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长公主》 作者:谨鸢 文案: 长公主和离了,旧情郎们蠢蠢欲动。 身为长公主前夫的楚弈冷眼旁观:一只母老虎,谁爱要谁要,他楚弈就是光棍一辈子也不求她回来! 自此,楚弈每天都听到属下来报: ——报,将军,长公主跟竹马去城郊踏青了。 ——报,将军,长公主的谋士向陛下求娶了。 ——报,将军,临国说要联姻,长公主说要嫁。 楚弈脸都绿了,冲到嘉宁跟前:揣着我的娃,你还要嫁谁?! 嘉宁把一块搓衣板丢地上:谁跪嫁谁。 糙汉将军X霸气长公主 破镜重圆,狗血,苏爽,追妻火葬场,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爽文 主角:赵乐君,楚弈 ┃ 配角:一浪接一浪 ┃ 其它: 作品简评: 男主楚弈在最落魄的少年时期遇到嘉宁长公主,一朝功成名就,成为赵国最年轻将军,成功将心仪已久的长公主娶回家。然而,他以为该是琴瑟和鸣的一生,在一次出征回来后,长公主却和他和离了,开启了他这不懂风情的糙汉重新追妻路。这是一个糙汉变宠妻狂魔的故事。 本文文风细腻,人物鲜活各有千秋,笑点甜宠虐渣应有尽有,用流畅的文字写出家国爱恨情仇的打脸故事。 第1章   “公主,您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将军未归,您或者等他回来与他商量商量,兴许还有他法,未必就要走到这一步。”   一位穿着浅绿襦裙的使女满面忧心地看着正对着铜镜挽发的女子,心想若等将军他日归来,知道公主的行事,必然要误会生出罅隙。   她目光殷切地看着嘉宁公主赵乐君,一双圆溜溜大眼睛闪动着期盼的光芒,希望主子能收回决定。   赵乐君被她殷殷地看着,把缀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簪子挽进发丝中,固定好才侧头去看了看自己的使女银锦,很无情地打碎她这个希望。   “我已经去请了旨,君无戏言,谁回来都是一样。”   “公主……”银锦嘟着嘴唇喊了句。   公主如今并非将军不可,可是前有日日在枕边挑唆帝王的继后,后有虎视眈眈觊觎公主手中姬家兵权的大臣。离了将军府,宫中的太子和公主身边群狼环伺,他们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使女担心什么,赵乐君心里十分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不断,只会让她和楚弈都因为帝王猜忌变得被动。   而且楚老夫人整日拿着儿子纳妾的事情闹腾,正好也给了她借口,不会引起她父皇疑心,发现自己察觉到什么。   她看着镜子中女子清秀眉眼,微微一笑,在使女肉脸颊轻轻掐了一把:“走吧,我的好婆母还等着我去表明态度呢。”   说到这将军府的老夫人,银锦更是气得瞪圆了眼:“若当初没有公主,哪里有他楚家一举跃入庙堂,封了将军,威风凛凛!如今她不懂感恩就罢了,还日日拿着一个无子说事逼迫您,您和将军成婚两年,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要不是那个老虔婆,公主又怎么会真动了和离的心思!   赵乐君只是听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她跟在身后抱怨着。   此时楚老夫人院子里,老妇人正握着一个梨花带泪的妙龄少女的手,恨声斥骂着:“她就是仗着自己是皇长女,目无尊长,不把我这婆母当回事,还收拾箱笼想拿离家来威胁我?上回她陷害并掌掴你的事我已经去信给你表哥,你表哥是站你这边的。不管她这回同不同意,都得让你进门!难道我楚家一脉要毁在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身上?!”   楚家原本是老实本分的农户,楚老夫人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妇人,后来因为乱世,战火延绵到了家乡,逼得楚弈拿起刀枪保护老母亲。可是没有门路进不了正规军,险些落草为寇。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赵乐君。   而楚老夫人即便因为儿子在高位,迁居来到繁华的都城洛城,在知书达礼的官夫人堆中泡了几年,也没能改变说话的粗鄙。   少女听着她骂的那些话,含着泪的双眼闪过一丝厌恶,仍啜泣着可怜道:“是侄女给您添了麻烦,还是让侄女家去,莫要让您和公主生分了。那样侄女真的是罪不可恕!”   “又说回去!你老子娘都不在了,你要回去哪里?!今天我就不信我做了不了这个主,她再敢拒绝,那就是善妒,告到圣上那里也是我们楚家有理,她今日若敢走,那即便是公主,我们楚家也能休了她!”   楚老夫人听说儿媳妇从昨天起就在收拾东西,把所有的物件都装起来了,觉得她是在拿离府来威胁自己。   她正气得喷着唾沫拍身边的梨木桌案叫骂,外边传来长公主驾到的唱到声,冷不丁吓得她一哆嗦往外看去,发现正被她非议的赵乐君已经走进了院子,她刚才的大嗓门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   少女也瑟缩了一下,一副惶惶的模样去抓住老妇人的胳膊:“姑母,长公主会不会听到了!都是莲娘的错,莲娘给长公主赔罪!”   莲娘害怕的样子让楚老夫人羞恼,好像把自己内心同样惧怕赵乐君的秘密给暴露了出来一样。   她一挺胸脯,死撑着气势说:“要你赔什么罪,她来到我跟前我也一样说!”   莲娘抬头满眼敬仰,让她受用得很,又把胸挺了挺。   赵乐君确实该听的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   径直跨入屋内,她秀丽的眉眼淡漠似水,有着让人难于接近的疏离感和威仪。   刚刚还觉得自己硬气的楚老夫人气势瞬间被压了下去。明明她才是绫罗绸缎,珠翠环绕,雍容华贵,却被面前只简单挽了个垂髻,连衣裳也不过是一袭素雅月牙色衣裙的儿媳妇给比了下去。   楚老夫人自惭形愧,忍不住脸颊发烫,但知道自己不能输,今日若是不逼得赵乐君松口,她在这个家以后更没有地位了!   便硬是朝赵乐君冷哼一声:“长公主大驾光临,可是已经打算好了要怎么将莲娘迎进府?!若是你要拿离家那套威胁,我也不怕你的。”   赵乐君闻言目光扫向眼泪还簌簌往下掉的莲娘脸上,莲娘仿佛是害怕,忙躲到楚老夫人身后。   这可把楚老夫人又气着了,瞬间也被怒气壮了胆,站了起来,挡住侄女,横眉竖眼道:“你嫁入我楚家两年,无所出!我给我儿纳妾天经地义,你再这样善妒,我便是不要这老命也要告到圣上那里,让圣上做主允我儿休了你这个妒妇!”   赵乐君在她口沫横飞中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免得弄脏自己的衣服。   这一小步反倒给了楚老夫人自己镇住了儿媳妇的错觉,更加认定她收拾东西就是威胁自己罢了,继续说:“今日你即便不愿意,我也要做这个主让莲娘进门!你要是不满,你就自请离去!”   仿佛拿准了赵乐君的命脉,知道她不会真的离府。   虽然楚老夫人心中明白儿子能有今日,多少是跟这个身份高贵的儿媳妇相关,儿子也警告过自己不要跟她闹,彼此都迁就些。   可她儿子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女人地位再高贵,不也还是要靠男人的,赵乐君是女人,怎么可能真舍得离开她前途无量的儿子!   楚老夫人越想底气越足,以前被一直压制的怨气跟着涌了上来,真打算要翻身做主了。   赵乐君退了一步后还是沉默着,在楚老夫人再一次威逼中,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老夫人心意已决,那就以我名义纳了莲娘,为楚弈妾。”   原本以为还要再一番唇腔舌战,结果赵乐君就那么答应了,楚老夫人反倒傻傻地愣在那里,连莲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这人她不常接触,但是知道她性子霸道,她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布料都不让外人碰触。更何况是要分自己的丈夫。   可是今天她就那么轻易答应了。   莲娘是诧异,下刻又是天大的欢喜,当即反应过来就朝赵乐君跪倒:“谢夫人!”   不管如何,让她先进了门再说,长公主再是身份尊贵,若是哪日被丈夫厌弃,请旨和离了,同样也要给她让道,将正室之位让给她!   “不,你应该喊我长公主。”   赵乐君看着跪地的身影语气淡淡提醒。   莲娘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以为她是心里不痛快,把称呼还是改了过来。   银锦看着这一幕,气得想去扇那个莲娘两巴掌。   楚老夫人也终于回过神,看着还淡然站在那里的赵乐君,心想她肯定内心气得要命,但是又不敢再和自己抗衡,为保全名声屈服了。   收拾东西离府什么的,果然都是威胁她的!   楚老夫人此时别提心里多痛快!   赵乐君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说道:“恭喜你了,你入府为妾的文书我也已经给你准备好。”   她慢慢从袖子里取出轻飘飘的几张纸,弯腰先放到桌案上一张。   ——连文书都已经准备了!   莲娘激动地伸手去拿过来,看到上面清楚明白写着自己的籍贯名姓,还清清楚楚写了长公主应允字样,有官衙的章。有着这些,即便赵乐君日后反悔,也不能无故将她赶出去!   莲娘又哭又笑,楚老夫人凑前一看,但是不认字,黑乎乎的一团团索性不看。只要是赵乐君她退让了,她怕了,就可以了!   楚老夫人通身舒坦,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此时,赵乐君又将手上的另外一张纸再放桌案上:“这是和离书,圣上已经亲自盖了章,我也已经签字,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楚家妇。”   说着,她眼底有了淡淡笑意,看向正在高兴的莲娘。   莲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投向那份和离书,有些茫然。   楚老夫人却是吓了一条,莫名地声音发抖:“你、你说什么?”   赵乐君微笑着说:“本来是要写休书的,但看在楚弈这些年为国效力的份上,我怎么也要保他一些脸面。所以,这是和离书,楚老夫人转交即可。”   “不、不是!你都纳了莲娘了,你还赌气和离什么?!”   楚老夫人说话都结巴了。   之前她是说出要赶儿媳妇走的话,可那只是反威胁她,威胁和成真,意思根本不一样!   而且她没有想到是赵乐君真的自己去请旨,她再是没有见识,也知道这到底是皇女。她前脚说要给儿子纳妾,后脚赵乐君就请旨和离,也不知道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儿子离开前的警告又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让她背后冒了冷汗。   赵乐君却懒得回答她,而是看向慢慢已经悟出自己用意的莲娘:“恭喜你‘求仁得仁’,你以后都是楚弈的妾了。”   她在办文书的时候,是以长公主个人名义,而不是楚家妇的名义给楚家纳的妾。   楚弈再手握兵权,也不敢在她和离后,冒着藐视皇女藐视皇权的罪名,把一个妾给扶正。   所以,莲娘永远都只能是个妾。   方才还捧着文书笑着的莲娘,如今发现那一纸文书成了对她痴心妄想的嘲讽,两手猛然一抖,受不住正室梦碎的打击昏厥了过去。   屋里的使女发出惊呼,赵乐君笑笑看了眼身子一晃也险些晕过去的楚老夫人,转身吩咐道:“把东西和嫁妆都搬回长公主府。”   “回……回来,你回来。”   楚老夫人软软倚在使女身上想将她喊停。   她怎么会真的要走,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儿子那里,帝王那里,她要怎么交代!帝王会不会一怒之下,要了他儿子的权!   楚老夫人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恐惧,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乐君毫无留恋离开。   在赵乐君将东西搬走的当晚,一道身影策马从南门进城,一路不停歇回到挂着写有楚字的大红灯笼门口,翻身下马叫开了门。   楚家的门房见到离家三个月突然归来的郎君,又惊又喜:“郎君,您回来了!”   楚弈穿着御寒的黑色斗篷,刚毅的面容隐在兜帽里,半明半暗。   “不要大声喧哗。”他把马鞭一丢,快步往自己和赵乐君住的院子去。   门房看着他去的方向,把张嘴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还是不要触霉头了,这是郎君家务事。   楚弈生得高大,腿长步子大,很快回到住处,看着四周黑漆漆的,自己还愣了一下。   怎连院门的灯都没有亮?   也没有人守门。   他再去敲门,开门的是楚家仆妇,见到他染着一身寒露归来,诧异地喊了声郎君。   楚弈:“声音小些,别把公主吵醒了。”   那只母老虎有起床气,他没少因此被她甩冷脸。   仆妇忙捂上嘴,但是很快想到什么,松开捂嘴的手跟楚弈大声说道:“郎君,长公主与您和离,今日就搬走了。”   楚弈脚步一顿,眼里茫然一闪而过,很快被汹涌的情绪占满:“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仆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长公主与您和离了,长公主与您和离了,长公主与您和离了。   楚弈懵逼脸*3   ——   ps:本文架空,架得很空,无从考据,一切剧情为男女主服务,唯独长公主设定参考东汉。东汉前,为国有功和受宠的皇长女可获封长公主,东汉后,长公主为皇帝姐妹。所以本文的皇帝是女主还在世的爹。 第2章   随着男主人归来,暗淡半晚的正院亮起了光。   暖黄烛火将整个内室蒙上一层柔和,外边夜风轻响,楚弈身上被寒露打湿的斗篷没有脱下,就那么站在明亮的厅堂里,冷着眉眼听仆妇把白日发生的大概说来。   “……长公主给您纳了莲娘子为妾,就离开了,老夫人急得病倒了。”   仆妇每说一个字,楚弈神色就沉一分,早已情绪翻涌的他突然拂袖转身。   从杀戮中闯出来的青年,随着时间染了满身如寒风的凌冽,如此盛怒的样子更是让人打怵。   仆妇缩了缩脖子,等人走远才回神在后边起喊道:“郎君,可要打灯笼?”   回答她的却只有和着寒风的余音,和很快消失的背影。   楚弈一路来到母亲居住的地方。在春日刚刚抽出的绿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守门的婆子在轻轻敲门声中惊醒,听到熟悉的嗓音,激动开了门,声音止不住高昂。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他归来的消息往里传,他想阻止都来不及。   他原本想静静过来看看情况,这个动静是要惊醒他母亲,就在廊下脱了靴,朝刚亮灯的内室里走。   楚老夫人只让人披了件外袍就踉踉跄跄往外跑,母子在隔屏处相遇。   老妇人半白的头发披散着,见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姿,眼里闪动泪花,直接就扑了上前:“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楚弈忙将人托扶住,见母亲憔悴的样子,有些话就先咽了回去,低声说:“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   楚老夫人抱着他胳膊哭了起来,伸手垂他,楚弈轻言细语哄了几句,才将老人扶着坐下。   一只藏青色的坐垫随之也递到他脚下,他余光扫到细白的一双手,发现原来还有个人一直在跟前。   再抬头一看,同样只披着外袍的莲娘就站在边上,微红着眼,眸光似水正盈盈看他。   他视线扫到她不整的衣着,胸前隆起的弧度让人想避都避不开,眉头暗暗皱起。   “都出去吧,我跟娘有话说。”   他快速移开视线,低头去看紧紧握住自己双手的母亲。   莲娘柔媚的脸上表情一僵,楚弈已经自顾问起母亲赵乐君和离的事情。   楚老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被儿子一问,手抖哆嗦着,张了好几回嘴都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求助地看向还愣在那里的莲娘。   莲娘收到她的目光,忙敛神露出温柔的笑来,柔声说:“表哥,是长公主自己向圣上请旨和离的,娘还再三挽留,长公主却没有理会……”   “你怎么还在?”楚弈剑眉一抬,面上的不满已经十分明显。   他生得剑眉星目,眉眼轮廓深邃俊朗,偏此时眼神冷若冰霜,凌厉得能刺穿人似的。   莲娘哑然,被看得脊背发寒,终于扛不住红着眼跑了出去。   楚老夫人见帮手走了,怔了一下,就见儿子神色温和再看自己,当即哀嚎一声就哭道:“儿啊!她要是不愿意给你纳妾,我也不会逼她,结果她就请旨和离了!”   “她还说了什么?”   楚弈耳边哭声阵阵,他又问了一句。   楚老夫人脑海里闪过当时赵乐君的态度,大声道:“我苦命的儿啊!她放下和离书,说如若不是你为国效力,她给的就是休书了!她哪里有一点尊重你,哪里有把你当是丈夫啊!”   楚弈额头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把还哭着的母亲扶起来,将她送回内室的榻上,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楚老夫人心虚,此时也不敢多留他,连问他去哪里都没敢问,躲在被子里抹眼泪。   楚弈出了屋,莲娘在廊下冻得瑟瑟发抖,他看也没有看一眼,大步往外走,就站在门外喊来了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得知他回府,早起来穿好衣裳,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肯定会要传见自己的。   在浓重的夜色里,妇人把白日院子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告诉了他。   楚弈抬着手摸在夜色下泛着微光的嫩叶,听到真正的实情后,手猛然用力。咔嚓一声,树枝应声而断。   知母莫若儿,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如若他母亲是占理那个,赵乐君离开她肯定是要在自己面前破口大骂。   刚才分明就是在插科打诨。   断裂的树枝被他攥在手里,他一甩,抬步又走。   妇人见他离开,后退了两步弯腰相送。   他这次是直接往府外走,让人给自己牵来马,上马前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目光幽暗。   赶了那么远的路,回到家中遇到这样一出,肯定是不好受。   ……赵乐君。   他脑海里闪过那个人的名字,出征前的争吵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她那冷然的双眸浮现在眼前。太阳穴突然就又刺疼一下,仿佛是她的眼神化作冰凌扎了进去。   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策马跑向清冷的街道。   **   长公主府灯火通明,赵乐君趴在桌案上,用细细的笔在绢布上描绘什么。   银锦跪坐在边上,拿着簪子拨动了一下灯芯,安静的室内响起噼啪一声。   赵乐君似乎被这个声音惊动,长睫颤动,低垂的双眸缓缓抬起看向外边。庭院里落着霜华,寂静得只有些许风声。   “什么时辰了。”   银锦放下拨弄烛火的簪子,回道:“公主,过了三更三刻了,您要不先歇一会吧,未必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赵乐君恍若未闻,再度低头,一笔一划描补她记忆的山脉轮廓,在浓墨间寻求片刻心静。   ——宫中的弟弟还没有消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下午刚刚回到长公主府,就听闻太子昏倒在帝王跟前,惊得她差点就要进宫去。   可是近来帝王待自己不耐和屡屡试探,让她把想法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她现在进宫,不就是告诉帝王自己耳目聪敏,即便是去,也不能现在。   银锦见劝不住,想起公主晚膳没有用几口,就转身下去煎茶和准备做些暖胃的吃食。   哪知才出了门,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往这处来。   她皱眉,想看是谁这么失了规矩,结果楚弈高大的身形闯入眼帘,后面跟着追不上他的侍卫。   他怎么就回洛城了?!   银锦转身便要禀报:“公主,楚将军……”   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蹬了靴子径直入内。   赵乐君听到动静,猛然抬头,看清投下一片阴影的男子,明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不少。   冷淡地说:“你回来了。”   楚弈在院子里就见到她柔婉的身形,直接闯到她跟前,明亮灯火下的女子未挽发,亦不需要明珠耀躯便美得夺目。   只可惜这是个不假辞色的冰美人,有着不让他靠近的疏离。   楚弈就那么直直站在她跟前,没有答话。   他低头看她手下的绢布,上面画着四五座城池,山峦川流清晰。   她有连男子都不如的本领,能够凭着记忆或是书籍,或是游历者的只言片语去描绘出精准的舆图。   他不答话,赵乐君也懒得理会,继续低头画那片山,几笔勾出险峻的夹道。   银锦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见两人沉默相对,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去煎茶了。   楚弈就那么定定看她好大一会。她头发未挽,青丝乌黑的披散在身后,几缕落在颈边,将那片露在衣领外的肌肤衬得雪白。   他随手解了斗篷丢地上,走到她身边坐下,见她连头也不抬,沉沉开口:“上回的事情,我说过若是我误会了你,回来必向你正式赔礼。莲娘的事,我也从来没有应承过,你这又是何必。”   出征前,他撞见她和那个自小就长大的无双公子连云状似亲密,让他难堪得没有忍住脾气,在她回来后发生了争吵。   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她,她却一直都是云端上的人儿,如若不是局势所迫,她恐怕也不甘愿到身在俗世的他身边。   成亲后,他一直都尽力维护两人间的平衡。   小吵是有的,他只当是增进夫妻间的感情,当成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情趣了。直到那一天,那对相配的人明晃晃刺了他的眼,又在她冷淡不辩解中,他首回失了分寸把蛮力用来在她身上讨伐。   战事又突来,让两人缓和的机会都没有,他匆匆披甲离开。   这些日子,他脑海里都是离开前,她陷在凌乱被衾中眼睛微红的模样,让他懊恼生悔。这个小妇人,向来只能是用哄的。   他话落许久,她都没有吭声。   他忍不住,去握住她还要下笔的手,哪知她猛然转身,另一只手朝他挥来。   楚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脸颊仍旧被她尖尖的指甲刮过,霎时火辣辣的疼。   他呼吸微滞,双眼也眯了起来,抬手在痛处一揩,指头染了些许湿润。   赵乐君冷冷盯着还被他捉住的手,下刻肩头就被猛得按得一沉,他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   她吃重,闷哼一声,耳边是他克制又压抑的呼吸声,撩在她肌肤上,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贴着她的身躯带有被寒露渗透的潮意,和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肌肤上,湿热、危险,仿佛又回到自己屈服于他蛮力那天,让她浑身都紧绷着。   他却是贴着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不失柔和:“那日让你受了委屈,你要打,我也受了。明日与我进宫请求圣上收回旨意……你再生气,也要为宫中孤立无援的太子着想。”   赵乐君羞恼的神色一顿,渐渐变得冷漠。   他此时抬头,正好看到她这种漠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两人成婚,除了他有意,也还有相互扶持的一层关系。以往只要谈起大局,她总是能极快冷静下来,今日……   楚弈心中隐隐有不好,这种感觉他在出征前的争吵中就有过,缓解了一些的头疼,又如针刺扎着他。   “嘉宁。”他微微撑起身子,想要看清探究她的情绪根源。   “——君君。”   庭院处却传来一个喊着比他更加亲昵称呼的清朗男声。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谁TM来拆老子台?!   系统提示:旧情郎1/N成功上线   ————   注:文里的小妇人称呼没有贬义,只是旧时一种叫法。小妇人:1、用作见到比自己地位高的自称,2、年轻已婚妇人的称呼,3、有时用作|爱称,亲昵之意。 第3章   君君,她的小名。   楚弈只听过一个人这么喊她。   他看向赵乐君的眼神变得阴沉,缓缓转头,看到了满袖夜风的连云来到庑廊前。   姿容出色的公子,一身官服,玄衣与夜色半相融,清贵出尘。   他眼底立刻涌现风暴,低头又去看自己身下的赵乐君。   她神色平静地与自己对视,反倒让显出怒意的他有那么几分狼狈。   他放在她身侧的拳头慢慢收紧,想起了自己刚才来到时,她抬眼时眸光清亮,在看见自己后就失落一般变得黯然。   这个时辰,她不休息,他以为她是赶舆图,可事实呢……她分明在等人!   等这个曾经跟她有婚约的连云。   楚弈在她冷漠中,拳抵地,一点点将自己的身躯撑了起来,目光却一错不错盯着她问:“你在深夜等他?”   赵乐君没有说话,而是侧头看向屋外的人。   仿佛这就是她的回答。   楚弈就低低笑了声。方才与她说起太子时,她神色也有异平常的冷漠,所以……“怎么,你的旧情郎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了你,如今他身居高位,你便迫不及待的,不计前嫌要跟他重修于好了,对吗?”   她下嫁自己,本就是利益交换,他能借她和姬家军的势,她则更好稳固她和太子的地位。他知道自己当时是她唯一可选的,他也明白自己是可被替代的。   赵乐君面对质问闭了眼,仍旧不说话,脑海里是她跟父皇请旨和离的情景。   刮进大殿的风游丝一样钻入她骨缝里,父皇坐在高位,用冷漠的眼神审视她。那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让她恍惚到怀疑帝王以前对自己的宠爱都是假的。   所以在帝王对楚弈和她有所猜忌的局面下,楚弈要这么认为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不说话,他突然伸出青筋暴起的手去掐她下巴,逼迫她抬头睁开眼和自己对视。   咬牙道:“——赵乐君,老子怎么就没发现你原来也能自甘下贱?我楚弈满足不了你了,是吗?!”   她仿佛终于被他的话刺着了,身子轻轻颤了一下,睁开的双眼却还是那么平静。摇曳的火光在里面都能化作深潭一般沉静,这种沉静和无声,将他带着修补关系的一腔热血浇了个透,也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愧疚撕个粉碎。   在外边的连云听着他越发粗鄙的话,一脚踏上了台阶。   不想他在这个时候突然侧头看了过来。连云皱眉,脚步倒是停顿在那里,担忧地看向毫不反抗与辩解的女子。   楚弈在连云那种令他恶心的表情中咧嘴笑,松开她,抵着地的拳头用力。   他坐起身,一手还死死握着膝盖,似乎是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   他不是铁打的,几乎不眠不休赶路回来,被她这么一激,这会既然连生气的劲都要没有了。   他站起来,脊背笔直,在这个小妇人身上栽得再狼狈,他也还是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楚弈!   赵乐君得了自由,也慢慢坐起身,长发略凌乱的垂着,沾着他的气息。   楚弈谁也没看,脸颊上的细长伤口还在渗着血丝。   他反手一抹,拾起地上的斗篷,重新披上,沉默着往外走。   连云再也耐不住,三步做两步迈过台阶,奔进去。   在与楚弈错身的时候,楚弈突然抬手抓住门框,用力一扯。   结实的木门被他生生扯落,被他再徒手一劈,发出巨响折腰断裂成两半。   木屑和碎纸飞扬,他喘着粗气,冷声道:“赵乐君,你不要有后悔的那天。”   话落,穿了靴,身影快速消失在暗夜中。   赵乐君看着满地狼藉,一动不动。   连云坐到她身边,视线扫过被毁的门扇,又落在她被银灯照得发白的面容上,叹息一声:“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你和离其实也是在帮他,万一他气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报复……”   “就当我还他的情。”她终于动了动发麻的腿,慢慢弯曲,端坐,“太子怎么样了。”   不过几息,她又是那个高傲的皇女,仪态端庄。   连云却看到她微微发红的眼角。刚才她被制着,恐怕是她首回在人前露出狼狈。   她到底是个女子,楚弈这莽夫!   连云凝视这张芙蓉面,心里头不是滋味。如若那年他在洛城,怎么会让家里取消了婚约,让她毅然嫁了楚弈。   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没能护好她。   连云垂眸,藏住眼底涌起的不甘和戾气。   “殿下是发热,在圣上跟前要强,强撑着参与议事,又被圣上斥了两句,才扛不住昏倒。”   赵乐君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问道:“又是因为铁矿的事情?”   赵国近十年都在征战和御敌,世家和朝廷都有开采铁矿的权力,当然世家还要将开采的七成上交国库。   她外祖家本就是世家,当然也有权力。又因为战事连绵,朝廷除了给军饷还要再铸造兵器,压力渐大,皇帝就听了继后的陈家人言,以铁替代军饷。将采矿铸铁的权利也下放到各军手上,每月上报数量,超过军饷的数量,朝廷不再支付银钱粮食。   本来这是继后和陈家想要给各军卖好,顺带也能让陈家笼住更多的铁器,好暗中私练精兵。   可是时间久了,帝王就发现自己手下的将士装备越发精良,朝廷对他们的牵制越来越低,开始惶恐生惧。   这也是皇帝对手上有姬家兵权的她和楚弈越发猜忌的起因。何况那个继后日日在她父皇耳边说太子聪慧威武,已经长大了,带着帝王不再年轻的隐喻,让帝王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警惕疏远,似乎太子随时都会伙同她和楚弈推翻他的帝位一般。   帝王如今想要收拢开采的权利,竟然让太子去做游说,让他成为世家和各军之矢。   这样的事情,莫说太子,就是连身为本国之主的帝王也难执行。   所谓食髓知味,谁也不会甘心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巨大利益,再拱手送回去!当初,她就和太子再三进言,可惜帝王一心想要减轻国库负担,导致如今皇权摇摇欲坠。   连云此时沉默了一下,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她更糟心,将话题转回太子身上:“殿下服了我开的两贴药,我出宫时已经退烧。圣上也吓了一跳,当场就喊侍医,可见还是对太子关切的。”   赵乐君对于父女父子间已经有了裂缝的感情不想多谈,弯腰郑重朝他谢过:“多得郎君亲自照料,宫中的侍医或是其他人,我都不能信任。”   连云因为和家里闹了几回,一气之下游走四方,习得一身本领和医术归来,短短两年时间已经成了本朝最年轻的尚书。   她这感激,其实见外得很。连云心里发涩,抬手去扶她:“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你以前都喊我阿兄的。”   赵乐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角弯起浅浅地一个弧度:“还是喊郎君吧,你刚刚在朝中站稳脚,莫受我和太子的拖累了。”   连云凝视着她的目光就变得晦涩,很想问她,这个不愿意他受拖累,和她不愿意楚弈受拖累有没有不同。   他却是站了起来,到底把话咽了回去:“明日早朝后,大家都会知道殿下病倒的消息,你那个时候进宫最合适。”   赵乐君抬头,微微一笑:“我知道的。”   连云又看她一眼,嘱咐她早些休息,借着月色悄悄离开长公主府。而他离开的拐角处,楚弈悄无声息的隐匿在那里。   银锦早在连云来的时候就候在暗处,等人都走了,才现身心疼地去要扶起赵乐君:“公主,您就该听连公子的,跟将军说清楚吧。”   赵乐君朝她挥挥手,呢喃着说了一句:“明日父皇会单独召见楚弈吧。”   银锦不明所以,她挪到桌案前,在侧边的木匣子里取出纸,边写什么边吩咐使女:“你让人明早在他上朝前,送过去,一定要送到他手上。”   “公主,您愿意跟将军解释了?”银锦大喜。   天未亮,闭眼没有多久的楚弈就起身穿戴。   他回了洛城,今日就必须去上朝面圣,汇报军情。   净过面,总算清醒不少,他低头看到水里倒映的脸上那道抓痕还十分明显,顿时又心烦意乱。也不准备用早膳,就那么出门去。   才走到马厩,仆从拿着封信焦急送到他手上:“郎君,长公主府送来的,说一定要您亲自过目。”   楚弈想到昨日两人的决裂,看着这封信,心止不住剧烈跳动一下,在期待中快速拆开。   纸上写了几个大字:门扇损毁,赔银千钱。 第4章   天际被晨曦染了层金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宫殿巍耸的屋脊上。   楚弈已经到了帝王跟前,半跪着,被沉默的帝王审视着。   大殿里燃了浓浓的香,呆久了会发现这香太过甜腻。楚弈低垂的眼眸转了转,余光扫到一缕快消散的轻烟,帝王的手正在这镂空的香炉上头轻轻煽动着。   “——退兵了?”寂静的大殿终于响起一道声音。   楚弈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的地毯回道:“是。陛下威震四海,南胡人如何能与我赵国匹敌,他们不过想趁乱掳掠一些,想找口开春的粮食。”   南胡人原本是归顺赵国的一支游牧民族,可随着赵国和周边国家局势越发紧张,连年征战,南胡人野心渐大,也想多占中原地界。   可惜兵力不足,常常被赵国三两下就给吓得又龟缩起来求和。   武帝听着他的吹捧,已显苍老的面上没有一点笑意,又问道:“南胡人刚退兵,你在上郡这么着急赶回来,是听到什么了?”   楚弈问言微怔,帝王语气有那么几丝不善。   他心生警惕,却也没有什么不能实话实说的。   “臣离家数月,本是挂念,这才匆忙回都城。回来后,却听闻长公主请旨和离一事。”   他下意识觉得帝王是在过问此事,又不好拿捏一个度,索性抛了话头出去。   武帝似乎是不悦,哼笑了一声:“朕把女儿嫁给你,你倒是任她受委屈?!”   “臣不敢。得尚公主,臣唯有惶恐和感恩,待公主自是一片赤诚。臣回来后连夜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却听不进臣解释,还将臣的脸都抓花了……”   “那也是你委屈了长公主!”   帝王忽地拔高了音调,余音在大殿中回响。   楚弈将头又垂低了一些,声音却不卑不亢:“臣本就没有纳妾之意,长公主误会,臣已经再三解释。这不过离家数月她便不理会臣的真心好意,做主纳了臣的表妹,让臣面对尴尬,还请旨和离,又是置臣于何地?陛下,臣是粗人,只懂带兵打仗,向来是直来直去。如若长公主觉得委屈,臣就担了这罪名。”   帝王和赵乐君是父女,他知道帝王势必是偏颇女儿,帝王责骂他受着。可两人闹到决裂的实情偏偏不是一个莲娘的问题,帝王只挑着女儿受委屈一说,分明是赵乐君在父亲面前没有说实话,没有告诉帝王她跟那连云是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就那么担下帝王的责备!   他话落,就察觉到武帝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声调冷然:“这么说,其实你才是委屈的那个了?”   楚弈没有作声。   此际内侍匆忙走进来提醒道:“陛下,该上朝了。”   武帝一摔袖子,神色似乎是缓和了一些,走到高位坐下,“一会朕让嘉宁过来,你们再论个清楚!”说罢,低声吩咐内侍,“去请长公主进宫来。”   楚弈站起来,退到一边,帝王在此时扫向他的目光幽暗不明。   在外头久候的文武百官在宣唱声中鱼贯而入,连云也在内,站到了楚弈前面。   楚弈盯着他着玄装的背影,面无表情用舌尖抵了抵牙。   等到山呼万岁后,他却敏感察觉到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仿佛是警惕,又仿佛是审视,总总汇聚在一起就让他想到一个词。   ——猜忌。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这目光主人自然只有高位的帝王。   可猜忌从何而起?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帝王这样的目光,能让帝王猜忌的缘由他也想过有很多。   思索中,楚弈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没有察觉帝王的心思。   熬过冗长的朝会,赵乐君也已经进了宫,在帝王的寝宫候着。   楚弈跟着帝王进来的时候,便见到那个能气死的人小妇人一身红衣,乌发低挽,云头步摇在耳边轻轻摇晃,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及她那灼眼的艳色一分。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自打成亲之后,他许久没有见过她穿红衣了。   在楚家她从来都是素衣简装,连外出也不曾穿华服,如今她这身浓艳的红,仿佛是离开他后浴火重生了一般。   重生成为那个他初初相遇,骄矜、高不可攀的皇女。   楚弈攥了攥拳,抿直了唇线,嘴里莫名的有股血腥气。   武帝没有跟谁寒暄,落座后,把宽袖一扬就说道:“嘉宁,楚弈说他委屈了,并没有要纳妾,你和离对他不公。”   赵乐君先是心头一跳,细长的眼尾便扫向楚弈,楚弈清晰听到她嗤笑了一声:“那妾究竟怎么纳的,他比女儿更清楚,谁不委屈?”   楚弈脸色一沉,想要开口说什么,赵乐君却突然拔了鬓边的步摇用力掷到他脚下,眼神冰冷。   “我当初是自甘下贱了,才嫁了他,如今为个妾室磋磨消去了所有的情谊,我还和离不得?”   金步摇在楚弈脚边摔得珠断簪裂,自甘下贱四字又如针尖一样刺入他耳蜗中。   他昨晚气极,口不择言,出了长公主府也觉得这四字伤人。可她与那连云,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又是置他楚弈何地,那时的他不难堪吗?!   楚弈把本想在帝王跟前解释的话给咽了下去,肃着脸一言不发,额间青筋突突直跳。   武帝在高处微微眯了眼,目光先在女儿盛怒的面容转了一圈,又落在极力忍耐什么的楚弈身上,绷直的身子慢慢放松。   两人这个模样,装不出来的,是真的决裂了。   何况他也派人查过,长女在楚家时常受婆母的冷眼。虽然她没有向自己吐露过委屈,可这到底是他的女儿,他知道她骨子里藏着怎么样的傲气。   既然决裂是真,他也没有兴趣再绕在这事上。   “楚弈,当日嘉宁下嫁,朕原本是想着你们能琴瑟和鸣。今日既然情谊不在,那便就此一别两宽吧,日后你得新缘,朕也不会过问。你征战数月,这几日回去好好歇着。”   武帝挥挥手,宽宏大量的原谅他委屈皇女一事。   楚弈却知道,如若没有他刚刚胜的一仗,就凭早朝时皇帝流露出的情绪,这场和离他恐怕不能被轻松骂几句就放过。   思至此,他心头又闪过一丝诡异,赵乐君没有在他离家的时候请旨和离,偏巧合在他归来前。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用意?   在抱拳告退转身时,余光扫了眼神色漠然的赵乐君,又在心里自嘲一笑。   还能是什么用意。她最会以利易利,在他归来后和离,帝王看在战功上不会过多责怪,他不会被动一分权,在这种没有回旋的余地中自然如她意,吃一个哑巴亏让她和情郎双宿双栖!   刚才不就在帝王面前堵了他的嘴,让他一个字也没能泄露出来。   楚弈快步出了宫,胸膛里都是无法疏通的火气,策马一路风驰电挚地奔回家中。   府里的仆从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脚步匆忙来去。   他喊来管家,边往里走边从袖子里拿出早晨收到的信,递过去:“让账房给长公主结了。”   她要断那就断,断了清净!   管家双手接过,想起账房正好去了老夫人那里,便转身寻过去。   才刚进了门,就听到老夫人尖锐地高喊:“什么叫做长公主把家里账面上的钱都拿走了!那是我楚家的银子,她凭什么拿走!我要给我儿和莲娘办喜事,你给我滚去要回来!”   管家脚步就停在那里,账房毫无底气地声音传了出来:“老夫人,小的要不来,那账上……都是长公主的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乐君:欺我骂我,你想清净是不可能清净的。   楚弈:虐妻嘴炮一时爽,往后余生火葬场。   连云:送你横批【丧葬八折】 第5章   楚弈坐在内室的屏风前,以前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妆台如今还在,只是上边的铜镜,还有那些精致的胭脂粉盒都不见了。   他视线缓缓平移,落在那张垂着轻罗帐的大床上。   他离开前还曾与她在此翻云覆雨,如今空空荡荡,没有一刻不在提醒他那是两人陌路的开始。   楚弈眼前又闪过她发红的眼角,细白的身子有着被他不慎弄出来的淤痕,就那么安安静静陷在被衾里,一动不动。   他在回忆中猛然抽了口冷气,一手慢慢探到太阳穴揉按了一下。   刚才还想着断了清静,不过转眼,他就自打嘴巴,在这里乱想与那个小妇人的关系。那日的粗鲁强迫,她肯定恨在心头,缠绕他数月之久的懊恼和悔意再度涌起。   楚弈觉得头又在隐隐作疼,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脑海里却闪过满身清贵的连云。   他一愣,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甘的,旋即发出一声嗤笑。   帝王身边这个新贵,利用阴险狠辣的手段收拾了帝王猜忌的两名武将,一举到了尚书之位,如今朝中的武将都暗中盯着连云一举一动。   赵乐君要扶持太子,却又去靠近得罪武将的连云,她以前的聪明都被狗吃了?!   近来铁矿一事也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武将心生不满,整个皇权都因此摇摇欲坠。   而连云在朝堂继续这样行事,按着帝王今日显露出来的猜忌,他跟连云之间迟早要有一战的。   只是他现在根基还太浅。   帝王让他的兵力集中在河西、上郡,却不放他在那里,只要战事一歇就必定传召他回朝。他的母亲也被留在洛城,一直都在牵制他。   或者……他该趁着动荡摆脱这种牵制。   楚弈想得入神,染着懊悔的眼眸慢慢被一种奇异的光芒给遮盖。   外头突然传来紧张的喊声:“郎君,老夫人闹着要让您过去。”   思绪被打断,楚弈嘴里没有说什么,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起身走出去。   管家跑得气喘吁吁站在庭院里,见到他出来宛如抓住救命稻草,焦急道:“郎君,您快去看看吧,老夫人又哭又闹,在骂长公主殿下欺人太甚。”   昨日还称病倒的人,不过一晚就再闹了起来。   楚弈脸色铁青,快步往母亲住的院子去,管家边走边说明缘由。   他听到近两年家中用度都是从长公主那里拿的,步子猛地一顿,忆起一事。   他们成亲不久后,帝王就因国库空虚,朝廷常拖延发放军饷。他把自己的钱基本都挪到了军费上,那个时候她说了句家里不用他操心。   自此他真的没有为这个家再操过心,一心都扑到了军务。   他往前走的步子当即就一转,在管家一脸茫然中回到自己的住处。   “去把账房喊来。”   管家看着他阴沉的神色,在这倒春寒的天,汗一直往下落:“郎君,老夫人那里?”   “说我有要紧军务,圣上为长公主和离一事对我正不满,抽不开身过去。”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耍起泼来就得逼人如她心意,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还是为了纳妾的事,他的耐性也快到崩塌边缘了。   管家哪里听不出他这是找借口,忙不迭转身去传达。   楚老夫人听到说儿子不能过来,原本要给儿子看的眼泪也落不下来了,再听到说皇帝不满,卡在喉咙里的干嚎生生堵得她快闭过气。   儿子和离了,她本来是想办场喜事,好给家里冲晦气,结果被告知家里居然没钱。   自从儿子在高位以来,她生活里就再没有穷困二字,日日穿金戴银,洛城里的夫人哪个不羡慕?!   可是长公主离家,带走钱不说,现在儿子还真的被帝王不喜了?楚老夫人想要在儿子跟前大闹,让他更厌恶儿媳妇的心思也没有了,只余下满心惶恐,两眼一黑,这回是真晕过去了。   账房抱着账本带过来的时候,管家先说了老夫人昏厥一事。   楚弈握拳的手搁在案上,无声用力攥紧,在手背青筋凸起中冷声说:“请医士,让老夫人好好将养。你说说这两年家里的账。”   郎君头一回对老夫人摆出冷硬的态度,管家一个字也不敢劝,飞快离开。   账房见他色厉目冷,战战栗栗打开账本,挑了去年已经结算清的帐先报出府中各处用度数目。   “一岁一共五十万余钱,老夫人那里就占了二十余万?”   楚弈听到数字,浓眉一压,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账房一头都是汗,抬袖边擦边说:“是,府里的大项支出除去人情来往和粮食采买,基本都在老夫人那里了。”   “怎么你们之前都没有往我这里报!”   一岁二十余万钱,相当于他在军中养八千兵!   账房委屈地说:“郎君和长公主当时一体,长公主说不必让家里这些琐碎事烦扰郎君。”   桌案就被狠狠砸了一下。   楚弈连呼吸声都变粗犷了,赵乐君早间在帝王跟前那句谁不委屈回荡在耳边。   她外祖姬家如今就剩下老将军和一个六岁稚儿,姬家的士兵有一半是赵乐君在掏银子,即便有铁矿折算,军费从来都是无底洞!   除此外她还供着整个楚家的支出。   他母亲为此还三天两头就拿无子说事,逼迫她给纳妾,完全不知道自己吸附了她多少血。   ‘谁不委屈……’   ‘我自甘下贱……’   赵乐君的话在此时像是巴掌,狠狠扇在了楚弈脸上。   即便两人结合是利益为先,但他知道自己喜爱她,在婆媳矛盾中也偏向她,从来不认为她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委屈可言。可现在自己那点偏向表现出来的宠爱,被满账数字打个粉碎。   也让他男人的自尊受到极大的冲击。   他脸色发青,朝账房伸手:“把账本给我。”   账本当即就到了他手上,又命人取来纸笔,把人打发走伏案写写算算。   洛宫里,赵乐君被武帝留下说话,三言两语转到了太子生病一事上,帝王在此时言语又一转说道:“太子最近为了收回开采矿石的事情烦忧,你一会去探望他,让他也宽宽心。”   一句话,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让赵乐君又寒了心。   什么让她去宽太子的心,如今要解决这个僵持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有人带头先缴回开采权。她外祖父年迈,如今掌军也只能在阵地督军,不能上战场,她的舅舅们只留下一个小外甥。如若不是她争取了姬家军的代掌权,姬家剩下的十几万士兵早被她父皇收入囊中。   现在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要她用姬家来牵头,率先交了权,让其他人不得不跟着上缴。   可是这样一来,她和太子就是众矢之的,在这朝堂中会更加寸步难行!   赵乐君跪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心中愤怒濒临失控,最终她还是用着女儿恭敬柔顺的声音回话:“是。”   从帝王宫中走出来,赵乐君走在阳光下亦觉得浑身发凉。   她做再多,也无法消除帝王对谗言的听信,仍旧被逼得要一退再退。   倘若最后,她和太子后脚跟就是万丈深渊,她还要退吗?   赵乐君抬头,看向高挂在天边的太阳,在日头下站了许久,才驱去满身的寒意。   太子得知阿姊进宫来探望,忙要从榻上起身去相迎,却被快步过来的赵乐君一把按了回去。   她看着眉眼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少年,面上有着温柔的笑:“躺好,别乱动,我探探额头。”   太子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眼角就那么红了:“阿姐,是弟弟累了你,让你跟楚将军和离了。”   赵乐君一怔,太子难过地说道:“阿姐,你不要再进宫来了。铁矿的事情,弟弟会想办法,绝不能让姬家这个时候站出来。”   细白的手还是贴到了太子额前,赵乐君探着他已经褪下来的体温,依旧温柔地说:“不用姬家站出来,我们有办法……”   **   楚弈在家中理清两年的账目,拿起手边笔墨已经干了的纸张,叠好揣着出门,一路策马到了长公主府。   从守门的侍卫口中得知她还在宫中,便坐在马背上,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虽然是太阳下,巷子却正当风口,吹得他握着马鞭的手都半僵着。   终于,远处传来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动静,伴着空灵的银铃声。   是赵乐君的车驾归来。   楚弈身下的战马听到声音似乎有点躁动,四只蹄子刨着地面,被他一勒缰绳,又安静下来。   赵乐君的车驾已经缓缓过来,等到停下的时候,他才慢慢催马来到她窗前。   银锦已经在车边禀报过,楚弈盯着纱帘内若隐若现的身影,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飘散在他鼻端,他暗暗吸了口气,马车里传出她冷淡的声音。   “楚将军是来赔我银子的吗?”   楚弈登时觉得揣在胸前的那张借据滚烫,仿佛化作火焰,烫灼焚烧着他肌肤,让他一张脸也火辣辣地烧起来。 第6章   巷子的风仿佛越刮越大,吹起楚弈衣袂,却吹不散他面上滚烫的热气。   他久久没有回答,赵乐君似乎不耐了,吩咐进府的声音隔着窗传了出来。   赶车的侍卫应声,马车吱呀一声,四角挂着的银色铃铛发出一阵清响。楚弈此时喊了声:“且慢。”   马车应声再次停下。   他探手到怀里,将那张一直灼着他的借据拿了出来,从窗子递过去。   忍住让人欲拔腿就逃的羞愧说:“这是我该给你的银钱数额。我不知这两年家里花销是这种情况,银钱数额过大,我一时也凑不齐,特写下此借据,必会及早归还。”   赵乐君看着递进来的薄薄一张纸,着实是愣了一下。   她和离拿走自己的东西,包括银子都是应该的,让他赔偿门扇确实也是有意借此告诉他自己的付出。   两人是因为利益结合,可她也没有占他便宜,她受了委屈自然要说明白。眼下的结果是她预见的,却也有她未曾预料到。   比如他算清她在楚家这两年的支出,立下字据要归还。   赵乐君凝视着那张字据,这可能也是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吧。   她犹豫片刻,决定收下。   一纸账目,自此两清。   也没有什么不好。   赵乐君伸手,在碰到那张纸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发黑,手也随之落下。   楚弈禀着呼吸,看着她抬手,却又落下。他手里的纸动了动,像是被她推了一下。   他皱眉,还来不及细想,听到她喊了声锦银:“帮我收了。”   她的使女当即走过来。   楚弈一张脸霎时变得铁青。   ——她是什么意思,连接过都不屑吗?!   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一趟会在她跟前显得卑微,却没考虑过她会狠决至此。   银锦在她身边久了,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就听出不对,连忙要接过楚弈手中的借据。偏这会楚弈用力攥着,让银锦一时没有抽出来。   “银锦。”   赵乐君又十分难受地喊一声,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银锦着急,冲着楚弈大喊一声:“楚将军!”   楚弈魂魄归位,瞬间松了手,咬牙切齿看了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眼,扬鞭策马冲了出去。   银锦接过字据,慌乱地爬上车,就见到赵乐君身子一晃往前栽倒。她连忙接住压下来的身躯,见到她脸色惨白紧闭双眼,高喊:“公主!”   惶惶的喊声随风飘远,冲出巷子的楚弈似乎听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有女使奔跑,身下的战马这时带他远离,眼前被热闹的街景取代。   他重新目视前方,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冷漠,寒风一样凛冽。   罢了,她既是无情物,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卿绝!   **   赵乐君突然昏厥,吓得银锦一众伺候的手脚冰凉,好在刚把她安置在床榻上就见转醒。   银锦眼睛都红了,使女侍卫在外头焦急地喊请医士。赵乐君睁眼看着帐顶说:“让他们别忙了,我没事。让窦正旭过来。”   “公主!你这个样子还喊窦副将过来做什么?”   银锦大急,赵乐君已经坐了起来,神色淡淡:“去吧。”   她向来说一不二,银锦知道劝不动,抿唇目光幽幽看了她一眼,出去让各归各位,再派人去请人。   窦正旭是姬家军其中的一名副将,受命常驻长公主府,一来是保护,二来能第一时间和军中互通消息。   等人来到的时候,赵乐君已经端坐在桌案前,案上放着她昨夜赶出来的舆图。   “公主有何吩咐。”   窦正旭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挡了大半的光线。   她抬头微微一笑,请他坐下,伸手往舆图上一处城池点了点:“魏冲已经到了西平。”   窦正旭望着她细白指尖下的区域,有一丝疑惑。   魏冲他自然知道,公主早年救下的落难公子,才智机敏,算是公主的谋士。   前两个月他突然离开了洛城,本来他也常被公主派出去四处游走,记下各处地形回来帮助公主绘制我国舆图。他也没有在意这魏公子又干嘛去了。   但现在公主说起他来……   窦正旭眉骨处有一处征战后留下的刀疤,此时皱眉不解,茫然的样子和他威武身形一点也不相配。   赵乐君没有多卖关子,手在舆图上移动画出一道距离:“汝南、南阳两郡,铁矿主出地,基本都是朝廷在开采。但在西平、舞阴有两处是特例。分别为世家闵氏和武将霍廷所占。”   她说到这里,窦正旭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这是准备对圣上逼迫太子收开采权谋划了。   他脊背又挺直了一些,全神贯注。   赵乐君徐徐地说:“本来两处都该是闵家的,是霍廷耍了诡计让闵家人书信慢了一步到洛城,两家为此结仇,私下发生过打斗。”   但是没有兵权的世家,最终败在蛮力下,闵家输了。   “世家和单靠军功后起的武将本来就不和。圣上既然一心要收权,那我们正好利用他们的私仇,把世家和武将间长久矛盾的那层纸给捅破,激化两方对立。”   “世家的开采权是开国就有的,闹大了也不怕圣上会收回,圣上也不敢冒着得罪武将还得罪世家的风险收回。所以世家为了利益压迫武将,根本不必要太子出声,就会有人站出来让圣上收了武将手上这些开采权,其他世家为了家族长久利益绝对会跟随上疏。”   “铁矿一事也就解决了。”   满足她父皇要压制武将的本意,也为修补摇摇欲坠的皇权添砖添瓦。   窦正旭双眼一亮,把笼罩他们许久的阴霾都给撕开了,盯着舆图上的西平和舞阴两县,内心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公主要怎么做。”   赵乐君略显苍白的唇扬起一个弧度:“劫他们的矿!”   祸水东引,让他们自己去猜忌,再打个头破血流!   **   楚弈策马头也不回归了府,正心烦意乱,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阿兄!”   他错愕回头。   身后是风尘仆仆的少年,露着爽朗笑容。   楚弈看着,阴郁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抬手重重在少年肩头一拍:“你小子这就赶上来了。”   谢星嘿嘿地笑,去接过他手中马鞭:“怕回来晚了你担心。”   谢星是楚弈的义弟,少年不过十九,却已经随着他征战数年。   楚弈就揽了他的肩头,带着里处走:“阿兄请你喝酒,给你接风。”   谢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减地应承着,走到半途才说:“阿兄,我怎么一进洛城就听到说你跟长公主和离了。”   笑着的楚弈神色立刻冷了下去,脚步亦停下来:“洛城里已经传开了?”   “应该是传开了。”谢星端详着他的神色点点头,他一进城连走路的百姓都在讨论。   楚弈用舌尖抵了抵脸颊,目光沉沉。   他没有往外说,必然是赵乐君那里宣扬的,还真是符合她无情的性格。   “传开了就传开了。”他再抬脚。   男子汉何患无妻。   谢星只好再跟上。他和长公主接触少,夫妻间的事情他更不好多嘴,再挑了一事说道:“阿兄早朝有没有见到太子,我听闻太子因为收拢铁矿开采权的事情急得病倒了,一路经过几处,也听到守城门的士兵会讨论这个事情。”   太子病倒了?   楚弈回来就在和离一事上纠缠,根本没有留意其它,一回想,早上确实没有见到太子。   他沉着脸没有说话,谢星说:“阿兄回来见到长公主了吧,她没有提起这些吗,也没有说要怎么帮着太子解决铁矿的事情?”   其实铁矿谁开采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驻守地有铁山,但那是朝廷把守着的,不是他们能动的。   别的人养兵靠铁,他们养兵纯粹靠一次一次的胜仗去掠夺和农耕自给自足,朝廷的供给根本就不够。   楚弈闻言依旧没有说话。赵乐君一个字也没有跟他提,而且她有新的依靠了,要怎么解决,能不能解决关他屁事!   他闷声回到院子,当即喊人拿酒来。   谢星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自己说的话可能还戳到他痛处了,很有自知之明的闭上嘴巴,准备就只陪着喝酒。   楚弈坐下后却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嚯一下又站起了,沿着走廊到了书房。谢星只好跟着过去,见到他取出舆图,翻出其中的两张,摊开在长案上细细地看。   他探头瞥了两眼,对标着汝南和南阳的舆图还算熟悉,他们已经暗中对这两处地形摸了几回。   谢星见阿兄看得入神,想到他们伺机已久的谋划,胸膛里的血液似乎就沸腾了起来,压着激动低声问:“阿兄,你不是说现在还不是机会,还不到真正动荡的时候。”   楚弈凝视拼着两张舆图,一言不发。   脑海里闪过自己原本的打算。   武帝想要跟以前那样牵制武将,连他都是被猜忌的一员。早在察觉武帝的心思时,他就已经在未雨绸缪,绝不允许根基浅的自己成了武帝拿来儆猴的鸡!   他要壮大兵力,并且不能让朝廷知道。   他确实也已经在做了,暗中招募,韬光养晦,但离他不可摧毁还有差距。而在他足够强大前,能够给他提供掩护的就是更能挑起帝王忌惮的其他人。   从传出帝王欲收回铁矿开采权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看准了汝南和南阳。   那里有铁,有武将,有世家,离洛城也十分近。只要那两边乱了,引起帝王注意,就足够弱化他的存在。   在有这个打算的时候,他还和赵乐君共进退,他准备这次回来跟她坦白,因为这两处对她来说也有用处。   如今……楚弈耳边又回响她引用刺耳的那句‘自甘下贱’,用力握了握拳头,视线依旧凝视着被细细描绘出来的舆图。   对他来说,现在确实不是动汝南和南阳的时机,会缩短他培植自己势力的时间。   下刻,他把舆图唰地收了起来,到底是做了决定,沉声说:“二郎,你暗中去汝南。”   谢星咧嘴一笑,笑容里是跃跃欲试:“阿兄,还按你先前说的那样吗?”   劫矿,挑起纷端!   楚弈:“是。”   纷端起,余下的就看她会不会把握了,就当是补偿她受的委屈罢。   作者有话要说:   注: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卿绝。最后一句应该是相思与君绝,引用《有所思》,为矫情的糙汉给改了一个字。 第7章   “公主还睡着?”   一位女使来到屏风前,朝放下纱帐的床榻窥了眼。   端坐的银锦点点头,侧头看到霞光斜斜照入室内,估算了下时间,发现赵乐君已经睡了有一个时辰。   前来的女使又问:“那现在还传膳吗?”   银锦轻摇头,示意她先下去,女使会意,恭敬退出去。   等人离开,银锦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床榻,免不了开始着急。   公主向来对小病小痛不在意,先前不让请医士,她放心不下只能去劳烦别人,但等了快半天也还没能等到人。   在银锦焦急的期盼中,连云正打马到长公主府门前。   他一身玄装,轻盈翻身下马,衣袂飘动,玉树临风。   守着门边的侍卫早得了吩咐,当即上前给他牵马。连云心里记挂着赵乐君的病情,也不要人引路,快步进府,在踏入大门的时候却又回头朝巷口方向看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总感觉到有人在窥探。   笔直宽阔的巷口一眼尽览,空空荡荡,只有落满地的夕光。   他收起疑虑,撩了袍摆进府。   赵乐君和窦正旭议事后便觉得十分疲惫,一沾床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睡梦中却不踏实。   一时梦到年幼的时候帝王抱着自己高举,宠溺地喊自己:“朕的长公主,乐君,朕的宝贝。”   一时又梦到弟弟出生时,帝王也抱着他高举,高兴大笑:“朕的太子!朕后继有人了!”   她就站在父皇身边,也满心欢喜的笑。   笑着笑着,她却站在了灵堂,满堂怮哭,她看着闭紧眼的母后双眼跟着模糊了。   画面一转,还是灵堂,却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对着三个牌位沉默,那是她战死的舅舅们。   “外祖父……”她低低喊了老人一声。   “——朕要你姬家何用!”   帝王的咆哮突然在耳边炸响,赵乐君连忙转头,她看到高位上的帝王眼神凌厉,早没有了梦中初时的慈祥。她心头狠狠一抽,猛然睁了眼。   “君君别动。”   温润的声音轻柔飘到耳边,让刚刚醒来的赵乐君一时茫然。   她静静躺了会,分清梦境现世,侧头看隔着纱帐给自己把脉的连云。   “你不该老往这跑的。”   连云闻言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公主身体欠安,臣走一趟又何妨。”   赵乐君听着他打趣的语气,视线重新落在帐顶上:“不过是昨夜没休息好,没什么打紧。”   连云此时收回手,“君君既然知道,请爱惜自己吧。你本就体寒不易受孕,所以这些年都没能怀上孩子,别这头还没有调养妥当,又因为劳累添新症。我给你开一贴宁神养气的方子,你要好好服药。”   说罢起身,银锦已经准备好笔墨,感激地朝他笑。   方子写好,府里有药房,银锦捧着药方去配药,片刻又回来了。   “连郎君,府里缺了一味药。”   连云问是哪味,听过后说:“这味药平素也少用,你去妙春堂,那里肯定有。”   银锦应一声,就要走,连云喊停她:“正好我手上也缺两味药,顺带帮我捎回来。”   当即再写下两味药名。   公主用的药,银锦自然不放心别人去,吩咐使女们无赵乐君传召不可近院子,着人去牵来马亲自去了。   连云已经去了外室,安静的内室片刻后传来窸窣声,是赵乐君起来穿衣。   她出来的时候,连云已经在煎茶。   她与他对坐,她没有说话,连云也不开口,就那么默默地陪着她品茶。   **   楚弈跟谢星在书房商议了半日,定下详细计划。   他回京有两百精兵跟随,只不过他先行,把人都甩后头了。谢星也跟着赶,又把人丢后头,如今正好可以分出去一百,让在外头等着,暗中跟随谢星到汝南。   “那我明日一早再出城去。”   谢星摩拳擦掌。   楚弈面上倒是淡淡的,点点头,抬头看到天色渐暗,收拾桌上的纸张说:“吃饭!”   兄弟俩搭肩往外走,一个侍卫跑过来,先看了眼谢星,在视线交汇中禀道:“郎君,长公主的使女去药铺,抓了几味药,其中有两味是……保胎的。”   楚弈愣了一下。   谢星眼睛都亮了。   他对义兄跟长公主和离的事不好多言,但这是他阿兄,他哪里看不出来阿兄对长公主放不下,就吩咐人去探听探听,让有关于长公主府的消息就送过来。   结果才半天,这是传来喜讯了?!   “阿兄!是不是长公主有身孕了!她的使女都没有许人,怎么会要这种药。”   楚弈还站在走廊间发愣,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兄弟的话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有些模糊不清。   谢星见他出神,伸手去推他一下:“阿兄,你是不是去长公主那里问问?”   楚弈被一推,恍然回神,下刻就穿了靴,转眼就跑了出去。   他策马在昏暗的街道中疾驰,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激动中翻涌,脑海不停盘旋着两句话。   她有身孕了!   他要做父亲了!   **   赵乐君没有什么胃口,被逼着吃了几口饭菜,在连云的注视下喝光汤药,苦得直皱眉。   连云视线在她快要打结的眉头徘徊,没忍住低低笑了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明明就怕苦,还非得一口气把要药喝了。”   赵乐君苦得根本不想说话,连云端过早准备好的密枣,她探手去捏了一个,才要放到嘴里就被外头的喧闹打断了。   夜幕中有个高大的身影走来,府里的侍卫脸色铁青追赶着,刚靠近,就被他三两招给拌摔到地上。   赵乐君看清来人,皱着的眉头成了深深一个川字。   楚弈怎么又跑来了。   连云望着来势汹汹的楚弈,神色也沉了下去。   楚弈就那么一路冲到她跟前,急得连鞋都没有脱,在她屋里光洁的地面留下一串污迹。   “嘉宁。”他闯进屋里,喊了她一声,目光就落到还端坐着的连云,眯了眯眼。   这个连云怎么又在。   人都冲进来了,赵乐君朝一脸惭愧的侍卫们摆摆手,让下去,慢慢抬起下巴端详他神色。   他似乎来得急,此时还在微喘,看着连云的眼神十分不友善。   她思索了会,跟连云说:“阿兄,今日辛苦你了。”   这是让他先离开的意思。   连云会意,面上却无不喜,久违的一句阿兄,让他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利落站起身,柔声道:“我先回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楚弈听着两人亲昵的语气,眼神越发阴沉,盯着连云离开,在看不见他身影后来到她身边。   “——他来做什么?”   赵乐君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肃着脸没有说话。   这是质问她吗,这是她府邸,她见谁还要他允许不成?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深吸一口气,看向她小腹,可她腰带松松束着肉眼分辨不出来。   他有些紧张,犹豫了片刻,还是伸了手出去。   赵乐君见他探手,警惕地当即要站起身,可他这些年在沙场上练得身手了得,还没站起来已经被他拉住,然后轻轻松松将她半带到怀里。   他的气息霎时笼罩着她,温热的鼻息也在她耳后撩过,让她浑身发僵。   “你别动,我手脚重,别伤着你了。”楚弈圈住跌坐在自己怀里身子,手掌终于贴上了她的小腹。   赵乐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也再度怔愣。   他离开三个多月,掌心下的触感再平坦不过,哪里是怀孕三月的样子。即便她腰身再纤细,这个月份肚腹也会有些许隆起。   他手掌往她腰身上又一揽,纤腰嫋嫋不任衣,甚至比他离开前还要再细上那么些。   楚弈明亮的目光就慢慢沉了下去,余光扫到还没有来得及收走的药碗,碗底还沾着黑褐色的药沫。   这一切都证明她确实在服药……   他眼前就浮现连云刚才守着她的样子,原本在心头涌动的欢喜霎时像是被浇了盆冰水,连沸腾的血液都跟着变凉,看她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变得尖锐。   这时一股力量把他给推开。   赵乐君站起来,微喘着气,神色铁青。   任谁被这样又摸又搂,也要羞恼。   楚弈却也迅速跟着站起来,一只手掌就攥住了她两只手腕,在她挣扎中去掐了她下巴,阴鸷在眼底蔓延。   “你……”怀的是连云的种?!   不然为什么她没有怀孕三月的孕相,那个连云还守着她喝药!   可这些话因为愤怒而如鱼刺一般卡在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乐君在他阴冷的眼神中脊背发寒。   ……他离开洛城前将自己死死制住的那幕在脑海里闪过,她当时羞恼、委屈、愤怒甚至在他泄愤一样的情|事中感到绝望,那些不愿意想起的一幕幕让她打了个激灵。   他又要那样轻贱她吗?!   赵乐君眼眶迅速地红了,身体里猛然爆发一股力气,挣开他高高扬起了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响起。楚弈被打得偏了头,屋里死一样的寂静。   赵乐君手心发麻,往后退了几步,喘着气撞到屏风。   楚弈脸上火辣辣的疼,慢慢地转过脸,抬手在嘴角揩了一下,忽地咧了嘴笑。   那样的笑带着几分狞色,赵乐君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警惕盯着他。外边的银锦听到动静,探头看到两人气氛不对,当即冲进来护在赵乐君身边。   楚弈在她们的视线中没有逼近,而是转身,飞快离开了这个地方。   “公主……”银锦松口气,想看看赵乐君有没有受伤。   不想一回头,就看到赵乐君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攥住衣襟,全身都在发抖。   **   谢星等了半晚上,也没有等到楚弈回来,只好先去睡了,他得养足精神明日好启程。   一觉醒来就是天大亮,他忙乱梳洗,跑去找楚弈,懊恼自己耽搁时间了。   楚弈的院子很安静,正房大门大开着,他想也没有想就走了进去。   “阿兄。”   外间没有人,他喊了声,寻向内室,却是闻到冲鼻的酒味。   他皱眉。阿兄喝酒了,那么浓的味道,这是喝了多久?   谢星很快就在床榻前找到楚弈,他身边凌乱倒着十余个空酒坛,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往嘴里灌酒。   “阿兄?你怎么喝那么多?”难道是跟长公主有关?   楚弈没有回答,谢星只能上前,夺了他酒坛:“阿兄,别喝了,我这准备出城,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听到出城二字,楚弈终于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他。   “出城?”   “是啊,阿兄昨儿不是决定了吗?”   决定?!   谢星的话让楚弈双拳紧攥。   他觉得她受了委屈,有愧与她,更改自己养兵的计划,想要补偿。   他也根本没有怀疑过孩子不会是他的!   结果呢,被她狠狠一巴掌甩到自己脸上来了,他如今还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去给她谋划那些吗?!   楚弈眼神一冷,猛然站起来抽出手边的剑,狠狠朝妆台劈了下去。   木头霎时四分五裂,他握着剑,大口大口地喘气。   谢星被他吓一大跳:“阿兄,到底怎么了?!”   楚奕盯着那堆碎木头,额头青筋不断跳动,愤怒还在胸膛中翻滚。   “阿兄?”   谢星又唤他一声。他死死握着剑,在叫喊中自嘲地低笑一声,闭上眼说:“……去吧,万事小心。”   谢星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剑,担忧地应好。   早朝的阳光明媚,连云穿戴好官服,准备到衙门。   他走过矮案,余光扫到昨日拿回来的药包,想到昨日突然出现的楚弈,似笑非笑。跟身边的小童说:“把这药给我二哥送去,说是给二嫂安胎用的。” 第8章 (小修)   “连爱卿昨日去了嘉宁那里,她怎么样了。”   奢华的帝王寝宫里,武帝眯着眼倚在一方软枕中,胸前衣襟散开,露出一片肌肉松弛的胸膛。   连云跪坐在一边,挽袖在给帝王调配药方,闻言微微一笑回道:“回禀陛下,长公主风邪侵体,昏厥过去。臣昨日去见,她昏昏沉沉,话也不愿多说几句,喝了一贴药。”   他一早本来去了衙门,还没坐下,又被帝王召进宫。   帝王近来越发荒唐,服用神仙散频繁,每每之后便是纵欲发泄,次日必然要召他调配培元固本的药方,好卸去神仙散积留的毒性。   武帝斜斜看他:“怎么姐弟俩都风寒了,太子到现在也没能下榻。”   “倒春寒,一个不慎便要染上风寒。陛下宫中的地龙还是再烧些日子为好,出行也要注意保暖。”   他将计量好的药材混到一块,宦官已经把送进来的红泥小炉放上烧红的炭,他把药材就在帝王注视下放入药罐,注入泉水,搁在小炉上。   武帝双眼眨也没眨,直到他重新坐好才收回视线说道:“这几日连爱卿多费些心,照料好他们姐弟。特别是嘉宁,才刚刚和离,恐怕心情也不好。既然她的人找到你这来,你自小又是与她长大的,多劝她宽心。”   连云回:“臣尊旨。”   等药煎好,连云伺候帝王服下。   帝王躺在矮榻中,缓缓闭眼,低声说:“太子还是下不了决心啊,这铁的事情不解决,朕连睡梦中都不安。”   连云给帝王盖上薄毯,低垂着眉眼道:“陛下再宽限太子几日吧,太子会想明白的。”   武帝没有作声,仿佛是睡过去了。连云在边上候上一刻,听见帝王发出鼾声,才慢慢后退离开。   **   赵乐君自打从宫里回来就没有出过门,连云每日都会在黄昏时刻到长公主府给她号脉。   在第四日的时候,赵乐君跟他说:“郎君别再过来了。”   连云不为所动,收起她腕下脉枕:“圣上有令要照顾好你的身体,我是尊令而来,你不必要担心会引起圣上多疑我。等你什么时候想康复了,我就不来了。”   这四日不但她没有踏出府门一步,连太子都称病没有踏出寝宫一步。   赵乐君觉得连云是知道自己有谋划的,便也不再多说。   连云今日还跟往常一样,看着她喝下汤药后离开。   她坐在案前,默不作声看还放在案上的药碗,良久叹息了一声。   她知道连云禀报父皇说她病了,不过是找借口光明正大来公主府。其实他要来,也能暗中过来不让人发现,借着帝王旨意登门,其实就怕自己赶他罢了。   ——他又何必呢。   赵乐君止不住又叹气,长睫低垂,伸手去碰了碰药碗光滑的边缘。   当年退婚一事,他根本不知情,她也没有想过要怪责他。即便他当时在,她也依旧会选择和连家退亲。   所以他们间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退亲是让两人都能安好的选择。   银锦进来就看到她出神的样子,跪坐到一边安安静静给她烹茶,等茶煮好奉上,将她身前的药碗收走。   赵乐君此时也站起来,神色淡淡去找出舆图,重新坐下估算着派出去的人现在的方位。   明日就是闵氏押铁出山的日子,派去的人应该是按照计划到达汝南的西平县,跟魏冲汇合了。   看着地图,她手指微微蜷缩着,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说来也好笑。她身为当朝长公主,居然会有被逼得离经叛道一日,像个土匪一样,让人去打劫自己的同胞。   她是首回将自己的计谋用在了同胞身上。   赵乐君想着,是真笑了。   窦正旭这个时候寻了过来,拿着最新送来的信:“公主,魏公子来信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抬头,银灯下,笑容越发粲然:“好。”   在长公主府收到汝南来信的同时,楚弈同样收到谢星派人送来说到达西平的消息。   他早早探清楚闵家运送铁的规律,如今谢星已经在日期来临前赶到,余下的就等闵家送铁的人离山。   他把送来的信丢火盆里烧成灰烬,摸向脚边的酒坛,仰头猛地灌一大口。   这几天帝王没有召见,他就呆在家里。白日拉了手下到校场厮打一日发泄精力,晚上喝上一坛,一夜无梦。   然而这几日,有关赵乐君的消息还是会时时送到他跟前。   这是谢星先前吩咐的,他也就是听着。   此时也到了探子前来的时间,没有意外如期而来,与他见礼后说:“连郎君这是第四日到长公主府,同样的时间到,同样的时间离去。长公主依旧足不出户。”   探子说完抬头窥他一眼,见他背靠着桌案在喝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默默退下。   楚弈保持着那个喝酒的姿势,等坛子空了,随意丢在地上,进去内室倒床上就闭眼睡觉。   睡梦中,他似乎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不耐烦翻身朝里。   莲娘此刻正在院子里,手里拎着食盒,低声和犹豫要拦住自己的侍卫说:“是老夫人让我给表哥送吃食的,老夫人听说表哥这几日都吃得少,还总喝酒,担心他身子受不住。”   侍卫为难地看看还亮着烛火的屋子,到底是让开。   老夫人他确实得罪不起。   莲娘朝他道谢,侍卫忙侧身子避开,就站在院子里看她走进去,突然弯腰打了喷嚏。   直起腰来的时候,抬手揉鼻子,皱眉想这个莲娘子熏的什么香,味道也太浓了。   侍卫想法还没有落,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还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就往里跑。   内室,楚弈被进来的人惊醒,睁眼就拔了床边的长剑,直直指住了来人。   如若不是他看清是莲娘,恐怕此时已经把人刺了个对穿。   莲娘被剑指着喉咙,吓得直接软在地上,食盒跌落,里面的饭菜洒了一地。   侍卫见满地狼藉,再看楚弈不好的脸色,知道自己要少不了军棍了。   莲娘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见他还拿着剑站在那里,又闻到酒气,委委屈屈抬手抹泪:“表哥,你又喝醉了吗,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说着,慢慢站起身,壮着胆朝他走去。   屋子里都是打翻的饭菜气味,还有散不去的酒味,如今加了个特意熏香的莲娘,气味混合在一块就变得十分古怪。   楚弈冷眼看着走向自己的女人,鼻子动了动,屋子浑浊的味道让聚集在胸口的酒气翻涌,胃里也难受。   他忍住不耐说:“出去。”   “表哥……楚郎……”莲娘喊他,不退反进,“我如今已经是楚家妇了,在你身边伺候,是我该尽的本分。”   自打她成了妾,楚弈就没有见她一面,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借口过来,怎么能够就这么走了。   楚弈看着她还靠近,眼角抽搐,扑面来的香味让他几欲作呕。他忍耐到极限,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又带着酒意,猛然把剑尖朝下直接掷在她脚边。   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劣性骂道:“恶臭……给老子滚!” 第9章   楚家大半夜就闹了起来。   莲娘被楚弈骂跑后,羞愤哭着上吊,腿都直了,差点把楚老夫人吓得晕过去。   等到人被救起,她连气都顾不上喘,跑到儿子屋里,又是抹泪,又是威胁。   “莲娘就怎么不得你心了,你非要逼死她才算!还是你对娘有什么意见,索性我也随莲娘一块去了吧!”   楚弈坐在床上,面沉如水。   楚老夫人说了一大通,见儿子仍旧不言不语,坐在地上就拍着膝盖继续大哭。口里大喊着死去的丈夫名字,说自己跟着儿子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儿子却不听自己的云云。   耍泼耍得淋漓尽致。   “娘,你别喊爹了,爹真出来见你,你敢见吗?”   沉默的楚弈淡淡开口,哭着的楚老夫人声音一顿,瞪大了眼看向儿子。   屋里的烛火在此时突然晃动了一下,闪得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青年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当年爹是怎么死的,娘没有忘记吧……娘说儿子对你有什么不满,可能是有的。夜深了,娘还是回去,早点歇了吧。”   楚老夫人眼皮一跳,只见儿子在烛光下的面容半明半暗,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深如寒渊,酷似死去的丈夫。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儿子拿丈夫的死来警告自己,让她头皮发麻,措手不及。即便她先前违背儿子意思,暗中为难赵乐君,他知道后也只是冷脸不理人,从来也没有提起过丈夫一个字。   她也以为,儿子早从当年的事情走出来了。   楚老夫人一骨碌就爬起来!   她再会耍泼,也知道看人脸色,何况儿子的眼神阴沉得骇人。她可不能为了侄女,真的触怒儿子!   可兀自起来,又觉得尴尬,她咽了咽口水,勉强笑笑:“你累了一天,你先早点歇下,娘、娘先回去了。”   说罢就要开溜。   楚弈在她身后说:“娘,吴氏是你侄女,你喜欢她要怜惜她,儿子可以给你留着。但是要让她记住,别再来招惹我,事不过三。”   “好、好!”楚老夫人胡乱应承着跑走了。刚才多来势汹汹,现在就多狼狈。   在人走后,楚弈挺拔的腰杆慢慢弯曲,把脸埋进了双掌间,良久都没有动。   ——事不过三。   他第一次发现吴氏耍心机,是三月前和赵乐君争吵之后。   那日他能撞见赵乐君和连云暗中往来,吴氏功不可没。   赵乐君肯定也知道了吴氏所为,所以才会在和离的时候,把人给他纳成妾。除了报复吴氏,还为了留着膈应他的。   吴氏第二次耍心机是在刚才,赵乐君也算无遗策。   吴氏果然如她期待,自以为能用美人计,恶心自己来了,连带着让他对自己的亲娘都快失去耐性。   那个小妇人,算计起来,手段比谁都狠……让他一回比一回狼狈!   楚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一点醉意也醒了,站起身走到书房,取出河西和上郡的舆图。   图拿在手里,动作却又一顿,扫向在书架上整齐摆放的整套舆图,神色有几分复杂。   **   “公子,快天明了,你闭眼歇一会。有我们盯着呢。”   众人面前山道蜿蜒,魏冲带着他们潜伏在树林里,守了整夜,静等闵家运铁路过。   魏冲闻言只是朝身边的人伸手,要酒。   那个士兵没有办法,把酒壶递上,看着他喝了一口。   山林里本就阴冷,又逢天气突然降温,不能生火,一众人全靠酒来暖身子。   魏冲喝过一口,把酒又递了回去,问起斥候:“先前路过一处,似乎有人刚走过,斥候去查探,回了吗?”   从草木间的踩踏痕迹来看,来的人不少,起码和他们差不多,估计百众。   有可能是闵家的人来巡场,也有可能是别的,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调整了拦劫的方位。   只是斥候此时还没有回来,魏冲心里也不太|安定。   士兵闻言转身就到前边去问,都没有收到斥候的消息。   正是此际,那伺候匆忙归来,故意抹得辨不清的面容带着震惊,来到魏冲身边低声道:“是谢二郎带着人也埋伏在这山间。”   “谢二郎?楚弈的义弟?”   魏冲也觉得意外,丹凤眼斜斜往上一挑,表情带了些玩味。   斥候说是:“即便遮掩了口鼻,那双眼是错不了。”   两人正说着,前方隐隐传来马蹄声,众人都噤声往前看去。   昏暗的山路被火把照亮,宛如是一条火龙在前行。   闵家的人已经押铁出山了。   魏冲眼里倒映着连绵的火光,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就位。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谢二郎是来做什么的了。   前方有序的火把突然间摇晃散开,像是洪水冲入了树林,摧毁了一片。   厮杀声响起。   魏冲看着被人先下手为强的一幕,忽地乐了。   谢二郎也来劫矿的?他们被人截胡了?!   有士兵已经焦急地问前面是什么情况,魏冲一挥手:“走,帮帮谢二郎。”   谢二郎大家都认识,可是魏冲这一句帮忙,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们要劫矿吗,怎么变成帮谢星劫矿了。   于是他们就被魏冲这么不明不白给带着冲下去,看着魏冲去到紧张的谢星身边,朝他抛媚眼和吹口哨。   谢星确实被突然又杀出来的一批人给惊着,若不是魏冲吹了个口哨,吊儿郎当地朝他抛媚眼,他还真没能认出一脸灰的人来。   魏冲出现,十分诡异,谢星想要多思考也没有空余时间。但魏冲加入,压力大减,他自然是要把疑问放在劫矿之后。   谢星就朝自己人喊了声:“别误伤,一家人!”   闵家人押着车打着火把,说被打劫就被打劫,都懵了,混乱中有人大喊着回去报信和奋力抵抗。   然而怎么会有人放他们去报信。   山道间,火光一片一片熄灭,风将惨叫吹散,在旭日的红光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谢星站在尸首当中,抬手抹了把脸上沾的血,让自己的人都聚拢查看。这些都是精兵,并没有人牺牲,有几个伤重的。   魏冲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但是魏冲自己也受伤了,胳膊被划了出了个血口子,血染了半边袖子。   魏冲善谋,武功并不多好,但只要他担起指挥一职的时候,他必定会和士兵一起冲锋。为此,在姬家军中威望也不小。   谢星看着他在前边简单止血包扎,和围着的士兵小声不知道说什么,就等他说完了,才上前去一抱拳道:“不知道魏先生怎么到这儿来了。”   魏冲随手摘了一个士兵的水囊,慢慢拧开,自己仰头喝了一口,笑着睨了谢星一眼并没有说话。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喝过的地方,给他递过去。   谢星看着眼前的水囊,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仰头也喝了一口。   里面装的是酒,辛辣呛喉,却又让人觉得舒爽无比,身上每个毛孔都被那股劲冲开了一样。   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魏冲此时说:“谢二郎,你刚才说,我们是一家人?”   谢星正要把水囊还给他,闻言一愣。   魏冲又吹了个口哨,露出个蔫坏的笑:“我们长公主和你们楚将军和离了,还哪里来的一家人……”   “你!”   谢星突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就要高喊示警……然而已经晚了。   他眼前一黑,直直朝魏冲倒去。 第10章   太子告病第七天的早朝,皇帝终于忍不住当场让去把太子请来。   满殿肃穆中,文武百官看到太子连走路都费劲,整个人清减了,腰间束带亦松松垮垮,那单薄的身子仿佛要承受不住一身储君冠服的重。   武帝见到儿子这个样子,神色越发阴沉,冷冷看了连云一眼。   他本就多疑,连云伺候了太子汤药那么久不见好,让他不得不疑心连云是不是没有按照自己吩咐,好好劝导她们姐弟。于是宣来侍医给太子号脉。   侍医号脉半天,也就得出个风邪入体、忧思过度,道忧伤肺、思伤脾导致脾胃不佳,即便风寒好了身体也不见恢复。   一番话和连云写的脉案是一样的,武帝那点疑心终于散去,便又让人搀扶着太子回去休养。   文武百官里不少是看太子笑话的,但见到皇帝为了拢权对亲子都这样无情,心里又免不得怵帝王的冷酷。   亲子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臣子呢?   一时间,群臣心底惶恐。   楚弈也在大殿上,沉默看着一切。在太子经过自己的时候,他敏感察觉到太子是看了自己一眼,只是他不能动。   帝王就在高处,他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唯有在心中默默算时间。   谢星行动已经两日,消息却还没有送回来,也不知道是否顺利。再拖……太子这里恐怕是拖不下去了。   太子被皇帝当朝喊过去,赵乐君那里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听闻后两只手紧紧攥了良久。   黄昏的时候,连云又上门来,看到她比平时更清冷的神色,明白她已经知道早间庙堂上的事情。   他一边给她号脉,一边低声说:“殿下无碍的,我给他服了几贴显得病重的药,侍医也查不出来。”   “你明日起不用再来。”赵乐君缩回手,“我好了,明日会进宫谢恩。”   连云望着自己空空的手,知道她都猜到了,无奈地笑笑:“君君,你生我气了?”   气他插手,给太子药。   赵乐君神色淡淡:“不气你,你是为我们姐弟好,我不会不知好歹。肯定也是太子让你给的药,我已经交代他前日就该在朝里走动,他没有去,我初以为他是真的没康复,其实是怕父皇又来逼迫我。如今我气,也只是气他不知轻重,万一再把你牵连在内。”   她的话似乎句句在理,偏连云一个字也不会信。   他轻叹一声说道:“君君,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心里怎么想,我多少能猜到。是我错了,可你明日进宫去,不是让殿下的心思白费了吗?”   赵乐君没有说话,似乎是意已决。   连云见她这样,唯有苦笑,最终败下阵来:“你明儿什么时候进宫,万一圣上要责怪,我在场他也不会太过。”在外人跟前,总是要保住一些皇家脸面,不能把连女儿都逼迫的土匪样子显出来。   然而赵乐君根本没有回答他,让他连连摇头,又妥协道:“好好,我不问了,明儿我也不出现,你别气了可好?”   她这才算是开了口:“阿兄……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还插手此事,往后,我只能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又给我放狠话了。那我不插手这事,我以后再来,你就不能赶我。”   连云微微笑着,很认真地看她,眼中光华流转。赵乐君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怎么忘记了他最会插科打诨,最爱抓她话里漏洞,最后堵得她无话可说。   太久没和他打交道,就又上他当了。   话都被他堵了回来,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颔首道:“好。可若被父皇察觉我们来往,那就没有以后。”   “好。”连云十分爽快地应了。   待到连云留下一堆的药和吩咐离开,赵乐君喊来窦正旭,问有没有汝南的消息。   窦正旭心里正为此事着急,在她跟前不敢显露,怕给她添忧思,反倒是笑着劝她:“有魏公子在,公主放心,算着时间,也就是这两日会有信。”   赵乐君哪里不知道他想法,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只暗暗思索着。   如果今夜还没有消息,她明儿进宫也只有一个拖字诀,起码得往后拖延两日。   如若两日后,汝南还闹不起来……赵乐君闭了闭眼,那她唯有去博帝王对自己唯一的一丝情分了。   在赵乐君全心挂念汝南情况时,楚弈亦在等消息。   一个下午,侍卫已经被他喊来问了七八回,每一回都是毫无消息。   他坐在桌案前,难得焦虑不安。   谢星办事他不是不放心,实在是早上见到太子被帝王无情的架到大臣跟前,心里不好受。   在没有和赵乐君成亲前,每回见太子,太子都是对自己极亲热。成亲后,太子喊姐夫时脸上笑容更是真诚,目露崇拜。   还常常和自己说:“姐夫,我也想要做一个和你一样的英雄,挥剑斩敌首,无畏血洒沙场!”   楚弈闭目,昔日过往,在此时忆起竟然如同梦幻一样。但即便那是昔日,即便他如今和赵乐君闹到决裂,仍旧为帝王举动有唇亡齿寒之感。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拓印在脑海中的汝南舆图,又侧头看向书架上其它舆图,抿唇嚯地站了起来。   本就已经更改了计划,要给他们姐弟谋划一回,如今太子被逼得重病在床,他该以大局为重。   赵乐君肯定知道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事,如若她坐不住,明日就为了太子让步,那他的谋划又有何用?   只会成为一场自我安慰的笑话罢了。   且不管赵乐君与连云如何,独为了太子以往的赤诚相待,他此时也该去见赵乐君。   楚弈大步就迈了出去,借着慢慢笼罩大地的暗色,来到长公主府外,让门房去禀报求见。   银锦得知楚弈又来了,一双眼都瞪得有铜锣大,那晚公主在他走后的模样,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公主什么时候被人逼成那样过,连中衣都被冷汗渗湿了,一双手抖了许久。   赵乐君听到楚弈又来求见,长睫轻轻颤了下,那夜他骇人的笑容浮现眼前,突然就觉得无比疲惫。   “说我身体不舒服,歇下了。”   她淡淡一句,银锦松了口气,示意来送信的快去回复,把人赶走。   以前她觉得公主跟楚弈和离可惜了,但是现在觉得再正确不过,那个莽夫,一点也不会心疼人!   楚弈在外头等了许久,等来了侍卫一句不见。   他看着紧闭的大门,抬脚就想往里走。   侍卫早就有警惕,已经被他连闯两回,再闯第三回,他们都可以自刎谢罪了!当即齐刷刷拔了刀。   面对森寒刀光,楚弈还是又迈了几步,侍卫将他团团围住。在双方对峙的最后一根弦即将绷断时,他却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眼被灯笼照亮着的牌匾,那上面写着长公主府四个金字。   他闭眼,赵乐君扬手打了自己一把掌的愤怒面容在眼前闪过。她纤细的腰身,手掌中的平平坦触感,那些他不愿回忆的事情都通通涌了出来,太阳穴也跟着狠狠抽动了一下。   在涌动的情绪中,他睁开眼,仍旧往前踏出一步。   那根紧绷的弦锵地断了,为首的侍卫没有犹豫挥刀相向,手腕却是一疼,被楚弈极快地出手制住。   然而侍卫想象的更多没有到来,只看到楚弈居然赤手空拳的去握住了他的刀刃,他恍若不知痛,任锋利的兵器割裂他手掌……似乎还嗤笑了一声。   其他要冲上来的侍卫为之怔愣,视线紧紧锁在他似笑非笑的面容上,下刻就见他就夺了刀,一撩袍摆,用夺了的刀整齐切下半片布料。   动作快到让人始料不及。   染血的刀也在这瞬间落地,发出悲鸣。   等侍卫回神已见楚弈一手托着布,伸出不断淌血的手掌,任鲜血汇聚在指尖下,一笔一划在布上书写。   很快,那块血迹未干的布就被楚弈给丢了过来,面上已然不悲不喜。   “我在此等长公主的答复。” 第11章   赵乐君估摸着楚弈的暴躁性子,被拒绝了肯定还有得闹腾。   她倒不怕他会闯进来,有她命令,府里的侍卫绝对不会让他闯进来,最后他多半也就负气离开。   但是她却在意料之外收到一份血书。   她一眼就认出是他的袍子。断口整齐,满片的字血透锦背,大小不一的血点滴落在上头,可见书写时必是鲜血淋漓。   一份血书,完全承了他霸道的性格。   也可见他今儿必要见自己的莫大决心。   赵乐君缓缓吸了口气。罢了,那她就看一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细看下,内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上边说明了他派人去挑拨汝南闵家和南阳霍廷两家,以解太子困境,并言太子的处境两日左右就能缓解,询问她可否稍安勿动。   末了写了句‘望复为盼’。   四字个将满片血字的凌厉冲淡了许多。   赵乐君盯着血书,是诧异,是心情复杂。   楚弈居然也派人去劫矿挑起纷争!   他那天莫名而来,莫名怒火冲天离去,天崩地裂的,但他还在想帮着他们姐弟解决困境。   并且……她与他都想到一块去了。   赵乐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血书,又想到汝南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们两方人马会不会也撞一起了?   她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而且今日他在门口闹成这样,宫里的帝王很快也会收到消息。   让他就那么回去,万一被帝王察觉到两人在后面的谋划,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等着。   不见确实是不能了。   赵乐君伸手揉眉心,把跟楚弈这几日闹的不愉快情绪压了下去,吩咐银锦:“去把楚弈请进来。”   “公主?!”银锦心惊的喊了声,“万一他又跟那天一样发疯!”   “去吧,他不会。”   她对楚弈还是有多少了解的。   他没有用武力冲进来,而是递了这么份说明情况的血书,他不是来跟自己闹脾气。   不然,他有更多办法逼着自己不得不面对他。   银锦为自己公主的笃定直想跺脚,最后只能气呼呼让人去请进来。   楚弈割了半片袍摆,来见赵乐君的时候并未显得狼狈。在生死中历练出来的男人,是利刃出鞘的凌冽,大步流星走来,有着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赵乐君就坐在桌案前,扫了眼他还滴血的右手,静等他上前。他却是停在了台阶下,没有再进一步。   她隔着游廊看他,他亦沉默地对视,两人的关系如同相隔的距离那样,变得泾渭分明。   “公主若还能信我一回,且再等上两日。”   寂静中,是楚弈先开了口。   他声音清晰,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赵乐君闻言唇动了动,没有发出音节,是在思索自己该怎么跟他说魏冲也在汝南一事。思索间视线又扫到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即便两军交战,使者前来也该以礼相待。   她默了默,说:“银锦,去拿伤药来给楚将军包扎。”   银锦抿直了唇,不情不愿去了,还让侍卫就守在边上,怕楚弈又发疯吓他们公主。   楚弈闻言眸光缓缓闪动,脑海里又闪过书房那一书架的舆图……她带走了所有东西,唯独留下了那一书架的舆图,都是她亲手绘制的,一份不少。   她明明已经委身连云,又留下那些搅乱他心弦,让他总给两人现在的关系再添一份臆想。   楚弈就把下颚绷得更紧了。   银锦快去快回。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赵乐君不知道他此时是在想什么,但隔空喊话也不妥,顺势道:“楚将军还是坐下比较方便包扎。”   站得笔直的楚弈终于再度向前,脱了靴,进入明亮的屋室。   烛火下静坐的她宛如美玉,暗香在室内浮动。   他暗暗吸气,视线垂落在桌案上,没有多看。   银锦捧着放了伤药的匣子跪在他边上,鼓着腮帮子说:“楚将军伸手。”此际有其他使女端来清水与酒,楚弈微微侧身,自己去拿了酒道:“不多劳烦。”   把手搁在清水上,直接浇了酒,伤口火辣辣的疼让他心情似乎又平静了许多。   赵乐君就坐在案后看他自己清洗伤口,自己上伤药,再用棉布包扎好,看着他眉毛都没有动一根。   就好像又看到了初见时的他。那时他一身伤,她让士兵给他看伤上药,他却自己脱了衣裳淋了几桶井水。   那时曲阳正值寒冬,大雪纷飞,那个少年在冰天雪地里将自己身上污泥血迹清洗干净,一步步再来到她跟前。   十六岁的少年一身桀骜和硬骨头。   他说他熟悉他们要去的地方,他能带姬家军冲过去,交换的条件是他要在军中留下。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交易。   那年她也不过十三岁,而她在十八岁嫁了他。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掌军十万。   如今又两年……七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他们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起点。   只不过他已经不需要再和自己交换条件,而自己成了最初的他,在四面楚歌中寻求一条破局的生路。   赵乐君长睫微垂,在感慨中倒没觉得难过,反而隐隐觉得痛快。品一掬风云变幻,拼尽全力,不拘来时能否与日月齐光,她此生……足矣。   她低垂地眼眸就有笑意一闪而过,为汝南情况紧张整日的心情彻底放松了。   楚弈处理好伤口,待使女离开,抬眸打量了眼她淡然的神色,正坐沉声说:“汝南闵家和南阳霍廷相争已久,两家又为铁一事起过冲突,只要把冲突的引子点燃了,正式烧起世家和武将对立的那把火,世家自然会替圣上压住武将。两日前闵家运铁出山,谢星已经行动了,所以我让公主再忍耐两日。”   赵乐君听着楚弈的话,的确跟自己不谋而合,连行动时间都是一样的。   她觉得谢星已经遇上魏冲了。   “楚弈。”她抬起下巴,“魏冲也在汝南西平,还会去南阳舞阴。”   楚弈对上她投来的视线,错愕。   她说……她的那个谋士,人在哪里?   此际窦正旭匆忙从前边赶过来,递上一封信:“公主,魏冲来信了!”   银锦当即接过,赵乐君拆开快速看了一遍,神色略古怪地把信推到已经回神的楚弈跟前。   楚弈低头扫一眼,被开头第一句就闹了个脸色铁青。   魏冲写道:事已成,顺手擒了个谢二郎。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嘉宁,你和连云好,我也给你劫矿,解救你们姐弟。   赵乐君:哦,你家谢二郎碍了我家谋士行事。   楚弈:老子……脸好疼。 第12章   楚弈一心以为的相助成了一个笑话,被魏冲一封来信赤|裸裸嘲笑着。   他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刚刚才止血的手掌,因为无意识攥紧再度裂开,鲜血一点一点渗透包扎的棉布。   心里说不清是恼怒,是羞愤,迸发出要转身就走的强烈冲动,手掌已经慢慢撑在地面上。   赵乐君自然能看出他的难堪,缓缓说道:“你先前来了两回,并没有提过这些,魏冲那里多半是误会了,我这就传信让他放了谢星。”   她提起前两回,让楚弈心情降到谷底,难堪到了极点,手掌一用力就站了起来要走。   赵乐君随着他的动作抬头:“楚弈。”   她喊了他一声。   楚弈迈开的步子停顿。   “不管如何,你这情,我记下了。”   楚弈闻言却是闭了闭眼,他从来没有想要她承情,这话只表明她对自己无情罢了。   偏在这自取其辱的时刻,他又想起满架子的舆图,深深藏在心里的那份臆想催使他想问个清楚。   他转身,对上她朝自己投来的清明目光:“嘉宁……你心里怨我吗?”   赵乐君一愣,那对秋水般澄净的眼眸在他注视下渐渐黯淡。   楚弈知道自己不用听答案了,最后一丝期盼被粉碎,毫不犹豫地抬脚往外走。   “……楚弈。”她淡淡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我一开始只觉得委屈,如今是有怨的。”   她不多在意楚老夫人的为难,也不在意她逼迫自己给他纳妾,直到他离开洛城前那场争吵和不信任,她才觉得委屈。至于怨,是产生在他回来洛城的种种相对。   楚弈眉心狠狠一跳,眼底情绪翻涌。   他听懂了。   在她离开楚家的时候,在她留下那一架子舆图的时候,她对自己或许还留存一丝情谊。她的怨,是他后来一手挑起来的,在他口不择言,在他的冒犯中积聚。   可她已经委身连云了不是吗?又何必留下那点所谓的情谊?!   楚弈自嘲地笑笑,没有回头:“嘉宁,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一头扎进茫茫月色中。   赵乐君静静看着他离开,直至他身影不见了,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吩咐廊下的窦正旭:“窦副将,传信让魏冲放了谢二郎。再暗中去信给楚弈,告诉他若是帝王问起今日前来一事,只管说是我先激怒他的,再把他给的欠条还回去。”   窦正旭对前面的事情没有什么异议,后面的却是皱起眉头:“公主,这样一再传出你与楚弈不和的消息,对你这边只有不利,陈后恐怕更加肆无忌惮!而且那是几十万钱!”   楚弈在和离一事上根本没有吃亏,凭什么公主一再让步!   赵乐君就轻轻叹气:“我是怨他不尊重,却也不能忽略他的出手相助,就当还他的情吧。”   两两相清是最好的。   她又是这样一句,窦正旭脸色不好看地应下了。   **   楚弈刚回到将军府,窦正旭后脚就跟了过来,拿着他前些日子送去的借据。   他本就心里不好受,见到那借据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灼着。   窦正旭把赵乐君的说辞一字不差转告,将借据放下转身就走。   楚弈看着被放在桌案的借据,哪里猜不透赵乐君的心思。她前头才说了承他的情,紧接就送回借据,不就是以钱抵情两两相抵,让他更加窝火,一拳就砸在了墙上。   送回借据也罢,她还特意让窦正旭传话,要保他私闯公主府不被帝王责怪?!   他楚弈在她眼里就窝囊至此?!   楚弈憋气憋得胸口作疼,一迈步就往书房去,找来箱子,将那满架子的舆图统统塞了进去。   将架子清空后,余光扫到桌案上还有一份汝南的舆图,走过去,卷起来也一块扔进去。   准备全部给送回公主府,彻底了断前尘。   丢进箱子的汝南舆图却是又展了开来,仿佛是嘲笑他先前所做的蠢事。   他脸色铁青,弯腰要盖上箱子,手在碰到箱笼的时候突然停顿了。   不对,赵乐君的举止太异常了。   他低头看着汝南舆图,目光一点一点变得复杂。   他之所以会去挑起世家和武将之间的仇恨来给太子缓解局势,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赵乐君会走这样一步。   还记得当年赵乐君和太子被陈后联合一些世家,逼迫得步步退让,她也没有考虑过和世家决裂,或者去招揽武将来压制世家。   她只是选择嫁给自己,以此给陈后和那些世家一些压力,保得几年安稳。期间还为世家化解了几回跟武将的冲突。   他记得那时她说:“我国连年征战,攘外必先安内,不宜再激化内朝矛盾。”   她一直都担负着她长公主的责任,万事总以大局为重,他也曾几回替她感到憋屈,恨那些受她保护的世家不知好歹。   可如今她却主动去把自己精心维护的局面撕开了一道口子。   楚弈盯着那份舆图,缓缓坐下,越想越心惊。   她当年被逼得宁可下嫁自己,也不愿意让朝廷内部多起纷争,如今她和自己和离了,反倒一手掀起风浪。   难道是连云的意思?   楚弈很快又否定了。   如果是连云的意思,就不该让她自己动手。   连云如今在权重的尚书台,赵乐君还怀了他的孩子,连云怎么会让她继续为这些事情操劳,他自己动手不比她动手更加便宜?!   而且连云出手也不需要挑起世家和武将的纷争,只要让人在各家武将的铁矿账目上做文章,凭着连云的狠辣手段,可以直接替帝王收了权。他本就是靠收拾武将得的帝王重用!   可现在还是赵乐君自己在辛苦为太子谋划。   楚弈伸手去拿出舆图,展开一遍又一遍地看。   在反复推敲中发现,赵乐君的行事,更像是在道尽途穷中……破釜沉舟。   汝南和南阳,世家和武将的纷争,是在悬崖边上的她和太子唯一不坠落深渊的绳索。她不得不打破自己以前的原则,伸手去拽住这根救命绳子!   楚弈握着舆图的手猛然一收,对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   她明明已经和连云旧情复燃,怎么还落得孤立无援的艰难处境?!   是连云不愿意担起得罪武将的风险,还是她不愿意让连云担风险?   “——王八蛋,还算是个男人吗?!”不管是哪一样,都没有让一个孕妇去耗费精神的道理!   楚弈骂了一句,烦躁地把手上舆图往地上一摔。   他摔了舆图,又止不住一遍一遍去想这件事情,目光沉沉盯着那箱子舆图。   最后,他在恼火中站起来回了屋,抓起赵乐君送回来的借据,在夜色遮掩下暗中离府。   **   赵乐君昨夜睡得很沉,早晨,银锦喊了好几声才让她从睡梦中清醒。   她慢慢坐起身,想起今日她要进宫去。   帝王已经对太子的病重起疑,她今日得到帝王跟前,打消帝王对太子的疑心。汝南一事,闵家最迟明后日天会禀上来。   她准备假意在帝王跟前做出让步,松口说要给外祖父去信商议,只需要拖上两日就好。   就当她要下床时,摸到手下压了个什么。   她掀开被子,发现是一张纸,再拿起来一看,脸色变了又变。   这是她让窦正旭送回给楚弈的借据,怎么又回来了?!   还是在她床上。   赵乐君惊疑不定,楚弈昨晚潜了进来。   可是他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起身后,她喊来窦正旭,问昨晚可有发现风吹草动,问得窦正旭一脸茫然。   她暗暗深吸口气,把借据给窦正旭看了,让他羞愧难当当即就跪倒,随后去领了二十军棍,咬牙切齿地加强公主府的布防。   赵乐君收拾好进宫,可是在帝王寝殿外就被拦下,说是帝王有重要政务在处理,吩咐暂时不见人。   她抿抿唇,猜想多半是军务。   守门的侍卫见她站在廊下准备等候的样子,好心提一句:“楚将军一早就过来了,恐怕是上郡又发战事,圣上还没召见其他军机大臣,一时半会怕是结束不了。”   赵乐君听到楚弈二字,神色古怪看向紧闭的殿门。   上郡不是刚刚胜仗,为何那么快又起战事。   作者有话要说:   楚·绿毛忍者神龟·弈上线。 第13章   庑廊下无遮挡,清晨的风吹过,让人肌肤微凉。   赵乐君在廊下站了有小半时辰,半边身子都叫风给吹僵了。   内侍给她悄悄去看了几回,帝王都跟楚弈在商议,实在找不着空隙递话。   就这么又过了半刻钟,去请几位重臣的内侍归来,紧接着三公先后前来,尚书台又见连云一众。   众人见到赵乐君站在门口,皆匆忙一礼,由内侍领着觐见。   殿门打开那刻,赵乐君听到了楚弈的声音。   “南胡人若真与北胡人屏弃过往仇恨,重修于好,得了铁骑,上郡必然危急……不止上郡……”   她细细听了两耳,有人在她跟前停住,影子斜斜遮了她眼前的光线。   赵乐君抬头,见到头戴梁冠身着玄袍的连云。   他朝她轻轻摇头,手在身前摆了摆。连云知道她进宫来的目的,应该是让她趁这个机会离开的意思。   赵乐君没有动,连云无法多逗留,见她不为所动,皱眉进去了。   沉重的殿门再度关上,发出闷闷的响声。赵乐君扫了眼越升越高的太阳,又坚持站了三刻中,终于转身,迈开发麻的腿到太子宫里。   太子之前就收到阿姐进宫的消息,在宫里正暗自着急,如今见到人过来,挥退所有宫人将一拐一拐的赵乐君扶着坐下。   “阿姐,你这是在父皇门口站了近一个时辰吗?”   少年说话间无意碰到她的手,凉得跟冰块似的,神色一变,蹲下身就捧着她手要给搓热。   赵乐君见弟弟紧张,任他帮自己把手暖热,缓缓地说:“今日也是巧了,父皇在忙,倒不要我挖空心思来拖延。我来看看你,马上就出宫。”   她已经来过,还等了那么久,帝王忙完了想起自己来,也没有能怪责的地方。   太子心疼给自己奔波劳累的姐姐,如不是他无能,阿姐哪里要为她吃这些苦头。少年垂头久久无言,攥着她手的掌心却又慢慢松开。   他知道,阿姐越早出宫越好。遂朝她又露了笑:“阿姐,你快些走吧,回去了让银锦给你用热水泡泡,驱寒。”   赵乐君将被他暖过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当即离开,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太子,我知道你已经长大,是男子汉了。你有你对时局的见解和打算,我也知道,你十分聪慧,一个人在宫中躲过陈后这么多年的算计。”   “但是,阿姐还是想跟你说,如今还不是你显露锋芒的时候。已经那么多年了,你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引来更多猜忌,毁了外祖父辛辛苦苦为你挣下来的局面。”   一番话,太子知晓阿姐是在怪他了,怪他没有按着两人先前的计划病愈回朝,而是又让连云帮着给拖延了几天。   “阿姐,我只是不想让父皇逼得你太紧,才……”太子说了一句,在赵乐君盯着自己的目光中又消了声,最后低低地说:“我知晓了,这次是我错了,不该利用阿兄对我们姐弟的善意,将他也给带进来。”   赵乐君见他坦承自己在连云身上耍了小心眼,露出今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好,我信你。既然病重,快躺回去吧。”   她站起来,太子只能再爬回床上,不舍地看着长姐给自己盖好锦后被离开。   赵乐君回到长公主府,已经过了正午,胡乱塞了几口吃食,就又沉沉睡下。   连云说她前阵子太过耗费精神,得按一个月的将养,否则昏厥的事情还会再有。身体是自己的,她自然不会多逞强。   等到再睁眼,橘红的柔光落在床头,外头已然夕阳西下。   银锦听到有动静,从屏风后转过来,见她要起,帮着她穿衣。   她问:“圣上有派人来吗?”   银锦摇头回道:“并没有,倒是窦副将听到宫里一些消息,说是听闻南北胡人似乎在谈和,北胡人要给南胡人铁骑,威胁到上郡和河西,估摸楚将军这几日就该回那边了。”   她在大殿外听了两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今传出来,可见情况危急。   此时,楚弈也在家中收拾东西。   他确实快要动身赶回上郡,只不过并不急在这两日。   南胡人和北胡人想谈和重新统一战线,不是这两天的事情,是他一直压着没有往上报,想过些时日用来做从洛城脱身回军营的借口。   他藏了一窝兵,肯定不能任由皇帝高兴,把自己留洛城太久。   如今是计划又提前罢了。   楚老夫人听闻儿子又要离开的消息,慌慌张张就跑过来,远远就见到他在书房,小心翼翼收拾着什么。   她直接就进了书房,焦急地问:“我儿怎么就要回军营,这才回家几日。”   自打那天被儿子警告后,楚老夫人轻易不敢到他跟前来,都是差人送些糕点吃食,表达下亲近的心意。   楚弈见老母亲前来,请她坐下,喊人奉茶,自己依旧坐在地上一份一份地收拾舆图。   楚老夫人坐不住,来到他跟前,伸手也要帮他收拾。   哪知被他一伸手就架住了:“娘你坐着吧,你不懂这些,弄乱了我还得在规整。”   楚老夫人被拒绝得脸色难看,盯着那些舆图暗暗咬牙。   她知道这些东西多半是赵乐君画的,以前儿子就跟宝贝一样,从来不让她碰,说是军事机密。也不知道究竟是机密,还是因为是出自那个妇人之手!   楚老夫人憋了一肚子气重新坐下,再问他一遍:“你这什么时候要走,什么时候回来。”   楚弈头也没抬:“近几日就走,归期暂时还不清楚,快则两月来回,慢则三四月半年。”   得看胡人那里的幺蛾子闹不闹得起来。   屋子里就响起抽气声。   “又是三两月半年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身边也没有个人照顾,我这是到死也抱不着孙儿了?!”   提起子嗣的事情,楚弈脸色登时沉了下去,加快手中速度,把那些舆图打包好准备带走。   楚老夫人也看到儿子的冷脸,到底是那天被他吓得够呛,这会子儿子摆明不想谈,也不好勉强,悻悻地走了。   可是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还在犯嘀咕。儿子都跟赵乐君和离了,总不能那么单过下去吧,偏偏莲娘还不得他的心,她是不是该给儿子重新寻个妻子了。   儿子好歹也是一国将军,没有公主,贵女也配得!   就是儿子过几天就要离开洛城了,让她连叫人相看都来不急。想到这里,楚老夫人憋着气,郁闷地回到住处,连晚间的饭都没有用。   次日,赵乐君依旧是早早进宫。   帝王昨日未宣召,已经让她拖延了一日,为了稳住帝王,她自然还是要再来。   只是今日帝王仍旧一早就被楚弈占去了,军机大臣也再度赶来,一商议,又是让她站了一个时辰。   她盯着紧闭的殿门,在心中猜想是否军情很急,但情况紧急,楚弈为何没有即刻离开洛城。   让她隐隐觉得反常和怪异。   内侍见她连站两日,有心卖好,悄悄跟她说:“楚将军昨日把太尉几人提出的议案全都否了,太尉差点气得要打人,今日应当是再定章程的。”   楚弈否了太尉几人的议案?   赵乐君谢过内侍,越发觉得楚弈行事古怪。   她耐着性子又站了两刻钟,见毫无动静,只能打道回府。   将将进了大门,窦正旭高兴地前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魏公子着人快马送回消息,闵家状告霍廷的折子最晚明日会到圣上手上。”   赵乐君眼中亦闪过喜色,下刻却是一愣,想到一个她不太敢确定的可能。   ——楚弈这两日都在帝王跟前议事,难不成是在给她拖延时间?   太阳正中,楚弈与太尉几人从帝王跟前退下。太尉一早上说得口干舌燥,对楚弈实在是没有好脸色,出了殿门,冷哼一声摔袖子走了。   他就没有见过那么难伺候的武将!   楚弈神色木然,慢慢顺着台阶往下走,连云不知道怎么跟他就走一道了。   连云在他身侧,抬头遥望远处巍峨的宫墙,低低笑了一声,感慨似地说道:“楚将军这两日拼着得罪太尉,也要拖延离开洛城的时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被人察觉到了心思,楚弈嗤笑,回怼道:“我又不是那起子缩在王八壳里的懦夫。”任由得她在苦苦挣扎,还能泰然处之!   连云被隐喻得霎时目光阴沉。 第14章   武帝这两日心情十分不好。   先是传来分裂成两派的胡人可能会合作,上郡河西一带直面威胁,楚弈手上的兵力绝对不足于抵挡整合的胡人。   朝廷不得不增兵,还要再给楚弈那里增加军备和马匹等物资。即便如今楚弈和赵乐君和离了,不能再给太子做后盾,但武帝还是一个子也不想给,可是不给又没有别人来守边陲。   楚弈为此和太尉讨价还价,不启程去上郡,两日也没有商议个解决办法。   此事还没有完,次日又有汝南的闵家告御状,说身在南阳的霍廷跑汝南抢他们家的铁了,说霍廷早有反心,要勾结南阳王准备自立国。   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内忧外患,让武帝在早朝的时候摔了一个扳指。   楚弈听到了汝南事发,神色淡淡站在那里,连云握着笏,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   昨日在台阶上被辱骂的话还刺着耳膜,偏他当时找不到一句能反驳回去的话。   他帮了太子后,赵乐君就要疏离自己,所以他才没有强行插手,准备慢慢修复两人因为退亲后的疏远,让她愿意再和以前一样去依靠自己。   却没想到反倒让楚弈这个莽夫钻了空子。   连云知道自己这回棋差一着,怨不得别人,对楚弈也只能冷眼相待罢了。   早朝过后,帝王单独把楚弈召到跟前。   “今日早朝你也听见了,南阳王和霍廷要反,你且先回上郡坐镇,朝廷必然不能亏待将士!”   楚弈坚持了两日,此时倒是十分爽快地一拱手应是:“臣和士兵们皆知道陛下素来厚待。只是太尉高坐庙堂,将士马革裹尸,说的那些话传出去会让将士寒心,臣才一再出言顶撞。臣今日安排好家中事,明日便启程。”   楚弈可以说极给帝王面子,让武帝心里头总算是舒畅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没有让他空手离开,当即吩咐人押送五千石粮食送过去。并许诺把今年朝廷要给他的粮食,中秋前必定运到。   连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神色越发阴沉。楚弈那个莽夫,帮了赵乐君不说,还在这事情上赚足帝王的便宜,和太尉吵了两天反倒得了帝王垂怜,将一年的军饷先哄到手了。   他知道自己以前太小看他了,居然还给帝王套了个苦肉计。   现成的五千石粮食到手,虽然不算多,但也够楚弈在有战事时坚持一两个月。   他离开皇宫时心情还算不错,归家后让手下的精兵分出一队,跟着粮食走,自己则带十来人先赶到上郡。   楚老夫人闻信来见儿子,两眼泪汪汪。   “我儿一定要保重,刀剑无眼。”   楚弈原本想说两句宽慰老母亲的话,不想就看到穿着素净的吴莲娘站在门外,宽慰的话就变作淡淡一个是字。   楚老夫人看出儿子的冷淡,懊恼地回头瞟了眼侄女,就不该心软把她带过来的。   然而楚弈没有那么多功夫来管老母亲悔不悔,下了逐客令:“儿子还有军务要安排,就不多留娘了。”   楚老夫人自然也不敢勉强留下,转身出了儿子的住处,就朝吴莲娘骂道:“没用的东西!”   把怒意转嫁到侄女身上,狠狠瞪了她一眼。   吴莲娘委屈得眼都红了,但只能伏低做小。她知道自己得了楚弈的嫌弃,现在唯有巴结好楚老夫人才能有好日子过,她强忍着委屈,去拉楚老夫人的袖子说道:“娘,你不是说要给表哥再说亲的,我们改天请了那些夫人来聚聚,好风声放出去啊。”   楚老夫人闻言,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冷声说:“你说你负责厨下,要是招待不好,拿你试问!”   说罢,把她一人甩在那里,带着仆妇使女扬长而去。   吴莲娘孤零零站在原地良久,朝楚老夫人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浅笑,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才去追赶。   楚弈在母亲走后,就静静坐在廊下,看着渐渐被霞光笼罩的院子。   院墙边上有着几株迎春花,正开得姹紫嫣红一片,角落种着的芭蕉也油绿碧翠,整个院子都是生机勃勃的春景。   他想起了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赵乐君在打理的。   她平时很安静,不是坐在桌案边绘图,就是在花池边蹲着。也不嫌弃泥土弄脏手,自己松土除草,夏天时把脸颊都晒得通红,但会对着它们绽放明艳的笑容。   仿佛在照顾孩子一样细心,他当时也想过,如若两人有了孩子,她肯定是位温柔细心的好母亲。姬家那个孩子,不也是她一手带大的,还有太子……   楚弈想得出神,眼前的春景慢慢被夜幕淹没,心情也一点一点跟着沉下去,怎么也到不了底。   ——她如今是怀有孩子了,别人的。   然而,楚弈还是不受控制再一次来到她床前。   他跟夜色一体,悄无声息地凝视着那片垂落的纱帐。里面的女子在沉睡,身形陷在锦被里,微微隆起,呼吸轻柔绵长。   这个屋子也不似他如今屋子里的死气沉沉,这里都沾染着她的气息,曾经他身边也都是这种淡淡的馨香。   楚弈慢慢靠近床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等近了,弯腰去撩起那片帐子。屋内没有光亮,她沉睡的容颜模糊不清,他小心翼翼倾身,终于在靠近中看清她精致的眉眼。   很快,他又站直起身,视线在她还看不出端倪的肚腹之处打转,眼里贪恋又缱绻的神色被冷淡替代,利落转身离开。   次日,楚弈在城门开了后就带着属下出城,收拾好的那些舆图用羊皮袋装好,绑到马身上。   他一路马不停蹄,等过了密集的村子,眼前变得开阔,满片翠绿的山间小道却是有一戴着斗笠的男子拦了他去路。   属下们纷纷拔剑,拦路人此时掀开斗笠,露出楚弈所熟悉的面容来。   那人是赵乐君身边的窦正旭。   窦正旭见他认出自己,快步走过来。楚弈抬手示意属下收起刀剑,沉默地看着窦正旭递上一封信,迟疑片刻当着他面拆开。   上面字迹娟秀,写着替太子谢过。   是赵乐君的字。   赵乐君也猜到到了他是在帮她拖延时间,可短短六个字,让两人的关系如同山水各一方,界限分明。   她替太子谢过……楚弈嗤笑一声,直接把信撕了。   他本也该帮太子,没有想过要她一个谢字!   窦正旭看着他把信撕了,只是皱了皱眉,就准备让道让他离开。他守了半晚,任务已经完成。   楚弈重新勒紧缰绳,在扬起鞭的时候,又突然侧头朝窦正旭看去,说:“转告公主,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该保重自己。”   窦正旭一双眼慢慢睁大,他在说什么?!   公主……怀了孩子?   谁的?   他想问,楚弈已经清叱一声,纵马从他身侧窜了出去,身影很快化作一个黑点消失。   **   “……怀了孩子?!”   赵乐君听到窦正旭带到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   连银锦也傻愣愣地瞅她。   窦正旭认真地说:“楚将军确实是这么说的。”   她怀了谁的孩子?!   赵乐君略一思索,忽地笑了,气的!   敢情楚弈以为她怀了连云的骨肉?   当下就把他第二回闯进来时的种种怪异举动都联系了起来。   他那次来时神色激动,对她亲昵的搂抱,完全没有初次误会离开时的怒意。可是转脸他就暴怒,当时……他还摸了她肚子。   他离家三个多月,她肚腹平平,所以,他是认为她怀了连云的孩子。然后才失去理智一样,气到恨不得一口生吞了她!   他……他怎么就能误会到这上面去。她要是怀了孩子,能在帝王寝殿外一站一个时辰?他当时不是就在大殿里?!   他脑子被狗吃了吗?   还是在他心里,她就浪荡轻贱到如此,无名无分便与人苟且!   赵乐君为他再次出手相助的感激荡然无存,气得脸色泛青,整个人都在发抖。   银锦发现她神色不对,担忧地上前去搀扶她,转头就要让人去请医士。   赵乐君却伸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窦副将,你去告诉楚弈,欠我的银子,中秋前还清,可拿粮食相抵!”   不出这口气,她必定要被活活给憋死过去!   当夜,在外露宿的楚弈就再见到窦正旭。   窦正旭木着脸说:“公主让我转告将军,将军欠的银子,务必在中秋前还清,可以那粮食相抵。”   楚弈以为自己没睡醒,做梦了,茫然了片刻反应过来,狠狠地磨后牙槽:“赵乐君她疯了吗?!要我用军饷来抵债?!”   帝王答应他中秋前把粮食送到,赵乐君转头就告诉他可以用粮食抵债,连时间都卡在那个节骨眼。不就是知道他现在匀不出银钱,逼他拿出军粮。   这个女人到底讲理不讲理!他还在得知她处境艰难后犯贱,一而再损坏自己的利益去帮她!   窦正旭对上他快要冒火的双眼,心里想,疯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乐君:我就没有见过往自己头上卡绿帽,卡得那么坚定的!   楚弈:现在你开眼界了吧! 第15章   赵乐君闹明白楚弈对自己的误会,顾不上多生气,就专注在汝南和南阳一事上。   闵家参霍廷和南阳王要反,其实就是在泼脏水,来引起帝王重视。   在闵家告御状的折子刚到第二日,霍廷和南阳王陈情的折子也紧跟着送了过来。   霍廷怒斥闵家先倒打一把,说那么多的铁矿他们劫了,运送也会引人注意,近来南阳连商队都没有路过,怎么押送他们的铁!   与帝王说分明是闵家记恨在先,自导自演,还反过来真劫了他霍廷的铁。有一路追踪的车轮痕迹为证,还在半路就找到了闵家来不及运走的铁。   被牵连的南阳王更加无辜,满折子呜呼哀哉,要是在帝王跟前,肯定得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   两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帝王为此一时也理不清这官司。   他本就多疑,对武将最近忍耐度越来越低,最终还是派了心腹先去南阳,要暗中查南阳王有无反心。   赵乐君监视着朝中动向,耐性等待事情慢慢发酵,现在还只是两家问题,不能上升到她想要的世家和武将对立。   在事发后的第三日,各世家还没有什么反应,多日不见的连云倒是暗中来了长公主府。   他做了书生打扮,一袭月牙白的袍子,用一支木簪子固定发髻,儒雅温润。坐下后顾不上喝茶润嗓子,就先要给她号脉。   他空手而来,用自己的一方青色手绢垫在她腕下,随后盯着她片刻说道:“怎么又动肝火。”   赵乐君没有回答,倒是问起了他一件事:“上回你让银锦给你拿了两味药,是用作安胎?”   连云闻言心中一动,大约猜到楚弈对她误会的事情浮出水面,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面上神色如常,微笑道:“是安胎用不假。”   她眉头微微皱起。连云见着,不急不缓继续说:“是给我二嫂嫂用的。她有孕两个月,胎相不稳,还见了血。”   他是解释,却只有三言两语,并未说太多。   赵乐君对他的怀疑反倒就此消去大半。   如若他有心,定然会更详细说明的。   下刻,连云就状似不解,问她怎么说起此事。   赵乐君也不遮掩,把楚弈误会的事说来,连云摇头失笑:“所以你疑心我了。”似乎还不满,按着她脉搏的手指用了用力。   她抿抿唇,要缩回手,却不想被他轻轻握住,在她诧异中凝视着她说:“君君,你是知道的,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先前是我让你等了太久,是我连云负了你,如今换我等待,不管一年十年我亦愿意等。”   赵乐君未曾想到他会突然间表白心迹,还是这样赤|裸裸。   她有瞬间的慌乱,又要收回手,他倒也松开了,方才清晰又坚定的声音变得低哑:“我知道你现在还有许多顾虑,我……只求,你别太过绝情,给个机会罢了。”   