她。 果然,在听见太子哥哥这一声称呼后,唐子玉立马就变了脸。 打蛇七寸,沈梨一直都很擅长,特别是对付这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被宠坏的小姑娘。 “放肆!”唐子玉尖着嗓子叫道,“你如今凭什么还这般唤殿下!沈梨,就不能要些脸吗?你和殿下已经解除婚约了!如今他的未婚妻,是我!” 036我去告状 身侧的河道上是河灯千盏,点缀在幽暗的河面上,宛若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耳侧是唐子玉尖细充满了愤怒的声音。 沈梨云淡风衣的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在的灰,轻笑道:“唐子玉,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原先他的未婚妻是我,如今变成了你,焉知未来又会不会换成另一位姑娘。” “毕竟,从你的身上,我可瞧不出半分贤良淑德。” “这样的你,如何能担大任?”沈梨笑得时候充满了质疑,而唐子玉更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不屑和轻蔑来。 唐子玉何尝看过人的脸色,以前她还是唐家姑娘的时候,就没人敢给她甩脸色,更遑论她又被皇后钦点为太子妃后,她走到哪,都是被人捧着的,除了在沈梨的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讨到一个好之外。 她当即便想要大发脾气,就在她的手臂欲要扬起的时候,身后的一个丫鬟几步上前,从她的身后将她的手臂给擒住,她愤而转头:“你放肆!” “姑娘,殿下便在此处,您还是收敛些吧。”丫鬟也要比唐子玉明事理的多,她出声提醒,唐子玉虽说是被娇宠坏了,可脑子也不完全是一团浆糊,最起码在太子的面前,她能分清轻重。 唯独除了上次在寒山寺,她被沈轻那个小贱蹄子牵着鼻子走之外。 想起那事,唐子玉看向沈梨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愤恨。 她觉得沈家的这两位姑娘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天底下这么多的阳关道不走,偏生要来做她绊脚石。 唐子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个怒气全然隐忍下来,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背上,都有青筋凸起,瞧过去倒也十分骇人。 沈梨眯着眼瞧了会儿,正想着要不要就这样算了,突然余光中,闯进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来,紧接着,一个个的又再次冒了出来。 她抬手理了理从帽檐下垂下来的皂纱,对着庭凛说道:“将花灯捡起来,我们换个地儿。” 庭凛也发现了姬以墨一行人,他点点头,立马就走上前,蹲在地上,将碎掉的花灯一一重新捡了起来,全部搂在怀中,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唐子玉警惕的将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那个人的时候,她眯着眼,夺过身后护卫的佩剑,朝着庭凛的后背心就刺了去。 她不能动沈梨,难不成一个小小的护卫她还动不成吗? 人群中。 陶嘉月惊讶的捂上了嘴:“殿下,姜姐姐……” 话未说完,姬以墨便一记冷眼扫了过去:“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同你有什么关系。” 江行虽不喜姬以墨对陶嘉月的态度,可还是站在陶嘉月身份温声安抚道:“好了,姜嬛做什么都同你没什么关系,惹上大秦未来的太子妃,我瞧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是。”韩雍也出言帮腔。 他虽和江行不太对付,可在某一点上却也是出奇的融洽。 他站在姬以墨身后,懒洋洋的打了一呵欠,戳着陶嘉月的肩膀问道:“朱辞镜有说他多久过来吗?” 陶嘉月神色低落的摇摇头,可眼中却也是止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她本是作为和亲的人选,同姬以墨过来,谁知道竟然让她瞧见这么一幕,若是她能回去,必定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临渊哥哥。 陌锁离低头摩擦着手中的剑柄,他虽是记恨姜嬛的不辞而别,可他们之间的生死相交的情谊,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抹去的,就在他瞧见唐子玉手中的剑快要抵上庭凛的时候,他正要出手,却被一旁的容陵和半阙两人联手止住。 他皱眉看向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姬以墨抽空扭头看了陌锁离一眼:“唐子玉是卫隅的未婚妻,你是我大燕的将军,你若是对她拔剑相向,可想过孤到时候要如何向卫隅交代?” “可是姜嬛……”陌锁离拧眉,声音刚出来一半,就被姬以墨给打断:“唐子玉这姑娘虽然骄纵了些,却不是会无缘无故同人起冲突的,想必是姜嬛同她有什么过节吧!” “哎,嘉月你说说,一个女子会因为什么对另一个抱有这般大的敌意?” 被问到的陶嘉月捂嘴一笑:“自然是因为自己的郎君,想必姜姑娘同大秦的太子有什么牵扯吧,要不然唐姑娘又如何会专门找她的茬。” “说起来,唐姑娘是皇后钦定的太子妃,本是天下皆知的事,姜姑娘却在此刻横插一脚,我若是唐姑娘,想必也会恨极了姜姑娘的。”陶嘉月说着,犹自觉得不够的,又补充了句,“不过,姜姑娘当时是跟着南王回来的,理当入的是南王府,成为南王的妾室才对,又如何会同太子纠缠到了一起。” “能为什么?”半阙插嘴,“水性杨花呗。” 就在那剑要刺上庭凛后背的时候,沈梨解下缠在腰间的鞭子,对着唐子玉便直接打了过去。 唐子玉似乎也没有想到沈梨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出手,当即便忘了反抗,呆呆的站在那,还是身后的丫鬟见势不对,机敏的扑上来,本意是想要将唐子玉推开,避开沈梨的这一鞭子,谁知她在推唐子玉的时候,没有掌控好力道,直接将人推下了水。 夜色无边,只听破空之声传来后,便是扑通一声,有重物落了水。 那丫鬟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好心办了坏事,当即一愣,便让沈梨的鞭子甩在了她的身上。 沈梨用了些劲道,那丫鬟虽说是奴婢,可自幼跟在唐子玉身边,倒也是娇生惯养的,何尝被人这般打过,当即哎呦一声,便痛得坐在了冰凌凌的地面上。 沈梨侧目看向唐子玉落水的地儿,冷笑一声,半分情绪都不带:“走吧。” 庭凛立马抱着被唐子玉摔坏的花灯屁颠屁颠的跟上。 姬以墨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半响之后,才喃喃道:“孤瞧她是活腻了吧,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 说着,姬以墨拧眉看了陶嘉月一眼,不太明白姜嬛那个丫头怎么偏生会对陶嘉月和颜悦色的? 陶嘉月也被她的大胆给吓了一跳,再想起自己原先在她面前蹦跶的时候,蓦然间只觉得后颈一凉。 离了河岸后,庭凛才问道:“主子现在想去哪?” 沈梨将鞭子一圈一圈的缠在手腕上:“回府吧。” “主子不逛了吗?”庭凛又问。 沈梨叹气,抬头望向躲在云层之后的一轮明月:“我将唐子玉给弄下来水,你说依照唐子玉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会不会让我好过?” 庭凛很是认真的思忖了片刻之后,果断的摇头:“不会。” “既如此,我在瞎晃悠下去,岂不是给了唐子玉可趁之机?”沈梨挑眉,“去拿我的手令,随我进宫吧。” “主子是想?”庭凛两眼放光。 沈梨歪头一笑:“告状呀!” 嘉宁帝就安乐这么一个亲妹子,连带着也就只有沈梨这么一个外甥女,是以打小便宠得有些厉害。 凭借着嘉宁帝赐下的令牌,经过层层通报之后,沈梨很是容易就去了太后那避风头。 她去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但因今儿是元宵节,太后要比平常晚睡些,倒是让沈梨轻而易举儿的就见着了。 太后已经将簪子脱掉,见着沈梨踌躇不前的站在屏风后,满脸慈和的招招手:“小丫头过来。” “皇外祖母。”沈梨磨磨蹭蹭的走过去,极其乖巧的在太后跟前蹲下,将小脸凑了上去。 太后摸着她的脸,冰冰凉凉的,一时之间又心疼不已:“你身子不好,怎么大半夜的不在府中,还乱跑?” “皇外祖母,我闯祸了,不敢回去。”沈梨将脸搁在太后的手掌心中蹭了蹭,满是依恋。 听见她这般说,太后神色不由得又柔和了几分,倒是想起了幼时,沈梨还不如现在这般安静,也是三天两头的闯祸,一旦闯了祸她不敢回府,就往宫中躲。 她与陛下都护着她,经常将安乐气得跺脚。 忆起旧事来,太后脸上倒是带出了几分怀念之色,也不知是不是人老的缘故,近些日子,越来越喜欢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的样子来。 太后搂着她的腰,拍了拍:“那宜姜告诉哀家,你闯了什么祸?” 沈梨其实也是个惯会装可怜的,她一眨眼,那眼中便在刹那溢满了泪:“今儿不是花灯节吗?我贪玩也就出了府,本想着去放一盏河灯就回去的,谁知竟然遇上了唐子玉。” “您也知,我同她打小就不太对盘,当即便发生了口角,她还将我买的花灯给摔烂了,然后我就说了句太子哥哥,唐子玉便恼羞成怒的想要同我动手,我气不过与她理论了几句,然后她想打我的护卫,我自是不肯的,便同她动了手,然后她……她阴差阳错之下,就掉进河中了。” “宜姜明白,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于情于理我都该让着她的,不该同她发生口角后又动手。”沈梨说着,便可怜兮兮的抽噎了一下通红的鼻尖,两眼含了泪的望着太后,“可宜姜这次实在是有些气不过。” “宜姜同殿下本就是表兄妹,我不过唤了句太子哥哥罢了,何至于动手?” “宜姜也知,河水寒凉,她是个姑娘,受不得寒,我也没想过将她往河中推的,所以见着她掉进河中后,我命人将她救起来,送回了唐府,又找了大夫过去替她看病。” 太后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了她的情绪:“这事哀家知道了,哀家来处理就好,你且安心的在哀家这儿休息。” “皇外祖母。”沈梨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垂着头,“宜姜真的知道错了,你让娘亲别同我生气,好不好?” “傻子。”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你呀,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欺负回去,若是日后哀家走了,你可怎么办?” 说着,太后将她拉起来,圈进了怀中:“唐家那位姑娘,如何能与相提并论,下次若她再敢对你动手,你就给哀家还回去,你是哀家的外孙女,是我天家的郡主,哪能被人欺负。” 沈梨不安的抬眸看向太后:“可殿下那……” “没事,哀家去说。”太后捏了捏她的脸,“哀家的小宜姜,今儿就在宫中好生休息吧,别去管那些事了。” “嗯。”沈梨倚在太后怀中,柔顺的点点头,“谢谢外祖母。” 与此同时,正在御书房中喝醒酒汤的嘉宁帝也得到了沈梨进宫的消息。 他派人探听回来,听见她进宫的理由后,顿时就哭笑不得:“这小丫头,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事不知道来找朕,竟然去找母后。” “哎呀,若非宜姜身子不好,太子妃的位置,又何止于轮到唐家的那位。”嘉宁帝叹气,对着跟在身边的太监挥挥手,“你将此事给太子提一提,再给唐家的那位送些玩意过去。便了了吧。” 太监应道:“陛下还真看重郡主。” “好歹也是朕瞧着长大的。”嘉宁帝笑道,“明儿你再去母后宫中一趟,那丫头过来给朕请安。” “是。” 037冬狩 就算嘉宁帝不说,沈梨又怎么可能会忘了她这位万人之上的舅舅。 是以在第二日的时候,沈梨换了身喜庆鲜妍的衣裳,便带着太后身边的宫人往皇后的寝殿去了。 昨儿是大年,又是十五,嘉宁帝铁定留宿在皇后寝宫。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个一去最先见到的不是嘉宁帝和皇后,而是也来请安的太子卫隅和南王卫砚。 卫隅瞧着她的时候,那双温煦的双眸波动了下,但很快就复归于平静,只余下一片淡然:“昨儿,你没事吧?” “多谢殿下关心,宜姜无事。”沈梨福身,“不过唐姑娘可还好?” “挺好的,你身子不好,不用太过关心旁人。”卫隅又道,可在说完之后,却是将脸别开,一副不愿在多言的神色。 倒是卫砚趁机蹭了过来,与她并肩站着,低声道:“听说你昨儿将唐子玉弄下河了?” “我可没动她。”沈梨神色也冷淡的厉害,“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唐子玉竟然将自己掉进河中的事,大张旗鼓的说了出去?” 卫砚低笑:“这倒没有,不过昨儿在河岸边放花灯的,又不是只有唐子玉一人。这满城的闺秀,不知多少人盼着唐子玉出丑了。” “如今,你倒是愿了她们的愿。” 沈梨一愣,随后便道:“可想而知,唐子玉平日到底是如何张扬跋扈的。” 两人说话间,站在最前方的卫隅,几次按耐不住的想要转身,可理智却不断地再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尊严和傲骨在她的面前一丢再丢。 可纵然这般安慰自己,卫隅还是忍不住的想。 若是她没有生病,那现在同他肩并肩站着向父皇母后请安的人,会不会就是她? 天边泛白。 紧闭的寝宫被宫人从里面推开,皇后的贴身宫人笑容满面的站在门槛后:“两位殿下和郡主来的可真早。” “给娘娘拜年,哪能不赶早。”沈梨也是个惯会做戏的,听见她问,她脸上立马就堆砌上了笑容,哪还有先前的半分冷淡。 宫人看向沈梨时,眼中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可惜,可还是笑道:“郡主的嘴可真甜,如今陛下和娘娘已经起了,还请殿下和郡主随奴婢去吧。” 沈梨跪在地面上向上头的两人请了安之后,嘉宁帝便笑眯眯的让内侍给自己塞了一个红包,这是民间的礼俗。 她握着,又笑着磕下:“多谢舅舅,舅母。” “这孩子就是太见外了。”皇后笑着让宫人将她给扶了起来,“你瞧这两浑小子,得了本宫和陛下的红包,一点表示都没有。” 卫隅闻言,只是温和的一笑,并未接话。 沈梨闻言又笑:“那肯定是因为,殿下和王爷早就向陛下和娘娘谢过了,哪像宜姜,今儿都是十六了,才进宫给陛下和娘娘磕头请安。” “你这孩子。”皇后招手让她上前,她拉住沈梨的手,觉得手中的那温度太多冰寒,便又将自个怀中捂着的暖炉给塞了过去,“身子不好,就在府中好生修养,下次可不准乱跑了。” 嘉宁帝也瞧着她:“就是,你若是真觉得在府中太过无聊,刚巧后日便是冬狩,你随着朕一块去。” “宜姜倒是愿意,只怕爹爹和娘亲不让。” “这事朕给你父亲说。”嘉宁帝慈和的笑着,“倒是你,今年都快十八了,可有什么心仪之人?给朕说说,若是合适,那朕便直接给你做主了。” 底下,卫隅听见后,下意识的就抬了头,目光淡漠的落在了沈梨的身上,久久不动。 沈梨一听,顿时就耷拉着脑袋叹气:“陛下,我这副身子,不论嫁给谁,都是谁倒霉,我可不愿我日后拼死拼活剩下的孩儿,唤别的女子娘亲。” “大过年的,又在说什么傻话!”嘉宁帝瞪她,“朕听闻,这次随着大燕太子来的有一人,便是温家的,温家是闻名天下的医家,那位更是济世堂的少堂主,你好歹也让人先给你瞧瞧。” “就是。”皇后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意有所指的笑道,“苏烬那孩子至今都还未娶妻了。” 苏烬?沈梨听着这个名字,只觉得荒唐的厉害,若是她俩真的成了亲,只怕苏烬后院不宁,要被她给折腾死。 沈梨心思活络的紧,可面上却浮出羞怯笑容来:“宜姜不曾想过此事,娘娘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 皇后盯着沈梨的绯红的耳根,满意的促狭一笑,也没点破,只是心中也有一个底。 “冬狩,大燕的使团也会去,到时候朕便让他给你瞧瞧。”嘉宁帝又道,“总归是多了一分希望。” “宜姜谨遵圣喻。” 三日后,便是冬狩。 嘉宁帝定下的地儿,是在离金陵城不远的一处皇家猎场。 寒风凛冽而起,冬狩的队伍自山脚出现,尔后徐徐往上。 沈梨同卫卿坐在马车之中,行在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更是与姬以墨几人相隔甚远。 她百无聊赖的用手撑着下颌看向外面萧条的景象:“娘亲,一会儿到了之后,我便在营帐中歇息了,你替我给陛下说一声吧。” “你身子还是不舒服吗?”卫卿关切的握住了她的手。 “没。”沈梨摇头,“只是不想动罢了,这般冷的天气,就该在屋内呆着,做什么要跑到这般荒郊野岭的地儿来围猎。” “如今是冬日,也围猎不了多少吧。” 卫卿道:“不过是图个吉祥罢了,毕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我知道。”沈梨转身,抱住了卫卿的手,“娘亲。” 卫卿眨眼,低头看着她,其实随着年岁渐长,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梨同她撒娇了,大多数的时候,她冷冷淡淡的,要不然就是一脸温和,同沈澈那厮一个模样。 如今见着自个闺女这般黏腻着自己,卫卿心下顿时就软成了一汪春水,她伸手摸着她的脸:“暖暖。” “只是好久没同娘亲这般相处了,有些怀念。” 卫卿眉眼一下子就柔和下来,她摸着她的脸,笑道:“日后,还有的是时日了。” 等到了营地只会,沈梨是万万不敢往嘉宁帝面前凑的。 她在马车中呆着,等着营帐扎好之后,这才带着阑珊慢悠悠的晃了过去。 这是在半山腰,是以温度要比山脚更冷几分,阑珊寻来大氅替她披上:“郡主,一向都爱骑射,今儿怎么不随着公主殿下过去?” “不太合适。”沈梨答着,便让阑珊升火烧茶,自个则寻个凳子坐下,等着宫人进来将床榻铺好。 在等着水烧开的时候,沈澈倒是如意料之中的登了门。 他穿着一身骑射服,显出劲瘦的腰,腰带上还佩着一柄长剑,剑穗随风摇着。 “二公子。”阑珊福身。 沈澈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此刻是一片沉冷,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冰寒:“阑珊,你先下去。” 阑珊呆呆的抬头,不太明白沈澈这是要做什么。 沈梨懒洋洋的掀开眼皮子,墨黑的眼瞳中,也让人瞧不清她的情绪如何,只听她道:“阑珊,你去营帐外守着。” 阑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一圈之后,低声了一句,立马就垂头乖巧的出了营帐。 一人走,沈澈的怒火就再也克制不住:“我不是给你说过,让你别来的吗?” “先前我还以为只有大燕太子他们,谁知道刚刚一看,竟然跟在临渊身边的那人也在,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他们认出来,你该怎么办?” “陛下下了命令,还说要找韩雍给我看诊,你说能如何?”沈梨语气淡漠得紧,颇有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沈澈被她气得简直要跳脚,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忍着,又问:“你同大燕太子他们识得吗?” “二哥是被气傻了吗?”沈梨淡淡道,“临渊是大燕广陵王府的世子,与太子可是堂兄弟,你觉得我与姬以墨会不认识吗?还有,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两个护卫,都是临渊曾经的护卫,我与他们也都识得。” “可二哥,识得又如何?姜嬛不过是乡野出身的哑巴,容颜尽毁,而我却是大秦的郡主,素有美人之名,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纵然我们眉眼相识又如何?天下间相识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他们见着一个相识的,便觉得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吗?”沈梨冷声反问,“而且姜嬛武功了得,身体康健,而我却将不久于人世。” 沈澈烦躁的抓着头发:“可这是真的吗?” “只要我们认为是真的,那便是真的。”沈梨又道,“还有,越是心虚,越要冷静,我大大方方走出去,只怕他们还不敢指认。” “毕竟姜嬛不过是个人人都可以欺压的小可怜,哪比得我,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沈梨说着,仰面看向沈澈,笑得眉眼弯弯的,“二哥,你说对吗?” “可他们……” “只要临渊不在,他们就是觉得我与她再像又如何?证据了?难不成你觉得父亲他们会瞧着我平白被人诬蔑不成?” 沈澈被她气得咬牙:“问题是,这是诬蔑吗?” “我说是,那便是。” 038大概以为我是他的妾 沈澈被沈梨的掷地有声给吓了一跳。 他想,大抵这世间所谓的厚脸皮指得便是她这种人了吧。 若非她是自己的妹妹,沈澈觉得自己大抵会,直接一脚就踹过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大燕的那位太子强行认为你就是姜嬛,到时候又该如何?” “这件事只要被陛下听见,不管他信与不信,总归是要受些影响的,还有你清誉,若是陛下真的让你验身又如何?”沈澈一连串的话问了下来。 “你放心就好了,姬以墨还不至于这么没脑子。”沈梨说着,话里多多少少却有了些迟疑。 沈澈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暖暖,这事可不能仅凭你的一厢情愿。” “我知道。”沈梨叹气,接着又道,“一会儿那你帮我叫卫砚表哥过来吧。” 沈澈闻言,皱眉:“这事又和卫砚有什么关系?” 水此刻已经烧得沸腾,咕噜咕噜的顶着盖子,烟雾在刹那升腾而起。 袅袅的便弥漫了她的眉眼,将冷淡化去,只露出秀致的轮廓来。 “这事你就别多问了,我自是有我的打算。”沈梨如是说道。 沈澈觉得自己都要将一口牙给咬碎了,他瞧着沈梨那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你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 “二哥,难道父亲没有告诉你吗?”沈梨很是正经的从一片烟雾中仰头,恍若是在一处缥缈的仙境中,衬得那双眉眼无情无欲,俯瞰众生。 沈澈一时竟然有些呆了,他顺着她的话嗯了声,便又听见这人冷笑:“有时候二哥还是不要开口说话的好,免得一开口,就要得罪一群人。” 沈澈被沈梨一梗,顿时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想,若非瞧在她们同宗同源的份上,他肯定要弄死她。 “呀,我不过是同哥哥开个玩笑罢了。”沈梨莞尔一笑,眼中似有星芒绽放,“哥哥不必当真的。” 听着她的戏谑之言,沈澈可不认为她是真的在同他开玩笑,毕竟是自个看着长大的妹子,心中的想法如何,他大抵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她的面前坐下:“你找南王来,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沈梨耸耸肩,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不过是因为表哥不容易露馅罢了。” 沈澈皱眉,言简意赅问道:“理由?” 沈梨目光幽幽的看了沈澈一眼,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想知道是为什么。” “什么意思?”沈澈直觉她这是话中有话。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沈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兄长却想知道此事吗?” 沈澈昂着头,眉眼冰寒。 “既然你想知道,那就知道好了,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也是表兄用心良苦嘛。”沈梨将烧开的茶壶拎开,那热气一下子就扑面而来,沈梨浑然不觉,只道,“当日我离开长安时,众人皆知,我是随着南王一同离开的,既然我都随着他一同离开了,这其间又有什么关系,想必以二哥的聪明才智能猜到吧。” 沈澈一眯眼,答案几乎是在瞬间脱口而出:“他们以为你是卫砚的妾?” “是呀。”沈梨笑着颔首,“所以,我这次跟着表兄在一起,他们才不会怀疑呀。” 沈澈沉默的凝视了沈梨半响,最后冷冷一拂袖:“简直是荒唐!” “哥哥,我就说了你是不会愿意知道的。”沈梨敛眉一笑,“若是哥哥闲来无事,不若替我将殿下请来?” 沈澈脸色极其难看,可还不等他有所表态,守在门外的阑珊突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郡主,南王求见。” “不见!”沈澈大声吼去,吓得阑珊脸色一白,几欲要夺门而出。 “别理他。”沈梨按住了沈澈的说,对着阑珊说道,“请殿下进来吧。” 今儿卫砚穿了身竹青色的袍子,将他身上的冷冽肃杀削去了三分,只是依旧是给人一种冷冽冰寒。 “来了就过来坐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沈梨道。 沈澈冷笑:“你的茶还没泡了,喝什么?” “现在泡就不好了吗?顺道还可以暖暖手。”沈梨笑得温煦。 卫砚眉间轻蹙,他毫无畏惧的迎着沈澈几乎要冰冻三尺的目光,抖了抖袖子:“本王可有什么地儿惹了你?” “发疯罢了,殿下不必理会的。”沈梨说道,便让阑珊去搬了一张凳子来,搁在她的身侧。 卫砚想了想,最后还是顺从的走到了沈梨身边坐下,今儿这两兄妹给他的感觉十分怪异,不得不让卫砚多了几分慎重。 沈澈瞧着他的动作,底下握着的手捏的咔嚓作响。 卫砚自然也是听见声音了的,他疑惑不解的看过去:“沈二,你今儿是怎么了?” “手痒。”沈澈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不知殿下可有空,同沈二切磋切磋。” 卫砚将他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你今儿是在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作何非要同我比试?” “仰慕殿下身手已久。”沈澈胡诌道。 卫砚眼睛一眯,说道:“你我皆师承同一人,沈二什么叫你仰慕我身手已久,你想揍我直言便是,何须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澈听完假笑道:“既然你现在都知道了,那你肯让我揍你了吗?” 卫砚端详了他半响后,又道;“理由了?” “没什么理由,就是想揍你。”沈澈恨得牙痒痒的,他倏然起身,指了指被风吹起来的帘子,“走吗?” “别理他。”沈梨按住了卫砚的手,“他这是在发疯了。” “就算是发疯了,总得有个理由吧。”卫砚开口,眼底满是无奈。 沈梨将刚泡好的热茶推了一盏过去,她叮嘱道:“有些烫手,仔细些。” “多谢。”卫砚虽模样生得冷了些,却也细致。他接过茶盏的时候,便听见沈梨笑道:“二哥这是在同我怄气了,你不必当真的。” 经过沈梨这么一提点,卫砚顿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将茶盏随意一搁,就道:“这事也并非本王所愿,那日暖暖被姬以墨带去东宫软禁,本王没办法,也只得撬了撬他东宫的墙角,谁知就让他们误会是,暖暖同本王私奔了。” 听到解释,沈澈脸上的笑容本是缓和了些,可冷不丁的听见中间那就的时候,整个人又有些不太舒服的皱了眉:“你说什么?姬以墨凭什么将暖暖软禁起来?” “许是见着她同本王走得太近了吧,替临渊世子守着人了。”卫砚笑,转而看向沈梨,“说起来,姬以墨他们几人来此也有几日了,你可曾与他们见过。” “见过一次。”沈梨平静道,“还被姬以楚那丫头给讹了一次。” 两人听见她的话,都颇有兴趣的想要细问,可当他们目光触及到她冷冷淡淡的眉眼时,瞬间便明白这人恐怕是不愿意与他们多言大燕的事,便也纷纷住嘴,默契的对视一眼后,起身往营帐走去。 耳边是衣料摩擦和轻缓的脚步声,她抬头望去,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营帐,她瞳孔有几分幽深,正要起身的时候,手指不经意的拂过茶盏,顿时就被茶盏表面的温度给烫的在刹那收回了手,她凝视着两人的背影,问道:“你们要去哪?” “手痒,比试比试。”沈澈说着,头也不回的便朝着她挥挥手。 沈梨哪里放心让他们独去,她忍着痛也跟着起身:“阑珊,将我的幕离拿来。” 那日在闹市,姬以墨他们几人之所以认出她,不过是因为她身边的庭凛,这次她不带庭凛前去,又将整张脸给遮住,她可不信会被人给认出来。 当然,若是姬以羡在这儿,她也敢肯定那人必定会认出自己。 她低头摩擦着被烫红的手指,稍一停顿后,便直接追了出去。 她赶过去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落叶飒飒,刀光剑影,倒是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沈梨眼尖的瞧见姬以墨几人也在其中,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得远远地,根本不敢在凑上前去,虽说她觉得姬以墨应该忍不住她来。 可到底认得出还是忍不出,也唯有他们自个心中清楚。 毕竟就算脸遮了,身形也有几分相似。 而她,赌不起。 沈梨往后再退几步,便将身子藏在了树干之后。 庭凛却不知何时出现,他一下子就树下倒挂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梨不耐烦的转身看去,愣了片刻,便道:“下来。” 庭凛隐隐的从沈梨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怒气,他不敢多言,立马顺溜从树上爬下来,乖巧柔顺的站在了沈梨的身后,拱手:“主子。” “你怎么出来了?”沈梨将声音压低。 庭凛委屈的眨眼:“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属下跟在主子身边保护您。” “今日你先下去,换沽酒来。”沈梨说着,余光不自觉的便往姬以墨那边瞧,见着他没有将视线往她这边转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姬以墨见过你。” 庭凛听见她的话,下意识的也抬头往人群中看去,几乎不用太过刻意,就瞧见了站在嘉宁帝身旁的姬以墨,他正与嘉宁帝说着什么,眉眼间堆满了笑。 他心中也有几分胆寒,并不敢在此多留,与沈梨匆忙的行一礼后,一溜烟的就跑开。 殊不知,在沈梨出现在猎场上的时候,姬以墨已经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到了沈梨的身上。 毕竟这猎场之中,世家贵女虽多,可却没有一人如她一般还带着幕离,不像是来围猎或是游山玩水的,反而像极了在特意避开什么人。 是以,他便也留意住了。 谁知,这人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姜嬛啊,姜嬛!姬以墨在心中冷笑着,面上却也更加不动声色的继续用余光注视着。 沈澈与卫砚打了一个平手。 两人收剑之后,便同时往嘉宁帝那地儿走了去,同人请安见礼后,沈澈还继续留在那,倒是让卫砚钻了空子,朝着沈梨寻去。 039尚缺一位侧妃 冷风和卫砚的身影一道入了眼。 沈梨眉尖蹙着,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姬以墨同沈澈的笑声在刹那便随着风声传来。 她其实不算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只是对着姬以墨她需要格外关注些罢了。 所以迈开步子的刹那,她却又觉得,自己若这般走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再言卫砚身份尊贵,想自荐枕席的女子也不再少数,想来姬以墨应当是认不出她来。 想着,她便将目光从卫砚的身上移开,看向了站在嘉宁帝身旁的人,明明是如卫砚他们一般大小,可姬以墨身上的帝王威势,却已有了雏形。 沉思间,卫砚便携剑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沈梨往后避了避,从他的肩头越过,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压低了声音:“姬以墨在这儿,我不太方便过去。” 卫砚听见她的话,脸上倒也带了几分了然,他的余光也不自觉地往后瞧了去,可还不等他瞧见姬以墨的身影,就被沈梨拉着回了头:“你别看。” “既然他在这儿,你就先回去营帐去吧,这些日子你也别出来,在他的跟前晃悠了。”卫砚说道。 就算卫砚不说,沈梨也正有此意,只是她有些按耐不住的就往姬以墨看了眼,隐隐的她感觉好像姬以墨和嘉宁帝的目光都往她这儿偏了过来。 沈梨将身子又往里面避了避,最后拉住了卫砚的衣袖说道:“你先回去,我总觉得姬以墨不怀好意。” “那你了?”卫砚关心道。 “我从这儿绕过去,我想听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沈梨道。 谁知卫砚一听,却不太赞同的皱了眉:“你这是在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这附近的暗卫有多少,万一要是误伤了,你说怎么办?” “我会注意的。”沈梨坚持道,由着急的推搡了卫砚一下,“你快回去听着,免得姬以墨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卫砚也发现了姬以墨的不同寻常,他看向这里的目光未免也太过频繁了些,他眉尖拧着,也顾不得沈梨,急忙的就折身回去。 刚过去,便听见姬以墨同嘉宁帝笑道:“孤瞧着那边的那位姑娘挺好的,如今广陵王尚缺了一位知冷知热的侧妃,不知陛下秦帝以为如何?” 卫砚听着,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姬以墨,一张脸冷冰冰的。 姬以墨瞧着他,良久之后展眉一笑,笑容之中充满了挑衅,仿佛志在必得一般。 卫砚拱手:“父皇,要暖暖嫁给广陵王为侧妃,只怕她不愿了。” 本来嘉宁帝还笑呵呵的,正要遣人上来问个清楚,却突然听见卫砚这话,他的脸色顿时一沉,眉眼间的戾气隐隐有了显露。 若只是个一般的闺秀,他倒是觉得没什么。 可若换成了宜姜,嘉宁帝就免不了多想了,先不说宜姜是他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就单单只论这背后的利益牵扯,他要多傻才会将宜姜拱手送给大燕。 若是宜姜过去,那他大秦的半壁江山只怕也要随之易主了。 嘉宁帝眼底被戾气充斥着,半响之后,他才冷声道:“太子的眼神恐怕不太好,可要换一人?我大秦温柔贤淑的名门贵女多如牛毛,只怕太子要挑花眼。” 姬以墨也注意到了嘉宁帝的变化,只是他显然没怎么多想,又道:“若是孤看重了那位姑娘了?” 嘉宁帝眉眼微沉,还来不及的开口,就听见卫砚拱手道:“既如此,那不妨咱们礼尚往来,如今本王的兄长,尚缺一位侧妃,不知贵国的琳琅公主是否愿意入我东宫为侧妃?” “放肆!”不等姬以墨开口,姬以楚就指着卫砚的鼻子大叫起来,“本宫是大燕的嫡公主,岂是她一个粗妇可比!” “还请琳琅公主慎言!”卫砚不冷不热的说道。 姬以楚被气得浑身发抖:“什么慎言?需要本宫慎言什么?那人同你和卫隅都不清不楚的,若是我堂哥愿意纳她为妾,可是她的福气!” 沈澈冷笑着一拱手:“既如此,那我朝太子愿纳公主为侧妃,也是您的福气。” “好了。”嘉宁帝听这事被他们一搅和,脸色稍霁。 大秦和大燕早就撕破了脸皮,这次求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嘉宁帝可没想过要与他们有多和气。 “此事,无需商议。” 姬以墨沉着脸看向嘉宁帝:“难不成秦帝也认为南王说的话没错吗?” 嘉宁帝和蔼的一笑:“太子妃已定,若是琳琅公主愿与太子成亲,那侧妃之位,朕必定给你空着。” “既如此,那边无需多言。”姬以墨拉住了姬以楚的手腕,将心中的杀气压下,“此事是孤唐突了,还望秦帝不要介意。” “自然。” 听完之后,沈梨便回了营帐。 她觉得姬以这番举动,简直是让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让她离开姬以羡的是他,如今想让她回去的,竟然还是他。 她坐在榻上坐下,身侧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郡主,你先前去哪儿?”听见声音,阑珊从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沈梨闭着眼休息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去前面林子那走了走,怎么?可有人来找我?” “太子来过。”阑珊说道,“太子说,既然来了此处,郡主还是出去走走为好,别成天闷在营帐中,这样对您的身子也不怎么好。” 沈梨一笑:“我知道了,等着明后日,我会出去围猎的。” 阑珊点头,又接着问道:“今儿有场晚宴,郡主可要去?” “不去。”沈梨想起嘉宁帝的神色来,勾唇笑了笑,“就说我身子不好,留在营帐中修养,想必皇帝舅舅体谅我,是不会勉强我出席的。” 阑珊听着,正想要劝两句的时候,营帐外就传来了宫人尖细的声音。 阑珊疑惑的看了坐得好好地沈梨一眼,虽不太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可还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刚将帘子掀开,外面的冷风便大力刮来。 跟在嘉宁帝身侧的总管露出了身影来,沈梨翻身下了榻:“今儿大人怎么得空来了?” “郡主。”他行了一礼,随后才笑道,“陛下体谅郡主身子不好,特让奴才来知会郡主一声,若是郡主身子不爽,今儿便不用过去了。” 沈梨顿时就眯着眼笑:“可真巧了,我正要吩咐下人过去告诉陛下一声了,这儿风大,吹得我头疼,怕是这几日都不能作陪了。” 他满意的笑了下:“若是郡主不舒服,尽管在营帐中歇着便是,若是殿下他们打了什么野味回来,奴才会让人给郡主这儿送上一份的。” “那可真是麻烦大人了。”沈梨福了福身,“这天寒地冻,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还麻烦大人特意跑了一趟,宜姜实在是过意不去。” “郡主客气了。”他笑道,“若是没旁的事,那奴才便先告退了。” “阑珊,替我送送大人。” “是。”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 卫隅却在第三日的时候,又找了过来。 沈梨眨巴着眼睛看他,因为这人来的猝不及防的,沈梨也没有什么准备,一张小脸瞧上去精神的不行,哪有半分病弱的样子。 卫隅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后,才同她笑道:“你还真是会偷懒。” “我对大燕可没什么好感。”沈梨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在卫隅的面前站定,“大秦与大燕开战这么多年,我沈家儿郎,有多少人因此埋骨青山,如今大秦和大燕议和,可不代表有什么东西,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卫隅递了一盏热茶给她:“暖暖身子先,外面有些冷。” 沈梨接过,倒也没刻意的避嫌,她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后,便同他说道:“我们也走吧,免得一会儿猎物都被他们给打完了。” “说来。”卫隅跟在她的身侧,“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同你冬狩。” “你幼时便有些畏寒,一到冬日便不愿出门,成日缩在你那闺阁之中,如今你身子不好,我倒是有了和你一起冬狩的机会。”卫隅同她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温温和和的,就好像他们前些日子的隔阂都不存在一样。 若是贸然提及,沈梨觉得自个又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可在转念一想,卫隅这人又不是什么痴情种,如今却主动放低身段寻她一起去冬狩,想必是对什么起了疑心。 就像之前姬以墨他们几人说过的,卫家血脉天性凉薄,也生性多疑,表面同人笑嘻嘻的,那心下还指不定拐了多少弯,想将你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 沈梨听后,也只是敛眸低低一笑,顺着卫隅的话说道:“是呀,这也是宜姜第一次同殿下冬狩。”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营帐,侍卫早就将骏马和箭矢准备好。 沈梨一手拉着缰绳,一边回头对着阑珊说道:“你不必去了,庭凛陪着我就好。” “是呀,阑珊又不会武功,跟着去,你也玩不尽兴,倒不如带着庭凛。”卫隅笑着,又指了指她的幕离,“不过你去围猎,怎么还带着这么碍事的东西。” “沈家家训。”沈梨张口胡诌,“不能见外男。” 卫隅似笑非笑的看了沈梨一眼:“原是如此。” 040她不会不要我的 如今是冬日,围猎的林子要比平常更加清静些,几乎没有半分飞鸟走兽的痕迹,只余下树边垂吊下来的冰棱。 尖尖的,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偶尔会碰见开始融化的冰凌,冰水便顺着风流进了她的衣领中,激得她浑身一震,也愈加神色清明起来。 她与卫隅便骑在最前方,身后分别跟着两人的护卫,不过比起卫隅的排场来,这次沈梨也不知是何缘故,只带了庭凛一人同行。 两人慢吞吞的骑着马,不像来围猎,倒像是在游山玩水一般。 等着两人一同进了密林的深处,头顶树梢交织着,遮蔽了大半的天日。 沉默了大半日的卫隅终是极缓的开了口:“宜姜。” “嗯。”沈梨半侧了脸,看向欲言又止的卫隅。 卫隅垂下来的眼睫微颤,风一吹,似有碎碎的冰渣子搁在了他的眼睫上,第一次沈梨觉得自己的眼神还真好,这么微小的东西也都瞧得清。 握着缰绳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往来几次之后,他倏然轻叹一声,那些沉积在心头的事,终究是问出了口:“你同阿砚……是不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和谁? 沈梨在那一瞬,觉得自个好像耳朵出了问题。 不过思来想去半日,她又觉得卫隅误会她和卫砚,总比让他觉得自己和大燕的那群人有一腿要好上很多,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也不知该如何委婉的告诉卫隅—— 其实你平日最看重的皇弟,心悦的是怀了你骨肉的沈良娣。 就在沈梨琢磨着说辞的时候,前方草丛微微晃动着,接着一头白虎从树后走了出来,带着金色的瞳孔正警惕的瞪着他们一群人。 “小心。”卫隅见着,立马伸出手护在了沈梨的身前,压着她准备往后退去。 毕竟他有几斤几两的本事,他还是明白的,他绝不会为了这个看上去不怎么好惹的家伙,将他们两人的性命都给搭进去。 可相反,沈梨握着腰间的鞭子却有些跃跃欲试。 原因无他,只要她想着那张白虎皮铺在那男人的身下,将是何等的风流绝色,便有些按耐不住的心痒。 若非有所顾忌,她是真的很想将自己认为的所有的好东西,全都一股脑的捧到那人的眼前去,好好地讨他欢心。 拦在他们面前的白虎,此刻已经低声咆哮出来,整个显得十分不耐烦。 “先走。”卫隅瞧着白虎那模样,整个人瞬间就紧绷起来,身后的护卫也纷纷的让开了一条道,供他们率先离开。 庭凛也瞧出了沈梨不太愿意离开,他策马上前几步,紧紧地跟在沈梨的身后,小声提醒:“主子。” 沈梨就算在不舍得,可瞥见卫隅也不得不跟着他一同离开,就算要猎杀,此刻不是恰当的时候,若是那白虎被他们激怒,转而攻击卫隅怎么办? 一国太子跟在自己身边出了事,别说她,就连沈家也要因她的任性而受到牵连。 沈梨勒住缰绳,随着卫隅往后退了几步,见着白虎并没有追上来的打算后,一群人这才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里。 没走多远,一个宫人打扮的模样倏然策马前来:“太子,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卫隅为难的瞧着沈梨,那个问题的答案他还没问出来,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甘心。 “殿下,莫要让陛下等久了。”沈梨身手利索的翻身下马,行了一礼。 卫隅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响之后,才缓声说道:“那个问题,你可能回答我?” 那个问题? 沈梨思索了片刻之后,才道:“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 这个答案,让卫隅很是不喜,他勒着缰绳又往前走了几步,骏马与她相抵:“那你了?宜姜,你的心意了?” 沈梨神色不改:“父母之命,便是宜姜的心意。” 卫隅望着她,眸中神色悲恸。 却原来,你我相守的这春秋十几载,搁在你这儿,也不过是君王之恩,父母之命。 “罢了。”卫隅将目光一寸寸的从她的身上收回,他望向别处,“孤明白了。” 沈梨再次行礼:“恭送殿下。” 卫隅策马离去,没走几步,他又再次回首:“天凉,林中又有猛禽出没,你别乱跑,好生将养着吧。” “是。”沈梨俯首,只是这一声终是消散在了凛凛大风之中。 “主子。”庭凛兴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梨半回转了头,神色淡漠,也无言语。 他原先还有些兴奋地神色一下子就寡淡下去,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道,“刚才属下瞧您对那头白虎兴致颇浓,不知您可想要?” “罢了。”沈梨摇头,见着庭凛面露不解又接着说道,“刚才那头白虎不曾攻击我们,也不曾追出来,想必那处有它想要守护的东西吧。” 庭凛听后,心中颇为别扭的皱了皱眉:“主子,您以前可没这么好心。” 沈梨噗嗤一笑,翻身上马,眉眼间扬起了一抹睥睨张扬的笑来:“走吧,我们回去瞧瞧。” 庭凛伸手按在马鞍上,欲要翻身上去的时候,就听沈梨的声音又从前方再次传来,“你说,我养一只白虎好不好?就叫小白?” “主子,您认真的吗?”庭凛愕然,不等沈梨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您不能因为临渊世子养了一头叫大白的白狼,您就准备养一只叫小白的白虎吧!” “您这样,真的很让属下怀疑,您对那人,还是念念不忘。” 闻言,沈梨也没反驳,只低头朝着他瞧了一眼,可也就是这一眼,庭凛却从里面感觉到了他无法言说的一种很是沉重的感情。 她说:“从未忘过。” 既然从未忘过,又如何会不念着。 两人原路返回了密林中。 刚走进那林子中,还未站稳,一道巨大的身影,夹带着凌厉的北风便蓦然而至。 “主子!”庭凛心惊胆战的大喝一声,还来不及有所动作,沈梨已经将腰间的鞭子解下,准确无误的套住了白虎的脖子,硬生生的将白虎从半空中拉下,压在了地面上。 庭凛目瞪口呆的看着沈梨这一系列宛若行云流水的动作,沉默半响之后,干巴巴的说道:“主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威猛了?” 沈梨压着它,心想这其实应该感谢广陵王的还有姬以羡养的那头白狼。 “别这么多的废话。”沈梨道,“你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庭凛收了剑,立马就往大白最先站着瞧他们的地方找去。 见着庭凛有所动作,白虎立马就要挣扎的起身,却被沈梨套在脖子的鞭子死死地压住,紧接着它就发出了绝望的悲鸣,一声赛过一声。 沈梨不轻不重的伸脚踢了它一下,冷冷的对它对视着。 不一会儿,庭凛便抱着两只小白虎从林中走了出来,不过他好像被折腾的甚至狼狈,早没了最先的干净俊朗。 “都说女子为母则强。”沈梨道,“没想到放在它们这些畜生身上,既然也是同一个道理。” 庭凛走近,抱着两只小白虎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小白虎是真的小,小小的一只,虽不说只有什么巴掌大小,可抱在怀中也同那些猫儿没什么两样。 沈梨单手接过一只,然后在白虎的面前蹲下去:“你的幼崽?” 白虎现在整个显得极为烦躁,低吼声不断。 “主子,你就别去逗它们了。”庭凛颇为无奈,可还是将另一只小白虎放在了白虎的身边。 果然见着一只回来,那只白虎较之刚才安静了些,它低头舔舐着身边的小白虎,然后又抬头继续盯着沈梨。 “不给。”沈梨单手抱着,一双眼睛明亮的厉害,“除非你跟我走。” “主子。”庭凛无奈,“你若是真将它们带回去,公主可能连府门都不会让你进。” “那就不进呗,我正好在外面单独辟个郡主府。”沈梨道,“再言,我若是现在将它们放归山林,指不定晚上就成了谁得盘中餐,那一身皮毛,还不知会垫在谁得身下了。” 庭凛面无表情:“这么说来,主子您还是为了它们好?” 沈梨昂着头:“不可以吗?” 庭凛一阵沉默之后,才道:“您高兴就好。”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沈梨哼哼唧唧的。 庭凛作揖,忍笑道:“这还不是觉得主子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被自个属下点破了最初的心思,沈梨除了有瞬间的不太自然外,立马就恢复了一贯小霸王的姿态,她伸手将白虎拉了起来,带着幼时少见的蛮横:“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这句莫名熟识的话,倒叫庭凛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些。 他倒是模模糊糊的记起,原先唐子玉和自家主子的关系还算可以,虽不说什么亲如姐妹,也不像如今这般一见着便非要论个你死我活的来,那次的起因好像是因为沈阑。 沈阑与沈梨生得有几分相似,幼时更是像个玉雕似的,是以一见着沈阑这般乖巧的模样,唐子玉便来了兴趣,想要将沈阑给带回去做什么童养媳,沈梨自是不愿的,沈阑可是她唯一的弟弟,虽说平日她也爱欺负他,可哪里能让旁人欺负,两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沈梨没了耐心,便直接对着唐子玉说道:“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许是沈梨的口气太过蛮横霸道,一下子就让唐子玉无法接受,然后就哭着跑回了府中。 至此之后,两人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后来再大一些,沈梨瞧着沈阑,偶尔便会取笑一句:“蓝颜祸水。” 后来长大庭凛便很难在瞧见主子再对什么东西产生这般浓厚的兴趣。 除了姬以羡外,也就只有面前的这三只白虎了。 他认命的从沈梨的手中将鞭子接了过来,又俯身将小白虎抱起来:“主子,那我们先带回去?” “嗯。”沈梨手上没了牵制,抱着那只小白虎便好好地顺了一番毛,许是因为有大白在前的缘故,如今她顺毛顺得十分得心应手。 没一会儿,怀中的那只小白虎便温和的蹭着沈梨的手臂,表现得十分亲昵。 “走吧。”沈梨抱着那只小白虎正要走的时候,身后滴滴哒哒的马蹄声,声音杂乱无章,许是一大队人马。 她正要翻身上马离开的时候,身旁便有一阵疾风刮来,对准了庭凛牵着大白虎。 那是一支箭簇。 沈梨面不改色的抽过庭凛腰间的佩剑,正好将箭簇挡下。 那箭镞便插在了她跟前的土地上,紧接着一人一骑从林中拂风而来。 沈梨俯身将箭簇拾起,对准来人便直接扔了过去:“抢人猎物,这便是大燕的风气吗?” 容陵从身后一跃而起,长剑抽去,整个动作恍若行云流水般,将箭镞挡下。 听着箭簇落地的声音后,容陵这才收剑,无声地落在了姬以墨的身旁。 姬以墨脸色煞白,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一股子的痛恨:“姜嬛,这就是的待客之道?” “若殿下认为您是客人,那便请您先拿出客人的礼仪风范来,别成天追着我咬。”沈梨将庭凛和白虎护在身后,意有所指的说道。 姬以墨下了马,将手中的弓箭扔给了随后赶到的半阙,他一步一步的走近:“那日的事,南王给你说了?” 沈梨不言不语,兀自站在原地。 风声凛凛,曳起了她的幕离,露出一截精致的下颌来。 “那他还真是看重你,竟然连这般重要的事都给你说。”姬以墨冷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面容这般丑陋,满是伤疤,卫砚那厮到底是瞧上你哪里?竟然要让楚楚同你换?” “何德何能啊!”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沈梨冷声道,“这事便与太子无关,此处是围猎场,若是太子空手而归想必脸面无光,你与其在这儿与我闲扯,不若去猎几只猎物,方是正道。” “到底是有人护着,就连说话的口气也不一样了。”江行本来被护卫按在后面的,谁知这人竟然趁着他们不注意,挣脱着跑了上来,指着沈梨便是一通说教。 姬以墨拦住快要炸毛的江行,对着沈梨一拱手,笑道:“说来,我们相识这般久,还不曾见过姜姑娘的真容了,就是不知,今儿可有幸一见。” “先前太子也说了,我也不过是无颜之貌罢了,实在是不敢污了殿下的眼。”沈梨说得冷淡。 姬以墨眉眼间也带了笑:“姜姑娘这话教人听着可就有些不知滋味了,先前在长安,你怎么就没觉得你的这张脸会污了孤的这双眼?” 沈梨道:“境况不同罢了。” “不过倒是殿下,还挺有闲情雅致。”沈梨看向姬以墨和江行身后的陶嘉月姬以楚,“出来围猎,竟然还有美人相伴,只是陶姑娘可是广陵王的未婚妻,你这般挖人墙角,不太厚道吧。” 听着沈梨带了些拈酸吃醋的话,姬以墨双眼一眯,大笑:“姜姑娘消息可真是灵通呀,等着开春嘉月与临渊成婚,孤必定相邀姑娘过去观礼的。” “届时,还望姑娘一定要赏个脸。” “那是自然的。”沈梨道,“广陵王成亲,何等大事。” 听着沈梨这般不冷不热的话,别说姬以墨心头恼火,就连容陵也不太舒服的拧了眉。 王爷待她是何等的情深义重,可到头来却依旧对他没有分毫的信任可言,甚至是还跟着别的男子远走高飞。 “姜姑娘。”听见这话,陶嘉月面色在刹那极为差劲,她几步上前,身旁跟着月家的两位兄弟,“你这般说话,可有想过临渊哥哥的感受。” “陶姑娘这话可真是好生奇怪,我与广陵王清清白白,互不相识,他有什么感受,与我何关。”沈梨冷声斥道,“这话陶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姬以墨被沈梨气的发笑,正要辩驳两句时,卫砚和唐子末却突然出现。 他一下子就噤了声,背着手看着两人策马跑进。 卫砚动作比之唐子末要急切些,但唐子末紧张的神色也没有改变一分一毫。 他虽是卫隅心腹,唐子玉的兄长,可也明白沈梨在重量如何,若真让这群人将沈梨给拐带回了大燕去,保不准整个沈家都要因她而迁移。 “王爷。”姬以墨嘲讽的弯着嘴角,“你来得可真是及时。” 卫砚拱手:“殿下也是好兴致。” 唐子末冲着姬以墨一抱拳后,便移到了沈梨的身旁,他诧异的往她的怀中看了眼,然后才问道:“你怎么会同他们在一起?” “殿下迷路了。”沈梨声音绷的有些紧,听起来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我再给殿下指路了。” 卫砚虽然知道她这是在胡编乱造,可还是顺着她的话答了下去:“猎场有些大,殿下不识得路也正常,若下次殿下还想围猎,不妨同本王说一声,本王也好让人跟着殿下。” “毕竟殿下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每次都能遇见暖暖的。”他故意将她的名字唤的亲昵,引起几人的误会来。 江行一向都是不喜欢她的,一听卫砚这话更没个好脸色。 卫砚只当瞧不见,转头对着唐子末道:“暖暖身子不好,你先替本王送她回去。” 唐子末也不愿让几人再有过多地接触,是以在听见卫砚这话时,一作揖便带着沈梨先走了。 姬以墨目光沉寂的盯着两人的身影,没有开口,毕竟他太了解姬以羡那家伙,若是姜嬛不曾回去,只怕这一辈子都要死要活的。 倒是跟在他身侧的姬以楚冷笑道:“姑娘还真是好手段。” 沈梨听见这话,就跟挠痒痒似的,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想当初,她被赐圣旨许给卫隅的时候,比这个更加难听的话她都听过。 “还请琳琅公主慎言。”卫砚拱手道,“此处是金陵城。” 唐子末送沈梨一直出了树林后,才看向了她怀中抱着的小东西,问道:“你要养?” “或许吧。”沈梨摸着小白虎的头,漫不经心的回道。 唐子末不太赞同:“这等猛禽,唯有山林才是归处。” “如今围猎,你觉得山林真的会是他们的归处吗?”沈梨反问。 唐子末也只淡淡一笑:“各人有命罢了。” 终究,沈梨还是没有将白虎带回景阳候府去,而是听了唐子末的话,将他们带到山林深处给放了。 他说得对,各人有命,这些猛禽也是如此。 就好比她,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到头来难受的也是自己和他。 沈梨将身边的窗扇推开,廊下灯笼的光晕在刹那映亮了她的脸庞。 天边,是点点星辰璀璨。 从猎场回金陵,他们几人先是入宫同嘉宁帝和各朝臣用膳之后,这才出宫回了驿馆。 因为沈梨之事,这些日子姬以墨一直都沉着一张脸,别说江行不敢在此刻招惹他半分,就连姬以楚都不敢与姬以墨挨得太近。 生怕自己被无端波及。 可在几人下马车准备进入驿馆时,另一辆马车从街道的另一头徐徐而来。 月下,坐在马背上的那人是分外熟悉的模样。 一瞧见,姬以墨心中那团火气更是压不住,他甚至是等不及那马车过来,便先行几步上前,压着声音咆哮:“你是不是忘了孤是太子!孤给你说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吧!” 马车缓缓停下,一双节骨分明的手将车帘撩开,姬以羡那张清隽冷冽的脸露了出来:“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孤若答不知了?”姬以墨反问。 “那臣便让殿下知道。”姬以羡看了片刻之后,低了头。 姬以墨见着他这般模样,顿时更加气得牙痒痒的。 他这个向来骄傲的堂弟,何时竟然学会给人低头了。 姬以墨捏紧了手,拂袖,愤然转身而去。 姬以羡目不斜视的从马车上下来,先同炽夜吩咐,将身后跟着的南偿和朱砂安顿好之后,才施施然的随着姬以墨进去。 陶嘉月的眸中迸发出一阵亮闪闪的光来,可直到姬以羡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过,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寡淡下来,她失落的垂下眸子,发现自己竟然连笑都笑不出来。 江行在她的身后悄悄地勾住了她的手指,安慰道:“没事,临渊也就是一时想歪罢了。” 陶嘉月静默的看了江行一眼之后,便安静地随着两人进了驿馆。 可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进了屋内后,便将门给掩上,又让容陵和她不太认识的几人在庭院中守着,别说她进不去,就连韩雍他们也被拒之门外。 江行试了几次后,耷拉着脑袋朝着陶嘉月走来,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太子和王爷许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咱们还是先避开吧。”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左右也不过那人罢了。”陶嘉月冷笑着将江行拂开,她正往前一两步的时候,倏然停下,胸口起伏不定,她在原地站了半响之后,终是认命的低了头,“罢了,我过去又如何,也不过是惹人嫌。” 地龙已经烧了起来。 许是还烧得有些热了,她的小脸热烘烘的,被热出了几片红霞来。 她懒洋洋的倚在大迎枕上,面前的小几是阑珊才刚做好的糕点,还冒着热气,可沈梨瞧了一眼,便觉得腻得厉害,一口都吃不下。 见着沈梨不肯吃,阑珊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因为能劝的她都劝了,都快将舌头说干了,可那人还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就在阑珊觉得自己要被急哭时,沽酒带着一身冷气推开了掩着的房门。 听见声音,正在神游的沈梨终究是有了些表情,她抬眼看过去,沽酒已经进了屋,他正将披风脱下来,放在了阑珊的手中,大步阔斧的走了过来。 等着快要靠近沈梨的时候,她却倏然伸手,摆了摆:“你现在那边暖暖身子再过来,我经不得冷。” 沽酒依言停下,伸手在袖子中掏了掏,便摸出了一封信函递到了阑珊的手边:“这是云家少主让属下带给您的。” 沈梨懒洋洋的扭着头:“什么事?” “属下还未看。”沽酒又道。 沈梨挑眉,从阑珊的手中将信函接过,然后拆开,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后,便笑着将信函往沽酒的面前一递:“云衡同我说,趁着陛下过寿辰,我们几族都有人在金陵,不若趁机叙叙旧,联络联络感情。” “可是傅燕然又不在,就连傅燕亭也回去了,南家也不曾有人来,那只余下五家,其中还有个温家,有什么好联络的。”沈梨抽噎了下,“你将信给小叔他们,让他们去吧。” 沽酒道:“傅家这次是二公子来的,这位二公子姑娘还未见过,可以去见一见,还有这封信函便是沈五爷让属下给您的。” “我去?”沈梨诧异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皱眉,“他们还真是放心。” “六家之中,有三家都同姑娘关系匪浅,姑娘有什么好怕的,再言纸包不住火,就算大燕太子知道了姑娘的身份,他们也只会忌惮罢了。”沽酒说道,“除非姑娘是在顾及广陵王。” 沈梨眨眨眼,没有反驳沽酒的话。 沽酒见此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姑娘,广陵王今儿已经到金陵了。” “什么?”沈梨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脸色极差,“我不是让你们拦住他们吗!” 沽酒道:“这次广陵王是带着大燕铁骑来的,属下们并不是对手,就连南偿和朱砂,属下们也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罢了,不过他们并无性命之忧,还有姑娘安心。” “今儿到的?”沈梨喃喃道。 沽酒耳尖听见,抱拳道:“对,今儿到的。”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他来金陵这事,还有谁知道?” 沽酒沉默了片刻,在沈梨冷冰冰的目光中,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二公子。” 沈梨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也只能轻声一叹:“罢了,就这样吧。” 烛火尚暖。 姬以墨忍着怒气坐在姬以羡的对面,气氛一度紧张。 时九蹲在屋檐上,将上面的瓦片移开,偷偷地往下瞧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乌云已经将那一轮弯月给遮住,屋内才略微有了动静。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姬以墨厉声问道,“姬临渊,你这是拿着自己的脸面往地下踩,将自己身上的骨头,一寸寸的打碎,丢在了那人的面前!” “可是你这般做,她了?她有领过情吗?” “嗯?”姬以墨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冷厉,“在你为她要死要活的时候,她正跟别的男子,温声软语,红袖添香,只有你像个傻子一样。” 姬以羡默然而坐,并不答话。 姬以墨又深吸了一口气:“陶嘉月哪里不好?家世,才情,面貌,礼仪风度,哪不比她好?她除了会武,有些手段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念念不忘。” 姬以羡垂下眸子,轻声道:“暖暖很好。” “暖暖,你还叫她暖暖?”姬以墨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低头恶狠狠地等着姬以羡,“你知不知道,在猎场的时候,卫砚便如你一般,也唤她暖暖。” “你知道两人有多亲昵吗?” 姬以羡听着,眼中顿时就充斥着戾气。 姬以墨瞧着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有些泛红,他心疼的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就算不是陶嘉月,那这世间女子千万,你又何必非要在姜嬛一人的身上吊死?” “她们再好,可暖暖只有一个。”说完,姬以羡便在刹那起了身,飞快的朝着屋内走去。 姬以墨见此,大喊:“你要去哪?” 姬以羡身子稍顿,回身:“有事,臣先告退。” “傻子!”姬以墨急得跳脚,“他不会是想去找姜嬛吧。” 姬以墨说得还真不错。 姬以羡的的确确是去找沈梨了。 景阳候府他是第一次来,可这个并不妨碍他知道这座府邸到底有多森严,当初云州小小的一座府邸,便能将他围困住,何况还是人家的老巢。 姬以羡抬头寻着地儿,他没带人来,夜色中也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多少显得,有些形只影单。 在后院寻好地方后,他便一跃上了墙头。 他并不知道沈梨住在哪,是以也只能一间院子一间院子的找,他很有耐心,就连最偏僻的北院都没有放过,就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有意放水,他来时,竟然连一对护卫都没有碰见。 他心下有些明白,可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他寻到了一处院子,上书:长乐。 院子中灯火通明,却也清净,他在墙头蹲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瞧见窗扇边,映出了一道娉婷的剪影。 他沉寂已久的眸子蓦然一亮,他纵身一跃,他本以为他会很顺畅的过去时,一柄长剑蓦然穿透虚空而来,他毫无防备,顿时就被刺了一剑。 他眼神凌厉的看着站在角落中的男子。 他身形与他相差无几,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知道他捂着伤口转身的时候,那人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人,他识得。 他被关在云州地牢的时候,就是这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守着他。 他还记得,这人唤沈梨,姑娘。 姬以羡警惕的瞧着他,心下也更加确定了这是沈梨的寝居。 两人无声对峙的时候,一道脚步声又在身后慢吞吞的响起,姬以羡往旁边一退,抵着墙面,就见着沈澈微微笑着,正站在身后瞧他:“王爷,可真是好兴致,就连夜探香闺这等龌蹉事,也做得面不改色。” 姬以羡又朝着窗扇那看了眼,如今那已经没有人了。 他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的,多日的想念如烈火般燎原。 他开口:“暖暖是我的妻。” “你的妻?”沈澈嘲讽一笑,“你们是交换过庚帖?还是有父母之命?亦或是,已经三礼六聘?若是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暖暖是你的妻?” “姬临渊,我瞧着你是脑子坏了吧。” 姬以羡依旧是冷冷淡淡:“我与她拜过天地。” “哦,那可曾拜过高堂?”沈澈反问。 姬以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可目光却一刻都不愿从那间屋子中移开,他抿了抿嘴角,瞬间就将姿态极低,他低着头,脑袋有些像耷拉着,眼角也往下垂着,语气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可怜,“二哥,我想见见暖暖。” 沈澈一愣,心中竟然升起了几分愧疚感,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明,他冷声道:“王爷还是别乱攀亲戚的好。” 姬以羡听着沈澈冷漠的声音,他握在长剑上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了些,他此刻甚至是有些渴求的看向了远处还亮着烛火的屋,他希望她能听见,然后出来见自己一面。 沈澈寻着他的目光看去,冷笑道:“暖暖已经同人订了亲,最迟年底便会与人成亲,还请王爷回去吧。” “不可能。”姬以羡坚定地摇头,“暖暖,不会不要我的。” 这话姬以羡说的是坚定不移,声音虽轻,可还是让躲在屋内的沈梨听了一个正着。 她几乎是在刹那便湿了眼眶,她本想要出去,却被庭凛按住了肩:“主子,别去。” “他在外面等我。”沈梨眼睛湿湿的仰头看着他。 庭凛几乎都要忍不住便将手给放开,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若是自己此刻将人放出去,指不定日后更难收场。 如今沈家在大秦举步维艰,若是再出这档子事,他都不敢想日后会如何。 世人薄幸。 只怕他们记不住沈家百年来守卫大秦河山的艰辛,记不得为了这一方疆土,沈家有多少儿郎埋骨青山,可却会记得,沈家的姑娘,大秦的宜姜郡主,与敌国的王爷有了私情。 到时候,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只怕是要株连九族。 “主子,慎重。” 沈梨捏紧了桌角,声音也日渐低了下去:“庭凛,我就是想见见他。” “主子。”庭凛叹气,“并非是属下不愿,而是属下太明白您的性子,若是真放您去了,只怕您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您同王爷两情相悦,可主子,你先是沈家的姑娘,再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最后才是您自己。”庭凛劝道,“您既然冠了沈姓,就莫要辜负了这个姓氏的所有荣耀。” 沈梨听着,倏然间浑身便没力气。 她闭着眼,颓然的坐在了床榻上。 事到如今,原来连见他都变成一种奢望。 有那么一瞬间,她倒是真宁愿自己是姜嬛,也只是姜嬛。 这样,她就可以不惧世人的流言蜚语,安安静静的做他的妻。 “王爷,有些话可说不得。”沈澈道,“我家小妹,与王爷您可是清清白白的,哪由得您一句戏言,便这般凭空诬蔑。” 姬以羡瞧着拦着他去路的沈澈,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人是暖暖的兄长,他万不可伤了,若是伤了,他的暖暖肯定不会再理会他了。 可虽是知道,但姬以羡心中的杀意还是不停地蹿腾起来。 他又想告诉自己,只要他死了,沈家人不在了,那暖暖便是他一人的,谁也抢不走。 见着姬以羡半响没有动静,沈澈凝神看去,只见他眼底已经是一片猩红。 沈澈心中倒也是有了几分为难,站在兄长的角度考虑,他觉得自个所见的这些男子中,倒也没有比姬以羡更合衬沈梨的,可若站在大局上看,他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地将人看住,竟然沈轻那人有了可趁之机。 若非她,沈梨又怎么会与姬以羡这等人搅和在一起。 若非她,他的妹妹如今已经大秦的太子妃,同太子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沈澈收了剑,摆摆手:“姬临渊,你走吧,我不想同你动手。” “为什么?”姬以羡轻飘飘的问道。 “暖暖会不高兴的。”沈澈倒也没有隐瞒他,“你与暖暖身份悬殊太大,这辈子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我为大燕的亲王,为何配不上?”姬以羡厉声发问。 沈澈看他:“若有朝一日,大燕与大秦再燃烽火,我沈家儿郎,必定会披挂上阵,届时你让暖暖该怎么办?帮你,还是帮着我大秦?” “你别说什么,大燕与大秦议和,百年之内边界便不会有烽火燃起。”沈澈道,“这话,你就是说给三岁的孩童听,他们也不会信的。” 姬以羡道:“那沈家可愿将祖宅迁至长安?” 听着他的话,沈澈冷笑:“我怕我沈家祖先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暖暖。”姬以羡又道,“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不可以。”沈澈一口回绝。 姬以羡依旧不肯放弃的盯着掩着的那门:“二哥,我与暖暖多时未见了,当年她走,连句话都不肯给我说,我好不容易得空来了此,你觉得我会这般轻易地放弃吗?” “二哥,你能拦我一日,难道还能拦我一辈子吗?” 沈澈一听这话,顿时那怒火就蹭蹭蹭的往上冒着:“我都说了,王爷还是不要乱攀亲戚的好。” 姬以羡又往沈梨那瞧了眼:“我与暖暖是夫妻,我同她一起唤您二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二哥不必如此慌张。” “今夜的确晚了,想必暖暖也已经睡下了,那临渊改日再来拜访。”姬以羡礼数周到行了一礼后,便转身跳上了墙壁,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沈澈眯着眼,凝视着他的身影,暴跳如雷:“日后,他倒了门口就给我拦住,不准他踏进来半步!” “是。”沽酒抱拳。 沈澈怒气冲冲的又看了眼沈梨的屋,见着那道娉婷的清影时,怒气又一点点的压了回去,半响之后,他才叹道:“暖暖,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怎么会同他给纠缠上。” “真是——”沈澈甩袖,“孽缘。” 书房。 沈安将书卷合上,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眼沈澈:“姬临渊那小子来了?” “是。” 他沉思半响,也知冷冷淡淡的叹了句:“到底是少年意气。” “那日后……”沈澈试探道。 沈安看了他一眼,冷笑:“怎么?你还想暖暖同他回长安吗?” 沈澈急忙摇头。 “拦着吧。” “是,孩儿领命。”语毕,沈澈正要告辞,便又听见沈安又道:“你觉得苏烬那孩子如何?” 沈澈不解的看向沈安,见着他的一脸正经的看着自己时,沈澈心顿时就咯噔一声,可还是硬着头皮答了一句:“苏烬少年英才,自是不错,金陵城中,不知有多少闺秀,想嫁他为妻。” “不过父亲怎么突然会问这个?” 沈安道:“妹妹来找过我,说是想与暖暖结亲。” “那父亲……”沈澈担忧的看着沈安,生怕这人直接松口答应。 沈安道:“我很中意苏烬这个女婿,就是不知暖暖是否愿意。” 那肯定是不愿啊!沈澈几乎是在瞬间就想道。 父子两相对无言,沉默良久之后,沈安有气无力的挥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次日,阑珊推门而入时,就发现沈梨一脸苍白的坐在窗扇边,屋内的地龙也不知何时竟然烧尽,整个室内一片冰冷。 “郡主。”阑珊担忧的走近,将大氅搭在了她的身上,“这天这般冷,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 沈梨温声侧目,她双眼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漠然,她点点头:“嗯,我知道,替我梳洗更衣吧。” “郡主。”阑珊将沈梨扶了起来,“公主说,她想吃城东一家铺子的糕点,让您一会儿出府去给她买回来。” “府中……”话到一般,沈梨突然没了声,她有些疲倦的闭了眼,揉了揉眉骨,“一会儿你遣人回去告诉她,我用完早膳便出府去帮她卖吃食。” 阑珊犹疑了半响,劝道:“郡主,您昨儿好像一夜不曾歇息,要不要给公主回一声。” “不过小事,就别惊动她了,让她与父亲好生说说话吧。” 出府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日光明晃晃的从天边倾斜,许是如今街上的雪水都有些消融府的迹象,倒是比前几些日子热闹了些。 她照例只带了庭凛一人。 庭凛跟在她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同她抱怨:“若是主子不想让人认出,又何必带着属下在这儿大张旗鼓的晃悠。” 沈梨沉默的将幕离带上,又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好像很愿意让姬以墨那一群人将人认出来。 若是不想让人将她认出,她只需让庭凛藏在府中,她在将幕离去了,就算她与姜嬛的眉眼有多像,那群人也绝不可能将她认成姜嬛的。 毕竟这两者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 她们来得不算早,可卖糕点的那铺子此刻也没什么人,庭凛很是容易就提着热腾腾的糕点回来。 沈梨在一处拐角的墙壁后等他。 他提着糕点过去的时候,就见大燕那位新晋的正炙手可热的将军,正一动不动的将沈梨的路给堵着了。 庭凛捂脸,他就知只要主子带他出来,必定会同大燕这群人给遇见的。 可事到如今,他也算是看的明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就算是插嘴,也落不了什么好。 庭凛想着,便默不作声的一跃过去,守在了沈梨的身后。 刚到她的身旁,便听沈梨同他道:“寻个地方吧,这儿不太方便。” 陌锁离颔首:“好。” 他们定下的地方是一处酒楼,席位用屏风隔着。 他们选定的地儿是在一处角落中,也不怕有什么人来打扰,庭凛将糕点一放,便抱着剑去守门了。 陌锁离看了她半响,伸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外面天冷,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多谢。”沈梨也没同他客气。 茶盏有些烫,捂在手中,没一会儿沈梨便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被烫红了些。 她皮肤娇嫩,最是受不住烫。 陌锁离低头瞧了眼后,便伸手将她的手和茶盏分开:“就算见了我,也不用这般激动吧,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自然是要的。”沈梨道。 “我们这般久没见,你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陌锁离又问。 沈梨想了想:“还未恭贺你,如今已经成了一位能独挡一面的将军。” 陌锁离皱眉,不太愉悦的看着沈梨:“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知道什么?”沈梨平静的开口,“想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还是放弃了姬临渊,跟着卫砚远走高飞?又或是两者皆有。” 陌锁离细细的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你我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也算有些默契,我想问什么,你该明白的。” “很简单。”沈梨说道,“卫砚能给我想要的,我自然就随着他走了。” “你也说过我们同生共死也算是有些默契,那你也该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沈梨说道,“当初我为了活命,能委身姬临渊,也能在林氏面前当一只乖巧听话的狗,更能在老王爷的跟前伏低做小。如今我也不过是跟着卫砚走了罢了,你至于这般震怒吗?” 陌锁离听着她一句一句恨不得将自己贬低到尘埃中的话,他心中就分外不是滋味,他满眼复杂的看着她:“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擦亮眼睛找其他人了?姜嬛,我同你说的,卫家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梨说道,“所以才会臭味相投。” 陌锁离听着这些话,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可又不能如何。 沈梨平静的瞧着陌锁离手背几乎要暴起来的青筋,又道:“我见着瑶华了。” 倏闻这个陌生到从不曾听见过的名字,陌锁离一双眉眼更是要拧巴到一起:“我同你再说你的事,你做什么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瑶华,你不识得吗?”沈梨看着他。 陌锁离憋着气:“老子怎么会认识这种一听就是从什么秦楼楚馆出来的姑娘。” “瑶华可不是什么委身风月的姑娘。”沈梨说道,“她是太子的侍妾,如今是东宫的一名宫婢。” 陌锁离听着,顿时心神激荡,有什么东西像是要在瞬间破土而出似的。 “以前,她还有个更好的闺名。”沈梨抿着唇笑,“她的夫君,姓莫,名许初。” “够了!”陌锁离一下子就站起了身,他眼中似被怒火所染,“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过得很不好,太子根本没有将她当一回事,她在东宫中整日被人欺凌。”沈梨说道,“陌锁离,不,或许我该叫你莫许初。” 沈梨从容起身,与他相对,“你想见见她吗?” 陌锁离呼吸几乎在刹那便静止了。 那些深埋在心中的往事,如今被眼前这人毫不留情的扒开,只余下一片血淋淋的景色。 他双目几乎变得猩红起来,整个人正处在暴怒的边缘上。 耳边,更是面前这位姑娘的轻声细语。 她说:“陌锁离,你想见见她吗?” “见见,你曾经的——妻。” 他想吗? 陌锁离反复的问着自己,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他想的。 很想。 不管这份念想,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他都很想在见见故人。 见见他曾经——深爱过的人。 041终相见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沈梨心情可谓是非常好。 她伸手从袖子中玉佩给摸了出来,放在手中摩挲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多久便又将玉佩重新搁了回去:“瑶华那如何?” 庭凛苦着一张脸:“主子,属下并不知道东宫的情况。” “这样。”沈梨点点头,倒是没有更多的追问。 等着他们快要上马车的时候,沈梨这才回身同庭凛又道:“那你去给沈轻递个牌子,说我想要进宫见见她。” “其实主子你要进宫,并不需要通过沈良娣。” “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沈梨道,“况且如今沈轻有孕,我找她在合适不过。” 话已至此,庭凛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拱手应承:“是。” 可还不等她钻进马车,沈梨便瞥见了墙角那还站在这儿另一波眼熟到不行的几人,她身子一顿,更加细致的看去,见着真的没有那人在的时候,原先压在心底的那根心弦一颤,沉重蔓延开。 “主子。”见着沈梨久久没有动作,庭凛不由得低声又喊了句。 沈梨想了一会儿,便毫不犹豫的钻进了马车之中:“走吧。” 庭凛听后,一转身便也瞧见了站在角落之中的几人,他愣了会儿,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略过他们,低声问道:“主子,现在该如何?” “去卫砚那。” 容陵几人尾随着沈梨的马车,直到瞧见她进了南王府后,这才对视一眼,扭头走了。 最郁闷的莫过于时九,相较于陶嘉月,他倒是更喜欢沈梨,只是很明显,如今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 既然不是,那强求也没什么意思。 时九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眼这巍巍王府,不同于容陵的冷漠,时九那眼神倒是带了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沈梨瞧得真切。 她叹气,从屋檐下飞身落地,不染半分尘埃:“我们进宫吧。” 沈轻瞧见她来,可谓是分外惊喜。 这些日子唐子玉倚仗着太子妃的身份来东宫闲逛过几次,虽是没能见到太子,却也将她折腾得够呛,这会儿见着沈梨进宫,她就像见到主心骨一般。 沈轻生就一张惹人怜惜的脸,她也十分懂得自己的优势在哪,她倚在沈梨的身上,娇声软语的一番哭诉,引来沈梨的安慰后,又从她的嘴中要了一个条件,这才闭着眼安安心心的睡去。 沈梨摸着她的脸,指腹中余有她的温度,她也不知这人到底是有多傻,怎么就这般轻而易举的信了她的话。 “郡主。”灵儿端着热姜茶进来,搁在案上。 有些呛鼻的辛辣逐一升腾而起。 沈梨转身将人打横抱着,搁置在软塌上,又细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才转身同灵儿说道:“轻儿如今有孕,别让她受了什么委屈,若是唐子玉找她麻烦,你也不必客气,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尽管传信于我便是。” “是。”灵儿应承。 从风荷殿出来,沈梨在东宫左绕右绕的便去寻了瑶华。 她找到瑶华的时候,她正蹲在那刷桶,一双水被冷水激得又红又肿,哪有原先的半分娇嫩。 “你后悔吗?”沈梨问道。 瑶华听见声音,身子一僵后,便将桶放下,从容的起身,两只手在衣裳上随意一擦:“不后悔。” “莫许初想要见你一面。”沈梨又道。 瑶华心中顿时就掀起了万丈波澜,她红着眼眶盯着她:“你说什么?” “他想见你,你要见吗?”沈梨问的冷淡。 瑶华眼中倏然涌出了一阵泪光,她眼眶红着望向沈梨,整个人已经不知所措。可这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她便受不住的双手掩面蹲下,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我不知道,我想见他,可我又不敢见他。” “他那么喜欢颜颜,却被我害得这么惨,他肯定恨死我了。” 沈梨听见这话,神色倒是柔和了些,当年的事错综复杂,她不知该如何断定。 只是人性如此,若她当年不将莫许颜给推出去,那她腹中的孩儿便保不住,可真的将莫许颜给推出去,她又觉得良心不安。 可换成自己在那境地,沈梨想,她或许会同瑶华做出一样的选择。 因为她,本就是极端冷血自私的人。 沈梨递了一块手绢过去:“你若不想见,那便不见吧。” “不过,我会带他来瞧瞧你,暗中的,你就当不知道就行。” “郡主。”瑶华细弱的声音从喉咙中哼唧而出,“我也想在暗中瞧瞧他,瞧瞧他如今过得好不好?身边是不是也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儿。” 沈梨道:“还没。” “傻子。”瑶华用手背抹着眼角一笑,“郡主,若您得空就帮妾身劝劝他吧,他如今也不小了,身边若无人照顾,不行的。” 沈梨望向她:“你舍得?” “就算舍不得又如何。”瑶华痴痴地笑起来,泪光涌动,“妾这一生早已无望,此生也只愿,我那孩儿能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然后娶妻生子,我不求他这一辈子有荣华富贵,功名加身,只求他一生顺畅。” 沈梨又问:“那莫许初了?” 瑶华不曾言语。 她敛眸摇了摇头;“罢了,你若不愿说,那边不说吧,只是瑶华,你可想过让你那孩子认祖归宗?” 瑶华依旧没有说话。 “罢了。”沈梨站了良久,直到四肢有些冰凉,她这才出了声,“你好生想想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是一个将军之子。” 几人回了驿馆。 时九见着姬以羡也在堂内坐着,便几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附耳说了几句。 姬以羡一听,心中那股暴怒的情绪又有些遮掩不住,他刚想从凳子上起身过去,就被姬以墨呵斥着坐下。 他神色沉冷,也是心有不甘。 无数的思绪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也越发烦躁,就连姬以墨的呵斥也不曾听进去一言半语。 姬以墨与他相伴数载,如何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那个女人……姬以墨捏紧了手,狠狠地一锤地桌,还真是祸水。 堂内骤然安静。 这还是姬以墨第一次在众人前发了脾气,可想而知,姬以羡和沈梨两人到底将他惹到了什么地步。 他恨铁不成钢的一挥手:“你要去就去,你觉得你进得了王府吗?” 姬以羡自然没有想过要去什么王府寻她,毕竟他入大秦这么久,还不曾听说南王有什么亲事,况且两人细算来,也是表兄妹,出入对方的府邸倒也正常。 况且……他的目光从时九几人身上扫过,若非这几人前去追踪,她又如何会躲去王府之中。 只是他也明白,纵然他此刻去了,也不过是扑个空罢了。 那人不会在王府之中等着他过去将她给揪住。 韩雍和江行对望一眼,齐齐上前,一人一边按住陶嘉月的肩膀,强硬的将她给带出了大堂。 长乐苑。 沈梨趴在罗汉床上搁着的小几,沽酒将云衡的拜帖递了上来。 她心烦意乱的扫了眼,用手撑着下颌,略微挺直了背脊:“那孩子如何?” 沽酒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他说道:“还挺乖的,也不哭也不闹。” “那就行了。”沈梨将拜帖合上,“去准备吧,明儿你同庭凛陪我走一趟。” “是。” 这场小聚是由云衡出面,地方自然也是由他定的。 他定的地儿,便是在金陵有名的一处河岸边的茶楼,隐隐还有些薄冰的河岸上,还有几艘画舫,丝竹筝音随风而来。 云衡早就订了一间厢房,是在三楼顶,那其实算一处阁楼,但占地却很是宽阔,视野也广,还能听见河水拍岸的滔滔浪声。 原先寻常时候,她没事做的时候,也喜欢在这儿听河水拍岸声。 只是要上三楼避险经过二楼,可二楼那却又聚集着一堆她不愿见得人。 有时候沈梨都有些想不明白,怎么自打姬以墨他们几人来了长安之后,她每次出府,都会同他们几人碰见。 沈梨将皂纱拉了拉,正要避开他们远走的时候,姬以墨却突然扬声:“这不是姜姑娘吗?既然来了,不妨过来叙叙旧?” 沈梨隔着一层纱,正眼瞧去。 若只有姬以墨几人她倒是愿意过去,同他们叙叙旧,可见着同陶嘉月亲亲热热挨在一起的温娉婷时,沈梨便想起在肃州时,这位大小姐的性子,就同唐子玉一样。 让她连叙旧的心情都没有。 见着沈梨不动,姬以墨秉承着一种,山不来我,我就去山的念头,刚起身正要走过去时,沈梨便自发的朝着他这儿走了过来。 早先,她站的那是在楼梯的拐角,人多,若是说了什么话,在被有心人听去,估摸着没几日全金陵都知道了,可若过去便有些不同了。 他们所在那处,是挨着栏杆,没什么人,安静。 沈梨带着庭凛和沽酒过去时,姬以墨便递了一杯酒给她:“姜姑娘,赏个面子如何?” “我不擅饮酒。”沈梨冷淡的拒绝,就连半分委婉都不会。 这话倒也不假,韩雍是见过她一杯倒的样子,见着姬以墨还有些不死心,韩雍便用扇子压了压姬以墨的手腕:“她的确不会喝酒,罢了。” 姬以墨倒不会认为韩雍是在给她开脱,想必她是真的不会,于是姬以墨刚将酒放下,那边温娉婷就一脸怒气的起了身,冷笑:“姜姑娘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连殿下的脸面都不给。” “一杯酒罢了,难不成还能喝死人?” 温娉婷怒气有二,一是因陶嘉月,二是因朱辞镜。 前者,她同陶嘉月亲若姐妹,结果临渊哥哥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野丫头将陶嘉月的心上人给抢了,她心中自然不爽,后者则是因为朱辞镜曾经护着她。 说着,温娉婷便自发倒了一杯酒,递到了沈梨的面前去。 谁知,沈梨一眼都不瞧。 温娉婷的面子顿时便有些挂不住,当即便更加口不择言起来:“姜嬛,别我给你脸你不要脸,喝不喝?” 沈梨轻笑:“这便是你们温家的教养吗?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话一出,别说温娉婷脸色不太好看,就连温浊慕神色都冷了下来,他本是不愿同一个姑娘计较的,可谁知,这个姑娘说话也着实是太难听了些。 “姜嬛,你说到这两个字,难道你都不觉得害臊吗?到底我们之中,是谁不知教养?就连抢人夫君的事都做的出。”温娉婷瞪着她。 沈梨云淡风轻的一笑,看着低头坐在温娉婷身边的陶嘉月:“我倒是不知,我抢谁的夫君了?” “嘉月姐姐。”温娉婷回答的是掷地有声,“临渊哥哥同嘉月姐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更有父母之命,你算个什么玩意?不过是从不知身份的乡野女子,凭什么坐上世子妃的位置?” “就算是以色侍人,就凭你那行无颜之貌,也配吗?”温娉婷越说越激愤,“真不知你到底在背后使了多少肮脏的手段,才爬上临渊哥哥的床榻。” 庭凛眉头一拧,手中的长剑豁然出鞘,还不等指着温娉婷,就被容陵拔剑拦下。 温娉婷瞧着,虽有一瞬间的胆寒,可也更开心:“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这两人不会也是你的姘头吧。” 沈梨挥手拦下庭凛:“我只是很佩服温姑娘扭曲事实的能力,也不知是谁,成天旁的事不会,就知道死缠烂打,你们能走在一起,还真是一路人。” “姜嬛,你说谁!”温娉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沈梨嗤笑:“我可没指名道姓,你若是以为,那便以为吧,只是我还不知,温姑娘瞧着机智,却不承想还是为人做了嫁衣。” 温娉婷一听这话,顿时就变得张牙舞爪的,直恨不得扑上去和沈梨打一个你死我活,还好有温浊慕警惕的从后面压住了温娉婷的肩,叮嘱道:“别冲动。” 不过如今温娉婷可不会听他的话,她虽是没有冲上去,可暴脾气却是没有改变半分:“姜嬛,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沈梨笑,“你要是觉得我胡言乱语,不妨去问问朱辞镜,他心中思慕的人儿到底是谁?想必他没同你说过吧。” 她笑着目光落在了温娉婷身边的陶嘉月身上,“陶姑娘说是吧?” “你别想诬蔑嘉月姐姐!”温娉婷一见,顿时就像护崽子似的,将身子微偏,挡住了陶嘉月。 温浊慕见了,虽是觉得自个亲妹子有些蠢,可也没有点破给他说出真相,他们这一圈人中,除了姬家的两位,谁没有对陶嘉月对动过心。 在他瞧来,世间任何男子心悦陶嘉月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也只有姬以羡那个笨蛋,不知道陶嘉月到底有多好,偏偏还将另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当成掌中宝似的。 姬以墨在几人身上流连了一圈后,也不太能理解温浊慕朱辞镜他们怎么全都看上了陶嘉月,她也颜色虽好,但也没到了那种倾城倾国的地步,他想着,倒觉得温娉婷还有些可怜。 “温姑娘不愿认清事实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人兄长,这般帮着外人坑自己的妹妹,这就不太好了吧。”矛头一转,沈梨直接就对上了温浊慕。 温浊慕也不太喜欢这个同嘉月抢了夫郎的女子,当即就连客套都不愿,直言道:“姜姑娘还是莫要挑拨离间了。” “既然你们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那我就是在挑拨离间吧。”沈梨耸耸肩,“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站住。”温娉婷又厉声一喝道,手中的酒又继续端了起来,“喝了它。” “想来温姑娘是听不懂话吧。”沈梨没什么耐性的看着她,“就连太子殿下也没说什么,你倒是跳得厉害。” 温娉婷眼睛一眯,激道:“我瞧你是不敢喝吧,果不愧是从小门小户出来的,竟然连杯酒都不能喝。” “温姑娘的家风也是让我大开眼界,强压着人喝酒,知道的明白温姑娘这是真性情,若不知道了,还以为温姑娘是什么秦楼楚馆的老鸨了,尽做些登不了台面的勾当。”沈梨冷笑,说出的话也是毫不留情面。 她伸手夺过温娉婷手中的酒杯,当着她的面直接泼到了她跟前的桌子上。 紧接着,便是酒盏轱辘轱辘滚在地面上的声音。 “这下,温姑娘可满意?” “姜嬛,你别太过分了!”姬以墨脸色铁青霍然起身,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别以为如今有卫砚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这般无所顾忌!” “到底是谁过分。”沈梨压着怒气问,“殿下,先撩者贱,若非温娉婷一而再再而三的紧逼,处处不饶人,我也不会这般过分,还是说,在太子的心中,任凭温娉婷如何辱我骂我,我都得受着,只要稍加反击,便全是我的错。” “殿下,可真是好大的脸面!” 姬以墨被沈梨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纵然这事娉婷有错,你也不该如此,还是说,你果真就如娉婷所言,出自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这话也是极重了。 沈梨道:“辱人者,人皆辱之,我奉劝太子,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毕竟这是在金陵,可不是在什么长安,当心太子,有命来,没命回去。” “放肆!”姬以墨呵道。 “殿下。”陶嘉月款款起身,“姜姑娘也是一气之下口不择言罢了,大家也曾都是朋友,何不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生将事情说清楚了,这般争锋相对,不过是叫人看笑话罢了。” “傅某也认为陶姑娘所言有理。”傅燕云也跟着起身圆场。 姬以墨倒是没想过要与沈梨如何,一听便沉着脸坐下,等着沈梨的赔礼道歉。 谁知,那人却站在那纹丝不动。 陶嘉月见着,眼中倒是多了几分笑,可以就劝道:“姜姑娘,娉婷还小,你又何必同她一般见识,这事只要你向殿下认过错便好。” “再言,殿下这般也是有些气不过而已,这次殿下劳师动众的过来,也是想带姜姑娘回去的,虽说姜姑娘出身不高,可王爷却喜欢姑娘的紧,殿下说,只要姑娘愿意,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你回去之后,便是王爷的侧妃。” 沈梨被气得发笑:“陶姑娘,我与阿瑾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还有,这事是我的错吗?” “姜嬛,那你还要如何?”温娉婷死命地瞪着她,先前她让她落了这么大的一个面子,她自然是得找回来。 沈梨屈指,掸了掸衣袖:“不想如何,从此之后,当不认识便行。” “你还真是……凉薄的紧。”姬以墨看她,咬牙切齿。 温娉婷则开口冷笑:“姜嬛,我发现你这人还真是天生贱命,不好好的跟着临渊世子,偏要来这儿插一脚,怎么?难不成卫砚的通房,就这般好吗?” “临渊哥哥带你这般好,你却偏生不知足,还要出去勾三搭四,像你这般的女子,就该浸猪笼。”温娉婷似乎找到了可以攻击她的点,声音是越说越大,“还是你觉得,以色侍人便这般好!” 说到此,温娉婷捂着嘴笑了起来,“我忘了,你想以色侍人,也得有颜色可侍才是。” “像你这般女子,从头到脚,哪一点比得上嘉月姐姐!” 沈梨悠悠然的一笑:“我不需要与谁想比,毕竟我就算什么都不如陶姑娘,可我终究能得到她最想要的。” 陶嘉月脸色一白,她愤恨的抬头,直直的盯着她。 “你……”温娉婷何曾听过这种话,她一下子就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原地急了半日之后,趁着温浊慕不注意,一下子就扑了上去,“简直是不要脸。” 对付温娉婷这种娇养在深闺的姑娘,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伸手擒住了温娉婷的手臂和肩,将人反压着抵在桌角,面对着急急忙忙站起来的温浊慕,冷笑道:“我要不要脸是我的事,可轮不到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的,还有我这人脾气不怎好,温三公子若想瞧着令妹平平安安走出金陵城,可得好生管束着,免得哪一日,我不开心便只好拿着令妹来解解闷了。” “你敢!”温浊慕厉声吼道。 沈梨噗嗤一笑:“我如何不敢?一个小小的温家女罢了,难不成你们温家还准备为了这么一个没什么用的姑娘,来寻我麻烦吗?” 说着,沈梨手下一个用力,便将温娉婷推了出去,被温浊慕正好接住。 这般明晃晃的威胁,换成任何一点骨气的人,都要发怒,何况还是自幼被称为天之骄子的温浊慕。他将温娉婷扶正站好之后,便往前走了几步,将人挡在了身后:“道歉。” “道歉的人,是你们不是我。” 温浊慕面容本就生得冷峻些,生气发怒之时,更是面无表情:“那看来姜姑娘想试试我温家的本事?” “温家罢了,我还真没放在眼中。”沈梨仰着头瞧他,“若温家换成傅家,或许我还得担心一二,可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被点名道姓的傅燕云左右一瞧,闷不做声。 他之所以会来金陵,不过是凑数的罢了,他同这群人也都不算多熟识,自然不会帮谁。 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那看来姜姑娘是准备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温浊慕那双眼就像蛇一样阴冷的盯着她。 韩雍一见,赶忙起身:“温三。” “你们在做什么?”与此同时,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 几人抬头瞧去,温娉婷就笑的眉眼生花:“大哥!” 沈梨侧身看去,就见温寄离与云衡崔晏他们一同走了过来。 比起温浊慕的孤冷,温寄离则显得更加沉稳。 “大哥。”韩雍同温浊慕一同与他见了礼。 温寄离上前几步,目光在几人之间一转,问道:“发生了何事?” “大哥!”温娉婷一个健步蹿出来,扯住了温寄离的衣袖,愤怒的指着沈梨,撒娇道,“就是她,她欺负我!” 温寄离在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没说话。他对两人的性子还有些了解,自家妹子被娇宠惯了,性子难免有些跋扈,可宜姜郡主生性冷淡,不爱惹是非。 “抱歉。”不过一霎,温寄离便有了决断,他转身朝着沈梨拱手,“是温某教导无方。” 温娉婷一听,顿时就是怒火三丈,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次兄长竟然没有帮她。 云衡站在沈梨的身侧,轻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无事。”沈梨道。 “什么无事!”温娉婷满脸怒容的指着云衡和沈梨,“分明就是你有鬼!怎么?难道他也是你的姘头不成?” 这话一出,不但云衡的脸拉了下来,就连温寄离也有些忍不住,他回身,干干脆脆的一掌便打在了温娉婷的脸上:“难不成我温家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大哥。”温浊慕也没想到温寄离会这般狠心,他连忙上前,扶住了温娉婷有些发抖的身子。 温娉婷是真的被打蒙了,她一手捂着脸,眼泪婆娑的看着温寄离:“大哥,你打我!你为了这个贱人,竟然打我?” 陶嘉月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她柔柔的起身:“温大公子,你这样不分青红的……” 话未说完,温寄离便一脸冷漠的看着她:“陶姑娘,这是我温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说着,他声音一顿,又道,“我先前就与你说过,少同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在一起。” “大哥!”温娉婷剁脚看他,连带着看向沈梨的目光中,更是夹杂着怒火。 “此事……”姬以墨见着这一团糟,正琢磨着开口,就见温寄离冷冷淡淡的瞧了过来。 云衡按在沈梨的肩上,上前一步,拱手道:“此事,云某可不会就这般算了,还请温公子能给出一个说法来。” 温娉婷是真的被打怕了,她纵有满腹的委屈,也不敢再说一二。 温浊慕抿着嘴角:“不知这位公子是……” “云中云家,云衡。”云衡脸色冷厉。 温娉婷就算在不经事,作为温家的大小姐,她也明白云中云家代表什么,她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万万没想到,自己踢到了铁板,若此时传回家中,她不敢想父亲会如何对她。 席间,也全都噤声。 温浊慕脸色有些难堪:“舍妹不知公子是云家少主,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知道?”云衡冷笑,“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随意抹黑旁人吗?还是几位以为,我大秦无人!” “云衡。”沈梨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她从后面上前,“这事,我私下再说吧。” 一见着沈梨,温娉婷那冲天的怒火又冒了出来:“用不着你来假好心!若不是你,我又岂会得罪云少主!你这个贱人!” 话音刚落,温寄离又利落的给了她一掌,甚至是比刚才更加响亮。 姬以墨也被温寄离今儿发火给愣了愣,他几步上前,稍稍挡住:“娉婷还小,少不知事,你提点便可,用不着这般动手。” “太子殿下,我温家的事,你也要管吗?”温寄离沉声道。 韩雍按住了温寄离的肩,正要劝上一两句,就见他干脆利落的转身,对着沈梨俯身:“这事是温某没有教好舍妹,还请郡主见谅。” “温大公子严重了,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令妹跋扈,与大公子何关。”沈梨说着,便让庭凛将他给扶了起来。 霎时,席间更是一片静默。 姬以墨几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梨,心下都觉得温寄离是不是认错了人。 姜嬛,他们虽知道她不会是什么乡野之女,但也不会有多高的身份,要不然当年又何止于流落肃州。 似乎为了印证他们所想,云衡倒是开了口 他说:“宜姜,我们先上去吧。” 宜姜? 这两个字恍若晴天霹雳般,在每个人的耳中炸响,嗡嗡的炸的他们耳疼,就连呼吸好像都有些紊乱。 她怎么可能会是宜姜了? 她如何能是宜姜了? 天下三分,可谁不知道宜姜是谁? 大秦的郡主,也是琅邪沈家的嫡脉。 陶嘉月与她相比,就如同先前他们拿着姜嬛与陶嘉月相提并论一般。 简直是可以惹人笑掉大牙。 “宜姜。”姬以墨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一团火熊熊而烧。 “殿下。”沈梨轻笑,“我大秦风物宜人,若是殿下不忙,宜姜很乐意尽一下地主之谊。” 姬以墨如今真的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今儿算是明白了,为何前些日子在围猎场上,卫砚那般荒唐的话,如何会让嘉宁帝默许,是因为宜姜的的确确值得。 也无怪,卫砚能这般轻而易举将沈梨给带走。 大秦的郡主,怎么可能会甘心呆在敌国做敌人的妻。 韩雍更是没了声,突然想起了在肃州的一件事,那日他就该有所警觉的。 云雾茶是大秦的贡茶,若非她地位足够高,日夜喝着,又如何会在满口鲜血的情况下,一口就喝出了那是什么茶? 还有她的字迹…… 如此种种,都是有迹可循的啊! 瞧着一群人呆滞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样子,云衡虽是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他与崔晏一前一后的就护着沈梨上了三楼去。 温寄离也懒得同温娉婷他们多说什么,只招过傅燕云后,带着他一同上了三楼。 几人前脚刚走,姬以羡后脚便踏足了此地。 他来时,几人面色各异的坐在桌案上,整个气氛沉闷难抑。 时九是最先瞧见温娉婷脸上的巴掌印,他扯了扯炽夜的衣袖让他看了过去,随后才悄声问道:“你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炽夜摇头,重新站在了姬以羡的身后守着。 姬以羡也没管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他在桌案前坐下之后,一直垂着头的姬以墨,倏然就抬了头,他脸板的跟块铁板似的:“你是不是知道,姜嬛的身上?” 姬以羡正要拿茶壶的手一顿,清隽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为何这般问?” “你果然知道!”姬以墨起身,一把就将他手中的茶壶夺过,扔在了地面上,“好,好得很!看来你是知道她是谁的!既然知道,你怎么还敢将她留在身边!姬临渊,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不是忘了皇伯父为何会躺在床榻上昏睡了这般久?” 姬以羡起了身:“你见着暖暖了?她在哪?” 姬以墨拨开众人,一把就揪住了姬以羡的衣襟,将他压在了一旁的柱子上:“你到现在还在念着她?” “姬临渊,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姬以羡想要拨开他的手,可试了试,姬以墨拉得太紧,试了一两次之后,他便放弃了这样的打算,他只得抬眸,很是认真的看着他,“殿下,臣这一生便只有这么一个执念,若是得不到,与死无异。” 姬以墨冷笑:“就算是要让我大燕的河山倾覆吗?” 时九是越听越懵,他干脆移过去,拉了拉容陵的衣裳,悄声道:“姜嬛到底是谁?竟然让太子,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容陵侧目,沉声道:“宜姜郡主。” 炽夜虽是有了猜测,可真的听见这个名字,心头还是止不住的凉了凉。 无怪,在云州时,他们一群人都无法将人给救出来,可她一去,便能将人关在那全都摸清楚,还能孤身将人救出。 无怪,他们在草原与拓跋无意合作时,沈澈竟然能带人伏击他们。 原来一切的一切,早有了定数。 时九一愣,看向了自家主子,喃喃道:“我的天!主子,你竟然敢和大秦的太子抢未婚妻!” 话音刚落,就被容陵利索的给踹了一脚。 姬以墨听见这话,本该是很严肃的,就不由得被他给逗笑了。想着刚才,他还让沈梨那丫头去当临渊的侧妃,如今看来,别说什么侧妃了,就连他的太子妃也是当得的。 而且,他还是稳赚不赔的那种。 突然间,姬以墨倒有些羡慕起姬以羡来,若是他,肯定用尽手段,坑蒙拐骗的也要将人给哄过来。 姬以墨将人给放开,拍了拍揉皱的衣袖:“坐吧。” 见着姬以羡站着不动,便又无奈道:“他们还在上面,云家,沈家,崔家,傅家,温家。” 听此,姬以羡紧绷着的脸这才算平和下来,他跟在姬以墨身后,坐了过去,只是那一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楼梯那移开过半分。 “真是。”姬以墨,“痴儿。” 一盅茶喝完。 隐隐有传来了脚步声。 姬以羡一听动静,目光立马就放亮了,若非是姬以墨拦着,估摸着他现在已经去那堵着了。 他想抱抱她,告诉她,他很想她。 不分昼夜。 上面有人下来了。 最先下来的是傅燕云和温寄离,随后才是沈梨和沽酒庭凛。 她带着幕离,可姬以羡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他正要冲过去,那道身影就很默契的转了给面,看了过来。 两人遥遥相望。 也比昨儿她昨儿偷窥要清楚多了,他清减了很多,就连眉眼间清淡好像也变了样,多了几分危险。 沈梨正想要拔步过去,沽酒已经先一步按住了她的肩:“主子,此处还有人。” 沈梨了然的应了声,淡淡的将目光收回,头也不回的就下了楼。 原先在所有的欢喜,在顷刻间,就如同一盆透心凉的冷水当头淋下。 冷意十足。 他受不住。 受不住沈梨的冷漠,他几乎要发狂。 沈梨钻进了马车,云衡打马过来,将车帘撩开:“你就打算这样放过她?” “一些闲言碎语罢了,我还没这么小气,同一个小孩子置气。”车厢中光晕有些昏暗,露出她半截如玉的侧脸,“况且,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温寄离那两巴掌,足够了。” 云衡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以前可没这么喜欢以德报怨。” “你就当我是长大了吧。”沈梨笑,“再言,我不是休书给温家家主了吗?他自会有一个裁断的,我们就别操心了。” 云衡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瞧着那人不像是什么善茬。” “多谢提点。”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指伸了出来,紧接着沈梨的那张脸便紧跟着出现,她眉眼间都染上了笑,十分和煦,“我会注意的。” 两人说话,虽是没有逾越半分。 可站在栏杆处那人眼底却是一片猩红。 她从不曾在自己面前露过真容,更不曾这般对自己笑过。 其他人—— 凭什么? 姬以羡稍稍一闭眼,脑中便全是她那张如花的笑靥,他嫉妒的几欲发狂。 入夜,长乐苑倒比往常熄灯更早些。 沈梨裹着被褥躺在床榻上,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为何这般肯定,她总觉得那人会不管不顾的闯来。 便趁早睡了,又让沽酒他们在外好生守着,别让人给闯了进来。 一直到三更天,府中都没什么动静。 沈梨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那般骄傲的人,怎么会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的面前,放下所有的骄傲与脸面。 她起身,将安息香点燃后,便贴着墙根放着。 这段日子,她总是失眠,非要点一截才睡得着。 屋内并无光亮,只余下一室的月华,清浅浮动。 也是烧得有地龙的缘故,她就算赤脚踩在上面也不算多冷,她几步走回到床上,将被褥搭好,香烟燃起,不一会儿,沈梨便昏昏欲睡的。 梦中景象,纷沓而来。 夜深,沈梨是被热醒的。 她整个人就像置身在火炉中一般,难得厉害。 半梦半醒,她睁了眼,就瞧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与自己的挨得几近。 她的手脚也被束缚住,无法动弹,她想张嘴唤人,便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堵住。 不太温柔,而是以一种蛮横征服的姿态,将她的呼吸在瞬间掠去。 她无法呼吸,只能更加靠近,这是求生的本能,也是本能的想与他更加亲近。 —— “为什么?”他撑在她的身上看她。 他们大概有半年不曾见了,记忆中的人又日渐鲜活起来,他清瘦了好多。 沈梨睁眼瞧着他,如今她的瞌睡算是全然醒了,只是她宁愿也就是长醉不复醒:“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着他走?为什么前日我来,你不理我,还让沈澈对付我?还有白日,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理我?暖暖,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是姜嬛,不是我。”沈梨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姬以羡伸手摩挲着她的脸:“你真好看,在傅三那找到你的画轴时,我就在想,画中便这般美,若是这人从画中走出来,会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暖暖,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为了寻你,已经寻得快要发疯。”他轻笑着,眼底的猩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那里面真真切切的夹带着怒火和妒意,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执拗与疯狂。 “阿瑾。”沈梨开口,话语稍一停顿之后,又道,“离开长安,并非是我一时念起,而是我从来到你身边的那日开始,我便一直在谋算这事,况且当年在肃州,你要答应过我,要放我自由的。” “可你也答应过我,要与我生一个孩儿的,我们会有我们的骨肉。”姬以羡的指腹已经摸上她的眉眼,“你答应过我的呀,暖暖,你都忘了吗?你怎么可以忘了?” 他一边质问,一边手下的力道也不由得重了起来。 她肌肤娇嫩,没一会儿钳制在她下颌的那只手便有了很清晰的手印子。 沈梨闭了眼,没在看准备发疯了他:“我后悔了。” “阿瑾,放了过我,也放了你自己。” 他眸色转冷,如今他已经不想在听她的任何辩解。他扳过她的脸,俯身而下。 是几近蛮横的撕咬。 她浑身无力,只能无力的仰着头,承受着这一切。 —— 一吻完毕。 纱幔层层落下。 痛楚和欢愉接踵而来。 —— 她被纠缠的厉害,直到天明方才有了歇息片刻的机会,她依偎在他的身侧,疲倦的闭着眼。哼唧着:“外面看守这般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倒是本事见长。”他说着,将人她的手腕狠狠一带,拉进了怀中,与他身子相贴,“暖暖,我很想你。” 沈梨默不作声的靠在他的怀中,没有回应他的这话,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理我?”姬以羡毫不在意她的态度,而是笑着用手圈着她的发,一寸一寸的绕在手指上,笑得极温柔多情,“昨儿也不知是谁,用腿缠着我,哭着说想我的。” 沈梨顿时羞红了脸。 她面容本就生得极好,如今这般更是艳若朝霞。 姬以羡看得心痒难耐,他低头在她眼角一吻:“你若是早些用这般面容见我,想必我会对你更喜欢。” “暖暖。”见着她不说话,姬以羡翻身将她压着,“你别离开我,好不好?能不能不要我?” 沈梨闭着眼,只当没听见:“我累了,睡吧。” 姬以羡瞧着她安静的睡颜,半响苦笑一声,可终究还是舍不得在折腾她,让她累着。 他想,他们总归是来日方长。 抱着沈梨没一会儿,姬以羡便彻底睡了过去,她走得这段日子,他几乎没有安稳的睡过一次。 听见头顶的呼吸声趋于平稳之后,沈梨这才悄悄地抬头,闭着眼在他的下颌那小啄了一下:“傻子。” 次日,当阑珊在自家郡主的屋中瞧见姬以羡时,无意是惊恐的。 特别是这个男子还衣衫不整的倚在她家郡主的床榻之上。 可还不等她尖声一叫,沈梨便借着姬以羡的力道半坐起了身,她上身仅仅只用一层薄纱掩着,半掩着宛若凝脂的肌肤,上面还有红梅点点。 阑珊呼吸一窒。 她向来都知自家郡主美,可却不知郡主竟然还能美得像个尤物一般,那衣裳穿着还不如不穿,那半掩半露的风情,最是令人着迷。 “别声张。”沈梨有气无力的倚在姬以羡的身上,“按照往常即可,我在睡一会儿。” “你……”阑珊惊讶的看着姬以羡。 姬以羡心情愉悦的抱着沈梨,让她安心地在自个怀中睡去之后,才道:“你们姑爷。” 这么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午时。 沈梨爬起来的时候,午膳都不止端去热了几次。 许是为了陪她,姬以羡也还不曾起来,一直用自己的手臂给她当枕头,见着她醒了,这才收了回来:“枕得可还舒服?” “你若是随我回去,便能日日夜夜枕着。” 阑珊低着头,并不敢抬头往姬以羡那看上一眼。 沈梨接过汗巾刚擦完脸,姬以羡就笑着,将头往她的腿上一趟,枕着,面向她:“暖暖,你也替我洗下呗,原先在府中时,可都是你帮我的。” 瞧着这人突然耍着无赖,沈梨也是毫无办法。 她也只能依言去做。 她将汗巾重新沾了水,拧干,然后搁在了他的脸上,细致的替他擦着。 也不知是不是一夜缠绵的缘故,他很是满意她的身上沾染上他的味道,他张嘴咬着了她的手腕,尖利的牙齿,刺着娇嫩的肌肤。 她没说话,无言的纵容着他的任性。 含了一会儿,姬以羡终是满意:“暖暖,我去提亲好不好?” 姜嬛将汗巾扔回铜盆中,将人扶正,从地面上将他的衣裳捡起来,一件一件的抖开,准备替他穿好时,又被他拦腰抱住,他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遍:“暖暖,沈澈他们总说,我们之间没有婚书,也没有三礼六聘,我想了许久,我不该这么自私的将你没名没分的绑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全都补上,好不好?” “等着我们在这儿成了亲,你就随我回去,我们回长安,好不好?”他问得小心翼翼,几乎叫沈梨落泪。 042你怎么这般无赖 沈梨将他搁在自己腰间的手给拍掉,一言不发的将衣裳一件件的替他穿上后,又拿过腰带来,准备替他系上。 就在她的手环绕过他腰间的一霎,沈梨感觉自己的身子重心一失,又往那人的怀中跌去。 她没好气的仰头,就瞧见那人嘴角边无赖的笑容。 阑珊现在是一步都不敢靠近,她站得离两人远远地,不太明白自家郡主到底是从哪招惹除了这么一个人物来。 等着她替他打理整齐,便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梳妆镜前:“阑珊,你会梳……” “暖暖,原先都是你替我打理的,难不成你现如今想看我披头散发了吗?”姬以羡一听沈梨开口,便立马出声打断,然后不容分说的就将木梳塞进了她的手中。 完完全全,容不得她有半分的拒绝。 沈梨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站在了姬以羡的身后,替他将墨发挽了起来。 阑珊如今更是瞧得目瞪口呆,就郡主那懒惰的性子,若是无人替她梳头,她都宁愿自个披着长发出去,如今竟然还学会了给别的野男人梳头? 阑珊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告诉二公子他们。 若是他们在不采取些动作,估摸着郡主都要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给抢走了。 就在阑珊准备溜出屋子去找沈澈的时候,沈梨握着他的头发,半侧了身子:“不准给二哥他们通风报信。” 阑珊身子一僵,恹恹的回身垂头站着。 “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不听话。”姬以羡看着阑珊的目光阴测测的,虽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可还是让阑珊不寒而栗,“需要我帮你管教几日吗?” 沈梨伸手将他的眼睛遮住:“别这样看着她,我不喜。” “好。”姬以羡笑声突然又转变的有些温和,他将沈梨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在她的掌心留下一吻之后,这才放开。 纵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替他束发,可当他坐在自己的面前时,那种感觉却从心中破蛹而出,于是也越发熟稔。 不多时,沈梨便用玉冠将他的发给束好:“你先起来,让阑珊替我梳头。” “嗯。”姬以羡温煦的从凳子上起开,又去屋子的别处寻了一张凳子来,她搬着坐到了沈梨的身旁后,这才算安心。 “如今已是青天白日,你不回驿馆去吗?”沈梨问着,在妆匣中翻出了一对白玉的耳饰,递到了阑珊的手中,“今儿便戴这个。” 阑珊双手并拢的去接,当她听见自家郡主的话时,不由得又看了眼正温煦的坐在沈梨身边的男子。 如今住在驿馆中的,除了大燕便是大楚来,也不知他是哪里人。 姬以羡道:“我不好容易见着你,就算要回去,也该你同我一起回去。” “你这话不觉得太荒唐了吗?”沈梨端详着铜镜中眉眼冷淡的自己,问得眼睛都不眨。 “荒唐什么?”姬以羡笑,“你我两人,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说不准你如今腹中,都有了姬家的骨肉,我理当去拜见拜见岳父。” 沈梨道:“我瞧着你是想被我父亲用棍子打出府去。” “又不是没有被岳父收拾过。”姬以羡将脸贴了过来,亲昵的埋在她的颈窝间蹭了蹭,“还有你那两位好哥哥和弟弟,哪一位没有找过我的麻烦,就连你……” 说着,姬以羡似笑非笑的抬头,“不也算计过我?”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沈梨虽是这般说,却并没有伸手将人给推开,反而为了让他靠得更好些,暗中将阑珊赶去了另一边站着。 阑珊瞧着郎情妾意的两人,在心中又长叹了一声。 先前她多少还报了些希望,如今真的是半分希望都不用抱有了。 这天底下,有谁敢自称姬家? 除了大燕皇室。 阑珊的手极巧,没一会儿便梳好了一个发髻。 行走之际,发髻上的步摇颤颤巍的晃动着。 沈梨披了件斗篷,这才对着姬以羡道:“走吧,我送你出府。” “我想见见岳父大人。”姬以羡站在那岿然不动,“毕竟我总该负责不是?”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也知这人是今儿下定了决心,不达目的是不罢休,非要是赖在她这儿不走了,她觉得昨儿自己就不该心软的。 这件事就是……引狼入室。 见着沈梨站在原地懊恼,姬以羡眉眼间止不住的带了些小得意。 他巴巴的凑上前,“暖暖,你不能这般狠心的。” “姬以羡。”沈梨等着她,“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一面。” “以前啊……”姬以羡摸着她的脸,“以前你就在我的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儿,我可不用没脸没皮的,但今时不可同日而语,我发生了些变化,不该是很正常的事吗?” 沈梨今儿才发现,其实自己真的是拿姬以羡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也只能哄道:“今日不是个好机会,你等着准备充分些再来吧。”说着,她便伸手去推搡姬以羡,却发现这人就好像脚下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推了半响,沈梨也没了什么力气,她只能悻悻的将手放下,垂在身侧:“说吧,你到底想如何?” “暖暖我太了解你了。”姬以羡温柔的伸手拂过她的眼眉,“我今儿若是从这儿走了,别说什么登门拜访,这般冠冕堂皇的话,我就算是想见你一面,那也该是难如登天的吧。” “可你昨晚,不还是见着了?” “昨儿是见着没错,可不代表日后都有这般好的机会,暖暖你可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况且你还叫我食髓知味。” “叫我,如何舍得放手了?” 沈梨道:“现在不是同我叙旧的时候,你到底走不走?” 见着人有些生气的迹象,姬以羡也知自己不应该将人逼的太紧了,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显得宠溺而又纵容:“好了,你知道的,我从不舍得叫你难过。” “我今儿便先走好了,只是下一次。”姬以羡笑,“暖暖,我不会再由着你的性子来。” “你,我势在必得。” 沈梨闭了眼,耳侧传来风声,接着便是窗扇开合的声音。 姬以羡是按照原路回去的,就在他准备翻墙的时候,就见着了气势汹汹的沈阑。 他长枪一指:“你这个贼人,作何要入我府?” “沈阑。”姬以羡身子倚着墙,冷冰冰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沈阑那张少年意气的脸上,全是对他的不喜,冷冰冰的刀刃对着他的喉咙,好像下一刻,他手中的长枪便会毫不留情的贯穿自己的咽喉。 姬以羡也相信,这少年的确会如此。 “你来做什么?”沈阑厌恶的看向他。 “我来,自然是寻我的妻子的。”姬以羡笑着,抬手便将自己的衣襟扯开,露出了一边锁骨,在他白净的肌肤上,有一处红梅浅浅。 虽说沈阑不曾开荤,但同为男子,平常那些带着几分艳色的荤话也听过不少,如何会不知道,这痕迹到底代表着什么。 沈阑一愣,随即便气愤的满脸通红:“登徒子,不要脸。” 姬以羡慢条斯理的合拢衣襟:“随你如何说,反正最后,你还是得喊我一声姐夫的,小舅子。” “我姐姐才不会嫁给你!”沈阑被激怒到了极致。 当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便提着长枪冲了上去,姬以羡瞧着他的动作,毫不恋战的翻墙远走。 他就怕自己激不怒那小子。 到底是年纪轻,若是换成沈裕或者沈阑,可没那么容易。 反正既然暖暖不愿让他去见沈安,那他只有迂回一点,请沈安来见见他。 姬以羡回头看了眼穷追不舍的沈阑,一拐身便往驿馆去了。 沈阑大闹了驿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沈阑长枪一横,单枪匹马的就闯进了驿馆:“姬临渊,你给我滚出来。” 驿馆的侍卫哪里敢拦景阳候府的小公子,立马就遣人去侯府传话了。 姬以墨侧目瞧着悠闲坐在屋中的姬以羡,眯了眯眼:“你昨儿去哪儿?又怎么会同沈家小公子起了冲突?” 时九也分外好奇的看着姬以羡。 虽说这位生小公子脾气是有些差,不若上头两位兄长沉稳,可能将人气成这样,那也算是一种本事。 姬以羡挽了挽袖子,冷笑:“不过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你这样说他?”姬以墨顿时就觉得头疼。 姬以羡摇头:“没,我就是喊了他一声——”他说何着,声音一顿,便又立马接道,“小舅子。” 姬以墨大惊:“你在哪里喊的?” “景阳候府。”姬以羡说完,院子中那位心高气傲的小公子,已经用手中的长枪,将院子中的树给砸了一般。 看上去狼藉非常。 姬以墨痛苦的捂着额头:“你就不能稍稍安静些吗?你们可是宿敌,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出姜……沈梨那,别说是沈阑,就连沈裕恐怕都恨不得将你给宰了。”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姬以墨:“你总得给他们一些缓冲的时日。” 姬以羡看向他,脸上的嘲讽更甚:“你当真以为,这是沈阑第一次知道我的存在吗?” “难道不是?” 姬以羡屈指一弹:“前次大燕与大秦开战,我奉命赶往云州,就是因为这缘故,被沈澈这三兄弟,设计给擒了。” 043见岳父 这话顿时就让整个屋内因此沉默下来。 半响之后,姬以墨才被他气得牙痒痒的:“所以你是早就知道姜嬛的身份?知道你还死心塌地的将她带回了长安?姬临渊,你知不知道若是姜嬛有心,保不齐她父亲能带人直入长安。” 姬以羡望着庭院中气急败坏的沈阑:“我相信暖暖不会这般做。” “不会?不会个……”姬以墨气得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沈阑已经提着长枪冲到了他们屋子前,他不得不将所有的怒气在瞬间收敛住,过去笑吟吟的开了门,“沈小公子,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姬临渊,你给我滚过来!”沈阑如今是瞧着这群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即理都不理会姬以墨,直接朝着姬以羡吼道。 姬以墨脸色僵了僵,但心中也觉得自己是能理解的。 若是他的亲妹子被人给睡了,他铁定要将那人抓住剥皮抽筋,方能平息心中的愤恨,想着姬以墨也没有阻拦沈阑,直接让他闯进来,将姬以羡给揪了出去。 两人在院子中对峙着。 姬以羡身后更是有以沽酒为首的铁骑几人,在他身后呈扇形排开。 两方的战火几乎是一触即发。 不过就算是沽酒他们在也不敢拿沈阑怎么样,先不说他是沈安的儿子,就冲着他是沈梨的同胞弟弟这一点,他们觉得自家主子就是不会对他下手的。 沈阑到底是年少气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儿到底有多少大燕的人,又有多少大秦的人,他手中的长枪一横,对着姬以羡便道:“我今儿非要好生教训教训你这个贼人。” 姬以墨目光在院子中转悠了一圈后,便扭头说道:“要不,进去喝杯茶?” “殿下!”陶嘉月红着眼睛,不顾君臣礼仪的扯着姬以墨的衣袖,“临渊哥哥不会有事吧?” 姬以墨将陶嘉月的手给拂开:“这也是姬临渊自找的,放心吧,顶多让沈家人给揍一顿罢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就是。”江行也是难得没有同陶嘉月站在一起,他低声劝道,“姜嬛那般身份,临渊被人揍一顿都是轻的,再言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咱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家务事?”陶嘉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明明……” 她声音还不曾出口,就被韩雍从背后捂住了嘴,他笑着同场中的沈阑颔首之后,便将陶嘉月拖进了屋中,江行见状,也立马跟着进去。 陶嘉月已经在里面哭了起来,红着眼睛,不断地用手背抹泪。 一边哭着,一边说道:“你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韩雍摸了摸鼻尖,说道:“谁知姜嬛竟然是大秦的宜姜郡主,嘉月,如今她的这个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别说是你我,就连咱们太子见到人,也得恭恭敬敬的避让三分。” “凭什么?就凭她的是郡主吗?” “是啊。”韩雍很是实诚的点头,“就像之前在长安,你是陶府的姑娘一样,姜嬛自得对你避让三分,这是同一个道理。” “再言,老王爷可是败在宜姜父亲的手中,在大秦,沈家的威望就如同广陵王府在大燕一般。”韩雍苦口婆心的劝道,“再言那日在猎场,你不也听见了,这位郡主可是能与嫡公主比肩的。” “嘉月,你拿什么与她相比。”韩雍道,“身份,家世,地位,手段,能力,你哪一样比得上宜姜。” 陶嘉月死死地绞着手中的手帕:“之前,你们不是这样的说。” “那是因为,她是姜嬛,可如今她身份不同,自然我们说出的话也会不同。”韩雍温声道,“趋吉避害是本能,沈家虽是算得是君子之风,可卫家不是,你莫要忘了,沈梨的母亲,是大秦的嫡长公主。” “那又如何?”陶嘉月压着声音问道。 韩雍叹气,想要拍拍她的头,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于理不合,便只好转了地儿,按在了她的肩上:“莫要冲动。” 院子中,两人已经是打得难分难解。 周遭的景物都糟了毒手。 姬以墨叹气,对着沽酒说道:“这驿馆的损失,应该不会让我们来赔吧?赔的话,我可以将姬临渊压在这儿当苦力吗?” 半阙凑了个头过来:“我想,沈将军应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王爷给扔出金陵。” “也对。”姬以墨摸着下巴,“拐了人家的闺女,她家老子还不得将人给打断腿。” 说话间,宫人尖细的声音倏然响起—— “沈世子到,宜姜郡主到。” “来了。”姬以墨束整衣冠后,一脸严肃的看向了急匆匆赶来的两人。 沈梨一如既往地带着幕离,这让想要一睹芳容的姬以墨不由得失望了。 沈裕和沈梨赶来的时,身后还带着一群人侍卫,姬以墨一一瞧过去,觉得这些应该是沈家的亲卫。 他笑着朝着两人走上前去,正要打个招呼的时候,沈梨已经迫不及待的绕过他跑开,朝着院子中正打的难分难解的两人冲去。 沈梨也知自己开口劝,他们是不会听自己的,她干脆也选择最简单的一种,她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来,一跃身就直接加入了战局, 见着人来了,姬以羡便将自个凶残的一面给收了起来,他静默的落回了地面上,而沈阑则趁机朝着沈梨扑过来,抱住了她的手:“姐姐,我好疼啊!” 姬以羡听着沈阑朝着沈梨撒娇,简直是想骂人。 他根本就没有对他下什么重手,怎么可能会让他疼着? 姬以羡怒火冲天的看过去,就见沈阑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抹剑痕,上面渗出血色点点来,印在他白净的脸上。 他眼睛一眯,顿时就想起又一次,沈阑那厮为什么要故意的往他的剑上撞,感情弄了半天,是在这里下套等着他。 姬以羡觉得自己又开始手痒了,他真的很想将人给揪过来,然后好好的给他上一课,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栽赃陷害的。 沈梨瞧着沈阑凑进来的那张脸,一点都没有犹豫的便将的头给推了回去。她将鞭子缠在手腕上:“广陵王。” “宜姜郡主。”姬以羡拱手。 两人言辞恳切又客气,活像个陌生人一般,好像那些日子的抵死缠绵都并不存在。 “这事是舍弟鲁莽了,沈家也愿意承担一切的损失,还请王爷息怒。”瞧着沈梨一板一眼的样,姬以羡眯着眼一笑,舌尖刚地上唇齿,正要开口时,宫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景阳候到。”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沈阑则有些惧怕的往沈梨的身上靠了靠。 姬以羡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神态,又气得用自己的舌尖去抵着唇齿,虽说这两人是亲姐弟没错,可也不该这般亲密的。 他在那气得要死,可那小没良心的却是一眼都没有往他这儿看上过一次。 “父亲。”三人恭敬地行礼。 沈安的目光直接略过他们看向了姬以羡:“还未恭喜王爷继承爵位。” 姬以羡收了剑,走到了姬以墨的身侧:“侯爷。” 沈安拱手:“犬子无理,必定是扰了太子和王爷的清静,不知殿下和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说。”对这位半分戎马的将军姬以墨也甚是敬佩的,纵然他们的立场不同,姬以墨一笑,“侯爷,请。” 沈安颔首之后,便又对着三人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 姬以羡趁机去看了看沈梨,见她只顾着和沈阑说话时,心头又是一阵怒火烧起。 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进了屋。 三人倒是有一瞬间的僵持。 论理来说,他们是大燕的储君和王爷,沈安只是大秦的侯爷;可偏偏,他们这个大燕的王爷,又算是这位侯爷的女婿。 姬以墨觉得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堂弟,自己的身价都要主动往下降一降。 就在他准备笑着开口,请沈安入座的时候,姬以羡倒是率先出了声,先请沈安坐下。 谁知沈安却不坐,反而对着姬以羡行了一个大礼。 姬以羡连忙按住了沈安的手,将他扶了起来:“侯爷这是作何?” “咱们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儿我在这儿与两位殿下说话,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身份罢了。”沈安自然是不肯起的,“这一礼,王爷是当得的。” “若非王爷在肃州时出手相助,恐怕沈某这一辈子是再也见不着小女了。” “这一拜,多谢王爷当年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说实话,姬以羡现在内心很是复杂。 他不知沈梨到底是怎么同沈安说的,但论起什么救命之恩,他是万万当不得的,毕竟最初一见面,他是想直接将人给杀了的,可最后又觉得杀了她会很麻烦,这才没有动手,任由她在自己的面前蹦跶。 还有往后的无数次,他都是想要了沈梨的命,只是没有一次成功而已,直到后来能成功,可他却突然生出了不舍之心。 “侯爷实在是……”姬以墨琢磨着语气,“客气。” 沈安笑了下,又接着一拜,“这一拜,多谢这些年王爷对小女照顾有加,让她平安无恙的回到沈某身边。” 姬以羡这下,就连眉眼间装出来的温和都没了。 他的确是照顾有加,其一照顾到了床榻上去,其二将人照顾进了他父亲的暗牢。 他手抖了抖,觉得甚是羞愧。 “这一拜。”沈安微微笑,“多谢王爷放小女重归故土。” 说完,姬以羡的脸彻底僵了。 他什么时候,要将人放回来了? 明明是卫砚那个不要脸的,将他的暖暖给拐走了! 044妒意 屋内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闷。 姬以墨也不知道,这位侯爷到底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不知他们之间的那些冤孽事。 两人对望一眼,尽皆有些惴惴不安。 姬以羡心头则是更慌,如今只恨不得有人能闯进来,将他昨儿夜宿在沈梨闺房的事直接捅到沈安的跟前来,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求亲。 可瞧着沈安那模样,好像是知道此事,却压着故意不提一般。 他掩在衣袖下的两只手指相互摩挲着,正想开如何委婉的将此事说给沈安听后,却又让人抢先开了口:“沈某知晓王爷同小女认识,情分不浅,可到底小女是大秦的郡主,与王爷身份有别,想来小女大婚是无法邀请王爷了。” “大婚?”姬以羡喃喃道,神色顿然就惊惶起来。 眼前似乎也应景的浮现出了沈梨凤冠霞帔的模样,然后一身嫁衣娇娇的在别的男子身下承欢。光是想着,姬以羡便觉得自己呼吸一滞,心中是嫉妒的想要杀人。 吓得姬以墨赶紧伸手去拉他,就怕这人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下子就疯了。万一,他要是在这儿同沈安动起手来,嘉宁帝那就有些说不过去。 “是啊,难不成宜姜没有告诉王爷吗?”沈安说的是坦坦荡荡,“宜姜的表哥已经过府提了亲,我与她的娘亲,也同意了这桩婚事,婚期便在开春,王爷若是想来,那沈某也是欢迎至极。” “忍住。”姬以墨站在他的身侧,急急忙忙的提醒,生怕他在气急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可从头至尾,姬以羡的表情都控制的极好,除了最开始的不自然外。 他站在沈安的面前,眸子向下敛着,收敛了所有的焦躁和情绪。 姬以羡垂在身侧的手指,倒是应景的动了动,就在沈安以为这人会暴跳如雷的时候,却听他道:“是谁?” “那位表哥是谁?”他声音平静而苍凉,“是南王殿下吗?” “不。”沈安微微笑着,“是苏家的大公子,喏,就是站在宜姜身旁的那个。” 听此,姬以羡这才有些控制不住的朝着外面看去。 庭院内,日光悠悠。 一男一女正并肩而立,男子面容清隽,一双桃花眼甚是招人,此刻他眼角眉梢悉数堆砌上了笑意,如春水般缱绻勾人,虽然他瞧不清沈梨的神色如何,可他也明白,她并不排斥这人。 甚至是……愿意接纳这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姬以羡恨不得立马提着自己的剑给冲出去。 可这是在大秦的驿馆,他不能这般做,不能。 姬以羡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过去。 但是那个没有良心的小东西,却好像并不知道一般。 沈安又朝着姬以墨拱拱手:“话已至此,还望殿下和王爷多加思量,沈某告辞。” 说完,他当真拂袖而去,没有半分停顿。 姬以羡赶紧追随着他的背后出去,并不敢耽误片刻。 听着久久掩着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沈梨也停止了在同苏烬说话,扭头就朝着沈安看过去,她的目光在沈安的身上稍一停留之后,便立马转向了跟在沈安身后的人身上。 许是沈安说了什么话,姬以羡的脸色当真难看的紧。 就像是一头即将暴怒的狮子,一旦见着要侵犯领地的人,便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狠狠地咬断那个企图要侵占他地盘的敌人。 沈梨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瞧见,那人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转向了她身旁的苏烬。 目光一下子变得凶狠,隐隐可见他眼中的猩红。 沈梨心头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于理不合,当即便上前几步,将苏烬遮在了自己的身后护着。 见着沈梨这般动作,姬以羡心中那股暴怒更加控制不住,姬以墨心惊胆战的从后面按住了姬以羡的肩膀,整个人也紧紧绷着,带着戒备。 若是有可能的话,姬以墨觉得自己是真的很想将沈梨拖下去狠狠地揍上一顿。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还有闲心护着别的野男人! “父亲。”沈裕也几步上前,同沈梨出声唤道。 沈安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一番后,满意的点点头,才道:“嗯,走吧。” “父亲。”沈阑扭捏着上前,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呆在沈梨的身边,小声地委屈的喊道。 沈安正颔首,姬以羡已经几步上前:“侯爷。” “王爷。”沈梨率先开口,“今日之事是舍弟不懂事,还望王爷见谅。” 苏烬是后来的,关于这事也只听说了一个大概,不过沈阑向来性子有些暴躁,远不如他几个兄长和姐姐来得沉稳,也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犯了,见不得姬以羡罢了。 是以当沈梨说完之后,苏烬便立马接了上去,话里话外俨然将沈阑划为了一家人。 姬以羡是越听心头越翻滚的厉害。 姬以墨一脸面如死灰的看着沈梨。 沈梨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男人有多小气,她不太自在的低头,伸手拽了拽苏烬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先走吧。” 姬以羡的目光几乎是一下子就落在了沈梨拽着苏烬的衣袖的手上,他的脸色接连变了几番,只恨不得上前直接将人取而代之。 “你冷静,冷静!”姬以墨捏着姬以羡的肩膀,不让他上前半步,生怕他因一个冲动,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苏烬何等敏锐之人,如何察觉不了姬以羡的变化,可他心中却也没有多想,随着沈家人告辞之后,便一同走了出去。 等着人一走,姬以羡转身,直接便将院子内石桌上的搁着的一套茶具给砸了个粉身碎骨。 姬以墨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垮下了肩。 陶嘉月何曾见过姬以羡生气的样子,她吓得忙不迭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将身子挨在了江行的身上。 江行的手不经意间碰着陶嘉月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身子不停地在发抖,他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嘉月,放弃吧,临渊不是你能驾驭住的。” “我知道。”陶嘉月闭着眼,任由寒风凛冽的划过自己的脸庞,“可我就是控制不住的自己。” “江行,这是我的执念啊。” 从驿馆出去。 苏烬一把就拉住了沈梨的手,低声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同广陵王之间怪怪的?” “先前两国开战,爹爹上了老王爷,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冤孽债。”沈梨说道,“倒是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好来附近处理些事,就听见驿馆中热闹得很,我一打听才知道,沈阑那家伙竟然打上门去了。”苏烬说道,不过言语之中倒是没多大担心,“这次沈阑虽是莽撞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件坏事,最起码能让陛下知道,你们沈家的决心。” 沈梨嘲弄的挑眉:“我沈家世代守卫大秦疆土,什么时候我们沈家的决心和忠心,需要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了。” 苏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偏头与她说道:“今非昔比,万事小心为上。” “朝中可有异动?”沈梨顺势问道。 苏烬嗯了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近来陛下和太子,十分爱重唐家。” 一句话,足矣。 沈梨垂眼,眼中神色莫名。 “郡主?”陌锁离咀嚼着自己听到的称呼,脸上是冷笑连连。 “怪不得,你可以那般轻而易举的说出带我去见她的话来。对别人来说,或许东宫是座铜墙铁壁,但是对你而言,却是随意进出的一个地方罢了。” 沈梨的脸上依旧带着幕离,皂纱层层垂下,将她的容貌全部掩住,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软软的,不盈一握。 045我带你见她 东宫。 陌锁离扮作沈梨的护卫,随她一同进出了他曾经最厌恶的地方。 这里有着他令他最痛苦的回忆。 陌锁离紧紧地攥着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花费多大的精力,才没有拔剑砍向这里的一切。 沈梨这次进来,没有带沽酒,她将步子稍稍一停,便等着陌锁离从后面走了上来。陌锁离极有默契的上前一步,刚站定,便听见沈梨开口:“你可要忍住了,若是你在这儿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少不得要将你的皮给剥了。” “你放心。”陌锁离冷冷的声音从耳侧飘了进来,“我还没有这么蠢。” “虽然我现在真的很想杀了你。” 沈梨似笑非笑的带着他目不转睛的朝风荷殿走去:“你说,我们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你骗我。”陌锁离是说的咬牙切齿,好像这事一件十恶不赦的大事一般。 “我承认。”沈梨颔首,“可你也该明白,那般境地下,我要如何说。” 陌锁离道:“那我还不是告诉了你!” “能一样吗?”