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月照芙蕖》 作者:斐妩 文案: 姜家的姑娘们当年是京中最为金贵的名门贵女。 后来姜贵妃迎来一杯毒酒,姜家也彻底糊了。 负责抄她姜家的正是姜荺娘的未婚夫。 跌入泥淖的姜荺娘为了复仇想方设法去勾搭未婚夫的仇家。 一夜成功之后,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外祖母又违背毒誓将她接回来收养,逼她收敛心思,乖乖嫁人。 姜荺娘终于认命,只是不想那位却不是她想惹就惹,想躲就躲的。 面对威逼利诱,姜荺娘则是抖着腿硬着嘴:“不……不嫁!” 那位则是阴翳一笑,语调温柔地叫人毛骨悚然:“没关系,按时约会就行。” 等她肚子大了,不怕她不嫁。 庄锦虞觉得,就算看不见脸他也不会认错人的。 因为这个女子柔弱无骨,入怀即酥,抱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一句话简介:女主她想和男主be,但是男主不同意。 前文略慢热,后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主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二月里,本是开春的时节,不知老天怎地就阴了脸,陡然间降下了温度,又落了场大雪,叫好些人都没得防备。   刮人的风裹挟着粘结成团的雪花和彻入骨髓的寒意在无人的巷子里发出呜呜的怪叫。   姜荺娘推开坏木头门,穿了件做工极为粗糙的披风出了门去。   “姑娘,我这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您知道的,里面那位……”   姜荺娘递过去一袋子钱,说:“琴姨,谢谢你。”   柳琴垂眸看见她往日里都是用来拨弄琴弦的纤白手指上结下的冻疮,轻轻叹了口气。   姜荺娘是什么人?   当年京城姜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就是为了求娶姜家的女儿。   姜家大房的姑娘和二房的姑娘,个个都是文采斐然,色艺双姝。   姜家三房虽然比不上另外两房争气,但出落了一个美貌动人的女儿。   虽说娶妻娶贤,但这并不影响那些对姜荺娘一见钟情的人。   最后还是姜荺娘择了一门最好的亲事,比她所有姐姐妹妹们都要好。   她的夫家是林首辅长子林清润。   所有人都以为姜荺娘会是过的最好的那个,却不料……   姜贵妃谋害皇嗣,一杯毒酒送命,十年恩宠成了圣上眼中的仇人。   姜老大被人举报在外淫人、妻女打死良民,姜家老二在河南办事的时候贪了一笔钱财又挖出杀人害命的事情,姜家老三虽然平庸到什么都没干,也安上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下了大狱。   整个姜家都被抄了。   而那个带着一群官兵上门来打砸、抄她姜家的人正是姜荺娘那个有本事的未婚夫林清润。   姜荺娘缓缓吐出一口气,唇边飘着白雾。   “琴姨……谢谢你。”   她声音柔弱清甜,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柳琴转身进了屋,姜荺娘就跟进去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   姜荺娘本来没想过用这样不入流的法子。   她一直都在找门路,想要找人放她爹出来。   可是她认识的所有人,都是站在林清润那一边的。   曾经的好友也都劝她,不要再理会这事情了。   甚至还有人劝她去求林清润。   她也曾放下自己的尊严妄想过,可是她看见他前脚还与她深情,后脚却和其他女子言笑吟吟时,还是做不到。   之后,她便去打听庄锦虞的行踪。   庄锦虞,是俞太后的嫡亲孙子。   俞太后是个大义之人,当初自己膝下儿子实为太子。   后来太子意外薨逝,先帝受了刺激也跟着去了,众人都力荐俞太后扶持太子的嫡子庄锦虞登基。   可惜出人意料的是,俞太后选择了一个美人之子登基了皇位,也就是当今的盛锦帝。   后来庄锦虞成了个闲散王爷,与京中纨绔打成一片,也就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   再后来,他的名字重新被人提起的时候,也是因为盛锦帝废太子一事。   传言盛锦帝最是疼爱这个太子。   林家作为皇后的外戚,林清润的父亲也是在立太子的时候成功登上了首辅之位。   然而好景不长,皇后因犯了妒戒,失去了圣宠。   后来又因庄锦虞从中作梗,无中生有中伤太子,令盛锦帝愈发不喜太子,乃至最后因为太子一个错处也将太子废去。   身在内宅,姜荺娘本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可林清润只要一提到此人便会立马收话,败兴离开。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姜荺娘知道,他对此人怀有惧意。   可以说,在旁人眼中,庄锦虞就是林皇后和林家的死敌。   姜荺娘那时候便向着林清润,便与他一起憎恶此人。   如今这个人的存在,却成了她救命稻草一般。   三福楼的柳琴告诉她,庄锦虞在外面被人下了不入流的药,他的部下让柳琴去找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子过来,事后庄锦虞自不会亏待。   因着过往恩义,柳琴再三犹豫还是先告诉了姜荺娘。   姜荺娘神色平静,可是抬手扶着钗头的手指却在颤抖。   她在心里想,她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偏巧庄锦虞这个时候被人下了药,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只等事成之后,她会求他放自己父亲出来。   这对于他来说,不会是难事的。   姜荺娘走到最里面一间门,她站在门前,又下意识去扶着鬓间的钗。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全都是她自己求来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惜她越这样强调,心底那股莫名的恐惧越发忍不住。   她若再不进去,也许外面那些人就不耐烦了。   到时候,她连这个机会也都没有了。   她伸手才碰到了门,那门板便自己弹开来了。   一切都在帮着她,帮着她顺利去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姜荺娘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进了屋去。   室内的暖气混着一种奇怪的甜香气味扑面而来,加上眼前昏暗的光线叫人一时有些混沌。   可姜荺娘眯了眯眼睛,勉强从黑暗里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她挪着细步走上前去,走得极慢,可是距离就是那样的短,只一瞬便到了对方面前。   “王爷。”   她垂眸朝那人轻轻一福。   手指的哆嗦愈发控制不住了。   “我……”   姜荺娘强忍着颤意,想要将自己的名字报上。   “我叫姜……”   黑暗中,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得立马收了声,脑中一片空白。   “会伺候男人吗?”   那个声音冷冷清清,又淡似水痕,在姜荺娘的心里落下一道涟漪。   然而也是这句话,叫她一早做好的心理准备,全盘崩溃。   他的问话就像是在问一个妓、女,一个花娘一样。   他的语气甚至都不带一丝压迫。   似乎只要姜荺娘应上一句不会,他就会立刻松开手,让她离开。   叫她连自甘下贱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荺娘咬着唇,闭了闭眼,掩去了眼中的湿意,才低声道:“……会的。”   她哆嗦得不像个样子,好像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被人丢到了方才那个寒冷的巷子里一样。   握住她手腕的那个男人便松开了手。   他松开了手,那种让姜荺娘害怕的东西骤然也随之消散。   可还没彻底消散的时候,姜荺娘便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一整夜,柳琴都守在大堂里不敢睡去。   外面的侍卫也都守了一圈,像是把她的三福楼给包抄了一般。   好似只要他们的王爷有个什么事情,他们就能切瓜一般,将这楼里的人都切成两半。   柳琴以为自己要等上一晚上,只是没想到后半夜,那屋子里的人就出来了。   柳琴立马清醒地站到一旁,朝那人福了一福。   她余光往那屋子里打量,却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知道姜荺娘是死是活。   “等她醒来,想要什么,叫她去找我府上的管事。”庄锦虞在她身边顿足,语调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仍旧是冷淡的口吻。   他的神色淡淡,即便是在那昏黄的烛光下,也似玉珀一般,冷冷的眸子似此刻外面天上落下的寒星,眼里却又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却绝不是寻常男子事后应有的餍足。   柳琴虽觉得他好似停留了很长时间,但事实上他也仅是停下一瞬便继续向外走去了,连带着他的府卫,彻底从这座楼里离开。   柳琴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敢远远打量对方的背影。   像庄锦虞这样的人,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   想要伺候这样的人,可不是有个漂亮的脸蛋就有用的。   