他待她的心意一直未曾改变,是他先错过了她,此话无一丝作假。说到最后,胸腔发闷,满腔爱意被压抑着,克制着,满嘴苦涩。   他们有过最美好的时光,可惜他少年意气,再归来物是人非,他满身才学、立于高位亦无法弥补遗憾。   赵乐君用袖子遮住了收回的手,被他握过的那片肌肤微微发烫,让她思绪一时纷乱,长长的睫毛低垂,遮盖着眼眸。   连云见她不言语,也不追问逼迫,而是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两口,压下激涌的情绪。   “连云,洛城贵女千百,我……”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无非就是想说她嫁过人,与他已经不相配。然,换在她立场,是他亲手将她推离了,他才是那个不配的。   赵乐君被他堵了话,再度无言。   当时的少年郎鲜衣怒马,几乎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期,那时,她心中都烙着他的身影。后来……她心头涌起些许的涩意,她为人妻,两人终究是错过了。   可错过了便是错过,即便前缘再续,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我错了,不该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   在她思绪逐渐清明的时候,连云却是先退了回去,朝她笑得歉意。赵乐君抬头,在他把姿态放到最低的笑容中,最后想说的话也就开不了口。   连云过后仍旧跟以往一样,给她调整药方,笑着说一些朝中事,还有陈后突然组织的一事。   “陈后说开春风光正好,要带宫妃和贵女到马场去跑马,估计到时还会喊上你。”   仿佛就没有说过先前那些话一样从容。   赵乐君也听说此事,虽然不知道陈后在这节骨眼举办这样的活动有什么打算,但若是邀请她,她定然是会去的。   连云之后也没有多逗留,还是看着她喝了药就离开。   等人走后,赵乐君含着去苦味的梅子,幽幽叹息一声,喊了窦正旭问魏冲的消息。   而此时被她记挂着的魏冲正在汝南一处密林,奴役着谢星一众。   自打‘俘虏’了那么些苦力,他就把累活粗活都丢给了谢星,还扒了他们的上衣,防止逃跑。   闵家找不到被劫去的铁,其实都被他直接就地埋在山边,伪造了些车轮印子往南阳去。南阳那边的铁则是故意让霍廷寻到,不然两家怎么起摩擦。   那日,谢星就那么苦哈哈给他挖了整晚的坑,累得别说逃跑了,连着缓了三四天才缓过劲来。然而才有了精神准备策划逃跑,又被魏冲从南阳带回汝南先前劫矿的地点,让他领着人再把铁给刨出来。   谢星憋得脸色铁青,最终在魏冲的长剑下屈服,拿着就地取材的木棍,开始刨铁。   “魏公子,公主不是说让放了他们?”士兵也看不过去了,悄悄地提醒。   魏冲望着愤愤挖坑的少年,弯着眼笑:“公主是让放了,但没有规定何时放。我用完他们自然就放了。”   士兵一阵无语,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怜的谢星就被逼着又挖了一晚上的坑,然后还得按照魏冲的吩咐,带着士兵把铁全部从山上滚到下边的官道上。   等到做完这些,魏冲终于把他们的武器和衣服都还了,蹲下身拍了拍快要累晕过去的谢星:“好歹先前是有交情的,哥哥就发发好心。你们别歇太久了,一会闵家和暗中藏着的霍廷的人多半要给引来,你最好现在能跑多远跑多远。”   说罢,自己带着人先扬长而去。   谢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真是被他整得快哭了,穿好衣裳,带着自己的人几乎是爬着走的。   等到他脱离了危险,重新回到洛城已经过了七八日,听到楚弈居然回了上郡,又马不停蹄追着义兄去了。   再见到楚弈,谢星惭愧的跪倒在义兄跟前,在沙场上受重伤都不曾哼一声的少年,在义兄跟前哭了个撕心裂肺。   楚弈见他憋屈成这样,心疼又想笑,对那个妖孽一般的魏冲恨得牙痒痒。   等谢星哭痛快了,他就带着人来到军营外那个土坡上,一人一坛酒,遥望着戈壁对饮。   谢星觉得自己不但丢了脸,还累得义兄也把脸都丢干净了,喝酒的时候闷闷不乐,没怎么作声。   楚弈自此回了上郡,也不太爱说话,两人沉默喝了大半坛子。谢星才收拾好心情,想说话,却是先打了哭嗝,又是憋得一阵脸红。   “你少接触那些心思狡诈的人,这回遇到魏冲不是什么坏事,大丈夫不惧胯|下辱,往后你再狠狠还回去。”   楚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安慰他。   谢星重重点头,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想起离开洛城时的那些事,问道:“阿兄,公主是怀上孩子了吗,你上回也没有说怎么回事。”   楚弈神色一顿,没有答话。   谢星见他这样,琢磨琢磨,觉得可能是自己猜错了,不然阿兄不该不高兴,那天还喝了一晚闷酒。   就暗暗后悔问这事,遂说起在洛城短暂停顿时听到的趣事:“阿兄,洛城如今春暖,贵女们都纷纷骑马出城游春。陈后也带着宫妃到马场跑马,听说当日给了彩头,是长公主得了,一人硬生生把全场都压了下去……”   说着说着,又到了赵乐君身上,谢星忙懊恼的闭上嘴,悻悻去看义兄的神色。   楚弈果然是冷着脸,淡淡地说:“哦,得了就得了。她在军中也不少时间,骑术了得,不是一般人能比……”   说着,突然又停顿在那里,一双眺望远方的黑眸惊疑不定。   赵乐君去了跑马……得了彩头。   她怀着身孕,先前还用保胎的药,怎么敢去跑马!!   她疯了吗?!   吹过他耳边的风呼呼的,伴随着他越深思,就跳动得越快的心跳声。   咚、咚、咚……让他呼吸都停滞在那里。   谢星此时不敢再多说话了,怕自己这张嘴再说出什么不讨喜的事情来。   楚弈却是转头,在自己的猜想中,连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一字一字地说:“你再给说我一次洛城跑马的事!” 第16章   太阳落下后的上郡风声呼啸,楚弈听着营帐在风中的声响,眸光闪动不定。   谢星所说的每一个字在脑海不断徘徊,将他记忆拆分出许多片段,又慢慢在思考中整合,让他捋清了前因后果——   他娘的中计了!   谢星探得银锦去抓药的时候,连云当时就在长公主府。   他当时被喜悦冲昏了头,根本没有多想,在欢喜过后是误以为的背叛,羞辱感犹如海啸山崩朝他压来。   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楚弈这一刻不知道该羞恼还该扇自己一耳光。居然被连云轻而易举算计,被男人所谓的自尊牵绊,让他甚至不愿意去从赵乐君嘴里确定就认定怀孕一事。   真相大白,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欢喜或是轻松。   他误会赵乐君至此,在离开前还将话放了出去,她必然是猜到自己误会,所以才气愤到让窦正旭又追过来,逼他拿粮食抵那些欠银。   楚弈额头青筋直跳,扯得他半边脑袋都在隐隐作疼。   他……亲手把她往连云那里推了,如今离开洛城,更是给了连云机会。   楚弈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蠢,憋屈、羞恼、悔恨交织在心头,让他喉咙发涩,眼角赤红。   谢星得知去探听胡人东西斥候归来,带人到主帐时,被义兄狰狞的表情吓得直缩脖子。   “……阿兄?”谢星低声唤了一句。   在种种情绪席卷中的楚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上平静了不少,只是眼神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怎么了。”   他淡淡地问。   谢星忙把人领了进来,楚弈见到斥候,抬手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没有说话。   斥候自然看出他心情不好,不用他再开口问就将探听的消息说来:“胡人准备在四月初会面,届时他们还会相互交换物资,其中北胡会带上种马。恐怕是想以此为利,让两军正式合盟。”   马匹在这个战乱时代十分紧缺,更别说来自胡人的,先前他为了抢几匹种马,还曾深入到南胡腹地。   四月初,现在不过三月中旬,还有半个多月。   “消息准确?”他略一思索,询问。   斥候点点头:“是亲耳听见的,初定四月初,听双方意思原本是还要延后的。如今北地自己正内讧,为了跟南地合盟一事意见不一,当初分裂南地的单于可是杀了北地单于之子,后又归顺我朝一段时间,所以他们内部如今也还理不清。”   “他们怎么理不要紧,要紧的是北地给多少种马,在哪里会面。”   如若可以,那些马,他要!   斥候猜到他的想法,沉思道:“南地坚持要北地的人前来,南单于可不敢深入北地。”   “谢星。”楚弈当即就有了想法,“明早让几位副将都来一趟。”   此时已经夜深,商议不急在这一时。   谢星领命,在离开前担忧地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油灯下的男子剑眉紧锁,是从他在说了洛城跑马后就这样了,又是有关长公主?   楚弈确实脑子里都是赵乐君。   从得知和离到误会,和赵乐君相处时的情形。   回想一次,就让他悔多一分,特别是他三番两次的不当举动。   她恐怕是恨透了自己。   楚弈知道她骨子里有多高傲,被自己这样一想,于她来说也是羞辱。   ——连云真是王八蛋,玩得一手阴谋诡计!   他揉着额头,在心里唾骂那个表面看起来风光霁月的贵公子。   骂过后又焦虑站起来,在帐里踱步打转。   他固然是要给赵乐君解释清楚才对,不然就真便宜了连云,可是他如今在上郡,离洛城千里。   那种悔不当初的滋味熬得他眼底都是血丝。   终于,他坐下来。裁纸,研墨,埋头在桌案上开始写信。   然而写不到几个字,便觉得不妥,随手揉了重新再开始。不知不觉,脚边的纸团越来越多。   谢星心里担忧义兄,天微微亮时就起床,前来看他怎么样了。   过来撩了帐帘一看,身形高大的男子趴着矮案上睡着了,矮窄的桌案让他睡姿有些别扭,油灯还亮着些许星火。   ……这是熬了整夜?   谢星轻声进来,见到满地都是纸团,邹了皱眉。   现在纸张不像以前那样难得了,但是义兄这揉得也太多了,都是银子呢。   勤俭的谢少年就蹲下来一团一团捡起来,准备看看要是还有留白的地方,他就拿来练字。   楚弈昨晚熬了一夜,警惕性以往差了些,却也在谢星拾纸团不久就惊醒,一手就摸了剑。   “阿兄你醒了,用点早饭?一会不是还要见副将?”   看清何人,楚弈把剑又搁回脚边,扶着桌沿一点一点站起来。蜷缩了整晚,此时脚麻得已经没有了知觉。   他站稳,深吸口气:“不必,现在就让他们过来吧。”   谢星只能停下,抱着刚才拾起来的纸团跑了出去,楚弈也没有留意,等发麻的腿好了才见到屋子里凌乱。自己弯腰把地上的纸都捡起来,就着还亮着的油灯,全给烧成了灰烬。   此时各位副将来到,他让聚到沙盘前,指着胡人的南地说:“北地和南地要会面议结盟一事,北地会在结盟的时候送上种马,我们缺好马,如果可以让他们在南地会面,我们能突袭一把。”   副将相视看了眼,觉得可以冒险一试,先前他们抢马就曾深入过南地,对他们还算熟悉。   楚弈见他们没有异议,手快速指了几处说:“他们最快到四月初会面,我们分时段,骚扰南胡,跟他们打游击,引出城就撤退。南胡本就不会想深入北地,到时南胡势必会用这个当借口,让北胡到自己地盘来,待我们探清会面地再做打算。”   “游击是小战,你们可有把握?”   一位蓄着胡子的副将一拍胸口:“好几回将军不在,他们倾巢而出都没有慌乱过,更别说这么点小阵仗!”   这些都是在上郡戎守多年的将士,楚弈自然放心。   “好。”他点点头,“我有要事离开几日,大约七日归来,南胡没有合盟前不会大肆举兵,我们也不必要逼得太厉害。目的达到即可,意气不可使,马匹重要。”   众人皆应是,等副将离开,谢星还踌躇地留在帐子里。   “阿兄,你可是回洛城。”   楚弈收拾桌案的东西,那封废了许多纸张才写好的信,被他随手就夹进一本兵书里,然后放到书架上。   他是决定要亲自走一趟。   很多话,还是当面说的好。   “对,不必跟他们说,我离开后你就住这里,有要紧事情直接派人快马送到将军府。”   谢星还想再问,楚弈已经把剑直接扣到腰间,找出斗篷斗笠,将面容遮住,步伐坚定地出了帐。 第17章   “公主,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到牡丹园,又得劳累一天。”   银锦铺好床褥,来到矮案前,轻声劝还在银灯下绘图的赵乐君。   赵乐君抬起笔,捻在指尖轻轻转动了一下,又低头补上几笔,终于搁到笔山上。   等更衣后上了榻,赵乐君却没有什么睡意。   陈后那日突然安排了一场跑马,世家夫人贵女几乎都去了。她仔细想,陈后应该是看准汝南一事,要借此和世家重修于好。   只是近来还没有打听到陈后和陈家的其他动作。   洛城里有了陈后领头不负春光,其他贵夫人也纷纷效仿,明日到牡丹园去踏春,是连家的安排。   原以为连家因为退亲一事,不会邀请她,结果还是派了管事送帖子来,姿态十分低地说务必请她赏脸。   连家人……这些年,即便连云回朝,她都不再接触,怎么突然会请她去赴宴。   赵乐君翻了个身,琢磨不透连家的想法,或者是连云的意思?   她就想起前些天,连云与她倾诉时眉宇间遮掩不住的苦涩。   罢了,明日还是推了,她本也没有应下那个管事。   **   楚弈是在半夜时分到了洛城外。   那时城门早已经关闭,他把马牵到城外那小片山林里,自己也在山林歇一晚,次日一早就用假路引进了城。   他在半路便换了装扮,戴着头巾,穿了身普通百姓的短褐,再贴上胡子。不是熟悉的人,从对面走来也认不出。   进城后,他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去闯长公主府,而是先暗中回到将军府,召来先前负责探听公主府的人问话。   那人被喊来先是一愣,说道:“将军离开前不是让属下别再去了?”   楚弈把这事给忘了,自己也被憋了一下,沉着脸吩咐:“你现在且去探探,看看公主有没有进宫或者外出。”   侍卫只好前去,离开前倒是问了声:“将军回来,可要告知老夫人?老夫人今日会去赴宴。”   楚弈除了赵乐君谁也不想见,何况他暗中回来,越少人知道越好,遂一摆手让人快去快回。   等人走后,他进到里间,寻出一套普通的袍服,直接用冷水擦过身,把快捂出味来的自己收拾清爽。   随后在屋子里,有些坐立不安等人探消息归来。   赵乐君本想要拒绝去园子,然而到了清晨,女使来禀连云居然一早就来到公主府。   没有特意隐藏行踪,光明正大来的。   赵乐君正梳着头,闻言不小心扯断了几根发丝,心里有些无奈。   果然是他给的帖子,也料到她不会去,直接堵上门,就不怕帝王因此对他同样犯疑心病。   可人都堵上门来了,连云又跟她一样,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还会医术,她装病也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应约。   银锦很高兴地给她精心装扮。   在她素净的襦裙外套上银红色纱衣,又在她发间簪上凤首步摇,看着比往日明艳的主子,十分有成就感地笑眯了眼。   那日去马场,公主一身骑装,虽然英气逼人,但女子还是娇艳的美更加灼目。   连云见到她缓缓走来时,眼眸比平时都要亮几分,在她蹬车时虚扶一把,同时在她耳边说:“君君这样装扮显得精神许多,太子殿下今日也会赴宴,是圣上准许的,你且放心。”   他居然把太子都给弄出宫来,赵乐君怔愣片刻,心知这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事,不多言钻入车内。   在赵乐君出发去牡丹园的路上,楚弈总算等到回音,一句话却让他变了脸色。   “你确定连云接了长公主外出?”   侍卫在他沉沉的眼神中说是:“今日连家在牡丹园宴请,长公主多半是到那儿踏春的,老夫人也是到牡丹园去。”   楚弈咬着牙就站起来:“拿套府里侍卫的装束过来!”   连家多少年不和赵乐君走动了,年年大宴小宴都没有邀请她的,当年连家因为姬家一事欺她们姐弟,连云哪来的脸让她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多得今日楚老夫人也去牡丹园,让他正好乔装成侍卫一路护行。   楚老夫人被吴莲娘扶着上车,心里头欢喜得很,刚坐下就笑着开始盘算了。   “连家可是一等一的世家,与当年的姬家齐名,如今姬家大不如前,连家是世家楚翘。上回没能得到陈皇后的邀请去跑马,今儿能到牡丹园,也可以给我弈儿相看了!等看好了,我们再宴请人上门,这回要办得更加热闹一些。”   吴莲娘只是笑着,没有作声。   上回家里宴请,是来了些夫人,却连二流世家都算不上,全是想来攀附的。其他人都推脱有事没到场,就这样,楚老夫人还高高兴兴的。   吴莲娘觉得姑母在洛城这些年,真是白呆了,人情世故还是一窍不通,还天真的以为能和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平起平坐了。   也不想想先前那些夫人能跟她说说话,都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今日连家给帖子,也就是意思意思,她们来了多半也是坐冷板凳!   但她心里却又莫名觉得解气。   反正不止她一个人丢脸,而且这样也好,高门贵女不会嫁进楚家做继夫人,她起码还能有些机会!   然楚老夫人不知,她的话都被外头的儿子听个清楚,让他心中越发不喜。   **   牡丹园虽然取了个园字,却是洛河边上一大片的空旷土地。帝王年轻时游了一回,就圈了大部分修建起围墙,成了世家常去的一处游玩之所,谁人要设宴,往内宫禀报得了允许就可开园子。   连家正得宠,开这园子自然不在话下。   赵乐君有好些年没来牡丹园,进了园子后下车来,看着熟悉的景致心里还有些感慨。   连云见她望着远处的水面,眼里也闪过怀念,笑道:“还记得有一回,我在这园子里惹你生气了,你不小心把我踹进河里。我故意沉下去,你在水岸上哭着大声喊我,还要往水里跳,说只要我好好的回来,你什么都依。”   那年两人才十岁,年少时期的顽劣事,如今说出来,令人发笑。   赵乐君抿了唇,露出浅浅的两个梨涡:“后来你上来,不就让我拿出父皇送的一套玉笔,赔罪了。”   连云也笑着摇摇头。如果当年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定然要保留着她这个承诺……   楚家的车驾此时正好到了园子,两人又是站在门边,郎才女貌,十分显眼。   跟在马车一侧的楚弈一眼便抓捕到赵乐君的身影。   她一身银红,明艳似火。她身边的男子低头凝视着她微笑,眼底的情深遮掩不住,深深刺疼楚弈双眸。   “你这小子怎么了,站在这里不动。快把马牵好,别乱走动,莫要冲撞了贵人,丢了我儿的脸面。”   楚老夫人的声音突然在楚弈身后传出,嫌弃他挡了路。   楚弈收回视线,低垂着头转身去牵马,顺势把帽檐卡得更低一些,叫人分辨不出面容。   赵乐君听到熟悉的呵斥声转头,见到是曾经的婆母,笑容就敛了起来。   楚老夫人这时才认出穿着华贵的女子,惊讶地张了张嘴。   往前赵乐君在楚家都是素衣简装,何曾美得这般惊艳……那银红的纱衣下摆居然还织着孔雀羽,微微一动便是流光转动,叫人看得要挪不开眼。   楚老夫人站在原地,面上露出尴尬。   赵乐君倒懒得多理会她,准备往里走,却是察觉到还有人在看自己,再度回头。   她眼尖,看到楚家一个牵着马的侍卫正好扭头。   方才她就觉得有人盯着她看,以为是楚老夫人,如今发现并不是。   那个侍卫身形高大,牵着马,在她再看过去的时候低头往马厩走去。   可即便那个人低着头,即便还不及辨清容貌,她心头也为这个身影猛然跳动。   那是……楚弈?!   他不是在上郡,怎么会扮成楚家侍卫的模样!   “君君,你是到茶室,还是到前边赏花?”   连云发现她突然心不在焉,奇怪地顺着她视线看去,却是只看到普通的一个楚家侍卫背影。   赵乐君当即回神,宽袖下的手暗中攥紧,微微一笑:“去茶室吧,不是还得等太子。”   连云视线在她眉眼间流连片刻,点头笑笑,带她到僻静的茶室。他心里也清楚,赵乐君其实不太愿意见到连家人。   把人带到,他看了眼她身边的银锦:“只有银锦伺候,恐怕不太方便,我再给你唤两个使女来?”   “不必了,你去前头等太子,等他来到,再说也不迟。”   赵乐君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连云也不勉强,跟银锦说:“煮茶一应物件都在隔壁的小间。”   说罢没有多停留,再度顺着游廊回到来时的地方,喊来自己惯用侍卫,吩咐道:“去查查楚家跟来了几个侍卫。”   而此时在茶室的赵乐君回忆着刚才看见那道身影。   她自十三岁那年起就常和楚弈相处,又做了两年夫妻,他的身形,她最熟悉不过。   只是他回来洛城是做什么,还潜伏到连家人举办的宴会上,被人察觉……武将私自回都城,罪名不小。   银锦见主子坐下后就没有说话,看了眼半敞的隔间,走过去准备生火给她煎茶解渴。   在银锦身影被半边的隔扇遮挡时,赵乐君背后突然有暖意靠近,低沉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嘉宁认出我了?”   她猛然回头,穿着侍卫服的楚弈就弯腰站在她身后,来得悄无声息……   楚弈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又缓缓地说道:“嘉宁……我不该误会你。” 第18章   楚弈突来的反思让她有那么些措手不及,甚至是愕然。   她意外的表情却叫楚弈越发悔恨当初。   “嘉宁,是我误会你了。”他再度清晰的一字一字承认自己错误。   赵乐君凝视着他,在他面容上看到歉意的神色,还有露宿风霜的憔悴。   她明白他突然出现洛城是为何而来了,可不知为何,听到那么一声误会,心里反倒更难受了。   她垂了眸,不看他,抿紧了唇。   楚弈知道不可能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能得到她的原谅,他叹息一声,说道:“嘉宁,你生气是该的,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正说着,听到动静的银锦从小隔间走出来,见到他吃惊之余如容护崽的老母鸡,冲到赵乐君身前,十分警惕地盯着楚弈。   好好的,冒出个对自己敌意非常的使女,楚弈一愣。   赵乐君此时倒是开了口:“银锦,你先到廊下去。”   银锦内心是不想的,可是公主的命令不能违抗,离开前还狠狠瞪了楚弈一眼,去给两人把风。   她是女使,可是楚弈突然乔装出现,她当然明白叫人见到了,又得连累她们公主。   楚弈被一个使女打断话,有些讪讪,但赵乐君起码是愿意听他讲的,他神色就轻松了许多,缓缓露出个清爽的笑来。   “嘉宁,你生气是常理之中,可如今你与太子的处境并不多好,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虽然我还是比不过连云,却不会让你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楚弈。”赵乐君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像以前那样,我也不觉得好。”   她的话让楚弈呼吸一滞,笑容僵在脸上,心头莫名涌起慌乱。   “嘉宁,你是还在意吴莲娘的事对吗?”他压下情绪,给她解释,“吴莲娘我还留下,是因为那日她知道你见连云,引我过去并不合常理。她没有见过连云,你们相见又是在府外,她是怎么能清楚知道你见的那个男子叫连云,又传信于我。”   “我怀疑是有人特意告诉她,唆使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此人必然十分熟知你我。若真是身边人,必然是隐患。所以这些日子,我都让人监视着她,只是还没有发现异常之处,而且……我那日误会你有身孕,闯公主府,是因为银锦去买了保胎的药,那时连云正在你府上。”   赵乐君闻言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什么。   楚弈见她思索的样子,知道她是相信了,索性把自己心里的想说都说来。   “只要抓到那个唆使的人,吴莲娘必然就与我楚家毫无关系了。”   “楚弈,你还是不懂。”   然而,赵乐君还是摇摇头,让楚弈皱了眉,她与他对视的平静目光更是蒙上了一丝悲凉。   “你不懂,我们间并不只是吴氏,或者是你母亲,又或者是你误会的问题。即便没有吴氏,没有你母亲,你仍旧会误会。”   她说着,自嘲地笑笑,将腮边的一缕碎发挽在耳后,深吸一口气,补上刚才未完的话。   “我说过,我是偶遇的连云,你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你楚弈,在心底对我就没有足够的信任,从来都没有。”   话落,她转回身,不愿意再看他了。   如若他对她有信任,何来的争吵,何来之后的不断误会。说到底,她曾以为的彼此已经无关利益,已经密不可分,但其实还是泾渭分明的彼和此。   是她想错罢了。   楚弈更是愣在那里。   他设想过她不会轻易原谅,也设想过她可能再冷言相待,唯独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番话如同一把匕首,把他心底最丑陋的一面给挖了出来,毫无遮掩暴露在彼此面前。   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一面,让他狼狈、羞恼、想拔腿就逃!   他生生把那股冲动压下去,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只是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怔然,呼吸沉重。   银锦在外头有些焦虑,不时垫脚向四周看去,又回头去看寂静的茶室。   突然,她看到远处的绿植后人影晃动,忙朝里急促喊了声公主。   背对着楚弈的赵乐君心中一紧,楚弈亦为前来的脚步声沉了脸,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了。   在脚步声逼近的时候,他深深看了眼背对自己的赵乐君,朝开着的窗子走去。   “银锦你怎么到外边来了?”   连云的声音响起,赵乐君回头看了眼,见到楚弈的袍角消失在窗前,闭上了眼。   银锦面对连云,急智道:“公主发间的一颗珠子不见了,我沿着走廊找找呢。”   还做出懊恼的神色,丝毫不见慌乱。   赵乐君抬手,朝头发上摸了一下,将手又收回袖子里。   “我派人也给找找,是什么颜色的。”   连云招来身后跟着的人,留下给银锦,自己进了屋。   屋里赵乐君就跟他离去前一样,安静的坐在桌案前,见到自己进来,抬头微微一笑问他。   “是太子来了?”   “估计还有一会,已经吩咐人让他们候驾,我与你先说一事。”连云不动声色在屋内扫视一圈,在她侧边坐下说,“今日圣上让太子出来,其实是在考虑太子大婚一事。”   “太子马上就十六,本朝储君历来都是十五大婚,圣上觉得也不好再拖,我便顺带提今日连家设宴,可以让太子自己来相看。”   帝王终于考虑太子的婚事,赵乐君略一吃惊,旋即淡淡地说:“相看有何用,父皇又不会允许太子在显赫的世家贵女里挑选。”   不然太子早该大婚,不就是被陈后挑唆,认为太子娶了贵女,势力越发能威胁到皇权。   连云自然知道帝王这些猜忌,笑道:“不管如何,你就当是与太子出来踏青玩乐,你们姐弟也许久没有同游了。”   赵乐君沉默了片刻,想起刚才楚弈所说,吴莲娘是被人挑唆的。很快,她就笑笑,朝连云说:“谢谢你为我们姐弟考虑。”   “君君,我们间,最不该要的,就是一个谢字。”   连云似恼的睨她一眼,赵乐君还是笑。   虽然在牡丹园有了楚弈这个插曲,待太子来到后,赵乐君还是算游玩得尽兴。   就跟连云说的一样,她已经许久没有跟太子同游,两人一块垂钓放纸鸢,仿佛回到了无忧的童年。   分别的时候,太子还难得露出孩子气,咂吧咂吧嘴说不想回宫,被她亲手给塞进马车拉走了。   从牡丹园再回来,天色已暗,长街亮起了灯笼,模糊的光亮透过帘子照入车内,是不同今日园子姹紫嫣红的另一番美景。   她靠在车壁,听着喧闹,马车却是在此时停了下来。   居然是窦正旭亲自前来,喊停车,从车窗外给她递进来一封信说道:“公主,方才有人送了信来说十分要紧,而且不留名,并说必须公主亲自过目。”   信……赵乐君接过,一时也才不透是谁给她急信,当即拆开,借着车里微弱的油灯光芒读信。   开头第一句却是让她就变了脸色,窦正旭听到她咬牙切齿地喊了声:“速速回府!”   把窦正旭闹得心中焦急,难道真是有什么急事?   连忙在前头开道,一路加速回府。   赵乐君下了马车,神色冷然,可窦正旭细细一打量,就发现她双颊染着红晕。看着居然像是羞恼,而不是焦急?   窦正旭疑惑,可是她不说话,他自己不好多嘴问的。   赵乐君确实是羞恼,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收到这样一封信,气那人脸皮堪比城墙厚,他是怎么孟浪才能写得出来的!   而她回到住处,刚进内室就察觉到不对,等身后的银锦捧着灯走进来的时候,果然看见楚弈如木头一样杵在屋内的暗影处。   她顾不得计较他再闯了她府邸,把手里快攥成一团的信劈脸就砸了过去,怒道:“楚弈!你以为你写一封这样的信,我便能再被你哄了去吗?!”   楚弈被她的怒意闹得莫名,伸手接过落下的信纸,展开一看,被开头那一句‘亲亲我妻’就先闹了脸皮滚烫。   更别说下边什么‘每每思卿,痛彻心扉,枕边无卿相伴,长夜碾转无眠’这些让他自己看着都手抖的字眼。   ……这、这信不是被他夹在兵书里,留在上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星:阿兄追妻的信,肯定要给送到啊!   ————   谢·坑哥·星上线,楚·骚·弈上线。 第19章 【小修】   孤独的一盏油灯被留在妆台上,灯火明明暗暗,把屋内本就沉默的气氛又添了几丝诡异。   楚弈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封信,手背青筋突起。   而赵乐君则侧身向门口站着,很明显的是不愿意留他这个不速之客。   两人无声相对,对峙一般。   良久,楚弈终于抬脚,却不是往门口方向,而是直直朝她走去。   原本他就是要来和她再说清楚的,既然她看到了这封信,且也不管这封信怎么送来的,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赵乐君见他往自己这里来,警惕地往后退,可他却极快伸手。   他生得高大,手脚修长,又是有预谋的,哪里能让她躲开。   她就那么被他拽进了怀里,惊得神色一变,要挣扎推搡,怒道:“松开!你又要恼羞成怒不成!”   他不听,收紧胳膊沉声在她耳畔说:“嘉宁,我是恼羞成怒了!可你又知我为何唯独在连云一事上不信任你!因为……我妒忌他!”   楚弈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一句,让已经伸手在抵在他胸膛的赵乐君一愣。   那样带怒意的一句妒忌,如若连云在他跟前,他恐怕会扑上去咬两口。   楚弈把话开了头,似乎就没有什么好难堪的了。   他狠狠磨了一下后牙槽。   “我不但妒忌他,我还知道,我比不过他!我在你心里,比不过他!”   他比不过那个出身世家的清贵公子,那个才貌双绝的连云!   他们间还有他永远也插足不了的一段过去!即便她在他身边,可在连云听闻他们亲事后归来那天起,他就有总她始终会抛下自己的预感。   他不过是个莽夫,在乡下跟随父亲打猎种田为生,即便如今高居将军之位,他仍旧无法与她齐肩。   他追赶不上她……结果就只有跟今日一样,两人分道扬镳!   这是楚弈心中最大的结,在日渐累积中就化成了心魔,一发作,哪里还会有理智可言。   赵乐君是听愣了,一时间没了动作。   她确实没有想过楚弈会这样认为,因为她就没有拿他跟连云比较过。   他是他,连云是连云,何必比较!   楚弈拥着她,因着揭开自己最卑微的一面,连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沉重。也在这一刻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赵乐君没有动,定定看着他。   他反倒先瞥开了视线,然后冷着脸头也不回往外走。   该说的也说清楚了,他何必再留在她跟前讨嫌,让自己显得更卑微,像一条摇尾巴的可怜虫!   他的脚步声越离越远,赵乐君回身,只看到他孤单的背影,让她抿直了唇,旋即就气笑了。   ——他妒忌连云,觉得比不过连云,就能认为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把他的那些自卑自怜都发泄在她身上?!   敢情这两年,她一腔柔情是喂了狗对吧?!   他是瞎眼了吗?!   他何止不信任她,他这是连自己都不信任。   赵乐君气得手都在发抖,猛然闭了眼。   银锦见到楚弈走出来,当即从门口跑进来,似乎是看到主子抬手抹了下眼角。   “他走了?”   赵乐君开口时,已经恢复淡淡的神色。   银锦看不出端倪,只当自己刚才看错了,点点头,余光却扫到她身后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银锦弯腰要去拾起来,赵乐君也看见了,比她快一步捡起,工整地叠好。   此时消失的脚步声又匆忙归来,带着急迫,再度闯了进来。   赵乐君冷眼看着又跑回来的楚弈,楚弈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那张纸上,铁青着脸上前想要拿回来。   赵乐君在此际一扬手,让他抓了个空,在他沉沉的目光中说:“楚弈,落在我手里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拿回去的。想要,拿银子来赎……中秋之前。你有空耗着,不如早点回去凑够银子。”   又是银子……   楚弈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回栽在这两个字眼上,脸色一时变得十分精彩。   “赵乐君,你讲点道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   她看着手里的信,微微一笑,扬起下巴说道:“我不跟你讲道理。”和他这个莽夫没有道理可讲,在他想不明白之前,只有以暴制暴!   楚弈真是要被她气出个好歹,拳头握得咔嚓作响,他就不该回来这一趟!   楚弈最后就那么两手空空离开了,连夜潜出城,在小林子里寻回马,绝尘而去。   在楚弈安然出了城后,窦正旭也回到公主府,跟坐在案后出神的赵乐君禀道:“公主,楚弈已经出城了,没发现有别人跟着。”   赵乐君闻声慢慢抬头,道一声辛苦了,让他早点去歇息。   银锦跟在她身边近十年,在她吩咐让暗中跟着楚弈的时候,就猜到她其实不放心,犹豫了片刻说:“公主,既然不放心,刚才又何必这样气走楚将军。”   虽然她也渐渐不喜欢楚弈,但是公主这样用心,她又觉得憋屈得很。   赵乐君沉默了片刻才说:“也是为我自己好罢了。不把他气跑,如若他离开军营被胡人知道,上郡河西要乱,再被人察觉他来过公主府,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   夜沉如水,连云回府后,就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手里把玩着一枚圆润的珍珠。   这是他在牡丹园茶室外找到的,赵乐君说不见了那颗珠子。   珠子是找到了,他却没有信银锦在外边的借口。   他的人后来禀明楚家跟来的侍卫少了一人,不见离开。   少了那个人去哪里,又少了谁?其实不言而喻,那就是楚弈。   他回了洛城,在他眼皮底下去见了赵乐君,而赵乐君也为他遮掩。   连云低头,目光凝视着指尖的珍珠,忽地笑了。   他以为赵乐君心里没有那个莽夫的。   “方六。”他一把将珍珠攥在了掌心里,扬声唤来人,吩咐道,“给我把这封信送到北边去,片刻都不能耽搁。”要赶在楚弈回到上郡前。   方六接过蜡封的信,恭敬应是,当即转身离开。   而在次日,在朝中积蓄多时的汝南和南阳事件终于爆发。   赵乐君在睡梦中被喊醒,银锦焦急地和她说:“公主,太子从宫里传来消息,不知怎么有人给圣上进言,说要让姬家军去镇压南阳!今日早朝会议此事。”   昨夜几乎未眠的赵乐君霎时没有了睡意。   且不说南阳王没有反心,即便有。姬家军在雍州,离洛阳都远,更别说是十万八千里的南阳,为什么会让姬家军这远水去灭火!   在赵乐君得到消息的时候,连云也震惊南阳一事居然在此时被挑起,匆忙进宫去。 第20章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文武百官都在大殿等候着,却迟迟不见帝王,皆低声窃窃私语。   太子站在百官之首,垂眸听着周围的议论。   不外乎就是昨天传出去的,让姬家带兵去镇压南阳一事。   在场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出身,对分了世家利益的武将本就恨得牙痒痒,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消息,自然都来了精神。   这表明帝王就是认定南阳王和霍廷有反心了。   但是调动姬家去镇压,相当于是远水救近火,让他们在揣摩帝王心思之余,对太子投去的眼神也添了几丝怪异。   大家多在想,帝王这是又要打压姬家不成?   帝王镇压南阳王和霍廷,其实就是欲加之罪,免不得让其他藩王和武将惶恐心寒,所以才推了姬家出去。   可姬家是太子外祖家,这样不相当于把太子也推了出去?   帝王就不怕太子和姬家寒心?   众大臣越深思,就越发对太子感到同情。   这些年太子在宫中遭陈后陈家打压,姬家遭帝王打压,太子真的是不能再可怜了。   连云站在离太子不远处,没有跟其他大臣议论这些,而望着太子的背影直皱紧了眉头。   此时,武帝还在寝宫中,许久不见帝王的陈后正给亲自给他穿衣,保养得宜的面容带着讨好的笑。   “陛下放心,南阳王与霍廷心怀不轨,各大世家势必支持陛下征伐。”   武帝视线淡淡扫过陈后的脸,目光在她无法遮掩的眼角细纹停留片刻,哼笑道:“要不是先前你与陈家多嘴,那些个武将哪里会越发不知足,如今都敢勾结藩王,要反了!”   帝王一句话就把当初他也赞同的决策归为她和陈家的错。陈后险些没能挂住笑,心里憋屈地说:“陛下放心,我父亲昨日已经来见过臣妾,上疏让姬家前去镇压的人,也是我陈家旁系。父亲与我说,这几日就会在世家中走动,让他们暗中支持,好让陛下能顺利把武将手上那些权力收回来。”   当年她因为进言发动武将去寻新铁矿,给武将争取了和世家一样的开采权,世家私下对她和陈家亲近武将也颇有微词。近年来面上不说,却想着办法给帝王后宫送美人,分她的宠爱。   后来武将能铸铁,朝廷因此对武将的牵制越来越低,帝王就恼了进言的她和陈家,恩宠越发的少。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是想要给儿子培植势力,可是万万没想到会因此得罪世家和帝王。   她迫切希望和帝王修复关系,所以看准了这次机会。   帝王有心要震慑,她就给递刀子。更深知帝王昏庸又好脸面,想要在史书上留下明君的做派,自然要投其所好,找一个人把帝王要干的事情给担起来。   太子一系无疑是最好的。   这才有了她和陈家准备发动世家,把姬家推出去,在帝王跟前讨好,修补关系。   武帝听过她的一番话,只是扯着嘴角笑笑,眼神依旧冷淡。   陈后为其穿戴好,恭送他离开,捏着手帕深深呼吸,才把帝王对自己的不以为意和慢待的不满压下去。开始期待着太子和姬家怎么落魄!   帝王驾临,朝会启。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有人当朝提出要让姬家前去镇压南阳王,理由是姬家乃开朝元老,历经三任帝王。   好像打仗是靠资历不是靠兵力,往那里一站,吼一声我是开朝元老,别人就该不战而降。   太子直接就听笑了。   但陈家的走动还没有到位,有人提出,几乎没有人附议。   武帝也没有当朝就独|裁做决定,到底是保留着帝王的一点风范,说延后再议。   散朝时,太子慢慢往外走,不时抬起袖遮唇咳嗽两声。连云故意落在他身后,听到他咳嗽声神色沉重,趁没有人注意他们,来到他身侧说:“殿下可是不适?”   太子摇了摇头,连云余光扫到他唇色比以往都深,显出褐色来。   眉头比方才皱得更深了,又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早早知道陈家的举动,甚至还在后头推了一把?!”   陈家的人当朝奏禀得太顺利,甚至没有太子和姬家关系的人出来反对。   太子此时迈过门槛,外头阳光明媚,让他想起昨日跟阿姐在春阳下放纸鸢。   他许久没有见过阿姐笑得那么开心了。   连云脸上有焦急,也有不赞同太子做法的沉凝。   太子在他询问的目光中点点头,眼神渐渐变得凌冽:“对,我让他们都不要阻止。我就是要阿姐看清楚,她一直维护的人最后都会怎么对我们,他们根本就不值得维护!”   “……阿兄,此事我一早就有决定了,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我不能再等了,也耗不起日子,外祖父那里我已经只会,我不能那么自私,一直让阿姐为我和这个已经烂到根里的朝廷劳累。我只想阿姐以后都好好的。”   连云心中猛然一跳,想起当年回朝后太子找他做下的约定,焦急斥道:“阿晋,你不能说丧气话!未必就要做最坏的打算!”   太子回头没有再说话,而是朝他露出灿烂的笑,是少年最纯粹的笑容,然后转身迎着光快步离开,步伐坚定。   连云站在原地许久,被太子这个决策闹得有点措手不及,随后想起自己昨夜让人给北边送的信,不由得懊恼。   他本想利用楚弈不在上郡的时机生战事,来拿住他私自离军的证据,让他翻不了身。   结果帝王此时居然要挑起内战,太子也不阻止!现在去追回送信人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再看看后续的情况。   连云沉着脸,匆忙去了尚书台。   **   赵乐君在得知事情后,很快就推断出是陈后和陈家干的好事。   陈家多半要借此在帝王跟前讨好,还想打击太子和姬家。   她在想明白后,就一点也不焦急了,只静静等待最终结果。   在设计世家和武将对立时,她就曾设想过现在的局面,只不过她没想到父皇昏庸至此,居然真要逼着藩王反。   次日,赵乐君就听到了陈家人已经跟世家暗中走动,当日下午,走动的那些世家便给帝王上疏附议让姬家出兵镇压一事。   窦正旭知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她跟前就止不住骂道:“当初那几家和武将结仇,还打死了人家的嫡子,是公主你出面才化了干戈!圣上对他们猜忌的时候,也是公主在中间周旋,他们如今居然就听了陈家的毒计!他们有没有良心,就是畜生也会记恩报恩!”   赵乐君安静听着他骂人,神色再平静不过。   该乱的,还是要乱的。   总比以后这江山交到太子手上才乱的好。   赵乐君就这样又等了两日,在帝王案前附议的折子越来越来的时候,让银锦翻出她的礼服。她穿戴好,往皇城去,在帝王和群臣在朝会议事中,一步一步踏入这国家的权力最高处。   **   朝堂暗流涌动之时,楚弈在快回到上郡时遇到自己的人。   来人告诉他胡人突然出兵。   还是南北两部的胡人联合出兵,来势汹汹,连结盟一事都没有商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仗的时候没有探明底细,刘副将险些被对方包围回不来,我们折损了近四千士兵!”   就这个数还是副将及时察觉不对,快速撤退降低的损失。   楚弈听到此事第一反应便是胡人知道他不在军营!   但是如何得知,他不能确定,当即不眠不休一路往河西赶去。   上郡守城的将士只有三万,没有他的手令,调动不了在河西的兵。   而此时,上郡已经被十万余胡军兵临城下。   谢星站在城墙上,脸色铁青。   他们已经苦苦守了三日。   若是往前,三万士兵足够镇守上郡,即便南胡人倾巢而出也可以抵挡。偏此时是两部胡人突然结盟发兵。   他扫过前方几里外黑压压的胡军,回头去看已经疲惫不堪的己方士兵。   他们多数已经负伤,绑着绷带,有些人累得站着都睡着了。   牺牲在城外的士兵尸首在太阳下无遮掩,城内外都是浓郁的血腥气味,死亡气息在空气弥漫,又沉甸甸的压在所有人心头。   十万数对他们如今还能战的万余数,破城就是顷刻的事情。   胡军逼近脚步声如同巨兽在怒吼,每靠近一步就连大地都在颤抖。   刘副将盯着黑压压的方阵,抬手抹了把脸,嗤笑一声,夺过身边士兵手上的号角。谢星也转身下了城墙。   城墙上号角响,战事起,沉重的城门被打开,谢星在这瞬间带着仅余的精兵义无反顾冲出了城!   他头顶是火箭流星,巨石雨落,厮杀中的惨叫和血色充斥着这片天地。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不管结果如何,他答应过阿兄的。   他在,上郡在!   刘副将指挥着城墙上的士兵给谢星掩护,可是那样一股孤军,还是瞬间被如同潮水的胡军给冲散。   他双眼赤红,城墙上突然冒出一胡军的身影,被他拔刀转眼便削去了脑袋。   谢星的身影淹没在胡军中,城墙上也攀上越来越多的胡军,刘副将砍卷了刀,在知道要破城的绝望中看向北方,眼前模糊。   ——他们要负将军所托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看见那潮涌一样的胡军左右两翼如同遇到利刃,被直接切开。   口子越来越大,属于他们蓝色的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两侧加入战场,蛮横冲开那些胡军。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抬手抹了把眼。   下刻震臂高呼:“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随着他一句,城墙紧接着响起士兵们的相互转告,如同山呼,洪亮的声音被传了出去。   楚弈手执长剑,浑身是血,听到远处的那一声声将军,领着大军直接从后方撕裂冲出重围。他来到城墙前,勒停了马,将战马上伏着的一人给拽到手边,扬声高喊:“你们的南单于在此!”   青年神色森然高抬握长剑的手,剑尖直指着手中人的心脏。   他身边的士兵举剑高喊:“杀——”   战意如虹。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星:我阿兄今天两米八,阿嫂你不想再嫁么。   注:单于,胡人君王的称呼 第21章   楚弈援军到来,局势峰回路转,南胡人因为单于被擒率先退了兵,北胡只能跟着不忿地撤退。   看着远去的大军,楚弈把奄奄一息的南单于丢给心腹,自己策马心惊胆战的在战场上寻找谢星。   还好从左翼突袭的副将及时救下了人,但英勇的少年郎重伤昏迷,身前身后都是刀伤。   楚弈望着闭紧眼的少年,一腔愤恨烧得他双眼通红,小心翼翼将他背起,带着他回到上郡城内。   刘副将惭愧地跟楚弈请罪,被沉默的楚弈拍了拍肩头,吩咐去清点俘虏和我军人数。   半个时辰后,一个数字报到楚弈跟前。   上郡苦守三日,折兵七千余,被俘虏四千数,其余士兵伤重不等。而我方俘虏士兵亦有快三千数。   听过汇报后,楚弈来到外头空旷的山坡前,士兵在忙碌把战友的尸首安置,这一片山坡葬了许多英魂。   他看着深深的土坑,闭了闭眼。   脑海里是他们孤军奋战的样子,双膝缓缓弯曲,跪倒在土坑边缘。   青年将军银甲血迹斑斑,褪去了战场上的威风凛凛,周身都被悲愤所笼罩着。   楚弈自责。   想着他如若没有回洛城,又何来这一场仗!   他究竟怎么暴露了行踪,累得那么多的士兵白骨埋他乡,他又该如何才能告慰英灵!   楚弈想到痛悔难忍之处,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刘副将寻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自责难过的样子,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向他请示:“将军,南单于要怎么处置,还有那些俘虏。”   楚弈听到背后的声音,慢慢站起身,回了营帐,让人给胡军送了一封信。   南北两部胡军此时正相互怪责。   谁人也没有想到楚弈居然敢直接带着精兵突袭后边,把他们南胡人的王给劫走了。   南胡人就把失去单于的事故怪责到北胡人身上,北胡人也没有想到楚弈会来得那么快,被骂得憋屈,怪他们南单于自大,非要押军。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楚弈的信此时送到。   让胡人看得脸色铁青。   南胡的将领把信一拍在桌案说:“楚弈要一百匹种马,六百匹马驹。如果你们北部把报信人交出来,就免那六百匹马驹,换回我们单于,再双方互换战俘!一百匹种马,也得那你们北部出!”   北胡将领听着这些要求,脸都绿了,吹胡子瞪眼地说:“凭什么都要我们交!”   南胡将领也是狠的,冷笑一声道:“是你们的人说能拿下上郡,我们才跟着出兵。你们若是不交也可以,那我们南部自去跟楚弈还有赵国协商,用别的条件换回我们单于!”   意思就是你们不给,那他们也就不要脸,再度去寻赵国的庇佑,返回来再跟他们北部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此言一出,北胡将领半天都没能作声。   在胡人和楚弈谈判之时,洛宫大殿内亦鸦雀无声,一众大臣被赵乐君骂陈后她老爹那句老匹夫给震住了。   陈志尚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半天才抖着手指向赵乐君驳道:“区区一个妇人,敢登庙堂,敢辱骂朝堂命官,即便你身为长公主也没有这样的资格,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赵乐君闻言先看了眼高坐的父皇,才缓缓转身,嘴角啜了个冷笑回道:“我区区一个妇人?当年我十五岁,战胡人蛮邦、守住国土边疆,而那时你个老匹夫就正在这庙堂之上大放厥词,险些让我军粮草不济!你都有脸站在这里,我赵乐君守家卫国,忠心日月可昭,如何不能站在这里!”   陈志尚任着仓曹掾,主管粮食,当年险些让抵御外敌的姬家军断粮。此事满朝皆知,赵乐君翻了旧账,让他再度哑口无言。   太子望着站在大殿中央盛装的长姐,皎皎明眸内是任何人不可侵的威仪,他默默地弯了唇浅笑。   连云却是担忧偷偷窥向帝王,怕武帝这个时候要对着赵乐君发难。   此时,赵乐君又是冷笑一声,厉色再道:“我骂你老匹夫,骂错了么?!”   陈志尚被接连辱骂,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他……他快被赵乐君那张利嘴给活活气吐血。   赵乐君见他不过三两句就窝囊不能再战,嗤笑一声,转回身朝帝王跪下,朗声说:“我今代姬家军向陛下请战,出兵南阳,镇压反贼。然,陈志尚身为仓曹掾,丰年不屯粮,荒年不善分配,储粮告急不报,导致朝廷拖欠各军军饷,又进言以铁抵军饷,遮掩罪责,动我赵氏根基,践踏皇权。姬家军愿为陛下振威,却不愿为此等包藏祸心之辈闯出的祸乱平白牺牲!不严惩陈志尚,万千将士寒心,他日英魂归九泉亦怨忿不安!”   “恳请陛下严惩奸恶,肃朝纲,震天威!”   她的声音在大殿内铿锵回响,字字让人心中肃然。   今日局面,帝王要战,她便战!   背水一战又如何,可谁也别想在这里讨了好处!   “你、你胡言乱语!”陈志尚被她一番话惊得几欲昏厥,眼前阵阵发黑。   他哪里没有听出来,赵乐君这是要拉他陈家共沉沦。陈家设计她,她也不叫陈家好过,把当年用铁抵粮的过错全推到陈家身上,帝王处置他,就可以否认当年的决策,轻轻松松收回开采权。   这个妇人太毒了!!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此时当然也明白了赵乐君的打算,个个面面相觑,特别是进言让姬家出战的那些人,都低着头尴尬。   长公主在帝王未下令前请战,无疑也是一巴掌扇在他们脸上。他们想起了以前赵乐君的帮助,脸上火辣辣的。   “——陛下!臣冤枉啊!”   “父皇,儿臣附议。”   在陈志尚跪倒喊冤的时候,太子紧接也跪下。   连云看了眼沉思的帝王,知道帝王正在考虑此事的利弊,在考虑动陈家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个时候,他不能再沉默了。   连云亦站了出来,执笏扬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该彻查。今日朝议,他日史书工笔皆有记录,是奸是忠,必要一纸明白。”   是暗中提醒帝王当年败笔的决策已经落入史书,今日的事件或许可以抹掉他身为帝王执政中的一点污迹。   武帝眸光一闪,扬声道:“来人,先将陈志尚收押。长公主平身,退朝后朕再与你议出兵一事。”   帝王一言定局,当即有侍卫将跪地的陈志尚给拖了出去。   “——陛下!臣是冤枉的啊!陛下,当年您也说臣的主意好的!”   陈志尚双手抠着地砖,字字如悲鸣,却叫帝王眼神越发阴沉。   赵乐君神色淡淡望着被拖走的人,转身的时候视线在那一众大臣身上转了个圈,心中有鬼的都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谁也不能想到长公主会三言两语就叫陈志尚下了狱,想到自己放在帝王案上的奏疏,不少人肠子都要悔青了!   到了散朝,帝王喊来了赵乐君姐弟到跟前。一开始并没有提起姬家出兵一事,而是留了两人用午饭,在离开才简单说了一句:“朕已命太尉去信给你们外祖父。”   到底还是要把姬家推了出去。   赵乐君出了帝王的宫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太子在心疼的在她边上喊了声阿姐:“阿姐,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吧。弟弟不会在后边拖累你的,你放心。”   “好……”   那她也就不顾念什么旧情了。   赵乐君带着决意出宫,却是在登车时见到银锦朝车里示意。   她想到什么,如常上了车,连云果然坐在里面。   连云在她坐下后,深吸一口气,神色晦暗不明地说:“君君,姬家军不能离开雍州,我犯了大错。”   **   朝廷紧锣密鼓的要镇压南阳王,楚弈那里在当夜就收了消息,还知道朝廷的人如今都逼着让姬家出兵。   几位副将听闻后脸色都不太好:“姬家戎守雍州,和上郡隔了一道的山林。如今北地有一半被北胡人占着,南胡紧挨上郡,陛下这个时候调兵,如何妥当!”   早年姬家的男人就是战死在北地中,留下一个幼儿和姬老将军,如今北地还有大半没能收复,朝廷居然在这个时候调兵!   楚弈对自己回洛城一趟的决策还自责着,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止不住又狠狠一抽。   他心烦意乱,不想管此事。   他自己私离军营一事都还一团乱麻,如今胡人君临城下都没有上报朝廷,没空去给那个狠心的赵乐君淌浑水!   此时昏迷快一天的谢星清醒,正好听到这些话,虚弱地喊了声阿兄:“阿兄,姬家军不可调离,你快去信与阿嫂商议此事罢。”   副将闻言,神色带着几分古怪看向楚弈。   楚弈脸色铁青,走到床前,冷声说:“长公主已经不是你的阿嫂!”   谢星抿抿唇,没敢反驳。   其他人见他神色不虞,也不敢多话,心中却都琢磨着此时姬家军一走,胡人还没有退兵,压力会倍增。   在沉默中,楚弈又焦躁的站了起来。   副将想到的事情,他怎么会想不到。   谢星此时又说:“阿兄,姬老将军年迈,姬小将军年幼,此次要是出征去平乱,恐怕也是长公主出面吧。上回边陲危急,长公主就在北地守了两年。”   “——我这就让人加急送信回洛城,劝陛下为了边陲百姓,收回成命!”   楚弈眼皮一跳,丢下话就出了大帐。   谢星眨巴眨巴眼,心满意足地再度昏沉睡过去。 第22章   南胡人的单于被楚弈握在手里,即便知道他会善待,仍是催逼着北胡人连夜先把报信人给送过去,换回自己的王。   楚弈在一方昏暗的大帐中打量报信之人。   居然是个汉人。   中年的样貌,普通到丢进人丢里也寻不出来那种。   副将恨这人恨得咬牙切齿,不待楚弈发令就先给他上了一遍刑。   那报信人骨头硬得很,被切了十指也没有透露指使人是谁。   楚弈眼神阴鸷无比,知道是审不出来了,却也不让他痛快,将他带到都是新土的土坡上,用剑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   那人虚弱地朝他笑:“楚弈,你充什么英雄好汉!这些人今日不死在胡人手上,也会死在他日你对朝廷倒戈的战场上!你野心如何,你自己清楚,即便胡人没能灭了你,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讥讽的话在夜风呼啸,楚弈一剑断了他舌头,守到他血尽而亡才转身离开。   副将被对方话吓得冷汗淋漓,毛骨悚然。   他们自然知道帝王的忌惮,略不安地问:“将军,该不会是朝廷知道了我们暗中扩军的事?”   “不会知道,这个人在挑拨罢了。”   楚弈冷冷往回走,心中已经把朝中能监控边陲的人都过了一遍,回到住处,继续伏案写上呈战况的奏疏。   **   武帝下令姬家远征镇压,反手又把出主意的陈志尚给关押,朝堂上风云变幻,最惶恐的莫过是陈后。   她当日跪倒在帝王寝宫外,为父亲喊冤,昏过去了两回,也不得见帝王。还被帝王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给押着丢回后宫。   陈后的儿子恒王为此亦求到帝王跟前,同样被一句不见,给推了出去。   连着两日都没能得到帝王一句话,陈家乱做一片,更有人到赵乐君府邸前指门怒骂,各种恶毒言语不堪入耳。   赵乐君也没有跟这些人客气,直接命窦正旭敢张嘴骂她的,就打掉他们的牙。   一来二去,陈家人就龟缩回了府,日日想办法在世家间走动,想要通过关系去大牢一趟。   可有了那日赵乐君当朝骂人,还得帝王支持,多少世家都不敢跟陈家人牵扯太多。他们受了怂恿,有愧于赵乐君,也怕哪日就被赵乐君抓住把柄,当朝再被骂成第二个老匹夫。   在陈家被打压得如同无头苍蝇的第二日,赵乐君进宫去了太子那里。   春寒渐收,宫人都已经穿着轻薄的春衫,太子身上还是厚重玄袍,一张玉面无血色。   赵乐君听到他咳嗽好几声,心疼道:“那日到牡丹园不是好好的,怎么回宫身体又差了。”   太子笑着摇头:“本来自小就不太好,每到季节变化,总是要咳嗽的。阿姐怎么还大惊小怪的。”   少年一脸无所谓,温润浅笑,赵乐君心里却是不见轻松。   “阿姐,你什么时候去跟外祖父汇合。其实姬家出征到南阳,是好事……”   太子不愿她在自己身上放太多注意力,岔开话题。   她扫了眼他有些深的唇色,缓缓地说:“且再等两日,此时外祖父恐怕刚刚收到消息,我也已经派人去说明事由。连云这两日有来给你号脉吗?”   她还是转回到他病情上,太子无奈点点头回道:“来过,老毛病了,慢慢调养就是。阿兄回来这两年,其实已经见好。”   结果赵乐君又沉默了。   太子对她的反常不解,小心翼翼去打量她眉宇间的神色。   他阿姐是如寒梅一般的女子,冷艳孤傲,不说话时更是不怒自威,淡淡一眼扫过来,他有时也会心里打怵。   眼下她果然是冷着脸。   “阿姐,怎么了?”   似乎是提起连云,她神色就不太好了?   赵乐君确实是因为连云心里恼火。   那日连云跟她坦白,自己去联系了放在胡人身边的探子,让要结盟的胡人知晓楚弈不在军营,想以此让楚弈吃亏。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连云疯了,这如同叛国!   后来,连云惨白着脸吐露,说他迟早是要让胡人攻打上郡的。   他一直在给姬家谋划,胡人结盟,姬家必然也要帮着上郡,只要能顺势收回丢掉的一半北地,姬家就可以重拾威望。   赵乐君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连云那句:“君君,你和太子不能再被动了。以其求和,不如强大到让别人不敢轻视!”   其实她会愿意让姬家军去镇压南阳,就是算准了帝王会让陈家担去所有错处,她也能借此机会让姬家重振威望。   偏连云那头因为出于对楚弈的个人厌恶,先让上郡乱了起来。   南阳王再三解释无用,霍廷被逼得自然是要反的,如今局面就成了内忧外患。   跟她原本的预期偏离了。   赵乐君思绪纷乱,可如今只能等楚弈那边的状况,才知道下步要怎么走。   太子问了一句,没有得到答复,有些拿不准阿姐跟连云之间怎么了,还是说阿姐发现他和连云的约定?   这么一想,太子心头就带着不安,频频去看长姐。   外头突然喧闹,有内侍一路高喊:“皇后娘娘,您等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滚!”陈后尖利的声音响起,人也冲进大殿,“赵乐君,你如此害我陈家,就不怕有报应吗!”   陈后愤然,直接扑向赵乐君,宛如市井泼妇。   赵乐君在战场几年,虽然没能练出一身武力,身手却十分灵活。站起来快速往侧边一躲,让陈后扑了个空,扑到了在地上。   那样子,就像是给赵乐君行了个跪拜大礼。   太子看到陈后的姿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忙又假装咳嗽遮掩。   赵乐君居高临下盯着陈后,不等她再发疯,冷声道:“皇后,我能让你父亲下狱,也能让陈家其他人下狱。”   陈后还有个不成器的兄长,整日在洛城横行霸道。   她这些年忍气吞声,是因为顾忌太多,可从她不准备再为父皇的昏庸容忍开始,她也就没有多少顾忌了!   此话十分奏效,让汹汹而来的陈后整个人僵在那里,下刻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正是闹腾的时候,连云恰好赶了过来,见到满殿的人,还有表情狠厉的陈皇后,怔愣片刻。   “臣见过皇后。”   连云很快朝皇后行礼,把想要发泄的皇后惊回神,带着人狼狈地走了。   离开前阴鸷地看了眼赵乐君,大有不会罢休之势。   太子见人离开,神色严厉把守门的侍卫让拖到中庭里打。   他是储君,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意闯他地盘,这顿打除了惩罚他们办差不力,更是直接打在了皇后脸上。   赵乐君听着外头闷闷的板子声,没有去看连云。   连云知道自己让她恼了,错已经犯下,何况他本就是狠辣之人,没有什么不能坦然面对她的态度。   他坐下来,在太子投来询问的视线中苦笑,说道:“圣上那里收到了上郡来的奏疏,胡人结盟,十万兵马临城……楚弈折损士兵近八千,上郡险些破城。”   楚弈回去晚了一些。   赵乐君袖中的手猛然一抖,站了起来,看向连云的目光复杂无比。   连云知道她是在怨自己的,怨自己不把士兵的性命放在眼里,可皇权就是建立在白骨之上。   他神色肃然,把最不愿意的话说出来:“楚弈已经禀明圣上,北胡人还有近五万兵马在北地,要圣上下令让姬家军准备随时出征……灭胡。”   “君君,姬家军肯定不能调动了。我已经和太尉商量过,尽力劝阻圣上不动干戈,先把铁矿收回便是。”   事情急转,赵乐君很快就出了宫,心中思索着楚弈上书的用意。   楚弈手中是有近十万兵马,即便胡军合盟,他也能保上郡安宁,根本用不到姬家军。   可他偏偏上奏了。   而且他折损这么多的兵,势必知道是回洛城的消息走漏,他此时应该是愧疚难当,又或者因此也怨她……   毕竟连云的动机有她的因素在里面,楚弈知道了,恐怕杀了连云的心有。   赵乐君想了许多,走到半路,一封信来自上郡的信就送到她手里。   她连忙拆开一看,一句‘我已知晓’直直撞到了心头最柔软的那块位置,让她连呼吸都禀住了。   楚弈知道了姬家军要出征的事情,是特意让帝王不敢轻易调动。   赵乐君握着信良久,想到连云对他的算计,心中不知该悲该喜。当即让人又调转马头,重新进宫面见帝王。   等赵乐君从帝王那里出来的时候,帝王下诏就近调动士兵围困南阳,一并传诏书,允许南阳王和霍廷自陈。   赵乐君再度去了太子那边,柔声问他:“阿姐要去雍州一段时间,你能保住南阳王和霍廷吗?”   太子眸光一亮,郑重点头:“阿姐放心!”   赵乐君露出笑容,出了宫,嘱咐窦正旭留守洛城,随时注意宫中动向,自己带着亲兵连夜出城赶往雍州。   北地要夺回,但上郡伤亡的士兵,有她一半的责任。此事,她必须要跟楚弈说清楚。 第23章   赵乐君一路往雍州北地,日出启程,日落随便找个地方落脚,风雨兼程的赶了六七日。   姬老太爷见到外孙女的时候,被她憔悴的样子吓一跳。   “你一路骑马来的?!”   老人伸手帮她解了沾着沙尘的斗篷,心疼地轻轻用指头揩她脸上的灰。   这哪里还有公主的样,跟逃难似的。   赵乐君见到老人,一身疲惫都减轻不少。   等到坐下,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被带上来,欢喜地扑到赵乐君身上喊姑姑:“阿礼想你了!”   “姑姑也想我们的阿礼了。”   赵乐君亲昵去蹭他脸颊,她有近一年没有见到姬尚礼,他倒还记得她。   她脸上的灰就蹭了男童一脸,男童哈哈哈地笑,还在她脸颊亲一口,吃了满嘴灰扔乐呵着。   姬老太爷望着亲密的姑侄俩,心中欣慰。   等赵乐君喝了一碗热茶,老人才责怪道:“不管事情如何一波三折,也不需要你亲自过来的,我是上不了战场了,可姬家军的副将哪个不是身经百战,非要你这小丫头片子跑过来坐镇不成?”   “不过来,我不放心。”她赔笑着,“而且我还有事要到上郡一趟。”   上郡。   老人慈祥的眼神慢慢变得冷厉:“你要保那臭小子,跟他和离了,还去那里做什么!”   当年外孙女要下嫁,他就不太愿意。   他不是看不起楚弈的出身,也懂莫欺少年穷的道理,他只是觉得楚弈那个牛脾气会让外孙女委屈,家里那个娘又是拎不清的泼妇。   结果到头来,外孙女还是受了委屈,最后还要替他操心主动和离。   他现在想想还来气,胡子也一抖一抖的。   赵乐君知道外祖父对楚弈有偏见,抱着侄子,慢慢地说连云做下的事情。   愤怒的姬老太爷愣了片刻,旋即沉默,是想到太子先前暗中来信的内容。他抿抿唇说:“此事也不全因为你,你瞎担什么责任!”   向来爱惜士兵的老人没有斥责连云所为,赵乐君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此际仆妇端了一碗面上来,姬老太爷催促让她先吃东西。   赵乐君确实也饿了,抓起筷子大口吃得香,看得老人又是一阵心疼。偏她还操心良多,边吃边问:“上郡和北地间的烽火台有人把守吗?”   “当然。”   “那就好,我一会去上郡,如若烽火燃,您老人家就整军。”   说着让人去取来她随身带的舆图,上面已经画上她为此次收复北地的出征路线。   姬老太爷看着舆图,凝神:“你决定了?此战之后,你那没心的父皇估计越发疑神疑鬼。”   “决定了。您已经离开洛城,退守在北地几年了,他的疑心丝毫没有减少,我不能让您一直为我和太子憋屈着。”   “太子……”姬老太爷心头猛然一抽,说了两字就沉默。   赵乐君奇怪抬头:“太子怎么了?您别担心,他在宫里安全,身边有暗卫。窦正旭也在,魏冲应该也回到洛城了,会帮着他保住南阳王和霍廷,只要不内乱,一切都好说。”   她自然把老人面上那点愁容当成是担忧弟弟,连连安慰。   “嗯,太子很好。”   老人答非所问一般,喃喃一句。   用过饭,赵乐君细细跟外祖父说了自己的打算,就不舍地把侄子放回到地上站着。   姬老太爷看出她的心思,皱眉板着脸:“让他过来就是,非要你去不成!而且这也有关战事的商议!”   她就弯眼一笑:“可不能,您见不着他都恨不得打他一顿,商议不了两句要打起来可怎么办?”   那她是拉架还是不拉架?   “滚滚滚!”   老人被她埋汰得一摔袖子,在她朝自己福礼告退的时候,又拦住人,让人拿来自己的斗篷冷着脸给她穿上。   **   春季雨水多,干旱的上郡一带半夜时分也迎来一场春雨。   谢星将养了六七日,已经能跑能跳,听到下雨高兴地跑出去还淋了一圈,一身湿哒哒来到楚弈帐里。   “阿兄,下雨了。我们种下的粮食肯定能长好。”   朝廷老是拖欠粮食,他们已经习惯自给自足,收成好跟打胜仗是他们最高兴的事。   楚弈坐在案边看地图,闻言侧耳听了淅沥沥的雨声,脸上没有多少欢喜。   他已经收到从洛城来的消息,说是赵乐君六七日前就出发赶往雍州,这一下雨恐怕要耽搁路程。   想着,就免不得心烦意乱。   还想她作甚,该帮的他都帮了,老天爷的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遂低头继续看图。   他们被俘虏的士兵三日前已经交换了回来,还得了百匹上等种马,可胡人十万兵马还在外边没有退离太远。   他觉得胡人可能是想再拼一回。   对方在等待他们赵国的动静,而他也同样在等待胡人的决策。   这场战事,不管是谁先主动,一旦正面交锋,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谢星见他不理会自己,低垂的剑眉微微蹙着,他也就自己去找快干布来擦头发。   外头一个士兵慌乱跑进来,神色激动地说:“将军……长、长公主来了!”   谢星擦头发的手一顿,惊喜地看向义兄,楚弈也在瞬间抬头,一手撑着桌案眼见是要站起来,下刻却是又坐回去,巍然不动。   “你说谁来了?”   她怎么会跑到上郡来,来了又如何,两人左右是分道扬镳,他也不必满腔期待。   赵乐君此时已经掀了帐帘走进了:“没提前通知楚将军,是我失礼了。”   女子声音如从帘子缝隙刮进来的夜风一般清冷。   楚弈看着那个信步走来的女子,下颚紧绷。   谢星是个识趣的,当即站起来把还杵着的士兵拽出去,留下地方给两人说话。   赵乐君在他沉沉的视线中从容淡然,径直走到他的案前,与他对坐。   案前烛火明亮,刚才面容不真切的女子清晰映入他眼帘。   他是一愣。   那个在他记忆里从来都是光鲜明艳的长公主,下巴削尖,眼底都是乌青,眼窝微微下陷,是他没有见过的憔悴样子。   他张了张嘴:“你这是……”   “楚弈,我来有两件事。”   赵乐君却是同时开口,他把那句你这是赶了一路的关切给咽下去,木然地盯着她。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妇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乐君吸了口气,长睫轻轻颤抖,然后抬眸凝视着他说:“你不在军营的消息是连云透漏的,你来见我被他察觉了,他算计你有我一半的原因,是我们让无辜的士兵送了命。”   楚弈平静的目光霎时涌起风暴,在与她相视间变得凌厉,而且她嘴里‘我们’两字无比刺耳。   他其实有猜想到是连云所为,可这跟亲耳听见,是另一番的滋味。   他面露寒霜,手握成了拳,嘲讽道:“所以长公主来这,是要给他说情?”   “不是,我是带着我的歉意而来。”   楚弈却是猛然站起身,朝她怒急地吼道:“连云叛国犯的错,要你带什么歉意!而且你们的歉意,他们就能活过来吗?!”   面对他的质问,赵乐君苦笑,低垂着眼眸说:“不能,我如今能做的,唯有在生活上照拂他们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并不想要这样的照拂!”楚弈气急,险些要抬脚踹翻桌案。   可她坐在对面,他只能生生憋着气,一拂袖转身不看这个气人的妇人。   赵乐君散落耳边的碎发在他拂袖的风劲中轻轻飘了飘。   她低着头,伸手将碎发挽到耳后,轻声说:“楚弈,我来不是想和你吵架的。”   他宁可她不来!   楚弈满肚子火气,没有吭声。   他不做声,赵乐君也就沉默着。   他是牛脾气,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估计都还要想岔,索性就准备等他冷静想跟自己说话时再谈。   两人间就那么僵持着,屋里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楚弈面对着一方帐布,憋气了良久,突然觉得疲惫,他也懒得和她有什么所谓的吵架了。   他闭了闭眼说:“有什么明日再说吧。”   他现在不想面对她,听她说什么歉意。   只是话落,他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就那么坚持的再晾她。   然而背后的人仍旧没有声响,让他终于忍不住转头:“赵乐君,你……”   话说一半,他又愣在那里。   赵乐君居然是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脸色几变,青白交加。   敢情他自己生气半天,她倒是睡得香甜!   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楚弈简直快要怄得吐血,像炸毛的猫,汗毛都气得竖起。   他瞪大眼,狠狠磨后牙槽,伸出去要拍醒她的手最后还是收了回来,看着她斗篷半湿,一张脸也被吹得灰尘扑扑。   他气得一甩袖,带着无法发泄的怒意出了帐,吩咐士兵:“下雨帐里清冷,抬个炭炉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老子是自己冷!   偷听墙角的谢星:哦 第24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上郡的气温又降了不少,冷意湿寒,厚厚的帐布也不能完全抵挡。   赵乐君整晚却睡得十分舒适,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被仙兽伏着到云端,她陷入温暖柔软的云层间,后面就睡得对外界毫无知觉。   天明睁眼的时候,她盯着头顶的帐幕还愣神片刻,慢慢才会想起来自己是到了上郡。   她坐起身,身上的斗篷还穿着,只是被人移到榻上,身下是松软的好几层兽皮。   她眨眨眼,想起梦里那头伏起自己的仙兽,探头往屏风后看了眼,看到了个模糊的身形。   那般高大,不是楚弈是谁。   昨晚他们是坐在屏风前的桌边说话,后来他生闷气,再后来……她闷坐好像就犯困,睡着了?!   赵乐君轻声下榻,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也被脱了,整齐放在榻下,但是她脚上的绫袜不见了,白皙小巧的脚趾头尴尬暴露在空气中。   楚弈耳目聪明,听到后头有细小的响动,转身便朝里走。   赵乐君正盯着自己的脚趾出神,结果他就进来了,只好把脚缩进斗篷下。   一片白皙就从楚弈余光中滑走,他的视线还是追了过去,看到被她用手理了理的玄色斗篷。   他当即收回目光,想起昨夜看见她破了洞的袜子。   这是怎么赶的路,骑着马,袜子也能破了,脚掌还磨出几个小小的水泡。   “你那袜子破了,不能穿了。只是这里没有给你替换的。”   这里就军营,都是大老粗,他找不到女子用的东西。   楚弈解释了一句,赵乐君的不自在反倒消去不少,索性就光脚套上鞋子。   裙摆足够挡住脚面,何况他们以前是夫妻,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自己的脚。   她穿好鞋子站起来,脚掌突然刺疼,没忍住倒抽口气。   楚弈望着她蹙起的眉心,闷声说:“脚掌磨出水泡,给你挑破上药了,今日别乱走动。”   赵乐君又忍不住抽口气。   她居然睡得那么熟,连楚弈做了这么些事情都毫无知觉。   懊恼是有一点的,但她还是朝他说:“谢谢。”   楚弈默默看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楚弈。”她忙喊停他,“昨日的话还没有说完。”   “关于连云的话,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头也没回,赵乐君跟了两步,忍着刺疼跟上他,不想他突然一转身直接把她给打横抱起,给丢回榻上。   脸上都是怒意:“不是告诉你别走动!”   赵乐君坐在厚实的兽皮上,抬着脸说道:“我是要跟你说与姬家军一起面对胡军的事情。”   连云的事昨晚不就说完了?   楚弈神色一僵,她声音低了一些:“我来是为了边陲的战事。”   那些士兵不能白白牺牲。   原本心头翻涌着怒意的楚弈表情都变得尴尬,想到刚才他那吃味的举动……他一手背在身后,慢慢握成拳,绷着脸说:“如今还不到要联合出兵的时候。”   上疏留住姬家本来就不是要出兵,是不希望她还被帝王拿来当抢使。   “我知还不是时候,但未雨绸缪,我已经想了一些部署,你要不要听?”   楚弈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去,很快就拿了舆图过来,直接递给她。   这舆图是简画的,上面已经标注了几条路线,还写有小字。   赵乐君低头看了几眼,眼眸都亮了。   “你和我差不多想一块去了,只是这里要改改。我们两军要汇合,最好是在垄谷的高地上,那里易守难攻,也有利于撤退。”   “姬家军在高地上,我们在下方。”   楚弈告诉她自己的用意,如若要撤退,他们断后。   赵乐君盯着舆图,指尖久久停留在那区域,下刻笑了。   楚弈低头,正好看到她皎皎如月的眼眸,里面荡漾着他许久未见的笑意,如同清酿,诱使人沉醉。   他看入了神。   赵乐君从地图中抬头的时候,正好撞入他深幽的瞳孔。   他一点都不隐晦的目光很容易读懂,何况他前不久才把这份感情宣之于口,他为她打算的种种她同样有触动。   可是经历那样一回天崩地裂的误会,别说他不够自信,她对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可以就这样毫无芥蒂放下那次强迫的云雨和再面对还有下一次的可能。   赵乐君沉默的垂眼,长长的睫毛把眼底那丝苦涩遮掩起来。   楚弈此时也回神,见她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到底是出了帐,钻到谢星那里去了。   昨晚他坐在榻上整完,几乎就没闭眼,直接霸占了谢星的半张榻,先补眠。   谢星趟得好好的被挤到一边,干瞪眼,推了下都快要打鼾的义兄:“阿兄怎么过来了,长公主呢。”   楚弈心烦意乱翻个身,没有理会。   谢星只好自己下榻,偷偷跑到兄长的营帐,探头探脑喊赵乐君。   见到她人走出来,眉开眼笑。   赵乐君想起上回魏冲干的事,跟这单纯的少年说抱歉:“他向来就是那种任意妄为的性子,喜欢整人,下回你见着他,狠狠打回去。”   谢星那天哭过后也就想明白了,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而且他阿兄说得对,吃亏不是什么坏事。魏冲真要整他,也不会告诉他会有人找过来,让他们逃脱。   就是让他吃吃教训。   他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笑道:“阿嫂,我明白的,以后我肯定不会再上他当。”   一句阿嫂让赵乐君怔了下,随后微微一笑,没有纠正他。   谢星此时探手在怀里摸出一沓的纸,递到赵乐君跟前:“阿嫂。我阿兄有时候是挺气人,可他就那样的性子,他回洛城前一晚,给你写信。写了很多都揉成团,后来写好的他也没有带走,是我让人给送过去的,这些都是阿兄那天写的。”   赵乐君就想到那封丝毫不矜持的信,眼皮一跳,迅速接过谢星手里那些纸。   那些有的写了几个字就弃用了,有的写了一两句话。   她的名字,她的封号,还有那句亲亲我妻都有,看得她脸上直冒热气,再一抬头,谢星已经跑走了。   留下她拿着信,不知道该气还是该替楚弈臊得慌。   那莽夫,就不知道把废弃的给烧掉吗?!   楚弈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就揉着眉头起身,胡军还在不远处,他时刻警惕着,睡梦中也不安稳。   外头的雨还在下,他去城墙上巡视一圈,淋得一身湿哒哒跑回来。   赵乐君占了他的桌案,低头又在画图。   他默不作声找出干净的衣服,走到屏风后换过,又要出去。   走过她的时候停下脚步,问道:“午饭用过了吗?”   赵乐君头也没抬:“用过了。”   她准备把线路图画好,然后让楚弈找斥候顺着这两处探探,看看能不能探清胡军余下的兵力。   楚弈抬步就又走了,离开前余光扫到她露出鞋面的片雪白脚背。   等到天黑,赵乐君准备楚弈再不回来,她就喊人去找他。   结果他自己先回来,手里还拿着什么,递给她。   “阿星没穿过的中衣拆了后缝的,你将就先穿着。”   她疑惑着接过,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双袜子。   针脚细密。   她诧异,脱口问道:“你缝的?”   楚弈耳根一热,转身再度跑走了。   不远处营帐里的谢星抱着自己今年唯一一件新裁剪的中衣,对着空空荡荡的袖子处黯然伤神。   ——他过年时都没舍得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星: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25章   上郡的雨连着下了两天才停歇,赵乐君就呆在军营里,忙着绘图和跟楚弈商议去打探北胡人剩余兵力一事。   事情商议完毕,她准备再呆两日就返回姬家军所在。   她赶来这里只带了亲兵,连换洗衣裳都忘记了,也没吩咐人把衣服送来,只能将就穿了楚弈的袍子。   今日一早,她披着外祖父的斗篷,将身上松松垮垮地衣服遮挡着,上了城墙。   胡人还守在不远处,不进不退,虎视眈眈,给到人无形的压迫了。   赵乐君想起连云那句:我迟早是要让胡人攻打上郡的。   可见连云的计划中,必然会跟楚弈对立。   这里可能有帝王的意思,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让她感觉连云的谋划不是单纯想要扶持姬家或者削减楚弈的势力,毕竟这是战争,身后是上百万的百姓,不容一点有失。   她没有把握姬家军一定能打胜仗,连云怎么会认定能收复北地。   刚歇了春雨的上郡,周边依旧雾气朦胧。远方的胡人大军若隐若现,肃穆气氛中,她心头也如同被这些雾气笼罩着,里面有个疑团在慢慢膨胀。   楚弈跟副将议定派斥候查探一事,听闻她到了城墙上,便也寻过来。   她到了上郡,平时仍旧神色冷清,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气人的话,多是公事公办的跟他交谈。   这样的相处,像是回到初初跟她在军营的时候。   “胡军挪动了一些,往前挪了。”楚弈站到她身边,遥遥眺望。   赵乐君诧异:“你如何确定?”   那么远的距离,周边都是一样的风景,肉眼如何判断。   他低头,对上她相信的目光。晨风吹得他袍摆簌簌作响,他抬手压了一下才说:“上郡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我脑子里,哪怕一点距离,我说他们有挪动,必是挪动。”   十分肯定的话叫赵乐君扯了扯嘴角。   行吧,他的地盘,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遂道:“他们偷偷挪那么一点,是想要做什么?”   “可能内部出了问题,在内部划分界限,有一方不想退,另一方就只能往前。又或者他们已经准备要再战,加了储备的物资,需要放在安全的位置。”   他说着,似乎是随意地问了句:“你希望是哪种。”   她希望是哪种。   赵乐君沉默了片刻说:“身为皇女,我希望四海升平,希望他们不合,分道扬镳,止了这场战事。但身为姐姐和晚辈,我却矛盾的希望是后一条——他们在备战。”   “那就战吧。”他听闻后转身,“赢了,我回去亲手把连云的头给拧下来祭他们。”   他满身肃杀,连背影都染着凌冽,赵乐君眉心猛然一跳,站在墙头看着他远去才迈开步子走下城墙。   谢星正喊着一堆士兵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见到她高兴地喊了阿嫂:“从今儿起,没有阿兄的令,等闲人不能到城墙上来了。阿嫂下回要来,恐怕得先跟阿兄说一声。”   刚才楚弈下令备战,已经开始整军。   赵乐君当即就听明白意思,连忙去找楚弈。   他把营帐让给了她,白天还是会在那里看公文处理事务,她回到,果然见到他抱出一堆舆图摊在桌案上。   她眼尖,发现有好几份是先前放在将军府的。   赵乐君慢慢走上前,随手去拿起一份确认。才看了一眼,就被他面无表情给抽走,放到一边,仿佛是她不该动他的东西。   她眉头微微蹙起。   既然他不让看,那就不看了吧。   她脱下斗篷,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袍子,光是袖子就折了好几折。   楚弈此时抬头看了眼,很快又低头继续看舆图,对比着先前给她看过的出兵线路,添了几个备用战术。   赵乐君坐到他对面,低头看到自己脚上的袜子,想到他缺粮草的事。   “楚弈,我收回先前的话。”   他疑惑扫她一眼。   她说:“我收回让你拿粮食抵银钱的话,那笔银钱,本也没必要计较。”   他手中的笔就停顿了一下,下刻似乎很烦躁,把笔一丢。   “赵乐君,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跟你说清楚。”他正坐,沉着脸,“我骂你是我太过鲁莽,误会你也同样是,以前让你受了委屈,也全是我不是。可我楚弈在你眼里再微不足道,也不会抵赖欠过的账,我说过该还的,一定会给回你。”   等到秋收后,那笔钱就能挪出来。   赵乐君一听就知道又戳着他痛处,认为她这是施舍,辱没了他身为男人的骨气。   她深吸口气,说:“楚弈,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好意歹意?”   他不语,目光沉沉看她。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这几回都在为着太子和姬家打算,我不是那起子不懂恩的人,不管前头都有什么误会,连同所谓的账,一笔勾销罢了。”   “两清?”   楚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赵乐君抿唇,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他们间谁也不欠谁的了,或者她还亏欠他,先前牺牲的那些士兵性命,就是她还不起的。   楚弈见她默认一般不说话,扯着嘴角笑了笑:“嘉宁,我们之间清不了!”   他一退再退,把自己的计划搅得一团乱,她想两清?   不能够了!   她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不想多说,抱起那一堆舆图直接就往外走。   可是舆图太多,走两步就落了好几卷,只能蹲下身来再拾。一倾身,手上抱的又哗啦啦滚了下去。   赵乐君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上前去帮着给一卷一卷拾起来,到底还是说了先前想说地话:“你怎么把将军府的图都带过来了。”   楚弈收拾的动作停顿片刻,然后加快速度抱着图离开。   她被甩在原地,皱眉捻了捻指尖沾的灰。   这人真是,那天还给她缝袜子,过了后脾气说来就来。   她就又低头看了看鞋面,想到他出身微寒,对很多事情是要敏感一些,就轻轻叹气一声。   也罢,再呆一两天,她回雍州,跟外祖父说备战地事情。   谢星从城墙下来,本要回住处的,结果先看到熟悉的身影在一边的水井前忙碌。   他跑前去:“阿兄,你在洗衣服。”   楚弈被他吓一跳,把手里的衣服往水里团了团扔进去,扯过一件自己的外袍又慢慢搓着。   “前两天下雨,正好洗了晾干。”   谢星眨巴眨巴眼,哦了声,转身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楚弈见人走了,也不多问,将外袍一丢,把扔水里的衣服掏出了,重新搓洗。   赵乐君被谢星神神秘秘拉着去什么地方,奇怪道:“二郎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阿嫂到了就知道了。”谢星抿着嘴角笑。   他阿兄向来亲力亲为,缝缝补补,洗衣做饭不在话下,但他今日就是要让阿嫂亲眼看看他优秀的阿兄。   很快,赵乐君就看到了蹲着洗衣服的楚弈,高大的男子即便蹲着也还是通身气势。只不过心里仍旧不明白谢星的意思,正想要问,突然发现楚弈手里的那衣服颜色有些熟悉……   她想到什么,径直上前,楚弈听到脚步声,忙又要把衣服跟刚才一样丢进去藏起来。   但是赵乐君已经伸手去抓,一抓一扯间,发出布料撕裂的声音。   楚弈:“……”   赵乐君:她的衣服…… 第26章   赵乐君没有想到楚弈会背着自己给洗衣裳。   她从小锦衣玉食,即便在军营呆过不短的时间,都是有银锦一应使女跟着,从来就没有操心过自己吃穿。   今日见到楚弈亲力亲为,是诧异,想要看个清楚,结果就把衣服给扯裂了。   这会两人都坐在营帐内,相对无言,她从来没有那么尴尬过,把别人对自己的一腔好意给毁了的尴尬。   营帐内很安静,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铮铮男儿声势浩荡,让赵乐君不知不觉把视线落在绷着脸的楚弈身上。   他袖口还是湿的,被刚才洗衣的井水打湿,成了深色的一片。   他亦是铮铮铁骨,当年那样的天气,宁可受冻也将自己用井水冲洗干净再来见她。可他对自己也满腔柔情……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表达出来。   “你袖子还是湿的,去换一件吧。”   赵乐君默了半天,抵不过心头淌过的暖意,出言关切。   楚弈心中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暗暗舒了口气,没有回话,站起身去找了衣服依言换上。   他衣服多是黑色,绑好束带,抱着那一身换下的离开。   ——他这又是去洗衣服吗?   她一愣。   楚弈这里好像不管什么主将还是副将,身边都没有小兵伺候。   那她刚才多嘴一句,是又给他找麻烦了。   赵乐君懊恼地皱眉,眼眸中犹豫一闪而过,跟了出去。   楚弈果然是再回到水井前,谢星被让看着刚才那盆衣服,鼻头迎风吹得通红。   见到义兄来了,还加了衣服,忙蹲下给帮忙。   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却是探了过来,就那么泡进冰凉的水里。   “我……自己的,自己动手就好。”   谢星见到她过来,双眼都亮了,想到以前在乡下,村民常常都是两夫妻一起到溪边洗衣服。他当即站起来,嘿嘿笑着跑走了。   楚弈却是把她手里的衣服又给扯了回去:“你不会。”   高高在上的公主,恐怕连帕子都没拧过。   赵乐君被噎着了,直接再抢过来,闷声说:“不会了还不能学?!”   语气里有着不满,楚弈倒随便她了,视线在她已经在水里冻得发红的指尖看了眼,很快挪开低头搓洗自己那一堆。   赵乐君就观察着他,有样学样,可搓了几下就手臂发酸,双手也冻得发僵。   不服输的性子让她忍耐着,一点点把自己衣服上的泥点都搓干净,见他过水拧干,也跟着学。   和离的两人居然在井口边上蹲着一起洗衣服,有路过的小兵见到,转头就宣扬出去了。   没有去操练的副将闻声都偷偷跑到一边看热闹。   心想他们将军厉害了,居然让公主跟着洗衣服!   楚弈发现副将跑来偷窥,回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通通都作鸟兽散。再一回头,就见赵乐君吃力的提着衣服拧水。   她巴掌大的脸憋得通红,红唇微张,轻轻喘息着,动作笨拙,显得她有些狼狈。   他什么时候见她吃亏过,嘴角不自知往让扬了扬。   堂堂长公主,也是有不会的。   然后长臂一伸,把吸满水的衣服下摆捞过来,三两下给拧好,扯过来转身回了帐。   因为她过来,帐子里都生着炭。   楚弈把湿衣服都搭在架子上,围着炭炉一圈。   等一切做完,他刚换的衣服还是湿了,赤|裸裸告诉着赵乐君,她就是在给他添麻烦。   赵乐君自己的袖口和衣襟衣摆也湿着,索性跟洗干净的衣服做堆,围着炭炉烤干。   她一转头,就发现楚弈已经离开了,心想他真是牛脾气。可望着一片的湿衣服,她居然莫名想笑。   楚弈站在外头,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愉悦的低笑,扯了扯自己湿湿的袖子,也翘起嘴角。   傍晚前,一支斥候小队先回了城,告诉楚弈北胡人防护得十分严密,从高处也探不清北胡人兵营。   楚弈凝神想了片刻说:“等另两队的消息吧。”   有一队擅长潜伏,不知能否靠近。   在楚弈收到消息的时候,姬老太爷也派了亲兵到上郡找赵乐君。   “将军是想问公主什么回去,太子殿下从洛城送了信过来。”   说罢递上信。   赵乐君接过,凑到油灯下看。   太子在信里说洛城如今局势平稳,帝王下了旨意后,霍廷和南阳王都愿意到洛城来面圣,铁矿一事已经由太尉出面,直接让朝廷的士兵去各方先接手清点。另外就是魏冲已经回到洛城,陈后和恒王求了几回帝王,帝王也没有把她父亲给放出来。   她快速看完,心头总算轻松一些。   帝王总算是看在大局上,没有坚持发动内战。   送信的亲兵见她看完信了,和她说:“将军说如果公主已经决定,那就尽快回去。将军说已经不必要再等所谓的时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外祖父的话她明白的。   他们先前认为收复北地的时机是消去帝王猜忌之后,如今不顾及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再拖延的。   楚弈这里可以先不出兵,但是占了一半北地的姬家军必须把胡军给清出去。   她收了信,转身就去拿过斗篷穿上:“我去见见楚将军,见过后就走。”   从这里回去北地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   赵乐君出去一问,才知道楚弈在和副将议事。她低头想了想,上郡是楚弈地盘,她不好去听他的军务,就留下话给那个士兵:“你跟你们将军说一声,我先回北地了,有紧急情况会燃烽火……”   说着又觉得不妥,转身回去,写了封信让转交,这才带着自己的人直接离开回北地。   楚弈刚从副将那里出来,士兵就把信递上,说姬家军来人,长公主走了。   他拿着信出神片刻,没有拆开,而是先回到住处。   他们早上洗的衣服还搭在架子上烤着火,先前伊人坐着的位置空空荡荡,耳边却还有她今日愉悦的那声低笑萦绕。   他握信的手指收拢,嗤笑了一声。   她向来是这样冷心冷情的,说走就走,就是她性格。   他期待什么,又失望什么。   楚弈坐下,却又盯着那件被他扯裂的衣裳出神,仿佛佳人还在,在夕阳斜辉中盈盈而立。   **   赵乐君连夜赶路,两侧山林宛如匍匐在暗夜里的巨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叫人不寒而栗。   突然,前边开路的士兵大喊了声停。   她被惊得当即勒马,有凛冽的寒意从她侧脸划过,电光火石间,她滚下马。   马匹嘶鸣的惨叫刺着耳膜,她背撞在地上,疼得抽了好几口气。士兵已经反应过来,将她包围,一人把她再带到马背上,想也没想调头就往来路折返。   赵乐君伏在马背上回头,他们身后亮起了许多火把,有人用她听不懂的话高声喊这什么。   她心头咯噔一下:——胡人!   **   “将军!长公主身边那个叫银锦的使女来了,说长公主怎么还没有归去。”   在赵乐君离开上郡的第二个清晨,士兵一身露水跑到楚弈营帐前禀报。   熟睡的楚弈猛然睁开眼,还没有理清士兵刚才报的什么,就听到外头在喊:“没有将军允许,你不能进去。”   话还没有落下,他已经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银锦那张带着青白色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   “将军!我们公主真的回北地了吗?!”   她声音在发抖,看向楚弈的眼眸带着一丝期盼。   楚弈霎时清醒,在她紧张的面容上扫视一眼,二话不说下榻拿过外袍,边穿边问:“怎么回事,她前天下午走的!”   银锦闻言连唇上的血色都褪了,来到上郡听闻主子离开后的心情再也压不住,眼泪落了下来:“我们等了公主两天,都没有见她回来!”   老将军派人来,公主肯定会回的,但是两天都没有音讯,所以她带着人跑来上郡看看情况。   楚弈亦脸色一变,将剑扣到腰间:“你们一路来有发现什么异常?”   银锦慌乱的摇头:“没有……”   楚弈就往外走:“喊刘顺过来!”   刘顺的人最熟悉到北地的那一段路。   士兵忙跑出去。   然而,人才站在外边,就听到隐约的号角声。   他抬眼,看向城墙,拔腿跑去。   听到动静的副将也纷纷出来朝城墙跑,已经有士兵一路朝他们跑来,高声喊:“——报!胡军出兵了!”   银锦听到胡军出兵,想到不见身影的赵乐君,整个人都在发抖,忙奔向楚弈:“将军!是不是我们公主出什么事情了!”   难道是落入胡人手里了?!   楚弈此时整颗心都浮浮沉沉的,听到这话,咬牙说:“不一定!”   虽然北地被胡人占了一半,但是他们走的路都是设有关卡的,不可能混进胡人才对。   而且……如若赵乐君遇到胡人被擒,胡人不应该出兵。   本朝长公主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怎么会贸然出兵,换了谁都是先用来当筹码谈判!   银锦听到这一句,勉强定了定神,可是眼泪止不住。   她们公主现在还是下落不明!   她猛地就跪倒,双手抱住了楚弈的腿:“楚将军!我带的人不多,我求你借我一些人手,我去找公主!”   如今胡人兵临城下,她自知请求无礼,但……无礼也要求!   楚弈被她险些绊倒,阴沉着脸转身。   银锦看见他的脸色,一颗心沉入谷底,不放弃地哭求道:“楚将军,你借我两百士兵,不,哪怕一百也可以。我们公主是跟你和离了,可她也是怕你被连累,让圣上猜忌,会遭来杀身之祸。我求求你……借我一些人手出城,一百人就够,不会耽搁上郡的战事!”   他们沿路再去搜寻!   楚弈本就涌动着情绪的双眸内掀起狂风暴雨,一伸手拽住银锦的胳膊就把人给拖了起来,一字一字地问:“你说嘉宁为了什么和离?!”   可不等银锦回答,就被他松开,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向另一侧的城墙,扬声吩咐:“分一千精兵过来!你们给老子把胡人打回去!”   且不说他如今手上十五万的士兵,即便没有,他也不曾想过不去找人!   先前的上郡守城兵力不足,现在的上郡根本不惧胡军!   正是此际,城墙上有人高声喊:“——烽火!烽火着了!”   楚弈回头,遥望北地与上郡那片山林高处的滚滚浓烟,心脏一阵跳动……她人在山顶?   她失踪了两日,这个时候点燃烽火,她是遇到麻烦才脱身,还是别人点燃的烽火。   很快,他又否认是姬家军点燃烽火的可能,有上山点烽火的时间,姬家军的人也赶到报信了!   而燃起烽火,必定是因为胡人,赵乐君遇上了胡人!   他神色再度一变,目光凌冽。   ——他们能看到烽火,胡人也能看到! 第27章   楚弈带了一千精兵一路赶到设立烽火的山峰,分做十队,正快速地往上攀爬。   走到山腰的时候,一位士兵快速跑过,踩得脚下枯枝咔嚓作响,高声禀报:“将军,前边发现公主亲兵的尸首!”   一句话让他本就揪着的心再度提起。   路上他们发现了杂乱的脚印,那些脚印起码有六七十人,可赵乐君一行不过二十数!边上还有马蹄印,被人在洒了层干土做遮掩,他们仔细查看后发现,地面上还有被箭矢扎过后留的孔洞和血迹。   顺着这些痕迹,就一路找到山上。   可是山脚不见马匹,也不见有尸首,楚弈心底是希望一行人都安然,如今却找到第一具尸体。   他沉着脸,跟着士兵走到地方,果然看到那人是赵乐君身边的亲兵。   那士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滚了一身泥,他碰了碰尸体,尸体还是软的!   死去的时间还很短!   “继续在这一片分散找!”   楚弈直起腰,望着绿意葱葱的山林,自己带一队人直朝烽火处。   一路往上,林子里不时响起发现尸首的声音,不但有赵乐君身边的人,还有胡人。   楚弈觉得胸口憋闷。   赵乐君肯定来过这里!   等来到还冒着浓烟的烽火台边上,楚弈看见更多被杀害在四周的士兵,有姬家军的人,有赵乐君的亲兵,还有胡人。   但这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身体都僵硬了,守烽火台的姬家士兵死去的时间更久!   这意味着胡人是几日前就偷偷潜进来,他们设的巡防居然没有发现!   楚弈心头怦怦地跳动,脚下凌乱,把连着的五个烽堠走了一遍。在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肌肉一松,靠在一边的石墙上。   不见赵乐君,他心中多是庆幸,可下刻又抬头看这片苍翠,眼中尽是茫然。   烽火台上不见她,她人去了哪里?   这些人死去多时,又是谁在这个节骨眼点燃烽堠!   又想到她失踪两日,如若是自由安然的,必定可以回到姬家军营,偏她没有回去。   两日时间,她有随身带干粮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来,每一个都让楚弈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让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在扩散。   下边的山林中突然惊起一阵飞鸟,兵刃相交削金断玉般的铿锵声隐约传来。   他当即站得笔直眺望。   ——遇到胡人了?!   楚弈眉角眼梢染了冷意,手握上剑柄,抬脚就要下山。才迈出一步,他视线在前方还有余烟的烽堠上停顿。   这里有五个烽堠,着了有三个。   是因为时间来不急,匆忙间只点着了三个?   山下有刚死的士兵,他们遇到胡人,只燃了三个的烽堠……他想到什么,猛然退后几步,抬头看这两尺高未点燃的烽堠,一提气踏着外露的小木桩就攀上去。   他怀着希望往下看,只看到底部堆着用作点燃的木堆和草料。   很快,他跳下来,又同样去看第二个未着的烽堠,仍旧是一无所获。   他原以为赵乐君会藏身在里头,可若是两日没有补给,别说女子,男子恐怕都难于攀上这个高度。   楚弈失望地再度回到地面,下边的打斗声渐小,应该是胡人被制。   他回头再看了眼那几个烽堠,眼下唯有期盼能在胡人口中问出一些东西。   错眼间,他似乎在未点燃的两个烽堠下发现不对。   他视线平移,扫过不远的一片灌木,灌木外边是斜坡,灌木前围着木栏。应该是怕巡逻的人不小心滑下去,才支起来的。   可唯独那没有燃起的烽堠外的木栏不见了。   他袍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脚步不受控制往那边走去。   士兵见他去危险的地方,忙喊了声将军。   然而走了两步的楚弈几乎是飞奔跑了过去,士兵就见到他疯了一样伸手去拔那些灌木,连根带泥,都奇怪得面面相觑。   楚弈一边拔着那些碍事的灌木,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快接近陡峭的山坡,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翻滚下去。   但他眼前只要这一片的草木,耳边的风声不知何时变作和赵乐君在雪地中的对话。   “楚弈,我听别人说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来保暖?”   “谁哄骗的公主,那只会冻死!但在被人追击的时候倒可以用来躲避一时。”   赵乐君站在雪地上笑,自言自语地说:“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楚弈的手碰到了一株灌木,灌木自己就在他手中倒了下去,他整颗心都跟着瑟缩了,胳膊一挥,又一片倒下。   士兵们围了过来,看着他们沾了满身泥草的将军,双手在松软的土里刨着。   很快,一片黑色的袍子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袖子。楚弈眼眶发热,小心翼翼把那片袖子移开,侧躺的赵乐君闭着眼,呼吸微弱。   他连忙把她身上那层不厚实的土全给拂开,将人一把从土坑里给抱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楚弈把人抱在怀里,把她脸上沾的一星点泥土给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个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着那片污迹,咧嘴无声笑了笑,就这样坐在地上,再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连里衣都汗湿了。   可有怀里的人温暖着他,山风再大也没觉得寒冷。   ——她真是大胆。   万一他没有发现异样呢?万一她饿晕过去,呼吸的那片气孔被泥土塌陷堵起来了呢?   楚弈想着,心里就是阵阵后怕,抱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   “……楚郎,我渴。”极低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轻得像是他在幻听。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旧闭着眼,唇干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间的水壶,自己抿了一口,轻轻抬起她下巴,低头哺喂。   士兵们纷纷背过身,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   赵乐君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上郡军营,想要坐起来,才动了一下,头晕眼花,身上也软绵绵的。   她只好再静静躺着,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楚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长公主醒来了吗?”   银锦亦步亦趋跟着绕过屏风:“方才来看还没有。”   等两人来到跟前,却是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银锦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激动喊了声公主:“你醒来了!”   赵乐君想说话,张嘴却只有沙哑的一丝声音,银锦转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银甲,铠甲上还染着血迹,杀气凛冽,是刚才战场回来的装扮。   他站在床前,无声凝视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见,她居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好在银锦很快回来,化解了这点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喂水。带着哭腔说:“公主,我们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赵乐君慢慢抿了几口,总算能发出声音了,安抚道:“这不好好的。”还是沙哑难听。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两,转身出去片刻又再回来,走到床尾自己解战甲,把剑挂在一边。   银锦给她喂了水,抹掉眼泪站起来,说去给她找些吃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弈说着坐到银锦刚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带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战甲,连面庞都显得柔和许多。   他霸占了位置,银锦瘪瘪嘴,想到他亲自去把公主找回来的,识趣退到屏风后。   “你带的亲兵都没能逃过胡人的追杀。”他思索片刻后开口,视线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   赵乐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长出一口气说:“他们有弓箭,前后伏击,射杀了我们的马。我们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难逃一劫,我让第一时间到烽火台,但是来不及点燃就被追上。”   “有人断后,我和五个士兵躲起来。胡人好几回都要搜寻到我们,然后还听到他们说回去报信,先攻城。没有马,我们出了山也来不及报信,所以索性藏了两天,再去点燃烽火。”   “他们让我一个人躲起来,趁烽火燃起的时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体力,坚持跟他们再上了山。”   庆幸的是山上没有胡人把守,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杀个回马枪,然后她就想起当年说,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躲避追杀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又饿又累,等到他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头安全,她当然会自己爬出来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楚弈听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踪的那种揪心又缠绕着他。   赵乐君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围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来北地的时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问外头状况怎么样,外边送吃食的士兵过来,银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两三日未曾进食,先用些清淡的。”   饿了几日,一小碗米粥也让赵乐君觉得馋。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过来,银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抢了活儿,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头的男人也不多话,与她靠着肩,吹凉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饭香在前,赵乐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但他才喂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头看碗的时候说:“歇上两刻钟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抬眸,撞入他深幽的双瞳中。平平淡淡的一个对视,却让她心头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转过脸,一只手却跟了过来,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将她脸再掰回来。   动作再霸道不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离的原因。”   赵乐君本就还没有放缓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长睫低垂,多半是银锦那里泄了口风,知晓他这是找后账的意思。   “嘉宁,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楚弈再度发问。   赵乐君在他逼问中手指抓住被面,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直视他:“因为那时恨透了你的强迫,一别两宽于我来说最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听真相,也没有好再藏着掖着。   他闻言眸光有几瞬间地闪动。手微微一动,缓缓松开她,放回到了膝盖上,握紧。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后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里却从来没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涌上来,让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时耳边有轻微的声响,是她重新躺下。   屋里就变得一片寂静,他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闭眼,那日她沾着泪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无神又悲凉。   这才是他们间如今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壑。   “嘉宁,我还能得到你的谅解吗?”   良久,他涩哑的声音响起。   赵乐君许久没有作声,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时,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再接纳他。   楚弈紧绷的身体反倒放松了。   起码她没有一口回绝,所以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赵乐君躺着,把被子拉过头,将自己罩进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里,等到了两刻钟,端着碗往外走,很快热了粥又重新回来。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蒙头的被子。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思考他刚才问的问题。   最近的经历,是他们夫妻两年都没有过的,两年都没有过的贴近。   患难见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里有芥蒂扎了根,让她一想起,就想缩起来逃开。   赵乐君叹息一声,没让他催促,自己坐起身,去接过碗。   他没有阻拦,依旧坐在边上看她慢慢把粥喝完。   “我要回北地。”她长舒一口气,把碗给递了回去,做了决定。   不知道北地战况如何了。   楚弈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   她皱起眉头,楚弈接过碗放到一边,站起身。   “你不用担心北地,安心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让老将军冒险,也不会叫你侄儿陷入危险,嘉宁,你再信我一回。”   青年声音铿锵,带着铁一样的决心,向她投来的目光灼灼,将这暗淡的营帐都给燃亮了。   她定定看他片刻,还是掀了被子要下地。   他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她肩头,微微用了些许力气,让她无法离开床榻。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坚定地再说了一遍:“君君,你再信我一回。”   钻入耳中的热气让她十指蜷缩了起来,还没让她反应过来要躲,耳边温热的呼吸已经离开。   楚弈去穿了银甲,摘下长剑佩在腰间。   青年就此远去,离开前低声吩咐她的使女要好好照顾,不可轻易出营,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方向传来,让她微微恍惚。   楚弈离开后就吩咐调兵,副将闻言惊讶不已。   有人慌乱地问:“将军,这个时候就把所有兵力都放出来吗,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不妥!”   他站在长长的舆图前,沉稳从容:“就让他们知道又如何。与姬家一起收复北地,将胡人赶出国境,即便是皇帝也要顾忌这大批的兵力!与其忐忑不安,不如强不可催!”   将他想要保护的人,都纳入羽翼之中!   副将们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涌动的战意。   很快,楚弈议定行军计划,再让人给洛城留守的人去信,让他无后顾之忧,就暗中离开了上郡。   赵乐君自他走后,都歪在床头想楚弈要怎么行动,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外祖父。   当夜,谢星意外地跑来一趟。   少年郎今日尽展雄威,把先前的仇给报了回来,此时精神奕奕,咧嘴笑着。   “阿嫂,我们今日退了胡军十里地。”   赵乐君见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被他的精气神感染不少,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让他坐下说话:“你给我说说是怎么败的。”   谢星坐下,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都是按着阿兄的吩咐行事,胡军先扛不住了,自己歇战了。”   说着,又安慰她似的。   “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斥候都回来了。北地胡军的兵营里如今只有三四万人,他们在调兵要增兵,但是我阿兄已经带了五万将士,会直接和老将军那里把胡军先围住。到时这里的胡军肯定要大乱,我们能左中右都围拢,把他们杀出去!”   赵乐君闻言脸上反倒见了紧张。   “你阿兄带了五万士兵出去,上郡呢!”上郡只有十万兵力不是吗,现在再分出去,如何可以!   谢星摆摆手笑:“上郡的兵没有动啊,他们肯定也想不到,我阿兄还藏了兵。就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都滚出去!”   一句话,总算让赵乐君明白楚弈离开前那句‘你再信我一回’是什么意思了。   楚弈他悄悄增了兵,没有上报朝廷。   所以他这些年才会在银钱上捉襟见肘,他的钱都拿出来养这些增的兵了!   谢星为阿兄正骄傲着呢,就见他阿嫂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随后好像还冷冷笑了一声。   赵乐君不但冷笑,还磨了牙。   好个楚弈,藏着这些兵力,反倒让她天天担心帝王哪天就得把他给灭了。   谢星望着在银灯下面容有些凌厉的赵乐君,茫然中有些忐忑。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为什么阿嫂很生气?   与此同时,赵乐君也明白为什么连云笃定能收复北地,这么着急对楚弈下手了。   连云那王八蛋肯定也知道楚弈在后面搞小动作,就怕楚弈势大,然后奈何不了他,所以才迫切发动边陲的战争。   一是顺利收复北地,二是能再削减楚弈的兵力。   这些个男人,都好极了!   屋子里发出嘭的一声,是赵乐君狠狠拍了桌子。   谢星被吓懵了,咽着唾沫:“阿嫂……你怎么了。”   **   胡人在收到消息说潜入赵国被发现,当即对上郡发了兵,就是想吸引楚弈的兵力,然后偷偷袭击姬家军。   哪知才发兵,就看到升起的狼烟,让他们想退也来不急,只能仓促再调兵准备力压姬家军。   而姬老太爷在烽火起前就已经和北地的胡军对着干了起来,直到狼烟起,对不见踪影的外孙女越发担忧。好在傍晚前就有上郡送来的消息,说是楚弈把人安然找回来了。   一日跟胡军交战了三回的姬老太爷疲惫坐在帐中,等副将回来报告战损,才囵囤的卧倒睡一觉。   半夜时分又被人喊醒,说是上郡来人了。   老人以为是外孙女回来,正要问,却是听到楚弈的声音在帐外传进来。   “老将军,小子求见。”   姬老太爷披上外袍,喊人进来,果然见到那张欠抽的脸。   他胡子往上翘了翘,冷着脸问:“我孙女呢!”   “老将军安。”楚弈朝不待见自己的老人抱拳,“君君如今在上郡休养,一切安好,小子前来是跟老将军商议北地战事。”   他一口一句小子,让姬老太爷有火气也没好直接发,埋怨一句:“人去了你那里,要回来,你也不知道添些兵护送!”   楚弈都受着,不分辨丝毫,等到老人请他坐下,才慢慢把自己带了多少兵前来围剿的计划说来。   姬老太爷听着他的话,眼神锐利极了,直白地问他:“你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些兵,收复北地之后,你还会再跟胡军开战,还是让胡军来议和?!”   老人在掌权几十年,在大风大浪中依然屹立不倒,一眼看穿楚弈的打算。   他并不觉得意外,朝老人微微一笑:“议和。我还要胡人牵制朝廷,直到太子登基。”   皇帝要忌惮他,他也要牵制皇帝,不会白白去消耗兵力,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中安然立足。   姬老太爷真是被他的狂妄气笑了,可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臭小子成长了,如今也能占据一片阵地,临危不惧!   “好……很好!”老人手紧紧握着水杯,眸光凌厉朝他看去,“那我且再问你,如若太子不能顺利登基,你手握重兵,又该如何?!”   太子不能登基?   楚弈被他这种试探的问法,问得愣了片刻。   旋即坚定地说:“如若真有那样一日,小子必定在乱世中全力保住君君。”   “我孙女不用你护!”姬老太爷默了片刻,忽地呸他一口。   楚弈低头摸鼻子。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吧,左右老将军就没看他顺眼过,而且他到时候还得求老人在他和赵乐君之间谈和。   在夜谈后,楚弈再度匆忙离开。   次日,姬家军还是跟昨天一样不紧不慢和胡人对阵,但是到了傍晚时分,姬家军突然发起全军冲锋。   胡军骇然,连忙倾力应战。   却不曾想这是一场对他们极残酷的战争,楚弈如同神兵天降,直接从侧面突击破了他们占的城池。   腥风血雨落幕之时已经是次日日出。   晨光跟城内的血色融为一体,北地的北胡军一夜连丢三城,残兵疲马,如同丧家之犬。   上郡城外的合盟胡军收到消息时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北胡将领连连问援军何在,得到的都是内部几个王子在吵架,谁也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兵力贡献出来。   北单于又不能派自己的要接任的儿子离开,就怕到时里头出大乱。   楚弈领着兵,一路再追击到关外,让自己的士兵接手了临关的城池。姬老太爷的副将早得了吩咐,没有在此事上跟楚弈发生冲突。   一场碾压的战争结束在五日后,两军一共俘虏了胡人万余,分了几处用来劳作修补城墙和城内各项设施。   而姬老太爷另领一支兵马往上郡去。   赵乐君在上郡,每一日都会收到老人送来的信,心里让她稍安勿躁,她也就安心呆在军营里。   那知惊喜得到老人来到的消息。   “外祖父,您怎么亲自来了!”她快步迎出去。   老人精神尚可,让她稍了安了心,把他请入内,亲自给他泡茶喝。   老人见到她穿着的是楚弈的袍子,眉头先皱了起来,再一打量这主帐,忍不住问:“你可是跟他和好了?”   不然为何不另住?!   赵乐君愣了一下,忙解释:“您想哪里了,他是把地方让我住了。”   姬老太爷就冷哼一声:“以前也没见他有那么多的心眼,如今是真厉害了,欺上瞒下!”   “你是指他藏了兵的事情吧。”她很快就明白所指。   “连你都瞒着的吧,出息了!”   她无言以对,确实是不知情。   老人此时又说:“最多再有一个月,你就可以回洛城,如若不想回去,在北地陪我也可以。”   “一个月?”赵乐君疑惑,怎么一个月就能打完这仗不成,“是不是太快了,我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还有什么局势,楚弈已经把北地拿回来了,北胡人自己就在内斗,多半是要议和。”   把北地拿回来,就相当于他们又把南胡人围到了中间,南胡人除非回去和北部融合,不然还是要再向赵国投诚低头。   少了南胡人,北胡人想要再进赵国就难了。   赵乐君有些不真实,喃喃道:“这才几天,怎么就拿下北地了?”   “对啊,这才几天。他用兵厉害着,一夜就追了过去,三日给赶了出去!根本没让他们歇一口气!”   赵乐君眸光闪烁,她带过兵,明白如果不是十分熟悉战场和早有计划,根本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一路追击。   楚弈他……恐怕已经谋划了许久。   她就询问老人:“您把关城给他了?”   “给了!北地分他三份一,是他的功劳。”   她心情复杂看着外祖父:“你就不生气?”   生气。   姬老太爷瞪了眼,可生气有什么用,现在也不是生气就有用的问题。   他缓了语气说:“我会给陛下送信,告诉他胡人即便议和,也可能随时再出兵,如今只有楚弈能压得住。”   今日楚弈扬了威,就是对胡人的一种震慑,帝王再猜忌也不敢乱动了。   “但是前提,他必须重新迎娶你!”   赵乐君嚯一下的站了起来。   “您别开玩笑了。”   为什么她好好的又要再嫁楚弈?!   老人见她激动,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那你就嫁连云。”   这话更加让赵乐君变了脸色,她外祖父是什么意思。   “您为什么要我嫁人?!”   老人自如地应答:“你不嫁楚弈和连云,你回去,你父皇必定先把你配给别的歪瓜裂枣。他心头就憋着一口气,不能拿太子太过,还拿捏不了你?他是你父皇,让你嫁谁,连我都没有权力干涉。”   “然后他会给楚弈再配一个,把人捏在手里。你别忘记了,陈家如今还没有发落,陈后会盯上楚弈也正常!难道我们就白白扶持了他楚弈,给他人做嫁衣?!”   赵乐君听得眉心直跳,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句:“我谁也不嫁!我不愿意,父皇他没有办法勉强我!”   老人料定了她会这样说,嗤笑一声:“要是胡人议和时,要和亲呢?他们要我赵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说,你父皇会不会应!而你不应也会被所谓的天下大义逼得应下!”   她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   姬老太爷心疼外孙女,不管是楚弈还连云,在他心里都不是她的良人,可他已经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了。   即便以后姬家军还能给她撑腰,他也不愿意外孙女在乱世中飘飘荡荡。同样,他也不愿意逼迫她,只是要把厉害给她说明白了。   老人敛起面上的威严,放缓了语气:“君君,你自己再好好考虑,别再让自己被动了。”   这次他们姬家和楚弈狠狠下了帝王的脸,太子是不必顾忌了,唯独她身为女子,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太过好蹉跎。   楚弈那个王八羔子打着和胡人谈和想心思,会没想到胡人可能会要和亲。   到时到赵国一打听两人和离了,为了堵一口气,下楚弈的面子,指定要他这外孙女不是无可能的。帝王已经没了良心,为了自己痛快和再压制楚弈和姬家,许女儿出去也不会眨眼。   楚弈恐怕都打算好了,是要把外孙女再拉回身边。   他一辈子见过会算计的海了去,楚弈对外孙女这点心思还瞒不过他。   赵乐君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心头有些乱,不知怎么局势一变,她居然就要再考虑嫁人的事情。   良久,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要跟着老人到他扎营地方。   谢星眼巴巴来送她,心想着兄长可能那天就要回来的,见嫂嫂不在,会不会生气。   此时远在关城的楚弈已经准备留下一名副将守住,自己回上郡。   这里他留下三万兵力,即便有战事,一日就能支援,根本不怕胡人再发兵。   最要紧的还是逼迫让两部胡人早些投降议和。   楚弈领军回来的时间比姬老太爷想的还要快,如今胡人已经停战三日了,可见内乱就让他们头焦额烂,不敢轻易乱动。   他回来,率先就去见姬老太爷,说明前方情况。   “胡军折损了那么多兵,士气大损,北地他们不可能再夺回去。我立刻让人给南胡人送信,上回没有杀他们单于,并没有和他们结下怨,应该能让他们先表态。”   一方表态了,就都好办了。   姬老太爷听闻后冷冷一笑,果然都是打算好了,瞧这一套又一套。   楚弈匆忙来,匆忙离开。   回到营地,交代送信的事情后,他听闻谢星说赵乐君是去了老人那里几日了,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外祖父就在外边,自然是不会再在这里等他。   他回到住处,看着工工整整的四处,还绕到屏风后看了一眼,才恍惚相信她确实没有等他的事实。   连日来的马背上奔波,楚弈也乏了,自己出去打了桶井水,脱去盔甲擦身。   等到去柜子里拿衣服的时候,见到那条被他扯裂,还放在一边的长裙。   他找出中衣先套上,然后拿过长裙展开,看了看被扯裂的裙摆,再寻出差不多颜色的线,也忘记乏了,把她的裙子给补好。   先前她直接走了,他也没有心情理会,倒是方便现在缝好,能有借口去见她一面。   姬老太爷在惹人烦心的小子离开后,就把赵乐君喊道身边来说:“我不在几日,也不知道阿礼怎么样了,如今路上都安全,我派人送你回去看看。你把那小子也带出来,让他见见世面。”   这几年都是挠痒痒似的小仗,跟打着玩一样,姬尚礼还没有见过大阵仗。   