沈梨淡淡地反问,倏然就偏头一笑,“若是你瞧见我虐待瑶华,你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给杀了?” 陌锁离紧紧地抿着唇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罢了。”沈梨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带着他施施然的就走进了风荷殿中。 沈轻刚午睡醒来。 便听见宫娥前来禀告,说是宜姜郡主来了。 她用手背掩着嘴打着呵欠,一边懒洋洋的让灵儿扶着她起身,她慵懒的倚在大迎枕上,看向逆光而来的两个人,她眯了眯眼,顿时就坐直了身子。 虽说她和沈梨之间算不得什么亲如姐妹,可跟在她身边的人,她大多都见过,可唯有如今面前这人,陌生的紧。 沈轻暗中揪了灵儿一下,抬眼瞅着她:“这人你在姐姐身边见过吗?” 灵儿仔细端详一阵后,摇摇头:“奴婢也不曾见过,许是才跟在郡主身边吧。” 谁知沈轻却摇了摇头:“我这个嫡姐,向来小心,身边不会无缘无故的换人的。” “灵儿,你若是最近有空,便去打听打听。”沈轻伸手搁在小腹上,“如今,我已是临门一脚,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掉。” “是。”灵儿刚应答完,沈梨已经携着陌锁离走近。 “姐姐。”沈轻笑着让灵儿将她扶起来,亲亲热热的拉着了沈梨的手,“你今儿怎么得空进宫了?” “如今大燕有人来了,我不太放心,便进来瞧瞧。”沈梨将她扶着坐下,“你也知道,大燕的那位王爷,与我们沈家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你如今孤身一人在此,怎让人放心的下。” 沈轻听后,面色倏然苍白,她紧紧地拽着沈梨的手,不安地问道:“那他会不会对我腹中的孩子出手?” “不会的,有我了。”沈梨握住了沈轻的手,“相信姐姐好吗?” 沈轻仰面瞧着沈梨,眼中闪烁着柔软慈和的光亮:“嗯,我最相信姐姐了,不过姐姐今儿怎么带了幕离?” “受了些伤。”沈梨轻笑着,“不过不碍事,我过来瞧瞧你便走,只要知道你这儿一切安好。” 沈轻眉眼舒展:“我这儿挺好的,这些日子殿下都十分疼我,日日都来瞧我,虽说极少留宿,但我也明白,父皇寿辰将近,殿下大婚也在筹备之中,还要抽空去陪大燕和大楚的使者,想必经常忙到无暇顾及我这边,可就算如此,他却还惦记着,我这心中已是十分宽慰。” 沈梨也不揭穿她话中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只道:“你能这般想,已是再好不过,对你养胎也极是有利,你便安心养着吧。” 说着,她扭头看了眼掩着的房门,又道:“府中还有事,我不便在留在这儿偷懒了,若是有事,尽管传信回来。” “嗯,妹妹身子也不太舒爽,便不送姐姐了。” 沈梨含笑点头:“你好生养着便是。” 陌锁离一声不吭的随着沈梨走了出去,刚出了殿外,就听他问道:“人了?” “你以为瑶华能在这儿呆着?”沈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脚尖一转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听此,陌锁离也只好忍下自己心中的疑惑,步步紧跟着上去,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跟着沈梨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 他几步上前,暗中扯住了沈梨的手:“这是哪?” 沈梨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头静静地看向了宫殿的牌匾,陌锁离寻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便觉得心神摇晃不止。 这……这算是冷宫? 陌锁离在看清上面的字之后,便立马转头看向了沈梨,胸口起伏不定,也不知心中的情绪到底是发生了多大的波动。 沈梨漫不经心的将陌锁离的手给拨开:“你不是恨着瑶华吗?如今她落得这般境地,陌锁离你该高兴才是。” 是啊,他该高兴的。 可真当他看见这些时候,当他想着这些年他曾经爱若珍宝的妻,是怎么在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殿中挣扎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双手,带着阴冷的温度,狠狠地掐上了他的脖子。 让他透不过半点气来。 沈梨转身,身姿摇曳的走了进去。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可那人却提着一桶衣裳,蹲在井边,从深井之中捞出带着浮冰的井水,然后浇在衣裳上,在慢慢的蹲下身,用皂角去洗。 陌锁离瞧着,觉得自己几乎要立马昏厥过去。 他不知,她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明明……她是当了那人的侍妾啊!怎么会被人欺辱至此? “好巧,瑶华我们又见面了。”沈梨轻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瑶华搓衣裳的动作一顿,慢吞吞的转身看去,一下子就对上了她身后一双幽深的眼瞳。 纵然他朱颜已改,可瑶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衣裳,低了头:“奴婢见过宜姜郡主。” 046心事 身后,陌锁离死死地攥住了双手。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卑微到了骨子的女子,是他曾经骄傲的妻。 他眼中的亮光一点一点的磨灭,最终他颓然的低头,拱手道:“郡主,属下去外面守着。”说完,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刹那,瑶华眼中的光亮也随之一寸一寸的消失,只余下死寂。 她跪坐在石子粗糙的地面上,苦笑:“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沈梨将幕离掀开,她略微俯下身子:“你认出他了?” “他是我夫君。”瑶华如是说。 他们年少便在一起,相伴相知十几载,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只是……瑶华苦笑了下,用被冻得通红的手背,抹上了她的眼角:“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的,你放心吧。” “不过是见了一面罢了,你便这般?”沈梨挑眉,好奇的看着她。 她闭着眼:“足以。” “也罢。”沈梨点点头,她的衣袖被风吹着,微微拂在她的脸上。 一段冷香悠然。 沈梨走出殿宇的时候,那人正一脸颓然的靠在宫墙上,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就连她走近也没有发生半分。 沈梨也没有开口,安安静静的同他一起站在这儿吹着冷风。 半响,她见着陌锁离的情绪快要恢复的差不多后,才说道:“走吧,这儿可是东宫,到处都是太子的眼线。” 陌锁离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偏头看过去,他眼中全然是一片凄惶无助。 沈梨愣了下,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在陌锁离的身上瞧见这般神色。 冷风贴着宫墙角打转而来。 沈梨淡淡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若是日后……”陌锁离张张嘴,一股冷风便倏然直直的撞进了他的喉咙深处,将所有的声音全都吞咽进去。 他按捺着,又回头透过那细缝,往里瞅了瞅。 她还蹲在那洗着衣裳,一双手已经变得僵硬通红。 陌锁离瞧着瞧着,倏然间鼻尖一酸。 到底……他还是放不下她。 哪怕她做出了那般事情来。 将陌锁离扔回去后,沈梨便独自回了沈府。 谁知就在离府不远的时候,她却被苏烬给拦了下来。 那人骑在骏马之上,身着绯红的官袍,衬着他面如冠玉,极是好看。 沈梨叹了口气,将车帘撩开:“苏表哥。” “陪我去喝一盅吗?”苏烬打马走近,俯下身将帘子撩起,好让她将手放下休息。 沈梨从善如流的将手给收了回来,也顺势将幕离给扯了下来,露出小脸来,她抿着嘴角笑了笑,带着几分狡黠:“表哥,你明知我不会喝酒,今儿竟然特意过来堵我,说想让我陪你去喝一盅?你还真是不怕被姑姑知道,将你揍一顿了。” “这事可是舅舅允许的。”苏烬拍了拍她的马车厢,“放心吧,就算喝醉了,我也会送你回来的。” 这些日子烦心事也太多了些,沈梨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便立马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好呀,我也正巧想念金陵的桃花酿。” 苏烬心满意足的颔首之后,便让小厮将马车转了个头,朝着城东的一处酒楼去了。 等着两人走了之后,从角落中,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来。 他全身被黑袍笼着,只露出一截玉般精致的下颌,和紧紧地抿住的嘴角。 如今酒楼倒是热闹。 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汇聚在一起,沈梨兴致勃勃的支着头,去听周围的各种趣事。 她钦点的桃花酿倒是上了几盅,可惜她也就是闻个味,一滴未沾。 不过面前的人都是颇有兴致的已经接连喝了几杯下肚,许是这些年纵横朝堂练出来的酒量,这么几杯下去,除了脸颊上有几分红晕后,其余的半分事都没有。 眼神周正而清明。 眼见着苏烬又有伸手去拿酒,沈梨倒是快了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喝得已经够多了,你若是再喝下去,少不得回去之后,姑姑就是要揍我了。” 苏烬沉默的看了眼沈梨后,这才悻悻的将手从酒盏上收了回来,端正的坐好。 “你打小便是这般,一有什么事便喝酒。”沈梨说道,“这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又让你在这儿酗酒。” 047你心悦我? 沈梨的问话让苏烬身子一僵。 他如玉的脸颊上浮出了点点的红晕来,是她与他相识这几十载以来,从不曾见过的风情。 这般变故倒是让沈梨来了几分兴致,她将人上下瞧了一遍后,若有所思的将眼睛一眯便就打笑道:“瞧你这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春心荡漾,怎么,你活了二十年终于开窍,有喜欢的姑娘了呀。” “别胡说。”苏烬被她惊了惊,顿时便忙不迭的开口辩解,“我并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若是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你脸红什么。”沈梨将幕离掀开,搁在了一旁的桌角边上,顿时便有些意兴阑珊,“再言,你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那可是好事,免得你又成日被姑姑提着耳朵念叨。” “你不嫌烦呀。” 女子娇娇软软的在耳边轻声漫语的响起。 在这一天之前,苏烬从不曾想过,自己这位冷冷淡淡的表妹竟然也有这般娇软可人的一面。 他的指腹无疑是的摩挲着茶盏,这才与她说道:“这事说来也不算什么荒唐,毕竟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 话还不曾说完,沈梨便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她冷声打断:“苏大公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苏烬又仰头灌了一杯酒:“刚才舅舅找我过去说了会话。” “你是我表妹,我们也是自幼相识,可以真的算得上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沈梨看他:“说人话。” 苏烬一哽,又说道:“意思就是,舅舅有意将你许配给我,如今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不愿意。”沈梨十分直白了当。 苏烬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沈梨竟然会拒绝的这般干脆利落,他向来说得上是巧舌如簧,可如今被人这般明明白白的拒绝,倒也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他的小表妹。 他在心中琢磨着,半响之后,才带这些商量的语气同她说道:“为什么不愿意?” “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们也自幼在一起长大,我能护着你,也能纵容你那些小性子,放眼整个金陵,我也找不到比你更符合我心意的姑娘,为什么不愿了?” 许是为了强调,他特意问了两遍,她为什么不愿意。 沈梨如今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个上面,她想起了在驿馆时,父亲和姬以羡他们从屋内出来,当时他的脸色便是极差,随后她又护着苏烬,想必那人……沈梨想着,慢慢的垂着头,并没有理会苏烬的话。 最后还是她又被苏烬推了一把,沈梨这才略微回了神,她抿着嘴角看着他,沉吟半响之后,才开口:“苏烬,你可心悦于我?” 苏烬被她问得一愣,有些不太明白,这个丫头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等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 见着苏烬没有说话,沈梨倒是先笑了,“你瞧,你娶我,并非是因为心悦于我,而是因为,恰好我父亲提了,你也觉得合适,便也愿意娶了,可这样匆忙嫁娶,我们之间是不会长久的,我以前也同表哥想的一样,可如今我希望我日后的夫君,能疼我,宠我,爱我,纵容我,我们会因为一些小事拌嘴,也不会因彼此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感动,我希望我可以和他过世俗夫妻间最平凡的日子,而非相敬如宾。” “可是你以前……”苏烬急急忙忙的开口,却又再一次被沈梨打断。 “我知我以前是什么模样,那是因为我未来的夫君,将是一国之君,我不敢有所期待,可表哥,天下女子大多一样,她们想要的无非是个良人罢了。” “表哥,你不会是我的良人,我也不会是你心中的最柔软的存在。” 苏烬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一直以为,沈梨会是不一样的。 沈梨伸手轻巧的从他的手中将他没有喝完的酒盏拿下:“以前,我也觉得日后成婚,最好的莫过于相敬如宾,可如今我发现我错了,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苏烬一时倒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可他觉得难以接受的并非是沈梨拒绝了他,而是因为,她竟然也有了儿女情长的念头。 并非是说有儿女情长不好,可这也要看是放在谁的身上。 若是她,他便觉得难以接受。 沈家如今岌岌可危,若她真的存了那般念头,他都不敢想若她爱上不该爱的人,那舅舅他们该怎么办? 又或许,是以前他亲眼见证过,有人为了一个情字,是发疯发成什么样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很排斥这个东西,根本不给自己半分机会。 今儿在沈家,当沈安同他说起他与宜姜的婚事时,他其实是很高兴的。 因为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不会爱上宜姜,明白自己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变成那般疯魔的样子,所以他心中是喜悦的,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母亲想要她同意这门亲事。 苏烬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拿酒,可一摸却发现自己扑了一个空,他诧异的看过去,顿时又响起了另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袖,又道:“你如今,是不是有了心尖人?” 沈梨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垂眸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一盏清酒。 酒水荡漾,涟漪划开。 苏烬瞧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若非经历过,又怎么可能会说出那般不切实际的话来。 苏烬叹气,将衣袖一拂,从容的起了身。 他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既然你不愿,那我回去回绝母亲和舅舅便是,此事你无须为难的,只是宜姜,想娶你的人,虎视眈眈着你身旁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数,不是每一个都那么好打发的。” “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身后的沈家罢了。”沈梨笑着抬眼,“爹爹还不傻,不会这般轻易将我嫁出去的。” 苏烬颇为赞同的点头,他从腰间取了一枚玉佩下来,搁在了沈梨的手边:“你若反悔,尽可来找我,我苏家少夫人的位置,永远都向你敞开。” 沈梨笑着,手指点上了玉佩,她道:“表哥,说实话,你愿意娶我,除了咱们知根知底外,你是不是也看中了我背后的沈家?” 苏烬这人其实心思颇多,比起南宵引及人来也是惶不多让的,只是他在面对着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时,向来坦诚。是以对于这个问题,苏烬倒也没有觉得多难回答,几乎是在沈梨问出口的当下,便点了点头,一片坦荡:“自然。” “毕竟若谁娶了你,只怕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两人这边聊得还算欢畅,另一处可谓是乌云笼罩,愁云密布。 时九不敢太靠近姬以羡,只好拉着另一个人默默地蹲远了些,直到确定姬以羡不会太关注他们这儿的时候,时九才敢开口:“我以前虽说猜到咱们这位世子妃……王妃,是大秦的贵女,可没想到这未免也太……贵气了些。” “老王爷如今还没闭眼了,若是让他直到,自己亲手将沈安的女儿调教出来,还不得气死过去。” 时九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还不等他说完,那边苏烬已经起身正要离开时,时九立马就飞快的蹿了出去,到了沈梨的面前:“郡主。” 沈梨倒是没想到时九竟然也在这儿,她看了人一眼后,便下意识的转头搜寻着周围。 时九一向跟着姬以羡,如今他在这儿,万万没有那人不在的情况。 苏烬也只是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哪见过他,如今沈梨又有些心不在焉的,心中疑问更大,他干脆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将人的神给唤了回来:“你在找什么?” “没。”沈梨敷衍的摇头,“时辰还早,我去见一位故人,表哥你便先回去吧。” “故人?”苏烬皱眉,沈梨身边的朋友他全都清楚,可没见过眼前这么一位,他一下子就拧了眉,面色不善,“他?” 沈梨点点头,正要同他告辞的时候,便又听见苏烬说道,“我可不曾见过他?你又从哪里来的故人?” “这两年认识的。”沈梨一脸平静,“表哥,你先回府吧,没事的。” 苏烬依旧是蹙眉:“可需要我将沽酒给你找来?” 沈梨本想摇头说不用,可又想起今早姬以羡看着她的那个眼神,话到嘴边,便又改了主意,她点点头,应了苏烬的话。 她想,若是自己不答应将沽酒找来,估摸着这位主便要直接跟着她过去了。 他不认识时九很正常,可一旦同姬以羡碰面……沈梨觉得那肯定是天雷勾地火的。 “好。”苏烬有些不放心的又朝着时九看了眼,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认识他后,这才将沈梨的手放开,自个出了酒楼。 等人一走,时九又笑得像朵花儿似的:“王妃请跟我来。” 沈梨敛眸:“我与你们主子,早就没关系了,唤我郡主吧。” 时九笑容不改:“主子就在那,王妃快过去吧。” 见着人不动,时九又笑着提醒了句,“这儿人可多了。” 话音刚落,那些纷杂的喧闹声,又在瞬间争相涌入了她的耳中。沈梨不在试图去改变时九的称呼,只扬首,让他尽管在前面带路。 姬以羡带人在角落中坐着,被一个花瓶挡着,四周用屏风隔开,不太起眼的位置,若是没有时九带她过来,她还真没注意到这里竟然还坐着人。 见着她过来,炽夜低着头也往后退了几步。 姬以羡目光冷冷的盯着她,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盯出一个洞来。 沈梨不太自在的上前几步:“你怎么在这儿?” “将幕离去了。”姬以羡开口,随后又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 沈梨也知自己今天是推托不了,也就很干脆的将幕离摘了,在他的对面坐下。 她生得极好,容光慑人,颜色如玉,灵秀而雅致,偏生她神色极淡,多了几分疏离冷淡。 姬以羡是早就见过的,虽是惊艳但也算克制得住,可时九却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以前她容貌被毁,他们这位主子都对她掏心掏肺的,如今这脸长好了,竟然这般好看,那他们主子还不为她要死要活的。 幕离就搁在她的手边,她坐下的时候,手也顺便就搁在了幕离的皂纱上。可姬以羡好像忘记了她不能喝酒的事实,在她落座之后,便直接递了一盏酒过来。 沈梨诧异的朝姬以羡看了眼,她顿了顿:“你让我喝酒?” “有问题?”姬以羡冷笑着看着她,“先前,你不是和那位苏大人喝得还挺开心的吗?” 048灌酒 听着他这拈酸吃醋的话,沈梨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 她与苏烬在一起,别说什么酒了,就连茶水她都没有沾上一滴。 这人呀,就是在借题发挥。 沈梨无奈的垂下头一笑,也伸手将姬以羡手中的酒盏给接了过来,浅浅的抿上了一口:“可以了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了。”姬以羡反问。 沈梨道:“你知道我酒量浅,喝不得酒,曾经你也不准我喝,今日你这般是想做什么?” “我就问你一句,你喝不喝?”姬以羡直愣愣的看着她,大有一种她要是不喝,他就立马拂袖走人。 两人好歹也夫妻一场,沈梨如何看不出姬以羡这是动了真格,他今儿是真的想要她将面前的这一盏酒给喝下去,至于其他的,已经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沈梨如今只觉得手中的酒盏格外的灼热。 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姬以羡目光就搁在她的身上,冰凌凌的,带着一种她极少见的沉冷。 两人便这般僵持不下,周遭的喧闹在这一刻,全成了陪衬。 外边有多喧闹,这儿便有多死寂。 别说沈梨心中惶然的厉害,就连跟在姬以羡身边的时九几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生怕出了什么幺蛾子,这人就控制不住自己,将这里给掀了。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确认道:“你真的要我喝吗?” 姬以羡微微一笑,眉眼舒展有种瑰丽:“暖暖,你觉得了?” 沈梨在心中叹了口气,认命的将酒盏举了起来,挨在了嘴边。 也不知姬以羡拿的是什么酒,酒味十分冲鼻,光是闻着,沈梨便感觉到了一阵醉意袭来,晕乎乎的,好像就连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变得天旋地转的。 她余光瞥着屏风后,也不知苏烬到底将沽酒给带来没有。 姬以羡似乎看出了沈梨的心思,他的眉眼又弯了一下,便笑道:“这是我专门从大漠带回来的烈酒,暖暖。” 他说话的时候,沈梨已经喝了一口进去。 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滑下,然后一直落入肚中,酒水翻滚,热辣的灼烧着。 “还剩。”姬以羡提醒。 沈梨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她垂眼看了看杯中还在晃荡的酒水,心下一狠,一仰头便整个都喝了进去。 刚喝完,沈梨便控制不住的俯身咳了起来,她面目涨得通红,一双眼水汪汪的,瞧得姬以羡心中一软。 他坐了过去,伸手护在了她的背上,拍了拍:“暖暖,我不是有意的要这般对你的。” 沈梨几乎要被姬以羡这话给气得笑起来,可她来不及说话,便感觉到酒意在瞬间涌上心头,将她所有的神智麻痹住。 他的手依旧托着她的背,他诚恳地同她道歉:“暖暖,我只是太生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整个人都倚在他的怀中,半分动不了。 紧接着他便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因为酒气上头,她的脸倒是比之前要暖和些,热气阵阵袭来,原先白玉似的肤色,如今已然是被一片绯红晕染。 水汽也渐渐地弥漫上她的眸子,宛若秋水般。 姬以羡偏头与她紧紧地贴着,闭着眼,将自己眼中所有的狂躁和野心隐去,他眉间拧着,第一次有些后悔让她将幕离给脱了去。 “阿瑾。”沈梨拼命地想要清醒过来,可当她迷迷蒙蒙睁眼似,瞧见梦中无数次出现的轮廓,醉意再次侵上心头,她张嘴呢喃着他的名字。 软绵绵的,带着依赖。 “暖暖,你醉了。”姬以羡说着,抬手便将幕离取过来,随意套在了沈梨的头上,皂纱随之垂下,将她上半身一并掩了去。 炽夜靠近:“主子,现在去哪?” 姬以羡将人打横抱着,冷香袅袅的袭来,混着她身上的酒气。 他道:“本王置办在金陵的宅子在哪?” “城西。” 在知道沈梨身份之后,姬以羡便早让人在金陵置办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子,他虽然觉得自己日后用得上,却不承想这一天竟然会道来的这般快。 宅子虽是置办已久,但因久为有人居,是以陈设有些简陋,宅子中也没什么人气,光秃秃的,瞧着十分冷清。 如今姬以羡倒是顾不得这么多,将人抱着便直接进了宅子中最好的一间院子。 虽是久为有人住,可也是一早便打扫干净的,将就一些时日倒也未尝不可。 层层帷帐逶迤及地,里面放着一张朱漆金雕檐拔步床,床上放着几床绣有鸳鸯戏水样式的被褥。 姬以羡小心翼翼的将人搁在床面上,让时九打了热水来后,又让他在屋中燃了一截安息香,这才将汗巾浸入热水中,然后细心地给她打理。 他动作温柔而又细致,就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般。 时九原先是在内屋候着的,可瞧着瞧着便不太自然的浑身打了一个冷颤,麻溜的就绕过屏风滚了出去。 炽夜瞧着他出来,挑了挑长眉:“你怎么出来了?” “我一个大男人。”时九琢磨着措辞,“不太合适。” 见着炽夜要开口,时九又急急忙忙的开口:“怎么?府中就没什么丫鬟婆子之类的吗?” “没。”时蕴的声音传来,时九回身,就见他从长廊那处绕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碗醒酒汤,“你何曾见过主子身边带有丫鬟什么的。” 时九瞧了眼,托腮道:“今时不同往日哟。” 时蕴将醒酒汤塞到了时九的手中,扬了扬下颌:“送进去。” “干嘛给我!”时九差点没有跳起来,可碍于手中端着醒酒汤,他也不敢乱动,生怕从碗中洒出来。 时蕴将手往胸前一靠:“我实在是见不得主子同那位宜姜郡主卿卿我我的,我很想直接朝着宜姜郡主的死穴一针给插下去。” 说着,他万念俱灰的掩面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倒是宁愿咱们的王妃是那位出身乡野的姜嬛,而不是这位身份尊贵的宜姜郡主。” 炽夜拍了下时蕴的肩,别说他了,他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这般想。他动作流畅的从时九的手中将醒酒汤接了过来:“我送进去吧。” 炽夜将醒酒汤端进去的时候,姬以羡正好再给她脱衣裳。 床脚边上衣裳一件一件的散落及地,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两人都不愿进来了。 炽夜脚步一顿,将身子退至屏风后:“主子,醒酒汤来了。” 姬以羡将人裹进被褥中后,这才起身绕到屏风后,将炽夜手中的醒酒汤给接了过来:“让人进来将地龙给烧上,还有在准备个暖炉。” “是。”炽夜垂头应着,极为规矩。 姬以羡满意的点点头后,便端着醒酒汤折身回了床榻边上。 他俯身将人连同被褥一起捞起来,将醒酒汤凑在了她的嘴边:“暖暖,咱们喝些醒酒汤,喝了你就不会觉得头疼了。” 她倚在他的怀中,水汪汪的睁着眼,温软而又乖巧柔顺。 听见他的话,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之后,这才顺从的张了嘴,让姬以羡将醒酒汤一点点的喂下。 她出人意料的配合,很快醒酒汤便喂了个干净,她瞧着碗中没了东西,眯了眯眼后,才后知后觉的仰面冲着姬以羡便是个甜甜的笑容,笑得眉眼弯弯的,似乎脸颊上都有了一对小梨涡。 “我的暖暖真乖。”姬以羡低头吻在她的眉心上,而后心满意足的单手将人又往怀中抱了抱,低声重复道,“我的。” 当苏烬带着沽酒赶去酒楼的时候,任他们两人将酒楼里里外外找了三遍不止,可依旧是半分影子都没有见到。 049你要怎么证明对我没有二心 沽酒忍着怒气,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拽着苏烬的衣襟提起来,可他的脸色也是显而易见的差的厉害。 苏烬心中颤了颤,虽然平日中他与沽酒没什么交情往来的,但多多少少的他的性子如何,他觉得自己还是能摸清楚的,沽酒就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而今他却让他怒火中烧,也算是独一份了。 苏烬自知理亏,并未与沽酒理论,只神色软和的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诚心诚意的道歉:“此事,是我的错。” “好了。”沈澈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在沽酒的手快要掐住苏烬的脖子时,沈澈上前几步轻而易举的便将苏烬从沽酒的手中救了下来,“你们姑娘那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在场的人是你又如何?还不是得顺着她的意来。” 听此,沽酒的怒火才算勉强克制住,他虽是明白沈澈说的是事实,可真当姑娘又一次消失在金陵城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愧疚。 他想,若是他这几日都跟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沈澈的声音继续响起:“既然暖暖都说是故人了,想必的的确确是一位故人吧,今日之事,本就与苏表哥无关,表哥受委屈了。” 说着,沈澈转身对着苏烬作揖。 苏烬慌张的回了一礼,可心中到底也是怪自己的,他若是坚持跟着宜姜一块去了,会不会如今这人就会找不着了? “苏表哥,今日之事还请你代为保密。” 苏烬颔首:“自然,不知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的,还请表弟明言才是。” “表哥若是能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对暖暖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沈澈说道,便让霁琅将苏烬先送回了府中。 苏烬踏着落日的余晖刚出了酒楼,却又在顷刻间转身:“表弟,你确定不需要我与你同去找宜姜吗?” 沈澈眉眼含笑的摇头:“舍妹顽劣,就不打扰表哥了。” 苏烬张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站在门槛外瞧了好一会儿,确定沈澈真的不需要他插手之后,这才转身随霁琅离去。 “二公子知道姑娘在哪?”沽酒好奇道。 沈澈冷笑:“我们不知道,可总有一个人知道。” 沽酒转头看去。 黄昏已经被深沉的夜色取代,头顶上的苍穹就如墨一般,浓厚的化不开。 景阳候府却一早便亮起了灯笼,层层叠叠的,直通了沈梨的闺房之中。 沈裕和沈澈垂头站在屋中央,在书案后沈安正沉着一张脸,将手中的书卷狠狠地往桌案上一砸,发出剧烈的声响来,他被气得浑身发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咬牙切齿,面目可憎。 两兄弟暗中对望了一眼后,默契的又再次低头,一言不发的。 等着沈安火气散了些后,沈澈才拱手道:“还请父亲息怒。” “息怒?你们妹妹都被那个死心不改的混蛋给掳走了?你还叫为父息怒!”沈安吹胡子瞪眼的,直恨不得将面前两人狠狠地揍上一顿解解气。 沈澈又道:“父亲,如今娘亲还不清楚暖暖的事,您当务之急是该稳住娘亲才对,至于暖暖的下落,我会同兄长去找的。” “找?你们准备怎么找?”沈安冷笑,“难不成是冲到大燕太子的面前,问他广陵王的下落吗?” 沈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在吱声。 这的的确确是他原本的打算。因为这般做,是最省事的。 可当沈安提出来的时候,沈澈便知道,这个想法恐怕是不能用了,得要另辟蹊径才行。 沈安烦躁的挥挥手:“去将你们小叔请来。” 沈梨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 屋内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在帷帐外的烛台上跳跃。 她伸手撑在床面上拥着被褥坐起了身,脑袋还有些昏胀,可也没有了先前的醉意。 她坐起来靠在枕上休息了会儿,等着脑中的昏胀感消散了些,这才伸手将帘子撩开,看向了屋内。 只一眼,沈梨便知自己绝对是被姬以羡那厮弄到了什么个她从不曾来过的地方。她烦躁的捏了捏手,刚将被子掀开正要下去的时候,一股冷气便扑面而来,将先前捂好的热气全给冲散。 沈梨忙不迭的又重新回了自个的被褥中捂着。 灯火摇晃。 她也不知自己睁了多久了眼,才听见紧紧关着的屋内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推开,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他似乎也没有料到人已经醒了,所以将姬以羡同沈梨的双眼对上时,整个人不由得一愣,随即便又装成无事般,很是自然地将大氅一脱,等着全身的寒气散了些后,便走到了床榻边。 姬以羡动作很自然的将沈梨往床内一推,然后自己的便将外衣宽了,无比娴熟的躺在了先前沈梨躺着的地方,也顺手的将盖在沈梨身上的被子给捞了过来,该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压着被角,对她道:“过来给我抱抱,我有些冷。” 沈梨瞅了他一眼,虽说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他说,可见着他脸色被冷的有些发青,身体倒是比她更诚实些,已经在姬以羡开口的当头,便移了过来。 姬以羡伸着手,正要将人抱了一个满怀。 他舒舒服服的喟叹一声,心满意足的将下颌抵在了沈梨的发顶上:“还是暖暖知道心疼我。” 她身上的酒味已经褪去了,冷香又从她的衣领口一缕缕的冒了出来,怀中的身子又娇又软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抱一辈子都抱不够。 大抵所谓温香软玉在怀,便是如此吧。 “你去哪了?”沈梨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这般冷。” 姬以羡笑了笑,伸腿将她的腿给缠住,压着:“处理些事情,这处宅子自打我置办以来,还不曾住过人,是以要简陋些,就连地龙都没有烧起来,不过明日便好了,你就先将就一晚上吧。” “我明儿要回去了。”沈梨道,“我夜不归宿,爹爹和兄长会着急的。” “暖暖。”他将人抱紧,“我若是一日不见你,我心中也很着急。” 沈梨听着他的话,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止纠缠下去,只道:“今日我爹爹同你们进去的时候,说了什么?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 “小没良心的。”姬以羡伸手在她的腰间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你还好意思问吗?” 沈梨微笑着说:“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 姬以羡揉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你这般聪明,难不成还猜不出来吗?” “暖暖,我记得你以前同我说过一句话。”姬以羡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是轻松,就像是在同她开玩笑一般,在她沈梨瞧不见的地儿,他双眼微微眯着,满脸的阴郁。 沈梨安安静静的窝在他的怀中,小手无意识的扯着他的衣角,偶尔还会碰着他的冰冰凉凉的肌肤,她敛眸向下垂着:“什么?” “你以前同我说,你与卫隅在一起,是因为家中长辈赐婚的缘故,对吧?” 沈梨点点头:“的确是。” “那……”姬以羡的手从她的后脑勺向下移着,冰凉手掌几乎是没有给沈梨半分的适应便捏上了她的脆弱的后颈。 他的手,刚好可以完全将她的后颈拿捏住。 沈梨屏息静立,没有在说话。 姬以羡手下发力,他迫使沈梨仰面与他对视着,如今屋内光晕尚昏暗,她其实不太瞧得清姬以羡的脸色如何,只是凭着那一顿朝夕相处的日子来判断着他如今的情绪如何。 “你和苏烬了?”姬以羡低声笑着,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心间,“你是不是也要遵从父母之命,同他成婚?” 听见这话,沈梨只差没有跳起来。 怪不得这人今儿怎么一反常态的将她给灌醉,将她掳走安置在这儿。 只怕她父亲先前在驿馆的时候,叫她进去便是为了此事。 沈梨伸手攥着姬以羡面前的衣襟,摇了摇头:“父亲和姑姑的确有此意,可我已经拒绝了。” “我同表哥并无这方面的心思,我没有,他也没有。” 姬以羡将语调拉长的应了声,冰凉的手掌从她的衣裳下钻了进去,贴在她温热的背脊上:“暖暖,你要怎么和我证明了?” “证明你,对我,没有二心。” 他的气息同她呼吸相缠,根本不给她半点缓冲的念头。 沈梨心中也十分清楚,姬以羡如今是越来越难缠了。 她不可能再拿以前的那套说辞来糊弄他。 “那你想如何。”沈梨压低了声音,伸手扶住了他的腰间,在他低头的那一霎,沈梨极快的撑起身子,对着他的唇便亲了下去。 不过她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尔后便安安静静的躺在床面上,仰头望着他。 虽说如今床榻内昏暗无光,可姬以羡觉得自个却是能将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躺在他的身下,颈子脆弱的微微扬着,香肩半掩,却也掩不住那春风旖旎。 “这一点……”姬以羡的手移到了她的下颌上,“可不够。” 050两相对峙 这话一出口,沈梨便明白自个今儿是真的不要想回府去了。 她搁在姬以羡腰间的手一松,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软绵绵的,她恹恹的想要翻转一个身子,却被姬以羡禁锢着,半分都动弹不得。 她抬眼看去。 姬以羡微笑着瞧着她。 一夜无眠。 直至天明,沈梨才被容许闭了眼。 她蜷着身子,躺在姬以羡的身侧,姬以羡的手则搭在她的腰间,只要她有半分想要裹着被子滚离他半步,他便掐着她的腰,连人带被子的一起捞回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沈梨便乖乖的缩在他的身侧睡了过去。 她容色有几分倦怠,想来是疲劳至极,姬以羡并不敢在闹她,就算是炽夜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姬以羡看过去后,也只是冷冷淡淡的点了点头,这才披上衣裳,出了屋。 屋内没有烧地龙,也没有任何的火盆,是以当姬以羡一走后,她还有些不太习惯的又将身子缩了缩,将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过得严实了些,她眉眼间浮现出几分满足,继续安静的闭眼睡去。 廊下有几分冷。 西风呼呼过境。 暖和的手脚被这风一吹,立马就变得有些僵硬起来,身上带着的寒意自是不必说。 姬以羡伸手拢了拢衣领,可还是无法抵挡住寒风的侵袭,他一边想着一会儿回去是不是又要将人给冷着,一边问道:“一大早,可是有有什么要紧的事?” 时九悄悄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一脸的冷淡,莫名的又想起昨儿屋内传来的如同幼崽细弱的轻哼声,当即便有些控制不住的让耳根处稍稍浮出了几分红意来。 炽夜抱拳道:“主子,沈家的小公子想要见您一面。” “沈阑?”姬以羡垂着眼眸问道,眉目之间更是毫不掩饰的对这位小公子的不喜,“动作倒还挺快的,不过就凭他,有这个脑子?” 炽夜道:“属下所言的小公子是沈家的小公子,并非是景阳候的小公子。” 沈家的小公子?姬以羡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他想了半日,脑中依旧没有任何的思绪,比起沈家的另几位公子,这位小公子可谓是存在感极弱。 炽夜又道:“是近日才归家的一位公子,名唤沈祁。” “沈祁?祁!”姬以羡虽是不识得这人,可他的名字却让姬以羡心头一惊,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在肃州认识的玉祁,原先好像那人同他们套近乎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叫什么沈祁。 他之前倒是觉得这人无论如何也同沈家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很多他原先不曾放在心上的细节又再次一一的在眼前浮现出来。 比如,暖暖。 若非听了玉祁唤过她的小名,他又怎么会知道暖暖这个名儿。 可这种小名,若非家中熟识的之人,外人又哪里能得知。 还有他们之间对彼此的态度,他以前也觉得非常奇怪,可在今儿,好像从前那些奇怪的点一下子就有了解释,如果两人真的是叔侄关系,那很多事情便是一目了然。 “主子?”见着姬以羡半日没有回话,炽夜又再次开了口,“您可要见见。” 姬以羡飘远的思绪又再次被拉了回来,他想了想,才道:“将人带到前堂去,我换身衣裳便来。” “是。” 姬以羡折身回了屋。 他将帷帐挑开看去,见着那人还裹着被褥没有半分醒来的迹象,冷淡的眉眼间倒是浮出了几分笑来,不过由于他才从屋外回来,他也不敢挨得太近,就怕将自己身上的寒气过给了她。 她与他隔着一道不算太近的距离。 姬以羡的目光贪婪的落在了她的脸上:“小丫头,你长辈可都找上门来,你竟然还能睡得这般香甜,可真是没心没肺的。” 回答她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姬以羡又笑了下,便将身子退了出来,他站在床榻前将帷帐理好之后,这才将衣裳换了,急匆匆的离开了屋子。 等他一走,角落的一扇窗,便传来了细微的咯吱声。 姬以羡见到沈祁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玉祁。 虽说两人的面容不太像,可身形和气度却完完全全无可挑剔,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印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两人了。 姬以羡不动声色的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公子可真是会骗人,只是如今,本王还不太清楚,本王到底是该称您一声沈公子,还是玉公子。” 沈祁拱手:“王爷高兴便好。” 见着他对自己的那段过去供认不讳,姬以羡可没有半分高兴地情绪在,他高高地坐在椅上,手边搁着才煮好的热茶:“这大清早的,也不知沈公子登门所谓何事。” 沈祁微微笑着:“王爷是聪明人,如何会不知道沈某的来意。” 姬以羡道:“本王的确不清楚沈公子的来意。” 听见他的话,沈祁面色僵了僵,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这人,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沈祁将心中的那股气给咽下之后,这笑道:“王爷,又在开玩笑不是。” “沈公子这话可叫本王好生疑惑,本王同沈公子并不熟识,有什么好与沈公子开玩笑的。”姬以羡说着,便一脸疑惑地瞧着他,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般。 沈祁的眼角倏然就变得凌厉起来,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这般了还要同他装傻。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后,十分直白的说道:“王爷,还请您将宜姜还给沈某。” “沈公子可真是好生奇怪。”姬以羡冷笑着拂了拂袖,神色讥讽,“宜姜郡主与本王有何关系。沈公子竟然张口就让本王,将宜姜郡主还给你,请问沈公子,本王同宜姜郡主是有什么关系吗?” 沈祁被他的这一番话给气得发笑,可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是一瞬间,他便见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忍了下来,对着姬以羡有行了一个礼:“王爷,此事沈某不愿与王爷开玩笑又或是纠缠不休。” “如今你们二人身份有别,还望王爷多加顾及自己的脸面和广陵王府的名誉才是。” 姬以羡听着,厌恶的皱了皱眉,搁在桌案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他眉眼间闪过几分嘲讽:“沈公子这话说得还真是令人不太舒服,本王先前就说了,本王不认得什么宜姜郡主,沈公子只怕是找错了人。” “未免沈公子在本王这在耽误时间,本王这便派人将人你给送出去吧。”姬以羡虽是一腔怒火难耐,可还是从容的起了身,正要时九将沈祁给丢出府的时候,时蕴却匆匆忙忙的从外面闯了进来,直接跪在了姬以羡的面前。 “主子!” 姬以羡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何事?” 时蕴将头抵在冰冷至极的地面上:“王妃不见了。” 几乎是在刹那,姬以羡便满脸怒容的对准了沈祁,他衣袖一挥,一柄剑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不过刹那,剑尖便直指着沈祁的心窝:“暖暖在哪?” 这下,满心焦急地人倒是变成了姬以羡。 沈祁悠悠然的一指弹在光亮如雪的剑身:“王爷说的这是何话?沈某一介白衣,如何会识得王爷的口中的人。” 姬以羡被他气得眼中都充了血,眼底猩红,十分骇人。 一旁的时九觉得这真是现世报,他们主子这才刁难完沈祁,立马就反过来被他给刁难了。 沈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王爷还是尽早去出府去找找吧,就别再沈某的身上耽误时间了。”说完,沈祁拔腿正要离开时,原先在还在周围站得好好的人,一下子就将沈祁给围拢住。 各个拔剑相向。 那男人一脸倨傲的站在最上方:“沈祁,我最后问你一遍,暖暖在哪?” 沈祁嗤笑:“姬临渊,暖暖应该在哪,你心中就不能有点数吗?” “暖暖是我沈家的姑娘,她就算在哪,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过问。” “外人?”姬以羡咀嚼着这个词,脸色也变得愈加难看。 他从不知,原来有朝一日,会有人告诉他,他于暖暖而言,不过是外人。 姬以羡只觉得自己体内有一团火气正来势汹汹,几乎要将这个人都毁灭掉。 见着姬以羡的神色越发难看,沈祁也顾不得什么,他瞅准一个空隙之后,整个人便朝着那扑了过来,竟是想要硬闯出去。 “拿下他。”姬以羡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重量,可沈祁却觉得心头一股胆寒涌上。 当沈安瞧见安安静静睡在沽酒臂弯的人时,浑身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姬临渊这个小兔崽子,我定要好生找他算账才是。”沈安说这话的时候,全身的气势在瞬间张扬开。 沈裕和沈澈都不太习惯的往后退了几步,不敢正面的对上他的锋芒。 沈澈拱手道:“父亲,不管如何如今广陵王也算是贵客,这事我们私下解决了便好,不必在明面上闹开。” 沈安道:“这些分寸,为父还是有的,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再去拜访拜访大燕的那位太子殿下了。”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极其不悦的皱眉看去,声色低沉,“何事?” 霁琅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身上也多少带了些伤痕:“侯爷,沈五公子受了重伤!” “沈祁受伤了?”沈安诧异的扬眉,他将放在沈梨身上的目光收回,“怎么回事?” 霁琅道:“是广陵王。” “他带人快要闯进来了。” “放肆!”沈安心中的怒火再难忍耐,他大喝一声,带着沈祁几人快步便朝着前堂去了。 051倒打一耙 沽酒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身影,尔后才又低头看了眼还在怀中昏睡的人。他唤过阑珊,将人抱进了屋。 庭凛也跟在他们的身后,瞧见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不见朱砂和南偿?” “估计还在姬临渊的手上。”沽酒将人放在床面后,便转身将帷帐层层放下,“阑珊,你先给姑娘换身衣裳。” 沈梨被他用被褥裹着抱过来的,只露出了一双闭着的眉眼。 阑珊应了声,撩开帷帐钻进了床榻之中。 “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去前院看下。”沽酒又扭头同庭凛交代着。 庭凛有些怕的抖了抖身子:“要是万一姬临渊来了该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他。” “他在前面和侯爷周旋,没空来这儿,再说,我刚才已经让暗卫将这儿给围住了。他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飞不进来。”沽酒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低沉,带着几分杀气,“你在这儿守着便是。” 沈安带着沈裕和沈阑赶到大堂的时候,那人正坐在堂中喝茶,修长白净的手指同茶盏交相辉映,一派闲适。而沈祁则被他五花大绑着丢在地上,就连嘴也被姬以羡用一团布给堵住了。 瞧见沈安几人,沈祁喉咙中不由得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沈安忍着一肚子的火气,冷声看向正悠闲地人:“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以为侯爷明白的。”姬以羡懒洋洋的开口,一旁的炽夜从容不迫的将腰间悬着的佩剑抽出来,对准了沈祁的喉咙。 沈安颇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但更多的还是恼怒。 他活了这般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堂而皇之的登门入室威胁。 只是沈安也清楚,就算今儿姬以羡这般放肆,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是瞧在他的身份上,又或是沈梨的面子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摒退了想要拔剑上前同姬以羡好生理论的沈裕,慢声道:“沈某的确不知王爷这般大张旗鼓的闯我侯府所谓何事。” “侯爷若是记性不好,本王倒也不介意提点侯爷一二。”姬以羡说着,便意有所指的低头看向正躺在地面上的沈祁,“若是有人欲要夺……” 不等姬以羡说完,半掩的门便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接着一个眉目鲜活,皎皎如玉的少年郎提着长枪,如疾风般的跑了进来,红缨随风垂下,他气势凛冽的站在那,长枪一指:“闭嘴!” “退下!”沈安的声音与之同时响起。 被莫名吼了一声的沈阑,扭头委屈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可却依旧不死心的说道:“父亲,您都不知道他有多过分!” “哦?本王有多过分?”姬以羡挑眉瞧着他,“侯爷,不若您说说看?” 沈安强压着怒气,朝姬以羡拱手:“还请王爷息怒,此事是犬子无礼了。” “本王今儿来,并非是为了同沈小公子逞一时之勇。”姬以羡将眼神从沈阑的身上移开,而是看向了还被丢在地面上额沈祁,“只是想同侯爷要一说法而已。” “毕竟长兄如父,沈五公子作为侯爷的幼弟,本王想,或许这事侯爷能给本王一个交代。” 沈阑还想开口,却被沈阑一把从后面捂住了嘴,他的手臂用了力,便在沈安的默许下,将人直接给拖出了屋。 沈安听见这话,真的是觉得这人可真会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若非他先动手,他又如何会派沈祁过去,可这些话又不能说出来。 虽说这是他的府邸,难保没有其他人安插进来的细作。 “王爷可能是误会了。”沈安觉得这事大概他们也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便态度诚恳的拱手,“许是舍弟找错了地,误打误撞的闯了王爷的府邸。” 姬以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得沈裕觉得身后寒毛陡立,才听见上面那人,讥诮的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沈祁:“是吗?那日后沈五公子可得将眼睛擦亮些,毕竟本王不是每次都这么有兴致亲自将人送上门的。” 沈安面色不改:“沈某明白了。” 姬以羡没在为难,他顺势起了身,朝着沈安走去。 沈安身子往后一退,避了避,在姬以羡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一霎,姬以羡的声音倒是准确无误的钻了他的耳中:“其实侯爷大可不必这般客气的,毕竟按照规矩来说,本王还得唤侯爷一声岳父的。” 听见这话时,沈安一愣,没有想到这人会这般不要脸皮。 他愤然转身,也只来得及瞧见他带人离去的背影,沈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如今也算是明白沈阑为什么会这般暴躁如雷了? 因为换成他,他也恨不得能一刀劈过去! 真是,什么玩意儿! 上午姬以羡带人强硬的闯了侯府,午时过后,宫中便来了人传召沈安进宫。 见着内侍的时候,沈安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在一起,面色如常的领旨谢恩之后,换了身衣裳,便急急忙忙的随着内侍进了宫。 沈安进宫的时候,沈梨恰好醒来。 她一醒来就瞧见了蹲在她床榻边双眼都哭得肿起来的阑珊。 沈梨愣愣的同阑珊对视了好一会儿,这才让阑珊将她给扶了起来,她神色倦怠的靠在迎枕上:“我怎么会在这儿?” “郡主。”阑珊喊了句,随即又开始伏在床边上抽咽,泪珠子就从她的眼角不断地滑下来。 沈梨被阑珊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又给弄得一愣,她伸手不自在的在她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哭什么?” “郡主。”沈梨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阑珊瞧着沈梨这般天真好奇的模样,心中那是止不住的酸涩,她看向沈梨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怜惜和心疼。 沈梨抿了抿唇,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看了眼,就算是被衣裳遮了,她还是眼尖的瞧见掩在衣裳底下的一枚红印,而如今她身上所穿的衣物清清爽爽,也长度也适宜,想来是阑珊替她换过衣衫了。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阑珊这个反应倒也是正常的,不过唯一好的是,她没有将卫卿来招惹来,要不然她今儿真是可以将命给交代了。 沈梨拉住了阑珊,拍了拍她的手:“此事,你勿要外传,明白吗?” “可郡主您的清白……”阑珊听着心中顿然不是滋味,这一着急说话时便也带着有些口无遮拦。 沈梨没有解释,只是瞧着阑珊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公主那……”阑珊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沈梨微笑着打断。 “此事,你便当做不知,明白吗?” 阑珊呼吸紧迫起来,在沈梨冷冷淡淡的目光下,也只能不情不愿的颔首,算是应承了这事。 沈梨将被褥掀开下了床:“我是怎么回来的?” “沽酒大人将您给抱回来的。”阑珊垂着头跟在她的身后。 沈梨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冷冷清清的外间:“那他人了?” “奴婢不知道,只听说好像是有些事,沽酒大人也跟着过去了。”阑珊说得倒也是实话,她便沽酒叫来的时候,沈安几人已经走了,只留下她和庭凛两人守在这儿,“奴婢还模模糊糊听见了一个名字,许是同他有关。” 沈梨应了声,示意阑珊继续说。 阑珊仔细回想了下,才道:“叫什么……临渊。” 沈梨换好衣裳跑到大堂的时候,只见到了被沈澈搀扶起来的沈祁。他正扶着沈祁慢慢的往外走去。 沈梨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紧接着就小跑上前,站在了沈祁的另一边。 她暗自将人打量了一圈后,眼尖的看见了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不算浅的印子,她又想到今儿姬以羡来过这儿。 在沈祁看过来的刹那,沈梨先发制人的开了口:“是你将我带回来的?” “不是。”沈祁站直了身子微微笑道,“是我,将你从那狼口虎穴中给抢回来的!你若还在他那呆着,你的名声和闺誉还要不要了!” “还有,此事你也将苏家那小子给吓得够呛的,一会儿你记得遣人过去给他报个平安,免得人老是惦念着。” 接着,沈祁又婆婆妈妈的说了一大堆叮嘱的话。 沈梨心不在焉的应着,最后在沈祁要松口气的时候,沈梨却突然问道:“我听苏烬说,父亲有意要撮合我同他?” 这事他们也不曾听说过,是以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极有默契的摇头。 沈梨悬在喉咙眼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松一口气:“那就好。” “其实吧,我觉得苏烬也不错,你们二人知根知底的,倒是比让你嫁给云衡他们几个要好些。”沈祁琢磨着开口,随后见着沈梨脸色不太好,又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不过你放心,你还没那么快定下来。” “毕竟大哥中意苏家的那小子,可你娘亲中意的却是南王殿下。” 一听,沈梨便又觉得头疼。 光是一个苏烬都够那家伙抱着醋缸狂饮了,若再加一个卫砚……沈梨想着,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腰,可手刚一伸出去,又想起地点有些不合时宜,便又重新无力的垂下,缩在了袖子中。 沈祁和沈澈自然是没有错过沈梨脸上变幻的神色。 沈澈对他们之间的知之不多,不太好开口,不过沈祁就不一样了,他眼睛一眯,透出了几分杀起来:“沈梨我告诉你,你最好将你那些心思给收一收!” 自知理亏的沈梨只默默地看了沈祁一眼,就连招呼都没打,带着阑珊径直便走了。 留下沈祁在后面气得跳脚。 052好不要脸 沈梨本想派人去给苏烬报一声平安,谁知在回屋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就撞见了守门的小厮,一问才知,原是那人不放心自个先过来了。 “这般早。”沈梨喃喃道,“难道陛下和太子没有留他吗?” 如今大燕的一伙人都在金陵城呆着,苏烬身为卫隅的左膀右臂,这么个特殊的时日,怎么还有空在宫外溜达。 沽酒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件大氅,他微微垂着头,将大氅披在沈梨的身上后,又绕到前方来,亲自将它给系好。 沈梨垂眼看了看,只道:“去请苏公子进来。” 许是太过震惊,没有想过沈梨竟然会这般快的回来,当苏烬进来的时候,脚步蹒跚,几欲叫门槛给绊住,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可相对的,坐在他眼前的姑娘,却显得太冷淡了些。 听见声音,她也只是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放下,冷淡而疏离:“苏表哥,请坐。” 苏烬一愣,他似乎从未想过有一日,沈梨竟然能这般冷淡的对他,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喊出一句清清淡淡的:“宜姜。” 二字明明轻若鸿毛,可如今对苏烬而言却重若千斤。 阑珊端了刚煮好的姜茶上来:“苏公子,外面有些寒凉,是以郡主特地吩咐奴婢给您端了姜茶来,还请您先喝一口暖暖身子。” 苏烬平静的接过,可真的将那茶端在手心中的时候,却颤的有些厉害,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的情绪来。 他勉强的稳住心神,低头喝了一口,依言暖暖身子后,问道:“昨儿你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梨敷衍道,“贪玩罢了。” 贪玩吗? 苏烬可不会真的以为如此,他同她自幼一起长大,她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是明白不过,旁人或许会因贪玩彻夜不归,但这些人中绝对不会有沈梨的存在。 他心下也明白,沈梨不愿将此事同他说,见着人没事,他心中稍微感慨一番后,便起身告辞了。 可还不等他走出去,就见卫砚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身怒气难耐。 沈梨依旧平静的看了卫砚一眼后,便对着沽酒道:“你先送苏表哥出去。” 卫砚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想起了屋内还有一个人存在,他转身看了眼苏烬,拱手:“苏表哥。” “王爷。”苏烬回了一礼,神色恭谨,可眼中却是止不住的好奇。 他的这位表弟,向来冷漠,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这般震怒,要知道就算是当年,沈轻毛遂自荐去了东宫,也不见他这般失态。 卫砚将自个的怒气隐下,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若是苏表哥无事,就先请苏表哥暂时回避下。” 苏烬微笑着颔首,没有在多问一句,转身便跟着沽酒一同走了出去。 还没走多远,苏烬便听见屋内传来了茶盏摔在地面的声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转头朝着紧闭着的屋门看去。 苏烬蹙眉:“宜姜最近和南王关系如何?” 沽酒道:“一如既往。” 这回答……也太不尽心了。苏烬在心中叹气,也明白自己是别想从沽酒这儿套出什么话来,又或是说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到了影壁,苏烬拱手:“多谢。” “苏公子客气。”沽酒回一礼,目送苏烬离开后,这才折身回去。 沈梨一脸淡漠的看着卫砚气急败坏的将刚刚苏烬喝过的姜茶狠狠地摔在地面上,茶水四溅开,还有些几滴沾染上了她的衣摆。 留下淡淡的一团污渍。 沈梨毫不在意的伸手将茶水拂去:“你来就是为了同我发脾气吗?” 先前收敛的怒容在刹那如数喷涌而出,眼神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 他站在屋中央,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除了怒火中烧外还有怒其不争的愤慨:“你觉得了?” “如果你是为阿……临渊世子,大可不必如此,我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就算今儿将这侯府给拆了,我还是这般话。” 阑珊早就被沈梨给喊了出去,如今这个屋内只有她同卫砚两人。 “若是本王将这侯府给拆了,能换你回心转意,也未尝不可!”卫砚气急败坏的还想要砸东西,可一旦和沈梨那双冷冷淡淡的眉眼对上,他心中那团火气,是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沈梨道:“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太子的大婚也近了,卫砚现在不是你在这儿无理取闹的时候。” “你也知道父皇的寿辰快到了吗?”卫砚气道。 沈梨颔首:“表哥,我与临渊世子……不对,应该称作广陵王……”她说着,扯着嘴角笑了下,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昨儿是我放浪轻狂了些,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卫砚听此,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可依旧还是一副质问的口吻:“那他今儿的事,你又作何解释?” “我看来还挺好。”沈梨轻笑了下,在卫砚要开口训斥过来的时候,她将身子倚在椅背上,淡淡的开口,“前些日子,阿阑上门挑衅,爹爹同大燕的太子和广陵王两人一起在书房中呆了这么久,期间他们说了什么,外人一概不知,只知道后来,爹爹出来将我们三个全部带走。” “咱们这位陛下,又是个多疑的主,你说这事若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到他老人家耳中会如何?” 卫砚怒容一点点收敛住,极快的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所以,今日这局是他做的?可本王瞧着,舅舅可一点都不像是在做戏。” “许是他……”沈梨歪着头,笑了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毕竟,我们沈家同他们姬家相对多年,哪一次找着机会不是将对方往死里弄,况且父亲还将老王爷打伤,如今都无法上战场了,若是他们今儿就能因为我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把酒言欢的,恐怕我都得去庙中烧烧香了。” “我日后就算真的用阿瑾在一起,沈家和姬家的关系,并不会因我而改变,就如同大燕和大秦之间,依旧是水火不容。”沈梨叹气,“所以,你也就别奢望,阿瑾能真的将我父亲当做什么长辈毕恭毕敬的来对待吧。” 卫砚沉默了片刻,说道:“本王还真没想过。” “本王只是在想,若是老王爷知道此事,少不得要带人直接打上沈家是真的。”卫砚已经收敛了怒气,在椅子上坐下,也忘了今儿来质问沈梨的事情,“说句实话,本王还真想不出,日后舅舅和老王爷坐在一起到底是个什么场面。” “他们可是二人敌对了一辈子……” 御书房。 沈安到的时候,嘉宁帝还在午睡,他便只能站在殿外候着。 如今还是冬日,风雪渐大。 不过好在他是练武之人,吹吹风倒也是常事,并不觉得有什么冷的,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宫人的声音响起,沈安转头就瞧见了跟随者宫人而来的姬以墨。 姬以墨与姬以羡不大相同,或许是两人眉眼差别太大的缘故,相较起来,沈安觉得姬以墨就像狐狸似的,不如姬以羡瞧着稳妥。 他走进,率先拱手,笑眯眯的道:“这不是景阳候吗?” “殿下。”沈安回礼,而后便退至一旁,将位置给让了出来。 姬以墨笑眯眯的跟着转身,又朝着沈安走了几步:“孤这次进宫,是想代临渊朝侯爷赔礼道歉的。” “临渊少不知事,有时难免轻狂了些,尚缺稳妥,还请侯爷莫怪。” 沈安抿着嘴角看着姬以墨,他从不知道,二十好几的人,还能用少不知事来形容? 他觉得这话,大概自己是没有办法接的。 “侯爷。”姬以墨可不会因为沈安的一个冷脸就甩袖走人,见着景阳候不说话,他便又道,“还是在责怪临渊?要不,孤一会儿便让临渊登门道歉?” 沈安咬咬牙,半响之后,在姬以墨期待的目光中,这才开了口:“不必。” “就如殿下所言,广陵王少年心性,难免有些轻狂——罢了。” 姬以墨眯着眼,心满意足的一笑。 沈安微微笑着,可心中却是觉得这人可真是——好不要脸。 刚将卫砚这樽大佛送走,沈梨就瞧见沈阑拖着一个麻布袋子过来。 那袋子还有些沉,他在地上拖着,也觉得十分费力。 沈梨将窗扇推开,一脸生疑的瞧着还在院子同奋斗的他:“你这是做什么?” 沈阑喘着气,将袋子放下,几步便翻了上来,趴在了沈梨面前的窗台上,冷气从廊下袭来,将她熏得暖和的脸蛋,一下子就变得冰冷起来。 “姐姐!”沈阑气呼呼的看着她,将自己的脸给伸了进去。 许是在外久了,沈阑的脸被冻得有些苍白。沈梨见了,便伸手用自己的手去暖他的脸蛋:“你在外面做什么?冷不冷啊!” “当然冷!”沈阑说的是理直气壮的,“可是为了防贼,我觉得我这个当弟弟的冷些也没什么事!” “防贼?”沈梨诧异,“府中何时进了贼?” 沈阑冷笑:“偷香窃玉的贼。” 053这位姑娘是…… 生平以来第一次,沈梨瞧着沈阑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尴尬。 沈阑见着也是愈加的理直气壮。 “外边冷,你先进来吧。”沈梨说着,便毫不犹豫的伸手将窗扉给掩上,将风雪阻断在外的同时,还有沈阑那一张气得扭曲的脸。 随同沈阑一起来的小厮走了上前,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小公子,这些东西搁在哪里?” “当然是屋里了。”沈阑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一双眼盯得通红,“难不成这般简单的事,也需要来问我吗?” 小厮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急急忙忙的拖着刚才沈阑拿来的东西,就往沈梨隔壁的一处厢房去了。 坐在里面罗汉床的沈梨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她吓得立马就将掩着窗扉推开,脸色惨白的盯着沈阑:“你说什么?” 沈阑顿时就龇牙咧嘴的:“我说,为了防贼,我打算在姐姐这儿住几日。” “沈阑。”沈梨正了脸色,“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是你我这般大了还同住在一个院子中,这于理不合。” 沈阑眨巴着眼,带出几分天真无邪来:“可是父亲和娘亲已经同意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就算是反对也没有任何用。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沈阑得意洋洋的脸,冷笑着再次将窗扉砸上:“那你不用进来喝茶了,就在外面呆着吧。” “姐姐!”沈阑被她这话给气得又跳又挠的。 “沽酒。”沈梨拧眉,“将他给我拦在外面,要是敢进来一步,我就把你也丢出去!” 沽酒无奈的从房梁上跳下来,拱手:“是。” 很快便到了太子大婚的吉日。 沈轻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沈梨盘腿坐在床榻上算着日子,长发柔顺的散下,逶迤在衣裳的褶皱之中。 阑珊将她该换的衣裳和发冠端来搁在了沈梨的手边:“郡主,该换衣裳走了,要不然该误了吉时。” “吉时与我有何关系?”沈梨懒洋洋的转头,朝着阑珊准备的衣裳看了眼,便道,“换一身吧,这件太艳了,万一要把咱们太子妃的风头给压住了怎么办?” 阑珊一时有些为难:“这是公主备下的,让您今儿出席婚宴便穿这一件。” “我若穿了这,岂不是喧宾夺主吗?母亲到底是在想什么了?”沈梨歪头笑了下,“难不成,她还在为那件事忿忿不平?” 阑珊没有说话。 “听我的,换了吧。”沈梨又将头冠也拿了起来,在手中转了一圈后,“这个也一起换了,衣裳稍微素雅些就行,但也别太素净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便好。” 阑珊福身:“是,奴婢遵命。” 等梳洗穿戴好之后,沈梨本还想将幕离给带上的,却被赶来的卫卿给一把打下。 “你是我卫卿的女儿,难道就这般见不得人吗?”卫卿疾言厉色的俯视着她。 沈梨瞧着已经落在地上的幕离,叹气:“娘亲,您明知女儿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就别带着!”卫卿让她身旁的宫人将落在地面上的幕离捡起来收好,又亲自在她的妆匣中挑了一支金步摇插在了沈梨的发髻中。 沈梨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竟然有刹那的恍惚。 明明这张脸她已经看了十多年,可为何此时却觉得如此的陌生,甚至是……她觉得还不如姜嬛的那一张脸。 她摸上自己的眉眼,想起她第一次见着那人的时候,他便是盯着自己的眉眼瞧个不停。 见着沈梨在发呆,卫卿疑惑的拧眉:“暖暖,你在想什么?” “没。”沈梨听见声音,有片刻的迟钝,尔后便低眉一笑,神色清明,哪里还有先前的半分恍惚。 卫卿又疑惑的瞧了她好几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回来,自个闺女变了好多。 一时之家卫卿觉得心中思绪复杂得紧,她弯着嘴角笑了下:“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吧。” 宫墙巍峨,朱红宫殿随之入眼。 刚到宫中,卫卿便撇下沈梨独自让太后和皇后那去了。 沈梨去见了礼之后,便退了出来,准备一个人在御花园中呆着,谁知正好与陌锁离撞了一个正着。 原先与他见面时,沈梨都是以幕离遮脸,是以陌锁离倒是没有认出来,匆匆忙忙的赔礼道歉之后,便转身离开。 阑珊弯下腰替她理着衣摆:“这人可真是好生无礼,撞到郡主就这么一句就敷衍过去。” “好了。”沈梨压住了阑珊的肩膀,微微笑道,“人家是大燕的将军,来者是客,退让三分又如何。” 阑珊还是不太舒服:“这算哪门子的客。” “走吧。”沈梨一点都不在意,等着阑珊将衣裳给她理好之后,便继续往里面走去。 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陌锁离却又突然折身回来,一把就钳住了沈梨的肩膀。 手掌下少女的肩膀单薄纤弱,似乎只要他稍一用力,便会将她狠狠地给捏碎。陌锁离的力道不由得放轻了些。 阑珊见着,顿时就横眉冷对的冲上前,将陌锁离的手给打掉:“放肆!” “抱歉。”阑珊用了力,陌锁离白净的手背微微泛红,他有气无力的将手垂下,“是我太激动了。” “阑珊。”沈梨抿着嘴角笑着,显得端庄贤淑而又温和,“你先下去,我同陌将军有些话要说。” 阑珊愣住,她惊异的转头看向自家郡主,他可没忘记刚才那人冲过来时,满脸的冷戾,一瞧便不是个什么好惹的角色:“郡主?” “先下去吧。”沈梨柔声道,而后便抬手指了指近处的假山,“陌将军过去一叙如何?” 陌锁离先前的心焦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温和娴雅的女子,与记忆中那个冷淡疏离的人儿……相距甚远。 若非她开口,他是决计不会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姜嬛。 他颇为无措的点点头,跟在沈梨身后步履蹒跚的走了过去,等着沈梨背对着他站定,陌锁离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这般模样倒是和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 沈梨转身瞧着他:“你来这儿做什么?” 陌锁离耷拉着头:“我想见见……” 不等陌锁离说完,沈梨便明白他想要见谁,她摇摇头:“今日是太子大婚,禁军不知道将东宫围了多少层,你要是闯进去,有去无回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你可别忘了,如今你顶着什么身份。” “我没忘。”陌锁离辩驳,“我只是……很想再见见她。” “上次你不是见了吗?”沈梨平静的直视着他的眼,“你也知道她如今到底如何?若是你今儿趁机与她私会,你可知后果?陌锁离,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难道你不清楚吗?” 陌锁离苦笑了下,那一肚子的话最终还是被他全都吞咽到了腹中,他将那份蠢蠢欲动的感情压了下去,问道:“你怎么来这儿?” “今儿是太子哥哥的大婚,我自然得来。”沈梨说道。 陌锁离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道:“我说的是,你怎么来这儿了?这离东宫可是还有好长的一段距离,再言这处地儿,冷僻的紧。” “前边太吵了,过来躲个清闲。”沈梨道。 陌锁离了然的点点头,片刻之后又说:“正好,我也找不着回去的路,我们一同回去吧。” “你同我?”沈梨一听,倏尔就歪着头笑出了声,“陌锁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 陌锁离不明所以的瞧着她。 “避嫌知道吗?”沈梨又说,“你是大燕的将军,而我是大秦的郡主,咱们俩之间,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陌锁离一听,乐了:“你被人嚼舌根子的时候还少吗?” “今时不同往日。”沈梨说,“我沈家的脸面,我还是要维护一二的。” 陌锁离点点头:“哦,也是。” “如今的你……”话说到一半,陌锁离戛然而止,他眉头拧起来,直直的看向了沈梨的身后,良久,他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殿下。” 沈梨微微侧目,余光瞥见一道玄色的身影,正独自朝这儿走来。 姬以墨。 她往后退了几步,腰侧几乎都要抵着假山上凸出的石块来,棱角尖尖的,戳着她有些痛。 姬以墨大步阔斧的走来,当他瞧见与陌锁离站在一起的女子时,眼中不可遏制的升出几分惊艳来,他脸上挂着温煦的笑:“这位姑娘是……” “宜姜。”沈梨眉眼清淡的看着他,“殿下,我名宜姜。” 顿时,姬以墨的脸色有些难看,那模样活像吃了苍蝇一样,原先他以为,陶嘉月虽在能力家世上比不上沈梨,最起码那张脸和性情还是能看的。 谁知道,沈梨竟然长得这般好? 同她一比,陶嘉月颜色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如今瞧来,陶嘉月唯一能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她那温温和和的性情了,再多的,姬以墨觉得,就算换成是他,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沈梨吧。 姬以墨沉默的抿着嘴角,好一会儿才道:“宜姜,你的脸……好得可真快。” “早就好了的,只是以前的时候,不太方便,便一直戴着面具。”事到如今沈梨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若是你们见我的真容,想必不出半个月,我的身份就要被你们翻一个底朝天吧。”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隐居在深山野林中,拿了我的画像,会找不到我的人。” 054大婚 虽说姬以墨觉得沈梨这话说的没错,可真的听她带着几分嘲讽的说着,他心里也的确不大痛快,只是这份不痛快他不会表现出来。 姬以墨转头看着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陌锁离:“你怎么在这儿?” “迷路了。”陌锁离道,“这儿也没个宫人,一时便绕久了些。” 姬以墨平静的应了声,可余光却是一直都盯着沈梨,似乎只要她稍微有些小动作,他便可立马开口质问,只是她一直冷冷淡淡的,让姬以墨觉得自个就是个讨人嫌的。 他笑了笑:“这儿不就有个人吗?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什么宫人。” “孤想郡主应该不会吝啬将我们给带出去吧。”姬以墨就算表现在温和,他那一双眼却是半分温度都不曾有。 沈梨也是个变脸的好手,当即双眉舒展,带出几分柔意来:“来者是客,理当如此。” “殿下,将军,请。” 姬以墨倒是没有想到沈梨变脸竟然会这般快,当即便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觉得自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也只能揶揄的笑了下:“郡主请。” 刚将两人送到前殿,沈梨的手冷不丁的就被苏烬一把拉住。 引得三人一同看向了他。 苏烬不急不慢的一笑,拱手:“苏某有些事要与郡主说,不知可否请二位稍稍回避下。” 姬以墨悠悠一笑:“自然,孤也不过是先前在花园中迷了路,正好同郡主遇见罢了。” 这话算是在替沈梨解释了,当即转向这儿的目光,便收了一大半走。 苏烬也明白这是姬以墨在替沈梨解围,当即他神色稍柔的同姬以墨颔首之后,便强硬的拉着沈梨的手腕,将她带去了另一处。 两人刚走,姬以羡随后便上了前,他的目光是一刻都不曾离开沈梨半寸。 “见好就收啊。”姬以墨在姬以羡身边小声提醒,“如今可是在大秦的宫中,若是叫人察觉出你们之间的猫腻,别说沈梨了,就连整个沈家都得完蛋。” “到那时,沈梨这丫头还不得跟你拼命。” 姬以羡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有些控制不住罢了。 “你怎么会跟着暖暖一起来?” 姬以墨道:“先前说了,我迷路正好遇见沈梨,便跟着一起来了。” 姬以羡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会迷路?” “当然。” 将人拉出大殿后,苏烬才稍微松了手,转身就将人逼到树干上靠着。 沈梨无奈的叹气,用手将两人的距离给隔开:“苏表哥,你这般做是想被人误会吗?” “难道你没瞧见,这处被很多人盯着吗?” 苏烬可不会信她说的这些,不过为了两人的名声着想,他还是用余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虽说没有几个人,不过他还是站直了身子,将两人之间的空隙给拉大了些。 沈梨半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扑簌的颤了几下:“表哥,你今儿弄出这般大的动作来,不会是真想将你的下半生同我绑在一起吧?” 苏烬被她说得脸色涨红,迟疑了片刻后,他才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么荤素不忌的。” 沈梨耸耸肩,将他身子往旁边推了些:“你这般急匆匆的将我拽过来做什么?” “让你注意些。”苏烬正色道,“那可是大燕的太子,你和他走得这般近,要是一会儿让陛下看见了,你浑身就算长满了嘴,都说不清。” 沈梨道:“他和那个将军在花园中迷了路,我正好遇见,便顺手一同带了过来。” “清者自清,表哥你在怕什么?”沈梨试探着问道。 苏烬垂眸瞧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眸,一时之间竟然也拿捏不准,她到底同大燕那群人有没有什么纠缠,可是那日,她口口声声称作她故人的那名男子,明明是大燕广陵王的护卫。 如果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如果知道……那他们怎么会认识? 苏烬的手指并拢捏紧,一时之间竟然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来。 两相沉寂。 耳边的喧嚣声越演越烈。 最后,沈梨站直将人给推开:“吉时快到了,我们先过去吧。” “宜姜。”苏烬眼疾手快的抓住她,“你同……同……大燕……” “表哥。”沈梨倏然冷下了一张脸,她目光冷淡的直视着他,“这里是东宫,注意言行。” 这话,顿时就叫苏烬心中一咯噔。 霎时,什么想要出口的话,就像是中了邪,全都封在了口中。 沈梨冷淡的将他的手拂开,独自往殿内去了。 苏烬一时无措,在一抬眼正好就对上了姬以羡那双冷冽清寒的眉眼,虽是隔得远,可苏烬还是从中感觉了一种杀意。 对着他的。 今儿是卫隅大喜的日子。 可作为新郎官,卫隅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言浅笑,半分喜悦都不曾有。 好像从始至终期待这场盛世嫁娶的唯有唐子玉一人罢了。 等大婚结束,沈梨同卫卿乘同一辆马车回府。 马车上,卫卿抓着沈梨的手:“若你不曾有那一难,你与阿隅这孩子又怎么会如此?” “娘亲。”沈梨生怕卫卿又在打什么歪念头,急急忙忙反抓住了卫卿的手,“姻缘天定,再言唐姑娘也不错,指不定日后便能同太子哥哥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了。” “傻孩子。”卫卿苦笑着叹气,“不是所有人都能日久生情的,他们之间能相敬如宾已是万幸,怕只怕这日后呀,会成为一对怨偶。” 沈梨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娘亲还是不要操这么多的心了。” “况且,我瞧着唐姑娘也不是什么骄横无礼之人……”话未说完,就被卫卿冷笑着打断—— “暖暖,你真当娘亲不知道外面对这位唐姑娘的风评如何?”卫卿道,“咱们也不说外面,就单论你与唐子玉之间的事,她若是成了太子妃,我与兄长尚可护着你,若是日后等阿隅登基,她自然会晋升为皇后,届时,有谁能护着你。” “女儿先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娘亲不必想这般多的。”沈梨笑道,“再言,我不是还有轻儿吗?” “她如今也是太子哥哥的人呐。” 卫卿不以为意:“一个妾罢了,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这话虽说是事实,可听起来却难免觉得太过凉薄了些。 沈梨屈膝跪坐在了地面上,将头枕在了卫卿的膝上:“娘亲您放心,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隔日,又落了雪。 是极大的雪,几乎将所有山路都盖住了,原本暂定了要离开金陵的一行人,也因此又多停留了几日。 苏烬这几日也一直奉命陪着大燕一行人在金陵城游玩,直到黄昏将人送回去歇息了后,这才好不容易得了空子,也不曾回府,直接将披风一系,就往景阳候府来了。 他来的时候,沈阑正在她的门口撒娇打滚。 沈梨倚在大迎枕上,将窗扉一推,懒懒道:“去请苏大人进来。” “那我了?”沈阑听此,身手利索立马的就从地面上爬起来,冲到了沽酒的面前去,吵着闹着要进去。 可他的脚才刚刚抬起,就被沽酒冷着一张脸用剑身给打了回去。 苏烬愣在原地,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进还不该进? “进来吧。”沈梨又再次开口,“将小公子赶回屋中去呆着,别在这儿闹我清静。” “姐!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亲弟弟啊!”沈阑在门口跳脚,可由于他打不过沽酒,最后还是被无情的炮轰回了屋去关着。 苏烬一脸莫名的瞧着两人:“你们姐弟这是在做什么?” “让你笑话了。”沈梨道,“管教不严罢了。” 阑珊低头上前接过了苏烬脱下的大氅:“苏公子请进。” 苏烬对着阑珊点头后,这才走了进去,刚至罗汉床边上,沈梨便倒了一盏温酒过来:“喝些,暖暖身子吧。” “你有喝不得酒,干嘛还在这儿摆一壶酒?”苏烬好奇的打量着她手边的酒壶。 “刚才有人过来,便让他们温了一壶酒上来。”沈梨说着,“你若是不喜,我便让他们给你换成姜茶,毕竟姜茶怯寒要比酒好些。” 苏烬摇头:“用不着,我可没这么娇贵。” “今儿雪大,你怎么想着这个时辰过来?”沈梨又问。 “有件事压在心底,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可最近我奉命陪着大燕使团,便将这事一直搁置着,今儿好不容易找着机会,便过来了。”苏烬解释道,在床榻边上坐下。 酒已经有些冷了。 苏烬握在手中想着。 沈梨大抵也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事,她抬手又将窗扉打开了些,风雪一下子就扑簌着进来,将屋内的暖气冲淡了许些。 苏烬不得不探身过去,将窗扉掩上:“如今天凉,你身子又不好,还是少吹些风,免得一会儿又要发热了。” “无妨。”沈梨平静地看着他,“这样才能让我清醒些。” “你最近是脑子有病吧。”不由分说的苏烬一下子就将窗扉给关的严严实实的,尔后又转头对着沽酒道,“给你们姑娘拿个手炉来。” “这些日子你都在宫中跑,可知东宫情形如何?”不等苏烬开口,沈梨便率先问道。 苏烬足足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沈梨问的是什么事。 他狐疑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才琢磨着措辞道:“你不会是对太子殿下还有留恋吧?若是还有留恋,先前在寒山寺,你又何必说出那般薄情的话来?” 这话也叫沈梨愣住,半响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蹙眉看他:“苏表哥,我若是真中意太子,凭着我手段,我有一万种方法能逼唐子玉主动退位让贤,又何必在这儿自艾自怨的。” 这话倒是真的。 苏烬对此是深信不疑。 055心肝疼 他叹气,沉默了片刻又道:“那你问太子作甚?” 沈梨慢悠悠道:“我问的是东宫,并不单指太子殿下一人。” 苏烬直愣愣的盯着她,半响之后才说道:“这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沈梨道,“我若问太子,那单单就是指他一人,可我问的是东宫,那意思就是,我问的还有太子妃和沈良娣。” 苏烬恍然:“下次,你直言便是,何故做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这哪里算什么弯弯绕绕,明明是你自己的理解有些问题。”沈梨嗤笑,“好了,不与你说笑了,你直言就好。” “东宫可有发生什么?” 苏烬茫然道:“我不过是个外臣,又不是太子府的詹事,怎么会知道东宫的情况?” “你这些日子来往与宫中,多少都要比我这个呆在闺中的知道不少吧。”沈梨说,“我与唐子玉不合,连带着她看不惯我们沈家,如今沈轻为良娣,那就是个妾,如今就要在唐子玉手下讨日子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是要关心一二的。” 苏烬嗤笑:“沈梨你也是够虚伪的。” 沈梨好以整暇的瞧着他,眉眼舒展,似乎是对苏烬所言一切供认不讳。 的确,事实如此,再做更多的争辩也无济于事。 “说吧,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苏烬又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如今酒水已经完全变凉,有股清甜的桂花香味充斥在唇齿之间。 “如今唐子玉已是太子妃,我能打什么主意呀。”沈梨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用手肘撑在桌案上,托腮瞅他。 那小模样可爱是可爱,可却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 “还差三个月便是沈轻临盆的日子,万一要是在这关头,唐子玉在暗中使什么绊子,弄不好一尸两命。” 苏烬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所以呀。”沈梨抿着嘴角轻笑,“我探听东宫之事,也不算过分吧,我虽同沈轻算不得什么姐妹情深,可她那腹中的骨肉,却也是我沈家的种,我这个当姨母的,自然得过问过问。” 苏烬心中也明白沈梨这话挑不出什么差错来,可就是有股子感觉,觉得这丫头绝非关心沈轻这般简单的。 大概是打小的便相识,他十分清楚这丫头眦睚必报的性子。 他探究的将人打量了一遍,似在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充满了恶意,又或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可他瞧了半日,这人依旧是轻言浅笑的模样,他犹豫再三之后,才吞吐道:“不算好。” 沈梨神色未改,也并未流露出半分不平或是轻讽,好像再与她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的小事罢了。 “你真的不在意吗?”苏烬不太放心的有重复的问了一遍。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沈梨说道,“我如今在意的,只有沈轻腹中的那个孩子如何。” 苏烬垂眸思量了半刻:“据说,他们新婚当日便闹了矛盾,当夜殿下并未同太子妃圆房。” “至于他们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我也不知,毕竟这是殿下的房中事,只听那些太监在茶余饭后提起一二,当夜他们吵得挺厉害的,等着第二日沈良娣她们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全都被刁难了一个遍。” “殿下为此,又与太子妃发了火。” 苏烬说得轻巧,可沈梨能想象出东宫到底是何种的情形。 卫隅向来能很好地遮掩自己的情绪,也极少发火,不过才成婚几日,便能引得他夜宿在外,想必对这位太子妃是十分不满了。 “既然不愿,当初又为何要答应同唐子玉成婚。” 苏烬想了想:“是皇后赐的婚,赐婚那日太子并不在金陵。” 沈梨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个弯子:“那这桩婚事算是……强买强卖?” 他点点头:“可以这般说吧。” “那现在东宫……” 苏烬啧啧一叹,将身子往后一靠:“一言难尽。” “反正我给你提个醒,别去趟这趟浑水。”苏烬说是,“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沈梨点头应了。 苏烬见着沈梨这般乖巧,心中一时也觉得甚是稳妥,正想要说点别的事逗逗她开心的时候,电光火石一闪,他顿时就想起了今儿来这儿的目的。 他可不是为了给她传业受道解惑的。 自己真是一不小心就被她带到阴沟里去了。 立马,苏烬眼中的温度凉了下来,冰凌凌的,带着些刺骨的寒意:“你的事探听完了,现在总该轮到我来问了吧。” 沈梨听此,也不装乖了,她直起身子,往后一靠:“我这儿有什么事,值得你大老远的跑过来。” “说说。”见着沈梨退了,苏烬便进了。 他坐直了身子,手指搭在小几上,兴致颇高的用手瞧着桌案上,屋内寂静时,还能听见他手指与小几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沈梨懒洋洋的:“说什么。” 听见她这般赖皮的话,苏烬一下子就乐了:“你说,你要说什么。” “不知道。”沈梨敷衍着。 “要不,我提醒提醒你。”苏烬可不会在意沈梨差劲的脸色,他自顾自的说道,“大燕。” 听见这两字,沈梨的脸色的确不算多好,可依旧没有说话。 凭着多年对彼此的相熟程度,苏烬几乎是可以立马断定,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猫腻,他仔细将这段时日沈梨的所作所为回想了一遍后,才慢悠悠的一笑,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那日在寒山寺遇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对莫家的态度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次大燕使者来秦,你又同大燕那群人之间有那么一点的别扭,宜姜在你没出事之前,我可从来不知,你竟然能同大燕人相处的这般好,还有那么多的善心,去帮莫家。” “我同大燕人哪里相处的好了?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客套罢了。”沈梨面不改心不跳的开口,“所谓来者是客,难不成你要我同他们刀剑相见吗?” 苏烬似笑非笑的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她的说法。 可就算如此,沈梨心中却是半分松懈都不敢有,她身子绷的有些紧,暗中戒备着。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了苏烬的话:“那你告诉我,你这两年在哪?为什么不回来?” 沈梨刚张嘴,发出声音,下一刻就被苏烬恶狠狠地打断:“你别想又胡编乱造一些有的没的来骗我!” 沈梨眨眼,没话说了。 苏烬简直是要被她给气死了,只觉得如今瞧上她一眼,便觉得心口疼,钻心的疼。 现在他是真的可以断定,这丫头铁定和大燕的那群人有联系了。 “你……你……” 沈梨撇撇嘴:“都叫你别问了,你还偏要好奇。” “你真的和那群人有关系。”苏烬只觉得如今一口血都哽在了喉咙中,吐出来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的,哽在那里十分难受。 沈梨换了个姿势坐着,身子舒展开:“也不算多有关系。” 苏烬冷笑,这次他可是不愿在信她半句话,他总觉得这姑娘和他说事,一半真一半假,可他偏偏还将她的那些假话全都当真,只差没有揉碎弄进心窝子里去。 还真是……会骗人。 等到第二日时,大雪停了,渐渐地便有了消融的趋势。 大燕使者离去的消息,极快的便传遍了金陵城。 沈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屋内同沈澈弈棋,大片大片的白子占据了半壁江山,而执着黑子的人,正一脸的心不在焉。 且闻外头风声飒飒。 沽酒拿着一封信函走了进来,沉默着就搁在了沈梨的手边上。 沈澈自然也是瞧见的,他冷笑一声,正要探过身子去拿的时候,就被沈梨眼疾手快的给收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瞧的。”沈梨淡淡道,眼神却一动不动的落在了棋盘上,“该你了。” 沈澈不疾不徐的落了一子才道:“你瞧瞧这盘棋,被你下成什么样?若不是我有意放水,咱们这局棋早就结束了。” 沈梨何尝不知,只是她今日是真的没什么心思同他弈棋,听见沈澈这般说,她便也顺势一推,将手中的黑子丢回了棋盒之中:“那便算我输吧。” 顿时,沈澈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你真以为我不知那是谁的信?” “那你就当不知道。”沈梨接上,半分余地都没留。 沈澈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他被气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他倏然站了起来,烦躁的在原地打圈,末了才又再次确认道:“你非要如此?” “二哥。”沈梨面色愀然的仰首看着他,“最后一次。” 湖面的凝结出的冰块已有了松动的迹象,檐角下悬挂着的冰棱也正往下滴着水。 一滴一滴的,溅在了栏杆上。 沈梨临窗坐着,听着冰棱化作的水声声滴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轻巧的推开,接着便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 “人呢?”沈梨神色冷淡的问道,就连身子也没有回转半分。 轻巧的脚步声越发进了。 等着沈梨在抬眼间,那人已经走近,绕到她面前坐下,他笑:“急什么,你我多日未见,你就不想与我叙叙旧?” 056愿君雪满头(一) 叙旧? 其实她是愿意的。 可这个叙旧的前提是,不是在这般的场景之中。 沈梨抬手身侧的窗扇推开,日光如箭,冷风灌入。她半倾了身子,又给那人倒了一盏热茶,推至他的跟前。 茶水温度适宜,是他惯常喝茶时的温度。 他伸手在茶盏上探了探,而后便笑道:“你果然还记得。”言语间,满满的都是欢喜。 “我好歹也给你泡了两年的茶,若是连茶温都掌控不好,那这两年不是白呆了吗?”沈梨见着他一人进来,便知他不太愿意在此刻同她提起朱砂他们,沈梨自然也是知情识趣的闭口不言。 姬以羡顺势喝了一口,刚入口他眉眼间的笑意不由得又加深了些。 这茶是产自大燕的,并非是大秦的名茶。 他恰好喜欢的便是这一味茶。 落盏。 他抬眼去看沈梨,那双冷淡的眉眼中,似乎都冒出了点点星光。 沈梨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但是很快便由转开,看向了其他的地儿,同姬以羡相比较起来,沈梨便要显得冷淡多了。 姬以羡似乎也没有想到沈梨会选择回避,他原先还有些黑亮的眸子,再刹那一沉,整个人又变回了第一次他们相见时那般。 沉冷,眸中充满了冷意。 他在对她不满。 她知道,可却也无能为力。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开始静谧变得剑拔弩张。 现今已经接近午时,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嚣声从窗外传来,混着飘来的寒气。 沈梨道:“听二哥说,你们近来便要离开金陵了。” 姬以羡看着她,淡淡道:“你是听沈澈说的,还是苏烬说的?” 沈梨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竟然会这般敏锐,当即便住了嘴,她了解他,若非是已有了决断,他是绝不可能在自己的面前开这个口的。 她心中有几分被当场捉,奸的尴尬,可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无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不久。”姬以羡想了想,开口轻嘲,“就是前些日子,他冒着大雪去府中寻你,黄昏时分,你与他好像还说了挺多的,可惜你院子中守卫重重,我闯不进去,要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儿和你说话?” 手掌中的温热一下子就变得灼热起来,撩烧着手心。 她将手从茶盏上移开,朝他解释道:“我与表哥之间从来都没什么,以前没有,现在不会,日后更不可能。” “没了他,总归还有其他人,对吗?”姬以羡弯着嘴角,目光嘲讽,“前些日子,傅三来过金陵,原先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如今来了才知,那次是你母亲特意为你举办的宴会吧,天下名流,青年才俊全都汇聚一堂,暖暖,你怎么就没想到给我传封信来了。” 沈梨扣着手指:“我就算传信给你又如何,你能来吗?” “你就算来了,也不过让你早些认清事实。”沈梨垂下眼睑,她总觉得若是今儿她要顺着姬以羡的意,和他扯这些陈年旧事,估摸着又要着一次他的道。 和他说话时,沈梨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强烈的防备心态。 057愿君雪满头 沈梨在戒备他,姬以羡如何会瞧不出来。 虽说从自己过去所做的那些事来瞧,他的的确确算得上需要戒备的人,可真的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抗拒的时候,姬以羡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趁着沈梨不注意,姬以羡一下子就伸出手,将她的手给牢牢地握住:“暖暖。” 他低声唤着她的闺名,就像之前无数个夜般。 沈梨没有动,也并未表现出十分抗拒他的模样,这个认知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于是他再接再厉,将身子又朝着沈梨的那个方向移了几寸,想要同她挨着的时候,沈梨却将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抵在了姬以羡的手臂上。 “阿瑾,你可别得寸进尺。” 沈梨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姬以羡却做了一个沈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将她的手抓起来,捂在了自己的脸上,在她的面前低着头,一副委屈十足的样:“暖暖,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可你若是说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只是,你别再一次抛下我好不好?” 这话能从姬以羡的口中说出来,沈梨听着都为他觉得不值得,他这般骄傲的人,到底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在自己的面前委曲求全。 将一切的家国大义抛诸脑后。 平心而论,她做不到。 “阿瑾。”沈梨刚开口,余下的话还不曾出口,她便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朝着她这儿扑了过来。 沈梨也只来得及回身,就被大白给扑了一个正着,整个人都被姬以羡给护在了怀中。 他伸手敲了敲它的头,将它往外边推了推。 可大白根本不理人,只一心的想要往她的怀中钻。 沈梨干脆拍掉了姬以羡的手,自个将大白给圈住:“你是怎么将它来带过来的?” “是它自己非要死皮赖脸的跟着。”姬以羡叹气,身子歪着倚在了桌案边上,“反正我想着你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它了,便也带来了。” 沈梨替大白撸毛,大白也很是听话乖巧的在她的跟前卧下,不过却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沈梨的腿上。 姬以羡瞧着觉得有些吃味:“有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一头畜生的待遇都比我的要好。” 沈梨笑了笑:“哪有人这般说自己的,姬以羡你幼不幼稚呀。” “实话。”姬以羡又道,一抬头就瞧见了被绑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人,他嘴角的弧度不自觉的上扬,他笑着将头伸过去,搁在了沈梨的肩上,朝着她的耳廓吹气,“你别顾着这头畜生了,你不瞧瞧是谁来了吗?” 沈梨的的确确知道有人站在门口,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南偿和朱砂两人,迎着他们不可思议的目光时,沈梨尴尬的低头咳了一声,关心道:“你们还好吧?” 朱砂撇嘴:“主子,您瞧瞧,我和南偿两人能算好吗?一路被他给绑着,半点自有都没有。” “辛苦你们了。”沈梨想要起身去给他们松绑的时候,时九已经非常有眼色的冒出来,扯住两人的绳子,将他们带着离开了这里。 沈梨正要出口时,手腕冷不丁的就被人从后面拉住:“暖暖,我马上就要回长安了。” 这一番话,又叫沈梨的心软了下来,身子一放松,便又重新坐了回去,身子正好抵在了姬以羡的胸膛前。 她叹气:“阿瑾,你这又是何苦。” “想你了。”姬以羡抱着她不肯撒手,“你肯定不会同我回长安,就算我用了非常手段将你给绑了去,你这个没良心的,肯定也有法子离开,既如此,现在你就让我好好抱抱你,好不好?” “权当给我一个念想。” 就在姬以羡抱住沈梨的那一霎,大白已经知情识趣的起身离开,在门前横着趴下,不过头却自始至终都对着她们那一边。 姬以羡抱着人转了个身,他将额头抵在了沈梨的额上:“暖暖,你真的不愿随我回长安吗?” “这不是你知道的吗?”她无奈,垂着的眼角边也渐渐的红了起来,“阿瑾,如今并非是太平盛世,金陵还有一堆事需要处理,我不可能抛下一切随你去长安的。” “若是等这里的事尘埃落定,你会同我一起走吗?”姬以羡几乎是立马接口。 若金陵的事尘埃落定,她想她大概会不管不顾的任性一次,别说随他回长安,就算是远走天涯,四海为家,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如今,她没必要给他这么个期待。 “不会。”她回答的干脆利落。 姬以羡捏住了她的脸颊:“暖暖,你怎么这么喜欢口是心非呀!你明明是愿意的,不是吗?” “只要你说你愿意,我可以等你。”姬以羡终究是舍不得捏她脸,他转而用双手捧住了她,“就算是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暖暖,你别拒绝我。”姬以羡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是在哪?可你相信我一次好吗?相信我,会将一切都处理好,我会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 见着沈梨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姬以羡也不气馁,继续又说道,“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的确对自己的余生没有过任何的期许,那时候我觉得娶谁都一样,只要乖巧听话懂事便足够,可后面我发现,我对你不一样。” “我想若是我的余生不曾有你,那我活着与行尸走肉又何不一样?” “暖暖,答应我,好不好?”说着,姬以羡便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他吻得来势汹汹。 沈梨根本招架不住,只能揪着他身前的衣裳,所有的话全都被他吞咽进了腹中。 大燕使团离开的那一日,暖阳高照,是冬日中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沈梨是女眷,可轮不到她来送人离开。 她带着沽酒上了城门口不远处的酒楼,站在窗扇边,目送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 城门口的风沙翻卷,也将她的目光遮住。 沈梨最终掩了窗,叹气:“回吧。” 那一日,他送她回府的时候,已经月华高悬。 她站在石阶上,灯笼在她头顶晃荡。 她答:“好。” 001安身立命的根本 随着大燕的离开,光景匆匆,一眨眼便到了开春了时节。 金陵城中冰雪消融,桃花已然全部盛放,簇拥在枝头,便叫人想起《诗经》中所言的灼灼其华,到底是何等意境。 沈梨打着呵欠倚在迎枕上:“为什么要去踏青?这又是谁出的主意?” 沈阑见着沈梨不为所动,一屁股就坐在她的身侧,讨好的伸手抱着她的手:“走嘛!姐姐,我们就去瞧瞧嘛!” “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沈梨伸出手指抵在了沈阑的额头上,“我觉得恶心。” 沈阑脸上有刹那的扭曲,他恶狠狠地跳起来,从沈梨的身后将迎枕抽出来,小心翼翼的砸在沈梨的身上:“我告诉你,你就算不愿去,也要去!这是母亲说的!” “啧。”沈梨将头歪着闭上了眼,“麻烦。” “麻烦也要去!”沈阑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姐姐,母亲说了,若是我没将你叫出府去,她就带我去什么高家的姑娘?” “姐姐,我如今还是个孩子呢!你就忍心让你可爱的弟弟落入狼圈之中吗?” 沈梨转头嗤笑,倾身而上用手指捏住了沈阑的下颌:“阿阑,你同我可是一般大的,哪里还是孩子了?” “我瞧着那位高家的姑娘倒是不错,陪你人家还觉得委屈了。” 沈阑瞪她:“你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不是。”沈梨回得干脆利落。 “姑娘。”沽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函。 沈阑见着觉得有些好奇,正要扑过去从沽酒的手中将信函拿来时,却被沈梨从半路截断,她扬了扬手中的信函,挑眉笑道:“阿阑,偷看姐姐的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沈阑气道:“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姬临渊有什么联系?” 这几个月中,他们之中的的确确是有联系的,只是手上这一封,却并非是他的字迹。 沈梨道:“不是他的。” “那你为什么不准我瞧!”沈阑居高临下的瞧着沈梨,目光如老鹰般,锐利的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信函,似乎想要随时将其抢过去。 沈梨将信拆开,瞧了个开头之后,便对着沽酒挥挥手,后者意会,立马就动手将毫无防备的沈阑擒住,然后给丢了出去。 趁着沽酒将人丢出去的时候,沈梨已经将整个信全都看完,见着人回来,她便直接将信塞到了沽酒的手中:“你瞧瞧。” 沽酒看信也极快,他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陌将军来金陵了。” “是呀,来金陵了。”沈梨冷笑,“他一个大燕的将军,来金陵做什么,还堂而皇之约我出去见面,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姑娘可要见见?” “见吧,免得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沈梨说着,便听见了外头沈阑挣扎的叫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反正阿阑不是约我去踏青吗?就那个时候吧,你捎个口信给他就好。” “是。” 沈梨将信一点点的撕碎:“东宫如今如何?瑶华可混到了唐子玉的身边去。” “请姑娘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如今瑶华已经是太子妃身边最信任的宫人之一了。” “她用人倒是不忌讳是个什么身份,反正只要是与我有仇的,她就都能巴巴的往眼前带,你说我和她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深仇大恨的?非要和我不死不休的过不去。”沈梨冷嘲,“她不是挺讨厌莫家人的吗?” 沽酒说道:“莫家已向唐家投诚。” 沈梨虽是有几分讶异,可细想来倒也觉得没什么错,只是有些可怜当初被唐子玉欺负的那莫家两兄妹罢了。 等她将关系理清楚之后,又说道“想来陌锁离来此,也是有瑶华的原因在。” “你找人给瑶华捎个口信去,就说莫许初来了,叫她自己掂量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沈梨说着,整个人就变得不耐烦起来,“免得到时候有人替她受了无妄之灾。” 沽酒道:“前些日子,瑶华倒是派人传了口信过来,她说她想见星辰一面,否则她就将一切都捅出去。” “她不敢。”沈梨开口,“她只是在要挟我,她可不敢拿星辰的命和我赌。” “哦,还不止一个莫星辰,还有一个莫许初了。”虽然沈梨没将此事当一回事,可还是对着沽酒说是,“也罢,我也就体谅体谅她,过几日带着他进宫,让她远远地瞧上一瞧,也好多一个慰藉。” “你说陌锁离,怎么就非选了这么一个日子来。” 踏青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趁着三日之中还有些空闲时候,沈梨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稚童去东宫风荷殿晃悠了一圈,算是如了瑶华的愿,亲眼见见这个孩子,如今到底长成什么样。 瑶华并不敢上前相见,只能躲在墙角那,捂着嘴拼命地哭着。 等着她回栖梧宫的时候,一双眼已是红肿的不成样子。 唐子玉讶异的看着她:“你这是上哪地回来?哭成这样,还不赶快下去处理处理,免得一会儿殿下来了,惊扰了他。” “奴婢听闻宜姜郡主进宫,便去看了看。”瑶华跪在地面上,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如今虽是入了春,可依旧寒凉,“郡主身边带了个幼童,奴婢便想起了自己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 “若非那事,奴婢的孩儿大概也是这般大了。” 她声调平稳,就像没什么感情木偶一般,可唐子玉还是眼尖的瞧见了她不停发颤的身子。 唐子玉好脾气的笑了笑,让身边的宫人将她扶了起来:“瑶华,你能落得今日这副田地,还不是你自己一手促成的。” “说实话,要不是瞧你还有些用,我可真瞧不上你。”唐子玉说完之后,便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瑶华并不敢反抗,任由那些宫人妥拽着她的手往外面拉去,等着快要离开屋子的时候,瑶华却突然抓住了门框,转身朝着里面喊道:“娘娘,奴婢还有一事要说。” 唐子玉好奇的挑眉,随即便挥了挥手,让人将她重新带了回来,丢在了她的面前。 瑶华身子无力,也只能毫无姿态可言的坐在地面上。 “说吧。”唐子玉用脚尖踢了踢她的手臂,见着她不答,便又懒洋洋的说道,“这儿都是本宫的人。” 听此,瑶华这才重新拾起了力气,用手撑着地面起身,重新跪下:“娘娘可知想要在宫中安身立命,常得君王垂怜的根本是什么吗?” 这事其实也是未出嫁时,家里人耳提面命的过得事,她几乎是毫不犹豫说道:“孩子。” “对。”瑶华点头,“只要娘娘有了孩子,何愁殿下不常来看望娘娘,风荷殿的那个小贱蹄子,不也就是仗着自己怀了殿下的孩子,才敢这般耀武扬威的吗?” “娘娘才入东宫许是不太清楚,以前殿下可是极少去风荷殿的,是自打那位有喜之后,殿下才看在孩儿的份上,稍稍走动了些。” 这些事,唐子玉又何尝不清楚,她垂眸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失落道:“可有孩子这事,哪里又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娘娘一人说了不算,难道就不能用一些手段吗?”瑶华的声音从地面钻上来,顿时就让唐子玉精神一振。 “手段?”唐子玉反复念叨着,手指紧紧地扣在两旁的扶手上,顿然惊喜跃于脸上,她霍然起身,忍不住的在原地转圈,“对对对,孩子!” “那个小贱蹄子都能有孩子,本宫身为正宫,又怎么可能没有孩子?” “本宫的孩子应该是嫡子,是嫡长子!” 瑶华继续道:“娘娘是太子妃,那位不过是妾罢了,哪里配与娘娘未来的孩儿相争。” 唐子玉咬牙,脸上露出几分阴狠来。 瑶华小心翼翼的窥探着,见此又继续添油加火的说道:“娘娘,咱们大秦自古以来,可没什么立嫡不立长的规矩,若是那位生下来的是个男孩,那他便是陛下的皇长孙,是殿下的长子,他身后还有沈家一脉,不管是您而言,还是您未来的孩子而言,又或是唐家,可都不算个好消息。” “本宫何尝不明白。”唐子玉冷笑,“可如今,那位护的那般紧,本宫并未有机会下手。” “娘娘,动手可不急在一时。”瑶华跪着往前爬了几步,继续献言,“毕竟等他长成,还有那么多年,稚童又脆弱,难保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唐子玉低头看着谄媚的人儿,眯着眼睛一笑后,便主动弯腰将人扶了起来:“瑶华,你可真是我的宝了。” “承蒙娘娘赏识。” 三日光景簌簌而过。 一大清早,沈梨还未睡醒,就被人从暖乎乎的被褥里挖了起来,然后换衣裳,梳洗,塞进了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 最后,她是在马车的颠簸中清醒的。 她半睁着眼,瞧着正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吃着瓜果的沈阑,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去时,那人一下子就扑了过来,将东西放在了她的嘴边:“姐姐,尝一口呀。” 002许久不见 东西已经放到了嘴边,鼻尖全是糕点的香味,勾得她肚子中的馋虫蠢蠢欲动。 沈梨睁眼:“说吧,你想做什么。” “听说你没用早膳。”沈阑蹲在她的跟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若是她的身后有条尾巴,铁定摇得特别欢实。 沈梨瞅着他,沈阑见着沈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时,瞬间笑得更加欢快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恨不得将全天下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来。 她稍一低头,一口便咬了一半去。 糕点松软,微甜,却也不腻,十分清爽。 嚼着嚼着,她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等着咽下,沈阑便又将剩余的半块递了上前,同时他的手中还端着一盏茶。 沈梨叹气,伸手捏住了沈阑的下颌:“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体贴了,我现在呀,都开始嫉妒了。” “姐姐嫉妒什么?”沈阑笑得眼睛都要成一轮弯月。 “自然是你日后的娘子。”沈梨顺势坐起了身,将头抵在了车壁上,望向沈阑的时候,目光竟然有几分飘忽,也不知是透过他想起了谁。 沈阑心中自是门清的。 除了那个远在长安的混蛋,还有谁能让他姐姐这般牵肠挂肚的。 他将茶盏收起来,故意同她坐得远了些,兀自生着闷气。 沈梨心思敏锐,几乎是在沈阑磨蹭着坐过去的瞬间,就知道自个又戳中了他的痛处,她向来是山不来我,我就去山的性子,当即便将身子一挪,坐了过去。 “好了,那些不值得一提的事,你就别想了。”沈梨勾住了沈阑的衣角,“不是说出来踏青吗?那就高兴些呀。” 沈阑转头,眉眼冷淡:“真的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吗?” “自然。”沈梨叹气,将手伸过去握住了他紧紧攥成一团的手,“我与你同时而生,这些年一路相伴,又岂是旁人可比的。” “阿阑,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 沈阑被她说得鼻尖一酸,可还是忍不住比较:“那姬临渊了?他可以被替代吗?” “阿瑾与旁人又不同,每个人都是无法替代的。”沈梨拍了拍他的手,“你只需要知道,我会一辈子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便够了。” “姐姐。”沈阑呢喃着,就像做错了事般,抽噎着将头耷拉了下来,“你喜欢谁都好,就是不要离开金陵好不好?” “我不是讨厌姬临渊,只是一想着,你若与他在一起,便会随他去长安,我便克制不住的想要找他麻烦。”沈阑轻声道,“长安与金陵相隔那么远,你若是受了欺负,就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你自幼被我们兄弟娇惯着长大,作甚要去长安那么远的地受委屈。” 沈梨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却始终没有开口应承沈阑的话一句。 长安。 杏花在枝头盛放,傅燕然今儿也换了一身清雅的衣袍,衣摆绣着白鹤的样式,瞧上去倒是多了那么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是如今,他的腿脚还不算太好。 姬以墨瞧着傅燕然坐在轮椅上被人给推了进来,挥挥手让宫人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后,才说道:“你这腿脚怎么还没好?” “那小丫头下手也忒狠了些。”傅燕然叹气,神色郁郁寡欢的。 姬以墨递过来一盏酒,傅燕然也就顺势接过,抵在了唇角边上,“不过,好在我都习惯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么一遭,在多养些时日就好,无妨的。” 其实傅燕然这腿脚是被谁伤的,他一直都不曾说过,全靠他自个瞎猜,不过就算是瞎猜,姬以墨自然也是有个范围的,除非沈家的那位姑娘,大秦还有哪位姑娘能和他有这般深仇大恨。 只是……如今姬以墨倒是又有些不确定,毕竟瞧着沈梨那样,也不像是会主动出手的人,相反她倒是一直都挺被动的。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下手?” 一盏薄酒下肚,傅燕然舒服的喟叹一声:“我前儿日子派人刺杀过她,只不过没有成功,反倒是被她揪了出来,所以就和我秋后算账了。” 他也承认的大方。 姬以墨摩挲着下颌:“沈梨那个小丫头可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怎么会在能取你性命的时候,只暂时的折了你的一双腿呀?” 傅燕然笑:“若是她想要我的命,那沈家和傅家之间百年恩怨,少不得又要加深,如今沈家腹背受敌,我想沈梨也不希望沈家再多一个敌人的。” “孤瞧着倒是觉得他们君臣和睦的。”姬以墨又道,刚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眼上被覆上了一层阴影,凉风飕飕的。 傅燕然笑眯眯的转身,拱手:“王爷来了。” 姬以羡大步走了进来,面不改色的将炽夜腰间陪着的长剑抽了出来,啪的一声压在了傅燕然身旁的桌面上,同时他眉眼冷峻的俯视着他:“你派人去刺杀暖暖?” “王爷。”傅燕然丝毫不惧,笑着便迎上了他的眉眼,“我傅家与沈家本就是多年的仇敌,我与宜姜之间刺杀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莫说这次我刺杀过她,就是原先,我都不知道自己准备要弄死她多少回,可惜偏偏每次都能被那个丫头死里逃生。” “王爷,再说一句不太中听的话,若是在肃州之时,我便认出了那个丫头,莫说我,恐怕就连王爷您也不会放任她活到现在吧。” 这话,直直的戳到了姬以羡的心中,他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他最初的想法。 姬以羡沉默的将长剑收回,丢在了炽夜的怀中;“日后,莫要这般。” “王爷放心。”傅燕然又笑,“就算我不出手,想要宜姜郡主命的人,还多着了,不缺我一个。” 姬以羡头也不回:“除了你,旁的人本王也不关心。” 姬以墨抖了抖:“你这话听起来,可真是叫人生出几分歧义来。” 傅燕然笑而不答,姬以羡依旧是一派冷冽。 自知失言,姬以墨以手握成拳,咳了咳:“孤同你们说个正经事。” 两人皆未作答。 姬以墨也不指望他们现在能开口说上什么,他将手伸进了袖子里,摸了又摸,最后艰难的从宽袖中掏出了一封被他扭捏的有些破烂的信函来,他小心翼翼的将信展开,说道:“前些日子啊,大秦的南王突然给孤寄了一封信来……” 三月间还有些冷,山中的桃花都还未完全盛开,更别提能见到什么葱茏之景,只是除此之外,各府的女眷倒是挺多的。 这些女眷中,也有些是从前同她交好的,说不上是什么手帕交,但平常见着也是能说一两句的人。 沈梨裹着披风,坐在攒尖的凉亭中,沈阑就趴在她的旁边:“姐姐不过去同她们打声招呼吗?” “不了。”沈梨拒绝,“我去了之后,只会让她们觉得不自在,既如此我又何必过去讨人嫌。” “我倒是瞧着与你交好的几位公子,你不过去同他们见见吗?” 沈阑一听,顿时便有些心动,他按耐不住的朝着另一边瞧去,果然瞧见他的一个兄弟正躲在一处繁茂的树枝后,小心翼翼的扒开那些碍眼的枝叶,往他这儿瞧着。 见着他,顿时就欢喜的跳起来,一个劲的招手。 沈梨眯着眼睛对着那边便是一笑。 沈阑和这群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有些日子没见了,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他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瞧着他的姐姐时,心头又升起了一股愧疚感,若是他去了,她就是一个人了。 他现在只觉得心下像是猫儿抓似的,难耐的紧。 “若想去便去吧。”沈梨开口。 沈阑沉默了会儿,坚定地摇摇头,虽然兄弟很重要,可姐姐也很重要。 见着沈阑半天没有动静,那躲在树后的小公子一下子就跑上前来,拉住了沈阑的手,他笑眯眯地对着沈梨道:“沈家姐姐,我能把沈阑借过去一会儿吗?” “可以呀。”沈梨笑着点头,“你们去好好玩吧。” “沈家姐姐真好!”说完,小公子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便往凉亭外拽去。 等着他们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后,沈梨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了下来:“陌锁离到哪了?” 沽酒从凉亭外身手利索的翻了进来:“陌将军已经在后山等着姑娘了。” “那就走吧。”沈梨用手撑着冰凉的桌面起身,余光瞥见有些局促不安的阑珊时,身子顿了顿,语气倏然柔和下来,“你去告诉小公子,就说我去走一走,让他好生玩着。” 阑珊是隐约知道他们口中的陌将军是谁的,她俯身行礼,只道:“喏。” 他们将近两个月没见了。 沈梨站在门槛前往里瞧得时候,倒是平白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里头那人穿着一身黑袍,将面容全都隐了去,只露出半截白净的下颌来,可莫名的气势竟然要比先前更盛些。 “许久不见。”沈梨跨过门槛进去,走到了庭院中央。 陌锁离本是背对着墙角,听见声音,这才将黑袍拉下,露出了那张在熟悉不过的脸:“许久不见,宜姜郡主。” 003前尘往事皆可抛 风卷过庭院,扬起落叶。 树冠上嫩绿的枝叶才将将被春风催发,在风中轻微的颤着。 沈梨目光略过站在墙角的陌锁离,看向虚掩着的厢房:“可以进去吗?” 陌锁离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笑:“自然可以。” “你们就留在外面守着吧。”沈梨转身对着沽酒说完之后,便不做停留,径直过去将厢房的木门给推开,淡雅的佛檀香从角落中传来,整个屋内陈设也极其简单,并无太多多余的饰物。 她走过去,在蒲团上坐下,矮几前还搁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清茶,许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 陌锁离从她身边走过,衣角轻轻拂过她垂在身侧的手。 “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他笑,“你知道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了多久吗?” 沈梨估算了下时日,试探道:“约有七八日吧。” “你倒是挺明白的。”陌锁离看着她,可却不再像在肃州或是长安时,眼中带着笑意或是纵容,如今唯剩一片冷肃,“我还以为郡主贵人多忘事,记不清了。” 沈梨道:“每日想要约见我的人不计其数,我的的确确也记不了这么多事。” 陌锁离假笑着:“看来日后我得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行,否则哪一日郡主又将我忘了该如何是好。” 听见他带着嘲讽的话,沈梨敛了眸,她不太愿意与他多加纠缠,毕竟外头还有个沈阑在,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她可是一点都不想再节外生枝,心中既已打定主意,那她也不含糊,很是直接的便说道:“如今燕秦休战,各自恢复民生,你生为大燕的将军,作何要跑到金陵来。” “我来此是为何,郡主难道不知吗?”陌锁离气定神闲的反问。 沈梨笑:“我又不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如何会知将军在想什么?” “郡主这般聪慧,怎会不知了?”陌锁离笑着,将手边的清茶一饮而尽,眼中终是露出了寒芒点点。 那是毫不避讳的,直对着她而来的杀意。 可沈梨最不怕便是此,身为沈家的姑娘,大秦的郡主,她自出生以来,便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恨,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她能立马去死,明里暗中的,都不知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对她露出明晃晃的杀意也不少,而且是半分隐晦都没。 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从喉咙间溢出:“说实话,我的确是想不到。” “我是大秦的郡主,而你是大燕的将军,你我之间到底是有什么仇怨了?”沈梨眯着眼,“是前尘往事作祟?还是如今燕秦又开战了?” “陌锁离,陌将军。” 陌锁离一愣,瞬间便懂了沈梨的意思是什么。 他如今早就不是什么莫家大房的嫡子,东宫中的那个女人也应该同他毫无关系,他是大燕的将军,不是那个大秦的莫家公子! 但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终究是无法瞧着她在东宫中浮沉。 他死死地抓着桌角,手背上是一片青白。 沈梨将目光淡淡的越过去,最后到底是叹了口气:“陌锁离,曾经作为姜嬛,我劝你前尘往事尽皆抛去,没什么好在留恋的,否则你就算用尽全力抓住,那也是伤人伤己,何苦如此。” “你既已知道瑶华的身份,为什么不帮我?”陌锁离将头垂下,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如此,可却能听出他咬牙切齿的话,“她是我的妻啊!” 沈梨淡淡道:“世间可怜之人太多了,我没这个善心,也没这个义务。” “如今我沈家同东宫的关系本就摇摇欲坠,我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将整个沈家弃之不顾。”沈梨想了想,还是同他解释了下,“再换而言之,瑶华与我又有何关系了?” “我救她?”沈梨声音稍做停顿,“有什么好处吗?” 陌锁离咬牙道:“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吧!” “与我同生共死过的,是大燕占山为王的陌锁离,不是莫家的莫许初;而与你并肩作战的,是大燕的世子妃姜嬛,而不是大秦沈家的姑娘沈梨。”沈梨将手一摊,“你瞧,我们身份都不同,如何算得上曾经同生共死过了?” “你还是速速离去吧,金陵不是你该呆的地儿。” “东宫你更是妄想!” 听此,陌锁离倏然便抬了头,红着一双眼看她:“我若是非要执意如此了?”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会多加阻拦。只是作为曾经的朋友,我好心好意提醒一句,瑶华到底是想留在东宫,还是同你走,你都不去问问吗?” “她自然是要同我走!”陌锁离说的是掷地有声。 沈梨笑:“你既然这般有信心,不妨前去一问?” 陌锁离冷声道:“你以为瑶华会选择呆在东宫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沈梨换个姿势,用手托着腮,缓缓笑着,“她如今虽只是一个没什么名分的妾室,可难保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你该知道,太子是未来的大秦的天子,她若得了太子的青睐,那便是后妃,难不成你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比后妃还有吸引人,还要贵重吗?” 陌锁离红着眼,吼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出来,你信吗?”沈梨嘲弄的一笑,“她若不是贪图荣华富贵,那为何会在你莫家锒铛入狱之后,便立马将你妹妹献给太子,以求个自己能委身过去的名分?” “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妹妹是怎么死的。” “陌锁离,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就不怕她在背后在狠狠地捅上一刀吗?” 陌锁离情绪已然激动起来,他疯似的朝着沈梨扑了过来:“你给我闭嘴,闭嘴!” 沈梨旋身轻而易举的就躲避了过去,她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来,不出几下便将他五花大绑的给吊在了悬梁之上,她仰头望着神色依旧激动的他:“等什么时候,你脑子清醒了,我在叫人放你下来。” 说完,沈梨便毫不犹豫的开门走了出去,身后是陌锁离疯狂的大喊。 她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直接出了院子。 沽酒就守在门口,听见她出来,便拱了拱手:“姑娘。” “找个人在里面守着他,什么时候冷静什么时候在放下来。”沈梨淡淡道。 沽酒应是,又问道:“若他一直都不清醒又该如何?” “那就丢到水中,让他冷静冷静。”沈梨说道,“还有,记得将他身上的鞭子给我拿回来,那可是我兄长送我的生辰礼。” “是。” 见过人后,沈梨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颇有兴致的在后山绕了一圈,谁知竟然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烬。 沈梨瞧着站在树下,直勾勾看着她的青年,脚步稍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你最近好像很闲?我怎么去哪都能见着你。” 苏烬道:“我是追着人过来的。” 言下之意,便是沈梨又在自作多情了。 “是谁?竟然能让你亲自追过来?”沈梨漫不经心的问着,便将身子倚在了树干上,其实她也没有指望苏烬能回答她,不过是顺着她的话随意问了一个。 谁知这次苏烬竟然清楚明晰的回了句:“大燕的将军,前个月来过金陵。” 沈梨点头算是应承了他的话,却没有半分的心虚,而是伸手扯了一片叶子,又问:“那你追到人了吗?” 苏烬摇头:“他轻功十分了得,我跟到这儿便找不到他的踪影了,本想着在这儿绕几圈,碰碰运气,谁知道竟然遇见了你。”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苏烬问话时,言语之中已经带了几分怀疑。 毕竟他算是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她的这位表妹同大燕那群人关系匪浅,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若是那位陌将军来此,是为了沈梨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他追认追到这儿,就发现也在这儿的沈梨,这不得不叫他心生怀疑。 “你去问阿阑呀。”沈梨道,“这是他选的地,说是来踏青。” 苏烬又问:“那怎么不见沈表弟。” 沈梨道:“这儿是金陵许多人家踏青首选的地儿,他同我一来,还没在凉亭坐上一会儿,便有人来寻他,他便去了。我一个人在凉亭中坐着无聊,又不想应对那些个女眷,便来这儿走走,谁知竟然会瞧见你。”说完的时候,沈梨偏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嫌弃。 苏烬不但没有半分不高兴,反而还有几分愉悦在心中蔓延开。 虽然他们是表兄弟,但也的确是从小便一直互相嫌弃着对方长大的。 他嫌弃她不像个姑娘,什么温婉贤淑一点都不会。 她嫌弃他冷冷冰冰的,不像太子和南王那般会照顾人。 至于其他,他们两人都是半斤八两,也没什么好互相嫌弃的。 苏烬舒展眉眼一笑,桃花眼中水波潋滟:“既如此,那我便陪你去找表弟吧。” “你不抓人了?”沈梨问。 苏烬两手一摊:“反正也抓不到,又何必浪费这个时日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走吧。” 沈梨懒洋洋的直起身,从善如流的跟了上去。 004他最后悔的事…… 其实虽是这般说,可一路上苏烬对着沈梨还是持有几分怀疑的态度在,直到他瞧见正同好友把酒言欢的沈阑时,整个人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苏烬笑道:“我一会儿帮你教训这个小子。怎么能将你一个扔下,自己同兄弟在这儿喝酒,后山那般荒芜,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我这般大的一个人,身边还跟着沽酒他们,哪里会这么容易出事。”沈梨故作轻松的一笑,随即便拉住了苏烬的手臂,没让他过去,苏烬不解的回头看她,只听她说道,“你瞧阿阑同他们在一起多开心呀,我们就别过去扫兴了。” “此地景色不错,陪我走走如何?” 苏烬拱手:“求之不得。” 于是两人在附近转悠几圈,遇见了几波女眷后,便十分默契的重新回到了凉亭中坐着。 苏烬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我算是明白你为何不愿在这儿多呆了。” “后山虽然僻静,却也比在这儿卖笑强得多。” 沈梨低头理着衣袖,听见这话才抬头朝人一笑:“你知道便好,你遇见的这些还算好对付的,你若是遇上那种蛮不讲理,才叫头疼。” 苏烬听她这么一说,又想起了在寒山寺时,她同唐子玉遇见时候的场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肆意而张扬,说实话他倒是有些怀念,毕竟在金陵城中,好像也只有唐子玉她能将沈梨年少的独有的肆意张扬给逼出来,可如今那人入主东宫成了太子妃,而她依旧是金陵城中声名赫赫的宜姜郡主。 “你说。”苏烬开口,“如今太子妃会不会将以前的那些毛病改掉一些?” “她?”沈梨嗤笑,“你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吗?” 苏烬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沈梨会这般直接的开口嘲讽。 沈梨却恍然不觉,她道:“唐子玉便是这般的人。” 等到傍晚的时候,沈阑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凉亭之中。 苏烬同沈梨等他,已经等得喝了几壶茶水,他来的时候,苏烬刚刚将第五壶茶水给解决掉,一滴不剩。 沈阑上凉亭的脚步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这到底是喝了多少茶水?” 苏烬戚一声,说道:“这还不是为了等你吗?” “竟然回来了,那便走吧。”沈梨说完,正要提步离开的时候,庭凛却匆匆赶来,附耳说了些话,沈阑生怕是同大燕有关,一直提着耳朵听着,满心满眼的全是戒备。 等着庭凛直起身子离开时,沈阑一下子就挤了过来,拉着沈梨的手臂:“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大楚那边的事。”沈梨这话无疑是将沈阑躁动的心给安抚下来,原先还在摩拳擦掌的沈阑一下子就焉了下来,他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后,便将钳制住她手臂的手给松开,站到了一旁去。 倒是苏烬从后面走了上来:“大楚那边出什么事了?神神秘秘的?” “我也不知是何事,但南少主身边的侍卫来了,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沈梨看了两人一眼,又说道,“苏表哥,你帮我将阿阑先送回府去,我去见见他。” “姐姐,我与你一起。”沈阑急忙拉住了沈梨。 “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多人。”沈梨拍了拍沈阑的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给拿开,“若是娘亲和爹爹问起,你就说我见一位故友。” 沈阑虽是闷闷不乐,可还是依言答道:“是。” 酒楼外灯笼已然被点亮,层层叠叠,千帐灯浮上重楼。 沈梨将手搭在了窗扇前,眼睛微微闭着,整座酒楼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 不多时,楼梯口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些急切和悬浮。 她眼皮子动了动,睁眼看去,就见那人正拿着刀,大步往这里走来,见着人,沈梨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瞳孔微微睁开,几乎看到他出现觉得十分不可置信。 这人是南宵引身边的不错,可也就是因为这才让她觉得分外的不可思议。 南幽是南宵引最信任的左右臂膀,几乎从不会离开南宵引左右,除非有什么大事,南宵引才会出动南幽,而今……沈梨拧眉:“怎么会是你?” 南幽走到跟前来,行了一礼后,才道:“郡主也觉得惊讶?” “自然。”沈梨将自己的讶然收敛起来,指了指对面,“坐吧。” 南幽十分客气的对着沈梨又行了一礼之后,这才低头敛眉的入座,却依旧是半分都不敢动,老老实实的坐在那,等着沈梨率先开口。 沈梨一直都不太明白,南宵引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懂礼知礼的好属下来。 她抬手将窗扇掩住:“你来,是南少主有什么事吗?” “南幽这次来,并非是受主上所托,而是南幽自己想来见见郡主。”南幽坐的也十分规整,手搁在膝上,模样正经又紧张。 “你来找我?”沈梨诧异的看着他,“可是你家主子出了什么事?” 南幽点头后,便立马起身在沈梨的面前双膝跪下:“郡主,您同主上也算是青梅竹马,况且主上对您的情谊,想必您也明白,如今就当是南幽求你,随南幽回宜州见主上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沈梨豁然起身,她凝视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要见最后一面?” 南幽将头抵在冰凉的地面:“其实上次您同主上相见的时候,主上身子便已经不行了,可他不想要您担心,这才哄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虽说至今主上也没有后悔,可南幽身为主上的侍卫,实在是不忍心瞧着主上带有遗憾离世。” “他……”沈梨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袖边的花纹,“怎么如此?” 南幽又道:“其实主上的身子一向不太好,这些年也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如今油尽灯枯,自然也该去了。” 他这话说的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就好像已经看透了这红尘百态般。 沈梨心中虽是卷起了些许的浪花,可到底也不算多强烈,这些所有的感情,也不过是源于幼时的相识罢了,自他们长成之后,明争暗斗便一直不曾停过。 纵然他十年如一日的,给她搜罗天底下的玉玦。 感动是有,但更多的却也不怎么存在。 再换句话说,南宵引是这天底下,为数不多能在她心中稍稍点起几分涟漪的人。 如今忽闻噩耗,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的。 沈梨正想点头应允时,却不承想南幽按耐不住性子的先开了口。 “郡主。”南幽又道,“南幽明白您在担心什么,可南幽也同您保证,您若是去了宜州,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沈梨垂眸看着南幽,心头上的那一句训斥,虽是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换成了另一句:“好。” 既然答应,那沈梨也没在做过多的停留,回去禀明了父母之后,第二日便启程随南幽一同赶赴宜州。 因为着急南宵引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他们硬生生将一个月的路程,压缩到只有半个月,一路飞奔而去,都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马。 等到宜州城的时候,桃花开得正艳。 来接她的除了平常跟在南宵引身侧的几人,还有君硕风。 他坐在马车内,见着她难得一笑:“孤还未见过你仪态尽失的模样,先去客栈梳洗梳洗吧。” “陛下。”沈梨下马,站在马车旁对着人一拱手之后,便踩着小凳子一下子爬了上去,钻进了马车内。 君硕风瞧着她,眼中多少带了几分心疼:“一路赶来很辛苦吧。” “无妨。”沈梨抬手将鬓边的碎发别再了莹润的耳后,“南少主到底怎么了?” 君硕风说:“难不成南幽不曾同你说吗?” “说的不太清楚。”沈梨道,“只知道他现在好像是油尽灯枯,撑不住了,为何早些时……”说了一半,她垂着眸子叹气。 