等庄锦虞走后,柳琴是过了半个时辰才去敲门的。   她又在门前等了约莫一刻的时间,里面的门才打开。   屋里还是黑漆漆的,混沌得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姜荺娘走出来,身上还是穿着来时的那一套,看起来并无大碍。   除了她略有些发白的脸色。   “好姑娘……”柳琴收敛起打量的视线,牵起唇角对姜荺娘说:“事情成了。”   姜荺娘唇角僵硬地动了动,却是笑不出来的。   “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去王府寻他府上管事把你求的事情说给对方听就行了。”柳琴说道。   姜荺娘微微颔首,随即便戴上了兜帽,又重新走近了雪里。   后半夜雪停了,可巷子里的雪却已经积深了。   姜荺娘在快要走到家门口的地方摔了一跤,整个人都陷进了雪里。   她趴在雪里,一动不动地。   也许是需要清醒,也许是懒得动了。   姜家二房的蓉妹妹上吊了,被大房已经嫁出去的萍姐姐直接被夫家送到的家庙里度过余生……   只有她,为了活下去……为了不死在林清润前头,暗地里给人浆洗衣服,给人做绣活。   又为了救她爹,去做了婊、子,在心里还想给自己立牌坊。   这一年,未经世事的姜荺娘尚且还不明白,人生并不是只是贞操二字。   她只知道,她的天都塌了。   她恨透了林清润那个令人作呕的伪君子。 第2章   姜家未出事的那年,林清润将姜荺娘约到了城郊的桃花坡上。   那时候林清润看见她的时候还是满脸的欢喜,略有些羞涩道:“荺娘,我……我已经说服我爹娘了,等过两日,他们便会上门去提亲。”   “荺娘,你一定要答应,我保证,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彼时姜荺娘心性单纯,前头就得了他好些的甜蜜攻势,他又如此哄着她,捧着她,她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自然是招架不住,只羞红了面颊,那娇羞姿容映着灿烂粉嫩的桃花漂亮地像是桃花幻化成的精怪,她都不敢直视对方,只侧过头去抬眸匆匆扫过他盈溢着深情的眸子。   “我信你,你必不会辜负于我……”她声音细弱似蚊吟,眼角也止不住轻染了层粉晕。   与他定情在桃花坡上,一个似青竹翠玉,一个似娇花妩媚,真真是极为美好的画面。   只是画面一转,她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带着官名闯入了姜宅。   “荺娘,我有公命在身,逼不得已……”   他一副情深不能自已的模样,好似做什么都是被逼的。   再后来,姜荺娘流落街头,就看见他与另一女子锦绣衣着,光鲜亮丽,又同车而行。   姜荺娘过上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饿得胃疼,终于不得不放下大家小姐的尊严,为生计而活。   那日她正在院子里替人浆洗衣裳,天寒地冻,一双手泡在水里,搓揉着厚重棉衣。   那林清润便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锦衣玉带,身姿若竹,哪怕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模样都要比她体面三分。   他红着眼睛将她的手从冷水里抓出来,质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姜荺娘满腔的冷意,心里也再无半点热度,“不是拜你所赐?”   林清润道:“荺娘,你跟我走好吗?我再也不会叫你过这样的苦日子的……”   他心疼地把她的手揣在袖子里,想要将她的手重新捂热。   姜荺娘想,他若是在她最苦最难熬的时候出现,指不定她就为了过上温饱且有人伺候的日子就应了他。   至少那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是被逼的,他是爱自己的。   可是在她一个人生不如死的时候,连掉地上馒头都愿意捡起来吃的时候,她就再也不相信当初那些虚假而令人作呕的誓言了。   “你若真心爱我,就把姜家还给我,不然……我姜荺娘就是冻死在这街头里,也绝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她甩开他的手,拿那冰冷刺骨的井水泼他满身。   他身边的墨书甚是气恼地嚷嚷:“我们家少爷为了你牺牲得还少吗,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狠心的人,这个天往他身上泼冷水,我家少爷有个三长两短,林家绝不会饶你!”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他们主仆,冷冷地看着一副很是受伤的林清润,一言不发。   她不过是叫他尝一尝,她曾经的遭遇而已。   “滚——”   她对林清润说道。   林清润脸色白了红,红了白,他生来清贵,从未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脸对他说出这样羞辱的字眼。   可他的脚愣是黏在了地上一般,脸色苍白脆弱地立在原地,最后还是被墨书连推带拉地离开。   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姜荺娘便听说了父亲在牢中生了重病的消息,便再坐不住,四处奔走,想要寻出丁点救父的门路来。   噩梦做完了,姜荺娘睁开眼,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   你还别说,这人越是贱,就越死不掉。   她昨夜明明伏在那雪上好久,可一夜之后,连个伤风都没有。   姜荺娘从前可是个手指稍沾冷水都会打喷嚏的人,如今却活成了阴影里的蟑螂一般。   “有人在家吗?”   外头有人叫门,她起身来稍捋了捋头发,便去开门。   在她门外的巷子里停着一辆装饰鲜华的马车。   在那一瞬,姜荺娘险些就以为是庄锦虞派来的马车。   “你……”   来人是个穿着藏青绣磐纹袄裙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腕上戴着一只宽扁素面金镯,瞧着不似个寻常人。   她打量着姜荺娘,目光愈发怜惜起来,眼中甚至还隐隐含上了泪。   姜荺娘一头雾水,却见她问自己:“你是芙姐儿?”   姜荺娘闻言顿时一僵。   姜家给她们娶名字,都是不忌贵贱的,轮到姜荺娘的时候就给她排了个“荺”字,因这字是个草根意义,她娘就一直不太满意。   是以私下里又喜欢叫她小名,唤她阿芙。   她说她的女儿粉嫩漂亮,就似那芙蕖一般清涟不妖。   只是阿芙这名字只有至亲的人知道,眼前这妇人却一下子叫出来了。   二人再简单对了几句,就全都对上了。   “我家老太太本远在江南老宅,才知道了这事情,当时便伤心得昏阙了过去,就为了这事情,她又特意赶回京城里来,就是……就是为了叫我们找到姑娘你,若是老太太知道你这般憔悴,只怕又要揪心了。”   “你……你家老太太是何人?”姜荺娘心中又惊又疑,有些不敢确认。   那妇人说:“傻姑娘,你连自己的外祖母也不认得了吗?自江南来的人家,你又能认识几个?”   姜荺娘立在原地怔了怔,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怎么可能?!   薛家的老太太早就立下过毒誓,发誓永远不会认她娘的,又说这辈子就算是烂了肠肚,也绝不可能让姜家的人上门半步。   便是为了这桩事情,她母亲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每每伤心不能自已。   姜家出了事情,姜荺娘无处可归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投奔亲人。   大房和二房的姐妹能有去处的都离开了,再没有留下一丝音讯,余下的不是死了便是凄惨下场,便如她这样的,左右也没个帮衬,连她爹也被抓起来了,姜家一个个的都忙着明哲保身,谁都顾不上她了。   不管她怎么设想,都想不到,她的外祖母会来找她?   “我如何称呼你?”姜荺娘忍住泪,望着那妇人问道。   那妇人道:“我一个贱仆哪有名姓,随夫家一个叫法,是侯府里看管老太太库房的李德顺家的,如今也是替老太太跑个腿,你不知,我跑了多少个地方,错认了多少姑娘,这才找到了姑娘你啊。”   “我只唤你一声李大娘了,我……”姜荺娘闭了闭眼,道:“我是不能去见外祖母的,她当年发了那样狠的毒誓,我是万万不能做出这种忤逆的事情……”   老太太的毒誓,便在她母亲的话语里,她也是常听到的。   幼时她为了母亲也是怨过老太太的,怨她为何要这样的绝情,可更多的时候,母亲却不许她怨,更是想念着对方。   可是薛家老太太当年就说过了,若是叫那姜家人上门,老太太就肠穿肚烂,呕血吐死,总之不得好死。   具体的说法她也是不知道的,但老太太总归是把最恶毒的话往自己身上招呼去了。   可见老太太当时是真的恨!   哪怕如此,姜荺娘的母亲还是含泪嫁给了姜父,这才叫薛家和姜家的矛盾彻底深种。   “姑娘这是怪上老太太了?你怪老太太当年那样狠心对你母亲,可她那是拿你母亲没有办法了,这才气得赌咒。”李德顺家的也哭,当年的事情她清清楚楚,显然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老人了。   “我哪里敢怪外祖母,是母亲对不住她,我也无颜见她,只是我真不能去见,也不敢踏入薛家半步,我不能害了她老人家。”   姜荺娘红着眼睛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能答应。   李德顺家的进她屋子,劝她好久,打量她草房顶泥糊墙的屋子,更是倍感辛酸。   她好话歹话都劝了一通,见这姑娘是个执拗的,这才不得不离去。   “我也不瞒姑娘你,家里人其实也都有过这些顾虑,但老太太去寺庙里请高僧破了当年的赌咒,又诚心诚意地斋戒祈祷了七日,高僧说无碍了,家里人才都放了心的。”   