这话合情合理,如今胡人停战几日,她先回去把侄儿带过来也没有什么不妥。   赵乐君应得很干脆,老人这就吩咐下去。有三百人随行,路上守关卡的人也都增加了,十里一岗,走夜路也没有不放心的。   在她离开的不到一刻钟,楚弈就带着用补好的裙子来求见。   结果被告知一句:“长公主回北地去,要把小公子带过来,已经出发了。”   楚弈站在慢慢笼罩大地的暗色中,神色几变。   姬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蓬里出来,正好遥遥与他相视,下巴的胡子动了动。   楚弈握着包袱的手越来越紧,从跟老爷子的对视中,隐隐察觉自己心思已经暴露了。   背后似乎就冒了冷汗,被风一吹,连心都是凉的。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突然转身就走。   姬老太爷见他离开的背影,扯嘴角冷冷一笑。   啧,小子,跟自己玩心眼,折腾不死他! 第28章   夜风像有锋棱刮过楚弈脸颊,他勒着缰绳,在蜿蜒的山道中疾驰,心中只有一个要赶上她的念头。   月光朦胧,他全凭记忆拐过一道又一道弯,眼前很快就迎来大片的光亮。   他一愣。   只见山道间是齐整的士兵,有人举着火把照亮,行进速度缓慢,围护着一辆马车。   那些士兵是姬家军的打扮。   楚弈减了速度,原以为她已经走出上郡地界,原来并没有。   押后的士兵察觉他的到来,举着火把回头厉喝一声:“谁人!”   当即有人就调转马头拔了剑。   楚弈驱马往前走了几步,扬声回道:“楚弈。”   紧张的众人都松了口气,马车也在此时停下。   赵乐君这次不着急赶路,准备坐马车走一晚回北地,不想楚弈会这个时候出现。   银锦听着外头的动静,看了眼喊停车的主子,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怎么来了,是有事来跟公主说的吗?”   马车内点着盏油灯,豆粒大的烛火摇曳。赵乐君看着明明暗暗的光,有马蹄声渐渐走近,一个暗影投印在窗柩上。   他低沉地声音也随之传进来:“嘉宁,方便出来一下吗?”   赵乐君默了一下,跟银锦说:“你先下去等片刻。”   银锦会意,点点头,推开菱格车门。   “将军,外边风寒,你到车上跟公主叙话吧。”   楚弈侧头看纱帘内隐约的身形,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抓起身前的包袱,翻身下马快速进了马车。   车内,油灯前的佳人神色平静,一双眼眸盈盈,看过来的时候宛如是秋水般澄净。   他喉结动了动,弯腰走到她对面坐下。   先前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迫切,如今见到人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不减反增。那样的激烈,激烈到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乐君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烛火倒映在她双眼中,打量他的目光仿佛都带上温度。   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身上发凉的楚弈,就觉得全身都突然冒起了热气,手心里都有了汗。   他轻轻咳嗽一声,把手里的包袱给递了过去。   “我来给你送这个。”   她视线从他脸上往下移,看到那藏蓝色的包袱,伸手接过。   他追上她,是为了给她送东西?   她一时也猜不到送的什么,慢慢打开,熟悉的衣裳让她眼里闪着诧异。   是她先前被扯烂的裙子。   楚弈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她表情。   她意外,他抿抿唇,闷声说:“先前忙着战事,不久前才缝好。”   赵乐君展开裙子,看向裙摆。   浅绿的襦裙上多一条不太好看的痕迹,但是走针巧和细密,又正好是折痕处,若是穿上身应该是看不出来。   上回给她缝了袜子,这次给她补了裙子,然后追过来。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皎洁的眸光重新落在他略不自在的面庞上:“有心了。”   一句有心了,让楚弈更像是在火里烤着一样,日晒风吹的面皮都发烫。   她知道自己是特意找借口过来的。   他被戳破心思,有那么一瞬间难为情,只好又咳嗽几声遮掩。   看着他尴尬,赵乐君不知怎么想起外祖父说的那些话,劝告她重新嫁楚弈。   她打量他的双眸颜色渐深。   对面高大的青年,把车厢的空间都挤得逼仄,油灯的光照亮他半边面容,下颚轮廓坚毅而清晰。   昔日孤掌难鸣的少年郎,在腥风血雨里闯了数年,如今威严不可侵。   但他在自己跟前还是常常露出年少时的窘迫,有时会因为这份窘迫用愤怒或者沉默遮掩过去,是不想让人戳破的卑微。   他明明是骁勇男儿,如今的功勋也是他洒热血换来,偏多少年都改不了这个毛病,他在洛城拥着她说妒忌连云的话就在耳边响起。   赵乐君心中微微一动。   她先前气楚弈总是鲁莽,气他不够信任自己,可自己除了包容,并没有深思过让他不自信的缘由。   也许是因为她见过最落魄的他,是因为他们为了利益结合,但他用了真心来待自己。   导致婚后两人相处的情况如同两军对峙。他先把劣势暴露在她跟前,所以他才总是心怀忐忑,又不善于表达,劣性的一面随着展现了出来。   近期的种种让她明白,楚弈对她确实有心,那她还该再因为外祖父的相劝嫁给他吗?   先不管她待他也曾有一腔柔情,现在再嫁,不还是出于利益吗?   于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吧。   赵乐君想得皱起了眉头。   这样再嫁了,意义何在,即便两人间还有一丝情谊,还是会在利益的牵扯中消磨。   最后是不是又是一场分离。   她思绪繁多,楚弈却在她凝视中快要呆不下去了。   她一言不发,揭穿他故意示好的心思后神色肃穆,让他想到要跟胡人谈和,想为此将她再拉拢回身边的打算而心虚。   他心里忐忑地想,她那么聪明,最后还是会察觉。   可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要脸也要试一回。和胡人谈和不管是出于局势还是私心,都是必要的。   楚弈稳了稳心神,用平常地语气说:“我不耽搁你行程了。”   说罢,一手撑着膝盖,要站起来离开。   “楚弈。”赵乐君在此际喊住他,“你……除了送东西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停他,就是在他站起来那瞬间,自主就张嘴了。   楚弈在她的呼喊中又停顿下来。   他回首,那个原本在案前坐得端坐的女子身子往前倾,是从跪坐的姿势欲起身的样子。   他还在她眼眸中看到极快闪过的一丝茫然。   她喊停了自己,可又在茫然什么?   他……有什么想说的。   楚弈就听到自己心脏猛地跳动一下,在跳动中,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一种冲动紧跟着催使他回身。   他有很多想说的,是心虚和顾忌让他张不开口,怕多说一句,会让她察觉到卑劣的心思。   在这一刻,他却不管不顾了。   赵乐君在他转身的瞬间,是想退开一些的。只是这里是马车,她身后就是车壁,脚后跟碰到结实的木头才反应过来。   也是这个时候,她眼前一暗,是高大的他欺身前来。   唇瓣有了不属于她的温度,他的呼吸轻轻地缠绕在她鼻息间,一只手揽在她腰上,将她往上提了一些。   赵乐君睁大了眼,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亲吻自己,到底是慌乱了,手一动把边上的油灯给碰倒。   庆幸的是火光微弱的灯芯在落下时灭了。   马车里霎时陷入黑暗。   她浑身都紧绷着,她腰间的手臂在收紧,忽然被他压抵在车壁,让她再也忍不住伸手要去推开他。   不待她动作,亲吻她的唇先离开。   “君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楚弈胸口有无法扑灭的炎炎烈火,满腹爱意化作请求。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畔清晰的呼吸声,和外头的风声一样凌乱。   赵乐君长睫轻轻一颤动,把无法看清他面容的双眸慢慢闭上,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方才他亲吻自己的一瞬间,心头慌乱,下意识是抵触,偏偏她又没有完全把他推开。就跟现在一样,她若是想,还是能把推开的。   她明白,这跟情爱无关,是先前的事仍然梗在她心头。   楚弈拥着她,良久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心里生起那团烈火抵不过沉默,逐渐地微弱了下去。   他一手撑着车壁,缓缓直起腰,纤柔的手在这个时候搭上了他肩头,令他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   楚弈离开的时候神色轻松,或者该说是十分愉悦,即便舌尖刺疼,他唇角还是止不住扬起。   然而车里的赵乐君是懊恼和憋气。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搭肩的动作会叫他误会,她是跟他有话说,不是让他再欺上来,对着她唇又一通啃。   不是狠狠咬他一口,后续都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以至于她慌乱打发他说要再考虑两人间的事,他都满心欢喜地离开。   马车再度缓缓往前行驶,赵乐君一手掩着微微红肿的唇,在心里又骂了句莽夫。   她原是想问他,他们以前是为了互利结合,如果现在她仍旧是为了利益与他重修于好,他会不会在意。   结果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被他逼得随便丢了句再想想。   她不是矫情,而是因为知道他的真心实意,在不敢确定自己能再度接纳他之前,她不该自私因为利益去消耗彼此这份情谊。   结果……什么也没有说清楚!   赵乐君想到最后,气恼得垂桌子一下,死死抿住唇。   ——算了,回头再跟他说明白,省得让这个误会越来越深。   银锦坐在一侧,看着自家公主唇瓣艳若桃花,一会瞪眼,一会锤桌子……公主这究竟跟楚将军是重归于好了,还是被轻薄了。   刚才马车里还突然就变得黑灯瞎火的。   **   在楚弈回军营地路上,他遇到了匆忙前来给报信的士兵。   胡人居然在暗夜里搞突袭,派了武功高强的士兵潜入姬家军营里,想要生擒姬老爷子。   还没有靠近就被察觉,不得已发了信号,准备强攻一波。   他知道胡人肯定攻不进来,快马加鞭赶了回去,直接加入到御敌的阵型里,领军把胡人的反扑给打了个粉碎。   等到他带着俘虏回营,发现不但是有人要擒老爷子,还有人准备来刺杀他,被谢星几人给绑了。   从马背下来,他把还染血的长剑入鞘,去看垂头丧气的刺客。   谢星愤愤地说:“这胡人是北部的,估计是因为我们给南胡人发了劝降书,气不过才搞这种叫人不耻的招数。”   楚弈一猜就猜到是北部的胡人来捣乱。   他劝降南部,他们肯定要坐不住,想要剑走偏锋是正常的。   有副将在边上提着剑,冷声道:“将军,杀了,把他头颅挂城墙!”   叫他们好好看看后果!   不想楚弈伸手去挪了他的剑说:“老子今日心情好,不多杀戮,把他给扒光了,挂城墙上。”   这个北胡人听得懂汉话,当即气得脸通红,用不算熟练的汉语激动抗议:“士可杀不可辱!!”   楚弈闻言冷笑,转头吩咐身后的士兵:“把今晚的那些俘虏全给扒光了,统统给挂上头!”   北胡人险些被他的无耻给气晕过去,张嘴就要咬舌头,却被楚弈眼明手快,咔嚓一下卸了下巴。   他眼珠子在北胡人身下转了圈,咧着牙阴森森地警告:“你敢再给老子添晦气,就让你连男人都做不成!”   成功的让那个北胡人羞愤欲死,又憋屈得不敢再有动作。   姬老太爷听闻楚弈把胡人都扒光后,还说什么心情好,不多杀生,扯了扯嘴角。难道他去追外孙女后发生了什么?   ——比如两人重归于好。   这么想着,姬老太爷又冷哼一声。   可不会让他轻易再把外孙女哄骗过去,即便他同意两人复合,也要让外孙女知道他暗中干了什么。   次日,突袭不成的北胡人都看到了自己人被光溜溜地挂着城墙上,南胡人将领在一边忍着笑,让他们更加气得牙痒痒。   北胡人的将领聚到一块,有人拍桌子说:“昨日南单于的意思是想要退一步,我们的单于迟迟也不增援,这仗没法打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此次再败,就失去所有先机了。   几人对视一眼,主将终于叹气:“先问问楚弈要什么条件放了我们的人,起码给件衣服穿上。我叫人送信再催问单于的意思。”   恐怕只有谈和一个选择了。   赵乐君是在次日中午才回到北地的姬家。   姬尚礼听闻要带他到前线,高兴地回屋把自己的短剑背上。   她是坐马车回来的,并不觉得疲惫,索性直接返程,入夜时分应该是能赶回上郡。   她估算的时间不差,到了上郡的时候正是月上枝头。   今晚的月光明亮,姬尚礼兴奋得毫无睡意,探头在车窗外好奇打量四周。   翻过一个高坡,上郡巍峨的城墙就在不远处,还能看到下方军营,士兵正举着火把巡逻。   “姑母,那里就是楚将军的军营吗?!”   男孩子缩回头,高兴地问。   赵乐君温柔摸摸他的头:“是,我们一会就能到你曾祖父扎营的地方,从那里能看城墙能看得更加清楚。”   姬尚礼圆溜溜的眼里都是期待。   为此,赵乐君特意带他到扎营高地,去看城墙。   她正要抬头给侄儿去指城墙,想告诉他上郡的历史,结果姬尚礼突然踮起脚跟,伸手去遮住她眼睛:“姑母不要看,上面都是光溜溜的男人——”   赵乐君一愣。   片刻后,士兵带着赵乐君的话来求见楚弈。   “我们公主说,楚将军把人扒光挂那里……辣眼睛。”   楚弈皱眉,低头想了一下,脸都绿了,觉得自己脑袋上也是同样的颜色。 第29章   楚弈不知赵乐君会那么快折返,正好看到他挂在墙头上折辱的胡人。   原本今日北部胡人就已经来信,要跟他商量放了俘虏。他想让胡人先提出交换的条件,所以把人还挂着示威,现在反倒让他生懊恼。   楚弈连忙喊来士兵,让把人都给放下来,给穿上衣服关押到一边。   吩咐过后,他脚下匆忙一头扎在暗夜里,往隔壁姬家军扎营的地方去。   他脚下带风,守门的士兵不好直接拦他,婉转地朝他询问:“楚将军可是要见我们老将军?”   楚弈站在军营的围栏外怔愣,在昨日还遗留的愉悦中忽地想起,他跟赵乐君和离的事实。   他伫立在夜空下,也不为难守卫,沉声说:“我有要事来找长公主,劳烦通传一声。”   赵乐君此时正给侄儿哼着小调,姬尚礼已经在她温柔的歌声中熟睡。前一刻,他还缠着姑母说要听故事,不要听小调,结果转眼就睡着了,一只手还保持着攥她手撒娇的姿势。   守卫低声在外边求见,银锦闻言出去,很快回来跟她说道:“公主,楚将军说有要事见你。”   ——这大半夜的,他怎么又跑来了。   赵乐君从来没发现楚弈居然是黏糊的性子,和离后的这些日子,她似乎到哪儿,他都能突然冒出来。   想到昨日没有说完的话,赵乐君点点头,轻柔地把手从侄儿小手中抽出来,给他掖好被角转身出了营帐。   楚弈守着军营的规矩,无通禀不入门,赵乐君远远就看到他挺拔的身影,让人放他进来。   她领路慢慢往前走,要到后方安静的小坡。楚弈追上来,余光扫到她在夜风中轻扬的裙摆,亦步亦趋,腰间挂着的长剑不时发出碰撞声。   等离得前方远了,她才停下来,转身回望被火把照亮的军营。   楚弈见她身上只有单薄的衣裙,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没穿斗篷。   “这里风大。”他朝她身边又挨近了些,很自然地伸手要把她给揽到怀里,想给她挡挡风。   不想赵乐君往侧边避了避,让他手落空了。   他神色一顿。   她拢了拢长发说:“我不冷,是有什么要事?”   身前的女子盈盈而立,月下的面容明媚,眼波却如同寒月,清凌凌的。   楚弈讪讪放下手,她素来是这个样子,似寒宫里的仙子,跟谁都有着距离感。   昨日那种唇齿相依的亲密仿若错觉。   他站定,慢慢地说:“今日污了你眼了。”   她还以为是什么要事,不在意道:“无妨,我没有瞧见,是阿礼先告诉我了。”   楚弈就松口气。要不然,他心里还不知道要多别扭,别扭不算,还不能表现出来。   ——能把人给憋死!   他心头轻松许多。   “楚弈。”她偏过头看他,眸光明亮,神色却有几分踌躇。   山岗上的风比在营地里刮得更烈一些,吹起她的长发,月光在发丝间映出涟漪似的一圈圈银色。   她抬手把被风吹起的碎发拢到耳后,好半会,才在他探究的视线中开口问道,“如果……我说如果,我答应再嫁你,却还是因为利益在前,你在意吗?”   她考虑一日,觉得或许可以问问他的意思,也好接下来解释昨日的误会。   柔和的声音被风带到他耳中,楚弈才刚刚放下的一颗心,霎时被提了起来,猛然跳动。   这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已经发现自己的打算,是来试探他的。   他嗓子发紧,下刻一句不在意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无论试探与否,如若没有让胡人谈和的谋划,她不会再轻易考虑和自己在一起。洛城里还有个连云,她并非没有选择。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因为局势再下嫁,更何况这些都是他所谋划的,哪里有什么在意不在意,只有成功不成功。   赵乐君意外的一愣。   他丝毫都没有犹豫的回答,反倒让她沉默了片刻。   她原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质问自己对他到底有无男女之情,结果他回答得太过爽快,让她没了退路。   同时让她心头觉得略微怪异。   可他都答应了,她再说什么都矫情,解释似乎也用不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但我心里还在意先前的事情,即便再嫁,多半会住回公主府,你也接受?”   楚弈依旧点头:“只要你愿意再嫁。”   两人有隔阂,不可能朝夕间就消去,上次没能控制住脾气已经让他悔青了肠子,又怎么会再去不顾她的意愿。在说话间,他还暗暗攥了攥拳头。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手掌已经被惊出的冷汗湿透。   话说到这里,赵乐君觉得余下都不重要了。   她垂眸,在彼此都坦诚的对话中心结似乎也解开了些,既然彼此都还有意,或者还能再磨合。   在少女时期,她也曾偷偷想像过自己未来的郎君,愿与他执手,白首不相离。   后来她跟连云定亲,再后来世事变幻,她褪去了那些单纯,遇上他。成亲后,她偶尔也还会想起当初那美好又纯粹的憧憬。   其实对他是有过心动的。   她想到这里,忽地笑了。   楚弈就在她潋滟的笑容失神。   她抬头,朝他笑着说:“好。”   阴谋的腥风血雨都一一闯过,她又还有何惧。人生在世,敢爱敢恨,活得恣意些也没有什么不好。   楚弈在她坚定一个好字中,连呼吸都屏住了。   夜空缀着万千星辰,而他眼里只有拨动他心弦的这个女子。   他朝她伸手,将她慢慢拥进怀里,低头在她耳畔说:“你答应了,即便想要反悔也不能了。”   楚弈闭了闭眼,心中的执着就化作了厉。   他自知卑劣,但他绝不放手。   **   清晨,楚弈军营中的校场早早就响起操练声。   铁血男儿朝着晨光展示自己的矫健,个个精神抖擞。   楚弈站在瞭望塔台上看着又经历一次战争洗礼的士兵们,眼底有着淡淡笑意。   跟着他身边的谢星却早就看出他的好心情,从一早见到义兄的时候,他就神采飞扬的,似乎是有什么好事。   昨夜赵乐君应下再嫁,对楚弈来说当然是好事,甚至觉得不那么真切。   可不管如何,等到胡人谈和,他就跟她一同回洛城,再请旨赐婚,先把皇帝和连云那王八蛋的路都给堵死。   余下的,他再慢慢跟她解释。   今日北胡人又给楚弈送来信,说等着他们单于的回信,还请他善待被俘虏的士兵。   楚弈看着信,扯扯嘴角,不多理会。   不过片刻,南胡的单于也派了使者来送信,信里说想要跟他们单独会面。   这个会面,肯定是他们动了谈和的心。   楚弈拿着信,又跑去隔壁,这会是直接找的姬老太爷。   老人正在自己营帐外悠悠地打拳,见到他精神奕奕过来,扫了几眼,神色淡淡。   “老将军,南胡的单于相跟我们会面,这是信,还请您过目。”   如今两军联合,谈和一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会姬家,何况他的小心思似乎被老人察觉。   卖卖乖也是好的。   姬老太爷把他看得透透的,打完整套拳才收势,接过信细细读了两遍。   “会面可以,让他过来。如果他不敢过来,那我们就继续出兵,直接把南部的城池吞了。”   老人说着斜斜睨他一眼,出兵二字意有所指。   楚弈就低头摸了摸鼻子。   他在主和,老爷子还故意说出兵,可不就是看穿他的用意。   低头片刻,他抬起头,也不躲避了,郑重地说:“老将军,我手段是有不光彩,可我对嘉宁的心,日月可昭。”   姬老太爷仿佛听到了笑话,嗤地笑出声,眸光极为凌厉。   “楚弈,我外孙女不好哄骗。而且我知道,你派人把你老母亲和那个妾给接到上郡来了?算算日子,该到了吧。”   他暗中的行事被察觉,楚弈神色一变。   老人在他眼底看到闪过的一丝沉色,淡淡地说:“我且看你如何叫我外孙女再接纳你,也等着看你楚弈有多少本事,敢一再将帝王的军!”   居然私自把帝王用来把控他的老娘给送出洛城,先前确实是太过小瞧他了。   楚弈下颚紧绷着,很快就又放松,朝老人拱拱手说道:“我楚弈本就没有纳过什么妾,一纸文书,于我来说就是满纸荒唐,从未承认过。至于我母亲,我接她过来,只是因为生养之恩,而不是想让嘉宁再去侍奉婆母。”   姬老太爷闻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把信还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回帐。   楚弈握着信,眸光闪动,心里为老人的话添了忧虑。   此事他一直没有声张,就是怕走漏风声,母亲半路被人盯上。   他看了眼赵乐君住的方向。   经老人一提,他应该要跟赵乐君说的。   而此时赵乐君正在看洛城来的信,是连云写来的,一早就被送了过来。   信里开头写的是有关太子的身体情况,连云让她不必过于担忧,他会小心看护。   接下来说的是朝里近来情况和帝王一些打算。   帝王还是没有对陈家有所行动,只是把当初铁矿的事情全推到陈后父女身上,如今南阳王和霍廷还在洛城,其他武将手上的铁矿交接顺利。   末了,连云说如果可以,让上郡和胡人的这仗再拖延一些时间。过早回来洛城,她可能又会陷入被动。   赵乐君看到这里,轻轻放下信,眉宇不展。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连云十分清楚上郡这里的战况,知道胡人可能要谈和的打算。   所以才来信劝她不要太早回洛城。   他跟外祖父一样,想到跟胡人谈和,有可能会提议两国和亲?   赵乐君就察觉到哪里不对。   连云言下之意是继续战,楚弈势如破竹,直取了北地关城,却是主和。   而且昨天自己跟他说了那么多,他也没有开口问一个字。楚弈没有好奇她所指的利益和局面是什么吗?   她低头,又去看手里的信,升起的疑问缠绕在心头。   下刻,她猛然抬头,双眼微微眯起。   楚弈主和,其实是有预谋的。   私藏兵力,一举收复北地,为自己争权夺利,稳固他在赵国的一席之地。   然后逼迫胡人议和,用胡人继续牵制朝廷。   他这些谋划都是人之常情,她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但自古止戈都会有和亲一条。   和亲的都是公主贵女。   楚弈能逼迫胡人议和,难道会没有想到这样一条?   他自然是想到了!   他分明就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赵乐君察觉真相,不知不觉地咬了唇,   “——君君。”   在赵乐君把事情前后都梳理清楚的时候,楚弈来到,撩起帘子,朝她看来。   正好看到她那叫人不寒而栗的阴森表情…… 第30章   女子的神色不善,特别是那清凌凌的目光看过来时,仿佛化作了刀子,要在他身上给扎两个洞。   楚弈为之一愣,隐隐觉得不好。   他顶着她目光上前,犹豫了下,还是在她对面落座。   赵乐君望着这个昨夜表现得淡然的男人,真是被自己气笑了。   她昨日还想着何必拖泥带水,敢爱敢恨,再尝试一回。今日那句敢爱敢恨就来考验她了。   楚弈手黑起来,比连云高明多了,是他以前那种莽撞的样子叫人先入为主。   “——我是太高看自己了。”   在楚弈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悠悠开口,嘴角带着自嘲。   冲味十足的开场白叫楚弈眉心跳了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僵硬。   “君君此话从何说起?”   他试探地问,余光扫到她手边有封信。   赵乐君又笑了,眼波盈盈,反倒看不出来是生气的样子。   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从想到我朝议和,出嫁了多位身份尊贵的公主说起。”   楚弈僵直的手就一抖,连忙喊了声嘉宁,紧张得把他近来才朗朗上口的小名都给丢了。   此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姑母,你起来怎么也不喊我,曾祖父知道了要说我的。曾祖父让我每天早起练拳……”   姬尚礼揉着眼睛走出来,脚下鞋子也没有穿。   赵乐君见到他光着的脚丫子,当即站起来去将人拉到木榻上,拍了怕他脚上的沙土说:“地上凉。昨日和你曾祖父说过,今日准许你歇一日。”   姬尚礼还矮小的身子就放松依着她,银锦拿来外衣:“小公子吓得一睁眼就跳下床,快些把衣服穿上,清晨还凉得很。”   都快要过了四月,上郡早晚还是寒意冻人。   赵乐君想伸手拿过来,给侄儿穿上,不想他又站起来,自己接过,工工整整地穿衣服。   她看着,微微地笑,把那个恼人的楚弈也给忘记了,欣慰地想,以前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奶娃娃真是长大了。   楚弈原本想解释什么,被姬尚礼一打岔,反倒说辞都忘记了,只余下略不安的心情。   昨夜两人才做了约定,不过一觉醒来,他的那些打算就全被看穿,让他措手不及。   等姬尚礼穿好衣服,再抬头去看另一端的楚弈,理了理袖子,对着他一揖礼:“楚将军,方才失礼,你别见笑。”   小男孩儿一板一眼的,学着大人那样说话,总算又显出楚弈的存在。   楚弈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阿礼长高了。”   姬尚礼正要高兴地说他不但长高,还学了本事,不想赵乐君此时说:“阿礼去给曾祖父问安吧。”   没让侄儿给楚弈多说话。   楚弈的心就又提来了起来。   姬尚礼点头嗯了一声:“好,那楚将军你跟姑母说话。”   然后坐下,套上银锦递来的袜子和小靴子,给两人施一礼之后往外小跑。   “嘉宁……”   “楚将军想必军务繁忙,将军也请回吧。”   同样不给他跟自己多说话的机会。   可楚弈怎么会就此离开,他身子往前倾,想要伸手去握住她手。   赵乐君顺势就收拾桌案上的信,避开了。   他手落空,余光却是扫到信封上的一个名字。   ——连云。   两个字让他此刻的心情可谓是雪上加霜,那个人总是阴魂不散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信里莫不是还写了什么,才让她突然起疑自己。   楚弈手慢慢握成拳,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凸起。   “嘉宁,可是连云又挑拨了什么。和胡人议和,是必然的,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将士再继续因为战事有折损。关城刚刚收回,胡人士气低落,如今是他们自己内部有内乱,所以我们可以一举侥幸收复北地。若是逼得太紧,他们内部再扭成一根绳,那就是几年的苦战……”   “这些我比你都清楚。百姓受不起这样连年征战,但你有另外的打算也是事实。当然,我也没有多高尚,一开始考虑跟你复合就是出于利益在前。”   赵乐君深吸一口气,打断他。   “可是楚弈,我若是不愿意受牵制,我一样会有办法!”   一番话让楚弈哑口无言。   他闭了闭眼,沉声说:“嘉宁,我算计有错在先,但复合一事,我绝不会退让。”   话落,他站起身,不用她驱赶,就先行离开。   此时她正气头上,让她缓两日,他再来见她吧。   才转身,后背就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闷闷地作疼,让他往前踉跄。   一个茶盏就滚落在他脚边,泼在他衣服上的茶水慢慢渗透了外袍,湿了他的里衣,化作凉意钻入肌理。   他没有回头,仍旧是迈开步子,匆忙出了营帐。   赵乐君被他那股决意给气笑了。   在楚弈狼狈走出来的时候,姬老太爷居然就站在门口,连同刚刚离开的姬尚礼。   方才老人说的那些话,转眼一语成谶。   他把脊背挺得笔直,姬老太爷只是略略看了眼他铁青的脸色,没有再出言讥讽。   倒是姬尚礼圆溜溜的眼睛里有着关切。   姑母跟楚将军说的那些话,他不是太明白,但是他听出来了,楚将军说他错了。   他突然就想起来,前不久曾祖父不让他喊楚将军姑父,就是因为楚将军犯错了吧,所以姑母不要他了。   他眼里的关切就变成同情。   以前他惹姑母生气,姑母也说过不理他的话。   楚弈原本还想跟姬老爷子全个礼,但是边上男孩盯着自己的目光如同锋芒,侧头就看到自己被可怜的眼神,再也留不住走得飞快。   在他完全露出背后的时候,还听到姬尚礼低低说了声:“楚将军怎么还淌了一身汗。”   是男孩子的疑惑的自言自语,却让他险些要一头栽倒。   姬老太爷毫不给面子的放声大笑,姬尚礼在笑声中似乎悟了什么——楚将军是害怕他姑母吓的!   真真可怜。   外头的笑声引起了赵乐君注意,才想要出去迎老人,就见到老人牵着侄儿走进来。   开口就问道:“你这是反应过来了?”   赵乐君抿抿唇,垂下眼眸,遮住暗淡的眸光请老人坐下:“外祖父一早看透了,却瞒着孙女。”   “不让你自己想明白,你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头都装了哪些人。”   姬老太爷一撩袍子直接坐下,大刀阔斧的。   赵乐君望着他洒脱的坐姿,心头淌过涩意,低低地说:“我明白了又如何,总有人不明白。”   倒是和他坐姿一般的洒脱了。   姬老太爷欣慰地点头,眼里是慈祥地笑:“君君,你自小遭遇太多的变故,所以你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身边人,想都周全了。其实,我们是希望你多维护自己一些,人总是要自己痛快了,才叫真的痛快。”   最浅白的道理从老人嘴里说出来,赵乐君笑容明媚地道:“是孙女一时魔怔了。孙女不会辜负外祖父的苦心,确实就不该被动,不是他才会耍心机。”   **   楚弈离开后,给南胡人回了一封信,按着姬老太爷的意思,让南胡单于到自己的地盘商议。   南胡将领得知,都纷纷劝阻:“您去了,万一他们要设下圈套呢?可不是又任由他们拿捏,实在是危险。”   南单于沉思良久,把信往桌子一拍说道:“楚弈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你们派人传信说两日后的夜晚见面,我们出营要避开北部。”为了南胡还能更好的发展繁衍,他们绝对不能被北胡牵着鼻子走。   如今他们北部闹内讧,他才不陪着北部的人送死!   他一锤定音,将领们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殊不知隔墙有耳,有人暗中把消息已经送给了北胡的大将军。   北部的将领们也急了,有人朝竹子就锤了一拳,怒道:“南部这些个孬种,真要撇下我们,先和赵国议和。将军,我们直接趁机会灭了南单于占了地方算,难道我们还打不赢他们?!”   大将军闻言抬头神色古怪看他一眼,旋即咧嘴露出一个冷笑。   **   南胡的决定在楚弈意料之内,第二日收到回音,他想了想,还是拿着信去求见姬老太爷。   “既然他们要敢来,就让他们来,议和地点设在我这里。”   老人摸着胡子淡淡地说。   议和地点设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议和顺利,和逼迫北胡做决定的结果。   他应下后,想到昨日拿茶盏砸自己的赵乐君,说道:“南单于前来议和,嘉宁在军营,也该露面。她是本朝长公主,又代掌姬家军……我去只会她一声。”   分明就是想要见人,却找这诸多借口。   姬老太爷嘴里啧地一声,没理会他。   楚弈就把当做是默认了,转身就去寻赵乐君。   赵乐君就在自己营帐外的空地,看着姬尚礼在那里练剑。   男孩儿拿着铁铸的剑,虽然已经按着他身高有所缩短和减轻,还是拿得吃力。   他身形刚刚出现,赵乐君就神色淡淡往里走,根本不打算跟他碰面。   楚弈脸色就显出几分青,想要跟上前,不想姬尚礼突然伸手,把他拉到一边。   “楚将军,你是不是惹我姑母生气了。”   说着,又拿那种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楚弈憋了片刻,缓缓点头。   姬尚礼眼神就变得更可怜他,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你惹恼姑母,我也该生你气的。但在我小时候,你给我做过木剑,还教我剑法,我告诉你怎么哄姑母不生气吧。”   楚弈:“……”   在男孩儿清澈的眼神中,他还是动心了,深吸口气问:“怎么能让你姑母消气?”   “——罚跪呀。”姬尚礼表情十分认真,“我上回叫姑母气急了,在她跟前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心软了。上回我惹曾祖父生气了也罚跪了。”   楚弈猛然闭了眼。   他就不该信一个孩子真会有哄人的法子! 第31章   楚弈被男孩的童言憋得半天没能说话,最终伸出手,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再去找赵乐君。   错他认,可这个所谓的罚跪……不可能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楚弈兜住自己身为男人最后一点尊严撩开帘子。   佳人就立在屏风前,一袭素雅的衣裙,裙摆逶逶垂地,如同一株安静绽放的玉兰。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见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厌恶神色,在离她三步的时候站定。   “君君……”   “楚将军,女子闺名还是莫随便宣之于口的好。”   她不冷不淡一句给堵了回来。   楚弈当即脸色发青,吸了口冷气,决定不犯她脾气。   “嘉宁,后日晚上南单于会来谈和。你在军中,我想着,你也应该出面。”   赵乐君哦了声,饶有趣味地望着他说:“所以,楚将军是以臣下的身份来跟本公主议军务。既然如此,将军的礼是不是也该全了。”   一句话,差点让楚弈连脸都憋紫了。   ——她听到了姬尚礼的话!   她是掌权的皇女,他为臣,是该执臣礼。   楚弈眸光微幽,难堪在她的无情中被放大到极致。   这一刻,他不知道怎么想起刚回洛城,他将她制着说的那句伤人话。   当时她眼角微红,如今他恐怕也在这种折|辱中赤了眼。   眼前的芙蓉面疏离冷漠得令他有一瞬恍惚,在恍惚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抬手,慢慢地去撩了袍摆。   赵乐君看着他一只膝盖缓缓弯曲,视线扫过他赤红的眼角,把唇线抿得笔直。   “臣……”   “免了。”   在他身躯要矮下去前,她到底是阻止了,快步往外走,留下一句:“我会出席,以赵国长公主的身份。”   楚弈听着她撩开布帘的声音,身体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片明亮的光从外头涌进来,很快又被那一方帘子给遮挡。   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传来温柔平和的嗓音。   “阿礼别站在风口挥剑。”   丝毫不见方才对他的漠然。   楚弈在说话声中,慢慢又把脊背挺直了,舌尖抵了抵牙,忽地笑了。   她……这算是对他心软了吗。   **   “阿兄,今晚我们的守卫要怎么安排?”   在两日后的日落时,谢星跟在义兄身边,询问晚上与男单于会面的事宜。   楚弈赤着胳膊,刚从校场回来。精壮的胸膛腰背都是热汗,随着迈步,肌肉间的线条都是属于力量的纹理。   他边走边说:“让人随时警惕对面军营动静,你跟我过去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整装待命,以应对突发的事情。”   南单于是瞒着北胡来的,肯定有他的私心和一些要求庇佑的条件。   对方不会带太多人手,姬家军都在,根本就不必要其他安排。   他说完,谢星应好的,就见他径直往水井的方向去。   再跟了几步,果然看到他打了水就往身上浇。   谢星忙喊他:“阿兄,你这样会着凉的!”   一身热汗,哪里能就洗冷水,现在太阳下山,正是起风的时候。   楚弈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连着浇了两桶,浑身畅快,又去再打水淡淡说了声无碍。   谢星只能看着水柱泼落,余下的水滴凝成珠,晶莹挂在他身上。   少年默默看了会,转身去给他拿布巾和衣服。   怕他真冻着了。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楚弈跟副将们围坐在火堆边胡乱吃了三块大饼,站起来拍拍身上残留的碎屑就要到隔壁军营去。   谢星正细嚼慢咽呢,才刚吃完手里的一块饼,见义兄要走,只能探手摸了两块就跟上。   赵乐君此时正跟着老爷子一块用饭。   军营里米面这些都是稀缺品,更别说精食了。   她跟着外祖父的饭食平时和士兵都是一样的,今日多了碗汤和一个野味,这汤还是为了给姬尚礼补身子,在里面卧了两个鸡蛋。   姬尚礼这几日晒黑了,每日都在军营疯跑,还跟着士兵一块操练。尽管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算严格,但也够他累得晚上倒头就睡,赵乐君就怕膳食上营养跟不上。   楚弈来到,被请进来,就见到祖孙三人围着在油灯下吃饭,赵乐君给侄儿布菜的温馨情景。   让他猛然想起她以前在身边时,也是这样对坐而食,即便她用饭的时候不作声,但总会给自己布菜。   楚弈心中就跟打翻了调味瓶,估计孤影成单,滋味陈杂。   兄弟俩进来,姬老爷子看到谢星正在啃手里抓的饼,问道:“你这是没用饭啊,过来一起坐下吃。”   这头话才落,楚弈就先走过去,挑了赵乐君侧边的空位盘腿坐下。   谢星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把他手里令一块饼给抓过来,放嘴边咬了一大口。   还没有吃饱的谢星:“……”   他义兄为什么抢他的饼?!   先前不是吃好了吗?   “快坐下,吃完了有正事。”某人厚着脸皮,当没有看到兄弟可怜的眼神。   谢星只能把话给噎下去,闷闷不乐坐下。   赵乐君自那日就没再见过楚弈,只当他是生闷气,不会再来找气受。   她也乐得自在。   不过她对谢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见他闷闷的样子,把拿盘子野兔肉推到跟前。   “二郎吃这个,拿盐腌过后烤的。”   谢星一颗心都要为嫂子的关切化了,接过银锦递来的筷子夹肉吃。   楚弈被人无视,就那么干巴巴坐在吃饼。   姬尚礼实在见他可怜,就把姑母夹给自己的蛋给楚弈分一半说:“楚将军,你吃鸡蛋。”   来自男孩的善意,让他神色放松了许多,婉转谢道:“阿礼长身体,阿礼多吃……”   “没事的,楚将军。”姬尚礼摇着小脑袋,想岔了安抚他,“虽然姑母生你气,但是你不用害怕到连个鸡蛋都不敢吃,这是我的。”   正吃肉的谢星差点被噎着,转头连连咳嗽几声。怎么他兄长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姬老太爷那威严的面上也要绷不住,清咳一声。   啧啧,真没有面子。   满屋就姬尚礼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们都在咳嗽什么,转头一看楚弈黑成锅底的脸,更加心疼和坚决的把鸡蛋喂到他嘴里。   “楚将军,你吃!”   被塞了鸡蛋的楚弈:“……”   赵乐君余光扫了眼尴尬的楚弈,继续低头淡定地用自己的饭。   **   到了入夜后的一个时辰,南单于才来到姬家军营。   他暗中离的军营,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只带了十来个亲信,就过来谈判。   赵乐君不是首回见南单于,早些年两方还讲和的时候,他就来过洛城。   不过那已经是她十岁的时候,如今见到人,依稀还能认出他面容来。   南单于见到一个妙龄女子也在场,先是被她欺霜赛雪的面容给惊艳,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多年不曾见过的赵国长公主。   南单于下意识还看了楚弈一样,想到两人是夫妻的事情,忙将视线给收回来,客客气气和几人拱手。   “单于坐。”姬老太爷比了请的手势。   两人便都坐在木榻上,赵乐君在对面坐下,不想楚弈恬不知耻地也在她身边落座,还特意挨近她。宛如他们还是从前亲密的夫妻。   她漠然扫了他一眼,楚弈就在她耳边低语:“君君,胡人如今还不知道我们和离的消息。”   轻轻一句,制止了她所有的抵触,容忍他就挨着自己。   南单于已经用还算流利的汉语跟姬老太爷切入了正题。   他要得不多,甚至退到愿意和赵国带一定数量士兵戎守属于他南胡的边界线,来表达自己的诚意。甚至提到了如今赵国却的战马,可以以粮易马,而且议和的时候会先无条件赠送一批到姬家和楚弈手上。   可以说南单于的诚意十足,而且条件赵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占了大便宜。   只要他们出兵戎守,那就是说南胡成了属国!   楚弈双眸幽深,姬老太爷亦在沉吟,良久才不急不缓地回复:“我们会将单于的话转告圣上。”随后就朝守着内中的亲兵说,“那酒来,我请单于喝酒。”   南单于听到最后一句,知道这场利益的交换已经打动姬老太爷,眯着眼就笑了。   等酒上来,士兵给一人到上一碗,就在男单于抬手相敬姬老太爷的时候,他身后的亲信突然阻止说道:“单于且慢,我们也带了酒来,何不用我们的酒来敬诸位贵人。”   南单于脸色一变,看着手中的酒,绝对是喝不下去了。   赵乐君几人神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但对方有警惕,他们也能理解,毕竟是一族的王。   楚弈先嗤笑一声,自己把酒干了,说道:“单于喝不惯我们赵国的酒也无妨。”   话是这么说,嘲讽意味也浓重。   南单于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干笑着,接过亲信手中的水囊。   就在这一瞬间,赵乐君却把手中的酒一放,喊了声:“且慢,单于自己带了酒,也还是检查一下再入口的好。”   她的话让那个亲信眉心一跳,几乎就是在他话落同时,那亲信从中拔了刀直接朝南单于的脖子划去……   此举快到叫人措手不及,姬老太爷里南单于最近,猛得把酒泼到行凶人脸上,拽了要被割破动脉的南单于一把。   那名亲信被酒辣了眼,飞快就朝外跑,在抹掉酒的时候正好扫到坏他好事的赵乐君,用最快速度扑了过去。   迎面而来的风劲让她毛骨悚然,赵乐君察觉他意图,被惊得往后退,   身边一个身躯快速将她挡在后边,屋里响起刺啦一声皮肉被割裂声音,有腥热的血沾到了她脸上。再眨眼,那个挥刀扑来的胡人已经被楚弈一个肩摔重重砸在地上。   他弯腰掐着对方脖子,把人再提离了地面。剑眉下的一双眼眸内是狞色,被割伤的手臂鲜血直流…… 第32章   精心布置过的会客之地,被一场突发事件给闹得一片狼藉。   赵乐君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真的引发了所担忧的事情。   她是见南胡人小心翼翼,而且那个亲信当着他们的面就暗喻酒水有问题,退一步来说就是在挑拨离间了。   所以她才提醒一句,也是想告诉南单于,他们莫要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不想那亲信确实有问题。   只是他要害南单于,是受了谁的指使?!   疑虑从心中起,赵乐君目光沉沉望着被楚弈掐在手掌中的胡人,眼角余光扫在打斗中掉落在地上的水囊,快步走过去先拾起来。   她晃了晃,酒水还没有洒光,就将水囊攥在手里再回到楚弈身边。   “他还不能死。”她抬头看他,看到他眼里涌动的戾气。   楚弈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敢把赵乐君当目标的胡人。   如若他慢一步,她就得落到对方手上,甚至是受伤。是他希望能见到她,才拖着她出席的,刚才那一瞬间,让他一颗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她要是今日出了事,他悔一辈子也无用!   赵乐君在边上看他不为所动,那个胡人已经脸色泛紫,唇色发青,再掐下去真要当场毙命了!   “楚弈!先松开他,你手受伤了!”   赵乐君伸手去掰他手指,楚弈到底是还要理智的,不然早早咔嚓一声拧断这胡人脖子。   他一甩手,将人狠狠摔到南单于跟前。   南单于和他的亲信都被他狠厉的样子惊得眉心直跳。   赵乐君松了一口气,忙回头喊人找东西来,先给他止血。   听到动静进来的谢星当即把衣服一撕,撕成布条,然后先绑住义兄的胳膊上端。   姬家军已经死死押住了那个人,为了防止他自杀,还掰开他嘴检查里面有无藏毒囊。   姬老太爷在变故中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脸色发白的南单于,沉声道:“这是你的亲信?却想把你毒害在我军营中,他是要挑起赵国和你南部的争端,还是想要谋你南部?”   随着他的问题,南单于也快速思索着,很快就拿胡语骂了几句什么,他身边的人脸色几变。   赵乐君此时看着谢星在处理伤口,闻言回头,眼神冰冷:“单于,这人是对你意图不轨,却是在陷害我军。你最好现在就让人送信回去,说明你是安然的!”   南单于死在这里,最得利益的自然是北胡人。   他们可以乘乱吞了南部的兵,而南胡人在悲愤中,再被北胡人挑唆利用,势必会倾尽权利和他们不死不休!   那么北胡人可以免于过早议和,再趁机一鼓作气看能不能夺回北地。   算计可真好,占了便宜又卖乖!   南单于得赵乐君一提醒,当即也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嘹亮的一声报。   斥候跑了进来,焦急地说道:“将军!外边集结了一批胡人!看样子是要进攻!”   “来得可真快。”姬老太爷冷冷一笑,看向南单于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   “姬将军!我这就出去看看情况,如若是我的人,见我安然势必就此退去。这也是他们的挑拨!”   南单于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抱拳解释。   姬老太爷颔首,楚弈此时看向谢星,眼里都是红红的血丝,咬牙吩咐:“放信号,谁敢越雷池一步,杀!”   青年杀意森森,让南单于就差哀呼了,心里恨死了设计的人。   当即就和亲信要去阻止被挑拨起来的战事,而他身边一个亲信要去把那反叛者带走。   赵乐君扬声又喊了声且慢:“人,你们不能带走。这是证人,我赵国是那么好说话的么,什么人你们带来就带来,说带走就带走?!”   如果这个真的是北部的人,那么议和的时候,就是他们这边一个筹码!   也能正好解决她一桩苦恼事。   一个女子凌厉起来气势丝毫不比男儿差,南单于算是见识当年她一个少女,是如何和姬家军相互扶持,死死守住一半的北地。   南单于心中肃然,郑重地说:“长公主殿下,我在此表达我的歉意。人你留下,此事了结后,必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身边的亲信都慌忙想劝。   人留下了,那他们也就没有证据指向北部的狼子野心。   但是南单于一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再多说。   姬老太爷看到这里,对南单于的处理还算满意,吩咐士兵:“挑一队精兵护送南单于归去。”   可别半路被人弄死,最后还是麻烦他们。   南单于谢过,带着对北部的怒火匆忙离开。   谢星已经去发信号,楚弈仍旧沉着脸坐在那里。   姬老太爷一眼就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虽然外孙女今儿出现,是他特意所为,但他方才的表现也还算另人满意。   老人就不打算再对此事说什么,而是跟外孙女说:“那酒水留好,人我先让关押看管起来。”   说罢要往外去。   外头声势浩大,他不可能不管。   赵乐君看出他的打算,在老人身后喊他:“外祖父,夜深露寒,我去督军。”   “我又没真老到不能动了,你且在这里先在这里处理他的伤。”   丢下话,头也不回走了。   楚弈的伤口比较深,这么会功夫,还是往外渗着血。   士兵已经去找了军医过来,等到上完药,才见慢慢止了血。   赵乐君算是送口气,顾不上处理手上染的血,转身就要往外去看看情况。   刚才响起了几声号角声,也没听见士兵撤退的动静,她放心不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弈紧跟着站起来,依旧一言不发,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拉住她的手。   抓住了那柔软温暖的柔夷,他手指就穿过她指间,紧紧地和她十指相扣。   赵乐君被他闹得一愣,低头看了眼被他握紧的手,手上已经传来拉扯的力量。   “不是要去看外边的情况?”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她抬头,对上他坚定的视线,慢慢又垂了眸,任他就那么拉着自己一路往外去。   姬老爷子站在高塔上,遥望下边染着炙热火把的一片胡兵,凝神静气。   赵乐君和楚弈也攀登上来,天色暗,他也没有留意两人相扣的手,朝外头努嘴:“看来是解决了。来的是南单于几个儿子,北胡人动作真是快啊。”   高塔上夜风吹得他们衣袂猎猎做响,赵乐君凝视着在火光下如浪潮远去的胡军,心里还萦绕着今夜的千钧一发。   如若真叫北胡人得手,苦的还是这边的百姓。   她眺望那发出沉重脚步声的人浪,等确定他们真的完全撤退,长长舒了一口气。   姬老太爷手还握在栏杆上,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两声,然后拍了拍栏杆:“行了,都回吧。人也在我们手里,出不了妖蛾子了,等审好了,明日把信送到北胡将领手中就可以。”   估计今晚他们南北两部也还要先过过招的。   但这就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亏得我们君君警醒,和北胡人的议和,主动权完全在我们手中了。”   姬老太爷话语中有深意,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楚弈。   赵乐君在这个时候想要挣开他的手,偏他还握得紧紧的,顺势侧身让道给姬老太爷。   老人这才发现两人的小动作,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再抬头看到外孙女瞪圆了的眼,自然知道是楚弈强拉着人的。   “有伤风化!”   姬老太爷丢下一句话,转身就下了高塔。   赵乐君脸都被臊红了,他怎么就那么厚的脸皮!   “楚弈,松开!”赵乐君终于爆发了。   可是扣住她手的男人,手指仿佛是在她这里生了根,完全甩不开,下刻还被他用力一拽,直接把她搂到怀里。   他身板硬得跟铁似的,撞得她骨头都作疼。   两人身体因为贴进而亲密无缝,他身上的血腥味就笼罩着她,浓郁得让她呼吸微滞,让赵乐君想要推开的动作一顿。   低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幸好……”   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下文,尾音飘散在夜风中,是他的歉意和后怕。   楚弈心里的不安在这时才算稍稍缓解,揽着她腰身的手越发收紧,仿佛是要将她嵌入到身体里一样。   方才紧急地一幕就又在赵乐君脑海里闪过。   如果他不是反应快,如今确实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她抵在他胸前的手缓缓落下,可放下后又发现自己一双手拘束得无出安放。   而他低了头,唇碰在她耳垂。他在耳边的呼吸起伏不定,撩在她肌肤上。   夜风似乎就不那么清晰了,被他的呼吸声所掩盖,他唇微凉的温度也叫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君君……我真是卑劣得很,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在此事上退一步。”他若退了,她必然逃了。   赵乐君觉得他挺会煞风景的,想生气都懒得生气了。   “松开,该下去了。”   还有后续的事情没处理。   楚弈却还是倚着她说:“我头晕。”   她真是服气了。   明明失血,还非要跟过来,也不怕摔下去了!   赵乐君没好气,伸手去抓了他手臂,侧身要扶着他,给他借了个支撑点,两人慢慢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明亮的星空在头顶闪烁着,月色下两人的身形紧紧相依。   楚弈低头,看到彼此交缠的影子,嘴角往上微微扬起。   等回到方才待客的营帐,楚弈的不适越来越多,甚至还有要呕吐的症状。   赵乐君把军医再喊了过来,想到那水囊里的酒可能下毒,问道:“是不是那刀子上也淬毒了!”   军医把匕首拿过来对着火光细细看了又看,不解道:“并没有,或者是因为先前止血用了些许时间。”   说着走到楚弈跟前:“楚将军,我再帮你把把脉。”   然而军医把了左手又把右手,也还是没能得出什么问题。   听到他又欲干呕,军医突然就抬手去按他肚子。   “楚将军,这里可胀得难受?”   楚弈皱起了眉头。   军医就细细问他今晚吃用了什么,楚弈迟疑了片刻一一说来,军医再问用量。   张了张嘴的楚弈没有接话。   但是军医已经得出病症所在了,起身朝赵乐君拱手说:“公主,楚将军的病情与伤势无关,应该是晚上吃多了,腹胀不好消化。我去开些催吐的药来。”   楚弈:“……”   站在灯下的赵乐君斜斜看了他一眼,想起他晚间挤到自己身边坐着吃饼,还吃了她侄儿的一个鸡蛋,面无表情往外走。   这人,自己受着去吧! 第33章   入夜的军营,偶尔传来士兵巡逻走过的脚步声,他们腰间刀剑相碰的清脆声响,传入寂静的营帐内。   楚弈躺在床榻上,听到士兵第三回路过,终于在黑暗中闭上。   片刻后,他发现闭眼也无用。自从姬家军营回来,他就碾转无法入眠,脑海里都是今夜的事情。   关于那个袭击的胡人,关于赵乐君待自己的态度,关于他丢的脸面。   林林总总都挤在脑子里,让他心一刻都静不下来。   赵乐君扣下那个胡人,肯定是要拿来作为谈判主导权,至于她想要谈判的内容,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她说过,只要她不愿意受逼迫,就一定有办法破局。   赵乐君要跟胡人谈判的条件应当就是不允许他们提出跟赵国和亲。   楚弈想到这里,头就隐隐作疼,似乎伤口也开始撕裂的作疼。   一个足智多谋的女子,日月星辰都不能遮住她的光辉,唯独就是追求起来叫人伤透了脑筋。   以前局势所迫,他这星点莹辉才入了她眼,如今再对上她,每一次出拳就宛如都打在棉花上了。   还在她跟前丢尽了脸!   楚弈越想越挫败,牙关都咬得咔嚓作响。   偏还阻止不了自己去想那小妇人,鼻端更有若有若无的香味,撩拨得他心绪总是闪过那张面容。而这些香味是她在自己住了几日留下的气息,明明已经过去几多时日,也不曾散去过,连空气都被渗透了一样。   楚弈难耐地坐起身,用没有受伤的手把身下垫着的兽皮给扯了出来,在抬手想要甩出去的时候,又缓缓放下。   他听着自己在这方寂静中的呼吸声,有那么几丝凌乱,和他狼狈地心情一样。明明是凉如水的夜,此时额间却还冒着汗。   他敛了敛神,重新再躺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睡过去。然而梦里也尽是她,执念至此。   谢星一大清早来看义兄伤势情况时,发现他睡得昏昏沉沉,还在梦里呓语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靠前静静听了片刻,发现喊的是他公主嫂子的名字,让他牙根发酸咧了咧嘴。   虽然打扰别人的美梦不太道德,谢星还是伸手去轻轻推义兄,想喊他起来问问情况。   哪知手碰在他中衣上,就被滚烫的体温惊着,再探手贴他额头,发现义兄居然是在高热。   谢星一双眼都睁大了。   他们在军中摔爬打滚,在沙场上小伤大伤,早就习惯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义兄因伤口高热的。   义兄哪来是梦里都是嫂子,分明是烧得迷糊了!   “军医……”小少年转身就跑,响亮的声音惊动了一片人。   很快几位副将都知道楚弈高热的事情,围在屋子里,催促军营熬药。   刘副将跟了楚弈最久,担忧中又疑惑:“将军身体向来都不见病痛的,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是不是那胡人的刀子真有什么邪坏的东西!”   几人也答不上来,东西都还在姬家那里。   谢星却是想起了一件事,昨日义兄操练回来,直接就浇了好几桶的井水。   恐怕加上伤,回来前还脾胃不舒服,累积在一块,让他这铁汉也被腐蚀个口子,一举倾倒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只若有所思,皱着眉看已经扎过针都还迷糊呓语的义兄。   楚弈高热,众人都心照不宣,闭紧嘴巴。   现在正逼胡人议和的紧张局面,任何有不利自己一方的消息都不能透漏。   上郡军营里一片肃穆,赵乐君则跟着外祖父再听了一回那个胡人的口供。   就如同她猜测那样,胡人北部心思狡诈,想要一举吞了南部。这个南单于的亲信,因为脾气太冲,总是被其他人排挤,受了气找南单于说了几回都没有得到很好的排解。渐渐的就有了离心。   正好北部的人驻扎在这里,两军要结盟,来往多了,被北部那帮油嘴滑舌的人吹捧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居然还交心了!   就这样再被北部的将军用事情重用的诱惑,对南单于倒戈,从中挑起是非,让他们赵国背上杀的黑锅。   赵乐君听着都替南单于心寒。   把口供一一记录下来,检查无误后,赵乐君就让人直接送给北胡的将军。   不需要再加别的,南胡已经和他们再度决裂,这一份口供,就可以让他们面临压力。   让他们每日都活在可能会被举兵剿灭的恐惧中。   北胡营地。   昨夜事败,已经让北胡将领惹上一脑门的官司。   南单于回去带着兵马就逼迫他们拔营滚蛋,北胡将领见他没有带回来那个反叛责,还一番胡搅蛮缠,说是赵国的算计。   阴谋诡计耍得溜,嘴皮子也厉害。   若不是南单于一句人如今还在赵国长公主手里,让北胡将领抵赖不了闭上嘴,他都快要真信北部人那嘴里的鬼!   北胡将领见是彻底事败,知道自己也桶了个窟窿,面对让拔营,不然就要开战的南单于,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剑走偏锋没走好,反倒给自己扎了一刀子。   北胡将军都恨不得把先前提议的那个副将弄死在当场,最后连夜带着人退离到南胡的边界线,灰溜溜的跟丧家之犬一样。   等到下午收到赵乐君派人送来的信,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先拔刀子杀了献计的人。   吩咐道:“把他的脑袋割下来送给单于。此人私下行事,让赵国与南部迁怒我们,如今我军已经退至南部边界线,南部要和赵国再结盟,随时可能出兵征伐我部。”   满嘴推脱和胡说,把自己扒拉得干净。   其余几个将领盯着那尸首眼角抽动,敢怒不敢言。   此时也只能要一个人来担大局的责任。   北胡将军推脱责任后,当即再修书一封,让来传信的人带回去给赵乐君。   信里表态会说服他们的王与赵国议和一事。   **   赵乐君为胡人的事情忙碌半日,刚刚坐下要喝口水,就听闻谢星求见。   她把人请了进来,谢星见着她摸着后脑勺,踌躇地说:“阿嫂,你能去看看我阿兄吗?他高热,昏昏沉沉的,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赵乐君就一愣。   她以为是楚弈昨日丢了大脸,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是让谢星来帮着过问胡人的事情。   结果是他生病了?!   她眸光微幽,手指无意识轻轻点着茶盏。   楚弈昨日是为了能凑到她身边,才硬是再吃了那么些东西,最后闹了大红脸。她当时真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生气,所以转身就走了。   她沉默着,谢星期盼的目光就渐渐变作失望,嘴唇动了动,低声说:“阿嫂,我不打扰你了。”   少年失落转身就走,赵乐君悠悠叹息一声。   她到底还是过去了上郡的军营。   楚弈住处都是汤药的味道,进屋就扑面而来。   军医正坐在外头的木榻上,缩着打盹,听到脚步声,慌忙起身跟她见礼。   赵乐君过问病情,军医说昨夜失血,身上有伤口,今日不退热,不是好事。   神色颇凝重。   她心被提起了一些,转身走到屏风后,见到服药后已经沉沉睡去的男人。   昨夜威风凛凛擒胡人的楚将军,现在安静睡着,凌厉的气势都不见了。   走到床边,赵乐君发现他烧得唇都起了皮,干裂出道道细小血纹。   她转身又走出去,谢星站在屏风边上,心头一跳,以为她这就要走了。哪知侧头见到她去一边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布巾,又倒了一杯清水,回到床榻前坐下,开始用布巾沾着水,一点一点给他润湿唇瓣。   谢星终于放下心来,自己到外头坐着等。   期间,军医又给楚弈扎了针,再灌了一碗浓浓的药汁,总算等到他悠悠转醒。   赵乐君伸手贴在他额头,发现体温降下去了不少。   他的手突然就伸了过来,一点一点把她细白的手腕攥紧。   高烧一夜,他此时睁开眼有点恍惚,不知道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是在他梦里的。   赵乐君被他吓了一跳,边上有人,他这样攥着像什么话,忙要挣开。   哪知楚弈在这个时候,还抬起受伤的胳膊,在她白皙的脸颊轻轻掐了一下。   她柔软的肌肤和温度从指尖里传来,总算让楚弈感到了真实。   都围在边上的三人,就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说:“是活的。”   谢星和军医一愣。   赵乐君:“……”   他不会说话就闭嘴!羞恼地再要抽手,楚弈却突然就将她一下就拽到了自己怀抱里。   他还躺着,赵乐君被拽得一扑,撞得他还咳嗽了两声。   偏他就是不放手,闻着她发间的气息说:“君君,你是来照顾我的吗?”   谢星和军营见到这般孟浪的画面,哪里还呆着住,连忙退了出去。   赵乐君觉得自己这活的快要被他气死了,脸颊都在发烫,连连推他两把,奈何缠上腰间的手臂让她根本无法逃离。   楚弈就那么紧紧圈着她,任手臂的伤都用力得挣裂了,在渐渐剧烈的伤痛中,一字一字地说:“北胡议和,我会先提出拒绝以和亲换取所谓的两邦友好,你手里的那个胡人,可以给姬家军再换其它的利益……”   这本来就是他该为她争取的,而不是用来去算计逼迫。 第34章   他的表态来得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赵乐君怔愣了片刻,思绪才慢慢回归,在他胸膛间抬首,发现他已经松开了自己,正用灼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她心中一动,静静地与他对视,在那双瞳色略深的眼眸中看到坚定,还有他不曾隐藏的柔情。   “君君,姬老将军那里还缺战马,北胡的将军错处在你手里,肯定会想办法满足。”   他再度开口,急于说服她接受一般。   她又顿了片刻,终于启唇给了一个字:“好。”   楚弈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往上扬了一下。在得到她一个好字的时候,整夜整夜都烦乱的心突然就得到了宁静,方才还没有感觉,这会有点头晕目眩,索性把眼睛闭上。   也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太过僝弱的一面。   此时,他耳边响起了细碎窸窣声,应该是她站了起来,随后往外离去的脚步声。   楚弈想,这应该是她要离开的脚步,他已经醒来了,她自然不会再多留。   他没有作声喊停她,如何选择是她的自由,自己一味逼迫又算什么,和只会耍心机的连云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很快,他却再度听到脚步声。   一开始他以为是谢星或者军医回来了,但那踩在地上的动静太轻柔,不像男人那种沉稳。   一直在鼻端若有若无的香味也变得浓郁了一些。   他胳膊被人碰了碰,有什么在此时贴在了他脸颊上,凉凉的,带着她的味道。   楚弈诧异的睁眼,见到赵乐君正俯身看他胳膊裂开的伤,那丝冰凉的感觉是来自她落在自己脸颊的一缕发丝。   “能坐起来吗?”   她直起腰问。眼前的发丝也随着她动作垂落飘离,他下意识是伸手想去够。   她细白的手指就压了下来,明明没有什么力量,他却觉得自己动弹不了。   赵乐君见他发呆的样子,在心底叹息一声,又再度弯下腰,一手钻到他脖子后边拖住,一手在他身前绕到他另一边腋下。   “你用一点力。”   说着就将他往上拉,楚弈反应过来她是要搀扶自己,当即配合。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她抬手直接就扯掉了他中衣细带,低垂着眼眸,避开他赤|裸的胸膛把中衣给脱了下来。   在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中解释道:“伤口裂了,给你重新包扎。”   这是救她时落下的,她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楚弈自然知道她要给自己包扎伤口,可听到她特意解释,又见她不往自己身上看,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她这是害羞了吧。   明明成亲两年了,什么样的他没有看过。   当然他很快就忍下笑意。她自小就恪守礼仪规矩的,似乎在情事的时候,她多也是闭眼不看自己的。还是别笑了,一会就把人又惹恼了。   赵乐君已经拆开渗出血迹的棉布,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在心里念叨了一回。   她出去的时候顺手就拿了药,先用泡过酒的布巾给沾掉血迹。   伤口表皮泛白,裂出的大口子外翻,露出里面的红肉。   那一刀几乎深可见骨,比昨日鲜血淋漓的样子更叫人震撼。   “你不要再乱用力了,不然十天半个月也愈合不了。”   她皱起眉,擦掉血迹后,用干净的棉布再紧紧给他包扎上。   楚弈一直沉默着,安静看她给自己处理伤势时认真的侧颜。   她说话,半天没得到回应,一抬头就看到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被看得实在是不自在,把沾血的棉布都拾起来要出去。   他一把就伸手,把她再拉到了怀里。   刚刚才收拾好的东西就又散了一地,赵乐君手抵在他胸膛,没有了衣服的遮挡,她指尖下是清晰的温度,还有他肌肉的坚实触感。   赵乐君闹了个大红脸。   他一手紧紧箍着她,手指插入她只简单披散着的长发,满手的细滑,让他忍不住顺着轻轻摩挲。   “君君,你若是没有要紧的军务,就留下来多陪我片刻可好?”   赵乐君被他这样抱着,肢体都是僵硬的。   “你先松开我。”   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她其实不太习惯这种亲密,让她莫名不安,特别是那日他不管她的意愿之后。   楚弈倒是十分听话,说松开就松开了。   赵乐君坐起身,理了理被他抓凌乱的头发,用不容商议的口吻说:“把衣服穿上。”   楚弈却是很厚脸皮地说:“我一只手不方便。”   赵乐君还是走了,离开前气呼呼地跟谢星说:“给他穿衣服,他手废了!”   这可把谢星吓得脸色都变了,三步做两步就冲进屋,结果看到倚在床头低笑的义兄,手臂上包扎的棉布也换成干净的。   哪里是废了的样子?!   “阿兄,阿嫂怎么了?”他不解上前,去拿不知道怎么丢在地上中衣,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的脚印。   楚弈敛了笑,神色认真地道:“你阿嫂脸皮薄。”   却在暗中回味亲到她唇角那一下。   可惜不敢放肆。   赵乐君从隔壁回来就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是在生气,脸颊嫣红。姬尚礼奇怪地看着她,心想肯定是楚将军又惹恼他姑母了。   姬老太爷自然知道外孙女走了一趟,还是因为楚弈生病了过去的,下午过来的时候,不经意似地问:“还活着?”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指楚弈。   “挺好的。”   她闷闷回了句。   姬老太爷就感慨:“果然祸害遗千年啊。”   让她又良久没有作声,好大会才舒出一口浊气,告诉老人楚弈的打算。   姬老太爷听过后现在心里鄙夷了一下突然良心发现的楚弈,摸着胡子道:“既然他有诚意,我就收下他这示好了。北胡估计这几天就该又消息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胡人都很安静,期间南胡送了一封正式求和的文书。   姬老太爷本想自己亲自写奏疏给送到洛城,赵乐君却说不必要他出面,她自己跟帝王说。   那到底是她父亲,她知道要怎么拿捏分寸,更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就在她埋头在案上写字时,银锦听到士兵的禀报,说是楚弈来道谢。   这几天她都没有再过去,实在是不想看他蹬鼻子上脸的臭不要脸的样子!   死牛皮一样!   就不能给他太好的脸色看!   但他过来,也没有拒他,叫人请了他进来。   楚弈见她在谢奏疏,抬手把收到的信递到她跟前。   “北单于写来的。”   赵乐君当即就松开笔接过:“怎么会给你那里送信了。”   “他们是先攻打上郡,关城如今我占着,所以才把信交我这里了。”   信里提的果然是议和一事,议和除了他们会再拍大臣过来,还有驻扎在南胡边界的那个纳里将军。   既然信已经送来,那么这个局面也就稳定了。   赵乐君心里是高兴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神采。   “他们的使者还有几日能到?”   “送信的人说已经在路上,比他应该慢个两三天。”   只是三两天,没有什么不能等的。   赵乐君点点,想到议和一事还得跟帝王说,就问他:“我现在就在写奏疏,要把北胡要议和一事加上吗?”   楚弈却是摇了摇头:“这奏疏我来写。”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来写吧。我会跟父皇说明白,是我主和,到时他对你也少一点脾气。”   “君君,我不需要你出面扛住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压力。我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我这男人也不用当了。”   当初她就是为了所谓的帝王猜忌撇开自己,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   赵乐君很想反驳,谁是他的女人了,现在两人依旧没有关系。   还不待她开口,跑得一头汗的谢星冲忙过来,神色十分古怪的先看了赵乐君一眼,然后俯身在自己义兄耳边低声说:“阿兄,义母居然直接来上郡了!”   楚弈神色当即一沉。 第35章   楚弈得知母亲居然来到军营,在诧异之余,是不舒服。   他跟正看向自己的赵乐君说:“君君,抱歉,我有事先去处理,晚会再回来。”   说罢,站起身走得飞快。   谢星也朝着她尴尬笑笑,大步追出去。   赵乐君坐着没动,暗暗琢磨这两兄弟是怎么了。一个急迫,神色难看,一个古古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一样。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是楚母来了。   楚弈大步流星回到军营,还没进大门,就见到老母亲站在那里,探长了脖子。   一见到他走来,连忙就扑上前,开始抹眼泪:“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就把我从洛城接到什么地方去,你的人也不说清楚!”   楚弈扶好哭得伤心的母亲,想她应该是突然遇到变故,受到惊吓。   他脸色就缓和了一些道:“娘先进去再说,上郡风沙大,别吹了风。”   他扶着妇人往里走,从刚才就一直站在边上的吴莲娘也走过来,在另一边去扶住楚老夫人,嘴里还贴心地说了声慢点。   楚弈一直目不斜视,听到响起的娇滴滴一声,才侧过头,看到也跟了过来的吴莲娘。   他才刚刚平复的眉头就狠狠再皱了起来。   他沉默地把母亲扶进自己住的主帐,让人送吃喝的过来。   楚老夫人抹了好大会眼泪,这边坐下,也止住泪了,转脸就开始打量这个帐篷。   扫向四周,发现这里头再简单不过,最好的可能就是那扇木屏风,和如今坐着的整块木榻。   她眼里有嫌弃一闪而过,怒道:“你堂堂一个将军,怎么还风餐露宿的!他们究竟是怎么照顾你的,你住这里,前阵子冷天的时候要多受苦!把你身边伺候的都喊来,都是没眼色的东西!”   谢星亲自去端了茶和充饥的吃食过来,听到这样一句,脚步停顿片刻,才低垂着眉眼走进去。   楚弈站在母亲跟前,听得太阳穴狠狠地跳动,说道:“娘,这里是军营,不是什么享福的地方。我住的是军中最大的帐篷,有衣服被褥保暖,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而且士兵是应敌的,建功立业的,不是来伺候儿子的。这样的话,你可别再说了。”   早年他落魄的时候,他们那才叫以地为铺以天为盖,那才叫风飧露宿。   楚老夫人本是想关切儿子。想想洛城,偌大的将军府,精雕细琢的,跟那里一比,就是个狗窝!   还有他们先前说让她落脚住下的那个什么屋子,也就比狗窝好一点!   但是儿子神色严肃,似乎不领情,自觉委屈,眼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楚老夫人抬袖子抽抽搭搭开始哭:“我是心疼你啊,你怎么两句就不耐烦了。我一路来担惊受怕,就怕你是出了什么事,要把我从洛城接出来,要不是我逼问他们,说你打了胜仗,我恐怕半路就要跟着你去了!”   刚才老母亲还说他的人不说清楚,怎么转眼就知道他打胜仗的事情。   楚弈神色沉沉盯着对自己可能有隐瞒什么的老母亲,整张脸都绷紧了。   吴莲娘自打上回被楚弈落了面子,现在见到他还是多少有打怵的,但如今她只能依靠着楚老夫人,当即就帮忙打圆场。   她眸光盈盈看向楚弈说:“楚郎,你别怪娘。娘这一路担心你,担心得晚上都不得安睡,总是喊着你的名字惊醒,娘是太过害怕了。我们路上还遇到了山寇,马车都差点翻了。”   遇到山寇的事情,楚弈是知道的。   当时来信说他母亲因此吓得哆嗦了整日,心里那股无名的火气就又压了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度:“娘,你就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切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这边还有紧急的军务要忙,要先离开一会。”   这也算是给了楚老夫人台阶,两人面上都能好看。   楚老夫人是上次惹恼了儿子一次,现在也知道审时度势了,见好就收,装模装样地再抹两把眼泪,慈祥地说:“你去吧,可别太累了。马上就该太阳落山,你早些回来用饭。我去给你做喜欢吃的。”   面对母亲的关切,楚弈脸色这才算真正好了起来,点点头,交代谢星先在跟前帮忙照看一下,匆忙就又去见赵乐君。   谢星被留下,看了看义母,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吴莲娘,突然就犯难了。   他在洛城的时候,大概了解到吴莲娘是阿嫂被逼着纳的,他阿兄连正眼都没瞧过她,那自己现在要怎么喊?   喊小嫂子?   他视线又在吴莲娘那张柔弱秀美的面容转一圈,自己先打了哆嗦。   不行,喊不出口!   而且,他不喜欢这个吴莲娘,从一开始见到她开始,就觉得她很奇怪。   谢星就木在那里,楚老夫人已经自己抹干眼泪,见他呆杵着,忍着不满说:“二郎,你快些喊人打些水来,我要洗洗脸。”   谢星被喊回神,一个激灵,忙说:“我去给义母你打水,你稍坐一会,先吃点饼和肉干。”   说罢,脚下生风,跟背后有鬼撵一样跑出去了。   在他走后,楚老夫人随手去翻了翻放在边上的大饼,嫌弃放下,顺手捏了块肉干往嘴里嚼了两下。   “——呸!什么玩意,要硌掉我的牙!”   不过一口,就把肉干给吐了出来,没吃完的,直接就扔地上了。   吴莲娘此时就又跟哑巴了一样,站在边上一动不动。楚老夫人转头见她这样子就来气,冷着眼瞪她:“你还傻站着干嘛,都见到弈儿了,你这会不勤快地把这地方规整规整,光站着我弈儿就能给你好脸色看了?!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就让你进的门,木头一样的东西!”   自打赵乐君离开后,楚老夫人在家中的用度都减少了,有时想吃点什么,厨房都说银钱不够置办不来。   她把这些就都归根在吴莲娘身上,一开始是骂两句,然后就学着洛城里那些世家夫人,给她立规矩。专门让府里一个从其他世家出来的老媪来教她所谓的礼仪和孝道。   最后来,就是现在这样,看不顺眼了就冷嘲热讽,有时还会扭掐两把来泄愤。   吴莲娘一开始还会可怜地哭两声,后来发现哭不顶用了,就只能忍着气任如楚老夫人打骂。而楚老夫人这些年在身份高贵儿媳跟前没刷过的威风都耍了个透,越发爱上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对以前一口一个心疼的侄女差遣得女使一样。   被骂了的吴莲娘这会果然乖乖的就开始去收拾屋子。   把楚弈放在坐上乱糟糟的公文规整,去打开衣柜看看有没有要整理,然后又转到屏风后,看到凌乱的床榻。   她低头去把床铺好,在拍打被子的时候,鼻头动了动,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有些像花香却又淡很多。   她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被子,抓起来又再细细嗅了嗅。   果然是有那种味道,并且猜出来是女子身上才会带有的味道。   这军营里,哪里来的女人?!   “——你是在里头躲懒了吗?!半天都没有声气!”   楚老夫人的声音从外头尖利的传来,吴莲娘忙理好被子,转身出去。   正好谢星来了,楚老夫人本要再多骂的话就咽了下去,乐呵呵地跟谢星说话,打听楚弈近来都在军营做什么。   谢星没有想那么多,只要不是军务上的要事,基本都如实说了。   楚老夫人听到他嘴里提了好几回阿嫂,惊疑不定地问:“你又有阿嫂了?!”   儿子就在这里又找了个媳妇?!   “对啊。”谢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先前长公主和阿兄和离了,两人只要复合,说他又有阿嫂了也没错。   老夫人双眼瞪得大大的,还欲再问是那家闺女多大年纪,有士兵来找谢星,说该去校场督看操练了。   谢星就抱歉跟老妇人说:“义母,我这头要忙了,我留个人在外头,你有事喊他,吩咐他就好。”   然后拉着那个士兵出来交代道:“老夫人性子比较冲,问你什么,你都推脱说不知道就好。自然就不会说错什么话,莫名惹她生气了。”   士兵紧张地点点头。他以前听说过的,老夫人一直就不怎么好相处。   **   楚弈那头匆忙回到隔壁军营,赵乐君已经在空地位置,盯着士兵指导姬尚礼学武。   小男孩满头满脑的汗,小脸也红彤彤,显出几分稚气的可爱。   看到他过来,还分心朝他笑,被手执藤鞭的赵乐君就轻轻抽在小腿上,当即又把马步扎稳,挥动小拳头。   楚弈就站在边上看,见到他打歪,就在他边上也扎着马步,指点他出拳的角度。   姬尚礼很快就得要领,高兴地跟他道谢:“楚将军晚上在这儿留下除用饭么,今日姑母还吩咐给我卧鸡蛋,我再分楚将军一个。”   楚弈:“……”   真是谢谢你了。   在被戳出不久前犯的蠢事心塞中,楚弈只能憋着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阿礼好好练拳,我跟楚将军有事情商议。”赵乐君出声,看了楚弈一眼,示意他到营帐里去。   也算是把他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了。   楚弈方才被母亲闹得乱哄哄的心情突然就变得晴空一般。   两人重新坐下来,赵乐君把信推回到楚弈手边:“你刚才走得急,忘记拿了。”   她没有问是什么事,楚弈的心情一下就又复杂起来。   刚才他匆忙离开是做什么去了,她一点也不关心吗?   正想着,赵乐君已经再跟他说起军务:“等到北胡来人,我就不出席了,你有什么就都跟我外祖父说。他老人家纵横沙场数十载,很多方面是你我比不上的,多听听他的意见,没有坏处。”   “君君这是为我考虑,我知好歹,一会我就去请教老将军。”   她点点头,把自己写好要上疏的折子给到楚弈看。   楚弈看了一遍,觉得她用词斟酌都十分凌厉,句句都带着细密的心思,即便是当朝就诵读这本奏疏,朝中那帮吃干饭的老臣也不能有二话。   想到这里,他就想起宫中的太子,问道:“不知道近来太子身体如何了?”   提到弟弟,赵乐君神色都柔和了几分:“来了几回信,都说还好,所有我想等北胡使者过来后,我就回洛城看看。”   离开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还是牵挂弟弟的,要紧的是,她先回洛城,于谈和的事情也有利。   她能在朝中阻止一些不一的声音,把事情给顺顺利利办妥。   楚弈已经猜到了她的想法,沉默了片刻:“若不再缓缓吧,初步条件达成一致,不管南胡还是北胡,都会派使者到洛城。我们到时一路。”   那个时候,多半是派出他们两部被器重王子,边陲他不在也不会生事。   而且那个时候,帝王必然是要他也跟着一起回去的,即便知道现在不能动他,喊回去敲打几句是必要的。   “还是我先行吧。”赵乐君拒绝了,“我也想早些回去。”   楚弈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你的伤好了吗?”   在两人都沉默了片刻后,赵乐君看向他的手臂。   楚弈心中一动,在她的关切中眼眸都亮了几分,说道:“已经结痂了,但刚才出拳,好像扯着了。”   他这回说的都是实话,赵乐君却嘴角一扯,一脸的不想理他:“既然扯着了,你还是回去看看伤吧。”   直接就赶客。   上回他的得寸进尺她还记着,根本不准备上他的当。   哪知他就是撑着自己脸皮厚,主动握了她放在作案上的手,慢慢攥紧,用期盼地目光望着她说:“我其实就是想你帮我看看。”   他想明白了。她先前生气,都是气自己把心思用在了算计上,如今他不准备那些阴暗的一套,有什么,他直白说出来,兴许两人间的事还是会有转机。   一次不行,他就多试几次。   只要用心,石头也能焐热,何况她对自己还有着情谊。   赵乐君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被他直白这么一句话闹得怔愣了片刻,把手给抽了出来。   楚弈看着空空的手,虽然有所预料,但心里还是免不得失望。   “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只脱一边。”   她站了起来,往外走,留下了一句。   楚弈黯然的双眸霎时又燃起光亮,忍不住咧了嘴角笑。   很快,他却看到了姬家的军医抱着药箱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楚将军,公主让我来给看看伤。”   楚弈:“……”   白高兴了。   赵乐君就站在门边,看到他瞬间就垮了神色,把上扬的嘴角抿直。在军医换过药后,她才进去,伸手去接过已经在他胳膊缠了一圈的棉布说:“我来吧。”   楚弈抬头,她侧肩落着照进来的夕阳,柔和的颜色把她清冷的眉眼都暖化了。   她微微弯着腰,全神贯注地帮他包扎伤口。那样的眼神和动作,让他心头淌过久违的暖意,身体也慢慢变成了最放松的姿势,伸出另一只胳膊,轻轻去圈了她的腰,把先前离去的原因诚实告知。   “君君,我把我母亲从洛城接出来了。原本是要安置到别处,但她今日突然还是到了上郡……”   他正说着,突然胳膊一阵疼痛,让他倒抽一口气,止住了话。   他侧头一看,是赵乐君把他手臂上的棉布勒得紧紧的,本来裂开不严重的伤口,被一挤压,血很快就渗出棉布。   楚弈:“……” 第36章   伤口迸裂,方才的止血自然是白费了。   赵乐君在看到那抹鲜艳的红色后松开手,把腮边碎发往耳后挽了挽,道:“抱歉,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我去把军医再喊来。”   腰间的手却是一紧,被他箍得不能迈开腿。   楚弈抬着头,想在她面容上寻找生气或是厌烦的情绪,可映入眼帘的面庞再淡然不过。   跟他对上的眼眸亦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任凭风雨也无法掀动。   他顿了顿,站起身,依旧拥着她说:“君君,我先前没有跟你说,是不曾想她会到军营来。我给她安排了别的地方……”   “楚弈。”赵乐君淡淡地打断他,“她是你母亲,你做何种安排都是对的,并不需要知会我什么。”   以前是,现在亦是。   何况两人如今是自由身,她没有必要理会他母亲来或者不来。   她手轻轻去推了他一下,他不为所动,叹气一声,低头询问:“我知你心中还是在意……”   赵乐君不想跟他脸挨得那么近,在他低头的时候微微侧开脸,再度坚持着自己方才地说法:“她留着洛城对你就是掣肘,你接她离开,人之常情,也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情。你的做法没错。”   说罢,再去推开他。   楚弈不想松手,练武结束的姬尚礼就那么大刺刺跑进来,喊了声姑母就站在门口。   男孩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望着亲密的两人,赵乐君再度挣开,楚弈在那纯洁和好奇的目光也抱不下去了,当即松开手。   赵乐君转身去看侄儿,见他一头汗,抬袖给他擦了擦,吩咐跟在后头的银锦:“去给公子弄些热水来泡泡澡。”   然后就拉着侄儿的手越过楚弈,朝里去。   楚弈脸皮再厚,此时也不好再跟,说一声他先去找老将军,出了营帐。   银锦让士兵帮忙抬了水过来,赵乐君试过温度,就让侄儿自己沐浴,她走到外头在木榻上坐下,看着从帘子缝隙钻进来的霞光出神。   楚弈去见姬老太爷,频频走神,心不在焉的。   老人瞅出他的异样,摸摸胡子没有过问,再商议了几句,见他还这幅德行,就冷哼一声:“你心不在这里,还谈什么事,滚吧!”   老人说话向来不客气,把楚弈说得脸皮发烫,连忙道歉:“是小子不是。”   等到从老人那里出来,外边的天已经全黑了,把头发绞干了的姬尚礼正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见到他先弯着眼笑,喊他楚将军:“你要回去了吗?不是说在这儿用饭的,说好我分你鸡蛋。”   姬老太爷听到孙儿的声音,撩了帘子出来就见两人站在门前,淡淡扫了一眼楚弈,想到他还是希望孙女以后个能够共进退的人,张嘴准备也让他留下。   不想就听到远处传来带哭腔一样的一声阿兄。   谢星真是快被义母给折腾哭了,再也受不住跑来求助,跑得直喘。   “——阿兄,你快回去看看吧。义母说要给你做你爱吃的蒸肉,在军营没找到鲜肉,已经闹了好大一会让士兵去找,士兵解释现在戒严不得随意出城或者上山。义母就哭起来了。”   把那士兵都吓得跪到了。   楚弈脸色一变。   还想留人的姬老天爷就冷哼一声,摔了袖子就牵着孙儿离开,让楚弈吃了一口凉风。   果然这个楚弈算不上良人,他那娘是什么村野泼妇!   楚弈余光扫到老人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离开。   才回到军营里,就隐约听到老妇人哭闹的声音。楚弈走近了,总算听到老母亲在哭骂什么。   “我就是给我儿弄点肉吃补补,你们就在这里推三阻四,那是你们的将军,听说还受伤了,怎么都不盼着他好呢?”   那个士兵额头都是汗,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楚弈眉心突突的跳,三两步上前,走到那个士兵跟前。   士兵眼前突然一暗,抬头就见到自家将军回来,惶惶开口:“将军……我……”   在他惶恐中,被楚弈直接伸手给拉了起来,高大的青年神色郑重地说:“跪君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该铁骨铮铮,不是你的错,跪什么!”   士兵心脏重重一跳,眼眶就热了,被他一番话说得激动又惭愧。   楚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去干该干的事情。   楚老夫人早在儿子回来的时候就收了苦声,听到儿子说那士兵没错,神色讪讪。   “弈儿回来了,这些人真的是……”   “娘,你跟儿子进来。”   楚弈丢下一句,率先进了营帐,楚母忐忑扫视一圈,看到周边值守的士兵都神色古怪看向自己,忙转身跟着进去。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吴莲娘也要跟进去,不想就看到楚弈站在里头,在她抬步的时候,目光凌厉地落在她身上。   她霎时就脊背发寒,宛如被恶鬼盯住了一样,迈出去的脚步生生停顿,慌乱地转身站回到门边,避开那让她头皮发麻的眼神。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摇曳不定,仿佛人大喘一口气就能把这星火给吹灭。   楚老夫人早年常常在晚上熬着做衣服,眼睛一到晚上就模糊,微暗的光线让她张嘴嘟囔一句:“怎么连个灯也舍不得点。”   “娘,你坐。”   楚弈一句盘腿坐在榻上,喊了老母亲一声。   他声音听起来十分平和,楚老夫人跟进来的那种忐忑就渐渐散去,也抹着榻沿坐下。   “娘,儿子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儿子还是要说。”   楚老夫人刚刚放下的心就被儿子的话闹得提了起来,目光略惊慌看过去。   楚弈一字一字地道:“这里是军营,不是能够藐视军规的地方。儿子不知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但来了,就得按规矩行事。儿子知道军营苦,娘恐怕也住不习惯,明日……儿子就让人送你回落脚地方,你也自在些。”   儿子的话让楚老夫人知道自己又过了。原本她就是想要给讨好的,其次是她一路赶来,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想给自己解解馋。   那个士兵木头一样,自己说什么,他都只要一句不知道,不可以,可不就让她觉得自己被人怠慢了。   她以前在乡下就因为家里穷,再嫁了个只会打猎种田的农夫,天天住在远离村子的地方,走哪儿都被人议论而心思敏感。好不容易儿子出人头地了,她才觉得自己活得有个人样,结果突然洛城的锦衣玉食到这里,落差实在太大。   楚老夫人也觉得心里委屈,可一想到那个住的地方,还不如在军营能天天看到儿子。   她张了张嘴,手指捏着衣摆说:“我不想去,让我在这里照顾你几日吧。”   “娘,军营不是你久呆的地方,但你一路辛苦,你既然说要住几日。儿子也不能辜负你待儿子的一片苦心。”楚弈说着,在心中算了算,“你在住三日吧,三日后,你就听儿子的安排。”   儿子坚决,楚老夫人此时精乖的知道不能再讨价还价,就先应下三日,实在不行她拖着,儿子总不能把她直接绑走了。就说道:“好。”   “娘既然答应了,那这三日必须守军营里的规矩,饭食什么的,不用给我另做,军中伙食大家都一样。”   “好。”   楚老夫人不情不愿再应下。   见她应该是听明白了,楚弈就准备让人去把饭食送来,老妇人却是想起谢星先前喊的那一声阿嫂。   她连忙去拉了儿子的袖子,打听道:“儿啊,你是不是再娶了,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是哪家贵女?也在军营吗?你让她来给娘看看,可得是要个好生养的才能配你,娘看过了,你再决定才好,别又闹得……”   “娘!”   楚弈骤然拔高了声音,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谁告诉你我再娶了?!”   而且这说的都是什么,什么好生养不好生养的,她又在嫌弃赵乐君吗?!   他突然就发了脾气,吓得楚老夫人一缩,连连咽唾沫:“是二郎说你受伤,他阿嫂还来照顾你了……这不是说你再娶了?”   都喊上了。   楚弈就头疼,谢星这称呼一直没改过来,赵乐君似乎也没纠正,他自然也不会去纠正。   他母亲是误会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愿意告诉母亲赵乐君在隔壁军营的事情,而且今日她的态度还是表明在意母亲先前的对待。   他说:“娘,我娶谁,都不要你操心,儿子有喜爱的,也只想要她。你先坐着歇一会吧,我去给你拿饭食过来。”   青年大步离开,根本不给老妇人再开口的机会,憋得她脸色发青。   楚弈快步出了帐,余光扫到还站在外头没有动的吴莲娘,神色越发阴沉。   吴莲娘自然能察觉他对自己的冷意,心头怦怦直跳,等他走远后,才动了动站麻木的腿缓缓转头。   她所看的方向是楚弈离去的方向,眉头就微微蹙起。   刚才里面说他有看重的人了,听那语气,那个女子还真可能是在军营。   她就抿紧了唇,心想那个女子是被他藏哪里了?   楚母来了,楚弈自然把自己的主帐给让给老母亲,他跑去跟谢星就挤到一起。   接下两日,楚老夫人还真的安静了许多,每日都在儿子跟前殷勤着,还帮兄弟俩洗衣整理房间的。似乎就真的是留下来照看儿子。   楚弈见老母亲这样,他多的也不好说了,只等着到时间,把母亲送走。   这两日他也没敢去隔壁军营,有要事都让谢星代为通传,怕母亲只当赵乐君就在那里,又要起什么妖蛾子。   楚母在儿子跟前都显得本本分分的,私下却还是拿着吴莲娘出去。   她给儿子洗衣,自己的一切都要吴莲娘去做,没事就让给捶腿捶背的。   这会刚刚差使她去打井水,说晚点要送过去儿子那里,给他烧洗脚水。   吴莲娘拿着桶到水井边,吃力打上来半桶水后,突然把桶就朝井里一丢!   水桶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她裙摆,她喘着粗气,死死闭上眼。   她想着嫁表哥,是要来享受荣华富贵的,不是来给人糟践的!可是在如愿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得到想要的,反正日日过着连个奴婢都不如日子,窝囊受气,似乎不敢反抗。   而这一切,全因赵乐君和她表哥和离了。   她那个姑母可能还没有看明白,没有了长公主,他表哥根本就不会问后宅的事情,连银钱都限制得死死的。对她姑母也就是剩余的那一点必须的孝道。   至于她,表哥从头至尾就没有看在眼里!   这样下去,她还没有挨到表哥身边,就先被姑母给折磨死了!   她睁开眼,低头看到自己近来做粗话磨得开裂的手指,心中憋屈的怒火在涌动着。   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讨好姑母也不会有用,那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她恐怕还是只能去讨楚弈的欢心……吴莲娘想到楚弈看向自己的凌厉眼神,想到昨日从一个士兵口中打探的话。   赵乐君就在隔壁军营,先前也是她照顾的楚弈。   所以楚弈昨日跟她姑母说的那个女人,其实还是长公主。   他根本就没有放下她,多半是希望能把长公主给追回来。   赵乐君离开楚家前给她难堪的一幕就在脑海里翻涌,她忆起旧事,整个人都开始在发抖,然后慢慢地就坐倒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吴莲娘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用刚才打的半桶水胡乱洗干净脸上的泪痕。   片刻后,她笑意盈盈,手里挽着一个篮子,用一块蓝布遮住来到可以通往隔壁的小门。   士兵当即就拦住了她问:“你是老夫人身边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吴莲娘压下心里的紧张,笑着说:“是的。我奉了老夫人的命,去给长公主送些东西。”   奉了老夫人的命?   士兵犹豫,她紧接着说:“将军先前和长公主因为老夫人闹了些误会,老夫人到现在心里都愧疚着,这不想着让我传个话,跟长公主表达歉意。毕竟将军跟长公主还是有感情的,两位大哥放心,我去去就回,而且老夫人也是为了将军考虑。”   守城的士兵还真不知道这些,都相视一眼,而且将军是吩咐不让老夫人出军营,使女倒没有说。   吴莲娘就顺利的出了营,望着不远处姬家的大营,脚下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当然还是被姬家士兵给拦在门口,她直接就跪倒在门口,跟那士兵说:“麻烦军爷去禀报长公主一声,我姓吴,有要事求见长公主,绝无恶意,是来跟她坦白一些事情,是关于楚将军的。”   她提到楚弈,士兵思索了片刻,到底是给她去通禀。   赵乐君正听着从关城回来的士兵口述,在低头绘画已经几年未曾到过的北地区域。   士兵来报一个姓吴的娘子求见,她还愣了片刻,慢慢才把吴姓和楚弈联系起来。   是那个千方百计想要嫁给楚弈的吴莲娘?   她跑来见自己做什么?   “告诉她,我没有功夫见她,让她走吧。”   赵乐君神色淡淡,完全没把人放在心上。   但是,很快士兵又折返,说:“那个吴娘子说她一定要见到公主才能离开,还说公主若是想要跟楚将军重修于好,一定要听她一些话,还说知道公主您的……秘密,恐怕会叫楚将军不高兴。”   赵乐君听笑了。   她行事磊落,有什么秘密是能被人拿来威胁的。   不过既然对方那么想要见她,她就笑道:“让她进来吧。”   很快,吴莲娘就被带到她跟前,已经在外头跪了不少时间,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   赵乐君静静打量这个有些日子不见的女子,发现她眉宇间不见昔日的娇媚,轻轻地簇着眉头,满脸的憔悴。   好好的一朵鲜花,就要枯萎了似的。   吴莲娘老老实实跪倒在她跟前,行了叩拜大礼,但她没有作声,一直就没敢抬头。   四周的安静就成了无形的压力,让吴莲娘咬紧牙关,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抖什么,或者是在害怕什么。   良久,赵乐君才闲闲开口:“你见我到底什么事?”   吴莲娘心头一跳,当即再磕头,楚楚可怜道:“贱妾不该来打扰公主,只是有些话,要跟公主说清楚。要嫁表哥,是贱妾一厢情愿,表哥根本就没有碰过我一根指头,可以说看我一眼都厌烦……”   说着,已经嘤嘤低泣。   这样的开场白倒是叫赵乐君听着新鲜了。   楚弈这个表妹,是来跟自己诉苦的?   可这些与她何干。   吴莲娘此时又说道:“先前是我不知道廉耻,痴心妄想,我是来求公主,莫让我真的伤了您和表哥之间的情谊。公主就原谅表哥吧,表哥夹在您和姑母之间,实在是为难,只要公主肯跟表哥重修于好,我当即就远离楚家!”   长公主能去照顾受伤的楚弈,说明两人情谊还在。她为妾的文书有着赵乐君的印,楚家也不得随便放她离开,只要她能说动赵乐君,楚弈肯定也高兴。   到时她主动离开楚家,楚弈定然也不会再为难她这孤女,可能还会给她一些资助。   她现在求的,就只有这些了!   赵乐君是真的被她逗乐了。   先前各种手段用尽的吴莲娘居然跟来求她跟楚弈复合,还自请离开楚家。   她微微一笑,坐在榻上居高临下望着那连尊严都不要了的女子。   “吴莲娘,你以为我赵乐君是什么人,或者说,你以为我赵乐君在意过你?”   吴莲娘猛然抬头,听出了她话意不对。   那高坐的女子,依旧是如同印象里那般高贵明艳,唇角啜着淡淡的笑,明明百媚生娇的面庞,却叫她莫名生出惧意来。   “吴莲娘,你想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不管是你想要嫁楚弈,或者楚弈想纳你,我都不曾在意过你。我更加不会因为你,成了你口中那种赌气放弃丈夫的人……我和离不是因为你,我让你进楚家,也不是真受逼迫。”   “我赵乐君可没有那么多精神为后宅小事斤斤计较,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也把我当傻子。你成了楚家人,还得不到楚弈的心,受了磨难,就想要退开,但是没法全身而退,就再来说动我或者是威胁我?”   赵乐君笑着,替这样一个精于算计却从来不知尊严是何物的女子可笑。   吴莲娘不想自己的心思居然就这么被察觉,还被赤|裸裸说了出来,在羞|辱中,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个干净。   赵乐君已经懒得理会这么一个人了,原本觉得同为女人,何必过于为难,如今看,这就是个以为天下只有她聪明的蠢物!   “把她给扔出去,若是再靠进,以私闯军机重地罪名处决了。”   她从来不轻贱谁,可对这种自己找上|门的就另说。   士兵当即上前,吴莲娘被拖了起来,连忙高喊:“长公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真的知道你背着表哥还有别的事情,你就不怕我告诉他吗?我只不过是求一份安稳!”   赵乐君根本不予理会。   吴莲娘就那么被一路往外拖,连鞋都掉了,被士兵重重就给摔到外头,披头散发宛如疯子。   她坐在地上放声痛哭,她怎么都想不到,赵乐君居然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存在,她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个笑话罢了。   此时,听闻她居然跑来扰赵乐君清净的楚弈就站在她身后,眼神阴鸷。   她哭了两声,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被出现在身后的楚弈吓得愣在那里,下刻眼前一黑,竟然是昏了过去。   吴莲娘再清醒的时候,是被人用水给泼醒的。   她茫然睁开眼,在慢慢聚焦的视线中,看到了正坐在她对面的楚弈。   她整个人都哆嗦着,上下牙打颤地喊了声表哥。   楚弈冷冷地开口:“打!”   吴莲娘还没有从他嘴里的打字反应过来时,军棍已经重重落在了她身上,痛得她尖叫一声。   楚弈恍如未闻,冷酷地问她:“当初是谁告诉你长公主会私下去见连云,你又给那个人传了多少关于我军中的消息。”   他留着她,本来就是看在老母亲和那一丝血缘关系的面上,可她一再触犯他的底线,也就没有留的必要了。何况,还是个吃里扒外的。 第37章   闷闷的杖棍声连着响了三下,吴莲娘疼得尖叫。   然而除了继续迎接下一棍,叫喊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疼得想打滚,可是身子被人死死按住,让她动弹不得。眼泪早就糊了一脸,那张娇美的面容如鬼魅一般惨白。   楚弈如老僧入定般就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狼狈的样子,眼都不曾眨一下。   吴莲娘泪眼模糊地抬头,眼前这个男人让她害怕,怕得心肝胆都剧烈的颤抖。   她再也扛不住了,连连哀求:“表哥……表哥,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正说着,一军棍又狠狠落下,她整个身体都猛然弹起,疼得连声都出不来。   “停。”楚弈终于说话,眼神冷厉。   士兵们当即松开她,站到一边。吴莲娘大口大口的喘气,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落下,缓了好大会才咽呜着说:“表哥,我爹娘没死,被人抓走了。那个人告诉我,只要我在楚家好好呆着,他们也就能好好活着。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她一边说着,眼泪还不断的落下,已经分不清这是害怕还是后悔。   “后来我来到楚家,那个人也没有让我做什么为难的事情。我跟表哥你长相处,生了爱慕,想着若是能嫁你也是好的。后来你娶了长公主,那个人才又开始吩咐我做事,但也只是探听长公主的日常,你军中的事情只有一回……是你突然让账房暗中变卖一些田产的时候。”   楚弈听到这里,神色越发阴沉。   查探军中情况这事跟他查的吻合,但是反应过查这些,已经是她离间了他和赵乐君之后,离他变卖田产养兵的时间晚了一年。   “表哥,我错了,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吴莲娘免礼撑着身体,爬到他脚下,攥着他裤腿悲怮痛哭。   “你还没有说,究竟是谁告诉你长公主跟连云会面一事,你也没说那个捉拿你爹娘的人是谁。”   他声音毫无怜惜,让祈求的吴莲娘再度失声。   “都是那个人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每回联系都是让别人寻我,还都遮着脸面!表哥,我真的不知道!”   楚弈听她哭得心烦,这些话说了跟没说毫无区别。   他站了起来,把腿从她手中抽离。   “人你可能真的不认得。但你肯定知道,你爹娘不可能还在那人手里活着,吴莲娘,别把自己的私心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楚弈也不是傻子,做过的事情,你就要承担后果。”   话落,楚弈转身要走。吴莲娘猛地又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说:“表哥,长公主从来也没有真心待你啊!我是有私心,难道长公主就没有私心吗?你一月离开的第二日,她就吩咐人给她熬避子汤!她其实就是利用你现在的权势而已!”   楚弈要甩开她的步子一顿,慢慢低头看她,本就骇人的表情带上了狞色。   赵乐君喝避子汤?!   吴莲娘说完后,莫名觉得畅快,咧着嘴像是在笑,又重复了一遍:“公主她要是真心待你,她为什么要喝避子汤?表哥你别傻了,她就是利用你,她根本就不屑给你生孩子,姑母再逼她,她也不为所动!”   她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化作利刃扎到了楚弈心里,让他连呼吸停滞。   赵乐君喝避子汤?她就那么厌恶他吗?所以他们两人才都没能有孩子?!   所有的疑问都如同浪潮对他狠狠打来。   楚弈闭了闭眼,勉力让自己冷静。想起他离开的元月,那是他和赵乐君争吵之后的事,之后她就和自己和离了。   但那也是出自她不愿意自己受牵累。   “贱人!”他猛地抬腿,直接就把吴莲娘踢出很远,咬牙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挑拨离间!狠狠打,二十棍一下也不能少!死了就拖去喂狼!”   话落,一甩袖,赤红着眼离开,把吴莲娘凄凉求饶的声音抛到身后。   士兵当即按住她打满二十仗,然后把人给直接抬回来楚老夫人身边。   吴莲娘屁股上鲜血淋漓,吓得她连声问究竟是怎么了。   士兵按着吩咐说:“吴娘子犯了错,将军小惩大诫。将军还吩咐,等她醒来,老夫人若是要留,就留,不留将军就会把她送走。她已经跟楚家没有关系,将军早在接老夫人的时候,让人给她入了贱籍,纳妾的文书上是良家妾,所以文书已经无效。”   楚老夫人被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   什么贱籍,什么纳妾文书无效。   侄女是被儿子弃了?!   就在楚老夫人还愣着的时候,士兵又说:“将军说明日开始军营有要事,我等明日一早就送老夫人回平县的宅子,等战事彻底了了,将军自然会去找老夫人。”   送、送她走?   楚老夫人当即就急了:“不是还有一日吗?”为什么现在就送她走了?   “小的不知,只按着将军吩咐。”   交代的事情都完成,士兵当即告退。   楚老夫人追了两步,没有追上人,站在陌生的营帐间,茫然又无助。   她那个侄女究竟是闯下什么祸事,居然让儿子连着要赶她!   她惶惶看着四周,她是想要回洛城的!   等儿子回朝的时候,她也不就能跟着回去的吗?为什要留在那什么平县!   那个破破烂烂的宅子!   楚老夫人在站着茫然了片刻,很快就想到先去见儿子,怎么样也要让他把自己留下来。   哪怕一个月,两个月,儿子总要会洛城的,她留下来就能跟着回去。   她当即跌跌撞撞的往谢星的住处去。   “义兄?”谢星疑惑盯着六神无主的义母,摇头说,“义兄根本没有回来,说有事处理,如果军营不见人,多半是出营了。”   也可能是去了阿嫂那里。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这个难缠的义母。   楚老夫人当即就失神跌坐在地,儿子这是根本连见都不见她了吗?   此时的楚弈确实是去了姬家军那里,他站在明亮的火把下,背对着军营,等着去禀报的士兵回信。   风声呼啸,夜空也没有一点星光,被厚重的云层全都遮挡了。   那云跟暗夜一样黑压压的,让人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等太久,士兵折回,说公主请他过去。   他有些意外,却又高兴不起来,沉默地转身,大步流星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吴莲娘那些话还是扎在了他心头。   他从军营出来,吹着冷风,已经冷静许多。也在一遍一遍推测着吴莲娘嘴里的话。   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有可能的。   那日他做下混账事,她又是有了和离的心思,肯定不愿意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即便是喝汤药,也是她正确的选择,他根本不能去责怪她什么。   然而想明白这点,吴莲娘的话仍旧如同会啃噬人心神的魔咒,让他又开始不断去猜想以前。   两人成亲那么久,为何没有孩子,难道她还在其它时候也喝那避子汤?   他不该继续想,偏偏不能自控。   在他来到的时候,赵乐君正握着姬尚礼的小手,教他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连他走进来都没有抬头。   反倒是姬尚礼见到他投来的影子,抬起小脸朝他笑。很快就被她敲了敲脑袋,吐着舌头再度低头,全神贯注地下笔。   楚弈站在那里,看着灯下的姑侄俩。   灯火把她侧脸照得莹然,她神色温柔而耐心,轻声细语,告诉男孩儿哪里错了。   男孩儿不知道是否紧张,下一个字还是写错了。   她假意要恼,板着脸让他重新写,在他下笔不稳的时候,却又去握住他手告诉他手腕在下笔时怎么用力。   楚弈静静看着,那相依的温馨身影,让他想起快遗忘的一段记忆。   他在情浓时痴缠着她,咬着她耳朵说他想要个女孩儿,跟她一样美丽又聪慧。   可是在情|事中,她总是用沉默遮掩她的害羞,多年都是如此。   她只紧紧咬着唇,不回应他,一丝声音也不愿意漏。   在那后来,他却偶然听见银锦和她说,得了一匹好看的锦缎,问她要不要裁新衣。   她扬着眉眼,眸光温柔似水。   她说:先收起来,这样的颜色,给孩子做新衣更加喜庆。   ……给孩子做新衣更喜庆。   旧忆慢慢褪去,眼前又是她清晰的眉眼……楚弈缓缓地笑了。   笑里带着一丝苦涩。   并没有什么好让他去多疑,去过多揣测她,她如若不想要孩子,又怎么会收起布料做准备。   一切是他行错了一步,如若没有那次的不信任,也许他真的有孩儿了。   赵乐君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她想到今日过来的吴莲娘,跟侄儿说再认真写上十个大字,起身示意楚弈出去说话。   两人还往先前去过的山坡,此次是她走在前边,他沉默地跟随着,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还未到地方,身后却是伸来他的手臂,楚弈在她身后揽住了她。   “君君,我真是混账。”   他突然就骂起了自己,赵乐君觉得他真的挺不正常的,被他的贴近也闹得不自在,想要让他先松开。   结果他自己就先退开了。   她转身,看到他正朝自己笑,笑容舒朗,清风明月一般。   “君君,吴莲娘的事情已经处理了。她身后有人指使,探听着你的一切,也找机会离间我们,甚至知道了我养私兵的事情。我一开始曾怀疑过连云,但是细细想来,他要挑拨,根本就不需要吴莲娘,而且私自募兵一事,就足够他在陛下跟前参一本,夺了我的权,所以不会是他。但我现在还查不清是谁,我会继续查下去。”   赵乐君闻言心中一跳。   不但为他口中这些骇人的事,还为他此时的冷静。   在她记忆里,一提起连云,他必然是先动怒。   如今他却是心平气和告诉自己,他没有误会连云。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他仍旧笑着,“我知道你心结难解,我娘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当年,她自私到连我爹的性命都没顾,让我爹死在胡人的乱刀下,当时我爹是折回去救她。但她明明直接跑就可以了,却还推了我爹一把,当时我在边上,来不及去伸手拽他。我爹在这种时候,还硬是把我推远,跟那些胡人拼斗。”   多嘲讽和让人痛恨。   “但她生了我,我不能够选择出身,也不能就这样抛弃她在洛城,性命受威胁。那样……和她也没有区别了。”   他最后一句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赵乐君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些。   她只知道他父亲是死在胡人入侵的战乱中,真相却叫人闻所未闻,细思下只余悲痛。   她一时失去了言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阿礼还等着你看他的功课。”   楚弈说完后,伸手去握住她,就那么往来路回去。   好像他刚才说的那些,就只是单纯想告诉她。   赵乐君没有再挣开他,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什么。   很快,她的营帐就在眼前,他亦没有多留,松开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就站在原地,看他走远,那高大的身躯似乎没了往日的挺拔和精神,在暗夜中独自走着,满是寂寥。   次日,以为看不到儿子的楚老夫人,意外再见到他过来,当即就围上来说:“弈儿,你厌烦莲娘,把她送走就是,让我在这里照顾你不好吗?”   “你不喜欢我走动,我就呆在帐营里,哪里都不去,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你喜欢的那女子,不管是什么样,你喜欢就好,娘也不过问了。娘去那个什么平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弈儿,我就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楚弈望着找各种借口留下的母亲,自嘲地笑笑。   他已经知道母亲是去了平县后,才哭闹着要到军中来。   她就是嫌那个地方不如将军府,她是享受惯了富贵,她心里多半是惦记着在这里留下,过些日子还能跟他回洛城。   他扯着嘴角,在母亲期待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地说:“不好,娘你以后就在平县安享晚年,也好静下心来,为爹守节。”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懵在那里。 第38章   楚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着眼,张着嘴,愣愣地又问一遍:“弈儿你说什么?”   “儿子说,娘在平县,静心给爹守节。”楚弈淡淡说着,伸手去扶她上车。   楚老夫人感觉到胳膊一紧,是被他强硬架上车的。   在上车的那瞬间扒住车门,说来就来的眼泪哗啦涌下,哀怨地说:“你还是觉得娘碍着你了是吗?你准备把我丢那里不闻不问了?!”   “不,只要娘你好好待在平县,儿子忙完军务都会去探望你。”   楚老夫人摇摇头,一点也不相信。楚弈却没有耐心再跟她多说,北胡先行的斥候说使者半个时辰就会到,命护送的士兵关门,自己转身去隔壁的军营。   马车光线渐暗,楚老夫人眼睁睁看着儿子离开,视线最后被门板阻挡,外头的一切都隔绝了。   昏暗中,楚老夫人终于恍然,儿子是铁了心送自己走!   马车徐徐往城门去,怔愣了许久的楚老夫人开始在马车里闹腾,打开车门就想要跳车,嘴里骂道:“楚弈,你这王八羔子!和你死鬼爹一样只知道厌弃我,我今儿就死这,不碍你眼!”   坐在车辕的士兵听到动静,眼明手快地咚一下再关上门,把往外冲的楚老夫人脑门撞得一疼,直眼冒金星。坐倒在那里,疼得抽气。   谢星站在城门边相送,听到那骂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侧头就见到义兄背影也僵硬片刻,停在那里。谢星望着义兄,被亲娘冷血无情的戳心窝子,真替他难过。   楚弈也就停顿了那么片刻,很快就再大步离开。他娘是最惜命,怎么可能真寻死。   一个队在外围巡守的姬家士兵此时在城门前走过,不久后,有一人离了队列,先楚弈一步回到军营,去见赵乐君。   “楚家老夫人要死要火,把楚将军骂得可难听了,当时还那么多士兵在,也不知道楚将军心里是何作想。”   赵乐君听闻后,若有所思,让士兵先退下。   昨夜楚弈的表现怪异,知道当年他父亲的事情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   她想到楚老夫人在上郡的军营里,本想让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楚弈失常,结果居然听到这样一幕。   这个老妇人的厉害她比谁都清楚,之前在将军府不作声,不是她被这样一个婆母给拿捏住,是她根本不想理会。就如同吴莲娘一样,这些人都不值得她废心思。   却不曾想楚母待儿子丈夫都是跟外人一样的。   楚弈现在是决心要把她送走,或许里头还有她的一半原因。   思绪到这里,她幽幽叹息一声。   **   半个时辰过后,北胡使者和本次的主将纳里直接就进了姬家军营。   赵乐君并未在这个场合露面,楚弈坐在姬老太爷身边,一袭玄黑劲装,把精壮的身躯衬得越发威武。   纳里是在战场上见过他厉害的,上回自己的士兵被扒光挂在墙头一事还历历在目,这回相见,言行举止都颇小心翼翼。   楚弈在他说话中余光扫过门帘,慢悠悠才回了对方一个‘哦’。   纳里被他这个态度闹得表情一僵,姬老太爷也侧头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这会在恍惚什么。   等请了对方坐下,北胡使者先递上一封他们单于的亲笔信。   姬老太爷为尊,楚弈接过,恭敬交给他。   信上已经写明白了北单于在谈和一事上开出的条件。   他们是败方,自然是给到优渥的待遇,楚老太爷一条条看下来还算满意,就是最后一条标明想结两邦之好让他眸光沉了沉。   所谓的结两邦之好,就如同他们常说的结两姓之好,对方果然是想在和亲一事上占一利益。   赵国嫁了公主,看着公主的面上,日后他们北胡的岁贡也好商量得多。   姬老太爷把信给楚弈看,手指了指那一条。   楚弈独独在那上头扫一眼,两指捏着信要还给竖着耳朵等结果的使者。   他说:“恕我直言,我们赵国不准备再让公主下嫁。”   下嫁二字和他傲慢的态度,刺了北胡使者一下。   北胡使者略羞恼地拔高了声音道:“楚将军,此话我不敢苟同,我们单于求娶公主,那是为我们的耶浩王子求娶的。耶浩王子日后就是我们新的单于,赵国公主自然也地位高贵,何来下嫁一说?何况,两邦结交,姻亲向来是友好的象征。”   “友好?”楚弈嗤笑,手指微微一动,那封信就飘落在地上。   北胡使者脸色大变,当即弯腰去拾起来,还未来得极申诉他这种羞辱的举动,就听到他冷声说:“我们赵国的公主不屑你们北胡的后位,何况已经在沙场上见过真章。你们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赵国的公主,想要做牵制罢了。”   “楚将军慎言,莫要扭曲我们单于的好意。我们单于亦说了,如若赵国愿意交好,我们公主也愿意侍奉赵国君主。”   楚弈闻言低低笑了两声,入鬓长眉往上一挑,下刻猛地一拍桌案,张嘴就骂道:“放你娘的屁!建交结好与女人有何必然关系,你们公主犯贱,想要以色待人来止戈,还不如让你们那些将士割了身下那两两肉来求和!老子或者还能高看你们一眼!”   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骂人,还骂得如此粗俗。   北胡使者被憋了个脸色青紫,一直没有出声的纳里,一张脸也铁青。   姬老太爷却是险些笑出来。   虽然话是粗鲁了一些,可听着解气。   北胡人真是自以为脸比天大,还满嘴谎言,把他们当傻子不成?!   营帐里登时变作一片寂静,北胡使者被骂得半天都没能说话。姬老太爷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才从中给北胡人递个梯子,朝纳里道:“纳里将军,我朝历年来嫁到你们北胡的公主,都红颜早殇。若真要深究起来,处处都有蹊跷,这中还有我们陛下的长姐,你们如今再提这个,确实不见得是要交好的样子。”   “老将军……”纳里回了回神,想到先前自己挑起的争端,识趣地说,“老将军提醒得是,我们这就再商议商议。”   说罢,把脸红脖子粗的使者给拉到外头,嘀嘀咕咕好一阵,两人再度进来。   他们让步了,说速速送信回去给他们的王,会阐明此事因由。末了又说道:“我们得以两位信任,能够扎营在城外,过来前已经吩咐晚上准备酒水佳肴,特长感谢两位将军。”   他们只带了百人在外扎营,这向来也是议和的一样礼节,倒是不会使诈,也不敢使诈。   姬老太爷略一沉吟就爽快应下了。   等人离开,楚弈也跟姬老太爷告退:“北胡最后只能应下,不会再提和亲一事。晚上的宴会,您老正好提醒提醒纳里,人还在您手里,让他再给您交出一些种马。”   老人点点头,他拱拱手,利落转身。   看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姬老天爷视线落在晃动帘子上,出神片刻。   这小子今日居然没有去痴缠他外孙女?   夜幕很快降临,上郡城外的北胡驻营点燃篝火,为迎接贵客作准备。   楚弈先等来姬老太爷,见到老人身边只跟着亲兵,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胡人善歌载舞,两人不过才到片刻,跟着前来的舞姬已经随着乐声起舞,熊熊篝火边还有烤得直冒香气的羔羊肉。大家都似乎忘记了白日的不愉快,气氛很快变得热络。   纳里频频给两人敬酒,并不提议和这样煞风景的事,说起他们勇士历来的见闻和本族神话。   姬老太爷对胡人了解不少,时不时回上两句,算是给纳里一些面子。   纳里这边见他的态度,心里轻松不少,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是躲过一劫,只待再示好就是。   早间被楚弈骂得回不了话的使者却对两人恨得牙痒痒的,再给楚弈敬了一杯后,突然道:“听闻楚将军十六岁征战沙场,十七岁就成名,是勇士中的勇士!不知我族有无这个荣幸,让我们的勇士跟楚将军学学本事。”   楚弈闻言懒懒看他一眼,舌头抵了抵牙,露出个莫测的笑:“哦?你嘴里的勇士不知道是指哪个,总不能是曾经在沙场上败北的吧。”   他张嘴就能叫人恨得想扎他一刀,使者脸色阵青阵白,这赵国的楚弈实在是太过狂妄了!   他忍着屈辱,皮笑肉不笑地说:“楚将军这就是应下了?那就请指教了。”   说罢,根本不给楚弈拒绝的机会,扬声喊来一个高大的壮汉。   那壮汉直接就走到场中,略一看,居然比楚弈还高一个个头,浑身的肌肉把衣服都绷得紧紧的。   这是有备而来。   楚弈眯了眯眼。   此时四周的胡人已经高兴挥手欢呼和大喊。姬老太爷抬头也看走到场中的那名勇士,眉头微不可见蹙起,伸手压了一下要站起来的楚弈。   楚弈还是站了起来,在姬老太爷皱眉中一步一步走到场中。   四周的欢呼声更胜,震耳欲聋。   一个蜂腰肥臀的胡女迈着小碎步上来给那勇士献上一杯酒,是鼓励之意。   纳里看着自己这边的人,突然反应过来,赵国明明也在上郡的长公主居然没有出席。   他正想着,姬老太爷身边来个红火的身影,一只芊芊细手探在楚弈方才坐过的桌案上,将他的酒杯捧到手中。   楚弈站在场中,耳边那些让人心烦的喊叫声似乎都消失了,随着那道越来越靠近的身影,其他人的身影也在他视线中渐渐消失。   赵乐君双手捧着酒,缓缓朝他走去。   他定定看着她,她手中那倒映着银色月华的清酒送到眼前。   近在咫尺的美人,面容如玉,更如同骄阳一般耀目。   她捧着酒,朝他缓缓露出笑:“敬我的勇士。”   他……心脏怦然跳动。 第39章   ……她的勇士。   楚弈在她灼亮的目光中去托住了杯子,粗粝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在她想要抽开的手时候微微一用力,就那么连同她的手抬高把酒送在嘴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乐君从场中走下来的时候,被他贴过的手背在微微发烫,仿佛是他的体温还没有离去。   “好一个郎情妾意?”   她在外祖父身边坐下,就听到那么打趣的一句,让她半垂了眸,无意识摸了摸耳朵。   突然,周边的胡人发出哗然,让她忙又抬头看场上。   不过是短短的时间,两人的比试已经开始,她只看到那个胡人勇士倒退了两步,目露狞色瞪着楚弈。   看样子是开场就被他击退了一回。   那个胡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模样凶狠得让她不太|安心,而两人站得相近了,才发现体格上差距甚大。   这人是吃什么长的!   就在她心惊胡人勇士的强壮时,对方已经再度进攻。   她耳边又掀起一阵哗然,中间伴随着惊呼。   就那么一瞬间,快到她眼花缭乱,胡人勇士已经被楚弈利落放倒。   他还想爬起来,却见楚弈掰着他的手狠狠一扭。   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让在场人倒抽一口气。   楚弈居然生生将对方的手给折了!   惨叫响彻这片空地,燃烧得正旺篝火在剧烈摇晃,似乎也被这一声惊着了。   赵乐君看得眉心一跳,楚弈已经从容站直,脚尖踢了地面一下。   尘土飞扬见,有什么东西被挑起又跌落,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姬老太爷霍地站了起来,冷冷看向那个主张比试的使者,哼笑一声:“可叫老夫长见识了,原来胡人的勇士,还喜欢藏暗器。”   他还觉得楚弈立威不必要伤人,结果是有蹊跷在里面。   使者脸色几变,连忙摆脱关系:“不不,老将军不要误会,我不知道他会藏着暗器上场!”   此时,清脆的鼓掌声却传来。   一个胡女从人群中迈步往中|央走去,是她在鼓掌。   这种紧张的时刻出来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艳丽眉眼飞扬的女子,实在叫人疑惑。   使者和纳里见到她神色就露出几分古怪。   “好身手!”那胡女鼓着掌径直来到楚弈跟前,看也没看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壮汉,而是十分欣赏地打量眼前的这个汉人将军。   眼里的光亮,如同燃烧正旺的篝火,那么的赤|裸裸。   她看了片刻,就朝楚弈灿烂一笑:“他使诈,丢光了我们的脸,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又扬手一拍。   当即有一队带着弯刀的胡人士兵来到当场。   那胡女用嫌恶地眼神扫向败北还出阴招的同族,特意用汉语冷声吩咐道:“拖下去,哪只手用的暗器,砍了,拿来给楚将军赔罪!”   士兵洪亮的应了是,而嘴里对胡女的称呼是公主。   赵乐君几人算是闹明白这突然跑出来的胡女身份。   楚弈听着她的话,没有应声,径直越过她,准备回席上。   不想那胡人公主一抬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双下场的凤眼就紧紧锁住他,在嫣然一笑中修长的双手做了起舞的姿势,细细地腰紧跟着也扭了起来。   