那人瞧着好说话,其实脾气也是死倔死倔的,自己认定的事,别人根本就说不通,除非等他自己醒悟过来。 思至此,他便只能放弃,转而问道,“与他成婚的那位姑娘,该怎么办?难不成要让她为南少主守寡了?” 听着沈梨的话,君硕风无可奈何的一笑:“你说,他有时候吧,聪明的可怕,你很想将他的心肝给挖出来,瞧瞧一个人怎么能生得这般妖孽,有时候吧,又觉得他挺傻的,傻到让人心疼。” “何意?”沈梨问。 君硕风也不打算隐瞒沈梨,便同她说道:“那日,你母亲宴请四方的青年才俊时,那个傻子也去了,还带了两壶酒,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她不但知道,她还喝了一壶。 也就是那一夜,他知道这人要娶亲,不和她守岁了。 可听着君硕风这般问,沈梨便点点头:“这事同他如今,又什么关系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君硕风嗯了声,成功见着沈梨脸色差了一些后,又说道:“那次从金陵回来,孤同他喝了一夜酒的,他告诉孤,其实他告诉你,他要娶亲时,便已经后悔了,所以他用酒将你灌醉,想将带掳回宜州的,可你却拉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说,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争不过那人了。” “他还说,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两年之前,帮了沈轻害你,若是你不曾落入沈轻之手,也不会同那人遇见,更不会被那人占据的满满的。因为就算你今儿同卫隅成了婚,成了大秦的太子妃,你心中依旧不会有任何人,那他还可以在争上一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万念俱灰,半分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005良宵引(一) 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犹然在耳。 鼻尖处似乎还可以闻见陈年的酒香,沈梨响起了那晚的月色—— 真的很美。 南宅便在前方。 灯笼悬在檐角下,无风,静静地垂在那,在石阶上投射出一片青白的光影。 沈梨踩着小凳子慢慢的走了下来,裙摆逶迤在冰凌的地砖上。高大的身影便站在她的身后,阴影从头顶上笼罩下来,沈梨垂眼瞧着,两相静谧。 却也格外的渗人。 “你不回去吗?”沈梨的身影稍稍一动,从君硕风的影子中走了出来,“如今可已是夜深了,若是让那群只会玩玩笔杆子的言官知道,明儿早朝你可就不得安生了。” “放心吧,宫中孤全都安排好了。”君硕风几步上前,走到了沈梨的身侧去。 南宅的大门正被人从里面开着,无人相守。 沈梨也知君硕风在这些事上一向谨慎,也并未多言,只略微颔首之后,就抬脚朝着宅子中走去,君硕风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袍之中,瞧上去不像什么一国之主,倒像是她的随从一般。 可在那些远去的青葱年月中,他也的的确确当过她的随从。 那时候,沽酒站得位置,便是他原先跟在她身旁的位置。 那时候,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位置会被另一人给取代了去。 后来,他才慢慢的悟出了这么一个道理,原来这世间并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君硕风抬眼看着身前那道纤弱的身影时,无声的抿了抿嘴角,笑了。 沈梨一个人在前面走了有一会儿,才发现君硕风那厮竟然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她眉头一拧,停住了脚步转身去看他,眼中明晃晃的全是不赞同:“你如今是大楚的君上,你这般是在做什么?” 君硕风笑着耸肩,几步追上前,同她肩并肩的站着:“想一些事。” “有什么事能令你失神这般久?”沈梨又问。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九曲桥上,桥底是碧水粼粼,偶有红鲤在桥底中游过,鳞片在月光下显得越发醒目。 君硕风说道:“还不是朝堂上一些老臣闹起来的,你说孤是应了他们了,还是不应他们,真叫人头疼。” “到底是个什么事,能让你这般烦闷。”沈梨倒是被他这模样引来了几分兴致,“如今也算得上是四海升平,天底下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各自休养,这不挺好的吗?你能被什么事给闹得头疼?” “就是因为现在天下太平,所以他们才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给折腾孤。”君硕风背着手叹气,这次倒是同沈梨并肩走在了一块,两人步伐十分统一的往前走去,“你也知,孤年少时的境遇是什么?如今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成日正经事不想,天天就琢磨着怎么将这个府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姑娘塞进宫。” “原是这事。”沈梨恍然大悟,“不过我倒能理解几分,且不说你如今后位空悬,你后宫之中,就连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都没有,你那些大臣能不担心吗?” “万一要是,你日后出了事,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君硕风一愣,随即便笑:“你现在怎么同那些人一个德性?就连说出的话,都是八九不离十的。” “大概是因为能感同身受吧。”沈梨开口又道。 这话倒是叫他愣神了片刻,他明智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的纠缠,他抬眼瞧着他们走过的九曲桥,捏着指节处,微微一笑:“快到了。” 虽是一早便知道南宵引如今已快不久于人世,可沈梨也万万没有想到,南宵引竟然会变成这般的模样。 纵是眉眼如昔,可那一头散在床面上的白发却宛若一根针般,直接就戳进了她的心窝子中。 她撩开帐幔的手指一顿,随即便在半空之中慢慢的捏紧,然后又放开,权当没有瞧见一般,坐到了南宵引的身侧去。他如今正闭眼睡着,褪去了白日故作的冷戾,如今他的眉眼是完全柔和下来,多了几分叫人怜惜的颜色。 沈梨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南幽,你们主子这般模样已经有多久了?” 南幽拱手道:“自打上次见了郡主回来之后,便是如此。” 南宵引平日是个很警惕的人,只要别人稍微挨近他几分,他便会立马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更别说如今他们都在这儿说了这般久的话,可是那人却还是半分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明显的不太正常。 “你们是喂他吃了什么药吗?”沈梨又问。 南幽道:“是从一位大夫手中得到的偏方,若非如此主子也不可能坚持这般久。” 沈梨了然的点点头,她起身从床边离开:“既如此,那我今儿算是来早了,等明儿他醒来,再来同我说吧。” “你不留下来照顾他吗?”君硕风倚在屏风前的一根柱子上。 沈梨摇摇头:“君上,这于理不合。” “若是他换成了另一人,想来不必孤多言,你也会衣不解带的照顾吧。”君硕风说完,脚步有几分踉跄的转身,他背对着众人,面朝着庭院外那一轮弯弯的上弦月,“走吧,孤带你去厢房歇息。” 沈梨应承,几步便走了上来:“南家的人知道南少主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吗?” “只有几人知晓。”君硕风道,“你也知南家可没你们沈家那般兄友弟恭的。” “沈梨。”君硕风倏然正了脸色。 沈梨面不改色的应着,却不曾说上一句话。 君硕风动了动嘴角,可真当话到了嘴边,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最后见着沈梨脸上的最后一点耐心褪去时,他低声一笑:“你说孤立个皇后如何?”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君上。” 第二日,春光煌煌。 快到午膳之际,南幽这便冲了进来,双膝跪在了沈梨的面前:“郡主,主子醒了。” 沈梨将腰带最后的一个结给系上,裙袂翩翩的便从南幽的身侧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跨过门槛,日光直逼人眼,刺眼的厉害。 她抬起手中的团扇,遮了遮,等着勉强能视物之后,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当她进去的时候,南宵引正被人扶着,靠在迎枕上一口一口的喂着汤药。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青白之色,那是濒死之人的才有的脸色。 听见她伸手掀竹帘的声音,他仔细凝神听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迟缓的转头看了过来。 见着她,有不可置信,还有满满的欢喜,那种灿若星辰的明亮,是从心底盛放出来的,沈梨毫不避讳的迎上了南宵引的目光,却依旧冷冷淡淡的,没有任何的表示。 可南宵引如今已经不怎么在乎了,他嘴角咧开一笑:“宜姜,你来了。” 在稀疏平常不过的问话,可却听得屋内的下属泪花直冲上眼眶,就连南幽,眼角也隐隐约的有泪光闪烁的光泽。 沈梨走过去,将他的药碗给接了过去:“你生病了,怎么不同我说?” “我就算说了如何,恐怕我说了之后,你心中的想的便是,你又不是大夫,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南宵引自嘲,“其实有时候,想求得也不过是一个慰藉罢了,可惜无人能给。” 他如今伤不得什么心神,刚说完这么长的一段之后,整个人便低头开始拼命地咳嗽。 他用手捂着嘴角,隐隐的可从指缝间渗透出血丝来。 沈梨盯得目不转睛。 南宵引倒也大大方方的将手摊开在了她的面前:“我咳血已经好久了,上次见你时,便有些咳血了,可你从不曾注意过我。” 对于他的说法,沈梨没办法否认,只能干巴巴的说道:“抱歉。” “不必。”南宵引了然的笑了下,“其实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本以为那次之后,便是永别,如今瞧来苍天终究是厚爱我的。” 见着沈梨神色冷淡没有说话,南宵引又叹了一声,“宜姜,你是在恨我吗?” “说不上恨。”沈梨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也是,对一个人要有恨有怨,首先得有感情呀。”南宵引想要拉住沈梨的细细嫩嫩的手指,可他的手才伸到一般,便搁置住了,“你我相缠半生,作为南宵引,我欢喜的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来,可作为南家的少主,我却又不得不防着你,甚至是同傅燕然联手,在暗中给你使绊子,每一次答应别人,同他们一起对付你,我心中便分外的不好受,我有时候在想,既然是上天让我同你遇见,让你成为我的救赎,可为什么却偏偏给了我们这样的一个身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连上门求亲都做不到,只能在背后玩一些上不台面的鬼蜮伎俩。”南宵引说着说着,便闭了眼,“如今我快要去了,宜姜你是不是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这样,再也不会有人缠着你,每年你的生辰,非要给你送东西。” “如今日躺在这儿的傅燕然,我想我才会真的松上一口气。”沈梨搅了搅手中的还冒着热气的药,“你别再说了,先将药喝了吧,免得一会儿凉了,药性也没了。” 006良宵引(二) 此时,长安。 姬以羡坐在书案后,翻看着姬以墨遣人送给他的一些信函,整个人是越看眉头越是舒展,隐隐的还有了几分笑意踊跃其上。 见着自个主子好像今儿心情不错,时九这才敢将从金陵传来的信函,小心翼翼的递到了他的跟前去:“主子。” “这是什么?”姬以羡好奇的看了眼,坐的有些久的身子稍稍舒展,语气也比之前稍加温煦些。 时九道:“金陵那边送来的。” 听见“金陵”二字,姬以羡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立马就将接过去,拆开。 白纸黑字在他的眼前铺陈开。 一字一字钻入了眼中。 信的一角也被姬以羡没轻没重的给捏皱。 时九是瞧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自个主子一时之间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所以当他将信纸交给姬以羡的刹那,他整个人便处在一种戒备的情况下,以防有什么生变。 可他等了好久,那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定格住般,一动不动的。 他越是平静,时九反而越担心,他不得不又出口唤了声:“主子。” 可坐在书案后的那人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时九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炽夜却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把按在了时九的肩膀上:“别喊了。” 见着自己的老大发话,时九便也没在说什么,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也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时九才瞧见自家主子手指动了动,再接着面前的这一团纸,被他冷着脸一把给扔了出去。 炽夜上前拾起,信中只有寥寥数字,可却无一不在表明,那位宜姜郡主随着南宵引的人去了宜州。 但具体是为了何事,他们还未查到。 “主子。”炽夜拱手,“可要属下安排人去宜州瞧瞧?” 姬以羡却在这个当口上否定了,他摇摇头,说道:“南宵引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就算暖暖去了又如何,指不定是送他最后一程了。” 虽说炽夜觉得自家主子说得有道理,可还是没忍住多插了一句嘴:“属下并未得到南少主病重的消息。” “若是他病重的消息能传出来,无非是他想要别人知道,传不出来才是对的。”姬以羡冷着脸说完之后,“最近金陵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吗?” 炽夜回想了下,说道:“听说最近大秦的朝堂之上,发生了些变动,可是属下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是以并不敢肯定。” “那就先盯着吧,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知会我,还有……”姬以羡不急不缓的说着,从另一处抽出了一封信函递到了炽夜的手上,“将这个快马加鞭的送到南王的手上去。” 炽夜接过:“属下敢问主子这一句,这是何物?” “皇家之中,哪有真正的骨肉亲情。”姬以羡嘴角舒展,“不过这位王爷倒是隐藏的够好,去吧。” “那宜姜郡主那……”炽夜试探的问了句。 姬以羡道:“先派人盯着吧,若是南宵引敢做什么,不计任何代价,杀了他。” “是。” 春光暖融融的从窗棂照射进来,铺陈满地的春意。 明晃晃的,就像里头躺着的那人,有了种回光返照的迹象。 沈梨将喝完的药碗递到了南幽的手上,又坐在那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瞧见他说着说着,眼睛便慢慢的闭上,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 她将被角掖好之后,便走出了内屋,南幽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侧。 “你们现在,也是治标不治本,等他熬过这段时日,一样会去死。”沈梨坐在了黄梨木的椅子上,垂眼说道。 南幽道:“属下明白,所以属下也不求什么,只是想要完成主子临死前的一些心愿罢了。” “原来见我也算是他的心愿之一呀。”沈梨自嘲的笑了笑。 南幽道:“主子知道郡主这辈子心中不会有他,所以也没别的什么痴心妄想的打算,只是想听郡主说句原谅。” “他做了什么事,需要求得我原谅吗?”沈梨再次发问。 南幽沉思了半日后,才小声说道:“有的,两年之前,主子同沈轻……” 话未说完,就被沈梨冷声打断:“此事,我与他之间说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立场不同罢了,若是换成傅燕然,只怕我的境遇会更糟些。” “我与南少主虽算得上是朋友,可到底他是南家人,而我是沈家人,有些东西便注定了不能两全。若是你要说,为何我对沈轻不留半分余地,却对南少主手下留情,我只能说,沈轻在如何不好,她也姓沈,是我沈梨的庶妹,从根本上他们便是不同的。”沈梨闭眼道,“所以我能理解南少主,却永远无法原谅沈轻。” 南幽拱手:“那郡主愿意哄骗一下主子吗?” “不愿。”沈梨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 南幽愣神的看了沈梨好一会儿,又再次弯腰拱手:“南幽明白了,郡主想要东西,明儿一早,南幽便会双手奉上。” 下了朝。 沈安便领着沈澈和沈裕两人去了书房。 他刚刚坐下,沈裕便有些急不可耐的一伸脚将一旁的花瓶踢个粉碎。 沈安面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我沈安的儿子竟然这般沉不住气了。” 沈裕依旧还是一脸怒容难以平复:“陛下想要收权也就收了,何必要这般折辱您!还有云州!那可是我沈家世代守护的地儿,今儿倒好,他轻言笑语的便将云州给了别的将军看守!” “如今盛世清明,我们沈家的确也没什么用了。”沈安倒了一盏茶,推到了沈裕的跟前去,“来,喝一些清火的。” 沈裕虽是听话的将怒气给收敛了几分,可还是忍不住说道:“盛世清明?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同大燕之间,不过是假象罢了,大秦若是要进攻,依照陛下如今的人选,估计等我们知道的时候,都不知要失守几个城池了?” “况且,这般也就算了,陛下还将小弟也派了过去,这明晃晃的就是拿小弟做人质啊。” 沈安听后,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淡淡的看向了站在另一边,始终不曾出声的沈澈:“你如何看?” “陛下,这是想要打压沈家了。”沈澈说道,“暖暖还未回来时,便同父亲说过此事的,想必父亲如今也有些底。” 沈安点头:“我虽是知道此事,可却万万没想到,陛下能做的这么狠。” “如今我们三个都在金陵,唯有阿阑一人远放在云州,说实话我的确是有些放心不下。”沈安道,“阿阑这孩子,性情有些冲动,容易被人利用,若是发生什么,我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沈裕道:“可否请叔叔伯伯代为照看一二。” 沈安摇头,叹了口气:“怕是那些跟随我南征北战的老将,都要被陛下给分散到各处去,这一次阿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还有,阿澈你回一趟本家,将此事给父亲说道说道,过不了多久,陛下也会寻个由头,将二弟他们的职位给顶下来的。” “那除此之外,父亲就不做一些其他的打算吗?”沈澈轻声提醒,“若是父亲还记得当年莫家的事,那便应该清楚,有可能我们沈家,便会是下个莫家。” 沈安摆摆手,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先这样吧,我需要时日想一想。” “好歹我也算是大秦的驸马,看在你们母亲的份上,陛下也不会对我们如何的。”沈安说着,声音中莫名的带了些倦怠,“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架空罢了。” 沈澈听见这话,倒也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略一思考之后,便俯身而下,单膝跪在了沈安的面前:“可父亲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更坏的打算。” “什么?” “父亲,如今大秦虽是陛下的,可到底陛下已经年事已高,如今朝中很多事都是太子殿下在做主,陛下可能只是想夺父亲的权,让您颐养天年,可是太子殿下未必会这般想。”沈澈轻声道,“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帝王之家,向来骨肉亲情凉薄,太子殿下虽算得上是我们的表兄弟,可到底他是君,而我们是臣。” “有些事,还是请父亲尽早拿主意,做打算的好。” 沈安安安静静的听着,良久之后,才挥挥手,让沈澈起来:“这事我会考虑的,你先去找老三,替他将东西收拾下,送去云州吧。” 至白日睡下后,南宵引便一直不曾醒。 直到第二日清晨,南幽将她从睡梦中吵醒之后,她这才又再次见到了神清目明的南宵引,他今儿穿了一袭月白的袍子,规规整整的坐在了椅子上,容颜美艳依旧,却太过苍白,给人一种易碎琉璃之感。 沈梨瞧着,觉得自己就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 “听南幽说,你晚些便要走?”南宵引舒展眉头轻轻笑着,那双眼温柔的恍若春风轻抚桃花面,又如潺潺春水,入口微甜。 沈梨点头,也不含糊:“我不太放心。” 007良宵引(三) 听见她的话,南宵引也没有任何的怒容又或是不舍,反而笑得一脸的云淡风轻。 他手指间不经意的拂过一旁的茶盏:“也是,你出来这般久,若是再不回去,沈侯爷也该担心了,毕竟如今的宜州,可没你想的那般太平。” 他们好歹也认识了这般久,对于南宵引的性子,沈梨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换成以往,他肯定会想方设想的将自己困在这儿,而非这般生疏客气的坐在她的身侧,同她说,万事小心。 “可是南家如今发生了什么事了?”沈梨沉默了片刻,还是出声问道。 南宵引笑:“南家好歹也是世族,哪有这么容易出事。宜姜,你就是太多心了。” 沈梨自然明白南宵引这话是在哄骗她,可瞧着他那般模样,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人家的家事,她横插一脚又算什么回事。 “你若不愿说,那便不说了,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沈梨道,“若无事,那我一会儿便启程走了。” 南宵引依旧是没什么异议,他点头应好之后,才道:“可要遣人进宫给君上说一声。” “也好。”沈梨道,“总不能再像上次那般,不辞而别。” 南宵引听此,便连忙吩咐身边的一个暗卫进宫,将沈梨要走的消息递到了君硕风的耳根子中,可惜他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的,就算是听见也压根抽不开身够来瞧她,是以便让人转达几句话来,算是辞别过了。 他低头看着正跪在大堂中央向他请罪的护卫,抬抬头:“罢了,如今朝中的确是有一摊子的烂事,等着君上处理,他抽不开身倒也算是正常,你若是实在想他,那我便带着你过去瞧瞧他如何?” “进宫去瞧吗?” “罢了。”沈梨摇摇头,“他如今诸事缠身,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也好。”南宵引撇头看了眼垂首站在他身侧的南幽,又接着说道,“听说你来宜州之前,南幽曾答应过你一件事。” 不等她开口,又自顾自的说道,“既然他答应了你,也万万没有反悔的道理,你且等一等,我已经遣人去将东西给你拿过来了。” “多谢。” 南宵引的人回来时,手中还捧着一个铁匣子,光是瞧着沈梨便知道里面所装的东西不轻,与此同时,匣子中还传来了几声撞击。 哗啦啦的作响。 “这是……”沈梨侧目看向气定神闲的南宵引,不太明白南宵引又想做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南宵引丝毫都不含糊,“你瞧瞧吧,会有惊喜的。” 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沈梨觉得这个还有待考量,只是当她用手掂着铁匣子的重量时,心头的的确确的也有几分不太好的感觉,争先恐后的从她的心底给冒了出来。 虽是被嘉宁帝暗中收拢了些手上的权力,可沈安倒也没表现出多在乎的样子,这些日子也就安安心心的呆在府中,同自个妻子在一起,每日侍花弄草,相看名门贵女和公子画像,也算是悠闲惬意。 嘉宁帝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脸上也没显露出什么轻松又或是的神色来,只是笑道:“这样也挺好,沈安忙碌了大半辈子,将朕的皇妹扔在府中,如今倒也算是能弥补年轻时缺憾。” 身侧伺候的宫人一听,便笑着附和:“陛下说的是。” 在沈安和卫卿相看金陵城中的各家公子的画像时,另有两幅画像一前一后的分别送进了侯府之中。 沈安握着卫卿的手听着下人的禀告后,眨眼笑了笑,将袖子一挽,便将其中的一副画像给拿了过来,卫卿见状,便自发的伸手拿了另一副画像。 两人相视一笑后,默契的同时打开。 画像上是两个人模样风姿迥异的青年,颜色皆好,只是也太好了些。 卫卿笑着将画像重新卷了起来:“你说阿砚这个孩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苏烬也还不是一样。”沈安叹气,也伸手将画像给扔了回去,“其实吧,我倒是还挺中意苏烬这个孩子的,只可惜暖暖不喜欢。” “我倒是更中意阿砚些。”卫卿伏在他的肩头笑,“阿砚是我瞧着长大的,一向宠着暖暖那个孩子,若是暖暖真的要嫁一人,我觉得阿砚倒也不失为良配。” 沈安叹气:“再好如何,你那好闺女又瞧不上人家。” “你还说了。”卫卿也觉得甚是头疼,“就你那闺女,跟个苦行僧似的,别的姑娘在闺中怀春忆情郎的时候,你家闺女跟着你们几爷俩上蹿下跳的;别的姑娘及笄嫁人生子时,你那姑娘还是天南地北的跑着,半分情思都不见她有一点。” “你说,你那闺女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安低头不语,瞬间就想起了姬以羡来,若非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太遥远,他倒是不介意认了他做女婿。 毕竟那人虽说性子差了些,可到底也是将暖暖放在心尖上宠着的。 见着沈安有些走神,卫卿稍稍将身子直起来,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安听见声音后,立马回神,抓住了卫卿的指尖,放在手心中揉了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卫卿见此,一下子就将身子超前倾了倾,她眯着眼将人上下打量一遍:“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你那好闺女在外喜欢的那个野男人是谁?” 沈安一听,无奈的耸肩一笑:“你觉得你家闺女,会将此事告诉我吗?” 卫卿也觉得这话甚是有理,像这种事,凡有半分希望,依照那丫头的性子,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直接放手的。 除非是那人的身份,提不得。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余光偷偷去观察沈安神色的变化,末了,才拉着沈安的手,又问了一遍:“真的?” 沈安非常肯定的点头:“真的。” 此时偌大的屋中只有沈梨一人。 她将铁匣子中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倒了出来,洋洋洒洒的铺满了整个桌面。 虽说其中的有些事是她一早便知道的,可真的又一次瞧见更加详细的书信往来时,心中的那团火气是怎么都抑制不住。 她虽是沈家人,对着大秦的河山也心存眷念,可她并不会愚忠。 若是他们敢负了她,负了沈家,那她便是反了又如何? 沈梨微微笑着,攥着书信一角的手,不自觉的狠狠用力,就像是钳着那人的脆弱的颈子一般。 “宜姜。”见着时辰差不多,南宵引在外面唤了一声后,便让南幽扶着他跨过门槛进了屋。 沈梨此时正坐在圆凳上,手中还抓着那些零散的书信,听见虚浮的脚步声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尽皆掩下:“你来了。” 听着她如今在平静不过的声音,南宵引心中不但没有半分平静,反而还难受的厉害。 他搁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之后又握紧,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他才道:“权力博弈,向来如此,你莫要如此。” “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心冷罢了。”沈梨将手中的书信全都一一捡回了铁匣子中,“我沈家何曾对不起他们卫家了,竟然要这般处心积虑的断我沈家的血脉。” 南宵引瞧着她冷淡的面容,万分担忧道:“你不会想要回去做什么傻事吧。”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你觉得我像是这般人吗?”沈梨冷笑着,将铁匣子合上,重新用锁给锁了起来后,她便反手搁在了铁匣子的上方,不轻不重的敲击了下,“这个便给我吧。” “我想要带回去。” “你想做什……”不等南宵引问完,就被沈梨冷声打断。 “南少主,我的事你就别再多问了,这个便当你的赔礼吧。”沈梨目光冷淡的直视着他,“两年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从此我不会来寻你们南家的麻烦。” “但相对的,我的事你也别在插手。” 南宵引面上的笑容一凝,脸色也愈加苍白起来,他凝神了片刻之后,缓缓地点头:“好。” “只是,卫隅没有你想得那般无害,他暗中的手段可多着了,你要小心些。”南宵引叮嘱道。 “多谢。”沈梨拱手。 春光从侧面的窗棂照了进来,洋洋洒洒的落了满屋,自然也将沈梨给笼了进去。 光晕中,他也只能隐约瞧见她秀致的轮廓和莹白的肌肤。 “时辰不早了,我让南幽送你出城吧。”南宵引将眉眼舒展一笑,如同优昙花盛放,妖冶入骨,亦是风流灵秀。 沈梨道:“劳烦了。” 南宵引身子骨不好,根本无法亲自从沈梨出城,就连出府都勉勉强强的。 可纵是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亲自将沈梨送到了影壁。 他坐在轮椅上,脆弱的脖子仰着:“宜姜,此一去不知何时再见,望君珍摄。” 沈梨回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在她印象中,南宵引一向风流肆意,绝艳入骨,何曾有过这般孱弱的模样,她这么一瞧,也不免就多瞧了几眼,心下也颇不是滋味。 她拽着缰绳,微微颔首:“你也是,保重。” “去吧。”南宵引微笑着看她,“再不走,城门便要关了。” 沈梨仰头看了眼天色,天边云卷云舒,天光穿透云层而来,金灿灿的。 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策马而去,半分留恋都不曾有。 南幽临走之际,倒是回头看了眼自家主子,见着他笑容满面的坐在轮椅上,惨白的脸上不知何故竟然浮出了几分绯红,像是到了几分气色,心中也是稍加安定,抱拳行一礼之后,便跟着沈梨打马而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 天边金灿灿的光辉正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南宵引凝视着两人相继而去的方向,良久之后,无言的垂下了头。 犹记得那年初见。 一眼,便负此一生。 有道是:浮生长恨欢娱少。 008变数 十日之后。 沈梨风尘仆仆的赶到金陵城的时候,恰好在城门口听说了唐延将军接手了云州的军务,又或者说是接受了整个北境的军务,与他一同前往云州的,还有景阳候府的小公子,沈阑。 虽说在宜州瞧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了几分准备,可真当这件事发生时,沈梨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摸了摸怀中的铁匣子,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的便朝着府中赶去。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宜州。 烛火惺忪,远不如从窗棂倾泻而下的日光明亮,君硕风刚将朱笔搁下,殿外便传来了通禀的声音。 君硕风也只能将自己伸懒腰的手给放了下来:“宣。” 不多时,就见一道步伐踉跄的身影从门槛那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然后一下子就扑在了他的跟前:“陛下。” “何事?”君硕风其实心中隐约也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可仍然是怀着几分希望的问道。 来人将身子伏地,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主子他……他殁了。” 书案前的烛火倏然一晃,也不知是从哪吹来的风,一下子就将它给扑灭。 君硕风身子慢慢的僵住,过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朕知道了,传朕命令……厚葬了吧。” “陛下!”来人又急急出声,“可否将主子的衣冠冢葬于此。” “那他……” “主子临走之前说,他向往江南的烟水,向往了一辈子,若是身死,愿能长眠于金陵。” 君硕风一听,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什么向往金陵山水,也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还真是……痴儿。 “朕允了。” 眼见着家门口便在前方,还不等她松上一口气,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直接将她拦在了巷子口。 来人裹着黑袍,将全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的,沈梨也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她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都快一个多月了,陌锁离这厮竟然还未从金陵离开:“陌将军。” 陌锁离将剑收回了剑鞘中:“最近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 “宜州。”沈梨翻身下马,同他稍稍走近,“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们大燕就这般闲吗?白养着你这么一位将军?” 陌锁离拱手:“下官是奉了广陵王之命,在这儿看着。” 这个挡箭牌一出,沈梨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牵着缰绳:“既如此,你拦我做什么?” “我只是很佩服你,还心情去宜州看望老相好,你知不知道沈家都快出事了。”陌锁离说着,朝她走近了几步。 沈梨警惕的往四周转了一圈:“这儿不是说话的地,你随我回府吧。” 陌锁离没有反对,在沈梨的授意下,随她一同绕到了后院的墙角处,从那翻了进去。 陌锁离瞧着沈梨熟稔又轻盈的动作,伸手摸了摸下巴:“沈梨,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 沈梨懒得同他废话,直接带着人回了院子。 沽酒一行人瞧着沈梨回来,心情自然算得上愉悦,可当他们见着沈梨身后的陌锁离时,一个个的就全将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姑娘。”沽酒率先出声,“这怕是不妥。” “无事,让阑珊去备茶吧,你们将陌将军请到大堂去。” 陌锁离得意的朝着几人挤眉弄眼的,随后便大爷似的往凳子上一坐:“你们若是不带我去,我便在这儿坐着了。” 庭凛上前拉住了沽酒的衣袖,走到了他的面前来:“陌将军,这边请。” 一路赶回来,沈梨身上是沾了许多的灰尘,等着陌锁离跟着几人去大堂等着之后,沈梨便让人给她备了桶热水,慢悠悠的沐浴之后,这才换了身衣裳出去。 这时候,已将近黄昏。 陌锁离的满腔怒火,已然变成了一股脑的睡意。 沈梨过去时,陌锁离正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瞧那模样活像是好几日没有沾过枕头似的。她接过阑珊递来的茶水喝了口后,便转向了沽酒:“他在府外呆了多久?” 沽酒想了想:“自打姑娘离开那一日起,这位陌将军便一直守在门口,期间他还试图一闯东宫,可惜失败了。” “东宫可是卫隅的地儿,哪由得他胡乱来。”沈梨将茶水喝完之后,便将空盏递到了沽酒的手中,“去备膳吧,我明儿再去给父母亲请安。” 陌锁离是在一阵食物的香味中醒来的。 最先开始,他便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鼻尖耸,动了下后,便转了头,准备继续睡去,可没多久,才慢慢的睁了眼,动作眼神迟缓的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后,最后定格在了沈梨的身上。 他先是呆了片刻,似乎不太相信沈梨竟然将他撇下,一个人用膳,可想着她那小性子,倒也觉得这算是正常的,等着理智回笼后,陌锁离便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就过去,坐在了沈梨的右手面:“用膳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瞧你睡得还挺香。”沈梨说着,便将手边的菜往陌锁离的那个方向推了推,“这些都是金陵的家常菜,想必你许久不曾吃到了,如今正好可以回忆回忆。” 陌锁离慢悠悠的夹了一筷子:“我是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沈梨笑了下,抬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听说你近来一个月,一直蹲在我景阳候府?怎么?陌大将军是瞧不上大燕的将军之职,想来给我沈家守门吗?” “我瞧你如今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陌锁离虽是被她怼了一句,可却没有半分影响他用膳的食欲,他夹菜的速度加快了些,一边吃着,一边将空碗往沈梨那个方向推了推,“帮我盛一碗汤。” 沈梨似笑非笑的瞧他:“你还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好说好说。” 好不容易等着陌锁离吃完,沈梨这才说起了正事:“你先前说,沈家怎么了?” “那你先回答我你去宜州做什么?”陌锁离笑嘻嘻的反问。 “陌将军,这里是金陵,你就算不说,也多的是人愿意给我说说的。”沈梨淡淡道,“况且,你想求我办的事,想必整个金陵,也没几人能办到吧。” 陌锁离丝毫不惧:“若是之前,你这般言语倒还是能恐吓恐吓我,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家亦是今非昔比。” “既然这事连你都知道,向来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事。”沈梨依旧平静,“是陛下对我沈家出手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沈梨就连个语气都没有变化,好像这些事不过是她意料之中的。 倒是陌锁离见着沈梨这般模样,诧异的咦了一声:“你好像一点都不吃惊?” 沈梨将身子放松的往后一靠,其实陛下和太子要对他们沈家动手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没有预料到,他们竟然会这般下手,竟然就连半分余地都不想给他们留下。 若是早些时候,祖父能同意她说的话,如今他们又如何会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地。 “早就有端倪的事。”沈梨说道,“况且我那庶妹如今身怀六甲,临产期也将近了,若是女孩还好,可若是个男孩,那可是皇长孙,沈轻又背靠沈家,你说这儿生来的是个嫡子倒也还好,可偏偏是个庶子,你说说看,太子和陛下能不慌吗?” “若换成我,定也会趁早下手的。” “毕竟如此,大燕大秦议和,沈家的确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陌锁离目光晦涩的看她:“难道你就不会觉得心寒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觉得我会不会心寒呀。”沈梨反问,“只是我也清楚,在所谓的家国大义面前,这些对当权者来说,都微不足道。” “一个沈家了,自然会有下一个沈家起来。” “沈家,从来都不是无可替代的。” 陌锁离是有些惊讶于沈梨瞧着年岁不算多大,竟然活得这般透彻明白。 什么道理都能信口拈来,还能心平气和的同他说道这么多,他想了想自己,若是换成他,他估摸着现在就连进宫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瞅着沈梨平静的面容,有些不太明白沈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坦荡又薄情。 陌锁离抿了抿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两人对坐无言,半响之后,他才用舌抵了抵唇齿,想要在打听下瑶华的消息时,沈梨就好像看透了他的打算,便直言道:“你若是为了瑶华要留在这儿,大可不必再费神。” “我已经替你问过她了。”沈梨说是,“她不愿,不愿跟你走,更不愿离开金陵前去长安,陌锁离,这些前尘没什么好惦记的,你尽早忘了,回长安去吧。” “有些话,我想当面同她说。” 沈梨一听,顿时脸上就浮出几分讽刺来:“你觉得我如今,还有自由出入东宫的本领吗?” 陌锁离张了张嘴,原本搁在膝上的手,终究是无力的垂落:“姜嬛,最后一次,当我求你。” 009口是心非 送走陌锁离,已经是月明星稀。 如今还未至深春,夜晚依旧寒凉,风吹来,倒是多了几分料峭之意。 庭院中静悄悄的,就连苍穹之上,也是无月高悬。 沈梨沉着脸回了屋,将鞋履一脱,便爬上了临窗搁着的罗汉床,阑珊怕她着凉,连忙上前,将窗扇给掩上。 “姑娘。”沽酒在过来之前,已经是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准备好了,等着她一过来,便立马将东西呈了上去。 沈梨用手翻看了下:“阿阑已经去云州了吗?” “是,前儿出发的。”沽酒拱手道。 “那你给云家传个信,让他们帮忙照看着点,若是有什么事,请他们知会我们一声吧。”沈梨说道,“还有,是不是父亲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些大将,全都被陛下给调遣走了。” 沽酒应道:“姑娘睿智。” “这与睿智无关。”沈梨道,“是我在宜州的时候,得到了一些东西,从而推测出来的,既然陛下想要除掉我们沈家,那么那些人的存在就是绊脚石。” “沽酒,你知道绊脚石的下场吗?” 沽酒沉默不语,只是神色也算不得多好。 沈梨疲惫的摆手:“那父亲大哥和二哥了?” “大公子被调去了禁军中,二公子奉侯爷之名回沂州去了,似乎想与老爷商议些事,至于侯爷,如今赋闲在府中,成日与公主殿下弄花。” 沈梨一听,倒是笑了:“爹爹倒是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不过他年轻时多与娘亲聚少离多的,如今倒也好,权当陪着母亲了。” “属下也是这般想的。” 沈梨想了想,又道:“沈轻近日如何?是不是快要生了?” “属下问过太医,听说沈良娣的确是快生了,据说还有两个多月的。”沽酒如实回道。 “两个月呀……”沈梨呢喃着,“那还挺快的。” 沽酒默不作声的等着沈梨接下来的话。 “这个时候,能给沈轻递个帖子嘛?我想入宫,瞧瞧她。” 沽酒一听,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姑娘,陛下是想打压沈家没错,可您到底也流着卫家的血脉,在陛下眼中,您依旧是宜姜郡主,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是,属下还听说,陛下想将你同南王撮合成一对佳偶了。” “我与卫砚?”沈梨笑,“怕是怨偶才对。” “既如此,我便进宫一趟吧,有些事也是时候该提前布置了。”沈梨说着,说着,便用手托住了脸,“对了,进宫之前,我想先见见卫砚,你找人给卫砚说上一说。” “是。” 天色微青。 一清早,沈梨便睁了眼,了无睡意的坐在了床面上,唤了阑珊进来伺候她梳洗。 阑珊此时也是睡眼惺忪的,见此便朝着沈梨说道:“郡主今儿怎么起得这般早?” “睡不着。”沈梨说着,便起身让阑珊给她换上一件束腰的襦裙,青色打底,裙摆绣的不是什么花草虫鱼,而是一朵朵的云,用金线勾勒。 阑珊一边弯腰替她系着腰带,一边笑:“郡主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就像书中所言的芙蓉面一般。” “就你小嘴最甜。”沈梨笑着,望向铜镜中的女子,那双眼冷戚戚的,再不见年少时的温和明媚,“随意些便可,今儿也不出府,那些东西,就别一个劲的往我头上插了。” “郡主起得这般早,可不像不出府的样子。”阑珊说着,可还是依言,并未将那些朱钗一股脑的往发髻中放,而是简简单单的就用了一根金钗子,将她的长发半挽着。 庭凛在廊下扣响了铜环,丫鬟通禀的声音随即响起。 “让他进来吧。”沈梨说道,“阑珊,你先去准备早膳。” 庭凛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却也不敢擅自越过了屏风,直接进内室。 他站在屏风后,拱手:“主子。” “你们先下去吧。”沈梨环顾了四周的丫鬟一圈后,便开了口。不多时,周遭的丫鬟便都走了一个干净。 沈梨随手捡了一件披风搭在了自己身上:“父亲如今在哪?” 庭凛揶揄:“所谓春宵苦短日高起,这般早,将军自然还在……”还未说话,庭凛便对上了沈梨那双冷凌的眸子,顿时就紧张的一咽口水,将余下的所有话都吞进了腹中。 “日后,莫要在这般口无遮拦了。”沈梨说完,便率先开门出去。 初春的早日带了些凉意。 拂面而来的风将她的裙裾吹得翻飞,从远处看,恍若步步生莲一般。 “如今将军正在演武场。” 剑光如雪,宛若雷霆千均,所过之处,皆可闻风声鹤唳。 沈梨走近的时候,沈安正好收招,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衣裳也几乎被浸透,他将长剑扔给了一旁的侍从,笑容温和的朝着她招招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沈梨从庭凛的手中拿过汗巾,递到了沈安的手中,“父亲,你先擦擦汗吧。” “怎么这么赶?”沈安又问,“你也许久不曾见阿宵和硕风这两孩子了,怎么不多陪陪他们。” 沈梨道:“出了些事,便赶回来了,爹爹还有一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下。” 见着沈梨有些为难的模样,沈安倒是多了几分兴趣,他将脸上和颈子上的汗擦干净之后,就抬手指了指演武场后的一处小院子:“进去说吧。” “这般早,你可用膳了?” “还没。”沈梨说是,“这不就来找爹爹用早膳了嘛。”沈梨跟在沈安的身侧,一前一后跨过门槛进去,“爹爹早膳想吃些什么,女儿好吩咐下人去做。” 沈安笑了下:“随意些便可。” 等着早膳端上来时,已是太阳高照。 日光铺陈了满屋,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沈梨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喝下半碗粥后,便搁了碗,安安静静的等着沈安吃完。 沈安同沈梨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倒是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夹了一个包子搁在碗中后,便道:“你有什么事要给我说?” “爹爹,就不想知道我这次去宜州是因为什么事吗?”沈梨微微笑着看着沈安。 沈安被沈梨的这般态度弄得一愣,随即便道:“什么事?你不说,为父又如何会知道,总不可能是有了意中人吧。” 最后一句话,沈安原先正经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揶揄。 沈梨只当没有听见,说道:“我这次去宜州,是有两件事要办。” 沈安埋头兴致勃勃的喝着粥,并不准备在沈梨没有说完之前,搭理她的话。 沈梨转身让庭凛将铁匣子报了上来,搁在了她的手边,她伸出一只手搭了上去后,才轻声道:“其一,是南少主重病,恐怕命不久矣,其二便是它。” “谁重病?”沈安喝粥的动作一顿,颇未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沈梨,还未闭合的嘴唇蠕动了下,可到底还是被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 “南少主。”沈梨淡淡道,“无药可治,许是挨不过春日了。” 其实沈安同南宵引的交集,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年,可那人就是特别得沈安的心,同年少时的君硕风一般。 这个消息,沈安想了许久,久到碗中的粥也味同嚼蜡一般。 “怎么回事?” “听说他身子不好,最近也一直都考各种珍稀的药材吊着命,至于其他,女儿并未多问,毕竟他是南家少主,又是大楚的人,于情于理,我都该避避嫌的。”沈梨说道。 闻言,沈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这丫头,现在怎么就知道避嫌了?你和大燕那小子厮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是大燕的王爷?” “陈年旧事,何须再提。” 听着自家闺女这般凉薄的话,沈安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正自家闺女自家了解,无非是口是心非罢了。 “好好好,为父不提。”沈安很自然的便将南宵引这事给略了过去,他看向沈梨手下的黑匣子,又问,“那这个又是什么?” “是父亲和祖父会感兴趣的东西。” 此时,东宫,风荷殿。 沈轻正躺在软塌上养胎,可整个人却在此时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的。 她闭着眼,可眉头却死死地拧在一起,嘴角也抿着,向下耷拉,整个都显现出她十分烦躁的心绪起来。 灵儿跪在她的身侧伺候:“良娣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瞧瞧那个狐媚子。”不听人提及还好,一听灵儿问起来,她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暴躁,“成日就会勾撘男子,你难道没瞧见这些日子太子都在那个狐媚子的寝殿留宿多久了吗?” “良娣。”灵儿无奈的规劝道,“您看中口中的那位狐媚子,可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您还是稍稍避让些为好。” “太子妃,太子妃!我知道!”沈轻终是忍不住的翻身而起,在屋内肆意的走动着,“你们的意思不就是,她是正妻,而我只是个妾,我需要避让她的锋芒吗?” “可她,配吗?” 沈轻红着眼,赤足站在殿内,整个人就像是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般,那眼神莫名的让灵儿觉得心惊。 010烧了吧 可就算是在心惊,该说的话,还是得一字不漏的说给沈轻听。 灵儿在殿内跪下,膝盖有轻微的痛意,她整个人几乎都伏在了地面上,额头抵在了地面上:“良娣,宫外传话来了。” “宫外?”沈轻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她转头看向了灵儿,意外的挑眉,“可是长姐醒了?” 灵儿颔首:“是,郡主醒了,所以她想见你一面。” 沈轻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趋于平缓:“你说她怎么这般命大?竟然还没死?” “也幸好还没死,在我没有坐稳这个位置之前,她怎么可以死了。”沈轻闭着眼,又缓声一笑,“灵儿,递话给太子爷,说我想见见长姐,问他允不允?” “是。” 书房。 沈安神色渐冷,等着最后一封信函看完,他整个人几乎是立马就将黑匣子给狠狠地盖上,将东西往沈梨的面前一推:“烧了。” “就烧了吗?”沈梨反问。 “要不然了?还想去陛下面前告个御状吗?”沈安挑眉,“暖暖,以前为父便同你说过,这些事你不要再插手。” 沈梨眉目无悲无喜:“父亲是同女儿说过,可那时候他们有像如今这般咄咄逼人吗?父亲,你若是再不有所作为,你是想眼睁睁的看着沈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还是想看着沈家百年的门楣,就此成为历史,成为那些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日光向暖。 从窗扇照进来的光晕全都落在了沈安的身上,却未曾柔和他半分,反而衬得他脸上的神色更加冷肃。 “那你想如何?叛国吗?”沈安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下来,便叫沈梨脸色发白。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着沈安拱了拱手:“是女儿荒诞了。” “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了。”沈安的手指敲响在黑匣子上,“拿回去,全烧了,我不希望在这里看见这些扫兴玩意。” 话已至此,沈梨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很明白,她劝阻不了沈安的任何决定。 她朝着沈安行了礼之后,便将黑匣子给抱了起来,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就在她要跨过门槛之际,便听见沈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淡的厉害:“我们沈家若真的要因此事反了殿下,那就是给了大燕和大楚可趁之机,如今内患外忧,实在是不宜再起事端。” “而且,暖暖你也忘了,你身体中还留着卫氏皇族的血,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实在是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 沈梨垂眼瞧着怀中的黑匣子:“女儿,明白。” 庭凛候在书房外,见着自家主子面色不佳的抱着黑匣子出来时,忙不迭的迎了上去,从沈梨的手中将黑匣子接了过去:“主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沈梨撩了撩垂在耳边的发,将散落的发丝别在了耳后,“南王给你回话了吗?” “去南王府的下人还没回来,倒是东宫的人递话出来,说是明儿一早,便请主子进宫。” 沈梨垂眼睨着他怀中的黑匣子:“找个地方烧了。” 庭凛怔住:“这可是主子您从宜州不远万里带回来的?就这么烧了?” “这个东西已经没用了,还不如烧了。”沈梨使性子似的将这句话说完之后,目光一下子就灼亮起来,她伸手重新将黑匣子接了过来,抱在怀中,“先回去的,这些事容后再说。” “是。” 回了自个的院子后,沈梨这才将怀中的黑匣子松了松,搁在了桌案上。 沽酒和庭凛一块围拢过来:“姑娘,如何?” 沈梨慢条斯理的将黑匣子打开,从中随意摸了一封信出来,揣在了袖子中,然后这才将剩余的往沽酒的面前一推:“你重新将这些信全都给祖父寄过去,至于这个匣子,找个地方烧了,做的隐蔽些,别让父亲发现。” 沽酒慢吞吞的抬头看了沈梨一眼:“背着将军做这些事,恐怕不太好吧。” 沈梨头疼的单手抚上了额角:“那你觉得我还能如何?” “沽酒,照我说的话去做吧,若是出了事,由我担着。”沈梨目光左右转了一圈后,又道,“阑珊在哪?将她叫进来,替我换身衣裳。” 沽酒扭头看了眼天色,如今已经午时过了,天光虽好,可离日落也不算远:“姑娘还要去见南王吗?” “嗯。”沈梨低声应道,“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安排。”沽酒拱手应道,便同庭凛一块下去。 诺大的屋子中,只余下沈梨一人。 光晕尚暖,却满室沉寂。 说来,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南王府了。 倒是沈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的堪比景阳候府。 沽酒同她进去的时候,卫砚身旁跟着的护卫,瞅了她好几眼后,这才一拱手,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是宜姜郡主来了,请恕小人先前眼拙,竟不曾认出郡主来。” “无妨。”沈梨看向他,“你们王爷在吗?” 护卫连忙应道:“王爷现在正在书房,郡主要过去吗?” 沈梨道:“我能过去?” “自然,王爷说了,郡主若是来了,想去哪都可以。”护卫行礼,“郡主,请。” 推门而进的时候,卫砚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根草,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笼子,刷着金漆,笼子里还关着一直雄鹰,正同他大眼瞪小眼的。 卫砚有熬鹰的爱好。 沈梨走过去的时候,卫砚便耳尖的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懒洋洋的将身子往后一靠,对着护卫指了指他面前的鹰:“拿下去。” “你如今倒还坐得住。”沈梨朝沽酒使了个眼神,后者意会便立马退至了房门外守着。 “我坐得住,又或是坐不住,都比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好。”卫砚动作虽懒散,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在正经不过,冷冰冰的,恍若一块木头似的。 他见着沈梨站在他的身前不远的地,想了想还是坐直了身子,又问,“不过你怎么想着这个时候上我这儿来了。” “我得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所以过来同你说说。”沈梨笑了下,“你也知道我在金陵城中没有几个说得上的话的,除了你。”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卫砚说着,神色有了几分松动,可瞧上去还是唬人的厉害。 卫砚的书房布置的简单,与卫隅不太像。 她随意寻了一张圆凳后,便摆到了书案前,书案临窗,上面铺陈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张美人图,以及一些杂书,其余的便是一个小巧的香炉和一壶茶水。 沈梨无聊的拨动着香炉的盖子,后面紧接着便传来了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卫砚便穿戴整齐的走了来。等他坐定之后,便伸手将面前堆着的东西一扫,就腾出了一大片的位置来。 “你还是同之前一般。”沈梨垂着眼,“一点收拾都没有,无怪你去一次祖父的书房,就能将祖父气得跳脚。” “我是不曾改,毕竟这些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倒是你呀。”卫砚嘴角的弧度半弯不弯的,“还真是让人意外。” 对于卫砚的说辞,沈梨也没什么心力去反驳,只道:“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表哥不也是如此吗?” 在她去宜州的这些日子,沽酒倒是暗中给她送过几次信,都同卫砚近日的反常有关,她拿着也是瞧了好久,才能推敲出一些旁枝末节出来,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证实他如今在做什么大动作。 她今儿来这儿,也不过是为了试探罢了。 感受到沈梨话中莫测的意思,卫砚极有耐性的将眼睛一眯,身子便往后靠了去:“我怎么了?还请表妹如实告知。” “你我一起长大,你这般在我的面前装腔作势的,有意思吗?”沈梨好以整暇的坐着,“听说几日前,你给我父亲递了画像。” “你不是不在金陵吗?怎么连这事也知道。”卫砚摇头,“看来,你在府中安插的人本领还是不错的,不过是那一次递了画像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苏烬也递了画像去。” 沈梨灌了口茶:“表哥,你明知我的意思。” 卫砚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意思,你是我表妹,我娶了你,总好过你被别人欺负了好。” “表哥想娶的到底是我,还是我背后的沈家。”沈梨倾身而上,两手撑在书案上,目光冷淡的盯着卫砚。 卫砚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沈梨竟然能这般直白的将话说的如此明白,那他在装傻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他摩挲着指节上带着的玉扳指,含糊道:“如果我说两者皆有,你信吗?” “信啊。”沈梨温和一笑,重新落座,“表哥无论说什么,暖暖都是信得。” “毕竟,若非表哥,如今我还深陷在长安,回不来了。” 这话带着刺,似在暗示着什么。 卫砚眸光闪了闪,继续摩挲着玉扳指:“你是我表妹,我做这些都是应当的,表妹又何需牢记在心。” “若非时刻牢记在心,恐怕我离死也不远了吧。”沈梨慢悠悠的笑着,迎着卫砚的眸子,笑靥如花。 011你这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不知何时,香炉中的香味已经渐渐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院子中的百花香。 清风徐徐送来。 眼前少女一抹浅淡的笑容,已经足以艳压这满庭芳华。 颜色绝艳固然能引得他几分怜惜,可卫砚最喜欢的便是沈梨这股子的聪明劲,明事理,知进退。 可今儿明显她的那些聪明劲全都变成了咄咄逼人。 他极少见着她这般为难一个人,而且为难的还是他。 卫砚心头到底是有几分怅然的,若有可能他最不希望的便是与沈梨兵戎相见,可那条路注定了孤苦无依,充满了荆棘,所以最后便会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高处不胜寒。 卫砚笑着将目光收回:“暖暖说着这话,我怎么越发听不明白了?” “若是表哥听不明白,我大可一点点的同表哥说个清楚明白。”沈梨笑意微微的看着他,似打定主意今儿定要与他纠缠到底了。 这委实叫卫砚有些头疼。 沈梨这丫头用自个那股聪明劲对付旁人的时候,他的确是欢喜得很,可若是当她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时候,他就恨不得这丫头为什么不生得笨一些,为何外祖父要将这个丫头当作男子来养。 卫砚将手指上的扳指一转,扬声道:“阿唐,怎么还不上茶?” 沈梨笑着撩了撩垂在耳旁的发:“这书案上难不成连一盏茶都没了吗?” 卫砚皮笑肉不笑的:“凉了。” 对于这等没什么可信度的谎言,沈梨也懒得揭穿,只笑着看他:“既然凉了,唤人换一壶便好,若是表哥吃不惯你府中这些下人煮的茶,暖暖倒是不介意露一手的。” “吃得惯,怎么会吃不惯了?”卫砚接道。 他睫毛有些长,说话的时候颤了颤,正扑簌着。 铜环极快的便被人扣响,卫砚的脸色在瞬间差劲的厉害,倒是沈梨慢悠悠的代替卫砚回了句:“进来。” 他的护卫目不斜视的端着一壶茶水进来,卫砚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那些浮躁的情绪如数的咽了下去,沉声道:“搁下便赶快出去。” “是。” 门被掩上的声音极快的就传了过来,沈梨耳尖动了动后,一笑:“茶水如今也依你的意换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急什么。”卫砚说着,便坐直了身子去拿刚端上来的茶壶,晃悠悠的朝着自己的茶盏中倒了一盏茶后,又抿了口,“这茶不错,暖暖你也尝尝。” 沈梨抬眼笑了下,眸光温煦安宁,与她先前所做所言之事可谓是大相径庭,可她从来都是有这样的本事,云淡风轻见便可夺人生死:“好呀,反正今儿还早着了。” 卫砚见着她这般模样,便立马正襟危坐,不敢再多言一句。 一壶茶从滚烫变成温热,又从温热变成了一壶凉茶。 卫砚都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只隐约有个认知,这大半壶茶恐怕都落进了他的肚子中,如今正在他的肚子中晃荡,反观对面那人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笑盈盈的用手托腮瞧着他。 笑得卫砚觉得身后背后寒毛耸立。 卫砚将手指间戴着的玉扳指取下,搁在了身前一寸的地。他率先败阵下来,无奈的垂了眼:“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这次我去宜州,得到了些好玩的消息。”沈梨眨眼,“表哥想知道吗?” 卫砚低声道:“你有什么直说便是,你我兄妹之间,什么时候说个话也要这般拐弯抹角了?” 沈梨笑:“先前表哥说过,人心易变,我这儿不就是警戒了些吗?” 庭院中的日光渐渐淡去,如今已快是日暮西山。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即将逐一亮起,站在槅扇前望去,便如一条长龙,格外醒目。 熏香袅袅,白烟穿破烛光而来,映衬着眼前青年沉静如水的眉眼,不多时,就见他眉梢微微上挑,显露出一截风蕴来。 屋内沉寂,轻笑声乍然而起。 清风来,她听见他的声音:“什么消息?说说?” 沈梨想了会儿,决定还是不在同他绕什么弯子,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从宜州回来时,我接到了一封传信,信中说你最近和大燕的那位太子走得还挺近?” “表哥,虽说如今大燕同大秦议和,可你到底也是大秦的王爷,你这般是不是不太好。”沈梨用手托腮,歪着的头瞧他,可眉眼之间却再也没了之前的天真澄澈,“毕竟太子这般看重你这个弟弟,你这样做可是会伤了殿下的心呐。” 听见这话,卫砚的脸上当即便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暖暖,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来恶心我的,还是恶心自己?” 沈梨眨眼,笑靥清甜:“表哥这话暖暖可就听得不太明白了。” “你是听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卫砚冷眼瞧她,“还是你在大燕呆久了,天真的以为天家里有真正的骨肉亲情的。” “如今父皇和太子对沈家所做的一切,你是不知情了?还是不知情?” “沈梨。”他郑重的唤了她的名,“你今儿来找我,不就是为了此事吗?现在装疯卖傻的有什么意思?” 沈梨有些气馁的鼓了鼓腮帮子:“表哥,我这可不算什么装疯卖傻。” “行,行,行。”卫砚一连说了三个行字,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无奈。他将搁在桌面上的玉扳指又重新戴上,放在指尖转动着,“好了,我们现在坦诚布公的说说吧,你今儿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沈梨慢悠悠的倒了一盏茶:“不若表哥先说说,你同大燕的那些人到底是在做什么勾搭。” “那这次你去宜州又是为了什么?”卫砚不答反问。 沈梨原先的笑容一敛,带出了几分冷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次过去是为了南少主。” “南宵引?”卫砚着实也有几分意外,他好奇地看着沈梨,“他好端端的你过去作甚?难不成真的是你们好事将近了?需要我给大燕那边通个信吗?” 沈梨脸色可谓差劲的厉害,不过还是忍着怒气,一字一字的说道:“南家要变天了。” “南家要变天了?”卫砚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敛眉思索了半日之后,才开口,“莫不是南宵引出了什么事?” “许是挨不过这个夏日了。”沈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卫砚似不太信,他诧异的又问了一句:“他这般狡诈,怎么会……” “与狡诈无关,是他自己身体上的问题。”沈梨说道,“我记得我最先认识南少主的时候,他便是个体弱多病的,只是后来他南家为他遍寻了天下的名医,便都以为他没事了,谁知道竟然都是假象。” 卫砚的确是觉得意外的厉害,毕竟南宵引那模样可不像有病的样子。还不等他在心中感叹完,一抬眼便正好对上沈梨那双笑得弯弯的眉眼。 他心中顿时就一咯噔,他没料到南宵引竟然会是个病秧子,更没有料到沈梨这丫头跑过去竟然就是为了见见南宵引! 沈梨理了理被她掖着的袖子口,笑道:“我的事已经说了,那表哥的事,也应该没有半分隐瞒吧。” 卫砚听着,有种自己掉进了这丫头陷阱中的感觉,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转身从书架上抽了一卷书出来,当他拿在手中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转身将书给她,而是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无可奈何又气急败坏的将书狠狠地扔到了沈梨的面前。 书卷落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来,甚至是还扬起了一阵浅浅的烟尘。 沈梨心情极好的没同他们计较,施施然的便将书卷给捞了上来,随意一翻开,里面便立马落出几封信了,白雪似的纸笺,轻飘飘的落在了书案上。 她伸手将几封信打开,里面的字迹有一两封还是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 她直起了身子,将那几封信给挑了出来:“没想到,你同广陵王也有书信往来了呀,我还以为你们之间,不死不休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卫砚俯身下去,将两只手撑在了桌沿边上,“这话,你该比我更明白些的。” “不过我同他倒是没说什么,主要提及的还是你。”卫砚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知道你有当红颜祸水的颜色,可那时候你容颜尽毁,倒是如何能广陵王对你死心塌地的?我可是听说了,长安城中的那位陶姑娘对他可是情深不悔。” 沈梨将信捡了起来,自手中慢慢的展开:“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你自个看吧。”卫砚说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过我可要提点你一句,你若是看了,便算是上了本王的这艘贼船,你跑不掉了。” “好说好说。”沈梨弯着嘴角一笑,如日月同辉。 卫砚瞧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口渴,也不顾手边的茶水是否已经凉却,端起来,一仰头便全部灌了下去。 他喝得有些急,还有许些水渍都洒在了他的衣裳上,随后便晕染开,形成一团茶渍。 黑暗已经将整个金陵城笼罩,屋脊上的风声脉脉。 沈梨看完最后一个字,她疲倦的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角:“我还真是没有瞧出来,你竟然还有这般大的野心,表哥到底是你以前掩藏的太好?还是临时起意了?” 012徐陵 春光明媚。 次日一早,来接她进宫的车架便在府外候着。 这次来接她入宫的也算是老熟人,如今的羽林卫的统领,徐陵。 徐陵同苏烬他们几人一样,都是太子的伴读,幼时他们也都经常在一块玩的,是以见着是徐陵的时候,沈梨心中不但没有松上一口气,反而有些提心吊胆。 因为他们几人都算是知根知底的,他对她身侧有什么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沈梨余光不经意的从陌锁离的伸手滑过之后,便笑着走上了前:“原是徐陵大哥来了。” “宜姜。”见着许久不见的小青梅,徐陵那张冷沉沉的脸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他从马上跳下来,伸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倒是徐陵大哥怎么才回来?”沈梨笑盈盈的看着他,“听苏表哥说,你近几个月都在外面任职,近日才被调回。” “是呀,要不然我都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这个丫头。”徐陵叹了一口气,“三年前你不声不响的消失,可是将我们好生吓了一跳,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昏迷就昏迷了?” 沈梨轻描淡写的一笑:“不过是宿疾罢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倒是与徐大哥重逢,宜姜心中甚是欢喜,不若等徐大哥休沐,我们出去小聚一番?” “自然是好的。”徐陵大笑着,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站在沈梨身后的陌锁离身上,“这位是……” 沈梨偏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是我祖父给我的护卫,我瞧着他身手也算利索干净,便将他收在身边了,你也知沽酒他们若是成日守着我,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也是。”徐陵颔首,“只是他的来历你可曾调查过?” “自然查过,双亲亡故,家世清白。”沈梨仰首一笑,“怎么?徐大哥想同他切磋切磋吗?” 徐陵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瞧着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一般?”说着,他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疲倦,“恐怕是人老的缘故,近来记性就是不大好。” “徐大哥正值风华绝代,哪里就能说老了?”沈梨笑着,在丫鬟的搀扶下踩上了小凳子,由丫鬟将她给扶进了马车内。 徐陵也随之翻身上马,他骑在了马车旁,与她仅有一壁之隔。 沈梨笑着将车帘卷起来,如水温软的眉眼随之露了出来:“徐大哥,近来如何?” “尚可。”徐陵点点头,“倒是你,我一回金陵,便听见了许多不该听见的。” 沈梨眨眼,她心中多多少少也对如今金陵城中的流言有些数,既然听见了徐陵这般问,沈梨倒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的:“徐大哥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 徐陵慢悠悠的扯着缰绳:“听说你命不久矣?” “这也不算什么不该听见的,事实如此罢了。”沈梨应着徐陵震惊的目光,将下颌搁在了窗框上,整个人就算是一樽没有任何生气的瓷娃娃般,颜色依旧,却失了往日的灵气,“那日几位太医一同诊治,事实无疑了。” 听着她平淡的语调,徐陵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瞧得挺开。” “哪有什么办法?只要是天下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全都被祖父他们请了一个遍,可有什么用?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与其明日心惊胆战的,倒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徐陵听着,虽是觉得有几分道理,倒还是不太敢苟同:“听说最近长公主正满金陵的给你找夫婿?” “是呀,如今大哥和二哥都还未成家,不知为何要这般着急的将我给嫁出去。”沈梨说得是万般无奈,“咱们几人之中,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成家了?” 徐陵道:“你为什么最后要对太子说那般的话?” 沈梨心下顿时就警惕起来:“什么话?” “你明明知道的。”徐陵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却是压低了声音,“你与太子殿下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殿下他又心悦你,你又何苦非要将他推得远远地?若是如今,入主东宫的是你,你觉得如今沈家回落得这般下场吗?” 他说的声音极小,小到沈梨要全神贯注的去听,要不然根本就听不清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听完之后,沈梨只觉得好笑。 她可不相信若是自己真的嫁给了卫隅,卫隅便不会动沈家,明明他们对沈家下手是蓄谋已久的事,怎么到了徐陵的口中,就变成了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了? 饶是如此,可沈梨依旧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他不但纳了阿轻为良娣,还有了太子妃,难不成你要我不顾廉耻的同唐子玉去争那什么劳什子太子妃的位置?” “算了吧。” 徐陵摇头:“殿下对你情深义重,可在你心中,这份感情竟然还比不上你的脸面是吧?” “徐大哥。”沈梨头疼的揉了揉额心,“难不成你特意来接我,就是为了对我进行一通说教的吗?” 徐陵摇了摇头:“没,只是觉得有些惋惜罢了。” “又何好惋惜的。”沈梨疑惑的瞧着他。 徐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不会觉得惋惜吗?你与殿下都定亲那般久了,都快要成婚了?却因为你的这个宿疾,从而使你们……” 她缓缓的仰头:“徐大哥,你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 “嗯?”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宫,风荷殿。 沈轻听见外面宫娥的通禀之后,立马就笑靥如花的从软塌之上爬了起来,让灵儿扶着她走到了门口相迎。 沈梨瞧着她笨拙的身形,掩去了眼中浮出的讥讽,几步上前从灵儿的手中将她给接了过来:“如今还是初春,你怎么就出来了?万一着凉怎么办?” 沈轻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姐姐,我又不是什么瓷娃娃,一碰就碎了,而且如今哪还是初春呀?你瞧瞧外面,桃花都快谢了。” “是吗?那瞧来是我最近在府中养病,都快养糊涂了。”沈梨诧异的咦了声,“那岂不是你快要生了?” “是呀。”许是有了骨肉的缘故,沈轻如今眉眼间都是柔和的光辉,“太医说了,大概临产会在六七月份了,正是夏日。” “那还真快呀。”沈梨伸手摸上了她的小腹,掌心中的肚子圆滚滚的,一片温热,连带着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 她倒是想起了原先的时候,那人也曾在她的耳边,一句一句地说着。 说想要有个属于他们的骨肉。 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留了遗憾。 沈梨扶着沈轻重新到软塌便坐下后,灵儿这才转身出了屋子,唤人泡一壶茶上来,顺带也将屋内的伺候的宫人全都摒退下去。 见着殿内没人,沈轻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就哭着趴在了沈梨的身上:“姐姐,阿轻的命好苦呀!” “怎么了?”沈梨揉着她的头,想安抚孩子一样,安抚着她的如今激烈的情绪。 沈轻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那泪水涟涟的,不一会儿便将她的衣领全都浸湿,沈梨不太舒服的动了动脖子,又问:“可是宫中有人欺负你了?” “姐姐,殿下已经许久不曾过来瞧我了,他日日都去唐子玉那里陪她不说,还与她颠鸾倒凤,风流快活的,现如今唐子玉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都敢瞧不起我!”沈轻哭着将泪水全都擦在了沈梨的衣裳上,“姐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小不忍则乱大谋。”沈梨轻笑,“相信我,她不会蹦跶多久的。” “可我一日都忍不了!”沈轻继续哭着,而且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沈梨将沈轻从她身上推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阿轻,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一切都得为你腹中的孩子考虑,知道吗?” “如今,父亲能不能重掌兵权,可都看你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了?” 沈轻本还想继续哭得,谁知听见这个消息后,霍然便从榻上起身,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居高临下的瞧着沈梨:“你说什么?父亲怎么了?” “父亲如今闲赋在府中,云州被唐子玉的父亲接掌了。”沈梨淡淡道,“所以如今,你不可以和唐子玉有任何的冲突矛盾发生,直到你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你腹中的孩子,一旦出生,那便是大秦的皇长孙,知道吗?” 沈轻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好端端的,为什么云州都被……” “阿轻,陛下的旨意,不是你我能质疑的,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沈梨从容的起身,握住了沈轻发颤的手臂,“所以你如今在这儿偌大的宫中,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万不可有任何的差错。” “她真的这般说?”卫隅背转着身子,面向绿意微稠的庭院。 徐陵颔首:“是,宜姜的确是这样同臣说的。” 卫隅苦笑着的长叹:“一生一世一双人,宜姜啊宜姜,你真的是太小瞧孤了。” 013诛心 ——太子殿下到。 殿外传来宫人的通禀声。 沈梨面无表情的伸出衣袖将沈轻脸上的泪水一一擦拭干净后,这才在她的腰后略微推搡了一下:“还不快去迎驾。” 听见他来,沈轻整个人已经欢喜起来。她连忙转身,不等沈梨开口,笑靥已经重新浮上了她的眉梢。 瞧着她一脸欢欢喜喜的,不带半分掺假的神色,沈梨心下微冷。纵然她就知道沈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如今见着,却难免还是不免的觉得心寒。 就算她,在如何怨她恨她,她总以为她对沈家还是存有几分眷顾的。 可而今瞧来,若是一个沈家能换来卫隅的嘴角边的一抹笑意,她必定会飞蛾扑火,不折手段的将沈家给毁了吧。 沈梨跟在沈轻的身后,同她一起走到了殿门口去迎接卫隅。 沈梨记得自己上次见着卫隅还是在他大婚的时候,转眼竟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所以当她再次见到那抹清瘦修长的身影时,沈梨竟然觉得他要比原先更加清减了些。 卫隅一走进来,目光自然而然的便落到了沈梨的身上:“宜姜无须多礼。” “殿下。”他话音刚落,沈轻娇媚的声音便紧接着响起。 卫隅也只是很平淡的看了她一眼,便道:“沈良娣也起来吧。” 沈轻万万没想到卫隅对自己竟然会这般冷淡,她在原地愣住后,便眼睁睁的瞧着卫隅一步步的朝着沈梨走去。那一瞬间,妒火令她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她几步便冲过去,挽住了卫隅的手臂:“殿下来得可真是不巧,姐姐正要回去了。” “姐姐。”沈轻声音甜得发腻,“你说是吧?” 她眼中的威胁实在是太过明显,只差没有明晃晃的将她这个碍眼的人滚出她的寝殿。 沈梨也正巧不太愿意同卫隅多呆,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一刀便捅过去,于是她便往后退了几步:“臣女家中还有事,那边先告退了。” “灵儿,送姐姐出去。”沈轻生怕沈梨反悔,立马高声喊道。 卫隅一见这人要走,正要拔步追上前的时候,沈轻的身子就不依不饶的缠了过来,她如今有了身子,就算是卫隅也不敢对她如何,只得耐着性子回头看她:“良娣还有何事?” 说话间,灵儿已经将人送到了风荷殿外,灵儿正要告退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就被沈梨一把拉住了手腕:“灵儿,再送我一程吧。” 灵儿并不敢反抗,顺从的应了声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了沈梨的身后。 沈梨外出之际极少带丫鬟,大多是带护卫,而陛下也知如今她体弱,所以特地给了她一道口谕,容许她带护卫进宫,不过这个护卫仅仅也只能带一人。 就算只能带一人,那也是帝王莫大的恩宠。 东宫已快走了大半,可自始至终沈梨依旧是一言不发,灵儿多少有几分心惊胆战,直到路过一片花丛之时,才感觉手中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进来,她稍稍一捏后,便往袖子中一放。 “说来,你来我沈家也有许多年了吧。” 灵儿道:“是,奴婢来沈家不多不少今儿正好十年了。” “十年呐。”沈梨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说来是有些长,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十年也不过是须臾转瞬之间。” 灵儿不太明白沈梨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事来,不过她还是顺着沈梨的话答道:“是呀,奴婢也觉得这十年过得极快,就如白驹过隙。” 沈梨笑着颔首,这短短的几句话,顿时就叫身后的两人全都糊涂起来,一个劲的就在想沈梨问这些到底是个什么用意的时候,自然也不曾注意到,拐角处正有一个宫人端着一壶茶走来。 等着灵儿和陌锁离回神的时候,那宫人已经将一壶茶全都洒在了沈梨的衣裳上,甚至是她的手背都被茶水给烫红了不少。 灵儿正要开口训斥,却发现对面的宫人竟然是太子妃身边正得宠的瑶华时,顿时便将嘴一闭,扬手对着瑶华的脸便狠狠地打去。 瑶华也是始料未及,自然白白的挨了两下。 灵儿打得正爽时,就感觉一大股力道钳制住了自己的手腕,她愤恨的转头,就瞧见了抓住她的那人,竟然是沈梨带来的护卫。 她沉了脸:“你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陌锁离反问。 “够了。”沈梨冷冷的呵斥一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已经摔在地面上的瑶华,“将这人给我抓起来,灵儿替我去太医院要些药来。” 灵儿目光上下游离一番:“郡主可是受伤了?” 沈梨抬了抬被烫得通红的手背,隐隐约白嫩的手背上,都要有起一串燎泡的迹象,灵儿顿时就被吓了一跳,并不敢再多耽搁,随意指了一处,让沈梨先坐着休息后,便急忙跑开。 沈梨懒洋洋将目光落在瑶华的身上:“带过来吧。” 陌锁离可不舍得对瑶华下什么重手,倒是瑶华认出了陌锁离,连忙避开陌锁离的手,一路连滚带爬的抓住了沈梨的衣摆:“求……求郡主恕罪,奴婢并非故意的。” “过来。”沈梨眼神一转,正好瞧见附近有一处凉亭,她扔下一句话后,便抬脚走了过去。 陌锁离见着她们上了凉亭,正要跟上的时候,就见着沈梨倚在栏杆那,冷冷的盯着他,陌锁离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了跪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人儿身上,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咬牙走了出去,守在了凉亭外。 “你做得很好。”沈梨仔细的聆听了四周的动静,确定没什么人后,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在瑶华的面前半蹲下,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 瑶华觉得现在脸颊边上还是火辣辣的痛,她并不敢吱声,只道:“全是郡主教得好。” “这也不算什么。”沈梨似笑非笑的在她脸上转悠了一圈,尔后就饶有兴趣的用目光暗示了她一下,外面守着的陌锁离,“他来了,说是要带你走,你要同他走吗?” 瑶华撑在地面上的手在瞬间握紧了拳头:“奴婢的命是郡主的人,此生就算要死,也该死在郡主的一方天地中,其余的人或事,都与奴婢无关。” “是吗?”沈梨满是失落的一笑,“那还是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玩一出棒打鸳鸯的好戏了。不过瑶华,你若是跟着陌锁离去了,那你可就是将军夫人,至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比你在唐子玉面前,当什么丫鬟要强得多。” 瑶华重重地磕头而下:“奴婢的命是郡主的,奴婢不愿离开,还请郡主体谅奴婢的这一片拳拳之心。” 她磕的又急又重,不一会儿额心便破了相,出了血。 一团,糊在她的额心,也黏在了地面。 “你既然这般求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沈梨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瑶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做。” 瑶华道:“还请郡主吩咐。” “我不想瞧见沈轻这般快活。”沈梨微凉的指腹游走在瑶华的脸颊两侧,“你知道,如今对她最大的打击是什么吗?” 瑶华浑身一颤:“郡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非要诛心。” “这就与你无关了。”沈梨笑,“我知道唐子玉一直都瞧沈轻不顺眼,如今我已经将这把刀递到了她的面前,你说你会不会替她接下?” 瑶华闭眼道:“谋害皇嗣,那可是死罪。” “若是陛下和太子都不愿瞧见这个孩子降生了?”沈梨笑盈盈的反问。 瑶华一时愣住,不太明白沈梨的意思。 “放心吧,只要你们做的隐蔽些,陛下和太子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沈梨捏住了她的下颌,狠狠地一掐,迫使她睁眼瞧她,瞧她脸上柔婉的笑颜,“因为,他们不会容许带有沈家血脉的子嗣,占了皇长孙这个名儿。” “懂吗?” 见着瑶华不答,沈梨张了张嘴,比了一个口型。 瑶华离她离得近,就算读不懂唇语,也能从她泛着杀意的眸子中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星辰。 她当年,就算是拼死背叛了整个莫家,也要一意孤行的生出来的孩儿。 瑶华一下子就被激得两眼通红。 “你过来吧。”沈梨将手放开,重新靠在了栏杆上,瞧着陌锁离大步阔斧的走近,一把就将瑶华从地面拎了起来,他不太愿在浪费时间,单枪直入的问道:“卿卿,你到底愿不愿随我回大燕?” 瑶华双眼猩红的看着他,她有多想将一切脱口而出,可每当她余光瞧见了沈梨似笑非笑的神色时,恐惧又重新将她湮灭。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她颤栗着瞧他,半响之后,终究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愿。” “还真是好一出,郎有情妾无意呀。”沈梨幸灾乐祸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们这出戏,都可以写成一个话本子了。” “既然人家姑娘不愿,你还不赶快放开。”沈梨用脚踹了踹他提醒道,“这可是东宫,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儿。” 014情痴 春风悠然拂面。 在沈梨冷戾的目光下,陌锁离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只是手虽是松开,那绝望的如同被水沉溺的神色,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瑶华。 她将头抵在冰凉的对面上,指尖可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的紧紧地扣着掌心中的肉,知道她都感觉自己的指尖浸染上了湿润。 “你可满意了?”沈梨倚在那,又有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既然已经问到了你的答案,那还不赶快过来站着,难不成你还想等着被太子瞧见,扣你们一定秽乱宫闱的罪名吗?” 陌锁离依旧不太愿意妥协,他固执的站在原地,他低头凝视着瑶华,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卿卿你真的要对我绝情至此吗?” “曾经对月许下的誓言,是全都不作数了吗?” 沈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头偏向了另一边,也不知该如何劝阻了。 都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如今她倒算是见识了,这要多爱一个人,才能将以前的种种全然摒弃,只求和她修一个余生。 扪心自问,若姬以羡这般对待她的家人,她估计此生会与他不死不休吧。 “不记得。”瑶华的冷硬的声音再次从她的嘴中传来,“如今奴婢是太子的侍妾,奴婢此生就算是死,也只会死在太子的身旁,而非追随将军,背井离乡。” 陌锁离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瞧着她,双眼已然泛起了猩红,整个人似乎已经要处在一个癫狂的状态。 沈梨不再犹豫,直接从身后对准他的背心,狠狠地踹了一脚。 陌锁离没有防备,整个人一下子就从瑶华的面前超前跌了去,凉亭也不算宽敞,又没什么阻拦的东西,这么一踹,他整个人直接就从凉亭中滚了下来,最后躺在了铺满了石子的小径上。 他好像不知痛一般,摔在地上也不知爬起来,而是将身子微微蜷着,宛若没了气息般。 瑶华尖叫一声,正要扑过去,却被沈梨轻巧的从后面揪住了她的衣裳:“不想他死,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这儿。” 瑶华一听,哪里还敢有动作,整个人如同一滩软泥似的,无力的跌坐在凉亭之中。 当灵儿领着太医赶到的时候,卫隅也从沈轻的宫中脱身,听闻沈梨受伤之后,便立马带人朝凉亭这儿赶了过来。 卫隅是和徐陵一同到的,两人俱皆默契的将凉亭中的几人打量了一遍后,这才纷纷抬脚进去。 “宜姜你没事吧?”卫隅关切道。 太医起身:“回殿下,郡主只是被烫伤了些,没什么大碍的,好好养着便是。” 卫隅瞧着她露在外面红肿了一大片还起了燎泡的手背,顿时就只觉得心疼不已。可他是一国储君,哪里能将怒气朝着无辜之人发泄,正要偏头瞧见跪在一旁的瑶华,他几步走过去,对准她的心窝子便是狠狠地一脚。 就算这些年在东宫中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了,可她到底也是娇养出来的姑娘,没什么内力,哪里承受得了卫隅盛怒之下的一脚,当即身子便朝后移了几步,一口血就从最终喷了出来。 虽说陌锁离如今清醒了过来,可瞧着自个曾经的骄傲肆意的妻子,被人这般踩在脚下,他心中到底不是滋味,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道凉飕飕的目光便盯住了他。 陌锁离朝她瞧去,目光中隐隐约带了几分恳求和期望。 “你是哪一宫的?” “奴婢是……”瑶华想要抬手将嘴角边的血擦干净,可手才抬到一半,便又无力的垂下,“太子妃宫中的。” 阴郁密布上了卫隅眉眼间。 见着他有种想将人弄死的冲动,沈梨眉梢蹙了蹙后,她动作温热的将太医的手推开之后,便站到了卫隅的身边去。 “殿下。”沈梨出声,“我也没什么事,此事便罢了。” 卫隅不太赞同的看她,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什么事?” 手背上的那一串燎泡还格外的醒目,醒目的有些刺眼。 徐陵也上了前:“宜姜,你让殿下处置就好。” 沈梨不为所动,若是真听徐陵的话,让卫隅处置,那瑶华便算是废了,若是废了,那么这些日子来的辛苦全都白费了,而她绝不会让她的心血白白浪费掉。 何况瑶华又比其他人更好拿捏些。 “太子哥哥。”沈梨张口,唤起了旧时的称呼。 卫隅身子一颤,他眸子微微敛着,遮住了他所有的激动:“宜姜。” “这事说来,我也有责任,若非我同灵儿聊得开心,也不至于会同她撞上,我也不曾伤及性命,小惩即可,犯不着兴师动众的,况且如今我也不宜太过出挑了。”沈梨后面这话说得便极具深意。 卫隅一听,心头不免的又起了几分愧疚。 平心而论,沈家对他,对大秦的的确确是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只是上位者难免要未雨绸缪。 他沉思了片刻,便道:“那依你之见如何?” “打几板子,便让太子妃将人领回去吧。”沈梨说得甚是轻描淡写,卫隅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对着身后的几位挥挥手,他们便心领神会的上前,将瑶华给拖了出去。 陌锁离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 太医见着凉亭内无声无息的,这才再次出声:“可否请郡主将手给老臣,臣好将郡主手上的燎泡给挑了。” “麻烦太医了。” 一行人折腾完,天边的行云已经被昏黄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 沈梨无力的用手撑着头倚在石桌上,如今是真的没了力气在出宫了。 毕竟她如今身娇体弱的,遭受了这么大的罪,哪里还能活泼乱跳的出宫了。嘉宁帝也听说了此事,便遣人抬了步辇来,将她接去了太后的宫中休养生息,至于陌锁离,自然是被徐陵亲自送出了宫。 瑶华被抬回去的时候,已是要死不活,可她还是勉强的睁着眼,瞧着唐子玉。 唐子玉虽说寻常娇蛮任性了些,可也并非心性凉薄狠毒之人,见着自个贴身宫女便打成这般模样,当即便气得想要去找沈梨算账,却被瑶华虚弱的伸手拉住。 “娘娘,不要。” 唐子玉被气得眼眶发红:“你就被她们欺负成这样了?你还说不要!瑶华,你是不是傻呀!” “此事,的确是奴婢有错在先,娘娘若是去了,也只会自取其辱,又何必为了替奴婢争这一口气,惹来太后和皇后她们的不快了。”瑶华虚弱的倚在大迎枕上轻声开口劝道。 唐子玉还是气得身子发抖:“就算是你的不是,那也不用下这般重的手?你瞧瞧你现在,一条命都快没了!” 瑶华虚弱的笑了笑,说出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其实今日之事,奴婢也不会没有半分收获的,娘娘奴婢这有个好消息,奴婢说给你听了,你便不会气了。” “什么好消息呀?”唐子玉气道,“什么消息能比你的命还重要?” 瑶华的手指勾了勾,唐子玉愣怔了片刻,还是依言俯下身去,将耳朵朝着瑶华凑近。瑶华偏头咳了几声后,才轻声道:“今儿,奴婢被打板子的时候,隐约听见太子爷和徐大人在讨论,沈良娣腹中的孩儿。” 唐子玉变了脸色,嘀咕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瑶华喉咙间溢出了几分笑来:“是好消息,后面奴婢听太子的意思是,他不想要沈良娣怀中的孩子平安降生。” “为什么?”唐子玉愕然的睁大了眼,“那可是他的孩子?” “可沈良娣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便是皇长孙。” 唐子玉的脸色一下子就阴郁下去,她咬了咬牙:“我自然知道,可你不是说过,宫中一个孩子想要平安长大,并非是什么易事吗?” “可如果这孩子身后是琅邪沈家了?”瑶华虚弱的说道,“娘娘,如今太子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你的机会便来了。” 唐子玉皱眉:“何意?” “您可以尽情的动手,就算最后查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因为您这般做是顺了太子的心意,太子不会为难你的,只要咱们别做的太明显。”瑶华的声音越说越低,“只是此事还有风险,因为沈家还有个姑娘在宫中,娘娘……” 话未说尽,瑶华便慢慢的闭了眼,她似乎已经倦怠至极,强撑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将此事告诉与她,让她先有个准备。 直到耳旁再也没有声音响起,唐子玉这才一脸复杂的起身,她居高临下的盯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瑶华,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 毕竟,就算太子再不喜欢,那也是皇嗣啊! 动了皇嗣,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唐子玉一时之间,的确有些拿捏不定。 “娘娘。”身后的宫人上前,“此处不是您该久待之地,还请娘娘尽快移驾。” 唐子玉又往瑶华的脸上看了眼,平静了点了点头。 此事,该容她好生想想才是。 毕竟她是真的很讨厌那个沈良娣以及她腹中还未出世就占了皇长孙这个名号的孩儿。 015小心太子 月色溶溶。 不知何时欢笑声才略微歇了,紧接着便是几人细碎的说话声。 风荷殿。 沈轻用手撑着头,听着灵儿将今儿下午的事一一说来。 末了,她这才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唐子玉大概是在这儿呆久了,都快忘了原先太子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我姐姐,可是殿下当年亲自朝陛下和皇后他们求来的,就算是最后她消失了这么久,太子还不是依旧为了她不肯另娶;她了,那可是皇后和唐家硬塞给她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可比的?”沈轻冷嘲着,但心中又何尝不明白,她这般说也不过是说给自己听,“再说好听些,宜姜可是太子心头的白月光,就算日后太子有了另外喜欢的姑娘,那也不可能逾越了我这位长姐去。” 灵儿不太明白沈轻这话,于是问道:“为何?” “因为得不到。”沈轻嗤笑,“从古至今,也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说实话,我有时候还挺羡慕我这位长姐的,可惜,她偏偏占了我想要的东西。”沈轻叹气,将身子重新靠了回去,手一下一下的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不过没关系,你瞧我想要的,如今我不正抢来了吗?宜姜不是我的对手,那唐子玉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等我生下他,这东宫中的那些个姬妾,还不是任由我拿捏。” 灵儿不太见得沈轻这般轻狂的模样,于是便温声劝道:“良娣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太子妃虽是个蠢的,可她身后的唐家,却不是好糊弄的,如今沈家式微,还请良娣一切勿要掉以轻心。” “沈家如今式微,也不见得一辈子都是如此吧!父亲可是大秦的战神,立下了那么多的功劳,谁人能比?还有母亲,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是太子的亲姑姑。”沈轻依旧不在乎。 灵儿一脸严肃:“可良娣别忘了,长公主不过是你的嫡母罢了,而非生母。” “那又如何?反正我姓沈。”沈轻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耐烦,似乎不太愿意在就这个话题,同她在继续说下去,她闭了眼,神色倦怠的就开始赶人,“好了好了,若没别的事,我便想睡了。” 瞧着她的确是一脸的睡容,灵儿只得将心头的话又再次压了下去,她福身道:“那奴婢将烛给良娣挑了。” 沈轻打着呵欠摆摆手,懒洋洋的起身朝着床榻走了去。 灵儿刚将灭烛铃拿了起来,还不曾过去时,突然想起了今儿沈梨往自己袖子中塞纸条一事,连忙又折身回去,几步走到了沈轻的身侧,禀告道:“良娣,今儿郡主还给奴婢塞了一样东西,良娣可要瞧瞧?” 沈轻本不太耐烦,可一听是沈梨,步子倒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侧目看着灵儿,语气冷冰冰的:“既是长姐给我的,为何不早些说?” “先前事多,奴婢便忘了。”灵儿一边告罪,一边将纸条拿了出来,呈到了沈轻的跟前。 沈轻瞧了好几眼之后,这才漫不惊心的将纸条给拿了起来,又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端详一阵后,这才展开。 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可就是这么一行字,却吓得沈轻花容失色。 她尖叫一声,便将纸条给扔到了地面上。 随即她神色扭曲的伸脚狠狠地往纸条踩了去:“骗子!骗子!” 这一连便踩了许些时候,沈轻发了火气,灵儿也并不敢劝,只得伏低做小的跪伏在冰凌凌的的地面上,等着沈轻将气消得差不多了,她才一脸怒容的转身离开,徒留了一张被踩得面目全非的纸条。 灵儿探头望去,只见上面,娟秀的字体清楚明白的写着一句话—— 小心太子。 灵儿垂眸,她此刻隐隐约能明白沈轻的心思。 这人一门心思都扑在太子身上,指望着太子日后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将她提携为贵人,甚至是皇后,哪里受得住沈梨这般的提醒。 小心枕边人,想一想便觉得很是可悲。 灵儿动了动手指,将纸条重新笼入了袖中,准备一会儿拿去点火烧掉。 毕竟这张纸条若是留下来,被有心之人瞧着,只要捅破到太子的跟前去,别说沈梨要出事,就连她这位没什么心机的主子,都要受到连累。 沈轻不会将这事给当真,可她却是上了几分心。 如今他们在东宫之中如履薄冰,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二日一早,沈梨便在太后的挽留声中出了宫。 来送她出去的还是徐陵,身后远远地跟着卫隅,不过碍于两人如今的关系,他到底是没有上前。 徐陵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翻身上马的时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们这又是何必?” 沈梨也只是笑了笑,什么都不曾说。 回到院子时,陌锁离正大咧咧的坐在院子中,手边摆着几坛已经空了的酒坛,酒香味充斥着整个院子。 沈梨将披风脱下来,递到了阑珊的手中:“这人喝了多久?” “从昨儿回来便开始喝,一直到现在?”阑珊低头小声回道。 沈梨走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他正抱着酒坛,也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被她用手这么一碰,整个人一歪便彻底往一旁倒了去,好在庭凛眼疾手快将他的身子扶了起来,没让他摔在地面上,同那些酒坛来一个接触。 “丢到屋里去。”沈梨收了手,笼在了袖中,“日后,他要是敢在这儿喝酒,你们就直接扔出府去,我这儿又不是什么收容所,收留一些醉鬼。” “你说,他喝了一晚,怎么还活着?”沈梨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心烦意乱的拧着眉,半响之后,才道,“你让闻末来给他瞧瞧,别让人死了。” “特别是别死在我这儿,要不然我上哪去找一个将军,赔给他们大燕。” 庭凛忍着笑:“是,属下记得了。” “姑娘。”沽酒推门而进。 沈梨见人是他,便将手中的书卷搁下,整个人懒洋洋的倚在了身后的迎枕上:“何事?” 沽酒道:“南王来了,说是想见见你。” “见我?”沈梨喃喃着,揉了揉眉心,“请进来吧。” 卫砚今儿换了身喜庆的衣裳,上面还绣着仙鹤,可就算是在艳的颜色,套在卫砚的身上,沈梨觉得也同那些深色的衣袍也没什么区别。 沈梨仰首审视着他:“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自然是有事。”卫砚很自觉的便坐到了她的对面,又让阑珊重新沏了一壶他爱喝的茶上来,完全不知什么叫做客气。 沈梨只当做瞧不见,她将眼睛闭上:“你若是为了打听沈轻的情况来的,我告诉你也无妨,她最近过得还挺好的,人也养的白白胖胖的,毕竟她这一胎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金贵着了。” 卫砚听着,心中也泛起了微微的怅然:“难不成,在你心中本王便是这般在乎儿女情长的人?” “沈家不出情痴,卫家更是。”沈梨道,“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心安罢了。” “你这个心安,完全就是在往我的痛处上戳。”卫砚叹气,声调平淡的厉害,就连眉眼也没了初识说起沈轻时的柔情万分。 沈梨盯着他瞧了好一阵,倏然一笑:“果然,你们卫家人都薄情寡义的很,我以为你会记着沈轻一辈子了。” “你先前也说了,卫家不出情痴。”卫砚道,“还是你觉得,本王就跟姓莫的那个蠢货一样,会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 “别说我,就说说你。”卫砚也像刚才沈梨审视他一样的,审视着她,“你会为了一个男子要死不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吗?” 察觉到卫砚话中有话,沈梨凝了凝神:“你今儿一大早,就连早朝都不去上,就只是为了过来,同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吗?” “表哥,我们之间还需要这般试探?” 卫砚一早便知自己的这些心思瞒不住她,就算是被点破,卫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满身轻松的学着她的样子,将身子往后靠着,一双冷冽的眉眼,竟然从而衍生出了几分艳色来:“那日你问的我话,你还记得吗?” 沈梨想了会儿,就明白了卫砚这话中的意思。 那日,在他的书房,她问他:“这事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那日,他其实并未给她答案。 “所以你现在是有了答案吗?”沈梨瞧他,目光平静。 卫砚颔首:“自然,因为我这既不是蓄谋已久,也并非是临时起意,只是当失望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后,彻底对这儿的一切都失去了信任,我想,如此这般被动,倒不如奋起一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虽姓卫,可我血脉中却也流淌着沈家的血。” “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沈梨笑盈盈的,“你直言,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岂不是更好听些?” “反正,不管你的目的如何,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呀,表哥。” 016不若嫁我? 许是屋内的香气太过醉人,又或是她盈盈笑颜太过诱人,有那么一霎卫砚竟然觉得沈梨所言全都是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她眼中心里有他,胜过天下山河人家。 甚至是,他竟然甘愿沉溺她笑若春风的眉眼中。 卫砚想着,自嘲的笑了下。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罢了,会被权力欲望蒙蔽,会为了美色做出一些就连自己就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两人尽皆沉默时,阑珊将刚煮好的茶水端了上来。 阑珊将袖子微微挽着,露出白嫩的手腕来,替两人倒茶时,目光微动着将两人全都打量了一遍之后,这才垂首退下。 刚出去掩住门,庭凛便一溜烟的从房梁上滑了下来,同阑珊肩并肩的站着:“主子如何?” 阑珊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家郡主的神色,有些为难的看了庭凛一眼后,才慢吞吞的说道:“主子什么时候会将心思写在脸上。” “反正笑眯眯的,也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阑珊刚一说完,就瞧见庭凛已经猫着身子,将耳朵贴在了槅扇下,屏息凝神的努力想要听清楚里面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阑珊站在原地想了想,也小跑了过去,找个地方蹲着,学着庭凛的动作,想要努力听着屋内两人说的话。 卫砚换了个姿势,将身子舒适的靠在了身后的大迎枕上,似笑非笑的盯着半开的窗扇:“不管管?” 沈梨自然也发现了那蹲着两个人,其实若是阑珊没有过去,凭着庭凛一个人,她大概是发现不了的,可阑珊没有学过武,气息和脚步声都不懂得收敛,很是轻易就能被人发现。 接受到卫砚戏谑的目光,沈梨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盏端起来,放在手中转了转后,对着窗子口便直接泼了出去。 好在茶水不多,躲在下面偷听的两人,也只被淋到了些,衣裳都没有被沾湿。 庭凛郁闷的抹了一把脸,站直了身子:“主子,您也太冷漠无情了。” 听见声音,卫砚和沈梨一同偏头看过去,见着他额角微湿的站在那时,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谁让你偷听的。” “我这不是担心主子吃亏吗?”庭凛说着,便垂头拱了拱手,“若是没别的事,那属下便先退下了。” 说着,庭凛刚往转身走了一两步,就被沈梨喊住,庭凛顿时欢天喜地的转身,若是身后有条尾巴,铁定摇得特欢快,“主子,这是想开了吗?” “没。”沈梨微微笑着,指了指窗扇外,“只是想要提醒你,将你的小尾巴给带走。” 庭凛的目光渐渐地往下,就见着阑珊正尴尬的仰头冲着他微微一笑,他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的就被主子给发现了,完全就是因为有个叛徒! 他气鼓鼓的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弯下腰将手往阑珊的面前一伸:“走吧。” 等着两人走了之后,卫砚这才笑道:“你的这两位属下对你倒还真是忠心耿耿的。” “你知道吗?听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心总是堵得慌。”沈梨回了句,就见坐在对面的卫砚已经倾身将她的空了的茶盏拿过去,倒满了茶水。沈梨瞧着他献殷勤,也没有阻止,毕竟他们也都是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大多心中都有些了底数。 果不其然,等着她将茶盏中的水给喝完了之后,就听见对面的那人又换了姿势,前身靠拢在小几边缘上,手肘搁在案上,一向冷冽的眉眼稍稍柔和划开:“暖暖,咱们相识相伴都快十余年了吧。” “你想说什么?”沈梨虽是有了几分揣测,可心中到底也是有些拿捏不准的,只是她声音出口的刹那,神色的确算不得有什么好。 卫砚从袖子中摸了又摸,最后便将一个锦盒摸出来,摆到了沈梨的面前来,他此刻有几分愉悦:“喏,瞧瞧。” 锦盒是黑檀木打造成的,有一股怡人的香气,锦盒成长条形,里面装着的玩意,沈梨觉得自己能略微猜测出几分来。 她抿了抿唇,手却没有动:“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此刻,她整个人隐隐的已经有了些狂躁,唯一没有的,便只有他想见着的欢喜。 得到这个认知的时候,卫砚将头略微压低了些,然后才说道:“这好歹也关系到你的一生,你就不能表现出一个女子该有的娇羞吗?” 听见这话,沈梨心下已经有了几分肯定。 “打开看看吧。” 沈梨抬头深深地瞧了卫砚一眼后,这才伸手将锦盒给开了。 里面放着一支玉簪,玉质温润剔透,成色极好。 沈梨将一下子就将盒子合上:“我以为,你这辈子会为沈轻守身如玉,谁也不娶了。” “曾经我不太懂事的时候,的确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个想法了。”卫砚说道,“我心中的确是有沈轻不错,若是日后,她愿意跟了我,我想我也愿意接纳她,只是我这正妻的位置,她还配不上。” “卫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沈梨叹气,将锦盒重新推了回去,“你收着,我是不会收下的。” 卫砚低头看了眼,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很顺从的便将锦盒重新塞入了袖子中:“没关系,迟早有一日,你总是会收下的。” “大概你永远都不可能等到那一日。”沈梨回答的也是铿锵有力。 “有些话别说的这么满。”卫砚又道,“暖暖,你迟早是要嫁人的,嫁人的无非也就只有两位,不是我便是苏烬,我想苏烬不太清楚你的那段过往,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什么,反而会像我这般,替你遮掩,对你更加好,只是苏家和沈家,能并存吗?” 卫砚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如今,你也知道我的打算,你也说过会助我一臂之力,如今我到了需要你的时候,为何你要推脱了?” “我是答应助你,可没说要嫁给你。” 卫砚轻笑:“不嫁给我,沈家又如何会全力以赴的帮我了?就算最后瞧在我血脉中流着沈家血的份上帮了我,那你就确定我不会同太子一样吗?” 沈梨神色漠然的看着他。 “可如果你成了我的发妻,那就不同了。”卫砚想要伸手拉住她的手,却被沈梨冷冰冰的挥开,他瞧着自己落空的手,倒也不气,又自顾自说道,“那姑丈便是国丈,瞧着你稳坐中宫的份上,我或许会十足的信任他,暖暖这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帝王心思难测,没准到时候你连我都想废了?”沈梨反问。 “那我可以立一个永不废后的圣旨。”卫砚郑重地同她许诺。 沈梨没有瞧他,而是垂眸瞧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 见此,卫砚很明白她如今已经动摇:“你该明白,我想要在朝堂之上同他一争高下,身后必须有个能同唐家和苏家分庭抗礼的家族,放眼大秦,唯有沈家。” “你也该知道,如今的沈家已经今非昔比。” “不管是苏家还是唐家,于我沈家而言,此时对上,无疑是以卵击石,你觉得我会这般蠢吗?” 卫砚悠悠道:“若是,沈家会等来一个翻盘的机会了?” 这话,一下这就叫沈梨警惕起来:“何意?” “你也知道,我这段日一直在同大燕有来往,你觉得我与他们往来,只是为了往来而往来吗?”卫砚同她坦白。 沈梨默不作声的盯着卫砚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听见卫砚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卫砚如是说。 沈梨咬牙:“你到底许诺了他们什么?” “我应允他们,若有朝一日,我登上帝位,便与他们结为邻邦,并且约定百年之年绝不主动挑起战事,若是大燕与大楚对上,我愿为他们招兵买马,共同攻楚。”卫砚说得十分轻松,“届时,我们便一共瓜分大楚,不过我只要四成。” “卫砚。”沈梨冷笑,“你如今还真是丧心病狂。” “弱肉强食,这般浅显道理,你还需要我教你吗?”卫砚耸了耸肩,“暖暖,你该比我更明白才对,你不能因为,你同君硕风有私交,便要指责我吧。” “还是你觉得,我不该同大燕合作?”卫砚又问,“可你也该明白,放眼天下,能与大秦一争高下的便只有大燕了。” “我说你丧心病狂,指的不是你同谁合作,谋划大楚,而是你给沈家一个翻盘的机会。”沈梨冷淡道,“若是让祖父知道,沈家翻盘的机会,是建立在你的私欲之上,恐怕他会宁愿沈家就此消亡吧。” “你要重燃燕秦之间的烽火,可曾想过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云州?届时烽火重燃,云州百姓又要遭殃,也不知多少燕秦的将士会埋骨青山,再也无法还乡。” 卫砚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沈家唯一的作用,便是抵御外敌,若我不重燃燕秦烽火,那沈家只能被他们继续打压下去,直到最后,沈家没落,只能在史书中留下轻描淡写的一笔,百年的盛名,会全被抹去,那些功劳,也会被其他人给取代。” “暖暖,你甘心吗?” 017围猎 不。 她当然不甘心。 见着沈梨神色已经有了几分动摇,卫砚便继续再接再厉地说道:“暖暖,这并非是我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如此,沈家就此没落其实那也算是个比较好的结局,可若是父皇和皇兄对沈家动了杀心了?” 这话算是直白的戳到了沈梨的心窝子。 若是沈家因此没落,她大概会争取下,却不会做出什么颠覆朝纲的事来,毕竟他们沈家守得是大秦的江山社稷,是大秦的黎民百姓,而非那个远在云端的卫家皇族。 一旦真的如卫砚那般所作所为,受苦的也不过是那些身处在云州的百姓,与上位者而言,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对于世代守在云州的沈家和云家而来,岂有不痛心的道理。 但如果那些人想要的是他们沈家的命,那任何于她而言都是虚假的玩意。 倘若命都没了,她不知自己曾经坚持的还有什么意义。 沈梨的嘴角死死地抿着,没有说话。 可对于了解她的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卫砚诡异的稍稍恢复了原先烦闷的心情,眉头舒展的玩弄着带在拇指上的扳指,反正沈梨一时想不开没有多大的关系,他有的是时日和她磨着。 而且现如今,他还在宫中的父皇和兄长早就在准备怎么对付沈家了,等到那个时候,他可不信这人还能继续这般平静下去。 这般想着,他便笑着将眼睛稍稍合上。 如他所想,现在的沈梨心思是一团糟。 而且她也恐惧的发现,自己潜意识竟然颇为认同卫砚所言,抛开一切的外在因素,卫砚的确适合比卫隅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只是那些个手段,让她有几分吃惊,因为这的的确确不像是卫砚的手笔。 又或是说,一开始她就没有瞧清过他的面目。 “如何?”约有一炷香后,卫砚也歇息的差不多,便睁眼看向了还在沉思的沈梨。 他手边的锦盒小心的推了过去,冰凉的檀木挨着她的手掌,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着她。 沈梨瞧也没瞧上一眼:“我说了,沈家会助你,可我绝不会嫁给你,这金陵城还有无数待字闺中的贵女,你没必要非要盯着我,而且你娶了我,便只有沈家一个助力,可若是你娶了其他的姑娘,说不定还能再多一个后背,这桩买卖,你怎么就是不会算了?” “你说的这些,我并非没有考虑过。”卫砚道,“只是,这金陵城中待嫁的贵女我全都打听过,可没一人能如你这般省心省力又省事。” “毕竟你该知道,这些女子争风吃醋有多恐怖,我南王府又或是日后,需要的可不是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主母。” 沈梨嗤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同那些女子一样,斗个你死我活的?” “你不会。”卫砚说的是非常斩钉截铁,“你心中只有远在长安的那人,可容不下其他人了,既如此,你嫁给我,又或是嫁给其他人,应该没什么区别的,而且最主要的是,你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受欺负。” 沈梨竟然觉得无话可辨,她瞧着卫砚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偏头望向天幕,银河星光璀璨。 像极了她曾在西域时见过模样。 “时辰不早了。”沈梨容色冷淡的开口,“我就不留你了。” “你还真是够无情的。”卫砚顺从的起了身,对于沈梨的逐客令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抗情绪来,“不过,你我一起长大,应当知道一点。” “我想要的,从来还未曾失手过。” 卫砚前脚一走,卫卿就立马遣人将她唤了过去。 沈梨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再不愿也还是稍作整理之后,便跟着过来的丫鬟一同去了卫卿的院子。 她去的时候,卫卿还呆在院子中修剪花枝,左右却不见沈安的影子。 “娘亲。”沈梨刚跨进院子,身后的门扉便被人从外面掩上,她也只能平静的抬头打量着站在花坛边上,沐浴在月色中的美人。 卫卿是少见的美人,皮相可倾倒众生不说,就连骨相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平常气势太盛,容易叫人忽视她的颜色。 听见声音,卫卿便将剪子搁在了一旁的花坛上:“同阿砚说完了。” 沈梨半垂着头:“是。” “你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说了这般久,我请你们过来用膳,可都请不动。”卫卿转身,体态婀娜的站在那瞧她。 “也没什么,不过是同表哥说一些家常的话,又下了一盘棋,所以误了些时辰。”沈梨低头道。 卫卿若有所思的颔首:“原是如此,倒是我误会你们了。” 沈梨觉得自个现在就连笑都笑不出来,只能沉默以对。 “你也不用这般苦海深仇的。”卫卿说道,“我与你父亲都是开明的人,你喜欢谁,想嫁谁,只要过得去,我与你父亲都没意见。”卫卿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捧起了自个闺女的脸,“只是你要明白,我口中的过得去,是个什么意思。” “那您是看中了谁?”沈梨不答反问。 卫卿想了想,如卫砚所言一般,说了两人的名字。 沈梨垂眸:“女儿明白了。” 可还不等她将算盘全都拨好位置,宫中便传了让她应接不暇的消息。 唐子玉,有喜了。 太子妃有喜,这算是个普天同庆的好事,可对沈梨来说,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千算万算,也万万没有想到唐子玉的肚子竟然能这般争气。 这些日子,她在偶遇了唐家人几次,各个都是春风满面的,愉悦的不得了,可宫中除了例行的赏赐外,再多的举动也就没了。 倒是苏烬和徐陵登了一次门,美名其曰,带她去踏青。 那日与她一同出去的,除了苏烬徐陵外,还有唐子末和卫家的两兄弟。 他们所谓的去踏青的地方,其实是猎场。 几人都将平常所穿的袍子换成了劲装,背着弓箭,瞧上去倒多了寻常不见的锐气,少了几分清贵。 沈梨依旧是束腰的衣裳,裙摆如盛放的花,层层逶迤散开,极是好看。 苏烬策马走在沈梨的身侧,将人上下打量一圈后,笑道:“你今儿穿这身还挺好看的,不过一会儿你要如何同我们去打猎。” “你们又没说是来打猎。”沈梨道,她也明白自己这一身衣裳到底是有多累赘,她拉扯了一下衣袖,“反正我也就玩玩,打猎自然还是你们几位的重头戏。” “郡主是女流之辈,若是要与我们比赛,岂不是在欺负人。”唐子末倒是开了口,“一会儿,郡主就在猎场附近转悠玩玩,打猎还是我们几个去吧。” “一会儿,郡主负责吃野味就好。” 沈梨舒展眉眼对着唐子末一笑,算是承了他的情:“还是唐公子想得周到,如今我身子也不怎么好,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不过还未恭喜唐公子。”沈梨又再次开口,“令妹有喜,那可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呀。” “我这儿有一长命锁,最是适合不过,等着回去,我明儿便遣人送到唐公子的府上,还未唐公子不要嫌弃那玩意不太贵重。” 唐子末拱手一笑:“多谢郡主惦念,长命锁可是个好东西,唐某又如何会嫌弃了?” “唐公子不嫌弃便好。” 两人一来一往说话时,卫砚便策着马走到了沈梨的身侧,等着两人话音落下时,笑着开口:“你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 一旁的苏烬见着两人走得这般近,心头倒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只是想起自个母亲的话,还是找准了个机会后,便见缝插针的走到了两人的中间去:“也不知南王在同暖暖说些什么,不如说出来,大伙一起听听。” 卫砚咬牙,觉得苏烬就是个多事的,可如今几双眼睛都望向他们这里,若是不拿出个合理的说辞来,只怕难以服众不说,还有可能引起某些人别有用心的猜测。他原还在想着该如何说,就听沈梨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笑:“表兄当真想知道?” 苏烬一见着她笑容,便下意识的觉得这人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点点头;“自然。” 沈梨嘴角一弯:“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只是卫表哥托我朝表兄打听打听,如今可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毕竟众所周知,安乐公主可是一直都在惦念着表兄了,就连陛下亲自给她定下的驸马就给推了,甚至是还表明自个,非君不嫁。” 这话一出,苏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死死地抿着嘴角,简直是恨不得,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打上一掌,明知那丫头就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主儿,怎么还天真的以为她能说出正经的话。 “怎么?表兄这是不想负责?” 卫砚偷笑着将脸别开。 苏烬脸色愈发的差了:“沈梨,我瞧着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一天到晚就知道管这些闲事。” “我现在的确挺闲的。”沈梨将风吹乱的碎发重新别在了耳后,“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听见他们在那争锋相对的,卫隅不得不出来当和事佬,“宜姜,你就别拿此事来打笑苏烬了,他已经已经够心烦的。” 沈梨冲着苏烬一笑:“男子二十便当娶妻了,表兄你如今依旧没个心仪的姑娘,可是有什么断袖之好?” 在场其余已过弱冠,却也都还未娶妻的几位,面面相觑一眼,下意识的都远离了沈梨一些。 他们虽都还未娶妻,但府中的通房侍妾也是不少的,不像苏烬,过得就像个苦行僧似的,府中别说什么侍妾通房了,就连个近身伺候的丫鬟都没。 苏烬被她损了一通,面子上到底有几分挂不住,他在心中冷笑着,恨不得能将她的肉给咬下来,可面上却是笑容和煦:“沈梨,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叫我没个心仪的姑娘。我可是毛遂自荐的将自个画像递到了长公主的面前去,如今就在府中等着长公主和侯爷的答复了。” “不过,既然你如今说了这件事,我倒是觉得我们也可先私定个终身,想必长公主和侯爷也是乐闻其见的。” 苏烬浅笑,“你以为如何了?” 这下轮到沈梨变了脸色,她咬牙道:“婚姻大事,自当得听从父母之命。” 苏烬又笑了下,如春暖花开般。 018唐子月,桃花债 林间清幽,绿意浓稠。 沈梨牵着缰绳一步一步的在林中走着,徐陵也没什么玩乐的心思,便也牵着马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地替她挡一些带着倒刺的枝叶。 “你怎么不同他们去打猎?”沈梨问道。 徐陵伸了一个懒腰:“我已经过了玩闹的年纪了,再说让你一个人在林中晃荡,我也不放心,你到底是个姑娘家。” 见着沈梨没说话,徐陵几步上前,同她并肩走到不算宽阔的小道上,“不过,我倒是觉得苏烬算是个好人选。” “徐大哥。”沈梨有气无力的垂着头,“你能别扫兴吗?” 徐陵见着她这般模样,没好气的伸手瞅了瞅她的脑袋:“我真不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卫砚你瞧不上,苏烬你也瞧不上?你到底中意谁呀?” “你说说看,要不要我去将人给你绑回来。” 沈梨叹气:“我如今也才十八左右,你们慌什么了,我自个都不急。” 徐陵简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如今殿下都快是两个孩子他爹了,你了,就自个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都还没决定下来,你说说看,我作为你兄长能不着急吗?” 沈梨神态从容:“大概是经历过生死,便看透了吧。” 徐陵正要嘲弄她一两句,远处突然传来了箭簇破空的声音,不过很明显那箭簇对准的并非是他们,而是另外一处地。 沈梨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你听见了吗?” “我还没聋。”徐陵生硬的回了句,“这可是皇家猎场,谁竟然敢在这儿放肆。” 沈梨翻身上马:“许是他们在打猎,我们过去瞧瞧,他们如今收获如何?” “这可是外围,一般都没什么可猎的。”徐陵说着,心下倒是多了几分惶恐不安,不等沈梨有所动作,他胯下的骏马便直接冲了出去。 箭簇的声音离他们不算远,没一会儿徐陵便与沈梨一同赶到。 在丛林之中,苏烬一身狼狈的站在那,手臂上竟然受了些伤,血正从衣袖下蔓延而出,将他整条手臂都染得通红。 在他的对面,正站着几位年轻的公子哥和一个模样娇俏的姑娘,锦衣玉袍,身后还带着一群侍卫,正众星捧月的围在一姑娘和一公子的身侧,沈梨瞧得有几分眼生,许是有几年不在金陵的缘故,如今站在这儿的几人,她竟然没一个眼熟。 她扭头去看坐在马背上,嘴角死死抿着的徐陵:“你认识?” “唐家最受宠的小公子,唐子深。”徐陵道,“那位姑娘便是太子妃嫡妹唐子月。” “唐家人?”沈梨挑眉,“难道他们不知道,苏烬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吗?” 徐陵叹气:“如今太子妃有孕,唐家家主又从你们沈家手中分了些权,唐子末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正如日中天,自然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再说了,这也不过是一场桃花债。” “和安乐公主抢人?”沈梨嗤笑,“唐家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有帝王扶持,就是了不起。” 沈梨心头泛起些许的怅然,不顾她将情绪收敛的很好,她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我过去就好,你别出来了。” 徐陵忙不迭的将人拉住:“你还真想同唐家对上呀。” “不是早就对上了吗?”沈梨回身,冷笑的瞧他,“既如此,再多招惹一位,又有何妨?” 言罢,沈梨便大步跨了出去。 裙摆划过草木枝桠,带出细微的声响来,在如今这般寂静的林中格外的醒目,听见声音,守在唐子月几人身后的护卫,便立马转了个方向,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唐子深摆摆手,饶有兴趣的盯着声音发出的地儿。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模样绝艳的姑娘扶风踏花而来,她身着绯衣,同色巴掌大小的腰带束着纤软的腰身,璎珞玉佩从腰带上垂下,衣裳逶迤及地,层层散开,好似下一刻便会乘风而去。 她也不说话,便安静地站在那,见着唐子深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瞧来时,稍稍一歪头,抿唇一笑,所谓容光绝代,活色生香大抵便是如此了。 唐子深不太自在的理了理身上微皱的衣裳:“小生唐子深,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唐子深与唐子月要比她小上三四岁左右,她离开金陵之际,他们大概也就十一二岁,而且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常在金陵走动,而是在闺中学习侍奉太子的礼仪,寻常宫宴,唐家的小辈中,也只有唐子末和唐子玉能出席,是以他们倒还真不曾见过。 “原是唐家的公子。”沈梨笑了下,便自顾自的朝着苏烬走了去。 被佳人这般无视,唐子深倒也不恼,而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了半响,又继续问道:“不知姑娘是金陵城中哪家的小姐,唐某好像还从未见过姑娘在金陵城中露面了。” 这倒是实话,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平常的时候除了与几位友人打猎之外,便是瞧瞧美人,但也仅限于让他赏心悦目罢了,其余的荒唐事,他倒是从未做过。 不得不说,唐家将几位公子教的还挺好的,就是那位受尽宠爱的嫡姑娘,显得张扬跋扈不知收敛了些。 唐子月如何不知兄长的心意,见着沈梨不曾答话,便笑着说道:“姑娘,我兄长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罢了。小女子名唤子月,姑娘可唤我子月。” “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与唐子玉相较,唐子月倒是显得温顺纯良不少。 只是沈梨瞧着苏烬手臂上被箭簇划伤的伤口时,觉得这份温顺纯良大概有待考证了。 苏烬悄悄地扯了扯沈梨的衣裳,低声道:“我们先走。” 见着两人这般亲密的说话,唐子月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又接着说道:“子月瞧姑娘模样生得好,可子月好像从未在金陵见过姑娘,想来姑娘应当是才来金陵吧。” “姑娘可能所有不知,我们金陵礼数甚严,姑娘这般与一外男拉拉扯扯,实在是又损姑娘的名声,不若姑娘同我们一起吧。” 沈梨眨眼一笑:“唐姑娘所言有理,只可惜我这人放肆惯了,就不劳唐姑娘费心了。” “苏公子受了些伤,那我们便先走一步,此处山色极好,唐姑娘可以尽情的慢慢欣赏。”沈梨反手拉住了苏烬,林中一匹骏马便倏然蹿了出来,停在了苏烬他们的身前。 见着他们想走,唐子月脸色冷凝,刚准备上前阻止的时候,一阵烟尘倏然扬起,尔后只听见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他们正想去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唐子月跺了跺脚:“那女子到底是谁!” “竟然敢这般放肆!” 唐子深拉住了唐子月:“我觉得那姑娘还不错,性子挺野的,比一般的大家闺秀好多了,有趣。” “有趣什么有趣!”唐子月气得回身用手锤他,“苏烬哥哥都跟着那人走了!” “这儿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只要他们不离开,总还有遇见的机会的。再说了,就算今儿没机会,等出去之后,在找不就可以了嘛。”唐子深倒是瞧得开,“反正金陵城也就这么一个四四方方的地儿。” 被他这么一说,唐子月心态倒也平稳下来,她恹恹的垂着头:“也是。” “总还有机会的。” 将苏烬驮出去后,就见那人神情愉悦的展眉一笑:“你胆子还真大,他们可是带了那么多人,要是动起手来,你受伤了该怎么办?” “我瞧着你那模样,可不像是在担心我。”沈梨勒住了缰绳,让马停在了一根参天的大树旁,“况且,那些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沈梨翻身而下站稳后,这才朝着苏烬伸出了手:“喏,下来。” 苏烬瞧着,随即便倒吸了一口气,委婉的提醒道:“暖暖,你觉不觉得咱们之间的应该对调一下位置?” 她嘴角抿了抿,将手放下:“爱下不下。” 恰时,徐陵从另一边打马飞奔而来,正好见着沈梨将伸到苏烬面前的手放下的那一瞬,他忍着笑上前,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宜姜呀,你刚才是在打击苏大人自尊心,知道吗?” 苏烬这次倒没客气,借着徐陵的力道,便翻身下来,另一只手捂在了手臂上。 “这儿有没有什么伤药,给他擦擦。”沈梨说道。 “荒郊野岭的,你觉得我能从哪里给他变出来。”徐陵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沈梨的衣裳,“不过止止血,倒也还可以勉强。” 沈梨心疼的看了自己才新做的衣裳一眼,别过了头:“你撕吧。” 徐陵也不客气,当真在沈梨的身侧蹲下来,寻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用匕首从她的裙摆处撕了一条布下来,然后缠住了苏烬还在流血的手臂。 沈梨也不顾地面脏乱,席地而坐,低头唉声叹气摆弄着自己被的裙摆,心疼的都快要哭出声来:“这可是我新买的料子,价值千金的云水绸。” “就这样被你们给糟蹋了。” 徐陵听着她是似娇似嗔的抱怨,极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用手肘撞了撞苏烬,见着苏烬望过来,就冲着他一笑,耸了耸肩。 苏烬眉眼含笑的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耍赖的小姑娘,笑着走过去在她的身侧蹲下来:“这都是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在这儿哭鼻子了。” “我衣裳都没了,还不许我哭一哭吗?”沈梨坐在地面上仰头看他们,眼睛水汪汪的,瞧着他们的时候,温软的一塌糊涂。 苏烬笑着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把:“不就是云水绸,给你便是。” “表兄呀,你知道云水绸一年才出多少匹吗?”沈梨用手背将眼角的泪抹了抹,可那双眼依旧微红。 苏烬笑道:“不管多少,总归是不会少了你的,就算是偷,我也给你偷来,可以了吧,小泪包。” “这本来就是因为你的桃花债引来的,不是你赔我,难不成还是我赔你呀。”沈梨说着说着就眯着眼笑出了声,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特别招人怜。 苏烬将自己没有受伤的手伸了过去:“走吧,别在这儿坐着了,免得他们一会儿找过来。” 019祸水 接下来一段路程,他们也的确没有再遇见唐子月那一群人,直到日暮西山,几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娇俏的笑声便由远至近的传来。 沈梨转头默默地同两人对望一眼,无声的询问了一圈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继续架着火烤他们打到的野味。 等着那一群人走近之后,一阵香风便倏然随着风卷来,沈梨不太习惯闻这些熏香的问道,总觉得呛鼻,便将头偏到了一旁去,卫砚几步跳过来,牢牢地占据了她另一边的位置。 走在几人后面的卫隅瞧着,心头不悦的拧了拧眉,可还是和颜悦色的走了过去,挑了个沈梨对面的位置坐下。 几人刚落定,唐子月便挤了过来:“这位姑娘,我能同你换个位置吗?” 苏烬在她的身后,拼命地摇头。 沈梨偏头瞧她,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有种勾魂摄魄的妖冶,她弯着嘴角一笑:“不要。” “我觉得这个位置挺好的,我可不想换。” 自打唐子玉被钦定为太子妃之后,唐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已经有许久不曾有人落过她的面子了,特别还是跟着太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这些年,她走到哪里不是被众星捧月的,当即听到沈梨拒绝之后,她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 可碍于太子和王爷在这儿,她又不能对她动手,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翻滚的怒气压下去,缓缓地又扯出一抹笑来:“姑娘,男女有别,你这般挨着苏烬哥哥不太好吧。” “原来唐姑娘也知男女有别,那你挨着他就好了吗?”沈梨笑,“再言,你愿意挨着,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让你挨着。” 沈梨话音刚落,苏烬便立马开口表明态度:“唐姑娘,金陵礼教森严,您还是多加注意为好。” “月儿自幼随着父亲在军营中长大,是以没这么多男女之防,还请这位姑娘和苏公子莫要见怪。”唐子深立马开口为唐子月开脱,“月儿,还不快过来坐着。站在那像什么,这不是惹太子和王爷看笑话吗?” 唐子月不太甘心的在沈梨身上转悠了一圈后,又甜甜一笑:“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了?您瞧,我兄长刚才对您这般殷勤,您总该有个回应才是。” “子月。”唐子末冷声开口,“不得无礼。” “无事,我瞧着唐姑娘性子挺好的,与唐子玉倒是不同。”沈梨冲着唐子末一笑,“我呀,近来一个人久了,还就是喜欢唐姑娘这般直爽的性子了。” 其实在听见她直呼唐子玉名字的时候,唐子月和唐子深就想呵斥,教教她礼数的,可一转眼就见太子几人都不曾出声,两人对望一眼之后,便也就歇了心思。 毕竟在太子这么一樽大佛坐在这儿,他们哪里敢越俎代庖。 况且瞧着兄长,好像也没觉得这姑娘直呼长姐名字有什么不对,唐子月越先还想挑衅一二的心思,就淡了些,乖巧的低头走到了唐子深的身边坐下。 不过坐下之后,她也没有闲着,而是转头轻声问着随他们一同出来的几位公子哥:“那姑娘你们在金陵见过没?” 几人齐齐摇头,其中一人凑近了几分小声道:“肯定没见过,金陵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位美人了,若真有还不得将她府中的门槛踏破呀,想必应是才来金陵吧。” “要不然,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若是太子,也定会选这位姑娘,而非你长姐。” 说完,就被唐子月狠狠地踹了一脚:“瞧她那一脸的狐媚样,也配同我长姐相提并论,你给我闭嘴吧。” 少年悻悻的闭了嘴,眼珠子抬着提溜一转的时候,正好就对上了沈梨那双温软犹如春水微澜的眸子,一时没控制住,红了脸颊。 这人,怎么能生得这般好看。 卫砚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凑近了沈梨几分:“那些可比你还小个三四岁了,你就别祸害人家了。” “我见着唐子月瞧我的眼神,都快将我给杀死了。”沈梨摇头,“还真是蓝颜祸水。” 卫砚轻笑了下,一低头就瞧见了沈梨被撕烂的裙摆,他诧异地侧目看了沈梨一眼,这匹料子可是她最喜欢的,今儿被撕坏了? 他俯下身,捏住了沈梨的裙摆:“怎么回事?” “如君所见。”沈梨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幽怨的盯着苏烬手臂上的绑着的地儿。卫砚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被噎住,半响之后才敢出声问:“谁给撕的?” 他还记得有一次,她得了云水绸的料子,宝贝的不得了,他那时候刚围猎回来,风尘仆仆的,见着她的这料子,便直接伸手去抓,结果被她狠狠地踹上了一脚。 那次踹他的劲道,他觉得自己大概能记一辈子。 沈梨又朝着徐陵瞧了眼:“其实吧,这罪魁祸首还是那边坐着的那个。” 卫砚若有所思的一笑:“那的确是祸水了。” 两人说笑间,苏烬已经将他们打好的野味架在火上烤好,肉香四溢,引得几人食欲大增。 苏烬将山鸡取下后,便直接递到了沈梨的面前:“暖暖,尝尝。” “谢谢。”