她临走时还说:“你是个好姑娘,我只盼你快些想开,不要叫自己再受这些无妄之灾了。”   李德顺家的说完就回了。   路上她擦干了眼泪,又与同来的人道:“好在这姑娘品性并不算坏,在这般受苦受难的情况下还能为着老太太当年赌咒的事情而不去依附侯府。”   三房老爷曾交代过她记得打量这姑娘一眼,若是个坏了根的,就拿钱打发她走就是了,省的往后没得又伤老太太的心。   她是老太太的人,虽未必能听三房的话,但到底也要为老太太着想几分。   今日见过,又觉得这姑娘比想象中还要凄苦可怜,索性就回去告诉老太太,叫她老人家自己决定了。 第3章   一早上遇得这样的事情,姜荺娘心里既惊又喜。   但更多的却是自内心而发的悲哀。   薛家是侯爵之家,若是愿意庇佑她,早在出事的时候,他们便伸出援手了。   如今这番做法与林清润又有何区别?   姜荺娘坐在屋里略有些迷茫,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去了三福楼。   上午的时候三福楼里还没什么人,加上天气骤然降温,大多数人都呆在家里头了。   柳琴过来看她,问:“姑娘想好了吗,可要我陪你一起过去?”   姜荺娘摇头说:“你没有与任何人说我的身份吧?”   柳琴有些错愕,“你不想叫他知道你的身份?”   姜荺娘不说话,柳琴也能猜到她心思了。   感情这姑娘还是悬着她那颗自尊心呢。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放不下身段。   只要她去了庄锦虞的府里报上名姓,要个名分,这日子又是天翻地覆的一遭了。   她怎就这么傻呢?   “你就是不想讨要个名分,也该讨要些银子是不是?”柳琴劝她。   姜荺娘摇头说:“如今时候还早着,我就是先来与你说一声,待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就请你与我一道过去一趟。”   柳琴摇头叹气,又摆手叫她去了。   若不是姜荺娘从前帮过她,她又岂能理会这么个倔驴。   柳琴从前是清苦惯了的,可见不得这种又可怜又倔强的丫头。   因为这样不知变通的丫头,注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女子嘛,该放下身段柔软的时候就该柔软,这样才能重新爬站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王爷被人下了药,这种几率是万中无一的啊,能砸到这姑娘头上也是万中无一中的万中无一。   她怎么就能这么不争气呢?   “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打算,那就随你吧。”柳琴说道。   姜荺娘见她冷下脸来,明显就是为这事情生了闷气,她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一人一个立场。   姜荺娘觉得,柳琴也许是为她好,可是那并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回了住处,又将自己的东西打了包袱,只等她父亲从牢里出来,她就和他一起离开京城。   毕竟这地方落井下石的人要比能帮忙的人多得多。   偏这时巷子里又响起车马的动静。   姜荺娘略皱了皱眉,只走出屋子去看,见果然还是早上那辆马车。   她没曾想对方早上来过没多久,这会儿竟又跑来了。   李德顺家的被颠簸得难受,下车来见姜荺娘敞着门的桌上搁着大小包袱,吓得忙将她人拉扯住了。   “好姑娘,你这就要走了吗?”   姜荺娘挣了挣没能挣开,便道:“承蒙贵府好意关怀,只是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在京城里久留了。”   李德顺家的说:“姑娘也体谅我们这些下人,你若是走了,老太太只怕要恨死我了。”   姜荺娘还要开口,便听对方又说:“再则老太太前两日就让人将你父亲放出来了,为的就是要找到你。”   姜荺娘略有些错愕道:“我父亲放出来了?”   她前天才拿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打点过,他们说父亲在里面没有太大的问题才是,他们可没有说放出来了。   可仔细想想,为了赚她的钱,那些人说谎又有什么稀奇呢?   “我父亲现在在哪里?”姜荺娘回过神来又问道。   李德顺家的说:“这就要姑娘自己去问老太太了。”   姜荺娘闻言扫了她一眼,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走上这一趟了。   只说马车一路奔出了那狭小巷子,渐渐往那些官宅贵勋之地行驶而去。   这些地段姜荺娘原先也是熟悉的,后来姜家落难,这些地方都变得异常刺眼,令她私心里感到难堪。   车夫从明灯巷子进去,到了侯府的角门与婆子招呼一声,马车便进了薛宅。   李德顺家的打量着姜荺娘的神情,见她无喜无悲,心里更不是滋味。   姜家原先得人追捧的姑娘们,转眼被人弃之如敝屐。   姜荺娘是生在不出挑的三房,心性修养得平淡,才没能因这天上地下的日子颠覆而崩坏了心境选择自缢。   也是因为她父亲是唯一活着的一个,叫她心里存了牵挂,总是不能一了百了。   待李德顺家的将姜荺娘终于领进了内宅薛老太太居住的方正堂内,又对姜荺娘道:“姑娘待会儿见了老太太,莫要再生分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便随她走了进去。   实则薛老太太一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了。   姜荺娘虽然从没见过老太太,但上座上只一个身穿深紫绣金玉满堂纹织金袄子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年约六十左右,头发灰白,头上戴着一个褐色的貂皮抹额,中心又嵌了块质地光润的碧玉,左手扶着茶,右手压着一串香珀佛珠,饰以金穗流苏。   薛老太太眼见着人走进来,李德顺家的就站到了后边去了。   姜荺娘抬眸与老太太对上了视线,却见老太太目光稍显沉郁。   “你就是姜荺娘?”薛老太太不咸不淡开口问道,远没有李德顺家的所形容那般激动。   姜荺娘矮下身子施了一礼,应道:“我是,听闻老夫人救了我父亲,荺娘感激不尽。”   薛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挑起唇角,冷笑道:“你母亲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么,见到了外祖母却不知喊上一声,反而叫我‘老夫人’,怎么,我救了你父亲,你反而急急摆脱了你我关系,就能显得你清高了是吗?”   她说话极为刻薄,硬是将姜荺娘一番谦虚之意扭曲了。   姜荺娘听得发愣,勉强忍住了泪意。   “我是个嘴笨的,只是心里想着,我叫您老夫人,我这个姓姜的也能入薛家门上来看看您了,至于我母亲,她时常在我面前忏悔过往的事情,后来也是因为积郁在心才早早去了,是以她虽没有机会教导我,我却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这些日子她遇到太多失望透顶的事情,本该是感到寒心的。   可她再怎么寒心,也知道薛家老太太是雪中送炭来的。   比起那些满嘴锦绣的人,薛老太太说话再是难听,还不是让她进了薛家?   便是观对方当年那样诅咒自己,就知道对方是个要强之人。   按理说她母亲该与薛家再无瓜葛了,而这要强的薛老太太还能愿意主动接纳了她,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薛老太太握着青瓷盏的手指骤然一紧,只打量这姑娘身上穿着面料粗糙的青色袄子,这天还冷着,对方脚上也只套了双葛布鞋子,那张比她母亲还要漂亮的小脸冻得雪白,而那双掩在袖子下若葱根白的手指骨节红肿。   明明已经凄惨成这样子了,她原就想着只要对方开口喊她一声外祖母,她就既往不咎。   只是这姑娘,和她母亲是个一样倔的,话是软的,心是硬的。   “你说的这般好听,好像处处为我着想,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若不是知道你父亲在这里,你又哪里肯来见一见我这个老太婆?   你打心底也恨我,恨我当年那样对待你的母亲,恨我害得她抑郁而终,你这个小丫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老太太缓缓从座椅上站起来,脸色更冷了,“你心里肯定也在想,如果我真是诚心帮你,早在你姜家事发的时候我就该帮到了你,也省得你再有后来的罪受,是不是?”   姜荺娘眸里掠过一抹错愕,不想心里最初的想法被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   “您说中了。”她低声道:“我是有这样的想法,我想您既然愿意施救于我,为何要等到现在。”她缓缓吐出口气,抬眸看着薛老太太说:“只是我却不是恨您怨您,我方才的话不曾做假。”   姜荺娘再三迟疑,还是看着老太太问道:“您知道我母亲葬在了哪里吗?”   老太太想到那个闺女,语气虽冷硬,可眼睛里却还是出现了红血丝,她转身道:“自然是你姜家陵墓了。”   姜荺娘点头,又说:“是葬在了姜家的墓地里,可是母亲临终前央求我,将她最后穿的衣服烧成灰,神不知鬼不觉地洒在侯府的墙角。”   她说着,便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声音也愈发弱了下去,“只是……”   薛老太太闻言一怔,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时候我前脚才洒了下去,外面便起了一阵风,将那灰都吹走了。”回想那年的事情,姜荺娘也忍不住又红了鼻子,“我想,那定然是我母亲作的风,她临去前一直与我说,她是绝不能入薛家门的,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以至于这吩咐都是她后来病糊涂的胡话,我知道她心里想,便也就不管不顾这么做了。”   