美妙的歌声自她嘴中高高低低吟唱,她竟然是在给楚弈献舞。   她嘴里唱的是胡语,赵乐君不能完全听懂,但从她妖娆的舞姿和缠绵的歌声中,不难听出这时一首情歌。   胡人向来民风开放,爱用歌舞表达自己对一个人的倾慕之意。   楚弈望着那个在自己身边翩然起舞的胡人公主,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抬步往左,胡人公主当即也摇摆着腰肢跟着往左,把他的去路堵得死死的,在他沉沉的目光依旧笑得明媚。   她看上了这个赵国的年轻将军,她来之前,父亲吩咐让她尽力去讨得赵国君主喜欢。可她是北部最美丽的公主,即便要嫁到赵国,也该配最英勇的男人!   赵乐君就坐在位置上,饶有趣味看着这美人爱英雄的一幕。   纳里侧头看了看她,脸色铁青。   他居然不知道这个三公主居然跟着来了,心里更是暗恨这个她多事惹争端。这楚弈是赵国长公主的夫婿,再如何,也不能当着人的面就这般火辣辣的。   正当他替为着急的时候,他们的公主再度挡了楚弈要离去的脚步。也是在此时,她感觉脚踝传来剧痛,身子失去平衡往一边倾斜,在慌乱中尖叫着砰的一下,几乎是脸朝地摔扑在众人跟前。   而楚弈伸出来把人扫倒的腿,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不做任何遮掩地慢慢收回,甚至是在越过胡人公主的时候,踩了她一脚。   把这幕看得真真的姬老太爷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声,赵乐君盯着前面的视线也缓缓移到桌案上,嘴角往上扬了扬。   当场的胡人都愣在那里,纳里张大嘴怔怔站起身。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弈身为男人,不受美|□□惑就罢,还毫不怜香惜玉!   这……这真是不懂风情的莽夫!   纳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让人去把摔得惨烈的公主给扶起来。   楚弈已经回到席位上,伸手将赵乐君给扶了起来,一言不发带着她离开。   北胡使者从方才的一幕回神,猛然一拍桌子喊道:“你们欺人太甚!”   胡人士兵齐刷刷就拔了刀。   姬老太爷手中的酒杯也啪一下摔到他脚下,只冷冷盯着他。   北胡使者在他凌厉的眼神中浑身一颤。对方一字未言,但让他丝毫不敢再多说一句,甚至背后冒着冷汗。   ……这里是上郡,后面是二十万的兵马。   就是赵国再欺人,他们也无可奈何。   现实让北胡使者颓败跌坐在位置上,纳里忙为这个变故忙打圆场,姬老太爷却一甩袖袍也走了。   这一刻,纳里也忍不住脾气,转头恶狠狠瞪着使者说:“你居然带了公主前来,还不知会我一声!如今公主自取其辱不说,恐怕还得罪了赵国的长公主,那楚弈是她的夫婿!议和一事,你自己去找他们吧,要不就等着他们和南胡的大军临城!”   说罢,一脚踢翻矮案,也扬长而去。   胡人特设的宴会上一片狼藉,楚弈拉着赵乐君远离那片喧闹,一路带她往军营方向走。路过那高耸的城墙时,他再也按捺不住从心田涌起的冲动,欺身把她堵在石墙边,缠绵的吻就落了下来。   没有预兆,叫人措手不及。   赵乐君背后是坚硬的墙壁,身前是他坚实的胸膛,整个人陷在逼仄的空间,避无可避。   楚弈贴着她的嘴角,如久旱遇甘露,碾转轻吮间低喃:“我真的是你的勇士吗?”   她唇轻轻一颤,有细细的一个音节从她唇缝中溢出,让楚弈贴着她唇扬气了弧度,下刻就化身为她口中英勇的战士。孤军一人,用一腔爱慕攻城略地。   她在他来势汹汹中失神,缓缓闭上了眼。耳边也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凌乱了,而她的心跳有些快,胡思乱想着,其实那个在烽火台间找到她的青年,早已经是她的勇士。   就是常常让人恼得不想承认。   **   自打从北胡的宴会后,谢星就发现义兄心情十分好,不对,应该说是非常好。好到精神奕奕把原来军营一日一次的操练变成两次,把他们折腾得精疲力尽,他还能拖着副将们再摔几个跟头,导致现在连他见到义兄都想躲。   偏偏有人被嫌弃还丝毫不清楚,整日整日的继续折腾。   这日,谢星又被义兄一通操练到趴地上喘气,望着眼前冒出地面地那抹嫩绿小草,哀怨地问:“阿兄你什么出发回洛城?”   楚弈一手拎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抬手在赤|裸的胸膛上抹一把汗,示意他继续,摆好架势回道:“还有几日,让北胡先把姬家的马给了。”   宴会之后,北胡那个趾高气扬的使者乖得跟孙子似的,纳里也识趣给姬家争取到了种马。如今只等北胡派出的王子和马运到,就能启程回洛城。   谢星听闻后再度继续趴到,楚弈拽了好几回,他都赖在地上不起来,一阵哀嚎。   此际,救他脱离苦难的士兵来了,朝两人见礼后禀报道:“将军,长公主过来了。”   楚弈一把捞起地上的中衣,拍了拍尘土,快步往营帐去。   赵乐君等了片刻,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就见到他身上只披了件中衣,衣带都没有系上,精壮的胸膛半|裸着。   她神色顿了顿,他已经上前,探手在她身边的矮桌上取过杯盏,灌了一口水,缓了缓呼吸说:“你怎么过来了。”   “你把衣服穿好说话。”她抬着脸,不去看他的衣衫不整。   楚弈低头,扫到自己敞开的领子,突然就伸手揽了她的腰,将人抱到怀里。唇在她耳边碰了碰:“又不是没有见过。”声音带了几分旖旎。   还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   在上次亲了她之后,两人有见面,却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不是姬老爷子在,就是她那不谙世事的侄儿在。   他想她想得挠心挠肺的,现在有机会,只想好好修补两人间的感情。   赵乐君手心滚烫,下刻抬脚就在他脚面狠狠碾了一下,在他吃疼时把手抽出来,神色淡淡地说:“我嫌弃你一身臭汗。”   楚弈:“……”   讪讪地就把衣服系好,还去拿来一身短褐穿上。   赵乐君见他敛起了那些得意忘形,把放在桌案上的那卷舆图递给他。   “这是关城内外的地形图,按着俘虏的胡人和斥候口述画的,可能细节还有出入。你拿着先做一下周边的布防,若有细节对不上,你让人再给添上。”   楚弈接过舆图,心中已经隐隐察觉到她还有别事。   果然,就听到她说:“我下午就出发回洛城。”   他神色一顿:“那么突然?”   “绘制舆图已经耽搁了两日,胡人南北两部都已经议和,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还是先回去吧。”   楚弈思索了片刻追问:“不能等?”   她摇摇头,坚定地说:“不等了。”   说罢,又想起其他事情。   “姬家军现在还不能撤,我外祖父年纪大,阿礼又年幼。我回洛城后,劳烦你派人多为照看,如果二郎不跟着回洛城,你回去前也跟他说一声。”   楚弈静静听她说完这些,沉声问:“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这个我,是指他个人。   赵乐君听出来了,抬着头,跟他对视的眸光微微闪烁,似乎是在思考。   他见她这样子,免不得皱起眉头。   跟他说一些体己话还要现想现编吗?   可见她本就没有话要跟自己说。   他脸色慢慢就变得肃穆。赵乐君抿抿唇,终于开口:“楚弈,正如你所说的,你不能选择的你出身,我亦从未对此在意或是有所嫌弃。只希望往后彼此都能有信任,我……在洛城等你。” 第40章   在赵乐君回洛城的路途中,武帝收到了她送回来的战报。   自从上郡开战,送回来的战报寥寥几份,最近的胡军联合,十万胡军临城。   为此他不得不放弃对南阳王的出兵,继续跟武将和藩王虚与委蛇,按捺着内心因他们带来的威胁所产生的杀意。   也做好和胡军长期交战的准备,结果这才多长时间,他居然收到女儿送回说胡军已经再度决裂,南胡要与他们赵国议和的折子!   从胡军兵临城下到现在,拢共才多长时间,一个月都没有,局势就已经被扭转。   武帝望着折子,想到才刚放离开的南阳王和霍廷,脸色阵青阵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要是这消息来早几日,他肯定要在多留南阳王和霍廷……偏人已经走了!   在边上伺候的内侍被帝王面上的狞色惊得冷汗直流,就在抬眼窥探间,帝王猛然抬手就扫落了桌案上的东西。   笔砚奏疏哗啦啦砸在地上,翻做一团乱,一众内侍宫人神色惶恐跪倒,大气不敢出。   下刻,便是帝王震响在大殿内的咆哮:“把太尉给朕喊来!”   帝王得知南胡要议和的消息,不喜反怒,太尉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应对半日,遭了几回斥骂。   最后,帝王下了通牒,咬牙道:“你不是说有你的人在军营吗?!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能传回来!姬成临即便调兵支援,他还要守北地,怕北胡军杀一个回马枪,能调动到上郡的兵马肯定不足三万。即便这样,也不可能那么短时间就叫南胡人投降议和!朕给你三日时间,你把上郡的战况全部给朕核实!”   之前就是因为上郡生战事,姬家手中如今只剩下不到六万兵马,怕北地因此再被北胡顺势吞去不曾调动,结果姬成临居然还能分成兵力去支援上郡?!   他是没有上过战场,但也明白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姬成临就不可能这样调兵!   太尉被想分辨说,即便军营里有安插耳目,在开战这种情况,军营戒严,有消息也送不出来。然而帝王阴鸷的眼神让他把所有话都给咽了回去,从大殿退出来后,低头一思索,到尚书台寻连云去了。   “我再有人在监视着,如今也送不进消息到军营里去,或让他传出消息来,圣上这是为难。你且分析分析,姬老将军此举何解?”   太尉被帝王的命令逼得一个头两个大。   何况他猜测姬老太爷早把朝廷安插那些探子都给拔除了,那是在军营混了几十栽的老狐狸,小鬼哪里能在他身边造次!   连云见有些气急败坏的太尉,捻了捻指头,给了一句不知道,“下官没有千里眼,这种情况也实在是猜测不出,何况战事向来瞬息万变,更难预测。”   他气定神闲,太尉急得挠腮,最终沉声说:“连云,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你我两家福祸相依。当年你离家,去过胡地,也走过周边小国,难道就没有一点渠道能解我这燃眉之急?”   他是不相信连云无能为力,就看愿不愿帮罢了!   此话一出,连云的视线果然看了过来,面容如玉的公子温润儒雅,眼神也如清风和煦。   连云就笑了笑,在太尉凝重的神色中说道:“是连家与太尉你福祸相依,与我连云没有什么关联,再有,我是入过胡地,但确实不能打探到上郡都发生了什么。我倒觉得太尉不必着急。”   太尉紧紧皱起了眉头,见他笃定从容,强忍住焦急听他下文。   “既然长公主送来南胡人议和的消息,那么北胡人呢?他们两部是合盟发的军,不可能一方有消息,另一方毫无动静,所以很快会有北胡人的消息再传来。左右圣上给到太尉三日时间,太尉且等两日看看。”   “这……”太尉被他说得目瞪口呆,一拂袖呔了一口,“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何区别!万一两天后还没有消息呢?”   连云微微一笑:“下官以为会有。”   楚弈把他母亲都接走了,怎么可能会没有消息,他的折子不会比赵乐君的晚太多。   太尉最终唉声叹气离开的。连家把连云的反骨给逼了出来,如今却又只能仰息他,只要跟连家扯上关系的事情,他都不太乐意去帮忙,包括和连家牵扯深的世家。   等太尉离开后,连云看着照在脚步的那片光影出神片刻,突然失笑。   楚弈如今恐怕是连帝王都不能轻易撼动了,自己还帮着放走了他母亲,助他无后顾之忧,等他归来,再棘手不过。   连云想着,又嗤笑一声,神色慢慢变得漠然,去拿了药箱到太子宫里。   太子从连云嘴里得知道南胡要议和,苍白的一张脸都亮了,眼里闪动着神采,高兴地说:“那我阿姐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应该是。”连云给他号过脉,也温柔一笑,“所以殿下不要让你阿姐担心,我再给殿下改改方子,还是温和些的药不伤身。”   在赵乐君离开不久,太子突然就开始咳血,他不得不得给他加重用药。   那本来是准备再拖延些许时候才准备用的方子,不想让太子的身体过早依赖药效,哪知还是提前用上了。   太子闻言不在意的挥挥手,依旧是笑:“这还有什么伤不伤身,我不会叫阿姐担心的。南胡求和,北胡定然也有说法,外祖父受的压力就小了,北地收复有望。”   “前边的事情有我,殿下还是少费神思,安心将养。”   “我听阿兄的。”   等到连云亲自煎了药,太子喝下,在药效中昏昏沉沉入睡,嘴角的笑却一直没有落下。   连云在他身边静静坐着,等他彻底熟睡了才收拾药箱离开,心里也在想赵乐君是不是快回来了。   **   太尉在焦急中等待了两日,眼见明天就是帝王给的最后时限,也还没有最新关于上郡的消息送回来。   他愁了一日,准备实在不行,明日再去帝王跟前被一顿臭骂就是。   不想当夜就再传来有关胡人议和的事情,而除了议和之外,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被北胡占了近十年的一半北地,被夺回了!   姬老太爷与楚弈发兵将北地的胡军给赶了出去,一路夺回边城,势如破竹!   太尉得到消息的时候,帝王已经看过了楚弈上疏的折子。   折子上只说七日内夺回北城,扬我朝天威,北胡如今亦和南胡一样要议和。   武帝望着折子中写的七日。   七日!   楚弈是面对十万胡军,即便有姬家,那也不过十六万兵力,只够守住北地和上郡。北胡在北地还驻军五万,他们拿什么兵力一举夺回北地。   武帝在震惊中猜到了唯一的可能。   ——楚弈瞒着朝廷招兵了!   他手狠狠一抖,被楚弈的做法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他给了他兵权,但是楚弈却还不知足,居然敢私藏兵力!   “——来人!来人!”   武帝面目狰狞站了起来,连连喊了几声。   伺候的忙跑上前恭听。   “去把太尉和大将军喊来!有人要反了!都要反了!”   他咆哮着,突然转身,抬脚就把矮案给踹倒。   太尉就在帝王再一次震怒中被喊了过来,听到帝王对楚弈的判断,站在那里张了张嘴。   帝王眼角发赤,布满了血丝,怨毒了这种反叛,冷声说:“把楚弈给捉回来!以谋逆罪重叛!朕要宰了他!”   大将军听闻这话,看到地上的那份折子拾起来展看一看,神色几变,冒着帝王的怒火说:“陛下,现在不能动楚弈。即便是议和,胡军的十万大军依旧还在,楚弈已经在边陲得了民心,也震慑了胡人。我们此时要抓拿他,他能不反抗?而且他敢上疏,说明他知道陛下必然要发落他的,所以,他如今是有恃无恐。”   “我们在议和这个关键时刻发落楚弈,只会叫战事再起……而且势必有内乱之祸。陛下,南阳王一事还历历在目,而且没有楚弈的增兵,北地夺不回!楚弈攻足于抵过,还望陛下三思!”   太尉听到大将军说出了实际情况,也忙附议,却又出了另外一个点子:“陛下,楚弈的母亲还在洛城里。陛下只管去信提点他一声,让他自己回洛城请罪,再缴了兵权就是。”   快被怒火燃烧了理智的武帝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如今楚弈是赵国功臣,他举刀就杀,本就因为收回铁矿权不满的武将恐怕要再生事端。胡人议和不假,但是他们的兵力并未大幅折损,随时都有再战的可能。   武帝闭上了眼,吩咐人说去把将军府先围起来。   然而不过两刻钟,来人就回禀:“陛下,那楚弈的老母根本不在洛城!抓了家仆问,才知道楚弈早把人接走了!!”   “混账!”   帝王愤而起身,在愤怒中身躯剧烈颤抖着,眼前竟然模糊不清,脚步亦不稳。摇摇晃晃间,仰头就栽倒。   帝王寝宫里霎时乱做一团,担心的宫人吓得尖叫哭泣,好半会才有人反映过来,奔跑着高喊请医士。 第41章   皇宫里向来没有什么秘密,随着楚弈和姬家大捷消息不胫而走的,还有皇帝突然昏厥。   连云和医士在半夜时分都被召入宫,围着脸色泛青的武帝轮流号脉,最终得到的结论是急怒攻心,皆说静心修养几日便可。   他们没说的是,帝王该庆幸自己还算年轻,若是再晚几年,这样动怒昏厥过去,搞不好就歪嘴瘫在床上了。   帝王身体虚弱,猜忌的心仍旧一刻未歇,把医士都赶走,独独留下连云为自己熬药。   连云就在帝王寝榻前用红泥小炉煎药,一举一动皆在帝王眼皮下。   炉子的火舌摇曳,呼吸沉重的帝王在银丝炭噼啪作响中,慢慢说道:“姬家和楚弈又搅和到一起去了,嘉宁多半是跟那楚弈旧情复燃,明明同在上郡,居然只字不提收复北地一事。若不是北胡议和,楚弈送信来,他们恐怕还要继续瞒着朕!”   连云低着头,望着开始咕嘟咕嘟作响的药罐,轻声回道:“陛下,收复北地于陛下来说是好事……”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却直直朝他砸了过来。   他没有动,那东西反倒砸偏了,砸在药罐上,药罐一歪,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溅起的几滴药汁就落在他手背上,霎时烫出一个水泡。   “你是想要给嘉宁说情吗?!还是你也跟他们一样,都想着反了朕!你们这些逆臣!”   皇帝喘着粗气,半个身子探出了寝榻,面目狰狞。   连云在他突如其来的暴怒中缓缓跪下,神色极平静:“陛下莫要动怒,臣不敢。若陛下觉得臣也不可信任,不过一句话就能要了臣的性命,何必不快给龙体添不适。”   青年淡然如水,不卑不亢,武帝死死盯着他片刻,终于再躺倒,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朕糊涂了。当年朕就不该让你们连家和嘉宁退亲,让嘉宁养了那么只会咬人的狗……阿云,你是朕自小看着长大的,你实话告诉朕,你还想不想娶嘉宁。”   **   赵乐君风尘仆仆回到洛城的时候,居然在城门处就遇到了连云。   他穿着一身细布的棉袍,未束冠,用一直桃木簪固定着发髻。   她勒停马,诧异看着这清贵的青年:“不可能那么巧吧。”   连云抬头,看见她脸颊沾着灰尘,弯眼笑:“自然不能那么巧,我特意在这里等君君。”   赵乐君闻言反倒一愣。   在离开洛城前,因为他给胡人送了楚弈不在上郡的消息,两人其实是闹得不愉快的。眼下他的态度,仿佛先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而且……他在这里等她,说明他知道自己的行踪。   赵乐君勒着马,沉默地跟他对视,他却转身去牵过马,和她说:“等到了长公主府,我再跟你细说。”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赵乐君颔首,率先策马归家。   窦正旭听闻赵乐君回府,高兴到门口迎接,不想就看到跟在后方的连云。   “公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说还有胡人使者回到洛城来面圣。”   议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洛城。赵国封锁国线,已经近二十年未有胡人来朝拜,不少百姓都翘首都等着看看胡人的模样。   赵乐君听着窦正旭的话,知道如今洛城应该是传遍了。   “楚弈等到他们前来的王子就一起启程,大约还有十日左右就该到了。”   她边说着边往屋里走。   有连云在,窦正旭不好再跟进屋,就到廊下守着。   赵乐君是赶路回来的,银镜没有跟着,使女们见到主子突然归来,慌乱了片刻,去打水和到厨下。   连云很自在的就坐在她桌案前,静静看她被使女围绕着净手净面。   赵乐君洗去一脸的沙尘,总算是感觉清爽不少,在他对面坐下。   他这才开口:“陛下收到楚弈的来信后震怒,当时就叫了太尉和大将军,说要以反叛的罪名诛杀。”   她眸光一闪,定定地望着他。   连云继续说:“是大将军出言相劝,止住了陛下的杀心。但陛下准备拿住楚母,要让楚弈先回洛城,结果发现楚母早早被他接出洛城,为此昏厥了过去。”   “楚弈的母亲离开,我当时知道,我也知道上郡如今不能缺了他,所以没有阻止。陛下事后在猜测,说你跟他旧情复燃……”   他三两句把进来发生的事情快速说来。   赵乐君听到那句旧情复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连云凝视着她,哪怕她细小的表情都没有错过。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问:“君君,你准备再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面对他直白的询问,她呼吸微滞,在他注视中说:“是。”   一个字干净利落,落入连云耳中,让他忽地笑了。   笑容带着苦涩,他其实已经知道她的选择,只不过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罢了。   “我知道了。”他轻柔地说,“但楚弈能不能再把你娶回去,只能看他本事了。陛下有意为你我赐婚,他不愿意姬家和楚弈再度结盟,让楚弈势力再壮大。”   赵乐君吃惊,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   连云朝她微微一笑:“当时陛下说我是否还想娶你,我回答是。第一是我心中确实有你,其二,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起码我还能拖延陛下下旨的时间。”   “楚弈必然痛恨我先前不磊落,那我就等他回来。”   “连云!”   赵乐君惊疑不定喊了一声,他已经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不过刚回到洛城,就有让人不能掌控的事态,赵乐君看着连云远去的身影出神,在不自知中咬了唇。   “——豁嘴可不好看,肉都要咬掉了,到时你那些旧情郎嫌弃,都不敢娶了怎么办。”   在她出神的时候,打趣的声音传来。   赵乐君侧头,看到魏冲居然不知何时跑到跟前了,倚在走廊的柱子边,笑得漫不经心。   窦正旭拿手拽了他袖子一把。   听墙角是什么光明的事情么,还巴巴给说出来!   赵乐君一愣,下刻没好气睨他一眼:“你这张嘴就不能够饶人一回?上次把谢星整得那么可怜,好在人家豁达,还在我跟前给你讲好话!”   魏冲嘿嘿地笑,抽出在窦正旭手里的袖子,大刺刺步入屋内坐下。   只是他坐没坐相,人家都是跪坐,他是往桌子一靠,翘着腿坐。歪歪扭扭地转头跟她说话:“那小子太傻,好哄骗,正好拿来逗逗乐。”   说着,嘴角啜着八卦地笑,又问:“怎么,我们公主殿下这就要二嫁了?我该不该说恭喜?”   赵乐君算是怕他了,不得不沉下脸低斥一声:“住嘴。”   魏冲这才把笑了敛起,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在她面前总算是工整地坐好了,给她汇报她离开洛城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随后极认真地说:“如今公主要紧的事,是要让陈家彻底翻不了身。陛下迟迟不发落那老匹夫,还是打算着用恒王压制太子,毕竟陈家是世家,势力还是有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主以为呢。”   “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所以才着急赶回来。太子暗中保了南阳王和霍廷,让他们能够安然离开,我父皇心中多半也不痛快的,陈家的事,我晚些就吩咐下去。”   魏冲如今身为她的谋士,尽责提醒,见她有谋算,就不再多话,咧着牙动了动腿,嘀咕着站起来。   “我怎么就是不习惯这样坐,麻了麻了。”   沉重的气氛就被他闹得都散了,赵乐君好气又好笑:“你这个样子,跟别人说你是世家出来的,都不会有人信。”   “不信正好,省得丢了我祖宗的脸,要气得入梦找我算账。”他跺了跺腿,一拐一拐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说,“真不要我道声恭喜啊?”   一笔直接就朝他脸面砸去,让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乐君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哭笑不得,当年怎么就收留了这么个嘴上不饶人的祸害。   不过被他一闹,赵乐君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吃了些东西,她就更衣沐浴,让人准备车驾,进宫面圣。   既然知道父皇病了,哪里能不去探望。   武帝罢朝三日,在寝殿内修身养性,总算是有了些精神。   这几日政务都让太尉过问着,如今已经见好,就来到堆了高高一摞奏疏的桌案前。   哪知才坐下,就听闻说赵乐君已经回到洛城,进宫求见。   他拿着奏疏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些火气又在心底翻涌着,刚刚还觉得呼吸顺畅,这会居然又提不起劲来了。   他扶着桌沿,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字:“不见!”   他不想这个时候见这个女儿,不想听她为姬家辩解!   然而,帝王的金口玉言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赵乐君已经径直来到了大殿上,朝正对自己咬牙切齿的父皇淡淡地笑:“女儿回城便听闻父皇龙体抱恙,心中忧虑惶恐,未经传召就匆忙而来,还望父皇恕罪。实在是女儿放心不下。”   帝王险些就被生生怄出一口老血。   反了!真的是要反了!这个昔日小心翼翼,伏低做小的长女也敢在他跟前耀武扬威了! 第42章   赵乐君话落,大殿却死寂一般,安静无声。   帝王台阶之上高坐,双目赤红盯着不请自来的长女,愤怒不必宣之于口,从那双眼眸中泄露出来。   赵乐君视若无睹,脸色依旧是淡淡地笑。   父女无声对峙,帝王到底因为愤怒略逊一筹,忍耐不住冷冷下逐客令:“你不到朕跟前来,朕便好得很。”   “那是女儿的不是了。”赵乐君闻言朝他又施一礼,直起身后才继续说道,“既然父皇不待见,为了父皇的龙体着想,女儿就此告退。”   说罢,居然是真要转身离去。   本就被她的到来气得难受的帝王猛然呵斥一声:“放肆!朕这里什么时候容你来去自由,目无尊上!”   父亲难缠,赵乐君倒是神色轻松,再度回身,对上他圆睁的怒目淡然道:“那女儿恭听父皇吩咐。”   她始终从容不迫,不为天威惶惶或被激怒,反倒叫武帝越发觉得憋气,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理智回归一些,冷声道:“你在上郡,却瞒着军机不上报,又让姬家军无旨调动。你今日敢调动姬家军到上郡,明日是否就要把姬家军调遣到这皇城之内!”   责备的话连二连三,赵乐君口中说了句不敢:“上郡当时岌岌可危,姬家军英勇卫国,从无僭越,父皇何必过多猜忌。女儿知道这些年来,您总是疑心我与太子要谋朝篡位,一而再的打压着姬家。可是父皇……”   她抬起头,看那个已经不再对自己慈眉善目地父亲,一字一字地道:“女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已经是太子,他不必争不必抢,往后就是帝王,我与太子为何要谋逆?如若母后还在,父皇可还会听信他人谗言,视我姐弟如毒蝎?!”   这是她首回在帝王跟前说出这些年来的委屈。   武帝有片刻的愕然,下刻咬牙道:“你是在指责朕吗?!如若你母后还在世,也要被你如今的桀骜不驯所惊!”   “父皇!”赵乐君此时心底有悲与怨翻涌,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如果母后还在,只会心寒!她的父亲在你年轻时倾尽举家之力支持,她的兄长为国为君,马革裹尸。姬家满门忠烈,可换来的只有父皇你无穷无尽的猜忌!我该幸母后不在了,不然要又要经历多少痛彻心扉!”   “赵乐君!”   在她失态的嘶喊中,帝王勃然大怒。   姬家是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亏欠,正是因为心中有愧,才更想要处处抓出姬家的错处,似乎这样才能够把他的亏欠给遮掩,让世人所遗忘。   赵乐君听见他呼自己的姓名,心中涌起更多的怨怼。   乐君乐君,悦君悦君。   她母后将所有都给了心爱的郎君,可最后换得了什么。   只是换得他对她的血亲征讨,欲除之后快!   帝王父女在大殿中就争吵了起来,宫人早已经惶恐跪下。而把心中怨气都发泄了出来的赵乐君,反手抹了一下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那一下并不能让眼泪停止,反倒越发汹涌,让她以手掩面。   武帝坐在高位,那一声咆哮后,也似乎用尽了力气,只能无言张大嘴呼吸着。   良久,他在女儿无声的哭泣中,愤怒的神色一点一点消散,最终被浓浓的疲惫感吞没着。   刚才那一声,也让他想起了女儿名字的含义,想起了元后离世前,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说一定不能叫姐弟受了委屈。   他当时是怎么答应的……武帝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纳了陈后为妃,多在她宫里,贪恋陈后年轻的身体。   再后来,胡人势不可挡,陈后产子,姬家频频在战场上失利,国土丧失,群臣皆责难姬家。   他顺势而为……夺了姬家一半的兵权,让姬成临残兵疲将的苦守北地。   陈年旧事不断在脑海里徘徊,让他头痛欲裂,更加不想去分辨错对。   他是帝王,天下之主,天子威仪,不管是谁都只能臣服!   帝王目光沉沉,抬头看向已经擦干眼泪的长女,在她那酷似元后的面容中有一阵的恍惚,最终闭眼道:“你今日放肆,朕容忍了,但绝无下回。去吧,看看你弟弟去,再好好准备议和一事……还有,朕觉得你与连云还是相配的,朕希望你莫要辜负他一片爱慕。”   赵乐君走出大殿时,眼中的泪已干,不论是悲伤还是愤怒,都已经在帝王最后一句话里碎裂,消散。   她脚步没有停留,步履沉稳地去了太子那里,一颗心宛如固城。   太子已经打听到阿姐进了宫,犹豫着要不要到帝王跟前,却见她眼眶微红,明显是哭过的样子走来。   他心中大惊,三步做两步,一把去扶住她:“阿姐,你怎么了?”   为什么哭了?   “……他呵斥你了?!”   少年从焦急道目有冷意,声音不自主的拔高了。   赵乐君回握住弟弟的手,朝他灿然一笑:“无事,不过吵了一架,你近一个月可好?”   太子手掌里一片冰凉,叫他心疼,忙宽慰她:“阿姐安心,弟弟好着呢,昨儿我还用了两大碗米饭,吓得宫人都不叫我再用了。”   赵乐君眼神都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拉着弟弟坐下,见到桌案上放着新鲜水果,宫里也井井有条。   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   “平时用得少,突然增食是要伤了脾胃,谁敢让你海吃。南阳王一事我听魏冲说了,你做得很好。”   太子被突然夸赞,露出腼腆地笑说:“不过是跟在后边推波助澜,大功劳还是上郡的战事,让父皇不敢再起内祸。”然而,说了两句,脸色就古怪了一些,“南阳王好摆平,不过两万兵力的藩王,不足为惧。但霍廷就不好说了,手上兵力五万,被夺回铁矿之余还平白受冤屈,恨上陈家不说,怕要跟其他武将有心思。”   武将好不容易跟世家有了抗争的底气,再被打压,帝王猜忌亦重。今日一个霍廷,明日还会有许多个霍廷。   “他们有心思就有心思罢。”赵乐君淡淡说了一句。   太子诧异地喊了声阿姐,就听到她又说道:“门阀政治,早已经叫皇权旁落,才让父皇近十年来拼命提拔寒门武将,想以此抗衡。可依旧无法抑制世家大族对朝廷的渗透,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倒不如彻底乱了!”   去疮需挖毒去肉。   如今无法过多牵制的武将是毒,那些世家就是身体里的一部分肉,剜去自然疼,可祖宗基业不能就此被腐蚀到衰败!   赵乐君坚定的话,叫太子心头怦怦直跳,连眼睛都亮了。   **   随着赵乐君回洛城,最紧张的还数陈后,她父亲如今还被关在大牢中,姬家如今北地已经收复,在朝中声望务必大涨。   她惶惶地害怕赵乐君要开始对她父亲下手,接连几日都想到帝王跟前探探口风。   然而帝王有恙以来,后宫妃子一概不见,叫陈后数日来都心惊胆战。就像脖子上悬着柄大刀,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会落下。   她煎熬了数日,却发现不管是太子还是赵乐君,或者是跟姬家有关系的那些朝臣,都未曾提出过一句有关陈家的事。仿佛她们陈家被人遗忘了。   在陈后恍惚度日中,楚弈与胡人使团已经接近洛城。   赵乐君收到消息,说大约两日后使团就能到达。帝王这几日召见了她几回,跟着太尉一众商议迎接使团事宜,父女间都未再提起那日的争吵。   至于帝王有意让她嫁给连云一事,赵乐君不作回应,连云亦守着先前对她的承诺,等楚弈回来。   离着使团到来的时间越近,赵乐君免不得有不安,这夜碾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此时时节近端午,天气变得闷热,赵乐君贪凉,屋里的窗都打开着。   外边一时风动,徐徐送入屋内的夜风叫她终于感到一丝困意。   她缓缓闭上眼,安静中突然听到屋内有轻响,吧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了。   她本不以为意,下刻却是被耳边多出的呼吸声惊得坐起来。   眼前的黑影伸出胳膊,有力的将她楼在怀里,他沉沉地呼吸在她耳边,声音跟月色一般幽幽。   “你回来后就不知道给我送封信?”   熟悉的嗓音传来,属于他的气息笼罩着她。   赵乐君默了片刻,说:“被你的信闹出了阴影。”   她可不想再收到一封满页缠绵字眼,直辣眼睛的回信! 第43章   楚弈连夜赶回城,就在她身上吃了个憋。   提起那信,他脸上也有着几分不自然,悻悻地说:“叫人报个信也使得的。”   偏偏只言片语都没有,让他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她回到洛城,见到她那无双的旧情郎,就又开始摇摆了。   楚弈心里患得患失,手臂慢慢收紧。   赵乐君不习惯他这种黏糊的劲儿,伸手推了推他,反倒让他顺势就推了自己一把。他带着夜露的衣裳微微潮湿,身体却滚烫,交融在一起,贴近着她,是说不出的缠绵。   “你沉。”她被压得瑟缩了一下,悠悠吐息。   楚弈鼻端是她身上的香味,霎时填满他心湖。他一手撑着床缓缓支起身子,幽暗中她眸光似星辰,让人心动。   他覆又低头,唇轻轻碰在她眼角,贴着她温暖的肌肤低语:“君君,能亲你吗?”   赵乐君被他问得愕然。   以前他不是说亲就亲,前不久还将她压在城墙下,什么时候询问过她这种事情。   这让她要如何作答?   赵乐君沉默了,楚弈的唇已经从她眼角徘徊到嘴角,她抵着他胸前的手不自觉揪住他衣襟,但他只是轻轻一碰她红润的唇就翻身坐了起来。   昏暗中是他急促的呼吸声,赵乐君片刻后才跟着坐起身,意味不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两人曾是夫妻,她当然懂得他此时怎么了,也明白他此时克制是遵守着先前的承诺。   赵乐君抿抿唇,理了理被他压凌乱的长发,问他:“你先赶回来了,胡人的使者呢?南胡是派了谁前来?”   楚弈平复呼吸,将刚才压着她柔软身子撩起的旖旎抛到脑后,沉声道:“南胡的单于亲自前来。北胡是如今的二王子,还有那个三公主,两人是亲兄妹。他们离洛城还有半日路程。”   她眉尖就蹙起,说:“怎么那个三公主还跟着来了?”   当日被楚弈羞辱,居然还往洛城来。   “怎么敢不跟。”他嘲讽道,“她就是被送来讨好圣上的,被北单于知道她违抗命令,连着她皇兄也要吃挂落。北部如今几个王子相争,那三王子就是绑,也会把妹妹给绑过来,估计恨不得五花大绑给丢圣上床上。”   赵乐君闻言一叹:“这么说,那三公主还是有些可怜的。”   这个世道,女子常常被当权的男人当做物件,用来换取利益。出身越高贵,命运越难掌控在自己手中。   当年她姑母也被嫁给北单于了,用做联姻,红颜薄命,嫁娶几年光景就陨在政治中。   她现在不也面对着这种情况。   父皇怕姬家和楚弈再联合,逼她要嫁连云。其实也不是对连云多看重,不过是想用她来巩固连云对他的忠诚,一举两得罢了。   “楚弈……”她喊了他一声,把事情告诉他,“我父皇要下旨赐婚,给我和连云。”   楚弈神色一僵,猛然扭头,不过瞬间眼神已经变得狰狞。   “——你说什么?!”   “帝王心里,只要皇权。”赵乐君声音有丝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想起来就心寒,“连云说,他欠你上郡士兵的性命,可他不悔,他迟早都是要让胡人攻打上郡。但他拖延了父皇下旨的时间,说等你回来……”   等他回来,让他陷入两难的局面,想看他怎么挣扎。   连云对楚弈的怨忿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楚弈呼吸沉重,在她的话语中沉默,旋即啧的一声笑了。   “伪君子!这回不缩王八壳里了!”   他骂了一句,又不说话了。   赵乐君也静了片刻,深思熟虑后说:“楚弈,别跟他硬碰。如今的局面对你来说是最有利的,没必要再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要我看着你嫁他?!”   “——他做梦!”楚弈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厉色,“老子的女人,轮不到他来染指!”   赵乐君见他暴怒,居然是想笑,在他跟头牛一样喘气中说:“楚弈,你别鲁莽行事,一切等胡人议和了再说。以前我和连云定过亲,最后不也是退亲了。”   世事易变,眼前重要。   楚弈闻言只是冷笑,暗暗磨着后牙槽。   她想要用拖字诀,但他不想!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再跟别的男人有牵扯,那他真是要绿云盖顶了!   就在愤怒的时候,肚子突然发出咕噜的打鼓声。   他一愣,赵乐君也一愣,旋即被逗笑了。   胡人离这里有半日路程,他肯定是骑马赶回来的,估计没有用饭。   楚弈在她笑声中一张脸阵青阵白,懊恼坐下闷声道:“饿了,有吃的没。”   人铁饭是钢,英雄好汉也是吃人间烟火的。   赵乐君说了声有,站起身点了烛火,走到外头去把歇在隔壁的银锦喊醒。   银锦昨日才赶回来,赵乐君体恤,想让她多休息,就没有叫值夜,结果还是得把人吵醒。   “公主饿了啊。”银锦睡得迷迷糊糊揉眼,然后穿好衣服,按着吩咐去厨房。   等到了厨下,她才反应过来,公主要几大碗米,还要不少肉食。   她吃得下吗?   银锦拎着两个大食盒回来,进到寝室,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些分量。   她扫了扫楚弈那体格,心想公主把他当猪喂也没差。   楚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里狠狠埋汰了,坐下来把吃食扫个精光,赵乐君见他狼吞虎咽的,想起他上回吃撑了。   她就皱起眉头说:“你别撑着,一会又吐了,还得去把医士喊醒。”   还端着碗的楚弈:“……”   酒饱饭足,之后就是倦意袭来,赵乐君在一边煎茶,想着给他去去油腻。等水滚的时候一抬头,却发现他就那么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壶,默默放下,灭了火,让银锦去找一床被子给盖上。   地面铺了竹木,又有垫子,应该是冻不着他。   楚弈本来是想歇一会就离开,还得赶回去,跟着胡人一块进城。结果就被梦境缠绵着,让他沉浸在有她的梦境中,在身体传来紧绷地涨疼时一睁眼,发现外头天际已经泛白。   他先抬手揉了揉额角,梦里的旖旎还萦绕在心头,他又躺了片刻才慢慢坐起来,想着要赶快出城。   但他很快发现了身上的不对……   赵乐君是被他在耳边喊醒的,她睁着茫然地眼眸看他,楚弈见她醒过来,在窘迫中说:“你这里有没有我的裤子。”   ?°)?理( ?° ?? ?°)? 赵乐君:“……”   不久后,楚弈铁青着脸,用床单裹着空荡荡的下|身,在炭盆前烤干裤子。   赵乐君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在边上想笑不好笑,到底没忍住,双眼一弯,用宽袖掩面笑得肩膀直抖。   楚弈磨了磨牙,朝她丢了一句:“老子是正常男人!”   做春|梦怎么了,梦里又不是别人!   哪知换来的是她身子更剧烈的抖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看好火,被烧了,一会真没得穿了。”   楚弈:“……” 第44章   胡人来朝议和,帝王心里再恼怒,也要做出明君的样子,命司徒领鸿胪一应官员准备宴请事宜。   当日下午,楚弈与胡人议和团队进城,太尉率几位大臣在城门恭迎,其中连云亦在。   在接迎的喜乐中,楚弈坐在高马之上,冷眼就扫了过去。   连云穿着玄色官袍,立在阳光下,身姿玉树一般,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同样第一时间看向楚弈。   那个他一直认为有勇无谋的莽夫,如今正功成名就,权柄在握,连帝王也不得不开始在他的威风中受到掣肘。   两人目光相撞,无声的弩拔剑张,暗藏杀机。   太尉忙着替帝王接迎使者团,没察觉边上两人快打起来,一脸的假笑见礼寒暄,相请南单于几人登上早准备好的华盖马车,领路进宫面圣。   百官早早候在洛宫,帝王位于高位,神色肃穆。   在一声声中的唱到中,居高临下受了胡人使团众人的礼。   他的视线并未在使团身上停留太久,而是看向银甲披身的高大青年,黑瞳中闪烁着对他的不满。   楚弈在帝王看过来的时候单膝缓缓跪下,扬声道:“臣叩见陛下,幸不辱命。”   简单一句话,让帝王再度想起如今除了姬家,只有他能震慑胡人,不管心里多恨,也只能忍耐这一时。   “朕心感甚慰,爱卿快快平身。”   武帝嘴角往上一挑,语气平和。   楚弈闻言谢恩站起身,回到属于自己的站位上。心里明白,此时的君慈臣谦下,是暗流汹涌,越发打起精神。   胡人首日前来,谁也不会煞风景就提起议和一事,几句寒暄之后,帝王便命人先带他们到准备的住所歇息。   北胡二王子离去前,特意掐了妹妹一把,示意妹妹现在就给帝王留个印象。   北胡的三公主只能忍着心里的不满,在谢恩时,朝看过来的帝王嫣然一笑。她本就有双桃花眼,此时一笑,越发妖娆娇美,看得帝王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随着使者团退下,帝王再扫了眼杵在场中的楚弈,火气直烧在心头,直接站起来说道:“楚爱卿长途跋涉,也该累了,且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早朝朕再为你与姬家军论功行赏!”   帝王抛下话,径直离去,众臣在高呼万岁中,也察觉到了皇帝的火气,不约而同都看向那个年轻的将军。   楚弈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步履稳健往外走。   这里的大臣皆是世家,对他这寒门出身的,还是武将,向来是不高看一眼。   散朝之后,前朝胡人来访一事在后宫也开始议论纷纷。   陈皇后身边的狗腿子跑得最快,把北胡那三公主添油加醋地给陈皇后说了一通。   “那个北胡公主听说是二王子的亲妹妹,奴婢远远看了眼,哎哟,那个穿着,身段妖娆,火辣辣的。同行的几个司徒属官,还偷偷瞥了几眼呢。”   陈皇后默默听着,眸光闪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那内侍见她不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娘娘,您说北胡带个公主过来是要做什么的,您瞧南胡就没有带公主什么的,总不能是打太子的主意吧。”   此话落下,陈皇后那张脸就阴沉了下去。   她暗暗咬了咬牙。   帝王今日幸一个,明日睡一个,这后宫都快要塞不下那些女人了!如今还来一个胡人的公主!   她又不蠢,哪里会不懂北胡什么意思。   如今她父亲还管着,后宫那些美人已经不如往日恭顺,要是再添一个北胡的公主,那样的身份又有外邦支持着……陈后感觉到了压力,尖尖的指甲发泄似的扣进桌案的雕花中,仿佛她指下就是后宫那些美人或者是胡人公主的脸,狠狠挠了几把。   内侍见她神色不虞,该说的说过了,就识趣闭嘴。   陈后暗恨许久,才疲惫地问:“大牢里可有传来什么消息,我父亲在里面没有受到委屈吧。”   “娘娘放心,先前送去的银子他们都悉数收了,他们不敢对国丈怠慢,何况陛下根本不发话,大家都已经在说陛下其实就是关一阵子,过了这风口浪尖就会把国丈官复原职。”   陈后冷冷哼笑一声:“我先去也是这么盼望,可如今姬家立功了!我这心,再也放不下来,日日悬着。”   当年他父亲在粮草上的事情得罪了姬家,那时姬家失了一半的北地,没有精力来完全抗衡他们。现在姬家翻身了,赵乐君恐怕要给姬家找后账。   陈后就免不得焦急,可是再着急,帝王不发话,她父亲就放不出来。   内侍闻言当即又连连劝慰,陈后心烦意乱,让内侍给她兄长送宫里这些消息,看看家里养的谋士有没有什么办法。   **   楚弈出宫后,回到将军府。   家里的仆人遣散大半,如今留下的,是守着府邸的一些府兵。   他到住处,呆呆坐了片刻,空空荡荡的屋子让他浑身不自在,索性又出了府,直奔赵乐君那里。   赵乐君此时正在屋里跟魏冲议事。   魏冲性子吊儿郎当的,她特命人拿来棋盘,给他找点事干,省得干说话,让他还能分出心思来作弄人。   不得不说这方法好,魏冲比她凌厉的棋风逼得小心应对,嘴里还要回着她的话,真是要绞尽脑汁。   赵乐君下了一子,慢悠悠地说:“胡人已经进京了,着人让圣上多和胡人说要马,最好提出用粮食换一些种|马战马。洛城的兵防一直是圣上最上心的,如果能多添骑兵,他必然愿意以粮易马。”   北胡人已经给出优渥的议和条件,还把公主巴巴送来,再让多给马匹,势必不愿意。   但他们每到入冬就缺粮食,不然也不会总盯着中原之地,只要给够粮食,他们就会心动。   魏冲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公主这个时候提粮食,哪里是要换马。”   是要给陈家致命一击吧。   现在陈国丈还没有受审,储粮的量都是账面上的,真正查起来,那肯定很精彩。粮食就是陈家的催命符啊。   赵乐君笑笑,紧跟着他又落下一子。   魏冲瞬间就睁大了,盯着棋盘,腮帮子都要跟青蛙一样鼓起来了。   “你使诈!”他大喊一声,在赵乐君挑眉中,直接赖皮就地躺倒,一手支头歪着眼看她,“不下了不下了,满身都是心眼,太可怕了!”   她见他耍赖,嘴角一扯。   银锦在边上煎茶,这样一幕司空见惯,还是忍不住笑:“魏郎君,你都多大人了,还输不起,又躺公主跟前耍赖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说公子我是英雄好汉了。”他啧一声,懒懒翘起脚,躺得更舒服了,“那些虚名,我魏冲不爱,人生在世还是恣意些的好。”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赵乐君赞同的,嘴里还是斥道:“那你就到别处恣意去,我这儿规矩大。”   魏冲嘿嘿地笑,耍无赖道:“起不来了,起不来了,公主这里就是躺得比别处舒服。要不公主扶我一把?”   银锦直接呸他一口,心里骂这不要脸的。   “既然都起不来了,索性腿也打断,可以躺一辈子。”   楚弈的声音突然响起,赵乐君闻声往外看,就见他神色冷冷迈步走来,进屋后居高临下瞪着魏冲。   “哎哟,这不是楚将军么。”魏冲脸色丝毫不见被威胁懊恼,仍旧笑吟吟的,“怎么,今日来公主府何事,有事可以直接与我这公主的谋士说。我必定替你转达。”   不同于楚弈的直白不爽,魏冲骂人拐着弯,把楚弈如今是外人的身份说得明明白白,叫他当即黑了脸。   赵乐君一听见面就掐起来的两人,是头疼的。   她认识楚弈在前,救下魏冲在后,自那以后,两人一见面必然掐架。   两人都跟刺猬似的,谁也不相让。   后来魏冲替她在外为勘查地形奔波,她又住进将军府,两人见面次数少了,才都稍安静了些日子。   “你快去罢,莫在这里耍嘴皮子。”   赵乐君不得不支开一个,魏冲可是没皮没脸的,故意幽怨看她。那眼神,把楚弈看得直咬牙,恨不得真一脚给踹过去!   但魏冲还是拿捏着分寸的,气一气楚弈心头高兴高兴,就利索爬起来,朝赵乐君一礼说道:“那我晚些再给公主回话。”   总算是走了。   楚弈眼角直跳,想着前头还有个连云,这屋宅里还有个魏冲,憋气得很。   他到赵乐君跟前坐下,探手去把那一盘棋给乱拨一通,说道:“他怎么回来了,不派出去了?”   “你们前世是仇家吗?总是吵吵。”   她就想不明白了,魏冲似乎没有惹过楚弈,偏他总咬着人不放。   楚弈闻言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多说。   她一直觉得魏冲就是落难公子,他留下以谋计还恩情,可他是男人,从来就不相信另外一个男人对女人好,就是单纯的好!   他默了默,突然说:“君君,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吧,那样连云也就歇了些心思……”   赵乐君一愣,下刻气笑了:“敢情这些年,我是夹生的?”这都什么比喻!   楚弈也一愣,然后极不要脸地说土味情话:“我是夹生的,缺你这把火再闷闷。” 第45章   嘴快一时爽,过后悔断肠。   楚弈站在关了大门的公主府前,彻身感受。   不过一句半开玩笑的情话,他就被赵乐君给赶了出来,说让他冷静冷静,而且府里没有给他换洗的裤子。   他在大门前咬咬牙,以前觉得这小妇人只能用哄的,吃软不吃硬,现在发现其实是软硬不吃!   然而现在要悔也晚了,只能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回那空荡荡的将军府。   当日下午,赵乐君收到了一个木箱子,窦正旭说是将军府送来的。   她在疑惑中去打开,直接就被气乐了。   那是半箱子的亵裤,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谁的。   除了那个一得意就忘形的楚弈,还能是谁的!   她砰一声把箱子盖给狠狠关上,盯着那箱子,喊银锦拿来笔墨,做了此生最幼稚的一件事情。   **   公主府门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连云耳中。   此时是黄昏时分,他刚刚才帝王宫里出来。   帝王前阵子昏厥,近日来都命他在御前照看身体,一日三回的药都出自他手,间中会跟着太尉一起议事。   楚弈有大把时间去缠磨赵乐君,他却没有。   今日帝王又再提起说赐婚的事情。他先前是以需要时间去说服赵乐君,如今一晃十日,楚弈也回城了,帝王自然是坐不住。   坐不住且不说,更是明说让他明日就在早朝上提出,帝王收必让他心想事成。   说白了,帝王暗中想操控一切,却不愿意明面上背起乱点鸳鸯谱的名声,将他再推出来。仿佛是他主动提起,世人就不知道帝王心思阴暗。   可他今日没有再推辞。   他答应了赵乐君,说会等楚弈回来。如今人来了,如若楚弈没本事阻拦,也轮不到再骂他耍心机手段。   连云一路沉着脸回到家中,连祖母喊他到跟前都未曾露出一丁点的笑意。   连老夫人见孙儿的表情,就知他有心烦事,但自打他游历回来,知道和赵乐君退了亲,也没有在他们跟前有太多的欢喜表情。   她琢磨了片刻,说起上回有些久远的牡丹宴。   “三郎,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先前你去了牡丹宴,虽然太子后来驾临,你没有多露面。但也有见到不少家世好的小娘子,你的意思到底是如何,总要以我说明白不是?”   家里一直想要给他说亲,他不耐烦,从来不回应。   今日点名,可见他祖母是不愿意他再拖延。   连云想到帝王的意思,沉声说:“圣上已经有属意,准备为孙儿赐婚,祖母可以先不用为孙儿张罗了。”   老夫人闻言诧异,旋即脸上就露出喜色,连连追问:“圣上要赐婚?可有说明是谁?”   此言让边上的连大夫人也惊喜不以,跟着也催促着让快细细地说。   连云却只是一拱手,面无表情回道:“此事还没有定论,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如若我真有幸娶她为妻,祖母与母亲得应下不得为难她半分。”   他的话让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连笑意都不见了。   圣上赐婚,怎么到他口中,她们似乎还可能不满意一般。   婆媳俩都敏感察觉到什么,想要再问,连云已经不耐烦多留,嘴里说了声告退,匆忙离开。   昨日太子告诉他,赵乐君已经不准备再等了,应该是快要对陈家下手,他手中有些东西能够给她添一份助力。他实在没有功夫跟家里长辈打太极,是否有定数,明日就该知道了。   随着夜幕降临,在将军府随便用了些吃食的楚弈,又伏在案上写什么。   他回洛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谋划,其中一样自然包括给太子扫清障碍。   他知道要再让赵乐君安心与自己复合,就必须能与她并肩。   她考虑的事情太多,但她也只是凡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朝中的事务,她能游刃有余,可放到远一些的,他们这些武将的心思就不可能全都猜透。   他在回洛城前,就已经收到其他几郡内的驻守武将一些蠢蠢欲动的消息。   他与姬家军夺回北地,不但朝廷和帝王盯着,被收回铁矿开采权的武将们也盯着,甚至有人派了心腹过来,询问试探他有无对帝王不满。   敢在他跟前说出这样的话,肯定已经猜到了他有野心。   但其实他的野心只是在帝王逼迫下,想要保全自己而起,并无过甚,可显然其他人并不那样认为。   除了到他这来试探的,他还知道霍廷在暗中联系各郡不是士族出身的武将,应该是在密谋什么。   从帝王拖欠粮饷开始,武将的不满日益增多,但有大部分还要依赖士族的供给,只能忍气吞声。可在陈后为了拉拢给到他们这些人铁矿起,大多人已经有了资本,对朝廷和士族的压制渐渐不惧怕。   在这样的光景下,人心不乱是不可能。   更何况如今还有南阳王险些被指鹿为马扣上谋反的帽子,连带藩王都寒了心,生怕帝王哪天一个不快,他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南阳王。可能还没有南阳王幸运,因为胡人得于保住性命,所以藩王近来也大多有自己的想法。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为她未雨绸缪。   不知不觉,晨光熹微,渐渐高升的太阳光刺了楚弈的双眼,他抬头,恍然发现一夜就这样过去,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在他穿戴着官服,踏走在宫中光滑的石板地上,就隐隐觉得今日该有许多的事情发生。他第一想到的,应该是帝王会在所谓的论功行赏上做文章。   然而叫他诧异的是,帝王当朝十分豪爽的犒劳两军,并且是当即下旨督办,一连还提了跟他已久的两名副将衔头。而他亦被提拔为前将军。   本朝前将军位于九卿之下,这一属衔又有前后左右将军之分,地位尊荣依次按排序。   但在世家打压武将的这些年,各郡将军最高衔头止步在左右两个头衔上,可以说他这是受了荣宠。   楚弈在跪下谢恩之时,心中却是越发警惕。   正是他觉得此事有蹊跷,连云已经出列,当着朝臣的面朗声道:“臣有禀陛下。”   楚弈当即目光凌厉扫向他。   连云在他注视中,声调再平稳不过:“我朝大退胡人,天威以震,乃是大喜。臣想借此喜讯,为陛下再添一喜,臣欲求娶嘉宁长公主,望陛下成全!”   他稳稳跪倒,朝臣哗然!   楚弈眉心一跳,神色变得阴鸷。   他就说为何帝王给他如此隆恩,等他的就在这里。   众人皆知,他与赵乐君已经和离,帝王不计较他伤了皇家脸面,还给于他殊荣。此时连云求娶,如果他也求娶,在所有人眼里,那就是他楚弈恃宠而骄,有功高盖主之嫌疑。   那就是他楚弈不懂感恩,不知道好歹!   他立下的战功,就成了他的大罪!   将他后路堵得死死。   他心中这刻恨急,也明白为何连云敢等他回到洛城,这一切不过是连云的圈套罢了。   连云这王八羔子,心都是黑的!   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在大殿上抡拳头的冲动,忽地一笑,同样跪倒扬声道:“陛下!臣亦有关于长公主一事禀报。”   开了头,他也不管帝王给不给自己机会,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快速道:“臣在上郡已和长公主冰释前嫌,公主腹中或许已经有了臣的孩儿,臣如何能叫他人当了臣孩儿的爹!”   此话一出,大殿内再度一阵哗然。   连云猛然转头,为他的不要脸连手都在颤抖,差点连笏都要握不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弈居然会敢当朝说,赵乐君有他孩子!!   他简直无耻至极!   高坐的帝王更是愣在当朝。 第46章   楚弈一言惊四座,让连云和武帝竟一时没了反应。   朝臣们也向他投去各样的眼神。   有觉得他不知所谓,在这肃穆威严的朝堂上说男女之事失了体统,也有朝臣觉得可以理解。   虽然长公主和这个出神微寒的青年和离了,可人原本是夫妻,破镜重圆可以理解,更何况他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有人‘夺妻’。别说楚弈,天下男人就没有愿意自己孩儿莫名多个野爹的。   怎么可能会不着急,没上去跟情敌打起来就已经够有度量了。   不少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同情,纷纷等着看后续,在想可能已经当外公的帝王会如何决断,毕竟连云和长公主之前也有关系。   在朝臣都看热闹的心态中,帝王终于倒吸了一口气,在楚弈出乎意料的一手反转后回神。   然而回神又如何,这样的情况,他如何还能按照先前的计划,直接给连云赐婚。   莫说帝王,连云在楚弈不要脸中羞恼,同样发现自己无法应对。   楚弈赤|裸裸地说出赵乐君可能怀上孩儿,又是两情相悦,难道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来个棒打鸳鸯?   那往后,他连云都是他人口中夺人|妻者。   莫说他不能做,即便他做下,帝王也不可能会答应。   武帝一生荒唐,却爱惜名声如性命。   明晃晃给女儿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他不会干,害怕他日史书工笔上有一条为父不慈,也害怕往后楚弈若真生了异心,这一件事就够他揭竿而起的理由。   楚弈这招逼得他们进退维谷!   大殿里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安静,连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泄露着他的紧张和不甘。   明明于他有利的局面,就那么被破解了。   他盯着楚弈的双眸冷且厉,温润的面庞蒙上寒霜,露出外人没见过的狞色。   帝王神色几变,张了张嘴,最后只有一声干笑。   “楚爱卿与嘉宁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无话找话,当然里面也有提醒和威胁之意。   楚弈敢当朝说出这样的话,就没有想过退让。   青年将军即便跪着,亦脊背笔直,扬声道:“臣知唐突了长公主,可臣身为男人,亦可能以为人父,如何能叫心爱的女人,我孩儿的母亲下嫁他人?”   帝王被他一口一句为人父,孩儿的母亲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这就是个无赖!无赖!   连云听着他再次阐明,口口声声都是情深意切,双眸都眯了起来。   他相信赵乐君不会这么快就把自己再交付给楚弈。即便交付了,从她到上郡至今不过一个月,又怎么能就知道有无孩儿!   “既然楚将军与长公主已经冰释前嫌,倒像是我连云夺人所爱了。”连云终于开口,一字一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如此,我该给楚将军说声恭喜。”   帝王听见连云竟然就这么接下话,败了下来,心里更加恼火。   本来他们要逼楚弈不敢吭声,吃个大亏,让他和姬家再没有办法联合。楚弈如若敢当朝和连云抢人,那自己也能当朝发落他。   可如今官职给出去了,后面的算计也全白费了!   这可谓是折了女儿又赔兵!   连云缓缓站起来,冷漠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帝王冷着脸看着堂下。这样的局面,不管自己忿不忿气,也只能让楚弈平身,说晚些再单独跟他说家事。   一场阴谋就在家事二字中告结。   余下的时间,连云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今日楚弈着实给了他一个极大的羞辱。可他却也不着急。   帝王绝对不会轻易再把赵乐君嫁回给楚弈。   他就等,等着看楚弈如何活生生变出个孩儿来!   赵乐君体寒,跟少女时期长期在军营受凉有关,所以才两年都不曾有身孕。即便有他在给调养,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怀上就怀上的!   他倒看看楚弈倒是要怎么圆这个欺君一罪!   朝会很快又再度回到政务上,在东宫告病许久没有上朝的太子得到了消息,一口茶就给喷了出来。   “——我要当舅舅了?!”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来禀报的内侍,“楚将军真的在父皇喝百官面前这样说的?!”   内侍拿着帕子给他擦拭湿了的襟口,肯定地回道:“是,连大人的脸当时就绿了,可怜见的。”   内侍十分同情连云。   他在太子身边是老人了,长公主当年和连云有婚约,后来是连家硬生生给退了亲,长公主就下嫁到楚家。   他一直认为,长公主和连公子才是真正相配的人。   太子此时却在琢磨楚弈话里有几分真假,一时顾不上自己的连阿兄的心情。   如若自己阿姐对楚弈无意,给楚弈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帝王跟前说出这种两情相悦的欺君话。所以能确定,阿姐和楚弈重修于好是真的。   至于他当不当舅舅,这个多半就待定了。   他阿姐的身体情况,连云给他说过,他一度着急,盼了好久,盼到了阿姐都和楚弈和离了,都没能盼来外甥。   子嗣艰难一事,他都没忍心告诉阿姐,那都是阿姐早年为他受的苦,是受了他的拖累。   太子悠悠叹息一声。   内侍就更加误会了,以为他是为连云可惜,接了一句:“长公主和连公子恐怕是真的缘浅,殿下也别太过忧虑了。”   太子回过神来,扫了内侍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他心里,他觉得连云亦不是阿姐的良人。   连云面上温和,骨子里却藏着外人所不知道反逆。当年他能就此丢手离开连家,即便退亲不是他的意思,他也并不知情,可丢下阿姐狠决离开那刻起,连云就不是阿姐的良人。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反倒鲁莽的楚弈,更让他觉得比连云放心。   起码阿姐能够压得住楚弈,让他更放心阿姐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局面。   **   朝堂上,楚弈算是出尽了风头。   先是得于授封前将军,还让帝王和连云吃足了瘪,他想要的,今日算是如了一半的心愿。   在冗长的议事后,他从宫中出来,准备直接去公主府告诉赵乐君这些喜讯。   然而赵乐君比他更快一步得到消息,在探子回报中错愕。   ——什么叫她可能有了孩儿?!   她手一抖,下刻险些没被楚弈那不要脸的臊死。   文武百官面前,他是怎么能过说得出来这些话,且不说体统或是荒诞,这也算是当众欺君!   昨日还让他不要冲动行事,结果他敢直接去捅破天!   她想到今晚还会有为胡人使团举办的洗尘宴,她也要出席,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露面了,实在是不知道拿什么脸出现在众人跟前。   就当她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某人就自动送上门来。   赵乐君深深呼吸,坐在案后,神色沉静似水,看着春风得意的青年大步朝自己走来。   楚弈迫不及待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把她往怀里拉,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淡淡幽香,才满足地感叹道:“君君,连云不敢再逼你嫁他了。”   “嗯,我听说了。”   她声音淡淡传来。   楚弈沉醉在喜悦中,并没察觉到她语气不对,仍旧高兴地说:“即便陛下现在不会让你嫁我,但起码也能拖上两个月,我会再想办法,让陛下松口。”   “楚弈,要是两个月后,父皇派医士来给我号脉,没有你所说的孩儿,你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她抬起下巴,定定看他。   那清澈的眼眸中有着恼意,楚弈被她看得呼吸一滞,在对视中,他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掌心中的柔夷。   “……君君,我是希望有我的孩儿,可若你不愿,我自然不会再强迫。至于两个月,世事变数太多,谁又能知道接下来陛下还有没有空理会我这所谓的欺君?”   他的话让赵乐君敏感察觉到不对,她想问,他的唇却先落在她嘴角上,轻轻一碰。   “你可知道连云当朝说要娶你时,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当时在想,我该一剑削了他脑袋,可偏偏又想到当年如若没有他的离开,又何来我楚弈有幸娶你。我其实最该感谢的人……是他连云。”   赵乐君心头一颤。   他的唇还流连在那里,贪恋着属于她的气息,“我依旧嫉妒他,但我相信,我也一定能给到你尊荣。”   他低低地呢喃是郑重的承诺,前不久他也在这个屋里说着嫉妒连云的话,却与此时的心态截然不同。   赵乐君也被他的话勾起那时的旧忆,为之动容。   她闭上眼,微微侧头,与他唇相触。   带着彼此的暖意化作了在心弦上慢慢散开的涟漪,她身子一沉,已经被他骤然就压在身下,她睁开眼,看到了他因为那样简单的一下撩拨而赤红的双眸。   赵乐君在他这样的眼神中,莫名打了颤,他的唇不容她多思索缠了上来,把她脑子里多余的想法都给清了出去。   滚烫的亲吻中,她脊背酥麻,被绫袜包裹着的脚趾头因此都蜷缩着,细细一声嘤咛不受控制从彼此的唇舌间溢出。   这一声无疑如同是给楚弈催|情的药剂,令他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一颗心更是为她颤抖。身体的本能在她柔弱的身段中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是他身为男人的欲|望,也是对她的喜爱,沸腾着,又无法宣泄。   楚弈追逐着她的舌,呼吸沉重。   赵乐君察觉到了他的危险,下意识是想躲开那沉重的身躯,不想自己躲避的扭动,换了一场擦|枪走火。   楚弈来不及按住她乱动的身子,脑海已经有瞬间的空白,他猛然用手肘撑起身子,盯着她的眼眸渐渐深暗。良久,咬牙道:“我送来的裤子放哪里了……”   赵乐君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颊嫣红地指向屏风后。   楚弈从她身上爬起来,脚步跌跌撞撞跑到屏风后,看到眼熟的箱子。   然而他打开箱子,随手抓了一条裤子出来的时候,他又傻眼了。屏风后就传来他低低的咆哮声:“——嘉宁!”   赵乐君在他的声音中想起自己干的事,神色复杂,下刻扑哧就笑出声。   楚弈拎着那画了乌龟的亵裤,脸黑如锅底。而且不止是一条,这半箱子的裤子,每一条都画有栩栩如生的王八!还神态各异!   他是不是还要夸一声她画技精湛?! 第47章   “你不回去将军府换衣服?”   赵乐君视线落在楚弈那张气定神闲的面容上,说着又忍不住去扫他露出袍子外的那双毛毛腿。   她把他裤子都画了东西,他居然敢大刺刺光着腿就跑出来,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也不怕叫人看了不该看的。   楚弈被她气得这会还哼哧哼哧地喘气,察觉到她的视线,把两条腿往矮桌一架,撩起的袍子快要遮挡不住腹下那片阴影。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地说:“不换,烤干了继续穿!”   赵乐君亏在没他脸皮厚,简直无法直视,撇开脸,抬手捻了捻耳垂。连指尖都是滚烫的。   她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站起身,要到隔壁房间去煎茶。   魏冲外出归来,使女们的问安声让赵乐君听住脚步,忙回头跟还楚弈说:“你真不穿上?!”   楚弈嘴里嘿了一声,都是男人,还怕看?!   他更是在那呆得四平八稳,赵乐君眉心跳了跳,走到廊下,请魏冲到茶室。   她跑了,还跟别的男人单独相处,楚弈就坐不住了,到底是咬咬牙到屏风后随手抓了干净的裤子换上,大步到了隔壁挤到她身边坐着。   魏冲拿眼斜斜看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吹了个口哨。   赵乐君可不想听两人吵架,先问起事情是否顺利。   魏冲回道:“陈后和陈家这些年也得罪不少人,特别是世家,因为武将采矿一事都记恨在心,等着陈国丈落难好接替位置的也不少。我着人暗中发散帝王想要更多战马的消息,已经有两家有想法,太子那里也已经知会,只等明日早朝议和,我们的人牵头提一嘴,势必有人紧跟。”   关系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心动,何况陈家如今也算墙倒众人推。   楚弈在边上听了个大概,明白赵乐君是准备对陈家有仇报仇了,余光扫了眼她精致的侧颜,没有插话。   “辛苦了,那就等明日情况。”她微微一笑,魏冲也朝她咧嘴笑,“你我之间还要客气?我魏冲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句话让楚弈当即就黑了脸。明明是表忠心的,可在魏冲那盯着她看的神态中流露出一股旖旎的味道。   他隐忍着,魏冲奔波一夜半日,却是也累了。说罢站起来,朝赵乐君一揖礼要回去补眠。   赵乐君不知不觉松一口气,起码两人没有再跟斗鸡似的。   哪知魏冲突然朝楚弈道:“楚将军裤子上的图案很别致。”   她一愣,低头就看到是楚弈的袍子露了半边,正好露出个龟壳的图样来。   楚弈瞪圆了眼,魏冲不待他暴怒,已经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他只能咬牙切齿盯着赵乐君看。   赵乐君抿着唇角,拼命忍着发笑的冲动。   近傍晚时分,赵乐君梳妆打扮,准备进宫赴宴。   到了这个时候,她总算明白楚弈赖在府里何故,只等着跟她一块出门,好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众人跟前。   虽然气恼他早间在金銮殿上信口胡来,可总不能真让他欺的君成了事实。   赵乐君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   楚弈就骑马护在她的车驾侧,高大的身影和霞光投落在纱帘上。她眸光流转,从轻轻飘动纱帘间看向那鲜衣怒马的青年,脑海里浮现出他在战场上的英姿。   金戈铁马,英雄如今就在眼前。   她眼底闪过笑意。   晚风徐徐而来,化作撩起那片纱的手,佳人临窗抿唇而笑。楚弈侧头,便见到她皎若明月,灼如芙蕖,眉角眼梢的笑意将他心弦撩起一片涟漪。层层叠叠,叫人为之失神。   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她眸光闪了闪,拿手压住扬起的纱帘,只给他留下一片让人神往的剪影。   **   今夜宫中有盛宴,后宫有资格参加的当属陈皇后。   她把儿子早早喊到身边,几番交代在一会宴会上,要他多给帝王说讨喜话。   十二岁的小少年听多了,不耐烦的冷着脸。心里想,他说再多好话,父皇也不会把太子之位给他,又冷眼看还在紧张选头饰的母后,觉得这些都是无用功罢了。   陈皇后好不容易选定一只垂珠凤步摇,插入发中,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总算是满意一些。   胡女之美她已有耳闻,她是赵国皇后,今日如何都不能被那不开化的野蛮胡女给比了下去。   一切准备妥当,陈皇后看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到帝王宫中,可以跟帝王再同行入席。   她的心腹内侍却是跑得一头汗从外头进来,连问安都顾不上,喊了声娘娘,就在她耳边开始嘀嘀咕咕。   陈皇后开始神色凝重,渐渐却是震惊,猛地看向还喘气的内侍:“可真?居然还在上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这可是那胡女公主和她兄长时吵架说出来的,当时那二王子也是气极了,没有压住音量,被我们的人听得真真的!”   陈皇后表情再度几变,突然冷冷一笑。   “好个胡人公主,居然敢做下这样的龌龊事!”可算是给她抓到把柄了。   原本她还想着怎么把这个棘手的人给推出去,怕她再分了自己已经岌岌可危的恩宠,如今对方倒是先把小辫子递到她手中来了!   她本就收到消息,胡人的二皇子准备今晚顺势要把妹妹献给帝王,好让明日朝议顺。帝王那好色的性子,肯定是要顺势而为的。   她还焦急怎么搅和了这件事情,如今……陈皇后想得出神,那日陈家的谋士送来的信上内容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闪过。   他们不能叫赵乐君再嫁给如今势大的楚弈,这样太子的位置只会更加稳固,所以他们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先让赵乐君失了势,或者是拉拢楚弈。   可拉拢一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成功的,那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楚弈失势!   胡人公主在上郡做下的事,简直像是为她而阻力的。是所谓的瞌睡遇到枕头,正是时候。   陈皇后当即低声又跟内侍吩咐什么,说到最后,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就闪现在心头,让她眼底都有着奇异的光。   帝王今夜如果想要幸那胡人公主,恐怕还会准备神仙散…… 第48章   奢华的大殿内丝竹声声,宫女们鱼贯入内,穿行在分坐在大殿内的贵客身边,奉上赵国的美酒佳肴。   帝王与皇后位于台阶的高坐上,太子身为储君,被安排在帝王下手的桌案旁。还得恩典出席的恒王被安排在了下侧,排位在赵乐君与楚弈之下。   这样的安排让陈皇后看得是一阵暗暗要牙,生生忍着气,在帝王身侧端着国母的气度。   此时已经宴席过半,帝王在胡人两部的频频敬酒中双目带着醉意。   北胡人的二皇子有好口才,半晚上所有好词都不要钱的往武帝身上扔,让在场的人听着都牙酸。   赵乐君抬头看了又端上酒杯,朗朗上口讨帝王欢喜的二皇子,在父皇脸上那掩盖不住的得意再度低头。   一份炙烤好的羊肉就端到了她跟前。   楚弈不知什么时候离了他的位置,走到她身边,放下肉就又坐回去。   她就敏感察觉到四周投在身上的目光,忍着没有抬头,慢慢握了筷子,夹了筷肉放到嘴里。   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散去不少。   她嘴角微微一撇,敢情她今晚是被当猴子围观了。   此时帝王突然高声说了句好,引得所有人侧目,只见那胡人的公主不知何时也跟着兄长站起来敬酒,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她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显然帝王这声好,是为她喝彩。   赵乐君眸光在那三公主身上转了一圈,将她今日那身大红的艳色看在眼里。   “陛下!”三公主扬声,嗓音轻柔婉转,单单一声已如莺啼,把高坐的帝王喊得双眼都眯了起来。   三公主在他投来目光的时候娇娇一笑,把手中酒杯交给宫人,居然是伸手去解衣襟。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举动吓一跳,迂腐的大臣忙用手掌遮脸,不好多看。   三公主身上那宽大的红裳随着动作落地,露出内中薄薄一层纱衣,玲珑身形若影若现。下刻,她脚步一旋,身形轻盈灵巧便到了大殿中央。   银灯灿然,立于大殿中的胡人公主,身姿妖娆,轻轻扬起的裙摆仿佛是开在这大殿中的艳丽牡丹。   “陛下,我给陛下献上一曲,歌颂我心目中的英雄。”   她笑得嫣然,目光流转,那属于少女姣好的身姿轻轻摇摆,空灵的歌声伴随着她的舞姿萦绕在大殿之上。   赵乐君听到这个歌声,斜斜看了楚弈一眼,却见他正低头喝酒,仿佛不知道眼前就有一个美人在婀娜起舞。   坐在帝王身侧的陈皇后已然变了脸色。   她知道今夜胡人公主势必是要引|诱帝王,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奔放大胆。   少女白皙的肌肤是那层纱衣无法遮掩的,在银灯下莹然,直刺着她的双目,让她手指甲都狠狠掐入肉中。   她身边的帝王却已经迷醉在这叫男人热血翻涌的献舞中。   不管是少女那一句‘心目中的英雄’,还是她此时展现在自己眼前的美好胴|体,无一不让他为之心动。   那扭着腰姿献舞的美人更是猜到他心思一般,随着旋转,如九天仙子来到他跟前,为他献上美酒。眼前十指纤纤,宛如上好的白玉。   帝王想要伸手握过,美人却是含羞带怯一笑,脚下缠绵,翩然远去。   三公主从高阶下来,在帝王的视线中盈盈拜倒,因为那一场用尽全力的舞蹈而喘息着,胸前起伏不定。   歌声停止,全场亦是鸦雀无声。   帝王视线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似回味似迷醉,良久才朗声大笑,喊了声好:“三公主一曲惊鸿,仙女入凡尘啊!”   帝王感慨,大臣们也被这三公主舞姿惊艳,自然顺着机会纷纷附和。   赵乐君在这个时候却是见到胡人公主不动声色用余光扫了她这边一眼。   她微微一怔,旋即就明白,这三公主是在看她下手的楚弈。   她眉尖蹙起,帝王在此时又做了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当场就说让胡人公主先下去歇息。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那胡人公主多半今晚是不会再出现在席上了。   太子听着帝王这些暗藏龌龊心思的话,眼底一片冰冷,捏着酒杯,缓缓往嘴里送了一口。   陈后更是气得手都在颤抖,心里已经把这个急|色的君王从头骂到脚,免力才冷静下来,趁着帝王被北胡二皇子缠着说话的时候,朝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神。   三公主被宫人带着往这宫中最高权力者的寝殿走去。   喧闹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回头,看向那灯火辉煌的场所,月色下眸光暗淡幽怨。   她逃不过被献给赵国帝王的命运,她使出浑身解数,她心中的勇士也不成对自己投来一眼。而他身边那个女子即便一语不发,亦能叫他频频注目。   三公主就想到上郡那晚,被他绊倒,还踩了一脚。   她在那个叫楚弈的男子眼中,恐怕连脚下泥都不是。   “三公主,这边请。”   宫人提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神色一冷,收回视线,重拾脚步。   她如自己所想,被带到陌生的奢华宫殿中,里面烛火昏暗。宫人将她留着此地,自顾去忙碌。   四周安静,她看着宫人燃起了正中央的瑞兽镂空香炉,又有宫人抬着热水进来。   她就被请求沐浴。   她闭了闭眼,沉默地任她们推着自己,让她一步一步再无可退。   很快,身边的宫人又都散去,只留下一个,应该是要伺候她沐浴。   她张开手臂,是任随伺候的意思。   不想,那宫人半天没有动手,在她疑惑看过去时,那宫人朝她笑笑,说:“公主是否喜欢我们赵国的楚将军?”   三公主被她出言所惊,一双美目闪过慌乱。   宫人把她神色尽收眼底,轻声安抚道:“公主不必担心,奴婢说的事,陛下不知情。奴婢只是想要帮公主一把,公主难道不想再见见楚将军吗?”   “放肆!”她当即呵斥,然而宫人并不怕,而是说出一番让她更为震惊和心动的话。   “公主先不用动气,且听奴婢把话说完。我们楚将军早与长公主和离,如今是我朝贵女都想嫁的英雄。而奴婢跟公主说这些,是因为我们主子怜惜公主,不愿公主大好年华就在这深宫中空耗,当然,我们主子也有私心,不愿意多一个美人来跟自己争宠。如果公主愿意,公主一会定能见到楚将军一面,只要公主闹出动静,楚将军到时就不得不娶公主为妻……”   **   三公主从帝王寝宫的一角翻出来时,手心都是汗水,心脏怦怦跳动着。她猫着身子,朝宫人所说的方向脚步匆匆。   她方才严词厉色,可最后还是被说动了。   楚弈如今是赵国帝王倚重的武将,即便她闹出动静,帝王仍旧要倚重他来牵制他们胡人,所以那个宫人说的没错……她一定可以嫁给楚弈!   夜色朦胧,三公主在不熟悉的皇宫中穿行,心跳如擂鼓,只着纱衣的身上已经香汗淋漓。   她按着那人所说,果然一路没有意外来到停放马车的一出地方。   她借着夜色,找到宫人所说的徽记,快步上了马车藏了起来。   她就那么缩着身子,闻到了马车里是属于女子的香味,若有如无。然而她此时已经没有过多的心情去思考,紧张又惶惶地等着楚弈出现,想着她见到他,该要说些什么。   他是否还是那般不假辞色,会再让她摔倒一回。   四周寂静,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周边开始有动静。   是赵国大臣们的说话声,有醉言醉语的,有讨论今晚献舞的她的,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咽了咽唾沫,把自己藏得更加让外边人察觉不到,知道这是散宴了。   **   一场对赵乐君来说毫无滋味的宴席得已散场,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今日进宫来未能跟太子说上几句话,特意落在大臣后边,借机会跟弟弟能叙上两句。   太子晚上喝了两杯酒,此时脸颊泛红,朝自己阿姐笑得可爱。   赵乐君瞧着,居然是有醉态了,嗔了他一眼,索性准备送他回宫再离开。   楚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眼神扫向周边。   刚才他见到连云匆忙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出宫里,还是猜到赵乐君会送太子活动,其实已经躲到太子宫里等着私会她!   连云仗着一手医术,估计没少在太子跟前卖好!   他警惕防范着,陪着赵乐君走到一半,一个内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长公主殿下,陛下说有急事请您先过去一趟。”   赵乐君回身,见到那内侍有些面生,问:“父皇可有说是何事?”   太子倒是认出这人来,确实是帝王身边的内侍,平时多是守在殿外,怎么今儿是他来宣召。   太子就说道:“我陪阿姐过去吧。”   那内侍忙道:“太子殿下,陛下只说要见长公主殿下,只说了句事关姬老将军和姬小将军。长公主殿下还是先随奴婢去吧。”   提到姬家人,姐弟俩都神色一变,赵乐君眼神更是冷了下去,也不用那内侍再多说,转身跟楚弈道:“劳烦你把我阿弟送回宫,我们在车驾那里会面。”   宫中有规矩,外臣不得久留,这个时候楚弈不能再多犯帝王的忌讳。   楚弈有些不放心,可她已经抬步走得飞快,连内侍都撇下了。   太子站在原地,目送阿姐身影不见,才转身,慢慢往东宫去。少年清亮的眸光不再,一双眼眸仿佛是融合了夜的暗色,覆满了寒霜。   他说:“楚阿兄,那边有我的人,你不用太过担心。”   如若他父皇要责罚阿姐什么,他必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楚弈送了太子回宫后,被太子劝了离开,只能到车驾边上等候。   他的马匹就在边上,公主府的侍卫们都还在远处林立着,这皇宫森严,规矩更是烦人。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摸了摸马,突然见到马车似乎动了一下。   他疑惑,下刻就是低低斥一声:“谁人!”   三公主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想也没想,从车内奔了下来。   楚弈先是被她惊了惊,望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三公主,他猛然就转头看向帝王寝殿方向……为什么今夜该留着帝王身边的胡人公主会在这里!   而此际的赵乐君已经来到帝王寝宫里,外边并不见人守门,值守的侍卫也没有拦阻,她就那么进到了大殿。   殿内只燃了寥寥几盏灯烛,在摇曳的烛火中,殿内光线明暗不定。这里头还燃了不知名的香,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香气缠绕在鼻端,浓郁得呛人。   她抬手扇了扇,也不见周边有伺候的人,就看向隔断了内外的高大的屏风,皱着眉头扬声道:“父皇找儿臣前来,是有何要事商议?!”   随着她的声音,屏风后似乎有身影一晃而过。传召她的帝王终于现身,只是他身上冠袍不整,一边往外走来,还一边难耐似地扯着衣襟…… 第49章   殿门大开,夜风不时钻进来,把大殿上那几盏烛火吹得微弱。   明暗不定的光影间,帝王站立在高阶之上,冠服不整,将脱未脱的披挂在身上。   赵乐君瞧清楚父皇的仪态,心中略微吃惊,鼻端的香味似乎是更浓郁了些,让她莫名觉得心慌。   她离得帝王许远,有些看不清他面容上的神色,只得再扬声复叙先前的话:“不知道父皇召见儿臣,有何要事。”   然而她还是没能得到回应,但能察觉到帝王的视线紧紧锁着自己。   这种反常,让她心生警惕,眉尖蹙起。   “……皇后。”   帝王的声音忽如暗夜里出没的鬼魅一般,毫无预兆地响起。   赵乐君被惊了一下,对这声皇后不解,甚至是回头往身后看了眼,以为是陈后过来了。   身后却是帝王宫中宽阔方正的庭院,高耸的宫门下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打转,再远就是暗淡的夜空。红墙红灯,容在那高远的暗色中,一时间竟然是说不清的压抑和可怖。   她打了个激灵,在转头时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她本能是先往后退,一股酒气已经扑面而来。   帝王脚下像是踏了风火轮,三两步就已经出现在她跟前,就在这一瞬间,抬头的赵乐君看清了帝王脸上神色。   那张被岁月侵蚀出痕迹的面庞上染着酒意,眼神中有奇异的光芒在闪动,那光芒中,她读到了厌恶、恨意还有一股她也说出来的诡异,种种情绪从帝王眼中泄露,同时又蒙着一层迷离。   她父皇这是醉了?   她当即再退,耳边仍是响起了帝王那一句皇后……   她毛骨悚然,下刻脖子一紧,帝王居然毫无预兆抬手就掐住了她。   赵乐君睁大了眼,脸色的血色霎时褪尽,忙用手去拉扯掐着自己的手掌。   武帝觉得自己应该是醉了,居然看见了已逝的元后,那个把少女时期最美好年华给了自己的姬家女儿,那个一心一意为自己登极某位的女子。   可当他掐住人的时候,发现掌心是温热的,脉搏就在他手掌中跳动。   他神思越发不清晰,像是坠入梦中,又像是那个他负了良多的女子真在他眼前。   “怎么,你是来怨朕的吗?”   武帝仿若看不真切眼前的人,一点一点凑近,闻到了一股沁入心脾的淡香。   他深深呼吸,恍惚中忆起这个香味,他发妻最爱的丁香,多少个夜晚这香味都缠绵着他。   服下不久的神仙散仿佛一瞬间就被引燃了。   他血液翻涌沸腾,激发出男人对女人天生就有具有的欲|望,更何况,他曾经征服过她,这是他一生最得意之事!   本就是醉意朦胧,被药物再夺了神思,帝王完完全全褪去了平素的伪装,被欲|念染红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   赵乐君被他掐着喉咙,尝试着出声喊他,却发现之事徒劳无功。   她的力气不足于扣开铁钳一般的手掌,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裂,肺里的空气流失,让她头皮发麻。   她惊恐地抬手,在还有力气掌控自己身体这刻,艰难地朝发间的金簪探去。   哪知帝王此时居然低头,她看到了男人赤|裸裸的情|欲,险些被惊得魂飞魄散,指尖也碰到了金属的凉意。   “……阿慈,你化作厉鬼朕也不怕,你知朕是疼爱你的。”   帝王恍惚低喃,声音带着一种哄慰,赵乐君因他的话肌肤上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在震惊中再没有犹豫拽出了簪子,一下就刺在帝王手腕上。   武帝吃疼叫喊了一声,手劲随之变小,赵乐君再顺势一掰,总算逃离他的控制。然而她想往外跑的时候,脚下却如同踩了棉花,明明是浑身冰凉的冒着冷汗,心头却奇怪地有一阵一阵的灼热感。   正是这阵莫名而来的灼热,让她连脚都在发软,整个人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被她袭击的帝王已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不过片刻就将她给拽拉起来。   **   楚弈疯了一般,手里勒着缰绳,在宫中纵马疾驰。   宫里的禁卫被他骑马夜闯深宫,惊得统统围了上前,不停喊话让他停下。   他却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快接近的帝王寝宫!   禁卫的肉身根本不敢跟他的战马抗衡,也无法抗衡,不过刚围上前,就被他的马蹄直接踏翻。   面对越来越多的禁卫,甚至还集结的弓箭手,他表情狰狞,在又撞飞几名拦路的禁卫,根本不理会身后是否会有万箭齐发,仍旧连连甩着马鞭往前飞驰。   连云为帝王配药煎药后,正往外走,不过走了一半,就被喧闹的声音吸引。   眼前有高大的树植挡住视线,看得并不太真切,他往前赶了两步。   等看见远处居然有人在宫内纵马疾驰,禁卫都无法阻拦时,颇为震惊。   何人敢在宫中做下此等举动!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那个胆敢在宫中肆意妄为的青年。   ——楚弈?!   他神色一变,连忙朝人墙围拢地方走去。   因为禁卫人数增多,楚弈单枪匹马,到底被逼停了速度。身下的战马,腿部吃了两剑,疼得直抬蹄嘶叫,险些要将他给甩了下去。   “——尔等速速退开!”   他泛红的双眼杀气腾腾,扫视着周边的禁卫,愤怒的声音如雷声在众人耳边散开。   “楚弈!你私闯禁宫,是大罪!”   连云赶到前方,看到已经开始拉满弓弦的禁卫,先出言斥责。   楚弈听到熟悉的声音,目光沉沉看过去,连云此时才看清他马背上还驮着一人。那像是个女子,已经昏厥,就那么被绑在马背上。   连云越发觉得奇怪,楚弈此时高喊:“连云,可见到嘉宁!”   他一开始以为连云会在东宫等赵乐君,但东宫无人,赵乐君被帝王召见,他便猜测是连云是去了帝王宫里。而这个胡人公主是连云特意用来陷害自己的,偏偏连云如今好好站在眼前。   他思绪瞬间百转千回,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连云被他问得也一愣,如实回道:“我何曾见到君君。”   以此同时,他也猜到了楚弈策马闯宫的原因。   他在找赵乐君?!   听到这个答复,楚弈再度叱一声,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禁卫头领连忙高喊快停,楚弈却已经眼也不眨勒着缰绳,纵马飞跃。   拦住他前头的禁卫当即发出一声声的哀嚎,场面不可收拾,前边不远处就帝王所在,再不拦住人,他的脑袋就该搬家了!   禁卫头领当即抬手要示意放箭,连云快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拽下了他要扬起的手:“且慢,楚将军马后驮着的似乎北胡的三公主,为何三公主会从外头被带进来。”   连云一句话为楚弈解了围,禁卫头领被说得愕然,再转头,发现楚弈已经冲到了帝王宫门前,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再一转眼,连云也已经往帝王所在方向折返,禁卫头领只能领队紧跟上去。   **   赵乐君知道了父皇是错认了人,还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她错认成了母亲,她羞愤欲死,却快要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帝王再度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台阶边,俯着身居高临下地冷眼盯着她,而他一只手在除他自己身上的衣物。   那样荒诞而疯狂的事情,此时都发生在帝王身上。   她指甲在他手背上挠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整个人因为恐惧和绝望在发抖,又还在绝境中企图有一丝希望。   可是帝王手臂如同坚石不可催动,在帝王扯下腰带那刻,她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她甚至不敢想,她如若真的就此先死去,被人发现时又是何种姿态。   “……父、皇。”   她竭尽全力地发出一丝企图唤醒父亲的声音,帝王丝毫未曾松开的手,将她最后希望都给扼杀了。   眼泪不受控制落了下来,她神智已经在窒息中慢慢涣散,心中是恨是恐惧,只加速着她的绝望。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外边有喧闹,有人在高喊大胆,有人在痛苦的叫喊。   她好像还听到了楚弈的声音,在高喊她的名字。   一切的声音那么不真实,像是遥远天际传来的,像是她的奢望。   “——赵乐君!”   她感觉身子一轻,像是飘荡了起来,耳边是来自他的,一点也不温柔地咆哮。   她被那声音震得猛然睁开了眼,一个轮廓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她没有聚焦的双眼渐渐迸发出神采,失声地喊他:“楚、弈……”   楚弈被她这一声喊得眼眶都湿润了。   他冲进来看到的是帝王掐着她的一幕,更为震撼的是帝王身上已经大开的外袍,手中更是刚扯下腰间束带。   那瞬间他浑身血液都凉了,也忘记了眼前那是帝王,上前狠狠就把人扯开,将已经出气少的赵乐君给抱了出来。   连云刚赶到,就看到楚弈抱着奄奄一息的赵乐君出来,一颗心脏险些从胸膛剥离。   帝王此时是什么样的一个精神状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赵乐君如何会这个时候在帝王寝宫之中!   他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身后还有更多的麻烦!   他当即挡在了大殿门前,不让禁卫靠近,冷然道:“都退到庭院里!”   赵乐君已经悠悠转醒,耳朵嗡鸣,唯有的一丝保护意识催着她跟楚弈说:“陈、陈后,快走……出宫。”不然,他们都要死在这宫里!   楚弈闻言呼吸一顿,连云就在侧边,也听得真切,两人眼神不约而同都变得凌厉。   楚弈大概想明白了今晚的情况。帝王本来今晚就是该临幸胡人那个三公主,又爱服用神仙散,陈后就想出了如此毒计,若是计成,赵乐君在屈辱中必死无疑!   即便她有求生意志,帝王也不会叫她活命!   这是丧伦败行,帝王只有杀尽遮掩!   他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又紧,愤怒反倒让他越发冷静,眼眸看向了马背上的胡女,朝连云咬牙道:“把那三公主丢进去!”   帝王神思还不清醒,被他几乎是摔地上摔晕了,这或者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连云脸色惨白,连多看一眼赵乐君的勇气都要没有了。   那个神仙散,是他亲自为帝王配置的,他……连云闭了闭眼,扬声道:“楚将军擒获欲逃离的胡人公主,此事我自会给陛下禀报,其余人等先行退下,加强宫中保卫。”   他是帝王身边的红人,身受皇恩,一番话到底还是有分量。   禁卫头领看了看抱着长公主的楚弈,没有听到帝王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大殿内突然就响起一阵咆哮。   是帝王在怒喊皇后,疯了一般在大殿内打转咆哮。   头领见此装,当即一挥手,带着人退到帝王宫门口把守。楚弈也不再管身后事,一手把马背上的三公主给扯下来,抱着赵乐君上马着度疾驰出宫。   连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狠狠一抖,眼底都是悲凉,深吸一口气后神色漠然看向闻声出来,瑟缩在廊下的那些内侍们。   “还不把三公主给送进去。”   楚弈带着赵乐君直出了皇城,她在马背上被颠得浑浑噩噩,心头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灼热感,让不自觉往楚弈温暖的胸膛贴了贴。   他察觉到她动作,一手将她又拥紧了些。下刻,他却是浑身一颤,险些被她溜进到衣襟中的手给惊得松了缰绳。 第50章   楚弈在暗夜中一路疾驰,夜风在耳边呼啸,灌入他的衣袍,可怎么都压不下去因为她撩拨而起的冲动。   往日不觉得漫长的路途,他如今像是经历了千山万水。   熟悉的门楣终于出现在眼前,门口的士兵见到他疾驰而来,连忙打开大门。   马儿似箭,飞快穿越门洞,也在此时,它双蹄子再因为伤口再也支撑不住重量,嘶鸣着倾倒。   楚弈将怀里似乎没多少意识的人用力抱紧,在马倒在地上前,翻身滚落地面。   他护着她的后脑,因为蜷缩的姿势让两人靠得更加密不可分。   喉结处是她浅浅的鼻息,让他再度打了个激灵,在惊恐赶来的士兵注视下,一言不发快步走回房。   屋里没有点灯,他走得跌跌撞撞,还差点把屏风给撞倒。   确认了床榻的位置,他终于把她放平归置。   赵乐君离开温暖的胸膛,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把身体蜷缩起来,咬紧着牙关。   在马背上的时候,她恍惚了片刻,再回神的时候手已经探入他衣襟中,掌心下坚实的胸膛让她猛然又回神。   她很快就察觉自己身上出了问题。   她是经历过情|事的女子,明白此时的自己在想要什么,她多半是在帝王宫里沾染了催|情助兴的东西。   楚弈当日也察觉到她不对。   将人放下后,他去点了一盏灯,快速回到床边。   床上的人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他在灯烛间看到她鬓角都被汗水润湿,碎发也湿漉漉贴在脸颊边。   他伸手去将她掰过来,喊了声君君,余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只见她本就明艳的脸庞上有着不正常红晕,将她整张脸都染得如同三月桃花。   结合这些明显的异样,楚弈后怕得连手都在抖,他伸手想要去把她湿发拨开。指尖才碰到她,她就止不住轻颤,连忙又往里滚去,躲开。   楚弈手停在半空,猛然站起身,握紧的拳头一下就砸在床住上。   疯狂的怒意在他胸腔里翻滚,让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动着。   陈后怎么敢!怎么敢做下这样诛心的算计!   赵乐君听到身后的动静,被算计的难堪和羞愤亦在心底爆发,忍不住低声啜泣。   她当时恨不得死过去,却又知道自己不能死,那样陈后的算计就成功了。她的弟弟会因此从此无法抬头,也可能因此丧命,外祖父也无法自处,所以她连死都不敢!   她的声音传入楚弈耳中,让他当即从愤怒中回神,心疼地要再去拥抱她。   赵乐君却是又再躲,叫他心头有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君君……”他上了榻,不容她躲避,把角落的她紧紧拥入怀里,自责道,“怪我没有察觉到异常,怪我让你一个人前去,都怪我……”   她肩膀颤抖越发厉害,却是一声不发。   他伸手不断为她抹去眼泪,看着她嫣红脸,发现她身上也滚烫。   “我去给你找医士!”   她身体不适,刚才还险些就此丧命在帝王手中!   尽管知道她可能是中了催|情一类的药,可这个时候,他怎么也不能禽兽到要做什么。   她上回就因为他而绝望过,陈后的算计给她带来怎么样的创伤,他根本无法想象。   楚弈连忙又要下榻去,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先前一直躲避他的赵乐君攥住了他的衣襟,颤颤巍巍地说:“不、要。”   他动作一顿,她闭着的双眸睁开,泪眼模糊地看向他。   她从未在他跟前这样懦弱过,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她的勇士。   “楚弈……要我。”   她的唇轻轻贴在他嘴角,一滴泪水滚烫又落了下来。   楚弈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从她的唇上传来,直淌入他心湖,掀起不平静的浪涛。   她猛地就被他压在身下,他粗粝的手指扫过她眼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带着克制的低沉,赵乐君闭上眼,忍住药物带来的难耐,想要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清醒一些。   “我知道,楚弈,你是不愿意吗?”   她最后一句询问,像是一只手狠狠揪了他心脏一样。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是觉得他在嫌弃她吗?   “君君,我们是在这里结为夫妻。”他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细白的脸颊,划过她的唇,带着坚定落在她腰间。   赵乐君听到缎带被抽离的细小声响,她咬紧了牙关。   他又在她耳边低语:“那天晚上,我很紧张,我怕你不是自愿的。在我心里,你是天上的神女,不可亵渎,可我的私心是要把你拉入凡尘。你好不容易来到我身边了,我怎么舍得放手。”   “你……是我楚弈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摆脱不了我了。”   赵乐君眼泪再度汹涌,皆被他低头吻去。   后来,她感觉到他的吻温柔落在了还火辣辣作疼的脖子上,耳边叮当一声,那是他腰间玉带落在地面的声音。   她仿佛就置身在一片温暖的云层间,体内埋藏的药劲被他这药引勾散开来,穿云破雾,蔓延到她的四肢,主宰着她的沉浮。   她是如何又开始抽泣,自己也不清楚了,只隐约听到自己在喊楚郎,一声叠一声。是她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娇媚,亦是令他从未有过的意乱情迷。   楚弈在她几乎失声的低吟中化身疾风骤雨,被她旷了已久的身子都快要了命。   她浑浑噩噩地纠缠着他,仿佛是化作藤蔓,死死缠绕着,在他带来的慰籍中彻底沉沦。   **   皇城内,帝王宫殿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和尖叫。   连云在庭院里站了许久,听着那些叫人反胃的声音,面若寒霜。   帝王宫里惊变,太子已经得到了消息,急怒攻心中,张嘴生生喷出一口血。   内侍被他吓得脚都软了,带着哭声喊殿下,下刻就飞奔去找连云。   连云匆忙来到时,少年唇角还沾着血迹,他坐在灯烛下,面庞狰狞宛如修罗殿里的恶鬼。   “阿晋!不可动气!”连云吓得脸色也变,探手就要去给他号脉。   不想他缩回手,一双好看的眼眸就扫向连云,毫无温度。   “你在他身边那么久,其实没有什么不能动手的,如今他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再为了你的私心,放任他再来残害我阿姐吗!连云!如若不是你先弃了我阿姐远走,她如何会过得如此痛苦!”   连云被突然出言伤人的太子惊得也停顿了动作,眸光沉沉与他对视。   太子对上他的视线,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喜爱我阿姐,想利用我父皇的压力,再把她拉拢到你身边来。我可以容忍你有这样的私心,因为我觉得你对我阿姐起码是有真心的。可是我错了,你连云的私心,永远是得不到满足的!即便我阿姐回到你身边,你也还是不会放弃任何于你有利的事物。”   “阿兄,你我间的约定,就此作罢吧。我阿姐,我自己就能护她周全……”   “阿晋!这个时候,你不能说气话!而且你知道,现在根本不是时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太子依旧朝他笑,笑容却是无端让人觉得悲伤。   “我知道,不管如何,阿兄,我们间的约定,到此为止。我以后要如何做,我不会再知会你。你谋你的私心,我谋我要的天下!”   少年倔强无比,连云急得直想跳脚,可这个时候,他不敢多说。太子的身体支撑不住更多的刺激,他勉力压下焦急,先退了一步,随后快速写了药方,让内侍去取药材来,给他煎药。   太子的情绪似乎在时间流逝中慢慢平复,接过药的时候神色亦有了缓和,连云松一口气,交代内侍好好照看,匆忙再回去帝王宫外。   今晚的事情还没能彻底解决,守到天明,他也得守!   而太子在他离开后,喊来一名侍卫,望着摇曳的烛火,微微一笑:“我明日要给陈后送上一份礼。”   **   楚弈再睁眼地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低头,看见蜷缩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赵乐君。她眼角还带着泪痕,那是在后来不知第几回的荒唐中哭喊留下的。   一夜旖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让他弯着唇笑了笑,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   他贪恋现在两人相依偎的感觉,但今日朝堂上胡人议和,他此时去肯定已经晚了。宫里的情况也不知道连云处理得怎样,他在不想离开,也得进宫走一趟。   而且,他的妻子怎么能被人白白算计!   楚弈就轻手轻脚松开她,随手抓起外袍先披上,他准备站起身,却是脚下一软,身子晃了晃才站住。   放纵的后果,让他扶着床柱子,整张脸都黑了。 第51章   “怎么陛下还未有动静,可有人去催催?”   太尉站在金銮殿上,侧身频频看向大殿外,嘴里这话已经是说了第五回了。   殿门之外的一方天地落满明媚晨光,唯独不见帝王御驾,让他焦急又暗恨帝王不该。   昨日帝王在宴会上就中了北胡的美人计,极为荒唐。可他身为臣子,帝王要宠幸谁,要收谁进后宫,他都不便多说,本来那胡人公主也是要充后宫。可帝王万不该在和胡人正式议事的日子迟迟不现身。   这样要胡人如何作想?   想他堂堂赵国天子,居然被女人迷得从那片白肚皮上爬不起来了吗?   赵国的威严何在?!   太尉对帝王埋怨着,还去看了北胡二王子两眼,发现对方嘴角一直啜着笑。这是在得意啊,得意用区区一个女子,就起到迷惑他赵国天子的作用,恐怕一会议和要多添波折了。   太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一甩袖子就往外去。   他得去看看帝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还昏庸到效仿君王不早朝吗?!   太尉急吼吼走了,文武百官更加是交头接耳,肃穆的金銮殿就成了街口的闹市一样。   此时帝王寝宫里,武帝已经清醒,披着外袍冷着脸坐在案前,连云就跪在下方低声禀报着什么。   武帝的脸色随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难看,忽地抓起案前的玉石镇纸就砸到了地上。   刺耳地声音在殿内回响,帝王眼角不断抽搐着,声音冷然:“用量出了问题?你连云居然能犯这样的错!”   他昨夜恍惚中似乎是看到了元后,他今日醒来,身边仍旧是昨夜那个迷人的胡人公主。可是美人奄奄一息,脖子上有着淤青的掐痕,若不是还有呼吸,他都以为人已经死了。   而且他手上也都是伤痕,甚至还有道被利器扎进去的血口。   除去这些,脑海里还有凌乱的片段,似乎是什么人闯进来过。   这些他统统记不起的东西,从连云口中得到了还原,说是胡女逃离皇宫,赵乐君得知前来禀报。后来被楚弈给抓了回来,为此还策马闯了禁宫,禁卫能够作证,至于他昨夜恍惚是见到元后,连云说极大可能是因为昨日的神仙散用量比平素加重了一些。   帝王砸了东西,连云把头磕得更低了。   “陛下,臣有疏忽。可胡人公主逃离皇宫在先,即便是死在宫里,那二王子也不敢多说一句,何况她伤了陛下龙体,能留下性命便是陛下给的恩典。”   他把帝王见到赵乐君后的种种,都推脱到药物用量上,自己把罪责给扛了下来。   除却这个办法,根本不能够遮掩昨晚的事情。   至于那北胡公主,她私逃在先,如果她还想活命,就不敢把是去见楚弈一事说出来。   即便说出来了,以楚弈此时手中的兵力和战功,帝王也顶多是在心里憋屈。   也好在昨晚帝王寝殿里没有宫人伺候,不然还的再花费更多力气去圆谎。   连云再是冷静不过,帝王冷冷看了他许久,哼笑一声:“连云,只此一次。”   帝王到底是揭过了此事,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前阵子他才动怒伤了身,之后许久未再传召宫妃,连云此回加了用量,可能也是顾及先前一事。   武帝生性多疑,更是好面子,想到自己把那胡人公主折腾得奄奄一息,心中颇为痛快,反倒给自己自圆其说了。   连云闻言,磕头谢恩。   太尉就此前来,得到召见,进来见到帝王坐在案前总算是松一口气,连忙催促让帝王快上朝。   武帝自去更衣,太尉免不得询问连云,一抬头就见到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更是惊讶。   谎言说了一遍,就更加熟练。   精明的太尉也没能发现有什么疑点,气得当即骂道:“可恶胡女!稍后到了大殿上,非让北胡王子再给个交代!”骂后就恍然想起一个人来,“怎么楚弈也没有出现,今日朝议,又是事关上郡北地,他这将军怎么当的!”   连云闻言,低垂着眉眼,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楚弈没有出现,还能因为什么……昨夜这大殿内,还燃了别的香。   **   陈后昨夜好眠,今早难得晚起了。   宫人前来伺候她梳洗,她嘴角含笑,盼望着她想要的好消息。   昨夜睡下前,她已经得知胡人公主去见了楚弈的事,而赵乐君也实实在在到了帝王宫中。   一切都和她算计的一样,让她心中得意,在宫里又多饮了几杯,是预先庆祝。   今日她就等着看戏就好。   她恨元后留下的一双儿女挡了她的路,也恨武帝薄凉好色,可她又只能依附着他,每每同房看着他肥腻的身子都忍不住作呕。偏偏她只能够强忍着,她不缠住帝王,后宫中就会有别的女人能替代她。   她在帝王心里,恐怕连只狗都不如,就是他废弃的玩物。   以前对她有多宠爱,如今对她便是有多残忍。   她空得后位,儿子至今连封地都未曾赏下,帝王根本就不在意他们母子。   所以这也是她对帝王的报复!   陈后想到这里心里是说不出的痛快!   只要赵乐君死了,太子也会如同一根刺刺在帝王眼中,那对碍眼的姐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至于那叫人作呕的帝王,最好陷入良心不安,被自己逼疯,早早归天!   这天下,只能是她们母子的!   陈后忍着想要大笑的冲动,坐到案前准备享用早膳。   一个精致的金盅就放在她跟前,上面雕刻缠枝,也不知道是盛的什么,和她以往的早膳都不一样。   她疑惑,伸手去打开盖子,探头一看,是包裹着面皮酥炸的糕点。   样式别致,看着也叫人有食欲。   她握着筷子,把那点心夹起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倒是满嘴酥香,再咬第二口的时候,却是被什么咯了牙。她皱眉把东西丢回碗里,低头看去的时候已然是魂飞魄散,连恐惧的尖叫都被生生卡在喉咙里,只能是睁大着双眼,浑身发抖去指着那东西。   边上伺候的宫人见她神色不对,当即上前查看,却是被碗中的东西吓得放声尖叫。   那包裹的东西,居然是一截手指,断处白骨森森,就是让陈后咬到的地方。   陈后盯着那东西,在回神中当即就吐了出来。   此时,她的心腹内侍匆忙跑进来,见到屋里正乱成一团,心中诧异。等到被宫人引去看那断指时,神色惨白。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忍着惶惶去把那截手指给挖了出来,看到了上面还一枚戒指。   陈后吐得头晕眼花,就听到内侍说:“娘娘,这、这戒指是国丈爷的。”   此言一落,陈后连表情都没有了,下刻竟然是生生的昏厥了过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陈后悠悠转醒,她回想起自己吃的什么东西,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娘娘。”   耳边响起一阵哭嚎似的喊声,让她强忍着不适转头。   她的心腹内侍整个人都在抖,脸色惨白似鬼魅,颤颤巍巍地说:“娘娘,胡人公主当晚就被楚弈给送了回去,有人封锁了禁宫的消息,我们探听消息的人也都不见了。还有人送了国、国丈爷的手指,给你……”   陈后刚刚压下去的恶心再度泛起,探在床边再度吐个天昏地暗。   在这一刻,恐惧也开始朝她袭来,像是冬日里无法抵挡的寒风,一点一点透入她骨缝里,让她上下牙都在打颤。   她、她父亲……   “快叫人去探消息!我父亲怎么了!”她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下刻又想到什么,“恒王呢!恒王呢!我儿呢?!”   内侍已经软到跌坐在地上,惶恐又茫然地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尖声高喊过后的陈后双目大睁,冷汗瞬间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是、是败露了吗?”   那东西是谁送来的!   赵乐君吗,还是太子!   她要怎么对付自己,她要干什么!   她父亲,她父亲怎么了!   “——赵乐君!赵晋!”   陈后疯了一般,厉喊着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害怕到了极点的念头,那对姐弟要报复她了,他们要怎么报复她,要怎么折磨她!   皇后宫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很快又归于平静。深宫宽广,那样一声如同水滴没入江河大海,跟本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而此时的东宫内,太子闲闲翻看着一本书,有侍卫前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送过去了?”   “是,已经送到,皇后宫中已经乱了。”   太子微微一笑,嗯了声,“别让那老匹夫死牢里了,一日一日的把东西给皇后送过去。”   人要死太容易了,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陈后哪能那么快就死了呢?   那太便宜她了。   太子声音轻且柔,让侍卫听着却是不寒而栗,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少年面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落下,甚至是轻声哼起了好听的小调,那是阿姐在他年幼时,哄他入睡时总会哼到的…… 第52章   众人等候已久的帝王终于来到金銮殿,早朝得已正常进行。   北胡二王子本还想要借着昨日帝王宠幸了妹妹为自己国家挽回一些损失,结果还没张口,连云就想把昨夜三公主私自逃离一事当朝宣出,二王子脸上得意的笑僵在那里,下刻是冷汗淋漓跪倒为妹妹请罪。   帝王冷着脸,根本不理会他,赵乐君安排的大臣瞅准机会,出列提醒让北胡把一些东西该换作马匹。说赵国地广物博,他们献上那些东西,跟打发叫花子无疑。   二王子脸色铁青,心里知道这是赵国在趁火打劫。   可妹妹犯错在前,即便赵国提出再过分的要求,他此时也没有选择。   最终一身冷汗的二王子只能推脱说要在考虑,晚一日给帝王答复,暂时还不愿意丢掉他最后的底牌。   谁人谈判,自然都要留一手,和商人做买卖讨价还价没有区别。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胡单于突然扬声道:“我部带着最真诚的敬意前来与赵国交好,虽然我们不如北部繁荣,却也愿意为陛下多献上宝马,在此之余,我希望每年可以以马匹再与陛下换取相应的粮食。”   出列带风向的大臣双眸一亮,南单于的请求倒是巧合帮了他们一把。   本来就是想要逼得北胡退一步,然后再跟他们要写粮食作为交换,如今南单于提出来了,北胡自然只能紧跟期后。   果然,二王子在气恨南单于此时落井下石之余,只能当朝把自己手上最后谈判的底牌给放了出来,跟帝王说道:“我部虽然战地宽广,战马却也是稀缺,更别说宝马。但我等亦是为两国友好而来,陛下要的种|马,我尽最大努力去说服父皇,多添五十匹。每年亦愿意与赵国易换。”   “——你们北胡少说也得再给我们百匹种马,凭着你们公主犯下的事,就是在藐视我国!”   楚弈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穿着朝服的青年大步流星走进来,跪在当中跟帝王请罪,说是昨日不胜酒力误了时辰。   这本来也是大不敬的罪责,偏帝王如今还得用他震慑胡人,即便是姗姗来迟,也只能对他和颜悦色让起。   二王子好不容易觉得能成事了,又杀出个楚弈,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种马难得,他们再被赵国坑去那么多,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这个楚弈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头狼。   然而二王子再恨,也没有过多反抗的余地。   今日先让南胡与赵国谈和,他北胡更加岌岌可危!谁知道赵国的皇帝会不会转脸就跟南胡要攻打自己。   二王子进退维谷,最终只能是心痛的应下。   太尉打铁趁热,当朝就叫人拟好议和条款,北胡使者团双目赤红地盖上印章,一切尘埃落定。   在胡人使团都退下后,帝王才恍然想起如今管粮食的陈国丈还在牢里,他一直压着没有审理,其实就是准备用来压女儿嚣张的气焰。现在反倒不得不审了。   他得确定到底还有多少粮食是能挪动的。   他越来越不放心各郡的藩王或者是武将,洛城必然要增兵,不然连楚弈这样的莽夫都压制不住!   有了帝王的口令,很快就人去大牢提审陈国丈。   但是他们发现陈国丈居然不会说话了。   **   赵乐君醒来的时候,发现楚弈已经不在身边。落在枕边的阳光带着柔柔暖意,她伸手,在那片光影中感受着,有些像依偎他时他身上那种温暖。   她又静静躺了会,昨夜的旖旎措不及防跃然在脑海里,让她脸颊当即再染了红晕。   昨夜她似乎太过荒唐了。   她一时间竟然也数不出来自己是缠了他几回。那样的放纵,即便是药力致使,她也觉得自己不太敢面对楚弈了。   她懊恼地呻|吟一声,拉起被子遮住脸。   银锦昨晚知道她到了将军府,连夜就赶了过来,被屋里的动静闹得面红耳赤了整晚,如今守在屏风后,似乎听到声音,连忙进来喊了声公主。   赵乐君闻声,探头出来,银锦见到她时先是怔愣一下。   还以为公主又被楚将军折腾得憔悴,不想是见到她如同被雨水滋养过的蔷薇,嫣红的脸颊说不出的娇媚。   银锦看得心头怦怦跳动两下,一颗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去,转身给她张罗沐浴事宜。   赵乐君起身的时候,又被腿心间的不舒适闹了个满面通红,在热水里泡了许久才觉得身上清爽了。   银锦给她穿戴好,说起了件奇怪地事情:“公主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妆台的,怎么不见了,连面镜子都寻不着。”   这屋子是她熟悉的,先前赵乐君也觉得哪里少了什么,如今一说,转头看向床边,果然不见了她的妆台。   她盯着那个空位,想到先前两人和离。   可能是他见得心烦,叫人给挪走了。   她视线又落在那张床榻上,耳根紧跟着就发烫,有些在这里呆不住了。   “我们先回去吧。”   她匆忙从屋里出来,坐上自己的车驾离开。   **   楚弈是知道赵乐君对付陈家的计划,当有人去大牢提审陈国丈的时候,他一肚子火气,可不敢妄动怕打乱她的计划。就那么窝着火出了宫,一路琢磨着他怎么给陈家再找些麻烦,起码先叫宫里的陈后担惊受怕着,先替她出口恶气收点利息。   然而等他回到府,就对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发起了愣。   昨夜闹得凌乱的屋子已经规整得井井有条,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却越发提醒他昨夜的真实。   他怔愣着,脑海里只回有一个念头。   ——昨夜与他痴缠的小妇人居然跑了!   楚弈站在那里,瞪大眼望着那整洁的床榻,想到自己昨夜真是恨不得命都给她了,结果她居然说走就走!   他们间……这究竟是算什么?!   他又站了片刻,一颗心起起落落,沉沉浮浮,眼前也有些发晕,被她给生生气的。下刻,他拔腿就朝外走,黑着脸直接闯了公主府。 第53章   公主府种的石榴树都开了花,团团簇簇,风儿吹过,宛如是灼烈的火焰在摇曳。   楚弈从花树下走过,肩膀蹭在低垂的枝桠,引得花瓣簌簌飘落。   他远远就看见那个正坐在廊下煎茶的女子,身着素色襦裙,裙摆似花一般逶地绽放着。满院的艳色,抵不过她清贵的气质。   “——嘉宁!”   眼前美得出尘的女子,让他更是暗暗咬了牙。   赵乐君为昨夜的事情静不下心,就找些事情做,希望能安宁片刻,好想想接下应对陈后的事。   结果一个熟悉的低吼就又搅乱了她心湖,让她略慌乱抬眼,那个大步流星走来的男子,风一般就冲到了跟前。   她拎着铜壶的手微微一颤,几滴热水从壶嘴低落,把木色的地润出深色。   楚弈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眯起了双眼,俯身伸手先把她手里的铜壶给丢到一边。   好不容易烧开的水就泼在院子里,伴随着乒乓作响。   使女们闻言都探头,可只看到廊下的主子被那高大的男人已经拉起来,直接扛在肩膀上进了屋子,公主的低呼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银锦慌乱着跟进去,下刻就又被楚弈一声出去给叫停脚步。   赵乐君被他给扛进屋,放在床榻上,抬着下巴莫名看他,在打量他脸上的怒意中也轻轻开口:“无事,你们在外头候着吧。”   她出声,银锦只能忐忑地退到廊下。   楚弈低头看着她,眼神跟凶兽一样。赵乐君抿抿唇,这片明明宽阔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逼庂,呼吸间,她耳根又在发烫了。   “——你跑什么?!”   他声音低沉,压制着心里头为她离开的慌乱和怒意。   一句话问得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难道要说她是臊得不想见他?   赵乐君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楚弈见她不言语,有朝她逼进,弯下腰,两只胳膊撑在床榻上,一条腿更是嵌入在她腿中。   “是我昨夜不够努力,还是你准备不认账?”   她昨晚攀着他喊楚郎,喊郎君,在耳边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么?!   赵乐君脸被他又勾起那些旖旎的记忆,霎时嫣红一片,火辣辣地发烫。   因为他半压下来的身躯,不得不用手肘支撑着自己,不至于狼狈要仰在榻上。   她眸光闪动着,被逼问得更加开不了口。   楚弈凝视着她,终于发现了她的难为,那闪避他的眼神似乎都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心头微微一跳,目光扫过她的芙蓉面,又落在她染着霞色的耳垂中,黝黑的瞳孔猛然收缩。   赵乐君被他到底是看得不自在,撇过脸。   下刻他沉沉的呼吸就扫过耳畔,她一惊,耳垂已经被他温热的唇含住,他模糊不清的声音钻入脑海:“你不是故意躲我对不对……”   她是害羞了?   不然她为何红了脸。   她轻轻一颤,在他的亲吻中手脚发软。   耳边就响起他的一声低笑,灼热的唇离开,他与她抵着额,贴近地看她眼中情绪,嘴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你都差点把我榨干了,还跑什么……”   赵乐君在他孟浪的言语中,猛地闭上眼。   这个臭不要脸的!   楚弈坐下的时候,胸口闷闷的作疼。一时得意忘形,就被她一拳给锤了过来,好歹是在军营呆过的女子,一个拳头够人疼的。   赵乐君在他对面木着脸,吩咐人再打了水来,重新开始煎茶。   楚弈就看见她往茶里撒了一大把的盐,眼皮重重一跳,那碗茶很快就放在他跟前了。   她似笑非笑的,说了个请,声音轻且柔,让他直直打了个寒颤。   最终,他差点被齁死在公主府里,受不住跑到井边毫无形象牛饮了半桶水,走起路来,一肚子井水和着茶水晃荡。   赵乐君看着他扶着肚子回来,双眼都弯成了月牙,又很贴心地吩咐厨房中午炙烤羊肉。   他不是说被榨干了么,那她就给他好好补补。   到了午饭点,一肚子水的楚弈对着满桌子肉,毫无食欲,脸黑了半天。结果就是早饭午饭没用,下午就只能饿得头发昏瘫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回答着她的话。   “不知道连云是怎么给圣上解释的,早朝的时候,圣上面色如常。”他说着,不屑的嗤笑一声,“他对你还真是尽心尽力。”   虽然是嘲讽,赵乐君还是听出了酸意,长长的睫毛一颤,在眼底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她说:“不管如何,该给他道谢。”   楚弈就翻了个白眼,哼哧哼哧地坐起来:“他在帝王身边到底是图什么?我可不信他只是在图谋权势,给他谢个屁!”   那黑心肝的,上回就阴他,要不是看着放了他母亲出城的份上,他非得拧下连云的脑袋!   对于他和连云之间解不开的仇,赵乐君不多评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其实谁都不无辜,特别是他们这样的身份,在很多时候还是牺牲了更无辜的人。   “胡人什么时候离开?你要回上郡吧?”   他留在洛城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弈冷着脸:“等胡人把马匹和一应朝贡送来,也得一个多月时间,要回去也是一个多月后。君君……你要怎么处理陈后,陈国丈如今被查,陈家很快几要倒台,恐怕陈家会有反扑。”   赵乐君眼底就升起了冷意,说道:“他们肯定要保恒王,但恒王如今连封地都没有,陈家反扑也无补于事。”   恒王离不开洛城,就只能被她攥在手中。   楚弈闻言心底却是有忧虑的,就是因为恒王没有封地,他怕霍廷那些人已经对此有谋划。陈家出事,或许是他们最好的契机。   他想了想,说:“君君,你是不是该让人盯着宫里的防护,霍廷他们……”   哪知才开口,肚子里就响起打鼓的声音,让他一张尴尬地收了声。赵乐君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声:“等你用饭了再说吧。”   厨房很快就送来炙烤的羊腿,是她先前就吩咐下去的。   楚弈盯着肉,也不准备客气,再饿下去,他可能要腿软站不起来。   正准备吃东西的时候,从来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魏冲跑来,一看那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嘴角往上一扬,调侃道:“楚将军这是在补身子啊。”   身为赵乐君的谋士,昨夜公主未归,又询问到跟着进宫的侍卫,说是在将军府留宿的。宫里的情况他不知,但楚弈总不能抱着人回去是秉烛夜谈吧。   他不怀好意的挑衅,就那么正好戳中了昨夜拼命七次郎楚弈的痛处。   楚弈脸黑成了锅底,看向赵乐君,仿佛是求证地问:“老子要补吗?!”   片刻后,肚子打鼓的楚弈就站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口,身边是一脸悔意的魏冲。 第54章   两个口没遮拦的男人都赶走了,赵乐君长长舒出一口气,扫到桌案上的羊腿,又慢慢咬了牙。   