沈梨接过,虽是觉得有些烫手,可以抬眼瞧着气的脸色青白的唐子月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她敛眉一笑,学着先前唐子月的口吻,“苏烬哥哥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她声音又娇又软,直接就软到了人的心坎中去,只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唐子深看向她的眸色渐深,觉得这个小姑娘如果弄到床榻上去,一定很是销,魂。 “你也是越发幼稚了。”卫砚在沈梨身侧低声道,自然也瞧见了苏烬欣慰到不行的脸色,顿时他便明了,苏烬竟然那沈梨来挡桃花,“你还真是不怕唐子月恨上你。” “说得好像,她不恨我一样。”沈梨想着恨她恨到想要扒皮剔骨的唐子玉,心情大好的弯着眼睛一笑,她将其中的一只鸡腿用匕首剔下来后,递到了苏烬的面前,“喏,你烤的,总不可能一点都不分给你吧。” 唐子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她霍然起身,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花来:“姑娘难不成自己没手吗?非要人烤好了递到你面前去。” “苏烬哥哥这双手,可不是用来给你烤野味的。” 沈梨故作天真的歪了歪头,泫然欲泣的盯着苏烬:“苏烬哥哥,不可以吗?” 苏烬温柔的看着她,轻叱:“别胡乱听人言。” 唐子月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唐子深拉住,他将人拉着坐下之后,这才看向了两人:“我妹妹性子直爽了些,并无恶意的,只是有些担忧苏公子罢了。” “不过,有一点舍妹也没说错,姑娘与苏公子实在是太亲近了些,这要是传言出去,恐怕对姑娘名声不太好。”唐子深眼底暗藏着几分跃跃欲试,“当然,还不知姑娘与苏公子的关系了。” 这话一出,周遭气氛便有几分紧张。 唐子深这话乍一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若是仔细听来,就觉得这话中暗藏的诸多深意。 一是提点身份,二是暗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三是说两人之间不明不白的不算个事,四便是暗自她不知检点了。 “六弟。”唐子末抬头,目光冷冽如冰的看着他,“你今儿话太多了。” 唐子深缓缓一笑:“大哥,我这不是好奇吗?” “再言,这位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动人,别说我,想必就连殿下也存了几分好感吧。”唐子深振振有词的同唐子末笑道,“况且书中也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弟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有看中的姑娘,也是说得过去的。” 见着他越说越轻挑,唐子末正要发火,卫隅便浅笑出声:“可能唐六公子的主意要落空了。” “殿下。”唐子深本想唤他姐夫的,可想着他对自己的称呼,他又不敢莽撞,便换了另一个尊称。 “宜姜自幼便被孤和南王给宠着,这一不小心宠过了头,性子呀是又张扬又任性的,你唐家家风清正,宜姜不太合适,唐六公子还是换个心仪的人儿比较好。”卫隅温言浅笑的看着他,“唐六公子以为如何了?” 唐子末急忙起身告罪:“殿下开玩笑了,郡主身份矜贵,哪是我等能高攀的。” 卫隅嘴角缓缓地扯出了几分笑来,却没再说话。 唐子深是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位貌美动人的小娘子,便是太子曾亲自求娶的太子妃,后因为身子抱恙推拒了婚事的宜姜郡主。他想着先前胡言乱语时打趣揶揄的话,顿时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什么叫就连殿下也存在了几分好感? 那明明两情相悦的事。 “坐下吧,日后别莽撞了。”唐子末见着几位也没说话,便知他们不想计较,于是连忙出声呵斥了唐子深一句,又朝着沈梨拱手行礼之后,见着她颔首之后,这才小心的坐回了卫隅的身侧。 刚一坐下,唐子深便感觉自己手心中全是冷汗,身后几位少年郎,更是面面相觑,将先前所有的绮思全都压了下去。 这小娘子,他们可碰不得。 不过倒也明白几分,为何他们从未在金陵见过她,天家的郡主,又岂是他们这些末流世家的人能见的? 020余生无你,满目荒唐。 苏烬送她回府的时候,就着今日之事倒是略微提点一句。 檐角灯笼晃晃悠悠,映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她低眉一笑:“我以为我今儿表现的还挺好的。” “宜姜。”苏烬叹气,“我知你在乎什么,可那些我全都不在乎。” 沈梨诧异的看着他:“什么叫全都不在乎?难道我与阿瑾藕断丝连,你也不在乎吗?” “好,就算退一万步说,你不在乎,可你苏家会不在乎吗?你觉得姑姑和姑丈,会不在乎吗?”沈梨望着他,一脸严肃,“你就不要犯傻气了,你又不曾心仪我半分,为何要这般死心塌地的非我不娶?”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我可怜的话,大可不必如此,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所以接下来的路如何,与你无关。” “你就不要在做那些毫无意义的事了。”沈梨停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我们便不必相见了。” 苏烬的脸色愈发沉闷,最后他往后退了一步,算是妥协:“如你所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是暖暖,我虽不曾心悦你半分,可你到底也是我妹妹,你我一同长大,我知你,你也知我。我实在是不愿瞧着你往火坑里一次一次的跳,还跳得如此义无反顾。” 沉默半响之后,沈梨往后退了几步,背脊几乎都要抵在冰凉的墙面上:“不会的,我不会走到那一步。” “天色已晚,表兄还是尽早回去吧。” 苏烬瞧着她半张脸都藏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如画的眉眼平添了几分疏淡,不见先前的半分娇软与妖冶。 可白日时她靠近的香气,至今还萦绕在鼻尖,那么甜,甜到他舍不得遗忘半分,可到底,这一抹浅浅淡淡的甜香,并不属于他。 他想,总归是有了结果。 这段无疾而终的相思。 自此山高水长,她的余生都不在有他。 而他,亦然。 “暖暖。”苏烬笑容温煦的望着她,“告辞。” “告辞。” 三日后,苏烬托人将那匹云水绸给她送了来,可他却不曾出现。 好像真的要应了,她当夜所言那话,至此死生不复相见。 “收着吧。”沈梨将那匹千金难求的云水绸往阑珊的面前一推,“我最近也不太想穿,你也不用找人裁衣,就先搁在库房中吧。” 阑珊应着,又道:“沈良娣传了信回来,说是想见见郡主您。” “希望您近来能抽空进宫一趟。” 沈梨摆摆手:“你遣人告诉她,她所忧心之事,我早有法子应对,让她沉住气便可。” “是。” “你还真是无情,用完就丢,一点旧情都不念。”阑珊刚退下,陌锁离翻窗子爬了进来。 沈梨回头瞧了眼:“你这是酒醒了,大彻大悟了?” “算是吧。”陌锁离走近,“我与她的缘分,兴许早就没了,是我执念太重,还以为……罢了,不说这些,我是来与你辞别的。” “辞别?”沈梨听见这儿,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你终于肯走了?” 陌锁离望着她,倏然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姜嬛,我虽知自己这段时日不怎么讨喜,但你也不用表现的这般嫌弃吧!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瞧你那样,我觉得我要真的走了,指不定你还要敲锣打鼓的欢送我了。” 沈梨也没反驳,而是顺着他的话点头:“这是自然的。你走了,我不知道自己要轻松多少。” “总算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你被卫隅发现,然后被他给扒了皮,抽了筋。” 陌锁离笑着望向了庭院中醒目的日光:“这段日子,我的确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可最后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下,卿卿她,就劳烦你多照顾些了,也不用多照顾,留她一命,活着便好。” “若是她一心求死了?” 陌锁离一愣,随即立马释然:“那就随她去吧。” “我能做的,该做的,已经全做了,如今就算走,也无愧于心。”陌锁离将笑容中的苦涩掩去,他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沈梨行了一个大礼,“我走了,你也多加保重。” “你离去,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一路小心为上吧。” 陌锁离起身朝着她点点头后,便折身而去,就在他要翻出去的时候,沈梨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冷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你若是回去,替我劝劝阿瑾吧。世间优秀重情重义的女子何其多,我这人薄情寡义,天生没心没肺,不堪为良配,也实在是担不起他的一腔深情,你让他另择良人吧。” “届时,他若大婚,我必定厚礼奉上,祝他与那姑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陌锁离叹气:“你这是要往他的心上插刀子呀。” “罢了,看在你帮我这么多的份上,这话我倒是可以替你传,不过,你真要嫁给卫砚吗?” 陌锁离站在窗扇前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的回应。他瞧着她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后,便猫着身子从窗子口一跃而出。 天光粼粼。 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随着满院的花香,一同涌入了她的脑中。 有光怪陆离,也有两相依偎的温存缱绻。 日子便这般不咸不淡的又过了半月有余。 云州有消息传了过来。 沈阑,出事了。 沈梨瞧着纸笺上的短短几个字,心都凉了半截。 沈阑只有记忆伊始,便一直跟在沈安的身份,呆在云州,云州与他而言,比金陵和沂州还要熟悉,怎么可能只去了这几日,便出事了。 沈梨恶狠狠地抓住他们从云州传来的纸条,正要闯到沈安的书房时,冷不丁的就瞧见了站在院子口的卫砚,他穿着亲王的朝服,面容倦怠,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却是带上了她从未见过的愧疚和怜惜。 那一瞬,她算是明了。 沈阑不过是他们天家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没有要他的命,已是格外开恩。 而他们为人臣子,也只能含笑着将这份苦果咽下。 何其不公。 隔着遥遥的一道门槛,她在门内,他在门外。 他们之间就像是有一条泾渭分明的银河,她跨不过去,他也走不进来。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全部的怨气和怒气咽下,手中拿着的纸条几乎都要被她攥成粉末,她沉默了片刻后,就大步的上前,权当没有瞧见卫砚这个人一般。 她知,这事与他没什么干系,全是他父兄一手策划,可她却无法对他不心生怨怼。 就在她要从他身侧走过的一霎,卫砚嘴角紧紧地抿着,一下子就准确无语的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去哪?送死吗?” 沈梨沉默地将他的手拂开,欲要大步离去时,卫砚又再次上前,彻底的将她去的路全都堵住。 “你让开。”沈梨哑声道。 卫砚固执的摇头,摆明了是不可能让开。 “卫砚,你现在到底是想做什么了?”沈梨仰首看着他,眼中亦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淡疏离,还有防备。 他心中顿时就不太是滋味。 他想,这人怎么可以不信任他了? “你别去。” 见着沈梨已然开始泛红的眼眶,一向傲气的他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将自己的骨子里的骄傲一寸寸的折掉,“你若是因此事去找父皇,只会令他更加愤怒,从而有更多的人遭殃。” 沈梨不答,嘴角几乎要抿成一条弧线,卫砚又急急忙忙开口:“你别不信我,沈阑的事,虽是唐家那个老匹夫暗中找人做下的,可若是没有父皇和皇兄的授意,他行事又哪里敢这般张狂,毫无顾忌。” “阿阑在云州,那跟随父亲出生入死的老将,都被调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谁都护不了阿阑,如今的云州已经是他的天下了吧。”沈梨不气反笑,声音也显得越发的清淡缥缈。 见着沈梨眼中的猩红消退,如今变得越发的云淡风轻,卫砚心中更觉得不是滋味,他倒是宁愿这人跟他闹,跟他吵,将自个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全都掩藏在心中,拼命地压抑着,就连喘口气都觉得费劲。 卫砚很想安慰眼前的这位姑娘,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害她亲人的,是他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什么立场和脸面站在这儿。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而后又紧紧地攥着,指节都泛起了青色。 “如今父亲和母亲想必不太愿意见着你,你先回去吧。”经过几个瞬息,沈梨已经恢复了冷静。她仰头对着卫砚说道,“我不进宫,我只是想去找父亲,商量下将阿阑给带回来。” “毕竟云州没有我们的人,我担心阿阑会出事。” 卫砚听此,也跟着点点头,搓着手道:“这样挺好的,挺好的,那你快去吧。” 沈梨没在回他,极快的迈着步子便朝着沈安的书房去了。 卫砚并不敢跟上去,只能悄悄地站在身后,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他心中叹了口气,将所有的烦闷和焦心收拢住,抬头朝着光影而来的方向瞧去。 日光如箭,悉数落在了他的眼中,刺得他张不开眼。 原来,春日的日光也同夏日一般,明亮的叫人不敢逼视。 可为何他却觉得自己此刻如身处在雪山之巅,满身冰寒。 这便是四月的金陵。 本该是草长莺飞,绿柳红花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欢腾之景,而今他瞧在眼中,却觉得满目荒芜。 就连眼前的白墙黑瓦,也变得破破落落,只余荒凉。 他伸出自己打颤的手,捂在了自己的温热的心口上。 还好,是热的。 021大逆不道 书房中一片肃穆。 就连向来在沈安跟前最得脸的沈梨,如今也是不敢吭一声,柔顺的低着头,站在屋中,等着坐在书案之后的人说话。 往日书房中为了附庸风雅特意花重金置办的熏香,如今也全然没了用处,反而闻着便让觉得心烦意乱。 沈梨悄悄地抬眼打量着一旁的沈祁和沈然,见着两人都同自己一般的时候,心中有几分蠢蠢欲动的心思,不由得偃旗息鼓,又继续安安静静的站在那。 窗扇外的日头,已经往西去了。 天边,绚烂的晚霞整个铺展开,似有什么要从云层之中踊跃而出。 已经沉默了一下午的沈安,终是冷冷淡淡的开了口:“此事,我自有打算,你们别在过问了,都下去吧。” 沈梨立马皱眉:“那不知父亲的打算是什么?派人去将阿阑接回,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小,还是不管不问,任由阿阑在云州自生自灭。” “混账。”沈安立马出声训斥,“你就是这么同为父说话的吗?” 沈梨咬咬牙:“女儿不敢,只是女儿实在是忧心阿阑,父亲想必也得到了消息,阿阑如今腿都折了,若再放任他呆在云州,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暖暖。”沈然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你这是关心过剩,乱了分寸。” “我知道父亲你们是在担忧什么!”沈梨回头看了眼正在像她摇头的沈然,她心中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事到如今,她难以在忍下去,“这消息是我们潜伏在云州的探子传回来的,如今朝中并无云州的军报传来,我们若是冒然向陛下提及,想必陛下对沈家防备更甚,毕竟咱们这位陛下生性多疑,可是父亲,您这是再拿阿阑的命在赌啊。” “可您真的确定,只要我们不管阿阑,陛下便不会对我们沈家出手了吗?我们沈家就能保全了吗?” “而且父亲,您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想让沈轻生下带有沈家血脉的孩子。”沈梨愤怒的直视着沈安,“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想要,您凭什么觉得牺牲阿阑一个,就能换来沈家的安定?” “闭嘴!”沈安拍案而起,眼中似乎已经有了火星。 沈梨背挺得笔直的站在那,虽说是先前被吓了一跳,身子不太自在的颤了颤,可依旧十分顽固。 沈祁担忧的将目光投向了沈梨,见着沈安要发火时,他连忙上前用身子将沈梨护在了身后,自个一鞠躬,一弯腰的看着沈安:“兄长。” 沈梨深吸了一口,指着被沈祁护在身后的人:“事到如今,你们还要宠着她?你们知不知道,她刚才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沈祁稍稍侧目,瞧了眼人,又道:“兄长何必发怒,难不成兄长不认同暖暖所言吗?” 沈安还是臭着一张脸,嘴唇上下蠕动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挥挥手,让沈祁两人将沈梨给揪了出去。 如今已经是黄昏时分。 大片大片的绯色将明净澄澈的天边挑染。 三人一路无言的将沈梨送到了院子口的时候,沈祁这才瞧着沈梨叹了一口气:“你今儿还真是大胆,竟然敢同兄长那般说话,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只是一气之下,没有忍住。”沈梨也知今儿自己实在是太过分,竟然那般同自己的父亲的说话,她瞧着沈祁的时候,面露了几分愧疚来,“阿阑与我一同降生,自小便彼此相伴,我真的不敢想阿阑在云州到底是遭遇了些什么。” 她不敢想,他们又何尝敢想? 只是如今天家威严,他们为人臣子,又能如何? “暖暖,这件事你别插手惹了陛下的不快。”见着沈梨面露愤然,沈祁心头也颇不是滋味,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就算沈家没落了,他也不会对你如何?说不定对你还藏有几分怜惜和愧疚,所以这事你别插手了,知道吗?” “小叔,你这是让我明哲保身,弃沈家于不顾吗?”沈梨惊讶的睁大了眼看他。 沈祁笑了下:“那还能如何?难不成让我瞧着你陪我们一起去送死吗?” 沈梨对上沈祁轻松惬意的笑容,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攥紧了,她死死地捏着衣袖的边角,大力的想要将衣袖给撕成几片。 “此事,陛下大概会秘而不发,直到……”沈祁说了前半句之后,便沉默地偏头,将脸转向了另一处,“罢了,此事实在是不宜再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说着,他还故作轻松的一笑,耸了耸肩膀,“听说今儿南王又来寻你了?是因为什么事?” 霎时,从西侧有清风吹来。 天边的晚霞正一点点的暗沉,被大片大片的云给遮挡,整个金陵即将进入黑夜中。 挂在檐角的灯笼也在此时逐一亮堂,将整个府邸照得通亮。 沈梨盯着沈祁的侧颜,突然觉得这天,真冷啊。 长安。 姬以羡将手边的烛台挑亮,早就候在外面的炽夜等人鱼贯而入。 “主子。”炽夜进来的时候,手中还拿着一封信函,见着姬以羡懒洋洋的转头后,便恭谨的将信给呈了上去,“这是金陵那边最新的消息。” 听见金陵两字,姬以羡的眸子中似有一簇光在瞬间亮起,明亮的灼人。 他一边接过,一边说道:“暖暖可有什么信传来?”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暗含了些许的期待,随即又自言自语的喃喃道,“那个小没良心的,已经有许久不曾寄信给我了。” 炽夜道:“郡主不曾有任何的信笺过来。” “还真是。”姬以羡摇头叹气,顿时对于拆开手中的这封信函,倒也没有了任何的期待,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稳了稳心神,继续拆着。 墨香隐隐的从信笺上传来。 他凝神将信看了一遍之后,倏然皱眉:“沈阑受伤了?” 炽夜颔首:“是,属下得到的消息也是这般,沈小公子还是在云州受得伤,不过据潜伏在那的探子说,沈小公子这次受伤,并非是如同信中所言,是不小心受伤,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还用人说吗?”姬以羡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沈阑自幼便在云州横行,他对那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而且还是沈将军亲手带出来的,不过是剿个匪而已,竟然能叫人将腿弄折了,若非是有人故意捣鬼,你觉得可信吗?” “不过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小事罢了,竟然因此折了腿,看来大秦是要变天了。” 炽夜低头应和。 “不过这样也好。”姬以羡低低的笑出了声,“这样暖暖就能很快的想起我的好,投奔我的怀抱了吧。” 炽夜见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沉默地看了姬以羡愉悦的眉眼好一会儿之后,才有此拱手道:“主子,根据属下埋在金陵的暗探得知,苏烬苏大人和南王同时都朝景阳候府毛遂自荐的递了画像。” “嘉宁帝似乎也乐得瞧见宜姜郡主同南王……”见着姬以羡的脸色愈发的差,炽夜仔细的斟酌着,不过思来想去,好像这些词也都差不多是同个意思后,心一横,便道,“成婚。” 话音落地,便是茶盏与地砖碰撞的声音。 茶水洋洋洒洒的同碎瓷片落了一地,屋内的众人尽皆胆寒,不敢在多言一句。 “死丫头。”姬以羡咬牙切齿的盯着手中的信函,他太清楚她的性子,若是与卫砚成婚,能提沈家扳回一局,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与卫砚的这门亲事。 “主子。”见着姬以羡面色铁青,炽夜不安的又喊了一句,“可要属下传信给宜姜郡主……” 不等他将话说完,就被姬以羡冷声截断:“传信给她?传信给她有什么用?” “你觉得她是那种看了信,便会乖乖的什么事都不做了吗?” “你下去收拾下,本王要进宫面圣。” “是。” 夜色深沉,苍穹顶上竟然连半点星子都无。 沈梨穿着单衣,随手搭着一件衣裳拢着坐在了罗汉床上,面前是云州的舆图。 沽酒便在一旁侍奉,时不时地添个茶水,提点一两句,面色也极差。 “云州还有咱们的多少人?”沈梨仰头灌了一口茶之后,又问。 沽酒沉默了下:“我们可用的人不太多,如今云州暗探遍地,我们也不敢将手伸得太长。” “以前爹爹还在云州的时候,这些人哪里敢将坛子安插在云州,这样下去,云州失守也是迟早的事。”沈梨咬牙说完,大力的将面前的舆图一合,“传我命令下去,不顾一切的都要保护好小公子,直到等我过去。” “郡主如今离开金陵,恐怕不太适宜,要不属下派个可信些的人过去?”沽酒提议道。 “我不放心。”沈梨直言,“如今我谁都不放心,也不知二哥多久才能从沂州回来。” 沽酒垂了垂眸,又说道:“便是如此,所以姑娘才更不能离开金陵,如今二公子未归,大公子也被派遣到了别处去,如今侯府中只余下您和将军公主,属下说句大不敬的话,公主在如何同将军同心,那也是天家的公主,陛下的同胞妹妹。” 022你我终将成亲 长乐苑的灯火一亮便是一宿,却也衬得天幕之上半点星子也无。 直到天将明,屋内的火光才稍稍散去。 沽酒低头从里面沉默的走出来,因一夜未眠的缘故,阑珊大老远的瞧着他,便看见了他眼底的下浮出了淡淡青黑。 她几步上前,走到了沽酒的身侧轻声问道:“可要奴婢去泡壶浓茶来解解瞌睡。” 晨曦从天边踊跃出来,刺得沽酒一阵晃神。 阑珊担忧的又了问一遍后,才见面前的男子挥挥手,说道:“嗯,泡一壶给姑娘送过去,她近来身子不太舒爽,你们伺候的时候,仔细些。” 阑珊应着,便转头去看身后跟着的侍女:“去给郡主泡壶浓茶来,还有吃食,记得提醒小厨房,弄清淡些,郡主一夜未眠,胃口不怎么好的。” 听着阑珊说得这般周到,沽酒极满意的点点头之后,便重新敛着眉眼走了。 阑珊扣门进去的时候,沈梨正拢着一件素色的披风坐在罗汉床上,背挺得笔直,发髻也是梳的一丝不苟的,面色也不见半分的倦怠,哪里像是一夜未眠的人。 “郡主。”阑珊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沈梨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冷淡,听见动静后,耳尖稍稍一动,这才侧目看来。阑珊从未见过自家郡主眉眼间全是毫不留情的杀意还有想要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戾气。 阑珊被她身上毫不收敛的气势压得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的半跪而下:“郡主。” 瞧着阑珊被自己吓成这般模样,她心中倒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不过是先前想起了些不太好的事,就像梦魇似的,将她给缠住了,是以一时竟然没有辨清这是哪。 “起来吧。”沈梨道,“先前我想起了些不太好的事,是不是吓着你了?” 说话间,她神色和语气已然恢复成了往常清清淡淡的样子,再也没有先前骇人的一面。 阑珊胆战心惊的点点头,随即便退到了一旁站着,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将人惹了。 见着她的动作,沈梨倒也没有阻止,兀自转头,又看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 今儿长乐苑的气氛不太对,从天刚破晓开始,便被一股子的沉闷笼罩着,在院中的侍奉的下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身,除了必要的事务外,都不太敢在院子中走动。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只有沈梨身边的庭凛和闻末两人。 闻末从外回来,将被露水沾湿的衣裳脱下来,塞到了阑珊的手中后,便往沈梨身旁去了:“主子。” “情况如何?”沈梨如今也没有心思同他们兜圈子,见着人过来很直接的就问出了声。 闻末双手一拱便道:“情况不太好,据宫中传来的消息是,下早朝之后,将军和南王便被陛下单独叫去了御书房,就连太子,也在拦在外面候着。” “里面是什么情况,你们都不知道吗?”沈梨又问。 闻末带着几分惭愧的摇头:“属下们愚钝,实在是没有打探出来。” “你们也不愚钝了,毕竟那可是御书房,能从里面探听出消息的,能有几人呀。”沈梨咬咬牙,一下子便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她一只手还扶在小几的边角上,许是坐得有些久了,刚跳下来的时候,根本就站不稳,身子一歪便朝着一旁的地磕去,就算闻末眼疾手快的将她捞住,手背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红痕,还破了些皮。 闻末顿时紧张不已,正要替她上药时,沈梨便冷淡的将手从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小伤罢了,不必上药了。” “主子这是要去哪?”闻末见着沈梨将丢在一旁的披风捡了起来,随手拢在身上后,便朝着庭院走去,他忙不迭的跟上。 沈梨道:“去找父亲。” “可将军如今还未回府!”闻末提着衣袍,急急地在她身后跑着。 “那就等!”沈梨脚步不停,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一等,一日便又过去。 昏黄的光晕将日头笼罩,大片大片的云层也变得昏暗,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渐渐地,黄昏落去,星子逐一浮上了苍穹。 沈安这才仓促而归,身后还跟着卫砚。沈梨见着他的时候,他正小心翼翼的走在沈安的身后,似乎怕沈安摔着。 沈梨走近之后,这才闻见了沈安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 “父亲同谁喝酒了?”沈梨问道。 卫砚道:“父皇。” “他们今儿兴致来了,怎么拉也拉不住。”卫砚步子稍一停顿之后,便低声同沈梨说。 沈梨了然的点头:“父亲没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舅舅的酒品还是很好的。”卫砚笑着,将沈梨上下打量一遍,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促狭,“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喝醉了就逮着人唤阿瑾。” 被说中的沈梨颇为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背转了身子:“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我亲眼瞧见的。”卫砚笑,“那日,南宵引来寻你,找你喝酒,你将一坛酒都灌了进去,然后就在屋顶上,抱着人南宵引唤着阿瑾的名字,你是没瞧见,当时南宵引的脸色有差,我觉得他都想将你直接从屋檐上给扔下去得了。” 对于卫砚的打趣,沈梨并未有什么兴趣应,她让人将沈安抬进屋后,这才转身看向卫砚。 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柔和的缘故,竟然将他眉眼间的冷冽化开了许些,也随之多了几分温度。 “时辰还早,表哥要不要去我那落个脚,歇一歇?” 卫砚道:“那能讨一杯茶吃吗?” 卫砚随着沈梨回了长乐苑。 本以为以这个丫头的性子,是不屑给他什么下马威的,谁知道真当他进去坐着的时候,才发现被说什么和颜悦色了,就连一杯解渴的茶水都没有。 还真是个冷情的性子。 卫砚挽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敲了敲:“你让我这般晚过来是做什么?暖暖,你该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这般夜深的时候,若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的名声要不要,王爷不是一早便知道的吗?”沈梨直视着他,面色变冷,“今儿白日,陛下让你和父亲去御书房做什么?” “竟然就连太子,也不能进?” 卫砚淡淡道:“你原是为了这事,想必你先前在舅舅的门口候着,便也是因为这事吧。” 沈梨供认不讳。 卫砚顿时便一脸冷漠,不过瞧着沈梨与他是同样的脸色之后,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放缓了些:“你真想知道?” “自然。”沈梨立马接上去,没有半分的犹豫。 卫砚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此事与你有关,只是我答应舅舅,不告诉你的,可我想这事你应该知道。” “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直言便是。”今儿一早,听着沈安进宫时,她心中便一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心慌的厉害,她好不容易挨了过去,又见着沈安平安无事的回来,本以为可就此安放的时候,却又被卫砚这番话给弄得七上八下的。 卫砚心下一沉,拈着重要的地儿便开了口:“你也知如今父皇瞧不惯沈家了,原先是因为大秦与大燕开战,能直面大燕的,除了你们沈家别无其他将领,而如今大燕大秦和谈了,你觉得你们沈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家军权太盛,也不怪父皇起了防备之心。”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说来有什么意思。”沈梨讥讽的一笑,“表哥,你知道我想听见的是什么?想要知道的,又是什么!” 卫砚转动着玉扳指:“今儿父皇与舅舅对弈的时候,提到了沈阑,说他受了伤,如今在唐将军的营帐中养伤。” 听此,沈梨的心突突一跳,恍然之间是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朝她袭卷过来。 她低垂下了眼,纤长的睫毛扑簌的眨了眨:“还有了?” “说了沈阑之后,便说了你。”卫砚瞧着沈梨冷冷淡淡的样子,心头一时之间也颇不似滋味,不过他还是狠下心说了下去,“父皇的意思是,用你换沈阑。” “你是沈家的姑娘,注定了只能嫁到天家来,父皇想用你来挟持沈家。” 见着沈梨没说话,卫砚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如今皇兄已经成亲,你与他再无可能,那接下来的你的夫君,只能在我头另外几位表兄之间选一个。” “所以今儿在御书房的时候,我毛遂自荐,向父皇求娶了你。” “明儿,圣旨便会下来了。”卫砚说道,“暖暖,我说过的,你我终将是会成亲的。” 本以为沈梨回气得抄起手边的东西,便朝着他砸来,又或许会发泄一通,谁知道等他说完,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原是如此。” 卫砚一时竟然有些琢磨不透沈梨的意思,便又道:“你不气吗?” “我生气有什么用。”沈梨此刻依旧显得十分冷静,“难不成陛下就不会让我嫁给你们了吗?” “不过,我倒是应该谢谢你的。” 023心上人 谢他? 谢他什么? 谢他不折手断的将她弄到了自己的身边吗? 烛火下,卫砚瞧着沈梨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竟然生出了许些恍惚的心思来,倒是又想起了幼时的一些事。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是不会想起来的。 这一生,有三个人女子在他的心尖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其一是他母亲,她给予他生养之恩,并且多次维护过他,于她,他是充满了感激和敬意;其二便是沈轻,那是他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姑娘,他曾经发誓要一辈子爱她,护她,宠她,可到如今两人终究是形同陌路;最后一个便是沈梨,于她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形容自己对她的心思,若说自己没有对她动过心思,那是不可能的,在父皇旨意没下之前,他心头便只有她这么一个,直到后来,她被赐婚给兄长,他将自己的心思如数收整好,后便遇上了他的沈轻,所以对着沈梨,用一个笼统的词,那大概便是血脉亲情。 再说一句酸一些的,沈梨是他心口的朱砂痣,稍稍一想便牵连心脉疼得厉害,而沈轻便是他床前的白月光,是他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的姑娘。 卫砚神色稍显低落,沈梨便明白这人到底又想到哪里去了。 她叹气,将卫砚游荡的神思给勾了回来:“我是同你说认真的。” 卫砚道:“我也是同你说认真的。” 一听这话,沈梨就低头笑了起来,她笑声清凌凌的,宛若苍穹之上一颗最璀璨的明珠:“若非你同陛下说了你要迎娶我,少不得我还要去面对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这么一说起来,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好生谢谢你。” “按照你这般说法,的确该是如此,可……”卫砚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脸色,“他们是打算用你来要挟沈家,好让他们乖乖听话,你真的没有半分怒火吗?” 沈梨面色未改,只是那双眸子却染上了几分寒色:“难不成表哥忘记先前所言了吗?还是表哥觉得,这一辈子你都只能仰仗他人鼻息而活。” “小丫头,你日后说话,还是稍稍温柔些,别太尖酸刻薄了。”卫砚面容本就生得冷峻,当他故意一拧眉头的时候,就更令人心惊胆战。 沈梨似乎也常常可见他这般,倒也没有生出什么胆怯的心思来:“今儿在御书房,你们所言的便只有这事吗?” 瞧着沈梨一脸的不信,卫砚无可奈何的摇头:“小丫头,你成婚一事,可是头等的大事,难不成还不值得父皇严阵以待吗?” “到底是头等的大事,竟然能被当作一场交易。”沈梨嗤笑,手指没轻没重的在手腕上一勾,腕间一串穿着玉石的链子,便应声而断。 珠子如数散落在地面上,也有一两个滚到了他的手指边上,他稍稍一拢,便将珠子拢入温热的掌心中。 珠子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和甜香,风一来,那甜软的香味便灌入鼻中。 这串手链,是她十三岁生辰时,他特地寻来给她的。 却不承想,有朝一日这串珠子竟然会用这般决绝的姿态,断裂在他的面前。 卫砚心头,颇不是滋味。 “我若是应允,阿澜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在珠子被卫砚摩挲的有几分温热的时候,就听见坐在他对面的姑娘,笑吟吟的又问了句。 卫砚听闻后,神色不明的感叹了句:“你对沈澜倒是上心。” 次日一早。 沈安便派人传话过来,说是让她去书房一趟。 沽酒听后,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他转头看向了正在用膳的沈梨:“姑娘。” 沈梨正好将勺子搁在了碗中,勺子同那白瓷一碰,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在沈梨身后伺候的阑珊,听见这个声音,顿时不由得又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弯腰跪下:“郡主。” “去一趟就好了。”沈梨则显得漫不经心,“阑珊,替我换身衣裳吧,庄重些的。” 阑珊不明所以的抬头悄悄地打量着沈梨,见着她面无表情的起身后,便急忙跟上。她家郡主,向来是喜欢素雅些的衣裳,怎么今儿一反常态。 倒是沽酒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颌,想起了昨儿卫砚同沈梨叙话到半夜的事,想必也是同今儿有关吧。 “老大。”庭凛刚一凑上来,就被沽酒手肘一拐,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昨儿他并不在府中,是以并不清楚这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听见庭凛的声音后,他便动手将人逼退,一直退到了门槛上后,这才转头看他:“昨儿,姑娘同王爷可是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庭凛一脸懵逼的摇头,他昨儿也不在府中,就算是在那也只有守门的份,怎么可能听见主子同南王说什么。 见着自己问不出来,沽酒便干脆将头重新扭转回来,静候着沈梨出来。 书房。 沈梨敛眉半跪在了冰棱的地面上,面前沈安正坐在书案后翻动着一本小册子,宁静檀香悠悠然的在绕梁而来,清风则被窗扇扣在了屋外。 此时,整个书房一片静谧。 大抵是在香燃了半截之后,沈安这才将手中的小册子放下,抬眼看向了跪在地面的人儿:“地上凉,你先起来。” 沈梨从善如流的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又听见沈安开口:“昨儿你与卫砚见过了吧。” “是。”沈梨应承。 沈安听后,微微的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那孩子自幼便与你亲,只要你开口,他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想必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沈梨听着沈安这般温煦的声音,也跟着微微抿唇一笑:“暖暖知道。” “知道就好。”也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气的缘故,沈安的语气倒是要比先前轻快些,“那孩子也算是我同你娘亲瞧着长大的,对于他我们倒是都挺信得过的,而且先前你娘亲为你相看人家的时候,最先看中的便是卫砚那孩子,只是原先想给你们指亲的时候,被太子殿下给捷足先登,好在绕了一圈,你们总算是能在一起,如此也算是了了我同你娘亲心头上的一桩事。” “如何?”沈安轻声问着,甚至是带了些许的试探,“你可愿嫁?” 原先沈梨是垂着头,敛着眉眼站着的,如今听见这话,却是倏然抬首,直视着沈安眼底泛红的一块,不知何时记忆中威风凛凛的父亲,鬓角边如今竟然生出了华发,面容也有了几分苍老之态。 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两相无言凝视。 半饷之后,就在沈安正要开口放弃时,沈梨却先一步,在他的面前跪下,额头抵地:“女儿愿意。” “你若不愿……”听见这话,虽是在意料之中,可沈安到底是于心不忍,这是他一手宠大的女儿,何时受过这般的委屈。 不等沈安说完,就被沈梨冷声打断:“父亲,女儿今儿既然是在这儿跪着,那女儿便做好了打算,表哥待我不薄,我若是嫁过去,于女儿自身而言,于沈家而言,也只有好处。” “那你的心意了?” “卫砚可是你的心上人?” 沈梨愣怔,片刻之后,低低的女声似从喉咙间溢了出来:“从今往后,暖暖的心上人只会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沈安扭头看向紧闭的窗扇,张张嘴:“走吧,想必宫中已经来人了。” 烛火微暖。 酒香自烛火边袅袅的而上,沈梨低头望着小几上的圣旨,撇了撇嘴,又看向对面的青年:“你来做什么?” 卫砚指了指圣旨:“不管如何,我如今也是你的未婚夫,我来瞧瞧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沈梨一垂眼,便直接将手边的圣旨往旁边扫去:“我近来不太愿意见你,你以为你知道的。” “你愿不愿见我,我的确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母妃想要见你,而且东宫的那位,对你也是虎视眈眈的。”卫砚倒也没有指责她任性,而是弯腰便将圣旨重新捡起来,搁在了沈梨碰不到的地方,“最迟后日母后便会召你入宫,你好生准备下,我现在不要求你同我扮演什么蹀躞情深,可面上到底是要过得去的。” 沈梨却答非所问的笑盈盈的看他:“估摸着沈轻气得将风荷殿给砸了吧。” 卫砚面色不改:“我如何会知道东宫中的事。” “东宫中的事,你的确插手不了多少,可是沈轻的事,我可不信你一点都不知情,你能放任她一人在那个如狼似虎的东宫之中沉浮。”沈梨缓缓一笑,“好几次,沈轻差点遭人毒手,是你的人将她救下的吧。” 卫砚声调冷邦邦的又说道:“此次,父皇还给我纳了一个侧妃,是林家的姑娘。” 沈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娶了人家,还不是一个祸害吗?” 卫砚沉默着抿着嘴角,过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需要一个子嗣。” “等林氏生下子嗣后,我便会将他抱在你膝下养着。” 024为何非她不可 烛烟无言的从两人身侧穿插而过。 半响之后,沈梨才听见了卫砚声调冷邦邦的响起:“此次,父皇还给我纳了一个侧妃,是林家的姑娘。” 林家的姑娘?沈梨托腮好生将金陵城中适嫁的女子粗略的又过了一遍之后,这才想起了林家的姑娘说得是谁。 林家也是将门之后,只是听说现如今林家掌权那位,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就是不知道嫁到南王府的是他那可怜巴巴的嫡女,还是张扬跋扈的庶女。 “陛下对你可真算好的。”沈梨似笑非笑的说了句,“不过你娶的这位侧妃,到底是谁呀?林家可是有两位姑娘了。” “林弦。”卫砚好生想了一番后,这才想起了林家那位姑娘的名字。 “她?”沈梨琢磨着,同他道,“林弦是林家嫡出的姑娘,可惜不怎么受宠,你的如意算盘算是打空了。” “林家与沈家都算是将门,我既有了沈家,有没有林家的支持,倒也不怎么重要。”卫砚说着,“而且我也打听过了,林家那位庶女,思慕的人是皇兄,我若是真将她娶了回来,还指不定要被枕边人算计了。” 沈梨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卫砚:“你能这般想倒是好的,不过让你娶人家姑娘,岂不是祸害了人家。” 卫砚似乎没有想到沈梨竟然会问出这般天真的事,他愣了片刻之后,没忍住笑出了声:“暖暖,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呀?” 这话完全就是在讽刺她,沈梨自然也能听懂卫砚话中的意思,她想了片刻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虽然我很想说我一直都是这般通情达理,可到底不过是被人改变了些,这话就当我不曾说过吧。” 听她说完,卫砚也正了脸色:“既如此,我回答你也无妨。” “我需要一个子嗣。”卫砚如是说道。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 沈梨缓缓点头:“其实你现在也不用急的,等日后你登上那个位置,六宫美人,想要什么样的子嗣没有,又何必急于一时,况且你如今所做之事,若是有了子嗣,那等于将自己的把柄软肋递到了敌人的面前。” “皇兄如今也有子嗣。”卫砚意有所指的提醒道。 “你与他不同。”沈梨不假思索的便将卫砚的想法给打断,他狐疑的瞧着她,不太明白她口中所言的不同到底是什么。沈梨低头笑了下,便说道,“你若是有了子嗣,必定会多方爱护,可卫隅却不会,如今太子妃和沈良娣都有了身孕,你觉得卫隅会将她们哪一个生的子嗣,放在心上?” 卫砚立马茅塞顿开的摇头,不管是沈轻腹中的孩子,又或是唐子玉的,卫隅都不会在乎,不会在乎也就罢了,说不准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在一旁给他们递个刀子。 可随之,卫砚也立马想起了另一件事来,他急匆匆的朝着沈梨脱口而出:“阿轻你不能动!她腹中的孩儿你也不能动。” 瞬间,沈梨心头的怒火便在顷刻间将心头袭卷,不过她向来最能克制自己的脾气,纵然眼中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可面色却平和依旧,就连说话的声调,也被遮掩的极好:“我与沈轻之间的恩怨,不用你来管,但我也还没卑鄙到对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动手,不过我不动手,不代表有人看得惯她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给生出来。” 这话无意是说到卫砚的心坎上去了,他嘴角紧紧地抿着,十个手指头也是向里屈着,不知在想什么,手背上青筋也是一根一根的冒了出来,分外狰狞。 沈梨只当自己眼瞎,瞧不见。 “暖暖。”沉默了一阵之后,卫砚突然开口,神色中带上了几分乞求。 沈梨漫不经心的应着,多余的话却是一句都不曾说出口。 见着她这般样子,卫砚便知自己开口求情的机会渺茫,他眉头紧锁的靠在那,过来半日之后,这才缓缓地说了句,“我知你和阿轻之间的孽缘难解,我也不奢求你能保护她,只是在她临产之日,你别添乱就行。” “你大可放心好了,如今沈家自身难保,我还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沈轻的身上。”沈梨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得到了沈梨的保障,卫砚也不在多留,起身便与她告辞。 临到卫砚走到门槛边上的时候,沈梨却突然又开了口:“其实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同沈轻搅和到一起的?我明明记得你之前很不喜欢她的。”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卫砚眉梢处难得的带出了几分柔情来,“救过我。” 言罢,卫砚便大步离开。 余下沈梨坐在榻上,若有所思的摸着下颌一笑:“这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吗?”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沈轻竟然也有了这般的好心肠,还学会救人于危难了。”沈梨抬手便窗扇推开,偏头看着出现在窗扇边的沽酒,“去查查,没准儿这其中的内情,能叫人大开眼界了。” “是。” 是夜。 烛台上火光璀璨,与苍穹之上的星子遥相辉映。 唐子玉随意的披了件厚实的披风便赤脚走在了毛毯之上,瑶华刚端水进来,瞧见唐子玉的情况后,便立马飞奔上前,将手中的水盆放下,扶着唐子玉走了回去坐下。 身子挨着软绵绵的东西时,她伸手拍了下瑶华:“不必这般紧张的,我只是坐久了,想要起来走一走。” “如今娘娘不过才三月不到,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可要当心些才是。”瑶华笑容软和的盯着唐子玉的小腹,“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娘娘还是赶快歇息吧。” 谁知唐子玉却摇了摇头,担忧的紧紧地盯着安静的门庭:“殿下今儿不来吗?” “殿下那边已经传了话,说是今儿有急事要处理,便不来陪娘娘了。”瑶华回道。 唐子玉却是不信,她伸手狠狠地掐住了瑶华的手,紧张道:“你确定真的是在书房处理公务,而不是去风荷殿陪那个贱蹄子?” “奴婢确定。”虽是被唐子玉掐得厉害,瑶华还是忍痛笑着安抚情绪已经开始暴动的唐子玉,“那边殿下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涉足了,如今的风荷殿与冷宫无异。” 唐子玉惶恐的摇头:“不,我还是不太放心,那个贱蹄子的花招这般多,万一要是又作出什么下作的手段来,难保殿下不会就犯。” 一边说着,唐子玉一边捂着小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阴狠:“你去找人打听下,那贱蹄子的临产还有多久,不管是她生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准她生出来,我一定要以绝后患。” 瑶华依旧是软和的应承:“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不过时辰不早了,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免得影响了您的腹中的皇长孙。” 听见皇长孙这个字眼,唐子玉的神色一下子就平和下来,顺从的随着瑶华的动作坐了下来:“瑶华,只要你将这事办妥,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 瑶华感激的朝唐子玉看了眼:“多谢娘娘厚爱,瑶华这条命是娘娘的,只要娘娘高兴,瑶华便高兴。” “你这张小嘴呀,还是那么的甜。”唐子玉满意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瑶华弯着腰卑躬的从寝殿内退了出去。 庭院中夜风如水,凉透肌肤。 她立于檐角之下,呆呆地仰头瞧着布满了璀璨星光的苍穹。 似乎有些事自打她入东宫的那一刻,便有了结论。而她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要被围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红墙之中。 墙外的悲欢喜乐,便与她再无任何的关系。 而今她唯一所愿,也不过是她的孩子,能平安到老。 次日一早,唐子玉刚从梦中醒来,瑶华便为她带来了好消息。 说是昨儿沈轻在殿中大发肝火,动了胎气,如今情况有些危急。 唐子玉一边梳妆,一边好奇地问道:“本宫记得上次大发雷霆,还是因为本宫有喜,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个脾气呀!”唐子玉望着铜镜中花容月貌的自己,勾着嘴角明艳一笑,“还真是被沈家给惯坏了,明明就只是个庶出的姑娘,竟然比嫡女还要张扬。” 瑶华道:“据说是因为陛下给南王和宜姜郡主赐了亲。” 唐子玉一听,先是愣了片刻,随即便伏在妆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笑着,一边用手背去拭眼角快要溢出的泪珠子:“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呀!她费尽心思从沈梨那个丫头手中将太子身边的位置给抢了过来,抢了也就老实些,怎么?还想南王殿下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不娶妻了?” “你说沈轻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还是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谁都要围着她转?” “得了殿下还想要南王?这人呀,也真是够贪心的,也不怕被撑破了肚子,两边都讨不了好。” 瑶华敛眉替她梳着头:“娘娘说的是,沈良娣就是太分不清轻重了。” “哎,她这也不叫分不清轻重。”唐子玉嘲弄的笑着,“她这叫心中一点数都没有。” “对了,你去本宫的小库房,取一些玩意来,给宜姜郡主送去。”唐子玉转身吩咐道,“记得在送去之前了,先去一趟风荷殿,问问沈良娣,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带给她长姐的。” “反正本宫今儿心情好,倒是可以不计前嫌的帮她一把。” 瑶华忍笑应了下来:“只怕沈良娣会被气疯吧。” 唐子玉挑眉:“那是她自个气量小,哪里怨得了别人。” 沈梨刚午睡醒来,便听见东宫中传来了沈轻活生生被气昏过去的消息。 她好奇的看向一脸憋笑的庭凛,问道:“她这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竟然能被人活生生的给气昏过去?”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庭凛拱手回了一句之后,便朝着身后挥挥手,不过顷刻间,便有一群人鱼贯而入,各个手上都捧着精美的玩物。 沈梨诧异的挑眉,看向庭凛:“这是你孝敬你主子我的?” “主子惯会开玩笑,属下这般穷,怎么可能有这银钱去给主子买什么瓷器,这些呀!”庭凛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后,才同她笑,“这是太子妃命人送来的,说是恭祝主子同南王喜结连理。” 沈梨漫不经心的又往那些玩物上瞟了眼,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倒是有心了。” “那她人了?” 庭凛道:“送来就走了,说是主子您身子不好,她们便不相扰了。” 沈梨瞧着这一屋的玩物,又想起沈轻活生生被气晕这件事,大概倒是有了几分眉目,想必是唐子玉要送她这些东西也就算了,还特意跑去风荷殿,在沈轻面前好生将她同卫砚的婚事说了一番吧。 要不然,她又如何会活活的被气晕过去。 这人呀……沈梨舒展着眉眼想道,还真是贪心。 入宫给皇后和贵妃请安那日,沈梨倒是同唐子玉见了一次。 不过两人并未有什么机会单独说话,两人见了一礼之后,便各自走开,温温和和,再也不复先前的剑拔弩张。 025追来 如今已入夏。 庭院中树木葱茏,蝉鸣声声,同时也闷热的厉害。 距离他们赐婚,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别说整座金陵城,就连长安宜州也纷纷接到了消息,据消息传回,说是大燕和大楚已经派遣了使者过来恭祝他们。 沈梨坐在小几前,专心致志的拆着手中的信笺。 这是从云州传回来的消息。 她派去的人已经在七天之前就到了云州,只是直到如今他们还未找到沈阑修养的地儿。 由此可知,她们的那位陛下到底是将她和沈阑看得有多重。 沈梨垂头看着手中的纸条,不一会儿就全都揉进了掌心中,等在张开时,便化成了一堆粉末,任由穿堂风将这些粉末,全都带走。 “姑娘。”沽酒推门进来。 沈梨稍稍回转了头:“什么事?” 若沈梨回头仔细瞧上一瞧,就会发现沽酒的脸色要比平常更苍白一些,甚至是额头上还有青筋凸起,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等了半响,都听不见沽酒的声音,沈梨干脆直接回转了身子,就瞧见在沽酒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毛茸茸的高大神武的家伙。 它正龇牙咧嘴的威胁着沽酒,故作凶狠的刨着爪子。 竟然是……大白。 沈梨愣神间,大白身姿矫健的已经几步从门口跃了进来,跳到了沈梨的身侧,乖巧的直着身子,将自己的前爪搭了上去。 她下意识的伸手在大白的爪子上揉了一把之后,就被它用头给拱了一下,将她的抵在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上,将自己的所有的凶狠全都收敛住。 见着沈梨朝自己看过来,沽酒便立马说道:“今儿属下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了您的后院瞧见这家伙,不过它没有主动攻击属下,属下也瞧着眼熟,便没多管。” “你来了。”沈梨低头看它,温温柔柔的一笑,“你家主子也来了吧。” “姑娘。”沽酒担忧的看着她。 谁知沈梨却极淡的摇头:“该来的总会来,哪里躲得掉。再说,都过这么久了,我与他之间也的确该有一个了结。”说着,她继续伸手揉着大白的头,手劲温柔的替它顺毛,“你说是吧,大白。” 回答她的,也只有大白懒洋洋的将头搁在她大腿上的画面。 沽酒见此,便知自己在劝无意,便道:“可要属下去做什么准备吗?” “不用,我自己去见就可以了。” 沽酒依旧不太放心,虽说临渊世子才继任王位没有多久,也不曾上过战场,别的人或许不知他能力如何,可作为大燕铁骑的主子,又怎么可能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况且,先前在西域时,这人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沽酒。”沈梨也看出了沽酒的担忧,便出声说道,“我与阿瑾之间,并未有什么不死不休的恩怨,只是有些私情需要了结罢了,实在是不用多做什么准备。” 沽酒拱手道:“虽说如此,可姑娘您别忘了,广陵王可是曾将你掳走过。” 想起那次的事,想起那一夜的温存缓缓,沈梨不由得笑出了声:“若非我愿意,你觉得他能掳走我吗?” 是夜。 流光皎洁。 沈梨特地将院子中的人全都摒退,只留下一只大白在屋内陪着她。 如今已入夏,天气闷热的厉害,大白那一身毛茸茸的皮毛蹭着人的时候,便会觉得更加的热。不过沈梨倒是没有这么觉得,反而是席地坐在地砖上,忍不住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去靠近大白。 姬以羡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一人一狼相互依偎的模样。 他将身上的黑袍解下,递到了炽夜的手中,叮嘱了一句之后,这才进了屋。 槅扇在他身后缓缓地掩上,也遮住了满院的月华。 一别几月,再次相见,那深埋在心底的思念是怎么无法克制住。姬以羡走过去后,便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直接抱在了怀中。 冷香丝丝缕缕从她的颈间钻了出来。 姬以羡什么话都不说,便直接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处,身上的戾气也由此稍稍变淡。 两人依偎间,大白已经默默地走到了外间的槅扇前,横着卧在那里,就像门神一样,沈梨转头看了眼大白的踪迹之后,这才伸手推搡了姬以羡的肩膀一下:“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一个人要多没良心,才会抛夫弃子,跟别的野男人私奔。”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她的颈窝间传来,热气全都喷洒在她的颈间,痒痒的,叫沈梨想要躲开去。 可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却像铁似的,纹丝不动,渐渐地竟然也有了几分灼热的温度。 这叫沈梨不得不想起原先意乱、情、迷的时候,他的手臂横在自己腰间时,便是这般灼人的温度,然后便是翻天覆地的索求和欲念。 “你先放开我。”沈梨的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阿瑾。” 可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却像小孩子似的,赌气道:“不放,一放你就走了。” “你瞧瞧,我为了你都和大白一起追到金陵来了,可你想着的不是要如何与我一诉相思之情,却是要赶我走?”姬以羡气愤道,“沈梨,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其实沈梨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没有良心的。可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安慰。 她低着声音哄了他许久,哄得他和颜悦色之后,这才将手劲稍稍松了松,可她的半个身子,却还是被姬以羡禁锢在怀中的。 对于两人这般纠缠的样子,沈梨不太满意,欲要换个姿势的时候,沈梨便感觉到眼前一花,接着便是身子便是翻天覆地的一转,风声自耳边挟带而过,等她瞧清房梁的模样时,自己的背脊已经抵在了柔软的被褥上,接着便是罗汉床上小几被人踹下去,砸在地上的声音。 小几上搁着的东西,也随之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不用瞧,沈梨也知现在地面上到底有多狼藉。 姬以羡整个人便撑着身子在自己的上方,这时沈梨也才瞧清他的模样。 他们已经阔别了几月,他也比先前清减了些,可最让人在意的,却是他眼底的一片猩红,还有毫不掩饰的嫉妒不甘还有掠夺,哪里有先前与她说话时的半分冷静。 沈梨虽明白,姬以羡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说话,可见这他这般样子,心头还是难受的厉害。 她想要伸手去抹平他微拧的眉间,却发现自己被他钳制的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是他怕自己给跑了,姬以羡用得力道比先前还要大。 “你……”沈梨刚要开口,就见姬以羡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转向了她头右侧的一处地,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竟然有几分不敢转头去看那里到底是有什么。 不过她就算不敢,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她也能将那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那边是赐婚的圣旨。 被她随手胡乱塞在了她平常所坐的罗汉床上。 定是刚才她全神贯注哄姬以羡的时候,这人伸手将圣旨给摸了出来。 虽说明白这事躲不过去,可在他瞧见圣旨的那一刻,她心中不但没有半分的轻松,反而越发慌乱,特别是听见他开口同她说话时,沈梨那颗本就提到嗓子眼的心,几欲要从喉咙处给跳出来。 他笑:“你瞧,我可是将你准备抛夫弃子的证据给找着了。” 紧接着便是那道圣旨,缓缓地在他手中铺陈开,上面的一字一句的遣词,都叫沈梨心颤不已。 她与卫砚这婚事,早就传遍了天下,更是金陵城中津津乐道的趣事。 那些百姓,人人都说她命好,竟然在同太子退婚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南王妃,可这其中的唏嘘与辛酸,又有几人能知。 当然也有为她抱不平和委屈的,说她怎么也算是天家郡主,怎么反倒先让小妾进了门。 说来,今儿好像就是卫砚迎林弦进门的大好日子。 026各生欢喜 姬以羡似不满她的走神,当即钳制住她肩膀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道,痛得她直呼起来,连带着飘远的思绪,也随之转移到了面前这个撑在她正上方的男子身上。 她不太喜欢这种姿势,正要撑着身子起身,就被姬以羡紧紧地按住:“你要做什么?” “你先让我起来。”沈梨说道。 姬以羡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了他们如今这般实在是不宜说话,便只能如她所愿,从她的身子前起来,也顺带拉了她一把。 如今两人,便是面对面的坐着。 圣旨在他的腿间摊开,沈梨看了一眼之后,便将身子倾过去,想要将搁在他腿间的圣旨给取过来的时候,手一把就被姬以羡给擒住。 他手掌大,手指间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磨砺出来的茧,哪里像她一般细嫩平滑。 温热的掌心便这般贴在她的手腕上。 “这些你瞧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若不看。”沈梨坚持不懈的想要将圣旨给弄走,姬以羡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失望,当即抓着她的手稍稍一松,她便轻而易举的将她想要的东西给弄到手,然后重新藏在了迎枕后。 没了那碍眼的东西,他们之间的气氛也稍加和缓了些。 姬以羡盯着她的眼说道:“我在长安听闻了沈阑受伤的消息,我担忧你,便一路赶了过来,谁知道你倒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我原以为会是假的。” 沈梨道:“天家赐下来的圣旨,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你原有机会拒绝的。”姬以羡的声音立马就跟了上去。 这话不错,她的的确确是有机会拒绝的,可一旦她开口拒绝之后,赔上的可能就是沈阑的命。当然就算她答应,也不见得他们那位陛下会大发慈悲放过他们沈家,可凡只有有半分机会,她都不想拒绝。 沈梨嘴角抿着,神色微顿,已然有些不悦,似乎话到此便不太愿意说。 姬以羡冷笑着伸手擒住了她的下颌,将她拉近自己。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在同卫砚接洽,对于大秦的事,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些的,况且当初去宜州的时候,还是姬以墨与沈梨同去的,自然也就明白大秦已经容不得沈家的存在。 “难道你在心中,沈家便是这般重要吗?”姬以羡轻声质问,可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戾气,却很肯定的再告诉她,他非常的在意,在意自己到底在沈梨心中算个什么,“那我了?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沈梨没有回他的话,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似乎早就将她的心思揭露的一清二楚。 姬以羡无奈的抿笑了下:“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我对你再如何的好,在如何的掏心掏肺,只要沈家一出事,你便会毫不犹豫的将我抛下,将我全然忘在脑后。只是暖暖,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天真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嫁给了卫砚,那一位便会放了你沈家吧。”姬以羡粗粝的指腹,已经搁在了她的眉眼,正仔细的摩挲着,“就算是如今坐在那个位置的人顾念着你母亲,放了沈家一马,可太子了?他真的会放过沈家吗?” “又或许,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为沈家,甚至是可以委身于他?” 此时已是夜深,屋檐下的灯笼光线昏暗,屋内也并未半分烛光,她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扑簌着,极是动人。 她的不言不语,让姬以羡的心如坠寒窟。 他虽是一早便有了准备,可真的瞧见她这般狠心,他心头就犹如万千蚂蚁在啃噬着,一点点的将他拖入了黑暗之中,仿佛永坠地狱。 “事到如今,你就连骗我,都不肯吗?”姬以羡双手将她的脸捧了起来,放在掌心中细细的摩挲着。 沉默半响,沈梨终是慢慢的开了口:“骗你有什么意思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能骗你一时,却骗不了你一世。” “可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哄我一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姬以羡如是说道。 沈梨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阿瑾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哄骗你半句。” “那日,圣旨下来,与我一同进门的还有林家的姑娘,卫砚便来同我说了一句。”沈梨亦是仔细的摩挲着他的手指,“他说,他需要一个子嗣。” “阿瑾,嫁给你的是姜嬛,不是沈梨。”沈梨就当瞧不见姬以羡眼底越来越猩红的血丝,兀自说道,“姜嬛不过是乡野孤女,哪里配得上广陵王妃这个位置了。” 姬以羡咬牙:“你这是要与我划清关系吗?” “只是在同你陈述利弊罢了。”沈梨神色平和而温柔,“你如今身为广陵王,怎么能没有子嗣了。” “你既然担心我,何不同我生一个!”姬以羡倾身而上。他呼出的气息,全都洒在了她的脸上。 恍惚之间,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在肃州在长安日子,他们相濡以沫,也算是过了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沈梨的手指自他鬓角缓缓移下:“广陵王府日后的世子,怎么可以有沈家的血脉在。” “阿瑾。”沈梨轻笑,“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你我早就缘尽。” “再纠缠下去,受苦的只会是你。” 姬以羡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为了沈家,你愿拼尽全力,毫不放弃半分希望,为何到了我这儿,你却连半分努力都不肯有。” “卫砚同我说,你没有心。那时候我想,你是一个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你怎么会没有心了。”他看她,“而今,我算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当然有心,只是你的心全都给了沈家,再也分不出半分给其他的人或事,就算是我,你连一丁点的希望都不肯施舍于我。” “沈梨,你真的是何其狠心,何其的薄情。” 回答他,也只有耳边绵长平稳的呼吸。 长久的静默之后,沈梨只听耳边传来了姬以羡嗤笑而冷淡疏离的声音:“那就如你所愿。” 如她所愿……如今真的是如愿了。 她无神的望着一片漆黑的屋顶,房梁模样她如今已经记不起来,心头也空落的厉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拼命地撕扯的心肝脾肺,就连身体中涌动的血,也渐渐的失了温度。 黑暗之中,衣裳摩梭的声音,不知何时响起,接着一句温热的身子便贴了上来:“既然我如了你所愿,暖暖你也如我所愿一次吧。” 好,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 至此之后,便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次日醒来,枕边空冷,已然没了昨夜的温度。 整个长乐苑也是一片冷寂,只余下晨曦的光亮,浅浅的透过窗扇打了进来, 沈梨撑着身子起来,无力的扯住了床榻边系着的铃铛,不一会儿阑珊便踏着一地细碎的光影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阑珊道:“辰时。” 沈梨若有所思的转头瞧着面前的遮挡的屏风,眼珠子转了一圈后,这才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若她不曾记错,今儿是卫砚携侧妃林氏进宫请安的日子。 这事本与她无关,可想着沈轻的那性子,她便觉得头疼的厉害,原以为她入宫之后便会稍加收敛些,谁知竟然变本加厉的,生怕旁人不知她曾和卫砚对月黄昏,互许终身吗? 等沈梨赶去宫中的时候,就瞧见沈轻挺着一个大肚子,气势凌人的站在一处花架下,她的面前正跪着那位无端受了冤枉气的林氏。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林弦的身影同沈轻有几分相似。 只是林弦生得明艳如火,那沈轻却娇娇弱弱的,仿佛说一句重话,这人便要好生的哭上一哭。 阑珊跟在沈梨的身后,见此便拉了拉她的衣裳,小声提醒道:“郡主,这事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不行。”沈梨伸手攀上花枝,“万一要是沈轻被气急,出事了怎么办?她身子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听见这话,阑珊一下子更加不明白自家郡主到底是在想什么,明明她恨沈轻恨得牙痒痒的,为何到了这时候,却要护着她。 还在阑珊狐疑的时候,沈梨便将阑珊往后一推:“你便在这儿等着,我过去一下。” 027使者 沈梨从花影后出来时,沈轻正气急败坏的伸手恶狠狠地对准了林氏的小脸。 沈梨凝神看去,就见林氏白嫩的脸上已经有了巴掌印,红红的,一边已经肿了起来。 “阿轻。”沈梨出声,一只手已经拽着了沈轻扬起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沈轻没料到沈梨会突然出现,她心神无端的慌了下,立马就双眸含泪的看着沈梨:“长姐,我好委屈啊!” 沈梨朝着正好端端的跪在地上的林氏看了眼,心想被你的打都没委屈,你倒是先委屈上了。不过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担忧:“发生了何事?” 沈轻委屈的将身子倚在了沈梨的身上:“她冲撞我!她明明瞧见我怀着孩子,可她却不知礼数……”还未说完,就被沈梨温声打断:“许是你瞧错了,林氏是王爷的侧妃,怎么会无端的冲撞你了。” 说话间,沈梨便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腰间掐了下。 沈轻自然知道林氏并无理由冲撞她,只是想着昨儿她同卫砚洞房花烛,心头那份妒意,怎么都无法消除,是以一早便过来寻她麻烦了。 “阿轻,你如今有孕在身,实在是不宜在宫内走动。”沈梨提醒道,“明白吗?” 听见她这般说话,沈轻瞬间便觉得有股子寒意顺着她的背脊冒了上来,她如何会不知,就算她安分的呆在风荷殿中,也有人不断地折腾小动作,若是出了风荷殿,指不定还有什么大招等着她了。 这般一想,沈轻顿时便觉得心慌的紧。 若非是因为她被妒意冲昏了头脑,又怎么会不管不顾的直接带着灵儿便出了东宫。 沈梨朝着灵儿看了眼,后者立马会意上前,顺从的扶住了沈轻的手:“你将阿轻带回去,这段日子不管发生什么,就别叫她乱跑。” 灵儿应承:“是。” “快回去吧。”沈梨将她放开,拍了拍她的手,“殿下也不会喜欢太过张扬跋扈的姑娘。” 一听这话,沈轻顿时便觉得委屈:“殿下是我的夫君,我心中有他,自然希望他此生只有我一人,我可学不来长姐这般贤良大度,对着小妾,都还能和颜悦色的。” 沈梨瞧着沈轻委屈的模样,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让灵儿急忙将她带走。 这人一走,阑珊便从花架后钻了出来,嘟囔道:“郡主,您怎么忍得下去?二小姐她也还不是一个妾吗?” “住嘴。”沈梨轻声呵斥了一句后,便转身朝着林弦伸出了手,温温柔柔的一笑,“阿轻已经走了,你先起来吧。” “今日这事,我代阿轻向你赔个不是,她自幼任性,不太分得清轻重缓急。”沈梨拉住了她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如今是王爷的侧妃,虽说是低了她一等,可却某些方面来说,你们并无不同,日后你不必如此这般谦让于她的。” 林弦听见她的话,明艳的脸上倒也没有露出多大的欢喜来。 后院之中,嫡庶怎么可能真正的毫无芥蒂的共存了? 而她许也不过是这对姐妹相争的一枚棋子罢了,只可惜她不会任人摆布的。 “如今王爷在哪?我送你过去吧。”沈梨又说道。 许是她声音太过和缓,没有半分的的威胁性,林弦终于半抬了头,瞧清了这位传言中的宜姜郡主,到底生就了怎样一副的面貌。 美则美矣,只可惜太过违和。 不过一眼,林弦便可以断定,这位宜姜郡主绝对不如她此刻表现出来的这般和善温柔。 能对自己未来夫君的小妾这般容忍,无非是两个原因,其一是因为没有将人放在心上,所以这才可以大度宽容的对待后院中的那些女子;其二不过是她的伪装,表面对你好的亲若姐妹,指不定背后就给了你一刀。 眼前这人是她日后需要侍奉的主母,林弦自然也不会将关系弄得太僵,便说道:“此刻王爷正在母妃宫中。” “那便过去吧。” 沈梨带着林弦过去的时候,正好就在半路遇上了请安出来的卫砚。 他似乎没有想到沈梨也进宫了,瞧见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自己跟前时,倒是愣了片刻,直到林弦请安的声音过了许久之后,他这才回神,急匆匆的上前拉住沈梨的手腕,便朝着一旁走了去。 没有卫砚的吩咐,林弦并不敢动,只能垂头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你今儿怎么进宫了?”卫砚好奇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梨摇头:“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今儿带林弦来请安,我挺好奇的便过来了,谁知竟然在半路遇见了。” 这话一出,顿时就让卫砚起了狐疑的心思:“你什么时候也懂得关心我了?” “不是关心你,而是我猜到沈轻会找林弦的麻烦,这便来了。”说着,沈梨朝着顶着日头站着的林弦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你瞧她的那张脸被沈轻打成什么样。” 卫砚神色复杂的寻着沈梨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 沈梨见着他沉默不语,便又继续开口说道:“你既然娶了人家,便对人家上心些吧,如今沈轻已经太子的良娣,你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能了,既如此你又何必念着那些前尘往事。” 卫砚并未回答,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昨儿临渊来了,你也是如此说的吗?” 沈梨的神色几乎在瞬间便冷沉下来:“我如何,与你可没多大的关系,既然你听不进我的话,那便不要听了,只是你日后,可别追悔莫及。” 言罢,沈梨便不多做停留径直朝着沈贵妃的宫殿去了。 卫砚踱步走到了林弦的面前,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后,皱了皱眉:“沈良娣打的?” 林弦万万没想到沈梨竟然会将此事给卫砚说了,一时之间心头有几分慌张,却也还是沉住气,如实相告:“是,良娣说妾身冲撞了她。” 卫砚弯着嘴角讥讽的一笑,他捏了捏鼻梁骨:“日后,莫要如此。” “你是本王的侧妃,她也不过是皇兄的良娣罢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再多便过了。” 林弦应道:“是,妾身明白。” “还有,日后见着暖暖……宜姜郡主记得机灵些,好生听她的话,她不会害你的。”卫砚转头凝望着的她的身影,轻声对着身旁的人说道。 林弦原先还未出嫁时,倒是听说了这位王爷对沈家的那位庶出姑娘一往情深,倒是还未听说,这位王爷对宜姜郡主情根深种。不过他既然说了,她应承便好。 再多的,便与她无关了。 姬以羡离开的第三日,大燕的使臣与大楚的使臣一同到了。 宫中传来消息的时候,她正坐在榻上学着女红。 绣娘是专门从苏州请来的,刺得一手双面绣,绣品见见尽皆精细。 见着沽酒进来,她便挥手让绣娘退下,也将绣了一半的样式,跟在了竹篮之中:“何事?” 沽酒将一封信从窄袖中掏了出来,展平放在了沈梨的面前:“这是从沂州传来的。” “祖父传来的吗?”沈梨好奇的信笺拿起,左右端详了一番后,这才说道。 沽酒应道:“是。” 沈梨想了想毫不犹豫的便动手将信给拆了,信上所言也不过寥寥几句罢了,大体归结下来,只有一句——老夫已无愧对先帝和列祖列宗。 这话大意便是,他同意了他们的法子,另立新帝。 这些日子以来,这算是唯一的一件舒心事了。 沈梨舒展眉眼,舒心一笑后,这才将信折好,递到了沽酒的面前:“给父亲传去吧。” 沽酒大致也能推测出几分,便试探道:“可是老太爷同意了。” “是呀,能劝祖父这个老顽固同意,也不知花了二哥多少的心思。”沈梨笑了下,“大哥那边还有消息吗?” 沽酒道:“已经递消息回来了,一切安好,请姑娘无须担心。” 沈梨颔首:“这般便好,让阑珊进来吧,今晚还有宫宴了。” 宫宴是为了给大燕和大楚的使臣接洗风尘,同时也是为了庆贺南王同宜姜郡主的婚事。 傍晚,设宴的宫殿流光璀璨,貌美的宫娥穿梭其间。 沈梨是一早便到了的,她不愿去太后那里听训,还未开席便坐在殿内,盘踞了一角。 大燕的使臣也到了,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也是个熟人。 广陵王府的二公子,姬行。 沈梨瞧着他俊秀温雅的样子,顿时便觉得有些闹心。 在肃州的时候,姬行是第一个不嫌弃她出身,不嫌弃她样貌丑陋,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虽说他对她而言,说不上算什么,可到底心中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感念的。 卫砚也不知何时竟然摸进了大殿,在沈梨的身边落座,瞧着她的目光一直都盯在姬行身上时,揶揄道:“别说你同这位二公子,也有一段过去。” “卫砚。”沈梨认认真真的唤了他的名。 卫砚在瞬间便坐直了身子:“何事?” “大燕来使臣恭贺我们成婚,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怎么会是广陵王府的人亲自来。”沈梨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就攥住了卫砚的手腕,“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卫砚目光亦平静如初:“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 “你们还真敢!”沈梨咬牙道。 卫砚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自顾自的说道:“大燕与大秦是议和了的,如今想要挑起战事,总得有一个什么像模像样的理由吧。” “你们这般行事,祖父知道吗?” 卫砚道:“我以为你看懂了祖父的意思。” 沈梨静静地看着在几位官员中周旋的姬行,嘴角轻抿:“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让祖父同意你们的。” “此地不宜说这些事。”卫砚的身子往后靠着,凑近了她的耳旁,“今晚回去,我会去你那里一趟,记得给我留扇窗。” 两人说话间,同几位官员周旋的姬行已经脱身,端着酒盏走了过来。 028的确是看走眼了 殿内如今已是酒影重重。 当姬行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卫砚已经眼疾手快的将她面前酒壶中的酒全都换成了白水。 姬行嘴角边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就像个看惯风花雪月的文人般,哪里有久经沙场的半分气势。他将酒盏举到了沈梨的面前:“姬某仰慕宜姜郡主已久,不承想竟然有朝一日,能见到郡主。” “多谢二公子的赞赏。”沈梨接过卫砚递来的酒盏,“宜姜在闺中也常听闻二公子骁勇善战的事迹,今儿一见,倒是觉得二公子更适合当个文人。” “许多人都这般说过。”姬行笑,“我先前刚至军中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坚持不下来的。” 沈梨亦笑道:“是宜姜看走眼了。” “这有什么。”姬行笑着眯起了眼,“毕竟当初在肃州时,姬某不也没有认出,我那位小嫂嫂便是郡主吗?” 沈梨顿时便戒备起来,先前的温柔平和一扫而空。卫砚警告的看了姬行一眼后,这才伸手隔着衣衫捏住了沈梨的手腕,小声提醒道:“这儿是在皇宫。” “我知道。”沈梨将她的手从卫砚的大掌中摆脱出来,半笑不笑的看着姬行,“二公子说笑了,宜姜从未出过大秦,又如何会在肃州与二公子见过了。” 姬行也不过是试探罢了,听此倒也没有再过多地纠缠,他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刚才是姬某鲁莽了,还请郡主恕罪了。” “不妨事的,二公子请吧。” 姬行便笑着拱手告辞。 “他……”沈梨沉默了一阵,才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卫砚,“是怎么知道的?” 卫砚道:“这位二公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心思还挺难猜,不过好在,他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念头,要不然你就该操心操心另外一位了。” 沈梨扣紧了酒盏:“是啊,我初初见他时……”她停顿了片刻后,才又道,“是我看走眼了。” 卫砚也将目光移向了别处,半响之后,他盯着外面摇晃的灯笼,轻声道:“宫宴快要开始了。” 从皇宫出来之际,已是月上中天。 夜风安静的从耳廓刮过,紧接着便是车轮碾压在地板上的声音。 沈安喝得昏昏沉沉的靠着车壁睡着,卫卿正坐在一旁照顾他,沈梨倒没有同他们一般坐在马车上,而是翻身就骑在了马背,充当他们的护卫,一路护送至公主府。 “娘亲,如今天晚了,你们便先在这儿歇息吧。”沈梨将车帘撩开,对着里面的相依偎的一对璧人说道。 卫卿对于住在哪里,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借着马车内微弱的烛火去看沈安,见着他此刻醉得不省人事的,自然也就同意了沈梨的提议。 其实自从公主府修建好,她并未在这儿住过多久,除了刚及笄的时候,便是偶尔同沈安拌嘴,气不过命人将东西一收拾,便来此住了,直到沈安将她请回去。 如今趁着月色看着公主府的牌匾,卫卿心中倒是又涌起了几分怀念来。 “那你了?也在公主府住下。”卫卿关切道。 “女儿回府还有事,便不在公主府叨扰爹爹和娘亲了。”沈梨翻身下来,同沈安身边的护卫一同将人扶下来后,便袖手站在了卫卿的身侧,“如今金陵中风云涌动,府内也不算多安全,娘亲便和爹爹在这儿住上一小阵吧。” 卫卿担忧的拉住她:“那你了?” “女儿自然是有保护好自己的本事。”沈梨笑,“娘亲快扶着爹爹进去休息吧,我瞧着爹爹又快要吐了。” 听见沈梨的提醒,卫卿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沈安,见他已经快步走到了一出角落,扶着石像开始吐了。 “好好照顾侯爷和公主。”沈梨叮嘱了一句后,便带着沽酒飞快的飞身上马,朝着另一处巷子飞奔而去。 巷子中光影昏暗,只有隐在云层中的浅淡的月光。 她一直策马跑到了一处胡同口,这才停下。 胡同口前有一户人家,如今正将门大敞,光亮从里面倾泻而出,可整个宅院,却安静的恍若无人之地。 “姑娘。”沽酒拉住她,“您要进去吗?” 沈梨点头,从骏马上翻身而下,正要进去的时候,一道修长的人影,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倚在了门上:“许久不见,宜姜郡主。” 接着宅子里面的光亮,沈梨倒是轻而易举的就认出了面前这人:“韩雍公子。” “没想到宜姜郡主竟然还真的来了。”韩雍笑了下,艳丽的眉眼似天下无双,“既如此,郡主请。” 沈梨颔首示意后,便随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宅子不大,就是个二进二出的院落。 一群人正围聚在大堂之中,或站或立,说话的声音都十分细小,想来是刻意压制过,等着真的进去,沈梨这才发现,这里面的竟然全都是在大秦的旧相识。 “暖暖,过来。”正在说话的姬行和卫砚自然也瞧见了她,卫砚目光从屋内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之后,便对着沈梨开了口。 沈梨宛若信步闲庭般走到了卫砚的身边站定,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卫砚朝她眨眼,便才转身对着姬行说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便开始商议吧。” 姬行的目光到底还是落在了沈梨的身上,他温和的将人看了一遍后,才说道:“姬某真的不承想,郡主竟然也掺和进来。” “二公子,这事是你与本王商议,暖暖不过是陪着本王来的。”卫砚上前一步,将沈梨挡在了身后。 他自幼眉眼便生得冷冽,显得十分冷漠。姬行温和的笑了下:“这是自然,不过是姬某有些好奇罢了。” “郡主若是觉得姬某与南王所言之事太过无趣,也可找故友叙叙旧的。”姬行又道,“想来这屋中的人,没有人不认识郡主吧。” 沈梨笑:“二公子实在是太客气了。” 姬行抿着嘴角笑了笑后,这才引卫砚几人入了座。 这一商议,便直接从月上中天说到了朝阳初升。 可屋内众人依旧是神采奕奕的,好像恨不得此刻便立马动手。唯有沈梨坐在那,垂头不语,无意识的玩着手腕间的链子。 韩雍虽也会插嘴几句,可这一整夜大多是在关注沈梨,如今见着她面色终于露出了几分疲倦来,便跃跃欲试的同人换了位置,坐到了沈梨的身侧去;“可是累了?” “没。”沈梨淡淡的摇头,“韩公子可是有事?” “瞧你好像挺困倦的。”韩雍转身接过了下属递来的清茶,手间有东西极快的一抖之后,这才递到了沈梨的面前,“给你醒醒神。” 端茶间,便有人将其余几人的茶水全都奉上。 就连姬行也喝一口。 沈梨低眉望着他手中的茶,凝神片刻之后,也明白自己如今的确是有些困倦,便从韩雍的手中将清茶给接了过去,她倒是不怕韩雍在茶水中加什么料。 这屋内的人虽说有大燕的,可也有一半是他们的大秦的,再加上又有卫砚和沽酒在这儿,他们就算是想要下手,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多谢。”沈梨低头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对着韩雍低声道。 “不必。”韩雍亦是压低了声音,“若非是瞧着临渊的份上,我连口水都不愿意给你。” 沈梨苦笑着又喝了几口,这才将茶盏搁在了面前的桌上:“他如今还好吗?” “挺好的。”韩雍轻笑,“他如今终是想开了,打算成亲了。” “陶嘉月?”沈梨想了想,可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也就这么一位。 听见意中人的名字,韩雍的神色柔和了不少,眉梢处更是蕴含了柔情万千:“是呀,是临渊亲自入宫求得圣旨,若是他这一辈子只愿娶嘉月一个,绝不纳妾,也绝不会让别的姑娘,生下他的孩子。” “未来广陵王府只会有一位世子。” 沈梨虽明白韩雍这是在哄骗自己,可心头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她牵强的笑了下:“还挺好的。” 姬行本在同卫砚说话,见此却突然朗声道:“可是屋内的檀香没了?换一样。” 趁着这个机会,卫砚这才分了些心神回头去看她:“你可还撑得住?要不,我让他们给你找一间屋子休息会儿。” 沈梨摇摇头:“不必,我还能坚持。” 不过是说话间,便有人麻利的将屋内的香重新给换了一样,沈梨问了问,倒是觉得这香要比先前的要好闻些,香香甜甜的,不像先前燃的香,有种苦涩的中药味。 “这香有提神的效用,希望王爷闻得惯这味。” “自然。”卫砚道,“还挺好闻的。” 香已经换好,姬行就着要在那里埋伏事宜,又同卫砚讨论起来。 沈梨便坐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便感到昏昏欲睡的,很快就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她想要伸手揉揉自己的眼,迫使自己睁开时,卫砚的声音又再次从耳边响起:“你这丫头逞什么强。”语气中,全是无奈。 “这屋子后的一处院子中,正好有一处空的屋子,不若王爷将郡主抱过去歇息片刻。”似乎知道卫砚在担忧什么,姬行又补了句,“屋后无人,若是王爷不放心,也可派人守着。” 沽酒已经上前,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属下去吧。” 029一梦黄粱 姬行倒也没有骗他们。 在空旷的院子中,的确是有一处打扫干净的屋子。 韩雍将人带到这儿后,叮嘱一两句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回了大堂。 沽酒将人放在床上,用被褥搭在她身上后,便也出了屋子,不管他是不是沈梨的贴身护卫,他们到底是男女有别,共处一室的确是有损姑娘清誉的。 沈梨可以不在乎,可他身为下属,却不能不为自家主子考虑。 就在沽酒前脚出屋,刚将房门掩上,房梁上便有一人翻了下来,正好落在床边。 他低头,如饥似渴的贪慕的望着她的睡颜:“你瞧我,被你说得就连接近你都不敢了。” “只好用这般下作的方法。”他说着,便在床沿边坐下,手从被褥边伸了进去,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她的柔嫩的手。 晨起时的日光,透过窗扇照了进来,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眉眼清隽,如玉琳琅。 赫然是早就该离开金陵的姬以羡。 这么一睡,直到午时沈梨才慢悠悠的从睡梦中转醒。 醒来时,枕边只余下刺眼的日光。 她歪着头出神的看着那一束日光,她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沉了,梦中什么都没有,对于周围发生的事也没有任何的感知。 只隐隐约的觉得,在她沉睡时,有人在她的耳侧,不断地唤着她的闺名:“暖暖。” 带着深切的眷恋和欢喜。 “暖暖。”出神间,卫砚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她抬头看去,就见他逆光站着,满目冰寒,怎么可能会是她睡梦中柔情万千的那个人。 沈梨撑着身子起来:“谈完了?” “嗯。”卫砚走进来,顺手也将那扇房门给掩上,“你是要在休息会儿,还是我们此刻便回去。” “你先过来。”沈梨垂着眉眼,“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卫砚大致也明白沈梨想问他的是什么,他走过来,搬了一张凳子在她的床前坐下,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他此刻眼下已经起了一圈青黑,瞧上去也让人觉得分外的倦怠。 “你今儿不去早朝吗?”沈梨问道。 卫砚被她这话给问的一愣,他想了无数的开场白,却是万万没想到沈梨竟然说起另一件事,不过他回神也是瞬间的事:“我昨儿便告了假。” “大概你忘了,我昨儿被他们灌了多少酒,父皇怜惜我,便允了我今儿不去早朝。” 沈梨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何?” 卫砚道:“我们准备在金陵行刺。” “陛下和太子也不是傻的,你觉得他们若是顺藤摸瓜的话,会找不出端倪来。”沈梨说道。 “找出来又如何,找不出来又如何。”卫砚似乎没有将此事当一回事,他眉眼间戾气是越发的深重,“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等着他们摸出什么端倪来,说不准那时候大秦已经在本王的掌控之中了。” 沈梨抓紧了手下的被褥:“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说服祖父的。” “这……不需要说服。”卫砚轻声道,“只需要我将一些东西,摆到外祖父的跟前去,你二哥稍微一提,在劝说一番,外祖父便同意了。” “什么东西?”沈梨有气无力的闭了闭眼。 “这些年卫隅勾结大楚和大燕,想要置沈家于死地的消息,还有便是沈阑出事,陛下他们逼婚的事,以及……”卫砚声音逐步变冷,“我母妃这些年在宫中是如何九死一生,我这些年又是如何被打压,还有二舅……” “你在金陵之中,外祖父和舅舅不想让你担心,此事并不曾给你说过。”卫砚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前几个月,就是过年推后的一些日子,沂州那边出了些事。” 能让祖父和父亲同时将她瞒下的,哪里会是什么小事,当即她心头一震,就连身子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沂州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沈梨瞧着卫砚带有几分愧疚的目光时,当即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一把就抓住了卫砚的衣领,厉声问道。 卫砚叹了口气,伸手将沈梨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拂了下来:“陛下赐了圣旨下来,将沈滢送给了穆家的一位庶子。” “穆家?”沈梨喃喃道,“扬州广陵穆氏?” “嗯。”卫砚点头,“那位庶子已有发妻,沈滢被送过去,只能为妾,如今二舅他们正派人同穆家交涉,说什么也不可能将沈滢送过去做人妾室的。” “这不明摆着是在折辱沈家吗?” “可穆家一句,皇命难违,便将我们的人全都打发了回来。” 沈梨此刻只觉得浑身冰凉:“是穆家的那位庶子?” “这倒是没有指明。”卫砚说道,“不过原先定的是穆重的,可不知为何却又变成了另一位有了妻妾的庶子。” “嫁了吗?” 卫砚摇头:“这倒是还没。” “这事交给我,我有法子保住沈滢,就算是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的。”沈梨已经将情绪彻底稳定下来。 卫砚苦笑:“穆家似已经被太子收买,你有什么办法?而今你都是自身难保,暖暖。” 谁知,沈梨却摇了摇头:“我同穆重有些私交,他还欠我一条命了,就算是瞧在曾经的份上,一个面子而已,他大概还是会给的。” “让沈滢先嫁过去,等着来年和离,我们在接沈滢接走便是,大不了沈家养她一辈子。” 卫砚倒是没有想到沈梨竟然同穆重还有私交,当即眉眼间便浮出了几分欣喜来。 大秦一共存在四氏族,琅琊沈氏,云中云氏,广陵穆氏以及清河崔氏。云氏同沈氏交好,崔氏门楣清贵,从不参与这些斗争,颇有种闲云野鹤,远离世俗纷扰的架势,唯有穆氏,明面上同沈氏交好,暗地里却一直都在打压沈氏在各处的铺子生意。 所以沈氏同穆氏一向也都是点头之交,更遑论如今他们选择了卫隅,站在沈氏的对立面,自然是要以卫隅的命令为先。他原以为沈滢是真的没救了的,谁知这丫头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如此甚好。”卫砚眼中有难掩的激动,“就是要麻烦你过几日去广陵走一趟了。” 沈梨摇头:“这算什么,滢儿是我妹妹,为了她别说是广陵,就算是长安,我也是要去的,只是我若去了,我不太放心府中。”她稍稍一顿,便又立马接道,“你该知我担心什么的。” “无妨。”卫砚伸手拍住她的单薄的肩,“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舅舅不会在金陵过多停留的,还有二舅的事……”话到于此,卫砚有些难以启齿的又闭了嘴。 于情于理,他都是该和自己的父皇兄长站在一边的。 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位没有丝毫的动心了? 这条路,本就注定了他只能不择手段的踏着无数人的尸骨往前。卫砚想着,偏头看向日光倾覆的庭院,光影绰绰的覆上,掩住了他脸上所有的阴冷。 “我大概能猜出几分来。”沈梨低声道,“是我的哪位兄长出了事。” 卫砚欲言又止,在沈梨审视的目光下,还是说出了口:“沈慕。” 话音刚相,沈梨便觉得自己双腿一软,几乎都要扑到带着几分寒意的地面时,一双大手倏然伸过来,将她的身子托住,温热的手掌抵在她的背心。 她瞧见她面前这人,用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同她说:“沈慕他……他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大夫说,可能他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 沈梨侧了侧头,露出苦涩的笑容来:“陛下的这颗心,还真是狠呀。” 外面日头已经到了一天之中最盛的时候。 骄阳烈烈,地面也被烤的炙热。 沈梨匆匆忙的将披风笼上,正要随着卫砚离开之时,不经意的一回头,就瞧着屋内角落阴影处,隐约有道人影。 她眯了眯眼,几乎是瞧见的顷刻间,身子便朝那处跃了去。 她动作极快,可有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在她出手的一霎,不知从哪扑出一个黑衣人,用未出鞘的剑一把就将她给拦住了,接着便是一道虚影,从她的面前破窗而去。 因那黑衣人蹿出来的令人防不胜防,沈梨的身子不由得随着那黑衣人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见着她退了,那黑衣人也没有在恋战,抽身随着那道虚影极快的离开。 卫砚正要唤人去追时,却被沈梨给拦了下来:“是姬以墨的人,无事。” “我瞧着可不太像姬以墨的人。”卫砚眯着眼,牢牢地盯住了沈梨。 沈梨负着手,眉眼疏淡:“那你说像谁?” “姬临渊。”卫砚侧头,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落下了一句。 沈梨苦笑,觉得卫砚的心思还真是敏锐。 的确先前那黑衣人是姬以羡的人,可是他不会想到那道被她发现的虚影,却是姬以羡本人。 “你想太多了。”沈梨回道,“姬临渊早就离开金陵了,他既已离开,他的人又如何会在这儿。”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府了。” 030年少时心心念念着的人呐 再一次听见沈轻的消息,是她得知唐子玉给自己送了成婚贺礼之后,又将寝殿给砸了一个稀烂。 沈梨撑头望着夜色就有些不太明白了,卫砚这眼睛要有多瞎,这才能对沈轻这般上心,甚至是不惜冷待林弦。 毕竟沈轻为了能得卫隅一眼眷顾,可是上赶着成了他的妾,但凡是稍微有些脑子的姑娘,都能在南王王妃和太子良娣中做出一个抉择来。 她无聊的玩着自己闲来无事时打得穗子,日光稀稀落落的从窗扇中悄然铺陈在小几上。 因如今暑气太盛,阑珊去熬了一碗绿豆汤,冰镇之后才给她端来。沈梨刚吃上一口,便有守门的小厮给过秉承,说是南王来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每日都要同这人见上一见。 她懒洋洋的挥手,又让阑珊去冰镇一碗绿豆汤拿来。 卫砚跨过门槛进来时,绿豆汤正冰镇好,搁在了沈梨面前的位置上,他走过去,倒也不客气,仰头直接就喝了小半碗:“还是你在这儿享福。” “你们处理这些事,我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帮上什么。”沈梨说着,便将勺子往碗中一搁,身子恍若没有骨头似的倚在了大迎枕上。 卫砚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愿意帮一把,我们至少可以事半功倍。”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沈梨说着,不动声色的将人从头到尾,又瞧了一遍,还是不太明白一个好好地人,怎么就偏生瞧上了沈轻那个不争气的丫头。 卫砚自然也感受到了沈梨的打量,便道:“你瞧我作甚?” “就觉得你今儿怪好看的。”沈梨敷衍着。 卫砚听着她的回答,觉得自个大概是脑子糊掉了,这才会问她这些,他一撩袍子在她的对面坐下,那碗绿豆汤已经见了底。 沈梨伸头看了眼:“外面真的有这般热吗?” “你顶着这轮烈日,在金陵城跑上一圈试试。”卫砚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了一副卷着的舆图来。沈梨会意将面前的东西全都挪腾开,让他将那张舆图平铺在了小几上。 舆图画得是金陵城。 详细到哪有一条小路都被他仔细的用笔给批注了出来,特别是城门口用来逃生的小路,是用朱砂一一给画了出来。 “你们这是准备在城门口动手?”沈梨说道。 卫砚点头:“你怎么知道?” 沈梨看了眼被用朱砂画出来的逃生路,觉得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沈梨难言的瞅了卫砚一眼,她不太明白卫砚是认为她有多傻。 她用手指了指被他用朱砂圈出来的地:“在城门口动手也好,还是在城中动手也罢,你不会觉得只有你知道这些路线吧。” 其实她的说,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有些东西她实在是不宜此刻知道。 卫砚动手将舆图卷了起来,说道:“听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等我拿回去在琢磨琢磨吧。” “他们多久走?”沈梨倒也没怀疑他,见着舆图被他收起来后,便也就顺势将目光移开,继续低头舀着碗中的绿豆汤。 卫砚想了想,说道:“其实他们多久走还未定下来,不过左右也就是最近几日罢了。” “最近几日呀。”沈梨应着,点了点头又说道,“既如此,我也去安排安排,等着他们走之后,我便去一趟广陵吧。” “也可。”卫砚捏紧了手中的舆图,倏然就起了身,“我来寻你便是为了此事,既然你已经瞧过,我便先走了,有事遣人去王府找我即可。” 言罢,卫砚便要匆匆而去。 就在他提步没走多久,沈梨倏然出声:“等等,我还有一事不明。” 卫砚听见她的声音,当即身子便有几分僵硬的立在原地,却不曾转头,只问道:“何事?” 沈梨自然也察觉出了卫砚同往日不太同,她眯了眯眼,笑嘻嘻的走近:“慌什么慌,我还有事要与你说了。” 见着沈梨就像泥鳅似的,一下子就溜到了自个的身边,她身上衣裳的熏香也随之钻入了他的鼻中,他呼吸渐渐加重:“嗯,你要与我说什么事。” 沈梨本想是打听一下舆图的事,可转念一想,他既然想要瞒着自己,又如何会告知她,索性便将此事抛在脑后,问起了另一见无关紧要的事。 她踱步到了卫砚的面前,将他拦着:“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还挺好奇的,你原先对沈轻并不喜,怎么会后来突然间就喜欢上了她?” 听清她问的是这件事后,卫砚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他垂眸想了想:“许久之前的事了,你确定想要知道吗?” 沈梨颔首,指了指他先前落座的地儿,眉眼盈盈的:“反正时日还早,想来表哥应该不会吝啬给我说个故事听吧。” 于是两人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卫砚没想多久,便开始了年少时青葱的回忆。 其实这事总得概括来就是个美人救英雄的故事。 那时,卫砚也不过才刚满十六,便被嘉宁帝放在军中训练,他倒也不负众望,在沈安的教导之下,极快成才,没多久便能独挡一面了。 与沈轻相遇的那日,是大燕有细作混入了金陵城中,他奉命前去围剿,谁知围剿不成,反倒是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中,被人一路追杀,然后就被当时还小的沈轻给救了。 沈梨粗略的算了一算,卫砚彼时十六,那沈轻大概也就是十一二岁。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的胆魄,着实是令人称羡的,卫砚大抵便也是这一次后,对沈轻另眼相待。 原先只是将她当成救命恩人,后面慢慢的在朝夕相处中便上了心。 在后面,沈轻就成了他年少时最爱的人,也是此生的白月光。 听卫砚深情款款的将整个故事说完之后,沈梨神色怪异的瞧了他一年,问道:“你确定那时候沈轻只有十一二岁,而你正好十六?” 卫砚听见她的质疑,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腰板,皱眉:“自然,我骗你作甚。” 沈梨轻抿了一下嘴,在卫砚的探究的目光中,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便这般有……勇气,从那些细作的手中将你给救下。” “我瞧人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卫砚说道,“虽然后面阿轻的确有些出人意料,可她那般爱慕皇兄,愿意给他做良娣,倒也……倒也能理解。” 听着他强行辩白的话,沈梨在暗中嗤笑一声吼,说是:“不管曾经如何,总归如今她已经是太子的良娣,你也有了妻妾,对她的心思还是收拢些回来比较好。” “我瞧着林氏挺不错的,人也好看,性子温婉,配你那是绰绰有余。” 卫砚蹙眉想了一会儿,也颇为认同沈梨的这番话,林弦的确好,甚至是好到了有时候,他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溺在她的温柔乡中,可每当这时,他总会想起年少时,那个孱弱的小姑娘,以一己之力将自己给救下。 他想,他不能辜负了她。 “好了,故事说完了,我便先走了。”卫砚摇摇头,想要将林弦那张梨花带雨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模样从自己脑海中给甩出去,可越想忘记,偏生记得越清楚, 沈梨应了声,身子懒洋洋的坐在原处没有动。 卫砚倒也不指望她能起身将自己送出府,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沽酒这才从角落中闪了出来,不太赞同的瞧着沈梨:“姑娘为何不将那事说清楚。” “何事。”沈梨装傻的瞧着庭院中绿树葱茏,就是不回头看沽酒一眼。 沽酒走近:“南王十六时,您与二小姐正在沂州进学了,沂州与金陵相隔这么远,她怎么可能会将南王给救下。” “况且等着您同二小姐回来时,南王殿下已经十七,又出征去了,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 沈梨懒洋洋的用手支着下颌点头:“你说得对,可我为什么要同他说?” “王爷不是姑娘的表哥吗?”沽酒不太明白。 沈梨抿着嘴角一笑:“卫砚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年少时救了他的姑娘,可不是什么沈轻,想想看,若是日后他知道了,会对沈轻如何?” “可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沽酒又道。 “你傻不傻。”沈梨笑,“我总得给自己留一张保命符吧。” “你还真以为卫砚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吗?”沈梨又道,“如今我算是瞧清楚了,他们卫家的人呐,是一个都信不得。” “人都是自私的,我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沈梨说着,眨了眨眼:“好了,你去将这桩陈年旧事给好好查查,我要一件一件的将这些全都捋清楚了。” “卫砚以前虽是对沈轻不怎么上心,可她长相如何他总该是记得的,怎么可能就糊里糊涂的认错了人?”沈梨思忖着,“你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沽酒仔细的也将来龙去脉想了一遍,觉得沈梨说得也算是在理。 “去查吧,越快越好。” 沽酒应道:“是。” 031行刺 很快,姬行离开金陵的日子便定了下来。 是在三日之后。 就在一群人为了姬行离开做准备的时候,沈梨也在为自己去广陵做准备。 若是真如卫砚所言,那如今的广陵便是卫隅的天下,不得不叫她小心。 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沽酒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封信笺。他将信递到了沈梨的面前:“这是刚才广陵王府的二公子命人给属下的。” 沈梨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低头看了眼,信函上干干净净,并未写任何的东西。 见着沈梨久久没有动作,沽酒不由得又提醒了句。 她苦笑了下,这信哪里会是姬行的,想必是那位接着姬行的手传给她的。她低垂着眉眼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就将那封信给接过来,背转着身拆开。 沽酒还以为是姬行要同自家姑娘商议什么,正想探过头去看,就见姑娘她将身子背对他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给拆开。 这般举动,先是令沽酒一愣,随后立马就想起了广陵王府的那位二公子的嫡亲兄长便是姬临渊时,立马就后悔自己竟然这般轻而易举的草率的就将信给接住拿了回来。 若是知道,他当时铁定会当着姬行的面,将这封信给撕得粉碎后,全部沉塘的! 一丁点的纸屑他都不会留下。 其实那信说得很是简单。 一大张的信笺上,只有寥寥一句话罢了。 他写—— 暖暖,此一去山高水长,望卿珍摄。 沈梨看完之后,不动声色的便将那张纸笺揉入掌心中,然后捏成团,又将灯罩取开,放在火焰之上慢慢的给烧了。 呛人的烟味在瞬间弥漫了整座院子。 沽酒拧了拧眉:“姑娘,王爷给你写了什么?” “你知道是他?”沈梨听见他的话,半转了身子,光影从外面流泻进来,半覆了她的轮廓,只能瞧清她秀致的鼻梁骨和小而薄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却莫名的给人一种甜软的感觉。 沽酒又说道:“属下猜的。” “也对。”沈梨冷眼盯着,瞧着那一团纸全都燃烧殆尽之后,才又道,“你们若是知道是他,哪里会将这信给我递送过来。” 沽酒厚着脸皮夸赞了一句:“知属下者,莫过于姑娘。” “你如今倒是越发有人情味了。”沈梨将披风搭上,“以前我记得你是能少说一句,便不会多说一句的。” 沽酒又道:“人都是会变的,姑娘如此,沽酒亦如此。” 三日很快便过去。 今日便是姬行离开金陵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姬行要离开的原因,今儿一早那日光便刺眼明媚的不像样。 在沈梨数十年的记忆中,是极少见着这般好的艳阳日的,只是可惜今儿的艳阳日,要染血了。 一早,沈梨便没了睡意,拢着披风坐了起来,窗扇大大的开着,穿堂风徐徐而来。 她面前的小几上,是才煮好的一壶浓茶,沽酒抱着剑站在沈梨的身后,同她一起等着今儿卫砚那边的消息。 等消息时,是最难捱的。 沈梨觉得如今已经过去了半辈子这般久,可听外头的人来报,姬行那厢也不过才刚刚辞别了嘉宁帝,还未出宫。 沽酒道:“姑娘不必着急的,如今时辰还早,姑娘不若在去睡会儿?” 沈梨摇摇头,整个人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许的倦怠,她以手撑在眉心间,揉了揉:“瑶华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成了太子妃的心腹,一切都在姑娘的掌握之中。” 沈梨心不在焉的揉捏着面前的袖子:“还不够,你说要如何才能让卫砚彻彻底底的恨上沈轻了。” “姑娘何必这般麻烦,你若不喜欢二小姐,直接杀了便是。” 沈梨低头道:“我杀了她,有什么用,能解一时心头之恨罢了,若是让她知道,是卫砚想让她去死……”接下来的话,沈梨稍稍迟疑了会儿,便没在说出口,不过她是个什么意思,沽酒大致也能猜个明白。 “继续守在那,探探消息吧。” 这么一等,便让沈梨守在窗扇边,从日出坐到了午时日头最高的时候,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庭凛,顶着一轮烈日,慌不择路的跑了进来。 沈梨见着他满脸赤红的样,便使个眼神让沽酒给他拧了块汗巾来擦擦,先避避暑。 可还不等沽酒将汗巾递过去,庭凛一下子就双膝咚的一声跪在了沈梨的面前:“主子!出事了!” 出事倒是在她预想之中,那日卫砚来寻她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尔后又想着,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卫砚从不曾害过她,一时有些心软便选择了相信他。 可今儿一早,她便觉得自个心慌的厉害。 这才一直在这儿坐在了午时,庭凛到底还是带回了她最不想听得消息。 沈梨慢吞吞的低头看去:“发生了何事?” 庭凛将额头抵在了地底上,那股心中的热气还是挥之不去:“人全没了。” “什么人全没了?”沈梨豁然起身,“是姬二公子出事了吗?” “不是!”庭凛赶忙摇头,又说道,“是我们派去行刺姬二公子的人,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沈梨的心稍稍平复了些,又问道:“逃生的路线不是都已经规划好了吗?怎么会出事?还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 “是南王!”庭凛道,“就在他们行刺的时候,南王早就带人在那埋伏着,等着他们将姬二公子刺伤之后,南王便率人冲了出来,将那些人全都杀了。” 沈梨抿了抿嘴角,半响之后才淡淡道:“许久不见,他心性倒是越发狠绝了。” “姑娘。”沽酒出声,“容属下说句不太中听,如今的南王如太子无异,您与他合作,也不过是与虎谋皮,日后您还是多加一个心眼才是。” 沈梨笑了下:“其实他这般做无可厚非,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他想保全自己。” “可南王的手段未免太过……”沽酒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是那愤恨的神色,倒是不曾掩饰半分。 “太过什么?”沈梨挑眉,说出了沽酒心中所想,“泯灭人性吗?” 沽酒轻轻地点头后,才有听沈梨一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他想要登顶那个位子,若真是一派正人君子之风,哪里斗得过太子了。” “此事就此打住,姬行没事便好。”沈梨道,“收拾收拾,我们过会儿便走吧。” “是。” 庭凛跪在地上想了半日,终还是将姬行重伤这话给咽进了肚子中。 她离开金陵时,倒是在城外同卫砚见上一面。 两人策马走到了一截,风声沙沙戏谑的吹拂过耳旁。 抬头,已不见巍峨的金陵城墙。 “今日之事你知道了吧。”卫砚开了口。 沈梨点头:“庭凛已经同我说了。” 她声调一贯冷淡,卫砚听着倒是不太自在的转头看了她一眼,说话时觉得喉咙都在发涩:“你就没什么想要同我说得吗?” “你想听我什么?”沈梨顺着他的话问道。 卫砚压低了声音,他说话时总觉得有一口血压在自己的心口:“我将人全杀了。” “我知道。”沈梨再次点头。 “你就不怪我吗?”卫砚又问。 沈梨狐疑的瞧了卫砚一眼,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我应该怪你?就因为你杀了他们吗?可我们哪个不曾手染鲜血?表哥你还是从战场之上下来的,对于这种事,你该比任何人擅长的才是。” “他们本来可以活得。”卫砚又道。 沈梨一派冷漠:“可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表哥,你想同太子去争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这般妇人之仁可不太好。”沈梨说着,抬眼望向了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原野岭,许是察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冷硬,她不由得又软和下来,“其实你今儿做的是对的,心性狠绝些,才是好事。还有他们若是活着,难保不会将你我给供出来,你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错。” “你若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便花一些银子,暗中补偿补偿他们的家人吧。” 卫砚想听的,大抵也不过是这么一席话,在听见沈梨说完之后,他拧巴着的眉眼缓缓舒展,难得的减了几分笑意:“好,我听你的。” “姬行伤得重吗?” “不重。”卫砚说,“皮外伤罢了,养几日便好。” 沈梨到不疑有他,毕竟庭凛也没同她说什么姬行重伤之事,她沉默着又与卫砚走了一两里的地后,她便拉住了缰绳,转头去看卫砚:“送到这儿便可。”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卫砚抬眼瞧了瞧:“也行。不过此事不急,你也不必太着急赶路的。” “穆重向来是天南地北的到处跑,我若是不快些,等着我赶到广陵,他若是又走了,该如何是好?” 卫砚应了声:“也是,既如此你便快些上路吧,金陵城我会好好地瞧着。” “绝不会让有心之人伤了舅舅和姑姑的。” 沈梨骑在马背上,抬眼瞅了卫砚半日之后,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那就麻烦表哥了。” 032故人可安好 到广陵已是三日后的事。 沈梨坐在马车之中望着长街上喧闹的叫卖声,笑着眯了眯眼。广陵是一块风水极佳的宝地,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而且还有一条运河连通南北,地域广袤,极为便利。 甚至是古人也曾作诗称赞过广陵,说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来扬州。 只是这次来心头多多少少是受了影响了,不若以往那般轻松惬意,而是闷闷沉沉的,就连两旁的风景也无法入眼。 沽酒递了一盏茶过去:“姑娘,您如今忧思过重了。” 沈梨摆摆手:“给穆家的帖子递过去了吗?”说着,她闭眼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妥当,便又添了句,“给穆重的帖子。” “已经递过去了。”沽酒点头,“不过穆公子那还没给一个答复,是以属下也不知该如何。” 沈梨垂眼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说是:“既然他想避而不见,那就守株待兔吧。” “沈梨他不肯见,想必我换个身份,还是能与他说道说道的。”沈梨轻轻道,“寻常时候,穆重都喜欢去什么地方呆着?” 沽酒立马低头在一旁的小几上将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堆满了信笺,层层叠叠。 他准确无误的从中一堆信笺中翻出了他想要的那一张,展开之后,粗略的瞧了一遍后:“寻常时候,穆重公子并不怎么出府,就算出府,也是为了巡查穆家的生意。” “他巡查的铺子便在城西的一处珍宝轩。”沽酒说完,又算了算时日,“恰好今儿便是他出府巡查的日子。” 城西,珍宝轩。 穆重刚查完帐,准备回府时,右眼皮倏然就狂跳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他伸手往眼皮上按了按,发现无济于事后,便收了手笼在袖子中,俊朗的眉眼一派冷淡。 “公子。”下属识趣的上前,“可要回府?” 穆重颔首:“沈家的那张帖子可扔了?” 下属点头:“公子吩咐后,属下便找一处地用火给烧了。沈家人重规矩,若无回复必定不会冒然登门拜访的。”又 “太子与沈家的博弈,我们哪能掺和。”穆重说完,便目不斜视的跨过了珍宝轩的门槛,外面日头正大,他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才说道,“对了,你带人将我的行李打点打点,过几日我要去肃州一趟。” 下属应着:“是,不过公子怎么又要去那荒凉之地。” “有些事。”穆重说着,低头踩上下属为他摆在马车旁的小凳子上,半只脚刚榻上马车,倏然耳边一道凌厉的风声传来。 他急忙收回脚,从凳子上一跃而下。 骄阳烈烈,对面的男子一身玄衣,持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面容虽好,却太过冷冽,不易叫人生出半分好感来。 下属持剑上前,护在了穆重的身前,面容凶狠,似只要那男子扑面,他便会不管不顾的扑上前,狠狠地咬断他的咽喉。 他漠然的看着眼前持剑的男子,拧眉:“这位公子是何意?” “穆重公子。”男子开口,带着一种凛冽的傲气,“我家姑娘想见见您。” “你家姑娘想见我?”穆重冷笑,桀骜的眉眼中带着不屑和轻蔑,“这就是你们的请人的方式?” 男子将剑收回,负在身后:“穆重公子既然对我沈家的拜帖不闻不问的,那就别怪我沈家不以礼待人了。” “沈家?!”穆重轻喃着,完全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这般巧。 他先前还在同自个的下属说着沈家的事,沈家的人就堂而皇之的闯了上来。 这件事虽是他们理亏在先,可如今阵营不同,倒也不能怨他们。 穆重眼尖的瞧向巷子口停着的另一辆马车,“你家姑娘可是宜姜郡主?” 男子道:“穆重公子好眼力。” 说起这位宜姜郡主来,穆重多少倒是有些许印象的。 许久之前他曾在金陵城见过她,不过那只是遥遥的惊鸿一瞥,她同卫隅站在一起,身后是满树的桃花,佳人轻言浅笑,满庭芳华尽皆失色。 那时候他想,这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无怪太子愿意将人捧在掌心中,若换成他也只恨不得能以金屋藏之。 如今,他竟然又一次遥遥的望着远在巷子口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正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穆重公子。”男子又唤了声,“不知您愿不愿意见见我家姑娘?” 穆重将目光收回,投向了面前的男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阿武你去将郡主带进来。” 茶烟袅袅覆上,模糊了眼前女子的眉眼。 穆重低头抿了一口,等着茶味将唇齿充斥之后,才缓缓开口:“穆某不曾想,郡主竟然会大张旗鼓的来了广陵。” “算不上多大张旗鼓。”沈梨浅笑,“只是穆公子不愿瞧见宜姜的拜帖,宜姜不得以只能这般行事。” “先前我那下属是个粗人,多有得罪,还请穆公子海涵。” 穆重摆摆手:“海涵倒是不必,因为比起这个穆某更想知道郡主的来意是什么?” “穆公子聪慧,又如何会不知道宜姜的来意。” 穆重笑着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茶水在杯盏之中晃荡,白瓷一般的内壁愈发衬得茶水通透:“郡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婚是陛下亲赐的,穆某也是无能为力,或许郡主应该去找我父亲或者陛下说说,找穆某可没多大的用处。” “我当然知道这婚是陛下赐的,我沈家也不曾想过要悔婚。”茶烟渐渐散了,沈梨这才瞧清了穆重的眉目,似与在肃州所见并无二致,可整个人的感觉却是比之前多了些肃杀之气,她稳了稳心神,“只是我想换个人。” 穆重心头一紧,倏然就想起先前在珍宝轩时,右眼皮狂跳的时候。其实沈梨这番话已经够直白了,他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只是,她太小瞧了他。 穆重道:“庚帖已下,许是换不了。” “庚帖罢了,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我相信凭借穆重公子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才对。”沈梨看着他,“若是穆重公子愿意答应,事成之后,宜姜必有重谢。” 他瞧着面前女子如花的笑靥,不知怎地一句轻浮的话,不经大脑的便脱口而出:“若是穆重迎娶的郡主,穆重倒是愿意换个庚帖。” 这话说得是没轻没重的,沈梨倒没什么反应,可站在她身后的沽酒已经眼疾手快的将长剑给抽了出来,指向了穆重。 穆重无畏的迎向沽酒的想要杀人的目光,冷冷一笑:“这便是沈家的礼数教养吗?” 沈梨摆手,让沽酒退下:“不过是护主心切罢了,想必穆重公子是能理解的。” “自然。”穆重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对沈梨这四两拨千斤的话并不是很满意。他眉尖拧着,仰头将茶盏中的茶水一股脑的全都喝完之后,便豁然起了身,他居高临下的睨着正在喝茶的沈梨,冷淡的开口,“若郡主来广陵找穆某是为了此事,那郡主恐怕是要失望而归了,这事穆某可做不了主。” “不过广陵风景甚好,郡主若是得空,不妨四处走走瞧瞧,想必自会有别的一番心境。”穆重拱手,言辞倒也算得上彬彬有礼,“穆某还有些事,便告辞了。” 言罢,穆重也不再扭头去瞧沈梨的脸色如何,径直抬脚便往门口走去。 就在他要跨过门槛时,身后清软的女声不慌不忙的再次响起:“穆公子何必这般无情了,肃州一别两年有余,不知故人可安好呀。” 肃州?! 穆重瞬间浑身便是一个激荡,就连抬出去的脚都不由得哆嗦起来,伸都伸不直。 他愕然回身,不可思议的瞧着临窗而坐的人儿。 日光朦胧,她低眉含笑,白玉似的指尖拿着杯盏,无端的便叫人想起安宁二字。 也是这时穆重才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的侧颜像极了肃州时那个救了他们的姑娘。 恍惚间,两人的身影竟然慢慢的重叠起来,最后合成了一个人儿。 她站在门槛前,光影婆娑,回眸一笑,足以倾国倾城。 “姜姑娘?”穆重不可置信呢喃,“世子妃!” 沈梨瞧着他诧异的目光,面容坦坦荡荡,好像这不过是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你!”穆重提气,刚出声却又立马倾泄,半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站在那,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却给人一种十分无力的感觉,垂头丧气,看向她的眼中带上了难得一见的挫败。 沈梨挥手让沽酒同他的下属退下,又亲自给他斟了一盏茶,轻笑:“如此穆重公子应当有空同宜姜闲聊几句了吧。” 在她开口的那瞬间,穆重重新清醒过来,他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收敛起,走过去重新坐下:“若是姜姑娘,穆某自然是有大把的空闲。” 沈梨满意的一笑:“那如今,我们能好好地聊一聊关于沈滢出嫁的事宜了吗?” 穆重嘴中有些发苦:“自然。” 033答应 日头偏西。 金灿灿的光辉一点点的变深,直至最后变成了一片绯色,大肆的渲染在天边。 沈梨眯着眼笑,那一寸寸的欢喜从眼底攀爬上了眉目。 “我从来都喜欢同穆公子说话,在肃州如此,在广陵亦是如此。”沈梨亲手又替他斟了一盏茶,“这一杯,算我谢过穆四公子,您的恩情,我沈梨永生不忘。” “不必如此。”穆重只觉得自己如今咽喉发苦,“我欠你一条命,如今不过是娶个有名无实的妻子罢了,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临渊世子……不,现在应该称作广陵王,他所宠爱的妻,竟然会是大秦的郡主,你说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沈梨向来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她低眉一笑:“穆四公子何必如此试探。” “你觉得若是广陵王知道,我是姜嬛,我还有命在这儿同四公子见面吗?”沈梨无奈的耸肩一笑,“这事,也还请穆四公子权当不知吧。” 穆重颔首:“我并非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宜姜郡主的考量,我自是明白的,沈滢姑娘,我会娶的,也可以保证,三年之后和离,沈滢姑娘也必定是完璧之身,绝不会叫人欺负了她。” “如此,多谢。”沈梨想了想,从容起身对着穆重行了个大礼,“沈滢性子有几分娇惯,但本性不坏,日后还请穆四公子多多担待。” “这份恩情,我沈家会记住的。” “郡主客气。”穆重虽是如此说,可身子却是半分不曾动一下,“您是个好姐姐。” 沈梨抬眼看他,西沉的余晖如数的打在了他的面上,将那份冷淡削减了不少,似乎余下的便是一腔脉脉温情。 那日辞别穆重之后,沈梨又在广陵待了两日,直到两日后得到了确切的穆重迎娶沈滢的消息后,她这才让沽酒收拾行李,打算先去沂州走一趟。 临走的那日,在城门口她倒是又见了一次故人。 先前是她在珍宝轩的门口遣人将他拦下,如今倒是变成了他带人将她拦在了城门口。 沈梨将幕离带上之后,这才从马车上下来,身侧是迎来送往的人群,喧闹声逐一充斥耳膜。 她上前身姿娉婷的站在穆重的跟前,声音清软一如最初:“不知穆四公子,还有什么事?” 穆重道:“听闻你今儿离开广陵,想着我俩怎么也算是故人一场,便来送送,毕竟日后若要再见,也不知是多久了。” “没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在金陵相见了。”沈梨弯着嘴角一笑,夏风带着热气吹拂而来,将她的皂纱微微吹起,露出了一截精致的下颌。 似玉雕成。 穆重平静地将目光移开:“若是如此,待我去金陵,必定找你喝茶叙旧,就是不知你景阳候府,可欢迎我?” “你若与滢儿成其好事,那便是我沈家的女婿,自是欢迎你带滢儿回来省亲的。” 穆重似笑非笑的点头,觉得这人歪曲事实可真是一把好手,他话中的意思明明是说两人叙旧,可她却笑着将话扯到了沈滢的身上。 他伸手探进袖中,没一会儿便摸出了一个黑匣子来。 他将它递到了沈梨的跟前去:“喏。” 沈梨没接,只道:“这是什么?” “送给沈滢的。”穆重说是,“她既然是我穆重未过门的妻,自得送些定情信物过去,以表真心,也好叫你家长辈宽慰宽慰。” 沽酒立马上前双手将黑匣子接过,然后又退了一步,回到了沈梨的身后。 穆重笑:“你还真是谨慎。” “如今我是南王未过门的王妃,怎么说也得守守规矩的。”沈梨说道,“要是被南王知道,这朗朗乾坤的,我收了别的男子的东西,指不定回去还要如何同我闹了。” “是以,还请四公子见谅。” 穆重表示理解的点头:“郡主对王爷可是真心?” “自然。”沈梨笑,“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穆重笑了笑:“原是如此,那穆某可得好生恭祝郡主与南王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了。只是你们二位的成婚,恐怕穆某不能去观礼了。” “无妨。”沈梨道,“心意到了即可。”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 穆重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行礼:“时辰不早了,还请郡主尽快出城,穆某便送到这里。” “多谢穆四公子。”沈梨回礼,盈盈福身,“日后,必将重礼酬谢。” 多情的清风又缓缓的吹起,将车帘卷起,露出了车内秀致的侧颜。 沽酒从后面小道打马而来,跑至马车旁:“姑娘,接下来去哪?” “回沂州。” 沂州。 比之原先的门庭若市,如今沈家可谓是大厦将倾,十分萧瑟。 沈梨带人回去时,并未惊动任何人,她悄悄地从后院翻墙而入,凭借着记忆趁黑一路摸到了沈澈的屋子。 如今夜深,沈澈早已熄灯睡下。 她不得不将人摇醒,好在沈澈并未什么性子,被沈梨弄醒之后,呆滞了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坐在他床边的姑娘。 夜色太浓,他根本就瞧不清她的模样,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将睡不睡的样,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被褥中放着的匕首。 沈梨瞧着他呆滞的样,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戳了戳:“你警惕性怎么这么差?” 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沈澈眼睛一眯,就如鲤鱼打挺一下子就掀开被褥坐了起来,这时,他才勉强的接着庭院外皎皎月光瞧清了沈梨的样子。 他叹气,拉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将她往自个床榻上带,一边拉一边抱怨:“你吓死人了,大半夜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刺客了。” “若是刺客,哪里还会先将你弄醒,直接一刀就往你心口插了。”沈梨说着,身子倒也是软绵绵的,任由沈澈将她拉扯上了床。 刚坐好,被褥便往她身上搭来。 沈梨一把掀开,踹了他一脚:“如今沂州这般热,你还将被褥往我身上盖,你是想热死我吗?” 沈澈重新揪着被褥,想了想然后将自个裹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去广陵走了一趟。”沈梨手下有些闲不住,便揪住了被褥的一角,裹在手中揉搓起来,“二哥,你们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了?” 沈澈先是听见广陵两字,心头就一阵发虚,暗叫不好,在听见她说完之后,他动作极快的将被褥一扯,蒙头就往下盖了去。 他知道这事他做得的确是有些混账,可那时候他也不是瞧着她精神不太好,便不太敢同她说吗? 见着沈澈准备同她装傻,沈梨一下子就扑过去,将他蒙在头上的被子全都扯了下来,扔在床脚:“你别遇事就同我躲着,沈澈!” “没大没小。”沈澈斥她,“叫二哥!” 沈梨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重新退回床尾坐着:“穆家的事,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就让沈滢放心出嫁吧,三年之后,或许也不用等那般久,在迎回来便是。” “穆家的事,你打点好了?”沈澈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的瞧她,“你还在穆家安插了人了?” “还是说你去见了穆家人?”沈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你难道不知道穆家是同太子一边的吗?你若是出了金陵去见穆家人,指不定他们转身就将你给卖了!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沈梨不慌不忙的开口,在沈澈愤怒的目光下,缓声说道,“我没进什么穆家,只是同穆重见了一面罢了。” “穆重?”沈澈被她的话一惊,顿时就绷紧了身子,“沈梨我瞧你是皮痒了吧!穆重是什么人?你竟敢去见他?你知不知道整个穆家,最阴险毒辣的就是那个穆重!” “你倒好,竟然还敢跑去见他?” “旁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的!”沈澈气得浑身发抖,只想扑上去将她的耳朵扯住,“明面上穆家掌权人是穆家家主,穆重的父亲,下一任家主是那什么穆舟,穆寒的,可实际上,掌管着整个穆家实权的,却是穆重!” “与太子达成协议,投奔太子,也是穆重的主意!你竟然敢去见他?沈梨,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傻了?” 沈梨揉了揉耳朵:“你能小声点吗?一会儿若将祖父他们惊醒了,见着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指不定要打你板子了。” “我在同你说正经事,你少给我扯那些歪门邪道的事!” “我是说真的。”沈梨无奈的笑了下,黑暗中她准确无误的拉住了沈澈的手,他的手掌中起了许多茧子,不像她细皮嫩肉的,一瞧便知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我与穆重在肃州时认识,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这次我是过去让他报恩的。” “我让他将沈滢娶了,好好护着沈滢,他答应了。”沈梨说道,“穆重这人虽是阴狠毒辣,但也明白知恩图报,对自己的发妻,不会如何的,我想做穆重的妻,总比去做那什么庶子的妾好吧。” 沈澈听着听着,顿时就拧了眉:“你救了他?在肃州?” “是。”沈梨点头,“那次被老王爷丢去训练,接过遇上了穆重他们,他们正被一群狼追杀,我本不想多管闲事,结果我那个搭档呀,天生一副好心肠,没想到如今倒是让我捡了一个便宜。” “穆重是个聪明人,就算我沈家荣光不如从前,那也是一棵大树,交好总比交恶强。” “可如今穆家是与太子一伙的!”沈澈强调。 沈梨笑:“你也说了穆重是个阴狠毒辣的人,既如此你觉得他对太子能有几分真心。” “再说了,沈滢不过是个弱女子,什么用都没有,他一个男人哪里好意思拿捏了?”沈梨将黑匣子摸出来,塞到了沈澈的手中,“这是穆重让我带给沈滢的,二哥你如今便替穆重转交一下吧,我如今可不好出现在沂州,出现在沈府。” 沈澈捏着匣子,只觉得不管是手中还是心里,都沉甸甸的。 034随我回长安 似乎在黑暗中,除了眼睛不好使之外,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 沈梨缩在床脚,都能听见沈澈胸腔中如雷如鼓,跳动的十分厉害。 “二哥,你在担心什么?”沈梨轻声开口。 沈澈捏紧了手中的黑匣子,拼命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关于这位穆重四公子的一些事罢了,与你没什么关系。” “穆家未必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同太子合作的,若二哥是因为滢儿与我担心,大可不必如此。”沈梨揣测着同他又道。 “并非此事。”沈澈聊聊提点了一句之后,便不太乐意再开口同沈梨说起这档子破事来。他拉扯着身上的被褥,说道,“你这半夜潜进来,可有住的地?” 她日夜兼程接连赶了几日的路,早就疲乏的不行,如今也不过是强撑着来同沈澈说道这事,如今被他这般一问,顿时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整个人乏力的厉害,就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暗中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狠掐了一把,迫使自己清醒过来后,便同手同脚小心翼翼的从沈澈的床上爬了下去:“穆家的事大抵便是如此,你让滢儿安心即可,如今天晚了,我也回去歇了。” “你去哪?”沈澈一下子就从床头扑过来,眼疾手快的拉住了沈梨,“这半夜三更,瞎灯摸火的你打算去哪?” “自然是回客栈了。”沈梨狐疑的瞧着他,“难不成我还真的在你这儿住下不成?” “二哥,你我虽是兄妹,可到底男女有别。”沈梨拍了拍他的手,权当安慰之后,便趁着沈澈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将手从他的手中给抽了回来,往屏风外跳了几步,“我便先走了,你明儿别来找我。” 沈澈皱眉:“你又要去哪?” “自是回金陵。” 从原路折返之后,沈梨便感觉浑身疲乏的厉害,索性客栈与沈府相隔也不算多远,几步便从后院翻墙进了客栈。 此次前来,她并未带丫鬟服侍,是以屋内空荡的厉害,就连个人气都没有。 她将外衫脱了随手便扔在了一旁的桌椅上,在离床榻不远的屏风后,隔着一桶还冒着热气的水,她探身试了试温度之后,两三下便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进,下到了木桶之中。 热水将全身都给覆盖住,也将接连几日的疲乏稍稍熨烫妥帖。 温度适宜,没一会儿她便在浴桶之中昏昏欲睡。 热气氤氲而上,几乎是将眼前的景物全都遮挡住。 就在她快要放下戒备,在浴桶中睡去的时候,一双带着凉气的大手,倏然之间便捏上了她的肩膀,用了力道,一下子就将她从半梦半醒的梦中给疼醒过来。 沈梨几乎是下意识的身子往前一倾,手往水中打去,一阵水花掠出,趁着这个机会,她立马翻身除了浴桶,从衣架子上去过外裳,将胴体裹住。 长发湿漉漉的贴着她的身子蜿蜒而下,小脸也因此事浮上了几分绯红,衬着那双盈盈的眉眼,极是动人。 “暖暖,你躲什么。”还不等她瞧清来人长什么样,倒是他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 极熟悉。 熟悉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顿时,她便松懈下来,转身过了屏风,朝着屋内搁着的木桌走去。 那还亮着一盏烛台。 可不等她走近,身后那人一下子就掠了上前,从后面将她牢牢地抱住。 他手臂十分有力,钳制在她的腰间,令她动弹不得。她后背贴在他的身前,呼吸也随着他胸膛前的动作,一下一下的传来。 “你怎么来了?”沈梨心平气和的问道,并未作出什么挣扎。 感受到怀中人的温驯,姬以羡心情极好的稍稍松了下手臂,用下颌搁在她的发顶蹭了蹭:“我跟了你好久,今儿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来找你了。” “跟了我许久?”沈梨咀嚼着这话,头一下子就转向了紧闭的槅扇上,“你倒是真不错,不但是我,就连沽酒都没有发现。” “我倒是很好奇,你既然跟了我这般久,为何现在才出来?” 姬以羡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弯下腰手穿过她的后膝,另一只手扶在她的腰后,一下子就她打横抱了起来,搁在床榻上。 当然,自个也顺便压了上去。 他两手撑在她的头边,眉眼冷淡的瞧她:“要不,你猜猜?” 如今烛火昏暗,窗外又无多少月色,她有些瞧不清他的模样,只隐约能感觉到这人如今身上有种极力掩藏的暴怒。 沈梨不太愿在此刻激怒他,便顺着他的话回道:“许是因为我回了沈家。” 姬以羡点了下头,随即便道:“说得不算准确。” “沈家是我的本家,我回去有什么吗?”沈梨狐疑的问道。 姬以羡略凉的手指,便在顷刻间抚上她的脸,不断地在她眉眼那和嘴角处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的,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有些火辣辣的疼起来后,这才伸手推了推他,小声埋怨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想呀……”姬以羡摩挲在她嘴角的那只手,如今已经转移到了她的下颌,用力地捏住,“你与沈澈的关系到底是有多好?” “才能毫无芥蒂的跟他在一张床上厮混。” “怎么?就不能在凳子上坐着说事吗?非要爬别的男子的床榻?” 沈梨隐约也知自己此举不太妥当,可原先的习惯,也并非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以前他跟着他们去军营,营帐不够住的时候,她都是跟着沈澈挤在一起的,他们兄妹之间倒是真的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 只是如今,她到底是成了婚,再与旁人这般亲昵的确是不太妥当的。 也无怪眼前的这个男人能醋了。 沈梨哪里敢将自己心中的想法给说出来,只怕说了之后,这人少不得要潜进沈府去找沈澈的麻烦了,只是她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姬以羡是先去找了沈澈的麻烦之后,这才过来寻她的。 她在心中琢磨着说辞,一时神思倒是飘远了些。 姬以羡也发现了沈梨心不在焉的,当即便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痛得她轻呼一声,极快的回神,开口说道:“是我没注意,想着床榻上软和些,变上去了。” “你当我眼瞎?”姬以羡语气是越发的平静,“没瞧见是沈澈将你拉上去的?” “你那时候便在那?”沈梨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心思也是越发的活络。 姬以羡嘴角微扯:“是。” “那我在广陵!”沈梨也顾不得下颌痛,一下子弓起了身子,伸手扯住了姬以羡的衣领,“我与穆重的话,你也全都听见了?” “是。” “姬以羡!”沈梨怒道。 姬以羡毫不在意的任由她拉着衣领,为了将就她甚至是还主动的俯下身:“阿瑾,我喜欢听你叫我阿瑾。” “你混蛋!” 姬以羡无所谓道:“我有时候的确是听混蛋的,不过我还有更混蛋的,暖暖你想试试吗?” 说话间,他已经压制住了她的腿,再加上她衣裳本就是匆忙裹在身上的,他们先前几番的试探,衣裳早就半褪。 露出了莹白的肩膀。 “滚下去!”沈梨斥道。 