可惜母亲她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薛老太太哪里还忍得住,身形微晃,又坐回了椅子上去,吓得旁边人连忙伸手去扶。   “她就是个狠心的,我这样命硬,哪里是个容易死的,反倒是她,她这个不孝女,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薛老太太捶着桌子,转身却又伏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   姜荺娘忙跪在她面前,道:“我生怕您会误会,这才与您说这些,您莫要气坏了身子,您要怪就只管怪我……”   李德顺家的有些看不过眼,道:“姑娘说的话才是真伤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若是怪你,又岂能念着你的小名,将你的一切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姜家的事情发生得那样急促,她那时候还在老家探亲,本打算住个半年再回来的,山高水远的,等她知道的时候,姜家的事情早就成了定局。”   而事实上,薛家人也不是没有出过力气,若不然,姜家的女儿们也早就沦为了罪奴,被人买卖去了。   姜家的事情太难插手,因是天子震怒,连宠爱多年的姜贵妃都能赐死,姜家再硬气也不过是仗了贵妃的势力,可是他们在天家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第4章   姜荺娘听了李德顺家的话亦感到涩然。   自她母亲去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她小名了,连她父亲都只唤她荺娘,若非很久以前就打听过了,现在的姜家谁又能告诉薛老太太她的小名阿芙?   “老夫人,我能不能抱抱您?”那种柔软的感觉好似直接触碰到了姜荺娘寒心已久的心窝处,叫她有了那么一丝期待。   薛老太太一面红着眼睛,一面仍扯出了抹冷笑,道:“不认我还想叫我抱你,你当我是慈善的么……”   李德顺家的一边给老太太顺气,一边拿眼暗示着姜荺娘。   姜荺娘抖着唇,也不知是近亲情怯,还是顾忌什么,仍是咬着唇不敢叫出口来。   老太太伤心地看着她,长叹了一声将她揽到了怀里,又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声音也终于不再似先前那般尖利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地哀恸,“你总该叫我一声外祖母了。”   她当年死也不肯与自己的小女儿让步,她只怨恨女儿执拗,却不想自己是个比女儿还要执拗的人。   如今外孙女儿就在眼前,她又岂能再如当年那样不肯让步叫自己后悔。   姜荺娘被她抱在怀里,只觉得那种久违的温暖又再度将她包裹,她鼻头发酸,终是忍不住抬手抱着老太太叫了声“外祖母”。   老太太连连点头,却说不出来。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倒是都积攒了一把辛酸。   李德顺家的见她们发泄了情绪,便又帮着劝解,生怕老太太哭坏了身子。   待姜荺娘反应过来,她才抹干净了眼泪问道:“外祖母,我爹他在哪里?”   薛老太太摸着她的头发,道:“别提你那个没有良心的父亲,他已经带着他的姨娘和他姨娘生的儿子出城走了。”   “走了?”姜荺娘怔愣住了。   “就你那样的爹,也值当你为他前后奔走?”薛老太太越想越气。   这个怂男人先是骗了她女儿,后又是抛下了她的外孙女儿,若不是看在对方是外孙女的父亲份上,她又岂肯帮对方出来。   “走了也是好的……”姜荺娘语气低落道:“您不知道,父亲从前为了护着我,被倒塌下来的墙砸伤了腿,险些就变成了瘸子断了官路,好在后来勉强恢复过来。   只是前些日子他的腿疾在牢里又犯了,我这才急的。”   “他是你爹,护着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薛老太太甚是不屑道。   姜荺娘苦笑,“便是如此,我作为他的女儿才不能不回报他……”   薛老太太被她话一堵,亦是说不出她父亲的不是了。   “且不过问旁的事情了,就算他来得及带上你,只怕你也跟着他是活受罪,如今你只管跟着我,我必然会一心一意护着你,再没哪个敢欺负你了。”老太太牵着她的手说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姜荺娘却不好再推脱了。   老太太为她前后奔波,又违背了自己发下的毒誓,这份情意她不能不领。   况且血缘这东西本就十分奇妙。   她一遇见这个老太太之后,心里便止不住委屈,好似连她的头发丝儿都能受到感应,眼前这个坏嘴的老太太就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了。   是以她刚才面对薛老太太冷脸的时候才一点都不觉害怕。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心中诸多喟叹。   她自己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自己清楚,若非这回姜家遭了难,她哪里能放得下她这张老脸去解开这心结。   可是这场劫难也让这姑娘受了好多苦楚,叫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去叫冯嬷嬷来。”老太太吩咐李德顺家的。   冯嬷嬷也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从她那褶皱的脸上看来,依稀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貌美。   在老太太身边待了一辈子,竟也没被好色的薛老太爷看中,也着实是件稀罕事情。   冯嬷嬷朝姜荺娘行了礼,随即领了她去洗沐更衣。   姜荺娘既然答应了老太太,自然也就不再矫情忸怩。   她将身上的粗衣换下,从头到尾都洗了一遍,冯嬷嬷给她拿来件淡樱色绣缠枝兰花纹锦袄,又配了条月白裙子,和一双粉缎绣梅花冬鞋。   拾掇干净后的姜荺娘身上无一饰物,却不仅没有显得寡淡寒酸,反而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清香芙蕖,淡粉纯澈,水嫩盈盈,杏目里仿佛透着春水样的波光潋滟,叫人看着挪不开眼。   她到底是娇养过的女孩,举手投足皆是合宜。   婢女们伺候着她更衣入浴,近处打量只觉她整个人就似柔软雪白的棉花一般,乌发柔软,脖颈纤纤,腰肢轻盈,抬眸波光流转,唇瓣透着樱粉,真是无一处不柔软,无一处不精致。   冯嬷嬷垂眸,觉得就算没有薛老太太在,这姑娘只要稍微肯花费一些心思,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攀得富贵亦是轻而易举。   待姜荺娘返回上房时,冯嬷嬷又与她简略交代了薛家一些事情,姜荺娘态度倒也谦逊,默默记在了心里。   晚上老太太将姜荺娘安排在她屋内碧纱橱里歇息,与姜荺娘道:“阿芙,你且与我说说,你往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薛老太太的话冷不防地叫姜荺娘愣住了神。   待姜荺娘听清楚老太太的话后,神情顿时些僵硬。   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脸上的情绪丝毫都躲不过老太太的眼睛。   “外祖母,我……我不想嫁人。”姜荺娘藏在袖子下的手紧张地捏紧了袖口。   她那件事情是她自己作下的,她怨不了任何人的。   难道她能怨外租母吗?怨对方为何不早一步,偏偏在她拿自己换来了机会之后,将父亲救出来了?   姜荺娘也没法厚颜无耻地去做这样转嫁仇恨的事情,所以她只能将这些东西腐烂在肚子里,再疼也不敢说出口,也没脸说出口。   “为什么?”薛老太太眼睛看着她,没有丝毫要给姜荺娘含混过关的意思。   她察觉出这姑娘不对劲的地方,心里也知道姜荺娘心里防着人,便拿出耐心对姜荺娘说道:   “阿芙,在我眼里你永远都只是个孩子,你没有嫁过人,没有生过孩子,你不懂很多事情,所以犯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你得告诉外祖母,明白吗?”   “我……”姜荺娘咬着唇,垂下头去了。   怎么说得出口呢?   可是不说的话,她们真的为她重新挑选了好人家怎么办?   她这样的人,已经配不上好人家了。   “外祖母,我……”姜荺娘有些紧张地揪住了袖子,老太太却不动声色地抓过她的手。   温暖粗糙的掌心在姜荺娘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实则是有些疼的,可姜荺娘却觉得有种被安抚的柔软感觉。   姜荺娘眼中蕴了水雾,声音却低到比蚊子哼哼的声音都低,“我已经不清白了……” 第5章   老太太心头一震,抓住姜荺娘的手也重重掐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姜荺娘受不住老太太震惊的目光,背过了身去,低头颇为心酸地抹去眼角的湿意。   老太太闭了闭眼,忽然就悟了。   所谓抄家,最可怕的不仅仅是钱财被那些兵爷搜刮去了。   更可怕的事情就算发生了,那些罪臣家眷没死都算幸运的了。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并不罕见。   更何况,是如姜荺娘这样漂亮罕见的姑娘呢。   “阿芙,是不是因为抄家,是不是……”薛老太太忽然有些问不下去了。   姜荺娘生怕她再继续追问,便胡乱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怎么想都好,只要知道她已经不是个清白女子就好了。   “我……我其实也可以住到庙里去……”姜荺娘扭过头来看她,目光里带着深深的自卑与不堪。   薛老太太心一抽痛,轻轻摇了摇头,“说什么胡话,你只要记住这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我知道就好了。”   她伸手将姜荺娘揽到怀里,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这是我这个做外祖母亏欠你的,至于嫁人的事情……我们慢慢来,我必会叫你有一个疼你的夫家。”   老太太并非单纯安慰,这世上寡妇都能再嫁,姜荺娘这样的想要给她嫁个好人家其实不是难事。   难就难在姜荺娘也许再不能选择原来那样门槛的人家了。   哪怕日后旁人说老太太苛待这个外孙女儿她也认了,年纪轻轻的姑娘遭遇了这样的委屈,她不想叫她更委屈了。   姜荺娘倚在老太太怀里,默默接受着老太太的安抚。   她是不想嫁人的,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可是来日方长,她总能叫老太太明白的。   至于那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老天给姜荺娘的一个耳光。   一个教训她自作聪明的巴掌,让她每每想起,都会倍感羞耻。   姜荺娘想,从前她安享清闲时,最可怕的事情也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满头的冷汗和惊吓。   如今她又想,不若就将那日的事情当做一场噩梦罢了。   梦里的人不记得她,她也不记得梦里的人,此事到此也就截止了。   一早,外头又开了晴,麻雀落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叽喳声搅合成一团,像是一群小孩子吵架一样。   往常这个时候姜荺娘身边的素琴都会跑到庭院里拿着轻竿替她把麻雀儿赶走,叫她睡个舒畅。   姜荺娘睁开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兰香,人还躺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姜家没有落难的时候。   只是再一打量,她的记忆便又逐渐回归到了迷糊的意识中。   她垂眸看她的手指,昨夜里薛老太太让人拿了治冻疮的药来,她的手当夜便有种清清凉凉的感觉,早上看虽没有立刻消肿,却也好了许多。   “姑娘起了没?”   冯嬷嬷的音量拿捏地恰到好处,不至于吵醒一个沉睡的人,也不至于低到叫人听不清楚。   姜荺娘揭开帐子应了一声,冯嬷嬷才领了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女进屋里来。   “这是老太太身边的芷夏,日后便听姑娘的差遣,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她去办。”冯嬷嬷说。   姜荺娘客气了一番,芷夏便上前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待早上姜荺娘与薛老太太用过早膳后,大房夫人刘氏与二房夫人程氏都特意起早过来请安,极是亲切地认过了姜荺娘。   两位舅母私心如何作想姜荺娘不知,但至少她们表面客气周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除此之外薛家还有三个姐妹,与姜荺娘年龄正是相近,乍然见了她,也丝毫不见生疏。   “今日阿芙就同我们去赏橘园玩吧。”   薛家总共六个孩子,薛家姐妹正好排行第三四五。   说话的这个正是大房庶出的三姑娘薛桂琬。   她是姐妹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至于二房程氏生养的四姑娘薛桂瑶则是与姜荺娘同龄,却虚长了姜荺娘几个月。   而大房刘氏生养的五姑娘薛桂珠才十五,毫无悬念是她们三个的妹妹。   薛老太太对于她们姐妹间的融洽乐见其成,便叫姜荺娘随姐妹们消遣去了。   因姜荺娘话少,薛桂琬去路上还特意温声与她说了赏橘园的情形。   待到了赏橘园那地方,姜荺娘才知道那是一处四面通风的花厅。   内外是都种了些花的,只是这个时节还未至花期。   若再往里去便是存放书籍玩物的房间,却远不如花厅内宽敞。   姐妹几个既说好了要玩京中最近流行的猜画,丫鬟们也早早就把纸笔备下。   姜荺娘拿了笔,见其他姐妹都瞧着自己,便笑说:“我先做个示范。”   薛桂珠抻着脖子望,生怕自己瞧不清楚。   待姜荺娘画完后,她们只瞧见画上几只展翅高飞的鸟往云霄里去。   “这个我知道,一行白鹭上青天是不是?”薛桂珠拍手笑道。   姜荺娘点了点头,随口赞她一句,说:“五妹妹聪明。”   薛桂珠听了这话也很是高兴,催着丫鬟赶紧换了干净纸来,又说:“你们可不许画这样简单的了,不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多没有意思。”   薛桂瑶对她说:“要是叫你猜不出来,你岂不又要不高兴?”   薛桂珠说:“我今日必然是高兴的,才不会使小性子。”   姜荺娘淡笑,将笔让给了薛桂琬。   薛桂琬想了想,便落笔还是画了几只鸟,只是那些鸟东倒西歪,样子甚是可笑。   “三姐姐的鸟可是饮了酒,怎飞得这样滑稽……”薛桂珠捧腹大笑。   薛桂瑶瞧了一眼,抿唇笑说:“我瞧三姐姐还没有画结束呢。”   姜荺娘立在一旁不说话,她从前也是玩惯了这诗画游戏,加上薛桂琬又没挑那些刁钻的意境去作,是以她才勾勒几笔,姜荺娘便猜出了画面。   只待薛桂琬将画里的水和船都添上,薛桂珠又立马念出了李清照的诗来。   “可是‘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薛桂珠抢着说道。   薛桂琬温尔一笑,点头道:“正是这个。”   连着两个都是极简单的,按着次序往下该是越来越难,然而薛桂珠却忽地冷下了脸。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蠢,尽出这些蠢题来糊弄我。”   薛桂琬拿着笔直接愣住了。   怎么糊弄她了,这是她自己抢着答题,连薛桂琬和姜荺娘都没有机会开口。   “你又生气了,说好不生气的。”薛桂瑶见她故态复萌,无奈地叹了口气。   薛桂珠不说话。   薛桂琬咬了咬唇,将笔递给了薛桂瑶。   薛桂瑶暗暗扫了薛桂珠一眼,随即又提笔在纸上画了些几笔,勾勒出几道景物。   “与蝴蝶相关的我是想到一些……”薛桂琬显然没解出答案来,转头问姜荺娘,说:“阿芙知道吗?”   姜荺娘有些不确定,下意识摇了摇头。   随即她的目光便落到了薛桂珠身上。   岂料旁人还没开口,薛桂珠便气得用力挤开了身旁的薛桂瑶。   答不上来,她直接跺脚给跑了,行事比孩子还要孩子气。   “三姐姐瞧见了,她这个脾性愈发坏了。”薛桂瑶冷嗤了一声丢下了笔,待她看清自己衣摆上一团墨渍之后,脸色亦是难看了起来。   薛桂瑶本想发作,见姜荺娘在,便又忍住了火气嘀咕了一句道:“上回幸而被人打断了,不然昨日她就得跟我闹了。”   薛桂琬脸上有些淡淡的尴尬。   薛桂瑶怎么说都是二房的嫡女,隔了一层,彼此都该有些尊重。   薛桂琬与薛桂珠虽都是大房的姐妹,可薛桂琬偏是庶女出生,又哪里真的有资格能对这个娇惯妹妹指手画脚。   薛桂瑶不想在姜荺娘面前失态,便忍着一肚子气走了。   薛桂琬左右为难,颇是难为情道:“阿芙,你不要见怪……”   姜荺娘倒是能理解她的难处,反过来安抚她一句,又道:“姐姐去瞧瞧她吧,我自己原路回去便好了,改日咱们再出来玩。”   她的话正中薛桂琬下怀,薛桂琬便对她道:“那我便改日再寻你说话。”   姜荺娘看着她匆匆的身影,又觉安逸之中其实也不是全然顺遂。   姜家在的时候,其实后宅生活也没有姜荺娘想得那般随心所欲。   只是人难免被局势所限,一旦受过了更难捱的罪,就容易变得知足了。   出了赏橘园,外头草木青翠,都是雪后能挺过来不起眼的生命。   姜荺娘行至半路,余光掠见前面人影,抬眸却见到大房夫妻二人正从老太太那边走了出来。   姜荺娘足下缓了缓,还未走近就听见他们似吵架般,陡然提高了声音。   “你还怨我?你是嫌沾染那些晦气的事情还嫌不够,那姜家姑娘沾带着一身的霉运过来,进府的时候也没人拿柚水给她洗洗晦气……”   这个大舅母早上待姜荺娘还是和颜悦色,如今背地里却陡然变了一副嘴脸,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你给我小声一些,怕没人听见是不是?”大房老爷薛志崔呵斥刘氏道。   姜荺娘只觉面皮发烫,悄摸躲在了围墙后,也不敢叫他们看见自己。   “听见又如何,我又没说假话,老太太自己不爱惜自己,招惹姜家人上门不是白白折了自己的福气吗,她不为自己想怎么不为老爷想呢?   您当下可是升迁的关键时候,家里进了晦气人,带些霉运给你我,您说您还能不能成事,吓得我这几日一直在求神拜佛。”   “好了,母亲不是找高僧念过了。”薛志崔说道。   刘氏道:“念过是念过了,可她那是为了她自己念的,哼,说到底就没把您当亲儿子看,若是换成三房,您瞧着……”   因薛家大房和二房老爷都是庶子,是以刘氏口中薛老太太的亲儿子正是继承了薛家爵位的那位三房老爷。   因着亲生不亲生的缘故,刘氏没少背地里说三道四,觉得薛老太太亏欠他们大房。   “别说了,前面就是母亲的屋子,真传她耳朵里,没你的好果子吃。”薛志崔不想再听这妇人啰嗦,抬脚便走得又快又急将刘氏丢下了。   刘氏甩了甩帕子,满腹的气说:“怕什么,您不与我一道,我还不和您走了呢。”   她说着就往姜荺娘这个方向走来。   姜荺娘也顾不得他们是如何编排自己,连忙顺着墙根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待走得远了,她一颗狂跳地心才平静下来。   她反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滚热烫手。   