把人都赶走的窦正旭折回,手里拿着一封信,是从宫中送出来的。   赵乐君接过,发现是安排在陈后宫中的眼线送出来的,可能是情况紧急,书写的是一片被撕下的裙摆,更叫她心惊的是用血所书。   她心头怦怦地跳,第一个想到是不是陈后也对太子动手了。   在快速看了一遍后,心里的内容虽然事关太子,却不是太子有什么意外,然而她因紧张发凉的身子根本没有缓和,甚至连手都在抖。   太子在报复陈后,毒哑了陈国丈,还砍了他的手指给……   她一个激灵,当即就站了起来。   窦正旭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拦了一下问:“公主,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可要整军!”   公主府里的都是精兵,即便只要数百,要闯宫还是足够的!   赵乐君握了握汗津津的手,神色凝重:“太子无事。”   窦正旭就更不解了,她已经转身,喊来银锦为自己更衣。   她要进宫去。   “公主……衣领不能完全遮盖住痕迹。”银锦为她更衣后,看着她脖子上的淤狠,有些为难。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他们都不清楚,但是知道公主的伤肯定和宫里有关。   她这样再进宫,他们自然是要担心的,也是在变相劝她。   赵乐君神色几变,脸上的血色都褪去。   她闭眼深深吸气,走到铜镜前看了看。   那手指印却是碍眼,如若被帝王看见,极大可能又会引起猜疑。   可太子……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然后让银锦拿斗篷来。   她不除斗篷就是,帝王如若要传召她,她也不怕。   银锦见劝不动,只能跟窦正旭商议,让他亲自跟着。   宫里的眼线设在那里,只要他清楚,也利万一有突发状况,窦正旭能及时赶到公主身边。   窦正旭肃穆地点头,亲自给赵乐君驾车往宫中去。   东宫中,太子正听着心腹禀报陈国丈在牢里受审的情况。   他是哑了,但是手并没有全废了,一根指头而已,当然还能写出字来。可陈国丈又怎么会是简单就认罪的人,反倒写了满满一状子骂他们姐弟残害忠良,要帝王给做主。   “啧。”太子发笑,眼眸顾盼间闪动着凌厉,“还要告呢,让他告吧,现在告得多痛快,他就得死得越惨。”   那心腹侍卫抿抿唇,就听到他吩咐:“把这些年收集到的东西,直接交给审他的官员手中,也不要为难他们了。”   陈国丈不说,他帮着说就是。   这不是什么难事。   侍卫应是。   正是此际,外边传来赵乐君来到的唱到声。   太子喉咙恰好一痒,嘴里有血气蔓延,他不缓不急地闭紧嘴,将那股血腥气给咽了下去。在赵乐君进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欢喜地笑。   “阿姐,你怎么来了。”   赵乐君见到弟弟的笑脸,想到他对陈后做的事,眼眶发酸。   屋内伺候的就被内侍给带了出去,门扇也被轻轻合上,室内就只余下姐弟俩。   “你废这些心神做什么!”赵乐君一路来想要责怪的话,最终只余下这么一句。   她阿弟在早年落过一次水,本也是娘胎里带了不足,那次之后,常常虚弱得呼吸都若有若无似的。   医士说过不得劳神劳累,否则难以成年。   这么些年,她都小心翼翼的,就怕朝里的事情给到他烦扰,让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败了下去。   太子闻言笑容更灿烂了:“这有什么劳累的,我不过是张张嘴吩咐一声。而且,我的阿姐,我不护着,谁护着?阿姐,弟弟也能护着你的……你不应该高兴吗?”   少年眼中都是赤诚,赵乐君眼眶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被吓一跳,连忙站起来,抓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阿姐多坚强的一个人,再苦也是咬牙支撑的,何曾被逼迫成这样!   太子心中恨急,恨不得这会就亲自一刀一刀给刮下那个恶毒女人的肉!   少年眼角赤红,可还是死死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把所有的凌厉都藏在那笑容下。   “……阿姐高兴。”赵乐君反手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也朝弟弟笑,“但你不许再为这些事情费神了,陈家注定要倾塌,会粉碎得不覆存在。所以,你不许再乱来。”   太子笑着,顺从点头,心里却是另一番的想法。   ——他不会让陈后死那么容易,他发过誓的。   这是他首回对阿姐阳奉阴违了,可心里只有轻松。   在赵乐君停留了小半时辰后,他便让她快回府去。   皇宫如今不能久留。   赵乐君明白,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让帝王起了疑心,对弟弟也不利,没有推脱,利落的再度出宫去。   窦正旭看见她好好地出来,松一口气,驾车快速赶回公主府。   走到半路,却是发现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官兵在。   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外头传了进来。   “老子打你个龟孙怎么了,有本事你站起来也打回来啊,还要给圣上告状?一个大男人,你有脸说得出口,还不回家找你老母怀里哭去!”   “——楚弈,你欺人太甚!”   那个熟悉的名字,很快也传进赵乐君耳朵里,让她心头一跳,忙拍车壁喊停。   窦正旭已经看见人群圈中是什么情况,嘴角一抽。   怎么楚弈和魏冲两个人在这里跟人闹起来了,那个半趴在地上的人,居然是陈国舅!   赵乐君弯腰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朝人头涌涌的中|央看。   见到那样的情形也是一愣。   楚弈在那气定神闲地骂人,魏冲则贱兮兮蹲在陈国舅身边,拿手指戳他变成一个诡异弧度的胳膊:“还能站起来去告状?你陈家尽干鱼肉百姓的缺德事,你倒是进宫去告状啊,看圣上会不会把你两条腿也给打折了。”   陈国舅正疼得快要吐血,被他一戳,整个人杀猪一样叫了出声。   赵乐君站在那里看着,下刻就转身进了马车,让窦正旭直接走。   不管他们两个怎么跟陈国舅遇上了,她都觉得打得好。   此时不痛打落水狗,什么时候打!   赵乐君车驾离去,楚弈听到声响,回头才看见马车的屁股,脸色当即几变。   她出门向来不劳师动众,也不会设仪仗开路,顶多是带一队侍卫,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人群里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楚弈下刻气恼得上前重重又踹了一脚陈国舅。   ——都怪这个王八蛋,让他跟君君错过了!   赵乐君回到公主府,屋里是已经凉了的羊腿香味。   她想起楚弈还没有用饭就被她赶走了,虽然气人,但想到他先前精神不足的样子,到底是让银锦让厨房再去杀了一头羔羊。   楚弈把陈国舅打得半死昏厥,还是憋一肚子气,而且魏冲那个不要脸的还跟着。他赶人,那家伙还没皮没脸说是受了他拖累,无家可归了!   可去他娘,公主能是他家吗?   只是说是他的避难所!   要不是他确实也有要事要问,直接也把他揍成猪头。   楚弈刚在屋里坐下,银锦就带着人,把还热着的羔羊肉给送到他跟前说:“公主说将军没有用午饭,特意让送来的,羔羊肉滋补,将军要多用些。”   魏冲的笑声差点就要把将军府的屋顶都给掀了。°)?理( ?° ?? ?°)? 第55章   夜风习习,为初夏的闷热添了丝凉爽。   纱帐之中,赵乐君却仍感憋闷,在睡梦中不安稳,就好像是被大石块压着。她难过的翻身,那种感觉越发逼真,竟是让她动弹不得。   ……梦魇了吗?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下刻是被耳边的呼吸声闹得毛骨悚然,全身血液霎时都凉了下去。   很快,她又恍惚地反应过来,惊疑不定侧头。   昏暗中依稀能辨在她身侧熟睡的面容,青年浓眉似墨,鼻梁挺翘,即便闭着眼也能从那坚毅面容中读出属于他的凌厉。   他怎么跑来了。   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乐君浑身僵硬,转动着眼珠子往自己身上又瞥了眼。   发现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腰间,一条腿压着自己双腿,半抱着她,难怪她觉得沉。   她试着伸手去把他搭在腰间的手挪开,哪知才碰到他,就反手被他握住,搭在她腰间的胳膊直接把她紧紧揽到怀里。   “……睡吧。”   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倦极了。   赵乐君被他熊抱得动都动不了,伸手推他也推不动。   他的唇就落在她眉心,让她当即止住动作,他缠缠绵绵地吻过她眼角,又去含住她耳垂:“你再不睡,就不能睡了。”   他搭着的腿就挤到她腿间,让她感受到他的嚣张跋扈。   赵乐君脸颊涌起阵阵热浪,到底是没敢再动了。楚弈见她安静下来,有些可惜地松开她耳垂,在她嘴角落下一吻,紧紧手臂将她嵌在怀抱中。   赵乐君是怎么睡着的,自己也不清楚了,梦到火炉在自己身后追了自己一晚。   她再睁眼的时候,汗水已经湿透鬓角,冷不丁就对上睁盯着自己看的楚弈。   那样地眼神,像久饿的凶兽,让她感觉到危险。   下刻就被他翻身一压,滚烫的吻落了下来,他喘息着细细吻她的唇,问:“梦到什么了……”   她张了张嘴,他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趁机去纠缠她的舌。   赵乐君闷哼了一声,连连推他:“不、许!”现在天亮不说,她身上也还不舒服,更没有做好在清醒中再跟他有点什么。   声音在他亲吻中断断续续,无疑更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楚弈真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可她的拒绝让他拉回了些许理智,只越发凶狠的吻她,在她轻颤中恶狠狠地说:“那你还让人送肉来!”   送肉?   赵乐君茫然睁着眼,双眸似含了一汪春水,在迷离中好不容易想起来昨日她是让银锦给他送吃食了。   可跟他现在的要索求有什么关系。   楚弈在恨得牙痒痒中,用另外一个方式告诉她,他究竟要不要补!   **   银锦有些奇怪的看着一遍又一遍净手的主子。   这都打了三盆的水了,但是公主好像还觉得双手有污秽物似的,一边洗还一边抖着手。   银锦莫名,楚弈却坐在一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要不是见过她那晚的缠人,他都得真以为她很嫌弃自己。   用早饭的时候,赵乐君觉得自己连筷子都不会握了,终于忍不住把筷子砸他身上,娇俏的面容因为气恼更添艳色。   楚弈被砸还能厚着脸皮低笑,从她对面坐到她身边,好心情地夹了她爱吃的投喂。   赵乐君在他嬉皮笑脸中败下阵来,被他胡闹半早上,饿得更是难受。   她一饿就头晕目眩,此时也顾不上生气,总要吃饱了才能有力气生气。   银锦瞪大了眼看一口一口被喂着吃饭的主子,还回头去看看天色,外边阳光明媚,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可眼前的一幕幕是在太诡异了。   填饱了肚子,赵乐君就谅着楚弈,对他这样不要脸的,不予理会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让人把桌案搬到廊下,开始慢慢地绘图,等着陈家最新的消息。   陈国丈哑了,她让人把收集的一些账本转交帝王,太子和她不谋而合,把一些罪证给到了审理的官员。姐弟这样一推动,就加快了陈家的衰败。   帝王盯着案上的账目,再对比昨日清点出来的仓内余粮,气得把桌案都给掀翻了。   陈家居然敢把国库一半的粮食都给吞了,这么多的粮食,能用来做什么?!   也只有养着兵,才能吞掉这些!   陈家是没有兵权的世家,先前就卖好给武将,如今还贪了国库里的粮食,再之前是推脱粮食告急。   一样一样下来,野心昭昭。   “给朕查!陈家的兵都养在什么地方,还是给了哪些人送去!跟陈家有来往的武将郡王都要查!”   太尉和大将军都脸色铁青站在帝王面前。   谁也没有想到粮食上会出了那么大的窟窿,如今仓里的都是以次充好的陈粮,有一些根本不能够食用了,如果这些消息被传出去……两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别说是胡人议和了,议和了也能够再翻脸,活活耗到他们赵国无粮草补给。   不但是胡人,周边还有小国。   太尉二话没有说,亲自去督办,并严令知情的人都给闭上嘴巴,不然格杀勿论。   这些消息送到公主府,赵乐君凝眉,想到楚弈那里:“先前说给你的粮食,运到了吗?”   他点点头:“上郡突然起了战事,倒是先一步都给运到了。而且我们自己有收成,无战事两年不成问题,战事起,也能支撑一年。”   所以他们没有吃亏。   她心头微宽,在想帝王下步会怎么打算。多半是全国征粮,至于和胡人换战马加强洛城安防,这些一年内是不能够了,至于陈家私下也养了兵……   “君君,陈家养的兵不会有太大威胁,反倒是其他郡城的武将或者藩王要防备。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国库空虚,加之帝王先前的打压,他们的心思只会更加活跃。而且……他们曾经派人来问过我的打算。”   赵乐君猛然抬头看他,瞳孔微缩。   楚弈坦然跟她对视,把事情一一说过后,跟她分析道:“南阳王肯定没有这个胆子,可霍廷有。如若霍廷能成功联合其他人,那就更不用说敢不敢了,这朝廷势必要被冲击得四分五裂。至于他们敢起义的借口,拥护南阳王就是极好的借口,那也是先帝的儿子……”   “我知道……”她在沉默片刻后开口,“在我利用霍廷的时候,我就猜想到了。”   楚弈定定看着她,她略苦涩的笑笑。   “你肯定觉得我疯了,可我能怎么办。皇权早摇摇欲坠,我父皇越来越昏庸,我弟弟身缠病榻,若等我父皇让出皇位那一天,我们姐弟面对的局面只会更糟糕。”   “太尉和大将军是只顾己身利益的人,我不能保证他们在太子登基后,还能如同像辅佐我父皇那样尽力。如果那时才爆发了内乱,根基不稳的太子首当其冲,君不再君,臣不再臣,我宁愿现在乱了。”   “现在乱了,太尉和大将军还能做出保皇权的决心,父皇对他们的控制,不是太子和我能比的。只有让他们平了乱,重新收拢兵权,后世才能安稳,才能再谈开疆扩土,万世千秋。”   楚弈为她的话心脏怦怦跳动着。   他早该想到的。   她从来都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自小又是在政治中心长大,耳濡目染,如何会看不到长久。   他未雨绸缪,她其实已经防患未然。   楚弈笑了笑,说:“若是没有上郡那一场仗,你没有到上郡,我们之间的误会没有解开,我若受了他们的怂恿。到时你又该如何?”   赵乐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像是愣住了,良久都只是看着他出神。   “……楚弈,如若你真的倒戈,你胜了,我和太子也还有活命的机会。”她声音终于悠悠响起。   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而且胜者王,败者寇,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有面对惨败的觉悟。   明媚的笑在她脸上绽放,让听到这个出乎意料回答的楚弈屏住了呼吸。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楚弈半晌后,低头笑,自言自语的呢喃:“我……何德何能。”竟是让她已经暗中托付了性命。   站在廊下的银锦就听到自己主子一声低呼,吓得探头往屋里看去,见到正春风得意的楚将军把她们公主抱了起来打转,她看到了公主脸上极少露出的开怀笑容。   欢笑如溪流淌入心中,银锦缩回头,凝视着满院的石榴花,捂着脸也笑。   **   此时的深宫之中,不过是第二日,陈后在恐惧中宛如疯妇。   恒王被她喊来,寸步不让走,宫人送来的吃食,她丁点不沾。自己不吃,也不叫儿子吃用。   恒王饿得直哭,受不住去用了已经冷掉的早饭。   陈后发疯一样去抢夺,嘴里喊着不能吃:“不能吃,有你的外祖父,不能吃……”   宫人们又拉又拽,也没能阻止陈后去把儿子嘴里的东西给抠出来。恒王被母亲吓坏了,在惶惶中挣扎着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帝王跟前,满身狼狈地跪倒说:“父皇,我母后疯了……她疯了!”   小少年在帝王跟前哭得喘不过气来,陈后也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披头散发,朝儿子尖叫:“我没有疯!”   武帝被陈后的仪态惊得站了起来,抬手一指,嫌恶地怒道:“你这样跑了御前是要做什么?!”   吵闹的陈后霎时就收了声,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看向帝王,忽然大笑:“你这头蠢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蠢猪!怎么就没能成功呢,怎么就能没有成功呢?!你不顾人伦,该被世人唾骂,还有那对那贱人生的一双儿女,也该跟着你万劫不复!”   武帝被她放肆的疯话气得脸都白了:“你、你这疯妇!”   什么不顾人伦,她究竟在风言风语说些什么!   正是大殿内闹得一团乱的时候,外头高喊太子求见。   一袭玄衣的少年从容入内,清贵俊朗,看向嘴里还在咒骂的陈后,微微一笑道:“父皇,儿臣看,陈后是真的疯了。”既然疯了,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   陈后的叫骂在这刻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子。   她……被算计得万劫不复。 第56章   陈后疯了一样扑向太子。   太子也不避,任她扑打,跌坐在地毯上。   陈后掐着他衣襟,尖声厉喊:“都是你这个贱种!是你害我,是你害我们陈家,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毒死你!”   高坐的帝王闻言神色几变,眼底的惊色不断闪动着,连声高喊让把陈后给拉开。   太子脸颊被她长长的指甲刮了两道血痕,他感觉不到痛似的,嘴角还啜着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不是我们动不了你,是我阿姐要留着你,留着你儿子,给我挡灾的。本来你不生事,还能好好做你的皇后……”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太子深深懂得陈后最在意的是什么,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更懂得怎么才能最残忍地摧毁她。   他话音刚落,那个扑打他的妇人如同石化,咒骂也戛然而止,就连侍卫上前把她拉开,也完全没有了反应。   太子被人扶起来,衣服都被撕打得皱皱巴巴,他抬手扶了扶冠,朝情绪不明的帝王拱手说道:“父皇,方才有人欲给儿臣下毒,因为举动太过异常,反倒露出马脚,被儿臣身边的内侍给识破擒住了。那人招认正是陈后所为。”   方才陈后在大殿里叫骂没能早点毒死太子,太子转头就险些被喂了毒。   在场的人都诧异看向陈后,帝王亦睁大了眼,一指陈怒声骂道:“你个毒妇!!居敢谋害储君!”   陈后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听到骂声,恍惚地抬头,喃喃道:“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是太子要陷害我!我没有!!是他们姐弟在报复我!对……他们在报复我……”   然而太子已经让把人给带了上来,那个专管膳房的宫女抖得如同筛子,连声就供出是陈后所指使。   武帝居高临下看着状若疯癫的陈后,再看看那个脸色惨白的宫女,从来没有如此果决地让人拉去下先砍了。   “陈后德行败坏,心如蛇蝎,废除后位,移居西宫!”   太子听着父皇似维护自己的一幕,嘴角微不可见的往上扬了扬,是对帝王的讥讽。   他很快就恭敬跪倒,高呼帝王英明。   前来告状的恒王看着母后被拖走,整个人都傻了,知道被内侍给送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高喊父皇要再度去御前的时候,有宫人就拦住了他,跟他说:“殿下,你如今要做的,是什么都不要去做。”   恒王怔怔看着告诫自己的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在太子一应人等走后,帝王却愤怒地把桌子上的东西都给扫落,神情无比的阴鸷,喊来人吩咐:“去把连云喊来,让他给陈后一碗哑药。”   现在陈家一事还未完,坏了他好事的陈废后还不能死,不然也会给他安上一个不顾念夫妻情分的冷酷名声。   授命的内侍脸色一变,飞快地离开。   小半时辰后,连云到了太子宫里,一进屋就听到他捂嘴在咳嗽。   他想要给太子号脉,可先前亲手灌了陈后哑药,就让人给他打水,净手后才搭了绢布在太子手腕上。   “你何必这个时候再去招惹你父皇,那药就差两味便能知道药方,三个月等一回,你这一次借此来害陈后,就得三个月才能再见到药。”   太子闻言只是轻笑,慵懒地抬眼看他:“连阿兄,三个月,够我做很多事了。而且我从来就不在意有无解药,多活一年跟三年,只要我成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你就不为你阿姐考虑一下吗?!”   连云突然握紧太子手腕,一点也不赞同他如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我就是考虑我阿姐,才决定这样做的。”太子笑得云淡风轻,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没有你那么多顾忌,我只想越快越好,越快,阿姐就能越少受折磨。”   “阿晋!”   连云低喊一声,声音里都是无奈。   自打帝王因为元后病故,姬家这个外戚势力渐大,就犯了疑心病。整日疑神疑鬼姬老太爷会因为他宠幸陈家女,三番两回叫元后受了委屈,姬家就要揭竿而起,拥立太子替代他。   帝王为了控制太子和姬家,丧心病狂到给太子每三月用一回毒,不但是太子,就是恒王也被暗中控制着。只是恒王是身体健康的人,那些毒不过是让他有时候虚弱一些,可太子自小就身子有亏,是娘胎里带来的。   那些药,对太子来说是雪上加霜。   他回洛城后发现,已经晚了。   毒让太子的旧疾加剧,损伤五脏六腑,可他拿不到毒方,跟太子一样只能每三个月尝药,从里面一点一点分析出用了拿几味药。   帝王这方子是宫廷里的秘方,原本就是开国太|祖在动荡的时候用来牵制心腹,不让他们反叛用的下乘招数,世世代代只传到帝王手上,外人不得而知。   经历了近两年,他调配了无数解药,都不曾真正见效。那两味,必然是世间稀少,才让他一直寻不到头绪。   太子在连云的反对中一脸无所谓,他们之间的结盟已经散了,他只考虑他要做的事,其他的与他来说无所谓。   “陈后还没死罢。”太子靠倒在一方软枕上,缓缓闭上眼,似乎是累了。   连云收回绢布,去翻自己的药箱,取出两味药给候在边上的内侍,吩咐他跟太子以前服用的药一块煎。   回头看一眼已经倦得直打哈哈的太子,没好气道:“不是正如你心意,她哪里能那么快死。你父皇心虚,怕她多说什么,引起你别的怀疑,让我给灌了哑药!”   太子听着,嘴角又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声音极地的说:“父不父,子不子……冤孽啊……”   是叹是嘲讽,慢慢地就入了梦。   连云望着少年没有血色的脸颊,一咬牙,转身离开,准备去公主府见赵乐君。   就在他要出宫之时,听闻到说楚弈进宫了。   帝王没有召见,他进宫来……连云低头思索了片刻,知道他必然是为了赵乐君,可如今帝王对姐弟俩的态度,大约还是成不了的。   连云还是径直出宫去,他不能再让太子胡来。   至于楚弈,在得于见到帝王之后,根本不过多客套,跪倒单刀直入地说:“臣今日前来,是要跟陛下求娶嘉宁。”   刚刚才被陈后坏事气得不轻的武帝,被他闹得一口气又堵在胸口,脸都憋青了。 第57章   “都过正阳多久了,你这艾草还挂着。”   一身软甲的霍廷风尘仆仆来到颍州城军营,抬头看到主帐门口挂着的枯草,嫌弃地拿手拨了一下。   颍州军的刘秉笑笑:“那些个小崽子挂的,我也没在意。”说着请他入帐,让外头守着的人也退得远远的。   霍廷把腰间的长剑摘下,大刀阔斧地坐下,不客气地先倒水灌了一口。   等解了嗓子里要冒烟的那种干燥,他才说道:“南阳王那里肯定是劝不下来了,既然他不愿意牵这个头,我们另外想办法。”   刘秉联合了几人,早在霍廷差点被当成叛党给剿了的时候商议起义。   实在是帝王和世家欺人太甚,今日有一个霍廷,明日就会有第二个,他们谁也不愿意当这第二个。   后来霍廷和南阳王因为胡人的战事,化险为夷,可帝王如今调的兵还虎视眈眈守在周边,摆明了是随时都可能再来一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刘秉索性就和霍廷暗中通信联合在一起,准备说服南阳王,让南阳王直接牵头,控诉帝王不仁暴|政。   而且现在太子还年幼,又没有子嗣,只要他们几军联合,光凭世家和帝王手上的兵力,应该是抵挡不了多久。   但现在南阳王就是不表态,龟缩在那里,叫霍廷气恼。   刘秉闻言后,面上却不见愁容,还显出几分高兴。   “你且不要着急,我给你看一封信。”   信?   霍廷被他卖关子卖得直伸长了脖子,见他在一个带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封信。   等递过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就接过,打开细细地看,再一看下边盖的一个印章,惊道:“你哪里寻到的此人?!不是说他们家子孙后代都被烧死了?!”   “非就我去寻的。”刘秉就有些得意,拍着大腿说,“是那人送来的。有这个印章,那绝对就是有遗孤,况且他们对宫里的局势非常清楚。南阳王不牵头不要紧,我们只要能把恒王弄出宫来,陈家倒台,恒王年少,自然就能由我们掌控。”   霍廷眼中闪过精光,又低头看信。   信里的内容正是和刘秉协商,会让人把恒王逼出京城,让帝王把恒王丢到封地。到时他们可以借陈家一事替恒王喊冤,起义的借口有了,皇室血脉也实实在在的,只要攻下来洛城,到时谁当皇帝自然就是他们说了算!   世家欺压了他们太久,帝王荒唐昏庸,根本不体恤替他卖命的将士,那这帝位还不如谁有能力谁当。   他们也是被逼得自保罢了!   如今又有人能跟他们里应外合……“可信?!”   霍廷激动的舔了舔腮,仿佛是已经兵临洛城那样热血沸腾。   刘秉说:“可信不可信,我们且等恒王能不能出宫就知道了。再有,我是信的。毕竟是当年跟太|祖打江山的人,虽然后来怕太|祖忌惮,他们一族缴了大权,隐居许久。但最后还是被这昏庸的武帝给找出来,把上千人给活活烧死,只要有人逃出来,那势必是要让帝王血债血偿!”   “那就再等等!胡人还没离开,那昏君也不敢动手,我们还有时间等。只是……”霍廷突然想起一事,迟疑地看向信心十足的刘秉,“你们上回让谁去联系的楚弈?如今那个楚弈重兵在握,听说又和昏君再求娶公主……他那里恐怕已经把我们给卖了。”   “那有什么好怕的。”刘秉哈哈地笑,“远水救不了近火,楚弈是聪明的。他也绝对不会去跟昏君说这些,你没有听说吗?他在朝堂上说长公主可能怀了他的孩儿,但那是连家的连云向帝王求娶,那个昏君当朝没有答应,楚弈前不久又去求了一回,被昏君用陈家事情未了当借口再推了。”   “你说他被一推再推,还能对那昏君有好脸色?我若是他,肯定是趁乱把长公主抢了,再自立为王,把上郡北地河西一片都给吞了。谁要受昏君那鸟气!”   男人天性就是掠夺和占有,自己的女人都怀着孩子了,还被硬生生给分开,换了是他早就把那昏君头都给拧下来了。   霍廷闻言沉默了片刻,觉得是有那么些道理,可还是谨慎为主。   不过坐了这么些时间,就站起来,朝人一拱手说道:“那我就静待刘将军的好消息,我霍廷必为刘将军鞍前马后!”   “瞧你说的叫什么话!当年不是你给我送来铁,我哪里有能打仗的家伙!该我给你开道冲锋!”   两人相视一笑,霍廷来去匆匆,暗中又回到南阳。   成为两人口中可怜虫的楚弈此时正阴沉着脸在公主府。   他在已经开始结果的石榴树下打拳,赤着胳膊,挥汗如雨,在凌厉的拳风中试图发泄被帝王推脱的不爽。   在边上伺候的一应女使都不好意思抬头,银锦更是挤在赵乐君身边说:“公主,楚将军这是不回去了吗?这么赖在公主府里,外头恐怕也要风言风语。”   两人都和离了,帝王又没有旨意准许楚弈再娶她们公主。   这算什么嘛。   赵乐君低头看外祖父来的信,头也没抬地说:“赶了有用?半夜又偷偷摸摸跑进来,闹得侍卫跟捉老鼠似的,一通乱追。我的名声更不用要了。”   这夜里私会还不如让他光明正大赖在这里。   银锦直翻白眼。   赵乐君好半会后终于从信上抬头,扫了一眼露出精壮腰身的青年,视线在他手臂和肚腹上紧绷的肌肉又瞥了几眼,心想这男人这么看挺好看的。   她伸手捏了捏耳垂,把信放一边,吩咐银锦去取纸笔来。   楚弈进宫求娶那日,连云带来了太子最近变得乖戾的消息,说他不顾身子,接连在陈后身上废心神,眼见咳嗽又厉害了。想让她管管。   她次日去了宫里一趟,但她的阿弟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一句二话没有。   上回他也是这样,让她一点也不能再相信他。   正好外祖父来了信,她准备让外祖父也去信劝劝他。   就在银锦转身去拿笔墨的时候,楚弈收了势,沉着脸进屋,就那么一身是汗的坐在她边上。   她侧头扫了他一眼:“你不去沐浴?”   一身臭汗。   楚弈就坐在哪里不动,任汗水滴落。   赵乐君有些无奈,皱皱眉头,起身去找了干布巾,丢到他身上。   “擦一擦。”   哪知他一伸手,就把她拽到怀里。   湿热的感觉就包围着她,指尖碰触的都是他坚实的肌肉。   她被烫着似的要躲。   他却死死抱着,咬牙说:“君君,再拖下去,胡人要都要离开了!你父皇就是不松口,不就是等着把我赶出洛城……怎么你肚子没有动静?要不我们再试个几回?”   自从那晚,两人就再没有过。   他原本想着等等也无所谓,可是这又半个月过去了,随着胡人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就越发着急等不下去了。   大白天的,他就在这里求|欢……赵乐君真是要被他臊死!   气得冷声道:“松开!你以为有了孩子,我父皇就能爽快答应?搞不好,是你外强中干!”   一句话叫楚弈气得眼前发黑,把她抱起来,就准备想让她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外边却是传来窦正旭几声咳嗽。   赵乐君忙挣扎下了地,窦正旭低垂着眉眼禀报道:“公主……太子身边的司寝,传出有身孕一个半月了。”   此言一出,赵乐君愣在了那里。   楚弈则是双眼通红,妒忌的! 第58章   “太子……的司寝有了身孕?”   赵乐君听闻消息愣了片刻,在风吹枝叶的沙沙声中回神,重复了一遍窦正旭嘴里的话。   窦正旭站在廊下,拱手应是:“是太子方才着人送来的消息,肯定不会有错。”   “人呢?”   很快,一个还算眼熟的内侍被领进来,跪在廊下行了大礼,对赵乐君提问话一一答来。   “司寝先前就有夜宿过,不过一月一回,殿下都有赐下药,都是奴婢看着喝下的。今年开年,殿下便没有再赐药,司寝身孕时日和上回夜宿的时间是能对上,殿下就着奴婢来报信了。”   内侍说完,赵乐君目光看向庭院,有些发虚,似乎还恍惚的样子。   太子已经十六,十四那年就已经派了司寝伺候,倒不是她觉得太子真幸了司寝有什么,毕竟太子已经成年了。而是他不给司寝赐药一事,让她觉得奇怪。   帝王前阵子还说要给他选妃,该大婚了,为何他还让司寝怀上身孕?   皇家血脉,以嫡为重,多了个庶出长子,可能会引起朝局的动荡。   太子不该不懂。   赵乐君千头万绪,不知道为何不愿意再去琢磨太子的心思,或者是她不敢深想。   也许……太子现在想着需要一个子嗣来稳固储君的位置,不管什么时候大婚,但现在就需要这么一个血脉。   而且未必就是个男孩儿。   “我知道了,我晚些会派人进宫,去提点司寝需要注意的事情。”良久,她视线才落回在内侍身上,淡淡说了一句。   等内侍走了,她要站起身,却是腿麻了,身子晃了晃。   楚弈连忙去扶她,她此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湿哒哒的,全是冷汗。   “楚弈……太子他,他是不是身子不好?”   心里妒忌太子的楚弈见她脸色透青白,皱皱眉,下刻冷哼一声:“一月一回,这都能有孩儿了,能是身子不好吗?!”   说完后,脸色铁青。   怎么这话反倒成了他是身子那个不好了?!   赵乐君却没有在意他多想的那些,慢慢舒出一口气:“可能是我想多了,连云那日过来,也没有说其他,只是不让他耗费精神罢了。我先找有经验的人,送进宫,不……我现在该进宫去看看。”   她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了,可见是紧张。   楚弈当即说:“我陪你。”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乐君找来了能信任的老媪,带着一块去进了宫。   到东宫的时候,正好看见太子在庭院里拉弓射箭,阳光下的少年看起来精神不错,远处的箭靶也已经插满不少羽箭。   赵乐君看着他拉满弓的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等见到那个姓王的司寝,见她面相柔和,行事说话知进退,她更是宽心,留下老媪让有不懂的就多问着。   王司寝受宠若惊,多次谢恩。   太子还亲自送长姐到宫门,听她的嘱咐。   “既然你有打算,我也不多问,传出这个消息,于你也是好事。就是父皇那里,恐怕是要有不高兴的。”   他们那个爹,已经被权力侵蚀得冷酷残|暴,眼里只有皇权,她不得不提醒弟弟要防范。   太子咧嘴笑:“我宫里的人阿姐放心,以后王司寝就与我同吃住,等她诞下孩儿了,再册封。到时父皇也无话可说,处处都改依着祖宗礼法的。”   赵乐君点点头,这才跟着楚弈回了。   太子目送长姐的车驾走远,回身就捂嘴咳嗽,手死死握着内侍的胳膊,胸膛起伏剧烈。   王司寝就在寝殿里等他归来,见到他走路踉跄,眼里都是泪光,被他冷冷一扫,当即就又露出笑来。   “奴婢给殿下铺了床,殿下歇一歇罢。”   “往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你如今不同以往,有什么吩咐别人去做。”太子捂嘴淡淡地说,双眼又瞥向外边。   他阿姐送来的老媪留着东宫,他平素得更小心了。   遂又说道:“给我搬几本书来,我看一会再歇。”   内侍当即领命。   老媪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太子正认真读书,不敢打扰,把王司寝请出去说话。   帝王那里在赵乐君进宫前,就得到儿子身边伺候的有身孕了,盯着来报信的人似笑非笑,还是着人赏了一大堆的补品下去。   在听闻长女给东宫还送了人,神色阴沉地吩咐心腹说:“去把恒王的东西都搬来,就说他母亲如今犯了重罪,但他是朕的儿子,朕如今亲自教养他。他往后都住到配殿去。”   心腹一听便帝王的打算。   东宫有了喜讯,朝中的大臣多半是高兴的,这代表着太子能后继后人。可帝王这些年来都忌惮姬家,就怕姬家会因为当初帝王对元后的冷淡而怀恨在心,暗中结党,来逼迫他早早退位,扶持太子登基。所以这个时候帝王就要告诉大臣们一个讯号。   ——他并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把恒王养到身边,在外人看来就是对恒王的爱重。   当年元后去了,太子可一日也没有在帝王身边养着,都是长公主住在宫中,小心翼翼看护。   谁疏谁亲,消息一传出,可不就是了然了,大臣们也不敢过早站队。   恒王因为母亲的事情,最近哪里都不敢去,听闻父皇要接自己到身边的时候两眼泪汪汪。   内侍看着,不知道该是可怜他,还是心疼他。   帝王这样做,无疑是把恒王推到了风头浪尖上,太子对这个弟弟没有恶意,都该生出恶意来。可惜他一点也没有陈后的心机,反倒对帝王还感恩戴德的,被陈后保护得过于蠢了。   在内侍去把恒王带来的空隙,武帝派去寻找楚母的人回来了,一脸颓败地忐忑道:“回陛下,河西上郡都是楚弈的地盘,属下一应才到地方就被监视着,怎么都甩不开。而且楚母到了地界后,所有的痕迹都被人抹掉了,根本无法寻踪。”   “——废物!”   武帝就没有遇到一件顺心的事情,用镇纸把那人砸了头破血流。   楚弈的弱点如今唯一应该是楚母了,可是楚母远走高飞,如今拿什么来控制他?!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武帝突然想到长女。   楚弈不是说长女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那就先留楚弈在洛城,至于胡人,晚一个月半个月放回去也无妨。   连云按例来给帝王诊脉,刚进殿就见到满脸是血的侍卫,再一看帝王阴测测的目光,心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太子宫里的司寝有了身孕,帝王把恒王带到身边教养,两个消息很快就传遍洛城,自然也传入公主府。   才心安半天的赵乐君就被闹得冷着脸,对这个已经不知道亲情为何物的父皇彻底寒了心。   楚弈见她心烦,站起来就往外走。   赵乐君发现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院门口,奇怪问他:“太阳都要下山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阴沉着脸头也没回:“谁给你不痛快,老子就给谁不痛快!”   武帝的做法实在叫人可恨,那他再进宫催催婚,让武帝也尝尝不痛快。   赵乐君一听他要去老虎屁股上拔毛,忙把他给喊了回来,无奈瞪着他骂了一句莽夫,下刻又止不住笑了。   这真是个莽夫,仗着自己现在得了点权势,真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去捅破天。   楚弈心里却很有把握帝王不敢动他,帝王若要动他,他能保证那些武将只会起义得更快,让他都巴不得他们直接把帝王给反了!   左右赵乐君也有打算,还不如他添一把火。   他想着,目光不断闪烁着。赵乐君可被他渐渐涌出戾气的样子惊着,就怕他下刻说要杀进宫里,弄个弑君什么的。   “你带我去夜市逛逛吧。”   她突然起了主意,心想也能让他少胡思乱想。   两个人出现在街头时已经换了一身装束。   他们都换了普通百姓的装扮,赵乐君头发上的簪子成了一块固定发髻的布巾,与他一同穿了素色的短褐。长长的裙子换成了宽阔的裤子,让她走路时总是低头看露出来的鞋面,有种想把脚藏起来的冲动。   洛城宵禁时间晚,此时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   赵乐君低头看鞋面,很快就被楚弈给拉了一把,带到身前,有人就跟楚弈擦肩而过。   “走路看前边。”不是他手快,她就得被人撞着了。   就这小身板,多走几步,都得被人撞出淤青来。   她茫然地抬头,然后望着热闹的四周又有些恍惚。   她不是没有来过夜市,可都是在车上,一路走路自然有人让开道,见到什么小东西想要,就找侍卫买了。   这样走在路上,倒是第一回。   新鲜是新鲜,又有点不知所措。   楚弈见她不知道在出神什么,就牵着她往街边走,避开中间人流急的地方。   边上有小贩,叫卖着自家的东西。   有卖梳子的,有卖自己编织的篮子的,吃食的,甚至还有卖猫狗兔子的。   她看得入神,突然间看到了个卖面具的。   当下的面具都是用木头做的多,纸对普通百姓还是奢侈用品。这个面具雕刻成了一个怒目的人面,十分威武,难得的是还刷了颜色。   她当即走了过去,连松开了楚弈的手都没有发现。   她摘下面具,在脸上套了套,嘴角就扬起笑,拿下面具回头说:“你瞧这像不像你生气的时候。”   可是一回头,身后根本没有他的身影。   她心里咯噔一下,四周打量,形形色色的人让她眼晕,仍旧是没有他的身影。   “楚弈?”   她喊了一声,突然身边有嗷的一声叫喊,吓得她反身就是抬脚踹去。   这是从军几年练出来的自主保护意识。   连忙伸手挡住的楚弈脸都青了。   别的女子被吓到都是尖叫或者跑开,她却是抬脚就踢,还朝重要部位踢……   被踢中,他或许就进宫给太子作伴了。   赵乐君腿被他抓住,在惊疑不定中认出他来,当即就把面具砸他身上。   小贩被吓得连声尖叫,就怕把他宝贝的面具给砸烂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楚弈没捞住,面具掉地上,咔嚓一声,还真的砸裂了。   “——你们赔钱!”   小贩急得双眼通红。   楚弈弯腰拾起来,看了看,确实是坏了,就往身上摸钱袋子。   可是一摸,脸色更难看了。   他把赵乐君拉到身边,低声问:“你带银子了吗?”   赵乐君一愣,银子?   “我从来没有带过那东西。”说着还四周看看,想起两人还没有带侍卫和使女出门。   然后两人就大眼瞪小眼。   小贩已经从他们的脸上看出端倪,一把就拽住他们警告道:“没有银子,我就抓你们去见官!”   ……   “各位走过路过别错过了,来看看这位英雄表演真功夫,胸口碎大石!”   卖面具的小贩跟前随着叫喊,摊位前很快就挤满了人,卖艺还债的楚弈蒙着脸,落魄得生无可恋。   再后来,楚弈从老实本分的小贩手里还得了余下的卖艺钱。   他咬牙切齿看着眼角还泛红的赵乐君,紧紧拉着她手,走到隔壁卖女子用的头巾簪子小摊子前,挑了一根自己眼下唯一能买得起的簪子。   朴素的木簪被他簪入发髻中。   赵乐君抬手摸了摸,在他双眸中见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一股暖意就从心湖倾泻而出,散发到四肢。   她低头,抿着唇笑了。   ——他总是尽全力把所有的都给了她。 第59章   喧闹的夜市人来人往,一僻卖女子饰物的小摊毫不起眼,连云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摊前立着一对佳偶,男子年轻英俊,人潮也无法挡住他高大的身形。他跟前站着的女子低垂着头,忽地一抬头,在灯笼造印下的眼眸仿佛有着星河,闪动的波光叫人着迷。   他就那么站在对街的屋檐下,明明只隔了几丈的距离,这一刻竟是感觉到千重山海。他迈不过这条街,也迈不过去她心头上已经烙下的那个身影。   连云沉默地看着,看着楚弈把一个面具罩在她脸上,朝她弯腰蹲下,将她背起来。   她欢快的笑声在喧闹中是那么的清晰,似乎就响在他耳侧,让他心脏狠狠地一抽。   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赵乐君。   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去她自小就习得的礼仪姿态,在一个人跟前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郎君……”   连云身边的随扈喊了一声,见到了自家郎君眸光晦涩。   他收回目光,神色变得有些冷漠。   随扈当即接着说:“郎君,里边,人还等着。”   连云这才抬步,迈过酒肆的低矮的门槛,去见早就约好的人。   堂内昏暗,像是已经打烊,在他进去后,门也随之关上。   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在帝王宫里被砸破脑袋的侍卫。   见到他进来,连忙要站起见礼,被他一抬手制止了。   连云坐下,扫了眼侍卫青白的那张脸,把他的不得志看在眼里,问道:“陛下怎么朝你生气了。”   他把人喊出来,自然是有原由,开门见山,没有什么好尴尬的。   那侍卫抿抿唇,是跟连云先前有几回交道,当然明白他现在就是来跟自己探消息的。差没办好,被人打听,要是换了平时,肯定就是锯了嘴的葫芦,半字也不会吐露。   可帝王那里明显恼了,往后的前程已经跟跟落在河面的叶子,漂浮不定,指不定直接就翻了沉那河底不见天日。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就当卖个好,看往后能不能得这个帝王跟前的红人再提拔一把。   不然也不会来。   侍卫只是犹豫片刻,就痛快地说出实情。   “找楚弈母亲的踪影。”   连云听闻后,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店面,像是方才见到的那对男女还在对面。可惜隔着厚厚的门板,即便是在,也看不见,何况是早不在那里停留了。   他嘴角扬了个对自己嘲讽的笑,缓缓转过头,冷着神色说:“既然楚弈把人接走了,肯定是接到你们找不到地方,不然他也白白在河西上郡呆了那么多年。”   侍卫心里当然是这么想的,连连点头,遂又叹气:“是我运气不好,摊上这个差事,好在圣上也没有再勒令继续寻人,不然我恐怕下回只要提头复命了。往后,还请连大人多多庇佑才是,连大人有何吩咐,都必然给您办妥当。”   连云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看了一眼随扈。随扈当即一袋子碎金字子递过去:“拿去融了花,好好补补身子。”   侍卫转忧为喜,连忙伸手接过,一再道谢。   连云已经先离开,挤进那拥挤的街道里,横跨来到先前两人待过的小摊子前。   摊贩已经准备收拾要归家了,猛然一个满身清贵的年轻公子跑到跟前,就笑着询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   连云视线盯着还未全部收起的木头簪子。   灰扑扑的,没有珠宝,没有金银点缀,丝毫不精致和华美。   可她刚才笑容是由心而发。   他眼中闪过茫然,又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怎么就出神起来。   小贩见他也不是买东西的样子,加快速度收拾装好东西,挑起担子就离开了。   “郎君,该回了。”   随扈跑到跟前,提醒一声。   连云总算回神,没有再过多的去回想刚才那些事,走到街口登上马车。   坐在马车上,他才慢慢琢磨方才那个侍卫说的那些话。   帝王没有让再寻找楚母,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才对,他回忆起帝王那个叫人发冷的笑,眉宇间有着凝重。   等回到府,随扈试探地问他:“方才郎君为何不跟他说,我们知道楚母的下落。”   这样比用那堆金子来收买人心更为妥当,还可以让郎君一直看不顺眼的楚弈讨不得好。   连云清俊的面容上没有表情,月色落在他肩头,将他显得越发冷清。   他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告诉他了,找出楚母,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好处。   帝王没有再让寻找楚母的下落,多半已经把目标转到赵乐君身上了。   楚弈当朝说赵乐君可能怀了他的孩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拿捏楚弈的。   所以,楚母找不找得到,对帝王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他也希望赵乐君留在洛城,而不是跟着楚弈到上郡。   **   赵乐君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趴在床榻上,动也不想动,昏昏欲睡。   缠着她胡闹了半宿的楚弈一早却就醒来,此时精神奕奕地,给她轻轻揉按着细腰。   昨夜她难得不抗拒,依了他,他一时情动,就从背后抱着她,抵在这榻上疼爱。   他知道自己发起狠来就有些不受控制,可从来就没让她摆过的姿势,无疑是新鲜又刺激。他知道她也是喜欢的,在她首回清醒的低吟中,哪里还有理智可言的,只记得自己抵着她一次一次的征讨。   等早上醒来,见到她腰间还没有散去的指痕印记,才回想起来自己的荒唐,又心疼又悔,只能给她推按想着能舒缓一些。   赵乐君确实也觉得被揉按的舒服,可心里对他的埋怨一点也没有减少。   楚弈在边上哄着她说话好几回,也没有得到回应,余光扫到她未穿绫袜的脚,想起她到上郡的时候连袜子都磨破了。   他心中微动,赵乐君就觉得脚掌被人握住,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了上面。   她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某人正啃她脚丫子,脸上当即发烫,想要抽开。   结果被他顺着就吻到脚踝。   “——楚弈!”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楚弈这才抬头,倾身前去,搂住她躺好。   “君君,如若陛下还拖延着我们的事,你就随我回上郡吧。”说着,低头想要亲她眉心。   赵乐君忙躲开。   “你才亲过脚丫子,别靠过来!”   楚弈嘿地一笑:“是你自己的,你还嫌弃不成。”低头就要闹她。   赵乐君躲避不开,被他结结实实给亲了口,嫌弃地抬袖子擦脸。   楚弈真是败给她了,娇生惯养的公主,连自己都能嫌弃!   他说道:“如若我回了上郡,你这边真有了身孕,我不在身边,如何能放心?所以,等胡人离开的时候,你随我走好不好。”   他知道武帝现在就盯着他,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她却是沉默了片刻,如实地说:“未必我就能怀上。”   楚弈皱眉,低头对上她微幽的双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到她说:“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成亲两年,我没有动静?我体寒,不好受孕,连云自回来后,给我调理了不少日子,仍旧没有太好的改善。”   楚弈当即就坐了起来,目光沉沉:“你先前为何都没说起过?”   她抿抿唇:“我们总是聚少离多,说了又如何?”而且当时他母亲总是在闹,她实在不想理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了!我自然是要以你身子为重!”   他有些生气。   他的妻子身体不适,他丝毫不知情,反倒是她的青梅竹马知道得清清楚楚。   楚弈脸都绿了。   赵乐君见他生气,长睫低垂,楚弈下刻就脸色发黑,低头看她,一字一字地问:“你是不是也想着,如若我们没有孩子,行事起来更加便宜?所以你不说,你觉得我也会跟我母亲一样?!”   在意她生不出孩子,然后纳妾,或者直接和离?   “赵乐君!”   她不说话,基本就是默认了,气得他连名带姓地喊。   她又沉默了片刻,才如实地说:“楚弈,不管如何,现在我也还不能离开洛城。我走了,我阿弟孤立无援,时势根本不允许我现在离开……”   “狗屁的时势、大局!”他唰地下榻站了起来,一阵怒吼。   赵乐君握了握手,在他的大声中脸色略略发白。   她知道他肯定要生气的,可她肩负的,不单单是自己的命运,还有她阿弟的,还有姬家一系的。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自私离开。   陈家已经倒了,可还有虎视眈眈的武将们,她一手推动,成了现在局面,她怎么能够放手离开。   楚弈在吼了一句后,见到她肩头抖动了一下,暗暗就又后悔自己太过激动。   她的处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深深吸一口气,抓了外袍穿上,一句话没有说,转身就跑走了。   赵乐君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望着前面的屏风出神,忍不住叹气。   他高大的身影突然又折回,出现在她跟前,脚步声大得地都在震荡。   他跑到她跟前,捧着她连就在她唇上啃了一口,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在生你气!”   说罢,一撒手,就又咚咚地跑走了。   赵乐君被他这一出闹得发蒙,直至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摇头失笑。   ——他这还不是在生她气,眼珠子瞪她都快瞪得掉出来了!   不过……他要干嘛去。   下刻,赵乐君就捂嘴。   又被他亲过脚丫子的嘴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你个又提了裙子就不认账的渣女!好气好气好气…… 第60章   “……郎君,楚、楚将军拦了车驾。”   要往衙门去当值的连云身子随着马车的急停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听到随扈的禀报声。   楚弈打马出了公主府,就直奔着连家去,正好就在要拐到皇城方向的大道上把人给堵住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脸跟那衣服是一个颜色的,让连云马车边上的侍卫都紧张起来。   连云听到楚弈堵路,两根手指头轻轻推了门一下,在侍卫被楚弈摔得四仰八叉时说:“楚将军有事,车上说。”   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丝毫不见两人曾经针锋相对那种凌厉。   楚弈轻而易举放倒连家几个侍卫,闻言倒是要高看连云一眼。   起码对方一点也不慌张。   他舌尖一抵腮,一手撑着车辕,利落跳上车。   不用人再开口,他大刺刺就坐到马车主人面前,一条腿支着,胳膊随意搭在上边。   连云扫了眼他说得好听是潇洒不羁,说得难听就是粗鄙的坐姿,眉尖微不可见蹙起,淡淡地说:“楚将军是有什么事,非要当街拦车。”   “君君的体寒一事和太子身体近况。”   他开口就直接问,也不跟他客套,本来两人间也没有和气可言。   连云眉头一挑,一双凤眼内就藏了些许凌厉,下刻嗤笑一声说:“无可奉告。”   楚弈眼睛霎时染了冰霜,直直看向他,就在连云以为他该暴怒地时候,他突然把腿放下工整正坐道:“连云,君君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她身体情况。我知道你厌恶我,甚至恨不得我今日就身首异处,但是连云……我若是什么都不清楚,我该如何更好照顾她?莫不是,你就没有想她好过的心思?!”   他的指控让连云脸色微变。   连云一直认为楚弈就是个莽夫,得了好运道的莽夫。   可是后来种种事情表明,这个莽夫是有勇有谋,只是平时做事风格会让人先入为主,从而小看他。   刚才那一番话,嘴皮子可真溜,转眼就往自己身上栽了个不安好心,自私自利。   连云也冷了脸。   楚弈却是又说:“连云,算我楚弈拜托你,欠你一份人情!”   他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下颚处一道青筋凸起,可见让他在情敌跟前示弱,让他很难堪。可是他仍旧真诚的说出来了。   连云望着他深邃的五官,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昨夜那个摊子跟前的两人。   ……楚弈对她,是真的毫无保留。   “她体寒,是年少时在军营里加重的。我给调养了一年多,虽然已有减轻,可北地的冬日,寒气彻骨,即便是强壮的战士也要落下一身毛病,想要好彻底,不将养几年是做不到的。”连云猛然闭上眼,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耳边似乎有些缥缈,“至于太子,挺好,你若不信,你自去问他。”   太子的身体如何,他不能对任何人说起,除非太子自己愿意跟楚弈透露。   楚弈放在膝盖的双手慢慢握拳,再问道:“要怎么调养,平时又注意什么,如果受寒,是否又会加重。”   连云习医,但本就不是良善之人,闻言后冷笑道:“自然不能受寒,上郡和北地都是苦寒之地,若让她久呆,雪上加霜也未必不可能。”赤|裸裸的打击楚弈,也不怕把自己想留赵乐君在洛城的私心暴露。   果然,楚弈刚柔和一些的眼神,霎时就迸射出凌厉寒芒,马车里火|药味十足。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冷着脸听连云说一些日常保养事情,完后转身就打马跑走了。   连云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看着楚弈往皇城去的身影,耳边就又响起他刚才在自己挑衅之后那就‘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难道说,他就真的把赵乐君留在洛城?!   楚弈就不是这样的人!   连云让侍卫关了车门,以为能心平气和见楚弈这面,等门关上后,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都被他生生捏成了两半。   他也是高估自己了。   **   楚弈明显是负气离开,赵乐君担忧地让人暗中跟着,但人跟不到皇宫内去,只好中途回来给报信。   “他见过连云就又进宫了?”   赵乐君心里发紧,他总不能是去惹她父皇吧,这个时候,他进宫能做什么。   她只能借口让窦正旭给太子送去东西,让他能找探子打听一下消息。   魏冲这个时候正好在她跟前,摇头晃脑地说:“这人怎么天天给你闯祸,你这是找夫君还是找个儿子啊?老母亲的操心命哦……”   赵乐君当即睃他一眼,一双美眸透出丝丝的凉意,让魏冲倒抽口气,老老实实闭嘴。   得得,这真是成了护窝子的老母亲了,一句孬话都不让说。   他皱皱眉头,下刻就又哼哼唧唧地说:“我得了个消息,您那好父皇派人想找楚家老夫人的下落,看来是恨急了。不是我要多嘴,你如今跟他明明和离了,却又不清不楚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真肚子里长块肉,你父皇会怎么对你?!”   “你不会离开洛城吧,那不是逼着那个莽夫造反?!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武将,特别是霍廷,被监视着都还千方百计去走动,你就不怕楚弈也因此被挑拨得一起揭竿而起?”   到时太子要怎么办?   她又要怎么自处?!   “来日方才,谁也预测不了以后会怎么样。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心如初,任是千军万马也不能撼动。”   她誓死都会保住弟弟,直到他顺利登基,朝政在握!   这也是保住她自己!   魏冲被这个冷静到极点的女人有些气着了。   他忍不住抬头去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她的倔强其实都在那冷眼的五官中暴露无遗,别的女人一双桃花眼都是勾人心弦的,唯独她一双桃花眼,眼角上扬间就化作如刀刃一般的凌厉,叫人招架不住,不敢多看。   明明是个绝美的人儿,倒是让人不敢消受了!   他舔舔牙,忽地笑了。   赵乐君被他笑声闹得莫名,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能使他发笑,她看过去,魏冲却已经在那里不正经地吹口哨。   让人更加猜不透他刚才的笑里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随着时间推移,赵乐君还在耐着性子等窦正旭回来。   魏冲百无聊赖就在她跟前杵着,一会跟她说说在南阳汝南的一些见闻,一会又跟她掰扯听到探子汇报的胡人公主在宫中那些事迹。   “你那父皇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听说到今天才休养好,可是整个人就跟离魂了一样。二王子还要对着她埋怨和威胁恐吓,可怜见的,如今陈后要完蛋了,也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对她有不同。”   赵乐君就在他絮絮叨叨中站起身,他也跟着坐直问:“干嘛去?”   她等不下去了,想要进宫去。   正好窦正旭归来,见她走出来,抬手抹了把汗说:“公主,楚将军是去了太子宫里,被太子留下用午膳了。太子说让你别担心,他会看好楚将军的。”   赵乐君神色一松,他居然跑去找太子了。   不过没有去捅破天,爱在东宫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魏冲就看到她眼神都温柔了许多,嘴里啧了一声。   窦正旭此时又说道:“公主,圣上刚刚下旨,陈国丈要处极刑。听闻是直接就在大牢里赐下酒,算是给他出身世家的一个体面,至于陈家的嫡支都给贬了,在世家中除名,没收家财,赶出洛城。”   陈家早就抄了,现在才下旨,其实已经拖了很久。   魏冲在这个时候接了一句:“圣上恐怕是没能找出陈家的私兵藏哪里,恼羞成怒。陈家一但没有了权势,那些兵就只能够散了,自顾逃命。”   “这样也好,陈国丈是罪有应得,没有什么好同情的。陈后那里有没有消息?”   “圣上应该是怕来日史书工笔写得他太冷酷,只是下令关禁,没有让废后也随着父亲去了。”   赵乐君手就握紧,嘴边扬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陈家一事彻底了结,朝中似乎就安静了下去,变得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而这后的几日,楚弈居然从太子宫里出来后就回了将军府,赵乐君连着四五日都没有见到他人。   她只当他心情不好,上回的事情他生气是应该的,也就不去扰他。   这日早朝,不知道哪个大臣突然提出说恒王已经十二,本朝的皇子这个年岁都会随母去封地。陈废后失德,自然是不能再离开禁宫一步,但是皇子到了年岁就该按着祖制,前往封地。   楚弈在洛城,每回朝议都是在的,听到这话,免不得抬头去看站在最前边的太子。   少年身形丝毫不动,根本没有为这个对他有利的事露出任何表情。   唯独帝王沉着脸,被气得手发抖,带着怒意看向太子,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太子你年幼时母亲也不在身边,你来说说,恒王是否现在就该去往封地?”   太子好半会才‘啊’了一声,无辜抬头看向帝王,双手举着笏说:“儿子以为……该遵祖制。”   武帝根本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敢当朝赞同提议,一时懵在那里,在回神后,就见到太子朝自己微微一笑。   他一愣,下刻是脊背发寒。   太子面上笑着,那盯着自己的目光却如同吐信子的毒蛇……   武帝突然心头绞痛,冷汗淋漓,直疼得弯下腰,连声喊连云的名字。   百官发现帝王异常,都惶惶地对视,连云上前,号脉后让内侍将帝王移到后殿,寻来银针给扎针。   朝会自然是只能散了。   太子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是温吞地样子,拢了拢袖子,看向楚弈:“楚阿兄今日要到我那儿用膳吗?”   楚弈把象牙笏往腰后一别,说:“我回将军府还有要事。”   赵乐君这几日在留意朝中动向之余,就摆弄着一匹布。经过几日,那匹布已经被她裁成了裤子,可是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不对……正奇怪着,外边来人说是连云过来了。   银锦闻言后就笑着说:“公主,今日三十,是连郎君来给你号脉的日子。”   连云例行来,她正好也想问问关于身体还有太子的事,请了他进来。   连云还是跟平时在她跟前的样子,温润如玉,彬彬有礼。   他手搭在她腕间,用了似乎是比往日长的时间,赵乐君不经意瞥到他皱起的眉头,问道:“是有什么不好?”   “没有。”连云在她说话间就收回了手,朝她一笑,“一切都好,我给你调整调整方子,先前的药不适合了。” 第61章   连云轻言细语,带过换药的真实缘由。   赵乐君习惯地追问了一句:“是见好了?”   那日跟楚弈坦白后,心里一直不怎么是滋味,她也许不该一开始就瞒着的。   连云从她的话里听出几分期盼,抬头就见她眸光灼灼,正等着自己回话。   他收起腕枕,点点头,依旧淡淡笑着:“是见好些,不过你月信晚了,所以改改方子。银锦带我去药房?我去调配一下。”   他其实还不敢确定,是否和那不显的脉象一样……她可能是怀上了身孕,同时心里也不太愿意面对这个消息,索性就不说了。   准备先给她服几贴安胎的药,再过几日看看。   银锦当即应声,带着他往外去。   赵乐君月信向来不准,对连云说的话并不会去多做揣摩,反倒是跪坐得笔直的脊背放松了许多,是为那一句见好松口气。   公主府的药房在前院,穿过长长的游廊,再拐过从一丛竹子,才到地方。   连云没有让银锦打下手,他对药房是熟悉的,何况不想让银锦知道自己是在抓那几味药。   他把药材分配好,然后都切成片混到一块,分成三日量一一包好。   往回走的时候,嘱咐银锦:“早晚一贴,七分水,熬得浓稠一些。”   银锦自顾的默念上几回,记得牢牢的,回到院子就自发去取来红泥炉子,就在庭院里熬药。   赵乐君则自己给连云煮茶,顺带过问太子近来的情况,还说起王司寝怀上孩子的事。   “东宫里的吃食都是干净的,阿晋屋里也检查过,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已经派了老媪过去伺候着,就不用太过担心了,少费些心神。”   连云两指托着杯盏,把茶送到唇边抿了一口。神思已经有些恍惚,心里都在想她真有了身孕,怎么还能够这样操劳,连带着早朝发生的事情也不想多说了。   正是此时,消失几天的楚弈大步流星走进来。   公主府的人已经习惯他来来去去,赵乐君还吩咐不必再拦他,自然就随他走动,此时进来连个禀报的人都没有。   赵乐君听到他腰间长剑在走动中轻响的声音,一抬头,果然就见到那身形高大男子。   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下,宽袖被风吹得微鼓,一手搭在剑柄上,极有威仪。   她看着,视线又落在连云身上,表情有些微妙。   那么巧,两人又得碰面。   楚弈进门就看到那个清贵公子的身影,剑眉高挑着,眼神并不友善。但到了两人跟前,他到没有做出什么针锋相对的事情,而是很自然把腰间长剑一解,放一边,然后在她身边落座。   用无声的举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连云觉得自己还算平静的心湖霎时刮起了妖风,搅乱了那片安宁,刚才得知她可能有身孕的难过,如今在楚弈的出现中化作细密的针,一下一下扎着他。   他脸上血色缓缓褪去,一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他嚯一下的动作让两人都看了过去。   “你这些日子不要劳累,我想起还有急事,过来日再过来给你号脉。”   说罢也不等赵乐君反应,就快步离开。   赵乐君望着他仓促的身影,觉得有些莫名,而且他离开前的脸色并不好看。   正看着,脸突然就被人掰了过去,对上楚弈那双微微眯起的黑眸。   “你的旧情郎就那么好看?”   一张口,酸不溜秋的。   她掰开他的手,睨他一眼,故意气他道:“是好看,洛城最俊美的公子,能不好看?”   楚弈一张脸当即青了白,白了青,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她说的是实话,连云就是一张臭皮囊好看,他比不过,让他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他血气上涌,把眼睛瞪得有铜锣大。   赵乐君扑哧一声就笑了。   让他狗脾气一样,吃瘪也是活该。   楚弈在她笑意盈盈的目光中泄了气,她爱气自己又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她也不是他能理论的主。   他没好气地板起了脸,然后伸手探入袖子里一摸。   摸出个软软的,布袋子一样的东西。   递给她说:“这个,灌上热水,能绑在腰间,暖肚子。比汤婆子好,汤婆子只能把床铺暖热,也凉得快。”   她好奇地接过,用手捏了捏:“什么皮这是?”   “不知道胡人是用什么皮做的,是我上回劫了南单于的战利品。本来是一个水囊,有保暖作用,我问南单于还有没有,他说只做出这样一个。我就把口子给改了一下,改了几回,肯定不会漏水,你先将就用着。”   连云说她在女子的事上一直不太好,平时也要多注意保暖,特别是腹部,他才想起来这个东西。   然后还给缝上能够给绑到腰间的带子,耽搁了他好几天。   赵乐君捏着那能装水的袋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见了几天,就是在将军府里摆弄这个东西?   而且他行军应该比她更需要才对,冬日里,要是往里面灌些温酒,可能在什么时候就是救命用的。   楚弈见她怔怔的,皱眉琢磨,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被她的愣神闹得有些忐忑,眼珠子也开始不自在的乱瞟,余光突然看到她身后有件衣裳。   他就伸手去捏了起来,发现是条男人的裤子,他脸色当即一变。   被他触动的赵乐君被眼前飘过的那抹白色惊回神,连水袋子都丢了,当即伸手去抢。   楚弈一抬高手,让她扑了个空,反倒扑到他怀里。   “还、还我!”   她面红耳赤,楚弈已经看出了端倪。   这是新裁的,布料簇新,折痕都还在。至于这缝合的针脚……他就想到什么,惊喜地低头:“你给我缝的?”   赵乐君见已经瞒不住了,难得窘迫地说:“赔你那些被画了乌龟的裤子。”   楚弈就跟得了宝贝似的,刚才还沉着一张脸,这会眉开眼笑,拎着裤子就往里间跑。   “——我试试!”   “哎,你先等等……”   他一溜烟跑得飞快,赵乐君追到屏风前已经停到他脱衣服的声音,只能停在那里,犹豫着问:“合尺寸吗?”   哪知话音刚落,她就听出刺啦的布匹开裂声,还有他嗷的一声叫喊。   赵乐君连忙走进去,就看到他弯腰捂着小楚弈跳脚。   楚弈疼得抽气,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你是照着女人的裤|裆高度裁剪的?!”   他一时兴奋,往上一提,卡着了!   赵乐君闻言很无辜地问:“不都一样的吗?”   她比对着自己的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我到底是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第62章   赵乐君是学过制衣女红,但那是打发时间学着玩儿的,而且那时年纪小,谁会告诉她亵裤还分男女。后来到了军营就再没有碰过针线,更不可能清楚这事。   她确实无辜,楚弈疼得咬牙,缓了好大会才慢腾腾抓起自己的裤子穿上。   赵乐君已经避到外头了,他出来的时候,她正手里捏着他送的水袋子出神,神色懊恼。   楚弈心中一动,又回头去把绽线的裤子也拿出来。   她是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的,能动针线已经让他很意外了,何况还是给自己做衣裳。   这份心意,他懂,亦感动。   楚弈到她对面坐下,探头吩咐廊下的女使去找剪刀针线和布匹。   “都撕开了,不要了,也不能穿……”赵乐君感到挫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收场的。   楚弈没有说话,等人把东西送上来,也不像她那么费劲要对照着模子或做标记,银剪子咔嚓咔嚓响起后,就出来一块工整的布料。   他还边动手,边说:“改改还能穿,裤长是够,就是那个地方浅了些。”   一句话就让她幽幽看他。   他低着头,没有察觉,捻了线穿针后,跟她再说起今日朝堂上的事。   魏冲一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干嘛去了,她也没特意让别人去问早上发生什么,听闻居然当朝有人要提议让恒王到封地,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太子就那么应下了?”   “何止应下了,把你父皇气得直接就捂住胸口退朝,看样子气得不清,连云将他移到后殿扎了针。”说着,嗤一声嘲讽笑道,“他究竟是怎么被帝王拿捏住了吗?如果他有心扶持太子登基,这么一两年了,难道就没有办法让你那父皇提前退位?!”   话话到这里,他神色一顿,觉得不太好。   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父亲,当着她面,不该嘴快。   他就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带着沉色眼眸,落满屋的阳光仿佛也照不亮这一双眸子。   “君君,我没有别的意思。”   赵乐君倒是对他笑了,嘴角浅浅上扬着:“不,你说得对。连云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尽管他是希望太子登基的,或者他也有他的无奈。楚弈,我们不可能要求谁就必须对自己倾尽全力。”   可他却是对她总倾尽全力,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内心的天平早就倾斜在她这里。   她说着,眸光又化作明亮,对帝王所为更觉得无所谓了。   “他愿意让恒王走就走,不愿意就留着,左右他有要退位的一日。只是……可能要麻烦你让人探听一下其他武将的动静,这事应该不是太子让人提议的。”   不然会有人第一时间先来告诉她,会询问她的意见,在这个时候做合适不合适。   楚弈听明白了。   她在怀疑,那些人想利用恒王来做什么事,而且正好这也是挑拨离间。   让帝王和太子间的关系更加紧张。   而且太子是附议的,帝王真放了恒王,恒王半途出点什么事,必然要传出对太子不利的流言。   总之就是个圈套。   “这事本就一直有人盯着,不麻烦,何况,你我还要说这些客套?”   他话落后,她就低低地笑了。楚弈又抬眼看向她,在她盈盈的笑意中,感觉两人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在她跟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成亲两年来都没有过的。   他想着,低头再专注自己手上的走线,嘴角也啜着笑。   可不是,短短的几个月,两人一起做的事情,是成亲两年都没有过的。   此际银锦把熬好的药端上来:“公主,凉一会才好入口。”放下药的时候,一眼就扫到楚弈居然在做针线活,惊奇地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被楚弈嫌弃她碍事瞪了一眼,才慢悠悠往外走,边走还边回头,朝他背后吐舌头。   这个莽夫可别把公主辛苦缝的裤子弄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家主子女红水平还不如一个莽夫呢。   汤药搁在桌案上,飘散的苦味就萦绕在楚弈鼻端。   他余光扫过去,问道:“这药是多久喝一回?”   “看情况。连云有时让我连着喝上七日,有时会让我隔几日喝上一提帖,今日还给换了方子。”   女人的问题,他还是不太懂,也不医士,只能让她遵照医嘱。   等他缝得差不多的时候,汤药也正好入口。赵乐君一点也不扭捏,端碗就准备跟以前一样,当酒一样,一口气干了。   却不想才刚入口,当即就给吐了出来。   楚弈吓得把针一丢,忙扶她,拿着自己的朝服袖子就给她擦嘴:“怎么了?”   然后自己就先欢喜地喊:“难道是有了?!”   赵乐君脸都黑了,直接就掐他胳膊,咬牙道:“这个时候孕吐,那应该是什么怀上的!是这药怎么凉下来有一股铁腥味道,猛地入口,跟闻到血腥味似的,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这人怎么就总往自己脑袋上染点颜色?   上回也说她有了,闹了个天翻地覆。   楚弈琢磨过来,自己脸也黑了,沉默着端药出去,又放罐子里温了温。   两人都没有再往孩子一事上想。   连云回到府里,直接就和衣躺倒在床榻上,用宽袖遮住脸,许久都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虽然知道赵乐君总会怀上楚弈的孩子,可从他自己亲手得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似乎世上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残忍了。   一动不动的青年公子突然发笑。   他身边伺候的在外头听到隐约的笑声,心里有些发毛,可宫里派人来传他进宫,只能是硬着头皮禀报。   连云听闻是帝王召见自己,马上宫门就要落锁了,多半是身体不适。如若可以,他还真希望帝王就这么驾崩了。   他忍着厌烦,神色淡淡又出了府进宫去。   夜幕降临,太子的东宫内灯火通明。   太子坐在案前看不知道哪里送来的信,王司寝从外边进来,轻声走到他边上,抬手拔了发间的银簪挑了下灯芯。   噼啪一声响,灯芯爆了,也让太子回神。   他侧头,见到那个温婉的女子立在灯台前,在发现自己看过去,她朝自己温柔一笑。   笑容和她身为少女时一样羞涩,带着对他的倾慕。   这个女子在自己跟前多年了,但时间似乎没有改变她任何的地方,还是跟当年被送进来时一样,只会一头热,以为别人对她好就是全心全意。要不是他,她刚到东宫就该一命呜呼,差事也被人替代。   可能也正因为她这样的性子,他才会把人留在身边,甚至……   太子视线在她肚腹间又扫了一眼,转头继续看书信。   王司寝见他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虽然有点小失落,但很快就扬着笑,去看膳房把夜宵送过来没有。   最近太子总是夜里看书信,一看还会再回信,会伏在案上许久。   她是担忧太子身体的。   但她刚抬脚往外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他淡淡地声音:“歇了。”   他今日居然没有再处理书信,难得早歇。   王司寝脚步一顿,很快就笑着应声,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太子把信锁好,等躺下后,满脑子都还是外祖父信里说的那些事情。耳边传出均匀的呼吸声,他侧头,见到枕边的人已经睡得香甜。   她最近变得嗜睡,还是总熬着等他。   而且他向来习惯自己妒眠,是怕她有了身孕,会被暗害了,才破例让她住下。   其实每晚枕边多了一个人,他都总是惊醒。   太子悄无声息坐起身,撩开帘子,轻声走了出去。   内侍见到他披着外袍走出来,把瞌睡都吓醒了,忙问他有什么吩咐。   “去抬张案来,还有笔墨。”   外祖父来信说要暗中调兵,分出一部分精兵潜入洛城,此事耽搁不得,还是尽快给到他回复才是。   **   夜朗星疏,上郡难得也是夜色极好。   谢星在兄长离开后,就把姬老太爷请入营中,让老爷子也指点一下他们操练士兵一应事宜。   今日他轮夜值,就跑到城墙上,吹吹夜风,好把瞌睡醒醒。   一个光点突然就闯入他眼前,慢慢地朝着城门移动。   他当即警惕起来,让人亮起更多的火把。   来人远远就开始高声报上自己的姓名,朝城墙高处的人喊道:“我是将军留在老夫人身边的,将军说若是有急事,就来禀报谢郎君!”   谢星听着声音,也认出人来了。   确实不假。   下刻就快速奔下城墙,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为什么阿兄留下保护义母的人会前来! 第63章   边城荒芜,夜风刮起一阵沙尘。   跑下城墙的谢星迎风就吃了满嘴灰,连连呸了好几口,等到来报信的侍卫进来,焦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侍卫半晚上一刻没停,下马来脚还晃了晃,拱手道:“见过二郎君,老夫人被人哄骗着吃了不好的毒物,上吐下泻,险些就闭过气去。”   谢星一双眼瞪得老大。   “谁胆大给老夫人吃这些东西,如今人怎么样了?下毒的人抓到了没有?!”   “下毒的已经控制了,是个神婆。”   侍卫表情也还有恍惚,似乎也觉得这事太过不靠谱了,在他愤怒的表情中慢慢把事情前后说来。   原来是楚老夫人在平县一个呆得实在委屈和无聊。以前还有个吴莲娘在跟前给她排消遣,如今吴莲娘被儿子给不知道打发到那里去了,她住在那宅子里两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因为楚弈吩咐抄经静心,就让侍卫去找个懂经的人来,说是要给自己也讲讲经。   还是指名道姓的,让特意去请一个叫庆姑的老媪。   侍卫问她如何得知,楚老夫人才委委屈屈地说,是听隔壁的妇人在院子里说话,听到说这里有个庆姑十分通灵。   她说心里不安,想要问问丈夫过得怎么样,也想给儿子占占卦。   侍卫被她闹得头疼,只好先去调查庆姑的来历,发现就是平县一个整日给妇人讲经的老媪。原本是个寡妇,后来儿子也因病死了,就整日到寺庙里念经诵佛。   因为整日泡在寺庙里,听高僧讲得多,也有了些悟性。正好一日被城里头的夫人发现谈吐不俗,就请到家里作了一回客,后来就成了常往来,名声渐起。   县城里的妇人家也都爱请她来讲经。   打听到这些,侍卫觉得这人身家清白,也就依了楚老夫人,把人请上门。   虽然楚弈在银钱上限制了,可于他这样的人家来说,拿出去的也是平常百姓一年才能凑到的数,虽然不外漏名姓,庆姑却也慧眼识珠,来得更频繁。   楚老夫人在人来后,确实不乱闹了,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侍卫们去信给楚弈说过,就允许那个庆姑可以留宿。   一切都向好的时候,结果就出事了。   那庆姑到底是俗人,得了些许机缘,也被世俗的富贵迷了窍,居然在富贵夫人那头慢慢开始又弄起什么卜卦灵通的噱头。富贵人家都是有见识,次数多了就发现她只是个绣花枕头,来来回回只会那一点,多数是胡诌的,也就断了供给。   庆姑灰溜溜地回到县城,那富贵人家并没有四处宣扬她的不好,让她在县城里还是混得如鱼得水,更多的时候就是在楚老夫人跟前神神道道。   侍卫们一时疏忽,没有发现这个反常,等发现的时候,就晚了!   “那该死的神婆哄骗老夫人,说是将军被人下蛊了,所以才对她爱理不理,那下蛊的还是只千年狐狸,把将军的魂都给勾着不放,所以才让将军丢下老夫人。但她有办法拉回将军的魂魄和去蛊,说什么母子血浓于水,让老夫人喝下一碗符水,血脉相连,就能去除将军身上的蛊虫。一碗符水要了千钱银子,老夫人自己给了,结果那符水里还混了有毒的草药……”   谢星听得一愣一愣的,等那侍卫讲完,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神婆算是猜对一半,他阿兄是被人迷着了,但那些什么蛊虫什么去蛊,一听就诓骗人。   他、他义母也太过愚昧了!   要是这些东西有用,还要什么士兵,还打什么天下,看谁不顺眼了下个蛊就让对方要死要活了,还用牺牲那么多人来维护什么家国!   他愣了半天,从嘴里慢慢挤出一句:“义母现在如何了?”   “如今还躺着呢,医士说过了今晚就无大碍,但是她哭喊着要见将军,不然就不活了……闹腾得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也怕她情绪激动,真把自己给闹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所以先来给谢星请示,究竟要怎办。   谢星就头疼了,最终一脸菜色去把姬老太爷喊醒,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阿兄如今在洛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再且阿兄有更重要的事情,胡人都还在洛城呢。我想着先别让阿兄知道,乱了他的心,就让小子先去平县几日照顾,那也是我母亲……”   他说着,心里是难堪的。   好不容易阿兄和阿嫂的关系缓和一些,要是再被义母一闹,让阿兄丢下阿嫂回来,两人不知道会不会又要走上陌路。而且姬家也好,长公主也好,都是极有修养的,这么一个爱作的愚昧老妇人,真的是在给他阿兄拖后腿,会叫姬老太爷怎么想。   他怎么可能不难堪。   老人静静听闻后,眉头果然皱成了川字,心里骂了句无知。   但事情总要解决的。   姬老太爷就说道:“你自去,两军有我在,还有你阿兄留下的副将在,不会出乱子。照看她几日,等她康复了,你就回来。”   左右半日路程就能赶到。   谢星听明白了,姬老太爷也是不准备告知阿兄的意思。   他点点头,感激道:“谢老将军理解。”   当夜就跟着那侍卫去了平县。   **   远在洛城的楚弈,还不知道自己老母亲又作了一回。   一大早起来,美滋滋先把昨日改好的亵裤带子系紧。赵乐君侧卧着看他动作,视线在那加缝一块布的裤腰上流连,实在是拼接起来后丑得无法直视,偏他昨天穿上就不脱了。   楚弈今日得去上朝。帝王昨日被太子气得退了朝,晚上就下令说明日仍旧要早朝,一时勤政得让人觉得帝王要转了昏庸的性子。   等穿好朝服,楚弈跟还倚在床头的赵乐君说:“早朝估计还会有人提议让恒王到封地,圣上必然也想到了,估计今日是有后话。你先别着急,我先探清楚情况。”   赵乐君指尖把玩着一缕长发,抬着好看的眼眸,轻声说:“去吧,我一会会进宫,去探望王司寝。有几日不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王司寝身世可怜,如今只有个在远方的叔叔婶婶,本来身为太子女人,应该可以让家人照顾的。上回她却拒绝了,应该是怕给太子添麻烦,是个懂事的人,身为太子的阿姐,她于情于理都该常去慰问。   楚弈想着他也在,便没有多说什么。   在离开的时候,又提了提裤子,还很满意地拍了拍。   赵乐君:“……”   **   早朝上果然就有人再度提起让恒王到封地一事,帝王昨日被太子一句附议气得心绞痛,晚上睡不安稳,就让连云再进宫在边上候了一晚。   有着连云的用药,今日起来后精神好了很多,而他对此事竟然也是一个允字,就给恒王赐下封地。   那个封地不是别处,正是楚弈如今兵力覆盖着的河西。   以后恒王就可以改为河西王了。   此话一落,满朝都诧异,就连太子也抬着清秀的眉眼,定定注视着帝王许久。   他在父皇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恶意。   因为他昨日附议,所以父皇今日就故意来恶心楚弈和他阿姐,还有他。   世人都认为恒王是他赵晋的眼中钉,如今恒王去了重要的郡城,无疑也成了帝王的眼线。   帝王肯定会再派心腹跟着恒王身边。   恒王去了河西,就如同是长在了他们身上的脓包,一个除不好,就会全身溃烂。会被世人给他彻底冠上不容庶弟,不仁失德的恶名,连带楚弈都可能被牵扯成逆臣。   太子就笑了。   在父皇那沉沉的目光中,拱了拱双手,高声说道:“陛下英明。”   随着他一声,满朝官员都跟着高呼。   楚弈在百官中眯起双眼,心里越发警惕。   这份警惕并不是对帝王,而是带头高呼英明的太子。   那日在太子宫里逗留后,就发现这个往日云淡风轻的少年变化有些大,少了以往的温吞,说话用词上都变得犀利。   赵乐君可能没有发现,可他却十分敏感。   他也是少年不得志,在艰苦的寻去一条能被世道所容的出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太子身上的转变,让他似曾相识,甚至像是看到了以前的那个自己。   那个心藏雄鹰,等着一日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自己。   野心勃勃,欲破万里,乘风而起!   这种身感同受,让他不得不担心太子。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因为面临绝境,是用性命去拼杀出一条血路,但是太子大可不必,所以他为太子的异样感到忧心。   总感觉太子有另外的谋划,却没有对他和赵乐君坦白。   楚弈眼下倒不关心帝王怎么给自己难堪和甩脸子,安排一个碍眼的恒王去分他的势力,在他眼里,恒王连个屁都不是!   要紧的还是媳妇和妻弟。   等到散朝,楚弈就跟上太子,说赵乐君应该进宫去探望王司寝了,自己也顺势跟着到东宫去。   不想走到半路,连云就被帝王差使过来,说也让他去给王司寝号脉,关切未出生的皇孙情况。   楚弈真能被帝王膈应死,这不摆明了的提点他可能还有欺君之罪,也是让连云戳他眼窝子。   连云熬了一晚,眼角泛红,懒得理会楚弈看自己冷飕飕的眼神。   到了东宫,正好看到王司寝缝着一双小袜子,赵乐君在边上看得入神,还问是怎么走针的。   连云看得心头一抽,落在她身上的眸光晦涩。   楚弈见他直勾勾的眼神,更是醋意上头,但想到自己身上正穿着媳妇给缝的裤子,就又抬头挺胸。   啧,再看也不会有人给他做衣服!   得意中,迈的脚步也大了,所有人都听到刺啦一声。   在昨日才听过的动静中,楚弈脸一黑,又……绽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我媳妇的针线到底有多差?   赵乐君:怪我咯? 第64章   做人一定不能得意忘形。   楚弈在许多次的小意外后,光着腿躲到东宫配殿,看着给自己低头缝裤子的赵乐君,在深深反思。   好在朝服袍裾长至鞋面,并没让外人看到他的尴尬。   赵乐君觉得楚弈在自己跟前有时行事真的匪夷所思,就跟刚才那个大步一样。   穿着严谨厚重的朝服,也不知道他嘚瑟什么,端庄走路不会,非得再扯坏裤子。   赵乐君掐着针线,低声叹息。   好好一条新裤子,缝缝补补,跟破布似的了。   楚弈听得她那声叹息,一双眼瞅着裤子,心里也品咂不出滋味来了。   等两人从配殿出来,连云已经给王司寝号过脉,说一切都好:“嗜睡是正常的,司寝底子好,不必特意大补,让胎儿长得太大反倒不好。前三月适当吃些滋补的膳食便是。”   王司寝脸颊带着红晕,柔声道了几回的谢。   太子站在一边盯着白釉的花瓶,双眸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连云来到跟前,说告退,才回过神颔首道谢。   连云看了他两眼,有些话还是没能忍住:“臣不知殿下如何考虑,但既得子嗣,只望殿下更加珍重自己。”   不要说帝王被太子这手闹得心里发乱,他亦没想到太子会来这样一手。种种所为,都向是给以后铺垫什么,包括附议让恒王离京,其实恒王不离开京城才对他更为有利的。   “太子怎么了?”   赵乐君的声音就从两人身后传来。   太子淡淡的神色霎时被欢喜替代,转身见到阿姐前来,笑道:“连阿兄让我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了。”说着,又低头摸摸鼻子,看向王司寝。   似乎是因为他在男女事上闹出的动静,感到窘迫。   赵乐君在弟弟闪烁的眸光中抿唇一笑。   还是跟孩子似的,都十六了,当父亲有什么好难为的,而且又不是不知节制。   连云被带过了话,想到赵乐君现在情况也不好多添神思,就温和地点点头,算是为太子遮掩。   赵乐君又过问王司寝的身体,知道一切都,心头微宽。   等连云离去,赵乐君坐下,跟太子说起朝中事务。   “我刚才听到说恒王封地放到了河西,虽然不是鱼米之乡,却还不如让他得个富庶的地方。你当朝为何不提议,以河西随时面临战争的险要和地广物贫,让父皇改变主意,百官里自然会有人赞同的。”   太子知道阿姐回过问,淡然说道:“父皇铁了心要恶心我们,还拖着你和姐夫的复婚一事,又怎么可能会听我的提议,不过是当朝再闹个红脸。”   “恒王去了河西,就相当于父皇要监视着北地和上郡,那就是根刺……一个不好,生根了就要化脓成疮,剜肉都不好使。”   赵乐君明白弟弟的意思,到底是又叹气。   太子给阿姐捧了茶,送到她手里:“阿姐不要太担心,左右还有姐夫在。姐夫的驻军不会减少,强龙不压地头蛇,恒王就是成了河西王又如何?他们依旧要受掣肘,姐夫说是吧。”   楚弈被一口一个姐夫喊得心里熨帖,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话不假,北地河西上郡,这三处都在我们手上,安插进来一个恒王又能如何?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不会去管朝廷哪个官员或者皇子到来,谁给到他们安稳,他们的心就向着谁。”   “既然如此,你也该把回上郡的事提上日程。”赵乐君自知改变不了父皇,唯独是自己这方去应对。   等到胡人送来种马一应议和答应的东西,就要回胡地,到时楚弈也不好再留在洛城。   楚弈闻言脸色当即就变了,一双盯着她看的眼眸暗沉。   她这是在赶他走,又想要说什么大局为重。   他当即就要张嘴说什么,却被太子暗中探手过来按压了一下膝盖。   他抬头,太子眼里都是笑意,看着他说:“我也觉得阿姐说得对。”   楚弈嘴里的话,在太子的示意中,给咽了回去。   午间,赵乐君留在太子宫里用的膳。太子因为楚弈在,特意命人拿了酒来,还让烤了半只羔羊,席间和楚弈把酒言欢。   王司寝并不害喜,吃了些羊肉,赵乐君叫人给她多盛了碗汤羹,给她去去油腻。   “公主也要多吃些,这才动了几筷子。”王司寝看着她的纤腰,让身边的老媪去给多添菜食。   赵乐君今日不知道为何见到油腻的羊肉,就没有太多胃口,将就着再用两口,皱着眉头就又停下筷子了。   老媪见原主子食欲不佳,笑着打趣道:“外人若是见着,还以为有孕的是公主呢,看见这些肉食都不起兴趣。”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王司寝眼睛亮亮地看向她说:“公主有诊脉吗?女子的事可有晚?”上回就听说楚将军说公主可能有了孩儿。   如今算算日子,快两个月了吧,肯定能号出喜脉来。   赵乐君在这事上其实不好回答。   连云把过脉,没有提起肯定没有,但楚弈在帝王跟前放了话,现在真是两难了。   她就暗暗瞪了眼和太子举杯的男人,朝王司寝抿抿唇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王司寝见此眼里喜悦的光芒更甚,她才忙说:“且不要对外言,未定的。”   心思单纯的王司寝不断点头,误会是长公主有什么忌讳,比如向民间那样,三月不外告的习俗。   楚弈被太子哄得在席间喝了不少,离开的时候,毫无形象就倚着赵乐君,任她瞪眼也不撒手。   太子却被王司寝的话吓一跳,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么?阿姐有孕?”   王司寝被他提高的声音也吓一跳,给他理腰带的手也顿着了,惊疑不定地道:“长公主没有和殿下提起吗?”   两人就大眼小眼的相互看着,太子眉心紧跟着跳了几下,忆起楚弈在朝堂上为了不让阿姐嫁给连云说的那些话。   可那时是情不得已,所以阿姐是不好回答王司寝,所以才似是而非地敷衍她?   他知道连云才给阿姐号过脉,他还过问来着,如若有了,肯定会说。   但是太子想着,就觉得不确定了。   连云对阿姐是有私心的,楚弈眼见就要离开洛城,如果阿姐真怀上,他也有不说的道理。   太子手就一抖。   楚弈已经在他阿姐那里赖了那么久,上回阿姐在宫里险些出事那晚,肯定有过什么……算算日子,若是有了,医术好的应该能号出脉了。   “你真是孤贴心的人。”   提醒他这重要的事情了!   王司寝被太子一句话闹得又是一愣,旋即脸就红了,为他一句贴心,欢喜又害羞。让她免不得想起自己给了他的那晚上,他贴着自己耳边,坚定地说往后只要她一心向着他,他必然亦真心待之。   后来,他还给了她在太子妃进门前一个极大的恩典,愿意让她怀上他的孩儿。   王司寝一时不能自已,眼眶湿润,忙抬手抹去,仰头对着太子笑道:“奴希望给殿下生个女儿。”   是个女儿,太子妃进门肯定也不会为此心里不舒服,殿下跟太子妃也能琴瑟和鸣,而她能够留在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给她留了容身之所,她哪里还会不懂事想要更多。   太子倒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让她想得良多,为她嘴里那句希望诞下女儿心里是触动。   她为什么说这样一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突然就有些慌乱,特别是对上她明净清澈的一双眼,让他内心深处有着愧疚。   他知道自己让她怀上身孕并不是因为喜爱……她这种毫无保留的好和依赖,让他觉得自己也跟父皇一样丑陋和恶心。   太子心里翻江倒海,勉强笑笑,说了句还有要事,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   楚弈原本没觉得自己喝了多少。   不是他吹,他海量,可这会越在马车上颠簸就越觉得自己是喝醉了。   他贴着香香软软的赵乐君,不多会就倚着她居然打起呼噜。   赵乐君简直哭笑不得,再想到席间他把太子藏的烈酒当水喝,也就任他靠自己,跟只大猫似的蹭着自己熟睡。   回到公主府,不得不把他喊醒,结果他自己就找到床榻那里,连带着把她也拽倒,含糊亲吻着她喊君君。   午后寂静,他沉重地呼吸在耳边,带起她阵阵心跳,衣衫在他轻抚间慢慢滑落。   原以为他醉后会更让人难以承受,却不想是从来未有过的温柔,过程漫长却是让她满足得轻颤。   他抱着她再度沉沉睡去,赵乐君反倒睡不着,一身黏腻的要起身去沐浴。   不料银锦前来说太子请了个医士,给她号脉,说让她务必要见。   她只好简单梳洗,来到外边。   那个医士年过半百,一手搭在她手腕上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说。   “公主最近有嗜睡,或者口味改变吗?月事是否迟了,这个脉象,像是有了身孕,但又若有若无的,小的也不太敢确定”   赵乐君听着,心头重重一跳。 第65章   “你说的……有几分确定?”   赵乐君在怦怦的心跳声中询问。   这个喜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饶是平素冷静的人,此时也紧张的汗湿了手心。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是庭院里在风中婆娑的枝叶声。   她看见医士嘴巴一闭一合,声音宛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又缓了会,脑海里才响起医士的话。   “有六分信心是诊断出有孕,比较月份较浅,才快足月的样子。”   赵乐君就在心里掐算,时间应该就是在她险些在宫里出事的那夜。   那晚她缠着楚弈,极尽缠绵……她抬手去捻了捻耳垂,把心里的狂喜先压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如果是在这段时间内,不知情的有过房事……”   医士行医,什么私密的事情没有遇到,闻言坦然地说:“公主的脉象平稳,可见平时也有调理,这种不知情中虽然有过房事,如今看对是胎儿没有影响。只是足月后到三月,还是要注意,避免房事为好。”   赵乐君缓缓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她应该要注意的,月事迟了就该注意。   医士已经说要给她开安胎的房子,虽然不能确诊,但喝上几帖也不会有碍,此话提醒她想起连云换要方的事情。   太子突然喊人来给号脉,可能是王司寝跟他说了中午对她的误会,才会有此举。可太子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去麻烦连云,说明太子在此事上对连云有什么疑虑,现在她想到连云给换方子,也同样疑点重重了。   “劳烦你帮我看看一个方子,里面是什么药材。”   她当即唤了银锦去拿药包来。   连云不至于会害她或者是她孩子,只是想借此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怀孕了。   一个人可能误诊,两个人那应该就是确诊了。   银锦很快归来,医士打开药包,在切碎的药材里翻了翻,然后嗯了声道:“公主身边有圣手,这些就是安胎的药,比小的想要用的药配得更好。公主继续服用这个便好,不用再更改了。托公主的福,让小的也从中学习了。”   说着,还频频点头,对意外收获高兴。   赵乐君着人送他离开,让他要对人外人保密。他本就是得了太子恩惠的人,再三保证,此事只会跟太子禀报。   赵乐君就目送医士离开,看着空空庭院的目光慢慢变得没有聚焦,神思也在飘忽着。   她以前就期待自己能怀上孩子,有个和自己骨血相连的小家伙,想想心都要软化。但现在欢喜之余还添有惆怅。   她希望楚弈离开洛城,好不受帝王控制,日后朝中真有什么变动,他在外更好做打算。   偏偏在这个动荡的时候,又要给他多添牵绊……赵乐君伸手轻轻覆在还未显的肚腹上,眸光闪烁着。   不管如何,她都会好好护好自己和孩儿!   她就跟高兴得眼睛都发红的银锦吩咐:“不许让将军知道了,对我也一切如常,知道了吗?”   银锦高兴的神色化作不解,焦急地问:“公主为何不让告诉将军?”   赵乐君在她不赞同的表情中回头看向屏风,那个熟睡的男人,还发出鼾声。   她微微一笑:“现在他不知道更好,让他没有顾忌的去做该做的事,给我和孩儿更安稳的生活。”   “可是……”   “没有可是,守好你的嘴。”   银锦当即就噤声,还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拼命点头,把严肃的赵乐君也逗笑了。   笑过后,赵乐君就慢慢走到廊下,阳光在身上照得暖洋洋的,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下午楚弈醒来,手一伸,揽了个空,当即就爬起来找来。   绕过屏风,就见到心里念着的人儿居然靠着凭几就睡着了,身后有人给她靠了软枕,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睡颜甜美,平时的清冷都褪去了。   他悄声来到她跟前,见到她额发都被汗湿了,就拾起她掉落在地上的羽扇,慢慢给她扇风。   清亮的风送过来,睡梦中的赵乐君动了一下,然后身子就滑下去,直接枕上软枕,睡得更舒适。   楚弈还听到她嘴里说了句什么。   他鲜少瞧见她这种懒猫儿一样的姿态,倾身靠近了一些,想听听她是梦到什么了。   结果听到她嘟囔了一句:“楚弈,裤子真丑……”   还扑哧笑了一声。   楚弈就低头看又被自己捞起穿在身上的裤子,加了一圈的布,拼在那里,确实丑,更别说其他地方还绽线两回。   他就扯了扯嘴角,对着睡得香甜的小妇人挑眉,低声说:“我就喜欢穿丑的。”   **   太子在医士送来消息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坐着,像个小孩子一样坐着,贵重的衣袍上都沾满泥土。   梨树是小时候他和阿姐一起栽种的,如今已经枝繁叶密,宛如一顶大伞。   他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抬头看向树枝上缀着小小的青果,翠绿喜人。   他看着,脸上就绽放出一个极温柔地笑来。   在这个季节,他和阿姐都有了孩儿。正是春去夏来,孩子降生的时候也该是冬末,要迎来新春的时候。   春季,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这是不是上天在暗示着好兆头。   他失笑,下刻喉咙发痒,忙抬袖捂着嘴咳嗽两声。   王司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手里捧着茶,弯腰送到他跟前:“殿下坐了一下午了,再晚些太阳要下山,起风了还是会有些冷,殿下回屋吧。”   太子抬头看这个怀着自己孩儿的女子,眉宇舒展,站起身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两口。一手握着茶杯,一手就牵了她,慢慢往里走。   每走一步,心里的打算就越发坚定了。   阿姐怀孕,可以说也是东风相助。这个关节,阿姐应该不会告诉楚弈怀上身孕的事情,她想让楚弈离开洛城,万一有变故,楚弈能更好自保。   那他也就找个更好的时机告诉楚弈,让他安排的那些事情,更无后顾之忧。   **   帝王那日在早朝上封了恒王的封地,亲自督办着把恒王送走的事,连自己还有一个的生辰也不让恒王留下庆祝。不过五日,就让恒王出发,至于那边的王府,就让人在恒王在路上的时候开始整修。   武帝突然就跟转了性子一样,居然真把能牵制太子的另一个儿子送走了,连太尉都不太习惯帝王这种‘英明’。   但只有帝王知道,他是怎么哄了恒王安心出发。   他告诉这个儿子,他一个定会在自己生辰的时候再把他风光接回洛城,让儿子安心。   恒王年纪小,失去陈家和母亲,如今自然是帝王说什么是什么,也只能是相信帝王了。   太子和赵乐君都冷眼看着帝王行事,楚弈暗中却又有了一样安排。让人暗中去跟着恒王的车队。   虽然他不愿意,但是恒王还是安全的到达河西最好,不然半路出了什么事,太子一样说不清。他不知道是,赵乐君和太子也安排了人。   就在恒王刚离开洛城,霍廷也收到颍州刘秉传来的消息,说是那边的人给到迷信,恒王已经离开路程。霍廷觉得时间成熟了,暗暗再去了颍州一次。   “陛下的万寿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肯定要去洛城献礼,每年都是这个惯例,想必今年也不会变。”   霍廷眼中有着暗光,野心勃勃。   刘秉明白他的意思,在边上思索了片刻说:“那位公子送信来,也提了一下圣上万寿的事情,他说那时洛城布防会加严,唯一的机会应该是在当日宴会快结束之时。”   那晚必然狂欢。   “应该是那个时候更好控制那狗皇帝!”   两人相视一笑,刘秉笑过后,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我们成功,那位公子会不会又起别的心思,我们是给他人做嫁衣?”   “怕他个屁!”霍廷冷冷一笑,“挟天子令诸侯是我们,让帝王和太子闹得不安宁后,一切就由我们说了算,我们那么几个人,还斗不过他一个?而且他们一族不都死光了,他那里来的资本再争?不过是出一口气。”   刘秉多少还是有担忧,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帝王在收回铁矿后,依旧没有给他们军饷,而是用那些粮食来再去换种马战马,来加强洛城的军防。   他们这些卖命的,在狗皇帝眼里不值一提!   他们再不反,难道等坐吃山空,等死那还不如拼上一回!   洛城风雨欲来,在平县的谢星也被作了好几天的义母作得满脑子官司。   他义母最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身体好一点后,就又闹开了。   把他闹得每日脑门青筋直跳,义母还闹起了绝食,一定见到他义兄这样一套。   谢星因此也被惹毛了。   本就收到那个狗屁恒王要还插一杠,心疼兄长还来不急,还要面对一个作天作地的老太婆。   他气得连连咬牙,吩咐侍卫:“她不吃,那就不要吃!我们日日在院子里烤肉,不管是什么肉,都在院子烤着吃!只给她水喝!”   于是,楚老夫人这个横的就遇上了一个更横的,每日忍着饿,闻着飘进来的肉香直咽唾沫。   谢星在饿了她两天后,吩咐人在厨房留点肉,到了晚上就守株待老太婆。   果然到了半夜,饿得快昏倒的楚老夫人就跟只耗子一样溜进厨房,找到肉用手抓着就坐在地上啃。   正啃着,谢星一脚踢开门,吓得她躲都没有地方躲。   谢星举着火把,来到义母跟前,把她丢掉的肉捡起来,又塞她手里微笑着说:“义母还绝食吗?”   楚老夫人看着手中的肉,眼泪哗哗地就落下来,咬了一口,连连摇头。   谢星点点头,有着孺子可教般的欣慰:“所以,义母要吃好睡好,还可能有命等来我阿兄探望,饿死了闹死了,也就只能等到我阿兄在你土堆前拜一拜了。”   一番话说的老妇人眼泪横流。   谢星到底是心软,看着她实在可怜,就又说道:“义母你也别太难过,阿兄喜欢的女人就只有长公主,你离开前长公主就在军营呢。你等阿兄把我阿嫂追回来了,自然你该享的福,还是你享的……”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义母两眼直翻白,是被他嘴里透露的消息惊得噎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星:我不是故意的!! 第66章   伴随着夏热酷热来到的,还有帝王的万寿。   先帝早年征战伤了身子早逝,武帝青年登基,如今正好是登基二十年,四十的整寿。宫里各部都为着帝王的寿辰忙碌,各处郡城藩王和武将也纷纷带上重礼往洛城来,参加帝王大寿。   这个时候恒王已经在往河西的路上走了有近半月。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又是有许多的物什,预估是要一个月才能走到地方。   楚弈派出去的人给送回来的消息,是恒王一路都顺利,除去有时候会因为赶路劳累和无趣,在驿站一停留又是四五日,如今一算居然连五分一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按这样走下去,没有两个月能到河西?”他一指轻轻敲点在习惯上,凝眉,面上的神色也分不清是喜是怒。   来人觑了觑他的神色,估算着时间说:“恐怕是要两个月了。”   “夜长梦多,这个时候我就怕霍廷那帮子有打算。我们的人盯紧点,不管怎么样,恒王都不能在路上出事。”   楚弈嘴里啧地一声,是嫌弃恒王给他和太子都要带来麻烦。   帝王高坐庙堂,不闻百姓疾苦,不知外边武将虎视眈眈,如今还要大摆寿宴,连带胡人都被帝王再留下来参加万寿。   金银如同流水一般,若是叫来洛城朝拜的武将看着,恐怕更是想杀红眼。   这个时候,也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楚弈不得不防。   来人应声带着命令离开。   赵乐君一袭大红曲裾从廊下走来,美人身段袅袅,从百花间走过,花团锦簇也抵不过她一分娇艳。   楚弈视线在她纤细的腰身扫过,这蝉鸣的午后,莫名就更加憋闷,让人感觉到躁热难耐。   在她来到前,他已经扯开了襟口,露出下面结实的胸膛。赵乐君俯视着,能看到他肌肉间壁垒分明的线条。   “怎么跑这里来见人了,有什么事要瞒着我的?”   她收回视线,目光轻飘飘看向他,只停留在他脸上。   楚弈却是知道她在害羞,伸手去把人一下就拽到怀里。   赵乐君被他拽得心脏都要跳出来,还想用手肘抵一下地面,但他护得好,让她整个人跌在他盘坐的腿上。   让她松一口气。   楚弈将人抱了个满怀,一点儿也不满足,鼻尖在她发间轻嗅,跟头大熊似的。   他们两人都半个多月没有亲近了,日日跟她睡一个榻,她不愿意,他就不敢勉强。现在真是快硬生生憋成柳下惠。   他大白天的就一副欲|求不满的无赖样子,赵乐君脸颊都被闹得发烫,伸手去推他。   不想被他握着手就含在嘴里,舌尖在她细白的指尖上打转,一双眼眸沉沉地盯着她看,让她连身子都是酥的。   “有人在,快松口!”   楚弈才不想松开,咬了她手指一口,还用牙轻轻磨着。   他是真恨不得一口把人给吞了!   赵乐君已经用身体不适,还假装来了小日子,才推诿了这半个月。眼见这样的情况,没准他就要兽|性大发。   她长睫轻颤,知道是委屈他,终于忍着臊抬着下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弈双眼就眯了起来,视线扫过她细软的手,怕她会耍赖似地确认问道:“可真?”   “爱信不信!”   她把手抽回来,用他的衣服揩了下。   下刻就被他又搂紧,听到他说了句先给点定金,就被结结实实吻得透不过气。   胡闹一通后,楚弈越发觉得难耐,觉得就是自己在折腾自己,望梅也不止渴。突然就站起来,说:“我去凉快凉快。”   过了会,银锦过来跟还坐在这纳凉的赵乐君禀道:“将军跑去湖里凫水了,还说顺带给公主抓鱼,晚上就吃炙鱼脍。”   赵乐君被逗得笑了半天。   等再见楚弈的时候,他披着外袍,中衣湿漉漉地就贴在身上,手里拎了三条大鲤鱼,站在骄阳下对她显摆战利品。   她心里暖融融地,催他去换衣裳,然后到水榭让仆人生炭架起架子,一应准备妥当便也到了夕阳微斜的时候。   霞光落在湖面上,金光细碎,两人站在水岸上,水中倒影成双,一切都极为美好。   楚弈把亲自烤的鱼送上时,有个今儿外出的女使正把市井的趣事说给赵乐君听。   “两个官员的家仆就为了两尾打起来了,奴婢还以为是什么金贵的,跑前去一看,还没有将军今儿捞起的一半大。百姓们都围着看热闹呢。”   为了两尾鱼打起来,听起来是很滑稽,但赵乐君却明白这里的缘由。   她在使女的笑容中缓缓说:“如今宫中为了圣上的寿宴准备,各部都收集顶好的东西送入宫,一应要招待的食材也同样是要好的。现在百姓里,那里敢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卖,被有心人看见,那就是不敬帝王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越过去,如今外头卖的都是歪瓜裂枣,一般的官员家境也不多好,见到鱼打起来也是正常。”   使女这样一听,就不觉得有趣了,反倒觉得百姓可怜。   但她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公主也是在提点自己不要再多话,这不是趣闻,再乱说可能就会被人冠上乱人心的罪名,丢了小命。   使女连忙朝赵乐君行了大礼谢过,退到一边不再多话。   楚弈闻言对这武帝心中是不满的,可是不满也只能忍着,到底是老丈人。   他反倒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魏冲怎么又不见了?被你派深山野林了?”   赵乐君夹起鱼肉塞他嘴里,似笑非笑地说:“不派他出去,你们两个就能把我这屋顶都掀了,让我省省心吧。”   楚弈受用地眯眼笑:“走了是清净。”就提醒她别的事,“如今各地藩王和武将来得不少,宫里的防护可得更加严谨。”   “我父皇定然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的,他再爱名望,也更爱性命。”   不然如何会连亲子都警惕。   楚弈扯扯嘴角,没有再多说。   **   夜幕降临,远离洛城的恒王一应人等因为行程缓慢,没有赶到下个城镇,只能在路边先行扎营。   恒王看着简单的营帐,气得打骂了几位随扈,冷着脸坐在里面,等出厨子把做好的晚膳呈上来。   可是他了许久,发现并没有人把东西送过来,气得又是高声呼喝,着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进来他营帐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大汉。   “大胆,你们是何人?!”   可惜他此时的样子,在这些人眼中就是纸老虎,那大汉甚至是把刀都收回到腰间,一步一步走近。怒极的恒王看着他动作想到什么,怒色就变成了喜色,还站起来迎那壮汉,问道:“你是父皇派人来接我的?!”   离开前,父皇就说会把他再接回洛城的!而且这些人进来,外头根本没有听到动静。   那个大汉脚步亦顿了顿,看着这个脸上带笑的少年,也露出个笑说:“是……我们是陛下派来的,殿下快跟我们走吧,不要教人察觉了。” 第67章   “殿下,殿下……”   天蒙蒙亮之时,有人来到太子的帐幔外,连着唤了几声。   本就浅眠的太子当即被喊声惊醒。   他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慢慢适应,侧头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自己跟前好眠的王司寝,轻手轻脚地挪下榻。   到了外边,窗柩已经停留着一抹白光。   他扫了眼,示意内侍禀事。   内侍连忙低声说来:“果然是动手了。”   太子一听就知道是指什么,唔了声,问:“哪方人马得的手?”   “是霍廷他们的人。他们到的时候,圣上的人正要动手,为了伪造恒王是被劫走的,已经给随队的人都下了蒙汗药。结果碰上霍廷来人了,悄无声息干掉了那两个要带恒王走的侍卫,捡了个大便宜。恒王正好停留在河内附近,河内也派了人,确定他们已经跟霍廷刘秉结盟了。”   “这还真是给霍廷他们拱手相送,我父皇要知道了,恐怕得气疯吧。”   太子嗤的笑了。   这热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帝王放恒王离开,本就不安好心,而且帝王怎么可能真把河西给恒王,那不是让陈家散去的私兵再去投靠恒王?   到时只会多一个对朝廷有威胁,他父皇不傻,不会给人送个香馍馍。   然而,帝王不知道的是,恒王这个香馍馍多的是人想啃一口。原本帝王想要暗中带走恒王藏起来,到时正好把罪名挂到他身上,做一做伪证,他就百口莫辩了。   废黜也就是帝王上唇碰下唇的事情。   帝王如今也不过才四十,正是当年,肯定不会愿意早早让位。恒王比他听话,又被陈后早养成半个废人,比他好掌控得多。   可惜千算万算,帝王也没算到有人早就盯着了这个机会,想要利用恒王来起事。   等到他这个太子被废黜,等到帝王大寿之时,就是那些人利用恒王倒打一耙,来清君侧之时。   霍廷他们要清君侧,也要清君的,不知道那个时候,帝王会不会恼恨?   太子笑着,一点也不为之后的事情感到焦虑。早在有人提议让恒王离开洛城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大家都以为是他这太子示意做下的。   “楚阿兄派了人,我阿姐也派了魏冲出去,他们怎么都没能去救恒王?”   他阿姐不会让恒王被人劫走的。   内侍回道:“来送消息的人说,长公主和楚将军的人马都发现有人跟了上来,但在他们行动前,就先被另外一批人引走了。等回到营地已经晚了,何况恒王误以为真是圣上的人接他的,乖乖听话跟着走,比他们运个人走要更快更好隐匿。”   “魏冲势必会回来给我阿姐汇报。现在就让人暗中给楚将军送信,告诉他,我在东宫等他,有要事。”   太子弯着眼吩咐,他要给楚弈一个大惊喜。   “嗳。”内侍先应了,犹豫着说,“那恒王我们不救了?我们的人还在暗中跟上,短时间应该是甩不掉。”   “不用跟了,恒王已经是颗废子,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跟着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内侍领命,当即下去派人暗中去给楚弈送消息。   **   赵乐君一大早就被热醒了。身边这个男人跟个大火炉似的,还爱挨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他怀里的包子,都要被他蒸熟了!   她香汗淋漓,都湿了中衣,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一抬手,胳膊还在隐隐发酸,昨晚他得寸进尺,一点也不害臊地话就回响在耳边。什么卿卿,心肝喊了个遍,还险些把她给剥了,应付他真的一点也不能放松。   楚弈被她推得当即就睁开了眼,下刻就翻身压她,吓得她连忙侧身被对着,才算躲过一劫。   嘴里喊道:“你沉,不许闹。”   楚弈昨晚就没满足,别说她用手这种方式,就是真给了他,没有个几回也喂不饱他。现在连亲亲抱抱都不给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憋屈死了,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可能以前自己也还端着,又对她冷脸打怵,总感觉她不爱自己的亲近,连房事中情|动也冷淡得不愿意哼哼。所以他才总压制着,如今知道并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不觉得患得患失和委屈。   她这又娇气得回到以前,让他实在难忍耐。   他盯着她的背,舔了舔牙。   以为这样就能敷衍他不成?   赵乐君就感觉自己脖子被温热的唇紧贴着,下刻腰间被他手揽住,顺势就解了她的系带。   她惊呼,来不及拉上衣襟,白皙的背就已经暴露在他眼前。   他的唇流连,每一次落下就如同是在她身体里勾起一把火。   她嘤咛一声,忙扯住被子:“楚弈!”   他模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不让抱?!”   这人……简直让人抓狂。   她扯着已经滑落在腰间的衣服,整个人都因为他的吻在颤抖着,他更是已经攀上她身前的玲珑,让她要溃不成军。   外头却是传来脚步声,银锦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将军,你府上的侍卫来,说有要事要禀。”   一帐的旖旎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楚弈隐隐觉得是出事了,当即坐起身,把被子给她盖好说:“我去去就来。”   赵乐君总算是松口气,把衣服领子给扯好。   楚弈穿好衣服来到廊下,见到自己派出去跟着恒王的侍卫,脸色依旧变了,示意人到僻静的芭蕉树下说话。   侍卫把当晚的事情都说来,让楚弈直咬了牙:“你们怎么会被引开的?”   “他们不知怎么察觉到我们,直接就派人在路上截杀。长公主的人也在后面,同样是遇到截杀,我们就索性露面要一起御敌,结果那个魏冲居然独身要引走这些人,让我们去看恒王的情况。”   “我们分了人追着魏冲,一路再赶到扎营的地方,他们已经得手了。魏冲受了伤,他们的人可能会晚一点才能赶回来。”   楚弈一拳就打在芭蕉树上,几滴还未散去的露水滴落在他肩头。   “——还是慢了一步,太子要被动了!”他正懊恼着,侍卫却是说,“太子的人在城门等了属下,还让属下告诉将军,一切都不要着急,也不要对长公主显出异样。请将军现在就进宫去,殿下在东宫候着将军,有重要的事。”   太子?!   太子派人等在城门口,是知道这一切?   楚弈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当即快速回到室内,在赵乐君的注视下又整了整着装说:“我回将军府找个东西,让他们带到上郡。”   他简单交代,赵乐君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上郡的军务。   皇城内依旧肃穆,楚弈被人带着一路到了东宫,太子正坐在梨树下用早膳。   见到他来,笑着喊了声姐夫,请他坐下,让人再添了筷子。   桌案上的吃食分量一看就是算了他的一份。   楚弈此时却是没有心情吃东西,当即就焦急询问:“殿下知道霍廷几人的事,也明知我的人在恒王后边跟着,先前为何不跟我说?”   “姐夫稍安勿躁,先用了早饭,我再细细跟姐夫说来。”   太子温吞说着,还给他夹了酱菜,又递给他一块面饼。   楚弈真是庆幸自己不是急性子,不然一个赵乐君,一个太子,能生生就把他给急死。   可太子要卖关子,他也强迫不了人开口,只暗道这就是姐弟,都一个性子。   他只能深吸口气,就着酱菜吃饼,又喝了一碗汤。   在安静的用饭中,他情绪也已经完全平复,等到后面,还品起茶来,一点也不着急了。   太子望着梨树下的青年,在他沉稳的面容中露出笑意,似乎是欣慰,又似乎一种安心。   然后蔫坏地突然开口:“姐夫……我阿姐怀有身孕了。”   楚弈就被嘴里的茶呛了个脸红脖子粗,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太子坐在对面,哈哈哈哈大笑,惹得远处内侍都探头看过来。   他们好久没有听到太子笑得这般高兴。   楚弈被呛得差点连内脏都要咳嗽出来,他瞪着眼,看笑出眼泪的太子,心里对他直咬牙。   ——太子是故意的!   故意在他和茶的时候说这个话!   可是他现在根本不计较什么故意不故意了,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哑着嗓子说:“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太子抬着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朝他郑重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说谎话,而且我阿姐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让楚弈猛然站起身,惊疑不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下刻是咬牙切齿,连眼神都变得阴沉:“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也是在这刻,明白了赵乐君近来一些异样。推诿不与自己亲密,也不让自己压着她,有时候说话转头就睡着了。因为她还跟自己说小日子来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怀疑到这上面,毕竟前阵子她还坦白告诉自己,她不易受孕。   结果是已经怀了身孕,只是不告诉他!   太子就听到楚弈把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在他带着怒意和难过的目光中,轻轻叹息:“姐夫,难道你真的不懂我阿姐为什么不说吗?她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安心,没有顾忌的回上郡……”   楚弈心神皆一震,铁青着脸坐下,冷声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今用意何在,还有霍廷他们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一五一十说来。”   到底是从沙场在刀口舔血的大将,不过片刻,就气势逼人。太子在他带着一股肃杀的凌厉中灿然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好气好气好气,迟早要气死在这姐弟俩手上! 第68章   楚弈不知是怀着什么心情回到长公主府。   他来到大门前,坐在马背上抬头,就看到在阳光折射下的几个金字。   他知道这块匾是出自帝王之手。   当年这座府邸起好的时候,赵乐君是个未到十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她估计是天真烂漫,又有帝王亲手写下的字,不知道是多高兴。   然而这帝王家,常常上刻恩宠千万,一眨眼便又是冰寒雪冷,甚至是粉身碎骨。   如今赵乐君姐弟就是在帝王一念中小心翼翼。   楚弈翻身下马,牵着马走了两步,看到门边的侍卫,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在这府门前不得近一步的难过。   手掌上还残留着那一次割裂的伤疤,让他一度以为,那真是他和赵乐君的最后了。   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儿。   楚弈站在门口,摇头失笑,看得几个侍卫都莫名其妙。   他收起一切从东宫带出来的思绪,快步往里走。   一路赶到她的住处,院内风景依旧,徐徐夏风送来只要她这处才能感受的安宁。他一路从廊下走过,看到在探入走廊内的枝叶,上面挂了又硕大了许多的石榴,他伸手想去摘。   在碰到的时候就又停住,还没有成熟,现在摘,寓意不好。   他就收回手,走到屋门前,吩咐门口的使女:“你们去数数枝头上有多少石榴,每日都数,小心看护好。”   使女被吩咐得一脸莫名其妙,回头去看那两株石榴树……这要怎么数和怎么看护?   楚弈走进屋,就见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般来了个大瓷缸,里面种着含苞的莲花。   她就正摆弄里面的连枝,一双手探在水里,在他进来的时候眼里神采越发炫目,笑着说:“你快来看,里面还放了乌龟。”   她难得这样高兴,还又搬出乌龟来取笑他,是指上回她在裤子作画的事。   楚弈就停下脚步,目光止不住往她还纤细的腰身上扫去,可在往下落的时候又硬生生制止,转而挪到她笑颜中。   他快步走向她,天知道他此时多想抱她,想跟她分享这份喜悦。   偏什么都不能做,还得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板着脸探头看那水里的乌龟。   “银锦说摆个大缸,屋里能凉快,又花又水的,看着也叫人高兴。”   楚弈就抬头淡淡扫了眼银锦,想着这应该也是知情的,是变着法子让她高兴,不觉得憋闷罢了。   他心底就暗暗叹气,为她的倔强和那份心意感慨,但其实还是有些生气的。   他就把她泡在水里的双手给抓出来,也不嫌弃会弄湿自己的衣裳,把衣襟和袖子给她当了帕子。   “别贪凉,放一边就是。”   赵乐君看着被他身上自己的手掌印,又是微微一笑,问他用过饭没有。   楚弈正要说没有,外头就传来魏冲回来的消息。   “君君,恒王那里出了点事。”楚弈在报信声中,目光闪烁着先把事情告诉她。   既然他们的人已经遇上魏冲,虽然比魏冲早些回来,但是该暴露的还是会暴露,现在就可以告诉她了。   赵乐君脸上的笑就僵在那里,很快就明白这个出事是指什么。   等见到受伤的魏冲,她把事情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你让人跟着恒王,怎么没有跟我说,刚才回去将军府,就是处理这事?”   楚弈点点头,依旧瞒着自己去了东宫一趟的事,魏冲只是见到他的人,太子的人一直没有现身。他不会多嘴,也不能多嘴,让事情再节外生枝。   魏冲身上是刀伤,虽然简单包扎过,一路赶来,就有绽开了。   赵乐君见楚弈点头,深吸口气,让人传医士,先让魏冲下去养伤再说。   哪知魏冲不同意,说道:“我们的人还在追查下落,我还是得再跟着去把帝王藏人在何处,把恒王给找出来!”   楚弈听着魏冲嘴里误会了是帝王的人给劫走了恒王,也不做声,只看赵乐君是什么反应。   赵乐君还能有什么反应,心底发凉,一阵一阵的寒意直袭来,让她浑身都在发冷。   她没有想到帝王居然真敢用恒王来嫁祸太子。   这是彻底没有了情分,出了这样一件事,帝王应该是一心要废黜太子!   