姬以羡一手钳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粗粝的指腹磨蹭着娇嫩的肌肤,有些酥麻的痒意,更有种久违的熟悉感:“滚不下去,不若暖暖亲自教教为夫。” 沈梨仰躺在床榻上瞪他:“外面可全都是我的人,你说我若是大喊一声,会如何?” “那你就试试。”姬以羡云淡风轻的一笑,“是他们先闯进来,还是我能先要了你的身子。” 沈梨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试图将姬以羡的目光从她半敞的衣裳上移开:“你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堂堂广陵王,已经无事可做了吗?” “这不是不放心你吗。”姬以羡说是。 他的动作让她觉得不太舒服,可她并不敢动,对上姬以羡,她所有的理智总会被他攻城略地,然后一塌糊涂,是以也只能强忍着:“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身边有沽酒他们跟着,可你比跟着靠谱多了。” “还有,在金陵城,姬行置办的那处宅子,你是不是也在?” 姬以羡埋下头,炽热的呼吸流连在她的耳侧和颈间:“暖暖,你有时候装傻也挺可爱的,比如我们在肃州时,那时候的你多乖呀。” “会跟在我的身边,唤我阿瑾,会服侍我,还有黏着我,我想要什么你都不会拒绝的,可你瞧瞧你现在……”姬以羡侧头,一口毫不留情的咬住了她的喉咙,唇齿间有腥气浮上,“真叫人又爱又恨。” 沈梨吃痛的闷哼了声,将头往另一边偏了去:“你来,便是为了同我说这些的吗?” “自然不是。”许是觉得自己咬够了,姬以羡松了嘴,又在他咬出的牙印那,将血迹全都舔干,“我心胸狭窄,气量又小,现在呀,只想一口将你的喉咙咬断,然后在把你叼回长安去,藏着。” “暖暖。”他又再次开口,声音不再如往常般平淡无波,而是像极了他情动之时,在她耳边的呢喃,有一种极致的缠绵悱恻,“随我回长安吧。” 035年少时念着的人呀 回长安? 昨夜情动之时,温情脉脉的话还在耳旁回响,而今醒来,却是枕畔空冷,恍若无人。 沈梨捏紧了搭在身上的被褥,沽酒扣门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 她慢吞吞的爬起来坐下,疲倦的闭了眼:“你先等一会儿。” 极快,屋内便没了声音,只能通过那浅浅的光晕,隐隐约的瞧见在门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靠墙站着。 她翻身起来将衣裳穿好之后,便推窗通了通风,将屋内那些不该出现的气味散去后,这才出声让人进来。 沽酒推门而进的瞬间,眉头微不可见的就拧了起来,他感官本就敏锐,何况同为男人,他如何会不知这屋内快要完全消散去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一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姑娘。”沽酒将手中已经换了不下三次的水盆搁下,“昨晚是有谁来过吗?” “没。”沈梨懒倦的梳着手中如墨般浓厚的长发,“就我一人。” 沽酒讥讽的扯着嘴角,走到了沈梨的身后去:“姑娘,属下是您的人,你又何必瞒着我了,属下这人虽是愚钝了些,可鼻子还行。” “昨儿是广陵王吧。” 沈梨没说话,不过在沽酒的眼中,她这却是默认了。 沽酒叹气,将汗巾拧干递了过来:“姑娘,天下好男儿多的不是,南王也不错,您这又是何苦?” 沈梨转身接过,将温热的汗巾敷在了脸上,好一会儿后,这才扒拉下来:“沽酒,你日后若是遇着一个你喜欢的人儿便知了,我若是能轻而易举的将我这份喜欢收回,那就不叫喜欢了。” “我们用过早膳之后,便回金陵吧。” “是。”沽酒应承,“那二爷的事……” “他们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如他的愿,不知道吧。”沈梨回身将汗巾重新扔进了水盆中。 哐当一声,水花溅起。 五日后,金陵城。 沈梨瞧着巍峨的城墙和再熟悉不过的景物,心中几乎是按耐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将气叹完,就见远处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马背之上的人也是犹为的熟悉。 特别是瞧见他目标不偏不倚的对着她的时候,沈梨一下子就拧了眉:“谁告诉卫砚说我今儿回来的?” 骑马走在马车旁的沽酒听见她含有怒气的声音时,静默了片刻之后,才略微弯了身子下去:“是二公子告诉王爷的,说是让王爷来此接你。” “自然是二哥的吩咐,你又如何会知?”沈梨狐疑道。 沽酒面不改色:“二公子传信问过属下。” 话音将落,卫砚已经骑马冲到了她的马车前,一脚就踏上了马车,毫不避讳的从外面钻了进来:“我还以为你去完广陵便回来,怎还转道去了沂州?” “见见二哥。”沈梨说着,目光不经意的就瞧见了他悬挂在腰间的香囊。 香囊绣工精致,一瞧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沈梨眯着眼瞧了会儿,也不过问卫砚伸手径直便朝着他腰间去,将香囊一下子给扯了下来。感觉到腰间的松动之后,卫砚下意识的一摸,这才抬头看向了沈梨手中的东西:“还来。” 瞧着卫砚略微带了些紧张的样,沈梨一下子更加用力的拿捏住了香囊:“一个香囊而已,这般紧张作甚?” 并非是她要这般无理取闹,而是因为她太清楚沈轻的针线,这香囊绣工精致,颇为用心,可不像是沈轻的手笔,既然不是沈轻的,那必定是另有其人。 “我哪有紧张?”卫砚反驳。 沈梨笑着将香囊凑近了鼻端,嗅了嗅:“还挺香的,要不然你就送给我吧,我正好缺了一个香囊。” “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林弦绣给你便是。”卫砚说着,又再次伸手想要将香囊给拿回来。 沈梨身子往右边一闪,便彻底让卫砚扑了一个空,她又继续笑道:“原是林侧妃的香囊呐,没想到我这才离开不过半月有余,你倒是同那位林侧妃如漆似胶的,好到连一个香囊都不愿给我了吗?” “我只是习惯了。”卫砚颇为无奈的同她解释,“是林氏见着我夜不能寐的,便想方设法给我做了这么一个香囊助眠,里面还放着一些药材了。”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还你便是。”沈梨嘴角翘了起来,将手中的香囊递到了卫砚的手边,“只不过你这香囊,日后进宫还是取下来吧。” “为何?”卫砚不解的看着她。 这香囊他已经带进宫许多次,可每次都好端端的,并无什么意外发生。 沈梨懒洋洋的抬眼:“我那个庶妹呀,天生心眼便小,又善妒,你如今娶了旁的女子不说,还带着她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去她眼前招摇,你说她会不会半夜哭昏过去呀。” 卫砚没有急于反驳沈梨,反而是沉思了好一阵后,才慢吞吞的说道:“如今,她已经皇兄的良娣,我亦有了贤妻美妾,我与她早就互不相干,她为何要哭?” 听见这话,沈梨不得不说心情还是有些微妙的。 林弦她倒也见过一面,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性子也温温婉婉的,也说不上什么红颜祸水,他们相处不过一月左右,竟然便让卫砚动摇了自己对沈轻的心情,这份手段和能力,她倒是想要见见。 “那你就当我没说吧。”沈梨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直到将人平安送回府后,卫砚这才打马带着下属一同离开。 马蹄声在身后渐行渐远。 沈梨刚走至影壁处,阑珊便泪眼婆娑的迎了上来,她一边扯着沈梨的衣袖,一边哭着:“郡主怎么现在才回来?您要是再晚些,奴婢可就瞒不住了。” “没事,我这儿不回来了吗?”沈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我们先回院子去。” 回到院子后,沈梨直接命人打水沐浴。 等着她洗完之后,庭凛和闻末已经在屋内的廊下站了好一会儿。 她喝了口茶后,便让阑珊将两人唤了进来,等着阑珊将茶水和糕点摆好之后,这才弯着腰恭谨的从屋内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将门替他们掩好。 清风阵阵,将她有些泛热的脸颊吹得稍稍平静了些。 沈梨瞧着庭凛递来的信函,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我倒是小瞧了这位林弦姑娘,按照她的本事,不该是被自个庶妹欺负的呀。” “主子,这位林大人宠妾灭妻,就算是林侧妃在如何机敏有手段,府中无人护着,那也是枉然。”庭凛笑眯眯的补上一句。 沈梨将信摞下:“你直接说这位林大人的心偏到眼窝子里就好了。我想要的东西了,你们可都查好了?” “是。”闻末挤开庭凛上前,将南偿他们查来的消息递到了沈梨的面前去,“主子,属下同您说,这世间太小,您看了之后,可千万不要笑出声。” 听闻末这么一说,沈梨更加好奇,她眨巴着双眼,眸中似有亮光阵阵:“嗯?” “那位曾经救了王爷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闻末说这儿,不由得卖弄了一个关子,见着沈梨真的有些急起来之后,才笑道,“正是那位林侧妃。” 沈梨一愣,随即脸色立马变了,她慎重的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之后,这才转身凌厉的看着几人:“消息可靠吗?那年救了卫砚的人当真是林弦,不是旁的什么姑娘?” “是。”闻末拱手:“属下一开始查到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便又重新再查了一遍,如今和当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位林姑娘,不会错的。” “呵!”沈梨冷笑,“这世间当真是小的很。不过林弦与沈轻并不像,为何卫砚会认错?” 闻末又道:“若是主子平常注意些,便能知道沈良娣的身形其实与林侧妃生得十分相似,只是那时候南王并不喜沈良娣,容貌会记错也是寻常事,况且细细算来,沈良娣与林侧妃的生母也颇有些关系。” “谁同谁有关系?” 闻末道:“沈良娣同林侧妃的生母,说来沈良娣和林侧妃也算是表姐妹。” 沈梨诧异的挑眉:“这两人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竟然是表姐妹?还真是有趣呀。”说到最后,沈梨有些忍耐不住的抿着嘴角笑了起来。她重新坐了回去,用双手托腮,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最后是越笑越大声,“你说,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主子的意思是……” “沈轻善妒,傲气,没有容人之量,仗着卫砚的喜欢,便轻狂的无法无天,更学不会对卫砚伏低做小,在她心中,早就将卫砚瞧成自己的东西,她可以始乱终弃,可卫砚这一辈子都只能有她一个。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自信?哎呀,你说要是让她知道,卫砚不但带着林弦送给他的香囊,还知道林弦就是当年救了卫砚的人,你说她会不会急得发疯?”沈梨笑得眯起了双眼,眼中一片水光淋漓。 倏然,沉默已久的沽酒倏然插嘴:“沈良娣会不会被气得发疯,属下不知,可林侧妃必定要受无妄之灾。” “她受些皮肉之苦,也正好可以玩一玩苦肉计,让卫砚更加怜惜她,顺道让卫砚同沈轻离离心。”沈梨笑,“我可不愿,我日后还要在金陵见着她。” 036黄雀在后 不愿见着谁? 他们几人之间心知肚明。 这也的的确确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只是—— 沽酒又道:“只怕姑娘若是做下这等事,日后会与南王离心的,不但是沈良娣,还要在加上一个姑娘了。” “无妨。”沈梨摆摆手,嘴角轻扬,“我与他之间早已离心,多这一桩事,也算多,替我准备纸墨吧,我要给我那好妹妹写一封信去。” “是。” 风荷殿。 沈轻刚午睡起来,灵儿便偷偷摸摸的从外面溜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她一边摸着自己已经大起来的肚子,算着临产日,一边用余光瞧着灵儿,心不在焉的问道:“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沈轻虽是突然出声,却未将人给吓到,反而让灵儿加快了脚步,绕过屏风进来,将手中的信给递了过去:“这是郡主托人传进来的信,郡主说,良娣您看完之后,便立马销毁掉。” “哦,那个病秧子。”沈轻不在意的撩了撩耳侧的发,“醒过来了?” “是。”灵儿颔首,“奴婢瞧着郡主对良娣还挺好的。” 沈轻嗤笑:“那是因为她不记得之前的事了,若是记得你觉得本宫如今还能安好的坐在这儿当太子的良娣吗?” “良娣还是要对郡主动手吗?”灵儿又问。 沈轻冷笑,捏着信函,用信函的一角戳上了灵儿的脸颊:“你要记得,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我与沈梨打小便不对付,何况两年之前我还亲手将她推下山崖,你说她要是记起来,会不会恨死我?又或者扒了我们的皮?” “可这事南少主也有份。” 沈轻不屑道:“南少主有份又如何?他与沈梨一块长大,青梅竹马,况且他也只是帮我寻药而已,到时候一个推脱,那些个罪名,还不全得由我们来背,再言南少主出自南家,为沈家考量,她可不会对南少主如何,但你我就不同了,所以啊,等我本宫生下皇嗣……” 她奋力捏紧了信函,“本宫第一个就拿她来开刀!” “况且,她明明知道本宫与南王两情相悦,她凭什么成为南王妃!” “她自己几斤几两,难道就不能掂量个清楚吗?” 瞧着沈轻越发阴狠的眉眼,灵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低下头,急忙道:“良娣此事暂且不急,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您还是先瞧瞧郡主给您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沈轻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瞧着凸起来的小腹时,整个人便立马便得心平气和的,眼角眉梢弥漫上了全是温柔小意:“也罢,本宫也就勉为其难的瞧瞧,本宫的这位长姐写了什么?” 她将信抖开,整个人十分轻松惬意的一目十行的瞧去。 可刚看完她的问候,目光触及到下一行字时,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她几乎是扑到了桌子边,手颤着将信展开,对着烛光仔仔细细的看完。 可越往下看,她整个人便觉得遍体生寒,还有无数的蚂蚁密密麻麻的聚拢在一块啃噬着她的心窝,瞧完她整个人面色倏然苍白,手脚发凉的无力坐在了凳子上。 她无神的拉住了灵儿的手,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 “良娣。”灵儿稳住了心神,慢慢的握住她发凉的手,“发生了何事?” “那个林弦!”沈轻反握住,紧紧地捏着,声音越发的尖利,“留不得!林弦留不得!我要她死!立马去死!” “良娣,您冷静些,这里是皇宫,小心隔墙有耳。”灵儿温声安抚,“您如今还怀着皇嗣了,实在是不易动气呀。” 听见皇嗣二字,沈轻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她抓着灵儿的手,不断地深吸一口气:“对对对,我不能动怒的,我还有孩子,还有孩子。” 灵儿跪在她的跟前:“那良娣您如今能说,发生了何事吗?” 沈轻转头,看着轻飘飘落在桌案上的几张信纸,嘴角紧紧地抿着,似乎十分惧怕此事又被提及。 灵儿见此,便起身过去将信拿在手上,极快的瞧完之后,心头也是一阵发寒。 这般年代久远的事,沈梨竟然能给翻找出来,若是两年之前那事,她有心要查的话……灵儿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急道:“良娣,林弦不能留,郡主也不能留。” “我们决不能让南王知道林弦才是当年救了他的人。” 沈轻声音还在发颤:“我自然是知道的,卫砚爱得一直都是那个曾经救了他的姑娘,可那个姑娘不是我!若此事被他知道,我就完了。” “他肯定会弄死我的。”沈轻慌乱的抓住了灵儿的手,恳求的看着她,“怎么办?灵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灵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良娣别急,你要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还没到一切都不可挽回的地儿,从这封信瞧来,郡主也是有意偏帮良娣的,只要我们给郡主一些甜头。” 说完,她起身将灯罩取开,把信全都放了上去,等火一寸寸的蔓延而过,很快便化为了一堆灰烬,散落在了桌子上。 沈轻眼巴巴的转身看着灵儿的动作:“那我们该怎么做?” “您自个好好想想先前郡主在心中是怎么说的?”灵儿轻声说道,沈轻茫然地抬头看着她,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她此刻眼中心里只有林弦那一件事,至于其他的她又如何会关心? 灵儿笑了下,“郡主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林弦的不满,特别是林弦做了一个香囊给王爷,而王爷却不肯给郡主,郡主觉得这个正室的位置受到了挑衅。” “自古为妾者,皆是正妻的丫鬟。” 沈轻问道:“那我们该如何?” 灵儿笑:“趁着王爷对您还心存眷念,你如今朝着林弦出手,也没人会说什么的,再不济咱们也可同林府走动走动,您该知道林弦虽是嫡女,却并不如府中的那位庶出受宠。” “林家?”沈轻喃喃道。 “是,林家。”灵儿道,“我们给林弦找不痛快,又哪里比得上林家那几位去寻她的麻烦了。” 沈轻虽是觉得言之有理,可还是忍不住扯住了灵儿的袖子说道:“可这事我也想自个来,我不喜她。” “这事,奴婢会安排的。” “她真这般说?”沈梨从绣屏中抬头,好奇的眨巴着眼,“不放过我呀?我这个妹子,一向都这般心狠。” 沽酒一板一眼的将自己从风荷殿中听见的如数复述了出来。 沈梨应承:“那就去对付吧,与我何关呐。” “不过依照如今卫砚对林弦的态度来瞧,沈轻这次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沈梨眯着眼睛笑道,“真想亲眼瞧瞧他俩决裂到底是何等的模样。” 沽酒道:“姑娘就不怕被沈良娣给供出来吗?” “这事又不是我支使她们去做的,我只是好心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当年救了卫砚之人罢了。”沈梨道,“再言,那封信你不是都瞧着她们烧毁了吗?口说无凭的,你觉得谁会信呐。” 沈梨继续道,“反正我与她们可没什么利益冲突,理由了?” 沽酒道:“您不喜林弦。” 沈梨冷笑将身子往后靠去,倚在了迎枕上:“我不喜她,有得是法子收拾她,卫砚又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主,你觉得我应该担心什么。” “虽是如此说,可属下还是觉得姑娘是在玩火自焚。” 沈梨并不在乎:“那就瞧瞧,到底我能自焚到什么程度吧。” 沈轻从来都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主。 在沈梨缩在闺阁中修养的第三日,宫中便有了趣闻传来。 说是南王的侧妃进宫请安时,无意冲撞了沈良娣,导致沈良娣惊了抬起,人被罚在太阳地底跪着,烈日炎炎的,直接将林氏晒昏在了风荷殿前。 不过她却不准任何的接近她,直到南王不避嫌的直接闯了东宫将人抱走,尔后沈良娣气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又被太子厉声给训斥了一顿,并下令不准沈良娣再出宫殿一步。 沈梨听得笑起来:“这次沈轻可就轻敌了不是?她还真是天真,像卫砚他们这种皇家子弟,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守身如玉啊!” “不过,林弦在卫砚心中的份量,倒是要比我想象中更重要一些。” 沽酒道:“姑娘您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我当然不插手了,只要插手难免都会留下痕迹,我可不愿在这个时候同卫砚闹翻。”沈梨抿着嘴角,“你说姬行回长安了吗?” “云州那边并无动静。” 沈梨也正了脸色:“阿阑了?还没找到吗?” 沽酒遗憾的摇摇头:“是属下们无能,至今还未有小公子的踪迹。” “他们可真会藏人啊!”沈梨冷笑,“大燕如果开战,会从云州攻进来吗?” 沽酒道:“这个并不确定,南王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是从哪个方向攻进来,总归都是要输得。” “如今唐家能这般得势,与那个老匹夫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沽酒应道:“是,姑娘的意思是……”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梨笑了笑,“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一两个人最是正常不过了,军中如今还有我们的人手,吩咐下去,我实在是不愿看见唐家在朝堂之上蹦跶。” “姑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今儿的朝堂可是热闹的很。”沈梨浅笑嫣然,“如今算是太平,一个个的就全都忘了他们如今能那方寸之地高谈阔论,是我沈家多少尸骨堆积出来,不过才刚与大燕和谈,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夺了我沈家的兵权,还想打压我沈家。” “若无沈家,这大秦的江山都要倾塌一半,可惜他们这些文人怎会知道了?” 037救出 “姑娘。” 沈梨渐渐地将眼中的杀意收敛,她懒洋洋的撩拨了一下耳边垂下的碎发,别再耳后:“我知你意思,我如今杀心不能过重,放心吧,除了唐家那个老匹夫,我还真没想要杀谁。” “唐将军一死,唐家虽不说马上就会支离破碎,到底不会如现在这般齐心。”沽酒说道。 沈梨应道:“这人世千万种,唯有人心最难琢磨。唐家本就靠那个老匹夫一力撑着,如今若是身死,指不定他家那些魑魅魍魉要如何惦记那个位置了,就是可惜了唐子末,这么好的青年才俊。” “去吧,记得尽快将阿阑给找出来。” 她说着,揉了揉眉心,无力的偏着头倚在了迎枕上。 庭院外,一株绿树正葱茏。 当日,大燕云州。 一队人马正趁着夜色潜进了云州。 月色无华倾泻而下,将青石铺就的路径照得清清楚楚。 一行人极快的从青石路径上走过,落脚无声,似极了夜中的幽灵鬼影,路径两旁的花木已然合拢,静静立在原处,偶然风过时才有细微的颤动。 可这一切的景致,这些人都无暇欣赏,他们趁着夜色极快的掠过此地,到了一城西一处荒僻的宅子中,此处三面环山,另一处便是无边无际的荒凉。 别说什么人烟,就连野畜也不见得会有一只半只的。 直到一行人全都进去,宅子中烛火点点的升上,为首的那人这才揭了面罩,在落满灰尘的凳子上毫不避讳的坐了下来。 烛火亮堂,那人的面貌也一一的显露出来。 清俊冷冽,风骨绝伦。 是难得一副好样貌。 炽夜从后面走上来,原先围拢在一块的黑衣人朝这里两边散去。 细微的衣角料子摩挲的声音传至姬以羡的耳中,他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去,炽夜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身子俯下:“主子。” “消息如何?” 炽夜道:“我们安排在云州的探子,也只对关押沈小公子的地儿一知半解,并不清楚确切的位置,可要属下们在出去详细的打探打探吗?” “嗯。”姬以羡颔首,漫不经心的一转眼,瞧上了天上的一轮明月,“找到之后便立马带走,不要再云州有过多的停留。” 炽夜颔首:“那主子您……” “我就不留在这儿了,我还要回去部署部署。”姬以羡停顿了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将沈阑那小子带回长安去关着,别让他又在大燕乱跑,省得出了什么事,又惹得那小丫头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沂州临海,还真是难以攻破。” 炽夜又道:“若非沂州临海,嘉宁帝也不会让沈家世代驻守在那,您也知海盗猖獗,重洋那边也是一群蛮子,若无沈家,沂州还指不定要被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如何侵扰。只是如今,他们作茧自缚,将沈家的将领全都调开,留下一些从未打过水战的,沂州危矣。” 姬以羡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他也并不说话,只是那还在转动的眼珠子,在提醒着炽夜,他一直都在听着。 说完,炽夜又再次抱拳,“属下以为,主子您可以与二公子联手,您们一人攻云州,往上一路攻破朔州,幽州,北郡。而您可以从郑州,汴州入手,直捣沂州。” 姬以羡:“哪用这么复杂,不过是演场戏罢了。沂州若是有什么伤亡,暖暖必定回去坐镇的,再言,如今的大燕也无法供给两个军队的粮草。” “还真是便宜了大秦。” 炽夜犹疑了片刻,又道:“如今重洋之外又蛮子虎视眈眈,不若咱们……” “我们中原的地界,要如何相争那也是我们几国的事,还轮不到一些蛮子插手。不过——”姬以羡心情倒是有些好,“大楚想不想分一杯羹,那就另当别论了。” 炽夜意会,一向冷戾的眉目也有了几分融暖的笑意。 三日后,时九率人在一处贫民窟的地窖中发现了已经折了腿的沈阑。 他衣衫破烂的被丢在一堆半死不死的人中间,衣不蔽体,双脚软绵绵的掉在那,发髻散乱,脸上也脏的想让人绕道而行,身边全都是散落的吃食,发出酸臭的馊味。身上更是恶臭难闻,细细算来他被人这般折辱之后扔在这儿,也有数月,变成这般样子,竟然还活着,时九也不得不感慨这人的求生意志太过顽强。 但最让时九心惊的是他那一双眼,亮的骇人,里面全是不甘与怨愤。 如今的他,已经褪去了年少时所有的天真与骄躁。 “姬临渊的人?”他张嘴,声音也变得沙哑。 时九拱手:“奉主子之命,请沈小公子同我们去长安走一趟。” 沈阑嘴角慢慢的上扬,眼中恨意更甚,他笑:“好啊。” 春去秋来,如今夏日的闷热和葱茏,正逐步褪去,余下的便只有秋风的萧索。 沈阑还没消息传回。 枯黄的落叶在一夜之间袭卷了整个院子。 姬以羡推门进去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枯叶满地的景象。 他抬眼看向坐在轮椅上背朝着他而坐的青年,走了过去:“想什么?你瞧你这儿,哪像人住的。” 青年回头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最初的仇视和嫉恨:“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广陵王府当真很闲?” “本王倒是不闲,只是心疼本王的王妃,为了你这小子,殚精竭虑的,她从派去云州的一批人,又无功而返了,指不定如今如何懊恼了。”姬以羡几步走到院子中的唯一一处干净的石凳前坐下后,便转头吩咐下人进来打扫院子。 青年没有出声反驳,只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你当初你怎么将我姐姐骗到手的?” 姬以羡好性子的回了句:“两情相悦,说不上什么骗。” 青年似乎被他这般没脸没皮的话给惊了惊,他张张嘴,似想要反驳回去,可念及他如今吃住都在人家府中,言语也不敢多刻薄,半响只能从喉咙间慢吞吞的挤出了一个字眼:“呵。” 见着青年不信,姬以羡也没辩解。 他与暖暖,的确算是两情相悦,至于手段嘛,如今瞧来也不过些许的情,趣罢了,说骗的话,他觉得应该是那小丫头将他骗上了贼船才对。 “你真不给暖暖捎个口信去?” “不。”青年眉眼凌厉,“如今还不是时候,我也不想让姐姐瞧见我这般没用的样子。” 姬以羡道:“随你。”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发现并无话说,姬以羡这才从容的起了身:“过几日我便出府一趟,归期不定,有事你便找容陵半阙他们,若是有什么他们拿不定的事,你便传信于我。” 青年并未领其好意,只道:“世人皆言,广陵王冷如冰,寒如雪,不通人情,心性凉薄,如今你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 姬以羡只差没有被气笑:“要是本王还等着你一声姐夫,你觉得会如此?” 青年道:“那王爷大概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姬以羡忍无可忍的冷笑:“等着暖暖嫁给本王那日,本王倒是瞧瞧你到底改不改口。”言罢,他便转身而去,没在做片刻的停留。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时,青年这才转动着轮椅转了身,出神的望着他离开的地儿。 其实他何尝不想回金陵,何尝愿意瞧着自己的姐姐为他这般辛劳,只是……如今绝不是他回去的时机。 大厦将倾,沈家岌岌可危,他必须要逼着他们做出选择不可。 日子越发凉爽。 可金陵城中的局势也愈发的紧张,似乎朝野上下都在传递这一个消息,那便是嘉宁帝忍耐多日,终是忍不住要朝沈家动手了。 就在这即将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卫砚倒是提着酒和一筐螃蟹登了门。 卫砚来时,沈梨正躺在花园中小憩,她极爱秋日的微风,凉爽中又带着几分冷气,能让人随时保持清醒。 当卫砚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笑着同她打趣过:“所谓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怎么在你的身上半分不适用。” 听见他来,沈梨挥手让沽酒退下,刚起身就见那人正将手中的螃蟹和黄酒递到了家仆的手上,自个走上了前。 “你怎么来了?” 卫砚道:“听你的这话,好像不太欢迎本王?” 沈梨应着:“的确不怎么欢迎。” 卫砚刚走进,便立马有丫鬟搬了椅子上前,摆在了他的身后。他转头瞧了眼后,便坐了下来:“朝中的事可与我无关,你这般连带不太好吧。不管如何,我也算是你的未婚夫。” 沈梨这次倒也在和他唱什么反调,揶揄道:“你难得休沐,为何不在府中陪你那位小娇妻。” “阿轻好像不怎么喜欢她。”卫砚说话时,眼皮子无力的往下垂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我原以为,她会不在乎的。” “不在乎我日后的妻子是谁?宠妾是谁?谁又给本王生了子嗣。” 沈梨抿着嘴角笑了笑:“可她现在偏偏在乎了,王爷您可是觉得受宠若惊?” “宠是没有,不过惊嘛——”他苦笑了几声,尾声被他拖得绵长,他道,“却是有的。” 沈梨懒得再与他说这个问题,她利索的起了身:“走,去吃螃蟹。” 卫砚被她一拉,顿时没有站稳,摇晃了片刻后,才道:“我的螃蟹才拿来,哪有螃蟹吃。” “我说南王,你是不是忘了一点?” 卫砚:“嗯?” “我就算再不济,那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我的娘亲也是大秦的长公主殿下,几只螃蟹而已,我景阳候府还是吃得起的。” 038流产 秋高气爽的午后,沈梨便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同卫砚吃了一筐的螃蟹。 吃到最后,卫砚连忙伸手将她碟子中的螃蟹给抢了过来:“螃蟹性寒,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吃为好。” 话到此,沈梨这才意兴阑珊的收了手,看着卫砚手忙脚乱的将余下的螃蟹收进食盒中。 沈梨用手托腮,扬了扬下颌:“给谁的?” “收着。”卫砚低头答道,“你可以明儿再吃,不能浪费了。” “我倒是不知,你现在竟然这般节俭。” 卫砚叹气:“如今虽是秋收,可到底马上就要打仗了,还要储备过冬的粮草,能节俭一些是一些吧。” 沈梨嘴角微动:“大燕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还不曾。”卫砚摇摇头,将收好的食盒递到了一旁下属的手中,正要叮嘱一两句时,一道踉跄的声音便一头扎进了他的眼中。 那人着太监服饰,身量也有几分娇小。 沈梨也察觉出了卫砚的不对劲,便寻着他的目光瞧去,她眼神不错,一眼便瞧出这人是卫砚母妃宫中的内侍。她瞧着那人慌里慌张的样,心下倒是有几分明白,这是为何。不过她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是姑姑有事吗?” 卫砚神色凝重的摇头,极快的起身走上了前,也失了往日的从容。 沈梨同远处的沽酒对望一眼后,也起身朝着卫砚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时,内侍只差没有蜷成一团缩在地面上,脸色惨白的厉害,她也正巧听见了他这般匆忙过来的缘故。 内侍的额头抵在粗粝的地面上,丝毫不觉自己眉心间有血正流了出来。 他道:“林侧妃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正要离宫之际,沈良娣突然就将林侧妃给唤了过去,因着林侧妃的母亲与沈良娣的生母有几分亲戚关系,林侧妃便去,谁知……” “谁知,林侧妃冲撞了沈良娣,两人不知为何发生争执,沈良娣一时失手便将林侧妃推倒在地。” 愚蠢。沈梨站在卫砚身旁想着。 她不明白怎么沈轻一进宫去,脑子就差了这般多?竟然明目张胆的为难当朝亲王的侧妃,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不成? 沈梨抬头去见卫砚,只见他脸色黑沉的厉害,许是已经对沈轻忍耐到了极点。 “还有了?”卫砚忍着火气又问了句。 内侍顿时就被吓得惶惶不安,他身子不断地缩在地面上颤着,见此沈梨也觉得其中许是出了些问题。 她上前一步,厉声道:“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林氏如今可好?” “王爷!王爷!”内侍在地上蜿蜒着爬了几步后,凑近卫砚的脚底,却不敢拉住他半分,只能哑着嗓子哭道,“林侧妃她……她小产了!” 小产?! 这词瞬间便如五雷轰地似的同时在卫砚和沈梨的头顶炸响,两人惊愕的对望了一眼后,齐齐朝着府外跑去。 沈梨觉得沈轻还真是会给她惊喜。 她只差没有将自个的牙齿给咬碎了。 如今林氏在风荷殿中小产,沈轻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林氏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妃,可那也是皇嗣啊!关乎着南王府的脸面,她怎么敢如此做? 她甚至是可以猜想到,明儿一早会有多少折子一同弹劾她的父亲。 教女不严,父之过也。 此刻的秋风就如刀子般,一刀刀的刮在她的脸上。 她此刻也不顾得坐什么马车,拉着缰绳翻身而上,跟在卫砚的身后打马直奔宫城而去。 等她到的时候,林弦已经被接回了沈贵妃的宫殿中。 太医和宫娥进进出出,时不时地端出一盆的血水来。 “母妃(姑姑)!”沈梨与卫砚一同进去,就见着正站在院子中的沈贵妃。 她倒是没有两人这般急切,大概是女子流产,与她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她神色冷淡的站在一株桂花树下,香气袅袅萦绕而上,见着两人不顾礼仪的奔来,她眉头一皱,便轻声呵斥:“你瞧瞧你俩如今像什么样?” 卫砚清了下嗓子,拱手行礼:“母妃,林氏如何?” “姑姑。”沈梨虽是有些心焦,可这份心焦对着的却并非是里面躺着的那人,她要比卫砚更先恢复冷静,她低头将衣裳稍一整顿后,这才开口,“不知林侧妃情况如何?” 沈氏扶了扶发髻上摇摇欲坠的金步摇:“林氏没事,只是身子可能要好好地养上一阵,至于腹中的孩子,落了也好。” “母妃!”卫砚不可思议的瞧着她,似乎不相信这般残忍的话,会是从自己温柔如水的母亲口中说出。 沈氏面色不改:“就算沈轻没有出手,我也断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你的嫡长子,必须是由暖暖所生,知道吗?” 沈梨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沈氏的手臂:“姑姑,其实长子由谁生都可以,没必要非是从我腹中出来的才算,难不成姑姑不想早些共享天伦之乐吗?” “再退一步说,不管这孩子由谁所生,那也是表哥的孩子,您的亲孙子。” 沈氏没好气的回身,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心:“你傻不傻,嗯?” 沈梨乖巧的对着沈氏笑了笑,不经意的回身时,便对着傻站在一旁的卫砚眨眨眼,示意他过去查看林弦的情况。 卫砚自然是领了她的好意,见着她陪着沈氏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另一处去了。 沈氏自然将他们之间的小官司给瞧了一个清楚,她叹气拉住了沈梨的手:“你说说你,竟然将自己未来的夫君拱手相让,哥哥和嫂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傻的姑娘来。” “姑姑,林氏如今没了孩子,就让表哥陪陪她吧。”沈梨挽住沈氏的手,“我没什么的。” 沈氏又接着叹了口气,随即便没好气的说道:“你说说沈轻如今是在做什么?本宫瞧她怀个孕,是不是脑子也跟糊了?” “明儿早朝,指不定哥哥还要如何受她的连累了。” “当初那贱人借酒有了哥哥骨肉时,本宫就说过将她直接打了,可你祖父和父亲偏不,硬是让那小贱蹄子将沈轻给生了下来,你瞧瞧,若是没她,如今哪里能生出这般多的事端来。”沈氏语气极冷,“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亲,便有什么样的闺女,你瞧瞧她那些手段,哪一样是上得台面的!” “姑姑莫要为了不相干的气坏了身子。”沈梨抬手招过一个宫娥搬了张椅子来,扶着沈氏坐了上去,“舅舅是个明事理的,想必不会牵连父亲。” “他就算再是个明事理的又如何?难不成那群老不死也明事理吗?现如今指不定在如何编排你父亲了。”沈氏越说越气,身前已经被气得有些起伏不定的,“我刚刚给陛下递了消息去,结果陛下说朝事繁忙,不肯见本宫!” “本宫进宫这么多年,他从不曾对本宫说过一句朝事繁忙。”说到最后,她恹恹的倚着沈梨身子,小声道,“暖暖你不必说什么好话哄我,我知道如今该变天了。” “我就算在这儿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那也是沈家出来的姑娘。” 沈梨拍了拍她的肩:“姑姑,会没事的。” “父亲吉人有天象,沈家一定会平安渡过这次难关的。” 两人说话间,一道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 沈梨转头瞧了眼,正想过去时,就被沈氏给拉住:“别去,如今她是见谁咬谁。” “这事,的确是我沈家有错,我该去瞧瞧的。” 沈氏道:“沈轻的事,与你何关。” “沈轻如今如何了?东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沈氏懒洋洋的摆弄着手腕间的玉镯子:“被太子给软禁了。一条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软禁罢了,林氏如今正不平了,许是想要阿砚给她做主。” “还真是……”沈氏抿了抿嘴角,“傻得可爱。” 天边金黄色的光晕正逐渐暗淡。 沈梨也不知自己在院中站了多久,直到快要落日时,卫砚才满身疲倦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瞧着站在桂花树下的人儿时,眼中的倦怠才稍稍褪去,有了几分温度。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林氏像暖暖一样省心该有多好。 他甚至是可以想象出,若是今儿躺在这儿的人换成了暖暖,她肯定不会哭着要一个交代,而是去母妃或者皇后面前示弱,上上眼药,因为她从来都会以大局为重。 卫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怎么不随母妃一起去休息?” 沈梨示意宫娥搬了椅子来,让卫砚坐上去:“瞧瞧你,哄人挺累的吧。” “是啊。”卫砚抬手揉了揉鼻梁骨,“暖暖,我现在真的很希望你快点嫁进来,帮我打理打理内院。” 沈梨嗤笑:“你如今身边有名分的也就里面那一位,需要我打理什么。再言,你有这个时辰同我在这儿抱怨,不若去找卫隅,在他跟前示示弱,博一下同情,指不定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知道有时候我为什么这般喜欢你吗?”卫砚苦笑着闭上了眼。 沈梨低低的嗯了声。 “每当我瞧着你这般凉薄无情的样子,就像是瞧见了自己一样。不过暖暖,你对那人也是这般无情的吗?”卫砚用手遮在头顶,也遮住了投掷下来的光晕。 沈梨:“这事与你无关。” 039启程 入了夜,宫城之中依旧是华灯璀璨。 沈梨今儿应了沈氏的话,并未出宫去,而是留在沈氏的殿中,照料着林氏。 其实也不用她多细心地照料,毕竟她如今寝殿中那是宫娥成群的,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郡主能帮上什么忙,也无外乎是想让大家伙面上都过得去罢了。 当然归根结底,林氏会流产,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若非她将那事告诉了沈轻,她又何至于如此丧心病狂的想要将人弄死。 身侧案几上的烛火尚暖,将她的轮廓映在一旁的墙壁上。 从东宫回来的卫砚一踏进屋子,就瞧见了懒洋洋蜷在罗汉床上的沈梨,眼睛合着,纤长的睫毛扑簌个不停,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睡得不安稳。 他拉过一旁的宫娥,指了指蜷在罗汉床的人:“郡主在这儿多久了?” 宫娥道:“郡主在这儿守着已经有些时辰了。” “如今入秋,此处这般凉,你们怎么不寻些衣物给她搭上。”卫砚又道,这次语气中多少是带了些怨怼在。 宫娥为难的往里面瞧了眼,其意思如何,简直是不言而喻。 听见这话,卫砚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越发觉得里面那人怎么越发无理取闹,害她流产的是沈轻,又不是沈梨,她这般报复不知有什么意思? “知道了,下去吧。”卫砚淡淡道。 宫娥福身后,便恭顺的退下。 卫砚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正要搭在沈梨身上时,却被那人一把就握住了手腕:“作甚?” 她双眸清凌凌的,可在卫砚瞧来却多少有几分疏离。 卫砚将手腕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一言不发的将自个的披风给搭了上去,将人裹住之后,才说道:“如今天凉,你别任性了。” “不过你怎么还在这儿呆着?不去休息吗?” 沈梨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不过还是将披风严严实实的裹在自己身上:“我也睡不着,索性便在这儿瞧着。” 卫砚转身在她身侧坐下:“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沈梨挑眉笑了下,用眼神示意卫砚看向被屏风隔开的内室,“该委屈在那里了,我若是被人害得流产,我夫君不来宽慰我,倒是对别的女子说委屈了,我想我会恨不得将人杀之后快。” 卫砚听完,沉吟片刻,才道:“这事本与你无关。” “沈轻是我庶妹,这便与我有关。” 卫砚:“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将所有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招揽?” 沈梨道:“那你了?沈轻心如毒蝎,你为何还是这般喜欢她?就因为她曾在你年少时救过你吗?” 卫砚听后,不由得又再次沉吟。 半响,烛火在她的身侧明灭。 昏沉的光影中,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他的声音:“是。” 天已大亮。 桂花的香气又再次随着秋风送来。 沈梨洗漱之后,便慢吞吞的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告诉林氏,我走了,让她自个好好养养身子,沈良娣那,日后不论她如何传唤,都别去了,省得下次连命都没了。” 宫娥一边应着,一边心想,宜姜郡主的嘴怎么还是这般毒。 “对了,沈良娣那如何?” 宫娥道:“奴婢听说是被太子给软禁了,若非太子口谕任何人都不得进出风荷殿。” 沈梨同沈氏告辞后,便转身去了太后的宫中。 向她讨了旨意后,便带着太后身边服侍的一宫娥,一同去了东宫。 这次沈轻是真的招惹了卫隅,就连风荷殿外都变由侍卫把守。 她将太后的懿旨交到侍卫长的手中后,这才被他们放行进去。 比之之前的风荷殿,如今倒更像冷宫一所。短短的一日光景罢了,便荒凉的令人心惊,若非是殿内时不时传来瓷器摔落的声音,她真的会以为此处无人所居。 就像是她一年之前才从沂州回来时,风荷殿似乎便是这般模样。 她推门而进。 就见沈轻正红着眼拼命地将四周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个干净,灵儿伏在殿内一角,瞧着她来,这才欢喜的喊了句:“郡主。” 想是这声也将沈轻给惊动了,她正要摔瓷器的手一顿,立马也跟着转身,泪眼汪汪挺着大肚子便扑了过来:“姐姐。” 沈梨顺势伸手将她接住:“阿轻,你没事吧?” “有事,当然有事,昨儿殿下好凶啊!”沈轻抱着她的身子,不断地哭着,“殿下来了之后,朝我发了脾气后,便命人将这儿给封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不是我的错!” “她流产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也差点出事了呀!” “再言,她也不过是阿砚哥哥的一个妾罢了,凭什么同我争抢,凭什么!明明他说过,这辈子只会爱我一个,只会娶我一个的!他为什么要食言?” 沈梨扶着她坐下,轻声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般做的。” “你如今是太子的侧妃,还有身孕,行事应该更加稳妥,怎能这般轻狂?” 沈轻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姐姐!” 沈梨又道:“我昨儿在林氏那守了一夜,你可知卫砚有多担心她,若是因她,致使你与卫砚离心该如何?而且,你可知你昨儿这一出,会让父亲今儿在朝堂上,有多难以立足?” “姐姐,你这是指责我?”沈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身子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沈梨极慢的摇头:“说不上什么指责,只是同你在陈述利弊,你如今也大了,不该在同以前一样,做事轻狂不顾后果。” “你如今虽怀着殿下的长子,可这也不是你无所顾忌的理由。”沈梨道,“今儿殿下将你软禁在这儿,也是为了你好,这些日子你便好好想想,等着孩儿出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见沈梨这般推托的话,沈轻一下子就来了气:“我会这般做是为了谁?沈梨你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你这话倒是叫我不太明白了。”沈梨狐疑的瞧她,“难不成是我叫你这般做的?” 沈轻被气得浑身发抖:“难道不是吗?若是不是,你为何要传那信给我!” “我只是来问问你,当年救了卫砚的到底是谁?是你吗?” “姐姐这是何意?”沈轻听此,浑身的刺几乎是在瞬间就立了起来,“难不成姐姐想要告诉阿砚哥哥吗?” 沈梨淡淡道:“自幼祖父便教导,施恩不图报,何况你那年再与我在沂州了,怎么回金陵将卫砚给救下?” 沈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原先平静下去的猩红又再次翻涌了出来:“所以了?姐姐想要如何?想去阿砚哥哥面前将我揭穿吗?你若是敢将此事揭穿,你觉得你脱得了干系吗?” 沈梨气定神闲的反问:“为何与我有关?” 沈轻瞪着她,一时语塞,等过了半响,见着沈梨要起身离去时,他这才握紧了拳头大喊道:“若不是你传信于我!我又如何会加害林弦!” “难道不是你做贼心虚吗?”沈梨轻笑一声,“阿轻,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沈梨拂了拂袖子,转身而去。 沈轻心中一急,随手就捞过了一旁的还没来得及被她砸碎的花瓶,几步跟上去:“你要去同阿砚哥哥说吗?” 沈梨余光瞥着她手中拎着的花瓶,嘴角弧度慢慢的弯了上去,她道:“难道你还准备在继续鸠占鹊巢吗?你如今已经是良娣,为何还要站着卫砚身侧的位置?” 话落,沈轻脸色狰狞的举着花瓶已经当头对着沈梨砸下。 沈梨身形利落的往右侧一闪,那花瓶正好对着她的左肩砸下。 花瓶哐啷的砸在肩上后,立马就滚下去落在了地面上,几乎是一沾地,便立马摔成无数的碎瓷片。 无数的鲜血在刹那涌出,顷刻间便沾湿了她的衣裳。 沈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沈梨三言两语下理智全失,不管不顾的对着她便是一个花瓶直接砸上去,虽说心中是痛快了,可还有几分不安在片刻被放大,然后蔓延至了全身。 她瞧着蹲在地面上,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的沈梨,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她甚至是来不及多想,就听见殿外传来了一声怒喝:“沈轻,你又在做什么?” 她呆呆的抬头寻声望去,就见卫隅穿着朝服,一脸怒容的站在门口,隔着庭院,看她。 沈轻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就见那个向来冷静斯文的男子疯了一样的冲进来,甚至是顾不得那人身上的血污,极为小心的将人抱起,就像是捧起了一件稀世珍宝。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珍重。 “我……”沈轻想要出声将人挽留住,可得到的却是一记冷眼,含着杀气。 被她用花瓶砸伤的那人,身子软绵绵的倚在那人的怀中,她瞧不见她神色如何,但若是能瞧见,想必是嘲笑吧。 她费尽心思得来的良娣之位,终究不及那人什么都不需做,只站在原地,便可得到她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殿下!”见着卫隅要抱着沈梨走,她甚至是顾不得自己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她虽是被灵儿接住,却还是双膝都狠狠地直接砸在了地面上。 痛意在瞬间就侵袭而上,她双眸蓄满了泪。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膝上的衣裳,哭喊的撕心裂肺。 而那人,别说半分的回顾都无,就连身子都不曾为她停顿一刻。 沈梨越过卫隅的肩膀,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殿门口的沈轻,随即就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卫隅本想抱着去自己寝殿的,可正要临门一脚进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们如今这般于理不合,便临改了地儿,将人送去了太后的宫中。 当太后瞧着沈梨浑身是血回来时,整个人被吓了一跳,起身时脚步都有些踉跄,好在身旁的嬷嬷及时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 太后心急如焚的在她周围绕了一圈后,才道:“她不就是去见见沈轻吗?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皇外祖母,宜姜没事。”此时,卫隅已经将人放下,又抽了几个枕头垫在了她的身后。 许是流血过多的缘故,她脸色比先前更要苍白一些。 卫隅虽是心疼,碍于身份却也只能关切几句,然后就转头吩咐宫娥去知会卫砚来。 当卫砚赶来时,太医正好将伤口给包扎好。 他早就听宫娥说了她受伤的来龙去脉,当即对沈轻的不满又衍生了些。 他若是对林弦出手,他倒是能理解一些来,可沈梨是她的长姐啊,她已经将人的未婚夫给抢了,如今竟然又对她下手? 来时,他都不由自主的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又或是,年少时曾不顾自身安危拼死救下的姑娘,早就变了模样?只是他一直不肯认清罢了。 卫砚走过来:“可好些了?” 沈梨颔首:“本就没什么大事,只是流了血罢了。” “既然你来了,那孤便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照顾宜姜。”卫隅说话间,又朝着沈梨瞧了眼,见着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时,他眼中的黯淡一闪而过,同太后请安后,便悄然离开。 “怎么回事?”卫砚虽是心急,可很快还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儿,他寻了张凳子在沈梨的床边坐下,“以你身手,不可能躲不过吧。” 沈梨侧目望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肩膀,淡淡道:“我若是没有躲开,你那小娘子砸中的就是我的头,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同你说话。” “你没事去找沈轻做什么?难道你不知她现在在发疯吗?逮谁咬谁!”卫砚不满道。 沈梨将腰间有些散开的衣带重新系好:“这话你可别对着我说,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打算因此事找她的麻烦。” “早朝如何?一定有很多的上折子说父亲教女不严吧。” “嗯。”卫砚颔首,“那些言官左一句右一句,概括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沈梨挑眉:“修身齐家治国方能平天下,肯定说父亲尚不能齐家,又如何能带兵打仗,手握兵权,是吧?” 卫砚再次点头,已经找不出话可说。 “你传信给我娘亲,让她进宫接我回府休养,估摸着这次又要休养好一阵子了。”沈梨一边颓唐的叹气,一边笑意微微的合了眼。 朝堂之上对于景阳候能不能“修身齐家平天下”的荒谬言论,也有了定论。 定论就是将人送去了西南那一处。 说那山匪猖獗,还望景阳候能去助镇守在那的将军一臂之力,将山匪肃清,还西南那地的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地儿。 沈梨直差没有被气笑,西南那地山匪横行多年,怎么以前不见派人去肃清,而是一直放任着,如今觉得沈安碍眼了,就一脚将人给踢过去。 踢过去就算,竟然还打着这般冠冕堂皇的旗子。 “消消气。”卫砚将面前的用蒲公英泡的茶水递到了沈梨的跟前,“喏,清火解热的。” 沈梨面无表情的茶水挥开:“不需要。” “瞧你都气成这样,真的不需要?”卫砚又问了一次,见着这人依旧在摇头时,也不在劝阻,一口气就将那水喝了,顿时就苦得他直皱眉。 沈梨看不过去,唤阑珊给他倒了一盏掺了蜂蜜的水,这才算是解了他口中的苦意。 “不会喝还逞什么强?” 卫砚咂舌:“谁知道,竟然这般苦。”他说着,便将杯盏放下,瞧了她一眼又接着说道,“舅舅启程去西南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三日后。” 沈梨闭着眼,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三日后,沈安启程。 040我算什么情深? 众所周知,西南是山匪横行的地。 可谓是专门盛产山匪,每一个三年五载的,山匪根本都清剿不完,其实这些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山匪又悍勇非常,俗称不要命。 是以在沈安走后的半月,卫卿长公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消瘦了一圈。 这半月来,林氏的身子也养好了不少,人也平和了,没在闹着要让谁偿命,是以卫砚过府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大多都是陪着林弦游山玩水的,整就一个闲散,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也不知没人为沈梨抱不平。 可这些话,于她而言都是耳旁风,吹过了也就过了,毕竟若是卫砚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她才叫头疼。 不过倒是听宫中传来消息,这些日子沈轻也消瘦的极快,小脸都尖了,看上去就像脱了相似的,这可乐坏了也在养胎的唐子玉。 听闻,接连几日唐子玉每日都要去风荷殿转一圈,瞧瞧沈轻的惨样。 最后是被卫隅给约束了这才没有在过去招人嫌。 不知不觉,已是九月底。 沈轻也将近临盆。 太医院更是早早的就准备,就连稳婆也一并住到了风荷殿去,皇宫上下莫不是在盼着这位皇长孙的出生。 只是有人盼他生。 也有人盼他死。 风雨疏狂。 暴雨拍打着窗扇,石阶和檐角,灯笼也被雨水给浇湿,未见半分的火光。 沈梨听着雨声,闭着眼靠在迎枕上小憩。 夜色漆黑,到处都是一片黑雾浓浓。 雨声渐大,也掩住了屋门开合的声音,直到有人走到跟前,沈梨这才回了神,她笑着在来人的身上转悠一圈后,才缓缓出了声:“瑶华,好久不见。” “郡主。”来人将黑袍褪下,恭谨的行了一个礼,“这般晚了,不知您唤我来有何事?” 沈梨眨眼笑着:“你是跟在唐子玉身边太久了,心性也沉稳了不少,若是之前,你少不得要和我谈谈交易。” 瑶华道:“因为奴婢知道,郡主不会苛责星辰,既如此奴婢又有什么好同郡主交易的,便如奴婢先前所言,只要郡主能保星辰平安,那奴婢的这条命都是郡主的,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奴婢都在所不辞。” “你这话听着怎么叫我生出了一副恶毒的心肠来。”沈梨笑着,转身在迎枕后,摸出了一枚香囊来,她伸手缓缓地推到了桌沿角,用手指敲了敲。 瑶华垂眼看了会儿,便面不改色的将香囊捡了起来,塞进袖中:“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你确定你知道吗?”沈梨弯着嘴角,“你知道这药是给谁的吗?” 瑶华道:“难道不是沈良娣?” “沈良娣自然有你们主子出手对付,与我何关。”沈梨眯着眼一笑,“你这药呀,是给太子妃的。” 见着瑶华面色惶然,沈梨才不急不慢的补充道:“放心吧,不是什么毒药,顶多就是让人神志不清罢了,要不了她的命,你也不会暴露的。” “郡主为何非要……”瑶华刚开口,就被沈梨漫不经心的挥手打断。 “这话怎么说了?”沈梨抿着嘴角,想了半日后,拍手一笑,“父债子偿嘛。” “对了,听说稳婆是你们的人?” 瑶华颔首应了:“是,是奴婢在宫外找的,以前她是我的奶娘。” “毕竟此事兹事体大,奴婢不敢掉以轻心。” 沈梨想了想,倒也觉得挺好:“挺好的,你就将这药下到她平常的膳食中去便可,无需太过刻意,毕竟来日方长。” “是。” 沈梨又叮嘱了几句后,便遣庭凛进来将瑶华给送了回去。 等人走后,沽酒这才撑伞进来:“姑娘。” “嗯?”沈梨奇怪的转头看了眼,“怎么了?” “毕竟孩子是无辜,您又何必非要造下杀孽?”沽酒刚一走近,身上的寒气和湿气便从一侧传来,还带着外面雨水的味道。 她懒洋洋的支着头:“我的确没有想到要拿孩子出气,可唐子玉这般心狠,我有什么办法。” 沽酒又道:“难道姑娘就不担心那稳婆会坏了您的事?” “自古以来女子临盆,本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不论是大人孩子一同折了,又或是孩子出生便夭折,都是在正常不同的事,况且在临盆之前,沈轻的身子状态早就这般差了,出了什么事才是正常的。”沈梨轻飘飘的说道,“况且,不想让她平安生下孩儿的多的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就连她之前最大的倚仗,如今不是都没有留下一个人在风荷殿外守着了吗?” 沽酒沉吟了片刻后,才说道:“难不成当日姑娘是故意去激怒沈良娣的?” “一个林氏还不足以令她神志不清。”沈梨抿了抿嘴角,“毕竟之前,她身子不差,又养得太好了。临盆之际出事,虽说有可能,倒也不会太大,可若是身子太差,那就不一定了。如此,才合情合理不是?” 沽酒静默一会儿,方才拱手而言:“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 “嗯?”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沈梨一愣,倒是没想到沽酒竟然给出这般高的评价来,她顿时就笑得前俯后仰的:“我这算什么慧极必伤,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罢了。” “至于情深不寿……”她笑得眼泪都要挤出来,“你说得应该是阿瑾吧。” “我——我算什么情深呀。” “我呀,只会负他一片情深。” 与此同时,大燕北境胜洲地界。 一场暴雨刚走,湿气还未散去。 姬以羡随意寻了个石头墩坐下,也顾不得石头上有没有被雨水沾湿,他坐下后,便俯身去拧自己的衣袍。 先前的一场雨来得又快又急,他没什么防备,下袍便被雨水全部打湿。 傅燕然过来时,就瞧见他弯着腰也不知在做什么。他面容顿时就染上了几分好奇,当即加快了脚步过来,温润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你一堂堂的王爷,还要自己拧袍子不成?” 姬以羡听见他声音,便顺势将手中的袍子放开,任由它皱巴巴的垂着,颜色较深,有些地儿还在滴着水。 傅燕然见着姬以羡不理他,便又笑,“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家小娘子了?” “你的腿——”姬以羡侧脸,眸子幽深,“还想再断一次吗?” 傅燕然摇头:“自是不想的,可你家那位小娘子下手,也着实太狠了些。我这腿怕是日后,都要落下病根。” “你若不对付她,她也不会对付你。” 傅燕然懒得就沈梨一事与他理论,他也寻了个较为干净的地儿坐下,然后在袖中掏啊掏的,倒是真叫他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来,他将锦囊展平后,便递到了姬以羡的面前:“金陵传来的。” 姬以羡低头瞧了眼,并没什么兴趣。 见着这人不为所动,傅燕然没好气的将锦囊往他手中一塞:“是沈梨那丫头传来的,虽说是传给我的,但我觉得此事你也该知道。” 听见自己朝夕暮想名字,姬以羡的神色微微动了动,不过他抓住的重点也是格外的与众不同。 他拧眉:“为何暖暖不传给我?” “许是觉得我更加可靠吧。”傅燕然耸肩一笑,身子向后微微倾斜。 姬以羡眉头拧的更紧,他低头很是认真的将锦囊的拆开,里面的小纸条便极快的滑了出来,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唐元,死。 傅燕然也凑了头来看:“这丫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睚眦必报。” “人家不过是弄残了沈阑一条腿,她竟然要让人家拿命来赔。” 姬以羡不言不语的瞧了纸条好一会儿,就在傅燕然都以为他要入定时,就见他将纸条重新揉进了掌心中,等他张开手掌时,便化为了一堆粉末。 “金陵那边情况如何?” 傅燕然说道:“三日前得到的快报,景阳候奉命去西南剿匪了,大概如今已经快到西南了。” “让他们来我营帐一趟。”姬以羡将纸条化成粉末后,却将锦囊小心翼翼的展平,然后搁进了袖子中。 傅燕然在他的身后瞧着,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今他也不知,这人这般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又过了七日,沈轻临盆。 临盆那日正是深夜,狂风暴雨接连而来。 窗扇门扉被狂风拍打的像是土匪再用刀柄击门一般,只待门破,他们便可持刀而进,将一切斩杀于刀下。 沈梨特意寻了个有窗扇的地儿,将窗扇呼啦的一声全部推开。 狂风暴雨争相恐后的涌入,将小几上的书册吹得翻飞,连带着屋内的所有的幔帐薄衫,颇有些群魔乱舞的感觉。而那大雨则在顷刻间,将她迎枕和书卷淋了一个透彻,就像是在水中泡过一样。 不过她却觉得无所谓,依旧兴致勃勃的临窗赏雨。 沽酒不忍,上前劝了一句:“姑娘,您会发热的。” “不过是淋一些雨罢了,哪有这么严重,况且我今儿心情好,也想淋淋看。”沈梨眨眼,“你说,若是这雨能带走这世间的一切污秽,该有多好?” 沽酒道:“姑娘可是担心沈良娣那里?” “没什么好担心的,沈轻自幼便怕极了这样的天气,如今她的思绪指不定如何乱着,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沈梨说完,便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忧父亲那如何了?可曾平安抵达黔洲。” “许是再过几日,将军便会有家书传回来。” “希望如此吧。” 041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天麻麻亮,东宫才传了消息出来。 沈梨也在罗汉床上盘腿坐了一宿,等人来禀告时,她的双腿已经被压得有些发麻。 她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去捏腿,早膳的食物香气正慢慢的从一旁散出。可惜她如今却毫无胃口,只懒懒的洗漱后,衣裳未换,发髻也未梳,便倚在了依旧湿漉漉的迎枕上。冷意透过衣裳浸出来,令她越加清醒。 “大出血?”沈梨笑着挑眉,不过面色也有些许惊异,“还活过来了?她这条命可真够大的。” 沽酒道:“是,刚东宫才传来的消息,不过孩子却没有保下,是个死婴。” “太子那边如何?” 沽酒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太子昨儿一夜都在书房中处理公务。” 沈梨心想,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卫隅虽是知道昨儿沈轻临盆,却没有去看过,更甚者估计连问都不曾问过,这人一旦心狠下来,还真是令人胆寒。 曾经皎皎如玉的少年郎,何时变得这般冷情。 “昨儿情况如何?”沈梨又问。 沽酒听后,久久不曾说话,看那模样倒是有几分为难。沈梨也感觉出了他的吞吐,她侧目:“怎么不说话?” “姑娘,产房之地,我们怎好进出?” 沈梨拧眉:“难道你们就没有安排人进去吗?” “当日产房中,除了沈良娣外,也就只有一个稳婆和她的那贴身侍女灵儿,其余人都是候在殿外,直到最后说沈良娣坚持不住后,才进去看诊的。”沽酒道,“等我们今儿找到稳婆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被人用绳子吊死在了自个的屋中,至于沈良娣的身边的那位倒是没事,不过属下斗胆猜测,那位姑娘许是已经被人给买通了。” 沈梨扯着湿漉漉的衣裳,如今黏在身上特别难受,先前她在想事倒还不觉得,如今随着脑子越来越清醒,便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 “姑娘?”见着沈梨心不在焉的沽酒又唤了一句。 沈梨飘远的思绪就是被他的这一句给拉了回来,她嘴角抿着,似乎要成一条直线:“那丫头打小就精明着,将她人弄出来,我有话要问她,还有将她给我好好得查个清楚。她自幼随着沈轻长大不说,沈轻对她还有救命之恩,怎么就说背叛就背叛了?要是让沈轻知道,她唯一可信任的小丫头,背叛了她,指不定要有多伤心啊。” 听着自家姑娘惋惜的话,沽酒心头是颤了又颤,若非是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渊源,指不定还以为她们姐妹情深。 将沈轻的情况打听清楚后,沈梨这才想起了一个重要人物。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兴致勃勃的抬了头,看向长身玉立在她身侧的沽酒:“卫砚去哪儿?” 沽酒道:“昨儿林氏病了,王爷正衣不解带的照顾林氏。” 沈梨听后,慢吞吞的一笑:“哦,那她生病还真是挺赶巧的。” “属下也觉得。”沽酒顺着她的话说道。 不过她现在可没有去破坏着正如胶似漆的两人,她又托腮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若是卫砚去东宫瞧沈轻,记得给我说一声,我去见见他。” “好。” 午睡过后,沈梨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了沽酒的通禀声。 此刻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那呼啸卷来的风,似可以将庭院中的树连根拔起,她倚在床柱上,听他说卫砚刚刚潜进了东宫。 沈梨应了一声后,又多嘴的问了句:“林弦了?” “听说吃了药就睡过去了。” 等着她从府中赶过去的时候,卫砚也不知站在雨中多久,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全湿透了,双眸中透出一种灰败的绝望来。 沈梨换了一柄大些青竹伞,走过去将伞撑在了他的头顶。 大雨砸落在地面,溅起一些水花,沾湿了裙摆,风一吹,整个人便觉得凉飕飕的。 “你这又是何苦?”沈梨道,“身子可是你自己的。” 听见她的话,卫砚这才慢慢的恢复了神智,双目清醒的转身朝后看了去,见着是那一张容光绝代的脸,他紧紧地抿着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沈梨道:“来瞧你笑话呀。” 卫砚没有任何的神色,不过向下耷拉着的嘴角,却显示他此刻不愉的心情。 “为了一个姑娘,便将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卫砚你可真是出息了。” “你不该来的。”卫砚轻声说着,又将身子给转了回去。 雨声混着风声,狠狠地砸在地面,屋檐,树梢,若非她耳力尚好,还真听不见他此刻是在说什么。不过是大雨中站了一会儿,沈梨浑身也跟着卫砚一起湿透。 她发现,这雨就算打伞也没什么用。 就在她自暴自弃的想要将伞给丢在一旁时,卫砚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准确无误的将伞给接了过去:“你快回去吧,免得一会儿受了风寒,又要哭着不肯吃药。” “你让我回去,那你了?你怎么不回去?说得好像你是铁打,不会生病一样。” 卫砚道:“我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卫砚叹气:“你是来瞧我笑话,我却是来赎罪的。” 风声鹤唳顿起。 沈梨一时之间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不太好,她拧着眉重复道:“赎罪?” “是啊。”卫砚坦坦荡荡的直视着前方,“赎罪。” 沈梨一时也颇为琢磨不透:“你来赎什么罪?我怎么觉得,你如今说话,越发叫人听不懂了?” “我先前一直在想,若是我不曾与阿轻赌气,将她身边的人都抽离开,时不时就不会发生今儿这事,我与她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卫砚闭了眼,掩住了满目的绝望与悲戚,“暖暖,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呀。” “啊?”沈梨顿时就被他给说糊涂了,“孩子?你的?” 卫砚缓缓地点头:“是呀,你也想不到吧。” 沈梨张了张嘴,顷刻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她还真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这般大胆,公然给卫隅带绿帽子?她此刻就算是摸着一点,卫砚对沈轻百般容忍是为何?又是为什么想要同卫隅争抢那劳什子的帝位。 这实在是……实在是……沈梨一时被惊着,都找不到任何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如何。 沈梨被噎了良久后,才讪讪道:“我算是明白,为何卫隅不想要沈轻腹中的孩儿了。换成是我,我也不要。我可没有给人喜当爹的爱好。” 说着,她摸了摸鼻子,见着卫砚实在是不太好受,便耐着性子劝道,“此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女子临产,本就是一只脚在鬼门关那晃悠着,沈轻身子也不太好,如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至于孩子,日后会有的,毕竟来日方长嘛。” “那孩子我去看过了。”许是初为人父,卫砚脸上不再是冷冰冰的一片,眉梢眼角处都带了些许的柔意和温煦,“小小的一团,缩在我的怀中,他的身子可柔软了,就好像我稍稍用一点力,他便会在我怀中折断。” “暖暖,你知道吗?” “那是个男婴。” 沈梨沉默片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男婴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点,若是那孩子活下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这就是秽乱宫闱,谁也救不了你。” “不过我没想到,卫隅竟然这般大度,还能好吃好喝的供着沈轻。” “什么大度。”卫砚嗤笑,轻嘲且不屑,“说到底也不过是不在乎罢了。” 雨势来得越加的凶猛。 她听见卫砚又继续说道:“若是换成你,我就不信我那位皇兄还坐得住。” 沈梨不愿与他辩驳此事,干脆扯住了卫砚的衣袖:“这儿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去吧,你要赎罪,便将那孩子送去寺中,请高僧度化吧,你在这儿淋雨算是个什么赎罪。” “你别忘了,林弦还在病中了,你若是也病了,还不得将她心疼死。” 卫砚低头望她:“我若是病了,你可心疼?” “病就病了,又不是死了。”沈梨回答的没心没肺。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却是从高到低,越发的收敛:“是我妄想了。” “送我回府吧——暖暖。” 因着南王府离沈父也不算远,沈梨便应了他的要求,先将他塞回了府中去,本想直接扔在门口,让他自个进去的,可真让人扶他下马车时,脑中灵光乍现,便也跟着他一同下车进了王府。 卫砚到底还是被那场雨给淋病了,在马车上时,便昏昏沉沉的,还要让沽酒将人扶下来,走路也是踉跄的厉害。 “真不知非要去逞什么强?还真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不成?”沈梨戳着他半昏半睡的脸,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道。 沽酒眨了一下眼,没有符合。 沈梨叹气,让沽酒将人直接送往他的寝殿后,又朝府中的丫鬟问了问路,将林弦的院子打听清楚后,一个人也不带,径直就往林弦的院子去了。 林弦住的院子,同卫砚的院子挨得有些近,她找过几乎是毫不费力。 她去时,林弦正好醒来,正合衣靠在床柱上吃药,听闻丫鬟禀告说是宜姜郡主来时,秀气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巴起来,很是直接的表达了她对这位宜姜郡主的不喜。 其实不喜才是正常的。 试问,天底下哪位姑娘能对觊觎自己夫君的人喜欢的起来? 不过沈梨可不会管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毕竟她也不算有多喜欢这位林侧妃,再加上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是非,就算喜欢得起来,日后也必定麻烦万倍。 042你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吧 沈梨进去时,林弦正好将碗中的最后一口药给喝了下去,对上了沈梨那双笑盈盈的眸子。 她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不知郡主怎想起来此?” “送王爷回来,听闻林侧妃病了,是以便来瞧瞧。”沈梨进来后,也不去林弦跟前凑热闹,而是选了一个离她较远的地儿坐下,“近来金陵快入深秋,侧妃可得多注意注意身子,要不然,可怎么照顾王爷。” 林弦道:“妾身如何照顾王爷,是妾身的事,就不用郡主在这儿多加置喙。” “怎么说我也是王爷的未过门的妻,我关心关心他,也实属正常。”沈梨笑得温软多情,“林侧妃,说是吗?” 听见这话,林弦原先还有些平顺的面容,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她绷直了身子,看着不远处笑语晏晏的少女。 是呀,她都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妾,而非那人的嫡妻。 这些日子,他与她形影不离,下人们一口一个娘娘的,叫得她都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 她坐在远处,身子不曾挪动半分:“那这些话,还是等着郡主过了门再说吧。如今,郡主……” “我若想管这儿的事,你觉得我管不了?”沈梨一下子就将她的话头截下,见着林弦的脸色越来越差劲,她脸上笑容又渐渐加深,“就算如今我沈家不想原来如日中天,可我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卫砚的正妻。” “那又如何?”林弦脸上的嫉恨再也掩饰不住,“他如今喜欢的我,拥着的人,是我林弦!不是你,宜姜郡主。” 沈梨面色未改:“这也不过是因为,我还不曾嫁进来罢了,你说我若进了府,你如今受宠的地位还保的住吗?” “我保得住还是保不住,就不用郡主在这儿大放厥词!郡主有这般闲心,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是否是完璧之身!”林弦被气急了,一时之间便口无遮拦起来。 沈梨不语,挑眉看她。 林弦眯了眯眼,又继续吼道,“若非陛下赐下圣旨,你凭什么以为王爷会娶你?宜姜郡主,你做下的那些好事谁人不知啊!不过是王爷难得与你计较罢了!” “你对外宣称养病的那两年,根本就是同别的男子私奔去了!最后那个男子不要你了,你这才回了金陵!回来想要继续扒着太子殿下,可太子殿下慧眼如炬,一眼就揭穿了你的阴谋诡计,另娶了他人,你这才又被赐给了王爷!说到底,你比我那花楼的姑娘还不如!人家好歹有一颗赤诚之心,而你了!”林弦冷冷的看着她,就像是在一件恶心的东西一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其实吧,我还挺好奇的。”沈梨微笑着听完后,才云淡风轻的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这些无稽之谈,你是从哪听来的?” 林弦昂着下颌:“你这是心虚了吧!” “我猜猜看。”沈梨笑道。 林弦说道:“你若是再不滚出去,我便将一切呈禀给王爷和陛下!让他们好好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 沈梨笑着歪头:“是灵儿吧。” 霎时,林弦面色惨白。 沈梨笑着眨眨眼:“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还真是灵儿呀!你是什么时候同她搅和到一起的?你又是用什么威胁她站在你这边的?林弦,今儿天色也早,不若你与我详细说说。” “我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林弦冷声道,“我累了,还请郡主出去!” “我若是不出去了?” “那就别怪林弦不客气!将郡主给打出去!来人!”林弦面色逐渐扭曲的大喝一声。 可整座院子却静悄悄的,无一人进来。 林弦眼中顿时闪过了几分慌张,拍着床面,嗓子尖利的又叫了几声,却依旧只有大雨落在庭阶的声音,无一人声。 “怎么会?”她呆呆的坐在床面上,不敢置信的望着只余下沈梨的屋子,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是这儿的主子,她们都该听自己话的呀! 沈梨啧啧一叹:“林侧妃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都说了我是王爷未过门的妻,他们怎么会为了一个妾,得罪于我了?还是林侧妃天真的以为,王也是个会宠妾灭妻的主?” “你……” 沈梨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既然无人相扰,不若就请林侧妃,好生与我解答解答吧。” “你同灵儿太子妃,是如何达成一致的?” 见着自己已无路可退,林弦也是个聪明的,立马就换了一副面貌,她双手死死地揪着被褥,一双美眸半含着泪:“沈良娣害死了我的孩子!一命换一命!有什么错!” “照你这般说,的确是没错,可应该不止于此吧!”沈梨低头拉住了林弦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声音清软,“应该还有其他的理由,是吧。” 林弦死死地盯着沈梨:“没有!” “哦,没有。”沈梨倒也不再逼问,了然的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那你是怎么收买灵儿的,我还挺好奇的。” 林弦神色近乎冷漠:“那丫鬟,还挺怕死的,我随便威胁利诱一番,她便应了,况且沈轻实在是不得人心,她寻常张扬惯了,学不会收敛,打骂下人更是常有的事,灵儿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自是首当其冲,她就不耐烦侍奉沈轻了。” “可沈轻还傻乎乎的觉得,这天底下,只有灵儿最可信。”说着,林弦嘴角边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说,好笑不好笑。” 沈梨颔首:“的确是挺好笑的,沈轻被人惯得太久,已经分不清什么叫人心险恶,要不然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栽了一个跟头。” “妾身听闻,郡主与这位良娣之间有些旧怨。”经过先前一番试探,林弦心中有些肯定这人必定是不会为了替沈轻出头而来,沉思了片刻后,便先开出了诱饵。 谁知,这人并不按套路出牌,瞧着她一笑后,便直言道:“你该知道,沈轻腹中怀的是卫砚的孩子吧!” 林弦一愣,浑身不由地发冷,被她握在手心中的手指也想要从抽出去,可无奈那人拽得太紧,她根本就无法动弹,只能由着她继续扯着,身子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下,开始发颤。 其实她说对了,若她与沈轻之间真的只有孩子那一事的话,她断不会在今儿对她下这般的狠手,毕竟她也曾为人母。可只要一想到,这人明明腹中怀着的是卫砚的孩子,她心中的嫉妒就再也忍不住,就像是湖水决堤一般,巨浪滔天,不断地上涨,拍着的堤岸,想要冲破,想要不顾一切的将她摧毁。 所以,她收买了灵儿,答应了太子妃合作的请求。 只可惜那女人命大,阎王爷都不收。 “郡主。”林弦面色发白,“妾身自认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屡次相逼?” “我不曾逼迫你半分,只是有些事,不问明白,我心中啊,甚是不安。”沈梨笑着放了手,“你说,若是往卫砚知道,是你杀了他和沈轻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如何?” 眼前少女笑语晏晏的,明明是如画一般,可她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意。 她如今算是明白,为何卫砚特意叮嘱她不要同沈梨对上。 因为这姑娘生就世间最美的一副皮囊,也生就这人世间最冷漠的心肠,不过几句话罢了,便可直击对方的七寸,叫人被逼的无处遁形。 林弦深吸了一口气:“郡主想要什么?” 沈梨的秀眉微微挑了下:“林弦,你可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郡主何意?” “你既嫁了卫砚,便与东宫那位站在了对立面,什么妯娌情深的,你可别乱来。”沈梨笑了笑,“不过那位还挺好糊弄的。” 林弦警惕的瞧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昨儿的事,总是要有人背锅的。”沈梨气定神闲的瞅着她,“你想背这个锅吗?” 这答案几乎是不用思考的。 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而是谋害皇嗣!谁敢背?谁能背? 不过林弦还是极快的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试探道:“太子妃?” 沈梨笑着眯了眯眼:“哦,孺子可教。” “因为我不傻。”林弦深吸一口气,“不过郡主和沈良娣的关系的确不怎么好?自个妹妹发生这种事,想得竟然不是安慰她,而是利用她的丧子之痛去对付你的敌人。” “谁让……她姓沈,又欠了我。”沈梨惋惜的一叹。 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人也算是暂且达成了一致。 最起码近日之内,不会再有什么纷争。 很快在沈梨有意无意的透露下,躺在床榻上养身子的沈轻知道了她临盆当日的一个大概。 比如,她拼死生下来的孩儿是活的,可最后在灵儿出屋去太医救她的时候,她的孩儿让那稳婆活生生的给闷死了。 又比如,那个稳婆是太子妃找来的人。 最后靠着那股子的恨意,沈轻硬生生的又从鬼门关在走了回来,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眼看身子就要大好,唐子玉的临盆日也将近…… 就在快要入冬的前几日,金陵城中便有紧急的军报传来。 大燕率兵攻打大秦,因为攻打的出其不意,已经顺利拿下了云州地界周围的几座城池,大秦的军队,则是连连败退,而大燕打着的旗号自然是姬行在大秦受伤一事。 唐将军抵抗不住来势凶猛的大燕军队,上书求援。 这一上书,可让陛下着实犯了难。 为了打压沈家,沈安被他派去了西南地界剿匪,而西南和云州,一个在南境,一个是在北境,等着沈安赶过去,指不定大燕都直接率兵攻入金陵城了。 跟着去云州的沈阑,暗中被唐元给弄失踪,现在还不知在哪受苦受难。 而沈家本家的那位,本就是身子有伤,才从沈家军中退下,镇守在沈家本家那一片,当当指挥,而能继承他衣钵的大儿子,也被他用法子给困在另一处,不知生死。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尚离金陵不远的沈裕。 可光靠着他一人,哪里能起什么大作用,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大燕人。 卫隅拱手:“父皇,何不考虑考虑其余几位声名斐然的老将军。” “你以为朕没想过。”嘉宁帝头疼的捏了捏鼻梁骨,“只是他们如今年岁已高,此一去山高路遥的,朕怕他们出事啊!” “父皇,不若先将景阳候原先的旧部调回来,先去抵御一阵,再让景阳候快马加鞭的赶去。”卫砚也紧跟着献策。 这么一说,嘉宁帝虽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太甘心,明明眼瞧着沈家军就要从此四分五裂,如今竟然又重新聚到了一团去。 就在嘉宁帝还有些为难时,卫隅十分懂事又提议:“不若先让另几位将军抵上一阵,若是能抵过,那便如此,若是敌不过,在将景阳候召回。” “毕竟据儿臣所知,新上任的广陵王,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又哪里抵得过身经百战的老将。” “比如……” “裴肆裴将军。” 嘉宁帝眉眼沉着:“此事暂且打住,你兄弟二人心中有个底便是,这事搁着明儿早朝再议。” “父皇,儿臣怕……”不等卫砚说完,就被嘉宁帝冷声打断:“不是还有唐元守着吗?他也是纵横疆场几十年的老人了?莫非连丢了几座城池后?就连一座城池都守不住吗?” “大燕的将领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难不成,他还不如一个孩子?” 卫隅面色不改:“父皇说得在理。” 可唯有清楚这位毛头小子的卫砚,心头发虚的要命。 那可不是一个毛头小子,而是一头猛兽,是会扑上来,狠狠咬断敌人喉咙的野兽。 直到此刻,卫砚才觉得,自己同姬以羡他们合作,到底是错还是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与卫隅一同告辞之时,御书房外,一个将领在内室通禀之后,跌跌撞撞的直接冲了进来。 还不等嘉宁帝开口问上一句,那位将领整个人便直接扑在了地砖上,磕头而下:“陛下……唐将军……殉国了!” 卫隅不可思议的拧眉瞧向跪在地面的将领。 卫砚心头又不受控制的一跳,心想,那丫头还真是心狠手辣! 043是你做的吗? 当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宫城之中流光璀璨,御书房的烛火更是彻夜未熄,按理而言早该落锁的宫门如今正大敞着,许多大臣面色凝重的进进出出,将金陵城的宁静彻底打破。 沈梨低头望着从云州飞鸽传书而来的纸条,小小的一张,绑在鸽子的腿上。上面的字迹笔锋凌厉,未见丝毫的内敛,墨汁可是力透纸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她甚至是可以想象,这人写下这张纸条时是何等的模样。 而上面也只落下短短一句——如卿所愿。 也的确是如她所愿。 沈梨摩挲着纸条,半响,听见了房门开合的声音后,这才转了身子,手上的动作更是如行云流水般,直接将纸条扔进了烛火中。 极快,那火便卷起来,将那张纸条吞噬,只余下一层的灰烬散落在了小几上。 沈梨侧目:“何事?” 沽酒拱了拱手,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事:“唐元死了。”见着沈梨没什么反应,他便又继续说道,“听说是几日前,唐将军守城败退,领军去别处扎营,等到朝廷派兵时,大燕人夜袭了营地,还顺带抢走了粮食,抢不走的,他们便干脆一把火全烧了。如此这般下去,不消三日,大燕便又能继续占领一城。” “唐元虽是将军,却不曾直面过大燕,如此掉以轻心,仓促以对,被敌军斩下首级,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 “就算是要怀疑,证据了?”沈梨脸上浮现出恶劣的笑容。 沽酒:“南王。” “这本就是他提议的事,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若论起来,他才是主谋的,当然他就算是主谋,被陛下知道又如何,总不可能株连九族吧。”沈梨心情极好的起了身,“宫中有消息传来吗?” 沽酒颔首:“本就是准备来同你说道此事的。”话未落,就见赤脚站在地毯上的人转了头,面色淡漠的瞧他。沽酒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唐元战死的消息,已经被传进宫了,如今陛下正召各位大臣前去御书房商议此事,想必此事明早便会有定论,不过姑娘,您觉得将军是否能从西南回来。” “陛下不会放心的,就算要调回来奔赴战场也需要时日,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应该会另立一个将军暂时统军吧,若实在是无法与大燕抗衡,届时爹爹便会回来,爹爹回来重上战场之日,便是我沈家翻身之时。” “现在陛下能倚仗的……”沈梨轻喃着,转头看向黑漆漆的庭院。 不知何时,外面竟然落了雨,屋檐下的雨细细密密。恍若夜深时,有人在耳侧嘤咛。 “去睡吧,等明儿一早,便知答案了。” 夜里落了雨,整个屋子更是凉意飕飕。她身上搭了两层被子,又在被褥中放了汤婆子,一直折腾到半夜,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大概是太暖和,这么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醒来时,卫砚已经在她的屋子外,少说也站了几个一两个时辰,外面还飘着细密的小雨,不大,可这么些时候,却足够将他的衣裳润湿,贴在肌肤上,风一吹来,便是冷意透骨。 她洗漱过来,便随意的拢了件大氅,便让阑珊将卫砚给唤了进来。 卫砚进来时,整张脸几乎都被冻成了青白色,瞧着倒是有几分可怕。 沈梨一边让阑珊煮了姜汤端来,一边同他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让他们将我叫醒?” 他走过去,将沈梨手中的汤婆子给抢了过来,重新捂在了怀中,感受到温度正一点点的回暖后,这才开口:“听沽酒他们说,昨儿一夜未眠,便没让他们吵你了,反正吹吹风,也能让我清醒些。” “听说你们昨儿在御书房商议了一夜,如今总该有一个定论了吧。”沈梨往里缩了缩,毫不避讳的开始探听起朝事。 卫砚并未回答她,而是低着头,语气低沉的说了句:“唐元死了,还有他一些直系的下属,也在那一战中,埋骨青山。” 沈梨是何等通透的人,一听便明白了卫砚的意思。她挑了挑眉:“你这是在质问我?” “难不成事到如今,我连问都不能问了吗?暖暖,唐元但也罪不至死,你何时下手变得这般不留余地了?你可知,如果唐家人较起真来,若查出这幕后黑手是你,你可想过你的下场?” “身为大秦的郡主,竟然里通外敌?你可想过姑姑将如何面对父皇?你又怎么面对疼你宠你的皇祖母?” 沈梨淡淡地看着他:“表哥,我需要提醒你两点,第一唐元唐将军是为国捐躯,毕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谁上了战场还能活着回来?我沈家之前折损的弟子还少吗?第二这些日子我顶多就在皇宫之中走动走动,哪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然能指挥远在千里的大燕人了。这般诛心的话,表哥日后还是不要说了,免得上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况且阿阑还没找到,我怎么会将唐元给杀了?我还指望他,将阿阑还给我了。”沈梨闭着眼,语气淡漠的陈述,听起来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可听在卫砚的耳中,却像是在开脱一般。 他之前就说了,这丫头的性子和他太像了,像到有时候他瞧着她,就像是在瞧着自己一样。同时,他也明白,如果这事沈梨不愿说,他就算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不说依旧不说,甚至是还会找其他的事给糊弄过去。 卫砚盯着她,心下却在不断地盘算着,该如何让她开口。 两人安静间,阑珊正好将姜汤煮好,给端了起来。 “来,王爷倒上。”沈梨说道,“外面天寒,喝一杯去去身上的寒气,等着回府,你再让林氏给你弄些药吃,免得一会儿发热得了风寒,如今这么个天气可是很难好的。” 听她说起林氏,卫砚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日你送我回府去的时候,见了林弦?” “听说她在生病,我便去瞧了瞧,也好显示显示我这个未过门的王妃,是如何通情达理又大度的。”沈梨嘴角微动,张口便是一连串的敷衍。 卫砚可不会信她能这般好心。 凭借着他对她的了解,对于林氏,她向来都是漠视居多,别说什么探望彰显自己的大度,就连刁难的兴趣都没有,除非是有什么事牵扯到了林弦,否则她估计着,她连他王府的大门,都不愿跨进去一步。 “我冒着雨在你这儿站了一两个时辰,可不是为了听你在这儿胡扯八道的。” 沈梨唔了声:“你愿相信,便相信吧,若是不愿相信,我也没有法子,毕竟这是事实呀?要不然,你觉得我去找林氏,是为什么?” 为什么?卫砚眉头拧起了起来,他若是知道,又怎么会这儿和她扯上这么半日,不过他左右联想了一阵后,那日前后左右发生的,也不过是沈轻那事罢了。 可沈轻的事,又哪里会与林弦有关? 卫砚皱眉思索着,又低头喝了一口热辣的姜汤,顿时便觉得腹中暖和起来。他喝了一口之后,觉得还挺舒服的,便很干脆的将一碗姜汤喝见了底。 “还要再给你盛一碗吗?”沈梨问道。 卫砚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将身子往后一靠,闻着四周溢出来的冷香,若有所思的闭了眼:“父皇派了裴肆裴将军去,他为主帅,沈裕为副将,若是不敌,便由舅舅顶上。” “如今父皇的圣旨,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去了西南。” 沈梨了然的点点头,对于这位裴肆裴将军,她倒是还挺敬重的,也是一位战功显赫的大将军,若非上头有沈安压制着,还指不定如今上面那位该防着的人是谁。 不过这位裴肆裴将军,是太子那边的人。 “挺好的。”沈梨点点头。 卫砚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见着她是真心觉得不错时,挑了挑眉:“你就不担心广陵王吗?裴将军骁勇善战,并不比舅舅差多少,而广陵王根本就没上过几次战场,极有可能不敌,到时候他若是缺胳膊少腿的,我怕你没地哭去。” “你与其有这个闲心担心我,不如你先好好想想,怎么将卫隅从那个位置给拉下来。” 卫砚深吸了一口气:“皇兄一直都是父皇心中储君的不二人选,皇兄他就算是犯错,父皇也愿意花这个时日去纠正他,他不会这般轻易放弃皇兄的。” “我想要正大光明的从皇兄手中,将这个位置夺下来,几乎没有可能。” “你现在倒是同我说起光明正大来了?”沈梨嗤笑一声,掩住了眼中的重重杀意,只化作极其平静的目光,宛若一池清水,“可若是他死了。” 沈梨睁眼看他,双眸之中如今已没有半分的感情,“你觉得陛下还会选一个死人,当太子吗?” 卫砚惊异地望着她,半响之后,才从嘴中淡漠的吐出两个字:“不会。” 044准备离开 没人会选一个死人当储君。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只是……谋杀储君……眼见卫砚流露出几分迟疑来,沈梨当即便立刻开口:“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还有回头路吗?” “表哥,提起这事的是你,别到时候最先退出的,还是你。” 卫砚听闻,也只是淡淡的摇摇头:“没,我只是觉得之前我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偏激了些。” 沈梨脸上露出几分讥讽来,她偏头望向外面已经停歇的雨势:“你身上若是暖和了,便先离开吧,免得一会儿又要落雨了。” “你这是在赶我走?”卫砚跳了跳长眉,“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云州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父亲又是否安好吗?” “爹爹的本领,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一群山匪罢了,还奈何不了他。至于云州,我没兴趣知道,只要你们能将阿阑给我找回来就好。”沈梨重新合上了眼,露出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一时之间,卫砚也有几分拿捏不准她的心思。 倒是沽酒往前了一步,小声在卫砚耳侧提醒:“姑娘昨儿一夜未眠,刚才又同王爷说了许些话,想是已经累了,不若王爷改日再来。” 卫砚侧目看去。 沽酒会意,又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姑娘经常在半夜失眠,人都清减了许多。” 卫砚了然的点头,便不再打扰沈梨,从而起身离开,沽酒自然承担着送他出去的责任,就在要跨过门槛时,卫砚突然折身,又瞧了眼依旧闭目养神的人儿,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化作了一声闷在心中的叹息。 “王爷?”沽酒压低了声音唤道。 卫砚摇摇头,一声不吭的转身跨过门槛走了出去,也未让沽酒再送。 很快,沽酒就折身回到了沈梨的身侧:“姑娘,人走了。” “哦。”沈梨闭着眼,懒洋洋的应了声,“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姑娘可以随时动身离开金陵。” 沈梨道:“后日,你便去同卫砚说一声,就说我在金陵呆乏了,要去沂州修养散心,金陵城中的事,就全都交给了他了。” “还有——”沈梨眨眨眼,“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排一个人去东宫,同瑶华接洽,隔上一个半月左右,便给她一样星辰的贴身物什,或者他的书信也可,不过看完后,记得给烧了,至于卫砚那里,将唐子玉谋害沈轻孩子的事捅给他吧,也好让他的意志,能坚定些。” 沽酒一一应了,最后才问:“那林弦了?” “那小姑娘啊——”沈梨悠悠一笑,“还挺有趣的,别将她给供出来了。” “她可是有大用处了!” 沽酒好奇道:“姑娘,好像并不讨厌林侧妃?”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小姑娘人挺好的。”沈梨睁眼将沽酒从头到尾的都看了一遍,顿时一骨碌的就爬起来,坐直了身子,“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沽酒:“那日,姑娘同林侧妃说的话,属下全都听见了。林侧妃这般抹黑于您,您就不生气吗?” 沈梨唔了一声,又想了想:“那些话,的确有些说得比较过分,可到底人家有些话也没错呀。再言,我与她又没什么利益瓜葛,讨厌她做什么。” “她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试问天下间,哪位女子不想三千宠爱在一身?” 唐元亡故的消息,卫隅并未瞒着唐子玉,是以那日早朝后,便有人将消息传递到了她的宫中来。 消息传来时,她正裹着狐裘,贞静温婉的一针一线绣着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的衣裳,少年时的张扬跋扈已全然消逝,而今的她,正努力地学着做好一个妻子,一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 将内侍将唐元葬身云州的事同她说时,她先是一愣,随即就温吞的一笑:“好了,你就别逗本宫开心了,这天下谁不知大燕和大秦已经和谈,大燕怎么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再次攻打云州了。” “再说,爹爹英明骁勇,怎么会折损在战场之上。” 瑶华默不作声的又替她添了一杯茶,推至她的手边。 说了些话,唐子玉正觉得有些口渴,她转头对着瑶华赞许的一笑,就端起了茶盏,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内侍原先是受过唐家恩惠的,听见唐子玉这般说,倒也能理解几分,不过他还是再次狠狠地将头磕下:“娘娘,奴才不敢骗您啊!唐将军真的已经……已经殉国了。” “而且,他的灵柩已经在回金陵的路上。” “放肆!”见着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咒自己的父亲死,唐子玉那些已经压下去的脾气,又翻江倒海的如数涌了出来,她一手护着自己已经大起来的肚子,一手狠狠地拍在一旁的桌案上,“你若是还在这儿妖言惑众,本宫就诛你九族!” 内侍不断地磕头谢罪:“娘娘若是不信奴才所言,去寻太子一问便知。” “沈将军已经在从西南回来的路上,准备支援云州。娘娘,奴才不敢寻您开心,也不敢哄骗您啊!娘娘!” 唐子玉听着倏然便觉得齿冷。 她不敢想,若真如眼前这内侍所言,她的父亲埋骨云州,那她该怎么办?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儿又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她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好在瑶华在后方扶了她一把,低声提醒:“娘娘,若是不相信,咱们去找太子殿下一问,便知究竟。” “对!”听着瑶华的提醒,她总算是找到了些主心骨,她一把就拉住了瑶华的手,不断地将她往外面拖着,“我们去找殿下,去找殿下问个清楚!” “他明明说过,爹爹去那就是白赚军功的,怎么会出事了?” 唐子玉跑到卫隅的书房去寻他的时候,他正强撑着同幕僚商议事情,一脸倦怠。 事到如此她可不会管这般多,也不顾内侍的阻拦,直接就闯了进去:“殿下!” 因走得太急,她衣裳都不曾换,白绒绒的狐裘衬着那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就算是如今有孕五六个月,那张小脸依旧精致动人。 不过卫隅却不曾像往常那般露出温煦的笑容来,而是拧眉看着她,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淡:“你怎么来了?” “难道孤不曾说过,这儿不许你来吗?” “殿下!”唐子玉一把甩开想要搀扶她的瑶华,几步上前,傲气凌人,“妾身听说,妾身的父亲已经……战死沙场了。” 卫隅点头:“确有此事,你若是为了此事过来,便先回宫去,书房不是你们妇人该呆的地儿。” 唐子玉几乎要被他冷淡的口吻给气得发笑:“殿下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吗?” 卫隅再次点头,尔后又道:“孤叫人送你回宫。” “殿下!”唐子玉双眼喷火的瞧他,“你可记得在父亲临行前,你是怎么对着父亲和妾身说的!” “你说,父亲去那就是白赚军功,等着守上一两年,将沈安手中的兵权给夺过来,你便让父亲回金陵来的,还说给父亲一个爵位!这些,你都忘了吗?” “如今父亲死了,他死在那里了!” “若非因你这番话,父亲就不会死在那,该死的事沈安才对!” 幕僚已经垂头退至了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权当自己只是这书房中一件死物。 卫隅几番忍耐,才勉强将心中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冷声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指责孤吗?” 唐子玉挺了挺自己的大肚子,昂着头,大声道:“是,妾身是在责怪殿下,因为若非殿下,妾身的父亲也不会死!” “那你又知不知道。”卫隅耐着性子,眼神冷漠的看着她,“如果守在云州的是沈将军,那云州现在也不会落到大燕的手中,我大秦也不会被连破几城,颜面尽失,而造成这一切的,全是因为你父亲妄图隐瞒不报。” “以前沈将军在云州镇守,大燕的铁骑何曾踏进过云州一步,怎么落到你父亲手中,就不行了?别说云州,如今就连金陵都岌岌可危。” “来人,将太子妃给孤送回去!不得孤的命令,不准外出一步。”卫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冷漠而凛冽,再无平日的半分和煦,“太子妃既然有孕,那边在宫中好好地安胎吧,这些事容不得你们妇道人家议论。” “还有,为将者,能在战场死去,那也是他的荣幸。” 许是卫隅最后的几句话,太过冷漠无情,刚出书房,唐子玉的哭声便由远至近的飘来,他凝视着她几乎要哭晕过去的身影,极其厌恶的皱了皱眉。 “先生,继续说吧。”等他再转身之时,那股厌恶与戾气,已全然被他收敛了干净,又是那礼贤下士,温雅和煦的大秦储君。 沈梨一边让阑珊将她的东西全都装好,一边折身剥着花生,一颗接着一颗的塞进了嘴中,颇为不敢置信:“唐子玉真的对着太子大吼大叫了?” “最后还哭晕过去?” 沽酒点点头,想来是对她这般举动也万分无奈了。 “咱们这位太子妃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还真以为自己怀了孩子,便能作威作福,万事大吉了。”沈梨啧啧一叹,“真是傻得可爱。” “姑娘喜欢的,不就是太子妃这股子的傻劲吗?” 沈梨轻抿着嘴角一笑:“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很快咱们就要走了。” 045猜疑 翌日。 沈梨如约打算离开金陵城,就在那车队正要启程的刹那,远处一人一骑飞奔而来。 绯红的衣袍好似天上的晚霞,铺就万里,绚烂而又夺目。 她挑着车帘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放下,最后全然没了声息。 等着到了近处,卫砚这才勒住了缰绳,从上面跳了下来,走进了马车。沽酒见此也立刻下马挡在了马车跟前:“王爷这是有何事?” “你们郡主了?她在哪?”卫砚的声音几近咆哮,压得极低,就像是风雨来前的宁静。 沽酒拱手:“姑娘不舒服,现在正在马车中歇息,王爷有何事同属下说也是一样的。” “与你说,好,好!”卫砚被气得眼底泛起了猩红,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被沽酒护在身后的马车,继而冷静的问道,“你们又打算去哪?” “沂州。”沽酒也不隐瞒,“姑娘近来身子不好,未免又被金陵的这些破事叨扰坏了心神,长公主殿下打算将姑娘送去沂州休养几日。” 卫砚嘴角扯了扯,展开一抹冷笑,他倏然伸手一把将沽酒推开,动作麻利的就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他钻进去的时候,率先闻见的不是她素日喜爱的香气,而是一种苦涩的药味,一点点的弥漫了整个车厢。 若非是对她太过了解,卫砚觉得自己或许能被骗过去。 特别是倚在马车内那脸色苍白裹着狐裘的少女,瞧上去倒是真的当得柔弱无依这个词。 卫砚猫着腰走过去坐下,毫不客气地直接开问:“你要去哪?” “为何不派人告诉我?” 沈梨拉了拉搭在身上的薄毯:“去沂州,本来打算明日告诉你的,免得你又上门来,闹得不清净。” 卫砚几乎要被她的话给气笑,正想要转身就走的,可身子刚刚站起来,却又立马坐了回去,他觉得他差一点就要被这个丫头给忽悠走了。 他冷着脸转身:“你到底是去沂州做什么?” “养病啊。”沈梨落落大方的将手腕伸了出来,递到他的跟前去,“我身子不好,在这儿呆着,闲杂人等实在是太多了,吵得我没个清静。” 卫砚将信将疑的低头看了眼伸到自己跟前的手,白净又细嫩,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之折断。他想了片刻,还是将手指探了上去。 原先在边关时,他曾跟着军医学过一段时日歧黄之术,不说能看多难的病症,一般的把脉问诊,还是能瞧个一二。 所以当他的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时,几乎是眨眼间便屏住了呼吸。 “你……”他抬眼错愕的看着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一夕之间,脉象竟然会微弱如斯。 沈梨云淡风轻的收了手:“难不成直到现在,你都以为那日太医诊断出来的脉象,是假的吗?” 卫砚没说话,但是他的眼神也已经泄露了一切。 他的确认为那次是她在背后捣鬼,包括如今也是一样。 可他虽不说什么华佗在世,是个活神仙,可最基本的拿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会错的。 他的手收拢在袖子中,有些说不清如今心中的情绪,但他唯一可以肯定是,他对她绝不止独有怜惜,还有庆幸。 沈梨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卫砚的变化,兀自靠在车壁上,淡淡道:“如何?” 卫砚摇摇头,颇有些紧张道:“你身子既然这般差,为何要去沂州?金陵之中大夫不是更多吗?” “我说了,这儿的妖魔鬼怪太多,我如今可没什么精力应付。”沈梨恹恹的闭着眼道,“你若没事,便送我去城门口吧。” 卫砚在心下权衡了一番后,故作为难的点头:“好。” 她好似真的病了。 一路都没说话,也没什么精气神,恹恹的拥着薄毯倚在那。面色苍白若纸,是他从未见过的孱弱。 等着到了城门口,卫砚从马车上下去时,他转身同她说了句:“你去沂州养病之事,我会同父皇说的。” “嗯。” “你……多加珍重。” 沈梨睁眼嗤笑:“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弄得着这般严肃吗?养几个月后,我便会回来的。” 卫砚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转身同沽酒交代了几句后,便拉过缰绳翻身上了下属牵来的骏马:“走吧,我在这儿瞧着。” “等你离开,我在回府去。” 沈梨没说话,只是将车帘放下。沽酒端坐在马匹上,转身朝着他一拱手,双腿一夹马腹,便缓缓前行,整个车队都送了起来。 风声扑面。 卫砚冷了脸:“沉苏在哪?” “回主子,沉苏昨儿才刚回金陵,如今正在休息。” “让他去一趟沂州,将郡主给本王盯好了。”卫砚眯着眼,凝视着已经走远的车队,“暖暖那丫头呀……我可不会相信,她真的已经病入膏骨,无药可救。” “她此次,必定是乔装打扮准备混到云州去。” 等着离金陵远了些,沽酒这才敢挑开车帘问道:“姑娘,如今咱们该往哪里走?” “沂州。”沈梨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出来,“卫砚,他是不可能相信,我会乖乖去沂州的,这一路他应该会派人跟着我,你们也都注意些吧。” 沽酒拱手应道:“属下明白。” 沂州。 不像前几次来得偷偷摸摸,这次她可谓是大张旗鼓,就连沂州这边的巡抚也特地赶过来,在城门口将她接下之后,便在府内设宴,说是为她接洗风尘。 沈澈倚在门柱上,瞧着正在梳妆的沈梨,不解的往前走几步,伸手挑起了她耳边的一缕长发:“怎么想着过来了?金陵不好吗?” “金陵里魑魅魍魉太多了,我担心那火会烧到我的身上,不如先跑了。”沈梨眯着眼笑道,“不过二哥,你可听说了,如今战事紧张,大哥和父亲都会过去。” “听到了些,说是裴将军为主帅,大哥为副将,至于父亲压阵。”沈澈说着,便将他手中的头发放下,重新找了个地倚着,“说来,金陵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先跑为敬?” 沈梨轻声慢笑:“唐元死了,咱们那位太子妃不知轻重,去找太子算账,在此之前了,她出手将沈轻身边的稳婆买通了,将孩子给杀了,本想一尸两命的,可谁知沈轻命大,竟然硬生生的挺了过来。” “你瞧着吧,等着沈轻将身子养好,东宫还指不定要怎么热闹了。” “唐子玉我倒是知道些,不过以我对她的了解,单凭她一人,应该做不到这一步吧。”沈澈转头看着她,“说说吧,你在里面充当了什么?” “二哥,你这次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对着沈澈明显不信的目光,她耸肩一笑,“真的,想要沈轻命的人多了去了,少我一个不算少。”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掺和了此事?” “二哥你想想看,风荷殿可是在东宫,那东宫又是谁的地盘?”沈梨朝他眨眼。 沈澈挑眉:“你的意思是,唐子玉能成功害了沈轻的孩子,是因为太子殿下的默许?” “对呀。” 沈澈疑惑的拧了眉:“可就算是有了太子的默许,还有卫砚了?他对沈轻一往情深的,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瞧着沈轻被害,不出手相帮了?” 沈梨笑着倾身,一把就挽住了他的手,笑道:“这二哥哥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这位庶妹,可是很了不得的。” “嗯?”沈澈低头看她,诧异的挑了挑眉。 沈梨笑着一双眼都要眯起来:“她害得林氏流产,林氏腹中怀的可是卫砚的第一个孩子,卫砚觉得心灰意冷,便撒手没管了。” 沈澈瞧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嗤笑一声,将头俯低了去:“小丫头,要说这里面没有你的手笔,我是不会信。” “挑拨离间的,你从来都很擅长。” “不过,与你有仇的沈轻,你怎么来都不过分,可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沈梨将抱着沈澈的手给松开,笑盈盈的转身,挑了一只步摇戴上,流苏垂至耳侧,与额心间的钿花相互辉映,她展眉一笑,活色生香。 “二哥,你可别这般说,林弦可是我最后的保命符了。” 沈澈伸手按在她的肩膀:“既如此,那你最好收敛些。对了,你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两日吧。”沈梨埋头算了算,“我明儿陪祖父祖母吃顿团圆饭,后日便走,启程去云州。” “阿阑还没任何的消息,我始终是放心不下。” 沈澈想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如今云州战乱,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活着回来。” 严肃的气氛才刚刚营造出来,就被沈梨一个笑声打乱:“好了好了,二哥你如今可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云州而已,又不是没有去过。” “就算大燕驻扎在那又如何?我自有我的手段。” “倒是二哥,这儿就要你多费心了。”沈梨又再次拉住了沈澈的衣袖,“卫砚派了沉苏跟着我,想来他也猜到了我的打算,你在这儿帮我糊弄糊弄,还有……我瞧着卫砚,好像有几分退缩之意,二哥你知道该如何的吧?” “事已至此,哪有退却的道理。”沈澈温柔的揉了揉她刚梳好的发髻,“你尽管去吧,这儿二哥守着了。” “再言,他想退,也得能退。” 046不若请王妃转身一见 云州。 云州本就是位于西北,是苦寒之地,虽说算不上贫瘠,可常年的战火侵扰,的确也是有几分萧索。 刚至云州,沈梨便舍了女儿家的衣裳,扮作男儿与沽酒一人一骑的入了城。 城中百姓涣散,家家户户几乎都闭门不出,许多商铺也基本都掩了门,一圈走下来,只有寥寥几家客栈还开着门。 沈梨选了一家瞧着干净些的,刚进去,就见一个白头老翁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瞧见他们时,先是一愣,随即便面目悲戚的摇摇头:“两位小公子瞧着脸生,想必不是此处人,不知何故至此?” “舍弟在此处没了消息,特来找寻。”沈梨露出几分无奈来,“可惜此处家家紧闭,在下等人并无一个落脚之处,还望老伯行个方便。” 老人听此,难忍失落的长叹:“都是可怜人啊,罢了罢了,两位公子快请进吧。” 客栈已经有些年头了,各处都能瞧见斑驳的痕迹。 沈梨环视一圈后,同老人笑道:“不知老伯您这可还有上房?” “有的有的。”老人忙不迭的点头,“只是久未有人住,已经许久不曾打扫了,那两位公子不若在这儿稍候片刻,老夫这就去将上房给打扫出来?” “不必。”沈梨开口制止,“老伯将打扫用的东西送上来就好,其余我们自个来吧。” 老人捏了捏因为久站,已经有些酸痛的腿,笑得有些许的不好意思:“那真是对不住二位公子了,这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三痛五病的,倒是让公子瞧了笑话。” “小事罢了,不过您这么大的一间客栈,就老伯您一人吗?” “是啊。”老人又接着叹气,“因为这儿打仗,能跑的就都跑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没用的老东西,腿脚不好,跑不了,就想着在这儿等死。” “谁知,领兵的将军倒是个好人,并没有伤害我们,而是找我们买了些粮食后,就领兵走了。”老人说着,话语中带着十足的感激,“要不然,这儿还指不定要被如何破坏了。” 沈梨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另外问了一个问题:“那云家了?” “公子说笑了不是,像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有机会同那些大人物接触了。”老人笑着又道,“两位公子暂且先请坐片刻,等老朽去给两位盛一碗姜汤怯怯寒气。” 沈梨笑着拱手:“那就有劳老伯了。” 老人听后,连忙笑着摆手:“哪里哪里,这是老朽应当做的。” 说完之后,老人很快的从大堂后的一处门帘钻了出去。 沽酒道:“姑娘……公子,可觉得此处有不妥当的地?” “你在云州的时日也不短了吧。”沈梨侧目瞧了沽酒一眼,也不待他回答,径直便又说道,“可曾留意过这家客栈,有这么一位老人家?” 沽酒拱手:“属下未曾留意。” “既不曾留意,那就不曾留意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言此处如今正被大燕管辖着,想来就算是有宵小之辈,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沈梨笑着伸手在木桌上一拂,拈了拈指尖的灰后,又道,“反正我们如今也不过是想找找阿阑在哪,旁的无需我们多管。” “至于云家……”沈梨压低了声音,“不是逃了,就是归降了大燕。” 沽酒虽也知其中未尝没有半分可能,但犹疑了片刻后开了口:“可若是云家真的归降了大燕,那宫中的云妃又该如何处置?” “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况且一个云妃重要,还是整个家族的安危重要,这就很令人商榷了。”沈梨与沽酒一笑,“这还算干净,坐吧。” “是。” 老人家的腿脚虽是不便,可手却很是麻利,不过小坐片刻,他便将两碗煮的滚烫的姜汤奉上。 沈梨嫌有些烫手,便搁在一旁等它凉些,趁着这个时候与老人唠起家常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见老伯的家人在?” “难不成是因战乱,从而逃命去了?将老伯一人扔在这儿,不闻不问的?” “公子说笑了,老朽腿脚不好,走不了多远,跟着他们也是累赘,倒不如留在这儿赌一把。再言老朽虽没什么本事,但也从未听说过广陵王苛待百姓一事。”老人庆幸的笑了笑,“还好还好,老朽算是堵对了。” “哎呀,你们瞧瞧我,两位公子来了这么久,想来一路舟车劳顿的,不曾好好吃口饭,老朽这就去给两位公子做饭,还请两位稍候片刻。”说着,老人急急忙忙的撑着桌子起身,又往院子去了。 见着老人家走了,沈梨这才伸手重新将那碗姜汤给抬了起来,晃了晃后,一仰头便全都落了肚。 沽酒瞧了她半日后,才艰难的开口:“公子,您要记得,您到底是个姑娘。” “日后,还是莫要如此牛饮了。” 沈梨讪讪的瞧了眼手中的空碗,应道:“我日后注多加意便是。” 沽酒叹了口气,虽是知道这人是在敷衍自己,到底她还有心能敷衍自己一二。他低头,也同沈梨一般,将碗中的姜汤一口给灌了下去。 暖意四起。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倒是真的觉得身子好像要暖和了些。 他正打算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时,外面突然就穿了一阵乱中有序的脚步声,和一两人细细的低语,听声音像是个男子。 沽酒正要同沈梨开口时,就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得紧,好像外面的人……与她认识一般。 “公子?”沽酒狐疑的喊道。 沈梨回神,对着他摇摇头。 背对着她的门帘就被人从外面打了起来,风雪涌入,不一会儿便一前一后的进了几个俊朗的儿郎,其中以一人最为引人注目。 他身形修长,却全身都笼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中并未有情绪起伏。看样子不像是他们大秦人。 沈梨的身子侧了侧,低声道:“别瞧他们,一会儿用了膳之后,我们便立马上去。” “公子认识。” “嗯。”沈梨颔首,“以前在大燕认识的故人。” 话到这个份上,沽酒也隐约能明白几分,他当即便没有在出声,而是低着头摆弄着面前的茶盏。 倒是那群人进来时,明显在门槛处顿了顿,朝着沈梨他们这一桌,隐晦的瞧了几眼,最后是沈北宴的开了口:“我觉得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像曾经见过一般。” 换来的却是另两人的摇头。 沈北宴倏然一笑,接着摇摇头:“许是我敲错了吧,不过大哥这么些日子还是没有姜嬛的消息吗?” “没有。”沈北行挠挠头,“我总觉得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王府中的人也许久都未有她的消息,我屡次上门,也都被王府的下人给拦在了外面,说是她正在养病,不宜见客,可想着,总归我们父亲也是她的义父,总不能连自个的家人都不见吧。” “谁知这丫头,还真是心狠,说不见就是不见的。” 沈北宴倒是比他看得开,只安慰道:“就是个外人罢了,哪值得你如此牵肠挂肚的。” “不一样。”沈北行恹恹的说完后,便就近寻了个坐儿,一屁股就直接坐了上去,也不顾凳子是否干净。 沈北宴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想来自己拿这个重情重义的兄长也没什么法子,也只好跟着也坐了上去:“怎么不见店家?” “那有人,问问?”沈北行说道。 “怕也同我们一样是在此处落脚的。”沈北宴说着,正要过去的时候,沽酒突然就抬了头,朝着几人看来,说道。 “店家进去做菜了,若是三位不急,可稍等片刻。” 沈北宴朝人一笑:“多谢公子相告。” 沽酒回了他们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同沈梨道:“姑娘,若是将军知道您在外面乱认亲,怕是要被您给气死。” “胡诌。”沈梨理直气壮的回道,“认亲的是孤女姜嬛,与我何关。” “您高兴就好。” 说话间,老人已经做好了饭菜端上来。 很简单的两菜带一个汤,都是素菜,油水都很少。 老人局促的站在桌边,搓着手:“因为这些日子都在开战,所以我们这儿粮食也有限,还请两位公子将就将就。” “无碍。”沽酒摆手,“此刻能有吃食就不错了,我们不挑食的。” “二位公子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老人愧疚的笑着,转身就去了隔壁的桌子。 沈梨略微挑了几口菜,勉强能果腹后,便搁了筷箸。 沽酒也知她平日的食量,倒也没有说什么,当即只是加快了用膳的速度,几下便将盘中菜吃了个干净后,正要唤老伯见她们给带上去时,后面就传来了座椅板凳挪动的声音。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正要唤沽酒快走时,后面朱辞镜的声音,倒是幽幽的冒了出来:“既然我们有缘在这儿相遇,不若请王妃转身一见?” 047不准提你们见过姜嬛 沈梨的身子一顿,倒是跟在她身旁的沽酒多少有些紧张,手都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整个人浑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 就像一只刺猬似的。 沈梨余光自然也瞧见了,她伸手将沽酒快要拔出来的剑重新给按了回去,这才落落大方的转了身,迎上了朱辞镜冷淡的目光。 倒是跟在他身边的沈家兄弟,被她惊艳了片刻后,沈北宴这才回了神,问道:“这位姑娘是谁的王妃?” “还能有谁呀。”朱辞镜恶意的笑着,“多日不见,就是不知王妃是否是贵人多忘事。” 两兄弟对望了一眼,合谋了下,发现他们认识的所谓惯了王妃头衔的人,别说什么屈指可数了,统共下来,也就那么一位罢了。 “姜嬛?!”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 也对,任由谁瞧着一个一无是处的无颜女,变成了这副模样,多少都会有几分惊讶的。 沈梨神色不改:“许是这位公子认错了,小女子可不是什么姜嬛。能在此处相见,也是缘,今儿几位公子的住宿,便由小女子包了吧。” 言罢,也不瞧他们是什么反应,便自顾自的转了身,“我们上去。” “且等一等。”朱辞镜几步追上来,伸手拦住了沈梨两人的去路。 沈梨平静的看着他:“不知公子还有何事?” 朱辞镜却没有吱声,而是绕着沈梨转了一圈后,这才倚在那里,慢悠悠的笑道:“姜嬛,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想是你已经忘了,我这人是做什么的。” “别的不好说,可唯独你这一张脸,我却是在熟悉不过了。先前到底是难为你了,明明生就这副模样,却偏偏要顶着那一张被千刀万剐的脸,想来你心中应该很是憋屈吧。”朱辞镜猜测了一圈后,原先有些死气沉沉的眼角上扬,“我还以为你这段时日是去做什么了?原是去养脸了,不过就算如此,也用不着装不认识吧。” “我与北行他们也是要去找王爷的,不若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沈梨这次到没有回避,而是将三人好生的打量了一番,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这三人事到如今还不知自己的身份?又或是,她当初同卫砚一同趁夜离开长安的事,被姬以羡他们给隐瞒下来,对外宣称她是在府中养病? 姬以羡会这样做她倒是不觉得奇怪。 可奇怪就奇怪在姬以墨,依照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帮自己?再言当初在金陵时,明明就连韩雍江行几人也都全知道了,没道理这事朱辞镜会不知道! 她掩在袖中的手指轻拢慢捻的摩挲着,心下也是百转千回,将所有的事情都在脑中极快的过了一遍之后,也并未开口承认,只道:“怕是我与三公子都不太顺路。” “此话怎说?”朱辞镜也没与她纠缠她到底是不是姜嬛这事,毕竟他觉得,沈梨的这般姿态,已经是在暗中承认了自己就是姜嬛了。 “就是不顺路而已。”烛光隐隐,她的大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晕中。瞧不清她的神色如何,朱辞镜也只能依靠着她的语气也辨别她如今的态度如何。 只可惜,他听了半日,觉得这人从头到尾语气都是一个样,就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涟漪。 “若是公子无事,那我便先上去歇息了。”沈梨笑着转身就上了楼,这才朱辞镜倒是没在阻止,而是倚在那,一动不动的瞧着她的身影。 等人走了后,沈北行这才敢上前,问道:“她真是姜嬛?” 朱辞镜微笑:“如假包换。” 翌日。 沈梨同沽酒下楼准备用早膳时,又在大堂中瞧见了那三人的影子。 他们大咧咧的坐在大堂中正中央的位置,桌子上摆满了菜肴,那引人蠢蠢欲动的香气,一下子就将沈梨的注意力给抓了过去。 见着沈梨瞧过来,朱辞镜勾了勾嘴角:“王妃,可要一起用膳?” “朱公子。”沈梨走过去,也没同他们客气。她笑语晏晏的在一旁落座,“小心,祸从口出。” “难不成我喊错了?还是认错了人?”朱辞镜拿起一个馒头,就着白粥就往自己的嘴中塞去。 馒头有些硬,就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吃正好,可到底也寡淡的厉害,吃了完一个后,朱辞镜喝了口茶水,又伸手去拿了另一个。 “都错了。日后朱公子还是别这般喊了,或者,直接当不认识我,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你这般说,我还挺好奇的。”朱辞镜道,“不喊你姜嬛,王妃,那该唤你什么?” 沈梨喝了最后一口粥,咽下去后才道:“就当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认识我,我亦不识得你。” “你要是这样说,可就有些过分了。”朱辞镜正在搅着白粥的勺子一放,他面带严肃的看着她,言语之中颇为不赞同她的话。 “我吃好了。”谁知沈梨根本就不接他的这一茬,她直接将手中吃干净的碗一推后,便带着沽酒直接出了客栈。 从头至尾,沈家两兄弟都没机会插一句嘴。 “那我们现在?”沈北宴试探的问道。 朱辞镜将心中那微末的怒气压下去:“我们先去找王爷再说吧,反正瞧姜嬛那样,是打算在这儿呆上一阵子的,我们不急。” 云州城安静的就像是一座空城。 沈梨带着沽酒在云州晃荡了一两圈之后,便回了客栈。 客栈中也是分外安静,她一问才得知原来那几人竟然用了早膳之后,便走了,并未做太多的纠缠。 但此处也同大燕的大军扎营的地方很近,沈梨没什么把握的倚在栏杆上,一点一点的理着衣袖上的褶子。 “姑娘。”沽酒走近,“刚才朱砂几人传了消息来,说是还未找到小公子的踪迹,许是已经不在了此处,您瞧,咱们要不要先退去幽州暂避锋芒?” “你们都找了哪一些地方?”沈梨耐着性子又问。 沽酒其实也不太知道他们到底都搜查了一些什么地方,但主子问起来,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句:“许是一些容易藏人的地儿,听说他们是将云州的各处宅子,都翻查了一遍,并未有所获。” “宅子。”沈梨喃喃着重复了一句,冷静地将情况分析了一遍后,才出声,“许是你们一开始就找错了地儿。他们既然都不顾阿阑的生死,又怎会将他藏匿在什么宅子中,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想要的是阿阑,连同我们沈家,生不如死。” “试问,一个折了腿的废物,是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比较能折磨他;还是将他丢进那污秽肮脏之地,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触及到那记忆中的光亮,让他整个人都步入绝望之中,更能消磨摧折他的意志。”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个废物。”沈梨面色发冷,“这等诛心的手段,哪里是唐家那个老匹夫能想出来的。” 沽酒一凛,立马就意会了沈梨的意思,他拱手道:“属下明白,这就马上去安排。” 云州本就要比金陵更冷些。 她倚在栏杆边上吹来一会儿冷风,睡觉就被冻得不行。沽酒走了后,她也转身回了屋中呆着。 朱辞镜没日没夜的奔走整整两天后,这才终于寻到了大燕扎营的地儿。 他正要请人通禀一声时,身后便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还不等他回头,就听见沈家两兄弟已经出了声:“陌将军。” 朱辞镜便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抬头看向那个威风凛凛的男子:“原是陌将军。” 巡视回来的陌锁离,倒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同他们遇上,见此也从马背上下来:“朱公子,沈公子。” 说来,朱辞镜和沈北行两人对着陌锁离的感觉要更好些,毕竟当初在密林之中,若非这位公子出声,沈梨又哪里会大发慈悲将他们一行人救下。 其实那次他到也算是瞧明白了的,就沈梨那个冷心冷肺的性子,谁喜欢了谁倒霉。 “你们怎么过来了?”陌锁离将缰绳递到了一旁的士兵,“一同进去吧。” 朱辞镜说道:“奉太子之命,有事找王爷商议。” 陌锁离对这些事并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他点点头后,便打算将人往姬以羡的营帐带去。 几人没走多远,朱辞镜无意间提了句:“我在云州时见着姜嬛了,那小丫头长得还真挺好看的,无怪王爷对她念念不忘。” 他说话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万分轻松,就好像是在同人说今儿天色不错般。 出人意料的是,陌锁离一下子站在了原地,身子僵直的看着他:“你说姜嬛在云州?” “是啊。”朱辞镜点头时,也敏锐地发现了陌锁离的情况不太对,他不太放心的补问了一句,“怎么?难道她不应该出现在那儿?我本来是想让她同我们一块过来的,谁知她说自己在云州有事,就未曾与我们一道了。” 陌锁离的嘴是张了又合拢,合拢之后又再次张开,如今重复了许久后,他这才下定了决心,转身郑重其事的同几人叮嘱道:“一会儿见着王爷,你们别说自己见过姜嬛这事,不准提,知道吗?” 048这位便是你们的王妃 风沙裹挟着冷气从他们的身侧吹过,将士训练的声音一一的充斥着整片营地,远处是被血色浸染的流云,层叠着像他们这儿行进。 朱辞镜心下虽是奇怪陌锁离为什么会这样同他们说,但也点头应了。倒是沈北行迷糊的挠了挠头,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告诉王爷,王妃在哪?难道王爷他都不担心王妃吗?” “虽说云州现在称得上一座空城,可王妃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之辈,放任她一人在哪,怕是不太好吧。” 陌锁离冷声道:“她还用不着你们来忧心,记住我的话便是。” 瞧着陌锁离隐约带了些怒气,三人也不敢再出声询问,应了句后,便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去了姬以羡的营帐。 等着他们将事情交代完后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夜色阑珊,营地中点燃了篝火,他们一行人出来时,正好与傅燕然给遇了一个正着,他被人推着坐在轮椅上,见着他们温煦的笑了笑:“你们也来了,如今还早,不如我们去小酌几杯?” 有了傅燕然的提议,几人也是心痒难忍,便随着一同去了,唯有陌锁离因军务繁忙,推拒了傅燕然的请求,将人交到傅燕然身边后,便独自转身走了。 傅燕然笑着看向陌锁离的背影:“你说说,咱们的这位傅将军,怎么还是这般不解风情。” “既然他不去,那就咱们几个吧,至于里面的那位,算了,那更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傅燕然摇头晃脑的说完之后,就将他们引到了篝火边,又让下属端了好几坛酒上来。 傅燕然本以为他们答应同他喝酒,想来酒量是不错的,谁知道一坛酒下去,朱辞镜和沈北宴直接就醉倒了,就还剩一个沈北行正絮絮叨叨的拉着他的袖子说着,这一路的见闻。 听着傅燕然头疼,直想,他还不如去找姬以羡喝酒了。 最起码那人喝醉之后,并不会像这人一般,像个话痨似的。 就在傅燕然盘算着,要如何将人从他的身上弄下来的时候,就听沈北行口风一改,说起了另一件事:“傅三公子,你说为什么,陌将军听说姜嬛的消息,脸色就变了。” 一听这话,傅燕然顿时就将笑得弯弯的眉眼,一下子就眯了起来,他侧了头,轻声诱哄道:“北行,你刚刚说什么?姜嬛?” 沈北行如今是毫无防备之心,还将陌锁离的先前的警告如数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揪着傅燕然的衣袖,嘟囔了一句之后,又道:“是啊,姜嬛,我好久都没见着那个小丫头了,不过这次见到还挺意外的,那小丫头长得还真好看。” “你见着了?”傅燕然神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你见着姜嬛那个丫头了?” “是啊,可陌将军不让我们同王爷说。”沈北行狐疑的问道,“为什么?” 傅燕然继续温声哄道:“那你同我说说,你是在哪见着姜嬛的?同谁在一起?” 沈北行也不疑有他:“在云州,身边就跟了一个冷冰冰的男人,看起来有些像她护卫一类的,不过她不是在养病吗?怎么会出现在云州?” “云州。”傅燕然喃喃自语。 沈北行没有听清,正想撑着身子凑上前听个仔细时,却被傅燕然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低头弹了弹袖子上的褶皱,起了身,对着身后的下属说道:“你去铁骑中调些人手来,随我去云州走一趟,还有他们,用绳子给我捆着,一并带去云州。” “是。” “姑娘。”沽酒敲门而进,沈梨正好将头发绞干,重新用发带束了起来。 其实发尾尖还有些湿漉漉的,正往下流着水珠,将她身后的衣衫全都濡湿。沽酒见了,从一旁拿过干净的汗巾,正要过去替她在擦擦发尾时,那人却猝不及防的转身,面色沉冷的瞧他:“如何?” 沽酒也大致知道自己这动作逾越了些,他往后退了一步,将汗巾搁在一旁:“回姑娘,属下们将云州城都快翻遍了,依旧便无所获,只找到了小公子的玉佩,掉在一处地窖之中。” 说着,他便将自己找到了那枚玉佩呈了上去。 沈梨用手指勾住,搁到了掌心中。她细细的摩挲着玉佩中的纹路,纹路中还隐约能瞧见些凝固的血渍,就像是与玉佩浑然一体。 见着沈梨的脸色越来越差,沽酒当机立断的立马跪下,“属下猜想,小公子大概已经被人给带走了。” “他们还真是欺人太甚。”沈梨语气冷淡将玉佩用手帕擦拭了一遍之后,就与自己的玉佩一起,系在了腰间,“你们能追查是谁将人带走了吗?” “属下找到玉佩的那一处,不但人去楼空,而且在地窖外,我们还发现了许多具尸体,有些已经腐烂了,却不曾有人收敛。” 沈梨神色淡漠的点点头:“那我也过去瞧瞧吧。” 只是她这才刚下了楼,就在大堂中瞧见了三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三人呈鼎足之势站在大堂内,听见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后,便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去,见着她,倒也拱了拱手,权当行礼了。 沈梨不动声色的将客栈的四周看了眼,发现并没什么异动之后,这才一边往楼下走下,一边挽着袖子:“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朱辞镜说道:“自然是有值得我们回来一事,不过王妃在此处的事,不知忙完否,可要同我们一块上路。” “我说过,路不同。”沈梨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堂之中,还不等她站稳,一道疾风倏然就从耳侧刮来。 她身子极快的一转,堪堪避过。 等站稳转头时,就见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正执剑站在大堂的一侧,面色凝重。 身后的沽酒一下就将剑拔出,与那玄衣男子相对而站。 “你们这是何意?”沈梨目光漫不经心的从他们身上滑过,“缉拿我?” 沈北行讪讪的瞧着沈梨:“我们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王妃见谅。” “得了吧,我还没眼瞎了。”沈梨伸手阻止了沽酒的动作,“单凭你们几人,还没资格调动铁骑,这次跟着你们过来的人是谁?广陵王还是傅三。” 朱辞镜也不免露出了几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他是铁骑的人?” “这就同你们无关了,还请你们幕后之人,出面一见吧,躲在后面算什么本事?”沈梨走到凳子旁好以整暇的坐下,等着面面相觑的几人拿出一个说法来。 还不等他们商议出来,倒是他们身后的门帘一动,听见摩挲的声音后,沈梨耳尖一动,倒是抬了头。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毛毡的门帘上,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便从风声呼啸的门外走了进来。 那人裹着白狐裘,越发衬得那一张脸温润如玉,当称得上一句,浊世翩翩佳公子。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支铁骑小队,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倒是真有几分想要将她就地绞杀的意图。 沈梨将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之后,才漫不经心的笑道:“傅三公子的腿脚好得可真快。” 傅燕然一听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就恨得牙痒痒的:“多谢郡主关心了,若非郡主,向来傅某液体回不了,当个残废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了?傅三公子是想以牙还牙吗?”沈梨嘴角微动,“可惜,也得傅三公子有这么个把握才行。” 两人之间的对话,在场的其余人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但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见两人之间是暗潮汹涌的。 “傅三公子。”时砚开了口,“不知这位姑娘是……” “呀,怎么你们主子没同你们说吗?”傅燕然佯装惊疑的挑眉,随即又一笑,“这位便是你们的世子妃,不对,如今也该称作王妃了。” 前次去金陵时,时砚并不在,跟在姬以羡身侧的也就只有时九和炽夜几人,是以对于沈梨的身份倒是还不太清楚。 时砚一下子就诧异的瞪圆了眼:“王……王妃?姜嬛?” “是啊。”傅燕然云淡风轻的一笑。 时砚面露欣喜地瞧着她:“既然王妃在这儿,为何不去找王爷?而且王妃不是正在宫中休养吗?怎么跑了这般远?” “还有……”时砚将先前的两人对话仔细琢磨了一遍后,又疑惑的皱了皱眉,“傅三公子为何要唤王妃为郡主了?” 别说他好奇这事,就连朱辞镜几人也好奇得紧。 毕竟先前两人之间那叫一个剑拔弩张,都快恨不得直接上前生吃了对方的骨肉。 傅燕然勾着嘴角一笑:“不若郡主亲自同他们解释解释?” “这有何好解释的。”沈梨亦笑道,“他们的王妃是姜嬛,如今正在宫中休养,而我姓沈,名宜姜。” “他们唤我王妃是错,你唤我郡主才是对。”沈梨笑吟吟的瞧着他,“怎么,傅三公子今儿是准备公报私仇吗?” 049随我走 客栈内的气氛稍稍有那么些凝滞。 “说不上公报私仇,毕竟上次我派人暗杀你是真,只可惜你命大没死成,你还了我一次,致使我腿折,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怨不得郡主出手太重。”傅燕然一字一字的说道,说得温煦又恳切,好像真的是如此这般想。 可惜,他们相交多年,自然明白对方是何等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宜姜……郡主?”时砚说着说着,倏然间就抽吸了一口冷气。 作为铁骑的首领之一,他自然要比其他人更明白宜姜郡主这个名号代表着什么,那可是他们与大燕不死不休的对头啊! 突然间,时砚就觉得牙疼。 不太明白自家主子眼光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好了,他在这一刻,倒是宁愿主子喜欢的是那个山间孤女,而非这位天之骄女。 别说他了,就连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人,也是纷纷面露震惊。不太明白,他们的王妃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大秦的郡主。 “既如此,那不知傅三公子现下是何意?”沈梨目光在客栈中转悠了一圈后,抿唇一笑。 “许久未见郡主,着实想念的紧,可惜郡主身边能人太多,傅某这也不是为了自己着想嘛,毕竟我这儿胆小惜命,还请郡主见谅。”傅燕然几步上前,走到了沈梨的对面坐下,“几月不见,郡主可是比之前消瘦了许些,可是太过高兴之故?” 沈梨冷眼瞧他,还不等她开口,便又听见这人继续说道,“说来,傅某还未恭喜郡主了,这马上便要同南王成亲。” “郡主同南王是青梅竹马,如今能成其好事,那可是修来的福气,在这儿傅某就先恭祝郡主同南王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沈梨将他话中的意思大致总结了下,那便是说她如今都要同卫砚成亲了,就不要在惦记招惹姬以羡,好生的去同卫砚过日子。 这话一出,沈梨嘴角的笑容一凝:“傅三公子管的倒还挺宽。” “比起郡主而言,倒还差了些。”傅燕然谦逊一笑,“如今云州不过是座空城罢了,不知郡主是为何在此流连忘返?” “傅三公子也说了,这不过是座空城罢了,既如此我在这儿呆着,也碍不了傅三公子的事吧,据我所知,你们驻扎的地儿,离这儿还挺远的。” “可就算远,郡主也别忘了一件事。”傅燕然微微笑着,“如今这儿也是大燕的地盘,而您可是大秦的郡主,这般公然的在我大燕的地界上走动,不太好吧。” 沈梨挑眉:“那依照傅三公子的高见是……” “不如我遣人送郡主回金陵如何?”傅燕然迫不及待的开口,两眼几乎都在冒光。 那模样就像是个孩子的小计谋得逞了般。 “许久不见,傅三公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沈梨说道。 傅燕然依旧眯着眼笑,似乎对沈梨的评价十分认同,认同到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只笑眯眯的瞧着沈梨,等着她开口。 沈梨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准备直接将我给扔出城去。” 傅燕然听见这儿,才有了一丁点的反应,他垂眸一笑:“郡主还是这般冰雪聪明。只可惜,郡主与傅某,注定是有缘无分。” 这可真是……神他娘的有缘无分。沈梨听在耳中,而心里只差没有跳起脚来骂人。 可作为沈家的女儿,沈梨自认修养十分好,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能同傅燕然扯出几分笑来。她顺势起了身,正要与他告辞之际,已经落下的毛毡门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风雪灌入,只听刀剑相撞的声音后,一道清冽的男声,循着烈烈冷风入了耳。 “本王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傅三公子竟然同暖暖,说得上有缘无分?” 这一声,吓得傅燕然当场就跳了起来,整个人绷得紧紧的,面色紧张的瞧着在一队铁骑中,缓缓走进来的男子。 大氅,玉冠,清隽的眉眼,浑身都透着一种远离人世的冷淡疏离。 ——姬以羡。 傅燕然僵硬的去看朱辞镜,心中不停地想着,这人他娘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姬以羡披着大氅几步上前,眉眼清淡的环顾了两人一圈后,缓声道:“怎么?好像傅三公子不太欢迎本王?” “没。”傅燕然揉了揉鼻尖,“就是好奇你怎么会来这儿?” “你调走本王这么多的将士,难不成还不许本王过问一二?”姬以羡目光掠过傅燕然,毫不掩饰的落在了沈梨的身上,沉吟片刻,只化作一句淡淡地,“你来了。” 沈梨并不想和他在这儿有过多的纠缠,她点头应了声后,便对着身后的沽酒打了一个手势,打算离开。 