姜荺娘挨着一颗树,心里泛出丝丝缕缕的酸涩来。   姜家落魄那段时日,谁不是这样对姜家避而远之呢?   薛老太太因着对姜荺娘母亲的愧疚,才能这样顶着压力看顾着她。   若没有她的母亲,她又算什么?   姜荺娘收敛了心神,拿出帕子来轻轻拂去衣摆上落下的叶片。   她抬脚往前迈出一步,这才反应过来四下都不是她来过的路。   姜荺娘怔住了。   她方才避得急了,又因着心里苦闷憋着气走出了老远,却不知这是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6章   薛家要比姜荺娘想象中得大的多。   最要紧的是她并不认得薛家的路。   姜荺娘四下打量想寻人问路,却瞧见花园里有个八角凉亭。   亭中有个妇人在,待姜荺娘走近了才察觉对方面色苍白,满额的冷汗。   姜荺娘见她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发作起来的症状却有些眼熟。   “你怎么了?”   那妇人却疼得抬不起头来,道:“头……疼……”   姜荺娘这才想起来她娘当年头疼起来也是这般模样,她略一犹疑,便将那妇人两只手拨开,随即在那妇人反应过来之前替对方压按着头上几个穴位。   那妇人初时嚷嚷着疼,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整个人竟都平静了下来。   姜荺娘见她不再颤抖,便停了手问:“你可有好些了?”   那妇人抬眸扫了她一眼,道:“你是何人?”   姜荺娘见她眼中有防备,正揣测对方身份,便听对方又说:“你是姜家的姑娘?”   姜荺娘见她一下子便猜出,也不瞒着,只道:“我初来乍到,一时走迷了路,这才到了这里。”   妇人一脸的汗,脸上的妆容稍有些乱,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艳色。   这妇人虽然是已婚的发髻,可却是个瞧不出年龄的人。   只是她的目光总带着几分冷意,叫人觉得她不像那些年轻的女子好相处。   “我这几日身子不适,因而一直回避,我是薛志德的夫人。”那妇人开门见山道。   姜荺娘诧异。   薛志德便是薛老太太的嫡亲儿子,正是三房继袭了侯爵的勤桓侯。   姜荺娘早上才见过大房刘氏和二房程氏两个舅母,唯独三房的没有露面,她心中奇怪,却也不敢提出。   没曾想,她与这三舅母还有这样缘分,叫她今日误打误撞还是见着对方了。   “郡主,奴婢来迟了,奴婢翻找了许久,发现家里的药丸子都已经吃完了。”凉亭外跑来一个青衣婢女,神情略有些惶恐。   那妇人垂眸一言不发,待余光掠到了姜荺娘,这才松了话说:“回去吧。”   青衣婢女松了口气,忙又递上了一只干净雪白的帕子给她。   庄氏擦过了脸,又随手将帕子搁在了旁边。   “过了那道拱门这边就是三房的花园,你既然来了,若不嫌弃,便去我那里坐坐。”庄氏说道。   姜荺娘哪里敢推脱,忙道:“哪里能说嫌弃,是我一早就该来看舅母的。”   庄氏微微颔首,随即便起身出了凉亭。   姜荺娘跟在她身后,想起方才那丫鬟的称呼一时又觉得有些莫名。   仔细想来,薛老太太似乎并未怎么提起过三房庄氏。   只是偶然听到下人嘴碎过三房夫人连一个孩子都没有,膝下只有一个年满十八的庶子,这让姜荺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毕竟在这个子嗣为重的年代里,怎么可能有妇人被允许十几年都无子却还不被休弃。   更何况三房又是继袭了爵位的,嫡亲的子嗣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原先她对此事还存了疑,如今听得那婢女一声“郡主”的称呼,她顿时就明白了。   并非薛家大度,而是这位舅母的身份不凡。   至于这位舅母是哪里封来的郡主她也猜想不到,毕竟姜荺娘从前也不曾刻意打听过薛家的人口。   姜荺娘到了庄氏的住屋,庄氏叫下人去泡茶,坐在窗下凉沁又通风的位置,这才缓和几分。   “你方才的手法十分老道,瞧着不像是头一回。”庄氏说道。   姜荺娘扫过她的脸,也看不出她病了多久,只道:“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犯头疼的毛病,那时偶遇过一名游医,我同他学了这法子,这才能为母亲纾解过数回。”   庄氏没曾想是这个原因。   初见这女子的时候她下意识便以为是个想要巴结她的女子。   仔细想来,是她习惯生出误解,反倒污蔑了这姑娘的好意了。   “我这边不比其他二房热闹,是个清冷的地方,你如今既然来了我府上,闲暇时候也可以来我这里坐坐。”庄氏对她说道。   姜荺娘当她是客气,只规矩地点了点头。   她却不知,凝欢郡主自打来了这府里之后就没有对谁客气过。   对方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的性子,是以在这府上,就是那个喜好编排人的大夫人刘氏都不曾敢得罪过她。   庄氏说完了这话,便静静坐在那里品茶。   姜荺娘饮了一半的茶水,见气氛又冷下了,一时也有些讪讪的心思,也不知好不好提出离开。   便在这时方才那青衣丫鬟又进屋来道:“郡主,王爷进府来看您了。”   庄氏皱了皱眉,尚未开口,丫鬟口中的人便已经伸手揭了悬帘进到屋里来了。   姜荺娘转过头去先是瞧见了对方衣摆上了银色暗云纹,再往上瞧,便瞧见了一张冷郁的面容。   那男子身量挺拔,着一身玄色绣螭纹袍,他进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还捏着一只不足手掌大的青花瓷瓶,瓶口封着蜡,显然都是未开过口。   姜荺娘见他五官深刻,棱角分明,眉目似墨染出的色泽,目光幽深无底,映衬得皮肤似冷质璧玉一般。   他的样貌与庄氏有几分相像,却无端比庄氏多了几分冷感。   他的鼻梁高挺,而唇瓣少些血色,显得格外浅淡。   然而这般淡唇配合着他的五官却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少一分嫌苍白,多一分嫌妖异的合宜。   第一眼看去时,姜荺娘觉得他是与林清润那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是一路的。   可是细看之下,她见他手掌的茧子丑陋粗糙,既不是拿笔练就的薄茧,也不是舞剑时刷出的痕迹。   姜荺娘有些想不明白,这样的贵人要做什么,才能把手掌磨砺成这般。   “姐姐今日又犯了头疼病了?”他开口问庄氏,语调似经人拨弄的低沉弦音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姜荺娘被他一句问话唤回了神,目光这才收敛几分,又见庄氏开口。   庄氏道:“幸而有姜家的姑娘在,她照料了我,这才叫我止住了头疼。”   姜荺娘便见那男子看向了自己。   “姜姑娘是么……”   他稍稍带起唇角,眼底的冰似消融了一片,那双看着姜荺娘的漆黑眸子却不透出一丝的光。   他的语速缓慢,叫姜荺娘觉得自己的姓氏像是被他含在了唇齿间般,又觉得他像是在询问。   她脚挨着地站起来,敛衽朝他福了一福,低声道:“我外祖母是府上的薛老夫人,今日也是偶然才碰上舅母不适。”   庄锦虞见她垂下眸,眼睫便似小扇一般,落下了淡淡阴影,嵌入了她的眼中,令她原本水莹的杏眸也覆了层灰纱一般。   今日天气虽晴,可却仍旧是个寒冷的天。   然而姜荺娘身上略有些厚度的袄裙仍旧是遮掩不住她的纤腰,以及其他地方若有似无的曲线。   旁人穿衣总归是合身的,可她身上的衣服看似合身,却有种松软绵柔的感觉。   叫人有种想要伸出手去捏上一捏,想要知道柔软的到底是她的衣服,还是她这个人。   庄锦虞打量着她,鲜少见到过这样一眼下去叫人看着就觉得柔软的女子。   姜荺娘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随即对庄氏道:“既然舅母有客人在,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庄氏微微颔首。   姜荺娘出了屋去,才缓缓吐了口气。   光听他们之间的称呼她都觉得有些脑袋发胀,说起来三房的关系合该比另外两房与她更亲切些,毕竟她的母亲与三老爷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然而三房这般复杂的关系薛老太太竟也没有同她提起过。   姜荺娘方才在里头一头雾水的感觉极是尴尬,只是她又不好唐突发问他们身份来由,自然是快快离开才好。   她本以为屋里那男子至少要留一会儿才会离开,没曾想她前脚才出了院子,后脚那人也跟了出来。   不仅如此,那男子将她叫住。   姜荺娘止步,见那男子缓步而来,恰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立定。   “姜姑娘不记得我吗?”庄锦虞面对着她,恰好就迎着她身后刺眼的太阳。   他眯了眯眼眸,透出一股慵懒的意味,举手投足在随意与肆意间游移着一个含糊的尺度,如一个悠哉闲适的贵族公子一般,唇角的弧度略有些上扬,却不是笑。   姜荺娘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她今日是头次见过他的,听见下人叫他王爷,却不知他是哪个王爷。   她抬眸,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落在庄锦虞的眼中,她的表情既是无辜,又是柔软的模样。   “我姓庄,名锦虞。”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温尔谦恭的笑容,给人一种极为礼貌却疏淡的感觉。   然而仅是听到了那三个字,姜荺娘整个人便好似遭雷劈了一顿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   庄锦虞……   庄锦虞似没察觉出她一瞬的变化般,唇角笑意不变,却垂下了深眸,与她对视,道:“姜姑娘,你可是想起我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心虚之故,她仿佛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似威胁似恐吓的意味。   