楚弈却是眼尖,发现她身子晃了一下,当即伸手去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他低头看着她发白的脸色,难过又替她心疼,真相险些也因此从嘴里说出来。   可太子不让她知道霍廷已经在行事,眼下他私心里也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赵乐君靠在楚弈肩头片刻,缓缓舒出一口气说:“别跟了,没有意义,你且回去养伤。”   既然已经劫走了人,他父皇就不会轻易把人再让他们找到,即便找到也已经晚了。   魏冲一脸愧疚,最终还是退下,让医士为自己看伤。   楚弈一手轻轻揽着她的腰,说:“你不要担心,我这就进宫,去看看太子怎么样。”   “不用去了,已经这个时候,我父皇估计已经知道了。楚弈,你帮我个忙,你现在就离开,回上郡去!”   “——嘉宁!”   她的固执真的超出他所想,不过是刚要出事,她果然就赶自己走了。   被太子猜得一丝不差。   赵乐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再清明不过;“你现在回去,还能给我外祖父送信。太子和我暂时都不会有事,顶多是被幽禁,不能和外人接触罢了。而且胡人使团还在洛城,我父皇不会再做过多的举动,你明白吗?”   “我可以走,但不是现在。或许事情有转机,我要等到你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出来。”   太子对这事另有打算,让他先安慰好赵乐君,虽然不忍瞒她,可只有这样事情才真的可能有转机。   他亦是坚定,赵乐君还是摇头。   他把人楼到怀里,再度坚定地说:“君君,洛城的城墙拦不住我,我要走,可以走的无声无息。而且我现在走了,你父皇才会警惕,我在,他心才安宁。我还在洛城,他在废黜太子一事上就会犹豫,他也怕我兴兵,也怕我不顾一切在洛城杀出一条血路。至于送信一事,我已经着人往上郡了。”   赵乐君就犹豫了,楚弈在她耳边哀求一般,又低喊她的名字。   她终于也让自己自私那么一次,极慢地点了点头,但也还和他约法三章:“若是我父皇心意已决,你就一定要走,不然我和太子才没有了指望。”   楚弈将她抱紧,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此时的帝王宫内,太子已经被传召过来。   赵乐君以为是帝王的人藏起了恒王,帝王却是误会是太子搞的鬼,再三让太子交出恒王,都被一句儿臣不知顶撞回来后失了态。   帝王来到太子跟前,狠狠一巴掌就扇在了他脸上。   太子一个踉跄,没能站稳,跌坐在地上,还开始咳嗽起来。   大殿里空空荡荡,只余父子二人,连个能扶太子起来的人都没有。   太子挨了一巴掌,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在缓解胸腔翻涌的血气后,才又慢慢站起身来说:“父皇,你打了儿臣也无用。不管如何,现在恒王都不见了,你大可就昭告天下,说是儿臣把恒王杀了,废黜了儿臣。可是……你不敢。”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把帝王气得眼前发黑,倒退了几步。   确实如太子所说,一日没有找到恒王,他就不能动太子。   这是赵国唯一的皇子了,如果他连太子都废黜了,那么藩王就该动心思,他的皇权才会变作笑话,彻底沦落到他人手中。   太子看着自己的父皇挫败,心中痛快极了。   霍廷他们要利用恒王谋逆,但是不会在大寿前放出消息,他们会藏着恒王,等大寿再放恒王现身,那时可以当着百官的面逼迫帝王废黜他。   如今离帝王大寿还有小半月,他就能在宫里再让帝王惶惶半个月。   这步险棋,还是走得划算的,他就爱看别人受煎熬痛苦的模样!   太子想着,笑容越发的收不住,朝帝王一拱手道:“父皇,你的生辰马上就快到了,到时儿臣再给父皇献上份大礼。”说罢,也收起往日那种孝子模样,嗤笑着大步离开。   “——逆子!逆子!!你给朕回来!”武帝面目狰狞地爬站起来,朝着太子背影大喊。   然而帝王的咆哮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少年就在他眼睁睁中,翩然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气死你,略略略~ 第69章   武帝从来没有被动到这种程度,原本是要扼住别人喉咙的算计,反倒被人一刀子横在了脖子上。   那刀刃只要一动,他就得满盘皆输。   这一刻,他意识到不但自己防备着太子,这个看似病弱的儿子,内里比他更为狡诈阴险!   武帝就看向这个宫殿,满目奢华,是天底下最华丽的所在,也是权力的中心。可今日他的至高无上就被人在此地践踏着。   低低的笑声在武帝喉咙里发出,桀桀怪笑,让人闻之脊背发寒。很快,那笑声就变作荒唐般的大笑,武帝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叫内侍忍不住探头,却不想窥到帝王状若疯癫的模样。   武帝笑着,缓缓站起身,笑声也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眸翻滚着滔天怒意。   ——不愧是他的儿子!   “你以为这样就能掣肘我吗了!”帝王对着空气突然发出咆哮,一把将桌案给掀翻了。   大殿内回响着物件狼狈跌落的声响。   帝王冷眼看着满地狼藉,嘴角又扬起。   太子还是年轻,以为一个恒王就真的能逼他让出皇位了?   做梦!   太子身上有他下的秘毒,没有了他的解药,太子也别想活!   “就让你得意两日……就让你得意两日。”帝王粗喘着坐下。   那个少年已经生了反骨,那他就生生把太子的反骨给折断!且让他得意两日,恒王会找到的,即便找不到,他也能让太子交出来。   武帝这般想着,也渐渐冷静,传召心腹,让继续去找恒王和监视太子一举一动。   过后喉咙一痒,因为动怒,刚刚康复不久的身体就发来糟糕的信号,让他心惊着差人找连云。   结果得到消息是连云被他派了出去。   他自己都忘记了连云在两日前来请示过,说得知一仙草,能让人延年益寿,说想在大寿前找到献给他。   他是天子,比任何人都想千秋万世,自然就高兴地让人离开。   没有了连云在,武帝只好去把医士喊来,喝了一碗药躺下养神。在昏昏沉沉睡过去前,还想着连云能不能顺利得到仙草。   **   赵乐君自打知道恒王被劫走后,就一直忧心得愁眉不展。   她怀着身孕,楚弈在边上看着比她更煎熬,甚至是后悔应下太子那些事。   他盯着她无光的双眸,几次欲张口说出真相,脑海里都会响起太子郑重地那句:还请姐夫一定要保全好阿姐。   楚弈猛然就把眼闭上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局势面前,他不能动摇。   正是他艰难的时候,太子驾临长公主的消息就撞入他耳膜,让他诧异的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在余光扫到赵乐君站起来往外走的样子,他恍然这是真的,心头终于一宽。   那个少年叫人刮目相看,亦料事如神。   能够安然出宫到长公主府来,想来宫中帝王也按照太子所说,先暂时稳住了。   他一把将往外走的赵乐君拉住,在她焦急中,突然就把她横抱起来:“我走得快。”   赵乐君低呼,连忙圈住他的脖子,伸手锤了他一下:“万一掉下来了!”   孩子可怎么办。   在焦急中,她险些就把话给说了出来,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楚弈知道她后面那句要接什么,对着她懊恼的神色,倏地露出个笑,笑意不达眼底。   她瞒着自己有孩子这事,晚些再算账,大不了就和他也瞒下的事情两清。   如此一想,一切都心安理得了。   然而赵乐君敏感,被他这不冷不热的笑闹得心口发慌,有种被他看穿了心虚。   她小心翼翼又抬眼打量抱着自己的男人。   视线顺着他坚毅的下巴,到他抿直的唇角,最后落在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上。   可惜他眼里没能找到她想要的那些蛛丝马迹。   楚弈察觉到她打量自己的视线,故意冷哼一声道:“以前我回来,也不见你这么上心,扑着来迎。”   赵乐君就笑了。   这人抱她的举动,是因为吃飞醋啊。   太子是她兄弟,这也能满嘴酸?   她突然而来的笑声清灵,引得楚弈又低头看她,就见她勾着自己的脖子,抬头在下巴处轻轻吻了一下。   他步子一顿,还来不及品咂她首回主动亲吻他,从心里升起的喜欢,太子的声音就十分不懂风情地响起。   “姐夫怎么抱着阿姐,大白天的,叫人见着怪不好意思的。”   楚弈毫无形象翻了个白眼,在赵乐君挣扎中,把她放下来。   被阿弟撞见这没有规矩的一幕,赵乐君有些窘迫,理了理裙摆,才上前去牵过太子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出宫了,父皇那里究竟什么打算。”   这么说着,就细心发现弟弟脸颊微微红肿。她想到什么,眼神一冷,就把楚弈丢下了,拉着弟弟快步往里走。   刚才没有醋意的楚弈,在被丢下的瞬间感觉自己泡在了醋缸里。   “他动手了?”赵乐君心疼的用银锦用井水浸泡地帕子给弟弟捂脸。   少年跪坐在她跟前,为阿姐的关切直咧嘴笑。   “不碍事,让他发泄一下就是,不过皮肉伤,他也被我气得难受。我心里痛快。”   这是太子第一次在阿姐面前表达出对帝王的痛恨,让赵乐君眼眶湿润,哑声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子按着自己的计划,给阿姐宽心,将编好的谎言自然徐徐道来:“阿姐放心,恒王是我找人劫的。他本来就想嫁祸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如今人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我,连让人弹劾我都不敢,就怕我来给鱼死网破。”   “他是帝王,现在贪恋权势,不肯退位,所以才想要恒王扳倒我,然后叫恒王做个傀儡太子。可是如今恒王落入我手里了,他就没有办法再说废黜我的话,他敢废黜我,我就敢把恒王杀了!倒时就是各地藩王对他皇位虎视眈眈,比我更难控制,他哪里敢!”   赵乐君在弟弟激愤中微微张了嘴,是不敢相信弟弟居然毫无声息就做了这些事。   可还是有不对,遂问:“那些截杀魏冲的人又是谁?”   “是父皇的人发现了呗,原以为只要你们,哪知我还在后边,所以是把恒王送我手里来了。”   太子嗤笑,有些洋洋得意。   赵乐君盯着弟弟,总感觉事情不至于这么简单,可是一时也找不到漏洞。太子说的,和楚弈还有魏冲反馈的信息是一致的。   她顿了顿,盯着少年捂着帕子手,片刻说道:“恒王如今在哪里?”   “自然在安全的地方。”太子把被焐热的帕子丢回铜盆里,笑容皎洁,“阿姐放心,我不会真的对恒王动手做什么,我不是他那样丧心病狂的人,对血亲都冷漠无情。阿姐,我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这朝堂,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可以办到你说的,将这岌岌可危的皇权重新收拢。武将也好,世家也好,他们会在这个时机中被新的制度所更迭!”   太子说了这么多,唯独最后一句是他没有隐瞒阿姐的。   他如今要所谋划的,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   楚弈在边上听得眸光闪烁。   太子确实是可以比帝王和霍廷的人先一步把恒王握在手里,然后牵制帝王,最终应该更能顺利登上皇位。可他没有这样做,他直接把恒王拱手送给了霍廷,因为他要从霍廷开始拔除私有制、家族式的兵权掌控。   太子就是在给霍廷他们创造一个起义的机会,然后才能放开手脚,快刀斩乱麻。   只是这里头的风险不可预估,他本是不同意,在见过姬老太爷的亲笔信,得知姬家军已经暗中渗入洛城,他勉强同意了。   与此同时,他也已经开始暗中调动手中的兵力,好在需要的时候助太子一臂之力。   至于瞒着赵乐君……他和太子都得确保她和肚子里孩子的安然。   赵乐君为弟弟的决心震撼,也欣慰。   那个她看着他蹒跚学走、牙牙学语的小男孩儿,在不知不觉已经顶天立地……先前她还害怕他思虑过多,总不让他展拳脚,现在见到他谈论起谋划时眼中的神采,她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太子不需要她一昧相护,而是让他展抱负,这样的他显得多欢畅,连眉宇间多年的郁色都不见了。   她眼中的忧虑慢慢散去,望着少年明亮清澈的眼眸微微一笑,温柔地道:“我的阿弟越发让人反心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阿姐支持你。但有一点,你不可时时费神思,按着你连阿兄的要求,日常也要注意。”   太子笑得灿烂:“好,弟弟都听阿姐的!”   说罢,余光扫到一直锯嘴葫芦不说话的楚弈,问道:“姐夫怎么不说话?”   楚弈:“……”他倒是能插得上话。   不满睃了太子一眼后,正准备说什么,太子又抢先道:“阿姐,我留下用了晚膳再回去好吗?”   姐弟俩就开始絮叨晚上整治什么菜色,再把他丢一边了,太子一边拉着阿姐说话还偷偷去斜了楚弈一眼。他嘴角勾起笑,像足了在挑衅。   楚弈:“……”   他似乎把太子想得太过良善了,以前对自己的崇拜都是假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对,都是假的。 第70章   离恒王被劫后又过了三日,武帝一直没能找到人的下落,就连蛛丝马迹也没有,让他几乎是按捺不住跟太子摊牌。   但想到还有十日不到就是自己的生辰,这个时候不宜让藩王们知道父子不和,只能一忍再忍。   赵乐君在公主府时时观察着朝中动态,发现都没有知道人恒王在去封地的路上失踪,对太子所言已经信了十分。   至于东宫内的太子,该上朝上朝,该吃喝吃喝,生活得极有规律,完全不受此事影响。   相比于太子的淡定,劫走恒王的霍廷一众就有些难熬了。   恒王一开始误会成是帝王派人来接他,一路去的方向也是往洛城不假,甚至在下榻的地方听到熟悉的口音,知道自己果然就回道洛城。可后来他观察发现,这些人不太像是帝王派来的,找着事由发了顿脾气试探,在对方不耐烦拔刀威胁中恍悟。   然而在这个时候知道已经晚了。   恒王就开始耍起他皇子那套的脾气,一日三餐不满意就开砸和骂。在试探中发现对方根本不会要自己的命,更是肆无忌惮,对那些坑骗了自己的频频打骂,让负责照看他的几人气得七窍生烟又毫无办法。   “他娘的,再让他闹下去,老子真要忍不住抽刀就咔嚓了他!”   一个满面络腮胡的壮汉脸色发青,听着恒王不知哪里学来骂娘那套,快要被一口气给怄死了!   他身边另外一个三角眼的汉子也快忍无可忍,看着屋里唯一个桌案也被恒王哼哧哼哧抬着扔出来,额头鼓起的青筋都快要爆开。   在见到恒王伸手远远指着他们继续骂时,视线掠过少年还稚嫩的脸庞,突然阴测测一笑,舔了舔唇说:“且让他再闹着吧,晚上将军会过来,征得将军同意,我们就给他上药,让他睡个几天安静一些也好。”   他们知道恒王就是纸老虎,现在动不得,可是事成之后呢?   一个毫无势力的皇子,还算是个美少年,到时还不是任人鱼肉?!   届时,他们再好好把这几天受的气给泄了。   络腮胡壮汉见他突然发笑,骂了句:“你他娘是被他骂傻了,还能笑得出来。”转眼就看到同伴等着恒王那淫|邪的模样,霎时明白是在想什么了,视线再一转。   那个站在走廊上,气得脸颊都嫣红的少年,细皮嫩肉,比许多小娘子都俏。他也跟着露出了笑。   恒王白日闹腾,到了晚上吃过一些肉和面食,就困得早早睡去。   昏暗的庭院突然亮起一阵火把,沉稳的脚步声自廊下走过,然后停在安静的屋子前。身披斗篷的男子侧耳倾听片刻,就又越过到前边一处更为僻静的院子。   那着斗篷的男子正是白日就偷偷潜入洛城的霍廷。   前两个月他才被帝王唤进洛城,受了极大的侮辱,如今帝王大寿,仍是让他出席,就是拉他这猴给其他武将做敲打的。   在劫到恒王之前,他一直郁郁着,恨帝王果真无情到这程度,非得让他颜面威望扫地。劫了恒王后,他就期待帝王的大寿快些来到。   “将军,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了,那个人会来吗?”   络腮胡壮汉小心翼翼打量霍廷的神色,在那深邃的眉眼中见到一丝焦虑,很快就闭上嘴。   那个一直联系他们,让他们顺利把恒王劫走的公子,从未在他们跟前出现过。   他们做的都是把脑袋栓的裤腰上的事,为了更为谨慎,自然是要求要见人。   那人也答应得爽快,约定今日入夜,就在关押恒王的所在会面,并且他会独身前来。   霍廷把恒王关押到洛城里,是打着谁也想不到失踪的恒王就在天子脚下的算计,也是方便日后行事。那个人约在这里见面,让他诧异又紧张。   诧异那人应该是本就身在洛城内,紧张那个人会不会乘机会把恒王夺走。   再三考虑后,霍廷认为那个公子不会夺走恒王。   要真把恒王弄走,他根本不必要让自己的人先将人攥手里,二来是在洛城里传出打斗,被发现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富贵险中求,霍廷就那么咬牙来了。   但现在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还没有见人,霍廷就又觉得不安。   他没有除下斗篷,在屋里静坐了片刻,就焦虑的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在他都快要熬不住,准备撤离的时候,外边终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清晰不杂乱,只有那么两三个人的样子,他当即就走出屋,在月下看清楚了来人毫无遮挡的面容。   ——怎么会是他!   霍廷脑子一懵,下刻是下意识先把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月下的年轻公子见到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笑出声,简素的衣袍在夜风中翩然,打趣地朝霍廷道:“霍将军着待客之道,可真叫人惊喜。”   霍廷在他清亮的嗓音中低头,看了眼自己出鞘的剑,再看了眼只身前来的人,老脸免不得发烫。   他叱咤沙场十余载,却在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面前显出怯意和慌乱,是很丢脸。   虽然只与这人有过几面,可他的真实身份,让他太过震惊和吃惊,做梦都想不到。   他想着,到底是慢慢收了剑,咳嗽一声说:“是公子太过令人震惊了,让霍某人下意识认为是暴露。”   年轻公子笑着,很理解地点头:“确实是有些惊人,可不是这样,哪里又能叫将军成事?”说着,他从宽袖里取出一枚金制的印章给抛了过去。   月下闪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印章稳稳落在霍廷手上,他翻过来一看,见到上面那几个字神色一肃,当即拱手对年轻公子说:“是我小人之心,在此给公子道歉,公子请。”   说罢,比了个相请的手势,请他进屋议事。   年轻人却笑着拜拜手,信步到他跟前,要回自己身份的象征,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来见你,让你放心。时间有些紧,离开太久也怕引人起疑,有话且可就此地说。”   霍廷迟疑了一下,也就直白开口了:“公子到时可是拥护恒王?”   “拥护恒王?你们愿意拥护就拥护,我只报我亲族之仇,和拿回我族人该得的东西。你们不愿意拥护,要开新朝我也不会阻止,这些都和我无关。”   他坦然,看向霍廷的目光更是坦荡荡。   霍廷在他相告中瞳孔微微一缩,将涌起那份兴奋和激动压下去。   拱拱手说道:“如若事成,公子亦遵守着方才之言,我霍廷在此立誓,不管公子往后有何困难,我霍廷都倾尽权力相助。如若违誓……”他突然拔剑,往头顶亮着的灯笼挥去。   烛火扑的一声灭了,年轻公子眼前暗了一些,被利刃斩成两半的灯笼亦跌落在地。   “如若违誓,我霍廷如此灯笼,必将身首异处!”   年轻公子看着地上的灯笼,眸光一转,再度露出笑来:“霍将军的为人,自然能够让我相信。”   话到此,他就准备离开。霍廷却是又想起要紧事,跟他说:“还请公子稍等。如今朝中支持太子的势力除去姬家,和一些世家,还有刚刚战胜了胡人的楚弈。先前我们试过拉拢,但是他不为所动,那时他和长公主和离,我们都以为他要跟太子一系再无牵扯。却不想他们又旧情复燃……”   他们当初只想有人牵头,倒是急功近利,走错一招,就怕长公主和太子已经有所防备。   年轻公子就斜斜看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为何到现在朝廷没有爆发恒王失踪的事情?那是帝王误会是太子劫走的,太子多半是已经有了警惕,但是不要紧,因为胡人在洛城,那么起事时把胡人先制住控到手里,然后去激怒胡人,边陲就会岌岌可危。到时就是外乱……”   “这跟楚弈何关系?”   “因为楚弈的势力在边陲。”他云淡风轻的笑着,“边陲乱了,他要保住自己的势力就得离开洛城,哪里还有空来分心帮太子或者长公主?而且我已经有让楚弈在大寿前离开洛城的办法,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做,不会出岔子。”   说罢一挥衣袂,施施然离去,霍廷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一震,对这个心智近妖的年轻公子只余佩服!   **   上郡军营内,谢星再看到在平县守着的侍卫时,就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果然就听到了来人说:“二郎君,老夫人凭空消失了!”   “——什么叫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谢星闻言,懵了片刻,几乎失声。   侍卫也一脸铁青:“您把老夫人安抚好后,她每日都按时起床,在老太爷的牌位前念经,有时还会自己下厨做饭,即便没有再闹过。可今日中午老夫人午休后就一直没有出现,我去换班,发现我们值守的人都晕倒了。一查,是喝的水里有迷|药。老夫人屋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连墙面都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这不就是凭空消失了吗。   “你等等……”谢星觉得有点头晕,眼前还发黑,抬手揉了揉眉心,又吐出一口气才说,“那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自己把人迷倒,出走不成?!”   才想开的人,怎么可能就那么走了,何况义母身边也没有多少银子!   肯定有不对,而且迷|药从哪里来?!   侍卫也说不好,怎么都想都没有反常的地方,只能战战栗栗的小声询问:“二郎君,这要给将军那里送信吗?”   谢星闭了闭眼,心跳不止,手心都被汗湿了:“送。现在我跟你回上郡,还有传令封闭所有城门,包括河西那带也下令一路严查!”   不过半天,人肯定还在上郡,走不了太远!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星:阿兄,我把你妈给弄丢了!! 第71章   六月荷花香满湖,长公主后院那片静湖如今亦盛满了热闹的碧翠与粉荷,夏风将荷香徐徐送入水榭中。   赵乐君近日来越发怕暑热,整个白日几乎都是混迹在湖边的水榭里。   今日一早也过来,让仆人放置桌案,在夏景中提笔描绘嶙峋的山河,累了就倚在软枕上小歇片刻。   魏冲在午膳的时候寻了过来,往里一瞅,没有瞅见长公主身边的狗皮膏药楚弈,嘿地一声笑道:“难得没有碍眼的。”   赵乐君懒懒直起腰端坐,引得魏冲打量了她好几眼。   他回府后发现,赵乐君常常露出疲态,好几回找她议事都是懒懒的样子,楚弈就在边上对他更加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眸光转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来到她跟前,也端正跪坐着。   赵乐君这才闲闲开口:“怎么来了,你伤好些了吗?”   “有人来报,霍廷一应人都进城了,各地藩王也来得差不多,如今洛城戒严,周边也没有公主你担心的异样。”   “离父皇生辰不过五日了,他们也该到了。”她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忧虑,“你说霍廷已经进城了?周边也没有异样?再往外的城镇呢?”   “窦副将领人都在周边监视着,传来的消息确实如此。”魏冲见她忧虑皱眉的样子,突然发现她眉心有道往日都不曾见过的细纹,“嘉宁……你到底在忧心什么,这里,长皱纹了。”   他抬手在自己眉心一指,赵乐君一愣,也抬手抹自己眉心。   旋即失笑:“我多长个褶子你也能知道,也许以前就有的。”   魏冲有时不正经起来,就是直呼她封号,她已经习惯了,现在也是借着个褶子闹她。多半是想让她心情开朗一些,毕竟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长皱纹的事。   哪知魏冲啧啧有声地说:“我这可怜见的,心心念念都在你身上,当然能知道你是不是多冒出个褶子来,你居然还不相信。我一心向明月,可惜明月照沟渠啊。”   他阴阳怪调的,赵乐君是真被逗笑了,把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睨了他一眼:“你就贫吧,看来伤是真的好了。应该把你丢出去,换窦正旭回来。”   “我可是谋士,怎么可以去做武将做的事!”   魏冲当即抗议。   “就没见过你这么没有规矩的谋士!”   楚弈的声音就从外边传进来,一身绯红朝服的青年神色严肃,带着对魏冲不喜的冷意。   一眼看不到,有人就跟苍蝇似的,来叮他的宝贝蛋!   魏冲回头,见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脱了靴子,榻进屋,看向自己的眼神一万个警惕。   他吹了个口哨,识趣站起身,施施然告退走人。   反正是两两相厌,他久留也心情不爽,还不如放过彼此吧。   赵乐君习惯了两人见面就针锋相对,不以为意,抬头去看他俊朗的眉眼,问道:“朝堂那边如何了?我父皇可有为难太子?”   楚弈伸手先去将人搂了个满怀,闻着她发间的香味,满足叹了口气才回道:“如今四方来人,还有小国也派来使者,你父皇哪里有空为难太子,连朝务都是寥寥几句,多数是受来人的参拜了。”   只是朝堂里越平静,他反倒越不安。   “总不能是整个早上都在处理这些事,你回来那么晚。”   她有身孕后,也不知道为何,总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而且还时常会反复犯嘀咕。   就好比先前信了太子控制恒王那套说辞,过后又还总觉得不对,所以才派窦正旭在洛城外四处暗中巡查。现在对楚弈这不符合常规的外出时间,也扣扣搜搜的估算,总想知道得一清二楚。   楚弈低头看她,扯着嘴角说:“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一早上去会女人不成?”   赵乐君就想呸他一口,谁想到那里去了。   可是她一提出来,她心中一动,眉头也紧皱,探究地看他。   “我都没有这么想,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真去会女人了?!”   楚弈险些被她气出一口老血来,黑了脸咬牙道:“你这还真是大蛇缠棍上,话赶话,赶得不错。这么点时间,够老子会什么女人!”   她垂眸,哦了声,长长地睫毛轻颤,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好像他真的在外面乱来了。   楚弈恨不得就咬了自己的舌头,好好的嘴贱提什么女人。   索性转移话题。   “前阵子连云不是外出了?前几日回来,说是给帝王带了什么神草,就在帝王宫里一直研制药丸。今日在早朝上见到他,他熬得都要脱了型,帝王的好心情,估计跟连云也有关系。”   说着,他把自己一直都有的疑惑道来。   “连云究竟怎么被帝王控制着的?他暗中和你们姐弟往来,并没有做害你们的事,有时还互通消息,帝王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对他这么放心,不怕连云弄个什么药,把他给毒死了?”   先前他其实也有说过,但赵乐君觉得连家一直就是依附着皇权的世家,连云还有宗族要顾忌,自然不敢乱来。   可如今正是心思敏感,听了后也觉得反常了。   “或者……是有什么把柄在我父皇手上吧,而且族人身家性命都是在我父皇手上的。”   她喃喃地说道,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丝疑惑。   楚弈就嗤笑:“他把自己搞得亦正亦邪,叫人琢磨不透,跟小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乐君就沉默地看他,片刻后没忍住轻轻笑出声。   这人怎么一天到晚,不是跟这个生气,就跟那个较劲儿,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什么脾气。   她白皙的手指就覆在他脸颊上,去摸了摸他眼底的乌青:“你管他们做什么,心思不花我身上,倒花无关的人身上。”   她一句无关的人,让他当即就眉开眼笑,抓住她手,连连亲吻她指尖。   在她盈盈的眸光中,心中却莫名又有些打怵。   如若他真按着太子所言行事,事后她会是怎么样一个态度……可能该生气,很难哄的那种。   楚弈就想起她那些冷情冷脸的表现,直直打了个激灵。   赵乐君见他神色几变,不解看着他。   将军府的侍卫找了过来,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侍卫,在水榭外求见的时候,楚弈见到那个明显一路赶来的熟悉面孔,心里咯噔一声。   在他想着是否有坏事发生,那个侍卫见到他跪倒在低,用干得沙哑的嗓子禀报:“将军,老夫人不见了。我一路赶来,都没有人追上来送消息,应该是还没有找到,这是二郎君让带来的信。”   楚弈慌忙就伸手接过,为这个消息有些不能冷静,连唇色都有些发白。   赵乐君闻言震惊地看向来人,站起来,到他身边瞄了几眼信。   看到信里说的那些事,诧异又直觉是有人设了局。   那个局极可能就是从神婆开始!   “楚弈!你要不要回上郡看看情况?”   她脑子里第二个想法,是让楚弈离开洛城。   楚弈看过信,把信纸都快攥成团,呼吸急促。   他亦察觉到不对的地方,特别是母亲明明在想开之后又消失离开,还极大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有人哄骗她出走!”   楚弈一语道破关键,突然抬手一拳锤在红柱上。   事发的时间太巧了,马上就是帝王的大寿,霍廷他们有所计划,他母亲就失踪了。   是用来威胁他的?!还是故意让他离开洛城?   利用他母亲来牵制的他又是谁。   帝王?霍廷的人?   还是……他猛然就想到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个曾经让他和赵乐君起了重重误会,还让吴莲娘刺探他军中情况那个人,那个人也熟悉赵乐君。   而他母亲能就被人哄走,起码是认识前去哄骗她的人,没有太多防备。   是那个人又指使吴莲娘现身了?可吴莲娘身边也有他暗中派去监视的人,他一直想要捉出这个隐藏极深的小人。   一时间,思绪纷纷涌在他脑海,即便有几种猜测,他也不能确定那样猜测才是正确的。   赵乐君是觉得有人做局,可却没联系这许多,但楚弈如今只有楚母这样一个血亲,跟她不对付是一回事,但是人命关天又是一回事。   她再度说:“你回上郡去看看情况,父皇那里,我会帮你说清楚。你离开洛城,其实也合他心意,其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母亲的安危。”   楚弈闭了闭眼,眼底一片赤红。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谁他妈给老子弄的送命题,被老子找出来,一定让你送命!   赵乐君:你整章都在疲惫保命。 第72章   午后的庭院,蝉鸣声不断,起起伏伏,平白给人添多一分烦躁。   本就心烦的楚弈都想拔了剑,挨个给刺穿。   赵乐君见他压着面上的情绪,却压不住眼中翻滚的怒与焦虑,叹息一声:“你也陪我用过午膳了,该出城了。”   “我何时应下要出城了?”   楚弈嚯地抬头,眼神晦涩不明。   这个时候出城,不是将置她于几日后的险境吗?   他怎么可能离开!   他一副冷硬的样子,赵乐君半垂了眸,伸手捋捋腰间坠着的玉扣,在清脆的撞击声中再劝他。   “楚郎,我知道你放不下我和太子,可如今太子好好的。各路诸侯齐聚洛城,我父皇也不敢让父子间罅隙闹得是人皆知,所以你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她是你母亲,被人挟走,定然是针对你的,而你是守着三城的将军。”   “三城的百姓数十万,不管他们掳走你母亲用来让人答应什么,你都该回去上郡。你难道不比我明白个中厉害?”   “你去吧,我有窦正旭在,不会出任何问题。”   楚弈闻言仍旧八风不动,只是把下颚绷得更紧了。   同时他脑海里还闪过许多可能,最让他觉得可疑的是,他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那人是想要他这个时候离开洛城。   为什么要他离开呢?   不管是霍廷准备对帝王发难也好,或者是那个指使吴莲娘藏在她身边的人也好,他在洛城才是更好受控制的。   因为控制他,相当于也是控制了三城的士兵。   偏偏抓了他母亲逼他离开。   他视线就落在赵乐君那张因为他添上愁容的面庞上,心中怦怦地一跳。   “——楚郎,你若不去,你母亲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不得自责一辈子?”   赵乐君不认为楚弈离开就能寻到楚母,可是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他因为自己,真的留下,楚母真的出了什么测,他心中就永远都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那样他们间还能够这样亲密无间吗?   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   就当她为自私一回,也该让他走。   楚弈面上神色有所松动,似乎是被她的话说动了。   赵乐君就伸手去轻轻握住他,给他保证:“你放心回上郡看情况,我会随时警惕着,太子在宫里也有帮手,真有什么意外,我与太子绝不会对洛城眷恋。”   他用力扣住了她的手,在她温柔地目光中终于沉着脸缓缓点头:“我写一封陈情书,叫人送进宫。如若帝王不传召你,你也不必进宫去,左右你父皇现在也没允许我们复婚,应该不会在这事上再来过问你。”   赵乐君见他愿意听自己的,当然满口答应,当即就喊连银锦拿笔墨。   楚弈打了片刻腹稿,提笔很快就写好陈情的告罪书,装入信封之中,让人送给帝王。他则在赵乐君陪伴中回到住处,也不收拾过多的东西,带了干粮和水简便出行。   赵乐君送他到府门口,看着青年牵着缰绳,所以的话都只化作一句:“我在洛城等你回来。”还有孩子,也在等你。   她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楚弈利落点头,在要翻身上门前,突然又转身,两步上前就把人拥到怀里。也不管有多少人在,扣着她下巴就低头深吻。   赵乐君在他来势汹汹的亲吻中闭上眼,任他勾着自己的舌尖不放,双手也揽在他腰间上。   青年终于策马离开,高大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她眼前。   她看着空空荡荡的府门,抬手摸了摸红肿的唇,微微一笑。   那是她心目中的勇士,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有她也要让他安心。   她神色轻快的转身,缓缓往内宅走去,垂地的裙摆逶逶,她声音却铿锵如金刀挫玉:“传我令,让宫中各处暗哨今日起不得离太子一丈。公主府内弓箭手随时待命,一应侍卫府兵,武器不得离身。”   在楚弈出了洛城之时,谢星总算是查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楚老夫人的失踪,根源还是在她先前见过的那个神婆,虽然神婆后来被他给驱赶出了上郡,但神婆先前就给老妇人留下那些晕倒侍卫的蒙汗药。   这些是他再把神婆抓起来时逼问出来的,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药原本不是让楚母逃走的,而是让她装昏厥好让他们给送到洛城见楚弈。结果是他先一步抓了神婆,楚母以为事败,没有用上,还活活饿了两天。   至于为什么楚母又会离开,是因为那个神婆先前就暗中在给她和吴莲娘通讯,等神婆离开后,早就买通了每日送菜来的妇人。楚母之后常去厨房,就是见那个妇人。   等再寻上那个送菜的妇人,谢星才知道吴莲娘躲过监视她的侍卫,暗中还在蛊惑威胁楚母。那日能让楚母离开宅子,是吴莲娘告诉楚母如果她不给送钱和见面,就把当年楚母如何逃离胡人刀下,把楚弈和丈夫推出去的举止告知天下人。   楚母要面子,哪里敢让人知道她当初多么不堪,而且这事一旦点破,楚弈一辈子不来探望她都不会受他人指责。她不想孤独终老,又想儿子重新得了赵乐君的原谅,就大着胆子偷偷出去给吴莲娘封口费。   谢星知道前因后果,知道自己疏忽,肠子都悔青了。   然而他翻遍了逃离上郡的路,还封城搜城,都没能翻出人来。   让他急得几日都没合眼,嘴上都撩起一颗一颗的水泡。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姬老太爷,楚弈母亲不见,对北地也可能造成威胁。他思索良久,按着自己的意思给楚弈也送了一封信去。   至于被大家找得翻天覆地的楚老夫人,此时正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连着骂了吴莲娘几日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抽抽搭搭。   吴莲娘厌恶地看着她,一巴掌就又甩到她脸上,恶狠狠地说:“老不死的,你再哭,我就饿上你三日,看你到时还能不能有力气哭!”   吴莲娘上回事败,被楚弈赶出了楚家,直接交给了当地衙门,说她是奴身,随便他们处理。   那些人见她有几分姿色,居然把她卖到了青楼。   但她吴莲娘是什么人,不会为了失了名节就要死要活,反倒在青楼里用美色|诱人,活得比以前更有滋味。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又遇见了先前那个公子派来的人,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有逃过楚弈的监视。她为楚弈对自己薄凉的恨意再度被点燃,一边接这个恩客的时候,两人都是在帐内打手势和口型示意,根本不敢多一句别的话。从而帮着他们把楚母给哄出来。   她怨恨楚弈更怨恨这个姑母,见到人后,把曾经对自己的磋磨都还给了楚母,每日不是打就是骂,心里痛快得很!   楚母挨了一巴掌,连哭都不敢哭了,缩着脖子躲到这个地窖的角落。   吴莲娘这会气顺了一些,朝着她吐了口唾沫,就攀着梯子回到地面。   等把地窖的入口再遮掩好,她又有些不耐烦,心想那个公子什么时候来人接走她和楚母,她都等不及看楚弈在她跟前挫败的脸色!   她就耐着性子再等了两日,两日后守着院子的人终于寻了过来,给她一些蒙汗药说:“公子吩咐,一会你就把这个给那老妇人灌了,能让她睡上两天,我们现在要送你们到别的地方去。”   她心里高兴,迫不及待就把楚母给灌晕了,然后看着人把楚母抬出来,跟上马车出发。   马车一路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她提心吊胆,就怕遇到搜查,但是一路出奇的平静,让她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   楚弈一走四日,赵乐君都没有收到消息,今日就是帝王的大寿,所有来参加帝王寿宴的一应藩王和世家、武将都聚集在皇城里。   赵乐君再一次确认楚弈没有送消息回来,看了看天色。   眼下不过中午,帝王应该刚刚在宫中受过各大臣和藩王们的参拜,大臣和藩王们会留在宫中用午膳。但此时帝王应该要回宫沐浴更衣,再歇息一些时辰,才会再出现,接下来就是盛大的晚宴。   “更衣吧。”   赵乐君收回目光,吩咐一声。   她也差不多时间进宫,先在东宫呆上一些时间,然后跟太子一同出席帝王的寿宴。   今日着装不能出一点儿差错,层层叠叠下来,再梳妆,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公主府前院,窦正旭已经领着卫队林立候命。   不能跟进宫里的去的魏冲在细细检查车驾,完后又跟窦正旭嘱咐几句:“如今路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车驾了,我们的人一定要探路,进宫后记得让我们的人,随时探着公主行踪。”   “这是自然,公主府里还请魏公子照看了。”   魏冲笑笑:“空空荡荡的公主府,哪里还要照看。”   他说话向来是不着调,窦正旭也懒得理会他。   赵乐君自廊下走过,款款前来。   众人施礼,待她上了马车后,列队徐徐往外走。   今日洛城内戒严,路上果然不见有百姓闲逛,四处僻静,只有嘚嘚的马蹄声回荡与众人耳中。   赵乐君抬手撩了一下纱帘,往外看一眼空荡荡的街区,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银锦正给车内的香炉添加香料,突然银勺就从手中掉落,清脆的铛一声,引得赵乐君回头看过去。却正好见到自己使女软软倒下的一幕。   她脸色瞬间变了,当即就要往外走,张嘴喊窦正旭,然而只来得及细细说出一个窦字,眼前一黑也失去知觉。   载着她的马车却一直未停。   **   武帝今日见到藩王诸侯都跪倒在自己脚下,那种睥睨众人的快|感让他阴郁几日的心情终于转好。   他给众人先赐下果脯的一宴,静待下午更盛大的场面。   不想他才刚刚沐浴完毕,就听到内侍来禀,说是太子求见。   这个时候,太子跑来见他……他冷冷一笑,挥手道:“不见!”   太子来,只会给他添不痛快,一切都等他寿辰过后,他再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父皇是在忙碌,不得空见儿臣吗?需不需要儿臣搭把手?”   帝王猛地回头,就见到太子已经堂皇而之地大步前来,身穿玄端的少年,年轻儒雅,生生刺疼着他的双眼。   他怒喝:“没有朕的命令,谁人放太子进来的。”   只是他在咆哮过后,却没有一个声音回答他。   武帝登时觉得不对,再看向太子,就见太子笑容灿烂也凝视着自己。只是那笑不达眼底,给人一股如同坠入深潭的阴冷森然。 第73章   “——来人!快来人!”   武帝被太子笑得毛骨悚然,慌乱地朝外边继续叫喊。   然而回应他的,仍旧只有寂静,至于他身后那些伺候的,更是缩在后边不知所措。   太子好整以暇地打量帝王难得的狼狈样子,朝他身后伺候的人说道:“陛下的衣服呢,拿过来,孤伺候陛下穿上。”   伺候的一应宫人更加瑟缩,惶惶不敢言。   太子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缩做一堆的宫人,终于有一个穿着浅黄宫装的女子转身,去把挂着衣架上的帝王玄端给抱了过去。   那宫女低头快步越过武帝,直直走向太子。武帝见此,慌乱化为愤怒,明白自己身边这些人已经出了问题,是他毫无察觉!   “你个逆子!你要如何!”   太子在帝王的愤怒声中接过袍服,示意宫女带人离开,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帝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儿臣是来伺候父皇的,父皇何必动怒?”   随着他靠近,那些宫人在宫女的示意都纷纷离开帝王寝宫,帝王在太子走近的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想躲开,或者后退,可是在自己的发号施令不起作用后,恐惧让他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他唯有睁大眼,怒视着太子,企图用这种色厉内荏来击退太子。   然而,少年的手指已经缓缓搭在他肩头,带着那件属于天下之主的玄袍。   武帝额间落下一滴冷汗,身体发颤着,一手终于好像能感觉到力量,暗中慢慢蓄力握紧。   太子在把袍子搭在帝王身上时,缓缓地又去握住帝王胳膊,声音轻柔地说:“父皇抬手。”   既然是真的只给为他更衣,一表孝心。   武帝抖着手,到底是抬起。   属于帝王的冕服被利落套入胳膊,太子很快再来到帝王跟前,整理衣襟。   武帝看着还矮自己半头的嫡子,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太子,朕知道你怨朕忽略你们姐弟。可你劫走了恒王,朕不是不能对你发难,如今你还好好的,难道你就不懂朕还是对你好的心吗?”   帝王却突然喉咙一紧,是太子的手勒了一下衣襟,让帝王呼吸停滞了片刻。   少年在勒了他一下后,哎哟一声,然后笑吟吟抬起眉眼。   他和赵乐君一般,都随了元后的眉眼,那样一双眼,笑起来都带着涟涟波光。   可是太子在一笑后,神色迅速化作冷然,那温润如玉的面容带着刀子般的凌厉,快速说道:“父皇不要说这些令人作呕的话,坏了儿子想要伺候你一回的心情。”   武帝脸色惨白,猛然就抬手把跟前的少年推开,再也压不住因为恐惧和愤怒交织的情绪,不顾一切要抛出自己的底牌:“逆子!你以为你控制了这寝宫,就能够控制朕吗?!你做梦!你身上……”   “因为儿臣身上有你下的秘毒对吗?”   在帝王准备用来威胁的时候,踉跄了几步的太子慢慢站好,如松般笔直立在帝王跟前。   少年的话在帝王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这间有片刻失神,望着太子的面容喃喃了一句:“你居然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说着,帝王突然想起一个人,心头涌起为那人背叛的怨恨。   “连云!!连云告诉你的是不是!”   “父皇何必管是谁人告诉儿臣的呢,儿臣还是先伺候父皇更衣。”   太子脸上就又有淡淡地笑,再步步走上前,给因为震惊沉默的帝王理好衣襟,然后又去拿来腰带。   武帝低头,看着那个屈身为自己束腰的少年,在他面庞轮廓上又看到了自己的几分影子,让他想起当年他刚出生时的情景。   他高高抱起这个孩子,说自己后继有人了。   可这个后人,慢慢让他感到惶恐。   元后身死后,他对姬家的愧疚也愈发放大,又因为太子,所有的惶恐也因为那份愧疚而疯狂滋长。让他一对上这对姐弟,就想狠狠压制着,打压他们对自己怨气,企图这样彻底扼杀他们姐弟可能会对自己起的不臣之心。   但是时间推移,似乎一切都不没有如他的意。   姬家越惨,他们姐弟就越发如同扑不灭的汹汹烈火。   随时都会将他也烧成灰烬。   “太子……你……”帝王慢慢开口,可说了几个字,又不知道该什么。   他不会真傻到认为太子今日来,就是来伺候自己更衣,那日这个儿子还说要在自己生辰给自己送上一份大礼。   “父皇。”太子此时也已经给帝王着装完毕,看着从自己手中出来的一丝不苟,很是满意一笑。“父皇,这是儿子给你的第一份大礼。”   武帝一愣,脸色难看地盯着他。   太子往后退了两步,环视了寝宫一圈,眼眸里倒映着这里的奢华。   “第二份大礼,就在外头。”他抬手往外一指,“你的武将们在外边给你欢庆,但在这洛宫之外,你可知道他们还给你准备了什么?”   “潜伏进来的精兵,除你而后快的勃勃野心,还有你以为在我手上的……恒王。他们都在外边等着,顺着儿子的心意,要献上给你。”   ——哪个武将,什么精兵!   帝王瞳孔一缩,往外头看去,然而只能看到无一人的庭院。   “恒王!恒王不是在你手上?!”武帝到底是当了二十载帝王的人,一句话就发现了太子真正的目的,几乎是咬了牙,“你今日来……是要来跟朕同归于尽吗?!”   太子弯眼一笑:“我和父皇没有那么好的交情,是来先送父皇上路,这就是儿子给你的第三份大礼。”   “——你疯了!”   帝王大喊,而这个时候,一丝丝烟呛入口鼻,帝王猛得咳嗽了几声。   太子眼眸一转,看着已经在窗柩间争先恐后朝里涌进来的火舌,从来没有那么舒畅过,朝咆哮的帝王亦是厉色吼道:“我宁愿自己疯了!”   “我若是疯了,早早就将你这恶心的东西送入地狱,而不是让我阿姐也因为你险些要葬身这皇宫!我若是疯了……一定早让你死了!”   他清亮的双眸迅速被一层赤色覆盖,死死盯着发现异样要往外逃离的帝王。   在帝王走过自己的时候,猛然扑过了过去,然后揪住自己刚刚理得整齐的衣襟,将人往里面拖。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疯了!”   “所有的人都要想你死,你死了,这天下正好乱了!霍廷他们也别想用恒王来清君侧,恒王也活不了!你不是不愿意让出皇位吗,我也不稀罕,你就坐在这皇位上死去!”   “等你死了,霍廷他们这些被你逼迫的乱臣贼子也能如你愿,被我阿姐、姐夫和外祖父彻底剿灭!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就彻彻底底不是你手中那个溃烂到令人作呕的天下!我阿姐会让它彻底重生,是你永远也不能做到的盛世!”   他算计了那么久,只愿长姐安好,后世安稳!   霍廷他们不会成功,楚弈和姬家的精兵早已经蓄势待发,这宫中,也早不掌控在帝王手中。他算计了那么久,不过就是要以这种最万无一失的局面,给他阿姐扫清一切的阻碍!   “——放开朕,你这个逆子,疯子!”   武帝慌乱地从地上要挣扎爬起来,已经红了眼的太子狠狠一脚就跺在他肚腹上,让那具养尊处优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失去反抗的力量,继续拖着往内间那个已经被火光笼罩的狭窄地方走去。   大殿内的柱子屋梁已经撩起烈火,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   浓烟无孔不入,让太子的眼前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让人在外边都泼了火油,怎么可能烧得不快,他就是要这大殿烧得越快越好,那样霍廷他们就会趁机起事!   他在烟雾中低低咳嗽了几声,脚步依旧坚定。   帝王疼得直抽气,明白儿子真的不要命后,连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能张着嘴不断地喊:“太子,阿晋,晋儿……阿父告诉你解药在哪里,我们都不用死。晋儿……你快松开我,我去给你拿解药……”   太子看向前方的面目狰狞着,在他乞求的声音中咧嘴一笑:“有无解药与我来说,不过是多活三两年的区别,三两年不如换今日一个痛快!”   太子正说着,突然身后有人高声喊了声‘阿晋’,他就被人猛然扑倒在地。   那股力量带着他翻滚,然后就被一股拖拽力往外拉。   “——连云!你滚!”   太子缓过劲看清来人,要一跃而起,然而被连云拽住了脚,狼狈得根本翻不了身。   连云气喘吁吁,眼里是被帝王寝宫大火震惊的后怕。   他本也在宴客的大殿里,可是心神不宁,就出了酒气熏人的大殿,抬头一看天空,发现一股浓郁往上窜。   可是这处宫殿的侍卫仿佛没有看见,甚至在他察觉不对焦急往外跑的时候拦阻他。   万幸他猜对了这些人应该是授命太子,把太子的安危抬了出来,才得以跑到帝王寝宫。   此时外边已经是一片火海,他冲进来,就看到太子失心疯地要跟着这个狗皇帝一起死!   连云把太子往外拖,烈火焚烧不堪支撑的梁柱突然就从两人上空坍塌下来。   吓得连云忙退后一步。   火舌灼在两人皮肤上,一阵刺疼。   而两人的前路也被一片火光阻挡。   帝王在后面连滚带爬跑了出来,一把就拽住连云:“连云,快,朕带你去拿解药!然后你带朕出去!那解药只要一颗了,只要你带朕出去,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在生死面前,帝王再无威仪,不知何时吓得老泪纵横,好好的玄端凌乱披挂在身上。   太子闻言,红着眼就将掐住了帝王的喉咙,烟雾和身体的不适让他开始咳嗽,咳得殷红的血都从唇边溢出也不松手一分。   帝王拼命挣扎,一巴掌又扇到了太子脸上,父子两人,都宛如火中厉鬼,都拼尽全力和对方抗争。   连云见帝王两眼开始外翻,真要闭过气了,忙去将太子拉开,在他耳边吼道:“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想过你阿姐要如何伤心欲绝,还有怀了身孕的王司寝!万一她肚子里不是男孩儿,你不是就将你阿姐逼到绝境?这天下到底是谁来做主!”   太子被连云狠狠掰开了手,为他的话怔然。   帝王软软跌落在地,连云忙去给他掐人中,看着寝殿的大火,一咬牙和帝王说:“陛下,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那解药也是真的。不然,即便我救你出去,昨日你服下的所谓的仙药,也会要了你的性命!”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的帝王险些要昏厥过去,咳嗽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连云居然也暗中给他下了毒,可他是看着连云一口一口也喝了另外一碗药……   “你、你……”帝王嗓子疼得快要裂开,声音破风箱似的。   “陛下还是现在就带我过去拿药,不然我们谁也逃不走!”   连云将帝王扶了起来,然后一手拽住太子,跟着帝王在火光包围中跌跌撞撞去取药。   火势的蔓延却比所有人都想象得快,帝王把药放在长榻下方的暗格里,火势已经烧到了床脚。   连云硬按着帝王上前,打开暗格,取出瓷瓶。   帝王将瓷瓶攥在手里,要求连云先带他离开。   连云冷笑:“起码要让我试试是不是真药。”   不远处的一根柱子在此时轰隆倒下,带起一片瓦碎跌落,砸在众人脚边,让整个寝宫都摇摇欲坠。   面对这样的情紧,帝王只能去倒出来药丸,给连云捻下一点点药沫。   连云放到自己嘴里先尝尝,发现无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到了帝王胸口,飞身接下那颗要滚落大火的药。   万万没想到,帝王被他一脚直接踹到了火堆上,当即啊的一声惨叫,迅速被火烧成火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连云快速把太子拽了过来,避开那个惨叫着还想扑向他和太子的帝王。   “阿晋!快吃!”   室内温度过高,不吃极可能就被烤化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药塞到呆呆的太子手里,然后是直接拽着他就往外跑。   不想好不容易跑到出口的那片火光前,太子突然就站定在那里,如同生根的树,让连云一下没拽动。   连云惊疑不定回头,在这一瞬间,太子居然抬手快速捂了他口鼻,他下意识是要呼吸,他刚才尝过的药丸就顺着动作滚入嘴里,化作一股清凉又苦涩的味道。   他睁大了眼,一把甩开太子的手,然而张嘴什么都没有了,那颗药已经化了。   太子站在火影里,眉宇舒朗,朝他微笑,:“阿兄快走吧,我左右是无几日可活的人。王司寝肚子里的孩子,即便不是男儿,也必须会成为男儿。我现在走了,就会让霍廷带着恒王有清君侧的借口,让他们由反臣成了忠臣,即便剿灭了霍廷一众,也掩不住众人悠悠之口。以后史书上如何写我不要紧,可是会让我阿姐也背上被世人唾骂的名声,那她要如何教导我的孩儿成为明君。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替我给阿姐说一声,今日是我最快活的一日。”   “阿晋!”   连云要去拽他,却见他转身就往火里再扑去,太子的袖袍滑过他指间……   帝王寝宫烈火冲天,宛如火龙腾飞,经过连云提醒的侍卫们果然发现太子还没有出来,纷纷大喊着救火。这般大的动静终于引得了宫里赴宴的众人注意。   有人飞快跑出殿宇,仰头看到滚滚浓烟,目瞪口呆。   霍廷推开几个碍事的大臣,见到那火光的时候,判断出位置,眼神一冷,悄然挤出人群。   一道红色烟雾也在此时升天,见到的众人不明所以,皆对那与浓烟行成强烈对比的红色指指点点。   洛宫内骤然就响起如同雷电击落在大地中的震动声。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   快步往帝王寝殿去的太尉和大将军听到声音都停下脚步,朝宫门处望去。   这是有人要逼宫?!   **   赵乐君昏昏沉沉,仿佛自己是飘荡在湖面上的一片落叶,无根无依,浮浮沉沉。   她在难受中终于忍不住,偏头张嘴呕出一口水。   “将军,公主马上就能醒过来。”   她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喊将军,而此时,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那人还轻轻给她拍着背。   怀抱很熟悉,围拢在她身边的气息也无比熟悉,让她感到了安心。   她就任人抱着,缓了一会,觉得眩晕感过去,才慢慢睁开眼。   楚弈见靠着自己的女子睁眼,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赵乐君看清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低声喊楚弈:“有人在车里的香动了手脚。”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搂着她,温声安抚。   她神思还是有些混乱的,茫然抬着眼看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弈低头望着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根本没有离开洛城的事,而且和太子约定在傍晚的时间快到了,他现在还不能说。   正是此际,有人慌乱跑进来,跟楚弈禀报:“将军!皇城不知何故这会已经冒出滚滚浓烟!”   想着怎么遮掩的楚弈脸上愕然,下刻厉声道:“可真?!”   他从胸膛透出的声音震动在赵乐君耳膜上,让她神思又清晰了一些,当即张嘴问:“皇城?我不是去皇宫的吗?这里是哪里?”   楚弈在她连问中,手一抖,压着不安将她缓缓放回榻上,然后站起来示意那个报信的跟他出去。   他心头狂跳,已经猜想到了。   ——太子可能出事了!   太子坚持不让他在宫内,说是让自己带着姬家这些士兵包抄不让一个逆党离开,这个做法太子安危实在难确保,但是太子拿赵乐君说服了他。他必须要把赵乐君和王司寝在外安置好,才没有后顾之忧,也能用这个机会搞明白赵乐君身边的内鬼究竟是谁。   可太子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浓烟的信号。   楚弈脑海里已经闪过一个让他骇然的想法。   ——太子也算计了自己!   楚弈快步往外走,赵乐君却是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跌跌撞撞去拽住了楚弈,眼中有着害怕的神色:“你说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皇城走水了?那……太子呢?”   楚弈回头去看脸色苍白的赵乐君,自己脸上的血色同样褪去。   他闭了闭眼,不能再瞒:“我没有离开洛城,太子让我把你和王司寝安置好,然后再跟他里应外合,带姬家的精兵去围剿已经准备逼宫的霍廷,恒王……在霍廷手上。”   赵乐君心头狠狠一抽。 第74章   “恒王在霍廷手上……”赵乐君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一股不好的预感就向她席卷而来,下刻竟是双脚一软,趔趄地要倒下。   楚弈大惊,快速去拦了她腰,才没让她跌落在地上。   “君君!”   赵乐君倚在他身上,闭紧了眼,睫毛不断颤动着,近日来的很多事情都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太子说恒王被他所劫,她信了。   楚弈说他离开去找母亲,她也信了。   他们说霍廷一应暂时不会有异动,她也信了!   可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太子苦心做下的谋划。   如今皇城失火,肯定是太子所为,霍廷一应就在宫中,太子是在给霍廷他们创造逼宫的机会啊!   那失火处必然是……帝王所在处。   赵乐君思绪百转千回,可也不过一瞬间。   她梳理清楚太子的计划,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   明明那么简单的计划,明明是再仔细思索一翻就能发现的异样,她却因为一时疏忽……   她猛然睁开眼,奋力从楚弈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走。   或者还来得,应该还来得及!   她咬着唇,眼眶酸涩难忍,只能死死大睁着,找着前路,要去寻弟弟。   “嘉宁!”   楚弈发现她的心思,忙又搂又抱的将人给拖回来。赵乐君一言不发,在他手中挣扎,让他几乎抱不住。   “——嘉宁!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够去!你怀着身孕,你还想要上哪里去?!”   动作激烈的赵乐君霎时间就静止在那里,良久才僵硬地抬起头,望着双眼赤红的楚弈。   “你知道了……所以太子才能有借口支开你!楚弈!他在自断后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方才沉默的女子情绪终于爆发,巨大的痛苦从心底涌起,让她喘不过气,让她失控嚎啕大哭。   楚弈抱着伤心的她,鼻头也在发酸。   他不知道,他要是早知道,怎么会让太子一人在宫里!   那个混蛋连他都算计在里面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他为你和王司寝的苦心。”楚弈把她抱起来,慢慢走到床榻边,把她放在上面,一字一字地说,“既然这是他的苦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你此时离开!”   他松开她的手在轻抖着,神色却死寂一般,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她一定会怨自己。   但他没有让那个声音左右自己太多的情绪,利落转身,吩咐守在边上的士兵:“去把银锦带来,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公主,没有我的准许,公主不许离开此地半步!”   话落,他已经快步出了屋。   廊下放着他的铠甲,他面无表情,一件一件快速套在身上。覆盖的银鳞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长剑被他拔出,又快速入鞘,大步迈了出去。   身后还有她的哀哭,他肩上是山一般的重量,是太子最后委负他的重任。   洛宫之中已经是厮杀声一片。   太尉和大将军反应迅速,一人去往帝王寝宫,一人组织着所有禁卫军阻挡冲入皇城的反贼。   然而禁军无法阻止有虎狼之势的霍廷等人的一应精兵,那些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在战场上历经千锤百炼的士兵,如何是守在这片安宁之地的花架子可比。   霍廷挥剑冲在最前头,刘秉与几位结盟的武将一路汇集过来,在惨叫和鲜血中势如破竹踏入象征皇权的要地。   被困在请宴大殿内的藩王大臣都惶惶,胡人使团也因突变被人看守在一边,在厮杀声中茫然。   禁卫军被逼得步步后退,退至还在熊熊燃烧的帝王寝宫前。   太尉在抓着守在外边的侍卫问帝王何在,太子何在。侍卫如同锯嘴葫芦,只是眼神怔怔看向扑不灭的大火。   太尉眼前发黑,看到大将军也退至此地,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凉。   他们没有少帮帝王打压霍廷一众武将,如今帝王太子都不知踪影,焉能有他们的好下场!   大将军亦是知道下场,但他是领兵打仗从刀尖闯出来的人,再如何也不会如同一个文臣一般,当即就觉得是绝境了!   他握着还滴血的长剑,扬声道:“尔等逆贼,即便逼宫成功,他日也是被人笔墨讨伐的不忠不义之人!洛城外驻军三万,如何又能叫你们得逞!”   霍廷等人看了看那燃烧的宫殿,一颗心也沉了沉。   原本他们是拿出恒王来清君侧,如今反倒被实实在在冠上逆臣二字,成事后会有更多麻烦等着他们。   他们也不清楚那里出了问题,为何帝王寝宫着火,太子也不见踪影。   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几人对视一眼,都做了决定,当即也扬声喊话回去。   “大将军所言非也!我们是替恒王来让陛下给一个说法,恒王去河西的路途被截杀,是我等救下,真正的逆贼是在陛下身边!”   在他们一番说辞中,突然有人放声大笑。   太尉缓了一会,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嘲讽笑着,厉声骂道:“尔等竖子!满口谎言!你霍廷和刘秉驻兵何地,居然能救下恒王?你们野心昭昭,还想哄骗世人,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太尉在这时已经想起了太子身边有个有身孕的王司寝,在说话前已经派人去寻。   霍廷几人就是想要用恒王来洗脱,恒王肯定在他们手中,到时恒王为了保命绝对要配合说法,彻底推翻帝王和太子。   那么他们是真的死路一条。   他今日能做到太尉这高位,哪里看不明白这些人打着什么心思!   太尉一言揭发了霍廷等人真正心思,大将军明白他肯定有打算了,当即振臂一呼:“谁与我诛杀了这帮逆贼,他日就是封爵高功!”   霍廷几人见此,知道只能速战速决!   他们的大军,为了遮掩晚了些日子行军,离洛城还有一断距离。他们本就是投机,势必要先捉拿住宫中有用于他们的人来让局面倒向自己。   眼下把大将军和太尉这两个朝中重臣拿下,洛城外的三万守军便也只能跟他们俯首。   霍廷朝身后的精兵亦抬手一挥。   刺人耳膜的厮杀声再起,双方人马不死不休,不断有士兵倒下,鲜血在石板地上慢慢汇聚。   “——报!!有一支兵马突然由外杀入宫中,我们的人无法抵挡!”   霍廷后方传来急报,让他们大惊失色。   “领队的是何人!”刘秉头皮发麻问了一句。   然而还不待那人回答,突然身子一震,已然被占领高地的弓箭手射杀。   插着数支羽箭的尸体轰然倒地,掀起霍廷众人心中的惶惶。   新的一轮箭雨再度系列,让他们狼狈的找遮蔽的地方。   方才夺宫情况紧急,他们根本没能破了宫里的兵器库,在高处设置更多的弓箭手,如今就成了他们最为致命的打击!   箭雨中,太尉等人也往后一退再退,惊疑不定看向让地面都微微震动的那片来人。   为首的男子坐在战马之上,银甲染血,凌厉的气势远远地和他身后大军一同扑向众人。   大将军已经认出那战马上的青年,更是认出他身后的那批士兵。   ——姬家最骁勇的鹰卫,还有洛城的驻军。   大将军看着,心里又咯噔一下,为何他能调动洛城驻军。   他整个人都一凛,盯着姬家的鹰卫,能想到的就只有姬老太爷。   姬家这是早已经让洛城的驻军投向太子阵营了吗?   他一身冷汗未干,再度又冒了出来。   霍廷众人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兵,脸色几变,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们当然也认得楚弈,更加认得洛城驻军和姬家军。   问题是楚弈不是已经被那人说骗离开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洛城内。   刘秉手脚都在发抖,突然想起一直没有见到一个人,他问:“你们见到长公主进宫吗?”   霍廷呼吸一滞,看着逼近的楚弈,咽了口唾沫。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起一个女子来!   “魏冲!他……骗了我们?!”   霍廷咬牙。   然而他们反映过来已经晚了,楚弈领着大军已经在箭雨后如猛兽朝他们扑来。   方才的霍廷一众是汇入这皇城的溪流,而楚弈领的士兵就是滔滔巨浪!   以强悍不可催之势,将那股细小的溪流直接分散,让他们都淹没在巨浪之中。   浓郁的血腥气在这皇城中弥漫,宫殿燃烧的大火掀起阵阵浓烟,灰烬洋洋洒洒,沾了是所以人一身。   楚弈在士兵把霍廷几人悉数绑来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拖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朝那快被烧成空架子的帝王寝宫。   他眼底腥红,路过太尉的时候,他问:“太子是不是在里面。”   声音暗哑、压抑。   太尉沉默地点了点,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才缓缓把知道的经过说来。   太子确实进了帝王寝宫,然后就着火了,再之后就是霍廷一众来到此地。   太尉把这些都当做了是霍廷的逼宫,楚弈却真正明白了太子所为。   太子杀了帝王,跟帝王一起葬身火海,不愿意让弑父的名声连累他的阿姐,然后把这个皇朝都交到她手上。   王司寝有孕,那就是赵乐君替为摄政的机会。   武将反叛,赵乐君就有收回武将手中兵权的借口,谁人不从,皆可用谋逆一罪镇压。   至于世家,没有兵权的世家在这次震荡之后,也只能仰息赵乐君,全凭她一决生死。   他在此时也终于明白太子笃定跟他说的,王司寝一定会诞下皇长孙。不管王司寝诞下的是不是皇长孙,这个时候他和赵乐君都必须让他是!即便是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也会在赵乐君的扶持下,姬家的扶持下,站到权力最中心。   楚弈站在台阶上,灼热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站立了许久,知道有人来禀,宫中已经清肃,但是没有发现魏冲。   ——那个潜伏在赵乐君身边的反叛者!   早在上回魏冲和他一起奚落陈家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试探。直到母亲失踪,逼迫他离开洛城时,他才确认究竟是谁潜伏在赵乐君身边。   可是他不敢贸然行动,也不能当即把赵乐君带走,那样会让太子功亏一篑。所以他明面是出了洛城,但是后来通过窦正旭再度潜伏回公主府,一直到赵乐君出府进宫赴宴,他才找到机会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魏冲果然也怕惊得太子,选择在赵乐君进宫的路上准备先把人拦截下来,所以赵乐君会中了迷魂香,那就是魏冲设下的。   他和太子都不明白魏冲何故和霍廷他们狼狈为奸,唯有布下这围剿的计划。   如今,魏冲还是逃离这皇城。   他闭了闭眼,定定看着那逐渐熄灭的火光,吩咐道:“请长公主进宫主持事务……”   可才说了一句,就又转身。   “还是我去护长公主进宫,太尉,如今宫中占时要你主持一下,怀着太子孩儿的王司寝亦会随长公主进宫来。”   **   赵乐君再踏入这皇宫时候。   帝王宫殿前的地面血迹还未能清洗干净,血腥气冲入呼吸中,让她几欲作呕。   她一路走得趔趄,楚弈在边上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赵乐君走至那已经完全被扑灭火星的宫殿前,看着大火过后的满目疮痍,心头那股悲痛再度涌起,让她双眼赤红。   在那泛红的双眼中,却没有眼泪。   她只能张着嘴,颤抖的喊了声阿弟。   悲痛到极点,反倒让她哭不出来。   楚弈扶着她,心中有愧疚有后悔还有一丝丝对太子的怨,交织在一起,让他百感交集。   “嘉宁,大臣和藩王们都还在等你。”   他忍着所有的情绪,温声提醒她。   她哀哀看着那已经烧毁的宫殿,凄凉一笑,伸手慢慢去把他扶着自己的手给掰开。   楚弈视线定定看着她发白的指尖,沉默地收回手。   太子身死,她心里对自己有怨也是正常的……且先让她先缓缓情绪吧。   赵乐君撇开楚弈的手后,将脊背挺得笔直,兴许是浓烟和血腥味,让她肚腹不太舒服。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暗暗忍着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她现在没有时间伤悲,正如楚弈说的,这是太子为拼了命换来的最好局面。   她不能让他最后的心愿付之一炬。   楚弈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心如刀割,却只能如同影子一样,跟护在她身后。   大殿里早早没有了声乐,群臣肃穆,藩王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他们视线中,这个在年幼的时候就与姬家镇守国土的女子,雍容、威严,那么慢慢一步走来,有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太尉领头见礼,一时间,高呼长公主万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   “信给送进去了吗?”   一位玄衣公子立在一处山岗上,遥望那连轮廓都看不见的皇城方向。   他身边的一位护卫拱手回已经送过去了。   他低头微微一笑,大步踏入简单的一架牛车,里面一位少年正低低咳嗽着,而他身边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青年公子。   那少年见到他进来,冷冷与他相视,心中恼恨不已。   自己最害怕被人挟制在手,结果躲过了霍廷,却没能逃脱魏冲,被硬生生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可如今再悔也晚了,太子在咳嗽中缓了口气才开口说道:“魏冲,我阿姐待你不薄,你何故恩将仇报。”   这正是在连云和太子险些葬身帝王宫里现身救人的魏冲。   被再度质问,魏冲仍旧是笑,挑着眉说:“你胡说,我明明是帮了你和你阿姐达成心愿,霍廷他们可是被我坑惨了。”   太子眼神依旧冰冷。   魏冲这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吧,我是要吞了霍廷和刘秉的兵,但我也没想害你阿姐啊……我这不是跟你求娶你阿姐来着吗?你阿姐一个人,可以化解我们两姓间的血仇,太子觉得不好吗?或者我现在开始称呼你为陛下?!”   太子被他的无赖气得浑身都在抖,冷声说:“那是我父皇犯下的错,你不能转嫁到我阿姐身上!”   说罢,又一阵气血翻涌,咳嗽不止。   “那是我禾氏千条人命……”魏冲突然悠悠一叹,“你赵氏总该是要负责的。”   旋即看着太子就又笑了,不知道她收到信之后,是多欢喜呢?   作者有话要说:  魏冲:文案后半部内容上线啦,惊喜不惊喜?! 第75章   叛乱过后不是平静,而是更多的蠢蠢欲动,新的风雨欲来。   处理了叛党的赵乐君立在庙堂高处,冷眼望着那些无法掩盖眼中渴望光芒的藩王。   能让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这些人已经打听到太子身死一事。   她不愿意面对噩耗,可不得不忍着心中细细密密的疼痛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今日本该是我父皇万寿,却因叛党险些掘断我朝根基。如今我父皇与太子仍旧下落不明,太尉、大将军以及前将军且先留在这,协助搜寻事宜。”她收回落在藩王们身上的目光,下达不容他们置喙的命令,“霍廷一应叛党主谋者还需审讯,故在场众位在叛党彻底清肃前,都不得离宫。来人,请诸位先下去歇息。”   太尉和大将军已经知道如今洛城就掌控在楚弈手中,自然懂得如何让自己在新主主天下的时候,还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臣尊旨。”太尉的象牙笏早在慌乱间不见,拱手出列响应。   大将军亦出列附和,唯独出列的楚弈,抬头沉默看着高处的女子。   他看到她手一直在颤抖着,威严的面容上越来越苍白,让他恨不得就扑上去,将她抱离这里。   ——太子真混蛋!   楚弈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在怒骂太子。   在赵乐君下令后,百官们面面相觑。   赵乐君嘴上客气相请,其实就是把它们都给先软禁了。可是心知肚明又如何,包括武将在内,谁也不敢多言,只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应遵长公主令。   姬家军到场上来,挨个将人带离。   藩王们大多数都是乖乖听令。毕竟他们当中不少人是要靠朝廷供给的,即便有士兵,也多年未再动过真刀真枪,而且也达不到跟赵乐君和姬家还有楚弈抗衡的数量。   然而也有自持身份想要分如今局势一杯羹的,兖王就是这里面最迫切的一个。   他朝来相请的侍卫一扶袖,看向高处的赵乐君,质问一般说道:“嘉宁,你父皇我皇兄出了事,你不让我们这些宗亲来帮忙,反倒只依赖朝臣,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你还要怀疑上我们这些至亲?!你一介女流,又还年少,可别叫人给蒙骗了!”   赵乐君闻言,目光淡淡看向自己这个当起刺儿的皇叔。   兖王,她父皇面上都一直相敬着的藩王,也是如今这宗族内先帝唯一的骨血了。   先帝当年离世前,让帝王当众立下誓言,一定要善待庶弟兖王,因为兖王曾让先帝免过一次劫难。先帝也信不过自己的嫡子,留下一个让先帝动不得的硬骨头。   他当然有资格挑事儿。   兖王一句话,就让太尉和大将军都变了脸色。楚弈缓缓转过头,盯着兖王那张我有所持,我不怕你的面容,又余光扫了眼赵乐君一眼。   正好见到她把手背到身后,看样子只是普通一个动作,但楚弈知道她应该是在扶腰,方才她就已经做了四回同样的动作。   大殿里要离去的众人都停顿了脚步,有想法的皇家宗亲们更是不自觉朝兖王走去,是在暗暗支持兖王做出的质问。   楚弈舔了舔牙。   赵乐君知道不可能那么顺利就让他们先乖乖听令,神色冷静地扫过跟自己对峙的兖王。   她正要开口,利剑出鞘的清吟却是先她一步。   楚弈一把拔了腰间长剑,低垂着眉眼,谁也没看,而是用剑尖在地面上划动。   兵器与石地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带着一股凌厉在大殿内清晰回响,在所有人耳膜中鼓动。   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意思再明显不过,让走向兖王的藩王们当即停下步子。   赵乐君看了他一眼,还在隐隐作疼的胸口似乎就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兖王被楚弈威胁的架势闹得也青了脸,又想要煽动旁人的情绪。赵乐君当然不会再允许大放厥词,抢先冷声道:“我是一介女流,但我是赵氏嫡出的长公主!我与太子是血脉至亲,即便如今我父皇不在,太子不在,也没有人能越过我!我是一介女流,可我掌千军万马!皇叔,你是准备用血脉关系还是用兵马,来质疑我发号施令的权力!”   她声音铿锵,让兖王本就铁青的脸变做一片死灰。   谁也没有想到赵乐君会直接赤|裸裸的威胁回来。   用兖王庶出早已输了皇位的身份,用她手中最叫人畏惧的武力,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让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人下场如同叛党!   而且这不但是警告和威胁,还是在羞辱兖王!   “还不退下?!”   赵乐君在兖王涌动愤怒的目光中一振袖。   不用等兖王再有动作,姬家军已经围到了他身边,让他不得不就此屈服!   兖王带着满腔羞恼离开,楚弈的长剑在地上又划拉了一下,听着从剑尖发出的声音,扯扯嘴角笑了。   果然是他的女人,其实能用拳头武力解决的事情,就不必要闹得太复杂。   大殿内很快就只剩下赵乐君和楚弈四人。   但她还不能放松,太尉和大将军还在,她一丝都不敢放松。   楚弈就在此刻突然大步走上台阶,在太尉和大将军注视下,直接一把就揽了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就要退到后殿去。   “楚弈!”赵乐君大惊,忙出声制止他。   楚弈却是头也不回,朗声说道:“陛下的寝宫清理的事就交给太尉和大将军了,长公主就在后殿。”   太尉在楚弈的话语中,眼角一抽。   可现在就如同赵乐君先前说的那样,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发号施令。   他和大将军现在实权已经被架空了,就只有个老臣的名号还在头顶,还能怎么样,憋屈的听令呗。   大将军就扯了扯似憋屈又似认命的太尉袖子,示意先离开再说。   赵乐君在楚弈说出那些话后,就没有了动作,而是闭上眼,任他把自己抱到后殿。   罢了。   她知道楚弈是有话和自己说,而且他是当朝的前将军,不管如何,都是保住太子一脉的功臣。该他的尊荣和面子,她不能给他丢了。   她安安静静缩成一团,楚弈心头却一点也不轻松。   她是什么性子,他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不是原谅,也不屈服,她从来就不懂得屈服二字。   他抱着她,来到后殿干净的矮榻上,就那么坐下。手臂依旧圈着她,帮她在自己怀里调整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下巴搁在她发顶。   楚弈就这么抱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任千思万绪在心头翻滚。   赵乐君也沉默着,长睫轻颤,眼眸中有悲伤。   良久,她自嘲一笑。   “楚弈。”   “嘉宁。”   不想两人都同时开口了,反倒叫他们都相互一怔。   楚弈就低声笑,赵乐君想了想,嘴角也扬了个浅浅弧度,但很快就又落下。如同落雪无声,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   “楚弈——不管你先前是否知道,是否也被阿晋利用了,我都迈不过这道坎。”   他浑身一僵,猛然低头看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低吼一声,嚯地一下站起来,将她放到榻上,欺身将她困住。   不过片刻,他眼底已经一片赤红,血丝遍布,盯着她的眼神极凌厉。   “——你想告诉我,我们就这样算了对吧!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楚弈疏忽导致的!因为我没有实现对你的承诺,我们余生要信任,我还是瞒了你行事!所以你准备再一次把我甩开对吗?!”   赵乐君在他的质问中眸光闪动,那片盈盈中,有湿意蔓延。她撇开头,忍住不少于知道太子身死时的难过,闭上眼冷酷地说:“对!我怪你!”   下巴当即就被他掐住了,逼着她与他对视。   赵乐君就是不睁眼,平静等待他的暴怒。   可是眉心却是一烫,是他温热的唇落下来,她整个人都一颤,紧闭的双眼忍不住睁开。   他的唇还贴着她,声音低哑:“你就在等我说那些话吧,好了,我说出来了。接下来的话,你给老子认真听好了!”   “太子出事,论起过错,我责大,唯独……与你无关。这是他的选择,他自私的选择,他自私的为你打算了这一切。赵乐君,你没错,只是承受不住他待你的这份心。而我,也不会因为你三两句再度哄骗,让你一个人躲起来痛苦。你内心并不怪我,只是在怪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跟我在一起。没有关系,我能等,也会陪着你,等到你心结打开那天。”   楚弈说着,去握了她的手,然后放到她的肚腹上,温柔地道:“小家伙也陪着我一起等你。”   赵乐君鼻头一酸,那份假装的绝决再也绷不住,在他识破中粉碎,在他的理解中崩溃。   她如同孩童一样,放声大哭。抱着他的脖子,把滚烫的眼泪都落入他铠甲中,把他被坚硬躯体包裹的那颗心哭得都快碎了。   “楚弈,我真的原谅不了我自己。我为什么要一手挑起霍廷他们对朝廷的怒火,为什么要把这个机会送到他跟前,我明明能够发现的!明明可以的!”   楚弈抱着她,在她自责的声声中,不断低语:“不是你的错……”   言语苍白,可他不断重复着,不厌其烦。   ——他们都没有错。   这就是政权,这条道路上总会有人牺牲,只不过太子在这条路上选择了自己。   赵乐君哭得一塌糊涂,再也没有公主该有的仪态,眼泪都蹭到了楚弈的铠甲上,上面还有干掉的鲜血。蹭得自己满脸都是,狼狈得不能看。   楚弈等她从嚎啕大哭到低声抽泣时,才将她拉开,双手碰着她的脸,用指尖抹去她脸上的污迹。   笑道:“刚才还是骗人的女骗子,现在就成了花脸猫。赵乐君,有时候我真的想掐死你算了,特别是你气我还骗我的时候。”   赵乐君在他打趣中抹眼泪,嗡声回道:“舍不得就闭嘴!反正我现在也还过不去那坎,一拍两散趁早!”   她还知道他舍不得,还凶他。   楚弈被她气得就做了生平都没敢想过的事,掐了她的腮帮子肉泄愤,然后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放声大笑。   这样放纵得意忘形的结果,就在他放声大笑到被她狠狠咬了手放声喊疼中结束。   赵乐君对他小孩子吵架报复的幼稚中冷静下来,让人去寻太子以前身边的内侍过来,还有许多事情要询问的,她也要快速把王司寝和腹中孩儿的身份确定下来。要计划好在皇长孙降生之前所有的事宜。   在等人前来的空挡中,赵乐君想起一件也极为重要的事,问朝手指吹气的楚弈:“你母亲下落如何了?”   楚弈神色一顿,淡淡地说:“人肯定是魏冲劫走的,但他劫了人那么久都没用来威胁我,那她肯定是安全的。最好的办法不是找人,而是等他愿意让人出现。”   赵乐君垂眸,知道他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正说着,一位姬家的士兵站在外边禀报:“公主、将军,宫外有自称是魏冲的人,带着一位老妇人和一封信前来,把老夫人放下,然后信交给了我们,让转交给公主和将军。”   老妇人?!   两人眼中都闪过诧异,相视一眼,赵乐君忙让他把信送进来。   信封上的字迹是魏冲的不假,她快速拆开,楚弈在边上吊着眼瞄信上的内容。   片刻后,赵乐君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眼角一颗泪珠滑落,喃喃道:“阿晋没死……”   楚弈也看到了,在震惊之余,还看到了赵乐君没有往下看的内容,连忙把信躲到手了,站起来骂道:“魏冲你个王八蛋!”   哪里来的脸要求娶他媳妇!!   士兵不明所以,看着暴怒的楚弈,问:“楚将军,那位老夫人是否是您母亲,我们现在是要先把人接进来吗?”   骂人的楚弈就跟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打在脸上,神色青青紫紫,变化不断。   魏冲把和他和赵乐君有罅隙的母亲送跟前来,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么可能品不出来!   那个无耻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  魏冲:对待情敌就要稳准狠,略略略…… 第76章   谁也没有想到魏冲会来这一手。   偷偷把太子掳走,把楚弈的母亲送到赵乐君面前,给两人都将了一军。   楚弈冷冷看着询问的士兵,把人吓得忙反思自己是不是问错了。   赵乐君从太子还在活着的喜悦中回神,瞥了眼身边明显怒发冲冠的青年。   “——送回将军府。”   “——让她在宫里住下。”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决定却相悖。   赵乐君诧异诧异看向说将人送回将军府的楚弈,不赞同道:“不能送回将军府,如今洛城也未必真那么安全,武将藩王世家都在宫里,万一他们在外头的人有什么想法,你母亲绝对会再被盯上。”   “不能住宫里!”   楚弈坚持,住进宫,万一他母亲又开始作天作地,他只要光想就头疼!   而且魏冲个王八蛋打着她的主意,他母亲也不过是魏冲用力给他们两人感情产生矛盾的工具!   “楚弈,你不让人留下,难道是认为我赵乐君心胸狭窄,轻重缓急不分的人?你完全不必在这种时候过多顾忌以前的事。”   她表明自己的态度,楚弈梗着脖子,没办法回答。   他就是在意和顾忌!   但赵乐君已经不跟他对峙,直接吩咐士兵将人带到安全的宫殿里先住下。   “君君!”楚弈望着人往外走,有脾气也不能发。   赵乐君伸手,找他拿信。   刚才他看到魏冲在信里自诉会推崇太子登基,口口声声说已经在赵国新帝跟前求娶这些内容时,一激动就把信给夺了过来。   如今赵乐君要拿回去,他攥着信纸,先给她递了一张,在她眼神示意下又地上第二张,却是在她接过的时候突然用力一扯。   好好一张纸,一分为二,他快速把写着求娶内容那下半张直接撕个粉碎。   赵乐君都愣了。   “你作甚!后面的内容,我还没有看!”   她焦急地扑上前去抠他手,楚弈眼神阴鸷地说:“他拿太子在手威胁你,没有什么好看的,怕你看了动胎气。”   楚弈把信撕个粉碎,都恨不得撕成碎末,最好还是风化的那种!   “楚弈!”   赵乐君抠了半天,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看着那些未知的内容碎得连拼凑都无法平凑。   她就站在那里,也懒得去抢了,抬手捂了捂额头。   她头疼,还头晕,被气的。   他先前明明还再冷静不过,可说鲁莽就不知哪一会。   即便魏冲拿太子要挟,他也没有必要把信撕了啊。   她突然就理解了先前听仆妇说的一句话——男人都是孩子脾气,楚弈刚才的表现把孩童的幼稚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弈撕了信之后虽然还生气,可一点也不后悔。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个挑衅!   他去扶住赵乐君,让她先坐下。透入室内的微光,将她皮肤照映得毫无血色,他心中一动,当即扬声吩咐去喊医士。   先前她就一直的扶腰,又情绪大起大落,实在让人担忧。   吩咐过后,他也不用她开口问,就先杜撰着说辞,让她心里安稳一些。   “魏冲想拿着太子跟你谈交易,也没有说是什么条件,我们且先晾晾他,不能显出太多的急迫来。不然他提出过分的要求,我们也接不回太子,他不但救下太子,还带走连云,太子的身体情况也有人照顾,我们先把赵国的局面稳住才是首要的。太子必然也是这个意思,会想办法和魏冲周旋,不会再做傻事。”   帝王已经死了,面临的情况跟先前完全不同,太子是被劫走的,有魏冲的信为证。这也是为什么他唯独撕下了半边,这封信是赵乐君如今最好的帮助。   赵乐君深吸一口气,从眩晕中好受一些,低低地说:“希望吧。”   医士很快来到,前来的还有太子心腹内侍吉庆。   医士把过脉后先是惊诧,在楚弈严肃的面容中忙压下情绪,说道:“长公主殿下是情绪波动过大,有些动了胎气。”   一句话把楚弈急得脸色都变了,连连催着医士去开安胎药。   候在边上等问话的吉庆在此时插话道:“要讨医士嫌了,但如今是特殊时候,长公主先前派了个懂药理的老媪在王司寝身边,让那老媪跟着医士一块去拿药熬药吧。”   长公主殿下的孩子和王司寝的都一样重要,他既然被太子留下,就一定要实现对太子的诺言,尽量给两位主子想全了。   医士一开始是脸色难看,转念一想觉得很在理。   特殊时期,万一药真的出了问题,那他脑袋就得搬家,还得连累家里老小。   他一拱手,感激地说:“不,就该这样做才对。”   楚弈立刻又让人去把老媪寻来,再三嘱咐才放了她和医士离开。   闲杂人等离开,吉庆终于有机会把一切情况都说来,跪到在地,先给赵乐君磕了头,把太子交代的话都一字不漏告诉赵乐君。   如今弟弟活着,赵乐君听着太子给吉庆交代的后事,心头仍旧一抽一抽。   她忙控制情绪,又问了一些吉庆没有提到的,留存在心底的疑虑都揭开后松一口气。   果然姬家军出现,是他外祖父都做好了打算,而太子决定赴死,还有一个身中秘毒的原因。   这让她又有新的担忧,如今她父皇不在了,太子的毒该怎么办。   她盯着榻边的鹤形灯台出神,想到魏冲。   此际太尉和大将军都回来了,太尉脸上有喜色,因为他在废墟里发现了希望的东西。   “长公主,寝殿里有一条密道,而且里边的遗体只有陛下的,陛下冕服上的珠串未曾烧化。”   以此确定了身份。   赵乐君望着激动的太尉,抬手示意他上前接过魏冲送来的信:“太子是逃过一劫,可却又身陷狼窝。你看看这个,我有不明白的正想要问你……禾氏,可是我所知道的,跟随过太|祖的那个禾氏?”   这个特别的姓氏从赵乐君嘴里说出来,让太尉和大将军都神色极为不自在,特别是大将军,眸光更是在闪烁不定,心里有些慌乱。   太尉连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可是看到魏冲写着太子在他手上后,信就被撕了。   他奇怪,此时却不容得多探究别的,而是用吞吞吐吐地说:“是殿下所说的那个禾氏。”   “那信里的说与我赵氏皇族结下血仇是什么意思?”   她追问。   魏冲并没有写清楚,应该是想让她自己求证。   太尉一双眼就四处瞟,最后落在大将军身上,让大将军也浑身不自在地咽了下唾沫。   “长公主殿下。”大将军深吸一口气,说,“陛下登基后,怕禾氏一族会在以后冒出来妖言惑众,让皇权旁落,派人到禾氏一族隐居的地方……把一族都给活活烧死了。”   赵乐君震惊得站了起来,连楚弈都为帝王的心狠手辣所骇然,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握成拳。   “魏冲……自称禾氏嫡长孙。”赵乐君整理着思绪,帝王所为的惊骇让她连指尖都在发抖,“我当年救下他的时候,他说是从蜀中方向来的,我也着人按他所言,去查了他嘴里落魄的世家。那个魏家确实是存在,因为得罪了当时的陈国丈,被一举打压守牢,流放了。”   所以她才会信了他的身份,而且是不止查过一次。   现在想想,是不是这个魏家跟禾氏就有关联?   魏一字,也包含着禾字……这样联系起来,似乎是真的相关。   她心中一凛,眼神凌厉地看向太尉和大将军:“当年我父皇是派谁去的,你们知情,是否也参与了!”   “殿下!当时我们只能算是陛下亲近的人,却不是亲信,此事我们只是知情!”   太尉忙为自己辩解,大将军也跪了下去陈情。   赵乐君死死盯着他们良久,到底是坐回榻上,让两人先起来。   但两人仍旧不敢放松,战战栗栗起身,后背已经是汗湿一片。   “且前探明魏冲的去向。他利用了霍廷和刘秉,恐怕是想借机控制两人手中的士兵。太子在他手上,我们也妄动不动,先把太子的下落告知众人,再谈营救方案。王司寝已经在宫中安置,我准备直接先为她举行封后大典。”   王司寝的身份必须先定下来,这样相当于给太子先行登基典礼,把太子是如今赵国的王这个身份盖章定论,所有的一切才能顺利成章!   那些有心人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赵乐君的魄力和果决,让太尉和大将军都相互看了一眼,即刻齐声附议。   **   此时载着太子的牛车还一路慢悠悠朝西走,魏冲在外头赶了会牛车,听到太子咳嗽声不断,就又回到车厢。不想见到连云也已经醒来,在给太子号脉。   魏冲看了眼自己发了好心,给他包扎着的半张脸,再低头看他按着脉的手问:“他怎么老咳嗽?不像是体弱,是中毒了吧。”   他一语中地,太子冷冷睃了他一眼,在止住咳嗽的片刻间快速道:“是,我是个将死之人,所以你拿我威胁不了我阿姐!”   魏冲就脸色古怪地跟他对视,点点头:“怪不得你这般淡定。”话落,又很认真地承诺道,“没事,为了能威胁你阿姐,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你阿姐就得恨我,但我要是再救多你一回,你阿姐估计就愿意以身相许了。”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特么还得谢谢你不成?!   魏冲:我,魏冲,逻辑鬼才!   楚弈: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连云:我是笑好,还是哭好?还是笑吧…… 第77章   重要的事情先吩咐了下去,赵乐君等来老媪带着药回来,吉庆又先试了药,这才能彻底安心照顾自己。   她忍着药汤的苦涩,一饮而尽。   期间楚弈离开了一下,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块麦芽糖,正好在她喝过药后给喂到她嘴里。   他看着她含着糖微微鼓起的脸颊,伸手把她扶起来:“我让人抬了步辇来,你跟我先去歇息,有事,太尉他们会寻过来禀报。”   赵乐君不会勉强自己   她要是不好好保重,怎么把弟弟给救回来。   她任他由扶该为圈腰半抱着,把自己的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铠甲有些凉,身上残留着杀戮过后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不舒服,她却一点也不想避开。   外边已经夕阳西下,把肃穆的皇城投落一层暖色。   赵乐君坐到步辇中,随着抬高,眼前的殿宇就跟着变矮,头顶的天空都更为开阔了似的。   黄昏倦鸟从空中掠过,发出几声啼叫,回音莫名让人觉得悲凉。   楚弈跟在边上,一回头就看到她望着天空出神,眸光暗淡。他知帝王死了,她心中亦是不好过的。   帝王到底是她生身父亲,可能是逼他退位,圈禁着给他养老。太子的行动不是她本意,也许她就没有想到最后会出现玉石俱焚。   好在现在结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收回视线,直接就让人到了东宫。   赵乐君被请下来的时候,抬头看熟悉的东宫大门,就朝楚弈笑了。   有些时候,他还是懂她的。   楚弈就牵着她手往里走,走到姐弟俩一起种的梨树下,脚步停顿了片刻。   她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已经青果累累的树枝,听到他说:“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太子就在这树下摘梨,但是没赏我一个。后来你嫁我了,闲聊时问起为什么他摘了梨果,从来不给你送去或者给我送一些。”   “你猜他怎么说?”   赵乐君心中一动,倒映着果实的瞳孔中流光转动。   楚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告诉她答案:“他说不会给亲近的人分梨吃,寓意不好,然后我就打听了一下,太子把那些梨都送到帝王宫里了。”   赵乐君眼眶发热,却是笑了出来,说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太子会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我不为他担心。而且魏冲绝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不然他这血仇早该报了,他在我身边多年都没有行动,应该是还有别的打算。”   楚弈就挑挑眉。   那王八蛋可不是有打算得很,但也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她。   毕竟亲人血仇,可谓不共戴天。   楚弈就闭嘴,不接话,不想提起那个挑衅自己的情敌。   王司寝如今就安置在东宫中,听到赵乐君过来,双眼红红走出来。   吉庆已经把太子性命还在的事情先告诉了她,让她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一半。   见到赵乐君后,王司寝第一句话却让人意外。   “——殿下,我生他的气。”   她被送出宫的时候,太子告诉她只是让她去安全的地方,不会让他分心。她隐隐知道要出大事了,就乖乖听话,不想成为他的累赘,结果……   王司寝极快地说了一句,眼泪就落下来。   赵乐君给她抹了下眼泪,将她拉入屋内说话,楚弈就站在门口,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我也生他的气。”赵乐君神色温柔让王司寝坐下,王司寝止了抽泣说,“虽然生气,但也希望殿下能早日把他寻回来。”   赵乐君点点头,正要说话,结果就听到一句。   “这样我才能找他说个明白,我不能白白生这个气。”   她愕然,目光定定打量这个总是笑容温婉的女官,笑出了声。   她笑着,抬手去拍王司寝肩膀:“好,阿姐支持你。等他回来该吵吵,该打骂,你只管能消气就好。”   她一句阿姐反倒换王司寝愣住了,惊疑不定望向她,还带着眼泪的双眼都大睁着。   赵乐君拉过她手,拍了拍,实话实说:“你是太子选的,说明他是认了你的,那你就是我弟媳了,喊我阿姐不是天经地义?更别提你还怀着皇孙,不,马上要改口了,你怀的是我赵国陛下的骨肉,你将是我赵国的皇后,喊我阿姐哪里不对?”   “不……不是!”王司寝被赵乐君吓到了,“长公主殿下,我刚才不是仗着孩儿恃宠而骄,我……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从来不奢望……”   “王氏。”她打断道,“你是在怀疑太子的眼光,还是在质疑本公主的话语权?我倒是想你恃宠而骄了。”   赵乐君说着,脸上还有无奈的笑。   王司寝在她眼里绝对是过于柔弱,可太子选了她,那就说明王司寝是有过人之处,起码她在对方身上是看到了难得的良善。   帝王家不需要这个东西,但是孩子需要这样一个母亲。   父母的一切行为,都是孩子的标杆榜样。   她已经觉得太子在帝王的影响下长歪了,太子的孩子正好需要这么一个与父亲互补的母亲。   王司寝还是没能回过神,不知道该要说什么。   她凝视着赵乐君,良久后,在那片温柔的目光中,心里暖融融地说:“我会努力不让殿下失望。”   表情牵动中,她眼泪又想落下来,忙连连吸鼻子。可能是后知后觉这样的动作过于失礼、不端庄,一张小脸就绯红一片,慌乱的样子让赵乐君不知道怎么想起自己要嫁楚弈的那晚。   也是想着作为那人妻子后要怎么应对的不知所措。   只是她当时比王司寝要幸运得多,起码楚弈是陪在她身边的。   她就为太子对王司寝感到愧疚,自己那个叫人操心的弟弟,是挺让人委屈的。   赵乐君怜惜着这个弟媳,跟她说了明日早朝的安排,让她只管好好休息。   “我是真心希望你嫁入赵家,在这个时刻,我也确实是需要你和你肚腹中的孩子,太子亦然。这样说听着就有些无情了,一切像是在为了所谓的权力和局势。可皇家就这样,从来都没有简单的喜爱,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伤心,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告的。”   王司寝不傻,也不会矫情去计较这些,因为这就是事实。就好像他们家里一样,困苦得揭不开锅,她不卖身进宫,家里人也会把她卖到别处。   现实生活常常容不得你矫情,何况她这已经是不知道如何修来的福气,得长公主如此真心相待。   王司寝连连点头。   赵乐君让老媪和吉庆好好照看,自己离开太子的寝室,出门去找楚弈。   他还笔直的立在门口,安静等她。   她就在门槛前停下脚步,想起方才王司寝在这门边说生太子的气。   让她再度赞同地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也还在生气。”   楚弈听到她喃喃地一句,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疑惑看着她。   赵乐君迎着他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她望着那一片只有自己的天地,挑挑眉,又重复了一遍:“我还在生气,气你,还气太子,也气我自己。”   “嘉宁?”   楚弈莫名,下刻就听到她嫌弃道:“我的弟弟让人操心又糟心,我的男人同样叫人操心还糟心!”   说罢,提着裙摆往外走,越过他的手,越过他,自己施施然往准备落脚的配殿去。   楚弈懵在那里,下刻是拔腿就追上她,嚯地一下从后面就将她打横抱起来,低头用下巴蹭了她脸颊一下,在她惊呼声中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说你糟心!”   她被他吓得不轻,一手都捂上了肚子。   楚弈却是笑得有点傻,提醒她:“你说‘我的男人’。”   他话落,因为魏冲来信的阴郁豁然散去,放声大笑。   赵乐君被他的笑声刺着耳膜,捂住耳朵,幽幽叹了口气。   很好,在那两样让人头疼的病症上又加一条犯傻!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乐君:我的一世英明可能毁在找老公上了。   魏冲:附议。   连云:附议。   太子:附不附议呢……还是附议吧。   楚弈:等你回来,我媳妇和你媳妇会告诉你,花儿为啥这样红!   太子:??!! 第78章   夜幕降临,宫中四处都升起了灯笼。   帝王驾崩,皇城四处已经挂起白绸,在灯笼幽幽的光芒中,更是弥漫着一股森然。   赵乐君下午回到东宫,并没能闲下来。   才用过一些吃食,就把掌宗庙、祭祀、丧娶事的太常寺卿和太常丞召到跟前,询问帝王陵寝建造情况,命他们担起帝王丧事。   太常寺卿离开,清肃洛城内外的姬家军和守军副将前来汇报,还觅得魏冲离开的一些蛛丝马迹。   赵乐君得知魏冲极大可能是往西去了,就想到蜀地,对禾氏被灭族一事又感到头疼。喊来人取来纸笔,伏案亲自写信给姬老太爷交代情况,顺带问他老人家知不知道禾氏当年那些事情。   把信将将让人带走,太尉就来禀霍廷一应人招供,并已经得知恒王藏身的地方,请示如何发落,后又再议册封王司寝一事。   等到所有事情都忙完,她一抬头,外边月色淡淡,夜虫已经在不知处开始一声接一声鸣叫着。   楚弈送走太尉,就吩咐外边守着的士兵,告诉他们没有关于太子的事和谁再造反,就不要再来扰。然后把门落闩,先把小炉上热着的药给她端去,一边把捂了整天的盔甲慢慢卸下,一边看她把要喝下去。   他随手放到小炉上的水已经有响动声,就去找了金盆,用手试试水温把水都倒进去,端着到她身边,放到她脚下。   赵乐君还在看夜色,一只胳膊就把那扇窗给关上了,下刻脚被人抬了起来。   他在除她鞋袜。   “我还不想睡。”   她忙缩脚。可绫袜已经被他剥去,双足如霜,赤|裸的暴露在他眼前。   他低头看了眼,把她腿放入热水的时候手掌还比划了一下。   小巧玲珑,一掌可握。   不知怎么的,因为她踩入水中的涟漪,就荡到了他心里去一样,让他连手指都在酥麻。   温热的水让赵乐君舒适得哼哼了一声,垂眸见他还蹲着,忙抱着他胳膊拉起身。   他是站起来了,却是抽开胳膊,说:“一身都是臭汗,别挨太近了。”   她喜洁,又怀着身孕,别熏得难受。   “坐下。”   她不容质疑地睃了他一眼。   楚弈迟疑了片刻,老老实实坐到她身边。不想见她弯着腰要往前探身,他连忙扶住:“干什么?”   “让你也泡泡脚。”   盔甲沉重,今日他还剿叛党,肯定比她疲惫。   楚弈为这简单的一句心头重重一跳,暖流也从心田流淌到四肢,消散了他一日来的疲累。   他拉住她说:“我不用,你好好泡你的。”   她表情就变得淡淡的,明显是不高兴了。   楚弈低头看了她那双把清水都映出雪光的双足,还是踌躇的,试图再劝她:“我脚上脏,别把你再蹭脏了。”   她抿唇不语。   楚弈咬咬牙,忽地一笑。笑容里带着了些坏,却平白给他英俊的眉眼添了她没看过的神采,让她一时挪不开眼眸。   他已经踢了鞋子,然后揭开袜子上的系带,直接用脚趾头就夹着把袜子脱了。   在赵乐君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踩她细白的脚面上。   她这才收回视线,觉得心跳有些快,垂头掩盖情绪。   这一低头就看到原本清澈的水有些浑浊。   她愣了愣。   楚弈已经在她耳边低笑:“臭男人就是这样来的,是你非要我泡脚的。”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还低头看着他那双比自己黑了几个色的大脚。楚弈此时已经要拿出来,准备再给她烧一些水,让她重新再清洗。   可那双被他压着的玉足,如同游鱼从他脚下滑了出来,反踩在他脚面。   她把头也靠在他肩膀。   “嗯,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以前你都是洗干净才来见我的?”   她声音带着愉悦,楚弈就感觉到她双脚在慢慢搓蹭着自己,就好像是在帮他清洗。   简简单单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叫他感动。   他低低嗯了一声。   屋里是轻轻撩动的水声,他眸光落在荡漾的水光上,良久才说道:“我娘以前总是嫌弃我爹,从来不让跟她这样泡脚。那时家里连柴火都是奢侈的,大冷的天,我爹都是就着我娘洗过快凉的水再搓搓脚。我小时候听到别家孩子取笑自家爹娘一起泡脚羞羞,都是羡慕的。”   赵乐君安静听着,有些心酸,但神色还是淡淡的,说道:“我赵家富裕,可我吝啬,舍不得多掏炭火钱。楚将军是辛苦,但也只能跟我泡一盆水了。”   他忍峻不住,笑出声,侧头看她故意绷紧的脸。   她嘴硬的样子,说不出的可人。   赵乐君听着他的笑声,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了,然后推他让他再烧水:“不行,还是嫌弃你,再烧一壶。”   楚弈的满腔感动就都喂了狗,一副要吃了她的狠样,阴沉着脸再去烧了壶水来。   等到把水放她脚下,不如分说自己就先探了进去:“我给你试试水温!”   赵乐君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男人真缺心眼,真的嫌弃他,就该让他烧两壶了。   小小闹了那么一出,赵乐君也不知道是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还是确实泡脚泡困了,整个人都懒洋洋倚在一边不想动。   楚弈把她给抱到床榻上,抽了她的簪子,让她闭眼睡觉。   她难得听他一回,安心地靠拢在他身边闭上眼睡过去。   听着绵长的呼吸声,楚弈却有点睡不着,脑子乱哄哄的。   一时是魏冲往西去的打算,预估着他究竟带走了霍廷和刘秉多少兵,接下来是以曾有开国之攻要夺回自己应有的权力立小朝廷,还是准备就直接借助太子来让逼迫赵乐君,他要怎么才能救回太子。   一件事起了头,牵动的就是无数可能的猜测,让他头晕脑胀。而他眼前还有个重要的事情,他娘还在宫中,赵乐君不可能不跟她相见的,今日他不准备见,是想要他娘先自我反省。   晾她一晾,能磨她性子。   楚弈觉得自己才是操心的那个。   他思绪越发的发散,最后想到自己下午撕的内容,就跟撒了气的皮球。   他撕了又如何,只要魏冲再送信来,她还是会知道的。想着,猛然又打了激灵,生生一阵后怕。   ……她要是知道他先前就撕过一样的内容,事关太子,她是不是要河东狮吼。   他惊疑不定低头看她甜睡的面容,慢慢咽了口唾沫,开始懊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我好像犯大错了。   后妈渣鸢:儿砸,抬头看文案。一个搓衣板不够,就两个! 第79章   晨光熹微,皇宫内满目缟素。大臣藩王们早早就立在灵堂前,面庞朦胧在淡弱的光线下,为他们努力装出的哀伤又增添出一股惨然。   赵乐君站在众人之首,半垂着眼眸,神色冷静得和身后那些人格格不入。王司寝站在她身边,捏着手中的帕子,偷偷瞥了眼已经开始发出低泣的身后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踌躇。   此际,礼官已经高声喊:“跪——”   是要开始念祭文了。   满片的人就齐齐矮了下去,哭声骤然大增。   王司寝见长公主跪是跪下来,但神色仍旧冷冷清清,眼角都不见红一下,当即不再犹豫,在跟着放声哭时把自己帕子往她眼角抹了一下。   今日是帝王丧礼第一日,不管帝王曾经怎么对待他们姐弟,都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赵乐君被闪过的白色惊回神,下刻眼睛一辣,不自主就红了,被刺激得眼泪也涌了出来。   她一怔,边上传来王司寝故意掐着嗓子的哭声,让她连念祭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王司寝抹自己那一下是为什么,一时间被闹得哭笑不得。   但她也任如眼泪落下,目光落在灵柩前,耳边那些悲怮的哭灵声似乎从远处传来的,遥远到似乎与她无关。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这样争权夺利,除去是保全自身这点,其它的也跟她父皇没有什么两样了吧。   赵乐君心头升起悲凉,在礼官念完长长祭文后磕头。   很快,就有人把她扶了起来,她抬手,把眼角的泪抹去。在手指离开的时候,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一颗接一颗……让她再三抬手都无法止住。   她忙闭上眼,脑海里却闪过那个慈眉善目,对年幼时的自己宠溺的武帝。   他在喊自己乐君,用胡子扎她的脸颊,把她抱得高高,让她看飞鸟。   “——我的君君以后绝对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帝王当时望着自己的眼神那么骄傲。   她那时小,只会跟着重复最后一句:我是最尊贵的公主。   如今,她是了……赵乐君猛然睁开眼。   众人还在等着她的吩咐或者是号令,不想转眼就见到刚站起来的长公主朝着帝王的灵柩再度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楚弈在她身后,方才看见她肩膀在抖动,现在她重重磕头的声音让他心头都在抽疼。可他没有阻止她。   他知道,她会自己迈过所有的坎,这种时候,他只需要陪伴在她身边就可以了。等她转身的时候,能看到他在,就足够了。   赵乐君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干了,她低声说:“父皇,我和太子,都会成为赵氏的骄傲。”   话落,那个突然悲伤到失控的长公主就在众人注视中重新站直,宽袖一扬,豁然转身,朗声道:“此时起,至我赵国陛下归来,由吾代掌朝政。”   底下有人哗然,却是寥寥几人。   早在哭灵前,太尉就已经先把太子仍在世一事说明。   一朝储君被掳走不是什么光彩事,可相比于储君身死,朝纲因此动荡而言,这事就不显得难堪了。   在这个已经快破败的朝廷中,仍旧需要一个稳住人心的支柱。   太尉听着那几声,转脸看了过去。只是人头涌涌,这个时候也分不清是谁出的声,但已经没有想昨日衮王那样站出来指责赵乐君是一介女流的声音。   太尉心中就定了定,准备继续听赵乐君的下文,哪知她居然是抬步走下来,一手还拉上了王司寝。   就这一句完了?   太尉诧异,这个时候不应该施威再敲打这些人?   正当太尉疑惑时,还站在前边的吉庆高喊:“长公主临朝,百官移步——”   声音清晰嘹亮,让太尉扯着嘴角笑了笑。   短短一句,已经让赵乐君掌控全局了,何必还要再多说。   百官,那就是只有朝廷正式授命的官员,其余皇室宗亲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赵乐君登金銮殿,而其他大臣哪里有敢反抗的。   实在是有魄力得很。   果然,赵乐君身后当即就跟随太尉领头的一应官员,留下那些藩王和宗亲面面相觑。   在她远去之后,终于有藩王抖着唇说:“她……她就那么敢做主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然而他说这些,并没有人回应,连衮王都只能惨白着脸不敢吱声。   昨晚他们被人带到各处,门口都要士兵把守,连想通传消息都不能。他尝试让自己的心腹偷偷外出去给其他藩王传递下消息,结果那心腹的脑袋就被士兵直接丢进屋,他一晚上都忘记不了心腹不敢置信大睁的双眼。   他也没有想到赵乐君的人真的会下死手。   何况……衮王看了眼已经朝他们走来的几队士兵,心脏又抖了抖。   他们这些藩王就被士兵们一个一个分开,每个人身后都立着一个士兵,让继续跪在武帝灵柩前继续哭灵。   赵乐君早就想好把易挑事的藩王和百官给分开,掌控局面。   到了金銮殿上,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先把太子一国之君的身份给定了下来。   有朝臣还是大着胆,战战栗栗说太子如今落入他人手中,定下国君身份,传到其他小国难免要被嘲笑。   一国之君都被抓走了,实在没有脸面。   赵乐君哼笑一句道谁敢嘲笑:“若真有敢的,那就在战场上见真章!我赵国将士愿为国君而战!”   此话一落,大将军知道自己就该上场了,有人却是比他更快,当即走到中|央抱拳扬声表明决心。   大将军看着那个抢了自己风头楚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之前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楚弈马屁拍那么溜呢?!!   楚弈此时想的却是,他一定要让赵乐君少些烦心事,这样在他撕信的真相暴露时,她火气兴许要小一些。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定下太子国君身份之后,赵乐君就让王司寝在众人跟前亮相,册封为皇后。   现在正是武帝的丧事,她也不过分,直接按先前商议的,让先把金册造了,入主中宫。   第三样重要的事情,就是宣布霍廷一应逆臣的判决。   这是震慑其他蠢蠢欲动之人的必要手段,连带清洗武将,颁布分解武将如今号令军队的一些重要权力,当即昭告天下。   在发出这项命令之前,其实太子已经让人去了各处军营,暗中解决不肯听令的副将。那些副将都是各处将军的心腹,解决了,士兵就唯有归心朝廷。   不得不说,太子的未雨绸缪才是让赵乐君肆无忌惮收拢权柄的底气。   在场的武将们脸色铁青,恨不得破口大骂,可在那藏着锋凌的眉目中不敢放肆,怕被推出去成为第二个霍廷。   百官中多是世家,听到武将被缴了权,有人在心底窃喜,结果就听到赵乐君说了一句:“霍廷谋逆,一切起因皆为铁矿而起。太|祖当年恩赐,我父皇的恩赐,不是让来持恩胁迫的。从今起,各处矿山皆由朝廷接手,朝廷会给先前持有者以良田补偿。”   她一顶持恩胁迫的大帽子给卡了下来,世家中谁不答应就是跟霍廷一样,有反叛之心。   这谁能受得住。   但是世家到底是大多数,当然有人要出声反对。   太尉站了出来,先宣读了一份姬家交出的铁矿账目,还有自家的。   有着这个做牵头,谁人还敢说不给,即便想不给,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方才还因为受制愤愤然的武将当即乐了,不是光他们倒霉,心里到底是畅快许多。   连着几样紧急的事情都得以解决,赵乐君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有朝臣奏禀要怎么救回国君,她说会和太尉大将军先商议,顺势散了朝。   百官们只能又回到灵堂,跪在那里给皇帝哭灵。连着两天的折腾,他们身心俱疲,跪在那里也不计较赵乐君怎么拢权,只累得不断想着什么时候能须全须尾出宫,真正安心睡一觉就好了。   赵乐君到后殿,听着大将军说营救的办法。   其实说来说去,都要先找出太子的下落,然后要保证太子安全从魏冲手中救回来。   可惜到现在就只知道一个大概方向。   到最后,也没商议出决策,赵乐君先把人给打发离开了。   楚弈等人走了,坐到她身边,在她伸手揉眉心时说道:“太子的事,我该担起责任,我去救太子。”   赵乐君手就一顿,抬眼看到他无比认真的表情,笑了笑:“是,你有责任,可我也有责任。但现在人都不知在何处,你如何救?等有了消息再说。”   楚弈唇线绷得笔直,很想把魏冲放太子的要求说出来,可男人的尊严又让他开不了口。   谁他娘能受别人觊觎自己媳妇的气。   他企图张了几回嘴,最终都失败了。   在他沉默中,赵乐君敏感察觉到他是有什么想说的,那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写满了我有话要说,可是我不敢说的憋屈……让他巴巴着眼,像头可怜的大狗?!   她在猜想中,又打量他几眼,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她准备先开口诱导,结果被一个前来的士兵打断了。   士兵恭敬递上一封信说:“长公主,又是那个叫魏冲的差人送信来。”   赵乐君连忙接过,楚弈要伸手就迟了一步,只能心惊胆战拿眼角不断瞟她展开的信。   在他的担心中,赵乐君第一句就看到魏冲说可以把太子送来,紧接着第二句就是要求。   要她下嫁到禾家,或许可以和平化解禾家和赵家的血仇,遣词用句都透着诚意,说他会厚着脸皮在她应下前每日都送这样内容的信。   信里没有署明日期,而是有个‘贰’字。   赵乐君盯着那个字,片刻后明白是序号。 序号……她盯着角下的数字,不知是想到什么,好看的双眼微微眯起。   楚弈望着一眼就能扫完的信,知道自己这回是撕不了了,耳边传来自己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去窥赵乐君神色。   赵乐君也在这个时候抬头,跟他心虚的视线对上。   被她注视着,楚弈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乐君:父皇,我烧个人陪你上路好不好?   楚弈:不好!不能!不可以! 第80章   后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又凝重。   一个紧张心虚着,一个慢慢理清了对方昨日撕信的反常。   赵乐君知道自己猜到真相了。   昨日那下半页的内容跟今日的内容是一样的,楚弈当时先瞧见了,气恼中就把信给撕了。   怕她真的答应用自己换弟弟回来?   她盯着他的眸光就在闪动,同样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正如魏冲所说的,用她就可以和平解决两姓的血仇,还能换回太子,简单又完美的结局。   可她会吗?   赵乐君当即就否定了。   那是她父皇犯的错,是她父皇对禾氏一族的亏欠,她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奉献自己?!   就因为她是赵氏的女儿?   至于在换回太子一事上……赵乐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即便想换,太子也不会允许。   最终若是再来一个玉石俱焚的事情呢?   她的弟弟还是继承了父亲骨子里的狠,不但对别人,对自己也够果决,一个天生的政治家。   这样的人,如何可能会屈服在魏冲的胁迫中。   所以,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换太子。   然而楚弈没有这个信心。   他害怕,才会撕掉信,不让她看见。   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她没有信心?   赵乐君思绪百转千回,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凝视着他,双眸清澈,然后把信给楚弈。   “——他要我换太子,你怎么看。”   “放他娘的屁!”楚弈张嘴就骂了,骂过后,咽了咽下唾沫又说,“君君,太子我一定会亲自去救回来!”   赵乐君视线已经落在他快速滚动的喉结上。   他的紧张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是对她也没有信心,不单纯是自卑。   她心里就有些难过。   怎么还是这样呢?   两人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她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他手上,他为了自己跟太子也是豁出去命的玩,可他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赵乐君不知道该说是自己的失败,还是楚弈太过敏感,冥顽不灵。   她心中惨然,突然感觉无力又疲惫。   楚弈看着她面上显出的失望,心头一抽,伸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冰凉。他忙用双手去捂:“君君,魏冲太过狡诈,谁知道他是不是诱你现身呢?而且他手上如今还握着不少兵,也许这是他自保的办法。”   娶了她,即便放太子回来,她爷成了掣肘太子的重要手段。   何况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不需要便宜爹!   赵乐君听着他对魏冲的分析,神色有些木木的,点点头说:“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楚弈被她问得一愣,想到自己撕了信的事,咬咬牙,爽快承认了:“我昨日看见他写的这些狗屁条件,情急下就撕了!”   她仍旧点头,还是问:“除了这些呢?”   除了这些……楚弈心中一动:“君君,我不该撕信,该告诉你,是我错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楚弈觉得自己就该这样。   然而赵乐君闻言后眼眸中的光芒都暗了几分,像是漫天繁星忽然被厚重乌云所遮盖,所有的事物都跟着黯淡无光。   楚弈看着她神色的转变,心里又焦急起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还是他说错了?!   或者是他道歉不够诚恳?!   “君君……”   他想告诉她,只要她不生气,任打任罚。   她却缓缓笑了,眼中也似雨过天晴,又绽放出光芒,让他霎时就陷入她的这份神采中。   赵乐君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既然他还意识不到两人间还存在什么问题,那她就给他灌副猛药,让他醍醐灌顶超脱一下吧。   楚弈见了她的笑容,心湖荡漾起一圈一圈的甜蜜。   他的君君还是很温柔和体贴的。   就是……总感觉她的原谅来得太过容易了?!   楚弈心头突突地跳动了几下,在疑窦中再度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正好见她睨了自己,含娇带嗔一般地说:“你总让我糟心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好?”   “绝无下次!”   赵乐君就朝他笑得更温柔,让楚弈实在是忍不住飘飘然,心尖都被她那一眼看酥了,情难自禁地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   帝王将丧,赵乐君处理完事务后就回到灵堂,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烧了会纸钱。   藩王们看到她出现,有人按捺不住,在她再度离开要去处理政务的时候求见。   赵乐君自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不过就是表表忠心,想换取些她的信任。   可她现在并不需要,以有要事为由拒绝了。   赵乐君这会是回到后宫,楚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也不拒接,还时不时会跟他说些政务。把他升起的那丝疑窦全给打散了。   而她刚到如今贵为皇后的王慕妍宫门前,就见到外头跪了一堆宫妃。   这些宫妃是谁的,根本不用多想,不久是她父皇那些莺莺燕燕么。   现在得知帝王驾崩,都纷纷跑来求见新皇后,想知道自己以后的出路。   本朝是有殉葬制度的,她们是怕跟着帝王去了。   楚弈见到跪在宫门快堵了通道的那些女人,眼角抽了抽,帝王到底是临幸了多少女子?!   众人听到赵乐君前来,纷纷让出道,在她走过时都抹着眼泪喊长公主,声音都带着绝望。她们中有些不过十五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赵乐君目不斜视,径直进了屋。   屋内和来禀的一样,是由北胡那个三公主领的头,来找新后表个态。   如今胡人使团都还在皇宫中,北胡公主这样做,当然是想要回胡地的,才会来牵这个头。   楚弈见到那个气势汹汹的三公主,挑了挑眉,眼神已经冷了下去。   他从来不打女人,但是她当初闯的祸事险些累及赵乐君,就让他手痒痒想掐死她,直接丢给帝王陪葬了。   “阿妍。”赵乐君喊了声正跟人对峙着的王慕妍。   王慕妍闻声,在被北胡公主逼问冒犯的难堪中缓了口气,起身喊赵乐君阿姐,请她上座。   赵乐君坐下后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略嚣张的北胡公主。   王慕妍见她这样,思索片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王慕妍有些紧张,暗暗吸了口气,按着刚才自己所想的对策扬声道:“我是今日才入住中宫,但我知道的规矩,诸位应该更清楚。但诸如如今跑到我宫中来,咄咄逼问,我觉得应该是我想错了,你们是不知道规矩。既然不知道,那我就只好先叫人教会你们规矩,再谈其它。”   话落,她当即喊来太子留下的内侍,吩咐把宫妃们都带到一处,给她们念宫妃所需要遵守的条例。   东宫原本那批侍卫如今都听令于她,当即抽了刀,跟着内侍把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都给赶到远远的宫殿中。   