等人走到自己的身侧时,姬以羡猝不及防的身后,准确无误的隔着衣袖抓住了沈梨的手腕:“我们这么久都不曾见了,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还有事,有什么事改日再议吧。”沈梨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手从姬以羡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可很快发现,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过是徒然罢了。她敛着眸子,凝视着他的手,半响之后,才说道,“你先放手,咱俩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姬以羡不太吃她这一套,闻言不但没有放手,还放肆的顺着她的手腕往下,直接扣住了她的手指,好让她挣脱不得。 “你!”沈梨才刚出口一个字,便感觉自己的眼前的一黑,光线陡然暗下,再仔细一瞧,这人竟然将幕离直接盖在了她的头顶上。 “此处虽说如今是在我大燕的掌控中,但也不代表没有大秦人,你为大秦郡主,与我走到一道,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免得被人瞧见,指不定那舌根就嚼到金陵去了。”姬以羡的轻笑声在她耳旁响起,倒是让她有瞬间的恍惚,想起了之前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 沈梨的耳根子不争气的红了红:“你竟然也是这般觉得,那便更应该将我放走,这般扣着我作甚?” “我知道你来这儿是想找什么。”姬以羡俯身而下,“跟我走,我就告诉你,沈阑在哪。” 话音刚落,不等姬以羡有所动作,倒是让沈梨率先反客为主的扣住了他的手指。 “你知道阿阑在哪?” “姑娘。”沽酒在后出声,“广陵王的话信不得。” 这话一出,顿时就引得姬以羡转了头去看他,他沉冷,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也就在他出声的刹那,炽夜和时九默契的上前,一人一边制住了沽酒。 沈梨的理智也逐渐回笼,扣住姬以羡的手指正一点一点的松开时,姬以羡面对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暖暖,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夫君,你怎么能不信我,而是去信一个外人的话了。” “你说你知道阿阑在哪,那我问你,你可有法子证明。” “我敢这般说,自然是有法子证明的。”姬以羡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染了血的玉冠,递到了沈梨的手中,带了些吃味的与她说道,“听他所言,这是你在他生辰时候所送,这玉冠上的花纹,皆由你一手所纹,暖暖,我怎么就没这般的好命呀。” 她没在说话,手指却是一点一点的摸上了玉冠上的花纹。 诚如姬以羡所言,玉冠由她亲手所刻,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玉冠到底是不是她送给沈阑的那个。 “如何。”姬以羡捏了捏她的手,“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的确是阿阑的。”沈梨说道。 姬以羡低声一笑,讨好的又拉了拉她的手:“既如此,那你便随我走吧。” 沈梨自是随着他走了,不过姬以羡倒也有分寸,并未将人待至大燕的驻扎的营地去,而是在就近的城镇,盘了一处宅子,将人给塞了进去。 自己也在那住了下来,毫不觉得辛苦的两头跑着。 这段时日,沈梨也无甚事可做,也就随了姬以羡的意,安静的在那住下来,每日无事也就听听从金陵传来的消息。 比如,东宫的那两位不太安生的小主,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不过因唐子玉怀孕之缘故,她倒是不敢同沈轻正面对上,全有林弦在那使绊子。 “还好我不曾在金陵。”听见这些消息,沈梨将手中的信纸一撂,便倚在大迎枕上笑了起来。这些日子是越发冷了,她也越不愿出门,每日就躲在屋中去暖。 她将手中的信纸折了又折,又问,“卫砚不曾出手帮过沈轻吗?” “南王知道了太子妃害了沈良娣小产。”沽酒含糊了又说了句。 “看来,沈轻是真要失宠了。”手中的信纸折到最后,她也直接揉做一团,扔进了火堆中去,大火熊熊而上,很快就将那团纸给吞没,“大哥他们多久到?” “不出意外,也就七日左右。” 沈梨漫不经心的点头之后,掩着的房门,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灌入的当下,也有一道修长的身影踏了进来:“谁要来?” 她抬眼看着,已经大步走进的姬以羡:“你怎在这儿时候来了?” 姬以羡将染了冷意的大氅脱下后,也不避讳,直接走到她身侧坐下,伸手连人带着毯子,一同搂进了怀中:“自是想你了。” 050谁入了谁的局 说话间,他便已经将脸埋在了沈梨的颈窝间,因刚从外面归来,是以他脸上倒也带了些冷气,这冷不丁的一埋,倒是让沈梨不自觉的想将身子往后缩一缩。可姬以羡横在她身后的手臂,就像是铁铸造的一般,不但没有退却半分,反而被他抱得更紧。 他身上的寒气也渐渐地递了过来。 沈梨想要将毯子裹得更紧些,谁知那人竟然将毯子的一角掀开,自个倒是先蹭了进来,最后才用毯子将他们两人一块裹住:“还冷吗?” 沈梨在他裹好的毯子里,动了动,然后才艰难万分的将自己怀中的汤婆子给他递了去:“你捂捂手。” “怪不得我说抱着你怎么这么暖和。”姬以羡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后,便将又汤婆子给重新推了回去,“你抱着便好,我抱你也一样。” “这哪里能一样。”沈梨嘟囔着,想要将汤婆子重新塞到姬以羡的怀中,没还没碰着,就被姬以羡重新给塞了回来。见着如此,沈梨便也只能将自己当成汤婆子,乖巧又温顺的往姬以羡的怀中缩了缩。 姬以羡满意的笑了笑:“先前,你们是在说谁要来?” “也没谁。”沈梨倚在他的怀中开口,“我就是在同沽酒说,王爷什么能将我弟弟给放回来。” “随时都可以,不过我见着沈阑那模样,有些不太想回来。”姬以羡说道,“你瞧,长安的景致都往你三弟流连忘返了,要不你也随我回去吧。正好,能让你们姐弟团聚,岂不美哉?” 沈梨眨眼:“你倒是想得挺美。” “姬以羡,齐人之福,可不是这么好享的。” “胡说八道。”姬以羡伸手揪住了她的鼻尖,“我从头到尾就你这么一个,还说什么齐人之福来埋汰我?暖暖,到底是谁准备享齐人之福?需要我提醒你吗?” 听见姬以羡拈酸吃醋的话,沈梨这才暗中觉得不太对劲。 依照这人这般小气的性子,怎么可能这般坦荡的对自己同卫砚亲事置之不问,除非是……别有所图,又或是另有打算。 她低眉玩着姬以羡的衣袖:“如今天这天这般冷,你两头跑不累吗?” “再累能如何?你又不肯随我同去。”姬以羡感叹着,“你若是愿我同去,我又何至于这样辛苦呀。” “我是沈家的姑娘,也是大秦的郡主,我若真的去了你的军中,想必不出一日,便是流言满天飞。” “可如果我不在乎了?” 沈梨仰首,眉眼弯弯的对着他一笑:“时候到了,陪我午睡吧。” 姬以羡眼中浮出几分温柔来,他伸手将他耳边的碎发细致的别再耳后:“好。” 等晚间起来,枕畔空冷,唯剩窗外的狂风大开大合,树影摇晃,击打着窗扇。 沈梨抱住身前的被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这才起身穿衣,唤了人进来。 沽酒端着一碗姜茶进来:“姑娘先喝了吧。” “他什么时候走的?”沈梨歪着头,一边用手指当成梳篦,理着凌乱的长发。 沽酒道:“一个时辰前,是傅三亲自来的,说是军中有什么异动,将他给请了回去,姑娘问这个作甚?” 沈梨淡淡的摇头,心想,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一醒来,见着这人不在,有些不习惯吧。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罢了。”她道,“如今还挺早的,你先下去睡吧,我坐一会儿。” “那属下陪着姑娘吧。” 沈梨道:“不必。” 翌日,她在窗扇前守了一日,他并未前来,也未曾派人送个只言片语,就好像彻底将这儿忘了一般。 到了晚间时,她便觉得心头有些难受,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整个人给桎梏住了一般。 “沽酒。”沈梨起身,取过了一旁隔着的大氅,动作麻利的往身上一披,绕过了屏风后,就见他正抱剑守在那,见着她出来,狐疑的朝她看了眼,“随我走一趟。” 她话音刚落,正至门边,抱在沽酒怀中的那一柄剑,倏然一横,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解的转头,看向阻止了她去路的人,“何意?” “广陵王那里出了些事,依照姑娘此刻的身份,实在是不太适宜过来掺和一脚。”沽酒一边说着,手腕一转,手中的剑已然出鞘,剑刃上锋芒毕露。 “你要同我动手?” “属下不敢,只是姑娘实在是不宜过去。”沽酒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广陵王那边的动荡,是由大公子引起的,姑娘若是去了,让大公子如何自处。” 沈梨闻言,在刹那间,眉眼便彻底沉冷下去,她眯了眯眼,质问:“你不是同我说,大哥他们七日后才到吗?” “若属下不这样说,主子又如何会同意将广陵王给留下来。抱歉,这是二公子的吩咐。”沽酒一板一眼的请罪后,又将来龙去脉说了遍,“二公子说,不管我们之前同大燕有什么交易,可到底大燕也不该这般嚣张的连夺几城。” “所以,你们是想毁约吗?”沈梨目露锋芒,眼中闪动的那些光亮,就像一根根刺似的,直直的扎进了他的心中,沽酒瞧着,便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钳制住了他的咽喉,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原先不曾注意的细节,在瞬间便全都涌上了她的心头,淡漠的眸子,几乎是在一刹那,变得猩红,“还是说,从一开始这就他们的计策,而我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用来牵制阿瑾的棋子。” “从一开始,你们便不打算同大燕合作,而这一切,不过是你们想要进攻大燕,从而找的一个借口。一个冠冕堂皇,继续进攻大燕的借口,一个冠冕堂皇将沈家重新推入朝堂的计策。” “毕竟,卫砚想要坐稳那个皇位,怎么能落下一个同敌国勾结的罪名,对不对?” 一句一句,几乎就叫沽酒站立不稳,脸色苍白的说不出话来,就连手中的剑也是摇摇欲坠,拿捏不稳。 是了,这个局才该是如此的。 沈梨捏紧了手中的鞭子,几欲要控制不住的一鞭朝着沽酒甩去,她站在原地平稳了心绪之后,便哐当一声,将面前的大门踢开,沽酒也不敢再阻拦,手中的剑已经毫无力气的垂下,点在了地面上,任由沈梨涨红着一双眼闯了出去。 风雪裹挟而来。 刚出门半步,她就被风雪给吹得睁不开眼,令她寸步难行。 沽酒默默地站在门后,手中的剑又重新拿了起来,不过这次却是收回了剑鞘之中,对准了沈梨的后心窝。 等风雪平息,沈梨一睁眼,却惊觉自己今儿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在她几丈外地儿,那扇有些陈旧的木门前,沈澈笑意微微倚在门框上:“夜深露重的,暖暖你想去哪?” “二哥。”沈梨攥紧了鞭子,“你不是在沂州吗?怎么来了这么个荒凉僻静的地儿?既然来,怎么也不同妹妹说上一声了。” “我若是与你说了,那今儿就没二哥什么事了。”沈澈比了个手势,无数的暗卫从外面涌入,将她连同整个院子团团围住,“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妹妹太聪明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你说,你明明同阿阑是龙凤胎,怎么你就不像阿阑那般稍稍蠢钝些?这样,我也用不着这般大费周章的。” 沈梨微笑:“二哥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若是如同二哥这般聪慧,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澈笑了下,算是应承了沈梨这一句带着嘲讽的恭维:“我聪慧也好,你聪慧也罢,总归我们是兄妹,暖暖,时辰不早了,你去就寝吧。” “这儿的事,有二哥处理便够了。”沈澈话音刚落地,围在院子中的暗卫,便齐齐的朝着沈梨走了一步,那架势大有一种,只要她不回去,那他们便不会手下留情。 沈梨嘴角微抿,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二哥这是何意?是想与妹妹动手吗?” “这不是我的本意,可若是暖暖,你不识趣,也怨不得二哥这般对你了,你该知轻重的。”隔着一院的月色,沈澈面容带了稍许的阴沉。 “这些年来,我虽不像哥哥一样,为了沈家殚精竭虑,可到底也不该担上不知轻重,这四字。”沈梨说着,“倒是二哥,你用我来牵制阿瑾,可担得起祖父的教诲。” “我沈家一向光明磊落,何曾要用这般小人行径。” “这些年,我们用的小人行径可不算少。暖暖,这是谋略。” “就算是谋略,那也该尊重一下我的真心吧。” 沈澈也明白自己这次做得的确过分了些,他嘴角绷直,可说出的话,却十分不中听:“真心?暖暖,你若真要真心,那当初你就该舍了沈家女这个身份,一辈子都呆在他的身侧陪他,而不是南王去了之后,你便与他回来,还与他有了婚约。” “婚约?”沈梨轻扯着嘴角,“我倒是想退,可陛下下旨,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退婚?二哥,我只是想去瞧瞧他的安危而已,并未想过要做什么,也未想过要背叛沈家。” “广陵王不愧是将门之后,我们那些雕虫小技可入不了他的眼,再言他身边还跟着傅燕然,能有什么事。”沈澈脸色有几分凝重。 可沈梨此刻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份凝重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姬以羡。 大概他也没想到,从未上过战场的姬以羡,竟然有乃父之风,他们同时也在怕,姬以羡会是第二个战无不胜的广陵王。 而他们会像奈何不了他父亲一样,也对他束手无策。 “暖暖,我说得也够多了,进去歇息吧。” 051甘之如饴 是夜,又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豆大的雨滴,不一会儿就沾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裳,打在脸上,有细微的疼意。 她不进也不退,便那般站在门槛前,身子挺得笔直,风中那纤细的身影,也多了几分无法言说的倔强。 沈澈瞧得心疼,虽说前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装病,可这也不代表她真的没病。见着下了雨,这人依旧不肯进去半步,沈澈气得直想跳脚。 “暖暖。”沈澈眯着眼大喊,“你是想同为兄动手吗?” 沈梨微微一笑:“固尔所愿。” 这话说得沈澈心口又是一紧,早知道这人这般难缠,他就和沈裕换一个,他去偷袭大燕的营地,让沈裕过来将这丫头给绑了丢到屋中去。 沈澈一边瞧着,一边忍不住伸手摩挲着他腰间的佩剑,说实话,若是单打独斗,他并未有赢她的把握。可若是车轮战……他又担心她要受伤。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当初他在草原那遇见这丫头时,他就应该不管不顾直接打晕了扛回来,然后往东宫一扔的,只要成了亲,如今又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 “暖暖。”沈澈沉吟了半响之后,又再次开了口,“我知你在想什么,可如今大哥已经动手,广陵王是生是死尚未有个定论,你就算去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觉得你去了,就可以将我们欺骗他的事,一笔勾销吗?” “还是你觉得,只要你去了,你们就会回到从前?” “暖暖,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天真了!” 沈澈一字一句,就像一柄开了刃的刀,对着她的心窝,一寸一寸的扎下去,直到那刀惯常了她的整个心口。 疼,但也让她更加理智。 “我说了,我只是想确定他的安危。” “我也说了,他如今是生是死还没定论!你去能确定什么!” 沈梨不甘示弱的看着他:“我若是去了,那便有了定论。” 事到如今,沈澈觉得自己在同沈梨说下去,也不过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的,他狠下心肠,背转过身后,就对着一院子的侍卫挥了挥手。 得了命令,那些侍卫立马严阵以待,各个对着沈梨都露出了杀气。 沈梨将长鞭解下,攥在手中,鞭尖垂地,也潋滟了一地的流光。 风动。 影动。 沈梨的身手是不错,就算是在一群敌人的围攻下,她也脱身。 可如今她面对却是她沈家倾尽全力培养的侍卫,她又哪里敢下狠手,是以这般一来,他们打斗起来不免就束手束脚很多。 她是这般想,这些侍卫又何尝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女是他们的主子之一,今儿就算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他们又哪里敢伤她一分一毫。 原本站在一旁没动的沈澈有些看不下去他们的打法,他将长剑从剑鞘中一抽出来,纵身一跃就加入了战局。因有了沈澈的加入,这些侍卫便如虎添翼一般,处处都牵制着沈梨的招式。 既然决定了出手,沈澈便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你来我往的过了十几招后,沈澈瞅准了沈梨的一个弱点,毫不留情的就朝着她的那个弱点直接刺了过去。沈梨虽是有防备,可瞧着是沈澈后,那已经到了手边的招式,又硬生生的给收了回去。 就在收招时,一股痛意便蔓延上来,她身子一软,整个人就被他一掌打在了地上。 如今正落着雨,地面全是一滩又一滩的积水,她跌下去时,正好落在了积水中,水花四溅而起,彻底将她的衣裳打湿。 此刻正当冷,所以将那雨水沾身后,沈梨整个人伏在水中就打了个激灵。 沈澈瞧着她娇娇弱弱的伏在地面时,原先的一团火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将手中的长剑重新收入剑鞘中后,将自个的大氅一脱,便弯腰将人裹在大氅中给抱了起来,感觉到怀中人正在打颤,他没好气的抬头对着一旁的沽酒开口:“快去备一桶热水来。” 沽酒的动作很快,沈澈抱着沈梨进去,才刚坐片刻,他便将热水用桶给提来。 “这儿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吗?”沈澈环顾了一圈后,非常怀疑地问道。 沽酒摇头:“姑娘不太喜欢有人照顾,这些日子凡事都是亲力亲为的。”说完,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才怪。 她在这儿不找丫鬟婆子伺候,是因为已经有人接了这个伺候人的活计,谁敢不要命来同广陵王抢事做。 “我没事。”沈梨虽是被冷得瑟瑟发抖,倒也没有虚弱到自己连手都动不了,她说完之后,便挣扎着从沈澈的怀中站了起来,她扶着木桶,说道,“我要沐浴换衣,你们先出去。” 沈澈从善如流的起身,颔首:“我们自然是要出去的,不过暖暖,你可别想着逃走,你这院子我已经命人给包抄了。别说你,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你沐浴完之后,便休息吧,等明儿大哥过来瞧你。” 沈梨紧紧地抿着嘴角,不太耐烦瞧他,她兀自背转了身:“我明白了,你们先出去吧。” 月上中天,城内的灯火已经尽数熄灭。 在院子不远处的一块地,姬以羡沉着脸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遥望着那间被许多人包围住的院子。 “主子。”炽夜在他身后提醒,“这儿人太多,我们闯不进去的。” 姬以羡点头:“本王知道,只是听见里面的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本王有些不放心。” “沈二公子是郡主的兄长,想必不会为难郡主的,王爷营地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您去处理,我们是不是该先撤了。” “本王有分寸。”姬以羡深吸一口气,“今儿沈裕他们可是给了本王一个好大的惊喜,你说本王是不是该以牙还牙。” “这般也就罢了,凭什么要将本王的暖暖软禁起来。” 炽夜低头:“王爷,郡主便是沈家用来牵制你的棋子。” “本王何尝不知。”姬以羡凝视着院内一点微弱的灯火,冷戾的眉眼霎时便如同雪水消融,只余下暖意,“只是本王,甘之如饴。” 因被此处院子被侍卫包抄,沈梨也不得不打消了翻墙离开的想法。 她百无聊赖的坐在罗汉床上,地龙烧得正旺,不一会儿她脸上便被惹出一团红晕来,她想要开窗透透气,可手才刚伸出去,沈澈便从屏风后绕了过来:“听说,你还未用膳?” “这儿饭菜实在是太难吃了,我吃不下。”沈梨娇气的同沈澈说道。 沈澈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我没来之前,可沽酒说,你同那人是吃的津津有味的,怎么我一来,你就觉得饭菜不合口了?小丫头,你是打算和我闹绝食吗?” “谁有心情同你闹绝食,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沈梨打了个呵欠。 沈澈在她跟前坐下:“既如此,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何我一来,你便觉得饭菜不可口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呀。”沈梨弯着嘴角,揶揄道,“难道兄长不曾听说过,秀色可餐吗?” “阿瑾模样好,我瞧着他便心生欢喜,哪怕面前的糙食,我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犹如山珍海味;可若换了一样,模样没他好,就算面前是各种珍馐,我觉得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沈澈咬牙:“你的意思是,为兄还没那个小白脸生得好?” “你都说是小白脸了,你又怎么可能有他模样好瞧。”沈梨倚在迎枕上轻笑,“毕竟小白脸,讲究便是以色侍人,二哥你生得这般粗犷,实在是担不起秀色可餐一词。” 这话顿时就把沈澈气得够呛,他伸手揉着眉骨,可掩在手腕下的嘴皮子,却气得发哆嗦。 他不断地在心中提醒着自己,眼前这人就算那张嘴在毒,那也是他的亲妹子,是他一手宠大的妹子。 如今默念了几遍后,沈澈发现心情果然平息了不少。他将手拿下来,重新同她笑着:“就算吃不下,那喝点参汤都该可以了吧。” “你身子不好,可不能这般胡闹。” 等在晚些的时候,一人一骑便借着夜色的掩护,极快的入了城。 等他到院子的时候,沈梨在沈澈的督促下,已经准备就寝了。 突然听闻院子中传来大门闭合的声响,沈梨眯了眯眼:“不会是大哥来了吧?” “那应该就是大哥来了。”沈澈朝着沈梨一笑,懒洋洋的撑起了身,正打算出门迎他时,那人动作已经飞快地将门推开,裹挟着一身的冷气走了进来。 不论是沈梨还是沈澈都有一段时日不曾见过他了。沈澈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的,而沈梨将薄毯一裹,只恨不得就缩在那当个花瓶。 沈裕目光冷冽的在沈梨的身上打了一转之后,便将自己沾了湿气的披风一脱,动作有些蛮横的直接塞到了沈澈的手中。 “大哥。”沈梨出了声,“我去给你煮一碗姜汤来。” “不必。”沈裕出声拒绝,“我过来同你说几句,便要回去了,如今我与裴将军刚到这儿,需要熟悉的军务有许多,没多少时日在这儿管着你。” 052原来是你 庭院中的风声愈加紧密。 沈梨已经被她兄长念叨得用手撑着头在那昏昏欲睡。她一直都不太想的明白,为何看起来严肃冷峻的兄长念叨起来,竟然堪比老妈子。别说沈梨觉得头疼,就连沈澈也是一脸的痛不欲生。 他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当时就同意了沈裕过来?这不是摆明了准备自找苦吃吗? 沈裕可没闲心理会两人心头又在打什么算盘,他将该自己交代的全都交代过去之后,便朝着沈澈伸了手。 沈澈狐疑的眨了下眼,一时不曾意识到自家兄长的这个举动到底是有何意。 此时沈裕已经起了身,见着这人半日没有动静,他不耐的转头看去,想是不太明白一段时日不见,他怎么变得这般傻了。 两人之间的举动倒是让沈梨瞅了一会儿,眼尖的就瞧见了被沈澈搭手臂上的披风,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眼疾手快的将披风给抢了过来,然后笑靥暖融的亲自垫着脚将披风批在了沈裕的身上:“大哥不留宿吗?” “不了。”沈裕摇头,“军中还有事务不曾处理完。这段时日,你就让你二哥陪着你。不过——” 沈裕话锋一转,目光有几分嫌弃的落在了沈澈的身上,“瞧你二哥这样,我也不敢如何指望他,你自个好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沈梨乖巧的点点头:“那大哥慢走,路上可要小心些。” 话虽是这般说,但沈裕对沈梨还是不太放心,也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亲妹子,而是那个男人诡计太多,让他不得不防。 就好比这次夜袭,他将自己的行踪隐蔽得就连沈梨都瞒了过去,可那人却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敌袭给稳定下来,并且迅速反击,倒是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沈裕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将沈澈给揪了出去。 有些话,还是需要单独说说。 月凉如水。 沈梨使劲的扒拉着窗子缝,可扒拉半响外面两人说的话,她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气得她转身,将手中的迎枕狠狠一砸,还泄愤似的在迎枕上落下了好几拳。 抑郁的心情这才算是平定了些。 等着发泄完,她便若无其事的将迎枕重新捡了起来,塞回了身后去垫着,整个人靠在那昏昏欲睡的。夜一便抱了一床薄毯动作轻巧的给她搭了上去。 她似乎有所触动,身子稍稍一动后,便连人带着毯子裹着一起翻了个身。夜一怕她睡着睡着,便会从床榻上面翻滚下来,也不敢走得太远,便寻了一个地儿站着,直到沈澈披着一身寒气回来。 “大公子走了。” 沈澈点头,几步并作一步上前,凑过去瞧她,瞧着她恬静的睡颜时,沈澈心中也是软和的一塌糊涂,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这就睡了?” “这些日子姑娘好像一直都挺累的。”沽酒道,“也比较容易嗜睡。” 沈澈倒也没有想诧,他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便弯下腰将人打横抱着,往内室走去:“过些日子,你还是去找个丫鬟回来跟在暖暖身边伺候,要不然我们几个也不太方便。” “是。” 沈澈想了想,刚要张嘴,突然就意识到怀中还有一人,虽说如今她呼吸绵长瞧着像是睡着过去,谁又知晓她是不是装出来的。他将人安置在床面上,细心地将被角掖好之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沽酒见着沈澈出来,便将剑一抱,也是默不作声的跟着沈澈一同出了屋。 两人才走没多久,躺在床上的人儿,睫毛便扑簌了几下,像是醒了般,可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半分。 风骤雨疏,敲打着槅扇。 卫砚拿着几张信笺,面色凝重的倚在椅背上,他的手悬空搭在桌案上,身侧的窗扇紧闭,唯剩一盏烛火幽幽。 “主子。”锦诚站在书案前,拱手行礼,“这便是属下找到的所有的消息。” 卫砚的手指搁在桌案上,听见他的话,不轻不重的敲了敲,霎时静谧的书房中便响起了沉闷的声响。 锦诚瞧着自家主子阴沉沉的脸,又一次的低了头,“主子,替沈良娣接生的那个产婆已经被人勒死在了屋中,可要属下去报官。” “不必。”卫砚手指一松,手中的那些信纸便刹那如雪花飘落。他面无表情的坐直了身子:“就算报官又如何?查到了身后的人又如何?他们哪里有这份勇气同唐家对上。” “以卵击石,未免太蠢钝了些。” 锦诚又道:“难道主子便打算就此放任不管?” “怎么会。”卫砚冷笑,“伤了我的孩子,还想全身而退,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他们不敢和唐家对上,可不代表我不敢,唐家……呵。” “没了唐元的唐家,不过就是一只拔了爪子的病猫。” “她既害我孩儿,那便用她的孩儿偿命吧。” 锦诚领命,上前将那些散落在桌案上的纸全都收拢起来,一块丢在了火盆之中。 火光倏然冲天,映衬着卫砚那张冷峻的面容,隐隐的竟然有了暖意。 其实还有一事锦诚并未说出口,他为难的样子,正巧被卫砚瞧了一个正着,他拧了拧眉:“还有何事,竟然叫你这般为难?” 锦诚有些胆战心惊的抬头极快的瞟了卫砚一眼,缄默再三后,最终一咬牙撩着袍子就跪下了去:“属下还查到一事,但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卫砚揉了揉眉心。 “在沈良娣这一事上,林侧妃曾和沈良娣身侧的灵儿有过几次见面。”锦诚思虑后,一股脑的全部说完,说完之后,整个人便立马伏在了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喘。 霎时,书房中的气氛有几分凝滞。 卫砚危险的眯了眯眼:“你再说一遍,谁同谁见过面。” “林侧妃和沈良娣身边的那那个丫头,而且他们还是在宫中私下会面。”锦诚觉得自己额头上和背脊出全都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过他此刻可不敢叫出声,只能不断地忍耐着,等着卫砚的大动肝火。 可谁知等了半日,换来的却是顶头上那人,一句冷冰冰的话:“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正是锦诚求之不得的事,他眼神一亮,以极快的速度同卫砚告辞之后,起身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就连气都是不带喘的。 本来锦诚以为自己逃到外面也就安全了,谁知身为他刚才口中人之一的林侧妃正端着一盅汤带着仆役慢慢的朝着书房走了过来。 这位林侧妃瞧着其实和善的,却不承想竟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锦诚惶恐的行了一礼之后,立马就跑开,不敢在瞧她一眼。 林弦好脾气的笑了笑,从丫鬟的手中将汤接过来,熟门熟路的走到了书房口:“殿下,妾身林氏求见。” 卫砚一双眼阴沉沉的盯着被掩着的门,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能在其中看见她娉婷婀娜的身段,突然间便觉得口干舌燥的,觉得这件屋子真的是燥热的紧。 为了防止自己还会生出什么绮思来,他干脆起身几步走过来,将门给拉开,一下子就对上了林弦笑靥如花的脸蛋:“殿下,喝些汤吧。” “本王今儿没什么胃口。”卫砚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似乎想要借此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听见卫砚的拒绝,林弦原先还仰着的笑脸不免的有几分僵硬,不过她还是温温婉婉的再次开口:“今儿殿下在书房都快呆了一日,难不成你这人是铁锻造而成的,都不知道饿吗?” “倒是并非不知,只是你有时间陪本王去花园中坐坐吗?”卫砚说话间,已经接过了小厮起来的大氅,看这模样是真的打算去院子中晃荡一圈了。 林弦虽是有几分畏冷,可只要一想着能与他在一起,再多的冷意,也在瞬间消失殆尽。 她将羹汤重新放到了丫鬟的手上,笑盈盈的挽住了卫砚的臂弯:“好呀,妾身许久都不曾和王爷一同去花园赏景了。” 翌日,沈梨醒来时,院子中正传来刀尖相接的声音。 她伏在床面上,用手指揉了揉眼眉之后,这才起身梳洗换衣,踏着呼啸而来的冷风,毅然决然的跨过了门槛,走到了院子中。 沈澈正在和沽酒练剑,两人你来我往的十分精彩。 沈梨瞧着也不免有些手痒,她将腰间的鞭子的解下后,一言不发的纵身一跃便加入了战局。 见着她来,沽酒很自觉的便收了剑,退至一旁看这两兄妹比试。 沈梨伸手要比沈澈好上一些,可两人的武功路子又不太相同,你来我往的拆了几十招后,沈梨脚尖一点枝叶,便稳稳落地,她挑眉看向也随着她落地的沈澈:“有吃的吗?我饿了。” 自从同卫砚一起在花园中赏景回来后,林弦便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从昨儿到现在,她已经哭了一整晚,一双眼睛已经肿得跟个什么似的,谁也劝不了。 丫鬟着急的在外面走来走去,脚步声又杂又乱,听在林弦的耳中,又何尝不乱。 只是她想要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来。 053他不是你心腹吗 昨儿,落了绵绵细雨。 卫砚撑着一柄伞,同她一块去了花园中,冷风虽不说如刀子般锋利,可刮在她娇嫩的小脸上不免还是有些痛,可难得的与卫砚相处的光景她又不愿放弃,只能将自己小小的身子半隐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在花园中一通乱走。 他听闻此事,难免有些心烦意乱,可他也明白若是此时与她对上,难保依照自己的臭脾气不会做出什么,令他后悔的事情来,所以这才想来花园中走走,吹吹冷风,好让自己更加清醒理智一些。 可不论他在如何的努力,只要一想着他如今最喜欢的女人,亲手杀了他的骨肉,他心头就膈应的厉害,怎么也过不了自己的那一道坎。 他们已经在花园中闲逛了有好一阵子。 林弦小心翼翼的扯住了他的衣袖,她整个人已经被冷到不行,她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开口:“王爷,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这儿好冷呀。” 一听着她开口,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暴怒情绪,终于在刹那间崩溃:“你说你如今冷。” 林弦颔首,本想像以前一般,将自己的身子软若无骨的倚在他的身上时,却被卫砚冷冰冰的一把拂开,他用了劲,林弦哪里会是他的对手,被他这么一拂,整个人便朝着地面摔去。 她本以为卫砚会伸手将她给拉住,直到冷意和痛意争先恐后的相涌而上时,她整个人才发觉不妙。 她急急忙忙的抬头看去,就见以往对她倍加温柔呵护的男人,正一脸冷漠的瞧着自己,那模样仿佛自己犯了极大的过错一般,她哆哆嗦嗦的将身子就在地面上蜷起,也不敢让卫砚将她拉起来。 只是声音细弱的唤了句:“王爷。” 可换来的却是他眼中的憎恶,顷刻间林弦的心便凉了一半。下一刻就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原来,你也知道冷吗?” 林弦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妾身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不知何意。”卫砚冷笑,身上的威势加重,“你当日害阿轻腹中的骨肉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便会落得此般下场?你说冷,那你可又知阿轻那日抱着她的孩儿淋了多久的雨,她差点便没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只知你冷,可有想过别人,会比你更加冷!”最后一句,卫砚的语调陡然降至冰点,眼中的狂怒和杀意再也不加掩饰。 林弦一听,只觉得心是凉了一个彻底,她不服输的掘着头瞪他:“王爷只知心疼那位沈良娣,可曾心疼过妾身半分!” “妾身腹中的孩子,是如何没得,难道王爷不清楚吗!” “妾身,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若是沈良娣因此故去,那也不是妾身的错,是沈良娣她自己作孽太多,因果报应,老天都瞧不过去了!” 最后一句,是听得卫砚大动肝火:“放肆!” 他被气得扬起了手,却在要落下的时候,倏然克制住,慢慢的捏成拳头,重新搁在了身侧,他面无表情的又看了缩在地面上的林氏一眼,冷冷道:“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也不在多做停留,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 伏在地面上的林弦,愤恨的抬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也因此染上了狰狞的猩红。 从来没有如同此刻般,她想要沈轻去死。 她想,若不是她从中搅和,她与王爷又岂会走到这一步! 东宫。 唐子玉刚睡醒,瑶华便立马走上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如今几月过去,她的肚子是越发的大了。她温柔的笑着,伸手扶在腹上:“瑶华,你说本宫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呀。” 瑶华笑着正要恭维几句,就听见唐子玉愉悦的翘着嘴角哼着小曲,又说道,“其实男女本宫都喜欢,本宫尤其喜欢女孩儿,可是这是本宫的头胎,本宫不能这般任性。” “本宫这一胎,一定要是陛下的皇长孙才行。” “娘娘。”瑶华扶着她,“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唐子玉低眉笑着:“就你小嘴最甜,说来近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瑶华扶着她在床榻边落座之后,便转身过去倒了一杯温水:“说来倒是有一桩事,娘娘听了必定开怀。” “哦,那是什么事呀。”唐子玉似乎已经忘了自个父亲亡故之事,笑得眉眼弯弯的,心情愉悦的不行。 “是南王府的。”瑶华低头说道,“南王再查沈良娣生下死胎一事,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自个府中侧妃的头上,听说昨儿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那位侧妃已经闭门在屋中哭了一夜。” 唐子玉满意的翘着嘴角:“能替本宫背锅,那也是她的荣幸了。” “不过这个林氏还真是蠢,一点都经不起撩拔。本宫也就随意提点一句,她就自个将刀给本宫递了来,如此忠心的一条狗,你说本宫要不要赏一赏。” “但话又说回来呀,你说南王这是什么毛病。林氏虽说没那小贱蹄子生得好,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出身,嫁给他做妾,还是委屈了。他怎么就非要心心念着那个小贱蹄子了?” 瑶华笑:“许是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也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咱们太子爷不也一样嘛。”唐子玉心平气和的刚一说完,整个眉眼一下子就变得狰狞起来,她随手抓着面前的一支朱钗狠狠地朝着地面砸去,“她们沈家的都是贱人。” “娘娘莫气。”瑶华蹲下身将朱钗拾了起来,“不管如何,宜姜郡主如今已经许给了南王,就算太子对她有情,可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依旧是娘娘您的,谁也动不了。” “就算嫁过来,她也只能是个妾罢了,到时候是生是死,还不是任由娘娘您揉搓拿捏。” 听见这话,唐子玉心中才算是舒坦了些,她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发髻:“来,替本宫梳妆。” 这些日子,城外的局势一直都在变动。 大秦时不时的倒是会有捷报传来,不过大多数还是大燕压制着大秦。 今儿用了早膳之后,沈澈便一脸凝重的从院子外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暗卫俱皆沉默不语,沈梨正翘着腿在院子中享受难得的好天气,虽然还是冷得冻脚。 沈澈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了一个在她的手边:“收拾收拾,我们过去找大哥他们。” “为何要过去。”沈梨眨着眼,“大哥不是让你将我软禁在这儿吗?” 沈澈瞪着她:“你就一个劲的装傻吧!父亲马上也要过来了,你还想留给人话柄抓?你是觉得咱们沈家如今在朝中的日子好过了?” 沈梨懒洋洋的移了移身子:“我知你的意思,只是想来阿瑾他们肯定派兵将城中的出口全都围住了。你觉得我们硬闯,能有几分胜算?” 沈澈没有回答,不过那目光却是在沈梨的身上游移了半刻之久,最后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笑:“谁知道了。” 沈梨翻身从榻上下来,衣袂随着她的动作翩跹而起。 沈澈笑眯眯的跟在沈梨的身后,与她一同进了屋。沽酒本也想跟着一同进来,谁知却被后面的沈澈转身用剑拦住。 他诧异的抬眼看去,不太明白沈澈这样做是何意思。 因为之前,他们说什么,他作为沈梨的暗卫,都是听得的。 沈澈朝着他挑眉一笑:“我有事要与暖暖单独说,你便不要进去了。” 沽酒恭敬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属下明白。” 说完,他便伸手贴心的将房门掩上。 见着沽酒知情识趣沈澈也浑然一身轻松,他笑着转身,几步便跃过去,坐到了沈梨的跟前去,“那家伙不是你的心腹吗?怎么不让他进来?” “曾经是。”沈梨淡淡道,“如今,难说。” 沈澈笑着将身子往后一靠,长眉挑着:“难不成就因为他向你瞒了大哥与我的事,然后在对你拔剑相向?” 沈梨依旧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难道这些都还不够吗?” “是不是要等有朝一日,他亲手将我推到敌人的剑尖下才算不是心腹?”她反问,端起手边的凉却的茶盏,一口便将余下的茶水全都灌入腹中。 冰凉感充斥了脾胃。 “小丫头,与我说话还夹枪带棒的。”沈澈笑着耸肩,倒也没再和她纠着这个问题。他学着沈梨的模样,一口气将茶水灌下后,咂了下唇。 他还以为这茶水是能暖暖胃的,谁知道竟然冷得他心肺难受。 他缓了好一阵之后,这才开了口:“说来,如今父亲也要来了,咱们必须要过去。” “若是留下来,指不定会成为谁的盘中餐了。”他嘟囔着,“这前有狼后有虎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沈梨道:“你会成为盘中餐,可不代表我也会。” “二哥,我若是你我现在立马就收拾细软跑路,哪还能在这儿大摇大摆的住着。” 沈澈对着她呲牙咧嘴的一笑:“小丫头,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话中的意思。我今儿还真就把话撂在这儿了。” “姬临渊不敢动我。” “这做人还是不要太自信了。”沈梨冷笑着将人上下扫了眼,“你曾经都将人弄到牢中去了,你凭什么以为,人家会不报复回去。” “姬以羡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沈梨提点道。 054我欺骗了他很多次 这话的确是没说错,姬以羡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大度的人。 可沈澈有把握,自然也有他的倚仗,虽然说出来有些丢人,但他面前这个少女,的的确确是对付姬以羡最好的一个法宝,比任何东西都要管用。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沈澈将手握成拳,抵在嘴角咳了几声,装作不经意的将目光移到了沈梨的身上去:“我知道,可有些时候总得赌一把。” 沈梨一下子就警醒:“你想做什么?” 沈澈嘿嘿一笑,然后便从榻上跳下去,直奔屋外,沈梨皱了皱眉,正打算跟着出去看看时,就见那人又拿着一样东西给冲了回来。 沈梨拧眉:“你这是?” 沈澈没有理会她,一下子就扑上去,将手中的图纸一下子就在沈梨的跟前铺展开。 这是一张舆图。 这座城池的舆图。 沈梨如今倒是有了几分猜想,她不动声色的往后一靠,举着茶盏,掩住了自己的眉眼:“二哥,你这是想利用对阿瑾的熟识,去给他布陷阱吗?” 沈澈笑眯眯的:“暖暖,有些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这叫策略得当。” 沈梨说没话,只是那紧紧抿着的嘴角,已经呈现了她此刻的心情,沈澈也知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可如今在家国大义的面前,有些小情小爱的,的确是可以忽略不计。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正想着该怎么劝她时,就听见她倒是率先开了口:“二哥,先前为了救你,我隐瞒过阿瑾一次,后面大燕与大秦开战,我又偷了老王爷的布阵图给了父亲,让你们打败大燕,令老王爷受伤,至今未愈,这次你们有利用我做幌子,假意与大燕达成合作,让大燕率先开战,好让沈家脱离困境,现在,你又让我对付阿瑾。这桩桩件件说来,都是有堂而皇之目的,可到底我已经欺骗了他许多次。” “二哥,阿瑾他是我的夫君,他还救了阿阑,我们现在这样,是在恩将仇报吗?还是说,就连阿阑,都是你们丢出去的诱饵,等着他与你们里应外合,将大燕一举拿下。” “我虽是接了圣旨,要嫁给卫砚,可说不准我如今腹中已经有了阿瑾的骨肉,二哥你是想我未出生的孩子,你未来的侄子,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吗?” 一席话,虽不是说得他哑口无言,可面前这人却是他一手宠大的妹妹,他张了张嘴,终究是将自己的长篇大论,全都吞吐入了腹中。 他无声的抿着嘴角,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所有的一切也都化作了无声的安慰。 两国相争,有时候的确是不会拘泥于非常手段,可人心也是肉长的,当刀子插上去,又血淋淋的拔出来时,会有种锥心刺骨的痛。 沈梨撇过头,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的划过眼角浸出来的泪,冰凉的泪沾上了温热的指腹,她将指尖勾着,藏于掌心之中,这才重新抬了眼:“二哥,抱歉,刚刚是我情绪激动了。” “将舆图给我吧。” 沈澈生怕自己又将人给刺激到了,听见她一开口,便立马将舆图给递了过去,然后一脸惴惴不安的打量着沈梨,生怕这人突然之间,情绪又崩溃了。 此时,沈梨已经将自个的情绪全都给压了下来,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 她仔细的将舆图看了一遍之后,便用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两个圈,点了点同沈澈说道:“这儿,可以当做伏击的地儿。” “这儿?” “对,此处易守难攻,你们派人夜袭之后,便立马从这条路上撤退,届时他们身后必定会跟着大燕的将士,你们在这儿守着,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沈梨道,“不过傅三肯定不会出战,阿瑾也不一定会跟来,领头的应该是陌锁离。” “那位新晋的陌将军吗?”沈澈摸了摸下颌,“不过暖暖,你真的确定跟着来的会是陌锁离吗?” “不是他,那就是广陵王府的另两位公子,反正阿瑾是肯定要在营地中坐镇的,傅三又不会武功,跟着来找死吗?” 沈澈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是如此,不过若是那位陌将军,你可有一战之力?” 沈梨目光深沉:“我不太愿同他对上。” “我与他相识于微末,对于我的招数,他太过了解,我若是露面,必定瞒不过他,二哥,我还没做好与阿瑾决裂的打算,你觉得了?” 沈澈本想劝一句,早晚都是要决裂的,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可话到了嘴边,他瞧着沈梨那双还有些湿润的眸子时,那话便又再次说不出口,他也只能胡乱的点头,敷衍至极的应了她的话。 “对了,你在详细的同我说说。”沈澈叹了口气,将舆图扒拉过来,正要瞧个透彻时,沽酒不带半分情绪起伏的声音,自廊下响起。 “姑娘,金陵来信。” “进来吧。”沈梨出声,让沈澈将舆图给收了起来。 沈澈在心中叹气,不过还是认命的将舆图重新卷了卷,然后塞进了袖子中,刚塞进去,沽酒眉眼冷冽的便从屋外走了进来,行礼,“姑娘,二公子。” “这些礼数就不必了。”沈梨开口,“金陵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沽酒颔首:“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同南王有关。” 沈澈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正想扒拉一下沽酒手中的东西,就被沈梨用一样东西给打住,他扭头,就瞧见先前还义正言辞说不信任沽酒的妹妹,现在正一脸正经的看着他:“二哥,我与沽酒有事要说,能请你稍微回避下吗?” 沈澈先是惊异,然后大笑:“暖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呀!你是准备让谁出去?” 沈梨撇开眼,没看沈澈卖蠢,沽酒会意的对着后面打了一个手势,庭凛几人便一下子冲了进来,趁着沈澈没有防备,两三下就将他给制住,然后一人一边,将沈澈给抬了出去。沈澈被他们点着了穴道,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将声音含在喉咙间哼了又哼,涨红了一张脸。 可就算如此可怜,也没引得沈梨关切的一抹回顾。 直到感受到寒风的侵袭,沈澈这才绝望的闭了眼。 屋子的门已经被人重新掩上。 沈梨道:“说吧,金陵到底发生了什么?” 沽酒拱手说道:“我们这儿给南王放出了消息,说是太子妃蓄意谋害沈良娣腹中的孩子,南王信了,便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结果将林弦给查了出来,如今两人正闹着矛盾。” “他倒是有本事。”沈梨皮笑肉不笑的勾着嘴角,“想来,他倆闹脾气这事,东宫中已经传遍了吧?” “是。” “还真是一点都不知收敛。”沈梨恶意的眯着眼,“真是蠢。” 沽酒觉得今儿他们姑娘的脾性真不算好,放到以往去,哪里见着她竟然有这般大的气性,还是对着不太相干的人。 沈梨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她稍稍调整了下,便又说道:“那沈轻了没出什么幺蛾子吧?灵儿如何?可还跟在沈轻的身边?” “跟着了。”沽酒道,“属下们已经按照姑娘您的吩咐,让灵儿在不经意间,将太子的心意给沈良娣说出来,想来沈良娣如今已是哀大莫过于心死,正一门心思的想要为她腹中的孩子报仇了。不过沈良娣并未向太子妃一样,跑去找太子大吵大闹,而是重新同南王搭上了。” “沈轻想要学唐子玉,首先她得有唐子玉这个条件。我这个妹妹,有时候虽然傻了些,可有时候吧,又有种聪明劲和狠劲,倒是比我更像卫家人。”沈梨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抿笑着抬眼,“对了,将林弦的过往一定要掩藏好,可别让卫砚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今就等他们去闹吧,反正闹一闹,也有助于日后的感情。” 沽酒想了想,又说道:“可若是沈良娣容不下林弦该如何?” “那便容不下吧。”沈梨说完,突然就眯了一下眼睛,又笑,“逗你的,传消息回去,你们在暗中好生将林弦护着,这人还有用了。” “是。” 东宫。 瑶华瞧着刚喝完一盏茶,便立马倒头睡去的唐子玉,指尖是颤了又颤。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每次做完,心头难免还是不安,毕竟谋害太子妃,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虽然她如今已是无家可抄。 她站在桌旁稳了稳心神后,便俯下身去将人半拖着抱起来,艰难的往床榻边走去,她将人弄上床之后,这才折身回到桌边,将茶壶中的茶水全都倒进了一旁的花木之中,深吸一口气后,这才端着空空如也的茶壶给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太子。 卫隅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想了半日后,这才想起了这人是谁:“太子妃了?” “回太子,太子妃已经睡下了。”瑶华屈膝福身,“近来,太子妃越发嗜睡了。” 卫隅应了声,声音不冷不淡;“那是孤来得不巧。” 瑶华低着头,没有太子的吩咐她并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回应。 卫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无趣的,他想了想后,又对着瑶华道:“你随孤来书房一趟。” 瑶华心下一紧,可还是应承:“是。” 055动手 月黑风高。 小几上的烛火忽明忽灭。 沈梨伏案而书,久久之后才起了身,她一边将笔搁在砚台上,一边伸手去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背,恰时冷风吹来,激得她浑身就打了一个寒颤。 “暖暖。”沈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不多时便瞧见他端着一盅汤,极快的绕过屏风走来,“快尝尝,这是我才学的。” 沈梨转头看了眼:“二哥,母亲说君子远庖厨,你这要是传回去,指不定就要被娘亲用鞭子给教训了。” “不过,二哥倒是挺有做菜的天赋。”沈梨想着这几日喝得汤,有些馋的用舌尖递了递牙齿,“若是日后,我们沈家退下来,二哥倒是可以考虑去开个酒楼养家。” 沈澈非常受用自个妹子拍自己马屁的,他笑得嘚瑟,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铁定摇得正欢实:“这个的确是有人羡慕不来的,像你兄长我,生得俊俏又聪明,做菜这些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了,别说了,你先尝尝看,这汤味道鲜不鲜?”沈澈邀功似的将汤摆在了沈梨的跟前,“这山鸡可是我猎了一下午才猎到的。” “如今天越来越冷,野味也就随之越来越少了。” 说话间,沈澈眼尖的就瞧见了沈梨先前伏在案上写得东西,他身子一探,便瞧清了纸上的内容,他先是囫囵的瞧了一遍后,又仔细的从头看到尾,随后赞赏的瞧了沈梨一眼:“你倒是比沈阑那个混小子有天赋。” “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沈梨冷淡的继续垂着眼睫吃汤。 沈澈也不在意的她的态度,又继续说道:“不过说来,你近来怎么越发贪吃贪睡了?可是身子不太舒爽?” “许是天冷。”沈梨舔了舔嘴角沾上的汤渍,“你也知,一到冬日我整个人就越发的犯懒,贪吃,贪睡。” 沈澈想了想,倒是突然想起来,好像是如此,他点头之后,就没再过问此事,而是专心的研究着沈梨画出来的东西。 东宫。 随着唐子玉的临产日将近,瑶华是越发的不安。 她手中紧紧地攥着两包药粉,一包是沈梨给的,另一包则是卫隅给的,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位太子爷厌恶唐子玉,已经厌恶到了恨不得她去死。 恨到就连她腹中的骨肉都不想顾及。 这也许也就是所谓的天家凉薄吧,一旦棋子没了利用的价值,自然是要立马割舍掉,换上另一枚又用的棋子来才行。 可要换,也不能明着来,毕竟这位储君还需要一个能让唐家继续支持的好名声。 不由得,瑶华竟然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女子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不就是求个能白头偕老的夫郎吗?可她了?到头来,没得到一星半点感情也就罢了,她的枕边人还在一直算计着她。 就算是连死,都想着利用她再来摆一个局。 可悲吗? 当然可悲。 她仰头望着窗扇外的半轮皓月,又想起自己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只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夫君,她曾经得到过世间最真挚最美好的东西,如今就算是死,也算了无遗憾。 她垂头痴痴地笑着,最后将沈梨给她的那包药粉,如数的融进水中后,又泼进了花瓶之中。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沈梨托腮望着庭院中训练有素的侍卫时,便猜到了沈澈他们准备行动的日子。 她扣了扣窗扇,指节在窗框上敲出不太响亮的声音,可沈澈还是极快的注意到,他回首一看,便纵身跃了过来,他身上还顶着寒气,垂在身后的发梢,隐约有水珠坠落:“怎么了?” “你们准备何时出发?”沈梨扬了扬下颌。 “听兄长的意思是明日。”沈澈道,“到时候,我会先派一队人护送你出城,去兄长那,然后兄长领人去设埋伏,你说我们能将陌锁离给抓回来吗?” 沈梨恹恹的应着:“他抓回来有什么用?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军,谁也威胁不了。” “你们要的,不就是个胜利吗?好鼓舞鼓舞军心,至于能抓到谁,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沈澈眉飞色舞的一笑,“若是我们能将姬临渊抓住,说不定那位太子爷,就愿意割地赔款了?” “毕竟我瞧着姬临渊在他心中的份量还挺重的。”沈澈若有所思的说道。 沈梨并不太想打击他,可又怕自个的这个蠢兄长真的为了这等功勋过去冒险,生擒姬以羡,便提点道:“你就别做这个白日梦了。你忘了在草原的时候了吗?我给你通风报信,可你了?” “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沈梨眼睫扑簌着,“至于上次你们能将人捉到,其中少不了父亲的帮忙吧。” 被沈梨一语点破,沈澈也不恼,嘻嘻的笑着,将上次的事和盘托出:“还有,我们拿了你作幌子。” 这般说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沈梨也没心思同他争,只淡淡道:“你也倒好意思说出来。” 第二日很快便到了。 沈梨望着朝阳从云层中跃了出来,金灿灿的光洒满了整座城池,头顶是一片白云悠悠。 他们暂定的是傍晚行动,他们派人去营地中烧粮放火,趁着大燕一片混乱之时,护送沈梨的人便会极快出城,一直将她送至大秦后方的城镇之中。 而沈澈是去烧粮放火,沈裕则带人埋伏在他们必经的小路上。 今日似乎过得格外的快,她觉得自己一眨眼,便到了夕阳西沉的时候。 沈梨换了身轻便的衣裳,鞭子系在腰间当做腰带,因怕冷,外面还是披了件厚实的大氅。 护送她的人已经在后门等她,有五人,沽酒自然也在其中。 沈澈将她送到后门时,拍了拍她的手:“去吧,二哥不会有事的。” 沈梨拉住缰绳,犹然不太放心的叮嘱道:“若是打不过,便立马撤退,伏击不了就伏击不了,保命为上。” “自然。”沈澈郑重地同她点头后,也不瞧着沈梨走,一转身便毫不犹豫的进了后门,将他们全都隔绝在了门外。 沽酒策马上前:“姑娘。” 沈梨看了眼天色,只道:“走吧。” 他们是抄近路去的,纵然此地已算是空城,可也有不少的士兵再此地巡逻。 特别是他们准备抄的那条近路,巡逻的将士更是比之城中多了一倍有余。 沽酒狐疑的瞧了眼沈梨,低声道:“为何会如此?” “姑娘,我们若是骑马,恐怕不易过去,若是正面迎上,难保不会被人知晓。”沽酒又道,“姑娘想要帮二公子他们那分一些火力吗?” 沈梨却摇摇头:“我们不需要弃马走,也不需要替他们分散什么火力。” “姑娘就不担心,二公子他们那对付不了吗?” “若是这儿真的有了动静,他们派了一堆人马过来围攻我们,营地反而没什么人,可该如何?难不成要我将他们引到伏击点去?”沈梨反问,按住了沽酒有些蠢蠢欲动的肩,“不过,我们想要不费一兵一卒的过去,大概是不可能的,一会儿瞧着大燕驻地那冒了烟,我们就冲过去吧。” 沽酒还是有些疑惑:“姑娘,为何这条小路有那么多的士兵,可是此处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沈梨凝视着正在林中穿梭的人,冷笑,“这是阿瑾派来堵我的,他早就猜到我要回去,便先一步将这儿给拦了。” “也是,难为他了。” 林间冷意十足,好在沈澈他们动作也够快。 他们在这儿没等多久,大燕驻地那便冒了烟,可也仅仅只是冒烟而已,可没有当初大燕夜袭云州烧粮时的火光冲天。 在林中巡视的将士也很快的就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几人刚聚在一起,准备合计合计的时候,以沽酒为首的几位侍卫,身形如鬼魅般自林间穿梭而来,兵刃一亮,一条人命,便也没了。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毕竟在这儿巡视的都是些普通将士,懂武功的不多,棘手的更是少之又少,也就那么一个而已。 沈梨没有出手,她骑在马上,冷眼瞧着。 月光从树冠间攀岩而出,婆娑而动。 棘手的那人是他们的头儿,可在沽酒几人的围攻下,不出几招便呈现了败势,然后就被另一个侍卫找准了他的命门,眼都不眨的将刀子捅了进去。 这些侍卫,是沈家培养的亲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暗卫,另一部分是明卫,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武功身手不必说,下手更是毒辣,就像是广陵王府提选暗卫一样。 等着最后一人倒下,沈梨这才悠悠然的策马而去,她身上的大氅随风摇曳,白玉似脸庞,容光绝代,好像此地不是什么修罗场,而是山青水绿的游玩之地。 “姑娘。”沽酒将长剑收入剑鞘,几步便到了沈梨的身侧。 “尽早走吧。”沈梨道,“这儿可不宜久留。” “是。”沽酒应着,手指屈着入唇,一声哨声溢出。 等音落,原先隐在暗处的马匹便飞奔而来。 沈梨侧目望向还在冒烟的驻地,一双眼,黑沉若渊。 056费尽心思 当沈梨赶到大秦驻地后方的城镇时,身后突然就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她策马回身,只见一轮皓月当空,月华穿透云层铺就成他马蹄下的路。而他威风凛凛的坐在马背之上,潋滟的桃花眼多情似水。 见着人,他勾唇一笑,跃马扬鞭不过瞬息之间,便奔赴到了她的身侧:“小丫头。” 沈梨不大愿在这儿见着沈祁,所以当沈祁笑脸相迎时,她几乎是连敷衍应付的心思都没有。她眉眼冷淡的拉着缰绳转身,也不问沈祁为何会在这儿,只一言不发往前走去。 瞧着沈梨的情绪似不太对,沈祁立马就跟了上去,他笑吟吟的眯着眼,丝毫不介意沈梨给他甩脸子:“怎么?谁又惹到我们的小郡主了。” “暖暖,你在这儿瞧见小叔我就一点都不开心吗?”沈祁见着沈梨还是没有理他,他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眼骑在马背上,跟在沈梨身侧的另个人,在他也颇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之后,这才又重新扬起了笑脸,跟上了沈梨。 他想要抬手拢住她的肩,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了过去。 “你我几月不见,便要如此生分吗?”沈祁很想将人抓起来打一顿,可转念一想,估摸着这次的事是被这个小丫头给知道了。 思至此,他不得不又重新耐着性子同她周旋着,就怕她因此对他们生出了隔阂。 他们如今已经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离城门也是越来越远了,如今这座城镇中,寥寥依稀还能见着几道人影,也难得的有了些人气。 沈梨长眉一挑,觉得耳边叽叽歪歪的实在是过于烦闷了。她这才停了下来,转身很是认真的瞧着沈祁:“你跟着我作甚?” “我不跟着你,哪还能跟着谁?”沈祁嬉皮笑脸的又想要凑上前去。 却在身子稍稍移动的当口,就被沈梨抽出鞭子来,抵住了他的身子,清浅的月华之下,眼前这位姑娘素衣乌发,清冷如那云间皎皎月。 “别跟着我。”沈梨刚说完,似乎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好像不太对,便又立马接了上去,“你去营中瞧瞧吧,我担心大哥二哥会受伤,届时军中无人,若是引起什么动荡就不太好了。” “那你了?为何不与我同去?”沈祁问道。 沈梨慢吞吞的将鞭子收回来:“我身子不太舒爽,想要休息休息,况且军营之中,哪里是我一介女流之辈该染指的地儿。” “我身边有沽酒跟着,你不用担心的。” 其实这话,沈梨算是说到了沈祁的心坎上,他虽是担心沈梨的安危,但同时也忧心驻守在城外的将士。 如今他兄长未到,军中这些将士的主心骨便是沈裕,若是沈裕倒下,指不定军中人心如何涣散。而一旦军心涣散,有些战,真的是不攻自破。 沈祁将自己抬起的手重新收了回来,搁在马鞍上:“我若是去了……” “去吧,沽酒在了,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沈梨说着,便直接朝着他一拱手,尔后直起身子,一蹬马镫,便打马跑了。 沽酒的目光一直都黏在沈梨的身上,在她掉头准备打马而走的刹那,沽酒的手上也有了动作,两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无人的长街而去,融入了浓重的夜雾之中。 沈祁站在原地抿唇笑了一会儿,觉得也是自己多想,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掉头,朝着城外奔去。 他们沈家的姑娘,怎么可能一心只有那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 城中暂时供她所居的地儿,是原先一处富商的宅子。 宅子极尽奢华,什么琉璃翡翠夜光杯羊脂玉,那是应有尽有,至于富商嘛,听说是被沈家人救了一命之后,什么都不要,一股脑的全都给恩人,自个就揣了些银钱,逃命去了。 于是,如今便便宜了沈梨。 一张白狼皮横陈铺在冰凉地面,博古架上摆着的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珍稀玩意,沐浴过后,沈梨摒退了四周服侍的丫鬟,赤足踩在了狼皮上,从博古架上将那琉璃盏给取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着。 她也不惧冷的坐在狼皮之上,长发逶迤从她身后散开,水汽弥漫而上。 她黑眸微微眯着,把玩了一会儿觉得便觉得没了什么兴致,正准备扔到一旁时,身后一具温热的躯体便直接贴了上来,她毫无防备,虽说没被吓到,可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惊异。 这处宅子,可是被沽酒他们带人里里外外的围了三层,到底是谁竟然还能再次重重包围下,悄无声息的闯进来。 在她出神间,她整个人已经被放倒在了狼皮上,烛光在瞬息间陡然增亮,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直晃晃的便出现在她的跟前。 沈梨咬着下唇瞅了半日,这才颇为不确定的出声:“阿瑾?” “是我。”他俯身而下,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身边的少女给裹住,重新搂在了怀中,她腰身纤细,他轻轻一环,便能抱个满怀。 她乖巧柔顺的伏在他的胸膛前,“你怎么会来?” “想你。”姬以羡的手指按在她的腰间,嘴角微微上翘着,得意极了,“我本来不想这么快来找你的,不过谁让你们太过心急,竟然派人来夜袭,我瞧着你二哥时,就知道我大概能见你了。” 说着,他用下颌蹭了蹭她,“你二哥先前将你看管的太紧,我一直就在院子外伺机瞧着,却还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来见见你。” “我这般久没来瞧你,暖暖,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听着他放柔的声音,沈梨原先已经压抑下去的情愫,又在瞬间破蛹而出,甚至来势汹涌,犹如惊天巨浪,炙热的似乎是将她整个人架在火上烤。 沈梨不敢出声,也不敢睁眼,只能闭着眼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温存。 姬以羡却不想这般简单的放过她,他一寸寸的隔着单薄的衣衫摩挲着她的腰间,“说来,若是今儿夜袭的人是沈裕,说不定我就当真了,可偏偏你却让沈澈来。” “的确。”沈梨闭着眼,顺着他的话开口。 “我这些日子一有空便往你哪跑。”姬以羡漫不经心的拿捏住了她的手指,又再次开口,“沈澈防我跟防狼似的,怎么可能会将你一个人扔下,独自带人来夜袭大燕的营地了?” “而且夜袭营地也就算了,竟然只带那么些人,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太高估了你二哥的本领。” “所以呀,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大概是一个圈套,一个声东击西的圈套。”姬以羡低了头,凑到了她的耳边去,“况且,我派去小树林中巡视的人,还没回来。” 呵出的热气,如数的洒在她的耳后根,她被痒得缩了缩脖子,耳根处也泛起了微微的绯红色。 白玉似的耳垂尖上,挑起了一抹令人心魂荡漾的绯色。姬以羡此刻只觉得身体内,有些什么东西越来越燥热,也越来越按耐不住。 他伸手揉了揉,“你猜我后面做了什么?” “将计就计。”沈梨叹气。 姬以羡原先也只是想找个东西过过瘾,谁知越捏越上瘾,黑沉的眸子也越来越亮,他轻笑着:“是呀,所以我就选择了将计就计。” “你猜,这次是我赢还是你赢?” “我。”沈梨依旧闭着眼,缩在他的怀中,有些可怜兮兮的抽噎了一下,“只要去的不是你,我就有赢得可能。” “阿瑾,你没发现吗?”沈梨慢慢的自他怀中抬头,小脸仰着瞅他,纤细的颈子,几乎一手便可折断。她慢慢的笑了起来,像极了夜里勾人的精魅,“从一开始,我的目标便是你。” “傅三诡计多端,可惜并不会武功,他若是与我大哥对上,就算是有炽夜他们护着,也难逃一命,陌锁离虽说文武双全,还是老王爷一手训练出来的,可他并不是二哥的对手。阿瑾,我唯一惧怕的,担心的变数,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而已。”沈梨微微的笑起来,眼中盛着细碎的光芒,“从一开始,我在院子中见着我二哥开始,我的局便已经布下了。” “我对你感情是真,可利用也是真。”沈梨笑得弯了眉眼,贝齿微微露出,“可你却忘了一点,我不单单是沈家的姑娘,我血脉中,还留有卫氏的血,我的母亲是大秦的长公主。” 姬以羡目光渐渐转冷,他正要起身之际,沈梨却一下子反扑而上,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樱唇凑了上去,递到了姬以羡的跟前,另一只手却是顺着他的腰腹往下,拿捏住了那一方的滚烫。 “阿瑾。”她如妖精似的唤着他的名,“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姬以羡喉咙一紧,目光比之先前更加深沉,他睁眼凝望着她,尔后反客为主,腰间一用力,便重新将她压在了身下。 仿佛只要她一开口,他就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又如何,为她,肝脑涂地,又有何惧。 庭院外,有夜风细细吹拂,寒意四起。 屋内,有人轻喃低语,暖若春意。 057救命之恩 一夜荒唐缠绵。 醒来时,庭院中天光正好,寻着窗棂倾泻而下,全打在了她身侧的男人脸上。 他眉眼是生得真的好,当初第一次瞧见时,她便生出了几分惊艳感,只是那时候尚且只是惊艳罢了,绝不曾想过,日后他俩竟然会有这般深得的纠缠。 沈梨裹着身上毛茸茸的毯子,正要翻身时,一只大掌准确无误的就扣在了她的腰间上,指腹带着热气,在她的肌肤上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够了呀。”许是刚醒的缘故,她声音中还是带有昨夜几分嘶哑,她说话间,已经伸手扣在他的手背上,准备随时将他给推开。 可那人也没同往常一般,着急着走,而是留下来,同她享受着这片刻的温存,他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脸向着她的脖颈,只要一张嘴,便能毫不留情的咬断眼前少女的咽喉。 他暗中用舌尖递了递自己的唇齿,想要凑近一口咬下去,可却又在凑近时,拼命压下自己心中的邪念。 似乎感觉到自己身后这人的情绪不太对,沈梨裹着毯子回了身,正好就撞入那一双满满的全都刻满了侵略的眼瞳。 没了平日的疏离冷淡,余下的只有炙热而滚烫的情绪,在瞬间充斥了他整个人。 沈梨虽有被震慑住一二,可面上也没露出什么来,她身子往后退,同他离了几分距离,姬以羡正要上前时,沈梨突然屈膝,抵在了他的小腹上:“汗涔涔的,离我远些。” 姬以羡几乎要被她这话给气笑,昨儿她缠着自己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说他汗涔涔的。特别是她睡了之后,一个劲的往自个怀中拱,闹了他整整一夜都不曾睡。 他的手移向了她抵在自己腰腹间的膝盖上,稍稍一用力,便将她的腿给压了下去:“你若是嫌我一身臭汗,那不如为夫带你去泡泡温泉如何?” 他来之前,便探过此府邸。 原先的主人是个惯会享受的,他在府中曾以人工之力,凿出了一个人造的温泉来,好巧不巧的是,这温泉便被框在这间院子中,与她如今的屋子相通。 一听温泉二字,沈梨的脸色在瞬间是又白又红,白是因为她念及他曾经荒唐,红也是因为他的荒唐。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他压制住的腿,就朝着他踢了去。 姬以羡伸脚一挡,他好笑的瞧着她:“如今你这小性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沈梨哪里会听他这些看似正经言语之后的荒诞,她下腿时毫不留情,可姬以羡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躺在狼皮上你来我往的过了数招之后,姬以羡成功的将人给制住,强硬的抱在怀中。 他笑:“看来,我昨儿是没有将你伺候好。” “混蛋。”沈梨仰头去看他,瞧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欲念时,心头还没感觉,倒是身子很是敏,感的哆嗦了个遍,“我兄长快回来了。” “我知道。”姬以羡颔首,“我正想要见见了。” 沈梨瞪他,心知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便在瞬间软和下来,她拧眉朝他撒娇:“我身子黏腻的难受,想要沐浴。” “好。”姬以羡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为夫与你同去。” 沈梨本想无理据争一下,可转念一想,比之真让同沈裕沈澈他们遇见,她还不如同他周旋,费费精力,也好过一会儿他们将府邸给拆了,闹得人尽皆知。 其实姬以羡当真是很好哄的,只要顺着他的意来。她将姬以羡哄走的时候,沈澈正好领着人马回来。她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墙,稳了稳有些酸痛的两条腿,看向正下马进府的沈澈。 不过一眼,沈梨便察觉出了沈澈的不对劲。 她印象中,沈澈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哪里会如此刻,整个人都压抑的不得了,脸紧紧地绷着,身上的衣裳还有些凝固着血渍。 沈梨站在原地没动,眯着眼仔细的将昨儿的事来去又在脑海中过了一个遍。 说来,这次倒是她的失误,她以为只要她缠住姬以羡便没了事,可却忘了,若无绝对的把握,那人怎么可能留下来同她一夜温存,今儿还怎么哄也哄不走。 “姑娘。”沽酒上前,垂眸站在她的身侧瞧她,刚一开口,就眼尖的瞧见她白嫩如玉的颈间,有一抹红痕。 不过那抹红痕并不怎么明显,全都被压在她的围领之后。 意识到沽酒的吞吐,沈梨转头:“何事?” “二公子好像受了伤。” 沈梨点头:“我知道,你去寻个大夫来,我过去瞧瞧他伤在哪。” 沈澈老远就瞧见了站在府中等他的沈梨,在瞧见这抹身影的时候,其实沈澈下意识便想转身上马跑路的,可思虑了片刻后,还是觉得这做人不能这般太过畏缩了。 可觉得是觉得,他还是不敢进去。 他悄悄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腰。 心想,昨儿那些人下手还真是狠,可最狠的不是他们下手,而是最后明明可以围剿他们,却在最后一刻,将他们放走,那模样就好像是在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苟且偷生的蝼蚁。 但最令人锥心刺骨的还是最后那人说得一句话。 他说:“主子冷情,可若是在意一人,那便是要偏心偏到天边去,二位命好,正恰其妹是主子的心尖人。” 那时候,他就在想,可去他娘的心尖人。 他一点都不稀罕,更不想他的妹妹同这人有什么牵扯。 因为姬以羡这人……他们实在是掌控不住。 见着沈梨走来,沈澈也顾不得身上还有些伤,强撑着直了身子,眉眼舒展的走过了门槛:“今儿怎起得这般早?” “你今儿回来的有些晚了。”沈梨说完,也不等沈澈有任何的反应,伸手便朝着沈澈的肩膀探去。 他如今负了伤,哪里躲得过,身子刚一动,就被沈梨拽在了手中。 他叹气:“暖暖,在我的下属面前,你可以给我留一些面子吗?” 沈梨一言不发的绕过去,沈澈的伤太多是在身后,斗篷也被人划得稀烂,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可并未多言什么,只是对沽酒道:“你先将二哥扶进去。” 沈澈恹恹的,任由沽酒扶住了他的手臂:“你去哪?不陪我?” “我有事。”沈梨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眉眼低垂着,“一会儿就回来。” “你让霁琅先将人给安排好。”说完,也不顾沈澈几人阻拦,她随手牵过一匹马,便走了。 瞧着沈梨绝尘而去的身影,沈澈拧了眉,他看向沽酒:“昨儿我不在,府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沽酒想起沈梨颈子间那暧昧的红印子,眸光暗了暗,可还是摇头替她打着掩护:“不曾。” “这便好。”沈澈松了口气,“昨儿我们夜袭大燕的营地之后,明明我瞧见姬临渊,也瞧见他上马追了出去,可当我们将他们引去伏击点时,那人却又不在了。” “你说,这大晚上的,他能去哪?” 他能去哪?沈澈不清楚。 可沈梨却知道这人肯定还在城中没走,等着瞧沈澈几人的下场如何。 她打马在城内逛了一圈之后,在过一处巷子时,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她坐在马背上,低头瞧着拦住她马的人:“你们主子了?” 时九笑吟吟的一拱手:“郡主。” 随即沈梨就被他引到一处宅子中,更有趣的是,这处宅子同她如今所住的宅子,毗邻而居。 沈梨寻思了半日,终究是没将此事问出来。 她瞧着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喝茶的男子,眼睫扑簌,侧颜如玉,像足了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与往日病秧子的形象,也是大相径庭。 说来,姬以羡在她的跟前装病秧子,也没装多久,只是那孱弱的模样,偶尔还是会浮现在心头。 “坐。”见着她来,姬以羡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指了指他跟前的位置,这般模样倒是让沈梨想起他们曾经在肃州和长安时,倒也有过一段红袖添香琴瑟和鸣的日子。 沈梨也没多与他客气,倒也真的就坐了过去。 虽说他们如今有太多的拉扯不好,可昨儿也才温存过,今儿就翻脸不认人,未免太凉薄了。 刚坐下,姬以羡便邀功似的凑了过去:“你瞧暖暖,我可是为了你放了你两位兄长一命,你知道若是能生擒沈家的二位公子,是何等的军功吗?” “昨儿之事,多谢王爷了。”沈梨朝他点头致谢。 姬以羡身子一仰,整个人就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都说你们沈家的人是最知礼的,我救了他们,你就准备用一句话将我给打发了?” “暖暖,这可是救命之恩了。”他意有所指的提醒。 “所以了?”沈梨挑眉回以一笑,“王爷想要宜姜做什么来报答您对我沈家的救命之恩。” 姬以羡故作苦恼的深思片刻,随后才道:“对本王而言,荣华富贵已是囊中之物,倒也不求什么了,只是本王那府中空冷,没个知情解意的可人儿,说来也就是尚且缺了一位如郡主这般的主母。” 058要不要考虑和亲 这话一出口,正巧就被进来的炽夜和时九几人听了一个正着。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之后,俱皆沉默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两旁站着,生怕吵着这两位的主儿的兴致,然后他们就该遭殃了。 姬以羡眉眼含笑的凝望着沈梨,满心期许的等着她的回答。 沈梨眼珠子一转,自然就瞧见了时九和炽夜两人,她撇了撇头:“他们许是有事找你,你先处理正事吧。” 说吧,她伸手撑着桌沿就要离开,姬以羡眼疾手快的一拉,便将人给扯了回来,他倾身而上,困住了她:“你好不容易主动来寻我一回儿,这便要走了吗?” 沈梨拍了拍他钳制在自己的腰间的手,叹气:“你先处理军务。” “你要走?”姬以羡不答,又再次反问,执着的想要一个答案。 见着两人如此拉扯,时九当即就像拉着炽夜立马逃出这间屋子,可炽夜那个榆木,却头一撇,打算是眼不见为净了。 沈梨无奈,只得哄道:“我不走,我就在院子中等你可以吗?” “外边冷。”姬以羡又道。 沈梨听此,声音慢慢的低下来:“那你想我如何?留在这儿陪你,将你大燕的军务全都听了去?阿瑾你别忘了,如今与你在阵前对战的是我父兄,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旁人。” 这话一出,时九差点就跳了起来。 若非沈梨出声提醒,他觉得自个都要忘了,眼前这位郡主,沈家的姑娘,不单单是他们主子的心尖人。 听见这话,姬以羡饶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放开,大燕的军务,沈梨的确是听不得的。 他虽爱她,可却还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为了他什么家国大义都不要了。 不过沈梨起身欲要离开的刹那,姬以羡再一次攥住了她的手,一声一声的叮嘱着:“你说得,不走,等我。” “好。”沈梨耐着性子,“等你。” 听此,姬以羡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手,让沈梨去院子中呆着。 院子中冷意十足,沈梨倚在冷冰冰的石凳上,怀中抱着暖炉,疲惫的闭眼打着瞌睡。 她昨儿没有睡好,这儿虽是冷,可待了一会儿倒也渐渐习惯了。 就在她快要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时,突然就感觉鼻尖一痒,她没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然后彻底就清醒了。 她一手揉着通红的鼻尖,一边仰面瞧去。 她面前站着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男人,着玄衣,衣摆出用金线绣着金龙,行走之际,衣袍翩翩,那条金龙便在其间若隐若现。 沈梨将手放下,重新捂在了暖炉上:“原来是太子殿下。” “孤从长安一路赶来,听闻宜姜郡主久病不醒,如今该在沂州休养。”姬以墨在她一旁坐下,眉宇间含着笑意转头看去。 沈梨道:“这一路风雪交加,太子殿下可是万金之躯,怎亲自来了此地?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小丫头。”姬以墨笑骂,“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两人说话间,里头正在听军需汇报的人,是怎么也坐不住了,他先是漫不经心的听着,然后时不时地就转头去看坐在院子中的沈梨,每当见着她还在时,他眉眼都是不自觉的要柔和三分,直到最后全然化为一潭春意。 就在时九觉得快要将正事说完时,姬以墨却是不请自来。 来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从一旁折了一根草去逗人。 姬以羡见着姬以墨在沈梨的身侧坐下,心头虽知两人没什么,可心头的躁动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他想要出去,横插在两人之中,可却被时九和炽夜拼命的拦下。 “喏。”姬以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用手肘撞了撞沈梨,笑吟吟的让她转头去看。 沈梨虽不太明白姬以墨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可还是转头循着他目光瞧去,就见在窗扇边,姬以羡正眉眼沉冷的盯着他们两人。 那模样活像是……沈梨沉吟之际,姬以墨倒是兴冲冲的补了句,“捉,奸,是不是?” 沈梨一愣,随即转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那肩膀一耸一耸的,瞧得姬以羡眉头是皱了又皱。 时九趁机劝道:“主子,您抓紧将这些处理完,就可以去找郡主了。” “本王若是不处理?”姬以羡反问。 时九摆出一副以死明志的模样:“那主子今儿就不要出去了,就在这儿瞧着郡主和太子爷在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吧!” 姬以羡更加不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虽是如此说,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重新在桌案前坐下,冷声道,“继续。” 时九这才重新笑开,声音极其愉悦的又将先前被打断的事重新给说了一遍。 院子外。 姬以墨盯着沈梨的侧颜,叹道:“都说红颜祸水,如今瞧来倒是不假。” “你想说什么?”沈梨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 “其实我就是挺好奇的。”姬以墨说着,同沈梨稍微挨近了些,“当初你是怎么同临渊认识?又是怎么进的王府?又是如何令孤那位冷心冷肺的堂弟,为你掏空了心思。” “其实吧,你若是本来面貌对着他,孤倒是勉强可信,毕竟自古以来便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可那时候的你,无才无德无貌,是怎么让孤的那位好堂弟对你情深不悔的。” 沈梨道:“佛经有云,红颜枯骨。” “再好看的皮相,百年之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抷罢了。”沈梨靠在那,抱着暖炉,慢慢忆起当年的事,她虽总说那几年过得荒唐,可又何尝不是她最刻骨铭心的黄粱一梦,“既如此,又何必执着于这皮囊。” 姬以墨想了想,发现自己大概就是个俗人,实在是不太明白红颜枯骨转瞬空,他就喜欢模样周正的美人,性子要温婉些天真些,别成天满腹心计的就知道算计。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到的肃州,又是如何到了王府?” 瞧着姬以墨一脸兴致勃勃的,沈梨倒也没有扫他的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的肃州,又是如何到的王府。” 见着姬以墨正要开口,沈梨又道,“我当日被人暗算昏过去之时,是在金陵的寺庙后山,我去寺庙中为父兄祈福,也为了自己祈福,一月之后本该是我与太子的大婚,可那日暗算,等我醒来,已经是在广陵王府,成了姜嬛,成了别人的妻。” “你恨过吗?” “当然恨过。”沈梨慢吞吞的说道,“我生来,自我懂事之日起便知,我的夫君只有一位,那便是大秦将来最尊贵的人,我生来就是为了后位,在我没有遇见阿瑾之前,我是真的将太子,当成我未来的夫君。” “虽然我也很清楚,自己从不曾对他动过心。”沈梨垂眼,瞧着已经被暖的有些乏红的手背,“说来,到底是天意弄人。” “若非我,阿瑾本该娶一个与他相配的名门贵女,他这一生本该平安昌顺。” 姬以墨点头:“你所料不差,不是陶嘉月也会是旁人。” “那你想过日后吗?你真要同卫砚那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成亲?”姬以墨挑眉,“据我所知,他心仪的可是你的那位庶妹,现在又有了一个宠妾,你若嫁过去,可没什么好下场。” “就算如今,瞧在沈家的面子上对你照拂一二,你以为这份照拂会长久吗?” “就凭着卫家那凉薄的性子?” 沈梨懒洋洋的:“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 姬以墨冷笑:“那你就等着日后去哭吧。” “我这人比较看重当下。”沈梨笑道,“昨儿是你在后方坐镇吧。” 姬以墨哼唧两声,勉强算是应了沈梨的话。 “这次倒是我棋差一招。”沈梨平静道。 “若非临渊,日夜派人在你院子口守着,指不定这次我们就要着了你的道。”一提起这个,姬以墨顿时就恨得牙痒痒的,昨日沈澈他们夜袭时,他们是主张乘胜追击的,最后是姬以羡力排众议,这才反将了一军,“你说你个小姑娘,怎么一肚子坏水?” “我这叫策略,可不是什么坏水。”沈梨叹气,“是我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那不如你来和亲吗?”姬以墨继续引诱,“许你广陵王妃之位如何?” 沈梨眉宇含笑的转头,一颦一笑酥软入骨,那眸子更是如秋水般,瞧得姬以墨都有几分愣神。 愣神间,就听见她笑:“我不稀罕什么王妃之位,太子妃之位如何?” 姬以墨一下子就愣怔住,随即就面红耳赤的跳起来:“你能不能好生同孤说话!” “孤告诉你,你可别想破坏孤与临渊之间的兄弟情义。” “我同你开玩笑的。”沈梨笑,“瞧把你吓得,面如死灰,怎么阿瑾就这般令你惧怕?” “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吗!”姬以墨提高了声音,“当时你同卫砚走的时候,那位祖宗只差没有将孤的东宫给拆了!” 059我曾答应你的 陡然听闻旧事,还是她不知情的旧事,沈梨心中一时倒是有哪些的酸胀之感。 可就算是如此,那又能如何? 难不成她还真能将她的父母兄长弃之不顾,从此改名换姓的跟着姬以羡在长安安度余生吗? 若真如此,那她同白眼狼又有何区别? 沈梨转头看向了那扇微敞的窗扇,姬以羡的清隽的眉眼一下子就迎风映入了她的眼中,她一愣,随即便弯着眉眼对着那人一笑,眼中恍似充斥着璀璨的星辰。 “其实还有一事孤不太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喜欢上的?”姬以墨好奇的转动着眼珠子,目光更是毫不掩饰的在两人的身上不断地来回打转。 “这事若是说得清,从古至今这世间又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痴男怨女。”沈梨微微笑着,“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姬以墨眉头紧紧的拧巴着:“不太明白。” “殿下不曾爱过一人,自然是不太能明白这话到底是有什么意思的。”沈梨说道,“可有时候,宜姜的的确确是感同身受。” 姬以墨挑眉:“沈宜姜,你能说句人话吗?” “等殿下日后有了真真正正的想要为之去付出一辈子的人时,便能明白宜姜话中所言,是何意了。”沈梨道,“要不然,你如今听我说来,那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罢了。” “始终是不能感同身受。” “的确。”姬以墨点头,又问道,“不过,你闺名到底是叫什么?孤听有人唤你宜姜,可有些人呀,又叫你暖暖,难不成你闺名是沈暖?” “我姓沈,单名一个梨字,暖暖是我的小名,只有亲近之人才唤。”沈梨说道,“所以殿下,唤宜姜便好。” “哦,亲近之人嘛!”姬以墨煞有其事的点头,“孤明白的。” 瞧着两人在院子中也坐的够久了,下人便来给他们换了另一个温度适宜的手炉给他们继续抱着。 沈梨低头拨弄了下后,才说道:“你们为何要在此处置办宅子?难道不知此处与谁的宅子挨着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不成郡主还准备管天管地的吗?” “宜姜只是在提醒殿下,此处尚且还是大秦的地界,殿下还是收敛些,别太嚣张了。”沈梨提点。 姬以墨却不同她争执这些,而是换了另一种暧昧的语气,同她挤眉弄眼的一笑:“听说昨儿,孤的这位堂弟宿在你闺房了?” “殿下,您是一国的储君,这些有损你身份的事,你日后还是别做了。”沈梨笑,“毕竟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嗯?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姬以羡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沈梨回头转身之际,就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将沈梨裹到了自己的大氅之中,“院子中很冷吧,我们事也说完了,你快随我进来暖和暖和身子。” 而被姬以羡从头忽视到尾的姬以墨,就那么眉眼带笑的站在一旁瞧着,直到两人一同相拥进了屋。 姬以墨这才可怜兮兮的叹了口气,看向也被赶出来的时九:“有时候,孤瞧着孤的堂弟这般,竟然也想找个姑娘去宠着试试,看看会不会也这么稳妥妥帖的,可是呀,孤又转念一笑,孤可不能做什么昏君。” 时九也觉得姬以墨说得甚是有理,还好他家主子只是一个王爷,若真的是那啥……一国之君……可真得能担上一个昏君的名号。 还是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姬以墨将怀中的手炉甩到时九的手上,几步上前,将他们掩着的槅扇砸得哗哗作响,见着里面没人理会,姬以墨张着嗓子又喊:“临渊啊,青天白日的,可不能做出那等有辱家门的事来,比如饱暖思那啥!” 原先本笑得伏在姬以羡肩头的沈梨听见这喊声,立马就涨红了一张脸,在瞬间就将自己的身子坐得笔直,倒是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姬以羡拧眉往沈梨的脸上一瞧:“你是当我有多荒唐?” “你不是一直都挺荒唐的吗?”沈梨用自己带着冷气的手,去捂自己的脸颊,等着温度好不容易降下一些后,这才将手重新搁在了膝上,“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赶走?”姬以羡挑眉问道。 沈梨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我瞧你是想赶着回去瞧你二哥吧。”姬以羡面无表情的将她的小心思全都揭穿,“他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在一旁陪着吗?” “你好意思说我二哥,怎么不先瞧瞧你自己。”沈梨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去看被姬以羡紧紧抓住的手,扬了扬眉,“嗯?” “这不一样。”姬以羡不但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抓得越紧,“你是我的妻,是百年之后要与我合棺而葬的人。” 沈梨笑了笑,没说话。 只要沈家还在,只要卫砚还在,没有意外,她日后会被冠上夫姓,葬在另一个人的身侧,哪怕只是个虚有其名的衣冠冢。 她的名,注定了不会与他一同出现。 沈梨反手握住了他,在他殷切的注视下,缓缓地点头:“你说的是。” “生同衾死同穴。”沈梨笑,“这本是我答应你的。” 两人没腻歪多久,便准备出城了。 如沈梨所言,此处是大秦的地界,他们出现在这儿,无疑太过危险。 她自后门将姬以羡送走之后,这才翻身上马溜达着回了府。 影壁处,沽酒正抱着剑垂头站在那,听见开门声,这才寻声看了过去:“姑娘。” 她有些诧异:“难不成你一直都在这儿等着。” 沽酒走上前,站在她的身后:“姑娘,南王来了。” 听见那个被她抛在脑后的名字,沈梨原先还有些舒展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巴起来:“如今金陵局势这般危险,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的跑过来?” “还真是嫌如今过得太安逸了吧。”沈梨冷着脸,将马鞭塞进沽酒的手中,“他是不是在二哥那。” “王爷在您的院子中等你,二公子换了药之后,便去了军中。”沽酒说着,顿了顿,“将军要来了。” 沈梨一听,了然的点点头。 怪不得姬以羡他们竟然会走得这般干脆,他们真正的对手来了,怎么可能还在这儿磨蹭不归? “我知道了,你让人去准备晚膳吧,想来王爷应该会留这儿用膳,再顺便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他若是要住下便住,不愿你们就挑几个人送他走。” “是。”沽酒拱手应承。 她去到院子的时候,卫砚正拿着酒坛畅饮,整个屋内都弥漫着浅浅的酒香。 沈梨虽喜酒,却极少饮酒,她刚一进屋,便让沽酒过去将屋内的所有的窗扇推开,将酒气都给散了出去。 冷气一下子就扑了进来。 卫砚停下了手中的酒,对着她招手:“回来了?” “我听说,沈澈受伤,你竟然还骑马跑出去,可是有什么线索?”卫砚说完后,停顿下,又让下人给他端了些下酒菜来。 沈梨走过去,将他面前的酒坛子一下子就给抢走:“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喝酒的吗?” “卫砚,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这般无聊。” 卫砚摇头,因酒气熏人之故,他面颊上竟然浮出了几分红晕,不过那双眼却甚是清明,他还未醉。 “就是想找你喝喝酒。”卫砚说着,便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你可知本王想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我这一路来,都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该。”沈梨说着,也寻了个凳子坐下,不过她却是没打算碰那半滴酒,“你还没说,你来这儿有何事?” 卫砚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找舅舅,有些事还要与他多商议商议,除此之外,自然是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先说说,这样也好有个准备。” 沈梨合拢了双手,掩在袖子中。 她直觉一向比较准,她觉得卫砚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特别还是在他的爱妾出了事的情况下。 想着,她伸手给自己的倒了一盏茶,放在唇边小口小口的抿着。 卫砚见着她这样,叹气:“你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吗?” “你是王爷,万金之躯,自然有无数的人来关心你,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况且你最想被关心的人,并不是我,既如此又何必说到我的头上来。”沈梨闭着眼,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可没给人当替身喜好。” “不该关心的,该关心的不关心。”卫砚烦闷的皱眉,“暖暖,不管如何日后你我也是要成亲的,难道你是打算与我这般生疏客气的过一辈子吗?” “相敬如宾,难道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他日后的妻子不是她,而是另一个高门贵女,相敬如宾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对于她,卫砚却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该止步于此。 “暖暖。”卫砚叹气,想要上前拉住她的手。 可却被沈梨眼疾手快的给躲了去,她眯着眼瞧他:“作甚?” 卫砚不太自然的收了手:“父皇的旨意下来了,等舅舅班师回朝,你我便择日成亲。” 060从头开始 将人给打发走后,沈梨脸色沉闷的迎风坐着。 沽酒担心她吹着凉了,便取了大氅来,从她身后为她搭上,毛茸茸的围领刚一触及到颈间,沈梨便叹气转了头。 “姑娘。”沽酒拱手,“天凉,您还是莫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 沈梨伸手将大氅拉住,顺势就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就连脸只露出了一半来,小小的,瞧着像极了一只小动物,可爱到想要令人拥进怀中去。 “姑娘是有什么思量吗?”沽酒又问。 沈梨摇摇头,长长的眼睫随着她的动作,扑簌着。 他起身去取了茶水来,塞到沈梨的手中,“姑娘可是担心将军?” 听他说起父亲,沈梨终于是有了几分回应,她低头捧着手中的茶盏:“是啊,我的确忧心父亲,战场之上,生死难料。” “可姑娘在忧心将军的同时,也在担心广陵王吧。”沽酒直接点破她的心思。 对于这点,沈梨倒是供认不讳:“于情于理我都是该担心的,他们俩,都是我此生中最重要的人,缺了谁都不行,可如今到底是要逼着我做个选择吗?” “其实姑娘可以不选的。”沽酒道。 沈梨诧异的抬头看向沽酒:“你为何会这样说?” “其实姑娘早就有了决断不是吗?”沽酒又道,“在您第一次同瑶华接触,将沈轻林弦她们全都算计进去之后,您便有了打算不对吗?” “既然有了打算,姑娘又何苦挣扎。” 沈梨手指拨弄着茶盏:“有了打算是一回事,想要付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弑君的罪名,我背得起,可沈家背不起。” “可姑娘,自古博弈便是……”沽酒话说了一半,就被沈梨挥手打断:“此事不该你妄议,也不该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能说三道四的,要不要夺位,全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姑娘想将南王推上去,可能有些难,因为如今南王已有了退意。” 沈梨平静道:“我又何尝不知,所以这时候,有些人就该推波助澜一把,当初提议此事的是他,如今想要退,也不睁眼瞧瞧,他的身后焉有退路。” 沽酒想了想,还是说道:“姑娘,容属下提点一句,南王当初有那个念头,又何尝没有你的怂恿和安排。” “罢了,此时说这些也是无用,还是好好想想吧。”沈梨眯着眼,凝望着天边的余晖,“怎么将卫砚给扔回金陵去。” 可不等她动手,第二日卫砚就被沈澈压着,同她来辞行。 沈梨望着站在影壁处的两人,眯着眼笑了笑,她裹着大氅过去,眉眼盈盈笑靥如花:“二哥,王爷。” “暖暖。”卫砚朝她颔首,冰寒交加的眉宇在瞧见她的那一瞬,终是有了些许温度,“可要随我一同回金陵去。” “不回。”不等沈梨说话,沈澈便替她先开了口,“我妹妹自然是得跟着我在这儿守着。” 卫砚拧眉,不太赞同:“暖暖终究是个姑娘。” “那也是我沈家的姑娘。”沈澈回道。 沈梨笑着拉了拉沈澈的衣袖:“二哥是要送王爷回金陵吗?” 沈澈摇头:“送他出城罢了,金陵太远,我怕赶不回来。再言,王爷能自个来,便也能自个回去。” 卫砚应了声,同沈梨道:“不必忧心我,这一路还算太平。” 沈梨沉默着点点头,三人相对无言片刻之后,沈梨率先出了声:“时辰不早了,二哥你先送王爷出城吧。” “暖暖……”卫砚临走之际,突然又开口唤了她的名。 沈梨寻声瞧去,就见卫砚一只脚踩在门槛外,别扭的半侧着身子,见她看过来,卫砚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她拱手:“我知你心意,也知你心中如今挂念着谁,可若能成事,暖暖你我不妨从头开始。” “至此之后,我……” 不等他说完,便被沈梨笑意微微的打断:“表哥,说这些话,为时尚早,不若等你我成婚那日再言吧。” 卫砚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他又朝着沈梨作揖之后,这才走了出去,利落的翻身上马,留着沈澈站在那,被气得脸色沉冷。 沽酒上前几步,小声问道:“姑娘真打算嫁给南王?” “看天意吧。”沈梨笑着仰头凝望着澄澈的天幕。 这话是说得模棱两可,沽酒却能从她这话中听出几分意思来。 他敛眸,一笑。 近来,唐子玉的脾气越发的大,就连唐子末的话都听不进去,顺着罢了,就是心情稍有不加,必定是要把她如今的宫殿是砸得稀烂。 就连远在御书房的陛下也听闻了此事。 毕竟这是太子的房中事,他不愿管的,可谁知那人脾气越闹越大,听说有一日,竟然还对太子拔刀相向,这才让嘉宁帝生出了不喜之意。 他一边批改着奏折,一边同卫隅开口:“说来,朕最中意的小辈还是非宜姜莫属,谁知你们竟然是个没缘的。” 卫隅紧紧地抿着唇,眼睛都不抬的看着眼前的批改的公文。 “你如今可还……”话到一半,嘉宁帝倏然就住了口,若无其事的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唐氏脾性太过骄纵无礼,实在是不堪担任太子妃的位置。” “可如今她父亲才亡故,若是朕冒然废了她,想来会叫人寒心。” “父皇。”卫隅搁笔,目光清朗,“此事儿臣已有打算,父皇无需担忧。” “你能有什么打算?”嘉宁帝叹气,“当初你母后瞧中唐氏的时候,朕便不喜,可谁知你竟然也瞧中了她?说来,她到底哪里好?” “金陵中温良贤淑的高门贵女数之不尽,你怎么就偏偏选了一个最没用的。” 卫隅笑了笑,他当初会选择唐子玉,自然也是因为她够傻,也好哄,拿捏了她,也就拿捏了唐家,可谁知这一辈,除了唐子末一个有用的都没。 想起往事,他自嘲的抿了抿嘴角,开口:“听说宜姜又回沂州了?” “嗯。”嘉宁帝颔首,“身子不好,便回去休养了。” “你说这丫头身子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差了?这以前也没瞧出来了呀。”嘉宁帝叹气,“你也别想了,等唐氏将孩子生下来,过段时日,寻个由头废了,朕重新为你挑一个。” 卫隅没反对:“多谢父皇关怀。” 然而这一切,唐子玉并不知晓,她还在寝殿中纵情发着脾性,又一次将宫殿中的器物摔得粉碎,所有的宫人都不敢吱声,等着这位主儿将脾气发完之后,这才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寝殿收拾干净,又让人换了新的器物摆上。 唐子玉喝着瑶华端给她的茶水,问道;“太子在哪?” “如今这个时辰,正在御书房中。”瑶华回着,上前将她喝完的茶盏接过,“太子是一国储君,如今大燕又同大秦开战,是以要比原先忙些。” 唐子玉厌恶的皱眉:“他又不懂打仗,这些事他掺和作甚?反正沈家不是去了吗?” “娘娘。”瑶华拉着她的衣袖,无奈道,“如今这是在东宫,您还是慎言为好。” “我知道。”唐子玉不耐烦的应了声,“可你自己算算,殿下都有多久没有来瞧过本宫了?”说着,她又气得伸脚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 那凳子应声而倒,砸在了宫人的身上。 那宫人疼得身子一颤,咬紧牙关这才没叫唤出来。 瑶华淡漠的将眼神给收了回来,如今唐子玉性子这般狂暴,与她平日所喝的茶水是脱不了关系的。 而这致使唐子玉性情越发狂躁的药物,是太子给的。 瑶华又一次抬头瞧着唐子玉侧颜,心头起了些许的怜惜,这位傻姑娘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的夫君,却被自个的夫君给利用至此。 这枕边人,还真是凉薄的厉害。 瑶华出神之际,唐子玉的声音又一次阴测测的在耳边响起。 “风荷殿的那个小贱蹄子可在?” 瑶华眉头一拧,低声道:“沈良娣伤了身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殿内将养着身子。” “都养了这般久,难不成还没好吗?”唐子玉恶声恶气的等着瑶华,她眯着眼冷声一笑,“去将那个小贱蹄子给我拿过来,本宫身子不爽,让她过来服侍本宫。” 瑶华心知,唐子玉这是心头不舒服又想着法子折腾人了,不过进宫这么久来,她学会的便是明哲保身,换而言之,只要这人不折腾到自己的身上,想要折腾谁都没有问题,一听这话,瑶华便立马应声,领着宫人浩浩荡荡的往风荷殿去了。 沈轻早就知道自己那日出事有唐子玉的手笔在其中。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唐子玉是害死她腹中骨肉的凶手,而她枕边人却在一旁给她递了刀子。 她攥着暗卫给她的纸条,虽然气得恨不得立马冲到唐子玉的面前给她一刀,可到底如今在这儿,她也明白什么叫审时度势。 就比如此刻,瑶华领着一堆宫人登门,让她去侍奉太子妃,而她为人妾,为人奴婢,是万万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苍白着脸起身,让灵儿替她梳洗更衣后,这才面色沉沉的跟着瑶华往唐子玉的寝殿去了。 灵儿本想着跟去,谁知却被两个宫人拦住了去路,将她挡在了寝殿之中。 听闻身后的争执,沈轻转头瞧着这个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侍女,心头多少是有些暖意的,她口气不由得放柔:“灵儿,你便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061威逼 灵儿目送着沈轻出了寝殿之后,略一犹疑,便立马回身从后门悄悄出去。 不过半柱香的左右,远在南王府的林弦便接到了灵儿的传信。 她瞧着信笺上的内容,随后冷冷一笑,便直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大火袭卷而上,不一会儿便被吞噬,就连半分灰烬都不曾余下。 “侧妃。”跪在她身侧替她小心翼翼捶腿的丫鬟小心翼翼的开口。 林弦垂眸看下去:“嗯?怎么了?” “先前那个是从风荷殿传来的吗?可可靠?”丫鬟又问。 林弦深吸一口气,换了个姿势:“许是可靠的吧,不过在如何可靠,也与我们无关,这些事就让她们自个狗咬狗吧,我们便在这儿困守着,也好落得一方清净。” 听见林弦了无生趣的话,丫鬟心下有些心疼,她大着胆子拉上了林弦的罗裙,小心翼翼的问道:“侧妃。” “嗯?”林弦如今已经完全平和下来,她垂眸一笑,“何事?” “难道侧妃想余生都在这儿过吗?难道你就不想重新同王爷在一起吗?”丫鬟又问。 林弦一愣,随即眉眼舒展一笑:“重新在一起?多美好的词儿,可惜我今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我伤害了他此生最爱的姑娘,又害死了他同他最爱的姑娘的骨肉,如今他能留我一条命,已经是瞧在曾经我也因那姑娘流过一次孩子的份上,对我开恩了。” “重拾旧日宠爱,谈何容易?”林弦自嘲的笑了下,将身子往后一靠,又舒展了几分。 “王爷同侧妃吵架冷战,其实更多的并非是因为侧妃害了沈良娣。”丫鬟说道。 林弦闻言,噗呲一笑,毫不犹豫的伸手捏住了她的圆圆的小脸蛋:“嗯?这事你又知道?” “侧妃,有道是旁观者清,您了,如今不识庐山真面目,也不过是因身在此山中罢了。”丫鬟故作神秘的说道。 这番话道是引起了林弦的兴趣,她低头瞧来:“何解?” “其实王爷气得不是侧妃害了沈良娣,而是气侧妃同太子妃联手。”丫鬟身子前倾了些,与她凑近,又轻声道,“王爷体内到底是流着一半的沈家血脉,而太子妃出自唐氏,沈氏与唐氏不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王爷呀,他只是气你怎么在这事上分不清轻重,怎么就同太子妃同流合污了。” 林弦是听得半信半疑的,她仔细的思索了片刻之后,才满腹怀疑的重新确定:“真的如你所言吗?” “若是侧妃不信,大可试试。”丫鬟跃跃欲试的提议。 林弦摩挲着衣裳,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何试?” 丫鬟眯着眼笑着看她脚边的火盆:“太子妃如今脾气越发大了,听说不但那位太子爷就觉得厌烦,就连中宫的那位,也深恶痛绝,恨不得这位太子妃能即可消失在宫内了。” “奴婢还听说,这位太子妃一遇上不顺心的事,不是砸屋子,就是折磨人,而今在这儿关头,太子妃却遣人唤了沈良娣过去,所谓何事,侧妃心中应该是有底了吧。” 林弦却还是觉得有些许的不可思议:“那可是在东宫,她也敢这般放肆吗?况且那位沈良娣可不是寻常妾室,由得她作威作福的。” 丫鬟急忙道:“就算如今唐国公没了,可唐家到底是在的,太子妃自幼就被父兄宠得没规没矩,动手自然也不会有个轻重。” “只要侧妃能跑去将太子妃的打算全盘对着王爷说出,想来王爷瞧着你自个与太子妃就断了联系,心头也必然是欢喜的。” “到时候,侧妃就能与王爷重归于好了。” 这番话,着实说得林弦心动,而且还是非常的心动。 她搁在一旁的手,是握了又紧,紧了又继续握着,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林弦也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困境。 她竟然没什么正经的法子从这个火圈中跳出去,那就只好辟出一条路来。 书房。 卫砚抬眼不耐的瞧着站在自个面前一脸憔悴的林弦,伸手按了按眉心:“你来作甚?” “我许久不曾瞧见你了,有些想你。”林弦姿态摆得极低,软绵绵的说着好话。 卫砚对着林弦并非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太过微末,微末到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 “若是此事,那你便回去,等着本王得了空,自然是会来瞧你的。”卫砚如今是想赶快将人给打发走,一听林弦的那般话,他想也不想的便直接敷衍出口。 这个理由,她曾听见过无数次。 他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她成日跟在他的身侧,就听见他用这话打发过其他的侍妾,别说面没有见着,反而被这个冷情的男子寻了个理由,随意给打发走了。 他也曾经对她说过,他喜欢温顺乖巧些的姑娘。 可是他过往二十载,曾喜欢的两位姑娘,都和温顺乖巧不怎么搭边,反而有些地儿,与他极为相似。 林弦站在原地不动,就在卫砚耐心消失殆尽的时候,却又听见林弦悠悠道:“关于沈良娣的事,王爷想听吗?” 他虽想听,可情绪也控制得很好,他拧眉看向了林弦:“何意?” “就是殿下理解的那个意思。”林弦平静道。 卫砚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漠:“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孩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林弦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 卫砚皱眉,张口便是训斥:“荒唐。” “反正在王爷心中,我在荒唐的事都做过,如今多了这么一桩事也不算多。”林弦微微笑起来,眉梢含情,“难道王爷就不想知道沈良娣发生了何事吗?” 卫砚半眯着眼睛,冷笑:“林弦,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是。”林弦供认不讳。 卫砚冷声道:“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有这等通天的本领,能在东宫中安插自己的人吧。” “那王爷知道如今沈良娣发生了何事吗?”林弦反问,眉眼之中竟然也被迫多出了他从不见过的凛冽。 “本王不知,也不想知。”卫砚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立马从书案后起身,大步从林弦的身边走过去,然后如一阵风般,直接就奔出了院子。 林弦仓惶的转身,凝视着他急切的身影,倏然只觉得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尔后便好无力气的瘫坐在了地面上。 她不甘心啊! 输给风荷殿中那个害死她骨肉的女人,她是真的不甘心!林弦死死地咬着牙关,才忍住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已经没脸一次了,决不能在没脸第二次。 知道沈轻出事,传到沈梨的耳中已经隔了足足三日。 她瞧着金陵城中的传来的消息,啧啧一叹:“林弦可真够笨的,对付卫砚怎么能这般威逼?她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威逼利诱吗?” “当初你对他,也曾威逼利诱。”沽酒冷声提点。 “你都说了,我是威逼利诱,而林弦完全就是在逼他做选择,你说换成谁,谁能高兴呀。” “况且我与她不一样,我有恃宠而骄的命,但林弦没有,我与她之间的事,也不能混为一谈的。”沈梨将信笺一扔,仰面对着沽酒一笑,“再言你们男子大多不就是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姑娘吗?特别是卫砚这种身居高位的,更喜欢逆来顺受的,体贴疼人,知冷暖的姑娘,而非是她这般直接上去,就和人对上的。” 沽酒道:“在一份关系中,付出最多的那个人,总是容易被感情所掌控,是以属下倒也能理解。” “嗯。”沈梨算是认同沽酒的这个说法,不过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想一想那日,唐子玉竟然让沈轻顶着碎瓷片跪着,我便觉得自己的膝盖也疼得厉害。” “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呐。” 沽酒想了想,又说:“为何属下听着主子语气,好像觉得有些兴奋,恨不得没在东宫中瞧着一般。” “许是你的错觉。”沈梨微微一笑,身子放松的往后一靠,“说来,咱们的这位太子妃,近来脾气很是暴躁呀。” 沽酒回想了下信中的内容,觉得唐子玉的确是有些狂躁了。 她以往在是如何骄纵,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惩罚沈轻,而且还是在自己有孕的情况下。 她明明应该是比任何都要看中腹中的这个孩儿的。 “罢了,反正与我们也没多大的关系。”沈梨开口,打乱了沽酒的胡思乱想,“只是没想到,咱们这位太子妃树敌还挺多的,瞧来在这个世间,不单单是我一个人,想让她死了。” “罢了,谁让我有成人之美了,唐子玉的命,就让给那人好了。” 沽酒又道:“只怕如今南王会心疼了。” “我还真就怕他不知道心疼,他要是心疼就再好不过了。”沈梨抿唇笑着,“只是可惜了林弦这个丫头。” “只怕沈轻现在已经嫉恨上她了。” “杀子之仇,焉能不报?” 062决心 如沈梨所言,如今卫砚的的确确是快要心疼死了。 心疼到甚至是恨不得取而代之。 那日他从书房中出来之时,甚至是还在心中安慰自己,如今两人同处在东宫之中,太子妃要维持明面上的大度,又怎么可能折腾沈轻了。 可真当他瞧见,那毒妇让沈轻跪在碎瓷片上时,看见她的血蜿蜒而下,落在了那碎瓷片中之后,他便觉得心如刀割。 眼前的女子,他的兄长不知珍惜。 可他珍惜啊! 他如今怀中的这人,是他年少时放在手心中千娇万宠的姑娘,何曾受过这般的折辱。 卫砚躲在暗处瞧着了无声息的女子时,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他深深地凝望了一眼之后,决然转身而去。 若说之前,他还有任何的犹豫,那么此刻,他便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他想要这个天下,披荆斩棘也在所不惜,他只想将这个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的面前去,让她像年少时欢喜而无忧无虑的笑着,他想将这世间的最尊贵的身份,搁在她的身上,任何人都不能在折她辱她。 他舍不得她。 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舍不得。 这个姑娘,就像是他的骨血一般,已经同他融为一体,再也拔不掉。 阿轻。 卫砚迎着冷风,慢慢的闭了眼,任由风雨侵袭,落了他满身。 至此,再无退路。 在卫砚的干涉下,唐子玉恃宠而骄的事,几乎是传遍了朝野。 嘉宁帝瞧着书案上参唐家的折子,参太子的折子,便觉得头疼不已。 他烦躁的将折子一推,看向站在书房中皎皎如玉的清润青年,那些气又慢慢地压了下去:“等着唐氏孩子出世,你便立马给朕废了她!” “你瞧瞧这像什么话?” “沈氏的确是你的妾,可人家也是沈家的姑娘!唐氏这般做,会让沈家如何想?如今沈家还守在北境,与大燕周旋,他们沈家的姑娘却被欺辱至此,这不是明晃晃的在打沈家的脸吗?” 卫隅瞧不出什么情绪,平静的一拱手:“父皇息怒,这事儿臣会给沈氏一个公道的。” “那你想怎么给?”嘉宁帝咬牙切齿。 卫隅道:“儿臣一会儿便去瞧瞧沈氏,再去给贵妃娘娘请个罪。至于沈家那边,姑姑向来不喜瞧见沈氏,想来也不爱听这些,只是姑丈也不在金陵,儿臣觉得此事暂且先搁下,等着姑丈回金陵,儿臣一定亲自上门请罪。” 嘉宁帝也知自个妹子的性子,他琢磨了片刻后,才摆摆手:“沈氏那边倒没什么,只是沈家的面子你要维护足了。” “儿臣明白。” 从御书房退下,卫隅刚回了东宫,便瞧见了在一旁候着的唐子末。 虽然唐子玉瞧着糟心,可唐子末到底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并非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自然也分得清轻重。 他面色平静的看过去:“来了怎么不进去?” “微臣是来请罪的,实在是无颜面见殿下。”唐子末一撩袍子,干脆利落的便在他的面前跪下,他说着,便弯腰拜见,额头抵在了地面。 凉意浸人。 卫隅倦怠的摆手:“你先进来吧。” “多谢殿下。”唐子末起身,低着头随着卫隅一同进了书房。 见着卫隅正要落座的时,唐子末正要故技重施的请罪,就听卫隅冷冷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说这事,到底是何人所为?” 唐子末一愣,有些跟不上卫隅的思路,可他到底不是蠢笨之人,不过片刻,便明白了卫隅话中的意思,他试探道:“难道殿下认为,此事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吗?” “他想要给东宫泼脏水?” “可微臣觉得,几位王爷也都挺安分的,应该不会想要同殿下争这个储君之位。”唐子末说道,“毕竟您身后是有沈家支撑着,放眼大秦,能有几家能同沈家争锋?” 卫隅也没说话,只是那瞧在桌上的声音,却听得唐子末心里发冷。 气氛渐渐地沉闷下去,卫隅不开口,唐子末便只能一直紧绷着站在那,也不敢有所动作。 光线也越来越暗,就在唐子末想要出声请丫鬟进来掌灯时,就听见卫隅冷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沈家支持的不是孤,而是南王了?” “毕竟南王也是沈家的血脉,孤之前也不过沾了宜姜的光罢了。” 唐子末是知道卫隅做下的那些事,他叹气,劝道:“沈家风光霁月,想来不会做出等着有损羽翼的事来。再言,南王这些年,也不一直不曾掺和朝中事,从来都是以殿下您为重,怎么可能生出反心。” “可你知道吗?这些事,的的确确是南王做下的。”卫隅说着,从书案上的一个黑匣子里,掏出了几封信来,平静的搁在了书案边上。 “那个,属下斗胆猜测,南王不是生了反心……”唐子末捏着这些证据,勉强的说道,“是一发冲冠为红颜罢了、” 其言下之意,唐子末确实不敢说了。 毕竟这件事搁在那个男人身上,都是忍受不了的。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卫隅,本来觉得这人会大发雷霆的,谁知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怒发冲冠?好理由,孤也差点信了。” “殿下。”唐子末再次出声。 “之前,孤同宜姜退亲时,父皇便问过孤,可愿纳了沈轻为妾,孤不愿,一是孤实在是瞧不上那人,二是卫砚他爱那女子如珍宝,孤可没有横刀夺爱的癖好,更不想为了一个女子,闹得兄弟反目,就在孤拒绝半个月后,沈轻自个自荐枕席登了孤的东宫,那日孤喝了些酒,一时认错了人,还以为是宜姜回来了,便临幸了她。”卫隅望着窗扇外的庭阶,慢吞吞的回想起旧事来,“孤的酒量虽算不上顶好,可也极少会喝醉认错人,那日醒来之后,孤觉得不对劲,便让人去查了,她手段不错,先是花钱打点买通了孤身侧的人,在孤的酒水里下了药,然后换上了宜姜平日的衣裳,梳了宜姜最爱的发髻,也薰了宜姜惯用的冷香。” “你说这般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哪里值得卫砚他怒发冲冠?” “他若是真的想要这人,孤直接送给他又有何妨!” 陡然听闻旧事,唐子末的身子是颤了又颤,可还是开口:“殿下,有时候爱了便是爱了,不管那人是什么模样,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下去。” “就如同南王瞧着沈良娣觉得哪儿都好,也好比您瞧着宜姜郡主,觉得哪儿都不错。” 听见他这般比喻,倒是将卫隅给逗笑了:“谁说孤觉得宜姜哪都不错的,正恰相反,孤是觉得她一身毛病。” 这话倒是也让唐子末惊了,他好奇道:“可外人都言,殿下对宜姜郡主情深似海,而且在许多儿郎心中,宜姜郡主也是个极好的人选。” “这没错。”记起了往事,让卫隅的心头不可避免的柔软了些,“宜姜的确是很好的人,她知事明理,又懂得进退,大度宽和,温良贤淑,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也是许多人心中主母的人选。” 唐子末听到这儿更加狐疑了:“既如此,那殿下为何还觉得宜姜郡主不好?” “你也觉得这样好吗?若是你未来的妻子,与你相敬如宾,对你宽容大度,你开心吗?” “自然是开心的。”唐子末又道,“夫妻之道,不就是相敬如宾吗?” “不是。”卫隅坚定地摇摇头,“孤不知道夫妻之道,可孤明白孤想要的绝不是这样。喜欢其实很自私的东西,如果一个姑娘能对你这般宽容,不计较你所有,只能说明两点。” “第一,她很爱你,爱到能失去自我,抛弃世间的一切,可你觉得宜姜是这样的人吗?”卫隅反问。 唐子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摇头,他其实同沈梨相识的日子不多,可也能瞧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 “第二,那便是她心中无你,所以你要如何,她都觉得无所谓,只要尽到自己本分就够了。”卫隅轻声道,“宜姜对孤,便是如此。” “孤很早就知道,她是孤未来的妻,是孤要共度一生的人,可她也知道也明白,她努力地学着如何做一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却不曾学着喜欢孤。” “因为她眼中心里,却从不曾有我。” 唐子末如今是彻底的沉默下来,对于这一段纠葛,他身为一个局外人,实在是不好言说。 “有时候,孤真想瞧瞧,她到底有没有心?会不会如孤一般喜欢她,去喜欢一个人。”卫隅的手搭在书案边上,他了口气,抬手掩了窗,回身对着唐子末一笑,“今日是孤失态了,孤每次瞧着卫砚和沈轻,总会想起宜姜来。” “这些日子,孤无数次的想,若孤当初没有顾念她还未及笄,恐伤了她,而是早早就将她娶回来,搁在身边,那么如今孤的内院会不会又是另一种光景。” “罢了,孤与你说这些作甚。”卫隅闭了闭眼,将所有的不舍掩去,“你派人去摸摸卫砚的底,这一次不管他是真的一怒冲冠为红颜,还是真的瞧中了孤身下的这个位置,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 “去吧。” 唐子末刚走几步,倏然又折身回来,在卫隅的跟前跪下:“殿下,属下心知舍妹这次犯了大错,可瞧着舍妹有孕的份上,能不能让属下去见见舍妹。” 卫隅漫不经心的瞧了瞧,唐子末等着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听见上方轻飘飘的落下了应了声。 他顿时大喜,再次叩拜:“多谢殿下。” 063仇恨 从卫隅那出来后,唐子末一刻都不敢耽搁,转身立马就去了唐子玉的宫殿。 她位居太子妃,本该是东宫之中除了太子之外最尊贵的存在,可如今却被她自个闹得门庭冷落不说,寝殿周围还围着一圈的侍卫,说是暗中保护,倒不如直言是在软禁。 唐子末深吸了一口气后,出示了令牌才得以进去。 刚从寝殿出来,准备去小厨房给唐子玉准备晚膳的瑶华瞧着唐子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时,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便赶忙过去行礼问安。 对于自个妹子身侧的人,唐子末倒是能认得一二。 他神色稍稍和缓了些:“如今太子妃如何?” 瑶华低着头,脸上闪过了几分挣扎之后,才温声道:“太子妃也不知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性子一日比一日暴躁了。” “那日沈良娣来,若非奴婢们拼死拦着,只怕是……”瑶华说了一半,便蓦然噤声不语,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 唐子末顿时就急了,他道:“只怕什么?” 眼泪水一下子就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慢吞吞的抬手,将自己两只手的袖子全都挽了起来,唐子末原先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当他低头瞧去时,瞬间就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瞧着她:“这是……” “全是太子妃打的。”瑶华的声音依旧柔和,好像那两只手上青紫的痕迹不是她的一般,“这些日子,太子妃但凡有些不顺心,便会拿我们身边人出气,前日她还因为还没将沈良娣弄死,从而迁怒于奴婢们,活生生的打死了一个丫头。” “那丫头是太子妃的陪嫁,请说是唐家的家生子。” 唐子末面色凝重:“当真如此?” “嗯。”瑶华小心翼翼的点头,“那丫头的尸身,还被我们藏着,幸好如今天冷,一两日倒也没什么,可总归日子长了,难保不被人发现,今儿若是大公子不来瞧太子妃,奴婢都是要想方设想出宫去找大公子的。” “大公子,如今的太子妃……”瑶华还未说完,唐子末就听见屋子里头顿时就穿了瓷器恶狠狠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接着,槅扇前便出现了一个锦衣华服,云鬓花容的妇人。 “子玉。”唐子末绕过了瑶华,往前走去。 唐子玉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恶狠狠的瞧着瑶华,那目光简直是恨不得将扒皮抽筋一般。 唐子末却一把就攥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寝殿中带去,用一种蛮横的不容她反抗的力道。瑶华不敢停留,她朝着两人行礼之后,便立马转身跑了去。 与此同时,风荷殿。 沈轻是被疼醒的,她睁大了眼,就如同搁浅了的鱼儿,正为了能活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分生机,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可由于膝盖那疼得实在是厉害,没多久她整张脸就开始发白,无数的冷汗细细密密的布满了额头,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无法忍住痛苦的叫出声来。 灵儿本在外间去给她煎药,听见她声音后,就连药也顾不上,飞快的转身就往屋里跑去,她心疼的蹲在了床榻边上,握住了沈轻的手:“良娣。” “我疼。”沈轻反手用力的攥住了她,哭着喊着,说她,疼。 她向来是个坚韧的人,除非是有做戏的必要,她极少会在无人的时候,大声喊自己疼。 灵儿听着,只恨不得自己能以身代之,可她目光一寸寸的挪过去,瞧着被覆在被褥之下的双腿,也只能轻声安慰:“良娣,您忍忍,忍忍就不痛了。” “殿下!”沈轻用力的捏着她,“殿下在哪?唐子玉的那个贱人如何了!” “殿下来了,瞧着您还没醒,他坐一会儿便走了。”灵儿垂着眸子,心中早就练习过无数次的话在她出声的刹那,便脱口而出,听上去倒也是像那么一回事。 只是她心中知道,从沈轻昏迷至如今,别说那位太子殿下没空来瞧瞧,就连句话都不曾遣人传来,看上去就像是彻彻底底忘了这个风荷殿一般。 心中悲凉吗? 这个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来了!”沈轻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平和,可平和过后,便又立马被痛意给击溃。 她脸已经疼得完全扭曲,“那唐子玉了?殿下有没有将她处死?” 灵儿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的泪:“良娣,你在忍一忍,奴婢这就去找太医来给您瞧瞧。”说罢,也不顾沈轻的挽留,立马就挣脱她的手跑了出去。 沈轻瞧着灵儿极快离开的身影,心中何尝不知刚才那个问题的结果是什么。 她恨恨的咬牙,眼中透出了一抹狠意来。 她今日所受之苦,来日必将千倍万倍的加注在唐子玉的身上。 见着唐子末之后,唐子玉的情绪才算稳定了些。 她捧着茶水缩在罗汉床上,脸色惨白的凝视着前方,时不时地有泪水从她的眼角划过,瞧着倒是颇为楚楚可怜。 若非是先前瞧见了瑶华手臂上的伤,他是真的以为,他的妹子无辜。 以往的时候,她便有几分任性,只是他觉得女子任性也没什么大不了,反而有时候还觉得有几分可爱,可这个任性刁蛮一旦过了头,那就变成了恶毒。 就像此刻。 她哭诉着她这些日子在宫中过得有多么多么不好,却将自己害了沈良娣那事轻描淡写的揭过,在她心里,就算是当初的宜姜郡主,也只能同她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何况如今还只是一个庶女,那不就是任由她打骂责罚的吗? 听着唐子玉的一席话,唐子末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失望。 他不太明白,自己一手宠大的妹妹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唐子末低头摩挲着茶盏,在唐子玉的殷切注视下,才缓声开口:“你如今安生养胎便是,其他任何事,都有我。” “只是日后,你别在自个做决定了。” 唐子玉柔柔一笑:“好。” 夜深,林弦意外的接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是灵儿给她的。 她披着外衣起身,掌了灯,将传来的信纸铺平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断。 林弦瞧着,半响勾唇一笑,将那纸条揉搓成团,塞进了手掌心中去,不一会儿,便被她直接扔到了烛火之中。 丫鬟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姑娘,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林弦微微笑着,“就是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得了好处之后,便想与我们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可你觉得,有这个理吗?” 丫鬟摇头:“那姑娘您想如何?” “我想与她见一面,若她不肯见,你就告诉她,我不介意亲自去风荷殿,与她好生说道理论一番的,只是到时候,她的那位旧住,会如何我就不清楚了。”林弦抬手打了一个呵欠,“若她还是冥顽不灵……” “那我们就……”丫鬟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动作。 林弦摇摇头:“这样就太便宜她了。” “有时候活着要比死难受多了。”林弦说完,打着呵欠就起了身,“还有,你让她日后尽量白日传来,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丫鬟又应了声,正要挑灯出去时,林弦倏然就开口又将她唤住。 丫鬟回身:“姑娘还有何事?” “宜姜郡主,如今在哪?” 丫鬟道:“说是身子不好,去沂州养病了。” “养病?”林弦嘲讽的弯了弯嘴角,“她倒是跑的挺快的。” “将这儿的水搅混了,自个拍拍屁股直接就走了。可真是好打算。” 此刻正被人惦念着沈梨,猝不及防的就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沽酒,抱怨道:“都已经这般夜深了,也不知哪位还在惦念着我,实在是令人受宠若惊。” “许是金陵城中的那几位吧。”沽酒说道,“姑娘,如今金陵城可是很热闹的。” “在热闹又如何,总归与你我无关。”沈梨道,“我让你准备的人怎么样?” “如今战事吃紧,姑娘是何苦非要去长安?若被人认出,只怕我们连回来都困难。” 沈梨想了想:“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考虑过,所以这次去,我只打算带你们几个,阿阑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如今既然知道他在长安,便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就算他不愿回来,能去瞧一眼,瞧瞧他是否平安,也就足够了。” 听至此,沽酒也知自己想要在劝,几乎是没什么可能的,他叹了口气:“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准备,不过依照属下之见,姑娘还是别带庭凛的为好,毕竟庭凛曾经去过长安。” “依你,你瞧着办吧。”沈梨道,“动作快些,我们后日便启程。” “是。” 将人打发下去,沈梨便将一旁的窗扇推开,这次她敢去长安,能所倚仗的无非就是两点。 其一,姬以墨不在。 其二,傅燕然不在。 若他们其中一人在长安,她都是万万不敢前去的。 所以,她必须得尽早赶回来。 064再回长安 当姬以羡好不容易得了空,准备在半夜当一次采花贼的时候,突然发现宅子已是人去楼空。 其实说人去楼空也不太恰当,毕竟沈家还有许多暗卫都守在这儿,只是他想要找的那人却不在了。 炽夜瞧着藏身在大树之中的姬以羡,沉思了半响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可要去查?” “不必。”姬以羡沉闷道,“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那……”炽夜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宜姜郡主是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姬以羡咬牙切齿,“她还真是不怕死,竟然敢自个回长安去,她还真以为姬以墨和傅燕然在这儿,长安便无人能治得了她了吗?” “姬行和姬聂哪一个是个好相与的,更别论姬行还曾见过她,她还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 炽夜顿时也不知该说道些什么,毕竟这人的胆子大,他们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主子,既然宜姜郡主不在,那我们便先回去吧,免得一会儿沈家的人也回来了。” 姬以羡又朝着那紧紧地掩着的门扇的屋子瞧了眼,心知自己就算是在这儿等到天明,那人近日也是不会回来的,他点头:“你遣人去查查,看下暖暖是多久走的,还有此事不要声张出去,特别是太子和傅三那里,知道吗?” “属下明白的。” 七日后,沈梨又一次站到了长安的巍峨的城墙前。 此次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只带了沽酒和闻末两人前来。他们三人一同站在人流如织的城门口,慢慢的排队等着进城。 长安要比金陵冷上许些。 她裹的也比之前厚实,好不容易等着他们的时候,守城门的将士,却疑惑的将沈梨上下打量了一遍:“好标致的小娘子,以前怎么不曾见过?” “这位官爷。”闻末上前,悄悄地往他书中塞了银子,“在下姓闻,这位是在下的妹妹,此次我们是来长安投奔亲戚的,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那将士掂量了下,又问:“不知这位公子和小娘子是准备投奔哪家亲戚,说不准我也认识了。” 闻末知情识趣的又往她的手中塞了塞银子:“这位官爷,不是在下不告诉你,只是说了,恐怕官爷也就没命享受了,你在长安多年,应该知道一些高门大户之间的事。” 他故意说得玄乎,果然下一刻那守门的将士便变了脸色,他笑嘻嘻的将银子往腰间一揣,便道:“几位请进吧。” “多谢官爷。”闻末拱手,转身就护着沈梨率先走了进去。 没走多远,另一个将士便凑上来:“刚才那位小娘子是谁?” “不识得。”将士无所谓的抬眼,“说不准又是哪家爷在外面留下的冤孽债,如今被找上门来了,不过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关系。”那将士又道,“只是难得见到这么一个标致的小娘子罢了,说来,我日后若是能讨一个这般貌美的媳妇儿,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另一人嗤笑着暗中踹了他一脚:“你就在这儿做白日梦吧,就刚才那小娘子的面貌身段,比之那位陶家的姑娘,还要好看许些,若我说,她这般姿色就该进宫去,指不定还能捞个妃子当当,后半生也不愁没个着落。” “也是。” “姑娘。”沽酒轻声开口,“可要属下去……” 不等他说完,沈梨便摇摇头:“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不必理会,我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下来,再言其他吧。” “属下对这儿不太熟。”闻末挠了挠头,显得有几分羞赧。 沈梨道:“无碍,随便寻个干净些的客栈便可,也呆不了多久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儿的人,就不要联系了。” “可若不联系,小公子的行踪,单凭我们几人,许是有些困难。” “我知道阿阑在哪,不用满长安的乱转。”沈梨将身子往里偏了偏,刚抬手准备将幕离戴好时,突然一阵疾风扬起,将她刚刚整理好的幕离给吹得纷飞,只差没有将她的幕离直接给掀开。 接着,便是一团阴影覆上,沽酒反应极快的往旁边一扑,就将沈梨抱着往一旁的跃去。 嘶鸣的马蹄声在耳旁响起,烟尘紧随着扬起。 沈梨忍着怒气,平静的转头看了去,就见在他先前所站的一个位置,一匹骏马正倒在地面上,另一匹骏马正被一个俊秀的青年牵着。 更好巧不巧的是,这两人与她都认识。 一个是与她有些恩怨的陶长凛,另一个则是时家五郎。 沈梨拈着幕离,一声不吭的就将幕离给重新戴好,那边时五郎已经反应过来,拱手朝着她道歉:“今儿这马不知何故受惊,竟然惊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公子客气。”沈梨拉住怒气冲冲的闻末,走上前挡在了闻末的身前,“只是长安城内不得纵马,今儿好在我兄长尚会一些拳脚功夫,我便也无碍,可若是换了另一位姑娘,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时五郎笑着赔礼:“姑娘所言甚是,日后时某必将谨记于心。” 陶长凛检查完马匹后,也往前走了几步;“今日之事,惊扰了姑娘与二位公子,实在是抱歉。” “无碍,日后两位公子多加小心便是。”沈梨不愿与他们有过多的纠缠,“既无事,那小女子便先走了一步了。” “兄长走吧。”沈梨想要避开他们时,却被时五郎拦了去路,他好奇地瞧着人:“在下瞧着姑娘有些眼生,应该不是我长安人氏吧,” 沈梨颔首:“公子慧眼如炬,小女子的确不是长安人氏,小女子本是淮安人,这不听闻长安风光甚好,特意让我兄长,带我来此一看吗?” “原是如此。”时五郎颔首,他将马匹放开,负手走到了沈梨的跟前,“既如此,那不如姑娘让时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如何?权当是刚才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给在下一个赔礼赎罪的机会。” 沈梨微微笑着,正要拒绝,就听时五郎又继续说道,“瞧着姑娘与两位公子初到长安,想必没有下榻之处,若不嫌弃,姑娘与两位公子不若……” “公子。”沈梨笑着将他的话打断,“这本不是什么事,小女子就叨扰两位公子办事了。” 言罢,沽酒和闻末一左一右的护在了沈梨的身侧,不让他有半分近身的机会。 时五郎本就不是什么脸皮子很厚的人,见着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毫不犹豫的断了,他面皮稍稍红了些,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条道来:“先前是在下莽撞了,还请姑娘勿怪,姑娘请。” 沈梨颔首之后,便立马带着沽酒和闻末离去,半分留恋都没有。 见着这人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时五郎恹恹的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陶长凛上前一步:“你这是春心动了?” “没。”时五郎还是恹恹的。“只是觉得先前那姑娘生得可真好看,有些想认识罢了。” “毕竟,食色性也。” 陶长凛笑着摇头:“只要这人还在长安一日,你便有机会识得的。” “表哥。”时五郎诧异的瞧他。 “我先前已经吩咐下去跟着他们了。等他们找到下榻的地儿,我便来知会你一声,届时你来个偶遇不就好了吗?”陶长凛替他出招道。 听见这话,时五郎眼睛倏然一亮,不过很快就焉了:“那在我没有明确自己心意之前,你不准将此事说出去,要不然到时候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做人呀。” “好。”陶长凛十分纵容的点头,可当他目光瞧着倒在地面上的骏马时,眼睛眯了眯,凶狠一闪而过。 沽酒与闻末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沈梨的身侧:“刚才那两人姑娘识得?” “嗯。”沈梨轻声应承,“一个是陶家的大公子,另一个时家的五公子,这两人都同广陵王府有些联系,日后见着就避开。” “特别是陶家的那位。” 沽酒想了想:“可是那位陶姑娘的兄长。” “是,若是让陶嘉月见着我,指不定咱们就得剥一层皮才能出长安了。”沈梨说完,脚步稍稍一顿,她侧耳听了听,冷笑道,“有人跟着我们,先将他们给甩掉吧。” “我们三人一起恐怕不好行动,不若分开?”沈梨又道。 他们倒也相信沈梨的能力,只是…… “那等着将他们甩掉之后,我们在哪儿见?” 沈梨沉思了片刻,说了个医馆的名字,如今韩雍跟着姬以羡,想来并不会在长安留着,那家医馆又有他们的人,去那里避避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况且等着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前面还有个韩雍可以挡刀。 既然决定了他们便不再迟疑,他们走到一处闹市后,便靠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成功的分开,各走了一处。 跟着他们前来的暗卫瞧着三人分开走后,顿时就傻了眼。 不过好在他的目标也算是明确,直接舍了沽酒和闻末,跟上了沈梨。 065暗探 沈梨自然也发现了有人正锲而不舍的跟着她。 她一边在心中叹气今儿日子不太顺,一边往人多的地儿钻,费了不少的力气后,这才终于将人给甩掉了。 见着身后没了尾巴,沈梨也不在犹豫,立马转身就朝着医馆去了。 如今坐镇医馆的还是原先的人,见着沈梨之后,便立马在后院安排了一间院子,以供他们休息藏身。 等着将院子安排完之后,他便沉默的出了院子,继续去医馆坐诊。 沈梨将幕离取下,搁在了一旁,神色冷冷淡淡的,倒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姑娘。”沽酒开口,“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吧。”沈梨瞧了眼天色,“子时过后,闻末就别去了,我与沽酒足以。” 闻末颔首:“那我便在医馆等你们。” 沽酒又道:“那姑娘可知道小公子被关在什么地儿?广陵王府还挺大的,若是咱们不清楚路线,就冒然进去的话,恐怕会出事。”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广陵王府……我心中有底。”沈梨淡淡道。 听至此,两人便没再说什么,安静的在一旁站着。 沈梨瞧了两人一眼,又道:“这一路来,你们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其他的事等你们休息好之后再说。” “是。” 极快,长安便入了夜。 夕阳沉没,残月半遮半掩的藏在云层之后,苍穹万里,可星子却黯淡无光。 沈梨很想携一壶酒登顶畅饮,可这个念头才刚起,就被她摒弃出去,她酒量本就不好,若是喝了酒,估摸着她今儿也不用去王府探路了。 她换了身夜行衣,将发髻盘上,全都掖进了黑袍之中,整个人几乎就要藏匿于浓厚的夜色之中。 沽酒进来时,也是瞧了许久,这才瞧清了倚在墙角的人儿,他落脚无声的过去:“姑娘这是在想什么?” 听见声音,沈梨抬了抬眼,余光瞥见了沽酒后,才道:“没想什么,不过是在赏月而已,今儿的夜色,还不错。” 沽酒闻言,看了眼黑漆漆的庭院,对于自家主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发佩服了。 “姑娘,子时快到了。” 沈梨回了神,将她黑袍往下一拉,又将面容掩了掩:“那就走吧。” 广陵王府的暗卫都是经过一层一层的选拔上来的,实力不俗,而入夜之后,广陵王府的暗卫,巡逻的侍卫比白日更多了几倍,基本上就是,连一只苍蝇飞进去就别想飞出去了。 可沈梨曾经作为广陵王府的暗卫,自然是知道薄弱点是在哪,她想要出入王府不说轻而易举,最起码要比旁人容易些。 只是,若她被人逮住,估摸着不出半刻,就要被人认出来。 毕竟金陵一行,容陵是在的。 沈梨同沽酒翻进王府之后,便朝着王府偏僻的院子摸去。 若沈阑真的在府中,依照姬以羡的性子,是决计会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可就算是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圈在他日常起居的院子中,而是会单独辟一个偏僻的院落,让人守着。 而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去找那个被重重守卫包围着的院落。 依照着自己对王府的熟悉,不出半刻,沈梨便真的找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外面派暗卫守着,里头院子中,有一盏灯烛微微亮着。 他们趴在墙上,小心翼翼的往里瞧着,只见依稀有道人影倒映在窗纸之上。 只是隔得太远,他们有些瞧不清身形如何,也辨不出这人是不是沈阑。 “姑娘。”沽酒小声喊道,“如今如何?” “进去。”沈梨摸上了腰间的鞭子,不知为何瞧着里面那人,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同时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若不是阿阑,不要纠缠即刻就走,不用管我。” “姑娘,你这是让属下一人逃命吗?”沽酒不太赞同的拧眉。 沈梨摇头:“不是,沽酒你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她定定的瞧着映在窗纸上那道模糊的轮廓,小声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两人轻功都不错,翻身进入屋子的时候,几乎是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们小心翼翼的伏在房梁顶,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 沈梨细微的挪动着身子,想要瞧清底下那人的面目,不知为何她越是往前一步,心头就越跳的厉害。 烛光在书案上兀自跳跃着,那人正提笔凝神,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趴在那,也只能瞧见他半低着头,墨发如云的散在身后,有几分潇洒写意的风流,更引人瞩目的,却是宣纸上那苍劲的字迹。 这般字迹……绝不可能会是沈阑的。 刹那,沈梨的心几乎是提到嗓子眼上,她僵硬的转头,对着沽酒使了个眼神,正要原路返回的时候,谁知底下那人却轻笑着开口:“远道而来便是客,不若请两人下来一叙?” 也是在此刻,低头站在书案前的男人笑意微微的抬了头。 沽酒大骇。 这人竟然是——姬宸。 “走。”沈梨回头无声的开口。 沽酒心下极快也有了主意,不再停留,他提气正要破窗而出之时,窗扇边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人,各个手持武器,面无表情的对准两人。 “其实本王也明白什么叫待客之道。”姬宸开口,“可两位,好像不怎么愿意给本王这个面子啊。” 沈梨翻身而下,手中鞭子如波浪翻卷,朝着那些侍卫袭去。 沽酒立马跟上,剑仿佛在顷刻间便有了灵气,一招一式都极其凶狠,几乎是招招见血。 “倒还是个棘手的。”姬宸冷冷一笑,他将手中的笔慢条斯理的搁下后,猝不及防的就抽过身后挂着的长剑,长剑出鞘,寒气凛冽而来。 他的目标也很是明显。 沈梨。 感受到身后的杀意,沈梨即刻回身,以手中的鞭子相抵。 见着这人面不改色的接下他一招,姬宸倒是颇为意外的瞧了眼:“你这家伙身手倒是不错,可惜跟错了主子。” 沈梨抿唇不语,下手也越发的狠戾。 姬宸倒是没想到这次的对手,竟然还有些真材实料,两人交缠起来后,便从屋中直接打到了院子中。 剑光鞭影。 以柔克刚。 另一处,沽酒武功虽好,可同时对上这么多人也稍显吃力,他明白若是玩车轮战,他必定没有胜算。 他回头瞧了眼正和姬宸打得不分上下的沈梨,记起先前沈梨所言,咬咬牙,手中的招式更是越发的毒辣。 他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去。 沈梨又何尝不知现在沽酒是寸步难行,她几乎能肯定,现在府中大半暗卫几乎都在她这儿了。 单凭沽酒一人,想要杀出去,只怕不太现实。 沈梨瞅准一个机会,立马就收了鞭子,朝着沽酒扑去,她运足内力,灌入鞭子中,鞭子带出的劲风,顿时就将面前扫出了个缺口。 “走。”沈梨厉声一喝,沽酒立马就跟上,随着她几个纵跃便跳上了屋檐顶,“分开跑。” 姬宸见着人跑了,也就顺势收了剑。 他站在原地没动,只抬头望着他们消失的地儿,伸手按了按心口,眉眼沉冷的厉害。 “主子。” 姬宸冷笑一声:“沈家的人儿,倒是厉害,竟然敢跑到本王的府邸来撒野。本王都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了。” “正巧。” “属下这就去将他们擒住,交给主子处置。”跟在姬宸身后的侍卫立马说道。 “不急,他们如今就在长安,那两人如今都受了不轻的伤,想来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咱们这次就好好玩玩。”姬宸道,“不过,刚才与本王交手的是个女子,如今沈家,有哪位女子习武吗?” 侍卫道:“是沈家宜姜。” “哦,那个老匹夫的姑娘,嗯,倒是不错。”姬宸点点头,“不过,本王与她交手时,觉得她的路子还有些野,像是练过其他的功夫,但不是说,沈宜姜病了吗?” “病到连婚事都没了,怎么还能跋涉千里的来长安寻本王的麻烦了?” 侍卫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据属下得到的消息说,宜姜郡主旧疾发作,如今正在沂州养病。” “哦,养病养到长安来,也是不容易。”姬宸冷笑,“好了,你让半阙带一两波人去追就可,反正那个男子,你们倒是能对付对付,不过那个女子嘛,许是不太容易。” “若见情势不对,撤了便是,不用穷追猛打的。” “是。” 沈梨逃了一圈后,便一头扎进了姬以羡的院子中。 这处地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哪里能躲人,哪里又容易被发现。 她捂着腰腹间被姬宸一剑贯穿的伤口,翻身进了书房。 大白一直都被姬以羡养在书房之中,大白在的地儿,那些暗卫也不会进来搜查,毕竟大白除了姬以羡和她,是哪位主儿都不认得。 她刚翻进去,身子瞬间便没了力气。 血腥气,渐渐弥漫开。 她缩在墙角,不一会儿就瞧见了黑暗中有一双碧绿的眼瞳亮起,幽幽的,锐利又骇人。 黑暗中,她也只能模糊的瞧着一道巨大的身影,正逐渐朝她逼近,与此同时,还有低吼嘶哑的吼叫。 066你能送我出去吗? 听见大白的嘶吼,沈梨便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身上的血腥气已经完全将她的气味给掩盖住了,所以大白此刻根本就忍不住她是谁来。若她不走,势必要和大白打一架,若是此刻走了,凭着她如今这般样子,想来也是走不远就要被擒住的。 “大白。”她孱弱的出声,将窗扇微微推开,让月光倾泻进来,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也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 雪狼似乎瞧清她的模样,它一身的戒备在顷刻间散去,而是上前,用自己的脑袋拱了拱她的脑袋,见着情况不太对后,便又埋头在她出血的位置舔了舔。 沈梨勉强的伸手扶在大白毛茸茸的身上,气息不匀的喘着,头也顺势就埋在了大白的皮毛中。 抱着它歇息了片刻之后,她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便勉强的撑起身子,在书房中翻腾了一圈后,将能止血的药物全都给翻了出来,她也不敢点灯,只能对着黯淡的月光,再然后凭着感觉,将那些药一一全都敷在了伤口之上。 药物倒下的那一刹,便疼得她龇牙咧嘴的,身子控制不住的颤着,若非时刻牢记着这儿是广陵王府,她势必要痛得喊出来声来。 将药洒在伤口上后,便撕了一条布来将自己的伤口全都缠上,这一番折腾完,她已经是筋疲力尽,若是那人在这个当口带人闯了进来,她指不定真的就要一命呜呼了。 她闭着眼将身子缩在书房的一角,这儿四处都有书柜挡着,若非有人特意过来,势必是瞧不见这儿的,再言她的面前还有大白替她挡着,她倒是能好生养养精神。 撑着最后的半点力气,她抬手将窗扇掩上,想着明儿的出路该在哪儿。 她总不能让大白驮着她一路闯出王府吧。 腰腹间的痛意越来越明显,但这也很好的令她保持了清醒。 她不动,大白便不动,一人一狼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直到天明, 书房外传来了侍卫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两人说话声。 天光透过窗扇洒了进来,她被那光亮激得眼睛都睁不开,光亮覆在她的脸上,细微的就连那绒毛都能瞧个清楚。 大白已经完全警惕起来,它从地面上起身,警惕着瞧着发出响动的门,它两眼狰狞着对着槅扇,大有一副只要有人敢进来,它便扑过去,将来人撕得粉碎。 沈梨自然也有感觉,她勉强的撑起身子来,将腰间的鞭子解了下来,握在手中,同时身子又朝着里面缩了缩。 随着,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无数的刺眼的白光大片大片的倾洒而进,那俩侍卫一进来,便立马察觉不对劲的将剑抽了出来:“书房中怎么可能有血?” 大白倏然就从角落一下子跃了出来,对着两人龇牙咧嘴的。 它本是雪狼,一身毛发通体雪白,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的皮毛都被血色给浸染。在瞧着它带血的爪子,那俩侍卫,顿时也有些慌了。 这等野兽会吃人,简直是在正常不过了。 所以,它不会是将他们当成了盘中餐了吧? 那俩侍卫对望一眼后,倏然就感觉到身后发寒,他们并肩的往后退去,而大白则一步一步的逼近,它前半身已经伏了下去,爪子在地面不耐的按了按,那是狩猎的准备。 两人吓得面色煞白,倏然转身,立马就朝着书房外冲去,在大白用力扑过来的瞬间,合力将书房的门砰的给关上。 这声巨响,自然是引起了半阙的注意。 他折身又回到院子中:“何事?” “那畜生……”侍卫结结巴巴的说道,“吃人了。” 半阙拧眉:“是王爷养的那头狼?” “是。” 半阙上前:“你们逗它了?” 两人顿时便立马摇头,那头摇得十分得劲:“大人,小的们怕那畜生的很,平日都恨不得躲着它走,又怎么会主动招惹它了。” “那你们为何说它吃人?”说话间,半阙已经走到了书房前,他站在那仔细的凝听着书房中的动静。 不过动静没有,他倒是闻见了里面很重的血腥味。 “小的们今儿进去,打算给它喂食的时候,就瞧见了书房中大片大片的血迹,接着那头狼便跃了出来,也是满身的血,而且它还想将小的们也扑倒。” 半阙皱眉:“这头畜生今儿又在发什么疯?” “大人,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那侍卫又问。 半阙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们守在这儿,别让它出来伤人,你们也别伤了它,它可是王爷的宝贝。” “是。” “我去找容陵。” 容陵如今正在府中处理事务,听见半阙的话后,他一下子就搁了笔:“那畜生虽说平日是凶悍了些,可却不会无缘无故的伤人,昨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半阙摇头:“我昨儿出任务去了,今早方归,打算去歇息时,便瞧见了这一幕,那头狼似乎是真的有想要攻击那两人的意图,你说是为何?” “不知。”容陵警惕的摇头,“如今王爷不在府中,谁都治不了它。” “那该如何?”半阙紧张兮兮的问道。 容陵想了想,说道;“我去瞧瞧,我平日跟在王爷身边,多少它能识得我身上的气味,一会儿你们就别进去了,免得那畜生又野性大发了。” “嗯。”半阙一想,顿时便觉得也甚为有理,急忙就跟着容陵的身后走了出去,“不过听说,昨儿府邸进了贼人来。” “可是真的?” “真的,不过是在老王爷那边,我们便没过去,后半夜也没见闹出什么动静来,许是已经将人抓到了吧。”容陵道。 “啧,你说这些小贼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闯哪里不好,偏偏要闯王爷的院子,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半阙同他说道,没一会儿两人便一同来到了院子中。 见着容陵毫不避讳的过去,半阙连忙出声提醒:“对了,书房中的血腥味有些浓,你可要做好准备。” “嗯。”容陵手刚挨着铜环,发出了声音后,里面便立马传来了狼嚎声。 这声像是警告般,不但把半阙他们给震慑住了,就连容陵脸色都有几分苍白。可他也明白,若他今儿不进去,只怕一会儿麻烦更大。 见着容陵又继续推门,半阙担忧道:“要不要我与你一同?” 容陵摇头:“你们若是进去,只怕更容易激起它的兽,性。你们就这儿等着。”说完,容陵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在进入书房的刹那,便又立马将门掩上。 一抬眼,就对上了大白那双虎视眈眈的瞳孔。 充满了杀气。 它是真的想要杀人。 容陵瞧着一书房蜿蜒过去的血迹,心下顿时也觉得胆战心惊,不太明白这狼好好地怎么就兽性大发了? 他警惕的刚将长剑给拿了出来,大白耳朵已经竖得高高地,又尖,獠牙也露了出来,对着他,发出不耐烦的低吼来。 容陵心想,大概这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 只是希望,他若是伤了这个畜生,王爷回来后,能有所体谅。 就连一人一狼对峙的时候,在书架后,又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来,那是衣料摩挲的声音。容陵一下子就将目光转向那,大白见着,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将身子扑过去,对着他一通嚎叫。 容陵不是傻子,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大白的反常:“你这是护谁?” “容统领。”话音刚落,在角落之中,便有一抹黑影步履蹒跚的扶着书架走了出来。 她拢着黑袍,却露出了一张苍白却依旧容色倾城的脸。 大白见着人,便立马蹿了回去,守在沈梨的身侧,警惕的瞧着他,似乎只要她一个妄动,它便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用它尖利的獠牙将他撕咬的粉碎。 容陵也愣住了,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宜姜郡主?” “是我。”她慢慢的笑起来,“好巧哦。” 可真是神他娘的好巧! 容陵一下子便觉得日子便得艰难起来:“昨儿夜闯王府的是你?” “嗯。”沈梨有些站不稳,便靠着墙坐了下来,她仰首瞧着他,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显得十分可怜。“我来寻一个人。” “他在王府。” 作为姬以羡的心腹,容陵自然知道,她寻得人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后,便道:“沈阑?” “看来阿阑真的在这儿。”她笑了起来,面色如雪显得十分脆弱。 容陵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自己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作为广陵王府侍卫和暗卫的统领,他理应将这人拿下,送到老王爷的面前,任凭他发落的。可作为王爷的人,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却是他的……主母。 容陵在原地沉默了半响之后,叹着气将剑收了起来:“你还好吧。” “你们老王爷身手还真是不减当年呀。”沈梨笑。 其实姬宸受了伤,按理来说他们之间很难有什么胜负之分的,可就在她最后转身朝着沽酒扑过去的时候,姬宸的剑便后她的腰腹后,直接一剑贯穿。 她捂着受伤的地儿,又道:“容统领,你能送我出去吗?” 067救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瞧他,整个人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来,就好像只要他愿意,他便能在顷刻间拧断她的脖颈。 容陵将将往前走了几步,大白一仰头,对着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这个家伙……怪不得他觉得它不太对劲,也是除了主子之外,整个府中也就只有一个沈梨,足以让它反常,以命相护。 沈梨伸手揉了揉它的头,让它安静下来。 “这家伙倒是喜欢你喜欢得紧,还真是随了它的主人。”容陵说完之后,便将外面搭着的大氅给脱了下来,围在了沈梨的身上,他低着头仔细的将大氅在她伸手系好,“如今老王爷的人还在府中,一时之间您也出不去的,您且在这儿等等,属下去给您寻挟持吃食和衣物回来。” “此地甚凉,郡主还是不要坐在地板上的好。”他开口,低低说上一声得罪之后,便俯下身抱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搁在了书房之中的软塌上。 榻上铺着千金难求的云锦,她刚挨着,那云锦便被血给浸染。 沈梨笑:“这可是阿瑾最喜欢的云锦呀,若是被他知道,只怕你我两人都要吃不了刀子走。” “郡主说笑了,吃不了刀子走的人只会是属下。”容陵说着,语气认认真真,没有埋怨,就像是在平常不过的模样,“郡主且在这儿好生歇息着,属下去去就回。” 容陵刚退出书房,半阙便立马跑了上来,围着容陵不断地打转:“你还好吧?没受伤吧?先前听着那畜生的嚎叫声吓得我都要提剑冲进去了。” “无事。”容陵摇头。 半阙一听,顿时就放了心,他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来,他笑了下,跃过容陵手刚刚挨上门上的铜环,冰凉的剑柄一下子就碰上了他的手。 “嗯?”半阙颤颤巍的回头,“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容陵将他的手给挑下铜环:“你若是进去,那可就不能保证了有没有事了。” “真的?”半阙惊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瞧着书房,大有一种下一刻,那个畜生便会凶狠的扑门而出。 容陵煞有其事的点头,又对他说道:“近来你们就不要靠近书房了,书房从今儿起便由着我负责吧。” “这么凶残的吗?”半阙心有戚戚的,“要不要我们去告诉老王爷或者公子?” 容陵一眼扫过去:“我们院子中的事,我们自个会解决,就不必传到老王爷和两位公子的耳中,知道吗?” 感受到了容陵眼中的威慑力,半阙脸色一白,嘀咕:“我怎么感觉你进去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你的错觉。”容陵丢下这么一句后,便转身离去。 半阙站在原地,盯着容陵的瞧了身影好久,这才嘀咕着跟着离开。 既然容陵都开了口,他可不想在自讨苦吃。 听见外边的脚步声渐渐弱了,沈梨这次放心的将身子一歪,彻底仰面躺在了软塌上,大白乖顺的趴在她的身边,就像是个守护神般。 日光浅淡的覆在她的面上,没一会儿她便彻底昏睡了去。 容陵抱着被褥进来,瞧着她苍白昏睡的样子,本想着等快要天黑,府中暗卫交接时,悄悄将她给送出去,可他又怕这人挺不过去,一时便有些为难。 大白瞧着这人一动不动的,顿时便有些不耐烦,它伸出爪子去碰了碰容陵的衣袍,然后便又仰头将被子叼住,身子有些笨重的想要将被褥给她搭上去。 容陵瞧着有些好玩,一时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在为难什么,正当他觉得有趣时,大白却突然松了被子,转头朝着他便是一通嘶吼。 正巧从书房外路过的半阙,听见大白的声音,顿时就吓得浑身一颤,忙不迭的从书房的廊下一溜烟的跑了。 容陵好脾气将垂在地面上的被子捡了起来,掖好角,搭在了沈梨的身上,想着,他还是得去给她找个大夫的,要不然真要在这儿出了事,只怕王爷回来知道后,恨不得将他们的全都给生吞活剥了。 想着想着,容陵也觉得后背一阵发寒,他低着头想要摸一摸大白的头顶,却被它无情的躲开,然后继续换了一个方向,守在那。 “还是个有气性的。”容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收了手,又接着同大白说道,“我一会儿要去给寻个大夫来,你可得好好地瞧着她。” 只是,这大夫好请,可要弄进王府,却是有些为难人了。 蹲在王府外的墙角想了半日后,容陵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虽说如今执掌府中暗卫的是他,可府中的风吹草动那位远居在荒僻院子的主儿,也是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别到时候人还没弄进府去,那位小祖宗就先把弄死了。 况且,若是将这大夫弄进了府,还得弄出来,还有日常的煎药,他还得在找借口。这一层一层的借口堆积上去,到最后爆发时,就有些危险了。 所以在府外晃荡了几个时辰之后,容陵便重新回了书房。 只是这次他回去时,沈梨已经醒了过来,正倚在软塌上逗着大白。 整个府邸之中,能这般逗这只不认人的畜生,除了王爷外,也就只要她了。 “郡主。”容陵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儿,垂着眸,不太敢瞧她。 沈梨抬眼:“你来了。” “是。”容陵颇有些拘谨的回答,说完之后,他又沉默了许些时候,才又慢吞吞的说道,“本来属下是想去给郡主寻个大夫的,可府中戒备森严,寻常大夫也不易混进来,便也就只能等着郡主自个醒了。” “郡主,昨儿夜袭王府的人,是您吧。” 沈梨神色平淡:“我又不是你的主子,你在我面前,倒是不必自称属下,毕竟若叫有心人听见不太好,还有你没找大夫是对的,万一要被老王爷给抓个正着,你这辈子,可就毁了。” “对了,你知道阿阑在哪吗?” 容陵点头,依旧固执的自称着属下:“属下知道,可如今就算郡主想去,恐怕也得将伤给养好吧,您这样出去,只怕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沈梨伸手摸上还隐隐作痛的小腹,就算是经过了一夜的休整,她指腹还是能感受到从里面浸出来的血。 黏黏的。 她毫不在意的将手指移开,将血迹蹭到了她的黑袍上:“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日落。” “日落呀……”沈梨努力的将头偏向了窗外,看向外面还依旧明亮的天光,“那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呀,不过快要日落也好,我记得这时候,我比较容易混出去吧。” 容陵闻言,顿时就担忧的看向她:“郡主所言的确不假,可郡主您这个身子,想要支撑到你走出这个府,怕是不太容易。” “在不容易,也比在这儿等死强吧。”她看向他,“容统领以为如何了?” 一直等到天色沉没。 沈梨这才寻着机会,混出了王府。 刚出府没多久,她便支撑不住的靠在墙壁上,苍白的小脸往下垂着,显得孱弱惹人怜。 容陵听闻身后没了脚步声,心头一紧,立马回身跑过去,紧张的扶住了她的胳膊:“郡主,您没事吧?” “没……没什么。”她摇摇头,可身子刚没了墙壁做支撑,立马就摇摇欲坠的,好像下一刻便要软绵绵的趴在地面上。 容陵静静地凝视着她,想来他若是将她一个人放在这儿,估摸着不是被好心人给捡回去,就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给盯上。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当即也不在犹豫,他拉着她的手臂,转了个身在她的面前蹲下:“郡主,您上来。” “这次倒是给你惹麻烦了。”沈梨有气无力的说着,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顺势攀上了他的肩膀,“去韩雍的那家医馆。” “那里是郡主的地儿?” “怎么可能。”沈梨笑,“只是想借着韩雍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毕竟长安城中,敢大张旗鼓搜查韩雍地盘的人,寥寥无几吧。” 容陵感受着手中轻飘飘的分量道:“你这个主意倒是打得不错,怪不得王爷说你狡诈又没良心。” “他什么时候说得我?” 容陵回想了下:“是您与南王离开的那日,王爷正恰回来,瞧着您没在,疯了许久。” 容陵这话说得平淡,可沈梨听在耳中,却是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在。 她无可奈何的抿了抿嘴角:“那次的事,的确是我之过,可若能重来,我也不悔自己当日的选择。” 背着这人走了一半,容陵便感觉自己的腰后有些湿漉漉的。他别扭的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是什么,可意念刚起,身后那人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医馆便快到了。” “知道了。”听见她的提醒,容陵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又加快了脚程,却不曾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冷然的男子。 此时医馆已经掩了门,因着韩雍的关系,小厮见着是容陵后,便也没有为难,很是爽利的便将大门给开了。 “你们馆主可在?”容陵能感受到他背上那人的气息逐渐微弱,是以刚跨过门槛,他便立马开口问道。 068故人来 药童也看出了容陵身上背着的这人气息微弱,几乎是要在顷刻间晕死过去,根本就不敢耽误,在容陵开口的刹那,他便跳着进去将馆主给找了出来。 谁知今儿馆主不在,他找来的是一位女大夫,年岁尚轻,面容俊俏。 容陵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儿瞧见这人,不过愣神过后,他便低了头:“温小姐。” “容统领。”温如画朝着他福身。 趴在容陵肩上的姑娘,听见熟悉的声音后,费力的掀开眼皮子瞧了又瞧,可惜她如今就想是被一片血色冲洗,只能隐约的瞧见她的身形如何,可面容却是无论如何都瞧不清的。 温如画在她抬眼的时候,也瞧了过来,她显然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儿看见这人,她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几分龟裂。 容陵一见,便知有戏:“这人温姑娘认识?” 温如画嘴皮子颤了颤,她自然是认识这人,而且她俩也算是难得的能说上话的,只是碍于身份,她俩极少见面,如今乍然同她在长安相见,还是被广陵王府的人给扛出来,她觉得她好像才从深山老林中出来一般。 已经跟不上这世间的变化。 温如画紧紧地抿着唇没说话,只转身往内堂走着,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着急,她在转身的刹那,脚便踩着了裙角,差点没有被绊住。 好在身旁的小童眼疾手快的将她给拉住。 见着温如画步履有些蹒跚往里走,容陵也不敢犹豫,立马就背着人跟着她的脚步,直到今儿温如画暂居的屋子后,容陵这才小心翼翼的让人将沈梨从他的背上给扶了下来。 温如画让人点了烛盏靠近,穿在她身上的黑袍身前有些地方颜色要比其他地深一些,她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按,便听见那人要死不活的在床上闷哼了声。 极痛。 温如画收了手,对着容陵道:“你先回去吧,这人会没事的。” 容陵也不好在这儿待太久,听至此感激的朝着温如画拱手:“那就多谢温姑娘了,容某明儿在登门致谢。” 温如画冷淡的一颔首后,便走到了床边,低头瞧着躺在那奄奄一息的姑娘。 她按住了她的喉咙的一侧,哑声道:“你一个姑娘,没事逞什么强。” “还好你今儿遇见的人是我,要是遇见韩雍,指不定那家伙要怎么给你一刀了。” 躺在床面上的人,虚弱的睁着眼,眼睛半睁半避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朦胧。 温如画也不同她废话,她伸手便想要将她的身上的衣袍给解开。 屋内燃了炭火,倒也不怕她被冷着,她认真的盯着她,纤长白净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了片刻之后,外袍便被她轻而易举的给解开,褪去外面的碍人眼的黑袍,里面的伤势便更加直观的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白色的中衣,几乎是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红,甚至是还有不断扩展的趋势。 温如画大大小小的伤也见了不少,可她也算是第一次见一个姑娘家身上瞧见这般严重的外伤,她嘴角紧紧地抿着,俯下身去将她的衣裳解开,直到最后露出了被她胡乱包住的腰腹。 “姑娘。”一旁的丫鬟递了一把剪子来。 温如画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她这伤多久了,一会儿要是拆了,指不定这人要痛成什么样,咱们手上止痛的之类的药还有吗?”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不过依奴婢之见,长痛不如短痛,郡主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温如画又何尝不知,她瞧着好友苍白的面色,狠了狠心又重新低头去拆她腰腹间的布条。 如她所料般,有些布条已经同她的血肉粘黏在一起,若是要将这些布条给撕开,指不定就要将她的血肉在撕裂一次,光想着,温如画浑身就打了一个激灵。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只能将其他多余的布条用剪子给剪开,然后余下一截布条,垂落在了腰腹下,以供她用力,一次便将黏在她皮肉上的布条给撕下来。 “姑娘。”丫鬟在她的身后提醒道,“若是再晚些,指不定要更痛些。” “我自然是知晓的,可想着这丫头……”温如画咬紧了贝齿,指尖都不由得有些发颤,“你说这个丫头,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呆在金陵或是沂州了,非要跑来掺和这些破事。” 抱怨间,温如画的手已经准确无误的拉上了她的布条,然后一用力,便听床面上半死不活的那人,痛极的哼出声,原先已经快合上的眼,又重新的睁开,清醒的盯着床顶。 温如画一刻也不敢耽误,她立马就接过丫鬟手中的药,仔细的给她清理伤口。 最后在痛极之中,沈梨又一次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着温如画将她的伤势给处理好站起来时,手脚都不由得开始发软,全靠着身侧的丫鬟尽心尽力的扶住她,这才免了摔在地上。 “凌儿。”温如画攥着她的手,“我给你一个方子,你照着将药煎了端来。” “那姑娘您可要去歇息?”凌儿担忧道。 “不了。”温如画摇头,“不瞧着这丫头醒过来,我心头难以安定。” “你且去吧。”说着,温如画又攥住了她的手,“对了,若是宜姜在这儿,估摸着跟在她身侧的几位侍卫也在,你先找找,然后给他们传个平安,免得届时又出了事。” “奴婢明白的。”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去,温如画寻了个地靠着,她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真是欠了你的。” 醒来。 天刚恰亮。 沈梨睁着眼,瞧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在床边摩挲了一阵,然后就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手感极好,她没忍住,眯着眼捏了一把。 然后身侧正趴着休息的人,立马就跳起来,毫不留情的对着她的手背给了一巴掌。 那声音极响极脆。 被打的人愣神了片刻后,这才僵硬的转头看过去。 边上正站着一个怒气冲冲的姑娘,就算是比之平常憔悴,那也是面若桃李,极其难得的一个大美人。 “如画?”沈梨嗓子嘶哑的出声。 温如画冷笑着:“妾身还以为宜姜郡主有多厉害了。” 沈梨眨眨眼,没再说话,极乖巧的瞧着她:“如画你怎么在这儿?” “来瞧瞧你死了没有。”温如画嘴边扯着笑,只是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一般。 沈梨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明智的准备转个话题:“我好渴。” 温如画面无表情的转身,去桌边给沈梨倒了一被温热的白水后,仔细的扶着她喂下,又问:“说吧,你来这儿作甚?” 眼见着自己好像绕不过这个话题,沈梨凝神了片刻后,便立马闭眼开始装死。 温如画冷笑着:“沈宜姜,有本事你就一直给我装死下去。” 这么一闭眼,没多久沈梨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日落时才醒。 而且是被饿醒的。 沈梨虚弱的睁着眼,闻着远处的汤的香味,只觉得腹中的馋虫蠢蠢欲动的,她用舌尖抵了抵自己的唇齿,下一刻便听见屋内槅扇开合的声音。 她转眼瞧去,就见温如画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过来,直直的在她的跟前坐下,身后还跟着沽酒和闻末两人。 见着沽酒无事,沈梨瞬间就松了口气:“你没事便好。” 沽酒却觉得难堪至极,作为暗卫,应该是他去保护主子的,万没有主子反过来保护他们的道理,是以一见着人,沽酒请安之后,便立马跪下,低着头一副任由主子处置的模样。 沈梨还不曾说话,温如画倒是先踢了一脚:“你要寻死觅活就去外面,你们姑娘身子还虚弱着了,别在这儿给她添堵。” “如画。”沈梨恹恹出声,“沽酒,我无事,你先同闻末下去歇息吧。” “你这还叫没事。”温如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尔后更是毫不含糊地伸手在她的腰腹间一按,痛得沈梨立马惊呼出声。 “温如画。” “不是没事吗?”温如画冷笑着,“原来咱们的宜姜郡主还知道痛呀。” “温姑娘。”沽酒刚开口。 温如画便不耐烦的转身盯着他:“滚出去。” “不想你们主子死的话。” 闻末对着温如画拱拱手后,便拉住了沽酒的手臂,任由他再不情愿,还是将人给扯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后,温如画这才转头盯着人瞧:“我告诉你,你若想死就死远一些,便在我眼皮子底下。” “知道了。”沈梨笑了笑,“其实这事也不怪沽酒,是我的错,你又何必同他过不去。” “我可不是同他过不去。”温如画挑眉,“是你要同我过不去,郡主殿下。” 沈梨好脾气的一一应承下来,就着温如画的手,将一碗白粥给喝得干干净净。 “对了,你来长安作甚?”沈梨问。 温如画盯着面前的空碗,想了想:“就当我傻了吧。” “嗯?干嘛这样说自己。” “我是真的傻了。”温如画自嘲的一笑,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笑,“不过像你这把没心没肺的姑娘,是不会懂的,与你说了,也是白说。” “所以,我就不费口舌了。” 069闯院 温如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下垂,掩住了眼中的落寞。 可沈梨准确无误的拉上了她的手腕:“如画,你来这儿不会是为了……某个男人吧。” 温如画完全没有想到沈梨竟然会这般准确无误的说出她心中所想,她在抬头的刹那愣住,在沈梨带着压迫的眼中,这才不甘不愿的点头,她面无表情的将手从沈梨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起身正要离开时,便又听见沈梨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是温家的姑娘,家世鼎盛,面容不俗,这世间还有你求而不得之人吗?” “可若是他心有所属了?” “那就将他的心给抢过来。”沈梨语气平和的开口。 “怎么抢?如何抢?”温如画低低的笑着,“他厌烦我,厌烦到连一眼都不肯瞧,我该如何?” “况且,我若是用尽手段将他给抢过来,你觉得他会不怨恨我吗?会的,他会怨恨我破坏了他的感情,亵渎了他的意中人。” 沈梨开口:“喜欢一个人本就无错,你既喜欢那便去追,他又不是成亲了,况且听你的意思,他还是个单相思,又不是两情相悦,既如此,你又在担心什么?” “如画,你若是聪明,就该知道你从一开始该对付的人,就是你的心上人,而是你那个心上人放在心间的意中人。”沈梨说道,“你若是将矛头全都对准了那位姑娘,你那位心上人自然是气愤不已。况且,那位姑娘也不曾做了什么吧,只是刚好被人喜欢罢了。” 温如画捧着空碗重新坐了回来,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我也不知道。” “有段时日,我就想发疯似的,去对付那位姑娘,结果我与他之间便越来越生分了。” “明明我与他才该是……最合适的一对。” 沈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姑娘,你喜欢的那人是谁?” “你不识得。”温如画耸耸肩,眯着眼又笑了起来,眼中似落进了星辉,璀璨生亮,“他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哦,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呀。”沈梨故意重复着她的话,将声调慢慢的扬高,怎么听着都是在调侃。 她笑得促狭。 温如画得意的扬眉,落落大方。 “我的小如画怎么这么好看呢?那些瞧不上你的人,是不是眼瞎。”沈梨先是叹气,随后便两眼放光的一心盯着她,“要不,如画你随我回沂州,给我当嫂子吧。” “要是他们敢负你,我就替你剁了他们。” 温如画听着这等暖心窝子的话,笑着屈指在沈梨的额上一弹:“你我许久未曾把酒言欢了,不若等你伤好之后,陪我不醉不休吧。” “何需伤好,不若此刻?”她倚着,衣裳本就是松松系就,如今随着她这么一倒,身前大片大片的春光乍现,精致的锁骨,凝脂般的肌肤。 温如画上前,一把就将她的被子往上拉,将她给严严实实的遮住:“小妖精,你姑奶奶我定力好着了,可别来什么自荐枕席的事呀。” “你想太多了吧。”沈梨笑,不过这次倒是老老实实的将手横过去,压住了被褥,“只是衣裳没有系稳罢了。我瞧你那样,是巴不得我化身为狼,朝着你扑过去吧。” 温如画不言,只挑了挑秀眉。 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温如画不耐的转头看去,就见沽酒一脸惨白的站在屏风边上,微微垂着头。 “进来吧。”沈梨面上带了笑。 温如画听着,一下子就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训斥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沈梨再一次开口,将她的话头给截断:“如画,我无事。” “你这还叫无事?沈宜姜,你是不是想要将命埋在这儿,我才能从你的口中听见一句有事!”温如画被她给气得额上青筋一根根的凸起。 “还有你——”温如画对着沈梨吼完,立马就将矛头转向了沽酒,“难道你不知你家主子伤重?竟然还敢来这儿闹她?一些小事,你们就不能自个解决吗?” “什么事你都要问宜姜,还要你们做什么!” 沽酒一言不发的继续低着头。 “如画。”沈梨拉住了她的衣袖,“如今馆主不在,你这儿医馆坐镇,怎能一天到晚就在我这儿守着,我现在也醒了,没什么大事,你便出去瞧瞧吧。” “沈宜姜。”温如画是真的发了火,“你到底有没有心?” 沈梨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她拉住了温如画的手,仰面朝着她一笑:“我真的没什么事,如画,谢谢你。” 温如画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可到底还是难看的厉害。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瞧着讨好的沈梨,没忍住,在她的脸上恶狠狠的捏了一把之后,这才气鼓鼓的转身走了,在路过沽酒时,不悦地瞧了他一眼后,扬长而去。 “如画就是这么一个性子,孩子气的很。”沈梨笑,“想来沽酒大人,应该不会计较吧。” 沽酒上前,单膝跪在床跟前:“姑娘一贯就会打趣人。” “姑娘。”沽酒琢磨着开口,话到一半就被沈梨打断。她说:“我知你的意思,只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留下是才是最好的选择。” “沽酒,我现在比任何人都要惜命,我不会随随便便的就拿自己的命去赌。” 沈梨说着,笑了下,“好了,这段时日你就在这儿同闻末好些养养吧,估摸着我们短日是回不去了。” “属下明白,那小公子哪里……” “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们也别擅自潜进王府去查了。”沈梨说着,便觉得困意袭来,她眨了眨眼,脑子中已经有了些许的糊涂。 瞧着沈梨面露朦胧困意,他便知这是她的睡意上了头。 可是……沽酒扭头看了眼天色,觉得按照自个姑娘以往的习惯,这时候不该犯困才对。 沈梨可没空管沽酒在想什么,现在她只感觉睡意一阵一阵的涌上心头,她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去做,便顺从自个的心意,重新裹着被子躺下,不一会儿便彻底睡了过去。 她睡时,温如画倒是回来过一次。 听见她睡下时,心满意足的笑了后,便毫不停留的转身离开。 躲在暗处的沽酒盯着温如画的身影,一个念头倒是在盘旋而上,想来他家姑娘嗜睡,是同这人离不了关系的。 晚些的时候,容陵登了门。 他全身都笼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瞳来,瞧上去像是趁着夜色,悄悄地从府中溜出来的。温如画被容陵的这副打扮给吓了一跳,她立在门口,缓了许久这才将容陵给放了进来。 “几天没瞧着你,还以为你不来了。”温如画说着,将他引进了内院,“不过,你同宜……暖暖,是如何认识的?那日,她怎么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说着,温如画不知不觉得想多了些,她豁然转身,用手抵在容陵的肩上,稍一用力,便将他抵在了白墙上,她一把将他的黑袍给扯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眨眼,“容陵,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容陵叹气,将温如画抵在他肩上的手给拂开:“我同郡主清清白白的,你别可乱扣帽子。” “郡主?”温如画诧异的瞪大了眼,“难不成你知道?” 容陵再次点头,毫不含糊地将人推开:“我知道她是大秦的宜姜郡主,温姑娘。” “你既然知道她是宜姜郡主,你怎么还敢救她?”温如画跟在他的身侧,亦步亦趋的走着,“你就不怕你家主子知道,一刀将你了断了吗?” “你这是何等伟大的……”话未说完,就被容陵拧眉打断:“温姑娘,容某已经说了,郡主与容某并无关系。” “那你为何要救她?你可知沈府与广陵王府是死敌呀。若是被人知晓,只怕你要活生生的被扒皮抽筋,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你对宜姜有别样的情愫吗?”温如画可不相信容陵的话,于是又将他们已经拉开的距离,又拉拢了些,继续追问着。 容陵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对着温如画拱手:“若是温姑娘想知道,不妨去问问郡主,想来温姑娘能认出郡主,应当同郡主关系匪浅才对。” “我要是能从那个死丫头的嘴中撬出什么来,我还需要问你吗?再言,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怎么就不承认了?” 正说话间,沽酒端着药碗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恰和容陵打了一个照面。 “容统领。”沽酒倨傲的扬着下颌。 容陵当下也没多少动作,只是脸色如他一般冷峻:“原是沽酒大人。” 温如画感受着两人之间的气场,有些怂的往后缩了缩,扔下一句话后,便飞似的进了屋。 屋内烛火尚暖,暖意十足。 沈梨刚刚喝完药,正打算裹着被子继续睡去,休养生息时,就被颈间的冰寒给惊醒。她转身,仰面躺在床上,瞧着居高临下的温如画,叹气:“你怎么在这个时辰来了?” “容陵来了。”温如画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可见她脸上没有一丁点的反应,顿时眉尖就拧了拧,又重复了一遍,“容陵来了。” “我知道。”沈梨叹气,她勉强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瞧她,“不过他来不来,你作何这般关心?难不成你心中人是容陵?” “呸!”温如画顿时就急了,“我瞧着容陵与你有私,情才是真。” 沈梨听这话,顿时便愣住,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瞧着温如画,好久之后,这才嫌弃的开口:“你眼睛是被狗屎糊住了吗?” “那你说说,为何容陵知道你是大秦的郡主,不趁着你有病要你命,还将你给救回来,你觉得他是脑子进水了吗?为了你竟然愿意冒着被扒皮抽筋的重罪?” “沈宜姜,你做人可真得需要些良心。” 沈梨瞧着这人一脸护犊子的样,心知若是自己今儿不拿一个说法出来,只怕她会这般一直无休止的揣测下去。她叹气,觉得温如画这丫头有时候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容陵是广陵王府的家生子,生来便是广陵王府的暗卫,在这一点上,他对广陵王府的忠诚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日后了有了喜欢的姑娘,可摆在他心中的,永远也都是自个的主子,其次是广陵王府,最后才会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若她真的和容陵有什么,只怕这人为了他的主子,早就对自己下手了,又如何会将她给救下。 见着沈梨久久不说话,温如画挑眉:“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不是他。”沈梨叹气。 温如画一时没听明白:“嗯?不是谁?” “我的心上人,不是他。”沈梨无奈。 温如画好奇,一下子就凑了过去:“那是谁?” 瞧着她那灼灼的目光,大有一种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沈梨将脸一转,掩唇打了个呵欠,敷衍道:“我困了。” 温如画觉得自个简直是要被她给气笑了,她伸手将沈梨的脸给板了回来,面朝着她,恶狠狠地问道:“说,是哪个野男人将你给抢走了?” 说着,她又皱眉,“你不会真的是喜欢上卫隅或者卫砚了吧?” 沈梨闭了眼,显然不太想理她。 温如画正要进一步逼问的时候,院子外间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还有无数通亮的火光,跳跃着映在窗纸上,一道道的人影拉长,温如画拧眉,扭头去看。 “是谁?竟然敢这般大张旗鼓?”温如画怒道。 沈梨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总归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 “你就一点都不怕?”温如画瞪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你到底是谁?” “我多年不曾在人前露面,就连金陵中许些人都不认得我,何况是在长安了?依你的身份,将他们全都给打发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沈梨说的从容。 可温如画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是唐州淮安温氏女不错,可却并非是温氏嫡脉嫡出的姑娘,在这个长安,他们给她面子,不过是瞧在她姓温的面子上,可他们肯给她几分面子,也不过是在无伤大雅的事上,若换成这事……她不太敢想。 沈梨握住温如画的手:“无事的,你先出去瞧瞧吧,事情并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温如画沉默着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抽身而去。 庭院中,火光通天。 而率人闯进此处的,便是广陵王府的二公子,姬聂。 他着玄衣便服,腰跨长剑,剑眉星目,是她从来都熟悉的冷峻如冰。 温如画往四周瞅了眼,见着只有容陵在时,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她上前几步,无畏的迎向姬聂的目光:“这般晚了,二公子不在府中,来我这医馆作甚?” “若二公子是来瞧病的,恐怕须得换个时日了。” 姬聂往前走了几步:“温姑娘。” 他语调同他这人一样,没有半分的变化。 温如画冷眼睨着他:“姬二公子到底是何事?需要这般大的阵仗。” “温姑娘许是误会了。”姬聂道,“在下只是奉命来缉拿敌国奸,细,还请温姑娘行个方便。” “姬二公子是越发荒谬了。此处是我温家的产业,你却说这儿窝藏敌国奸,细,姬二公子这是想要陷我温家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吗?”温如画冷声反问,气势逼人。 姬聂眉头微蹙,平心而论他是极不愿意同温如画这般僵持对上的,可眼下也并非是他儿女情长之时,他再次一拱手,又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前些日子我王府出了一个贼人,在下亲眼瞧见,那贼人受伤之后,被容统领抱来此地休养了,是以多有得罪。” 闻言,温如画立马就转头看向了已经被人控制起来的容陵,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沈梨这丫头,竟然这般胆大包天的去了广陵王府,想着她现在还能在捡回一条命,也真的算是她命大了。 “温姑娘。”姬聂又道,“可否容在下搜搜院子。” “你放肆!” “让他搜。” 温如画同沈梨的声音一块响起。 她诧异的转身,就见沈梨披着大氅,娇弱的倚在门框,长发未挽,一头墨发随风而动,她面色苍白,却难掩她姝丽颜色,一颦一笑,直恨不得将人捧在手掌心中。 姬聂看见她的那一霎,心头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惊艳感。 当真是……美人世无双。 “暖暖。”温如画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去扶住了她的手,万分担忧道,“你的病还没好,不能吹风的,怎就这般跑出来了。” 沈梨摇头:“无事,这不是还没起风吗?” “先前听这儿有些吵,便出来瞧瞧。”沈梨温软的笑着,颜色惊人。 姬聂虽是被她惊艳到,可理智还在,他道:“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我是淮安人氏,与如画自小就认识,可我体弱,有先天心疾之症,爹娘一直都不太放心我出远门,这一次是听闻如画要来长安,死活赖着她过来的,本想着一睹长安四季风物,谁知我来这儿不过半日,便病了。”见着姬聂面露狐疑之色,沈梨笑着,将左手的袖子挽了起来,往前一递,“若公子不信,尽可请大夫来诊脉。” “我与如画一直都在这儿。” 温如画急得暗中掐了沈梨腰间的软肉一下,感受到痛意,沈梨也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我知你担心我身子,不能吹太久的风,可是如画,今儿又不能让这位公子将这儿搜查一遍,只怕咱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安生的。” 一番话,是连消带打。 叫姬聂的脸色当即便难堪起来。 可难堪归难堪,该做的事,却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姬聂瞧着府中的大夫,恭谨的退到自己的身后,他不耐的问道:“如何?” “会二公子,这位姑娘的确是有心疾之症。”大夫答道。 姬聂眉头一拧,转身,又继续小声问道:“可查探到她是否会武功?” “此女脉象十分细弱,性命都难保,更别说习武,若是习武,只怕代价异常惨烈。”大夫答道,“她的身子,无法承受。” 姬聂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可心底却又觉得,恐怕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答案。 他将神色收敛了一番后,便让大夫退下,重新看向三人:“那为何我瞧见容统领会抱着这位姑娘进了这儿?” “二公子。”沈梨浅笑着开口,“那日是我贪玩,误闯了你们广陵王府后院,幸得容统领相救,这便将我送了回来。” “是吗?”姬聂冷笑着看向容陵,“那就不知容统领是怎么同一直没有出过远门,远在淮安的姑娘相识?” 容陵垂头:“这位姑娘腰间佩有温姑娘的信物,属下眼尖瞧见了,这便将她给送了过来。” 姬聂拿着剑的手指,不由得扣紧,这番解释虽算不上完美无缺,甚至是还有些对不上的地儿,可如今他却并没有证据,将他们所说的这一切都给推翻,最主要的是,凭着他的直觉,他觉得这位姑娘有问题。 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他掩了自己情绪,又问:“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我姓沈。”沈梨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嫩而脆弱的颈子,“单字一个暖,父亲从商,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 她说这话时,身子往温如画的身后藏了藏,有些哆嗦,像是怕极了他。 姬聂心中更加不耐。 容陵瞧了眼,便面无表情的将头给别了过去,忍不住的想,不怪二公子被沈梨给骗了过去,实在是这人骗术太高,若非他是个了解内情的,指不定也要被她给骗过去。 瞧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谁会相信她就是传闻中的宜姜郡主了? 070你眼瞎了吗 千灯点上,遥映人间烟火百般模样。 姬聂一言不发的腰挎长剑凝视着这几人,等着他的下属过来回话。 瞧着他带来的侍卫在一间间的院子出没,却没有找出任何人的时候,原先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些,不过她还是后怕的厉害。 等着最后一队收兵,姬聂那张冷冽的面容再一次面无表情的对准了她们:“今日之事是在下莽撞了。” “无碍。”温如画硬着头皮迎上去,“我知你职责所在。” 姬聂沉默着点点头,然后转向了被控制住的容陵,似笑非笑的开口:“日后容统领也莫要做出这等令人怀疑之事来,府中要务众多,容统领还是莫要误事才好。” 容陵拱手:“多谢二公子教诲。” “改日在下请两位姑娘前去酒楼一聚,权当为今日之事赔罪了。”姬聂说完之后,便带着他的人立马走了。 灯影晃悠悠的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交织。 温如画见这位煞星终于走了,她立马就松了一口气,尔后一把就扯过了沈梨的手:“你的脉象是怎么回事?” “我用药物改的。”沈梨坦然的将手伸过去。 温如画恍然大悟:“你那时候怎么敢出来,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没有万一。”沈梨道,“先前姬聂的话,不过是在试探你们,若他真的一开始就瞧见了我是被容陵从王府救出来的,早就拔刀相向了,何至于等到这时候。” “想要抓一个人赃并获。”沈梨说着,便用大氅掩了掩自己纤细单薄的身子,“外边太冷了,我先进去。” 说着,她便慢吞吞的挪动着身子,重新回了屋。 寥落而厚重的庭院,极快的就剩下了她同容陵两人。 两人相视一眼后,温如画忘容陵那里蹭了蹭,可怜兮兮的揪住了他的衣裳:“容大统领,不若说说?” 容陵横了她一眼:“说什么?” “自然是你们同宜姜的关系呀。”温如画继续揪着他的衣裳,眼巴巴的瞧着他。 容陵面无表情的将温如画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拿开:“温姑娘,这是我王府的家事,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有什么家事值得你这般忌讳莫深的。”温如画嘟囔着。 容陵只当自个听不见,说道:“若是郡主无事,那容某便先告辞,郡主就麻烦温姑娘多费一些心思了。” 言罢,容陵极快的转身离开了小院。 檐角上灯笼轻晃。 温如画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北风又起,吹得她浑身发冷时,就见另一道身影却是趁夜给摸了进来。她反手捏住了袖中的匕首,在黑影摸过里时,毫不犹豫的出手朝着黑影刺去。 黑影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可在匕首近身的瞬间,还是转身避过,顺势跃上了庭阶,站在灯影明亮的廊下。 温如画回身,正要继续挥舞着匕首扑过去的时,猝不及防的就瞧见了他的脸,她一愣,身子瞬间戛然不动:“……半阙?” “温姑娘。”来人嬉皮笑脸的一拱手后,瞅着机会,倏然就折身往屋子里跑去。 温如画被他这么一手给惊得跳脚,她一边跟着跑上去,一边大喊:“半阙,那是老娘的闺房,你给老娘出来。” 半阙跑得极快,当温如画跟上来的时候,他已经闯进了内室,同沈梨见了一个正着。 他目瞪口呆的瞧着正惬意的倚在迎枕上吃茶的人,手指着她,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温如画见着,虽是觉得怪异,可还是上前拖住了半阙的手:“你跑这么快作甚?给我出去!” “沈宜姜!”半阙将温如画的手给拂开,指着沈梨大喊。 沈梨懒洋洋的应了声:“哦,是半阙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半阙瞪她,一时被惊得久久不能平静的情绪激荡,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神他娘的好久不见!” “前些日子,夜闯王府的人就是你吧!” 沈梨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说我夜闯王府?半阙,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这张脸就是证据!”半阙气愤道,人却不断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急得额上直冒冷汗,“你怎敢来?如今王府是老王爷在把持,若是被老王爷给寻到,指不定要将你给大卸八块,你以为王爷能从战场上飞奔回来救你吗?” “这都火烧眉毛的事了,你竟然还能应付完二公子后,在这儿优哉游哉的吃茶?” “你真当三公子不认得你?二公子也不认得你吗?”半阙简直是咬牙切齿。 沈梨转头打了个呵欠:“急什么,这不是还没见着吗?” “要是见着你觉得你还有命在吗?”半阙气得觉得自个都要冒烟了,“你是不是还受伤了?那一日,躲在书房中的是你吧!” “我就知道,那个畜生,吃里扒外,我们几个成天伺候它,它没个好脸色,倒是对你忠心耿耿的!” 在半阙急红眼的时候,温如画小心翼翼的拉了下他的衣裳:“那个,我想问一句。” “嗯。”半阙粗声粗气的回道,“何事?你说。” “宜姜……”温如画结结巴巴的用手指着她,瞧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瞧野兽一般,“你别告诉我,你那位……你和……姬临渊……那啥是一对?” 半阙嫌弃的将她的手给拂开,冷笑:“我们主子怎么了?” 温如画紧张地瞅着沈梨,生怕自己会从她的嘴中听见肯定的答案来。 谁知天不遂人愿,沈梨平静的点点头:“对,我是同阿瑾在一起了。” 温如画简直是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世间好儿郎千万,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选择了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就连容陵那个木头都要比姬以羡好得多。 “你疯了吗?”温如画朝着沈梨吼道。 半阙一下子就挡在了沈梨的跟前:“温如画,小爷我可是警告你,你要是想知道韩雍现在在哪,就被在这儿乱搅和我们主子的事。” “你心上人是韩雍?”沈梨也觉得分外的不可思议,她嘴角紧紧地抿着,抬眼,“温如画,你是眼瞎了吗?” “就是。”半阙帮腔道。 温如画几乎要被他俩一唱一和给说哭起来,她咬牙,硬气道:“韩雍哪里不好?你们才眼瞎!” 说完,便转身直接跑出了屋。 沈梨抬头,瞅了半阙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半阙也没反应过来,当即一拱手便跟在温如画的身后出去,直到他站在廊下,北风倏然凛冽而至时,他才陡然清醒,自个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就变得这般听话了? 于是他刚想回身,再次推门而入时,却发现那门已经被人上了锁,怎么推也推不动。 想想也能知,定是沈梨将他诓出去后,便立马锁了门。 半阙瞅着紧紧锁着的门,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后,这才恹恹的转身走了。 听见廊下没了声音,沽酒这才折身进了内屋:“姑娘,人已经走了。” 沈梨头也不抬的应了声。 “主子。”闻末替她诊脉之后,便道,“长安还是太危险了,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 “如今您已经被广陵王府的人,接二连三的认出,若是姬聂真的寻你们去酒楼赔罪,遇上了姬行他们,估摸着老王爷顷刻间便会知晓。到时候,恐怕咱们就连长安都出不了。” 沈梨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可你们觉得,我如今这样,能走多远呀。”沈梨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腹部,“没准,咱们今儿一跑,明儿就被人给逮了回来,然后在冠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 “还不如现在这儿养伤,走一步瞧一步,反正容陵他们会顾着咱们的,事情还没你们想得那么糟糕。”沈梨懒洋洋的说着。 “况且,这儿还有一个惊天的大事,当然得留下来瞧瞧了。”沈梨一下子就笑开。 闻末眨眼:“什么大事?” “你说,如画眼睛要有多瞎,才能瞧上韩雍啊?我觉得姬聂都比韩雍靠谱。”沈梨笑盈盈的说完之后,将被褥一裹,“好了,我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可沈梨万万没有想到,等明儿自个一醒来,又在院子中听见了姬聂的声音。 她仰头望了望躲在房梁上的沽酒和闻末,唤人进来替她洗漱之后,便裹着大氅走出了暖气十足的屋子。 只见在院子中,温如画蹲着身子挑选药材,姬聂就像一樽雕像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盯着温如画瞧。 沈梨呵了呵手,接过了凌儿递来的手炉,悄声问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你们家姑娘喜欢的事韩雍吗?” 凌儿道:“可奴婢觉得,姬三公子要比韩雍公子更适合姑娘,可姑娘就是一根筋,这些年只瞧得见韩雍公子,完全就不将姬聂公子放在心上。” “韩雍对着你家姑娘,就没有半分动心过?” 凌儿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许是有的,又许是没有,反正自打姑娘同陶嘉月姑娘不对付起,韩雍公子就没有给过姑娘好脸色瞧。” 071情窦初开 若是不曾遇见姬以羡,对于温如画这种自找罪受的情况,她是少不得要幸灾乐祸几句的,可也许是因为如此,她如今对温如画倒是多了几分怜惜。 她抱着暖炉磨蹭到了姬聂的身侧坐着。 姬聂自幼便对气味敏感,更别说沈梨如今就完全是个药人,她身上的药味,在她出屋子的刹那,他便能闻得清清楚楚,何况如今还是在他的身侧落座。 他稍一敛眉之后,便想要转个身子,不予理会。 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的伸手,扒拉上他的衣袖。一向不喜生人触碰的姬聂正要开口呵斥她时,就听身后温温软软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姬聂,我们谈谈吧。” 姬聂不明所以的回头,不太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沈梨指了指温如画:“说说如画。” 提起这人的名字,姬聂便觉得唇舌有些发干,他应了声,随着沈梨一同进了屋。 当姬聂随着沈梨进去的时候,正在择药材的温如画倒是抬眼看了看他们,她瞧了一眼后,便又低头继续择着药材,隔了好一会儿,这才烦闷的将药材一丢,转身去洗了手后,施施然的也跟着进去。 进去时,正巧听见沈梨问姬聂:“你与如画是何时认识的?” “我与他何时认识,你这心是不是操的太多了些。”温如画一下子就冲过去,警告的瞪着沈梨,不让她乱说话。 姬聂倒是老实的回了句:“打小就认识,我与如画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呀。”沈梨了然的颔首,抓住了温如画的手,冲着她甜甜软软的一笑,“说来,我与如画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听见她说的这话,温如画撇了撇嘴低头看她。 其实说来,她们小时候相处的并不愉快。 她虽是温氏女,却并非是温氏嫡脉嫡出的姑娘,可沈梨不一样,她就是沈氏嫡脉嫡出的姑娘,母亲还是深受圣宠的长公主,生来便有种骄傲矜贵,她们几个家族的孩子中,也只有沈氏的对头傅氏那位深得帝心的傅三公子,敢同她对着干。 不过两人实力相当,经常折腾得对方叫苦连天。 但这样,也算是便宜了他们这些不怎么受宠的子弟。 毕竟,就是瞧个热闹。 她与沈梨真真正正的熟识起来,算来也不过才四五年左右。 温如画笑着将她的手拂开:“你身子不好,这儿又是风口,进去歇息吧。” “成日躺着,我觉得自个都要发霉了。”沈梨倚在那,“如画,陪我说说话呗。” 温如画睨着她,正想着开口,院子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引得三人同时注目。 温如画跑的最快:“我出去瞧瞧。” 姬聂瞧着病怏怏的沈梨:“我们要出去看看吗?” “嗯,好啊。”沈梨笑着应了句,重新抱着暖炉,跟在姬聂身后慢慢的磨了出去。 在先前她与姬聂落座的石凳上,正靠着一个浑身血流不止的少年郎,另一个着蓝衣的青年,正紧张的扶着他的肩膀,让温如画替他瞧着伤口。 他们两人的护卫正将整个人小院子都包围了起来。 这两人的侧颜都有些许的熟悉,沈梨当即便觉得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正想着回屋时,姬聂却突然出声含住了她。 她抬眼望去,那个受伤的少年郎也似有所感的忍痛抬头,在瞧见她的那一霎,兴奋地瞬间就跳了起来:“姑娘。” 可惜还没蹦多高,就被陶长凛用劲给压下。 温如画面色复杂的瞧着她,姬聂也皱了眉:“你们识得?” “曾有一面之缘。”现在想要溜走明显是不可能了,沈梨干脆就大大方方的走了下去,站在了两人的跟前。 不过这言下之意,便也就是不太熟悉。 温如画稍稍放下了心,倒是姬聂不放过任何的一个机会的开口问道:“你们是何时见着的?” “那日我与臣央在长安纵马,我的马不是被谁动了手脚,差点伤了这位姑娘。”陶长凛说道,“如此,便算是见了一面。” 姬聂倒是没想到两人之间会是这样的渊源,他点头之后,看向时五郎:“他又是如何了?” “近来长安不太安稳。”陶长凛说道,“不知是谁想要臣央的命,今儿我们去狩猎时,被人伏击了。” 听此,温如画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沈梨。 沈梨面无表情的摇摇头,表示这个事她并不知情。 温如画动作极快极稳的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她接过一旁凌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说道:“时五郎没什么大碍,回去休养些时日便好。” “可他流了这么多的血。”陶长凛担忧道。 温如画瞧了瞧他:“那就吃些补血的东西。” “暖暖,你身子不好,我先扶你回屋。”温如画不太想与陶长凛打交道,她将手擦干净后,便转身要将沈梨给扶进去。 谁知,时五郎却在这个时候出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温如画顿时就警惕的盯着时五郎:“你想做什么?” “温姑娘,臣央不过是想同你身后的姑娘认识认识,你不必如此……如临大敌的。”陶长凛拱手。 温如画却没个好脸色:“谁知道了?” 两人之间的心结大伙也都知道,这般情况下陶长凛在出声的确有些不合适,时五郎面色微红的让陶长凛扶着他起了身。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沈梨拱手之后,才道:“小生姓时,名臣央,还未知姑娘芳名?” “那日我与长凛在长安纵马惊扰了姑娘,臣央回去之后,一直深感抱歉,很想给姑娘请罪,可惜臣央遍寻长安,都不得姑娘踪迹,今日在此得见,许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还望姑娘成全。” “我与时五公子许是没什么缘分,妾身虽见识浅薄,但也知些礼数,那日之事,妾身并不曾放在心上,也望公子不要作茧自缚。” “换而言之。”温如画笑盈盈的接了口,将沈梨护在身后,“我家暖暖已有了婚约,若再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有伤她的清誉,还望时五公子明白则个。” 时五郎是万万没想到沈梨已有了婚约,当即便有些失魂落魄的低了头,告罪:“是时某莽撞了,还望姑娘见谅。” “进去吧。”温如画低声对着沈梨说着,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便立马将她给扶了进去,万不敢在耽搁半分。 时五郎失神的望着沈梨的渐渐消失的身影,难过的低了头。 他万万没有想到,让自己情窦初开的姑娘,竟然已经有了婚约。 温如画将人扶进去后,便轻笑着捏住了她的下颌,微微抬着:“还真是……红颜祸水。” “唉,自古以来,当真是皮囊惑人。” “我还以为时臣央有多正经了,多看重姑娘的内涵了,毕竟他对陶嘉月半分好感都没,我现在算是明白了,说什么不看脸都是假的,那完全是因为,对方长得不够美。”温如画恨恨道,“他们一个二个,都是见色起意。” “对,见色起意。” 沈梨已经重新躺在了床上:“如画,你长得也不差,怎么能这般妄自菲薄了。” 温如画叹了口气:“说真,宜姜你在这儿呆下去,可不是个办法,要真万一你的身份被人揭穿了,只怕你连长安城都出不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梨闭着眼,“可我如今这伤,哪里敢动。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王爷的厉害。” “他那柄剑,可是千年寒铁打造而成的。” “你还真是去……”温如画被她吓住,一下子就提高了声音,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撑在她的面前,“你还和老王爷交手了?沈宜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能耐!” “那可是广陵王府?你疯了吗?竟然敢去闯?” 沈梨道:“我只是想寻一个人而已。” “那你寻到了吗?”温如画咬牙,伸手毫不怜惜的就将她的衣衫给扯开,“要不是今儿这一出,你还不打算和我说是吧?” 沈梨平躺着,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呆着,我给你重新上药!” 一边上药,温如画一边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呗,还能如何?”沈梨无趣的眨眼,“要不然?我现在就离开长安,然后死在半路吗?” “你就不能说一句人话吗?”温如画没好气道。 沈梨的确不是该说什么,如今虽是知道了沈阑下落,可没亲眼瞧一瞧他,她总是不太安心的。 她有时候常想,若她能早日主动些,阿阑又何止于去受这份苦。 被人折辱,流落异乡,这些词,光是想想,她便觉得心肝都在疼。 可如今,王府戒备森严,她万不能操之过急。 沈梨在心中叹了口气后,慢慢的闭了眼。 她安慰自己,总是会有办法的。 “好了。”温如画将伤口重新处理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慢慢起身,撩过她耳边的碎发,“你放心吧,你先安心在这儿休养几日,然后我便同你一起回去。” “路上,总得有个人照料你。” 072邀约鸿门宴 “主子。”时九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上还抓着一只鸽子。 炽夜闻声抬头看了眼,问道:”哪里传来的?” “是府中。”时九道,似乎觉得不太够,又补了句,“半阙。” “拿来。”姬以羡将手一伸,时九便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给取了下来,递到了他手中去。 时九好奇的伸着头:”往日来信都是容陵,半阙怎么会想着给主子传信?是长安出了什么事吗?” 炽夜也觉得莫名,于是他便低头去看姬以羡的脸色,可惜这人向来没个表情。让他也琢磨不透。 “主子,可是府中有事?” 姬以羡自打知道那丫头跑了就明白会出事,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般快。 他嘴角几乎都要抿成一条直线,心中的怒火更是想将手中的这张纸条给烧灼。 他用了力,一下就将纸条给拍到了桌面上。 时九立马伸手去拿,展开一看,嘴角边笑容渐渐凝固:“主子,郡主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竟然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炽夜也过去瞧了眼,心头也不知该如何说道。不过时九有点说对了,她这次胆子太大了些。 只怕此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姬以羡身刚一动,时九立马就惊天动地的叫道:“主子!如今这儿可离不得你。” “离不得什么?”姬以墨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笑意温和的傅燕然。 姬以羡还不曾说上什么,姬以墨倒是眼尖的就发现了被时九攥在手中的纸条,他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后,这才笑嘻嘻的伸了手:“拿来。” 时九苦着脸,扭头去看姬以羡,得了他的首肯之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手中的纸条放在了姬以墨的手掌心中。 姬以墨笑着招揽过身后的傅燕然一同瞧,可真当姬以墨的目光落在纸条上的那些字上时,整个眉毛几乎都要拧巴成一团。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沈宜姜这丫头,这么嚣张的吗?” “她向来挺嚣张的。”傅燕然立马就跟着接了一句,原先她俩还小时,这丫头没现在这么多的花花肠子,是可以直接将他按在地上揍的那种。 而且还是在他傅府时。 傅燕然瞧了眼,便过去落座,让时九给他倒了一盏茶:“王爷,有句话说的话,叫祸害千年在,宜姜郡主不会有事的。” “孤也觉得。”姬以墨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尔后就警惕的瞧着姬以羡,“临渊,你不会想告诉孤,你想回长安去找宜姜吧。” 姬以羡没说话,只是那神色好像是有如此打算。 姬以墨觉得自个都想要给姬以羡跪下了,他神色复杂的瞧着他:“临渊,咱们现在可不是在做什么儿戏啊,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我知道。”姬以羡应着。 姬以墨也明白姬以羡的担忧是在哪,他又试探性的瞧着他,说道:“你若是真的放心不下,不若让时九或者孤回去一趟,也是可以的。” 傅燕然倒是笑了下:“我与宜姜那丫头八字不合,若我回去,少不得要将她弄死在长安。” 入夜,烛火尚暖。 温如画正在屋内上蹿下跳的收拾着细软,她准备在呆一日,便带着沈梨跑路。至于她想见那人,她也宽慰过了。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在一时。 可她完全就没有想过,沈梨已经背着她,同容陵几人又接触了一次。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松口答应同自己离开长安。 沈梨低着头靠在迎枕上,手中摩挲着的是一块玉佩。 容陵拱手道:“小公子说了,他如今不太想同郡主见面,还说请郡主尽快离开长安。” “为什么?”沈梨轻声道,“他是在怨我吗?” “小公子说,他不曾怨过任何人,若真要怨,怨得也是自己。”容陵叹气,他倒是能理解几分沈阑的心情。 曾经的天之骄子在一夕之间,沦为废物,换成是谁,都无法忍受这样的落差,而且还以为他这么一个废人,连累自个的亲人受罪。 这叫他有何面目来见? “我知道了。”沈梨沉默了半响之后,才勉强的应了声。 —— 可她们想走,却不见得有人能放她们走。 就在沈梨与温如画商量行程的次日,姬聂和时五郎带人登了门。 沈梨按住温如画的手,笑盈盈的看向两人:“不知二位公子再次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 “不是说了吗?要给你们请酒道歉的。”姬聂说这话时,整张脸都是冷的,没什么表情,瞧上去似乎不太欢喜她们,可心中,却是无比期盼的。 其一,为了沈梨。 其二,为了温如画。 时五郎俨然不知道姬聂的打算,还在一旁撺掇着添油加醋,要邀请沈梨过府小聚,还说长辈想见见她,亲自给她赔个礼。 沈梨皮笑肉不笑的在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她又不是多尊贵的人儿,就是个商贾之女罢了,时家的长辈想见她?还不如说是姬宸想要见她了! “不行。”沈梨没吱声,但是温如画瞬间就按捺不住了。 “为何不行?”姬聂发问。 温如画瞪着他:“我们明儿就要走了!暖暖在长安耽搁的时日实在是太多了些,再不回去沈叔他们该着急了。” “不过就是一日,急什么。”姬聂道,“若是担忧沈姑娘,姬某也愿遣人去淮安,告知沈家二老,沈姑娘如今正在我广陵王府做客了。” 时五郎一下子就兴奋地睁大了眼:“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沈姑娘,不若我遣人去给二老说一声吧,这样你也可在长安多停留几日,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听见这话,温如画就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是让他们派人去了淮安,那还不得全都暴露了吗? 她可怜兮兮的转头看了沈梨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梨按住她的手,对着两人展颜一笑:“能一见时首辅之真颜,是妾身之幸也。” 将两樽大夫送走之后,沈梨便缩在了罗汉床上,头靠着冷硬的窗框。 话虽是如此,可沈梨还是有些拿捏不住为何时五郎要在时府宴请她。 按理来说,她与时五郎并未有什么救命的恩情,就算是致歉,也不该如此隆重才是。除非,另有隐情。 可另有什么隐情她却是猜不出来。 沈梨随手抓过一样东西把玩着,心头却不断地琢磨着时五郎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温如画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进来,将那碗浑身都写满了难喝的药砰的搁在她的面前,面无表情的下着命令:“喝。” 沈梨也不反抗,顺从的端着那碗药,咕噜咕噜的就往自己个的肚子灌,等喝完,她才抬头看向温如画:“你去端个药,端这么久吗?” “呸。”温如画瞪她,“老娘明明是为了你牺牲美色去了。” 沈梨意味深长的应了声,揶揄的瞧她:“那你牺牲的美色有用吗?” “废话,老娘出马,怎么可能空手而归!”温如画将她面前的空碗顺走递给凌儿之后,自己就风风火火的脱掉鞋履也上了罗汉床,她伸手勾住沈梨的下颌,左右瞧了一圈,“说来,也是你这张脸惹出来的。” 这话,顿时便让沈梨心中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头。 她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脸:“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本想从她的嘴中听见骂她臭屁又自恋的话,谁知这一次,却是彻底栽了跟头,她收了手,冷笑:“如你所愿。” “啊?这可不是如我所愿。” “呸,不要脸。”温如画没好气的啐了她一口,“你就是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 温如画喝了口茶,又道,“说是那日,我帮你将他拒绝之后,他伤心难抑,便同陶长凛喝醉了,你或许不知,时家家风甚是严厉,是不许他们未及冠的儿郎在外沾酒的,更别提喝醉,陶长凛本想着将他带回自个府中去,可时家也有门禁,勒令他们不管多晚都必须回府,陶长凛没办法,只能悄悄地带着时臣央潜进府中,谁知还没走两步,就不他们的祖父给抓了一个正着。” “然后时首辅一问话,便全都招了。” “现在了,时家的所有人,都知道时臣央心中藏了一个姑娘。” 沈梨面无表情:“所以说,那位姑娘就是我。” 温如画耸肩一笑:“说来,我挺好奇,你是怎么招惹到时臣央的。他瞧着可不像是一个会为了皮囊心动的人。” “呸,我怎么知道。” 同温如画贫嘴后,沈梨便将人赶了出去,本想着抱着她一同就寝的打算,就这样被沈梨无情扼杀掉。 “你还真是用完之后就翻脸不认人。”温如画同沈梨娇嗔了一句后,便抱着自个带来的枕头,又飘飘然的回了自己的屋。 沈梨叹气,反手轻扣着桌面,不一会儿沽酒和闻末两人便从虚掩着窗扇口翻身而入。 “姑娘。” “主子。” 沈梨不答,只沉默的垂眼瞧着身前的这方寸之地,半响之后,她才问:“如今在长安,我们有多少人。” “姑娘这是打算弃了长安吗?” 沈梨心中明白,他们也明白,若是他们将人手全都调出来护着她,许是她还能活着从长安离开,若是还像他们来时一般,恐怕……难说。 “只是暂时弃了,日后在将人安插进来也未尝不可,重要的是当下。”沈梨道,“我总觉得明儿就是一场鸿门宴。” 闻末狐疑道:“可温姑娘不是说,是时臣央喝醉之后……”话到一半,他觉得自个都有些编不下去,换成哪家,哪家会为了这等小事,专门请人过府的。 这只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谁知道这后面有没有姬聂的手笔,如画也真是傻,怎么会相信姬聂所言了。”沈梨勾着嘴角笑了下,“沽酒,你今儿就去找他们全都召集起来,将他们与我们平常的联系渠道,暗哨,暗线,全都毁了。” “此事结束之后,立马随我回沂州。” “可若是无事了?” “就算无事,这般大的动作,你觉得他们会半分消息都得不到吗?” 073有喜 “你们呀,可别他们全当傻瓜一样糊弄着。”这话刚说完,外面老远的地儿,便传了梆子敲响的声音。 一声长过一声,也一声轻过一声。 沽酒与闻末全都退了,如来时一般,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 沈梨倚在那,没多久便昏昏欲睡。 次日,天光刚跃出云层。 温如画便端着药走了进来,听见声音,她将手中的朱钗搁下,回眸瞅她:“今儿怎么来得这般早?” “你起得也挺早。”温如画笑,“不过我倒是极少见你搽脂抹粉的。” “今儿不同。”沈梨说着,眯着眼用手扶了扶发髻中的簪子,“我总得给他们留下一个美则美矣,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的形象。” 温如画大笑:“你这又是个什么比喻?” 笑完,她收了先前的轻松,拧着眉站在她的身侧,手指搁在她的肩上摩挲着:“宜姜,我今早一醒,这心中便觉得是惴惴难安,都觉得今儿这场筵席,是针对你的一个陷阱,到时候若真去了,你可有信心逃出来。” “要不,我们现在就跑吧?” “你以为我们跑得掉?”沈梨冷笑着,重新拿起朱钗对着铜镜比划,“你信不信,如今城门全都是姬聂的人,我若是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 说实话,昨儿她试过,可惜姬聂准备的太充分,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半分可趁之机,这才不得不又重新回了院子。 她叹气,将温如画的手给拉了下来,攥在手心中:“如画,你是大燕人,所以今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护着我,知道吗?” 温如画听着,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你不让我护着你,可如今整个长安城,又有谁会护着你了!” “总归这人,不能是你。”沈梨用力的攥住,“你是温家的姑娘,不该因为我受到家族的责难。” “如画,相信我。”沈梨笑着眉眼弯弯的仰面瞧她,“我这人向来运气不错,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 时府。 沈梨再一次来这儿,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跟在温如画的身侧,同时家的几位公子小姐见礼,尔后便由他们引着,去了正堂拜见时老夫人。 她还是和以前一般,坐在最前方,手中拈着一串佛珠,笑得慈和。 “孩子,上来。”她朝着沈梨招招手。 沈梨眉眼含笑的走了上去,乖顺的坐在她的身侧,任由她拉住了她的手,“淮安的风水可真养人,瞧瞧你这丫头,生得就跟个天仙似的。” 时家三郎与时五郎挨着坐,面上的惊艳一闪而过后,便拉着时五郎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这眼光还真不赖,这姑娘模样生得太好了吧。” “整就一个祸国妖姬的样。” 时五郎伸手狠狠地用手肘子拐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轻声吼道:“闭嘴。” “不过可惜,你们到底是有缘无分。”时三郎嘲笑道,“你说你眼神怎么怎么就这么差,偏生瞧上一个有妇之夫了。” “他们还没成亲了。”时五郎咬牙回道。 “自欺欺人。”时三郎甩下这么一句后,便仗着时老夫人的宠爱,上前挤在了时老夫人的另一旁,笑着看向沈梨,“沈姑娘模样这般好,你那未婚夫平日一定是将你捧在手心中吧。” 时老夫人闻言,扭头拧了时三郎一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哪有当着人家姑娘问这种问题的,你知不知羞呀。” 沈梨倒是坦然:“他的确待我极好。” “瞧你模样,应该也及笄了吧?为何还未同他成亲?”时三郎不怕死的又问。 时老夫人这下是真想回身去拧他的耳朵了。 沈梨面露几分失落:“我身子骨不太好,是宿疾,成婚那年我宿疾发作,便就此耽搁下来。” “这样。”时三郎倒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隐情,他仔细的将人端详了一番后,也发现这姑娘粉擦得有些重,像是为了遮掩什么一样,他稳了稳心神,“抱歉。” “无事,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之事。”沈梨弯着眉眼一笑。 时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背:“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下方,温如画是瞧得提心吊胆的,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马抢了沈梨跑路。 “这有什么可惜,各人有命罢了。”沈梨笑眯眯的说着。 她越是这样,时老夫人便觉得越是心疼,再加上她模样又好,性子又乖顺,不知不觉得时老夫人倒是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前院来人,说是前面筵席已经备好,请他们移步。 温如画趁机走到了沈梨的身侧来,伸手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 时老夫人见着这两人腻歪的样,心下虽是有些奇怪,却还是夸了句:“这两丫头的感情可真好。” “如画向来有些孤僻,倒是不承想与人腻歪起来,倒也像个小姑娘了。” “老夫人,我与暖暖好歹也是十几载的感情了,自然关系非比寻常了。”温如画轻轻笑着,手指却在沈梨的掌心中一勾。 时家的几位姑娘在一旁瞧着,也笑着点头应和。 温如画和时家几位姑娘的关系其实不怎么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陶嘉月。 陶嘉月与她们是表姐妹,自小一起长大,而前段时日,她却频频出手对付陶嘉月,今儿前来,这几位姑娘没给她下绊子,已经是大气了。 一行人一同走到前堂去时,沈梨一眼就瞧见了与时首辅坐在一块的姬宸,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姬聂。 温如画自然也是看见了,她凑近沈梨,低声骂道:“我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真是,枉我这么信任他!”温如画愤恨的等着姬聂,姬聂似有所感的一回头,便与温如画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 他愣了下,浑身一颤,难耐失落的低了头,没在看她们。 一行人见过礼之后,温如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牢牢地拽着沈梨的手,与她一同入了席。 时三郎见状,叹道:“温姑娘,咱们这儿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之地,你用得着这般防备吗?” “暖暖身子骨弱,我自然是担心的。”温如画硬气的回道,可手却没有松半分。 沈梨将另一只覆了过去,低声道:“如画,记得我说得,若是一会儿出了事,你可别护着我。” 说完,她一抬头,正巧与姬宸沉冷的目光对了一个正着。 沈梨微微一笑,便若无其事的低了头,避开他的视线。 可她想要避开,却不见得姬宸愿意就此放过她。 “听说这位沈姑娘是淮安人氏?”姬宸的声音自上方冷冷淡淡的响起。 沈梨乖巧的笑着:“是。” “商贾人家的姑娘?”姬宸又问。 “是。”沈梨亦答。 姬宸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意味深长:“本王可是第一次见着像天仙似的商贾人家的姑娘,想来沈姑娘一定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吧。” 不等沈梨回话,他又自顾自的说着,“若是本王得这么一天仙似的闺女,想来也必定是千娇万宠,断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时五郎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非比寻常,他拉了拉时三郎的袖子:“我怎么觉得,姑丈好像对沈姑娘有成见?特意针对她似的?” “不是好像。”时三郎叹气,“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你看中的这位沈姑娘,许是一个了不得的人了。” 时五郎蹙眉,不太理解时三郎话中的意思,什么叫一个了不得的人? 不但沈梨也察觉出了姬宸话中有话,就连时老夫人也觉得这个女婿今儿有些反常,他什么时候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了? 她本想着帮人小姑娘解围时,时首辅却适时的拉住了她,低声道:“这是你别管。” “可咱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太好吧。”时老夫人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咱们这是不是叫仗势欺人。” 时首辅一笑:“或许。”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时老夫人低声道,“性情温顺,模样又好,眉眼又干净。” 时首辅拆台道:“我瞧你只是看中人家姑娘生得好吧。” 沈梨笑,顺着他的话道:“小女子的父母,的确比较娇惯于小女子。” “像你生得这般好,很少有人能克制住的。”姬宸又道,“说来,本王听闻沈姑娘身子不太好?” “宿疾罢了,不值得王爷挂念。” 姬宸却道:“说来也巧得很,本王身边正有一位神医,想来若是这位神医若是能解了姑娘的宿疾,姑娘的父母大概会高兴不已吧。” 沈梨眉眼温柔而干净:“自然。” “既如此,那就请姑娘原谅本王簪越一次。”姬宸笑起来,“进来。”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一道有些修长的身影自门口慢慢的步入。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唯有温如画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惊愕道:“家主?” 沈梨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她跟着转头看向来人。 温家家主,温司年。 她作为沈家的姑娘,自然是同温司年见过的,只是上一次相见是在五六年前,她尚且年幼不说,还带着幕离,倒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赌。 沈梨余光瞥向高墙屋檐,在心中算着逃生的几率。 温司年已经走到了中央,同几人问好之后,就转头看向了沈梨:“想来需要看诊的,是这位姑娘吧。” “温兄好眼力。”姬宸慢悠悠的开口,“这位姑娘有宿疾在身,本王刚好想着你也再此,便想请你过来瞧瞧,若能治愈,也算是美事一桩,温兄以为了?” 温司年面无表情颔首:“为医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为人医治,理当如此。” “家主。”温如画攥紧了拳头开口,“暖暖的宿疾如画瞧过,的确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如画你年岁尚浅,想来也有会看错的时候。”姬宸开口,“不若就让你叔伯瞧瞧,万一能治好,你这位闺中密友,岂不是能和你相伴长久。” 温如画着急的想开口时,沈梨却出声按住,她配合的伸手:“能得温家主亲自问诊,于小女子而言,也算是幸事一件,毕竟想得温家主一诊,可是万金难求。” 大堂内骤然肃穆起来。 温司年上前,仔细的端详了沈梨的面容一番后,缓声道:“姑娘眉目瞧着有些像温某的一位故人之子。” “能与温家主的故人之子相似,那是小女子的荣幸。” 温司年不再说话,而是将手搭上了她的手腕,慢慢的闭上了眼,仔细的感受着她的脉象,好一会儿之后,这才慢吞吞的睁开,他有些斥责的瞧了沈梨一眼后,收了手:“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如此了,是药三分毒,更遑论你如今还怀着身孕,若你在服用此药,哪怕姑娘底子再好,也经不住姑娘的折腾,小产那便是迟早的事。” 074围剿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时五郎面如死灰的盯着沈梨,并不敢相信,她竟然未婚先孕? 别说他,就连时老夫人也是分外讶然,这么好好地一姑娘,怎么就能做出这等不负责的事来。 未婚先孕,放在礼教严苛的地儿,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温如画紧张地一把扯过了沈梨的手,叫道:“暖暖,如今云英未嫁怎会有孕。” 沈梨倒是平静:“温家主,许是看走了眼。” 座上,姬宸虽是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闲庭自若的神态:“不知这位沈姑娘身子骨如何?” 温司年道:“这位姑娘,脉象极好,只是气血有些亏空,身子并无大碍。” 姬聂狐疑的瞧着她:“可那日我府上的大夫,明明诊断出,沈姑娘心脉极弱。” “哦,那是这位姑娘服用药物之故。”温司年答道,转头认真的瞧着她,“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如此,就算你如今还未嫁人,可腹中的孩儿到底是无辜的。” 姬宸了然一笑:“沈姑娘,你这腹中可是你那未婚夫的呀?” 温如画紧张的拉着沈梨,警惕而戒备的环顾着席内众人。 沈梨平静道:“王爷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些吧。” 姬宸笑:“沈姑娘当真是有趣得紧,本王其实还挺欣赏沈姑娘这份临危不惧的心态。” “只是不知——”姬宸拍了拍手,瞬间便有无数的侍卫从院子外和墙上涌入,将她围了起来,手中的兵器全都对准了她一人,“这样,沈姑娘是否还能这般平静?” 冷风涌入。 吹得院子中的枝条飒飒作响,也衬得风中的少女身形越发的单薄纤细。 “王爷这是何意?” “本王对你腹中孩儿的父亲是谁,不太感兴趣,就是对姑娘的宿疾比较感兴趣。”姬宸道,“不若姑娘说说,为何要如此了?” 两人说话间,温司年已经面无表情的从院子中退了出去,走到姬宸的身侧落座。 他抿了口茶,开口:“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沈梨微微笑着:“这事好像与王爷也无关吧。” “真的无关吗?”姬宸冷笑着,“看来沈姑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王爷这是想屈打成招?”沈梨问道。 “是不是屈打成招,本王心中还是有数的。”姬宸冷冷地看着她,“说起来,本王也觉得姑娘眉眼有些熟识,像极了那一夜夜闯王府的刺客。” “世人皆知,广陵王府固然金汤,怎会让人轻易闯入了?何况,我也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的,说要闯入王府之中,恐怕是个笑话吧。” 两人对峙之间,时五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姑丈,沈姑娘的确只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家的姑娘,想来您是不是哪弄错了!” “坐下!”时三郎吓得赶紧起身拉住他,同时惊疑的去看姬宸的脸色,生怕他因此牵连了时五郎。 姬宸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转头看向温司年:“温兄,淮安算是你的地盘,你可知淮安是否有一户姓沈的商贾人家,还有这么一个天仙的姑娘?” 温司年闻言,抬头又瞧了沈梨一眼,后淡淡摇头:“淮安,不曾有姓沈的人家,更别提什么沈姓的商贾之家。” “看来,沈姑娘就连这个身份也是假的了。”姬宸遗憾的叹气,“如画,你说说看,你的闺中密友,到底是不是淮安人氏?” 温如画紧张的攥紧了手:“是。” “那看来,你是知道她是谁?却帮着她瞒着本王是不是?”姬宸冷笑着挑眉,“看来,你父母许是要后悔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女了。” “王爷,我与你之间的事,与如画何关。”沈梨一下子就扯住了温如画的手,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沈姑娘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本王最是敬佩这样的人物。”说着,姬宸遗憾的看向时五郎,“你瞧,你喜欢的这位姑娘,就连身份都是假的。” “不可能!”时五郎委屈的瞧向沈梨,“沈姑娘,我姑丈所言,是真的吗?” 沈梨目光淡漠的从他的脸上一跃而过,继而看向了姬宸:“听王爷口吻,好像知道我是谁?” 姬聂也有几分好奇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略微猜着一些。”姬宸轻笑,“想来沈姑娘除了是真的姓沈之外,其他的都是假的吧。” 沈梨的声音十分平淡:“王爷睿智,小女子自愧不如。” 听见这话,时五郎的眼睛倒是亮了些。 姬宸冷笑着看向时五郎:“臣央,你知道这位沈姑娘的沈,是什么沈吗?” 时五郎一愣,随即便道:“汝源流彩,玉渚分华。” “你瞧你,还说什么心悦沈姑娘,你连人家出自哪儿都不知道?怎么上门提亲呀。”姬宸好笑着扯了扯嘴角,“不过,你若是真敢上门提亲,本王倒是敬你是条汉子。” 时五郎懵懵懂懂的眨眼,不太明白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沈氏姓氏的来历,的的确确是“汝源流彩,玉渚分华。”,为何姑丈说不对了? 姬宸瞧着这个傻小子的模样,又笑了下,回头去看站在那岿然不动的沈梨,“本王傻侄儿,不太了解沈姑娘姓氏的出处,那本王就来说说,姑娘好好听,本王说得对不对,如何?” 时五郎瞅着一脸平静的沈梨,心头的不安是越来越深。 姬聂也觉得诧异。 “当今天下,三国并立,七姓当道,想来沈姑娘的这个沈姓,便是出自,沂州琅邪沈氏吧。”姬宸好以整暇的瞧着她,“本王说得对吗?宜姜郡主。” 整个院子安静无声。 温如画整张脸惨白若纸。 时五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瞧着沈梨,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自个一眼就有些稍许好感的姑娘,怎么会是大秦的郡主? 就在他等着沈梨反驳时,却只听女子悦耳的轻笑声响起—— “王爷说得可真好。”沈梨温温和和的笑着,“其实我很好奇,我与王爷从未谋面,王爷是如何一眼判定我身份的?说起来,王爷这般睿智,倒是让宜姜,十分敬佩。” “比起这个,本王更好奇,你来长安,你父亲知道吗?” “宜姜不过是来寻个人,与父亲何关。” “是吗?”姬宸冷笑,“这寻人都寻到本王的府邸来了?” “若宜姜说,宜姜所寻之人,就在王爷的府邸之中了?”沈梨微微笑着。 姬宸道:“宜姜郡主一张嘴生得可真好,本王若是沈安,是万万舍不得让自个的闺女,入了这虎狼之地的。” “不过宜姜郡主既然不远万里的来了,那本王就请郡主在这儿稍留片刻,也好让本王尽尽地主之谊。”姬宸说道,“想来若是沈安知道,他的女儿与外孙在长安,必定会亲自前来赴约的吧。” “哦,对了,还有个南王。”姬宸笑着,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沈梨的身上,“你这一胎,许就是南王的嫡长子了吧。” 谁知,沈梨听后,却分外可惜的笑了起来:“王爷,我腹中的这孩儿,你就这么确定是南王殿下的吗?” “或许,若是南王知道,我有了孩子还在王爷手中,可能还巴不得王爷能出手将我腹中的这个孩儿给打了。” 她目光清凌的厉害,姬宸既然也有几分相信,沈梨之言。 可转念又一想,觉得这话纯粹是在糊弄人,沈家家风他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沈梨真的与旁人有染,估摸着早就被沈家家主给亲自动手教训了,哪里还由得她腹中有了野种。 “是与不是,总归要试试才知道。”姬宸漠声说着,朝着院子中的众人比了一个手势。 就在他们准备发动进攻的刹那,院子外又涌进了一批黑衣人,他们动作极快的便将沈梨围在了中央。 沈梨跃过数人与姬宸对峙:“王爷真不会以为宜姜来赴约,一点准备都没吧。” 075我是宜姜,也是姜嬛。 姬宸面色极冷的起身:“倒是本王瞧错了你。” 沈梨眯着眼睛朝姬宸一笑,脚尖一点便极快的跃上了墙头,沽酒和闻末紧跟其后。 姬宸也瞧出了她不想恋战,他冷着脸将武器抽出,便也跟着跃了墙头,姬聂目光深沉的看了眼神魂不定的温如画,一咬牙也紧跟在姬宸身后去了。 此刻院子中的两拨人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沈梨腰腹间的伤还未好,不过才跃出几丈,小腹就隐隐作痛,然后就被姬宸追了一个正着。 身后有利器破空声音传来,她忍痛咬牙从腰间抽出鞭子来,与闻末一同迎上了姬宸的一刀,而沽酒已经和姬聂打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是不是顾及着腹中的孩儿,沈梨的攻势虽是凌厉,却不如那夜有力道,甚至是还若有似无的护着自个的肚子。 姬宸见了,冷冷一笑:“郡主既然说了这腹中的孩儿并非是南王的,却还这般护着这个野种,想来是对你的那个姘头情深义重的很了。” “不过郡主这般,可曾想过你沈家的清誉啊?” 沽酒和闻末听闻,顿时就紧张的回头看了眼沈梨,目光惊疑不定的在她身上飘忽着,姬聂见此机会,一剑便朝着沽酒的心口刺去。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鞭子朝着姬聂甩去,替他挡住了姬聂的一剑:“小心!” 可她这般动作,也给了姬宸可趁之机,他倒是没想过要她的命,于是收了刀,一掌朝着她打去,闻末见状,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扑过去,将沈梨护在怀中,自己硬生生的接下那一掌后,抱着她一同滚在了地面上。 沽酒想要过去时,却被姬聂一下子缠住。 姬宸悠闲地踱步到了两人的跟前:“宜姜郡主,本王只是想请你去做客而已,顺便同你父亲叙叙旧,你为何就是不肯配合本王了?”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和你的两个护卫着想,也该替你腹中的野……不对,孩儿想想的,瞧你这样,不是还挺在乎他的吗?” “王爷,实不相瞒。”沈梨从闻末怀中抬头,“你想用我去威胁我的父亲,可能不太管用。” “你与我沈家相争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我沈家的规矩,我如今与另一个男子珠胎暗结,你凭什么以为,我父亲还会将我认回去了?” “父女连心。”姬宸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你父亲会不会来,还在不在意你这个女儿,你随本王回府便知道了。” “你若是不肯,那本王少不得就要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姬宸冷笑着一脚就踩在了闻末的手骨上,“你说你的这个护卫,若是因此残废了,你觉得如何?” 说着,姬宸脚下便暗自用了力。 沈梨咬牙。 “你瞧你,都开始流血了,怎么就还是这般嘴硬了?”姬宸颇为遗憾的摇头,正要施加力道的时候,沈梨却突然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姬宸的衣袍。 姬宸如意料之中的一笑:“看来,你是想通了?” “王爷,宜姜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拿着我是威胁不到我父亲的,可倒是能让老王爷您与广陵王离心。” “父子离心,老王爷觉得如何?” 这话,不但姬宸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姬聂也被她吓得停了手中的动作,从而挨了沽酒的一掌。 “何意?” 沈梨微微笑着:“刚才老王爷,一口一个姘头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口中这个所谓的野种的父亲,到底是谁吗?” 沽酒趁着两人没动作,赶完过来,将沈梨从地上给扶了起来,伸手按住了她正在浸血的小腹。 姬宸愕然的瞧着她。 沈梨又道:“我这腹中的孩儿若是生下来,许是还得唤王爷一声,祖父了。” “荒谬!”姬宸横眉冷对的斥道。 “怎么会荒谬了?”沈梨温温柔柔的一笑,“可能老王爷不知道,这并非是宜姜第一次来长安,之前宜姜便来过,还同老王爷见过面了,当然姬三公子也是见过的。” 姬宸脑海中隐隐的已经有了个念头,他顿时就被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沈梨目光中带了几分怀念:“几年之前,我被人谋害,容颜尽毁,武功尽失,昏迷之中被人改名换姓,然后就被您的侧妃所救,带回了王府了,不知王爷可还有印象。” “你……”姬宸瞧着她,一时竟然有些吞吐起来。 倒是姬聂,皱着眉说出了她的名:“你是姜嬛?” “是呀,我许久都不曾听到这个名了,一时竟然觉得还有几分新鲜有趣。”沈梨动了动手指,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所以我说,王爷若是想拿我去威胁我父亲是不可能的,倒是能威胁威胁阿瑾了。” “父亲。”就在姬宸一时觉得难以置信间,姬行却蓦然出现,他几步上前,温和的面目上满满的都是紧张。 他很自然的就挡在了沈梨的身前,朝着姬宸拱手,“还请您手下留情。” 姬宸:“你知道?” 姬行垂眸:“是。” “儿子知道,太子殿下也知道此事。”姬行艰难的开口,“郡主腹中所怀的,的的确确是兄长的骨肉,也是我姬家的血脉。” “荒唐!”姬宸厉声一喝,额上青筋顿然乍现。 姬行朝着姬聂扬了扬下颌,指了指里面混乱的交战,姬聂朝着兄长拱手之后,便立马跑了进去。 姬宸的目光跃过姬行,落在了被他护在身后的沈梨身上,虽是气得双目通红,可还是忍着怒气吼道:“还不快将大夫请来!” 沈梨被带回了广陵王府。 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姬宸亲自将沈梨送去姬以羡的院子时,半阙那眼神就像是活见了鬼似的,姬宸觉得自个也不用在寻问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十分了然了。 特别是院子中的那头雪狼,一直对着他狼嚎,更让他相信了沈梨就是姜嬛。 将人安置好后,姬宸便唤了容陵过去,而那头狼,则跟着沈梨一同进了屋,俨然就像个守护神似的,横卧在床榻边不远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竖着那一双幽幽的绿瞳,盯着他们,好像是要随时扑上来,将他们的喉咙咬断一般。 也就是在当日,姬以墨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广陵王府。 姬宸瞧着他,冷笑:“临渊让你回来的?” 姬以墨见此便也大体明白姬宸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他颔首后,笑道:“皇伯父,其实孤觉得宜姜同临渊也还挺般配的。” “她姓沈。”姬宸道。 姬以墨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还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姬宸接下来的话,便如晴天霹雳般,在姬以墨耳边炸响,“沈宜姜有了。” “有了?”姬以墨一脸的茫然,“有了什么?” “孩子。” 这个词一出,吓得姬以墨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他瞪大眼睛,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搓着手,腆着脸问:“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沈家下聘?” 姬宸冷笑:“我可不相信你们在金陵时没有同沈安那个老匹夫接触过?怎么?没被他给打出来吗?” 姬以墨木着一张脸,不愿说话。 姬宸冷笑:“那个老匹夫。” 沈梨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 她一睁眼,恰逢黄昏,满屋的斜阳余晖还不曾入眼,一旁倒是先伸了一只手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听说有喜的妇人,喜欢吃酸的?” 沈梨寻着那只手看去,拧了拧眉头:“殿下?” “怎么瞧着不是临渊,有些失望了?”姬以墨笑着,将橘子掰开,一瓣一瓣的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吃完之后,这才笑着看向她,“大战当前,临渊可不能脱身,于是就拜托孤来这儿接你了。” “可谁知……你竟然给了孤和临渊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啊!” 沈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可她还是打心底的觉得十分愉悦。 “放心吧,你腹中的孩儿没事,你有喜这件事了,孤也传信给了临渊,想来如今接到消息,他必定十分愉悦,恨不得立马飞奔回来。”姬以墨瞅着她,“你说,要是孤现在代临渊,去你沈家下聘,你祖父会不会将孤一脚给踢出来?” 沈梨摸着肚子:“王爷了?” “你问皇伯父?” “嗯。” 姬以墨想了想:“虽是被你和临渊气得不行,可想着能抱孙子,应该还是挺愉悦的。” “我想见见他。” 076喜当爹 “主子。” 天边余晖沉没,时九如一道残影般倏地就窜进了姬以羡的营帐之中。 姬以羡停下了手中的事,抬头去看时九,清隽的眉眼蕴含着冷意:“嗯?” 时九兴奋的挥了挥手中的信:“太子殿下来信了!” “拿来。”姬以羡朝着他伸出了手,眼中慢慢的染了笑。 时九兴奋的凑上前,将信递到姬以羡手中时,便笑开了花,他伸长脖子去看,姬以羡倒也没有为难他,而是任由他瞧着。 雪白的信函慢慢的展开,上面没有过多的言语赘述,只有寥寥几句祝贺。 —恭喜,你当爹了。 时九慢吞吞的念出声,随即便屏住了呼吸:“我们是要有小公子了吗?” 姬以羡握着信函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眸子因兴奋而睁大,清隽的眉眼因此蕴含着浓郁的艳色,大片大片的,化都化不开。 他将信函几下便折好,塞进了衣袖中,语气因兴奋而染上几分激烈:“快,备马。” 炽夜正好从外面回来,他听见后诧异的挑眉:“发生了何事?” 时九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你知不知道!郡主有喜了。” 炽夜顿时便恍然大悟,他虽也高兴,可还是上前拦住了已经被冲散理智的男子:“主子,您若是要回去,可想过这儿如何?” “暖暖有了我的孩子,她现在一个人在长安,我得过去陪她。”姬以羡很认真的瞧着炽夜,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炽夜瞧着已经被乐得有些发傻的男人,心想沈梨这人可真是个祸害。 何况就沈梨那个主,那里是个能安生呆在长安待产的? “如今长安有太子殿下帮您照看着,您就宽心吧。再言,主子或许不久就能在这儿见着郡主的。” 经过炽夜提点之后,初为人父的喜悦渐渐散去,理智回笼,姬以羡闻言挑眉:“何意?” 炽夜道:“这正是属下今儿要来与您说的。” 好不容易摸得一个空子,沈澈回了沈梨如今暂居的府邸,可他进来绕了一圈后发现,住在这儿的人,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沈澈顿时就被她给气了一个半死。 接着他拉人审问时才发现,这人竟然胆大包天的跑去了长安。 “二公子,要不要属下派人去长安搜罗搜罗郡主的踪迹?” 沈澈满肚子的气,他随手砸了手边的一个杯盏后,吼道:“去!去将那个丫头给我绑回来!” “给我绑回来!我非要好生教训教训她不可!”沈澈是说的咬牙切齿,若是这人在他的跟前,他指不定就要动手给抽过去。 天光云隐沉没。 整个书房是一片暗沉,那人也被阴影所覆盖,不变的唯有屋内的一片冷肃。 沈梨刚进去,姬宸身边的人就搬了张凳子到了她的身侧,让她坐着。 沈梨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了姬宸一眼,清了清嗓子,开口:“王爷。” 姬宸应了声,桌案上的烛火慢慢亮起,不算明亮,却也足以照亮这一方天地。 他看向她,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来了?” 沈梨脸上带着浅笑:“王爷早就知道我会来?”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姬宸说道,“你所提的要求,本王会尽一切办法的满足你,但唯有一点——” 他目光倏然变得凌厉起来,“我姬家血脉,可不能流落在外,认贼作父!” “其实说来,我一直以为王爷是不关心阿瑾的。”沈梨笑道,“毕竟若是真的关心他,当初又如何会让林氏随手塞了一个妻子给他,可有时候我又觉得,王爷好像很在意阿瑾。” 姬宸漠然的看着她:“临渊是本王是嫡长子,本王看重他有何奇怪的。” “宜姜,本王见你,不是让你来指责本王的,说吧,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 沈梨也不客气,直言:“我要回大秦。” 姬宸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直接回绝:“绝无可能。” “为何?” “本王说了,我姬家血脉,绝不可能流落在外,还认贼作父。” 沈梨笑:“我只是想回大秦罢了,并未说要让我这儿腹中孩儿流落在外。” 姬宸不为所动:“那等本王与你沈家结了亲,自然会放你回去。” “如今燕秦开战,王爷凭什么以为我沈家会应允了你的提亲。” 姬宸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凭你有了我姬家的骨肉。” “王爷还真是天真。”沈梨轻声一笑,“王爷就这般确信,我父亲若是知道,不会拿一碗打胎药与我吗?” 这话顿时就让姬宸愣了愣神,说实话,他倒是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沈安有多看中他的这个嫡女,他是知道,打胎伤身,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喝下打胎药。 沈梨轻笑:“王爷,宜姜只是想回大秦处理些事情罢了。” “你要处理什么,本王也能帮你处理。”姬宸就是咬死了牙关不肯松口。 “我要处理的事,恐怕王爷没有办法。”沈梨惋惜的叹气,扶着一旁的东西就站了起来,“看来今儿宜姜是和王爷谈不拢了,那宜姜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告辞。” 沈梨踏着满地的月色回去时,姬以墨正好倚在廊下,瞅着她:“去哪儿了?” “赏月。”沈梨笑着,用手指了指苍穹之上,藏在云层之后的一轮弯月,“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此等意境,岂不美哉?” 姬以墨懒得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伸脚拦住了沈梨的去路:“听说,你想回大秦。” “殿下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沈梨笑道,“不过我本就是大秦人,想回大秦有什么好稀奇的。” “自然是有的。”姬以墨眯着眼一笑,他将头凑过去,“你是想回去收拾人吧,沈宜姜。” 沈梨不答。 姬以墨又道:“孤可是听说了,如今金陵可都是一团乱,想来这后面有你的手笔的吧。” “殿下,金陵乱时,我可不在金陵。”沈梨笑眯眯的提点。 “有些事,不一定非要在才与你有关。”姬以墨偏头瞧她,“你当年之事,孤多少也打听出来一些的,当年你流落肃州,恐怕是与你那个庶妹有关吧。” “可你回金陵之后,不但不去找她的麻烦,还将她捧至云端,让她获得卫隅的宠幸,什么时候宜姜郡主也是这等以德报怨之人了?” “这些事,应当不是殿下琢磨出来的吧。” 姬以墨眨眼:“不是孤,那是谁?” 沈梨笑:“除了傅三之外,我真想不出有谁,能这般了解我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或许现在,可以算孤一个。”姬以墨是乐得见着金陵城中那些人倒霉,他伸手勾住了沈梨的肩,“你放心,你想要回大秦,孤帮你便是。” 姬以墨的动作很快,在说帮她的第三日,便真的说动了姬宸,将她放回了大秦去。 当然与她一起的还有沽酒闻末和当初在时府的那些人。 临走时,沈梨还是没有见上沈阑一眼,她沉默着将自己写好的信塞了容陵的手中,朝他颔首之后,这才在姬以墨笑眯眯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与她一同走的,自然还有姬以墨。 他与她笑道:“你有喜的消息,孤已经飞鸽传书给了临渊,你回大秦之前,先去瞧瞧他吧。” 因顾及着沈梨有孕一步奔波,他们一行人便只能放缓了脚程,差不多半个月后,这才赶到了大燕驻军的地儿。 不过沈梨到底是大秦的郡主,并不方便在军营中露面,他们在外相见之后,便由着姬以羡接替姬以墨,将她直接送回了他安置在她府邸旁边的宅子中。 077为了你…… 这一路过来,姬以羡一直都冷着一张脸不与她说话,就连瞧着她时,面色也极冷淡。 沈梨虽不说,可心头倒是有些难受,她闷着头走在前面,也比他先一步跨过门槛,两人遮遮掩掩的一前一后的进去,还未站稳,沈梨便觉得腰上一紧,接着他的大氅便直接朝着她围拢了过来,将人死死地搂在了怀中。 姬以羡弯着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闷闷道:“怎么突然一个人就跑去长安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 身后,大门应声而掩。 沈梨转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是我不好。” 姬以羡摸着她的头:“你日后可别再吓我了,若不是这次有殿下帮忙,我差点就要不管不顾的跑去找你了。”说完,他俯下身,一把就将人打横抱起,“最起码,你要去也得同我先说一声,我好派人护着你。” “像这一次,若非你有了身孕,少不得父亲要拿你开刀。还好这个孩子来得及时,也算是你我的福星。”姬以羡絮絮叨叨的将人搂在怀中说道,“不过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了?” 进了屋,屋内已经燃起了地龙,并不冷。 可他还是怕她凉着,用大氅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就像对待小孩子似的。 接着又去给她煮茶,烧水,替她换衣,梳洗,反正就是让她在那安安静静的躺着,其余的事他都全给包了。 瞧着他笨手笨脚又呆呆傻傻的样子,沈梨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将身子撑起来,便抱了上去:“我不就是怀个孕吗?你怎么弄得就像我残废了一样,什么都亲力亲为的。” 谁知他很认真的伸手摸着她的肚子,轻声道:“这是我与你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得好生看着,暖暖,我初为人父,没什么经验,但只要是我有的,或者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你。” 他弯下腰,将自己的脸贴近她的肚子,虽然什么都听不见感受不到,可心中还是有一种别样的安宁。 这世间,活着,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件痛苦又或是无所谓的事。 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直到他们老死在一起。 “阿瑾。”她笑着揉着他的头,眼中全是璀璨的星芒。 “主子。”时九惊慌失措的声音倏然横插进来,接着他们便听见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姬以羡拧眉直起了身子,看向了时九:“何事这般慌张?” 时九期期艾艾的瞧了沈梨一眼,才道:“是沈二公子直接打上门来了,咱们不敢拦。” 话音刚落,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便从外面闯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姬以羡上前一步,挡在了沈梨的身前,不要脸的拱手:“二哥。” 沈澈双眸泛着寒光盯着两人,那模样活像是在瞧见了杀父仇人一般。 “二哥。”沈梨拉了拉姬以羡的衣袖,从榻上起了身,与他并肩站到了一起,“你怎么来了?” 沈澈冷着脸:“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 “二哥说笑了。”沈梨想要将姬以羡护着,可惜这人根本就拉不动,不管她用了多少的力气,都是纹丝未动。 沈澈就最见不得他们拉拉扯扯的样子,他一把就准确无误的扯过了沈梨的手腕,稍一用劲,这人便直接被他拽到了跟前来。 他眯着眼瞪她:“你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光天化日之下,同男子拉拉扯扯的,难不成这就是我们沈家的家风?” 沈梨小心翼翼的拉着沈澈的袖子:“二哥,阿瑾不是别人。” “你胳膊还往着外拐是不是?”沈澈觉得现在自己简直是手痒的想要揍人。 “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哪里算是胳膊往外拐。”沈梨小声说着,倏然就抱住了沈澈的手臂,垫着脚,将下颌搁在他的肩膀上笑着,“二哥,你就要当舅舅了,开心吗?” “当舅舅?我?”沈澈诧异的指了指自己,一瞬间巨大的狂喜袭卷了他的全身,可他眼中刚冒出欢喜来时,一下子立马就沉了脸,“沈梨,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怎么了?” 沈梨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二哥,我要当娘了,你要当舅舅了,难道你不开心吗?你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暖暖的吗?很想暖暖生个小侄子给你带的吗?” “你现在怎么可以凶我了?你现在凶我,孩子也会听见的,他听见就会很伤心的,我也会很伤心的。” 沈梨软软糯糯的朝着沈澈撒娇,姬以羡虽然瞧着有些吃味,可到底也没有吱上一声,就在一旁瞧着他的这个二舅子,到底会如何做。 沈澈最经受不住的就是沈梨撒娇,可自打沈梨知事后,就极少与他撒娇,他一直都是心心念念的,虽说如今这丫头同他撒娇是为了旁人,可到底那也是同他撒娇了。 这般一想,他心头倒是平顺了些。 他叹了一口气,将剑收入鞘:“走吧,随二哥回去好不好?” 沈梨眨眼:“我还有些话,想同阿瑾说说,二哥你等等我好不好?” 沈澈目光不善的掠过站在一旁的姬以羡,纵然不愿,可瞧着沈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实在是于心不忍,他嘴角紧紧地抿着,在原地瞅了沈梨好一会儿,无言的转身而去,守在了屋外的廊下。 其实,他也明白姬以羡要比卫家的那两个兄弟好上太多,除了两人身份有碍之外,旁的也不过就是嫉恨,这小子背着他们悄悄地将人给勾走了。 再多的,倒也没什么。 毕竟他所做的,已算是仁至义尽。 屋内。 沈梨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勾住了他的手指:“阿瑾。” “嗯?”姬以羡温和的瞧着她,“怎么了?” “我要回一趟金陵,哪里还有我未完成的事。”沈梨说着,生怕姬以羡多想,又急忙解释道,“我回去,不是为了卫砚,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姬以羡伸手将她的脸捧了起来,他眼中似蕴含了一团火,能将她的心在瞬间烧得灼热,“我的暖暖,怎么会舍得将我丢下了?是不是?” 沈梨将手覆在他的手上:“阿瑾,我去金陵,可能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回来,不过你答应我,不管听见什么消息,都不要当真。” “我沈梨虽不算什么好人,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却是一样都不会忘,我今儿既然允了你,断没有在成全别人的道理,所以……”沈梨垫着脚,将唇贴了上去,“你在长安或者在云州,等我好吗?” “可若是我等不到了?” “不会的。”沈梨笑,“我舍不得你,就算是死,我也会拼命爬回你的身边。” 姬以羡也笑了:“听你这话,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 “不过暖暖,我等不了多久的,你知道我对你,通常都没什么耐性,所以我给你半年的时日,半年之后,你若是不来找我,那我便去找你,不管是上天入地,还是碧落黄泉,你只能在我这儿。” 沈梨闭了眼,又仰头亲了他一下,不过这次只能亲到他的下颌,她也不在意,亲了犹不够,又张嘴咬了咬他。 她的力道不重,就算挠痒痒似的,像极了他们床笫之间欢好的姿态。 听着他喉咙深处出来咕噜的一声后,她这才满意的将他放开。 她笑盈盈的站在他的跟前,眼中的爱意再也不加以掩饰,她说:“好。” 这一生,这一世,这一辈子。 不论是上天入地,又或是碧落黄泉。 我,只愿与你一起。 078大结局(上) 金陵。 隔了几个月再次回到这儿,沈梨倒是升起了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明明这儿是生她养她之地,可再次见着,除了喟叹城墙的巍峨之外,她倒也生不出旁的心思来。 她回金陵一事,倒也没藏着掖着,不出半日,各类的拜帖东西便如流水般全都送进了侯府来,其中不乏真心实意问候之辈,但也不缺讨好的小人。 沈梨捏着那一摞厚厚的礼单,困倦的打了个呵欠之后,便让阑珊照着以往的规制,回礼过去,权当往来了。 阑珊处理这些事情是早就得心应手了的,不过一下午便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巴巴的又回了沈梨的身侧去呆着:“这次郡主离开了好久,下次可不能在将奴婢一人扔在这儿了。” “我去的地儿有些危险,你若去了万一出事怎么办?”沈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我如今不是也回来了吗?” “郡主每次都是这般说,可每次出远门都还是不会带着奴婢。”阑珊鼓着腮帮子抱怨,“对了郡主,这些日子,长公主殿下一直都住在公主府了,极少回来,您是不是也该去公主府给长公主请安呀。” “她是我娘亲,我这个做女儿出远门回来,理当去请安的。”沈梨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呵欠,脸朝着迎枕靠,蹭了蹭,“看我今儿实在是太困倦了,你遣人同娘亲说一声,就说不孝女沈梨,明儿一早就去负荆请罪。” 阑珊起身抱过薄毯,替她搭在了身上。 “郡主,今儿东宫之中,也有人递了请柬出来。”阑珊轻声道。 “谁呀?”沈梨闭着眼问。 “是沈良娣。” 沈梨半睁着眼,冷笑:“她呀?别理会就行,日后凡事她遣人送来的请柬,你直接抱去厨房当那啥玩意给烧了吧。” “免得见着就觉得心烦。” 阑珊道:“郡主出去一趟,好像便对沈良娣积怨甚深?” “我与她,打小就不怎么对付,积怨甚深,那也是情理之中。”沈梨又继续合上了眼,“好了,我倦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可到底是没等到明日,半夜的时候,就有一登徒子半夜翻窗潜了进来,将她活生生的从梦中拖醒过来。 沈梨生无可恋的瞧着卫砚,很想翻身蒙头继续睡时,那人却是一点都不知道避嫌的,直接盘腿坐在了床边上,将她给扯了起来:“暖暖,别睡了!” 沈梨被吵得忍无可忍的踢了他一脚之后,这才抱着被褥坐了起来,如今她眼中倒是恢复了些许的清明,她揉了揉眉心:“王爷殿下,有什么事,你就不能明儿再说吗?非要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说你这个德性,是跟谁学的?” 她抱怨着,可到底没在让睡意将她脑子侵占,她伸手在床边摩挲着,单手便将幔帐撩起来,用金钩挂着,没了幔帐的遮掩,冷意点点的蔓延过来。 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等着彻底缓过来,她这才正眼去瞧卫砚,不过也就是几月不见,他要比先前离开时,消瘦了许久,眼眶底下也有了淤青,看那模样,许是好几日都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 沈梨是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又有些于心不忍。 “你说吧,何事?” “卫隅,与我开战了。” “表哥,我不过是妇道人家,养在深闺之中,没什么见识,你与我说,你同太子开战,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毕竟我的手就算伸得在长,也不可能伸到朝中去。”沈梨打着呵欠,“况且,在你想与他争那个位置起,你们两人迟早都是要交锋的。” “既如此,如今交锋和日后交锋,又有什么区别了?” 卫砚也怒了,他一掌拍在她的手臂上:“你这浑丫头现在和我装什么贤良淑德,我才不信你在朝中会一点势力都没有。” “是真的。”沈梨有气无力的答道,“我娘亲说的呀,女子不得干政,我原先是在翰林院安插了人,可早就被我娘亲,找借口,不是革职,就是流放。” “你现在让我去哪儿给你找人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况且,我认识的几人,你也认识呀,不过你觉得,你与太子对上,苏表哥他们会帮你吗?”沈梨摇头,“就算是我出面劝说,不被他们给打出去都算好的。” “你可别忘了,苏家可是太子的母族,你与苏家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帮你。” “好了,争储又不是一夕之间的事,凡事你多和你的那些幕僚从长计议。”沈梨说道,“太子在位十几载,从未出过差错,你还想扳倒他,可没那么容易?” “除非……”沈梨歪着头朝着他笑,“逼宫。” “你连你父皇一块杀了,没准儿还能成功了,只是往后你少不得要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沈梨轻声道,“难不成,你愿意?” 卫砚沉默着摇头。 就算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愿背上弑父杀兄的罪名。 他的父皇是真的宠他爱他,而他的这位兄长,曾经也是真心实意的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照顾。 好像只有他,这般狼心狗肺。 他有愧。 每次午夜梦回之际,想起年少时的趣事,他总是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同兄长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么一步? 他的这位兄长,虽是多疑,狠辣,可对他却从来都是十年如一日。 瞧着卫砚露出愧疚,沈梨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她隔着被褥踢了踢他:“如今阿轻如何?我回来时听闻,太子妃对她用了刑?” “嗯。”提及沈轻,他立马又想起那一日的场景。 在铺满了碎瓷片的满屋,他年少时放在手掌心中宠着的姑娘,便跪在那碎瓷片上,一步一步,一寸一寸的跪着磨蹭着,那些瓷片上,全都沾满了他心爱的姑娘的血。 “严重吗?”沈梨关切。 “太医说……”卫砚眸光倏然黯淡,“这辈子怕是废了。”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姑娘,先是被人陷害没了孩子,如今就连腿脚都废了,你不知道阿轻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卫砚痛苦的闭上了眼,“都怨我。” “若不是我没本事,何至于让阿轻被人欺辱至此。” “而我身为孩子的父亲,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暖暖,你说是不是就是个废物?” 沈梨倾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有卫砚的打扰,沈梨下半夜便直接没了睡意。 她干脆拾了一本书,掌灯,看到了天明。 天将明。 在府中用了早膳之后,她便换了身衣裳去公主府给她娘亲请安了。 她去时,卫卿还不曾起身。她嫌无聊,便蹿到了书房中去,又继续翻找着书卷,准备挑一卷,自己感兴趣的瞧瞧看,等着卫卿醒来。 这是卫卿的书房。 所以放的书很杂,什么类型都有,她毫不费力的从一堆兵书中扒出了一本闲书后,就裹着大氅,直接躺到了软塌上去。 身前是置放着香炉,里面燃的香有安神作用,看了没一会儿,她便觉得昏昏欲睡的。 沈梨也不是委屈自个的人,正要顺从本心翻个身子继续睡去的时候,夹在书中的一封信函轻飘飘的就落下。 落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脸上。 冷冰冰的信函贴在她的脸上,再慢慢滑下,那一点的凉意,瞬间就将她给惊醒过来。 沈梨抓着那封信函,想了想,一骨碌的便从榻上爬起来,拆开。 雪白的纸笺上,是朱红的笔迹,上面也只有寥寥一句话—— 卿儿,若有人觊觎为兄之皇位,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怕是以她娘那性子,只会回上两字。 —— 杀之。 沈梨按着那张信纸想了半日,终究还是将它重新叠好,塞回了信封中装着。 权当自个什么都没看见。 “郡主。”丫鬟卷着帘子走了进来,“公主醒了,唤您过去了。” 沈梨以为丫鬟口中醒了,是卫卿已经梳洗完毕,雍容华贵的坐在那召见她。 等她进去,就瞧见她娘正裹着被褥缩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打着呵欠,招手:“过来。” 沈梨走过去,认命的在她跟前蹲下,一只带着热气的手便毫不客气的摸了上来,揪住她的小脸:“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怎会?我哪里舍得气娘亲了。”沈梨乖顺着撒娇。 “臭丫头。”卫卿觉得手感太好,没忍住又掐了下,才有奇怪的身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左右仔细端详一番后,才道,”奇怪,你往日出去回来,总是要瘦上一圈吧,为娘要养好久才能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怎么你这次一出去,我感觉你要比之前,更胖些。” 这本就是一句无心之言,却吓的沈梨心口颤了颤。 她总不能说,是自个怀孕了吧? 她便也只能哄道:“许是日子过得滋润了些。” “你这何止是滋润了些。”卫卿啧啧一叹,然后又拧了一把,“手感真好。” “为娘就说,早就应该将你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多好呀。” 沈梨忍了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伸手,将她拧在自己脸上的手给拂掉:“娘亲,既然女儿已经请过安了……” “打住。”卫卿笑着伸出手指,挨上她的嘴唇,“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当然得陪着为娘用膳,你还想往哪跑了?” “这么大的人了,性子怎么越来越野?”卫卿说着,倏然间双眼一亮,拉着沈梨,兴冲冲的问道,“你不会是真的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吧。” 沈梨瞅着,是很想承认的。 她不但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就连野男人的孩子都有了。一时之间,沈梨心情多多少少是有些复杂的。 她伸手,将人给扶了起来:“娘亲,不早了,我们去用膳吧。” 从公主府回来,沈梨是身心疲惫。 虽然她知道自个的这个娘亲折腾人的法子还挺多的,可没想到这么多不说,甚至是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儿若不是她反应快,估摸着自个就要露馅了。 沈梨伸手搁在肚子上,盘腿上了罗汉床。 阑珊端了一碗汤来,兴奋地睁眼笑道:“郡主快尝尝看。” “辛苦了。”沈梨接过,压在了面前的小几上,“沽酒和闻末在哪儿?” “郡主又要见他们吗?”阑珊说着,声音中有掩藏不住的小失落。 “是,让他们进来吧。” “好。”阑珊乖巧的点点头,又叮嘱道,“那郡主可记得喝汤哟。” 沈梨目光直直的落在汤面上。 瞧上去的的确确是色香味俱全,也十分诱人。 “主子。”闻末出声,将正在沉思中的人唤醒。 沈梨应了声,转头:“闻末,你会开安胎药吗?” 闻末一愣,有些尴尬的以手握成拳,抵在了嘴角边上:“那个主子,我虽是医者,却并非是什么好大夫,这个我不太擅长。” “我想也是,你去帮我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来,若是找不到,便去温家请一个回来。”沈梨说着,想了想,“如画,如今你还在长安等她那个情郎?”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姑娘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沽酒道,“属下这儿有些事,想同姑娘商议商议。” “那你先去找吧。”沈梨说道,搁在桌面上的手,却将面前的那碗汤往他们面前一推,“你们喝了吧,阑珊熬的,自打我有喜之后,便不太爱吃这些油腻的。” 闻末想也没想,直接就将那一碗汤给端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末了,还道:“阑珊姑娘的手艺,确确实实是极好的,可惜平日这丫头也就只会为了你下厨。” 说完,他便笑着行礼离开。 “什么事?”沈梨转头瞧了沽酒一眼,“你也别站着同我说话了,我仰着脖子还挺累的。” 沽酒应声绕到了她的对面坐下:“你就不想知道,你搅和的那一滩水如何?” “总归不是原先的样子,肯定是污浊难耐。”沈梨面色平淡的说着,没有半分的期待,自然也有没有半分迫切想要知道她们下场的结果。 沽酒倒是露出了几分了然之色来,他道:“如今太子妃快要疯了,脾性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暴躁,想来太子不论是对太子妃又或是唐家的忍耐,都已经到了一个限度。” “疯了?”沈梨一笑,“看来那个药效已经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沽酒又道:“难道姑娘就不关心关心林侧妃吗?” “她有什么好关心的,不过是无意被我拉下水的罢了,一个可怜人,虽然也算是局中人。”沈梨眨眼,“可还是可怜。” “姑娘好像对林侧妃格外的……怜惜?”沽酒琢磨着词,说出来后,却又感觉不太对。 一个姑娘能对另一个姑娘用什么怜惜吗? “你既然说了她,那便说说她如今都如何了?是不是在南王府中顺风顺水?” “姑娘您这确定不是在开口嘲讽吗?属下记得与你说过,林侧妃谋害沈良娣的事暴露了,被王爷训斥了一顿,如今正晾在后院中当个摆设了。”沽酒道,“不过前些日子,这位侧妃同太子妃搭上了线,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都到了这般境地,若是还不知道反击,那就是蠢了。”沈梨说完,闭了闭眼,又说道,“好了,林弦那边,我们就不用管了,反正也就是个无用的闲人。” “本想着用她来牵制卫砚,可如今瞧来,好像用处也不大,我只希望呀,卫砚他还能惦念着年少的几分情意,是真的将当时救她的姑娘看得极重。” 沈梨神色恹恹的:“对了,瑶华了?” “听说,瑶华姑娘极得太子妃的宠信,如今也算是她的左膀右臂。” “安排下,我想与瑶华见上一见。”沈梨睁着眼,想了想,“对了,将星辰那个孩子带上。” “是。” 沽酒的动作很快。 也许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等着下半夜的时候,沽酒便进宫将瑶华给掳了出来,又遣人去将星辰给带了过来,让他穿着袄子站在廊下。 他瞧不见这里面发生的事,可她们却能将庭院中的人和事瞧得一清二楚。 瑶华原先还有些昏昏欲睡,可当她目光触及到站在廊下那弱小的男童时,整个人一下子就扑上去,简直是恨不得将脸贴在窗纸上,从这儿穿出去,好好同那个男童亲昵一番。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呀。 “瞧够了吗?”沈梨笑盈盈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 “郡主。”瑶华两眼泛着泪光的回头看她,眼中全是哀求。 沈梨笑着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塞了一盏热茶到她的手中:“这次是我的护卫鲁莽了,希望没有吓到瑶华姑娘。” “他……” “瑶华。”沈梨微微笑着,“你是想做什么?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的话,可以让星辰听了去?” 瑶华哭着摇头,可目光却是一直都黏在那男童身上,移不开半寸。 “你既然知道,那我也就坦诚布公的说一说吧。”沈梨笑容温和的瞧着她,“这次事情太过危险,而我了是一个不太愿意面临什么危险的人。” “换而言之,这次你与你儿子,只能活一个。” 瑶华嘴唇上下蠕动了下,最后哭着闭了眼:“我这一辈子,什么都尝过了,可星辰还小,他不能就这样去了。” “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沈梨怜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瑶华,你也别怨我,因为东宫之中,唯有你,我最好的拿捏了。” 瑶华自她的手心中抬头,泪水不断的流过脸颊,她摇着头:“我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 “郡主,我还是要谢谢你。” “若没有你,星辰也不能回到他父亲身边去,他还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你且放心,如今陌将军飞黄腾达,星辰跟过去,那便是他的嫡长子,什么都不用在受人挟制,就像你一样。” 瑶华眼中冒出了点点的光亮,她望着,迫切的望着:“那郡主需要瑶华做什么?” 079大结局(中) 这段时日,沈梨过得很是轻松。 没事的就和长公主一块用用膳,赏赏花,闲暇时再办个美名其曰的:“赏花宴”,将金陵城中的姑娘都聚集在一块唠嗑唠嗑,累了蒙头在府中睡觉,任由卫砚在朝堂之上焦头烂额,和卫隅相争不下。 至于宫内,倒是听说太子妃唐子玉的产期近了。 她的产期是在寒风凛冽的冬日。 沈梨望着宫阙,听着身边的人儿传来消息。 同沈轻那一日一般,孩儿也夭折了,说是太子妃在怀孕期间,吃药太多,这才导致了胎儿早产夭折。 怨不得任何人。 唐子玉如木偶人一般的躺在床上,听着太医同卫隅交代,她的宫娥跪在她的身侧,哭得不成声调。 她向来充满了怨恨与嫉妒的脑中,暂且得了一霎的清明。 她拉住了瑶华的手,说得吞吞吐吐:“查……沈氏。” 说完,她整个人便彻底的昏了过去。 被她拉住手的瑶华,止了眼泪,抬头用一种很惋惜愧疚的目光看着她,她颤颤巍的从床脚起身,仔细的将她被角掖好。 抬头,望向了窗外一树梅花。 眼中悲凉莫名。 卫隅正好站在院中,一转头便与瑶华的眼神对了一个正着,他愣了愣,随即便若无其事的转了眼。 和一个死人计较,未免也显得他太小气了些。 倒是风荷殿的那位主,听说太子妃早产的孩子夭折之后,兴奋地将宫中伺候的奴婢全都打赏了一遍,生怕旁人不知她俩的恩怨一般。 沈梨听着东宫之中断断续续的传来的消息,又低头瞧着自己已经渐渐显怀的肚子,她伸手在上面摸了摸:“别怕,很快我就带你去见你的爹爹。” “对了,你将信送到了陌锁离手中了吗?” 沽酒颔首:“已经送去了。” “希望他能尽快赶来吧,没准儿还能瞧着卫隅将瑶华害死了。当然,若是赶不来也没什么好强求的。” “姑娘。”沽酒叹气,“您如今正怀着身孕,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操心了,交给属下们去办就可以了。” 沈梨笑了笑,慢慢的拒绝:“不行呀,有些事总得自己去做,给自己给阿阑一个交代的呀。” 七日之后,唐子玉这才算恢复了意识,能勉强下床行走了。 她如今不太愿见人,便将所有的宫娥都摒退了下去,自个慢慢的扶着墙,柜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窗边,将窗扇推开一条缝,让冷风呼啦啦的灌进来。 她被冷风吹得发抖,可也因为这份冷意,她比任何的时候都要清楚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如今。 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源于自己曾经的执念。