姜荺娘嗓子发干,声音也生硬无比。   “您……您什么意思?”   尽管她努力地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与慌乱,可她到底还是太稚嫩了。   尤其是在庄锦虞这样身份的人面前,她的每一个表情都简单天真极了。   只是她的反应太过度了。   过度到让庄锦虞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   实则他过分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便一副苍白惊恐的模样,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她就一副“我很好欺负”的模样开始打颤了。   从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角度来看,她无疑是在露出自己柔弱可欺的一面,试图引诱出男人的劣性一面。   就像那些喷香艳丽的鲜花般,看似漂亮无辜,可实则却在利用自身腻人的香气招蜂引蝶。   而这个时候,姜荺娘因连个防备都没有,心里近乎崩溃。   庄锦虞这名字随着那日的记忆一道浮出水面来,叫她瞬间乱了阵脚。   他就是庄锦虞——   姜荺娘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自今日起,所有人就会知道她是个不贞洁的人。   甚至从一个可耻的角度来说,这样的事情主动和被动完全是两个性质。   而姜荺娘却显然不属于被动的那一个……   “姜姑娘不必这样害怕。”庄锦虞抿唇,语气透着一股幽凉,“只是你的母亲当真也患过头疼的毛病?”   姜荺娘看他嘴巴一张一合,初时还未反应过来。   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与她母亲有何干系?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姜荺娘的话语中带了一丝不确定。   什么意思?   庄锦虞垂眸望着她。   “这世上没几个人敢随意打探我的行踪,姜姑娘是我所知道的头一个人。”   庄锦虞道:“你既与薛府沾亲带故,往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寻我说便是。”   若是当下姜荺娘还是云里雾里,那么他的下一句便叫她彻底明白了他的用意。   “只是家姐常年抱恙,姜姑娘不该将心思动到她的头上去。”   早前庄锦虞便从随从口中得知有个姜家女子在打探他的事情。   彼时庄锦虞觉得这些年轻姑娘不懂事也就懒得分神去计较。   只是他没曾想,她竟有本事摸到长姐身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文中乱码,不是作者君干的,是晋江抽搐的。 第7章   原先姜荺娘没听明白的时候,着实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当她明白了庄锦虞的意思之后,一股无名之火顷刻间便将那恐惧给取而代之了。   说起来姜荺娘压抑得也着实久了一些。   她曾放下尊严豁出脸面,活到今日,她自己有时候都觉糊涂。   是她太蠢了么?   她做了那样多的事情。   原以为自己能救出父亲,却发现自己想方设法做出羞耻事情换来的机会,在薛老太太那里只是动动嘴皮的功夫。   原以为薛老太太护着她,她便算是度过了厄运,岂料她却成了薛家一些人眼中的厄运了。   原以为自己方才只是顺手帮了旁人,没想过要什么感激,却也没想到还能被人当做是个耍弄鬼蜮伎俩的小人。   可不就是因为她太蠢了。   姜荺娘仰着头望着他。   她吞不下这口气,却也不屑解释给他听。   原本该透着怼怨的目光,却因为那双委屈通红又蒙上水雾的眸子而大打折扣。   庄锦虞唇线紧绷,更难听的话还未说出口,就瞧见她盛满了水雾的眼里终是兜不住那一滴晶莹,压弯了眼睫滑落在面颊上。   她原本苍白的脸,添了泪珠子,似梨花带雨般,长长卷曲的睫毛串上了小水珠,含着泪,粉唇也咬得透出了殷红,不知在隐忍什么。   庄锦虞敛起神情,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这小绵羊原先是极怕、极为心虚的。   而后也不知为何,她又陡然间张开了刺,红着眼睛的样子好像被人欺负惨了,一副想要拿自己身上柔嫩嫩的毛刺随时去扎对面的人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对方扎疼。   庄锦虞皱了皱眉,僵持了一瞬,却拿出了叠的方正的帕子朝她递去,见她神情一怔。   便是顺着惯性去想姜荺娘也只当他是在讽刺自己,心中头的火更是添了把热油般腾地直窜。   她反手便恨恨地在他递来的手上打了一下,见他拿着帕子的手纹丝不动,帕子也没如她设想中被打落在地上,她涨红了脸,近乎恼羞成怒地转头便跑了。   庄锦虞目光落在自己被人抽了一下的手背上,片刻出现了一抹红印。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些酥麻微痒的感觉,像是被蚂蚁叮咬过了一般。   庄锦虞活着的二十多年里,有被人暗算过,也有被刀剑暗器刺伤过,唯独没试过被这样人打。   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你说他受伤了,他没破皮没流血。   你说他没受伤,他的手被打红了。   “王爷,这姑娘着实不识好歹。”司九见人跑远了,颇有些忿忿不平。   庄锦虞当时也不过是看这姜家姑娘可怜,这才不与她计较私下里打探他行踪的事情。   放她一马她还真以为是理所当然的?   “罢了。”庄锦虞收了帕子,转而往外走去。   不过是个蝼蚁般的可怜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庄锦虞探过长姐后自薛府离开,随即便乘着马车重新回到了南山脚下。   南山的热闹和冷清都被一座山分割成了两半。   在西半山上,听闻里头曾经是个土匪窝,里面住了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但从未有人敢上山去验证过。   且西边荒芜,杂草丛生,冷清之极。   东半山上则是早些年有个富商花了大笔的钱财种了大片的桃花,若干年后富商不在,桃花却依旧。   在半山腰上还有人特意就近设了座桃花庵,有了桃花这一特色,庵里也不缺香火来往。   山脚下,陈荷花戴着一支素银发簪,耳前垂下两绺碎发,她坐在茶摊里的长条木凳上打着扇,神情倦怠。   庄锦虞坐在她对面时,她都还没反应过来。   待她半睡半醒之间察觉身边有人时,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抬眸看向对方,眨了眨眼,柔媚一笑。   “公子,是你啊,今日怎就一个人了?”   庄锦虞右手握拳搁在了旧木板拼接的桌上,食指弯曲在桌上扣着,却并不应她的话。   陈荷花手指在桌下不安地掐成一团,余光悄悄打量对面那人。   偏在这时过道上一片尘土飞扬,两匹快马陡然间在茶摊前刹住。   陈荷花抬眸看到那马背上的男子脸色就更难看了。   好嘛,要么一个都不来,要么都一起来了,真是冤孽哦。   林清润今日穿着一身宝蓝缎袍,只是他脸色略有些苍白,显然状态不佳,却仍旧急促赶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荷花面前,重拳砸在桌上发出砰地响动。   “你那日……究竟对我动了什么手脚?”他眼中略有些难堪,却不得不咬牙切齿地逼问于对方。   陈荷花暗暗扫了对面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公子,脸色有些讪然,随即便笑着掩唇道:“想来今日是瞒不住了。”   她哀叹了两声,转而又娇嗔道:“那日二位公子凑巧都到奴家的小茶摊上来喝茶,我瞧你们左右也不像是个喜欢喝粗茶的人,只顾着打量奴家,还以为你们都看上奴家了呢。”   林清润忍了又忍,语气隐忍道:“所以?”   陈荷花眨了眨眼,说:“所以奴家便把身上戴着的欲香在上风口里散了些,想与二位公子风流一番,岂料你二人一个都不肯留。”   林清润听完这话忍无可忍,正要上前去,却被他身后的墨书死死拽住。   “唉,公子气恼什么,就算受了药物的影响,那也不过是添兴之物,对男人都是好东西啊。”陈荷花有些害怕地躲在了庄锦虞身后。   林清润甩开墨书,听了那陈荷花的说辞,只面红耳赤,亦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奴家也不知你是个有心上人的,若奴家知道,定然不会这样做了。”陈荷花见他没打算动手打人,又掩唇笑说:“奴家那日听得真真的,您那心上人叫云什么,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好像叫荺娘是么?”   “如今见您这般气恼,想来那日您也没能抱得美人归了。”陈荷花一句接着一句,好似火上浇油般,叫林清润头昏脑涨,气得险些连正事都给忘记了。   墨书见状便一个劲地提醒他,林清润揉了揉眉心,这才冷静下来,看向那陈荷花道:“你莫要胡搅蛮缠,那日我问你知不知道这山上的匪人,你是怎么答的?”   陈荷花道:“奴家真的不知道呀,公子若是喜欢奴家,奴家乐意伺候一场,若是要奴家编造假话,奴家可不愿意做这种缺德事情。”   这陈荷花是个滑不沾手的女人。   她开这茶摊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有见过,想要对她动粗都无从下手,就更别指望好好说话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了。   