北胡公主本想来个法不责众,然后好为自己争取回去的机会,她笃定赵国为了两国友好,绝对会放了自己。但她没想到新后居然是快硬骨头,根本不理会和亲的特殊,连把她也打成不懂规矩。   她气得当即哇啦哇啦说起了胡话,是气糊涂了。   赵乐君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楚弈嫌弃她真不知好歹,要惹赵乐君心烦,锵一声拔剑就掷到北胡公主脚下。   剑尖稳准狠地扎住了她裙摆,剑身带着凌厉的寒芒剧烈晃动着。   北胡公主在这份森然的杀意中红了眼,看向那个根本不懂风情的男人,用胡语又不知道对他说了句什么,伤心极了。   赵乐君听不太懂胡语,从一两个词中大概知道是北胡公主在质问楚弈自己哪里不好。   她一挑眉,饶有趣味看向楚弈。   楚弈心里已经骂了粗口,横眉竖眼地怒道:“你又蠢又毒!”   北胡公主霎时就蔫,被他的话刺得浑身发抖,没有再反抗被侍卫给带了下去。   赵乐君听到这形容,居然有点敬佩楚弈对女人的精准评价。   还没有傻到跟木头似的,就是该开的窍没有开。   屋内安静下来,王慕妍这才跟赵乐君说:“她们想要活命,来冒犯,虽然我也可怜她们,也不想让她们平白就赔了一条命。但我知道,即便我要可怜她们,也不是任由她们这样欺上来。阿姐,我做得对吗?”   赵乐君眸光一转,露出赞许地笑:“当然对,所以你其实不用我这一趟。阿妍,体面都是自己挣来的。”   王慕妍也跟着笑了,带着羞涩。   ——阿姐夸她了。   赵乐君看着她这样通透,回头看了楚弈,突然就好嫌弃啊……她的郎君怎么就那么叫人糟心呢?!   **   宫里妃嫔们刚闹了一场,太子这头也跟魏冲闹了一场,但是他没能像自己媳妇一样镇压住了人,反倒被魏冲绑着糊了一嘴绿油油的不知道名草药。   魏冲对上太子羞愤欲死的表情,贱兮兮地笑着:“我也有个熊弟弟,性格跟你一样,为了让我这哥哥脱离困境,把自己白白牺牲了。所以我知道怎么制这样的熊性子,你下回再拒绝吃药,我还绑了你糊你一嘴!”   连云沉默的看着太子和魏冲,想了想,低下头当自己没有见到太子的憋屈样。   他也想太子好好吃药祛毒,毕竟最后一颗解药,被太子喂到了自己嘴里,就先委屈他一点吧。   左右太子现在也不能寻死了。   太子含糊不清地怒骂道:“魏冲,你个王八蛋,我阿姐不会嫁给你的!”   然而,一口药就再塞他嘴里,让他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阿姐,呜呜呜,他是魔鬼。   赵乐君:我为什么觉得他糊得挺对? 第81章   后宫的女人闹了一回,半点好处没有得到不说,还被新皇后教训得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不少宫妃因此也恨上北胡三公主,更加惶惶自己以后的命运。   三公主在受训后被押送回自己的住所,整个人因为屈辱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进屋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跟着她从北胡来伺候的两个使女怎么都劝不好,最终把身上值钱的都用来求人去给二王子传个口信。   二王子原本是想着参加完赵国皇帝的寿辰,就可以顺利回北胡。结果赵国内乱,皇帝寿辰变丧礼,他们这些刚刚谈和的友邦就如同被软禁,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让他在住处着急得打了两日转。   好不容易等来消息,等到的却是妹妹招惹了新皇后的求助。   报信人也不敢说太多,含糊地说如今太子登基成为赵国的新帝,新后就是怀了他孩子的一个宫女。说完后,见二王子连连退了几步,面如死灰,就好心再提醒了一句说有什么事也许能去求见长公主。   太子是赵乐君的弟弟,二王子当然知道。他在人离开后想了良久,满脑子都是赵国的殉葬制度,最终还是抵不过骨血亲情,要去求见赵乐君一回。   此时的赵乐君就在东宫,医士按着时辰来给她请平安脉,楚弈在边上焦急等候着,听到说一切安然,紧绷的一张俊脸总算有了欢喜。   等医士下去煎药,楚弈坐到倚着软枕的赵乐君身边,盯着她还不显怀的肚子,突然伸出狗爪子就贴在上面。   站了半早上,又跑到皇后宫里,赵乐君一点也不想动弹,任他爪子在自己肚子上抚摸,一双美目慵懒睨着他。   楚弈摸了半天,满腔激动憋啊憋,最后憋出来一个音节:“艹……”他先前一直按捺着她怀孕的高兴,根本不敢显露情绪,后来太子就出事了。   杀戮和危急的局面让他根本就没有放松下来,今日魏冲求娶一事也算是说开了,那股被他藏了许久的当爹心情,总算能释放。   然而,他就是个粗人,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样一个能形容自己喜悦心情的形容了。   赵乐君在他一声中,脸色变了变,下刻拨开他的爪子,自己捂在肚子上心里在默默说着:孩子,你一定要多读书,不然你以后有了娃娃,你也只能跟你爹一样。   楚弈看着空空的手,脸上带着抱歉地笑:“我就是有些激动。”   然后他的手就被赵乐君再抓过来,重新放在上边,对他十分温柔地说:“我懂。但我听说孩子在肚子里是能听到父母说话,也会受父母行为影响,以后不能说这种话。”   楚弈在她轻声细语中连骨头都酥了,低头看到她恬静的眉眼,慢慢圈住了她的腰身低语道:“辛苦你了,也谢谢你。”   赵乐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楚弈正凝视着她,瞧见她自嘴角扬起弧度时,眼底也闪动着……跟小狐狸一样狡诈的光芒?   像极了是在算计什么的眼神。   他身子就僵了僵,她好像是温柔得有些过了?   楚弈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赵乐君有异样,然而他一再琢磨,也没能琢磨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北胡二王子就在楚弈疑虑重重中求见。   在来人禀报的时候,他就被赵乐君推开了,而她起身正坐,仪态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   楚弈感受着怀里慢慢散去的温度,再看看那端庄雍容的女子,又感觉可能是他想多了……说推开他,不也还推得那么果断无情。   刚才的温柔肯定是假象。   他还在心里嘀嘀咕咕,二王子已经被召进来。   胡人大多粗犷壮实,二王子也不例外。那高大的身形来到赵乐君跟前,把她眼前的光线都挡着暗了许多,她略略抬起下巴,示意赐座。   二王子以前不是没有见过赵乐君,只是她五官这样清晰落入眼眸,是首回,即便是在上郡篝火晚会那晚都不及眼下真切。   这个摄政的公主实在是出色,姝色灼灼,眉宇间是她身为皇女的倨傲,整个人艳丽又带着刺,让人望之却步。   二王子的目光快速在她面容上一转,就低头谢过坐下。   赵国长公主美是美,但她有个敢拔剑斩下自己头颅的郎君,不是他能冒犯的。   二王子比自己妹妹有自知之明得多,把所有思绪都转回到为妹妹今日得罪新后的事上,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表达自己的歉意。   “她被宠得刁蛮无礼,我这当兄长的也有责任,特意来给长公主赔礼。但就如你们汉人的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血脉亲情不能割舍,我知道赵国有殉葬的说法后,震惊又痛心。我妹妹是为两国友好而来,有幸伺候赵国前陛下,但是却要因此就丢了性命,也太过残忍了。”   赵乐君安静听着他给妹妹说请,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二王子恍若不察觉,继续说道:“既然是为两国友好,如若在下的妹妹就这样死在赵国,容易让北胡子民误会,于两国的关系也有影响,我更加无法跟父王交代。所以恳请长公主殿下,看在两国的关系上,善待我的王妹。我不求把她接回北胡,毕竟你们有句话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求留她一条性命吧。”   说了那么多,他也就只想保下妹妹一条命。   其实不过分。   赵乐君在这个时候却不会松口,即便她想要推翻让活人殉葬的残酷制度,也不能松口。松口了,那先前被三公主冒犯的皇后脸面往哪里摆?   她抬着下巴,神色淡淡地说:“二王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她发动后妃在皇后跟前撒野,那是犯了天大的错。二王子还是先去问问三公主知不知错,再去询问皇后的意思。”   二王子也没有想今日就能解决此事,虽然失落,但不会再做出让赵乐君不快的事情。他不蠢笨,让赵乐君允许他去见妹妹一面,从东宫出来,就到了妹妹的住处。   三公主已经哭了许久,听到兄长说只能保自己不死,但是要留在这个皇宫中,惊怒中喊了句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只是你们的工具就昏厥过去。   可把二王子吓一通混乱。   好在三公主进宫前,为了让她在深宫中不至于被人暗害,身边使女有懂医术的。   然而号脉后,那个使女比方才还惶惶地看向二王子。   北胡公主那里情况怎么样,赵乐君根本不想理会,只是派人给弟媳说了一声北胡公主不必要留在后宫。   不必要留,没必要跟刚刚休战的北胡再起冲突。王慕妍听过传话就明白自己要怎么借北胡公主立威,让来人替她转告谢意。   **   赵乐君如今身孕近两个月,正是贪睡的时候,更别说这两日的劳累,安静躺了片刻就已经进入梦乡。   楚弈在边上等她睡着,离开一趟,去见了自己的老母亲。   楚老夫人这些日子在担惊受怕中折磨得瘦骨嶙峋,见到儿子现身,上前抱着他哭得抽抽搭搭。   老妇人眼窝都陷下去了,楚弈叹息一声,把她扶起来,给她倒了水,问所有的情况。   楚老夫人全部交代后,眼里都是恨意:“吴莲娘就是只白眼狼,活该她被杀了!她以为自己能够一直折磨我,我被送来的时候,我看着他们把她杀了,说是他们公子的意思,要给谁出气……”   这话让楚弈眉心重重一跳。   给谁出气……吴莲娘得罪了谁,他脑子第一个想到的是赵乐君。   魏冲常去将军府听候差遣,吴莲娘怎么对她,他自然知道,而且吴莲娘还被魏冲用来挑拨他和赵乐君的感情。赵乐君见到连云一事,就是魏冲一手安排的,魏冲怎么可能会留下吴莲娘。   那个阴险小人,却是说成给她出气?!   要是来日他母亲把这些话都告诉了赵乐君,赵乐君是不是还得感激罪魁祸首魏冲?!   楚弈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安静的大殿内发出重响,把楚老夫人要哭的眼泪吓得直接憋了回去。   她连忙说:“弈儿,你快把我送回平县吧,或者其他的地方,我再也不给跑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到老死,什么富贵她也不要了,只要能活着,没有人再害她,就够了!   楚弈听到母亲大彻大悟地话,咧嘴笑了笑,浓墨般的眼眸内都是嘲讽:“娘,你现在已经不能想去哪里就哪里了,一切……你都得听长公主的安排。”   楚老夫人在儿子的笑容中打了个冷颤。是害怕,怕得一个字都不敢说,连哭都不敢哭。   楚弈从母亲那里出来,慢慢迈着步子往东宫走。   他母亲总算是想清楚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甚至没有问过一句她被劫走后,他是不是因为她陷入困境。   什么都没有。   他走在细长的宫道上,只影形单,身上似乎有着钝钝的痛,像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都裂开。压迫着他,让他连步子都快抬不起来。   背后突然传来一句楚将军,让他霎时把脸上难过的神色收起,冷漠回头,看到的是东宫一个内侍。   “有事?”   那内侍喘着气,笑道:“见到您就好,太尉他们方才来给长公主禀报事宜,长公主见您不在,就打发奴婢们找您,说马上要用午膳了。”   内侍刚说完,楚弈已经拔腿就跑走了,身影快速消失在拐角处。   他跑得呼吸凌乱,几乎是冲到赵乐君跟前,在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中,他猛然把她抱到怀里。   赵乐君贴在他胸膛,他心跳那样急速,因为剧烈跑动胸膛起伏不定,样样都表明了他此时的激动。   他……又怎么了?   楚弈抱着她,心里那阵钝痛已经不见了,变作因为她的温柔填满地暖意,让他不能自已。   他抱着她,缓了许久,说:“君君,我们泡泡脚好不好。”   一刻钟后,赵乐君低头看轻轻蹭着自己的那双大脚,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要大中午的泡脚。   她侧头,看到身边青年眉角眼梢都染着的欢喜,把疑问默默压到心底。   罢了……一码归一码,气还是要生的,现在么,先宠一下也没什么。   她脚撩着水,轻轻给他搓脚面。 第82章   长公主下令百官藩王们哭灵的时辰一点儿也不许少,帝王灵堂前哭声从早到晚几乎不断,真心实意的却没有几个。   他们哪里不知道这是长公主在折腾他们,给他们施威,这哭是哭得真真切切,可基本为自己以后还不知前景的命运在哭,借着帝王的死放纵一回罢了。   赵乐君自己也做好女儿的本职,该给帝王磕的头一个也不少,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磕完头,她就继续回到后边忙政务,等待搜寻太子的消息。   她在踏入阳光照不进来的深广殿宇时,脚步突然停顿,跟身边的士兵说了个地方,脚步也转了个方向。   “——长公主驾到。”   内侍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让正抱着膝盖的楚老夫人吓得一激灵。   楚老夫人踉跄站起身,手足无措,听到脚步声时,想起自己身份,连忙要走出去迎接,可惜还是晚了。   一抹素白的裙摆已经迈过门槛,神色淡淡的赵乐君已经走了进来。   “我……臣妇见过长公主。”   楚老夫人难得知规矩,懂礼仪,恭敬行了礼。   赵乐君就站在门边,没有再往里去,安静打量这个又苍老许多的老妇人。   她没有说话,让楚老夫人越发忐忑,双手都攥到一块,不住的发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窥探眼前雍容的女子一眼,只能看见那个在暮色下的女子眉眼冷清,一眼就让她又缩了脑袋,心里悔不当初。   以前自己仗着儿子在高位,作天作地,对长公主横竖都不顺眼,也不想让她给不下去。   如今想想是多蠢。   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赵家,自己是怎么觉得能拿捏住赵乐君的,分明是赵乐君根本不想理会自己。   然而悔也晚了,扇自己耳光也无补于事了。   楚老夫人在诡异的安静中终于受不住,眼泪哗哗流下来,哽咽着说:“长公主,以前是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糟老婆子吧。”   赵乐君却不是来耀武扬威什么的,她平静地问:“楚郎来过,你跟他说了什么,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楚弈是来见了母亲后,才在她面前表现出奇怪的举动。   “楚郎……”楚老夫人喃喃一句,反应过来是指自己儿子,脖子又一缩,“没、没说什么。”   “一字不漏告诉我。”   赵乐君定定望着眼前的老妇人,眼中已然覆盖着冷色。   楚老夫人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脚一软,跌坐在地,惨白着脸把跟儿子都说了一一说来。   赵乐君站在门口,身后的光亮越来越暗,属于夜晚的凉意慢慢侵蚀着她的肌肤,一颗心更像是沉入湖底。   真的一字不漏的楚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连连保证道:“长公主,我真的没有说谎,就是这些了。”   “就是这些了?”   楚老夫人却是听到她低低的一句,似叹息,又像是难过,下刻就听到她拔高了声音:“就是这些了?!吴氏,你枉为人母!”   被呵斥的楚老夫人冷汗都出来,茫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了骂。   赵乐君有许多想要骂人的话,可是面对这个愚昧自私的老妇人,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   这样的人,要是能骂得醒,也不会一错再错,把儿子逼成那样。   她冷冷盯着楚老夫人,最终闭了闭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吴氏自私得只有自己,不要他,那……她要!   赵乐君再回到东宫,巡防的楚弈已经回来,正在慢慢脱下身上的盔甲。   他听到身后有动静,正要转身,一直细白的手已经从身后绕了前来,摩挲他冰冷的铠甲,让染上她的温度。   他伸手去握着她发凉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等我脱好了再抱。”   赵乐君挣开被他握着的手,摸到他已经解了一半的系带,顺手一抽,在他耳后说:“我来。”   **   太子每天都数着日子。   这已经是他被魏冲掳走的第四天,一路都是朝着西去,路上连个追兵都没有。每去一处,魏冲都会有人接应,把他们走过的痕迹都给清除。   他冷眼看着,知道是要一路走到黑了。   今日又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他们从牛车换了驴车,魏冲还过分的让他坐在车辕上举着个长杆子,上面吊着引诱驴子的一根萝卜,下车时他举得手都发酸了。   太子揉着胳膊,在连云从后边板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搭把手扶了他一下。   连云在火场里救下他,身上和脸都有烧伤,连日的赶路,一直都低烧着。   魏冲除了给他塞草药,还算有点同情心也帮着给连云处理伤口。   太子对连云心里是抱歉的,特别是让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添了伤疤,叫他一直不怎么好过。   连云的手温温的,朝太子道谢。   太子叹息一声,侧耳就听到有人给魏冲禀报什么,什么登基一类的。   他看过去,魏冲正好也看过来,朝他咧嘴一笑,说:“如今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陛下了。”   太子闻言心中一动,连云已经明白过来,这几日对朝堂上局势的担忧终于放下了。   赵乐君稳住了所有人,把大权握在手里。   不然太子不可能登基。   然而太子却不觉得这是好事。   他被掳走,如今成了赵国的皇帝,他阿姐势必是要把他救回去,不然赵国掩面何存?   可现在来看,魏冲防得死死的,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他阿姐怎么救他?   总不能是真的用她自己来交换。   太子想得入神,片刻后魏冲已经走过来,推了他一下,冷冷丢下进屋二字。   看起来是不高兴了。   太子冷着脸,慢慢走到屋里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给他和连云送来饼和水。   他把饼都掰成碎片,泡到水里泡软,放到连云跟前,低声说:“连阿兄,你好好保存体力。”   连云闻言,深幽的眸光落在他面容上。少年淡淡笑着,眼底闪动着皎洁的光芒,让连云看得心头一跳,把嘴里那句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又给咽了下去。   魏冲在门口站了会,自然听到太子的话,冷笑一声。   小熊孩子要策划逃跑么。   下刻,眉眼也冷了下去,是想到自己给赵乐君送去的信,根本没有回应。   赵乐君也不抓拿他送信的人逼问,也没有派人跟踪,而是直接往西边来搜寻。   已经第四天了。   她就那么沉得住气?   赵氏这对姐弟,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护卫见魏冲站在那里,上前来提醒他该用饭,他这才抬步离开。   夜幕降临,虫鸣在简陋的屋舍外此起彼伏。   突然,一声与之格格不入的咣当声响起,惊醒了守卫。   魏冲也从黑暗中睁眼,就看到窗户开着,掉下来的是栅着窗户的木头。   外头已经响起喧哗,是在追偷偷逃跑的太子和连云。   连云看到人逼近,当即把太子推远:“你快跑!”   然后孤身去阻拦那些追过来的人。   但是太子哪里能跑掉,那些人很快就制住了连云,把太子包围在一个树干前。   魏冲披着外袍优哉游哉地来到他跟前,朝他伸手:“好了,小孩子大半夜的,要乖乖睡觉。把自己折腾死了,你阿姐肯定得难过。”   太子脸上阵青阵红,拍开他的手,气呼呼被包围着回了屋。   魏冲就看太子摔了半晚上的东西。   之后,魏冲每天就都见证着太子宛如困兽一样的举动。   逃跑,被他抓回去,继续逃跑。   一路上就没有消停过。   魏冲呢,对太子这样幼稚的举动只是笑笑就过了。   小孩子吗嘛,运动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全当是做康复锻炼了。   但他也快没有耐性了,因为赵乐君仍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复,而他也快要到这场旅途的终点。   赵乐君再不给回复,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拖延着。   这晚,太子又带着连云跑了一回,魏冲早懒得自己去追他了,吩咐人把他好好带回来。   所以这又是一场徒劳无功,太子再度气哼哼被人给押了回去。   连云跟在太子身边,却若有所思回头去看太子被抓回来前站着的那颗树。   是他的错觉吗?   太子回回被抓的时候似乎都是站在树下,他怎么跑,都会跑进树林中…… 第83章   “还没有陛下的下落?”   赵乐君坐在黑漆矮案前,抬头看到前来禀报的副将一脸愧疚。   副将沉默地点点头。   他们派往西边去的人,一路都没有发现,山林、小道偏僻的地方都细细搜寻过,魏冲的踪迹就跟隔空消失了一般。   “再仔细找找,魏冲的人每日都送信过来,必然是也随时监视着我们。陛下肯定在静候我们的营救,让他们辛苦一些,看仔细一些。”   赵乐君眼中有难掩的失落,副将应下,叹息一声转身下去吩咐。   到今日为止,已经第九日,帝王也已经大殓,新帝那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乐君早听到朝廷中大臣们议论纷纷,甚至传出新帝其实早遇难的谣言。   帝王一日不在朝,她肩上的压力就不会减少。   她阿弟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身上中的毒有没有恶化……赵乐君心头是数不尽的愁思,楚弈从外头进来正好看到她揉眉心,十分疲惫的样子。   他走上前,把她手中的笔给抽了出来。赵乐君被惊动,抬头就对上他不赞许的眼神,伸手要去把笔够回来。“回来了。”   楚弈胳膊一抬,把她的笔和自己的长剑都丢一边,坐到她身边说:“医士不让久坐,你这又坐了多久?”   赵乐君默默算了下,含糊道:“忘记了。”   “嗯,忘记了。”楚弈闻言浓眉一挑,一脸你看我信吗。   她很淡然地点点头,惹得他发笑,下刻他的大掌就按到她腰后,慢慢给她揉按着。   赵乐君受用的哼哼两声,也不管桌案上那些折子,卧倒枕着他的腿,问道:“你和大将军商议得如何了?”   她收拢兵权,准备把帝王废去的大司马一职再添回来。说是添回来也不对,大将军一职就是由大司马改的,应该说是她要再添一个能够和大将军势均力敌的位置。   这个朝廷,不能让谁一手遮天,也不能过于着急去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利,物极必反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在早朝上直接提了出来,当时大将军的表情并不好看,散朝他就把楚弈给喊走了。   说起这事,楚弈皱了皱眉头:“他并没有表示过多的不满,跟我打听说是不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让长公主觉得不称职。最后说会支持你的决定。”   赵乐君沉吟着道:“就是在试探了,我会晚些再让人给他送口信,告诉他,他的职权不会变动。大司马以后掌的是从各武将收回来的兵权,不是他的决策权。”   楚弈就啧了声。   这个女人恐怕是千年狐狸变的。   大将军必要时是领兵出征的,那时的各郡兵马都得听他差遣,如今把武将的兵权一收回,放到大司马手中,即便大将军有决策权,领兵的时候不也还得看大司马的脸色。   赵乐君这招,让人无话可说。   他思索了片刻说:“你准备把老将军喊回朝?”   她却是抬着明亮的眼眸盯着他看,用眼神告诉他,她属意的人选。   楚弈心中一动,说道:“不妥,我不够这个资历。”   “我的男人,够不够资格,我比谁都清楚。”   她一字一字清晰地回道,楚弈呼吸微滞,情不自禁低头去含了她的唇。   她缓缓闭上眼,他却是又抬头道:“我这算不算靠裙带关系步步高升?”   赵乐君被他逗笑,别有深意地说:“还不一定是你的,得看你往后的表现。”   这句话直白翻译过来,像是指他犯了错,在问责前给个坦白从宽或者改正错误的表现机会?   楚弈被说得一愣,之前觉得她有异样的忐忑不安,似乎在这句话中落到实处了!   “君君……你还在生气……”   “长公主,我们应该是找到陛下的踪迹了!”   楚弈的询问还没有说完,刚刚离开不久的副将急冲冲跑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纸。   是才收到的信。   赵乐君当即就坐了起身,惊喜的让他快说来。   副将咽了咽唾沫,把信都呈到她跟前:“这写标记让人回头又再细细搜寻的时候,在一些树干上找得到的。”   “一开始他们也没有注意,我们就按着长公主吩咐的,折回去打听每个地方有没有来过生人,或者谁家来过亲戚借住一类的。这么打听着,突然有一队人听到说有个小公子四季不分,闹着他兄长说要吃梨,还跑去摘了别人的梨树,险些被狗咬了。”   说到这里,副将还是忍不住激动,“陛下自小就爱吃梨,东宫里就种着颗梨树呢,所以他们觉得肯定不是巧合,就再发散在周边打听,有人就听到说在山林里捡到碎的玉。那玉碎得很厉害,但那绝对不是寻常人家能得到的品相。”   “他们就问捡到碎玉的人,让带着到地方,看到是在树下捡到的,就在树干上找到这种数字标记。”   赵乐君听着,低头再去看手中的信,标记凌乱,所在的地方也不一样。   她把数字按着顺序把信排列开来,楚弈已经想到什么,去找来舆图。   这个舆图是往蜀中一带的,并不太详细,但是找到标记的两个位置地图上有,再一看方向,直接就是往蜀中去!   蜀中!   赵乐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再细细看案上的信。   数字是从四字开始,所以是指她阿弟在第四日开始,才留下记号?!   可是在第八日的时候就断了。   赵乐君一数,少了昨日的。   “不要紧……少了也不要紧。”赵乐君眼眶微红,喃喃地说了一句。   起码已经有了方向。   赵乐君看向那份不完整的舆图,想到什么,站起来跌跌撞撞在让人抬进宫的箱笼里,找出一份从来没有翻开过的舆图。   这是蜀中详细的图,原本是要魏冲去走一遍,但是他一直被她派去别的地方,所以这份图也是不算完整。   她把图拿出来,摊开后再细细比对,发现太子去的地方,都是这图上她曾经做了标识的。   写着一个记号,是代表近年来可能有变动。   顺着标记的方向一路看过去,赵乐君视线被一片山林给遮挡了。   太子的标记也是断在这里。   是他昨日没有来得急标记,还是已经到了地方,没有必要再闹出动静,让魏冲察觉?   “派人到这个地方暗探!看看这到底是山林……还是城池!”   蜀中的地形她印象中是从他父皇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再改过。   本来蜀地就山林多,地广人稀,地方官员也不怎么上心这些事情,帝王自然也不上心。   所以二十年……又没有战争的情况下,蜀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   赵乐君当即拿了细布,重新画了几分草图,交给副将给送出去。   楚弈听到太子有消息,心中也是一宽。   两人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喜悦中,胡人使团此时来求见。   他们已经得了准许,明日就启程回自己的国土,今日来算是给赵乐君告个别。   里面还有神色憔悴的北胡三公主,恭恭敬敬的给赵乐君行了大礼。   自从三公主闹过一回后,被王皇后冷了几日,总算有点悔悟的样子,这才被赵乐君允许她回北胡。   毕竟三公主到现在也没有个名分,武帝驾崩,她留着后宫身份尴尬,又是异邦的公主。到底是不合适留在赵国。   遣送回去大臣们也不会反对,算是对北胡的友好吧。   胡人一众从东宫出来,三公主回头看了眼这森然的宫殿,手不自觉抚上肚腹,低头遮掩自己眼底的那抹阴鸷。 第84章   在赵乐君说要重新启用大司马一职后,不少人跑到大将军府去见尤鹏煊,多少表达对他的同情,也有脾气急的一脸愤怒。   一直作为尤鹏煊好友的御史黄大人就是后者,吐沫横飞地骂道:“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长公主分明就是以权谋私,提拔自己的人起来,准备让我们这些老臣都卷铺盖滚蛋!此等女子心胸狭窄,陛下到如今也没有音讯,再让她把持着朝政,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面对好友为自己抱不平,尤鹏煊神色平静,手里摩挲着一个雕琢成猛虎的玉玩。   “你且说说,你如今要怎么办,她今日提拔楚弈,明日就敢夺了你的官职!”黄大人见他一声不吭,急得脸色铁青,“难道你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黄兄为我好,我明白。”沉默的尤鹏煊终于开口,盯着那玉虎露出凶光的双眼慢慢道,“但如若长公主真要直接夺我的权,她完全可以让楚弈顶替大将军的位置。楚弈他功勋卓著,方言朝廷的武将,他确实也该担这个位置。”   他说着,手掌突然一紧,在心里自嘲笑笑。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有不忿的,可说到底,就是他时运不好。   帝王才到中年,突然就死于叛乱,这是谁也不曾想到过的,让他连亲近太子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外边有人送来一封信。”   一个士兵来到屋外,扬声禀报。   尤鹏煊朝黄大人抱歉笑笑,走出去接过信,就站在廊下看信。   信里的汉字有些歪歪扭扭,跟孩童学写字一般。   他低头看着,心中骤然一紧。   ——什么叫做武帝的死有原因,需要他帮忙调查,让他能在被动中变作主动。   他当即把信叠起来,看向送信的士兵,急急问道:“谁送来的?”   士兵回想着答道:“一个孩子。”   还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衣服上都是补丁。那样的孩子怎么可会写字,但是信封上就写着是给他们将军的,正因为反常,他们才会把信送进来,不然早就给赶走了。   “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们派我去追那个孩子?”   士兵见他神色严肃,试探着问。   尤鹏煊把信手进袖子,看向天边的骄阳,心里猜想着是何人所为,最后不动声色说了声没有,吩咐士兵不要乱说话。   次日,胡人使团终于得于离开赵国,赵乐君派了人一路护送。   说是护送,其实变相监视他们有无离开不属于他们的国土。送他们出城的,是刘太尉和尤鹏煊,把使团送出洛城城门,便拱手一礼祝众人一切顺利。   尤鹏煊在使团马车走过时,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会,在刘太尉催促中才打马回去禀报。   赵乐君已经把新皇赵晋已知下落一事说于刘太尉和尤鹏煊听,这算是这么久以来唯一的好事。   刘太尉心里是高兴的。   赵乐君面临压力,他也面临着压力了。他是世家出来的人,世家手中手中的采矿权被收回,且不允许再私自募兵,属于世家的荣宠在慢慢落寞,众人自然多番打听,他也需要安抚人心。   “不知道长公主准备如何营救?若有用到臣的地方,只管吩咐。”   赵乐君现在还没有太好的想法,遂说道:“等探子确定了地形,我们再商议。”   她也还要看看太子有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尤鹏煊在赵乐君跟前十分沉默,中间还走了两回神。   “大将军是有什么烦心的事?”赵乐君喊了他两声,见他后知后觉地应声,微微一笑,“可是因为昨日在早朝上的决定?”   “臣惶恐,长公主多想了。且不说楚将军退敌有功,即便楚将军任大司马,也与臣是各司其职,臣为这烦心来得没有道理。”   赵乐君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细心发现他其实言不由衷。   不过也没有好拆穿的,换了她是尤鹏煊,同样会心情不佳。   她仍旧笑着说:“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在我这里,这话是对了一半。我确实想要提拔与自己更加亲近的人,这些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因为我不这样做,我就不能够保住赵家江山。但同样的,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不会针对为我赵家付出辛苦的任何一个人。”   短短一番话,再坦荡不过。   尤鹏煊心神皆一震,从未想过赵乐君会如此直白,当即把头垂得更低,抱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昨日一封信扰乱的信,这会变得安稳了许多。   此际银锦端了赵乐君的安胎药过来,两人识趣告退。   楚弈一直在边上,只不过没有插话。   他伸手先一步端过药,吹了吹,又小小抿一口试过温度才喂到她嘴边。   赵乐君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完,顺手捏了个梅子放嘴里,就听到楚弈说:“感觉尤鹏煊还是有些不对劲,估计心里疙瘩下不去。”   “他在我父皇身边享了十余年的富贵,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正常。我话已经说得够明白,就看他自己过不过得去吧,如若对朝廷有用,我为何要针对。只是有些事情,还要阿晋这个皇帝回来,才能够真正去推动,我到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才直接先把巴掌给扇下去。”   “阿晋应该也快找到了,你到时究竟怎么去救?”   昨日她说了一句让他心惊胆战的话,让他耿耿于怀。   赵乐君闻言懒懒抬头看他一眼,流光转动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让他不自觉地咳嗽一声。   她这才伸手去捧住他的脸,红唇印在他脸颊:“到时候,自然是要大司马出马的。”   “可真?”   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她点点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本来她就是打算了让他去,除了他,如今哪里还有能相信的人。   楚弈将信将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在她唇离开的时候,反客为主扣着她狠狠吻下去。   她刚吃了梅子,一个吻甜中带着些许酸意,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良久,他松开她的唇,与她额贴额,看她情|动迷离的眼眸,轻喘着说:“你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明白。”   她嗯了一声,他就又纠缠上来,沉溺在她的温柔中也逐渐动|情,一双手自有主张攀山越岭。   赵乐君被他探入衣襟内的手指烫了一下,发出细碎的阻止声。   楚弈眷恋那细腻的柔软,却也不敢任自己放肆,连忙松开她。   她依在他怀里,有些羞耻。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一靠近,自己就敏感得很。   头顶突然传来他的话:“好像长了。”   说着还用握握手掌,给她比划出两个简单易懂的弧度。   赵乐君被他一句话闹得所有旖旎都散去,直瞪大了眼。   ——他什么意思?!   **   高耸的城墙,从上往下望,是浓浓一片翠绿。   一座建于森林里的堡垒,隐秘又庞大。   赵晋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连绵的山林,慢慢地再回身,那里有繁荣的街道。   尽管里面行走的人都穿着士兵的软甲,除去妇人,这里的男人都是同样的装扮,在喧闹的街区里叫卖或者闲逛。   魏冲站在他身边,把他的惊讶收入眼中,靠着城墙上的石壁说:“可惜当年我们禾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迁入此城,不然哪里会有千条性命丧于火海?”   当年这座城还没有完工,帝王带来的浩劫也太过毫无预兆,让他们没能够来到这片容身之所。   赵晋没有说话,神色沉沉。   不管如何,禾氏不也违背了当年的承诺,暗中募兵,也没有安于一偶。   当年是他们不愿意要爵位,怕功高盖主,才会躲起来隐居。太|祖没有一字逼迫,不募兵也是出自于禾氏,可到后来,他们还是偷偷建立了这样一坐易守难攻的城池。   这样的规模,只是运输木石料恐怕就得一代人才能完成。   所以他们其实早就违反了诺言。   “你们的举动是不是被我父皇察觉了,他才会先下手。”   赵晋声音淡淡,不是质问,更像是陈述。   魏冲斜斜睨了他一眼,抬头看头顶的蓝天:“或许是……可我们想要自保也没有错。”   “对,你们并没有错,错的是当时你们禾氏的决策人!没有要自己该得的,然后让一族的人都过得心惊胆战,最终还是惨死!”   “愚蠢!”   少年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说的是是实情。   当年开朝元老,虽然如今大多已经不再问朝堂之事,只是安心当个闲散的世家,但起码他们给到后代一个安稳。   他们一代一代淡出每个帝王视野,才是保住自己一族继续繁荣的最好办法。   唯独禾氏走上这条路,他自然是要骂上一句。   魏冲没有反驳,当时他们先祖的决定却是有很大问题,他从来不否认这一点。   “所以我们禾氏也付出了代价,血海深仇,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既然我先祖错了,那我替他要回该得的东西也没有错。”   赵晋猛然回头,在他脸上看到决然,心头重重一跳,冷声道:“你把连云送走是什么意思?”   前几日他一直借着逃跑来麻木魏冲,想把自己的位置给传递出去。   魏冲大意,并没有深想。   但是在进山前,连云被他带走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他倒不担忧魏冲会杀了连云,如果要杀,路上也没有必要给他治伤。   魏冲闻言对上他的视线,在他警惕的眼神中露出笑容:“自然是让他替我去提亲。既然谋士的身份,你阿姐看不上,那我就以禾氏后人的身份再向她提亲……”   “魏冲!你并不是真心要娶我阿姐!”   赵晋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一拳挥过去。   魏冲眼明手快往后退了两步,面上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笑:“不,我确实喜欢你阿姐,才想着结两姓之好。”   那个让他那么多年来都下不了手伤害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   赵乐君在期盼弟弟的消息中又等了五日。   哪知没有等到自己的人传来的消息,反倒是见到了本该与太子一起的连云。   楚弈今日出了宫,准备到各处城门转一圈,那知还没有出城,就被自己留在宫中的亲信追了过来。   他坐在马背上,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问是怎么回事,那个士兵已经急急道:“将军!那个魏冲在蜀地自立为国,把连公子给送来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就当着跟长公主议事的那些大臣面前,说要求娶长公主,长公主答应嫁过去,就会把太子给送回来!”   “魏冲!”   楚弈脸色一变,一甩马鞭,策马如同利箭一般快速窜了出去。   他哪里会不明白魏冲的意思,这是逼着赵乐君答应。   一个摄政的公主,如果不答应换回帝王,那绝对会被人群起攻之,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此时,那个来传话的人已经被带下去休息,刘太尉几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低低说了声:“国不可一日无君。”   赵乐君看向站在一起的几人,面上不见生气,反倒是点点头应道:“确实,国不可一日无君。” 第85章   赵乐君认可地跟着说了句‘国不可一日无君’,反倒让刘太尉一众愣在那里,片刻后才开始揣摩她的心思,谁也没有再说话。   大殿内静得针落可闻,赵乐君就那么闲闲地打量他们不一的神色,好像该不该让她去换回弟弟,是他们才应该发愁的事。   好一会,刘太尉才抬头看看她,又侧头看看其余几人,到底觉得不太妥当说道:“长公主心系天下,乃是大义,魏冲……不,那个禾氏后人,此举过于阴险,还自立为国,把我朝的威严践踏在脚下,就此答应,折损的是皇家威仪。如若因为此举,一些乱臣贼子也纷纷效仿,那到时又该如何办?”   刘太尉开了口,紧跟着就有不同意见想起。   说话的是尚书令:“可圣上如今在禾氏手上,不应,要如何保证圣上的安全?如若他反过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呢?我们赵国可还能安然?!”   刘太尉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换句话说,尚书令这是在暗骂他糊涂,只知道现在向着赵乐君。   可……刘太尉拿眼偷偷瞥了神色淡然的女子,视线落在她被桌案遮住的肚子。   那里可是有楚弈的孩子!   不管出于什么,也不可能让一个有孕的女子做出这种让步。   可刘太尉自己也担不下天子的安危。   一时间闭上嘴,索性不说话了。   尚书令话落后,其他人继续装鹌鹑。尤鹏煊身为大将军,这个时候该说说自己的意见,却也同样沉默,叫赵乐君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只是一眼,就移开视线,那视线快到让尤鹏煊都没有察觉。   她觉得也不必要问他们了,看向脸上还包扎着棉布的连云,关切道:“连阿兄伤得如何,你快先坐下,我已经传了医士,让他们为你验伤。等晚一些,再劳烦阿兄说说魏冲那边的情况。”   连云再见到她,心头有许多话想说,包括太子和连云,还有他自己。   可见到她后,他千言万语都如同退潮的洪水,消失得无隐无踪。   有些不重要的事情,还是不必说了。   他拱拱手,看向这佳人带着憔悴的面容,坚定地道:“谢长公主,臣的伤不要紧。关于魏冲挟持了圣上一事,臣以为不该由长公主出面,圣上也不会希望长公主过去。”   尚书令当即斥骂一声:“荒唐!天子年幼,重情义,你也年幼吗?!”   又有一人跟自己意见相悖,尚书令也不再端着和善的态度。   正如他说的,天子年幼。回来后,长公主也不在了,即便天子会记恨他们这些提议换人的大臣,但也还得倚重他们。   所以这是打开他们这些被动的老臣最好的机会。   结果他们一个畏畏缩缩,一个有着私情,说出这种幼稚的话语,简直让他不可思议。   连云被斥,平素那儒雅的面容染了冰霜一般,双眼淡淡扫过去,比刀子还要凌厉几分。   尚书令被他看得更是面红脖子粗。   连云本来就是他属下,因为在帝王跟前得宠,这些年在尚书台里没少让他难堪。压迫了许久的火气也借着现在爆发出来。   “怎么,连云,我说错了?你难道不是在用天子安危来成全你的儿女私情吗?!长公主先是赵国公主,才是天子的阿姐,我朝连先帝的长姐都为百姓下嫁到北胡,换取一方平安……”   “——那是因为你们窝囊!丢尽了男人的脸面!”   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楚弈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大步流星,脸色阴沉,微微眯起的黑瞳里仿佛有雷电在撞击着,闪动着暴戾的光。   尚书令闻言回头,正好看到他那骇人的眼神,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楚弈骂了一句,怎么可能消气。   这王八蛋趁他不在,居然敢振振有词的逼迫赵乐君,把他媳妇拿去交换?!   “我看你是把老子当死人了?!你那么想换,拿你婆娘去换啊,拿你全家女人去讨好!老子到时给你昭告天下,让大家为你的大义歌功颂德,等你死了,再把你贡献婆娘的高功刻在你牌位上,绝对让世人永远记得你的功劳。”   尚书令被憋得连阵红阵白,抖着手指着楚弈,你了半天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   楚弈见此又哼笑一声:“哦,可能你送去别人也不想要。毕竟你一个老混蛋,人还得想想你在使什么诈。天下男人谁能像你一样,慷慨的给自己头顶带个绿,还会自豪说为了大义!缩着女人身后,连个王八都不如!起码王八缩进去的壳子还是它自个的!”   他一句接一句,直骂得尚书令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一张脸涨得发紫,只会大口大口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憋过去了。   其他人也被他一串骂人的话闹愣了。   他们只知道楚弈是个粗人,但从来不知道他骂人那么厉害,哪里是软肋就戳哪里。他们这些人自小就是家中受着高雅熏陶,算是开眼界了。   刘太尉突然就想起赵乐君上回在朝中骂陈国丈老匹夫一事,抬手连忙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还好,他没有糊涂到想趁这个机会把赵乐君给推出去,不然他就成了尚书令。   楚弈骂过后,直接走到赵乐君身边坐下,摘了腰间的剑咚一下竖在众人眼前。桀骜不驯,气势凌厉,大有谁敢再乱说一声,他就得拔剑把人刺个对穿的架势。   赵乐君侧头看了他一眼,回想他刚才骂人的话,仔细一品,居然有些佩服他。   真是字字诛心啊。   楚弈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迁怒一般,瞪了她一眼。   刘太尉此时直接就打圆场了:“臣以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就争论这些,未免不合适,我们既不能那圣上的安危开玩笑,长公主的亦是同样的。臣等先下去商议。”   在这吵吵也不会有解决的办法,万一那个魏冲到时不放人呢?   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必然天下大乱。   尽管现在他们受制,也比不知未来的情况好。   刘太尉能够坐在太尉这位置上,历经两位帝王,自然有他眼光独到之处。   赵乐君当然明白现在应不应都毫无意义,颔首点头,在众人离开前把连云留下。连云却是推辞,说先去与太尉一众说明情况。   等人都离开,楚弈把手中的剑,狠狠砸在地上,看向她的双眼赤红。   “怎么,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答应了?!”   赵乐君在他盛怒中,认真思索了一下,说出一开始自己说的那些话:“国不可一日无君……”   “去他娘的不可,你揣着老子的娃,你还想要嫁谁?!”   楚弈恼得直吼。   她被他赤红双眼盯着,抬手捋了一下鬓角,冷静地道:“楚弈,你这么着急跑回来,你心里是认为我会答应的吧。”   他愤怒的表情就僵在脸上,在她清亮的眸光注视中,慢慢又变得有些微妙。   他张了张嘴,赵乐君又抢先他一步说:“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想要嫁谁,你心里笃定的认为,我就是会用自己去把太子换回来对吗?”   “嘉宁!”楚弈想要反驳,她伸出手,指尖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先别说话,“楚郎,正如你所说,我怀着你的孩子,可为什么你仍旧对我没有一点信心呢?你还记得回洛城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回洛城前……他整颗心都颤抖了一下,想起她说的——   只希望往后彼此都能有信任。   彼此信任。   楚弈心里就有了慌乱,脸色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变作一片铁青。   他想去握住她的手,但她却是收了回去,也不再看他,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楚郎,我心里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放下出身所带来的那些,明明我已经尽全力,可你一到关键时刻,你那些明明不该有的自卑就会再度跑出来。张牙舞爪的,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楚弈听着她的话,心头就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划过,隐隐作疼。   他……是这样吗。   楚弈神思恍惚了片刻,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   有他从上郡回来跟她坦白的一幕,有她目光灼灼说自己是她的勇士时的一幕,还有两人在上郡分离……还有他方才下意思冲口而出的。   所有的画面联系在一起,让他四肢冰凉。   他就是如她说所说的……再一次不信任她。   也在这个时候,他猛然明白这些日子她异样何来。   她已经察觉了,在从他撕了信的那刻,就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君君……”楚弈连忙伸手去握住她。   她没有甩开,任他握着,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他一颗心都沉到谷底。   “楚弈,我会去见魏冲。”   他手用力攥紧,无数念头闪过他脑海,可她先前的话还就在耳边。他硬生生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可你不能因此负气嫁他!”   “你瞧,你又说这种话。”她清凌凌的目光就落在他面容上,“我真有点想负气嫁了。”   楚弈手用力,直接将她拽到了怀里。   赵乐君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腰身却是被他轻柔护着。   她心中一动,听到他低低地说:“我不该又犯臭毛病,可如若我不是太过在意你,何苦这般患得患失。不管魏冲还是连云,他们身上都着我许多不及的……我不可能没有危机感。错了的,你再慢慢教会我去改,好吗?”   “我能理解你,但还是会生气,而且感到委屈。我一心一意信任你,结果你先和太子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是气上加气。楚弈,你要哄不好了,我真不介意孩子喊别人爹。”   楚弈险些要被她的话气得呕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我会将功赎罪!”   谁他娘也别想当他孩子的便宜爹!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乐君:瞒我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楚弈:太子出来挨打! 第86章   “楚弈那莽夫,简直有辱斯文!”   众人退到前边的议事厅里,出气比进气多的尚书令总算是缓了过来,抖着手指指向楚弈所在的殿宇,嘴里不断骂着有辱斯文。   刘太尉一点也不同情他,觉得他就是自找的。   估计是这两年管事少了,脑子生锈了,即便心里有些什么,也该收敛点。   硬碰硬,赵乐君是那种他能硬碰的人吗?   且不说赵乐君,一个楚弈就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更别提那个一手撑起姬家的赵乐君。陈家欺负他们姐弟,最后落了什么下场,废后如今还被太子关在冷宫里折磨呢。   “不知道天高地厚。”刘太尉在他跟八哥一样重复的话语中,嘟囔了一句。   尚书令耳尖,当即就找到转移怒火的对象,朝着刘太尉又是一阵怒:“比你这个软骨头好!”   刘太尉觉得他真不可理喻,一甩袖子,不跟他多计较,而是把连云拽到一边问:“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圣上已经传出来消息,难道没有其他办法接应?”   连云还不知道太子成功传出了消息,如今一听刘太尉的话,当即就明白了太子前些天拉着他逃跑的反常。   只是太子一个字都没有给他透露。   可惜,他没有能跟到地方。   连云把情况大致说了,挫败道:“一路来魏冲太过谨慎,而且蜀地就是他的地头,都被他掌控着。想要在他的地盘硬来,是不太可能。”   何况他们现在投鼠忌器。   魏冲已经疯狂到立国,他若是不得心意,最后恼羞成怒,对太子做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刘太尉就知道是这样一个情况,果然进退维谷。   楚弈那里不可能忍得下夺妻之仇,即便赵乐君愿意,估计楚弈也会闹得一团乱。如今胡人虽然离开,可赵国动荡,他们肯定是在虎视眈眈。   所以楚弈那里得顾忌着。   “难啊……难……”   刘太尉叹息一声,此际有人来请连云,说是长公主让他过去看伤。   连云离开,刘太尉就只能拉着闷葫芦一样的尤鹏煊商议,问他究竟怎么看。   尤鹏煊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不断闪烁着,最后说了句先看看长公主的决策。   连云回到配殿,抬头先看了眼楚弈,发现他一脸警惕望着自己。连云并不知道自己被楚弈划入高危人物,被打上一个想当他孩子便宜爹的标签,心里一阵莫名。   赵乐君见他过来,让他先坐下。   连云就依言,坐到她对面。   医士看了看他脸色蒙着灰的棉布,说道:“连大人,这棉布得拆开。”   连云就抬手摸了一下,眸光止不住先看向对面的女子,有些抵触。   这伤……   “连阿兄。”赵乐君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说,“我们间,没有什么顾忌的对不对?”   连云笑了笑,笑里有些苦涩:“是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就怕吓着你。”   “那就别解了。”   楚弈眼不是眼的,厌烦地顶了回去。   下刻大腿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让他一张脸都变成猪肝色。   赵乐君朝连云抱歉地笑:“你不用介意他的。”   连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也不用医士动手,自己抹到棉布在脑后打的结,解开后一层层地绕下棉布。   他半边面容慢慢暴露在众人跟前,被棉布包裹着的一只眼闭着,而眼下一片肌肤有着被烧灼后的痕迹。   赵乐君震惊地站了起来,看着还未完全愈合,被草药染成褐色的伤疤,连指尖都在颤抖。   “阿兄,你的眼睛……”   连云此时双眼都闭着,是不太敢看赵乐君见到如今这张可怖的面容会是什么反应。   听到她一声阿兄,又忍不住睁开。   她看到他一双眼眸慢慢睁开,双眼明亮,并无异样,让她眼眶一热。   连云并不知道太子的计划,是为了救太子出火海才冲进去的。   这些上怎么来的,她怎么不清楚。   她又怎么会不愧疚和难过。   连云没想到自己睁眼,看到的是她红红的眼眶,方才心里那些异样情绪消散大半。   不管她是出于愧疚也好,别的也好。   起码她对自己不是真那么冷漠。   连云笑了,和以往一样温润:“君君不要担心,这世界,只有保住命是重要的。阿晋身上被火灼了一下,并不严重,已经好了,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连云一直不顺眼的楚弈,见到那张极好的皮相如今被毁,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难得没有出言讽刺。   在边上催促医士:“快给看啊,你愣着做什么!”   他粗声粗气,把医士吓得连连应是,用宫人端过来的清水先帮连云清洁,然后拿出一堆治疗烧伤的药,在斟酌用哪一样。   等选定了,一边帮着上药,一边庆幸道:“还好没有伤到眼睛,也不是太大一片,但是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一根梁柱倒下,我用肩膀扛了一下,没注意前端,就给火撩了。”   “也算万幸了。”   医生点点头,再往上一点,就不是这婴儿拳头大小的烧伤,眼球也得不保!   给上好上药,医士想到他肩膀上的伤,又让他脱衣服看看。   楚弈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到后面去!”   说完,又得赵乐君一记冷眼。   连云身上的烧伤倒没有脸上的严重,可能是因为先烧着衣服,他做了自救,把火给及时灭了。   听完医士的禀报后,赵乐君稍微好受一些。连云自己一脸无所谓,把当日来龙去脉都说了,包括魏冲如何带着他们一路离开洛城。   “当初你让他到处去看地形,他恐怕就早好准备。他这个人叫人实在琢磨不透,又口口声声和阿晋说,娶你算是化解和你赵家的血仇,还把阿晋身上的毒给解了。”   赵乐君闻言,意外道:“可真?”   “是。”连云点点头,“我也疑惑他怎么会解,而且他还有一手医术,我的伤也是他找的草药给治的。”   赵乐君想到他父皇对禾家的忌惮,还有禾家先祖要隐世,思绪一动:“难不成,我父皇下的那些毒,其实就是禾家人研制的?你知道怎么解吗?恒王也被偷偷下了这个毒。”   “能。”连云十分肯定,他偷偷分辨过魏冲给太子的解药,已经记下了来。然而,他不关心恒王,更关切赵乐君接下来的举动,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她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楚弈,跟连云说:“我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先前我还想我离开了,这皇宫怎么办。阿兄,你能再帮我和阿晋一把吗?魏冲不会应下到我们地界见面,我和楚弈过去……”   “你现在怎么可以奔波?”连云并不赞同,“你过去,魏冲更会用阿晋来要挟你,如若他要你拜堂了再放阿晋呢?!”   说着,他看向楚弈,见到楚弈太阳穴边青筋狰狞,不情不愿地说:“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可见已经被赵乐君说服了。   连云还是觉得不妥当。   赵乐君说:“我只会打着谈判的旗号过去,这样做,主要不想去做无畏的牺牲。如若魏冲真的恩怨不分……那就兵临城下。”   是人都有底线,即便她阿弟在魏冲手里,也不是向他屈服的道理。   不然,即便天子得与回朝,那么赵国的国威也不复存在。到时是人都敢兴兵,提出各种要求!   难道他们也要一一满足?!   连云最后也没有答应,而是让她再考虑考虑,毕竟王皇后如今也还怀着身孕,他们带兵离开洛城王皇后要怎么安置。   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了的。   赵乐君当然明白,从善如流地应下会郑重考虑,想要留他在宫里住下,连云却是推辞出了宫。   楚弈一张脸臭了半天,连云走后也没见好转。   而赵乐君在人离开后,就伏案裁纸,似乎要装订成册子的样子,让他在边上想说话又怕打扰。   憋着呆坐半天,开始考虑怎么个哄她法。   王皇后派人过来送她亲手做的吃食,顺带让人跟赵乐君说一样奇怪的事,武帝临幸后宫的彤册有缺失。   这些东西都要归档,本来也算大事,但那些干活的内侍都想要去讨好新后,自然事无巨细。   王皇后以前就是司寝,却觉得这是极重要的事情,当即就派人来告诉赵乐君,因为武帝那些后妃已经准备都移出宫,到一个道观里去。   彤史不见了,就不知道有那些妃嫔是最近临幸过的,怕珠胎暗结。   赵乐君闻言也觉得奇怪,吩咐道:“先按你们娘娘的办法吩咐下去,让医士给我父皇的后妃都号脉。”   宫女带着话退下。   楚弈不懂后宫这些问题,见她停下笔,把脑袋凑前去,看她裁剪写画是要做什么。   赵乐君见他探头过来,大大方方指着那小本说:“你说的将功赎过,以后你做一件妥当事儿,我就添一笔。什么时候这本子写满了,我就不生气了。”   楚弈看着那厚厚一沓纸:“……”   赵乐君拍了拍他肩膀,给他鼓励的眼神:“你好好努力,你也不想孩子出来了,不知道爹是谁,或者认错爹了吧。”   楚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天,赵乐君:今天楚郎很好   第二天,赵乐君:今天楚郎很好+2   第三天,楚弈:哄女人也就这样了。   赵乐君:哦。   偷偷摸摸给后面加了几页白纸。 第87章   楚弈一开始以为赵乐君也就说说气话,过几天便也消气了。   结果她还很认真的自己做了个小册子,认认真真地考察他起来。   距离那个小册子问世,已经过了两天,但是那纸依旧比他脸还白,让他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才对。   楚弈为自己犯愁,沉默地去看了眼银灯下的女子。   她忙碌地处理着政务。   武帝每日只知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如今整个赵国的国计民生都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让她眉宇间染上忧色,可即便如此,她一双眼眸依旧明亮动人。   她从来都不会因为困境去怨天尤人,或者自艾自怜,只会像现在,心中坚定,用努力去扭转局势。   楚弈静静看着她,忆起自己当年遇到少女时期的她,当时自己就是为她松竹般的坚韧着迷。   那个时候他觉得赵乐君和自己很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年少的那份果敢却消失在岁月中,唯独她一往如既。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患得患失啊……他想着,自嘲一笑。   不怪连云和魏冲都觉得他不顺眼,觉得赵乐君是鲜花插牛粪上。   “粮食、铁器、银钱……”   赵乐君正看着账目出神,他低沉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拿起桌案上的账本,缓缓地翻动。   他温暖的胸膛就在她背后,她放松坐姿,让自己贴靠着他,仿佛就被他抱在怀里了一样。   楚弈翻动账目,知道赵国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军饷。   即便朝廷把兵权都收了回来,可是几十万雄兵,几十万张嘴,嗷嗷待哺。   只要不能够保证士兵吃饱肚子,再多的数量也就是纸老虎,连吃都吃不饱,谁会给朝廷效力?   赵乐君靠在他怀里,仰头看他说:“国库被我父皇糟践得只能够有发放一年的军饷。一年之后,朝廷即便把赋税都收上来,还是捉襟见肘。”   楚弈眉头一皱,把账目摔回去道:“世家免赋税,良田多握在世家手里。而本朝但凡靠上世家名衔的恐怕要占三成,光靠从百姓商人那里收赋税,自然补不上窟窿。”   他一语道破关键点。   赵乐君当然也明白,不然她怎么会急于压制世家。   这些年来,不是世家不出士。在接连战乱后,世家在大环境下也开始和有能力的庶人通婚,平白又添了一批沾亲带故世家亲眷,一应都能免去赋税,连带在朝中还谋了官职,世家以此来扩大自己势力。   早年的世家,是强国的作用,如今就只会吸附朝廷的血,说是毒瘤不为过。   偏偏这些世家不能跟武将一样,直接就能收拢权柄。   武将是早年就更替了一批,是朝廷在一步步扩大兵力的时候,不问出身提拔起来。武将敢不从,一顶谋逆的帽子,杀就是了。可世家人口千千万,能杀一族,难道还得杀千千万?   杀戮根本就不是解决的办法。   赵乐君沉默着,面对这块巨大,利益相互牵动的团体,实在是犯愁。   楚弈丢下账册,从后边拥抱她,大掌轻柔覆盖在她肚腹上,满足地先叹息一声,才把自己的想法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养兵的吗?”   赵乐君摇摇头。   “我们自己开荒种地。”楚弈缓缓道,“我藏了兵,朝廷即便拨粮,也不会够用。所以我在操练他们之余,都是带着他们种地,我把自己的积蓄都买了种子,就那么一年一年的熬过来。”   “现在除了上郡和北地被胡人威胁,其他各地都是闲暇的时候多。这些士兵平时不遇战事,再操练,也会心生懈怠,不如让他们找事情做。既然光靠赋税不能维持养兵,那索性在减一点也无所谓,让入了兵籍的人家,再减免两成赋税,但其必须参与兵营的开荒。”   自己种地吗?   赵乐君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让她激动得猛抬头,然后就悲催了,撞到他下巴。   两人都倒抽了口气。   她捂着脑袋,却连疼都顾不上,回头焦急地问:“可是万一有战事起呢?谁来照顾那些田地。”   “这方法只适用于现在还算和平的时期,用来过渡罢了。难不成朝廷补给不上,就去抢夺不成。”   楚弈咧着嘴,对着下巴好一通揉,见她眼角微红,还有星点泪光,可见疼得厉害。   可她还顾着这些破事。   他直接就把人给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抬手先把她的绣鞋给脱了,然后倾身去吮她眼角的泪珠。   纤长的睫毛在他唇边颤动,仿佛是颤在他心头上,叫他心尖都在发酥。   “好了,今日事情就到这儿,马上就到二更,你该歇下了。”   他温热的唇又落到她嘴角,用轻柔的声音哄着她。   赵乐君满脑子都是他说的那些方法,哪里睡得着,手撑着要坐起身,他手就压住她肩头,将人又给按了回去。   她对他的霸道抿抿唇,突然展开笑颜,盈盈笑意里带了几分皎洁:“你的小册子还没有写上东西呢,你真的不要再继续说吗?”   楚弈一愣。   可在她觉得自己肯定能够得逞的笑容中,他站起来,去把满屋的烛火给灭了。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不适应,喊了声楚郎。   床榻就往下沉了沉,发出嘎吱一声。   他竟然跟只猫一样,走路都无声的。   楚弈躺下,直接将她外衣脱了随手一丢,就将她拥到怀里说道:“睡觉。”   根本不容她拒绝。   她难得占了下风,居然连利诱都失败了,只能服输闭上眼。   他的呼吸就在头顶,带起暖暖的风,让她心境变得安宁。可很快,她就又睁开眼,低声说:“楚弈,你再说说种地的事好不好。我不懂这些,多少田地能养多少人……每个郡城气候不一样,种的东西肯定不同,如果能够快速实施,是不是能赶上秋种?”   她一句接一句,毫无睡意,反倒越说越兴奋。   楚弈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听着她在耳边吱吱喳喳的说话,呼吸一沉,低头就吻了下去。   赵乐君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他唇舌中。   已经入暑,两人紧贴,一方帷帐内的温度似乎更加叫人难耐。   他手掌更是从衣摆下钻了进去,摸到她肌肤带着的湿意,松开了她一些,气息有些乱地咬牙道:“快睡,明日再说。”   她的呼吸因为他的吻凌乱,红唇被吮得微胀,还是不死心,喘息着说道:“楚郎,你就告诉我之前问的,我心底好有数……”   楚弈对她的不依不饶头疼,抿着唇不想说话。   在他沉默中,喉结一热,是温软的唇碰上了他。   她舌尖还轻轻扫过,刻意的撩拨让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在这暗夜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好像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楚郎……”她贴着他脖子又喊了一声。   饱含柔情,楚弈连头皮都酥麻了。   他一把按了她的肩,直接就压到了身下,唯一一丝理智也被他用来护着她的肚子,在手肘半撑着身躯中低头再去吻住她。   赵乐君的美人计是成功了,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却也被这个禁|欲已久的男人险些逼崩溃。   她从来不知道夫妻间还有那样不伤及孩儿,却同样能让她如登云霄的手段,比在他的征伐中更叫人羞耻。   她咬着唇,眼中潋滟春水,浑身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可他还紧贴着她,一手去抬了她的腿,腿心的湿意提醒着她方才种种,如今更是被挤进他的灼热。   “楚……楚弈!不能!”   他挤过来要做什么……她惊慌失措,他按着她修长的双腿,在她身后缓缓动作,哑着声音换作他诱|惑:“君君不是还有很多疑问吗?我再给你多讲一些。”   到最后,赵乐君已经不知道楚弈是在说什么,只希望他快些结束,然后她肯定好好睡觉!   可她低估了男人的精力,觉得腿都要被他磨破皮了,才听到他满足的低哼了一声,撑起身来亲吻她脸颊。   等和她耳鬓厮磨够了,楚弈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抬头,借着幽幽月光看清她精致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还染着方才讨饶后的水汽,折射出微光。   他低头,缱绻地又吻吻她嘴角,轻声下床打了热水,清理在她身上那一片狼藉。   次日清晨,赵乐君睁眼的时候,楚弈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搂着被子出神片刻,在银锦进来伺候时,才红着脸从床榻中下来。   银锦望着她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脸色几变,惊道:“公主,您和楚将军!他怎么能这么不顾念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赵乐君脸颊越发滚烫,也后悔招惹他,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黄花大闺女银锦气恼,认为主子就是偏向楚弈,鼓着脸颊给她更衣,又喊来热水让她沐浴。   赵乐君一身清爽坐到桌案前,就看到一边的册子。   她伸手去取过来,依言给楚弈添上一笔,她盯着自己写下的短短句子,下刻心头怦怦跳的在下边又画了一道横。   楚弈中午见到册子的时候,对上面记下第一条自然能理解,可是那下头的一横是什么意思?   他追问,赵乐君眼神闪烁地道:“你只管它能写满就是!”   总不能说她是因为男|色,想到昨夜那些,鬼迷心窍又给他添了一笔。   楚弈就对着册子莫名半天。   到了下午,魏冲的人再度送信过来。   赵乐君盯着魏冲龙飞凤舞的字,把信放在一边,询问其后妃号脉的事情。   得知并没有人怀上武帝的遗腹子,就到王皇后那里,跟她说:“阿妍,后日就让后妃们离宫,我会在当日出发去蜀地,宫里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怕不怕。”   王慕妍一怔,然后去握住她手说:“阿姐,你放心,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是生气,如今更没有好怕的。阿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赵乐君听着她关切之言,欣慰地笑:“好。”   **   长公主亲自到蜀地一事很快就宣扬开来,楚弈率领姬家留下的一众精兵准备出行事宜。   连云得知后来寻她,在她坚定的眼神中,想要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就化作一句保重。   赵乐君朝神色凝重的连云说:“我离开后,朝中事务要劳烦你和太尉了,这个你拿着。”   说罢,推过去一块玉制的令牌。   那是洛城的守军虎符。   他震惊:“你给了我兵,你们一路上有多少人?!”   她微笑:“路上不需要多少人,即便蜀地变故,我依然还有边上两郡的守军,你不必担忧。”不然,她先前那么着急收拢兵权何为,就是要应对突发的战事。   如今是姬家的人掌控着,她有什么好怕的?   连云这才神色沉沉地收了。   她就又把这两天写下来秋种计划递给他,“这些,你和刘太尉一起再议议,如若觉得没有问题,直接发令下去,不必等我回来。”   连云低头看了几眼,有些吃惊:“这是你想的?!”   让士兵自耕自足,看着有些荒唐,却是如今最好给朝廷减负的办法。购买苗种和成熟粮食花费相比,少太多了!   赵乐君弯着眼笑,自豪地告诉连云:“是我的郎君提议的。”   连云在她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中愕然。   而此时朝中已经在刘太尉的煽动下,开始歌颂赵乐君所为,楚弈听到那些人都在夸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自得的扬眉。   好像那些话是夸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连云:我坐在高高的柠檬山上。 第88章   到了赵乐君出发那日,晴空一片湛蓝。   她站在高高的白玉阶上,睥睨神色不一的朝臣,在恭送长公主的呼声中缓缓走下台阶,衣袂在她身后翻飞。   楚弈一直跟随在她身边,侧头看那张比骄阳还要明艳的面容,突然一笑,伸手将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耳畔突然传来他指尖的温热,他的声音亦在耳边响起:“我的王要出征了。”   她睫毛猛地一颤,转头看身侧的他,霎时就被暖柔的目光包裹着。   她在那片暖光亦回于一笑:“我的勇士要护好我。”   原本是有感而发的楚弈心跳就漏了两拍,刚刚触摸到她乌发的指尖滚烫。   他暗暗捻了捻,却发现连耳根都在发烫了。   应该是天气太热了吧……   楚弈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虚虚地看向遥远的天际。   赵乐君在他的小动作中,又是抿唇一笑,回过头继续穿过百官,手却不自觉地也去捻了一下发烫的耳垂。   今天天气有点热。   赵乐君登上了车驾,楚弈翻身上战马,一手扣在腰间的剑柄中。   下刻,长剑出鞘的铮然声刺震着众人耳膜,男人浑厚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为我王扬国威!”   “——扬国威!”   呼应的声音霎时跟随,划破天际。   队列后的百官已经跪倒。   赵乐君坐在车内,听着他那假公济私的话,嘴角止不住扬起。   估计谁也没发现他口里的王和皇字的差别发音。   马车徐徐往前去,赵乐君听着嘚嘚的马蹄声,吩咐了银锦一声磨墨。她翻出放在身后暗格的册子,握笔熏墨,在上边又划了一道楚弈想不明白的横道道。   随着车驾走远,刘太尉才领着众人回到议政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暗中去问身后的光禄勋:“怎么皇后没有来送行。”   现任的光禄勋是赵乐君在叛乱后才提拔的。   光禄勋对掖着袖子回道:“早间先帝妃嫔遣送出宫,可能皇后忙绿后精神不佳,长公主离开前去了皇后宫中一回,应该是劝不让送了。”   刘太尉哦了声点点头,坐到左边上首的位置,把赵乐君离开吩咐的政务一件一件说来,大多数是已经有了决策的,众人各自领了命就行。   大臣们都侧耳听着,不少人都觉得长公主实在是过于独|裁,与她的父皇一样,根本就没准备让他们发出不同意见。   除去一样让士兵们开荒田的提案。   但是种田这样的事情,出身世家的大臣根本不屑多想。   要卖苦力的也不是他们,种子钱也不从他们口袋里出,自然是一片懒洋洋的附议声。   连云冷眼看着大臣们的不在意,讥讽笑笑。   不怪楚弈能够步步高升,这帮人的猪脑子,连楚弈都比不过。   等散了,他优哉游哉背着手跟上刘太尉去办差。   刘太尉瞥了眼他还绑着棉布的面颊,怜惜地叹气一声,说道:“你的伤还没好吗?你这也算是救了圣上,怎么长公主也没有提起给你封爵?”   这可是大功,连楚弈都成了大司马,估计等天子归朝,就该封侯了。   连云毫不在意地道:“功名利禄与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何况我也曾经错过……”   她最是恩怨分明。上郡死去的那些士兵,她不会忘记。   那是他人生第二回的错误了。   顶多,就是两两相抵吧。   而且他确实也不在意爵位和富贵,他在意的……错过就是过了。   刘太尉听不懂他的哑谜,思索了片刻,只当是长公主还在意连家当年悔婚一事。   对他更加同情了,抬手拍拍他肩头。   尤鹏煊在议事后直接回了府。   赵乐君把洛城守兵都交给连云,他只负责洛城巡逻戒备,到时辰四处城门转转就是。   在他走进府门的时候,府兵就给他又递上一封信。   他看着那眼熟的歪歪扭扭字体,心脏突突跳动两下,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急迫打开。   这回的信上写着说如若他想要荣华富贵,她可以给,筹码是她有先帝的遗腹子,有彤册为证。   先帝的骨肉?!   尤鹏煊抬头看了眼庭院里青翠的绿植,咽了咽唾沫。   今日后妃才被遣送出宫,这封信就送了过来,难道这个人是今日出宫的其中一人?   可皇后是让医士号过脉,才送出去的。   而且即便有先帝的遗腹子,又如何保证,那就是个男儿?   即便是男儿,如今赵乐君把后宫守得牢固,太子亦在世。赵乐君势必是要把太子给救回来,单凭一个遗腹子,对方哪里来的信心,能够给他荣华富贵?   就让他这样帮她卖命?   尤鹏煊思绪几转,他不是个冲动的人,自然不可能就此行事。而且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把信收起来,沉着脸往里走,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一道让人惊艳的身影。   让他霎时停顿在原地,惊疑不定,心湖里已经掀起风浪。   如果……是她呢?   那个已经离开洛城的胡人公主!   只要她才可能躲避医士的号脉……   北胡,三公主!   他转身,折回去找到收信的府兵,问清楚是谁人送的信,然后让去找送信的人。   **   “大司马,前方山脚有泉水,附近应该有泉眼。”   炎炎烈日下赶路最为难熬,士兵的脸都被晒得通红,腰间的水囊也没有多少存货了。   楚弈勒停马,队列停顿下来。   “去看看,让大家都装些水。”   士兵应声转身,策马一路通知下去。   楚弈则下马走到车驾边,正好看见赵乐君撩起纱帘,探头往外看。   她在马车内要比士兵好受一些,但夏日的暑意也炙烤着车厢,是除去暴晒的闷热,免不得一身都是黏腻。   “是有溪流吗?”   她撞入楚弈的目光中,又见他额头都是豆粒大的汗,直接探手出去,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属于她身上的幽香传入呼吸中,沁人心脾。   他伸手抓住,问:“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她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上,笑了声:“你倒是松手呀。”   楚弈被她说得也笑了,松开手到前边去将她给抱了下来。   众人听到一阵玉器相击的清脆声,回头一看是他们的大司马抱着长公主顺着泉水往上走,那声音是长公主鬓间的玉步摇敲击在他盔甲上发出的。   赵乐君被他抱了一段路,要下地,他就拉着她慢慢往林间走,想去寻寻泉眼。   “一路走了四日,速度有些慢,这才赶了不到三分一路程。”   赵乐君身置翠阴中,总算是觉得凉爽了。   楚弈长剑在手,拨动着脚前的杂草,给她清路:“魏冲既然要见你,哪怕四十日,他也会等。”   两人说着,就见到了那个泉眼。   楚弈要了她的帕子,要去给她取点水擦脸。   他穿着铠甲,不便弯腰,单脚跪下去撩泉水。   赵乐君索性席地而坐,在他拿着帕子过来的时候探脸。   帕子带来的舒适让她哼哼两声。楚弈小心翼翼给她擦过脸,就要把帕子放水里,被她喊住了:“你要让士兵喝到脏水么。”   这是上游。   他当即想起下游都是一堆男人,脸都黑了。   她身上哪里脏,香着呢,让那些小子喝了,知道了还不得美死。   他当即收回手,把她擦过脸的帕子盖自己脸上,睡倒。   赵乐君见他突然就变脸色,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蹭到他跟前,伸手去揭他脸上的帕子。   “你装点水,回去吧。”   他面容深邃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她下刻又松手,盖回去。   等着她揭开的楚弈一愣,唇上就传来软软的触感,是她的唇覆了下来。   众人等了好大会,都没能等到两人回来,都伸着脖子去看树林,又是一刻钟才见到楚弈抱着人回来。   赵乐君被他塞回马车,脸颊嫣红。等他去山脚淘了帕子再过来,不用他开口,就把手从窗子伸出去。   他一边给她擦着手,嘴角一边挂着高兴地笑。   光天化日,绿林为盖……真他娘的刺激。   在赵乐君出发后的第五日,魏冲在耐心等候中收到楚弈只带了五百精兵,跟着她前来的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赵乐君根本就不考虑联姻一事,她是来谈判的。   魏冲面上无悲无喜,是在意料之中,可真正等来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异样。手中的酒杯突然就被他砸到地上。   边上正喝茶的赵晋就抬头看了眼。   刚才士兵来报,他都听见了。   他阿姐怎么可能是受胁迫,是魏冲不了解她罢了。   这就摔杯子了?   等他阿姐来到,加上他姐夫。   他露出个蔫坏的笑……魏冲恐怕得吃味到砸了这座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在恋爱的酸臭味中颤抖吧! 第89章   从繁荣的洛城一路往西去,越往西,山林出现得越密集。   有些山道士兵们都不得不下马,牵着马匹走过那一段崎岖不平。赵乐君在这个时候不愿意给士兵添麻烦,也都会下车,就跟在楚弈身侧慢慢走过去。   如此长途跋涉了小半月,赵乐君总算来到那片茂密的林前。高大的树木峥嵘立于眼前,如同利剑耸立着,守护深处不可见的城池。   斥候早就探过路,何况魏冲已经派人就守在山林下,见到赵乐君也不打怵,来到队列跟前扬声见礼后相请:“我们公子让小的在此等候,为众人引路。”   楚弈见对方这样,就跟小看他们一般,浓浓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乐君从马车上下来,微笑回道:“劳烦你回去与魏冲说一声,我们不会进山林。我身怀有孕,不会拿自己的孩儿来博侥幸,而且,是他要见我,我来了。他要见,就出来,不见,我等打道回府,但再回来,必然是兵临城下。”   前来的人闻言神色几变,试图要相劝,却被楚弈拔手中已经出鞘的长剑威吓得闭上嘴,悻悻走了。   等人离开,赵乐君又环视这片山林,让众人就在跟前稍空的地方歇息。   楚弈也看出道道来,跟她说:“可是这山林有古怪,这里虽然是易守难攻,但是城池在山里,总该怕火攻吧。”   赵乐君赞同地点点头:“我们能想到的,魏冲不可能想不到。而且他知道皇宫里有密道,那是连我父皇都不清楚的,不然父皇肯定会在大火里逃离。所以这山林,要么也同样有密道,所以不怕火攻,要么……魏冲他们有防范火攻的办法。”   不然这么明显的劣势,一旦有人来攻,不久是死路一条?   “那只坏心的狐狸。”   楚弈骂了句,同时开始考虑如若这里真有所谓的密道,魏冲真敢强行出山来夺人,那他们要会不会被包围。   “要不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他左思右想,到底是想要劝她离开。   赵乐君摇摇头:“我阿弟还在他手里,如若他真想要强逼,一路就能杀过来,没必要离开。所以我此时也没有必要离开,除非谈判崩了。”   魏冲除了掳走她阿弟一事外,其他表现都是个磊落的君子。   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   可能说得有点托大,但对自己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楚弈看出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撇了撇嘴,转身去给士兵对突发情况的安排。   此时过了最热的当午,赵乐君就坐到山道边的树下纳凉。   魏冲听闻赵乐君不进山,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果然聪明,一眼就能看明白他这城池所在之处必定是内有乾坤。   赵晋闲闲跪坐在一边,手里正把玩着不知道哪里捡的叶片。魏冲就看了他一眼,本想让人再去传话,可想到赵乐君说一不二的性格,到底是自己站了起来。   “看好赵国的陛下,可别叫他摔着碰着,一会我不好给他阿姐交代。”   “魏冲,你并不是真要娶我阿姐对不对?”   就在他越过自己的时候,赵晋抬头问了他一句。   魏冲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平时一副温雅的少年,此时用一种极为深沉的目光在与他对视。   “我喜爱你阿姐,想娶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反问一般。   赵晋把叶子随手一丢:“好吧好吧,那你去吧。”   魏冲也再拾起脚步,少年在他身后幽幽地道:“就没见过那么想当便宜爹的,什么嗜好。”   魏冲脚下差点就踩空,要平地摔跤。   回过头去看那惹人厌烦的少年,剜了一眼,才算走了。   当魏冲出现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楚弈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赵乐君。   赵乐君仿佛是嫌弃,先用袖子擦了一下,楚弈却在她要喝的时候又抢过来,往自己嘴里灌一口再递过去。   引得她一阵低笑。   那绿荫下的女子眉眼温柔,眼中就只印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笑意荡漾在眼眸中,像坠着一条他常常在夜里仰头看见的星河。   他默默看了片刻,姬家士兵已经发现他的存在,朝林子大喝一声。   女子的笑声霎时停下,魏冲感觉到她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慢慢走出隐藏身影的那片阴影,露出和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地笑跟她打招呼。   “嘉宁……有些日子不见了。”   说罢,视线又掠过她神上宽松的衣裙。   很快,她的身形就被挡住了,楚弈厌恶他打量自己女人的视线,站到赵乐君跟前,冷冷盯着他。   魏冲嘴里啧了一声。   赵乐君在楚弈身后,扯了扯他胳膊,然后慢慢又走出来,迎着魏冲的视线道:“我来了,禾氏与我赵家的恩怨,我也都了解了,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阿弟?”   “礼堂已经布置好了。”   “魏冲!”   楚弈冷喝一声。   魏冲挑衅一般,朝他挑眉。   赵乐君皱眉,扬声道:“魏冲,不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你不是我的良人,我孩儿也有父亲,不愿意认他人再做父。”   他闻言就笑了,抬头看湛蓝的天空缓缓说道:“可是嘉宁,我族人千条性命,除了此法,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所谓的血债血偿……”   赵乐君神色就变得凝重,楚弈也危险的眯了眯眼,手背在后方,示意自己的人戒备。   “魏冲,你并不想有过多的牺牲对吧,不然,你大可用霍廷他们的兵打到洛城,而不是提我肯定不愿意的条件。”   她冷静地分析他的想法。   魏冲却是摇摇头:“嘉宁,你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过良善。我只是先试试最简单的办法,就好比不用我动用一兵一卒,你就会主动见我这种情况,我这人是有时很怕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如果简单的办法不能达到我想要的,那我只能不怕麻烦了。”   楚弈此时长剑已经出鞘。   但赵乐君伸手,慢慢把他的剑,又给按了下去。   她说:“魏冲,我冒险来这一趟,是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而你禾氏的惨剧,亦不是我所为,虽然我是你血仇的仇人之女,但我与阿弟都没有伤害过你的族人。所以,我以为,我没有责任去用自己来抵什么,我阿弟亦然。”   “我愿意来这里,也是带着一份歉意。我相信阿晋也会愿意把我父皇曾经对禾氏做下的暴行昭告天下,让世人了解真相,而不是把你当成乱臣贼子,在这处藏身。”   魏冲听着她的话,突然露出一个惨然地笑:“嘉宁,真相大白又如何?我的父母亲不会回来,族人也不能复活,我阿弟亦永远都不在了。他甚至比赵晋还小一岁,硬生生把我推开,自己葬身火海……你父皇一死了之,可我心头之恨,却不能因此消散,我族人也死不瞑目!”   赵乐君心头怦怦一跳,魏冲居然还有个弟弟。   “那你血债血偿之后呢?”她喃喃一句。   魏冲听见了,怔愣了一下,很快,他眼神就变得冷酷。   “那是以后的事,也许我觉得是快活呢?”   楚弈就嗅到危险,把赵乐君往身后一护,士兵们亦搭起弓箭,对准魏冲。   魏冲身后也不断有人影闪出,一个接一个,同样拿着弓|弩,不用他下令,便对准了他们。   看着打斗一触即发,赵乐君抬头,看到林子升起的一缕黑烟,叹息一声:“魏冲,让他们退了吧,我们再谈谈……”   楚弈也看到了,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   同时,林子里也窜出一个人,焦急跪倒在魏冲脚边高声道:“公子!赵晋……赵晋把看守他的人给迷晕了,换了他的衣服上城墙,我们的人没注意,他用火箭直接点了四周的林子!”   魏冲猛然回头。   可是他站在密林下,根本看不见身后的情况。   楚弈看准这个机会,一挥手,箭矢霎时齐放。   赵乐君喊了声住手。   然而已经晚了,魏冲即便有人挡了一下,胳膊还是中了一箭。   “楚弈!”她惊叫一声,是楚弈在箭雨的掩护后冲了出去。   只见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动作矫健,英勇不可挡,不过三两下就把魏冲身边的人给击退。一手拽了魏冲的胳膊,把他从人堆中给拽了出来。   赵乐君看得胆战心惊,可是下面一幕更加诡异。   她看见魏冲被楚弈摔地上时,朝自己一笑,下刻是翻身,朝楚弈的剑尖直接撞去。   “魏冲!”   她听到自己的喊声,同时也看到楚弈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楚弈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失力缓缓跪下的魏冲……   他,自己撞上来的!   魏冲因为疼痛,皱了皱眉,口里都是翻涌的血腥味……他看到一个身影跑了过来,在疼痛中,还是扬起了笑。他一惯的,那种不正经的笑:“我还是怕麻烦,这仇……在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报不了了。”   赵乐君低头看着他肚腹间涌出的血,伸手去给他捂着:“你闭嘴!军医……快来!”   可是鲜血一直从她指缝中淌渗出来,让她急红了眼。   楚弈早已经松开剑,也去看他的伤口……脸色极为不好。   他在魏冲撞过来那一下察觉到了,可收剑还是晚了一步。   “嘉宁,你说的,会昭告天下。”魏冲咳嗽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说,“这城池里,还有我禾氏一些族人,他们擅医,能给百姓造福,我为他们求一个后世无忧可好?”   “你闭嘴!”   赵乐君眼角都红了,看着军医按着他几个穴位,也止不住血。   而魏冲的人,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上前,只沉默着。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冲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再回去。   所以他捋走太子,也不过就是求这些,而他赴死,是求自己对千条人命的安心。   可能,也侥幸的想过,她会愿意嫁他。   赵乐君闭了闭眼,眼泪落了下来。   他怎么跟太子一样,都犯傻呢?   军医扯开魏冲的衣裳,看着那个伤口直摇头。   山林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赵乐君眼前已经模糊了,耳边传来一声阿姐。   她抬头,看到自己的阿弟跑得直喘,然后她就被拉了起来。   跟着赵晋跑过来的人就围到了魏冲身边,似乎是对他做急救。   赵晋把有些恍惚的姐姐交给楚弈,然后就挤到魏冲那跟前,看着呼吸减弱的他,冷声道:“你想死,没有那么容易!我还没把你糊我药的仇报了,你就算死了,我也得糊你尸体上!”   魏冲喉咙一痒,再度咳出一口血,在陷入昏迷前在想……他或许就不该救这熊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不想救也晚了! 第90章   林子里的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赵晋本意也并不是真要烧毁这片丛林,就是想要做出魏冲下山,遇火不能归的假象,让城里的人跟着自己下山。   “阿姐,我这会没有乱来,不烧山哪里能让他们及时赶来。”   赵晋边带着姐姐姐夫往山间城池去,一边吱吱喳喳地解释,就跟着山谷里的翠鸟一样,叫唤个不停。   扶着腰往上走的赵乐君面无表情,根本不应话。   赵晋说了一路,见长姐根本不理会自己,终于闭嘴,低头摸了一下鼻子。然后又转头去看楚弈。   结果姐夫也是黑着一张脸,连眼神都不给他。   见此情况,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一个恼他太过偏激,一个恼他算计盟友,他将将登基,这就真成没人理的寡人了。   有点难过。   赵晋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踩过草,被人冷落的不知所措也就发泄在脚下,遇到踏不平的青草,就跺上两脚。   好不容易在沉默中熬到进了城,他阿姐更没有功夫理会他了。   赵乐君看着这几乎移平山顶的所在,望着里面的繁华,实在想象不到建这样一座城要花费多少功夫。   “禾氏最厉害的是建造术。”赵晋当即就找了另外的话题,把自己在城里这些日子打听的都说来,“这城是他们长辈的心血,最高的位置就是中间那座楼宇,后面也有街区,却是朝下发展。地下还有密道!我们刚才来得快,就是从密道出来的,而且那密道只能出不能进,就是防止有人内外勾结。”   果不其然,不理会他的阿姐终于抬眼看自己了。   他心中激动,当即诚恳地跟赵乐君道:“阿姐,是我犯浑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不想,赵乐君还没有听完他的话,就转回脸,跟楚弈说:“我腰酸。”   “我背你。”   楚弈当即走到她身前,蹲下小心翼翼把她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赵晋:“……”   魏冲在血见止的时候就被族人送了回来。   赵乐君等人来到楼宇的大堂,听到说血彻底止住,让她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来一些。   她被先前跟着魏冲的士兵请到屋内,里面还有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作呕,强行压着来到床前。   床上的青年脸色惨白,连呼吸都是微弱的。一位禾氏族人手里居然是拿着针线,放进一盆清水里泡了片刻,再捞起来,想缝衣服那样,把他被剑刃撕裂的伤给缝合起来。   她看得震惊。   楚弈上前,闻到一股酒味,发现那盆不是清水,是烈酒。   “这……”赵乐君忍不住往前又走了走,“能有用吗?这人的肉,怎么能够用线缝起来。”   一位打下手的中年男人神色凝重地说:“庆幸剑尖只是划破皮肉,再深那么一点,就得割破内脏。如果不缝起来,只会让伤口更加糟糕,总要试试的,这法子之前也救过不少人。”   魏冲现在最严重的是失血过多,之后肯定还会因为伤口发热,就看能不能挺过高热。   挺不过去,这缝了线,也不会有用。   赵乐君闻言,看了几眼,捂着嘴转身离开。   楚弈跟上去,见她扶着柱子一阵干呕,忙把水囊接下来喂她喝水。   “刚才就不该进去的。”   她孕吐不太厉害,一路没怎么折腾,刚才算是最难受的。   “阿姐没事吧。”赵晋也跟出来,赵乐君这回总算有了回应,“没事,阿妍比我难受得多,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蹦入耳中,赵晋眸光一闪,年轻的面容上有些不自在,抿着唇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赵乐君也没有再说话,漱口后又进房间,看魏冲的情况。   他的伤口已经被缝好,上面敷了药草。   赵乐君辨认几眼,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总之他的族人不会害他。   接下来,禾氏的人每隔一个时辰就会给他灌药。   药量不多,魏冲毫无意识,吞咽的也不多,让众人都提着心。   期间,赵乐君向两郡调的兵来了一部分,楚弈下山去碰面,让他们暂且先扎营休息,并没有遣回。   为首的卫副将随着他上山去见赵乐君。   这些都是自小看姐弟俩长大的,见到姐弟俩都安然无恙,铁血汉子红了眼眶,进言道:“陛下安然,国之大幸,末将送陛下回洛城吧。”   赵晋脸色一变:“阿姐还在这里,我如何能先走。”   那卫副将神色也严肃起来,搬出姬老太爷:“陛下您如今是一国之君,既然安泰,自然是要回洛城,主持国事。老将军在先前就交代末将,如果要营救,拼死也得把陛下带回洛城,不然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做下的一切都白费了。老将军人远在上郡,戎守边疆,但却十日一封信送到我们这些人手中,一再反复交代相同的事情。陛下难道不知道老将军的用心,您忍心看他老人家日夜为您担忧吗?!”   “我……”   少年被说得一句话也无法反驳,偷偷去看了阿姐一眼,正好对上她同样严厉的目光,心头怦怦跳了几下。   不用他阿姐说话,他也知道,是一样要他离开的意思。   他目光就看向阿姐微微隆起的肚腹,愧疚地点点头。   后面的事情不是他预料中的,可他让阿姐身怀六甲,跟着操劳,是他之过。   “我听卫叔的,明早就启程。”话落,他就见到赵乐君表情都柔和了许多,心念一动,主动询问起朝中事。   赵乐君也很有耐心的详细说明,把朝臣的一番变动和如今紧急的问题都先告诉他。   “我离开又有十日了,虽然连云每日都让人送消息,但随着距离变远,消息起码落后两三日。你身体若无大碍,你路上就辛苦一些。早日回朝。”   赵晋点点头:“一切都听阿姐的。”   傍晚时分,魏冲总算清醒了那么一会,却是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赵乐君走到跟前,他也不愿意跟她对视,直接闭上眼,不过片刻就又睡着了。   “公子已经开始发热,究竟如何,只能看他自己愿不愿求生了。”   禾氏族人叹息着,楚弈闻言一张俊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就是一心求死,觉得这样才能不愧对他无法替为报仇的族人。他要死就死,偏偏还撞他剑上来,真就那么见阎罗王了,以后赵乐君见自己一回,不都得想起这王八蛋?   就连死都算计他?!   楚弈真是恨不得再给他扎一剑,最终强忍着冲动,拉着赵乐君出去用饭歇息。   禾氏的人因为赵晋的通知,算是帮他们救了魏冲,对他们都十分客气。本也是医者,不喜欢争斗,即便魏冲如今还在生死关头,仍旧是拿出最好的礼节还款待几人。   赵乐君看着禾氏族人的善良,想到自己那暴戾的父皇所为,实在是羞愧难当。   再三婉拒他们过于精细的招待,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   用饭的时候,楚弈正给她剃鱼刺,等把鱼肉夹道她碗里,抬头却见她已经靠着身后的软枕歪歪斜斜睡着了。   他望着她疲惫的睡颜,心头一片柔软,把筷子搁下,将人抱起来往落脚的屋子去。   赵乐君睁了一下眼,好像嘟囔了一声什么,就又闭眼睡得香甜。   赵晋也丢下筷子,快步跟上前,给姐夫搭把手,把床榻给理了一下。   楚弈留下银锦照看,自己把赵晋带出去,继续坐下用饭。赵晋凑到跟前说:“姐夫,我阿姐是不是已经不生我气了。”   楚弈抓着筷子,哼笑道:“你觉得呢?”   少年就沉默了。   楚弈见他小可怜的样,突然想到什么,神秘一笑:“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哄好你阿姐?”   赵晋双眼都亮了。   就听到姐夫说:“跪下赔礼就是,跪一个不行,就跪两个。”   赵晋:“……”这是哪门子的哄人?   片刻后,他表情怪异地看向楚弈:“姐夫,你跪过?不然你怎么知道的。”   楚弈:“……”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不讨喜的熊孩子!   赵晋:我不会说出去的!   楚弈:我没有!不然哪里还有小册子的事!   赵晋: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91章   赵乐君一觉睡到半夜就醒了。   她睁开眼,肚子咕噜地叫了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她愣了下,有些窘迫,胳膊下压着的胸膛就发出微微震动。   楚弈低低笑出声。   “你……醒着的啊。”她抿抿唇,羞恼似地抬手砸了他一下。   楚弈慢慢的侧过身,看她并不太真切的面庞,笑道:“你肚子叫有小刻了,谁能不醒来。”   她有了身孕后睡觉喜欢侧躺着,一只腿就搭他身上,好像这样舒服一些。就是苦了他,不敢动弹,怕自己一动反倒压着她和孩子。   赵乐君坐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眼问:“有吃的吗?”难得像个馋得要吃的孩童。   楚弈也随之起身下了榻。   很快,屋里亮起了灯。   男人脚步往外走,不过片刻手里就端了碗什么。   她想下榻,被他按住了,就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弯着腰给她喂吃的:“这是用稻煮的,里面放有肉糜,味道还不错。”   稻?   赵乐君听到这个不熟悉的词,探头看那个碗。   豆粒大的灯火下,暗影重重,她只看见碗里的东西泛着一层光,软软的,似乎还是一颗颗的。   楚弈就给她喂了一口,看着她眉头舒展,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   “可还行?就是这个苗种不好寻,长成是金黄色,一粒一粒,而且喜欢长在水源充足的地方。”   赵乐君就想起来之前看过一本杂记,说是更南边有这种食物,金色的是壳,去掉后是白色的稻粒。   可当主食充饥。   “是禾氏的人种的?”   她发现这禾氏就是宝藏,怪不得他们先祖要隐居。   “说是早年有人游历带回来的,数量不多。你晚间没用多少东西就睡着了,他们就让人送过来,放在小炉子上温着,说你晚上饿了也便宜。”   楚弈又给她往嘴里喂,赵乐君饿着,也不管什么仪态了,吃得香甜。   一碗米粥下去,还有些回味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湿漉漉的唇边粉色一闪而过,楚弈看得直眯眼,突然俯身去含住她的唇,也用舌尖轻舔。   在她轻哼声中喟叹:“又香又甜……”   这人……赵乐君睨他一眼,越来越轻浮了。   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嚣,伴着杂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赵乐君看向门口,有人影就闪了进来,嘴里喊着:“阿姐,魏冲好像出事了!”   赵晋连外袍都穿得歪歪扭扭的跑来。   楚弈忙把身后的人一挡:“小混蛋,成何体统!”   有直接闯进内室的。   赵晋在斥骂声中反应过来,哎哟一声,转身又跑出,在门外踮脚继续喊:“阿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赵乐君已经伸手去够了外裳,楚弈也快速披好衣服。   三人连灯笼都没打,往魏冲住的地方去。   进到屋里,已经围着五六个人,有人在床边施针,有人在按着魏冲。   “不抽了!药呢,快!”   竟然是高热到抽搐,才闹出这样的动静。   屋里一通忙乱,赵乐君看得心脏不剧烈跳动着,双手都不知不觉地紧握着,就怕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   有人就又啊的一声:“公子睁眼了!醒了、醒了!”   赵乐君险些心脏都停跳了,脚下一软,靠在了楚弈身上。   楚弈脸色十分难看,暗中骂了魏冲好几百遍。   等到禾氏的人都轮流号脉后,都说体温也有下降,大家才算是完全松了口气。   赵乐君在这个上前,站在床头看双眼没有神采的魏冲。   不过一晚上,原本清隽的男子脸颊都凹了下去,看着着实叫人心疼。   “魏冲……”赵乐君喊了他一声。   他撇过头,用无声来表示不想面对她。   她眉头皱起,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   不想她衣袖就被人扯了一下。   赵乐君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袖子,什么也没有发现,眼底却已经有了笑意。   “他能吃些东西吗?”   她还是往前走,去问边上的人。   一个中年人说:“先喝些米汤看看。”   “我帮着看看火。”她还是往外去了。   原本亦步亦趋的楚弈却留在原地,示意赵晋跟闪他阿姐,自己走到床榻边,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魏冲,小手段使得高兴吗?就他娘的那么巧,差一点就能要了你的命,你就跪倒离开剑尖了?”   刚才还敢伸手去够她的袖子!   真当他是死人不成?!   楚弈一言就拆穿了他的算计,床上的青年闭上眼,一副不理会的样子。   让他拳头握得咔嚓咔嚓作响,真想一拳把人给送上路。   “我算计又如何,允许你楚弈占了她,不允许我另辟途径也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她就是那么心善,我恶劣又如何?或者,你真杀了我啊,你又不敢……”   魏冲沙哑的声音响起,末了还嗤笑,将楚弈的怒火挑衅到最高点。   “呵——”盛怒中的楚弈笑了两声,反倒冷静下来了,“没关系,只管使你这些小手段,反正你就只能看着我儿孙满堂,而她对你顶多是可怜和同情。”   他嘴毒起来,就跟用刀尖扎人心脏一样。   魏冲眼角抽动了一下,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楚弈懒得再在这里呆着,转身就走。   屋里此时更加安静了。   魏冲听着走远的脚步声,轻轻咳嗽了两下,随后嘴角微微挑起,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无法面对死去亲族,原本是真不准备活下来,没意思的很。   但在听到她焦急尖叫着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犹豫了。   那片刻的犹豫,留了他一命。   在她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手背时,他突然恍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起码他还能为自己的族人再谋取安定生活,起码能给他们一个庇佑,也能教会他们自保。活着,还能随时见到她,比在时间流逝中,自己也在她记忆里慢慢蒙尘的好。   最重要的是,能随时恶心恶心情敌,不也痛快?!   赵乐君再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是她熟悉的笑容,朝着她张嘴:“嘉宁喂我?”   楚弈当即就把赵乐君手上的碗拿走了,递给一边的中年男人,拉着她就气冲冲离开。   “他就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心,让你愧疚的!”   庭院里,他没好气停在一株树下,瞪着眼跟她说话。   “你这性子,怎么动不动就气急败坏。”赵乐君微微一笑,伸手贴在他气得滚烫的脸颊上,“我是那么好哄骗的人吗?到底是我赵氏对不住他,他能心里舒坦一些,我也好受一些。”   楚弈一愣:“你都看出来了?”   “本来没发现的,刚才他没忍住扯我袖子,就反应过来了。也是认识那么些年的人了,对他还是了解的。”她手指慢慢滑到他唇上,用指腹摩挲着,“别气了,我又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他就跟被顺了毛的大狗,通身都舒畅了,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只是有点得寸进尺:“你亲我一口。”   楚弈脸颊就一阵作疼,被她用力掐了一下。   在他抽气时,她又踮脚,圈着他脖子,柔软的红唇贴了上去。轻轻碾转间,诱|惑一般说:“亲了以后都不能生气了。”   他呼吸一滞,手掌扶着她的腰,要不是还记得她还怀着孕,真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魏冲清醒,天明的时候就彻底退了高热,额头只余一些温温的热度。   身上带伤,这是正常的情况。   赵晋下半夜就没睡,一直守在那里,见他熬过最难的一晚,放下心随着卫副将回洛城。   离开前,赵乐君把斗篷给他披上,抬头看这个已经高过自己的少年:“回去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有什么事情,多跟大臣们商议。皇后……”   她说到这里,神色古怪看了他一眼,打住了。   “走吧。”   赵晋被她说一半的话闹得心里不舒服,皇后怎么了?   正是此际,有人端着魏冲的药从廊下走过,赵晋眼睛一亮:“阿姐,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赵乐君莫名,看着少年快步去了魏冲屋里,下刻屋里就传出他得意地大笑:“我说过要糊回来的!”   “陛下!这是用在外伤的药草啊!”   禾氏族人看着被药草糊了一嘴的魏冲,哀嚎一片。   而在太子回洛城的这日,尤鹏煊见了一个俏丽的女子,那女子挺着微微隆起的肚腹,眉宇间染着阴冷的郁色。   作者有话要说:  魏冲:就不该救你!   赵晋:略略略……   楚弈:好弟弟! 第92章   “三公主?”尤鹏煊见到面容艳丽的女子,嘴角带着玩味地笑,“你居然没有出城?是怎么瞒过人的,你兄长也能纵着你胡来?”   北胡三公主眼角微挑,像是对他的小看不满,却因生得明艳,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风情,反倒更娇媚了。   “大将军都见到我了,这些话问了有意义吗?按照你们汉人的话,这叫多此一举?”   尤鹏煊看着她这个傲慢的态度,嘴里啧地一声:“如今是三公主要找我合作,我多问两句叫谨慎,三公主你别忘记了,你是外邦人,即便怀着皇嗣,也改变不了身份。”   三公主脸色就变得难看,带着恨意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我是外邦人!但这也不是你就能看小我的缘由!如今你不就要靠着我这外邦人来夺权?”   夺权二字异常刺耳,尤鹏煊皱了皱眉。   很快,他就笑了,笑声有些古怪:“嗯……三公主说得是。既然三公主能留下,看来二王子那里也做好准备了。”   三公主抬了抬下巴,算是默认。   他眸光幽幽,又道:“既然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了。往后你在赵国,也需要我扶持,所以就在我府上住下吧,有事好及时商议。不然单凭一个肚皮,稳不住大臣,何况我们陛下快要回朝了……我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好。”三公主在考虑片刻后,点头应允。   她今日露面,也知道时间不多了。   两刻钟后,一辆马车就进了大将军府。   尤夫人听闻府里来了名舞姬,被丈夫安排到偏院了,还让侍卫把守,说是给贵人准备的。   她犹豫了片刻,去见丈夫。   “可要添人伺候?或者需要什么特别照拂的?”   尤夫人是出了名的贤惠,尤鹏煊对她摇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些凝重地说:“不必,让家里人都不要靠近,省得到时献上去,出麻烦。”   “那么重要?”   妇人喃喃一句,见他面色不虞,贴心地不多问,让人给他张罗吃食。   尤鹏煊就问了句:“焕儿他们呢?”   “练武场呢,阿琴在边上给他们加油,刚刚还让厨下送吃的过去,估计是该休息了。”   “让他们近来别出府,就在家里好生呆着。”   尤夫人总感觉丈夫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免不得心里有了担忧,走到他身后,帮他揉着胳膊道:“郎君朝务忙,却也要注意身体,焕儿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你这爹爹的教导,这个家都离不开郎君的。”   一只手掌就搭在妇人手上,男人坚定地回道:“你放心,我万事都会先念着你们母子。焕儿马上就该娶媳妇了,我还盼着抱孙呢。”   尤夫人安心的笑了。   **   赵晋回洛城的消息并没有让大肆宣扬,只是给连云去了信。   连云收到信后,亦保持着沉默,连太尉都瞒着。   国君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反倒越安全。卫副将带队,顶多就是会让人误会赵乐君在调兵。   等到了洛城附近,一切也就安稳了。   连云把信读过后直接就烧个干净。   府里的下人过来,说是老夫人寻他,让他到跟前去一趟。   他站起身,余光扫到案上那个特意打造的面具,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拿起来。就那么让烧伤赤|裸裸穿过游廊。   府里的女使见到他都纷纷低头退一边。   以前这些女孩子见到他都是面红耳赤,如今却是一脸惶恐,低着头,连眼珠子都不敢多转一下。   连云对她们的态度视若不见,来到老人的住处。   “祖母找孙儿。”   他拱手一礼,神色淡然,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   连老夫人心疼看着身姿依旧出色的孙儿,在他抬头的时候,眼下方那块伤势让她更是心头抽痛。   “三郎快坐,我怎么听说你昨夜又是一晚未宿,你差事再繁重,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   老人边说边叹气。   连云依言坐下,理了理袖袍道:“叫祖母担忧了,只是长公主看重,想把一些要事,在她回来前尽力完成。”   长公主三字刺了老人一下,想起当年连家的决定,神色悻悻道:“长公主看重是说明我们三郎优秀,但也不能这么使唤人。而且你二哥马上也当爹了,唯独你还一个人,如今又……”   她看了眼他眼下的伤。   “你好歹是因为救圣上伤的,伤的还是这要紧的地方,更有碍你的亲事了。难道长公主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先前听说长公主跟那个楚弈和离了,到现在两人也没有复婚。   她说出这话,其实心里也难堪。   当年是他们不想受拖累,生生分开了两人,如今孙儿受了这样的伤,她心里琢磨再三,觉得是不是两人还能有希望。   毕竟救下的是她兄弟。   没有她孙儿,赵国的国君之位就换人当了。   连云哪里没有听懂老人的话,忽地就笑了,笑声愉悦。   反倒让老人愣在哪里。   “三郎笑什么?”   “笑可笑的,祖母难道不觉得可笑?”他凤眼高扬看向老人,尖尖的眼角如同是锐利的刀锋,“当年你们不经我同意,就退了亲,如今却又觉得我们连家该再去寻回人家?是我父亲与您提议的?”   “祖母,您帮孙儿给他带一句话。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我们连家这只癞蛤|蟆盯着人,别再把丑陋的嘴脸露出来了,平白让人觉得恶心!”   “三、三郎!”   老夫人被孙儿这样锐利的话刺得心肝都在发颤。   连云已经站了起来,连告退都没有说,拂袖离开。   在快走回自己住处的时候,突然脚步一转,径直出了府。   这个家恶臭得让他窒息,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再呆着!   可是策马出了府,他就发现自己又无处可去,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来到牡丹园。   他看着紧闭的园门,翻身下马,把马绑好,提气轻轻松松攀过本就不高的院墙。   他走到小时候常跟赵乐君玩耍的湖边。   碧波依旧,佳人却不在。   他就那么定定站在湖边许久。   等离开的时候,湖面仿佛是碎金揉进了湖里,霞光笼罩着整个洛城。   他身披傍晚的凉风,一路进了宫,准备这些天都在尚书台呆着。   不想才到皇城,他的亲信追了过来,送上一封信。   他低头看到标记,快速拆开,神色变得凝重。   连云二话不说,回到自己在尚书台里的班房,磨墨提笔,第一时间给姬老太爷去了封信。   就当他吩咐人把信快马加鞭送出去之际,一个他出乎预料的人,给他带来另外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   经过三日的休息,魏冲已经能够不用人辅助下地走路了。   赵乐君这几日无事都会过来探望,当然楚弈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今日见到魏冲都能自己在院子里转个七八圈,嚯了一声,像是给他喝彩一样:“魏公子恢复不错。”随后话音一转,朝赵乐君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魏冲此时突然就摔了,重重坐在地上,吓得女使上前扶他,还连声问绷到伤口了吗。   楚弈:“……”这真是贱人!   两人这种暗斗,赵乐君已经见怪不怪了,面上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站起身走过去关切几句。让女使快扶回去歇着。   魏冲边往里走,边叹气:“让嘉宁见笑了,不中用啊。”   “你这是伤了,等痊愈了,自然健步如飞。”   赵乐君浅浅笑着,眼里都是真诚。   楚弈就发现,不管是连云还是魏冲,其实都玩儿不过一个赵乐君。   他们都跟猴似的。   他在心里一通鄙夷,魏冲坐下后就开始跟赵乐君说起稻谷的事情:“你不是准备买种子让各军自己开荒?南边这里雨水充足,可以试试稻谷,我让他们到时候留出一些秧苗。”   “暂且先不劳烦了。”赵乐君却是拒绝了,“你们如今其实粮食也不够,哪里能让再分出来。而且我准备让他们先种易养活收成量高的,稻谷如今都还不熟悉,万一糟蹋了,那才叫罪过。”   魏冲默了默,下刻也不强求,露出个理解地笑:“那就让我们再多观察,等有把握了,再同你说这事。”   到了晚上,魏冲邀请两人一起用晚膳。   一封加急的信就送到赵乐君手里,让她当即就站了起身。   楚弈在边上撇到一些,同样惊疑不定:“我们回洛城?”   “走!”   赵乐君几乎没有犹豫,抬脚就要往外走。   “嘉宁?”魏冲见她神色严峻,喊了一声,慢慢站起来追问,“是洛城出事了?还是赵晋路上遇到了什么?”   “应该是上郡要出事!”   不管如何,都得先回洛城!   魏冲知道是真的留不住她了,想了想,让她稍等片刻,吩咐身边的人去拿了什么。   等到东西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她诧异看着:“你给我这些做什么?”   “禾氏从不拥兵自重,这是蜀地和霍廷两军的虎符,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赵乐君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到底是收下这份善意。   两人连夜就下山,开始往洛城赶。   楚弈没有骑马,而是在马车里照看她,一手扶着她腰,一手护着她肚子,怕她受颠簸。   赵乐君在他怀里算是安心一些,慢慢地就睡了过去。   楚弈一动不动让她靠着,一错眼,看到后边的木格子里的熟悉小册子。   他看看熟睡的她,探手去把册子那过来,翻了翻。   发现居然已经写了三分一,但是很多都是横杠杠。   楚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什么意思,他撇了眼边上的笔……或者,正好方便他加多几笔,也会不被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我真是个小机灵。 第93章   赵晋回朝的消息,是到洛城还有一日路程时被传到大臣耳中。   众人心情不一,皆纷纷打听长公主有无随性,结果是长公主和楚弈都还留在蜀地,新皇是由姬老太爷原来的将领护送。   这个消息一出,免不得让人想入非非,都私下议论着长公主可能是用自己使了缓兵之计。   “楚弈那个莽夫,到最后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到别人怀抱!”   听闻消息的尚书令嗤笑一声,说罢一口闷了手里的清酒,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自打赵乐君离开洛城,把重要的事务却交给太尉和连云后,他心情就一直郁郁,难得今日可以幸灾乐祸一下。   尚书令骂过后,又再小酌两杯,就有扈从来禀说是刘太尉送来口信,让到宫中的议政殿里商议朝事。   他冷笑着不情不愿去了。   刘太尉与众人商量准备迎接圣驾一事,还有让太常寺卿提交登基大典的章程,一切都得准备起来。   尚书令只觉得朝里拍马屁刘太尉认第二,就没人认第一,刘太尉从武帝狗腿子直接就跳成姐弟俩的狗腿子了。   议政殿散了后,为首的几位大臣都还留下,继续商议一些细节。   “天子登基是大事,现在定好了日期,长公主能否及时赶回来呢?如若赶不回来,圣上心里也会不舒服吧,我们是不是白忙活了?”   尚书令半闭着眼,悠悠来了一句。   刘太尉愣了一下。   他们是没有考虑到长公主归来的日期。   连云在此时坚持道:“就按最近的吉日。”   他的坚持让众人都看了过来,察觉到了他对登基大典的紧迫心情。   似乎有什么不对。   尤鹏煊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再低头,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连云的支持,大家没有过多话说,尚书令被他态度闹得十分不高兴,冷着脸离开的。   **   尤鹏煊回到大将军府时,不太常找他的三公主却是让女使来转告要见面。   他连朝服都没换,直接往那僻静的院子去。   三公主换了汉人的装扮,微微隆起的腹部束带宽松,倚在软枕间,是别样的风情。   尤鹏煊眸光在她身上打转一圈,坐下来问:“见我有何要事?”   “我听闻你们的陛下就要回朝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等他进了洛城,我们就会十分被动。”   “你打哪里听到的消息?”   尤鹏煊目光沉沉,闪过一丝诧异。   三公主傲然地抬着下巴,自得道:“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能敢跟大将军合作?大将军可不得嫌弃我这外邦女子?”   “如此说来,还是我要跟公主说声抱歉了?”   他似笑非笑。   三公主也嫣然一笑,看人的目光跟带着钩子似的,轻轻哼了声:“倒不用,只是让大将军别太小看我了。”   “嗯……公主是有能耐的,而且……”尤鹏煊说着,一手覆在她搭在身侧的手背上,“还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这样的绝世佳人,是尤某先前眼拙了。”   三公主感觉到男人指腹的粗粝,正缓缓摩挲着自己娇嫩的肌肤。   她笑容却发的甜了,慢慢抽开手:“那你究竟是怎么准备?”   “晚上……皇后宫里已经布置好了,到时会有人接你进宫主持大局,而我会直接带人出城。”   男人眼神阴狠,露出凌冽的杀意。   三公主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是对尤鹏煊十分不在意。   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在色与利的双重诱惑下,就不能把持。   虽然她对这种男人不屑一顾,可只要有利于她站到最高位,控制这个赵国,做摄政太后。她自然能忍,而且她以后恐怕也得面对赵国更多这样的大臣。   他们只要愿意为她驱使,那她收了当裙下之臣也无所谓。   只要她这里顺利,她二哥肯定也能成为北胡的单于,到时候……所有人都得被她踩在脚下!   包括那个不懂风情的楚弈!   三公主想得入神,一时间都忘记把自己的得意收敛,流露在脸上。   尤鹏煊恰好见到,眸光闪烁了一下……   是夜,三公主一直等待着尤鹏煊的消息。   当然她也不敢完全相信,等着自己的探子来报。   她不时的打瞌睡,又不敢真的睡着,一张脸熬得少了几分颜色。   就在她快熬不住睡过去时,总算有人偷偷来报,说是尤鹏煊已经从宫中出来,一个妇人被他绑着,直接往洛城外去。   宫里半夜也火光明亮,似乎是发生了打斗!   三公主心跳怦怦,一下比一下激烈,让她甚至控制不住,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尤鹏煊……成功了?   他是去准备把赵国新的皇帝再掌控到手里吗?!   到底是赵国大将军,重权在握的人,果然她没有选错。   有了这样一个消息,她哪里还睡得着,紧张等着最后的好消息。   赵晋扎营在一处空旷的地方,主帐里在这深夜还亮着灯,他一直伏案在写什么,身边伺候的来劝了两句也没有劝下去。   就那么一直到快天明的时刻,外头突然响起了喧闹。   是一大队的人马直接闯了过来,很快就有人来禀说是大将军到,特意来护驾回洛城。   赵晋停下笔,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把笔一丢,打了哈欠道:“请进来。”   **   一夜就那么过去了,三公主也没能等到尤鹏煊的消息,但是她的人有回报说是尤鹏煊带着人已经去了新皇落脚处。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抬头看看天色,晨光破开云层,柔和的光照亮了这座城。   难道尤鹏煊没有得手?!   她盯着那片白蒙蒙的光出神,一个赵国打扮的士兵就进了他院子,面上有藏不住的喜色:“公主!我们将军马上就回城!请公主现在就进宫!”   “当真?!”   三公主激动站起来,在士兵的点头中,她又沉默了下去,审视一般打量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尤鹏煊的人?”   那士兵脸上都是错愕,愣一下后说:“公主既然这样说,那您等我们将军归来?”   似乎尤鹏煊也没有想到有这样的情况,没有交代他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回答,不好擅自做主。   三公主见他这样,反倒是信了五成,可还是没有松口,说道:“那你就给你将军送信,先到府里来接我。”   