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月色正当好。 等着冷风吹够,唐子玉正要关上窗回去继续休息的时候,却见院子中某一处,正有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想要出院子,唐子玉本想着喊住,可定睛一看,那人的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而且熟悉到了一种她隔着这般浓重的夜色,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瑶华。 唐子玉想了想,还是从一旁去了一件袍子来,扶着墙,一点点的跟在瑶华的身后走了出去。 瑶华走得很慢,一路上都在左顾右盼的,全身都笼在黑袍中,若非极熟悉之人,倒还真是认不出她是谁。 也正是因为她这般谨慎,倒是引起了唐子玉的注意。 宫墙深深,万般寂静。 冷风一阵一阵的刮来,激得她浑身打颤。 好在瑶华去的地儿不远,就在她的宫殿不远处的另一处废宫之中,那里面正挂着一小盏的灯笼,破破旧旧的,在眼檐角下晃荡。 瑶华拉了拉能遮住脸的黑袍,将倾颓的宫门推开,一阵尘灰落下,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埋头便走了进去,唐子玉如今是不敢上前,只能不顾冷风,蜷着身子缩在门口,努力地探头,侧耳听着。 因为如今四下无人,这又要比别处安静许些,是以他们说话,她就算是蹲在门口,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她便听见里面有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瑶华,太子与你说过,叫你无事别找她,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瑶华的声音平稳在夜中响起:“奴婢记得,可奴婢记得的,不代表太子殿下也记得,所以故来此一问。” 内侍不耐烦道:“殿下日理万机,有些小事自然是不记得,可就算不记得,也有用不着你来提醒,瑶华你当做好自己的本分。” “奴婢的本分自然是做好的,可明明殿下也答应过我,他想要的不过是太子妃肚子中的孩子,如今孩子已经没了,殿下难道还想逼死娘娘吗?”瑶华厉声责问。 这话一出,顿时便让躲在外面偷听的唐子玉遍体生寒。 她想过很多,甚至是觉得这个孩子也有可能是沈梨出的手,却独独忘了,孩子的父亲,她名义上的夫君,竟然也不想她有这个孩子。 为什么? 瑶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她很想推门前去质问,但仅存的理智和久久蹲着已经便麻木了的双腿,制止了她上前。 她很想知道,除了这桩事外,到底她的这个枕边人,到底还做什么更加过分的事。 唐子玉颓然的闭眼,双目泛红。 内侍轻蔑的一笑:“她本就是鸠占鹊巢,若非宜姜郡主出了事,这太子妃的位置哪里轮得上她?哦,还有,这其中倒也有她兄长几分功劳。” “瑶华,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般聪慧,应该择一个明主的。” “明主是谁?”瑶华的声音尖利起来,“是杀了自己骨肉,准备在害死自己发妻的太子殿下吗?” 内侍不太满意瑶华这般说法,正要争辩时,突然就听见哐当一声,虚掩着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月色惨白。 如数的映在那人的身上,恍似又层薄纱覆身,面容纵是憔悴也动人。 瑶华瞬间就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来,她不安的背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倒是那内侍气定神闲的一笑,拱手行礼:“原是太子妃。” “娘娘。”就算是在不安,瑶华也还是唤了声,尔后身子就不断地后退,直到让内侍将她的整个身子都遮掩住。 瑶华捂着心口,脸色惨白的倒退了几步,双瞳已经有些忍耐不住的泛起了红血丝,就像是索命的冤魂一般,盯着他们。 视线牢牢地,被他们的身影占满。 “你们……”唐子玉浑身发颤的用手指着他们,“就是害了我孩子的凶手……” “不是咱们,许是太子妃刚才的话并没有听清。”内侍笑着,又朝着唐子玉行了一礼,声音尖细的喊着,“这全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内侍有些阴沉的眼睛一扬,吊着,显出了几分刻薄姿态。 唐子玉捂着心口,朝着他们两人的方向行进了几步,如今她衣衫不整,发髻也散乱的厉害,瞧上去就像是刚才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一样。 内侍其实多少有些怕唐子玉的。 毕竟以前她那刁蛮任性的名声和手段,也是让他有些惧意的,可真的当他瞧着唐子玉如今这般狼狈的样子后,眼中立马就涌现出阴狠来。 毕竟他今儿若是能在这儿将这人给解决掉,在太子殿下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 唐子玉虽是有些神志不清,可到底也能瞧出内侍如今是目露凶光,并且还是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既然太子妃娘娘都在这儿了,不如就先留下来同奴才好好说道说道?”内侍笑着,一步一步的又朝着唐子玉的走去。 瑶华本来是躲在内侍的身后的,谁知道他突然会朝着唐子玉走去,她站在原地一愣,一下子就扑了上去,抱住了内侍的腰:“你要做什么?” 内侍低头看她,冷声道:“你是不是忘记了殿下的命令?” “奴婢没忘,只是殿下说的只是要娘娘腹中的骨肉,并没说要娘娘的命啊!”瑶华一边哭喊着,一边乞求着。 内侍不悦的皱眉:“瑶华,看来你也是活腻了吧!竟然敢违抗殿下的命令?” 瑶华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了内侍,那力道有些大,让内侍有些不适应的拧了眉,他如今做男人虽是少了一样物什,可到底也是半个男人,力气自然不是瑶华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比拟的。 他弯下腰去将瑶华的环在他腰间的手给掰开,瑶华哪里敌得过他,不过片刻她就被内侍折了手,恶狠狠地将她给推到了一旁去。 她是背朝着坚硬的地上倒下,当即便痛得龇牙咧嘴的,只恨不得能在地面上翻滚,消一消痛意。 内侍将她推到之后,便恶狠狠地啐了她一口:“小贱蹄子,你给我等着,等一会儿我再来收拾你!” 说完,内侍便挽着袖子朝着唐子玉走去。 他步子故意迈得沉,每走一步,唐子玉就不由得就揪紧了衣裳,往后退一步。 可院子就这么一丁点的大,她就算是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她往后退了几步时,脚跟一下子就踩中了石子,没站稳,被绊到在地,她的手掌心触地,在有细碎小石子的地面划过一段距离。 内侍正一步一步的靠近,瞧着唐子玉跌倒的时候,他轻蔑的眯着眼一笑,正要弯下腰将人捉住的时候,唐子玉伸手揪着自个的衣领,身子畏缩着,目光也有些闪避,可还是色厉内荏的喝道:“放肆。” “奴才是不是放肆,这就不劳烦太子妃过问了。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说着,内侍便一脸阴狠的朝着唐子玉扑了去。 唐子玉被吓着尖叫,毫无半分仪态的在地面上翻滚,想要避开内侍那有些肥重的身子,可她如今身子骨弱,又哪里真的能避开,不过眨眼间,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被压着一个人,那人的双手还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唐子玉又哭又喊,又抓又挠的,可却没有半分用处。 第一次,她感受了自己已经濒临绝地。 可她不想放弃。 她孩子的仇还没报,她怎么可以死在这儿? 唐子玉原先已经灰败的眼中,蓦地就迸发出了一阵亮光,带着无限的恨意。 这里的人儿,都是害死她孩子的刽子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在唐子玉想要奋起一搏时,一道纤弱的人影,蓦地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面目狰狞的举着一块石头,对准了内侍的后脑勺,狠狠地一砸。 口中还不断囔囔着:“我说了,不准欺负娘娘,不准欺负娘娘。” 一边说着,手中的石头毫不留情的就对着内侍头部砸了下去,她砸得狠,又快又狠,唐子玉躺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内侍身上的血,正一股股的喷涌在她的脸上。 唐子玉甚至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目正被刺眼的鲜血充斥,满目的红。 内侍倒下之后,瑶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她喘着气,手中拎着石头居高临下的瞧着唐子玉,瞧着瞧着,她那一双美眸不自觉得就流下两行清泪。 她身子不断地颤抖,蓦然她将手指一松,整个人几乎垮掉:“对不起,对不起。” 瑶华双手蒙面哭着,哭着跪在了地面上,不断地朝着唐子玉磕头谢罪。 唐子玉如今已经爬了起来,她面无表情的将压在她身上的内侍推开,踉跄的走至瑶华的面前,她大力的握住了瑶华的手,哑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瑶华,本宫那么信任你,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你?” “本宫想过很多人,甚至是想过要同沈宜姜她们几人同归于尽,替你找个好归处,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你?为什么!” “奴婢不想的,奴婢真的不想的。”瑶华哭着抬脸看她,“娘娘,就当奴婢求您了,您快逃吧,这座皇宫真的不是您该呆的地儿。” “没有太子爷的命令,奴婢们也是不敢动手。” “你说,是殿下要让你杀了我的孩子,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唐子玉也没了先前疯魔的样,而是伸手摸住了瑶华哭花的脸颊,语气却奇异的温和下来,“殿下可是我还在的父亲,是我的夫君,你说他要害我们?” 瑶华依旧哭着:“事到如今,奴婢哪里敢瞒着您,不但是您的孩子,就连沈良娣的孩子,也是殿下授意弄死的,殿下心中只有一个宜姜郡主,他不愿意让你们诞下他的骨肉啊!” “娘娘,您也是打小生在金陵城的人,应该知道宜姜郡主和殿下情谊深厚,殿下他这是想要为宜姜郡主铺路呀!” “您这般聪慧,为什么就是瞧不明白了?” “娘娘,殿下心里无你啊!” 这些哭喊,就像一把刀似的,一刀一刀的戳进她的心窝子中,无话可辨,也无路可逃。 她摸着瑶华的手倏然加大了力气,极快她的脸颊上便泛出一圈一圈的红痕,而唐子玉本人更是恐怖,在她几乎极致的忍耐中,那双眸子已经带上了猩红,隐隐约的含了血泪。 瑶华心中何尝不是对她愧疚万分。 可为人母,她自然是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给自己的孩子铺路。 这件事,并没什么对错,有的也不过是立场的不同。 瑶华闭了眼,任由泪水款款而下,浸湿了她的双手。 “瑶华,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唐子玉也有股崛劲,她狠狠地掐着她的脸,恶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杀了本宫的孩子。” 听着唐子玉依旧在蒙骗自己的话,瑶华戚戚然的一笑,嘴角边溢出了些血来:“娘娘,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奴婢了?” “在这儿东宫之中,除了太子殿下,您觉得还会有其他人吗?”瑶华哽咽着,“娘娘,殿下不愿你生下他的孩子,甚至是瞧着您都觉得厌烦了,想要将您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 “若您不信,您大可去奴婢的所住的屋子搜一搜,哪儿放着殿下交给奴婢的药,那药要奴婢每日都给娘娘喂下,令娘娘性情越发狂暴,从而便可以娘娘善妒为由,将您打入冷宫啊!娘娘。”瑶华用手扯着唐子玉的袖子,哭着说道。 “娘娘。”瑶华激愤高昂的声音,在瞬间也尽数收敛起来,她转而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瞧着她,“奴婢知道您对奴婢很好,奴婢也感念娘娘这份恩情,而今奴婢却无以为报。实在是有愧娘娘。” “若有余生。”瑶华目光渐渐暗淡下去,宛若星子明灭,甚至是唐子玉还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癫狂,奋不顾身的癫狂。她被她的目光给愣住,当即抓着她脸颊的手便松了些,瑶华便趁着这个时机,一下子就挣扎着跑了出去,还不等唐子玉反应过来,她便一头撞在了石井边上。 她睁着眼,血不断地从她的头上流出,很快就将她白净的脸和泪痕全都掩盖住,她蠕动着嘴唇,上下翕动,最终也只能说出三个字来。 她说:“对不起。” 唐子玉死死地盯着瑶华满头是血的尸体,蓦然,一脸悲痛的闭了眼。 沈梨赶到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了瑶华自杀的这一幕。 她在倒地的瞬间,她也是瞧得真真切切,瑶华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愉悦而欢喜,纯粹的就像一张白纸。 沈梨没说话,只是耷拉着眼,瞧着侧卧在地面上的人儿,沽酒却小声道:“她许是不想完成主子交代的事了,可要属下去重新找个人。” “不用。”沈梨断然拒绝,“这样已经挺好的,只是可惜陌锁离没有瞧见。” “罢了,一会儿唐子玉走了,你就去将瑶华身上的玉佩取来,我们去见陌锁离吧。”陌锁离说着,稍稍停顿了会儿,又问,“星辰已经遣人带去了吗?” “已经在那候着了。” 没等多久,唐子玉便裹着那沾了血的大氅,踉踉跄跄的扶着宫墙,满怀怨恨的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 她刚走,沈梨便与沽酒从屋檐上跳下来,挨近了瑶华。 她的东西很是好找,就藏在袖子中,沈梨几乎没费什么大力气,便将那玉佩给勾了出来,只是勾出来时,不免沾上了血迹。 一小块,黏在玉佩上。 沈梨也不在意,正要往怀中塞去时,就被沽酒一把夺过:“主子,您如今还有身孕,还是别闻着这些烦血腥味的东西,免得一会儿又要难受了。” 听见他这般说,沈梨倒是没有反驳,她将手收拢回了袖中后,才道:“走吧。” 许是有好一阵不曾与他见面的缘故,沈梨觉得这人又比原先冷淡了许多。 她坐过去的时候,那人就连眼都没有抬一下,而是将手中的茶水一饮尽了,这才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别摆出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你以为我想见着你呀。”沈梨笑道,“我了,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陌锁离已经习惯了她这阴阳怪气的调子,语气依旧十分平和的问道:“嗯,何事?” “给他。” 沽酒立马就从怀中勾出了一枚玉佩,搁到了陌锁离的跟前,陌锁离不耐的低头看了眼,立马就被惊住。他手忙脚乱的将玉佩拿了起来,手指正好压在那一块血渍上。 他拿着玉佩,厉声冲着沈梨道:“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 “为什么不能在我的手上?”沈梨笑,“我都说了,受人之托,自然是要忠人之事。” “她……为什么不亲自拿给我?反而要委托你?我记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算好吧。”陌锁离紧紧地攥着玉佩,两眼喷火的看着她。 沈梨云淡风轻的喝了一口茶,才道:“的确,我与她关系不算好,可说来我与你的关系,倒算是不错,既然她要转交东西给你,自然是我最合适。” “毕竟,我会出卖她,却不会出卖你。” 陌锁离眼睛一眯,一下子就起了身:“她在哪?” “她是东宫的宫女,自然是在东宫中,不过现在她是死是活,我就不敢说了。”沈梨气定神闲的一笑,“好了,你的脾气不要急,先坐。” 陌锁离如今哪里肯听她的话,他衣裳一拂,便抿着唇往外走去。 “姑娘。”沽酒担忧的喊了声。 “放心好了。”沈梨悠闲自得将头转过去,那边陌锁离正好走到了门边。 哗啦。 门被陌锁离大力拉开,刚要迈步离开,就见外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岁尚小的男童。 男童模样生得甚是斯文俊秀。 陌锁离一见着便有种难以言说的亲近感。 “这是……”陌锁离不确定的回头,望向坐在那言笑晏晏的沈梨。 沈梨抬手将星辰招到了身边,让他挨着自己坐着:“陌将军,要去哪?” 陌锁离太了解沈梨的性子,那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们今儿来这儿,她哪里会无缘无故的就带了一个小孩子过来,还是以这般亲昵的姿态,让他坐到自个的身侧。 不过是犹豫了片刻,陌锁离便重新走到了她的面前坐下。 他眼珠子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男童看,半响之后,才鼓起勇气问道:“他是谁?” “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沈梨轻轻推搡了那个男童一下,他立马就识趣的起身,给陌锁离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陌锁离手发颤的接过,那男童眨着眼睛看他:“公子,你不喝吗?” “我……”陌锁离刚开口,便又紧紧地闭着嘴,盯着男童上下打量了一圈后,才问道,“你叫什么?” “星辰。”男童开口,“莫星辰。” “他……”陌锁离激动地看着沈梨,事到如今他是真的非常想要确定一件事。 沈梨懒洋洋的开口:“嗯,她也是瑶华拜托我的,让我替她,将这孩子交给你抚养,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她人了?” “人?”沈梨嗤笑,“陌将军,看来你是真的在军中呆久了,已经忘了,若是宫女有孕,罪该如何?” “什么意思?”陌锁离发颤的问道。 沈梨眨眨眼,用手指了指宫阙的方向:“若你现在过去,可能还有机会替她收敛尸骨,不过我劝你了,还是按兵不动的好,免得被禁军给捉住了,小命都难保。” 见着陌锁离跳起来要反驳,沈梨又接着慢条斯理的说道,“若是以前,你一个人死了倒也没什么打紧的,可如今这儿还有个小家伙了。你若去了,他可就真的无家可归,要流落街头了。” “你可别指望我。”沈梨笑,“我对替别人养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兴致。” 陌锁离又定定的看了沈梨好一会儿,倏然便用手捂着脸,弯下了腰:“是我……太没用了。” 星辰虽聪慧早熟,可倒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茫然地回头去看沈梨,就见她用眼神示意他过去,星辰听话的将身子挪动了过去,还不曾站稳,就被一双宽厚有力的手臂给抱在了怀中。 他回头张望,却感觉自己的颈子处,有冰凉的泪水一股股的流下。 沈梨瞧了眼,有些不忍的别了头,对着沽酒道:“走吧。” 沽酒取过大氅搭在了沈梨的身上,就在两人要跨过门槛时,便听见身后屋内传来一道嘶哑低沉的男声。 “姜嬛,谢谢。” 沈梨轻笑了下:“世上本无姜嬛。” 东宫。 唐子玉扶着宫墙步伐趔趄的走回了寝殿后,她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森凉的月色,沉默了几番后,毫不犹豫的便朝着瑶华的屋子走了去。 她面无表情的在屋中一阵乱翻,最后在她的妆奁中发出了一只白底的蓝花的小瓷瓶。她用力地握在手中,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转身回了寝殿。 080大结局(下) 次日一早。 宫娥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已经梳妆完毕换好了衣裳的唐子玉,几人面面相觑一眼,便又都恭顺的埋着头走了进去:“太子妃,安。” “起来吧。”唐子玉声音冷冷淡淡的,就连面色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几人虽是伺候了唐子玉有段时日,可从心底上来说,她们几人却都还是怕唐子玉的,毕竟之前她那般狂躁的样子,她们可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本宫,想见见殿下。”唐子玉道,“你们去通禀一声吧。” “是。” 本来按照卫隅的性子,是不太想去的,谁知道那宫娥来通禀时,唐子末正巧就在书房中。 这下,他是想要推托都不行,便温温和和地笑着起了身,对着唐子末说道:“既然你也在,便一起去吧。” 唐子末本就对唐子玉有些放心不下,听见卫隅这般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当即便立马应了,随着卫隅一同过去。 卫隅想着自己遇上的应该是个已经疯癫的人儿,谁知一进屋,就见那人正温婉娴静的坐在那,听闻声音,便仰头对着他们温温柔柔的一笑:“殿下和兄长来了。” 见着唐子玉这般模样,唐子末自然是高兴不已。 可卫隅的眸子当场便深了些,不冷不淡的回了句:“太子妃瞧上去,气色好了许多。” “是,这全都亏了瑶华那个丫头。”唐子玉笑着,“这些日子,妾身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不曾照顾殿下,妾身一直都心怀愧疚,所以今儿特地想给殿下赔罪。” “无碍。”见着唐子玉要跪下,卫隅立马就快了一步,伸手将唐子玉给扶了起来,“这些不过是小事,如今你能恢复,对孤和子末而言,已是最大的宽慰。” “至于孩子……”卫隅稍稍停顿了下,“孤与太子妃还年轻,日后会有的。” “妾身,也极是希望,能等到那么一日。”唐子玉反抓着他的手,柔柔一笑。 卫隅敷衍了她两句之后,便觉得有些不耐烦,可面上还是一副温良的样,他体贴的扶着唐子玉坐下后,这才对着唐子末说道:“其实今儿孤来得不巧,是不是耽搁你两兄妹叙旧了。” 唐子末拱手:“殿下哪儿的话,您关心太子妃,想来太子妃高兴都还来不及了,如何会嫌殿下来得不巧。” 三人又稍稍说了几句后,便有内侍来禀告,说是陛下召见。 卫隅正想着找一个借口离开,如今这般光明正大的借口便递到了自己的面前来,他又哪里会拒绝,他和颜悦色的同唐子末说了声后,便随着内侍匆匆走了。 等人一走,唐子末这才转身朝着唐子玉伸手,心疼的瞧着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对于唐子玉的性子,他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毕竟他的妹妹,可从来都不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 听见唐子末这般关怀备至的话,唐子玉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下子就起身从位置上扑了过来,抱住了唐子末的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似乎便要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如数哭尽。 唐子末是听得心疼。 想来原先的时候,唐子玉在府中,唐家还没败落,谁敢这般给他妹妹气受,向来都是她给别人气受的。 一想着这些,想着她在这牢笼似的东宫之中受了多少的苦,唐子末就恨不得立马将她给带走,带她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哭归哭,唐子玉还是想起了正事。 她从唐子末的怀中将直起身来,用手背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后,便将她从瑶华屋子中搜罗来的小瓷瓶塞到了唐子末的手中,唐子末诧异的看着她:“这是何物?” 唐子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打开,同时低声道:“这是我从那我贴身侍女那搜出来的,她说,这些日子殿下一直都在喂我吃这个药。” “她还说,我腹中的孩儿,是殿下授意杀死的。” “哥哥,我不知道我现在除了你,还能相信谁。”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唐子末攥紧着手中的小瓷瓶,心头颇不是滋味,对于卫隅的心狠手辣他并非是没有领教过,可是……子玉腹中的是他的骨肉啊! 他怎么能忍心? “哥哥。”唐子玉抹着眼角的泪,“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为我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仅此而已。” “我知道。”唐子末摸着她的头,语气也跟着低沉下去,“这事,你就交给哥哥吧。” “哥哥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会给你,给你腹中的孩儿一个公道。” 沈梨得到消息的时候,陌锁离已经连夜带着星辰离开了金陵城。 她打了个呵欠:“东宫中找人打点下,将瑶华的骨灰弄出来吧,然后遣人送给陌锁离,权当我这个故友,一片心意。” “是。”沽酒拱手,“不过东宫,还未发现瑶华她不见的消息。” “瑶华之前虽说也算是个官宦人家的姑娘,可如今在东宫也不过是奴才,她的主子都没发话,你觉得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宫女的不见了?”沈梨感慨,“你说,同样都是人命,为什么有些人就命如草芥,有些人就金贵的受些伤,都能闹个天翻地覆。” “姑娘。”沽酒在心中叹了口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今儿唐子末去了东宫,还与太子妃见了一面,也不知这两人说了什么,从太子妃寝殿出来后,唐子末显得十分悲愤,手中好像还拿了一样物什,不过属下们不敢靠的太近,所以也瞧的不清楚。” 沈梨点点头,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你说得这些,大抵也能猜着几分。” “如今唐子玉除了唐子末外,还有谁能替她出头了?” “姑娘的意思是……” 沈梨垂眸瞧着自己的小腹,勾着嘴角笑着:“下毒之事,想办法给唐子末递个消息去,没准咱们还能为南王争取到一位盟友了。” “你要为我争取什么盟友?”卫砚好奇地声音从半开的帘子后传来。 冷气争先恐后的涌入。 沈梨暗中打了个冷颤,不着痕迹的将搭在外面的披风又裹得紧了些:“你怎来了?” “来瞧瞧你。”卫砚走进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浑身都冒着寒气,他张嘴呵出的白气,慢慢的散开,他伸手将裘衣解下,递到了一旁跟着他进来的阑珊手中,冲着沈梨一笑,“没想到,我一进来,你竟然就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说说,你要为我争取什么盟友?” 说完,卫砚便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又道,“阑珊,给本王泡壶热茶来。” 沈梨也不与他废话,直言道:“唐家如何?” “唐家?”卫砚诧异的看着她,冷峻的长眉微微挑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自然知道。”沈梨道,“唐家。我把他们争取过来,给你做盟友如何?你该知道唐家虽算不上什么公卿世族,勋贵之家,可到底也是有了底蕴的世家,如今唐家各脉都有人在朝为官,你若是能取得他们的支持,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番提议,卫砚不是不心动的。 他沉默了半响,才说道:“你这个诱惑很大,大到想让我去冒冒险,只是暖暖,你忘了我们与唐家之间的恩怨了吗?” “你当初设计,与姬临渊里应外合,将唐家的支柱以及唐家的无数子弟,全折在了云州,你凭什么以为,唐家会毫无芥蒂的帮本王夺位了?” 沈梨笑道:“王爷这话都不对了,他们唐家一门能死在战场,那也算是他们的荣幸才对,为将者,若有一日能埋骨青山,倒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呀。” “再言,杀了他们的是大燕人,他们自个蠢,技不如人,与我何关,又与王爷何关?” “王爷如今,是太过杞人忧天了吧。” 卫砚目光一动:“暖暖,唐家人可不是什么傻子。” “是不是傻子无所谓,如今正好有个契机,可以帮你过这么一劫,等着这劫过了,他们反应过来,也为时已晚。”沈梨目光清越的瞧他,“杀了便是。” 沽酒听着,不由得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沈梨抬眼一看,没说话,只是将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这事我需要好生想想。”卫砚道,“毕竟唐家如今内讧的厉害,我若要收归于麾下,尚需费一番力气。” “不用这么麻烦。”沈梨开口,“唐家,你只需要收服一个人便够了。” “谁?” 沈梨缓缓一笑:“唐子末。” 这话无疑是平地惊雷。 名字一出,便让卫砚大惊失色,他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瞧着沈梨,不太明白她怎么会有这般异想天开的想法。 唐子末,那是人人都能招揽的吗? 固然,若是有他,那便是如虎添翼,可反其道行之,若是利用不好,伤人伤己。 卫砚沉默,半响之后才说道:“你若是换个人,我或许还能相信几分,唐子末……不如毁去。” “你要知道唐子末可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你若是能得他相助,太子手中的那些把柄,还不是任你拿捏吗?”沈梨轻笑。 对于这件事,卫砚果断的出人意料:“那也得有命享。” “暖暖,若有机会,直接杀了便是。” “他活着的确是有价值,可这些价值远不远抵不过他去死。” 沈梨颔首:“行吧,固尔所愿。” 卫隅再次见到唐子玉,是隔日的清晨。 他准备去上早朝,结果在半路上遇见了独自一人站在花丛中的唐子玉。 她本就生得娇小纤细,再加上如今大病一场,要比原先清减了不少,隔着重重雾气瞧去,倒是平添了几分怜惜。 按照卫隅的性子,是打算置之不理的,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如何能漠视。当即,他便收敛收敛了表情,朝着唐子玉走了去。 “清晨寒气重,你身子还未痊愈,为何会在此?” 唐子玉往前小走了几步,一张娇艳的小脸,显露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温婉安静来:“殿下。” 卫隅看了她一眼,便朝着她伸出了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温和,与她的被风吹得冰冰凉凉的感觉不同,所以当她的手与他的手相握的时候,唐子玉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悲戚来。 她其实从未得到过这份温暖,却早就开始奢望。 若是一开始,她没有这般任性……会不会如今一切都不同。 卫隅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子,忍着心中的不耐,继续问道:“你在这儿作甚?” “妾身睡不着,想念殿下。”唐子玉慢声道,“可那时太晚了,妾身不敢叨扰殿下,便只好在这儿等着。”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中全是一片温柔缱绻。 卫隅笑着拉着她的手,声音也是温煦的紧:“原是这般,这倒是孤的不是了。等今儿下朝回来之后,孤便来好好陪陪你。” “子玉,孤近来的确是有些冷落你了,是孤的不对。” 他温声同她道歉。 唐子玉抬头凝望着卫隅眼中的那一片温柔,心中悲戚渐渐地弥漫。 她笑了笑,应道:“好。” 目送唐子玉走远之后,卫隅脸色蓦然一变:“那日吴默去找瑶华,可曾回来?” “禀殿下,奴才发生了两人的尸体,许是发生了不小的争执,吴默是被人用石头狠狠地砸中了脑袋,瑶华手上有伤,可瞧着却像是生前受过什么撞击。”跟着卫隅身侧的内侍急忙开口。 “这般大的事,为何不早些与孤说。”卫隅冷声斥道。 “奴才还在查,而且也是打那日之后,太子妃便得有些奇怪。” 卫隅敛眸沉思了片刻,一向温煦的眸子倏然间便染上了冰绡寒意:“许是知道了什么吧,你找几个人去盯着唐子末。” “若真有什么,她唯一能求助且依靠的只有她的兄长了。” 内侍低声道:“若是奴才们发生了唐公子与这事有关了?” “那就……”卫隅冷笑着转身,袍子在空中掠出一道弧度,“杀了吧。” “太子殿下,真的这般说?”沈梨好奇地仰头瞧着传话的沽酒,嘴角似笑非笑的勾着,“他倒是真的能狠下心,说来唐子末对他,可是真的算得上,忠心耿耿,既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说唐子末都如此,何况我们沈家了?”沈梨觉得分外好笑的摇头,“真是可惜了。” “姑娘,那咱们要不要将人给救下?” 沈梨道:“你没听南王殿下说吗?若是逮着机会,就送咱们这位唐大人上路,你还救什么呀。” “可唐子末的的确确算是个人才。” “金陵的青年才俊可不少,唐子末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再言,我们就算将他救了如何,你确定他是能真心为南王效力,还是为我沈家效力?这种不确定的事,还不如趁早扼杀掉。”沈梨道,“说不准呀,咱们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了。” 沽酒又道:“姑娘,您如今怀有身孕,这些杀孽,您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杀心太重,与您不利。” 听了沽酒的话,沈梨垂眸瞧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她伸手慢慢的搁上去,沉默良久,终究是选择了妥协:“那就静观其变吧。” 沈梨倒是想静观其变,可总是有人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就好比今儿,她在屋中打算好生养养胎,谁知小厮却来禀告,说是太子殿下来了,让她过去接驾。 幸好如今已是冬日,天冷,用大氅一拢,他也瞧不清她的肚子如何,若换成夏日,估摸着她早就寻个没人的地儿,安生养胎了。 “姑娘。”沽酒小心翼翼的唤道,“您若是不想见,属下便去将人打发走。” “那可是当朝的太子,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将人打发走?”沈梨戏谑道,“你可知,你这是为君不尊,是要被杀头的,到时候可谁都救不了你。” 沽酒倏然沉默下去。 沈梨倒是显得很轻松,她耸耸肩,安慰道:“无碍,想必太子过来,也不过是例行慰问罢了。毕竟我父兄还在千里之外替他们卫家卖命了。” “能如何呀。” 她带着阑珊过去的时候,卫隅正低眉喝茶。 茶香袅袅攀岩而上,氤氲着他清雅的眉眼,温和之中自有一种远离俗世的清冷出尘,没有半分的红尘烟火味。 他这般模样,哪里像一国储君,倒是颇有几分似那传说中寻仙问道的仙人。 他生在云端,而她落于俗世。 “殿下。”沈梨走过去,还未福身,卫隅便将茶盏搁下,转头看了过来,他笑容温和的对着她招招手后,便指向了与他有一桌之隔的位置。 “坐。”他如是道。 沈梨也跟着弯了眉眼,她拢了拢大氅,将凸起的肚子略微遮了遮后,这才坐了过去,刚低头,一只修长白净节骨分明的手指便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手指中是一只白玉的茶盏。 她讶异的抬头,心惊胆战的看着为她倒茶的卫隅,尔后便急忙伸手接过:“这等小事,怎敢劳烦殿下。” “宜姜。”卫隅笑着开口,“你我认识多久了?” 沈梨在心中掂量了下,试探道:“少说也有十余载了吧。” “是啊。”卫隅眉眼含笑的点头,“十余载了,这一生之中,又有几个十余载了。” 沈梨听着,心下是直泛嘀咕。 她可不相信,卫隅这大老远的丢下政务跑来,就是为了和她叙一叙青梅竹马的旧情。 这话说来,别说她不信,估摸着就连卫隅心中也是冷笑不已。 想归想,可表面功夫却是不能落下的,她一笑,便道:“现在细细想来,的确是如殿下所言,人生之中能有几个十余载了。” 卫隅笑了下,似乎对于沈梨顺着他的话答很是欢喜,他的目光原先是流连在她的手上,后不知为何,竟然慢慢的顺着她的手流连到了她的脸上,沈梨清楚的看见卫隅的眼睛一眯,带着些审视。 “孤怎么感觉你这些日子胖了些?” 沈梨立马反手就摸上了自己的脸,顺带伸手掐了掐,从脸上扯出了些肉来。她道:“大概是这段时日在府中养着,也没个动弹,便胖了些吧。” 虽是这般说,沈梨心中却想,哪个怀孕的女子能不胖的?现在倒还好,若是等着月份再大些,恐怕就要瞒不住了。 沈梨想着,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就往自己的小腹摸去。 刚伸了一半,沈梨突然就记了起来,手指一弯,又缩回了原处去搁着。 坐在她对面的卫隅,自然是将自己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沈梨的身上,见着她的动作,卫隅心中倒是多了几分了然,他笑着将茶盏搁下,对她道:“你这儿的茶,似乎有些潮了。” “多久的茶叶了?” “不知道。”沈梨答得干脆,“这些日子,府中都没什么人,这些茶许是去年剩下的陈茶吧。” “今年的新茶了?” 沈梨笑:“许是没有吧。” 这话怎么听得都觉得辛酸。 卫隅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你这是在怪孤?” “殿下是何许人也,臣女怎么敢怪殿下呢?” “口是心非。”卫隅面色极淡的下定论。 沈梨浑不在意的一笑,倒是让一旁站着的伺候的阑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恨不得在沈梨出口之后,立马就跪拜下去,请求太子殿下的原谅。 但身为景阳候府的人,她这一跪,便是折了侯府和她家郡主的面子,纵然在怕,阑珊也是站得笔直,生怕因自己给她丢了人。 沈梨又笑,带着些许的纵容:“殿下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卫隅却好似对她这些说辞不太满意,他动了真格,也是有几分想要较真的意思。他将身子前倾,将手都搁在了案上,带着玉扳指的手指格外的醒目。 其实他们两兄弟都挺喜欢带玉扳指的。 沈梨的目光也从他手指间的玉扳指中掠过,他手指上带着的这一枚玉扳指,其实已经有些年代了,上面看见一些细小的陈旧的裂痕。 在玉扳指的一角,甚至是还有一小块的缺角,不算明显,若是仔细也能瞧见。 瞧着沈梨的目光在他的玉扳指上流连,卫隅笑着伸手将玉扳指取下来,干脆就递到了沈梨的面前:“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沈梨笑着点头,这玉扳指是当年卫隅弱冠之时,她千挑万选来送他的,那时候她们已经有了亲事,送这个倒也不算什么私相授受。 “你送我的。”卫隅眷恋的拂过玉扳指,“可惜,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陈年旧事。”沈梨道,“殿下无须再提的。” 卫隅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温柔:“怎么能不提了,这些事于你而言,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可于我而言啊,宜姜你……” “却是——”温柔旧梦。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沈梨也大概能猜出他的意思来。 大抵,不是自己想听见的什么话。 对于这桩事,沈梨是很想直接敷衍过去的,可无奈有人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卫隅话锋一转,又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沈梨说道,“你今儿不是都还说我的脸瞧着胖了些许吗?” 卫隅再一次点头,甚至是还想伸出手去捏她的脸,却被沈梨不着痕迹的躲开,卫隅瞧了瞧自己落空的手,也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他将手给收了回来:“你如今是真的与我生分了。” “无关生分,只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沈梨提醒,“殿下,我如今是南王未过门的妻。” “孤知道。”卫隅道,“这门婚事还是那小子当着孤的面,向父皇求的。” “只是宜姜——”卫隅看向她,那双眼瞳宛若深渊般诱人沉溺,“你是真的愿意嫁给南王的吗?” 沈梨一愣,随即慢慢的展颜一笑:“自然是愿意的。” 卫隅仿佛是听见了极大的笑话,脸上的讥讽是毫不在意的展露出来,他一字一字的又重复问了遍:“宜姜,你当真愿意嫁给南王吗?” 沈梨察觉出今儿卫隅有些不太对劲,她沉默着凝视了卫隅片刻之后,才说道:“他求娶我这件事,是我默许的,自然是我同意的。” “原是如此。”卫隅含笑着点头,沈梨的这颗心还未放在原处,便又听见他温温煦煦的一笑,“那姬临渊了?” 终章(上) 姬临渊? 卫隅竟然知道姬临渊? 大骇之下,沈梨越发的将眉眼低垂着,搁在膝上的手不断地缩紧,还未修整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肉中,生硬的痛。 不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手中有股温温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流过指缝,淌过指尖。 她手指微微一动,刺痛便从掌心中传来,她看去,只见自己白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血,顺着一点一点的滴落到她的衣裳上。 沈梨稳住自己呼吸,笑道:“殿下什么时候这般爱开玩笑了,臣女与大燕的广陵王如何会——如殿下所言,那般不清不白的关系了?” “宜姜,孤不是瞎子。”卫隅说着,目光却一点点的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的肚子,危险的眯了起来,“宜姜,你觉得了?” 沈梨下意识的想要护住自己的肚子,可刚动就立马反应过来,她笑弯了眉眼:“殿下如何会是瞎子了?也不知殿下是从哪道听途说,我沈家与姬家可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啊。” “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卫隅嗤笑着挑眉,原先的温和一点点的被他撕裂开,“可你就算知道,却还是一头闷进去了,对吗?” “臣女没有。”沈梨平静道。 卫隅却是被她的平静给气红了眼圈,他死死地盯着她的小腹,冷声道:“若不是,你作何要怀着那人的孽种?” 沈梨死死地捏着她自个的衣裳,将自己的怒气给平复下来,若非对面的人是卫隅,她少不得要拔剑相对。 她的孩子,有父有母,称何孽种。 似看出了沈梨所想,卫隅沉声道:“无媒苟合,便算孽种。” “殿下。”沈梨难受的胸口闷痛,可她同时也非常明白与理智,“您好歹也是一国储君,张口闭口便是孽种,若是传出来,恐怕有损您的美名。” 卫隅早就被沈梨这般不冷不热的模样给气疯了。 可她俩不论是谁,都是个能装模作样的,所以就算如今他被她气得嫉妒的眼圈发红,多余的事却是一样没做。 他转头去看呆呆傻傻,已经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阑珊,满腹的怒火借此而出:“滚出去。” 阑珊被吓得浑身打了个冷颤,没敢动。可是手却已经准确无误的捏住了沈梨的衣裳,紧紧地攥着手中,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 而此刻,卫隅则是更加毫不掩饰的表现了自己阑珊的恶意。 “阑珊。”沈梨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裳上扯了下来,“你先出去。” 听着沈梨不容拒绝的声音,阑珊也只犹豫了片刻,便在卫隅狠戾的目光下,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 刚听见门吱呀一声合上,卫隅便立即将目光对准了沈梨。 此刻沈梨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如今的她也不过是在勉强强撑着,毕竟卫隅瞧着就是个斯斯文文又俊秀的小郎君,可她知,卫隅的身手与她勉强能平分秋色。 原先她不曾怀孕时,卫隅便能勉强与她打个平手,可而今她挺着一个肚子,哪里又能是他的对手。 所以当卫隅的目光对准过来时,她整个人就好像浑身僵硬了般,都动弹不得。 “宜姜。”卫隅声调平和依旧,只是望向她的目光却不曾有这般和煦,更多的是一种嫉恨,“你腹中孩儿的父亲是广陵王吧。” “为何殿下就这般一口咬定是广陵王而非南王了?”沈梨反问。 卫隅清清淡淡的一笑:“因为孤了解你们,所以你腹中孩儿的父亲,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会是南王。不过你身怀六甲之事,孤的那位皇弟知道吗?” “殿下。”沈梨握成拳头的手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你到底是想如何了?” “其实孤特别喜欢与你说话,因为你从来都识时务。”卫隅上前几步,伸手拂过垂掉在她耳旁的碎发,动作轻柔的将它们别在了耳后,“只是,孤有时候又不太喜欢。” “宜姜呀,孤虽久居东宫,但这天下事,孤却还是能知道一二的。”卫隅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比如,当年沈轻将你推下悬崖,你因此改名换姓成了姜嬛,再比如,你对沈轻下药,孤全都知道,只是孤之前不愿说罢了。” “因为孤觉得,你肯回来,便是打算放弃了姬临渊,既如此前尘旧事,孤自然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你的表现,却让孤十分伤心。”卫隅敛眉,“为什么?” 沈梨抬眼瞧他,眸子清凌凌的,将他丑陋的神态全都清晰无比的倒映在了她的瞳孔之中。 “为什么要背弃孤?” 他粗糙而温热的指腹将她的下颌抬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与她对视着。 沈梨面无表情:“臣女从不曾背弃殿下。” “是吗?” “是。”沈梨肯定的颔首。 卫隅当即便将手中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大:“若是不曾背弃,那姬临渊又是怎么回事?” 沈梨:“臣女,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罢了。” “好,好一句管不住自己的心。”卫隅气得身子都开始发颤,沈梨也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经她的脸上转移到了她脆弱的颈子上,像是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她的掐死一般。 人的本能都是趋吉避祸的,当沈梨发现卫隅有这种企图的时候,她的身子便顺从的往后面挪了挪,这么一动,卫隅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下移,转到了她的肚子上。 “若是孤偏要你管住了。”卫隅轻声说着,猝不及防的伸手,一下子就按在了她的小腹上。 沈梨面色倏然苍白,她对上卫隅的目光,勉勉强强的支着身子一笑:“那自然是管得住的。” 听见这话,卫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抵在她小腹上的手,却依旧不曾拿回去,反而稍加用力的一按:“既然管得住,那这个孽种,便不要了吧。” “殿下。”沈梨不可思议的看他。 “你如今月份还不算大,若是打下来,也不过是一碗药的事,又或者……”卫隅微微勾着嘴角一笑,眸子中带上了狠戾,“你想在临产当日,尝尝丧子之痛。” 沈梨看他:“那我打了孩子之后了?” “打了孩子之后……”卫隅展颜,恍若潺潺春水,“孤自然有孤的安排,你照做便是。” “宜姜,别惹孤不开心,明白吗?” 瞧见她面上的惊恐,卫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从她的小腹上移开,转而扶她起了身,又去拿了枕头塞在了她的腰后,让她靠着。 “孤知你身子不太好,所以孤会派人给你调调身子,等你养好之后……”卫隅温柔的拂过她的鬓角,“便落了吧。” “殿下。”沈梨一把就拽住了卫隅的手腕,拉下,用了狠劲,“你总得告诉我,你落了我的骨肉之后,打算如何吧。” “我们青梅竹马,相知相伴十几载,孤以为,往后数十载,你该在孤的身侧。” 沈梨道:“那唐子玉了?” “你有打算如何?” “她?”卫隅不解的蹙眉,“一个死人罢了,也值得你关心吗?” “她可是你的发妻。” “那又如何?”卫隅挑过她的下颌,“宜姜,别说你对唐子玉动了恻隐之心。” “我与她同为女子,动了恻隐之心又如何?” 卫隅啧了一声:“或许别人有可能,唯独除了你。” “你若真是对她有了恻隐之心。”卫隅的指腹摩挲着在她下巴上,“那你又是为何要让唐家支离破碎,如浮萍一般在朝中飘荡?” “好了,今儿孤出宫也太久了些,宫中还有许些政务等着孤去处理了。”卫隅说道,“那孤今儿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宜姜。”卫隅又道,“你要听话些。” 门扇开合。 卫隅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去。 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刚抬眼,沽酒便极快的闯了进来,他满目担忧的看着沈梨:“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沈梨伸手拨弄着先前被卫隅缠绕在手指上玩的一缕长发,将额上的冷汗一一抹去,“就是有些惊奇,咱们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子殿下,暗探可真多呀。” “什么事都知道。” 沽酒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是那些事?” “对啊。”沈梨笑,“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了?” “他竟然能查出我是姜嬛。”沈梨闭着眼一下子就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没想到啊,我自诩能瞒天过海,却不想到头来,我不过是那只螳螂捕蝉的螳螂罢了。” “那如今,属下们该如何?” 沈梨支着头想了想:“听着太子的口气,像是想要给我腾位,既如此那唐子玉他必定是留不得了。” “可如今他那岳父才殉国,若是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唐子玉废黜,你觉得那些朝臣会怎么看她?” 沽酒道:“狡兔死,走狗烹。” “是呀。如此一来,便只有三种办法,其一是唐子玉自请和离下堂,其二是唐子玉因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深受打击,郁郁而终,其三嘛……”沈梨顿时杀意四起,“那便是,以谋逆之罪,将唐家满门拿下。” “你觉得咱们这位霁月清风的太子殿下,会选择哪一种?” 沽酒想了半日,才道:“属下认为第一种和第二种是最好的。” “没错,可咱们这位殿下,心性凉薄又过于狠辣,他怎么会让把柄留下了?况且没准唐子末啊,现在已经查好一切,准备和卫隅对峙了。” “这般境况,你觉得太子殿下会留下唐家吗?” 沽酒沉默着摇摇头。 “是啊,不会。”沈梨咬牙,“所以,你们提前伏击唐子末,然后将他被害死的消息,传到唐子玉的耳中去——再给她准备些毒,涂在匕首和她的簪子上,其余的自然有人能替咱们完成。” 沽酒有些想不明白:“可唐子玉知道又有什么用?而且谁能替咱们完成?” “自然是我们那位太子殿下了。”沈梨道,“我先前与瑶华接触的时候,她便与我说了,太子殿下也给了她一副药,让她每日喂唐子玉服下,服用之后,唐子玉性情暴躁,沈轻的那双腿便是在唐子玉那般境况下弄废的。” “所以呀,卫隅会令人刺激唐子玉,然后给她杀他的可趁之机,然后便可以谋逆之罪,将唐氏满门拿下。”沈梨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你瞧,这是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呀。” “既可以名正言顺的废黜唐子玉,又可以将唐氏这颗眼中钉拔去。” 沽酒又道:“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嗯?” “太子为何想要灭门?” “他先前看重唐氏,无非是倚仗他那位岳父和唐子末,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蛀虫罢了,他早就瞧不顺眼了。如今他那岳丈和唐子末一死,唐氏便没了存在的价值,可是啊,唐氏终归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他们一死,那些有价值的便会落在唐家其余人手中,但你能保证其余人也是上下一条心的终于太子吗?所以啊——” “若得不到,不如毁去,重新规整。” “但……”沈梨眉眼间杀意弥漫,“也要有命才是。” 终章(中) 从景阳候府回到东宫的卫隅,正一身轻松地靠在软塌上,脸上还搭着一本翻开的书册,将他的面容遮住。 幕僚便坐在一旁,挽袖烹茶。 茶水沸腾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茶香渐渐地四溢。 卫隅将盖在脸上的书下拉,露出那一双温煦充满了笑意的眸子。 “殿下。”幕僚将刚沏好的茶递了过去,却被卫隅伸手给挡住,让他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幕僚依言做了之后,卫隅这才动了动身子,然后从榻上坐起了身子。 原先遮在她脸上的书,自然而然的就从他的脸上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掉在了地面上。 幕僚弯下腰,将那书给捡了起来:“殿下今儿好像挺开心的。” “嗯,是啊。”卫隅笑着应承,“孤心心念念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完成了,你说孤是不是挺开心的。” “夙愿?”幕僚眼珠子一转,“殿下指的可是宜姜郡主?” 提起这个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名字,卫隅脸上的笑容又明显了些:“唐子末那边解决好了吗?” “还没,唐大人近来很是警惕,咱们的人不太容易近他的身。”幕僚又道。 “何需近身。”卫隅沉声道,“直接伏击便是。” “是。”幕僚拱手,没一会儿他又试探道,“那太子妃那边……” 卫隅沉吟了片刻后,便说道:“照旧。” 风雷声声。 沈梨伸手捧着盛有滚烫姜汤的碗,丝毫不觉得灼人。 一旁的窗扇被风声打得哗啦啦作响,整个院中,声音四起,颇有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郡主。”阑珊叹气走了过来,“您多少喝一些御御寒吧,免得一会儿又病了。” “嗯。”沈梨心不在焉的应着,手下却没有动,等着阑珊又在提醒她一遍的时候,她这才回了神,问,“可加了红糖?” “奴婢知郡主不太喜姜汤的味,已经加了红糖进去。” 沈梨听此后,这才低头,将勺子从碗中拿出来搁在一旁,捧着碗一口气便喝了个干净。 阑珊满色复杂的瞧着递到自己手中的空碗,叹气:“郡主今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沈梨笑,“我如今能有什么心事,也不过是听着外面的这些声音有些烦闷罢了。” “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便先下去歇息吧。” “可郡主……”阑珊刚开口,就见着沈梨面无表情的摆摆手,同她道:“我无事,你下去吧。” 阑珊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行礼退下。 风声还未停止。 渐渐地睡意也浮上了心头,她抬手打了个呵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便准备伏在几案上小憩一会儿时,被阑珊掩上的槅扇,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撞开。 紧接着,一道人影便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门敞开,风雨声簌簌而来。 冷意也紧随其后,沈梨打了一个寒颤后,整个人顿时便清醒了不少。 她握紧了压在迎枕下的匕首,慢慢的下了罗汉床,还未将身子站立,一个浑身湿淋淋带血的人便一直从屏风后摔倒了她的跟前来。 沈梨没动,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人却慢吞吞的伸出了一只带着血的手,握住了她垂在地面上的衣裳,血淋淋的手掌印上,她也自然而然的就对上了那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血污脏了他的面容。 沈梨将匕首藏于袖中,在他的跟前蹲下,她手中还拿着一张干净的绣帕。 她丝毫不在意屋子外传来的刀剑相接的兵戈声,她慢悠悠的拿着绣帕,一点点的擦拭过他的眉眼,将那混着雨水和血污的脸庞,一点点的全都擦了个干净。 极快,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便露在了她的面前。 “唐子末。”她略带凉意的手指按在他的眼角,“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子末虚弱的睁眼,唇瓣上下翕动,嗫嚅了半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依稀听见几个字。沈梨大概将这些字给拼凑了下来,概括下便是有人要杀他。 沈梨温柔的将他黏在脸上的头发给拨弄到了耳后别着,唐子末眼中蓦然就爆发出一阵亮光来,他翕动着嘴唇,又接着说道:“救……我。” “好,救你。”沈梨温声应承下来,手指却顺着他的鬓角滑到了他的心口。 手指刚刚按下去,唐子末便痛极的闷哼一声。 一股湿漉漉的感觉便将手指给包裹住,她垂眼看去,就见心口那个位置,不知何时又浸出了血来。 “原是这般。”沈梨伸出手指一探,便摸见了冷而硬的铁制的东西,“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唐子末头微微摇晃。 “怎么会不知道了?你这般聪明,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相信啊。”沈梨微微笑着,将他心口前的衣裳用剪子剪开,露出了伤口。 唐子末眼中的光亮渐渐地黯淡下去。 “是太子殿下呀。”沈梨笑着说道,“不单单是你,他不准备放过,就连唐子玉他也没打算让她继续活下去。” “你说说,你为太子卖命这么多年,可到头来所得的,也不过还是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唐子末,你甘心吗?” 唐子末如今快要昏死过去,没有力气思考,也没有力气来回答沈梨的话,不过唯一能清楚知道的便是——不值得。 他这一生不值得,他的妹妹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不值得,甚至是还有唐家——也不值得。 “可现在,你就算什么都知道也都晚了。”沈梨叹气,“黄泉路上,你记得等一等唐子玉,嗯?” 一抹寒光乍现,唐子末倏然瞪大了眼。 极大的痛意的传来,唐子末两眼瞪得极大,眼瞳中写满了不甘。 沈梨面无表情的将匕首从他的心口抽走,血喷洒而出,极快的就染了她一身。 她抬眼去看唐子末,想了想还是伸手替他合上了眼:“下辈子,别在跟错了主子。” “姑娘。”沽酒从外面跃了进来,水不断地从他的下摆滴落,在地面上蜿蜒开。 沈梨已经用手扶着后腰,摇摇欲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将匕首随手甩在了唐子末还未冷却的尸骨旁:“收拾了吧。” 沽酒拱手:“是。” 唐子末被刺杀身亡的事,在朝野中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当唐子玉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哭得昏死过去,卫隅怜惜,还特地恩准她回府一趟,谁知还没跨过门槛,就被自幼疼她宠她的母亲,用东西给打了出去。 她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孤零零的站在府外。 看着满府白绸挂上,她兄长的牌位便在里面,而她却不得入内半步。 沈梨坐在马车上瞧着跪在唐府门前的人,她本就生得纤细玲珑,如今几件大事接连二三的压在她的肩上,人早就不知清减了多少,如今虽是算不得瘦骨嶙峋,可也相差不远。 “郡主。”阑珊于心不忍的问了句,“咱们要不要去将太子妃给请上来?” “不用。”沈梨隔着帘子看她,“你就算是去请了,也不见得人家会给你好脸色,如此还是罢了吧。” “那我们可要去吊唁?” “唐公子与父兄同时在朝为官多年,也算是同僚好友,如今唐公子遇刺身亡,我自然是要代父兄去瞧瞧的。再退而言之,我母亲为当朝长公主,也算是君,我带她来瞧瞧,也是应当的。”沈梨说着,便让阑珊将自己扶了下去。 近来,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 脸自然也盈润了不少。 她走过唐子玉时,却不承想一向高傲的人儿,竟然开口率先喊住了她。 “太子妃。”沈梨站定,转身笑盈盈的看她,“先前是宜姜眼拙,还望太子妃莫怪。” 唐子玉如今已经没了同沈梨呛声的心思,她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裙摆下,微微露出来的一点鞋尖:“本宫想进去。” “这儿是唐府,太子妃想进去,谁敢拦着。”沈梨道。 唐子玉面上露出愤恨之色:“那本宫让你与本宫一同进去。” “既然是太子妃相邀,那宜姜却之不恭。”沈梨笑着看向唐府,“太子妃先请。” 唐子玉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跪得太久了,她身子摇摇欲晃的,她身后的宫娥机灵的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娘娘小心。” “太子妃,近来似乎心情不愉。”沈梨走到了唐子玉的身旁去。 唐子玉直视着前方:“如今小人得志,你觉得本宫能心情愉快吗?” 言罢,唐子玉终于肯舍得转了转她的头,目光轻蔑而愤恨的将她从头至尾的都看了一遍,“不过,本宫相信,小人终究是小人,也只能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玩些下作的手段,登不了什么台面,宜姜郡主,你说对吗?” “太子妃金口玉言,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沈梨笑盈盈的说着,脚步愉快的朝着唐府走去。 唐子玉被她这四两拨千斤的话,给气得脸色又是一白,她紧跟着又道:“宜姜郡主,你如今已经与南王有了婚约,是不是该同我夫君离得远些,别做出那般下作又不要脸的事来。” 这话出口时,唐子玉已经远不如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她虽是拼命压低了声音,可却还是十分尖利。 沈梨笑着眯了眼:“你说得对,不过呀,太子妃忘了件事。” “您的这一桩婚事,也并非来得清清白白,到底是谁成天躲在那阴沟中玩些下作的手段,这还真说不准了。”沈梨侧脸看她,“况且,我还听说,在我出事之前,您和沈轻走得非常近了。” “说是什么手帕交。”沈梨笑着,“怎么,这也才几年的时日,您就全然不顾往日与沈轻的姐妹情,硬生生的将她的双腿弄废?” “太子妃,到底是谁登不了台面了?” 唐子玉是真没想到沈梨竟然会将这桩陈年旧事给查出来,她眼中的怨毒渐渐地平息下去,随着她一同走近唐府的大门前。 此刻站在门外的是唐母。 她虽是也对沈家深痛恶觉,但到底她也知道沈家不是如今他们能得罪的,她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将人给请了进去。至于唐子玉,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唐子玉也明白母亲这是在怪自己,可她不懂,为什么什么都要怪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来怪她! 明明对于父兄的离世她也难过的想随着他们一道离开。 她木然的跟着沈梨走进去,走到灵堂。 看着兄长的牌位和棺椁,而她悲哀的发现,除了她,她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报仇,也做不了。 沈梨走的时候,唐子玉还一脸木然的跪在那,没人搭理她,也没人出声斥责她,这简直是要比先前唐母大声骂她还要难受。 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了一般。 她恍然间又想起了唐母的那句话—— 她说,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 是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了? 偏偏是她最好最好的兄长。 从唐家出门时,外面正下起了小雨。 稀稀落落的,不算大,却也极其容易沾湿衣裳。 沽酒撑了一柄伞过来:“姑娘。” 沈梨颔首:“唐夫人向来最爱的便是唐子玉,今儿的态度有些奇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据说,太子的人接触过这位唐夫人。” 沈梨一愣,随即笑开:“原是如此,没想到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挺狠的。” “走吧。” 从唐府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唐子玉呆呆地坐在罗汉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今儿族人冷漠的面孔,还有她母亲撕心裂肺的那一句——“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 “娘娘。”今儿随着她出宫的宫娥,熬了一碗姜汤来,她将姜汤摆在她的手边,小声劝道,“娘娘还是莫要伤心了,还是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听见声音,唐子玉的头有些困难的抬了抬,她看向她,半日之后才问出一句:“你也是我宫中的丫鬟。” “是。” “那本宫原先怎么没见过你?”唐子玉又问。 宫娥笑:“原先娘娘身边有瑶华姐姐,瑶华姐姐人勤快又机灵,什么事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娘娘自然是不会注意到奴婢了。” “可如今,也不知瑶华姐姐去哪了儿,奴婢们都好久没有瞧见了她了。” 唐子玉被冻僵的身子稍微回暖了些,她含糊的应了声后,说道:“许是去什么地儿了。” “那这段时日,便由奴婢伺候娘娘吧。”宫娥模样生得甜,笑起来脸颊上还有梨涡,十分惹人欢喜。 唐子玉瞧着她的笑,心头压抑着的绝望稍稍松动了些,她面色和缓的点点头,算是应了这个宫娥的请求。 紧接着,宫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夜深,风声渐紧。 一盏烛火搁在窗畔,噗滋噗滋的燃着,窗纸也被吹得作响。 一道纤细穿着宫装的女子抬着烛盏从廊下扣门而入,风声入屋。 卫隅含笑的抬头看去,见着来人时,这才将手中的笔给搁在了砚台上:“来了。” “殿下。”女子婀娜袅袅的福身。 “事情办得如何?” 女子起身,敛眉低垂:“还请殿下放心,奴婢已经将药放在了太子妃的药中,如今太子妃瞧上去,似乎很多骗的样子。” “好不好骗,你要仔细盯着才知道。”卫隅道,“你是知道孤的手段,孤不想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明白吗?” 女子原先笑眼盈盈的眸子,一下子就凝固住,身子有些受不住的狠狠地打了个颤,惊恐而害怕。 卫隅很满意的她的反应,他弯着嘴角一笑:“若没事,便退下吧。” “是。” 天将明。 朝霞吞噬了整座金陵城的长空。 今儿是唐子末下葬的日子。 沈梨倒是没有去送葬,而是站在他们要经过的一处长街的茶楼上,目送着送葬的队伍,渐渐地远去。 在棺椁的前面,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正挺着一个大肚子,双眼通红的抱着他的牌位,身子僵硬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他成亲了?” 沽酒道:“是,在您不在金陵的那两年,唐公子娶了李尚书的嫡女。” 沈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将面前的窗扇合上。 “姑娘,您既然已经决定杀了唐公子,就不该在存有什么仁慈之心,您当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要绝了唐家后路的太子,可不是我。”沈梨讥讽的笑了笑,“可说到底我也是个刽子手,哪有什么资格妄议太子的事了。” 唐子玉的性子亦也是一日比一日暴躁,各种不好的言论,频频从东宫流出。 朝中非议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却都被卫隅一一的压下。 就连嘉宁帝也因此找了卫隅几次,都在商议废黜太子妃这件事,可卫隅始终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反正左右只回两句,其一是:“她不过是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大,性情才会如此暴虐。”其二便是:她是儿臣的发妻。”便将此事给挡了下来。 长此以往,朝中的大多数官员无不夸赞卫隅一句,重情重义。 这段时日,卫隅倒是春风得意,卫砚则被他压制的就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终章(下) 沈梨再次见到卫砚的时候,已经到了严冬。 他铁青的这一张脸进来。 带着冰霜的大氅被他随手甩在一旁,他自个正蹙着眉头挨近沈梨的罗汉床,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他便仔细的将人端详了一个遍,然后眉头是越蹙越紧。 “我有什么好瞧的?”沈梨挑眉。 卫砚不言,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瞧了半日之后,他便倾身上前,扯住了她的脸颊,入手的肌肤如玉般细嫩,当即他便有些爱不释手的。 沈梨一下子伸手就将他的手给打了下去。 啪嗒一声。 “你好像胖了许多。”卫砚说道。 沈梨低眉:“许是这几日过得太滋润了。” “不,不像。”卫砚很是严谨的摇摇头,身子一动,便想要将她身上的大氅揭开,可手才刚刚捧着,就被沈梨眯着眼再一次的打掉。 “卫砚,你若是还敢在这般胡闹,你就给我滚出去。” 这话极是不客气。 卫砚却没空理会她这个,他只道:“你是不是有了。” “你胡说什么。” “暖暖,你别把我当成傻子。”卫砚的看向她的目光也渐渐地沉了下去,“好歹阿轻有孕,林氏也曾有孕,我自然是要比旁人更清楚些,何况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曾见过你什么时候长得这般胖了。” “你若是不说,我自然是有法子知道的,可是暖暖,你确定你能承受吗?”说完,趁着沈梨思考间,卫砚极快的一掌,便将面前的小几给推开,沈梨的身形便显现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她隆起的小腹,冷笑:“可真是好得很。” “姬临渊的。” 沈梨撇了头:“明知故问。” “沈梨!”卫砚气急败坏的喊着她的名。 沈梨恹恹的打了个呵欠:“嗯,我听得见。” “你……你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沈梨接道,“不知廉耻?” 卫砚气得在屋内走了几圈,眼眶都被她气得发红。对于这件事,沈梨倒是能理解几分,这个的未婚妻怀了别的男子的孩子,这头顶呀……可真是绿得发亮。 等着他气顺了,卫砚这才重新走回了床榻边上,死死地盯着她微凸的肚子:“我告诉你,这孩子本王是不会认得!待你生下来,你就给我送回长安找他爹去!” “听没听见!” 沈梨诧异的咦了声:“我以为,你会让我将他给打掉了。” “我倒是想!”卫砚气得面色都有些发白,可还是尽力的稳住自己的暴跳如雷的脾气,“可你这个丫头同意吗?而且,你知不知落胎对女子身子的伤害有多大!” “你一个姑娘,怎么能将落胎两字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还有,你有孕这件事姑姑知不知道!” 沈梨摇头:“她如今正在她的公主府睹物思人了,哪里得闲管我的事。” “这样最好不过。”卫砚气得声音变得又粗又哑,“若是姑姑回来住,你就给我滚到王府来。” 沈梨没忍住噗呲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卫砚气得立马回身瞪她,只见她笑若春花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老妈子。” 这么个用词,就如同一盆冷水,再刹那浇灭了他满身的怒火。 他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你就一个劲的护着他,等着到时候,他凯旋而归,另娶他人之时,你就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沈梨听此,也只是淡淡的挑眉,敷衍的应了声后,便没了其他的话语。 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 这样子,又着实是将卫砚给气得不轻。 他觉得自个要是在在这儿带下去,指不定就要被她给气死,随即便拿过刚才被他乱扔在一旁的大氅,匆匆披上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所有的事,似乎都已经安排妥当。 如今便也只欠东风。 只是这阵东风何时能来临,谁也不知。 转眼,年关将近。 沈梨的肚子也愈发打了起来,别说什么出府,就连院子的门槛都不在轻易涉足,成日抱着在屋里养胎。 阑珊初初听闻时,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接受了自家郡主未婚先孕的事实,成日琢磨着要如何伺候她。 有时候,就连沽酒他们前来禀告事情都会被阑珊给拦下来,为的就是让她安生养胎。 至于卫隅的派来的那个太医和赐来的那碗落胎药,也早就被她找人给处理了。 暮色四合。 星辰寥落。 早早地沈梨便歇下,将自己裹成一条蝉蛹,蜷在了床上。 鲛纱帐被阑珊放下,掩住了她的身形,屋内寂静,复归于黑暗。 只待天破晓。 不光是她,还有很多人都在等着天降破晓,迎接黎明。 可今夜却又注定了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是夜,东宫。 卫隅刚将折子瞧完,准备回寝殿去歇下时,唐子玉却出乎意料的遣人过来,说是想邀他过去一聚。 卫隅本不太想应承,可转念一想,记起自己也多日不曾过去瞧她,甚至于那件事,也一直都没有个眉头,找不到什么动手的机会。 于是,当这些花花肠子在心中一绕,卫隅便笑着应承下来,准备随着宫娥去唐子玉的屋中小坐片刻。 他去时,唐子玉面容上的暴虐,已经被她收敛起来,可就算在努力,也是难免有些痕迹。况且许久不见,卫隅瞧着唐子玉这般佯装温顺的模样也觉得颇为陌生。 他看着盛装打扮的唐子玉,想了想终究还是在紫檀木桌旁落座。 香风阵阵扑来。 卫隅闻着,没觉得有多香,只觉得鼻头发痒,难受的厉害。 他微微侧着头,对着唐子玉说道:“你坐过去些。” 唐子玉似乎没有想到卫隅竟然会当众这般不给自己的面子,她香软的身子一僵,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垂着眉眼换了个位置,离他稍微远了些。 那股呛人的香气消失不见,卫隅这才算是活过来了些。 呼吸趋于平稳,卫隅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唐子玉的身上。 不得不说,今儿唐子玉的确很美,而且还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飒爽干净,也极为明艳动人。 有时候,卫隅也在想,这世间女子千万,他怎么就偏偏将自个的心丢在了一个心中无他的女子身上。 甚至是有时候,他对唐子玉还会生出一种同病相连的怜惜。 “殿下。”唐子玉轻声唤着他的名,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夜深寒重,您还是先暖暖身子吧。” 卫隅低眉瞧了眼,茶盏中茶水清澈见底,映着两旁白玉似的内壁,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入手,茶盏温热。 他对上唐子玉满含期待的眼,扯了扯嘴角,低头呷了一口,不多,只将将尝了一个味,他就将茶盏搁下:“如今夜深了,茶水喝多了容易失眠,你日后也少喝些。” “多谢殿下关心。”唐子玉扶着鬓角一笑,“说来,妾身嫁给殿下这么些日子,除了刚开始的虚情假意,殿下还从未如此关心过妾身。” 她的话直白又大胆。 卫隅也不恼:“你说孤对你是虚情假意,子玉我们也好歹是夫妻一场,你就是这般看孤的吗?” “以前的时候,妾身也不愿意相信,不断地说服自己,殿下只是政务繁忙,没那么多的闲情来陪妾身解闷,可妾身并不是傻子,殿下对妾身有几分真心,妾身扪心自问一下,还是能知道几分的。” 卫隅眉宇含笑的对着唐子玉缓缓颔首,没有阻止唐子玉的话,反而是用眼神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妾身自欺欺人真的很久了,久到妾身用了父兄的命也验证这一场婚嫁,直到那一日,妾身出府去祭奠兄长遇见了宜姜郡主,妾身心中意难平,便与她争执了几句,其实有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我这个位置,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唐子玉自嘲的笑着,“现在我的父兄亡故,我与你而言,也没了任何的价值,殿下你如今是想迫不及待的给宜姜郡主腾位了吗?” “其实腾位也没什么。”唐子玉又接着说道,“只是妾身不想被殿下休弃,妾身想要主动与殿下和离。” “那殿下能不能瞧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妾身一个薄面?” 一个姑娘主动来讨这份薄面,太子殿下焉有不应之理。 何况这人还是与他正儿八经拜了天地的嫡妻,哪与旁人相同。 唐子玉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中都聚满了水雾。只要他摇摇头,这人的眼泪珠子便能立马掉下来。 卫隅没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他所想所做的,全都是有目的可寻。 不过瞬息间,卫隅便有了新的打算,他含笑应了声好,眉眼温存,似还藏有眷恋。 可而今,唐子玉觉得自己最不能信任的便是他的这一张皮囊。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并拢成拳,卫隅眼神轻轻地带过之后,便从容起身:“和离书,孤明儿便让人给你送来,今晚你就先好生歇息吧。” “多谢殿下。” 卫隅颔首转身,脚步也带了几分从容惬意。 大氅加身,也多了几分芝兰玉树的清雅绝世。 烛火微弱。 就在他的脚就要迈出门槛时,唐子玉的声音忐忑不安的自身后响起:“殿下,妾身可以抱抱你吗?” 卫隅狐疑的皱眉,还未出声,身后便扑上来一道温软的女体,香气袅袅。 一时之间,卫隅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痒,他举起手,正想要揉一揉的时候,倏然便感觉自己的后背心传来了几分凉意。 他一愣,随即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心口。 哪儿,正有一小截的刀尖冒出,带出斑驳的血迹。 “你……” 唐子玉冷静的握着刀柄狠狠地在心口处一搅,尔后拔出,任由那些血溅了自己一脸。 白玉似的小脸,如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殿下。”唐子玉微微笑着,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心口上,“黄泉路上,若是有您陪着,妾身和妾身的父兄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半夜。 丧钟鸣。 太子,薨逝。 半月后,唐氏满门于午时斩首。 妇孺老幼,无一例外。 曾经声名赫赫的唐氏,就如一棵枯朽的大树,轰然坍塌。 朝堂动荡。 沈梨曾趁夜去天牢看过唐子玉。 她没疯,而是比以往更加冷静沉稳的坐在角落中,斯文的吃着沈梨给她送来的最后一餐。 吃完,她仔细的擦了擦嘴角:“我没想到,到最后来见我的,竟然会是你。” “你想不到的事,其实还挺多的。” “你是在嘲笑我的吗?”唐子玉平静地问道。 沈梨慢慢地摇头:“没有这个必要,只是想来瞧瞧你罢了。” “好歹我们也相识了这么多年,你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程路,我到底是该来送一送的。” 唐子玉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年,可不算怎么愉快。其实,我一直都在后悔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梨挑眉,从善如流的问道:“嗯?什么。” “几年之前,我同沈轻联手,将你推下悬崖时,我就不该听信沈轻那小贱蹄子的话,我已经亲手将你杀了,在毁尸灭迹的。”唐子玉转眼看向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如今我发生的这些事,说来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我是不会信的。” “可惜,你醒悟的太晚了。”沈梨微微的笑着,“子玉,若有来世,你可别在瞎了眼。” 唐子玉手指悄然握紧:“真的是他吗?” “我承认我有在其中动手脚,可是子玉,我就算在如何大胆,也不敢谋害皇嗣的。”沈梨弯下腰,将食盒轻巧的拎了起来,“夜深了,你好生歇息吧。” “我年少在闺中之时,曾想,若有有朝一日我有了心上人,我必定要让他带我去看一次日升日落,看一下这大好的锦绣河山。” “可我直到死,这个愿望都不能实现。”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却不是我的良人。” “那你了?宜姜你有心上人吗?” 沈梨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一向冷淡的眸中,溢满了璀璨的光辉:“有得。” “真羡慕你呀。”唐子玉慢慢的闭了眼,“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终章 卫隅一死,嘉宁帝竟难过的一病不起,国事无人定夺,东宫空旷,储君之争日益激烈。 大秦率先求和,燕秦止战。 景阳候归京,与首辅监国。 原先东宫的侍妾,也全都被移出了东宫,迁去了一处偏僻空旷的行宫。 等着沈梨准备将沈轻绑来时,却是扑了一个空。 被守在那的人告知,沈轻已经被卫砚给带走了。 “这速度,是多怕我这位好妹妹受委屈呀。”沈梨撇了撇嘴,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越来越大的肚子,心知自己白日过去太过显眼,于是便道,“我们晚上再过去吧。” 银河万里,星子璀璨。 沈梨出现在王府时,着实是让许些人都吓了一跳,不太明白宜姜郡主怎么这般晚来了,仆役不敢耽误,匆匆忙的就去禀明了正在书房处理事务的卫砚。 卫砚听见倒也知道一二,连忙将手中的事务放下,亲自出来接她。 她身上披上斗篷,将自个的肚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再加上夜深,灯笼的光辉不算太亮,倒也没人怀疑她如今是身怀六甲。 卫砚亲自护着她去了书房,又让人赶紧端了怯寒的姜汤来:“你怎么想着这个时候来了?” 沈梨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来见见沈轻,听说你将她带回了王府。怎么,堂堂的南王殿下,也准备学学那些草原上的礼俗,兄死纳嫂。” “我的殿下,你知道你会被那些言官,骂成什么样吗?” 卫砚神色亦是凝重万分,吞吐了半日才言:“左右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左右不过是个妾?卫砚,你如今可是还在争储,你说你这是要是被什么人给抖出来,你觉得皇帝舅舅会如何看你?那些朝臣又会如何看你?” “我知道。可是那个行宫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儿,轻儿身上还有伤,我放心不下。” “她身上有伤,自然有我这个当长姐的去求陛下,特赦个恩典,而不是如你一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沈梨冷声斥道,“你让她住在这儿,打算以什么身份?通房还是奴役?” “暖暖!”卫砚提高了声音,“轻儿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 “你纳妾可以,但也得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沈轻哪一样合得上。” “你就非要这般不容人吗?” 沈梨冷笑,清凌凌的目光直视着他:“是。” “我就是容不下她。” “南王殿下,你当如何?” 卫砚痛苦的捂住了额心:“你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她当初害我至此,我与她之间的账,可没那么容易了结,你是知道我是个什么德性的。”沈梨如今就算是挺着一个大肚子,眉眼因有了孩子而变得柔和,可本质上,她还是原先的那人,“我这人向来眦睚必报,当初唐家废阿阑一双腿,我便能折了他唐家满门,殿下,你确定要为了一个沈轻,那自己的大好前程,与我相赌吗?” 卫砚骇然抬头:“唐氏被株连,难道不是因为唐子玉杀了皇兄吗?” “你觉得唐子玉为何会失了心智,去杀卫隅了?”沈梨冷笑着看向他,“殿下,此生我与沈轻,早已水火不容。我与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你就非要逼我吗?” 沈梨:“是,我就是在逼你。” 卫砚被她气得不轻,可如今他想要取得那个位置,也是万万离不开沈家的支持,他若是当下与她撕破脸皮,于他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毕竟,他比任何都清楚,沈轻在沈家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既如此,那我们做个交易吧。”卫砚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是千回百转。 沈梨寻个了地坐下,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眉眼低垂着:“说。” “我用沈轻一命,换你的自由,和沈家满门荣辱。”卫砚眉眼冷冽,“我知你心不在我这儿,我也知你肚中的孩儿父亲是谁,你我成婚当日,我助你假死脱身,自此之后,天涯海角,任你逍遥。” “只愿山长水阔,你我永不相见。” 沈梨哑然失笑:“没想到,沈轻在你的心中,竟然这般有价值。” “不过,殿下你也太贪心了些。” “江山美人,竟然都要。” 卫砚背转过身,手背上青筋凸起:“本王只问你,你答不答应。” “这般好的条件,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识趣了。”沈梨笑得眉眼弯弯的,“一个沈轻,能换沈家百年的平安和我的自由,挺值的。” “既如此,她的那条命便给你留着吧。” “看来我当初留下沈轻,还是有那么一点的用处的呀。” 沈梨从容起了身:“这些条件我应你,但我还有个要求,你日后的正妻绝不能是沈轻。” 听见沈梨要提要求时,怒气一寸寸的浮上了他的面容,不过当他听见之后,立马就轻松的叹了口气:“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既然说好了,那我便走了。”沈梨笑,“夜深,你就不要送了。” 说实话,卫砚此刻的的确确是不怎么愿意瞧见沈梨,他冷漠的点头后,便唤了守在门外的侍卫,让他将沈梨送回侯府去。 出了书房,没走几步,她就瞧见了一抹消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树下,瞧见她出来,她立马就迎了上去。 “林侧妃。”等人走近了些,沈梨这才瞧清了她的面容。 林弦神色苍白的福身:“郡主安好。” “你这大半夜的不在房中歇息,竟然来这儿,不会是为了等我吧?” “郡主聪慧。” 沈梨笑着颔首,她拉过林弦,同她往偏僻的地走了几步,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出声:“你来寻我,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有。”林弦憔悴的颔首,“王爷行事荒唐,还请郡主劝诫一二。” “你说的是沈轻吧?” “郡主知道?”林弦讶异。 沈梨一笑,握住了林弦发凉的手:“不怕,她在府中猖獗不了多久了。你这些日子,避着她便是。” “郡主有何妙计?” 沈梨悠悠然的眯着眼,故弄玄虚:“天机不可泄露。” 乘着马车,沈梨悠闲地回了府。 可没想到她这才刚进门,就被沈安给逮了一个正着。 沈安回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可这些时日,沈梨一直称病躲着不肯见他们,沈安倒是也没怀疑,可今儿他又再次登门去看望,去被告知,这丫头去了南王府。 这一来二去的,沈安心中有些怀疑,再加上沈澈吞吞吐吐的样,便有了今儿这一出。 他站在沈梨的跟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倏然伸手,极快的就将她的斗篷给扯了下来。 沈梨也没想到沈安会这般快的发现问题,猝不及防之下,她也没有任何的准备,于是乎这圆滚滚的肚子,便露在了沈安和赶来的卫卿眼前。 沈安被气得脸色发青,卫卿更直接,直接就被沈梨这么个不孝女给气得昏过去。 沈裕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半响,脸色也是一言难尽的,唯有沈澈蹭过去,站在了她的身边:“你没事吧。” 沈梨摇摇头:“没事,就是不知道娘亲能不能缓过来。” “缓是缓过来,就是不知,这次要气多久,你要吃多少苦头了。” “我倒没什么。”沈梨摸上自己的肚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盯着沈安和卫卿瞧个不停。 瞧着这两人一直在交头接耳的说着小话,沈裕有些看不过去的直接走了过去,挡在了两人的中央,顺带一人递了一个眼神过去,两人顿时便乖巧的站好,等着卫卿面色铁青的醒来之后,兄妹三人一同去了书房。 父子三人倒是知道沈梨这肚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可唯有一个卫卿是被蒙在鼓中。 她眼眶发红的盯着她的肚子瞧了半日,拍案而起:“那人是谁?” 沈梨低头不语。 沈裕和沈澈两兄弟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的。 “好好好,你们都不说是吧,你们都准备将我当成傻子是吧!”卫卿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三人,“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也不服我这个当娘的管教了是吧。” “不是的,娘亲。” “那你就给我说,你这腹中的孩儿是谁的种!” 沈梨嘴角抿着紧紧地,她担心若真自己说了,她腹中的孩子能不能见着明儿的日出都是个未知数。 她吸了吸鼻子,准备装可怜时,就听卫卿又冷声斥了一句:“你若是不说,那明儿我便命人剖腹取子,是生死是,全靠你们母子的造化。” “娘!”沈裕和沈澈两人顿时就急了。 他们母亲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若真的说,那必定不是什么玩笑话。 “你们到底说不说!” “母亲,是……”沈澈急急忙忙的想开口,就被沈梨喝住:“二哥!” 沈澈转头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到现在还想护着他!难道他比你的命还要重要吗?” “他若是有担当,又如何会让你面临这般境地。” “暖暖腹中孩子的父亲是我。”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不同于前者的愤怒,后者则要显得沉稳许多。 沈梨诧异转身,就见卫砚掀开帘子,步伐平稳的走了进来。 他来得有些急,衣冠未整,可却丝毫不折损他身上的半分气度。他走进来,在卫卿和沈安的跟前跪下,声音沉稳的又重复了一遍:“姑姑,暖暖腹中孩儿的父亲是我,也是侄儿没了分寸,才会让暖暖如今有了身孕,姑姑生气是应当的,姑姑有什么气就冲着侄儿来吧,暖暖如今有孕,实在是不宜承受姑姑的怒火。” 卫卿虽气,可也没有气到没有理智。 卫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打小看到大的,自然清楚,自个生得闺女又是个什么德性,她自然也明白。 一个心有所系,一个骄傲天成。 怎么都不像是能干出这等混账事的人。 况且若真是卫砚,又何至于会令她这般难以启齿。 卫卿深吸了一口气,心知这事根本就拖不得。 她目光冷冷地从两人身上掠过:“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 “侄儿明儿便来下聘。” “太子才薨逝不久。”卫卿提醒。 “可如今暖暖有孕,等不得。”卫砚拱手,“所有的骂名,侄儿愿一力承担,还望姑姑,姑丈允准。”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卫卿沉声道:“那就去准备吧,明儿本宫在府中等着你。” “多谢姑姑。”卫砚起身,又道,“时辰不早了,侄儿就先送暖暖回屋歇息了。” 卫卿冷冷淡淡的应了声:“去吧。” 卫砚立马就扶住了沈梨的手臂,半拽着将她拉出了书房。 烛火幽幽。 卫卿独自落坐在书案之后,就连沈安也垂头同沈澈几人站在了一起。 她叹了口气:“我虽是多年不管事,可眼力见却还是有的。” “暖暖腹中骨肉的父亲到底是谁,你们都不打算跟我说说嘛?”卫卿道,“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外孙的父亲,我都不能知道,再见一见吗?” 沈裕和沈澈两兄弟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转向了沈安。 沈安摸了摸鼻子:“如今暖暖就要嫁给卫砚那孩子了,这些重要吗?” “沈安。”卫卿冷冷地瞧着他,“我今儿若是得不到一个答案,你觉得我会善罢甘休吗?” “还是说,你日子是过腻了,想与我和离了?” 沈安一僵,嗫喏着开口:“不是,夫人,我们之间还达不到和离的地步吧。” “那就说说,暖暖的心上人是谁?” 见着沈安想要狡辩,卫卿又道,“我自个生的女儿,我了解,她若非心系那人,又如何肯安定下来,替那人生儿孕女,维护成什么样!” 沈安觉得有些难抉择。 倒是沈裕上前一步,撩起袍子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后,开口:“母亲既然想知道,那孩儿说便是。” “暖暖心仪的儿郎,不是旁人,正是大燕的广陵王,姬临渊。” 卫卿脸色蓦然一变,霍然起身,手中把玩着的东西一下子就朝着地面掷去:“荒唐。” “今日之事,多谢。”沈梨拢着大氅,同他致谢,“还有先前在王府,是我过激了,抱歉。” 卫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妹妹,你同我发脾气,也没什么,而且我也知你是在关心我,无事的。” “姑姑和父皇那里我会应付的,你就先安心养胎。” 沈梨咬了一下唇:“母亲那里,恐怕不好应付。” “我心中有数。”卫砚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暖气四溢的屋子,“快进去,别着凉了。”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府去给你准备聘礼,然后进宫给父皇禀告此事。” “辛苦了。”沈梨神色已然有些不济,当即便也不再推脱,说完之后,便低着头转身进了屋。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她还未站稳,倏然一双铁臂便从后面伸出,一下子就环住了她的腰腹。 “咦,就这般大了吗?” 沈梨愣怔,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儿听见他的声音,她满脸讶异的转身,当她瞧着那张清隽冷淡的面容时,一下子没忍住,就主动投怀送抱的反扑了上去:“阿瑾,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忍不住。”姬以羡说着,拦腰就将人抱起,走到床榻边上,将她搁在了自己的腿上,“我刚才听见卫砚说什么聘礼,暖暖,怎么回事?” “我肚子被我爹娘发现了,他是来救场的。”沈梨语调软绵绵的解释道。 姬以羡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颈间,说出的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他又不是孩子的爹,凭什么。等着,我一会儿就去见你爹娘。” “别闹。”沈梨抓住了他的手,“此事我自有想法,你可别擅作主张。” “什么叫有想法,难不成你的想法便是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姬以羡挑眉,目光幽暗的在她的颈间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沈梨想要将头移开,就被姬以羡用手掌固定住。 她无奈的叹口气:“阿瑾,沈梨只能嫁给大秦的儿郎,你明白吗?” 姬以羡抿着嘴角不说话,孩子气的用脸蹭了蹭。 沈梨也怕这人疯起来做出什么抢亲的事,她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了几下:“一个名字罢了,你又何必在这般在乎,阿瑾我说过,我的夫君只会是你,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也只能是你。” “这些年,为了沈家我已经放弃过你一次,绝不可能在放弃你第二次的。” “沈梨这个名字,就让她埋葬在金陵,好吗?” 姬以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倏然抬起了头,笑着去亲她的下颌:“那你的意思,日后你会随我回长安吗?” 沈梨笑着点头,眼中晕染出无限的柔情:“是。” “日后,不管是长安,还是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会随你一起。” 你当初能力排众议将我留在身边,能为了我与卫砚他们合作,能为了我放弃这血海深仇。 那如今我为了你,抛家弃族,改名换姓,又有何不可? 将沈梨哄睡着后,姬以羡便独自去了沈安的书房。 如今几人还没睡,全都围在书房中不知商量什么,上座的两人脸色极差。姬以羡在屋顶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便直接跃到了院中。 他将人家姑娘拐跑了不说,还弄大了肚子,见着他估摸着扒皮抽筋都是轻的。 对于这一点,姬以羡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刚一现身,院中刀剑出鞘的声音便接二连三的响起。 沈澈一拧眉,便对着沈安和卫卿说道:“孩儿出去瞧瞧。” 刚一出去,将他瞧见院子中站着的人儿时,脸色一变,手已经控制不住的捏住了腰间的长剑:“姬临渊,你竟然敢来此。” 姬以羡向来不知什么叫脸皮,他拱手,冷冽的眉眼清淡如水:“姬临渊见过二舅子。” “混蛋。”沈澈手按着剑柄骂着,正想着该如何将人赶跑之时,屋内的卫卿已经耳力过人的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当即便腰间的鞭子一取,冷着脸便走了出来。 灯影幢幢。 一锦衣丽人身影越走越近。 姬以羡正打算喊人时,卫卿手中的鞭子已经不管不顾的朝着姬以羡甩去。 “娘,使不得。”沈澈没想过自家娘亲会这般彪悍,明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还敢出手,不过他开口稍微晚了一点,声音刚起,那鞭子便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姬以羡的身上。 他没躲,笔直的站在那,接了卫卿这一鞭。 “为何使不得。”卫卿攥紧了手中的鞭子,望着姬以羡的目光,镌刻着深仇大恨,“竟然敢哄骗我女儿,这个混账东西。” 姬以羡态度十分好,立马拱手又道:“是,在这事上晚辈的确混账,不是个东西,长公主教训的是。” 沈安捂了捂额头,这人明摆着就是有备而来,况且这些日子,他们在战场之上交手,也算是对彼此了解几分,这人,可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主。 自个女儿看上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从一个做父亲的私心而言,他倒是喜欢暖暖能跟他在一起,可若是作为景阳候而言,卫砚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过姬以羡这般良好的认错态度,并没有让卫卿满意,她手中的鞭子又再次挥舞起来,眯着眼朝着姬以羡的身上打去。 沈裕和沈澈虽然瞧得有些爽快,可一想着若是让那个小祖宗知道,还不得哭死过去。 于是乎,沈澈便也只能顶着压力,再次开口:“娘。” “娘亲。”另一道稍显低沉沙哑的男声从院子口传来。 这声音简直是熟悉的他不用过脑就能知道是谁。 他刹那抬眼,朝着院子口瞧去。 月华寥落,一个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眉眼淡漠的朝着他们看来。 不再是记忆中鲜活桀骜的模样。 沈澈豁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卫卿一见,原先握着鞭子的手一软,几乎便要垂地。沈安立马就抓过她的手,扶住了她将要下滑的身子:“夫人。” “阿阑。”卫卿嗫喏着,倏然便将沈安的手拂开,几步并作一步的跑到了他的跟前去,一双美目中蓄满了泪,“你……你的腿。” “无事了。”沈阑握住卫卿发颤的手,对上了姬以羡打量的目光,颔首之后便同她道,“娘亲,这次阿阑能死里逃生,多亏了王爷。” 卫卿眉心一跳,转身看向站在院中,身上被她抽出了几道伤痕的男子,纵然衣裳狼狈,也遮掩不住那一身清冽无双的气度。 可纵然这人是她儿的救命恩人,但一瞧着他的这张脸,想起他所做的那些事,卫卿还是恨不得将人扒皮抽筋,掉在城门上示众。 当然,卫卿也清楚这也不过想想而已。 沈安其实最不对不起的便是这个小儿子,如今见着他回来,虽说是折了一双腿,可到底命也是保住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朝着沈阑走了去,没一会儿沈裕和沈澈两兄弟也跟着围拢过来。 独剩一个姬以羡,被他们摒弃在外。 沈阑接受着家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关心,等他们问完之后,沈阑才道:“时辰也不早了,娘亲和父亲先去歇息吧,至于王爷,随我回院子,或者去姐姐的院子将就一晚就好。” “暖暖有喜了,他的。”沈澈咬牙。 谁知沈阑却云淡风轻的点点头:“我知道,在长安的时候我便知道姐姐有喜了,我还去见过姐姐一次。这事,我们改日再说吧。” “恐怕容不得改日,明儿南王便要来提亲了。”沈安冷笑,“而我会答应。” 沈阑皱眉,正打算反驳时,却被姬以羡按住了肩:“侯爷高兴便好。” “你……”见着姬以羡没有半分争取的打算时,沈安顿时便怒了,只是在如何气,沈安倒也不能真的拿他如何,毕竟如今两国才刚刚止战,若是这人在这儿出了事,指不定他身后的那位,直接就率兵打上金陵。 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沈安憋白了脸,也只能咆哮出一句,“滚出去。” 姬以羡也当真滚了,不过他没有如沈安的心愿滚出景阳候府,而是一转身就去了沈梨那玩苦肉计去了。 因着怀孕,沈梨嗅觉也要比平日敏锐,姬以羡刚一上榻,沈梨便闻见了血腥气,她迷迷糊糊的睁眼,转身,重新缩在了他的怀中。 “你受伤了?” 尾声 姬以羡含含糊糊的哼了声,没明说。 可当沈梨的手不小心挨在他伤口时,他当即便痛得闷声哼了出来。 这声闷哼算是彻底将沈梨弄醒了,她睁眼,原先的睡意朦胧如今渐渐地清明起来,她自他的怀中仰首,沉吟片刻之后,便翻身,直接骑在了他的身上。 手也没有闲着,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翻找着。 可床内光线实在是昏暗,她也只能大概瞧见姬以羡一个模糊的轮廓,更别说身上的那些伤了。 翻找一阵之后,沈梨便彻底住了手,她一边从他身上下去,一边去撩帷帐:“我让沽酒拿一些药进来。” 屋内的烛光这才从缝隙中照进来些,姬以羡又再一次的缠了上来:“我没事,一些小伤罢了。” “你这一身的血味,怎么可能是小伤。”沈梨抓着他身前的衣襟说道,同时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泛起了嘀咕。 他来寻她时,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她就睡一觉便成了这样? 她脑子虽然还是有些迷糊,但大体也能猜到一二,“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时出去了?” “嗯。”姬以羡也没打算瞒她,便直言相告,“我去见了长公主和景阳候。” 霎时,沈梨一下子就翻身坐了起来,尔后一转,两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故作凶狠的瞪她:“你再说一遍,你去哪儿了?” “书房。”姬以羡伸手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你娘用鞭子抽了我几下,有些痛。” “你是不是傻。”沈梨顿时就急了,“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姬以羡摸着她的脸,揉了揉,“若是日后我有了女儿,她被其他男人拐走不说,还敢在我面前要死要活的护着人,我只怕恨不得能将那小子的皮给抽了。” 他低笑,“再言,几鞭能换一个你,也算是值了。” “你可想的真好。”沈梨咬牙,“只怕明儿卫砚来求亲时,他们直接就松口应了。” “这有什么关系。”姬以羡将脸贴了上去,“反正你是我的,跑不掉。” 他说得轻松,可沈梨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俯身瞧着他,脸色实在是算不上多好。 姬以羡手中稍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搂回了自己的怀中,他的手横过她的腰,他将人又往怀中搂了搂:“睡吧,明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梨眨眨眼,再加上的确是困得有些厉害,便没有驳了他的意思,她将脸在他的怀中蹭了蹭之后,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睡了过去。 次日,沈梨是被院子中杂七杂八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醒来,她床前的帷帐已经被人用金钩给撩开,山水写意的屏风明晃晃的露在跟前,两边是鎏金缠绕的连枝灯,微弱的烛光在灯上跳跃。 沈梨翻身下了床,趿着绣花鞋,往前走了几步。 没一会儿,阑珊和姬以羡便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屋中。 从他半开的屋门望外瞧,但是隐约可见她的院子中站了不少的人。 沈梨眯了眯眼,扯住姬以羡的袖子:“不是说今儿有好消息吗?好消息了?” “先等一会儿。”姬以羡牵住她的手,重新将她带回了床边去坐着,见着她鞋袜没穿好,便将自个的袍子给撩起来,在她的跟前蹲下,亲手将她的玉足握在手中,替她将鞋袜一一穿好。 “如今天凉,你可别病了。” “没事的,我有数。”她声音绵软的同他撒娇。 姬以羡又让阑珊进来替她洗漱穿衣梳妆后,这才牵着人出了屋。 她拢着大氅,一只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手被姬以羡严严实实的握在手中。 他抓得紧,就好像她要跑掉似的。 跨过门槛时,沈梨抬眼瞧了瞧跟在她的身边,显得有些紧张的姬以羡,本能还不明白他是在紧张什么,可当她一瞧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时,倏然眼眶便立马酸胀变红。 耳边传来男子的叹息声,他的手直接就横过她的腰,将人抱在身边:“暖暖,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姐姐。”沈阑自个推着轮椅上前,不过由于有石阶的缘故,他也只能停在那,仰头去看她。 少年眉宇温良,声音平和,早已没了原先的桀骜飞扬。 “阿阑。”沈梨双脚有些发软,甚至是有些支撑不住她的身子。 她虽是早知道沈阑被他们折了一条腿,可听到,知道和自己亲眼见着还是有很多的差别。 脸上的泪水一串串的落下。 少年原先的平和褪去,颇有些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了。 姬以羡慢慢的拥着她下去,手指挽过她耳边的碎发:“暖暖,我这个好消息,你喜欢吗?” 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 甚至是激动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沈阑这事,一直都是她的一块心病。 她想要推着沈阑的轮椅进屋,却反被他给扯住了手腕。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沈梨的肚子,笑:“我这是要当舅舅了吗?” “是呀。”沈梨笑眯眯的摸着肚子,“阿阑,你高兴吗?” 沈阑拼命地点着头,正想要同沈梨挨近一点时,姬以羡却突然从他们中间插了进来,他目光沉沉的将轮椅给抬了起来:“你们有话就进去说吧。” “好。”见着他脸色不怎么好,沈梨没忍住歪头噗嗤一笑,在他快要发火的时候,她又立马乖觉的拉住了姬以羡的衣裳,讨好的瞧着他,“我跟着你走。” 跟你走。这句话到底是取悦了姬以羡,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着轮椅就往屋子里走去。 沈梨抓着他的衣裳,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日光浅浅的落在他的身上,朦朦胧胧的笼上一层,将他周身的冷淡柔和了许多。她目光也跟着放柔,倏然想起了自个当年睁眼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了她的命。 而她,亦是如此。 可谁也没有料到,几年之后,她会心甘情愿的跟在他的身边。 无畏身份。 “出息。”躲在院子外的卫卿瞧见这一幕时,血气翻涌,只恨不得提着鞭子进去,一人给一鞭。 沈安按在她的肩膀,叹气:“你的这个暖心窝子的小宝贝,现在可是个胳膊外拐的小没良心。” 卫卿没理会他,只是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卫砚:“你真的决定了?” “嗯。”卫砚点点头,“这是我所求,也是暖暖所求。” “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比有情人终成眷属,更值得羡慕。” 卫卿冷笑:“你不也将沈轻给收到身边了吗?” 提起自己年少时一心爱慕的姑娘,卫砚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波动,宛若一潭死水般平静。 好像他与沈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卫砚目光是止不住的黯淡,他垂眸,拢眉,没在说话。 姐弟俩许久不见,自然是聊得比平常热络了些。 姬以羡也不走,从头至尾就守在沈梨的身边,时不时地递个茶,喂点吃食的,是瞧得坐在她对面的沈阑,眉心一跳一跳的。 同沈梨说完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立马走了。 瞧着沈阑急匆匆的背影,她没好气的拍了拍姬以羡的手背:“瞧,人被你给闹走了。” “这不是小舅子体贴我吗?”姬以羡低笑,将下颌垫在她的肩上,“说来,有件事我还弄不太明白。” “嗯,什么事?” “卫隅那事。”姬以羡低声道。 沈梨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为何要这般问?” “卫隅虽然有些自负,但也并非是愚钝之人,这步棋是他布下的,难不成他还会中招吗?况且,他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任由唐子玉将那匕首捅进心窝子。” 沈梨转头瞧了他半响,最终在姬以羡毫不退让的目光下,将眉眼往下耷拉着,闷声道:“我自幼与卫隅一块长大,有些习惯,我俩都一样。” “比如?” “我不太闻得太浓烈的熏香,闻着便觉得觉得鼻尖发痒,心悸闷痛,当晚唐子玉的衣裳上便薰了很浓烈的香,这是其一。”沈梨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其二,我在茶水中下了药,那药与唐子玉身上的熏香,相辅相成,能暂时麻痹他的神识,使之迟缓,这也是唐子玉能得手的原因。” “其三,匕首上我也命人抹了药,再加上唐家父子以及她腹中才刚出世就被他命人闷死的骨肉,这三条人命,也足够让唐子玉狠下心来,抛却所有的儿女情长,要与他同归于尽。” “那他的暗卫了?” 沈梨抿了抿嘴角:“当时应该是在殿外候着。毕竟唐子玉先前所言是要与他和离,尔后又说,想要抱抱他。东宫的人都知,唐子玉爱惨了卫隅,怎么可能会害他。” “只怕她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让卫隅受到半分伤害。” 姬以羡颔首,沉思了片刻后,又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说服唐子玉与你合作的,明明她也恨你入骨。” “我没出面,我若是出面,只怕如你所言,唐子玉矛头第一个对准的便是我。”沈梨自嘲的笑了下,“其实说服她没有多难,毕竟我先前做了那么多的铺垫,而且卫隅也在不断地刺激她,甚至是诱导唐母,说出那般诛心之言,她想要不恨,都难。” “除了卫隅之外,唐子玉最在乎的便是她的父母兄长,她的父兄孩儿因她而死,她的母亲不愿认她,将她赶出家门,卫隅就更不愿用说,处心积虑的想要她的命,让我踩着她的尸骨上位。这般境况下,就算是圣人,也很难不恨吧。” “何况唐子玉本就是个偏激的性子。” “只要稍加引诱,她便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来。” 姬以羡揉了揉她的头:“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沈梨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抵在了他的颈间,闻着令她心安的气息。 她缓缓地瞌上了眼。 所有的光明在她合眼的那一瞬湮灭,黑暗侵袭。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她还是沈梨,还是大秦的郡主,只是那一年她并没有沈轻推下毁容推下山崖后,又卖去肃州。 她替沈安父子三人求了护身符后,便归了家,等着来年春日宴宴。 她凤冠霞帔,被秀雅清贵的青年牵着进了东宫。 红烛摇曳,良人归来。 至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卫砚进宫将他的婚事同嘉宁帝提及的时候,果不其然被骂的是狗血淋头。 不过好在总算是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并且要求越快越好。 皇帝的都开了口,下面的人又哪里敢怠慢,便连忙择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半月后的,初九。 期间沈梨进宫一趟,同嘉宁帝请安后,又被人接去了太后的宫中,她虽是对卫砚骂声不断,可瞧着沈梨的目光却是掩不住的欢欣。 近来宫中白事不断,是该有一两桩喜事冲冲了。 卫砚娶沈梨那日,排场极盛。 他带着迎亲的队伍围着金陵城绕了一圈后,这才欢天喜地抬着喜轿回了王府。 林弦站在角落中穿着大红的喜服,小心翼翼的牵着另一个女子进门,她抑制着心中的酸涩,冷冷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沈轻:“你瞧,我说过的吧,就算殿下带你回来也没什么,一日为妾终身是妾。” “我是妾,你以为你又好在哪里。” “我就算是妾,那也是殿下用轿子正儿八经的抬回来的,是良妾,不像你……”林弦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只能缩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中,无名无分。” “无名无分又如何。”沈轻一双眼阴沉的似乎都可以滴出水来,“我就算无名无分,只要你在王府一日,我便能压你一头。” “如今王妃过府,你觉得你还有作威作福的机会吗?”林弦心情极好的笑着,“主母若是要你死,你绝瞧不见明儿的太阳。” “沈轻,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闭嘴!”沈轻咆哮着,双眼通红的盯着正在拜堂的一对新人,心头的简直是恨得不行。 早知如此,当年她便该听唐子玉的话,将她的头颅斩下来,悬于城门之上,然后将她的身子丢去喂狼,总好过像现在这般,阴魂不散的屡次坏她好事。 林弦兀自一笑,声音轻快:“沈轻,记得明儿去给主母敬茶。” 沈轻冷笑着凝望着两人的身影,心想,她何需明儿过去,她今儿就让沈梨不得好死。 抱着想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决心,在沈梨被送入洞房之后,她便让灵儿也将她推了过去。 如今新房中并没什么人,只有沈梨坐在喜床上,蒙着盖头。 她坐在轮椅上,隔得远远地看她。 她不明白,同是沈家的姑娘,为什么她就能被人从正门抬入,为什么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她顶着同样的姓氏,就连成为她替身的可能都没有,只能躲在藏着掖着,无名无分,连个奴役都不如。 轮椅碾地的声音在空旷的新房中响起。 沈梨也慢慢的将红盖头给掀开,她嘴角微微勾着:“阿轻,你终于来了。” “今儿姐姐大婚,妹妹自当来的。”沈轻坐在轮椅上,带着嫉恨的瞧她。 沈梨微笑:“是呀,你是应该来的。要不然,我一会儿我还得去找你,多麻烦呀。” “咱们姐妹俩人,好像也有许久不曾叙旧了。阿轻,可是要与我叙叙旧?” “叙旧就不必了。”沈轻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因为我嫌恶心。” “灵儿,动手。” 推她进来的灵儿,却是一动不动,她垂首站在那,宛若一樽雕塑。 沈轻回头去看她,正要出声时,就听见坐在喜床上的女子,轻笑着:“灵儿,动手。” 沈轻愕然睁大了眼,还不等她自个推着轮椅离开,灵儿藏在手中的匕首,已经架上了沈轻的脖子。她用了力道,剑刃上有血花涌动。 “她是你的人!”沈轻不可思议的叫出声。 “曾经是你的。”沈梨笑,“只是你呀,实在是不懂御人之道,灵儿是自幼伺候你不错,也跟了你许多年,可你也不该将人当作畜生吧,打骂随意,你觉得她心中能没有怨吗?” “你们在做什么!”卫砚的怒吼声在刹那传来,接着一道修长的人影便在瞬间闯了进来,他动作极快的就将灵儿手中的匕首夺下,然后一个反手就捅进了灵儿的心窝子,将人解决后,卫砚这才将冷冰冰的目光转向沈梨,“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砚。”沈轻瑟瑟发抖一下子就扑进了卫砚的怀中,双眼含泪的搂住了他的腰,“我只是想来瞧瞧姐姐而已,可姐姐却想杀了我,阿砚我好怕啊!” 卫砚冷着脸,将沈轻推开,低头睨着她:“我之前与你说过什么,阿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暖暖做的那些事。” “我让你好好地呆在自己的院子中,你来这儿做什么!” “是我让人推她来的。”沈梨开口,打断了处在暴怒中的卫砚,“有些事,咱们还是当场说开了的好。” 卫砚这下对着沈梨也没什么好脸色:“你又想如何?” “你的事,我已经全部应下了。” “我说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沈梨丝毫不介意卫砚的冷眼,她眯着眼笑,“说来,这也不过是桩陈年旧事,只是我这个人实在是好奇得紧,想要问问你们。” “表哥,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办到过。我问些事就走,从此之后如你所愿,山长水阔,你我永不相见。” 卫砚深吸一口气,算是应了她的要求:“你问。” 不知何故,沈轻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中不太好的预感,她正想要开口阻止的时候,便听见沈梨的声音悠悠响起—— “当年你说你是被沈轻救下的,此事可还记得。” 卫砚蹙眉,回道:“自然记得,彼时我正好满十六,那一年我的生辰,你并不在。为此,我还特地派人去找你要了生辰礼。” “那你又记不记得,沈家一条祖训,是什么?” 卫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何意?” “凡沈家子弟,不论嫡庶,男满十一,女满十二,须得归家进学,修身齐家。”沈梨微微笑着,“你满十六那一年,正好是沈轻年满十二,回沂州之时。”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挺疑惑的,沈轻她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是怎么从沂州回了金陵,又是怎么这般巧的将你救下?” 卫砚道:“不可能,救我之人,与阿轻的身影一样,我如何会认错人。” “天下相似之人可多了去,你若是不信,自可会沈家去翻翻那一年的进学的名册,看看沈轻的名字,是不是赫然在列。” “你闭嘴!”沈轻脸色惨白的出声喝斥。 沈梨的目光从卫砚移向了沈轻:“阿轻,耍人的滋味,是不是还挺好的,还是你觉得,所有人都像卫砚似的,是个二愣子,见着一个身形相似的人,便不管不顾认定了你就是她。” “这些年,你都不会觉得愧疚吗?” “鸠占鹊巢,你以为永远都无人能发现吗?” 沈轻愤怒至极的想要起身扑过去,可身子刚一动,便恶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她喉咙中发出愤怒至极的吼声,就像野兽一般。 卫砚纵然是面不改色,可垂在身侧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仓惶抬头:“你知道?” “当年那人……” “一命换一命。”沈梨眯着眼,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儿,“你将沈轻的命给我,我便告诉你当年救你之人,到底是谁。”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骗我?” 沈梨笑着抿唇:“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地儿值得我骗的?” “表哥,我也不过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罢了。其余的,便与我无关。” “你若是实在是不信我,那我便给你一个方向,你自个去查,不过等真相大白那一日,她的命,归我。” 沈轻顿时就急了,她太明白自己若是落到沈梨的手中,带着自己的将是什么。 她还以为……以为这人是真的记不起了前尘往事。沈轻哭着,用手做脚,挪动着身子,一点点的爬至卫砚的脚边,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袍,哭道:“阿砚,你信我。当年救你的,真的是我。” “沈梨这贱人向来是满嘴谎话的啊!” 卫砚低头看她,慢慢的蹲下身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裳上拂开,残忍而绝情:“这事,我会亲自去查,阿轻你若真的……”话到最后,他已经说不下去。 纵然到头来,她是真的骗了他,可这些的感情……却并非是假的。 就算他对她的感情,是建立在她曾救了他一命的基础上,可这些年他付出的感情,却也是真心实意。 不过这感情,就像是空中阁楼,镜中花,水中月,脆弱的不堪一击。 “便将她给我吧。”沈梨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 卫砚看向沈梨,静默半响之后,终究是认命的点点头。 “沈梨,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与我作对!”沈轻知道自己再求卫砚无望,便将头转向沈梨大吼。 沈梨摆摆手,沽酒一下子就从外面窜进来,毫不怜惜的将沈轻打晕给扛了出去。 没了这人,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大红的喜烛扑哧扑哧的燃着,两人谁都没说话,满屋的红绸,被褥上的鸳鸯戏水,原本是热闹而喜庆的地儿,可如今在两人的衬托下,都显出一种别样的冷清。 卫砚上前几步,坐在了她的身侧:“说吧。”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卫砚愕然抬首。 沈梨却笑着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出去吧,时辰可到了,外面满院的宾客了。” “你就要走了?” “嗯。” “还回来吗?”沉吟半响,卫砚撇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沈梨一愣,挑眉轻笑:“谁说的,只愿此生山长水阔,永无相见之期。” “我不过是气急罢了。”卫砚也扯着嘴角笑了下,“无稽之言,你别当真。” “走了。”清冽的男声蓦然横插进来。 沈梨抬头看,就见姬以羡正一脸沉冷的倚在屏风旁,目光冷冰冰的在她的身上转悠了一圈,最后定格住。 她笑着起身,朝着姬以羡走去,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姬以羡便等不及的伸手将她一拉,圈在了怀中,低声抱怨:“怎么这么久?” “暖暖。”卫砚倏然从床畔起身,他认真的看着她,“你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恐怕没什么机会了。”姬以羡将人一转,便将她的脸压在了自己的胸膛前,“南王殿下,希望日后,再无相见之日。告辞。” 卫砚凝视着两人相拥而去的身影,蓦地,他低头苦笑了下,负手出了喜房。 “主子。” 卫砚慢吞吞的又转身看了眼,拢眉:“烧了吧。” “是。” 后来,卫砚登基继位,命人取了当年的史册。 他反反复复的看过的只有一页泛黄的记载—— 嘉庆二十八年,冬,南王娶妻沈氏,当日,婚房走水,沈氏薨。 长安。 城墙巍峨,风声簌簌。 恍若当年密林中,她一袭青衫打马而来。 姬以羡回身将车帘撩开,眉眼清隽:“暖暖,我们回家了。” 全文完 曾是惊鸿照影来(一) 如今正值严冬,金陵城也迎来了鹅毛般的大雪。 车辙压过厚实的雪地,在雪中留下两道辙痕,由着远处一直拉拢到景阳候府的门前。 赶车的内侍,转身扣了扣紧紧掩着的车门,低声道:“殿下,景阳候府到了。” 不多时,车帘便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指掀开,接着一张秀雅温煦的脸,便出现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他眨了眨眼,过分纤长的眼睫覆在眼眶上,遮住潋滟的眸光。 见着自家太子这般沉闷,内侍狐疑的拢了拢眉,明明从东宫出来之前,殿下还高兴地跟着傻子似的,怎么一转眼,到了侯府,反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于是乎,他便又再次提醒:“殿下,侯府到了,您不是要见宜姜郡主吗?” “宜姜?”他呢喃了声,眼睫颤了又颤,接着才抬头朝着他的前方看去。 景阳候府的匾额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两旁还挂着一串红灯笼。 他的手指不安地攥紧,明明他……他是被唐子玉给一剑刺穿了心口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见着的还是侯府旧日的模样。 他回身,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内侍,问:“如今是嘉庆几年?” “殿下糊涂了吗?”内侍小心翼翼的答道,“如今是嘉庆十九年,陛下刚赐婚给您和宜姜郡主,您是来这儿瞧宜姜郡主的。” 他不可置信的睁眼,身子颤巍巍的再一次回身去看挂在上方的匾额。 嘉庆十九年,冬。 翻来覆去他的脑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大雪簌簌而落,他的衣领上也堆砌上了雪,不一会儿这些雪就被他的体温融化开,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刺骨的凉意。 可这些凉意却也不足以令他清醒。 他在怕……怕这不过是一场梦,醒来他还在东宫,他的身侧还是唐子玉。 他直愣愣的盯着侯府紧闭的大门,嘴角抿得紧紧地,几乎要成一条直线。 就在这时,大门倏然就传来了开合的声音。 他被这声音给刺得浑身一个激灵,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少女正被丫鬟婆子簇拥而来。她穿着黑色的大氅,顶着双髻,发带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身侧一晃一晃的。 清凌凌的眸子,莹然如玉的小脸。 虽年岁尚小,眉目还带着几分稚嫩,可也能窥见之后的风华。 他望着,呼吸一窒。 彼时的她,眼中心里尚且是他。 还不曾容下其余的人。 “太子哥哥。”沈梨撑着一柄伞走近。 因着身量尚小的缘故,她需要很费力的垫着脚,将手举起来,才能将伞面没过他的头顶,替他遮住了这偌大的风雪。 他克制着自己激动地心情,一只手牵过她,另一只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伞,带着她往府中走去:“你怎么出来了?” 他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在接到父皇赐婚的圣旨后,像个傻子似的,跑来侯府见她。 他一低头,一伸手,这人便在他的跟前。 那时,他以为,这辈子这人会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任岁月变迁,时光荏苒,他们都不会改变。 曾是惊鸿照影来(二) 一直牵着去了大堂,他这才放了手,接过了丫鬟递来的手炉,试了试温度后,就塞到了她的手中:“别凉着了。” 沈梨接过,仰头看着他:“你来了怎么不进府,在外站着作甚?” “若非下人来报,你是不是打算今儿就在外面站一日呀。” 他笑着,像上辈子一样,摸了摸她的脸,如印象中一般,又细又嫩,叫他爱不释手。 许是知道两人之间的婚约,沈梨对于他的这般孟浪而又有些轻浮的举动,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来,只是在他稍稍用劲,掐住她的脸时,有些难受的蹙了蹙眉,再多的便没有表现出来。 心满意足的将人给欺负了之后,他这才笑着撒了手,将手拢进了袖中,指腹上,隐约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低头瞧着她白嫩的脸上,留下的红印子,有些得意的弯了弯嘴角。 他想,竟然老天给她重来一世的机会,他必定不会让上辈子的事重演。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最后能让这个丫头发狠似的对付自己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一个沈家罢了。 既然沈家是她在意的东西,那这辈子他绝不会,再不会让她抓到半分的把柄。 “姑姑和姑丈在府中吗?” 沈梨颔首:“太子哥哥要见爹爹和娘亲吗?” “嗯。”他应着,没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有种想要迫不及待的朝着所有人昭示的亲昵。 沈梨未曾察觉到他的心思,只道:“那我带你过去吧。” 同她走在侯府的长廊。 灯笼一排排的放眼可见,廊外雪花飞舞坠落,假山嶙峋。 小姑娘面色清淡,气度从容。 他低头凝望着,上辈子的一桩桩,一件件如数浮上了心头。 沈氏的的确确是他们大秦的肱股之臣,可到底卧榻之旁,那容得他人酣睡。 沈氏之罪,便罪在手中军权过大,对朝野影响甚深,放眼边境,能有几人记得当今天子姓甚名谁,可是相反,景阳候沈安的名讳,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差没有将他奉为神袛。 这是他上辈子在及冠之年,去边境转悠一圈后,所了解到的。 可了解归了解,就算重来一辈子,他可以不对沈氏动手,但必要的防范却是少不了。 虽然父皇将宜姜赐给他是为了牵制沈氏,可他那时也是真心地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在这锦绣江山面前,不值一提罢了。 直到最后,唐子玉将匕首刺穿他心窝时,他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内心最想要的,最渴望得到的,不过是身旁这人,一声清清淡淡,“太子哥哥。” 这些所谓的江山权势,如今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感受到卫隅的过于灼热的目光,沈梨抬了头:“太子哥哥,路在前面。” “小丫头。”他展颜一笑,抬手在她的额间一弹,如冰雪消融,“我自然知道,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吗?” 其实他的手劲不算大,任何架不住她的皮肤实在是过于娇嫩,等收手时,她的额间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红印。 对于欺负一个小姑娘,卫隅表示,自己还是挺得心应手的。 曾是惊鸿照影来(三)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这一世他可谓是在沈梨的身上用尽了心思。 有时候黏着她,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就连皇帝也瞧不下去,特地将他召进宫去骂了一顿。 可就算如此,他依旧我行我素。 就在他这般主动的攻势下,这辈子沈梨对他的感情明显同上一世的不咸不淡有些不一样。 而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若非是中间有个皇祖母拦着,他简直恨不得立马就同她成亲,先将人给叼回东宫中养着,免得又在外面惹一堆桃花出来。 可上天似乎是看不惯他这般顺风顺水的日子,在沈梨十四岁那年,便出了一个岔子。 燕秦开战,沈安受伤。 沈梨知道后,几乎是连夜就收拾包袱直奔云州而去。 他知道哪里放心的下,他立马找父皇要了一个名头后,也跟着沈梨去了云州。 其实上战场之人,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只是据传回来的军报,这次沈安伤得特别严重。 可若他的记忆不曾出错,沈安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根本不曾受过这般重的伤,而沈梨也是一直呆在金陵,不曾去云州。 他飞奔在路上时,是越想越心惊,简直是恨不得自个有一双翅膀,立马就飞到云州去。 他比沈梨晚到云州一日,见着她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男装,站在沈安的帐子中,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那张小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倔强。 他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怎么?” 沈梨回头看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开口时,眼眶已经微微泛红:“爹爹不让我在这儿。” “可我就是不放心。” 沈安此时已经醒了,脸色惨白若纸,听着沈梨的话,心中是欣慰和责怪参半。 他抬手拍了拍沈梨的肩:“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这儿有我了。” “可爹爹……” “放心吧,你既然想要留下来,我自然是会遂了你的愿。” 听见这话,沈梨脸色才稍稍松动了些,她眼巴巴的又转头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沈安,同他又说了几句后,这才掀开帘子出去。 光线骤亮。 可没一会儿又黯淡下去,沈安想要起身给他见礼,却被他温和的按下肩膀:“无事,这般说也一样,姑丈的伤要紧。” 沈安叹气:“小女顽劣,让殿下忧心了。” “暖暖也不过是担心姑丈罢了,说不上顽劣。”他温声说道,“姑丈,你便让暖暖留下来吧,我会替你好好地照看她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沈安刚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 “这儿地,姑丈都能呆,为何孤不能呆?再言孤为大秦的太子,这些本就应该多加了解才是。”他笑,“孤还要感谢姑丈给孤这个机会了。” “毕竟,孤一直在金陵城,还不曾见识着战场惨烈,还不知道,这些将士,是如何用自己血肉,为我们筑起一道长城,替我们遮去了所有的残忍血腥。” 见着卫隅如此坚定,沈安也不好在劝,只能提醒道:“那殿下可得多加小心。” 曾是惊鸿照影来(完) 从沈安的营帐刚出去,沈梨便立马从一旁走了上来。 如今本就处在寒冬,云州有属于北境的范畴,比之金陵不知冷了多少,这下他一见着这人鼻尖被冻得通红的走上来,顿时就被气得红了眼。 他一把抓过她的后衣领,将她拎至自己的跟前,没好气道:“不是让你回去吗?你怎么在这儿?” 沈梨丝毫不怕他板着脸,反而能笑着伸手去抱他的手臂,小人儿娇娇的:“爹爹如何说?” 瞧着她眼巴巴的又充满了期翼的目光,再多的火气他也能压下去。这人能这般同他没大没小的,也是这些年他自个给惯出来的。 既然是自个给惯出来的,他除了宠着,哪还有什么办法。 他叹气,将人放下,心疼的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围在她的身上:“姑丈说,让你好好地跟着我,要听话。” 沈梨一听有戏,双眼通亮的立马点头,应承的毫不含糊。 他的手顺势也就放在了她的肩头,用了些力道,推着她往她的营帐走去。 营帐中升了火,热气十足。 火光在一片暗沉的光晕中铺陈开,映在她的白玉似的小脸上。 他望着,心头不知何故竟隐隐有了患得患失之感。 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隔日,沈安便将两人唤了去,说是去云州寻一个人。 这人是大燕潜伏在大秦的细作。 两人自是应好,当日便一人一骑,带着几个护卫,折身回了云州去。 云州有云家坐镇,其实说来问题不大。 可沈安既然将他们两个给支出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卫隅也乐得接受沈安这样的安排,想着将事情处理完,便带着沈梨在云州城逛逛,也就权当散心了。 他这个算盘是打得挺好,可天公并不作美。 这个细作的确是挺有本事的,最后他和沈梨不得不分开两路去追。 着实是费了一番力气,这才将人抓住,命人押送去了沈府的地牢中。 等着他回去寻沈梨的时候,却发现她正同一个青年站在一块。 那青年模样着实生得好,眉眼清隽,如玉琳琅,纵然面色冷淡,也难以遮掩住他的容色。 可让卫隅大惊的却并非是他生得好,而是这人身份—— 大燕广陵王世子,临渊。 前世一幕幕浮上心头,就如同毒蛇一般,狠狠地缠绕着他的脖颈上,不断地提醒着他,他如今所得来的幸福,不过都是他给偷来的。 你面前的这两人,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卫隅掩在衣袖之中的手狠狠地攥紧,他大步上前,用力的拽过了沈梨的手腕,将人强制的搂在怀中。 他的怒气已然有些把控不住,眼眶底已经泛起了红丝。 沈梨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面前的这个青年怀有敌意。 她眨眼,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卫隅的手:“阿隅,这位公子刚刚救了我。” 他反手握住,眯着眼看着姬以羡,冷声道:“多谢。” “不必客气。”姬以羡面色清淡,眼中是一片冷寂荒芜,“举手之劳罢了。” 卫隅心中带了几分惊愕,觉得这人与自己上辈子所见好像有所不同,纵然他们面容相同,气度清冽,可上辈子姬以羡的眼中却从不曾有过这般沉冷漠然眸光,就好像世间万物全与他无关一般。 可他的事,他并不想做过多地置喙。 见着姬以羡率先告辞离开,他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不安地又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有这般好瞧吗?” “没你好瞧,只是——”沈梨沉吟了片刻,抬眸看他,“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见着他的脸色一变,沈梨试探道,“怎么?太子哥哥认识?” “嗯。”他点头,“他不是什么好人,日后你离他远些。” 沈梨乖顺的颔首:“那他是谁?”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大燕广陵王府的世子,姬临渊。” “就是他!”沈梨惊愕的有极快的转头,看向姬以羡消失的地儿,喃喃道,“不是说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病秧子吗?这样子,可不太像啊。” “能坐稳世子爷,怎么可能会是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了。”他伸手拨弄着她的垂在耳边的碎发,“所以,暖暖若是遇见这人,可万不能掉以轻心,将他给小瞧了去。” 沈梨脸色倏然变得认真:“我知道了。” 他见着她这样,心下才稍稍安定些。 他不断地安慰自己,上辈子的事就是上辈子的事,与他们如今何关。 没了肃州的那一段过往,这辈子沈梨只会将姬以羡视作敌人,与他不死不休。 而他,该安心才是。 这般想着,他伸出手指勾住了她的手。 将云州之事,解决完之后,他便立马带着沈梨回到了大秦扎营的地儿。 沈安见着两人时,拢了眉,微微的带着些埋怨:“怎么回来的这般快?” “事情办妥了,自然就回来了。”沈梨狐疑的回答着,“那人已经被送到地牢去了,爹爹的意思是,我们来审,还是让二哥回去?” “你去吧。”沈安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拍案定下。 毕竟比起审问,他更怕沈梨上了战场。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他们生为儿郎,倒是无畏,可他家姑娘就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若是伤着哪,可就不太好看了。 沈梨也不疑有他,又仔细地问了些许别的事后,便出去着手准备。 他望着她的背影笑,这一世这丫头倒是要比上辈子好骗些。 等人一走,沈安便立马开口:“说吧,你们在云州碰见什么了?至于让你急匆匆的回来?” 他想了想,当即便全盘托出。 沈安一愣,喃喃道:“竟然遇见了临渊世子。” “是,孤怕他是有备而来,也担心他是故意接近暖暖,便急忙将人给带回来了。” “这次你做的没错,倒是我有问题,竟然让大燕的世子爷堂而皇之的就混进了云州去。”沈安面色犯冷。 “其实,这次孤来此,还有个不情之请。” “太子请言。” 他道:“孤这次来,便命人算过,开春之后有个黄道吉日,孤想先同暖暖成亲。” 沈安一听,眉头一下子就紧巴巴的皱了起来:“暖暖还未及笄。” “卫隅知道。”他见着沈安面色不太对,赶忙就换了称呼,“只是这个黄道吉日实在是少有的好日子的,依侄儿之见,我可与暖暖先成亲,至于姑丈所担心的这些,我可以保证,会等到暖暖及笄之后。” 听见他这么一说,沈安多少是有些动摇的。 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是希望暖暖能在家中多留些日子,可同时也希望他的女儿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而卫隅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这些年他对暖暖关怀备至,他们也是看在眼中,也希望他们能早日成其一段金玉良缘。 沈安沉吟了片刻后,才道:“你若是有此愿,我也信你,回去之后你同你姑姑皇祖母商议商议吧。” “是。”他低眉一笑,“多谢姑丈成全。” 沈安却伸手一下子就搭在了他的手上:“我就暖暖这么一个闺女,别负了她。” “侄儿愿以性命担保,此生决不负卿。” “你同我爹爹说了什么?”他刚掀帘子出去,沈梨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跟前来。 她换回了女儿家的打扮,莹然如玉的小脸,脖颈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领子,愈发衬得她的脸只有巴掌般大小。 他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不是去找大哥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大哥去巡守了,不在。”沈梨一边答着,一边挣开了他的手,娇嗔道,“你别动手动脚的,难道不知女孩子的脸碰不得吗?” “若是碰了该如何?” 沈梨吸了吸鼻子:“那可是要负责的。” 瞧着她这般娇娇的模样,他心中是一半欢喜,一半嫉妒的。 上辈子,那人也能瞧见她这般撒娇的小模样吧? 他应:“好。” 这下呆住的换成了沈梨,她顿时就结巴了:“好什么?” “自然是负责了。”他笑,继而得寸进尺,“先前不是你说的吗?碰了你的脸,可是要负责的。” 她仰首看他,白玉似的脸颊浮上了动人的绯色,纵然羞怯,可那双眼却是亮晶晶的。 他心头一软,又道:“暖暖,我们回金陵便成亲吧。” 沈梨不躲不避:“想娶我呀?娘亲爹爹和皇外祖母同意吗?太子哥哥,你可别忘了,我今儿还未及笄了,你这般急,不太好吧。” “那我就问你一句,嫁不嫁?” 沈梨挑眉,眯着眼瞧了他好一会儿后,倏然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身上,用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伸手就去扯他的脸:“除了我,还有谁敢嫁给你呀!” 他放声一笑,将脸割在了她的肩上,手稳着她的腰,不让她从自己的身上滑下来,声音有几分闷:“是呀,除了你,还有谁敢嫁我了。” 春去秋来,数载已过。 他跨越宿命。 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