一个时辰后,尤鹏煊果然匆匆回来,神上的铠甲染着血,手里还提着同样染满鲜血的袋子。里面圆滚滚的,像是装了……谁人的首级?   “大将军手里的是……”她问了一声。   尤鹏煊爽朗地大笑,还朝她打开袋口:“公主亲自瞧瞧?”   三公主什么顾忌都没有了,看着男人意气风发的面容:“恭喜大将军了,我们是否现在进宫?”   “就等此刻!”   尤鹏煊一抚腰间的剑柄,转身往外走。   马车从大将军府里驶出,出于对外头一片寂静的好奇,三公主偷偷撩了下帘子,发现大街上根本没有一个赵国百姓。   似乎整个洛城都空了一样。   她又重新坐好,居然是兴奋得手心都湿了一片,让她不自觉往衣裙上擦了擦,甚至是开始想着一会怎么面对百官。   还想到如果她肚子万一不是男孩儿呢?   她目光就落在尤鹏煊身上,眯起了双眼。   不管如何,她一定都会生下男儿!   车轮碾转石板地上,发出闷闷地动静。   渐渐的宫门近了,她嘴角不断往上扬起,又一再告诫自己要沉住气。   等到尤鹏煊亲自来扶她下车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扬起笑,站在车辕上看士兵林立的中路。   她知道,这是代表赵国皇权的道路,这条路,从来不允许大臣们肆意踏足。   可如今,她一个北胡公主,也站在了这个富饶国家的权力中心。   她高高扬起头,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可是走了几步,她看到了高阶之上的大殿前,站着一个身姿笔直的少年。   她笑容就僵在脸上,连表情都扭曲了,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一阵一阵冷意从脚底板一直往上窜……   她身侧的尤鹏煊突然就紧紧钳住了她的胳膊,力度大到让她都以为要掐碎自己的骨头。   冷汗从额头细细密密渗了出来,她僵硬着,几乎是被尤鹏煊给扯了上去。   他冷酷地声音亦在她耳边响起:“我知道三公主心里怎么看待我,认为我不过是贪恋权柄的莽夫。可我再不堪,也不会和你一介外邦女狼狈为奸,我汉族男儿,也不是你能玩弄于股掌间的。你北胡在我眼前屠我汉人的时候,你可知我心里如何作想?”   “我在想……有朝一日,我也要你北胡,血债血偿!”   三公主在最后一个台阶上身子软了一下,尤鹏煊顺势收回了手,让她重重跪倒在,还险些滚落下去。   剧烈疼痛从膝盖传到三公主全身,让她整个人都瑟瑟的蜷缩起来,被巨大喜悦冲昏的头脑终于清明了一些。   她脸色惨白,咬牙道:“尤鹏煊……你说得大义凛然,其实还是在争夺权力。你以为你这样就是功臣了吗?你只会让上位者认为你善于钻计……你不会成功的,你不会得逞的!”   女人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尖锐得直刺人耳膜。 第94章   三公主的指责及其凌厉,在场的人听着都神色古怪看向尤鹏煊。   只见那个立在使节前的男人神色从容,也不为自己分辨,远远朝新皇拱手请示道:“北胡三公主在洛城布下探子,意图与身为北胡二王子的兄长搅乱我朝纲,动我赵国根基,还请陛下发落。”   膝盖疼得冷汗淋漓的三公主在此时突然扑跳起来,撞到尤鹏煊身上,带着被算计的滔天恨意去抢夺他腰间长剑。   可她一个女子,哪里是武将出身的男人对手。   尤鹏煊被她撞了一下后快速抬手压住剑柄,侧身躲过。   这一躲,三公主脚下一空,尖叫着直接从高高的台阶滚了下去。   她连本能的反应都没有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仰面看见的是蔚蓝晴空。   阳光明亮得直刺着她双眸,她想起了北胡的天空,风沙过后,便是这样如宝石一样明净。   身上的疼痛开始一阵阵传来,让她在恍惚中想,如果自己此时回了胡地,是否正躺在草地上看这片天空。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   三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赵晋一直站在殿门前,听到哭声,脸上神色冷漠至极,把手往身后一背吩咐道:“先给她看伤,连阿兄,此事大将军早与你有过商议,就交给你处理了。”   少年话落,人已经大步离开,至始至终也没有看尤鹏煊一眼。   不少大臣还处于莫名的状态。   好好的迎接新皇回朝,怎么还闹了那么一出。   连云接令,大臣们也不离开,都凑在一块准备看个水落石出。   而赵晋是一路往后宫去。   王皇后的车驾刚从另外一个方向进了宫,赵晋走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她被宫人扶着下车。   近两个月未曾见过的女子,小腹已经隆起弧度,行走见动作缓慢带着些许笨拙,像极了她刚进宫时什么都不懂的傻样。   赵晋情不自禁加快脚步,王慕妍身边的人也发现了新皇的身影。   有宫人惊喜地告诉她。   王慕妍停顿了片刻,看见那朝自己走来的少年,很快却又抬高步子,直接迈过了门槛。   赵晋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笑意已经在眼中蔓延,下刻就在她直接走进宫门的举动中荡然无存。   她见到自己了,怎么没有停下相迎?   心里就升起一股说不清楚的不满,似乎还带着委屈。   他脸色一沉,快步追了前去。   王慕妍已经走进大殿,直接进了卧室。   她在赵乐君离开洛城的时候,就借着送走宫妃的机会,把她也带离宫。   就是赵乐君不在朝堂会生什么变故。   此事做得极保密,连刘太尉也不知道。   在外头这些日子,她日日也提心吊胆,担忧赵乐君,担忧赵晋。如今回到皇宫,见到那个久违的少年,她心情反倒没有变好,甚至还涌起无名火。   她进到寝殿后,自己动手把外袍先脱了,头上本也没有戴累赘的发饰,将发带一抽,任乌黑的长发散落。   赵晋在一片跪下见礼的声音中来到寝殿,正好看见她坐在妆台前解发的动作。   铜镜里有她模糊的轮廓,他看不清表情,径直走到她身后,在她抓起梳子的时候一手按在她手背上。   “——吾回来了。”   王慕妍手背被属于他的温度包裹着,动作一顿,随后才回过头,给他一个淡淡地笑:“恭迎陛下回朝。”   她声音温柔,笑容依旧,可赵晋在她目光的注视下察觉到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微微闪神,探究地打量她。   她在此时已经从他手心中挣脱,回过头,执着玉梳一下一下梳理头发。   她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乌发如同浓墨一般,白的白,黑的黑,在此时碰撞出一种极浓烈的风情。   赵晋望着她的背景,在那分明的两色中抿抿唇,再去握住她梳头的手,沉声问:“你在生气?”   他不是傻子,已经感觉到了她对自己冷淡的原因。   平素的她,只要看见自己,眼中便是如同有星河在凝聚,总算散发着耀眼灼目的光。他常常因为想到自己往后的打算,而不太敢直视那样一双眼。   他知道自己是在利用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甚至到最后,不管她有没有诞下皇孙,她都可能会死在争斗中。   所以对她也有着愧疚。   如今他回来了,他知道自己能够给她一个安稳和尊荣。   但她却是在生气?   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赵晋抿抿唇,把玉梳从她手中夺走,啪一下摔妆台上。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屋内,让气氛猛地就变得凝重。   王慕妍望着那被摔出一丝裂缝的玉梳,眉心也跳动了一下。   想起他的脾气。   赵晋在外人跟前从来都是温润贵雅,可她是见过他的冷酷,他处置宫人狠厉的样子,他生先帝气连面容都狰狞的样子。她都见过。   她手不自觉握成拳,在想他肯定要斥责自己吧。   毕竟她就是一个普通百姓,卖身成了奴,能当上皇后,全是因为他的一念。   如今他回来了,以后自然会再有人为他生儿育女。   所以,她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如今还敢给他脸色看……她有些害怕,可害怕不是让她屈服的原因,她就是生气,她也该生气。   王慕妍用力的攥紧了拳头,身边的人却是矮了下去,她感觉到隆起的肚腹间贴上了暖意。   他在她身侧蹲下了,没有一丝帝王的仪态,一手探过来,手心贴着她肚子。   “四个月了……”他感慨似地低语。   王慕妍突然眼眶发酸。   他又说道:“他有闹你吗?我见阿姐孕吐,一张脸都惨白惨白的,你呢,很辛苦吧。”   她抿紧唇,不说话,眼眶已经染着湿意,沾在长长的睫毛上,让她眼前都变得模糊。   “王慕妍,生气也可以说话的。”他声音变得严肃,“你要是生气,你要直接说出来,不然我怎么知道呢?我以后可能没有像以前那样有功夫和空余时间,能够发现你生气,发现你又被人欺负,然后你再等到我给你撑腰。而且你现在是皇后了,我的妻子,你以后该辅助我,不能再躲我身后。连生气都不敢明说,你连个称职的皇后都当不了。”   “——那你就废了我!”   她唰地一下抬手,把他推开。   赵晋不措,竟然是被她推得坐到了地上,脸上一阵错愕。   乖乖,他养的小可怜居然还动手了!   把人推开后的王慕妍也是一愣,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他那些话气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一双大眼瞪着他索性破罐破摔骂道:“称职不称职又如何,我还不想当这皇后呢!是谁逼得我没有选择的?!你不就是看我好欺负,任你拿捏罢了,你最混蛋了!”   赵晋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听着她骂自己,居然还听乐了。   她一点也不傻,这不是还知道自己算计她,是因为她好欺负。   赵晋扑哧就笑了,笑得肩头都一耸一耸的。   已经做好迎接他怒意的王慕妍反倒又再一愣,看着眼前发笑的少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赵晋笑够了才从地上挪了挪,直接坐在她脚边,再伸手去摸她肚子。   “你娘亲也会骂人了,不是以前那个小白兔了。”   王慕妍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打趣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胆子也越发大了,要拂开他的手。   他大喊一声:“别动!”   吓她一激灵,还没有干的眼泪再度吧嗒吧嗒往下落。   赵晋惊喜地抬头:“他、他……刚才动了!!”   谁动了?   王慕妍还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反应过来,见到他居然连脸都贴了上来,双手揽着她的腰,让她浑身僵硬着不敢动。   可惜赵晋许久也没有再感受到刚才那样击在掌心的动作。   等他抬头的时候,发现王慕妍眼泪还没有干呢。   抓着袖子,嫌弃地在她脸上抹一把,哼笑着说:“可以,很厉害,有点皇后的威严了。你可以继续恃宠而骄,生气了就骂出来,想欺负谁都行。”   王慕妍被他袖口上的刺绣扎得脸上痒痒的,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晋就顺势把她一拽,从椅子里给拽到怀里,低头道:“我阿姐到现在也不怎么理我,我从来没有那么可怜过,现在连你也不理我的话,我就真是孤家寡人了。你们都觉得我那是错的,可我不与他同归于尽,我也难于迈过自己弑父的那一关。天地不容啊,我就怕有报应,怕老天一时也走神,把报应落到与我相关的其他人身上。所以还是我一人承担了吧。”   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心底这些话。   他当时怕吗?   现在回想,应该是有怕的,只不过仇恨多于害怕。   “不,陛下不是你杀的……连大人已经给长公主说明白了,陛下是他推进火海的,而且即便你不动手,再晚上一个月,陛下也会药石无医。连大人说……他与你争吵后,在陛下吃食和汤药里都做了手脚,但你还是先动手了。”   王慕妍吸了吸鼻子,嗡嗡地说着。   赵晋一愣。   连云从火场离开后,就和他一直在一起,可从来没有说下药一事。   连云的脸,为了救他也受了伤。   是怕他更愧疚,所以才没有说?   赵晋又低低笑出声,转头就在她还沾着泪痕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告诉我。”   王慕妍连耳根都红了,身子软了半边,再没有方才那样气势汹汹的立场,也想不起来生气了。   赵晋陪着王慕妍小歇了片刻,从熟睡的女子身边慢慢坐起来,下榻更衣准备去议政殿。   离开前,他又回到榻前看了几眼她香甜的睡颜。   他视线扫过她的眉眼,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了。   明明只能算清秀的女子,他是怎么在她进宫后就注意到了呢?   是因为一开始的她傻得让人不忍心?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更加清楚自己骨子里的残忍。   明明是喜爱她,还是把她拉到危险中……他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想到自己的固执,那时他想既然要骨血,也只能是她了。   固执又冷酷的,不管她意愿,想要留下一个唯一能够相关连的孩子。这样的人,谁都会觉得害怕吧,连他阿姐都觉得他长歪了。   赵晋看着睡梦中的女子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你够傻,才不会真的害怕我吧……”   **   连云在议政殿里早等候多时,留在殿上的还有刘太尉和尤鹏煊。   赵晋缓缓走上台阶,在高位坐下,俯视他们。   “北胡公主如何了?”   昔日那个温润的太子,如今一身玄袍,面容依旧年轻,神色却变得威严又冷酷,与先前判若两人。   刘太尉看了这样的赵晋一样,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心一跳,连忙收回视线。   连云早就习惯了说变脸翻书一样的赵晋。   两人有所合作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无害外表下藏着什么秘密。   他回道:“禀陛下,北胡公主因为滚落,腹中胎儿不保。即便没有滚落,这胎也不稳,先帝早就不适合再让后妃孕育,这也是后妃多年几乎不再见人生育的原因。”   先帝的身体一直是他照料的,他比谁都清楚。   先帝早在恒王出生后,就出现了毛病,当时是有医案在录,他曾经查过。   但是先帝为何在恒王出生后,子嗣艰难的原因,他就没有过深追查。   可能是陈后,又或者是……元后。   不然一直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帝王,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病根。   赵晋闻言脸上仍旧神色冷淡,对这事情一点也不过多关心,而是说道:“既然证据齐全,把人押送回北胡,朕亲自给北单于去信一封。至于那偷袭上郡的二王子,太尉传信到上郡军营,活捉了,不许交回给北胡!”   太尉心中一凛,连声应是,有些忧虑地说:“不知道如今上郡情况如何,到现在也没有传回消息。”   赵晋冷笑道:“朕的外祖在马背上时,那二王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哭奶吃,想突袭哪里有那么容易,何况早已经得知情况,送了消息过去。”   新皇骂人也厉害得很,刘太尉低头摸了摸鼻子,和骂废国丈老匹夫的长公主果然是姐弟啊。   哦,还有个更厉害的楚弈。   尤鹏煊在听到上郡早知道偷袭的消息时,一颗心重重跳了一下。   原来新皇是在更早就知道三公主和二王子有异样?   他以为是在自己那晚找了连云后,新皇才发现事情。   这么一推算,是新皇和连云……早早便已经在防备一切?   尤鹏煊背后就冒出了冷汗,霎时都把中衣给渗湿了。   “大将军……”尤鹏煊头顶就传来新皇的声音,让他当即站了起来,“臣在。”   “大将军有功,朕一定论功行赏。”   “臣有奏启禀陛下。”尤鹏煊走到中央,跪了下去,身上摸出一本折子扬声道,“臣已年迈,不适合统领众军,故而臣斗胆,还请陛下允许臣解甲归田!”   三公主说的没错。   三公主利用他,他何尝不是利用她?   他想利用她,让自己在朝中重新博得帝王宠信,再等高位。   可是妻子的一番话,又提醒了他。   他还有妻儿,自古拥兵自重的权臣下场有几个是善终的,甚至是累及妻儿。   如今再看新皇虽还未及冠,可并非先帝那般昏庸,又带着和先帝同出一辙冷酷。   这样的帝王,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放下权柄,让帝王信任,这样他的子孙后代可能还有更好的出路!   如今他的家底,也够后人无忧,他何必去冒折损亲族的风险。   赵晋盯着他手中的奏本,玩味一笑,沉默良久后,到底是让内侍去接过呈上来。不过并没有说明是应了,还是没应。   直到赵晋登基大典的日子只要一日时,尤鹏煊也还没有能得到一个回复,只好每日准时来上朝。   就在这日,赵乐君也终于赶回洛城。   虽然已经就在路上得知一切妥当了,上郡也早早送去了消息,但她还是连歇息也顾不上,见到弟弟和连云,问得清楚明白才算是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头。   很快,她也发现不对,看向连云,神色不明地说道:“既然连云你当时已经送了信到上郡,而当晚大将军也找你坦白了三公主的行为,为何你在给我送信的时候只提了上郡可能危及?”   连云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听到她突然发难质问,动作一僵。   赵乐君眯起了双眼,笑了一声:“你是故意让我误会,好从蜀地回来?”   不想让她在魏冲那里待得过久。   连云点点头:“毕竟你一个女子,去了蜀地,陛下回来,却不见你归来,于你名声不好。”   楚弈闻言,首回看连云顺眼了,一拍大腿道:“可不就是这个理!”   居然帮腔了。   赵乐君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当即闭上嘴。   不过她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连云做法出于他的立场来说,是对的。   她缓缓了情绪,看向弟弟:“魏冲把蜀地的虎符还了,我那日答应了他,会把禾氏的事情昭告天下,这道旨意,你来拟。这是其一,其二是魏冲应该得到他们禾氏先前就该得的荣誉,我想给他异姓王的爵位,阿晋以为呢?”   赵晋也想过这些,觉得合情合理:“阿姐考虑得对,除了异姓王,我也还有自己的另外一个考虑……”   赵乐君就看过去,静等下文,不想看到他神秘一笑:“这个阿姐明日就知道了。”   说完魏冲,赵乐君看了连云一眼,又道:“没有你连阿兄,也没有你今日高坐龙椅,所以,你别忘记了你阿兄的那一份。”   赵晋依旧是点头,不过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了,目光落在楚弈身上。   楚弈成为了大司马,但理应还该封赏爵位。   阿姐怎么唯独没有提他姐夫,是因为觉得该避嫌?   他阿姐不是这样的性子才对,姐夫什么能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弈察觉到皇帝小舅子看自己,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读懂了他眼里的疑惑,连忙摇头。   是示意他不要过问。   赵晋只好当做自己没有任何想法,留下赵乐君在宫中先住下,又差人准备膳食给阿姐接风洗尘。   姐弟俩相处从来不拘束规矩礼仪,直接让人把膳食传到皇后宫里去。   楚弈见到王皇后出来相迎,还朝赵晋甜甜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赵晋似乎把王皇后哄好了。   在回来的路上,赵乐君还跟自己担忧的说,不知道小两口会不会闹不愉快。   但是她又是帮理不帮亲的人,所以没有告诉赵晋皇后生气的原因,就是想让赵晋自己知道错误。   结果,这才几日,两人就甜甜蜜蜜了?!   楚弈目光沉沉,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连赵晋这屁孩子都哄好媳妇了,只有他还在被一个小本子折磨着?   而且在回来的路上,他才偷偷加了两道横杠杠就被发现了,赵乐君到现在也对他爱理不理,让他在刚才赵晋想要给论功行赏的时候都不敢冒头。   赵乐君自然也看到弟妹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一见弟弟就两眼冒星星的状态,当然也猜到两人和好如初了。   她倒没有楚弈内心那么多的丰富想法和酸,只替两人高兴。   在用过饭后,楚弈找了个时机,把赵晋拉到一边:“你怎么把皇后给哄高兴了?”   赵晋当即就明白了,敢情他姐夫哄了他阿姐那么久,还没把人哄好啊。   这人是有多笨,上回还巴巴给自己上课呢。   赵晋内心鄙夷着这个里外皆糙的汉子,把当日和皇后说了什么,都告诉他,左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女人不就宠着就好。   楚弈听完后,若有所思点点头。   晚上赵乐君也还留在宫里,他母亲也还在宫中,自然是陪着留下,准备明日登基大典后把母亲领走。   至于今晚,他也有重要的事。   两人在沐浴过后就早早歇下,楚弈厚着脸皮去抱她,赵乐君一路奔波,累到懒得推开他。   他一只手就贴到了她肚腹上,他常常也有这样的动作,她也懒得理会。   在寂静中,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君君,他动了!”   赵乐君被吓得一激灵,险些抬脚就踹过去,等回过神后,还是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孩子哪里会那么早动!”才将将三个月!   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为了哄她高兴,还要拿孩子来打亲情牌么?!   坐在地上的楚弈茫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楚弈:为毛这招不好使?   赵晋:我不是让学这个!   赵乐君:遇到一个低情商的男人,心好累。 第95章   怎么到了她身上就不好使了呢?   楚弈被一脚都踹蒙了,坐在地上好大会,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皇后和赵乐君孩子的月份,终于悻悻地爬起来再回到床榻上。   赵乐君已经侧着身子朝里躺着,对身后传来的动静不多理会,当他一双大爪又揽到自己腰身上时,抬手啪地给了他一下。   “君君……”男人略带委屈地喊了一声。   她仍旧拿背冷冰冰对着他,把打人的手也收回放在脸颊边,不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自打怀孕以来,她对气味就十分敏感,让她当即看向手掌,发现手指上沾了新鲜的血液。   哪里来的?   她猛然坐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还黑了一下。   楚弈还在懊恼自己刚才犯蠢,结果见她坐起身,忙问:“是想要去方便还是饿了?”   她抿紧唇,去抓了他的右手。   照入层层帐幔内的灯烛昏暗,她借着光没有看到伤口,视线一转,再看他撑在一侧的左手,手背上豁然有个血口。   “你不知道疼的吗?!”   手上怎么就受伤了?   经她提醒,楚弈才顺着她视线低头一看,看到自己正冒着血的手背,愣了。   他很快抬起手,放到嘴边不以为意地吮了一下。   低头再看,是一道指甲长的口子,被吮去的血再度冒了出来。   “怎么刮的?”   他自己也莫名,赵乐君想到自己刚才把他踹了下去,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   她快速撩了帐幔,小心翼翼往榻边挪去,他结实的胳膊却是拦在了她身前。   “你别动,我先看看是什么东西,别把你也扎着了。你可比我娇嫩多了。”   楚弈边说着边下榻,先是摸索着床沿,手指摸到一块小小的不平口子,蹲下一看发现源头了。   “还好你上榻时没刮着,这里怎么开裂了,他们平时也不知道检查吗?”他在暗光下细细看了几眼,然后拽住被褥,把那个位置给挡上,站起来轻松地说:“好了,你下来也不怕刮着了。”   赵乐君一直坐在床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坚持床榻,看着他把裂口挡上,看着他做完这些后第一个想法还是不能让自己伤着了。   心湖里就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涟漪带着暖意,那股暖意像是从心底涌到眼眶了一般,让她双目滚烫。   楚弈怕遮得不够严实,又扯着被褥。她张开双臂就抱了他脖子,埋头在他颈窝,叹息似的低声说:“你就不知道先顾自己的伤口吗?”   说罢,下榻拉着他坐到一边。   外头有人值夜,很快就送来热水和伤药。   赵乐君低头给帮他把伤口上的血迹给擦洗干净,动作轻柔地给他上伤药。   “明明就可以好好过日子,非要有时逞小机灵,总是弄巧成拙,叫人生气。”   她比他矮了有快一个头,此时坐在他跟前,凑前帮他看伤,低头的时候发顶就不时蹭着他下巴。   绒绒软软的触感,让人心情都能变好。   他在她唠叨中微微一笑,突然就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护着她的腰,低头就含了她耳垂一下。   “那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自己有时候爱钻牛角尖,狗脾气一样,可那是控制不住的。就跟撕了那封信,听到魏冲又来求娶,我都会第一个反应是你可能会答应。我就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他们哪一个不比我优秀?也就你烈女怕缠郎,也就我唯一优点是脸皮厚着些,才把你弄到了手。”   他呼吸扫过她耳畔,热热的还往耳洞里钻,叫她软了半边的身子。   她低垂着眼眸,细白地手指揪着他衣襟,暗暗想:他这不也会说情话吗,说得直白,一个‘弄’字实在叫人面红耳赤。   他见她不说话,吻落在她耳后:“君君,不生气了好不好。”开始发挥他厚脸皮的功力,捧着她的脸,说一句亲一口。   赵乐君被他闹得脸颊嫣红,被他又吮又啃的唇瓣红艳旖丽,微挑着着眼角睨他。   佳人面若芙蓉,一个眼神就有万种风情,楚弈呼吸一滞,目光幽幽。   那句生不生气也忘了继续说,再一次含住她的双唇,如同久旱逢甘露,久久都不愿意松开。   赵乐君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因为用力指节都在发白,下刻身子一颤,双手也失力滑落。   是他大掌不知何时拢了她的柔软,掌心滚烫,让她情不自禁轻颤,似乎自己也在他掌心里软化成水。   灯火幽幽,安静的屋内不知是谁先凌乱了呼吸,在这盛夏夜晚情迷意乱。   “……你还生气吗?”   楚弈在理智丧失的最后一刻终于艰难从这个激烈的吻撤离,全身紧绷地抱着她,埋头在她颈间平复着。   赵乐君抿抿唇,柔软的手贴在了他胸口的位置,感受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   她反问:“你觉得呢?”   这人在这种时候怎么就爱犯傻呢?   楚弈心脏又怦怦快速跳动几下,嗅着她发间的香味,黝黑的眼眸里有了浓郁散不开的笑意。   他就又痴缠了好大会她的唇,喘气如牛把她给抱回榻上,抓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转身就朝净房去。   赵乐君没反应过来问道:“你干嘛去。”   他也丝毫不避讳:“解决你现在解决不了的事!”   她眨眨眼,朝空空的屋子呸了口。   她也不是没有帮着解决过!   次日,是赵晋的登基大典。   赵乐君破例站在了百官之首,看着赵晋慢慢走来,即将登上高位。那个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如今君临天下的少年,让她心中欣慰欢喜,又有些惆怅和失落。   她一直护着的阿弟,如今已经不需要她保驾护航了。   赵晋走到阿姐跟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她投过来的目光中,展颜一笑:“阿姐,以后由我护着你。”   赵乐君亦缓缓露出笑,温柔地回道:“好。”   新皇登基,称衡帝,登基首日将禾氏诸事昭告天下,封禾氏现嫡长孙为蜀王。在大臣们哗然中,另有两道封爵旨意落下,一是连云一是如今已经身为大司马的楚弈。   楚弈封爵一事,赵乐君听闻后意外地摇头失笑。   他阿弟还真是不厚此薄彼。   然而还有一道更加让人诧异的旨意,赵晋一口气认了现在的蜀王和刚封爵的连云为义兄。   连云在大殿上愣了半天才谢了恩,楚弈为赵晋这一手得意得险些要当场放声大笑。   一招就把连云和魏冲的心思给堵得死死的,他怎么可能不得意。   等魏冲收到旨意,估计肠子都要悔青当初救了这臭小子。   散朝后,连云被赵晋喊上留在宫里用午膳,他跟着少年身后,突然说:“陛下让我们用义兄这身份,能正大光明靠近长公主,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赵晋闻言笑着回头:“可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阿姐的名声。”   连云也笑,笑容带着无奈。   是啊,有了义兄这样一个有所束缚的身份,他们即便靠近她又如何。   赵晋真是和魏冲说的一样,一个欠收拾的熊孩子,整起人来一套又一套。   而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楚弈,在散朝后去了母亲那里一趟,在往赵晋宫里去时正好遇上有要事寻新皇的尚书令。   他对尚书台众人都没有好印象,上回这老家伙当着赵乐君面说那些混蛋话他还记着,回来后他也还听到一些尚书令对自己的不满。   他双眼一眯,二话不说走到他身后,毫无预兆就拽了他胳膊,把他一把老骨头直接摔地上。   尚书令被摔得七晕八素,许久也没能爬起来,但是楚弈已经一句话也不多解释跑了。   他公然行凶,嚣张至极,尚书令扶着腰,一拐拐到新皇面前痛参了楚弈一本。   赵晋扫了眼坐在下方冷笑的姐夫,又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阿姐,心里琢磨了一下。   尚书令干的混账事,他也有听说过,唯独就是老臣的身份上不太好处理。赵晋正想着,赵乐君淡淡的声音却先响起。   “如若我是尚书令,我便不好意思再到陛下跟前来哭诉,自己嚼了什么舌根,自己不清楚吗?我夫君只是摔了你一下,换作是我给你一刀子,你也只能憋着回家哭去!”   尚书令脸上阵青阵白,一句嚼舌根让他老脸火辣辣地烧着,最终在新皇凌厉的眼神中眼一闭,装晕软到在地上。   楚弈被这个不要脸的举动也惊着了。   赵晋直接被气笑了,连云慢悠悠站起来说:“陛下,让臣给尚书令瞧瞧。”   装晕的尚书令知道连云好医术,吓得连呼吸都要停了,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及时醒来的时候,手已经被扣上。   连云的声音响起:“尚书令不太妙啊,是劳疾,往后都不可废神思,不然性命堪忧。”   尚书令连眼都来不急睁开,就真的晕了,被连云一翻话急晕的。   他这是把自己的饭碗都给砸了啊。   赵乐君看着三两句就被‘病危’的尚书令,突然同情朝中的大臣了,最后一丝不放心也在此事中散去。   她阿弟绑住了连云在身边辅助,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就挨着楚弈,低声说:“你上回说的还算数么?”   “什么?”楚弈被突然问得一头雾水。   “你说带我去看怎么种地的……”   楚弈手掌就探了过来,紧紧握住她手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眼眸中光芒璀璨:“好。”   可很快,楚弈想到一个严重的事情:“先帝何时下葬,何时可以嫁娶!”   他娘的,他到现在还无名无分! 第96章   众人都以为在长公主把控朝政的时候,大清洗已经落幕。   毕竟兵权也收了,藩王们都老老实实俯首称臣,结果新皇接下来的手段让他们明白,清洗其实刚刚开始。   尚书令第一日就撞到了新皇手里。众人明白这对外说病重不宜再操劳,封赏了金银,看似风光,可私底下就是被衡帝给夺了官职赶出朝堂。   消息不胫而走,紧接着是原尚书令的人马都被严查,触及律法的通通不留情面,贬官、流放。   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谁人心中不惶惶,纷纷朝刘太尉打探消息。   刘太尉在这个时候才不会傻乎乎跟他们透露什么,衡帝年少,却有主意,他如今也夹着尾巴做人,可没有什么好给透露的。   尤鹏煊在得知年轻帝王的举动后,再度上了辞呈。   赵晋这回当场就给了答复,应允了他的解甲归田,叫尤鹏煊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在尤鹏煊要离开的时候,赵晋让他稍等,自己离开了片刻,手里握了一把长剑回来。将剑直接交到了尤鹏煊手里说道:“大将军还记得这剑?”   尤鹏煊低头看着剑鞘上简单的花纹,手指轻轻拂过,眼里有着神采:“自然记得,这是殿下小时候缠着臣,从臣腰间解去的,这是臣父亲的。”   “对。”少年皇帝嘴边有着浅浅地笑,“如今这剑,朕还给大将军了,大将军往后保重。”   尤鹏煊目光就有些复杂,当年太子要他这剑时,也问过这剑的来历。他告诉太子,这是他父亲给的,交给他的时候教导他要做问心无愧,顶天立地的男儿。   如今皇帝把剑还他,是觉得他并没有愧对当年父亲的教导么。   他紧紧握住长剑,在少年跟前心口臣服地跪了下来,久久无言。   等到朝堂彻底安静进去正轨的时候,已经过去近半个月。   赵乐君这些日子都住在宫中,虽不问朝事,可大大小小的消息还是往她这儿飞。   楚弈终于忍不住,跟她商量:“皇后在宫中能安心养胎,你倒是天天要劳心劳力,我们出宫吧,我一外臣也不该长久在宫里。”   “是这个理。”   如今尚书台是连云在做主,她早就想要离开,是赵晋说希望她多留下来住些日子,也好教导教导皇后处理后宫一些事物。   一住就那么些时日。   赵乐君扶着肚子站起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   楚弈连忙就在边上保驾护航,说道:“种子采买的事情已经上了章程,你还准备亲自去看看怎么种下的吗?”   赵晋登基那日,她跟他说话的话,他一直记着。   那个时候的她,对自己有种浓烈的依赖,让他觉得心疼。后来想想,应该是因为赵晋,姐弟俩相依为命,如今赵晋可以自己翱翔了,她肯定是有失落的。   赵乐君走了两步,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是有些期待的:“你这大司马能离开那么久吗,是回上郡吗?”   “大司马就是个名头,如今国内安定,四周小国不敢造次,我就是闲人一个。你难道不想念老将军?”   “想的。”她如实地点头,“外祖父这些日子委实辛苦,还有阿礼……二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我们回上郡吧,等秋种后,你再回洛城待产,到时先帝陵寝也该修好了。”   先帝大殓后一直停灵在一处宫殿,等着梓宫修好下葬。   赵乐君没有犹豫,应道:“好。”   两人意见一致,当日就去见赵晋,说明去由。   赵晋沉默地看了几眼楚弈,不太高兴地说:“阿姐身怀有孕,一来一去的奔波,太过劳累。”   两人回上郡,路上走个半月一月,然后再回来,又是一通折腾。   楚弈在这个时候十分聪明的不吭声,让赵乐君去对付她那弟弟。   最终少年败下阵来,只能让两人离开,又千叮万嘱咐地让楚弈一定照顾好他阿姐,对他这姐夫一点也不放心。   赵乐君离开前去见了连云一趟。   连云把那特制的银面具戴上了,露出半边无暇俊美的面容,反倒显得越发神秘,吸引人更想靠近探索。   “阿晋的体弱是胎中带的,毒解了,可这些年他还是吃了太多苦,只能慢慢温养着。”   连云听她问起赵晋的身体,如实告知。   赵乐君叹息一声:“那你要多劝着他一些,让他太过费神思。”   “我劝也未必有用。你……早日回来,督促可能更有效一些。”   连云定定望着她,让她失笑,颔首应好。   看来她来晚一步,她的好弟弟居然已经拉了连云来当说客了。   楚弈离开洛城,是以跟北胡再交涉的理由。   行装打点好,两人次日就启程。   楚老夫人被楚弈接出宫后,就住回了将军府,此次两人离开,她还好一阵哀求让儿子放她回乡下。是真的怕了再遇上洛城前阵的变化。   楚弈将母亲的心思看得真真的,告诉她以后都不能离开洛城,让她面如死灰彻底死了这分心。   不过启程的时候,赵乐君倒是意外收到了楚老夫人送来的一份东西。   是松软的大方枕。   银锦接过枕头,一脸不高兴告诉赵乐君:“楚老夫人真不会说话,送东西就送东西,还非让人说一句是什么怕颠簸到她孙儿!奴婢还是把这玩意扔了!”   她们也不缺这东西。   赵乐君就侧头看了眼楚弈,见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怒意。   她在他伸出手前,快速把枕头抱到了怀里,楚弈一愣,看到她笑着说:“这是给我的,你不能扔。”   说着抱着枕头上车,把车里原本那个大迎枕给放一边,将手里的放到原来位置上,坐下后还试着靠了靠。   楚弈跟上车来,见到她的动作,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你不必勉强自己。”   赵乐君听到这话抬头,帘子已经挡住了他身后的光线,逆光中,他的神色不明。   她就朝他伸出手,弯着腰的男人迟疑片刻,牵住,任她把自己拉到她身边坐下。   她靠在他肩膀上,仰着头看他,眼神明亮:“楚弈,我从来不会为了谁勉强自己。”   他把唇抿得紧紧的,最后是叹息,整个人跟泄气的皮球一般,将她揽到怀里:“谢谢你。”   她嘴里说着不勉强,可还是为了他让了一步。   赵乐君闻言无声地笑。   他有时候一点也不傻,不过她也确实是觉得这枕头不错。   宫里的枕头都有繁复的绣纹,倚在上头久了,皮肤会感觉到刺刺的,特别是现在夏衣单薄。楚老夫人送来的,简简单单一块素色绸缎,比宫里的舒服得多。   出发到上郡的路程中,楚弈突然发现赵乐君居然还带着那个小册子。   他看着她又会认真在上面记录什么。   有时候是他说的小故事,有时候路上见闻,看到这些,他紧张的心情这才放松一些。   可某天,他就发现久违的横杠杠又出现在那小册子上,让他莫名其妙。   这个他到现在也没有破译的横杠杠究竟是什么?   他就留了个心眼,开始暗中观察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会画上那样一道杠。   可一路到上郡,他也没能再见到那横杠的出现。   姬老太爷听闻外孙女到了,乐呵呵地到城门拉接她。   见她隆起的肚腹,摸着胡子直笑,可看到行礼的楚弈,当即冷哼一声。   一见面就被甩了个冷脸,楚弈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扶着赵乐君慢慢进城。   姬老太爷近来不常到军营,都住在上郡楚弈置下的屋舍了。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平时副将沐休时也会到里住下,房间虽多,却也紧张。   可当姬老太爷见到楚弈要跟赵乐君一个屋歇下时,沉着脸说:“你们居然没有分房?你小子到我那院挤去!”   一直都抱着媳妇睡觉的楚弈,来到上郡后,反倒被迫分开了,连着几晚碾转反复睡不着。   到了第四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溜到了赵乐君屋里。   榻上的女子睡得正熟,正是酷夏,她穿着薄薄的纱衣,雪白的胳膊就那么压在被面上,让他看得心头火热。   他轻声上了榻,赵乐君还是被醒,睁开眼看清是他,软软地就倚了上来,呢喃着说:“你怎么来了。”   把人搂在怀里,他满足得喟叹,粗粝的手指慢慢划过她细滑的胳膊:“想你了,白日老将军让我跑军营,晚上也不叫我见你……”   赵乐君知道外祖父是故意折腾他的,心里好笑,也心疼他,说道:“过两日,你带我下乡下看你的田地去,他就不会再跟着了。你偷偷摸摸跑过来,被瞧见了,他老人家又得生气。”   “这是夫妻么,鬼鬼祟祟,偷情似的。”   他腰间就被狠狠掐了一下,她给他泼凉水:“可不是,都无名无分呢。”   楚弈脸当即黑了,一转身,撑着床半压着她:“小娘子既然这样说,我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来这一遭了。”   赵乐君被他逗得直笑,推他让他别闹。   滚烫的吻还是落了下来,从眉心到她的唇,又游移到她耳垂,用舌尖去轻轻拨弄。   她就软了下来,手指抵在他胸膛上,慢慢画了个圈,喘息着:“不能闹出动静了。”   他去牵过她手,哑着声:“君君,我难受……想你想得难受。”   她手心滚烫,咬着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医士说,你可以慢一些……”   夜风从半敞着的窗户吹进来,纱帐摇曳,青年壮硕的身影随着风起伏一般,模糊不清的映照在帐幔间。   次日赵乐君睁开眼的时候,楚弈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她身上没有昨夜荒唐后的黏腻,想来是他给打了水清洗过。她抬着胳膊,看到上边被他吮出的几个红点,脸上发烫。   他昨晚克制的温柔,就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抿抿唇,拉了被子盖上脸。直到银锦来喊,她才磨磨蹭蹭起身下榻,又重新梳洗。   一身清爽坐到案前,她习惯性地去拿出那个小册子,在上头画了两道横。   这才停笔,就听到急迫的脚步声。   楚弈闯到她跟前,一把就拉起她:“我们快走!”   赵乐君被他拉着,简直逃难一样。随手收拾了几样衣服,再把小册子收一起,就被他带着上了马车,往他在上郡让人开荒的田地去。   马车在离开府邸的时候,赵乐君听到她外祖父在后边怒吼……   楚弈一脸黑的坐在边上。   ——老头子发现他昨晚夜闯香闺了! 第97章   马车穿过城镇,慢慢往开阔地平原去。   在楚弈往外看了眼说快到地方时,正是暮色瑰丽。赵乐君凑到窗前往外看,眼前是平整的田地,远处有条落满霞光的溪流,岸边有人在放牧。再远些的农舍正炊烟袅袅……在战乱要地,这地方安宁又美好。   她不由得感慨一声:“你是花了多少力气来维护这里。”   楚弈望着这片天地,眼眸中闪过笑意:“把除了娶你的聘礼,银子都丢在这里了。”   他说起这个,赵乐君就想起他写的欠条,抿唇笑:“当时你给我借据,为什么不说明?”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实话实说:“没脸说。”   “当时私自屯兵,顾上不家里,你拿着体己养家,还养着姬家的兵。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些,现在想想真混蛋,当时除了觉得没脸愧疚外,还误会你和连云,更不想说了。”   “狗脾气。”她呸他一口。   那时两人真是闹得天翻地覆,他把他的暴戾显露无疑,现在想想,挺骇人的。   楚弈伸手抱住她:“是狗脾气,要不是你心里对我还存着一丝感情,就是我后悔一辈子。嘉宁,我后怕。”   他用下巴轻轻蹭她的发顶,赵乐君能感受到他的惶惶,很认同点点头:“是啊,还是我太心善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逗得他轻轻发笑,旋即敲了敲车壁,让车停下来。   他先跳下车,朝她伸手,等她探出身来后一把抱她下来。   “走走吧,这里离我的屋舍不远。”   她窝了马车一天,确实全身都不舒服,就让他牵着慢慢穿梭在田野间。   楚弈在路上折了个毛茸茸的草,往她脸上搔了搔:“知道这叫什么吗?狗尾巴草。”   赵乐君也在路边薅了一根,塞到他腰后的腰带上,直笑:“狗脾气配狗尾巴……”   “赵乐君!”他把身后的草一拽,作势要扑上去。   她哈哈笑着小步往前跑,可把楚弈吓得心颤颤,忙跟上去逮住,一把抱起来:“不许跑,这里地不平。”   她笑得肩膀都在抖,双眸弯成了月牙。楚弈望着她欢喜的样子,心里软得一踏糊涂,用唇蹭了蹭了脸颊,突然在她耳边低声:“汪汪。”   赵乐君一愣,下刻抬头在他下巴亲了一下:“我这下真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对,一会你就回到狗窝了。”   楚弈说是狗窝,一开始赵乐君就觉得是个比喻,然而到了那个简陋的小院时,直接就瞪大了眼。   院子里七零八落堆了各种农作用具,还有乱七八糟她叫不上来的木制品,堆得只有一条小小的道能往里头屋子里去。   “还真是狗窝啊。”她斜斜睨他一眼。   楚弈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脸都黑了,直接转身朝不远处地几间农舍大喊:“你们这些小羔子又把我院堆成这样!”   当即就有人从屋子里奔了出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见到他先是惊喜地喊将军,三个青年当即跑过来,脸上全是歉意:“实在对不住,前阵子太忙,将军又不常来,就堆起来……了。”   说话的青年在弯腰见礼抬头时,话音一顿。   他看见了楚弈身后那娇小的女子,一张素面欺霜赛雪,眼里有浅浅地笑意,明媚又惊艳。   青年愣在那里,他的两个伙伴也同样。   楚弈见他话说一半眼就直了,哪里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沉着脸脚下一挪,把赵乐君挡得严严实实的。大声吼道:“快滚去把东西都给拾走!”   三人耳膜都快被刺穿了,忙不迭应是,快步进去院子,开始搬东西。   楚弈就拉着赵乐君到一边的篱笆前,然后去给她找来矮凳子,让她先坐下歇息。   他撸起袖子也跟着搬东西,昂贵的绸缎袍子就那么撩起塞到腰带里,忙得哼哧哼哧。   三个青年边搬东西还边偷偷看赵乐君,自然注意到了她隆起的肚子,又是那样的气质,知道这是传言中的长公主了。   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三人肃然起敬。   赵乐君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三人严肃的面容,在他们朝自己弯腰一揖中愣了下。   楚弈瞥了眼,见他们又干起活,也就没有多说话。   等到东西都搬空了,他走到外头一个围起来的水井边净面净手,把从屋里拿出来的木瓢洗了好几遍,瓢着水端过来让她喝。   她凑前去抿了几口,甜丝丝的,见他还喘着气,推到他跟前:“你快喝。”   他才心满意足把水喝了,然后带着她进屋。   他已经顺带把屋子都拾了一遍,进去后打水再擦了擦,把被褥又抱出去拍尘土。   赵乐君坐在那里,发现自己啥也不会,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好的,居然成了废人一个。   院子里这时又来了人,是一个老妇人,声音沙沙地,口音有些重,她大概听明白了是来给送饭的。   楚弈很快就进来了,拎着热腾腾一篮子饭菜。   有烤饼,有汤,有野菜,有熏肉。   他一边把东西往桌子上放一边说:“快来吃饭,今天来不及自己做了。明儿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弄,今儿就先将就一下。”   这里是乡野,她也不是娇气的人,坐到案前,看着那汤里还有鸡蛋,笑道:“可是让他们破费了。”   这些鸡蛋多半是要孵出幼崽的,百姓们都舍不得吃。   他是见过她行军时的样子,知道这些她还是懂的,就说道:“等明儿我去捕鱼,给他们多分一点。”   “鱼也没有鸡蛋贵。”   她可不信哄,楚弈挑挑眉,还真是希望她什么都不懂才好。   这里的油灯暗得很,又是一路颠簸,楚弈在用过饭后就给她烧水,让她沐浴。   她看着那个低矮的木盆,踌躇了半天:“怎么洗啊……这个都不到腰。”   楚弈笑笑看了她一眼,出去把篱笆们给关上,然后又回来把堂屋门也落上木闩。   “你行军时怎么洗的。”   他贴过来,伸手去把她腰带给勾开了,再一扯系带,单薄的夏衣滑落,露出她圆润的香肩。   他唇滚烫地落下,她打了个激灵:“银锦帮我擦身……”   他不会也……她正想着,裙衫跌落,让她忙抱住自己,还想遮住隆起的肚子。   他手从身后圈了过来:“君君很美,不用遮挡。”就从后边推着她买进那个木盆,然后让她一个人手脚无措站那,他拿着木瓢,一瓢一瓢给她身上淋水。   晶莹的水珠从细白肌肤滚落,让她身上渐渐染了成粉色。   她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伺候过,一直背对着他,也好在这是夏日,即便他慢条斯理地净身也不觉得冷。反倒是她觉得全身那都发烫,让她一直抱着自己不松手。   楚弈知道她害羞,也不往她前头去,轻轻用手掌帮她揉按肌肤,也怕她着凉,很快就拿来干净的布巾拭水。   等到她穿上中衣,他才亲昵在她耳边说:“轮到你帮我了?”   她手一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好。   等到躺下时,赵乐君用发酸的手狠狠掐他,他就埋头在她脖颈间痴痴地笑。   耳边是田地里虫鸣的叫声,一声接一声,却不让人觉得烦躁,反倒有一种让人心静宁和的魔力。   赵乐君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等一睁眼,楚弈已经不在身边,外边有人在小声说话。   她坐起身下炕穿鞋,打开门,就见到是三三两两围一起坐在篱笆外的妇人。   有人见到她,笨拙的见了个礼说:“楚将军跟着下地去了,长公主您要过去吗?”   赵乐君就看到妇人身前都带着篮子,篮子里盖着帕子,但是不难看出那些是吃食,她犹豫了片刻说:“你们是要给他们送早饭吗?都送些什么样的……”   妇人们当即拎着自己的篮子走进院子,一样一样给她看。   她看着,想,那她也给楚弈送饭?   楚弈穿着短褐正在田地里给苗种抓虫子,有个妇人哭着跑过来:“将军不好了!你家烧起来了!!” 第98章   楚弈被吓得不要命地狂奔,矫健如豹子,以最快速度赶到冒着浓烟的屋舍前。   赵乐君站在被包围的人群中央,十分好辨认。   他见到人,一颗提起的心落下,拨开人群见到那个脸上有着几块污迹的小妇人,两只手托着肚子,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惊吓。   “怎么就着了?”   他上前,捧起她的脸,用指头揩了揩她脸上的黑灰。   她窘迫极了,又跟犯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眼神多多闪闪,好半天才回道:“想给你做早饭的,你昨夜生的火灭了,一个嫂子给我生了火,我觉得不够旺,加柴火时就被撩了下。手里的已经着了,一丢手……就着了。”   她用绣鞋踩了下没踩灭,当即就跑出来了。   楚弈闻言哭笑不得,心里却感动的。   肯定是她看别人都带着早饭,也想给他做早饭。   “你又不会,逞强!”他掐了一下她鼻子。   要是换作平时,她肯定得跺他一脚,现在只能认栽,低垂着眉眼。   楚弈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责怪。再低头一看她绣鞋也黑漆漆的,连裙子都被火撩黑了,当即脸色一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抱起她往屋子里去。   赵乐君引起的火势早得到了控制,浓烟都是水浇在柴火上发出的。   众人见夫妻俩进了屋,再检查一遍烧得半黑的厨房,见没有火星了,才散开。   楚弈进屋就把她鞋袜都给脱了,原本白嫩的脚丫子也被烫红了。   “你还拿脚踩了不成?”   她点点头。   楚弈气得咬牙,抬着她双足细细地看,没有看见水泡,松一口气。   “着了就着了,你跑就是,还去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他把她双脚挪到炕上,跑出去打了一桶水,先把她脚给泡井水里,再用清水把她脸抹给干净。   她一直沉默着,任他给自己忙碌。   楚弈捧着她脸左看右看,总算恢复原来的样子了,就把她脚也从水里拿起来,见红色那块浅了下去,边给她擦干净脚边低低发笑。   她聪慧得很,朝堂和行兵的事上滴水不漏,偏在涉及女红厨艺一类的,总是接连吃瘪,上回洗衣服也笨得很。这次险些把厨房都给烧了,满个地方的人都该知道长公主这壮举。   楚弈一笑,赵乐君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前,可不知怎么的,越想又越觉得委屈。   她就是想着别家的丈夫都有人送饭,偏她的没有,她觉得他会难过。   她也不是故意的。   这么一想,情绪就一发不可收拾,眼眶一红,居然想哭。   这矫情的想法也把赵乐君自己吓一跳,抬着泪眼惊疑不定看向楚弈。   楚弈正笑着呢,被她这样一看,侧过头,也被她两眼泪汪汪的样子吓到了。   手忙脚乱就凑上前要给她抹眼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还伤着了。”   赵乐君自己就摇摇头,一摇头,眼泪吧嗒就落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可把楚弈吓坏了,忙把人搂怀里,结果越哄她眼泪掉得越多,急了大吼了句:“我的祖宗!”   赵乐君被他吼得愣住,下刻索性哇地一声,痛痛快快哭出来。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哭过,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哭到打嗝,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   楚弈险些都要拔剑自刎谢罪了,才让她抽抽搭搭停了下来。   他一身冷汗低头再一看,得,她睡着了!   楚弈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才好,把她放侧躺着,动作轻柔将她被火撩坏了的裙子换下来。把被子盖到她身上时,正好看见她肚子鼓起了小小一块。   他心中一动,把大掌覆在那上头,那小小鼓起的一块居然慢慢挪到一边,他就又跟了过去。   结果那小家伙还是继续移开,就好像是在嫌弃他一样。   楚弈在上回犯糊涂后,就见过胎动,不过没有这次持续时间那么长,还逗着自己玩儿一样。   他眼睛盯着那小块,嗤笑一声:“小家伙,跟你娘一样难缠。”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他是喜欢女孩儿的,可是一想到刚才赵乐君莫名其妙就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他猛然一个激灵。   女孩儿是喜欢,可千万不能爱哭啊。   他默默祈祷着,挨着她躺下,这一早上时间就那么荒废了。   赵乐君醒来后,很神奇的,情绪又恢复如常,还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抱歉。但是刚才那种委屈的源头,她自己也寻不着了。   楚弈见她好好的,就去把厨房收拾了一下。   厨房被火撩黑了一些,烧了些许柴,被水又一浇,是不能用了。   他把湿柴都丢到院子了,挑了好的来生火,把锅里那些焦黑的都给丢掉。   隔壁家的李大婶就过来了,给他送一些鱼肉,悄声说:“早上我们二郎回了趟家,说是听到长公主哭了……将军,长公主也是为了你好,早上要给你做饭的时候,笑得好看极了,她肚子里又有着孩子,可别再让她哭了。”   楚弈脸都黑了。   感情大家以为他把人给弄哭的?   不过好像也是和他脱不了干系,他到底是解释了一下:“怎么能舍得怪她。她是金枝玉叶,估计是吓着了。”   李婶理解地点点头:“也是,孕妇说哭就哭的,说不高兴就不高兴的,跟小孩儿一样。将军快熬些鱼汤,给长公主补一补。”   楚弈谢了声,若有所思地回想着李婶的话。   女子怀孕还有这样的一层么。赵乐君可千万别再哭了,真能把他心都给哭碎了。   他想了想,把鱼放下,回屋去问她:“要学做饭吗?”   赵乐君眼睛还有些肿,但是这个时候却又捣鼓她的那破册子,见到楚弈进来,连忙把册子给收起来。   “好,你教我吗?”   她发现楚弈会的都是她不会的,两人似乎都尽是互补了。   楚弈扫了眼她收起来的册子,给她拿了鞋穿上,带她到厨房。   李婶把鱼都杀好了,他就指使着她一会去把篱笆前种的菜叶子给薅下来,一会让她站边上洗洗菜。   她不认得都是些什么,但做得挺顺手的。   楚弈已经开始炖鱼汤,他就将人圈到身前,让她握着锅铲:“好了,翻一下。”   赵乐君小心翼翼地给鱼翻了个面,在滚水里泡着,又力度小,倒是没碰坏肉。她高兴得直眯眼笑,楚弈看到她笑了,暗暗长出口气。   乖乖,这真是娶了个小祖宗。   用过午饭,赵乐君也睡不着了,楚弈就把自己的斗笠卡她头上,牵着她到田地间走了一趟。   这时大家都做在阴凉的树下吃饭,见到夫妻二人过来,都热情招呼他们。   楚弈摆摆手,示意不过去了。   “你和他们关系真好。”赵乐君发现了,这些村民一点也不害怕他,亲近极了。   楚弈道:“他们很多先前是灾民,然后变成流民。还得一次发大水么,先帝下令驱赶这些人,不让停留在洛城附近,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把人往上郡和河西带。这里的,多数是那时的流民。”   赵乐君就想起三年前南方大水,当时她还救济了不少,但是人数太多,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各郡的世家遇上灾民慷慨一些。   怪不得他积攒了几年的银子都不见了。   散了会步,楚弈就把她送回去,说下午去河边捕鱼。   到了下午,不少孩童见到他带着网往河边走,都自发跟上,高声笑闹着说将军要大展神威了。   赵乐君亦步亦趋跟着,觉得这些孩子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等到她见到楚弈能一个猛子扎下去,居然好久都可以不浮起来换气。一开始她看着粼粼河面害怕,后来好几回见他安然出水,渐渐地也就安心坐在岸边等他把鱼一网一网兜上来。   孩子们分不了不少,抱着活蹦乱跳地鱼高兴说谢谢将军,跑回家了。   楚弈一身都湿哒哒的,甩了甩头发,水滴都溅到赵乐君身上了。   她笑骂一声大狗似的,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脸擦头发,余光扫到他沾着水珠的壮实胸膛,耳根都红了。   这人上衣脱得一件不剩,看着就叫人脸红。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几声低笑。   她一回头,见到是几个来岸边洗衣服的姑娘家,都捂着嘴快步走过去,当然还有多看楚弈几眼的。   她忙的捡起衣服,剜了他一眼让快穿上。   楚弈哪里没有看出端倪,把她往怀里一抱,得意地大笑。笑过后,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只给你一人看。”   被赵乐君呸了一口。   晚上楚弈把抓的鱼分了些出去,自己在院子里给她烤鱼吃。   赵乐君就坐在他拿旧被褥铺好的被面上,在暮色下安静得如同是一樽玉人儿。楚弈不时回头看她,在她恬静的笑容中也翘着嘴角笑。   半夜时分,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谢星突然跑来了,一身风尘,一双眼却明亮如同天边的星子。   楚弈被动静闹醒,原本还以为有急报,一见他表情就知道白操心,示意他轻声到隔壁那半敞的屋子去。   “只能勉强你睡这里,左右夏日,不冷。”   “没事,我将就一晚就走,我就是来看看阿嫂和小侄子。”   谢星一点也不在意,他田里都能睡,何况这有遮顶的屋子。   楚弈就怪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了。”   “我回了府一趟,老将军说你把阿嫂拐走了,我就想你肯定来这儿了。”谢星说着,瞅了义兄一眼,“阿兄,你怎么得罪老将军了,他骂着说要打断你的腿。”   楚弈表情一僵,不自在咳嗽一声,让他闭嘴快睡,明天跟着下田干活去。   等悄声回到堂屋,赵乐君还睡得香甜,楚弈也就再上炕去,一转脸看到放床头的包裹。那个小册子就在上头搭着。   他想了想,拿过来翻了翻,发现那个横杠杠就出现在前两天的日期上。   他仔细回想那天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想着,心头一跳,忙又往下翻,发现新的页面上也有着横杠杠,然后还有一些细碎的记事。都是在这里发生的小事。   他就又翻回去,在心脏的跳动中,舔了舔唇。   先前横杠杠的日期是他们离开上郡府邸的头一天,头一天他们白天都没有见面,唯独晚上……后面的那页,是他们来到这里第一日,当天晚上,他在缠了她许久之前,是在帮她净身。   有了这些具体的事件后,楚弈终于明白这些横杠杠代表着什么了。   他不动声色,把册子再放回去。   赵乐君早晨是在快要窒息中醒来,她睁眼,看到楚弈英俊的面容就在眼前。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他的唇再度落了下来。   她在他一早的热情中茫然,身子已经在他手掌中柔软的臣服,让她没忍住从唇齿间溢出低|吟。   楚弈微微喘息着,在她唇上咬了口说:“别出声,阿星在后边的屋子。”   谢星?   赵乐君一惊,可他已经使坏,吮着她敏感的耳垂。   赵乐君一大早险些被他闹得要羞|耻哭出声,他却一遍遍在她耳边沉声问:“君君是不是喜欢我这样待你……” 第99章   乡间的日子对赵乐君来说,如同生活在了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复杂的人心,没有争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让人觉得舒心和安宁。   楚弈带着她下了几回田地,第一回谢星跟着,两人忙得汗流浃背,她就尽自己所能给递递水和布巾。   后来楚弈又单独带着她到一片还没有翻土的田地,告诉她是用来试种连云买回来的薯种。   她就坐在田埂边,看着他拉着牛犁田,中午他就在田边架起柴火,让她帮着烤兔肉。   有着上回烧了厨房的经历,赵乐君看火的时候把眼瞪得溜圆,就怕一不小心又让火星给吹到种苗边上,楚弈被她逗得直笑,连拽牛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太过放心的下场,就是两人吃了个半糊的午饭。   赵乐君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决心,艰难咽完最后一片干得发柴的肉,楚弈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靠近去含住她的唇。   等他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他嘴巴黑了一块,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楚弈任她笑,在她袖子里掏出帕子,就着木桶里的清水淘好,一点点给她抹嘴。然后又让她到树下,把带出门的垫子铺好在树下,自己坐到一边,把大腿给她当枕头,让她躺着睡片刻。   男人的腿部肌肉硬得跟石头块一样,赵乐君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才算枕得舒服。   明媚的阳光在密集的树叶中筛成了道道光束,斑驳落在两人身上,风儿一吹,倒影像流水般轻轻摇曳。   楚弈听着风的声音,一手轻轻拍在赵乐君背后,像哄孩子一样,哼起了一首她听不动腔调的小曲。   男人声音低沉,钻入耳中,又如同是清醇的酒淌入了赵乐君的心田了,让她微醉。   她低声问:“这是什么歌?”   楚弈微微一笑,低头看她的眼眸深处都是笑意:“一首情歌,我家乡男儿跟心悦的小娘子表白时,都会唱……”   赵乐君就好奇词意了,追着问:“那都是什么意思?”   结果只换来他意味深长的一句:“回去了再告诉你。”   下午种苗都下了地,两人手挽手回到住处。   今日村尾一户人家添丁,挨家挨户地送了红鸡蛋,楚弈给她蒸蛋羹,两人腻着在厨房又整治出一道烧肉和鱼汤。   楚弈干了一天农活,打完水先把自己洗干净后,才烧热水要给赵乐君净身。   上了榻,他突然就从后边抱着她,一手轻轻摸着她肚子说:“你不是想知道今日唱的是什么?”   赵乐君却突然觉得不好,当即道:“不想听了,要睡觉。”   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她不想听的选择,楚弈咬着她耳垂,用低哑地声音一句一句清晰告诉她。   什么郎心似火,见卿灼灼……最后连巫山云雨一类带着闺房旖旎的词都出来了,可把赵乐君臊得耳根都在发烫。   咬牙呸了他一口:“淫|词艳曲!”   楚弈低低地笑,在她脖子上留下几个红色的印记,痴缠着问她:“君君喜不喜欢。”   赵乐君转过身要推他这不要脸的,却中了他的计,被他堵了唇,他的一双大掌更是在身上肆意。   楚弈最后捻着沾着湿意的手指,使坏地又在她耳边问喜不喜欢这样。   赵乐君咬着红唇,眼神迷离,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楚弈这几天一有空就缠自己问喜不喜欢的举动有异。可一时间,她也不太敢确定他是本身就恶劣,还是真发现了什么。   两人在乡间躲了近十日,这神仙快活的日子也该过去了。   北胡又派来人谈判,那个和三公主要闹事的二王子还关着呢,北单于终于妥协亲自来见姬老太爷。   楚弈和赵乐君都在,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让姬老太爷一人去应对。   两人出现在上郡的军营的时候,姬老太爷拔剑就要砍楚弈,吓得赵乐君生生顶在前头,气得老人把自己最珍惜的剑都丢地下跑了。   楚弈把赵乐君安顿好后,拿着酒去给老人赔礼道歉,姬老太爷喝了几杯后,终于说出恼怒的原因:“即便先帝还没下葬,但你不知道先请旨赐婚吗?择吉日再成婚就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一番话说得楚弈神色悻悻,委屈地道:“没有您的点头,小子哪里敢直接跟陛下请求赐婚。”   这是他到上郡来的要事之一,只是还没有机会跟姬老太爷提起,就惹恼了人。   姬老太爷一愣,下刻定定看着他严肃地问:“可真?”   “不敢哄骗您,礼我都备好了。”   再三确认眼前这小子不是糊弄自己编的胡话,姬老太爷心头那口气总算是顺了。   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你穷得叮当响,你拿什么当聘礼?!”   下刻,一张字据就交到了姬老太爷手中:“您看这样成吗?”   是他爵位的食邑。   他把一生的食邑都用来当聘礼了。   姬老太爷看着这么张字据,良久叹息一声:“只能是委屈我们嘉宁了,你真是……”就没见过人用字据来当聘礼的!   可这也算看出来他的诚意吧,毕竟是他唯一能够给的了。   过了姬老太爷这一关,楚弈高兴回去告诉了赵乐君。   不想赵乐君在包袱里摸啊摸,摸出他欠自己的那张借据,楚弈脸都黑了,破罐子破摔道:“你就当我吃软饭成吗?好歹给我个名分,不然孩子都要出来了!”   赵乐君被他可怜的样子闹得乐不可支,羞恼中的楚弈啥都能干得出来,最后直接把人压了,把衣服一扒说道:“实在不行就肉|偿吧!”   于是,在北单于把二王子用条件换回去前,楚弈卖|身成功,连夜给赵晋送去求娶的书信。   赵国抓了个二王子,让北地和上郡又换来了许多的好处,赵乐君和楚弈等事情定下后就启程回洛城。   她走回去再等么一两个月就该临盆了。   回到洛城已经是秋风瑟瑟,满城的绿树仿佛一夜间都黄了,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赵晋踩着落叶,一直迎到了宫门,把阿姐迎了回来,留在宫里又住上了好些时日,一直到先帝落葬才不情不愿地让她回了公主府。   而楚弈和赵乐君的婚期定到了唯一的吉日,定到了十一月的二十六,那是合过两人生辰八字后最早的一个吉日。   楚弈看着那遥远的日期,整日都沉着脸,上朝的时候都没有一个官员愿意挨得他太近。   王皇后要比赵乐君早上一个月怀的胎,到了十月中旬便顺利诞下了龙子,满朝文武莫名的跟着松了口气,纷纷呈礼祝贺。   新皇得子,各藩王都把最后一丝妄想藏到心里,老老实实也从遥远的地方发来祝福,献上许多珍宝。   赵晋看着一下就充盈不少的私库,和王皇后说:“百日再让他们掏一笔,一岁让他们还掏一笔,你的生辰也要让他们掏钱,还有各种节日!通通宣扬出去要大办,收了礼,朕再赏他们笔墨回礼就是!”   这样一来,国库不用赋税,也能从他私库里添进去不少。   王皇后望着掉进钱眼的皇帝,悄悄摸了摸儿子的脸,心中在说:怎么敛财都成,可千万别给儿子取个什么聚宝招财一类的名字!   赵乐君进宫里听了王皇后的话,哭笑不得,她也觉得弟弟有些魔怔了,不过那些藩王大臣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她就在边上还跟着给出主意。   欠了一身债的楚弈知道后,很庆幸自己一穷二白,不然为了银子,小舅子可能就要跟自己翻脸。   在新皇收刮大臣和藩王们的银子中,楚弈终于迎来了自己把媳妇娶回去的日子。   赵乐君这是二嫁了,不想闹得太过隆重,可皇帝弟弟在后头,怎么能叫阿姐委屈。长公主二嫁的场面,比初嫁时更加热闹隆重,大臣们都红着眼掏腰包,给长公主和大司马献上大礼。 第二回上花轿,赵乐君全程都没有紧张,反倒是楚弈,紧张到步子都不知道怎么迈才好。   好不容易没有差错到了拜天地,赵乐君在夫妻交拜声中突然变了脸色,她强忍着下腹传来的异样,听到礼成那刻脚一软,倚到了楚弈怀里断断续续地说:“好像……要生了……”   来观礼的众人就见到新郎一把把新娘抱了起来,拔腿就往礼堂外跑,边跑边喊:“稳婆!!”   赵晋站在前头都懵了,很快反应过来是阿姐要生产,连忙让参加婚礼的太医也过去帮忙。   一时间婚礼变成了生产,在场的众人掏了银子,连饭也没有吃上,就被赵晋给轰走了。   楚弈抱着赵乐君,一路飞快跑到准备好的产房,将人放下后咧着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难过。   谁他娘的成亲会跟他一样,成了媳妇要生孩子。   肚子里那小崽子也太会挑时间了!   赵乐君疼得冷汗淋漓,见他还跪着榻边不走,连催了他几回,他也不愿意离开。   还是赵晋把人给拽出去,才让赵乐君安心的生产。   听着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声,楚弈急得直打转,赵晋被他转得眼晕,正想劝的时候,就看到他突然朝着身后的树干一拳过去。   两手臂粗的树干应声而裂,赵晋把脸掰回来,悄悄往边上挪了两步。   这个时候的男人,都不太理智。 第100章   夜凉如水,临近冬日的时分,刮过来的风叫人肌肤冰凉刺疼。   亮着灯火的屋子里不断传出妇人生产的痛苦呻|吟,在院子等候的男人几回都要冲进去,皆被拦下了。   代为送客厉害的连云过来,就见到赵国年轻的陛下拦住姐夫的情形,楚弈急得气喘如牛,一双眼赤红。灯笼的光把他面上那些狞色照映得分明。   他快步走上前,耳边就传来了赵乐君压抑的痛苦叫喊,心头也跟着揪紧。   楚弈把拳头握得紧紧的,见到一个出来要打热水进去的使女,直接就拽住问:“究竟怎么样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在痛!”   使女被他吼得险些就要软倒,战战栗栗地说:“稳婆说还没有开完宫口,这才两个时辰……”   话还没完,就见到楚弈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得转身就跑。   “这才两个时辰……”楚弈喃喃低语,“去他娘的才两个时辰!”   他骂完就要往里闯,赵晋胳膊都拉酸了,实在没力气在阻拦,连云冲上前猛得把迈了一只脚进去的青年拖出来。   “——楚弈!你冷静点!当初你要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她此时要受的苦!你再进去捣乱,她安心不了,不是让她更难受!”   女人生产时多痛苦和狼狈,她那么一个骄傲的人,怎么愿意叫他看见那样一幕。   楚弈被连云的话刺得愣在那里,旋即一屁股坐下,懊恼似地揉自己的头。   好好的新郎官,束管都歪了,整个人显得挫败。   连云见他坐下,听着赵乐君断断续续地声音,也坐到他身边,把微微发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   他给赵乐君号过好几回脉,胎相很好,应该一切都顺利的。   赵晋望着便安静的姐夫,佩服地看了连云一眼,楚弈这个牛脾气,除了他阿姐也只有知道怎么打击情敌的连云能制住了。   他就靠着柱子,也安静的等。   本以为,外头男人的乱子就到此结束,结果窦正旭跑来结巴巴禀了句:“陛下,蜀、蜀王来了!”   赵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蜀王是魏冲。   ——他怎么来了!   即便是外姓王,也是藩王,无诏到都城来,被言官抓住又该弹劾的奏本满天飞。   “人呢?!”   “这呢……”   赵晋话刚落,就有人接了嘴,许久不见的魏冲信步走来,脸上挂着众人都熟悉的笑。   他走到赵晋跟前,也不见礼,而且笑笑看他,看得赵晋都想要往后退一步。不过天子的威严不容许他往后退,就那么硬着头皮对他冷眼相待。   魏冲见他跟炸毛的刺猬一样,嗤笑一声,这才拱着双手深揖一礼道:“臣见过陛下。”   赵晋背过手,嗯了声让平身:“你怎么来了。”   “嘉宁大婚,自然要到场的,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听闻她发动了……”他话说一半,就停住了。   是产房里的稳婆在大声喊赵乐君用力。   楚弈如同弹簧一般就站了起来,魏冲更离谱,居然跟楚弈刚才一样要往里走。   赵晋看到这景象,一句粗口也从他这天子之口蹦了出来,连忙去抱了魏冲的腰:“你疯了!”   魏冲被他拽得退后几步,去掰他手:“我先是医者,才是男人!你们没听见她刚才没有出声?!”   这话让场面再度失控,楚弈已经冲了进去。   赵晋心里喊了声亲娘啊,魏冲是来捣乱的吧。就朝看傻眼了的窦正旭吼:“给朕看好这两人!”   让他们进去了,明日他就可以给他们收尸了。   他那姐夫不得拔剑,一剑刺穿一个。   院子里乱成一团,产房里此时也传出赵乐君嘶哑的叫喊声。   在叫喊声中,还有稳婆高兴地呼声,紧接着,婴儿嘹亮哭声就响彻庭院。   跟着侍卫抱住也要往里闯的两个‘医者’压力减少,连云和魏冲都停止了动作,双眼直愣愣等着阻挡在眼前的那扇门,下刻都失力跌坐在地上。   赵晋也在那婴儿的哭啼声中出神了片刻,连忙朝里头问:“我阿姐怎么样了!!”   门被打开了,一个稳婆抹着汗高兴地说:“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母女……阿姐生了个千金?   赵晋在恭贺中慢慢扬起了唇,他阿姐一直就说想要个女孩儿,这是如愿了。   稳婆见到皇帝在那傻傻地笑,也抿唇笑道:“还得叫陛下再稍等,等我们把外间收拾好,再请您进来看看孩子。”   而屋内,楚弈正紧紧握着赵乐君的手。   满屋的血腥味叫他后怕。   赵乐君也没想到他会在要紧时刻冲进来,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是被他吓出来的,此时他孩子也不看,就那么红着眼盯着自己。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先理了理黏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才转脸虚弱道:“快出去。”   楚弈动也不动。   使女和稳婆们早在他闯进来的时候就拉了布挡住了赵乐君腰以下,不然现在做清理都尴尬。   赵乐君扫了眼那块被拉起来布,知道这人牛脾气起来,就怎么也说不动了。   她索性也不劝了,朝他笑笑:“那你不许乱看。”   楚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不停轻吻:“你不赶我,什么都应。”   “那你去把孩子抱过来,我想看看……”   楚弈手僵了一下,当即应好,站起来去看稳婆已经给包好的孩子。   稳婆把孩子递过去,还想教他怎么抱的,怕这牛高马大的将军伤着孩子,结果人家轻松就接过去,那姿势叫一个标准,把她们都看愣了。   软软一团的落到臂弯上,楚弈眼睛彻底湿润了,他走到榻前半跪下来,将孩子送到赵乐君眼前:“长得像你。”   赵乐君探头一看,眨眨眼道:“红彤彤,皱巴巴的,你就看出来像谁了?”   楚弈咧嘴一笑,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滴落。他声音低哑:“像我五大三粗的,那还得了。”   他把头也凑到了她跟前,抱着怀里的孩子,千言万语化作了谢谢二字。   赵乐君看着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在陷入昏暗前甜甜地笑了。   赵乐君失力昏睡了过去,孩子却哭了起来,早就准备好的奶妈连忙要了孩子,避到一边喂奶。   使女们要给赵乐君换衣裳,楚弈接过,自己给她换上,小心翼翼挪动她,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在孩子吃饱后,赵晋几人终于进到外间,看到了那软软的一小团。   魏冲低头认真瞅了好大会,松了口气:“不像楚弈就好。”   连云在边上默默点头,赵晋一脸复杂地看着两人。   不像楚弈也不会像你们,这是哪门子的高兴?   赵晋心情复杂地让奶娘把孩子抱进去,这时总算是看到楚弈出来了。   楚弈把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黑着一张脸,一手一个,直接就把两人给摔出屋:“给老子滚!”   连云和魏冲踉跄站好,理了理袍子,对视一眼,都决定这个时候放楚弈一马。   两人就那么离开了,赵晋也不好在宫外久呆,再过两个时辰都该天明了,便嘱咐姐夫好好照顾他阿姐,带着人回了宫。   赵乐君昏睡中,察觉到有人一口一口喂自己喝一些汤水,似乎还听到孩子在哭,可她眼皮重得睁不开。   楚弈低头又给她辅喂了一口参汤,见她眼皮动了动,很不安宁的样子,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好好歇息,孩子还有我。”   果然,她皱起的眉头都舒展了,再度睡得不省人事。   楚弈拿过帕子给她擦擦嘴,听到孩子还在哭,让银锦去问问怎么回事。   银锦直接把孩子抱了过来,说是奶娘怎么哄都不哄不好。   楚弈接过,孩子神奇的就止住哭声了,不过片刻就睡着。   银锦看得瞪大了眼,心里想,这是不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孩子在挑人呢。   楚弈望着睡着的孩子,一颗心都要化了,把小家伙放到她娘亲身边,他就那么在床榻前看睡着的母女俩,连眼都不眨一下。   **   赵乐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楚弈趴在床上睡着了。   她缓了会,侧头看熟睡的男人,视线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孩子。她心里记挂孩子,但看在他熟睡的侧脸,眼下一片青色,肯定是熬了许久。她就没有扬声喊人,动作轻慢地把自己被子扯着搭到他身上。   可是才碰到他肩头,他就警觉睁眼,见到她有些惊慌地眼神,他没忍住探前去吻住她的唇。   一声响亮的哭声就在屋里头震天,奶娘抱着孩子又来求助,看到夫妻俩唇贴唇的样子,哎哟又往外跑。   赵乐君忙推他,喘着气说:“孩子又哭了。”   楚弈砸吧砸吧嘴,站起身,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孩子在他怀里就停了哭声,在襁褓里蹭蹭脑袋,好像是给自己爹爹撒娇一样。   楚弈正好矮身,让赵乐君看到这样一幕,把她逗笑了:“她很喜欢你。”   正说着,楚弈的脸色却是一变。   赵乐君察觉,奇怪地看他一眼,楚弈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胳膊上的潮意说:“她……尿了。”   这话让赵乐君下意识低头,看到已经渗出襁褓的那片湿意,把他袖袍也染出一片深浓的阴影,没忍住笑出声。 第101章   在洛城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是楚弈和赵乐君千金的满月日,官员们纷纷往大司马府去参加满月宴。   赵乐君今日亦提前出了月子。医士是让她满四十日再出屋,连云和魏冲来号过脉,皆觉得没有必要死守陈旧的规矩,多走动才更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赵乐君一大早就起来净身,在水里泡了许久,洗过发后出来。   楚弈正坐在床榻上逗女儿,轻轻够着她脚丫子,小家伙直接一蹬腿,脚丫子就蹭到爹爹脸上。   把楚弈蹬得哈哈大笑:“好家伙,果然是爹的亲闺女,劲儿不小。”   赵乐君坐到床榻边的妆台前,嗔了他一眼:“哪里有人高兴女孩子力气大的。”   “这叫虎父无犬女!”   男人还在得意,小家伙腿又一蹬,这好巧不巧就蹬他嘴巴上了。   赵乐君扑哧笑出声:“阿满让你闭嘴呢。”   楚弈装作生气,双手做出老虎爪子的样子,嘴里还嗷一声。小阿满对他这凶样咯咯咯笑了起来,双眼弯成了月牙,让楚弈看着心尖就软化成水,低头在她帽子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阿满手挥了挥,继续弯着眼笑。   父女俩相处的样子叫赵乐君眼里都是温柔。   银锦帮着把她头发擦干,她回头看了眼铜镜里的女子。   生了孩子后,她被补了一个月,原来尖尖的下巴都要成圆的了,整个人都丰腴许多。   她抬手掐了掐脸颊,眉头微皱。银锦在边上抿嘴笑,低声说:“公主不必担忧,出了月子慢慢就瘦下来了。其实公主这样更好看些。”   先前太过纤细,如今也只是脸圆了些许,身形上反倒变得越发玲珑有致了。   特别是身前的丰盈,将中衣的领口都撑得微开,能想像里面的风光。   赵乐君拍了拍脸,喃喃一句不觉得,吩咐道:“简单梳妆吧。”   虽然要见宾客,但她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抱着孩子也不想在头发上坠太多的东西。   银锦嗳了声,双手灵巧为她梳髻。   这边才刚好,小阿满突然哇地哭了,楚弈连忙去摸兜兜,并不是尿了。   赵乐君站起来走过去,刚靠近,小阿满就开始乱动,仿佛是知道娘亲来了。她弯腰抱起,轻声哄着,然后侧身给喂食。   楚弈看着她避嫌的动作,也把视线瞥到一边去。   她坚持要自己喂孩子,在生产醒来后就在亲力亲为,奶娘都成了摆设。   如今阿满也只认娘亲,一饿任谁来都哭得惊天动地。   小阿满吃得香甜,引得她阿爹忍不住撇过头偷偷看上两眼。哪知赵乐君有所察觉似的,正好回头,跟他视线撞了个正。   她脸颊当即一片嫣红,心想这有什么好看的。楚弈也被看得怪不好意思,低低咳嗽一声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招呼宾客,一会来接你们娘俩。”   大司马就那么跑走了,被外头带着冰雪的风一吹,浑身的热气才得到抒发,沉着脸往宾客所在地方去。   府里早早就热闹起来,即便没有他这主人,众人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喝酒闲聊,也十分惬意。   更何况还有魏冲这把自己当了半个主人的存在,本来就是幽默风趣的人,逗得众人更是乐呵呵的。   楚弈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张俊脸更臭了,拍拍肩头上的雪,跨入厅堂。   厅堂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放下酒杯给他道恭喜,看着他眼神阴沉,个个都把笑收敛几分。   魏冲就跟边上的连云说:“你瞧,这莽夫哪里像是给办喜宴的。”   连云咳嗽两声,示意他少说话。不管怎么样,今日都是小阿满的喜日,她阿爹就这性子,他们这当叔叔肯定得把场子给撑起来。   气氛在楚弈主动给众人敬酒,又有连云特意帮衬中,总算再度热络起来。   一个女使在此际前来找楚弈:“郎君,您看女眷那边公主什么时候过去?老夫人不敢乱说话,在那里赔笑,眼看气氛越来越尴尬了。”   赵乐君少女时期都在军营度过,个个都惧怕她的威仪,在贵女圈中根本就没有朋友。王皇后这几日风寒,没法出宫来,导致只能把他娘亲拉出来接待宾客。   楚弈眉头皱在一快,低低说了声:“一会就过去。”   本来他就不同意让他娘亲出面的,是赵乐君说那是孩子的祖母,不是给谁面子,是给小阿满一个不遗憾的满月宴。不然以后长大了听到外人说她祖母不曾出现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小阿满恐怕也要伤心。   楚弈当然不信这些说辞,她摆明了是全他的面子。   刚到场的楚弈便请罪一声,回到后院去接母女俩。   小阿满已经在赵乐君怀里睡着,赵乐君听到他去而复还的脚步,还奇怪地问:“怎么这就回来了。”   楚弈将事情说了,她微笑着,抬手将他眉宇间的褶子给抚平,吩咐银锦拿狐裘过来。   她把孩子也包裹在裘衣中,楚弈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她慢慢出了屋。   许久不见外头的天空,即便是风寒飘雪,赵乐君仍是露出舒心的笑,深吸一口气才紧挨着他抬步往女眷们所在的地方去。   许久不露面的长公主一出现,让众位夫人眼都亮了。   这刚生产了的女子,丝毫不见疲色,也没有她们想象的面黄色衰,一张脸盘儿反倒越发明艳。   可不得叫人生了妒忌。   楚弈把人送过来,看着她抱着孩子跟众人打招呼,脚步一直没有挪动。赵乐君回头,才发现他还站在门边,眸光一错不错盯着自己。   她愣了愣,朝他温柔一笑,拿眼神示意。他这才回于一笑,大步流星离开。   两人间的小动作众人看得真真的,楚老夫人自然也瞧见了,知道儿子是多看重这个儿媳妇,忍着心酸就站在那些夫人身后,不时探头看赵乐君怀里的孙女。   小阿满早不是出生时那皱巴巴的小团子,她包在大红的襁褓中,肌肤被衬得欺霜赛雪。在睡梦中,粉嫩嫩的唇还吧唧两下,那可爱漂亮的样子,让在场的夫人都忘记了妒忌她母亲。   楚老夫人看着这个精致的小人儿,不知怎么的,眼眶发热,连忙背过身暗暗抬袖擦眼。再转过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   小阿满的满月宴,身为舅舅的赵晋自然不能错过,连带着把自己的儿子也抱了出宫。   众人得知天子抱着孩子前来,都惊得不轻,睡了一路的皇太子被凑到表妹身边时就醒来了。   赵晋抓着他小手去摸摸小阿满的帽子,在儿子耳边轻声地说:“以后你这哥哥一定要保护妹妹。”   小太子手一伸过来,小阿满也睁开眼,小手一挥,将他的手给挥开了。   小太子不知道是被吓着,还是认为被拒绝了,哇一声大哭。   赵晋手忙脚乱地要哄儿子,小阿满听着表哥的哭声,却是咧着嘴在笑。   赵乐君低头看了眼女儿,再看看哭得哇哇的侄儿,眼里就有了担忧。   她的小阿满,性子可能真要随了他爹,以后或者会变成一个混世魔王也说不准。   等到宾客都散了,赵乐君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楚弈,把楚弈逗得直乐:“女孩子有魄力,跟你一样,我们才更放心不是?”   赵乐君低头看着玩累了又睡着的女儿表示怀疑,真的能放心吗?   楚弈见她忧思得太早,就将她拉到桌案前坐下,从身后拥抱她,握着她手去抓过案上放着的小袜子。   “还没有缝完呢,阿满长得快,等着穿娘亲缝的袜子。”   赵乐君闻言,当即就忘了那些烦恼,开始和针线较劲。   女儿的小衣服和袜子鞋子,甚至是小帽子,都是他这当爹一针一线缝制。   反倒是她这当娘的,连缝个衣服都不成样。   他又总有借口,在怀孕的时候说不能让她费眼睛,不让碰针线。等生产了又说坐月子同样不能用眼,一拖拖到最近才让她碰针线。   楚弈总算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嘴角啜着笑,指点她走针。   两人紧贴着,见证那只小小的袜子诞生。   收了最后一针,赵乐君看手心里的小袜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成就感,转头就在楚弈脸颊上亲了一口。   结果这一亲,就惹来了某人如狼似虎地回应,赵乐君软在他怀里,身前更是涨得难受。   楚弈被她推开后,见到她湿了一片的衣襟,呼吸沉重地低头。   赵乐君被他惊着了,耳边传来他的吞咽声,羞得连耳珠都红得似要滴血。   闹到最后,小阿满醒来发现自己的口粮没有了,哇哇哭了许久,心疼得赵乐君直跺了某人好几脚。   晚饭前,楚弈却又出去了一趟,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跑到连云府上。   连云拢着袖子招待他这不速之客。   楚弈在连云跟前站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问:“有什么避孕的药吗?”   连云瞪大了眼,一指他鼻子就骂道:“你居然要让君君吃伤身子的药?!”   那些药,再温和,对女子来说也是毒药!   “不、不是。”楚弈闭了闭眼,梗着脖子说,“我……吃的。”   赵乐君刚出月子,他不至于禽兽到现在就忍不住,就是怕以后……   连云错愕,好半天才回过神。 第102章   小阿满的满月宴后不久就是除夕。   这是赵晋登基的第一个新年,他又有着想要敛财的心思,更是往热闹地办。   大臣们多多少少领悟到了新帝的意思,虽然肉疼送出去的大批金银珠宝,可是能用银钱换来平安或者看重,他们自然是愿意‘散财消灾’。   到了除夕这日,赵乐君楚弈一早就抱着孩子进了宫。   赵乐君是要帮着弟妹打理这首回主持的年宴,楚弈是因为妻子和女儿,不得不跟着进宫来。   赵乐君到后宫忙绿,他就抱着孩子在帝王宫里跟连云魏冲大眼瞪小眼,一直防范着两个想当孩子便宜爹的家伙,就是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女儿。   他那小气的样儿,可把连云和魏冲不耻得忍不住翻白眼。   小阿满这个时候睡得比刚出生时少多了,在父亲怀里不断的蹬腿挥胳膊,不时还笑两声,闹得两人越发心痒痒。   赵晋在正殿里议朝事,三人都躲在侧殿里,他听到小外甥女的笑声,斜斜看了眼还在口若悬河的刘太尉。   正好又是议到军务,他心中一动,就吩咐内侍去把楚弈给喊过来。   魏冲一听机会来了,当即道:“你自去,把阿满交给我,放心吧。”   楚弈才不会把自家闺女交给这黄鼠狼,直接抱着就去了正殿,可把魏冲憋得一张英俊的面容阵青阵白。   刘太尉还在口若悬河,就瞧见一身朝服的楚弈抱着女儿跑出来,当即停顿在那里。   “太尉继续。”赵晋抬手指了一下楚弈,“这些事情,正好跟大司马说。”   然后他就张开手了。   楚弈一看他那动作,知道是要把女儿抱过去,他眼角一抽。   躲过了两个想当便宜爹的,躲不过女儿这个亲舅舅,还能怎么办,亲舅舅是皇帝,只能是给了。   他阴沉着脸,把女儿给递了过去。   赵晋自己抱儿子也抱出经验来了,把小阿满抱得舒舒服服的,直朝他咧嘴笑。   后面的官员进来时,就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   皇帝抱着长公主的孩子,在那里逗孩子玩儿,刘太尉和大司马在探讨军务。然而大司马一脸不耐烦,脸上就差写着你快闭嘴几个大字了。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茫然。   突然,小阿满一瘪嘴哭声震天。   刘太尉终于停下了,楚弈瞅准机会,去把孩子要过来说:“估计是饿了,臣去找她母亲。”   说罢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乐君见到一脸不高兴的楚弈,问了情况,哭笑不得。   “你回去吧,阿满还是跟着我。”她接过孩子,背过身给阿满喂食。   楚弈闷闷看了她背影一眼,到底是回到前头。   赵晋勤政,大臣们年节也没得休息,除夕这日都在帝王宫里为政事忙得一头汗。   到了中午众人总算能歇一歇,连云和魏冲给赵晋号了个平安脉。   魏冲望着那个一手还拿着折子的少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你再忙碌下去,是想太子早日登基?”   身上的余毒清理了,可自小带来的弱症还得养。   他偏日日忙到三更半夜,眼下乌青,一张面庞也没什么血色,叫人看着就心疼。   魏冲嘴毒,这样大好的日子里也没个忌讳,引得赵晋剜他一眼道:“你放心,怎么也得活得比你这祸害时间久。”   连云在给内侍吩咐滋补的药膳,听到这句话也扭头不得不说上两句。   “陛下还是听蜀王的,如若您再这样,我只能跟长公主直言,让长公主代为掌政几年。”   “——你这是大逆不道!”   赵晋冷声顶了回去。   楚弈一听让自己媳妇又干苦差事,心里不舒服,这个时候倒不站赵晋这边,也附和道:“臣觉得这是忠言逆耳,陛下再这样,臣也可替为管几日的。”   也就只有他们间才会直白这样说话。   赵晋嘴里狠狠骂几声都要反了,最后还是泄气地闷声妥协:“我知道了,别烦我阿姐,我今日开始会好好歇息。”   很多事情都上了正轨,也不必要他时刻盯着了。   赵乐君和王皇后前来用饭,屋里已经一片和谐,谁也没有再提天子不爱惜身子的事,围到一块逗小太子和小阿满。   今日是除夕,又是帝王登基第一个年节,周边小国都十分识趣地献上不少奇珍。   一连被女儿和儿子坑的北单于也献上了许多了表达交好诚意的礼。   其中一样是貌美的十二位舞姬。   这十二位舞姬在除夕宴上献舞,水蛇般的身段,柔媚的舞姿,吸引了大臣的目光。   赵乐君虽然是女子,可这样赏心悦目的表演,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想起了在上郡的时候,北胡三公主给楚弈跳的那一段舞。   她窥了楚弈一眼,见到他正跟连云魏冲喝酒,这明明就总是针锋相对的三人,此时居然都不看美人,只顾着喝酒。   她眸光一转,视线再落回舞姬那婀娜的身姿上,咬了咬唇。   除夕宴直到二更才散。   赵乐君和楚弈留下陪着帝后守岁,今晚就不准备出宫了。   熬过时辰,赵乐君已经昏昏入睡。   楚弈让人抱着女儿,他把忙碌一日的赵乐君背起来,回到落脚的宫殿。   赵乐君晚上总要起来好几回喂孩子,如今趴在他背上颠着颠着就睡得更香了。   楚弈小心翼翼把她放榻上,把她发间的簪子都给抽出来。   怕再吵醒她,只能先让她和衣睡着。   给掖好被子,楚弈又到一边的小床上看女儿,见她把小手举在两侧,微微一笑,也给她掖好被角。   哪知手还没落下,睡得香甜的小阿满鼻子皱了皱,他心里正要说不好,小家伙已经哭声嘹亮。   听到女儿的哭声,赵乐君唰地就睁开眼,连忙揭了被子下床。   楚弈懊恼地看着被惊醒的妻子,手指点了点娃娃大哭的女儿,无奈道:“估计是饿了。”   小阿满不但饿了,还尿了。   赵乐君先给她换了包被,然后把哭闹的小人儿喂得饱饱的,再哄睡着。   这么一来,她睡意也不见了,换来宫人要去洗漱。   楚弈喝了不少酒,坐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眼皮止不住打架。   在净房内伺候的宫人很快就出来,他也没有察觉,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才猛然睁开眼。   背后贴着柔软的身子,她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钻入他呼吸中,慢慢侵蚀着他平静的心湖。   他伸手去握住她搭在肩膀上的手,回头亲吻她还带着水汽的脸颊。   “歇下么。”   这些日子她辛苦极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圆脸也瘦了下去。   她却是反握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楚弈顺势起来,在银灯下看清楚她的装扮时,呼吸都短了。   “君君?”   灯下的女子一身轻盈纱织寝衣,玲珑腰线若隐若现,在艳红的纱衣下那肌肤白皙若雪。   赵乐君在他的呼唤中嫣然一笑,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倾身贴在他耳畔说:“楚郎,我给你舞一曲可好?”   楚弈喉结滚动,心弦被她一句话拨动着,口干舌燥。   她不待他答应,腰身已经轻轻扭动,搭在他肩头的手推了他,脚步轻盈后退。仿佛是要远去的飞仙,让他心中一紧,伸手想要拉住,指尖却只碰到她一片衣角。   赵乐君手缓缓抬高,摆出起舞的姿势,视线穿越柔和的烛光,落在他身上。   楚弈就被她的目光困住了,被困在原地,只能直勾勾看着她。   她起舞不需要配乐,不需要妖娆的舞衣,每个动作都美得震撼人心。   他人的舞总是带着讨好与媚姿,偏偏她与人不同。   她向来是不太爱笑的性子,如今翩然一舞,身上那种清贵的气质越发明显,出尘绝美,不可亵渎。   这样的她是楚弈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不知道她居然会舞,甚至因为那份出尘而叫他心中涌起从未如此激烈的占有欲。   她就在眼前,又若即若离,飘扬的衣袂像是化作了她的翅膀,让她随时都可能飘然而去一般。   他在惊艳的舞姿中恍惚惶惶,更让他冲动地想要上前。   想折了她那幻化的翅,想要将她牢牢拢在手心里。   而他亦是这样做了。   在赵乐君旋身的时候,他大步上前,揽了她的腰,将人直接就推压在了身下。   她正入神,在他只有自己的目光中心动,一转眼,却是被他抱了满怀。   她惊疑不定喘息着,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心脏的跳动声如擂鼓在耳边。   她低声问:“还没完呢,干什么……”   楚弈手掌贴着她的腰,手心滚烫,眼眸慢慢眯起,哑声道:“干你!”   她即便真是九天上的仙女,他也要将她拉入这凡尘,让她在自己身边,哪里都逃离不了!   赵乐君被他掐了腰,坐在了他身上,他让她在自己身上摇曳,让她为他再舞上独特的一曲。   这是他们久违了的情|事,如此的大胆又放纵。   赵乐君张嘴轻喘,腰肢摇摆得酸乏无力,他却不知满足,压抑地一声声唤着君君。让她知道,原来他情到深处,呼喊她名字时,是那么动听和撩人。 第103章   新年第一日是大朝会。   楚弈半宿荒唐,才刚睡下,就该起来上朝。   内侍在帐外将他喊醒,他侧头一看,赵乐君睡得正香甜。在他们睡下前醒来的小阿满此时也嘟着嘴在梦乡里。   他轻轻坐起身,在母女额前都落下一吻,匆忙更衣离开。   几乎是一夜未眠,他反倒精神烁烁,走路都脚下带风,嘴角一直啜着淡淡笑意。   赵晋见姐夫一改昨日的黑脸,还看了他好几眼。   大朝会各地州郡官员都到场,赵晋受过参拜恭贺,便开始让官员做各地统计汇报。   这一忙,不停歇地到了中午。   赵乐君在前头散朝的时候才懒洋洋爬起身,腰肢酸软,让她抿着唇脸红了许久。她困得就连喂孩子都是闭眼侧身,小阿满吃饱喝足,就由银锦抱出去哄着玩。   她下榻来,地毯上那堆被楚弈撕坏的纱衣早不见了。   明明还是在宫里,两人却毫无顾忌的。   希望别传到皇后耳朵里,不然她这当阿姐的,把脸也丢光了。   男人们在前头忙事业,王皇后因为后宫只得她一人,除了受女官内宦的礼,就一直在宫里陪着小太子。   正是要用午饭的时候,赵乐君抱着孩子过来。   王慕妍眼里藏着笑,看了几眼眼角还带着散不去娇媚的长公主,识趣地避开敏感话题,凑在一块儿说孩子。   等用过饭,前边的席面也散了,赵乐君就此告辞,跟着楚弈回到大司马府。   才下车,仆从就告知谢二郎赶回来了,这个时候应该在老夫人那里。   楚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妻子,先把母女俩送回屋,准备去母亲那里把义弟给喊过来。   不想他前脚才踏出屋门,先奔来一个小少年。   “楚姑父——”小少年笑吟吟朝他喊,露出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的门牙。   楚姑父三字也变得含糊不清。   楚弈愣了愣,惊奇道:“阿礼你怎么到洛城来了!”   姬尚礼嘿嘿地笑,谢星从后头跟进来高声道:“说是想阿嫂了,老将军就让我带着他一块回来,不然也不会耽搁到今早才进城。”   赵乐君听到侄儿的声音,走到门口,果然看见又黑了不少的小少年,招手示意他快过来。   姬尚礼高高兴兴蹬了鞋入内,她摸摸他头,笑道:“阿礼又长高了,壮实了。”   “姑姑又漂亮了。”   楚弈闻言回头,扯了扯嘴角看那个小马屁精。   谢星也上前,灿烂地笑着附和:“阿嫂一直都那么好看!”   楚弈:“……”   谢星这臭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套!   赵乐君被两人逗得直笑,请他们进屋,把小阿满抱给他们看。   长得跟个雪团子似的阿满叫两人看得挪不开眼,姬尚礼一双眼里光芒闪耀,伸出手,有些激动地说:“姑姑,我可以摸摸她吗?”   “当然可以。”   姬尚礼欢呼一声,就小心翼翼去握了小阿满的手,惊喜地道:“好软好软!”   谢星探长了脖子,也伸手去点了点阿满的小手,咧着嘴傻笑。   小阿满不怕生,多了两个不熟悉的人,被握着手,还直笑。   两人在她笑容中一颗心都要化了。   楚弈进来就见到两个男子汉毫无出息的样子,心底不屑嗤笑。   赵乐君衣服繁琐,怕硌着女儿,见楚弈过来,就把孩子递给他,自己要先去更衣。   小阿满一落到爹爹怀里,就开始手脚乱动,咯咯咯地笑。   楚弈低头看着,也跟着傻笑。   真的太可爱了!   谢星和姬尚礼一抬头,就看到威风凛凛的大司马,笑成了傻子,相视一眼。眼里都写着:女儿奴啊。   **   谢星回来还带着胡人的消息。   夫妻俩都换过衣裳,坐到桌案前,听谢星一一说来。   “北胡还是闹得分裂了,二王子被赎回去后,受到兄弟排挤,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部下直接往西迁去。说是要脱离北部,北单于气得不轻,大王子顺势就逼得其他兄弟也纷纷离开部落,如今北胡往更北去的也有,往西边去的也有,战斗力大损。”   楚弈觉得这是好消息,捻了捻指头道:“散得更彻底才好,只要不靠近我国边界,他们爱往哪迁往哪迁。”   “这事要上报朝廷。”赵乐君也觉得这是好事,但还有要担忧的,“让加强西边的布防,西边还有小国,谁知道北胡会不会面上一套,背后却又跑去跟他人勾三搭四,准备暗度陈仓,卷土重来。”   这些事情都不得不防。   她总是敏锐的,楚弈赞同点点头,只能带着谢星再进宫一趟。   姬尚礼来了洛城,当然也要去见赵晋,跟着一块儿走了。   叫楚弈想不到的是,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连云和魏冲这斯居然乘虚而入,直接赖到他家里说要留下过年。   楚弈大过年的,拔了剑要跟两人决斗,被谢星死死抱着腰。   连云很淡定地走上前,在他快要吃人的目光中,低声说:“你不要药了?”   一句话,让楚弈霎时泄了气,憋屈得额头青筋直跳。   谢星看着突然就冷静下来的义兄,心中大呼奇怪。   不过大过年的日子,连云跟家里闹得一直就不愉快,魏冲在洛城也举目无亲的,楚弈到底是看在这些份上让两人留下来。打发住到最偏僻的院子,眼不见心不烦。   楚弈一个年就过得鸡飞狗跳。   出了年,赵乐君发现女儿衣服小了不少,握着她小手说这真是见风就长:“让针线房做吧,这样下去,你啥也不要干,天天给缝衣服就好了。”   楚弈正缝一顶小帽子,发现确实要赶不上了。   她怀孕的时候只想着做几身好穿,结果孩子长得快,忘记了要各种尺寸都留下一两件的。   现在做,也只能再往大了做。   楚弈也不纠结,把做好的大红帽子往小阿满头上一卡,满意地笑。   赵乐君以为他就那么收手了,结果过几日针线房的人来送小衣服时,说楚弈还跟她们要了布。   银锦听着抿嘴直笑:“郎君有时候躲到书房,忙道很晚才回来,估计是躲在书房缝衣服了。”   下午,楚弈从宫中回来,见到母女俩都在午睡,依旧去了书房。   赵乐君醒来后,披上斗篷,走到书房。   楚弈听到脚步声,手里的东西来不急藏,就被她撞了个正。   “你果然还是在做衣服……小心伤着眼了。”   赵乐君上前,指尖拂过他眼角,下刻动作就停顿在那里。   地上都是布料不假,可衣服的尺寸……她想到什么,心中一动,把衣服从他手中扯过来,往自己身上一比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在给我做衣裳?”   她手指摸着软滑的料子,高兴,又爱不释手。   楚弈见到她脸上的笑,伸手把人揽到怀里,亲了亲她鬓角:“还没有给你做过衣裳呢,不过女子款式有些复杂,不是多好。”   她什么都不缺,可能缺的也就是这份心意了。   他现在也只能给到她这些。   赵乐君抱着衣服,眼眶发酸。   然而到了晚上,她就觉得自己一腔感动喂了狗。   楚弈居然还用薄纱做了另外一套衣裳,连她的腰身都遮不住,被他就那么按在身上,狠狠地要了许久。   ——果然男人的好总是不那么单纯!   时间如指中沙,很快就到了小太子的周岁,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王皇后被诊断出又有了身孕。   赵乐君赶进宫,就见到自家弟弟腼腆地笑着。   不过眨眼,她阿弟都要第二回当父亲了。   银锦在空闲的时候来到赵乐君身边,笑盈盈地朝羡慕地主子道:“小郡主也快满周岁了,公主也许很快就有好消息。”   好消息吗?   赵乐君伸手摸了摸平坦地肚腹。   没事,她和楚弈那么些年才有了阿满,近来两人恩爱的次数也不少,总会有好消息的。   是夜,赵乐君圈着楚弈的腰说:“楚郎,我们再给阿满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吧。”   楚弈在耕耘中动作顿了顿,低头去吻住她的唇,没有回答。 第104章   “听说太子殿下当日是抓了玉玺,陛下肯定很高兴。”   银锦手里抱着书本尺子一应的东西,边往桌案上放,边侧头跟赵乐君说话。   赵乐君抱着女儿,正给她把踢掉的小鞋子给穿上,闻言低头道:“阿晋当时笑得确实很高兴,当年他抓周的时候,也是抱着父皇的私印啃……”   她话说到这里,却是停顿下来,眼中光芒一暗。   银锦跟着她身边久了,哪里不知道是让公主想起伤心事了,都想自打嘴巴,忙说起别的。   “公主看看还要添些什么?”   她们小郡主是姑娘家,肯定不会在桌案上匕首什么的。   赵乐君这才抬头,瞅了几眼,觉得就当是个热闹,也不太在意。   “等郎君回来了,你再问问他要添什么。”   她收起心里那份惆然,微微一笑,继续低头不厌其烦地把女儿又踢掉的鞋子给穿回去。   再有两日就是小阿满的周岁了,京城里的都关注着,唯独当事人还在调皮捣蛋,她的母亲父亲也是淡然处之。   小阿满的小鞋子被穿了好几回,终于知道踢掉也没有用,就从母亲怀里挣扎着爬站起来,嘴里奶声奶气喊着:“娘……抖、抖……”   “小郡主,是走……您跟奴婢说,走……”银锦听到小主子说话又走调了,忙在边上帮着纠正。   “抖、抖。”雪白的娃娃仰着小脸,咧嘴又道。   小阿满八个月的时候就会喊人,开口喊的就是娘,当事楚弈在边上,高兴得直咧嘴笑。后来才后知后觉的难过,女儿居然先回喊娘。   但是小阿满还是很多字发音不准,这个走字,银锦不知道教了多少回,还是走字成了抖。   银锦丧气地看着拉起赵乐君的小娃娃,怎么偏这个字说不好。   赵乐君好笑地看了眼尽心尽力的使女,让女儿拉着自己往门口气。   几日前还下了雪,院子两侧堆得厚厚一层,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小阿满走得到门口就不动了,伸手去指那些雪:“打、打荡!”   是要母亲带着去打雪仗。   下了雪的第二天,楚弈就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直接还丢到雪里去了,可把她吓坏。小阿满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爬起来,跑得歪歪扭扭,就要阿爹抱起来再丢过去。   后来她也被楚弈拉到院子里,他拿雪球砸她,她不服气,两人就那么对着砸起来。   看热闹的小阿满就围着两人跑,咯咯咯笑个不停,把这个打雪仗给记住了。   赵乐君在女儿身边蹲下来,指着那些雪说:“阿满,那雪沾了灰,脏脏了,不能玩了。”   小阿满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脏脏。   她吃零嘴的时候掉了,娘亲都不会让她再吃的,说是脏脏,会肚子痛。   可她还是有些失望的,眼巴巴盯着那些雪,最后乖巧地转身,拉着娘亲的手又往里走:“糖糖。”   不能打雪仗,那她吃糖吧。   女儿懂事得很,赵乐君心都软了,让银锦带她进去,给她糖吃。她看着女儿乖巧坐下,然后就悄声走出去,沿着墙根慢慢走,终于看到一处干净一些的雪,是原本就落下来堆着的。她连忙蹲下,伸手去把最上面那层刨掉,但是忘记带盛雪的东西,想了想索性就用衣摆兜了一堆干净雪要回去。   楚弈从宫中回来,就看到妻子兜了一兜雪在墙角那里站起来。   没有穿斗篷,鼻尖都冻得通红,连忙跑过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走进了一看,她抓着衣服的双手也冻得通红,二话不说把人推着进了屋。   “银锦,快找个盆来。”   赵乐君吩咐,楚弈见她还不撒手,着急的只能用手去暖她的脸,等她把雪放下就将人拉到寝室。   “快脱了!换干的,这都湿一块了!”   他急吼吼的,就怕她冻感冒了。   赵乐君心里温暖极了,他一个举动,就驱散了在院子带来的寒意,任他把自己外袍脱了,柔声手:“阿满想要玩雪,院子里的都脏了,我就想着挖些干净的,让她在屋子里玩玩就算了。”   “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给摘下来吗?!”   楚弈有点生气,那也不是她不爱惜自己的理由。   赵乐君转身,再他臭着的脸亲了口:“那我说我要呢?你给我摘吗?”   “别说星星,命都给你!”   他顺势将她抱了个满怀。   赵乐君听到这句话,脸红红地呸他一口。   在太子周岁前,他去了趟北地。   今年北胡是安静,可是胡人还有小股的部落分散在北地附近,他们凶狠又狡诈,总是找机会就来偷袭赵国的百姓。   基本就是来抢掠的。   他去北地为了解决根本,直接带兵去剿了那几股小部落,背后又受了伤。   可这人带着伤,回来后还是尽想着那些事,一激动起来就不要命似的。   赵乐君呸了他一口候,就想到他明明很勤快,怎么自己还没有好消息?   她就说:“不要你的命,你再给阿满一个弟弟或妹妹。”   楚弈正低头咬她耳垂,闻言含糊地说了声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当他是应的。   等换好衣服出去,小阿满已经把雪球揉成了好多个小团团,见到爹爹过来,抓起来就丢过去。   雪球正好砸在楚弈袍摆,他夸张啊一声,然后倒在地上:“被砸中了,爹爹倒了,阿满好厉害!”   嘴里叫着,还滚到女儿身边,都得小阿满哈哈哈的笑,手里又捏起了雪球往爹爹身上继续砸。   玩到一半,雪球在烧了地龙的室内就开始化了。   阿满袖子都湿了,楚弈不许再玩,小女娃娃也尽了兴,高高兴兴跟着银锦把小衣裳都换新的。   **   到了小阿满周岁那日,天气晴朗,大司马府早早就开了大门迎客,一样一样珍宝都从宾客手里再送到府里的管事手里。   赵乐君和楚弈对这样的场面是见怪不怪了。   赵晋靠着各种节日喜庆事敛财,让他们原本要紧巴巴过两年的国库,一下就充盈起来。   又有魏冲那一众禾氏的人研究稻谷,预计今年军营都能种上,明年就能收成,赵国好景就在眼前啊。   世家的富裕,是真的超出了楚弈众人的想象,羊毛薅得都有些不想奋斗,想要直接把大臣们薅光的冲动。   等到帝后大驾,宾客就来齐了。   大家就静静看着屋子中央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长公主抱着爱女走上前,把她放下地。   小阿满从小就不怕生,见到满堂宾客也是笑着,露出可爱的四个小门牙。   赵乐君把女儿放下后,鼓励地说:“阿满看看喜欢哪个,你去给抓过来,给娘亲看看好不好。”   小阿满看看娘亲,看看满目琳琅的东西,又回头去看娘亲身边的父亲。   楚弈比女儿都紧张,蹲下身温柔地摸摸她头说:“阿满去吧,喜欢什么拿什么。”   “喜欢……”小阿满歪了歪脖子,就慢腾腾往那堆东西走。   走两步,就坐下来,然后再站起来。   她已经经过了一笔墨纸砚,还经过了珠宝发簪,看着想是往算盘和尺子那些东西去。   楚弈手心里都是汗,他偷偷问赵乐君:“我记得你说你是抓的笔……”   然后她在画舆图上十分有天赋,如今朝里用的舆图,精细的几乎都是出自她手。   赵乐君也别闹得紧张,点点头:“阿满抓别的也没关系,如果是算盘,说明以后是会掌家的。”   夫妻俩都跟说服自己一样,一起点头。   赵晋和王慕妍望着歪歪扭扭走的小阿满,却是看出些端倪。赵晋说:“阿满好像都不喜欢?”   王慕妍也同感,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小阿满居然就那么爬下了矮桌,短短地腿突然就跑来。   是朝外头跑。   楚弈吓得喊了声,上前去把跑到门口的女儿给抓了回来:“阿满要去哪里?”   “屋、回屋!爹爹,爹爹……”她呀呀地说话,有些着急,还伸着手一直指外头的方向。   楚弈莫名其妙,赵乐君走过来,帝后夫妻也走前来看着闹着要走的小丫头。   来宾都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想着要怎么打圆场了,连云想了想,抬步也过来。不想就听到小阿满高声喊:“爹爹的剑!剑!”   “阿满,喜欢……爹爹,剑!”   “是那个!”   连云脚步就一顿,神色复杂看了楚弈一眼。   楚弈也愣在那里,众人都哗然。   敢情小郡主是喜欢她爹爹的佩剑!   这抓周……小姑娘抓把剑?   众人都看向长公主,这个极其厉害的女子,常常让他们一众人都自愧不如的女子。   果然是虎父母……无犬女?!   赵乐君听到女儿的话后,沉默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她担心的果然来了吗?   女儿这是继承了她父亲的骁勇善战么?!   居然自己就爬下桌子,要去找剑!   赵晋听着还一直闹着爹爹去拿配剑的童音,哈哈哈地笑:“好,我赵国要出一位女将军了!”   当夜,赵乐君去缠了女将军的爹,恶狠狠地咬了他肩膀一口,闷闷地说:“你得负全责!”   楚弈吃疼,委屈道:“这也赖不到我头上。”   “那你就再赔我一个不当将军的女儿!”   楚弈:“……”万一姐妹俩都要当将军呢?   而且,他也不准备再给阿满添弟弟妹妹。 第105章   赵乐君: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她目光殷切地看着嘉宁公主赵乐君,一双圆溜溜大眼睛闪动着期盼的光芒,希望主子能收回决定。   赵乐君被她殷殷地看着,把缀着拇指大小的珍珠簪子挽进发丝中,固定好才侧头去看了看自己的使女银锦,很无情地打碎她这个希望。   “我已经去请了旨,君无戏言,谁回来都是一样。”   “公主……”银锦嘟着嘴唇喊了句。   公主如今并非将军不可,可是前有日日在枕边挑唆帝王的继后,后有虎视眈眈觊觎公主手中姬家兵权的大臣。离了将军府,宫中的太子和公主身边群狼环伺,他们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使女担心什么,赵乐君心里十分清楚,可是这个时候不断,只会让她和楚弈都因为帝王猜忌变得被动。   而且楚老夫人整日拿着儿子纳妾的事情闹腾,正好也给了她借口,不会引起她父皇疑心,发现自己察觉到什么。   她看着镜子中女子清秀眉眼,微微一笑,在使女肉脸颊轻轻掐了一把:“走吧,我的好婆母还等着我去表明态度呢。”   说到这将军府的老夫人,银锦更是气得瞪圆了眼:“若当初没有公主,哪里有他楚家一举跃入庙堂,封了将军,威风凛凛!如今她不懂感恩就罢了,还日日拿着一个无子说事逼迫您,您和将军成婚两年,聚少离多,没有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要不是那个老虔婆,公主又怎么会真动了和离的心思!   赵乐君只是听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任她跟在身后抱怨着。   此时楚老夫人院子里,老妇人正握着一个梨花带泪的妙龄少女的手,恨声斥骂着:“她就是仗着自己是皇长女,目无尊长,不把我这婆母当回事,还收拾箱笼想拿离家来威胁我?上回她陷害并掌掴你的事我已经去信给你表哥,你表哥是站你这边的。不管她这回同不同意,都得让你进门!难道我楚家一脉要毁在一个下不了蛋的母鸡身上?!”   楚家原本是老实本分的农户,楚老夫人是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妇人,后来因为乱世,战火延绵到了家乡,逼得楚弈拿起刀枪保护老母亲。可是没有门路进不了正规军,险些落草为寇。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赵乐君。   而楚老夫人即便因为儿子在高位,迁居来到繁华的都城洛城,在知书达礼的官夫人堆中泡了几年,也没能改变说话的粗鄙。   少女听着她骂的那些话,含着泪的双眼闪过一丝厌恶,仍啜泣着可怜道:“是侄女给您添了麻烦,还是让侄女家去,莫要让您和公主生分了。那样侄女真的是罪不可恕!”   “又说回去!你老子娘都不在了,你要回去哪里?!今天我就不信我做了不了这个主,她再敢拒绝,那就是善妒,告到圣上那里也是我们楚家有理,她今日若敢走,那即便是公主,我们楚家也能休了她!”   楚老夫人听说儿媳妇从昨天起就在收拾东西,把所有的物件都装起来了,觉得她是在拿离府来威胁自己。   她正气得喷着唾沫拍身边的梨木桌案叫骂,外边传来长公主驾到的唱到声,冷不丁吓得她一哆嗦往外看去,发现正被她非议的赵乐君已经走进了院子,她刚才的大嗓门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   少女也瑟缩了一下,一副惶惶的模样去抓住老妇人的胳膊:“姑母,长公主会不会听到了!都是莲娘的错,莲娘给长公主赔罪!”   莲娘害怕的样子让楚老夫人羞恼,好像把自己内心同样惧怕赵乐君的秘密给暴露了出来一样。   她一挺胸脯,死撑着气势说:“要你赔什么罪,她来到我跟前我也一样说!”   莲娘抬头满眼敬仰,让她受用得很,又把胸挺了挺。   赵乐君确实该听的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   径直跨入屋内,她秀丽的眉眼淡漠似水,有着让人难于接近的疏离感和威仪。   刚刚还觉得自己硬气的楚老夫人气势瞬间被压了下去。明明她才是绫罗绸缎,珠翠环绕,雍容华贵,却被面前只简单挽了个垂髻,连衣裳也不过是一袭素雅月牙色衣裙的儿媳妇给比了下去。   楚老夫人自惭形愧,忍不住脸颊发烫,但知道自己不能输,今日若是不逼得赵乐君松口,她在这个家以后更没有地位了!   便硬是朝赵乐君冷哼一声:“长公主大驾光临,可是已经打算好了要怎么将莲娘迎进府?!若是你要拿离家那套威胁,我也不怕你的。”   赵乐君闻言目光扫向眼泪还簌簌往下掉的莲娘脸上,莲娘仿佛是害怕,忙躲到楚老夫人身后。   这可把楚老夫人又气着了,瞬间也被怒气壮了胆,站了起来,挡住侄女,横眉竖眼道:“你嫁入我楚家两年,无所出!我给我儿纳妾天经地义,你再这样善妒,我便是不要这老命也要告到圣上那里,让圣上做主允我儿休了你这个妒妇!”   赵乐君在她口沫横飞中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免得弄脏自己的衣服。   这一小步反倒给了楚老夫人自己镇住了儿媳妇的错觉,更加认定她收拾东西就是威胁自己罢了,继续说:“今日你即便不愿意,我也要做这个主让莲娘进门!你要是不满,你就自请离去!”   仿佛拿准了赵乐君的命脉,知道她不会真的离府。   虽然楚老夫人心中明白儿子能有今日,多少是跟这个身份高贵的儿媳妇相关,儿子也警告过自己不要跟她闹,彼此都迁就些。   可她儿子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女人地位再高贵,不也还是要靠男人的,赵乐君是女人,怎么可能真舍得离开她前途无量的儿子!   楚老夫人越想底气越足,以前被一直压制的怨气跟着涌了上来,真打算要翻身做主了。   赵乐君退了一步后还是沉默着,在楚老夫人再一次威逼中,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老夫人心意已决,那就以我名义纳了莲娘,为楚弈妾。”   原本以为还要再一番唇腔舌战,结果赵乐君就那么答应了,楚老夫人反倒傻傻地愣在那里,连莲娘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这人她不常接触,但是知道她性子霸道,她的东西,哪怕是一片布料都不让外人碰触。更何况是要分自己的丈夫。   可是今天她就那么轻易答应了。   莲娘是诧异,下刻又是天大的欢喜,当即反应过来就朝赵乐君跪倒:“谢夫人!”   不管如何,让她先进了门再说,长公主再是身份尊贵,若是哪日被丈夫厌弃,请旨和离了,同样也要给她让道,将正室之位让给她!   “不,你应该喊我长公主。”   赵乐君看着跪地的身影语气淡淡提醒。   莲娘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以为她是心里不痛快,把称呼还是改了过来。   银锦看着这一幕,气得想去扇那个莲娘两巴掌。   楚老夫人也终于回过神,看着还淡然站在那里的赵乐君,心想她肯定内心气得要命,但是又不敢再和自己抗衡,为保全名声屈服了。   收拾东西离府什么的,果然都是威胁她的!   楚老夫人此时别提心里多痛快!   赵乐君将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说道:“恭喜你了,你入府为妾的文书我也已经给你准备好。”   她慢慢从袖子里取出轻飘飘的几张纸,弯腰先放到桌案上一张。   ——连文书都已经准备了!   莲娘激动地伸手去拿过来,看到上面清楚明白写着自己的籍贯名姓,还清清楚楚写了长公主应允字样,有官衙的章。有着这些,即便赵乐君日后反悔,也不能无故将她赶出去!   莲娘又哭又笑,楚老夫人凑前一看,但是不认字,黑乎乎的一团团索性不看。只要是赵乐君她退让了,她怕了,就可以了!   楚老夫人通身舒坦,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此时,赵乐君又将手上的另外一张纸再放桌案上:“这是和离书,圣上已经亲自盖了章,我也已经签字,从今日起,我不再是楚家妇。”   说着,她眼底有了淡淡笑意,看向正在高兴的莲娘。   莲娘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投向那份和离书,有些茫然。   楚老夫人却是吓了一条,莫名地声音发抖:“你、你说什么?”   赵乐君微笑着说:“本来是要写休书的,但看在楚弈这些年为国效力的份上,我怎么也要保他一些脸面。所以,这是和离书,楚老夫人转交即可。”   “不、不是!你都纳了莲娘了,你还赌气和离什么?!”   楚老夫人说话都结巴了。   之前她是说出要赶儿媳妇走的话,可那只是反威胁她,威胁和成真,意思根本不一样!   而且她没有想到是赵乐君真的自己去请旨,她再是没有见识,也知道这到底是皇女。她前脚说要给儿子纳妾,后脚赵乐君就请旨和离,也不知道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儿子离开前的警告又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让她背后冒了冷汗。   赵乐君却懒得回答她,而是看向慢慢已经悟出自己用意的莲娘:“恭喜你‘求仁得仁’,你以后都是楚弈的妾了。”   她在办文书的时候,是以长公主个人名义,而不是楚家妇的名义给楚家纳的妾。   楚弈再手握兵权,也不敢在她和离后,冒着藐视皇女藐视皇权的罪名,把一个妾给扶正。   所以,莲娘永远都只能是个妾。   方才还捧着文书笑着的莲娘,如今发现那一纸文书成了对她痴心妄想的嘲讽,两手猛然一抖,受不住正室梦碎的打击昏厥了过去。   屋里的使女发出惊呼,赵乐君笑笑看了眼身子一晃也险些晕过去的楚老夫人,转身吩咐道:“把东西和嫁妆都搬回长公主府。”   “回……回来,你回来。”   楚老夫人软软倚在使女身上想将她喊停。   她怎么会真的要走,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儿子那里,帝王那里,她要怎么交代!帝王会不会一怒之下,要了他儿子的权!   楚老夫人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恐惧,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乐君毫无留恋离开。   在赵乐君将东西搬走的当晚,一道身影策马从南门进城,一路不停歇回到挂着写有楚字的大红灯笼门口,翻身下马叫开了门。   楚家的门房见到离家三个月突然归来的郎君,又惊又喜:“郎君,您回来了!”   楚弈穿着御寒的黑色斗篷,刚毅的面容隐在兜帽里,半明半暗。   “不要大声喧哗。”他把马鞭一丢,快步往自己和赵乐君住的院子去。   门房看着他去的方向,把张嘴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还是不要触霉头了,这是郎君家务事。   楚弈生得高大,腿长步子大,很快回到住处,看着四周黑漆漆的,自己还愣了一下。   怎连院门的灯都没有亮?   也没有人守门。   他再去敲门,开门的是楚家仆妇,见到他染着一身寒露归来,诧异地喊了声郎君。   楚弈:“声音小些,别把公主吵醒了。”   那只母老虎有起床气,他没少因此被她甩冷脸。   仆妇忙捂上嘴,但是很快想到什么,松开捂嘴的手跟楚弈大声说道:“郎君,长公主与您和离,今日就搬走了。”   楚弈脚步一顿,眼里茫然一闪而过,很快被汹涌的情绪占满:“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楚弈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的地毯回道:“是。陛下威震四海,南胡人如何能与我赵国匹敌,他们不过想趁乱掳掠一些,想找口开春的粮食。”   南胡人原本是归顺赵国的一支游牧民族,可随着赵国和周边国家局势越发紧张,连年征战,南胡人野心渐大,也想多占中原地界。   可惜兵力不足,常常被赵国三两下就给吓得又龟缩起来求和。   武帝听着他的吹捧,已显苍老的面上没有一点笑意,又问道:“南胡人刚退兵,你在上郡这么着急赶回来,是听到什么了?”   楚弈问言微怔,帝王语气有那么几丝不善。   他心生警惕,却也没有什么不能实话实说的。   “臣离家数月,本是挂念,这才匆忙回都城。回来后,却听闻长公主请旨和离一事。”   他下意识觉得帝王是在过问此事,又不好拿捏一个度,索性抛了话头出去。   武帝似乎是不悦,哼笑了一声:“朕把女儿嫁给你,你倒是任她受委屈?!”   “臣不敢。得尚公主,臣唯有惶恐和感恩,待公主自是一片赤诚。臣回来后连夜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却听不进臣解释,还将臣的脸都抓花了……”   “那也是你委屈了长公主!”   帝王忽地拔高了音调,余音在大殿中回响。   楚弈将头又垂低了一些,声音却不卑不亢:“臣本就没有纳妾之意,长公主误会,臣已经再三解释。这不过离家数月她便不理会臣的真心好意,做主纳了臣的表妹,让臣面对尴尬,还请旨和离,又是置臣于何地?陛下,臣是粗人,只懂带兵打仗,向来是直来直去。如若长公主觉得委屈,臣就担了这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今天算个小长章,就当我还债了吧,哈哈哈哈~接下来会更番外——少年篇~~   新书已开,点击作者专栏可以看见哦,或者搜索书名《卿卿一笑百媚生》   甜宠古言,文案如下:   帝王厌弃的苏家长房回京了。   京城的贵公子们发现,苏家长房有女,姝色无双,一时间皆对她趋之若鹜。   唯独太子朱翊清知道,这个总在外人面前笑容温婉的女郎,无辜外表下藏着数不清的心眼。   苏涟涟否认三联: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朱翊清但笑不语,就纵着她在自己跟前作天作地,等她乖乖作到自己怀里,然后叼回狼窝。   ————————   叼回狼窝前,朱翊清:我最爱涟涟笑着的样子。   被叼回狼窝后,苏涟涟一脸泪痕控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文案二】   朱翊清重生了,发现前世娶了他白月光的渣男也重生了。   于是他准备下手为强,可他发现自己的白月光其实是朵黑心莲。   朱翊清:他是宠着呢,还是宠着呢?   两个切开黑,边虐渣边撒狗粮的故事。   男主男配重生,本书又名《太子发现自己的白月光是朵黑心莲》《现任和前夫都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