庄锦虞一直一言不发,然而食指始终保持着一定节奏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在他叩到第十二下的时候,司九回来了。   司九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了庄锦虞。   庄锦虞将那荷包展开来,露出了上面的兽纹。   陈荷花脸色微变。   庄锦虞拿食指和中指将那荷包夹住,举在了陈荷花的眼前。   “这可是袭国人特有的图纹。”   “公子这是叫人私闯民宅吗?”陈荷花咬牙说道。   庄锦虞道:“司九?”   司九道:“她家院子里捡的。”   陈荷花:“……”   林清润的表情顿时冷肃下来。   庄锦虞问陈荷花道:“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荷花咬了咬唇,却没应声。   司九指了指林清润,对陈荷花道:“林大人便是当今圣上亲派下来查询此事的首要官员,你可以不服他,可是你若是想与朝廷对抗,这绝不是明智之举。”   陈荷花脸色变了又变,正要开口,便被司九打断。   “王爷,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不若将她带回去再仔细盘问。”   陈荷花顿时傻眼了。   这林大人和王爷哪个大呀?   原来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庄锦虞起身离开茶摊,便在林清润眼前离开。   墨书见状小声道:“公子,咱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林清润沉着脸,却没有吭声。   墨书又后悔道:“早知道咱们就先去那陈荷花家里翻找一遍了。”   林清润闻言,微微蹙眉,语气略有些反感道:“那位城府极深,就连前太子都因他而废,你我如何能比?既然是他抢了先机就随他去了,横竖彼此都是为了圣上办事。”   墨书见他虚弱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叹息道:“公子与那姜荺娘可真是孽缘……”   那日林清润和庄锦虞同时为了山匪之事去山脚茶馆探些情况。   岂料这老板娘竟是个藏了心眼的。   那日林清润便正站在下风口,虽然二人都中招了,可他明显吸入的药粉要比庄锦虞要多得多。   他那时神智不清,口中只念着姜荺娘的名字,将旁的女子当做是她才解了药性。 第8章   事后林清润又病了一场,对姜荺娘的思念反而更深。   “难道你派出去的人竟还没有打听到她的行踪吗?”林清润语气有种难掩的惆怅。   墨书神情僵了僵,没曾想对方对姜荺娘的行踪至今还上心,忙应声道:“想来也快打听到了……”   实则他受了林夫人的暗示,哪里敢真的让人去打听。   只是如今看来,林清润果真是被姜荺娘彻底迷住了,与其这么反复折腾,倒还不如遂了他家公子的心愿。   林清润轻轻叹息了一声,心中更是后悔不已。   早知当初,他说什么也该先将她从姜府里接出来安置在外宅里的,这样也不必饱受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您说那位当日又是如何排遣了药性的呢?”墨书看向庄锦虞离开的方向,也是有些好奇。   林清润哪能理会他这些恶趣的八卦,转身上了马背甩鞭离开。   这厢陈荷花被人带到了一个森冷的地牢中。   四周陈列着各种铁架和刑拘,上面有各种残暴的痕迹,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哪里还能有如方才在茶摊子上的淡定。   “公……公子……”   陈荷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   庄锦虞坐在一把紫檀黑漆椅上,右手轻轻抚弄着左袖的褶皱,连眉都不抬一下。   “天家的人派了人下来查南山匪徒,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司九将地上一把凝固了血迹的铁链挂回原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陈荷花轻轻打了个摆子,道:“为为为何?”   司九道:“因为那群匪徒也许是半年前来自袭国对圣上行刺的刺客,你该明白,勾结外贼的罪名该是多么严重的,不仅要杀你一人,还要杀你全家,杀你的朋友,还要杀你全家所认识的朋友,杀了你的邻居,还要杀了你全家人的邻居。   啧,连坐之罪,也能叫你不至于一个人上那黄泉路了。”   陈荷花看着那些刑具面如土色,连忙把能交代的事情全都交代出来了。   原来她在这南山脚下摆茶摊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只是后来经常有个大胡子男人来她这里喝茶,对方时常光顾她的生意,又时常赠她胭脂首饰,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首尾。   便是前段时日,那大胡子还找到了她,告诉她他们近期打算出城去,叫她代为留意周围的情况,又给了她不少银子。   庄锦虞听罢,抬手揭开了手旁一个木箱,里面放的全是金条。   “你若是愿意,稍后会有人给你喝下一种毒药,往后自会有人定期给你服用药物可保你无虞,只要南山之事终了,我会给你真正的解药与这一箱黄金。”   陈荷花稳了稳心神,迟疑道:“他们是那般危险的人物,我该说的已经说了,如今你又要我冒险帮你,可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   庄锦虞抬眸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陈荷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庄锦虞抬手,便抓起箱子里的金条投入了墙角的火盆中。   几乎是下意识陈荷花立马伸手将那黄金从火中取了出来。   她捂着烫伤的手,惊恐地看向对方。   庄锦虞这才开口道:“一来,我并不缺钱,二来,你帮了我,我就没有理由杀你。”   陈荷花听罢愣了愣神,待她领会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之后,顿时忍不住发了一身的冷汗。   幸而……她方才没有直接拒绝。   对方的言下之意再是明显不过了。   她帮了他,他便没有理由再要杀她。   可她若不帮,他不需要理由,也一样可以杀她了。   原来陈荷花还以为自己碰见的大胡子是她命中贵人,岂料对方竟是个反贼人物,还叫她受了这般多的牵连。   这事情要从数日前说起。   只说朝廷有人上报南山匪徒之事,南山虽远,但到底还是在天子脚下,即便真有土匪集结,也该交由当地的府尹先行处置。   然而有人举报山中有袭国人的踪迹,听说他们在山上躲避已有半年之久,待联想到半年前袭国人行刺圣驾之事,府衙的人亦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草惊蛇。   盛锦帝派了林清润和庄锦虞来查询此事。   有人说他这是在提拔年轻一辈的后生做事,也有人说,林清润是代表了林皇后与林首辅的势力,而庄锦虞是代表了俞太后的势力。   盛锦帝既没有因废太子之事冷落林氏一族,也没有令太后在后宫独大,其用心在于制衡还是扶持,着实难以猜透。   走出地牢,司九押着陈荷花离开。   陈荷花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露出了唯唯诺诺的神情。   “这位爷,我原先不知道那两位公子身份如此清贵……我那日、那日对他二位用了药,日后他二人会不会想起来报复我去?”   司九冷嗤一声,道:“你放心吧,那位林大人少不更事,单纯得很,只怕躲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再寻你计较此事,至于我们王爷……”   他说着顿了顿,笑道:“以你那日那般拙劣的演技除了骗骗林家的公子哥儿,想骗我们王爷是不能了,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陈荷花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又拍了个马屁道:“对对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司九的脸色顿时僵了僵。   原本他是赞美他家王爷的意思,结果到了这妇人嘴里反倒变了味似的。   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牺牲了自己,换取了利益那叫孩子套狼。   他们王爷牺牲了什么?   贞操吗?   司九想着愈发觉得恶寒,对陈荷花也沉下了脸,道:“还不快走!”   陈荷花见他上一刻还有个笑脸,下一刻就一副能拔刀杀人的样子,连忙走了出去。   待晚上,薛老太太又问姜荺娘:“白日里听闻五丫头气性又发作了,她可有顶撞你?”   姜荺娘听她关心自己,心里微软,只道:“没有,五妹妹年纪最小,三姐姐和四姐姐都能包容着她,我怎不能?”   “你四姐姐可没有包容过她,她幼时被五丫头气急的时候,还同五丫头打过架呢。”薛老太太又说:“你三姐姐倒是温婉的,因是庶出的身份,对这个妹妹也很是发憷,然而她性情也是家里孩子中最好的,你闲暇时可以与她一道坐坐。”   姜荺娘点了点头,又将白日里遇见三房夫人的事情与薛老太太说了。   至于她与那庄锦虞私下里的龃龉她自然是略过不提。   薛老太太听她还被庄氏请去了三房喝了茶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只与她又讲了三房的人事。   三房老爷薛志德除了继袭了薛家的爵位,如今在吏部担任侍郎一职,是薛家三房中最有出息的,也是薛家当前的主心骨。   至于当初娶了庄氏做妻子倒也并非是薛老太太的主意,而是薛志德年轻的时候自己求来的。   那庄氏乃是凝欢郡主,和瑾王庄锦虞都是俞太后的嫡亲孙儿,而她在皇室中的地位也并不比公主要弱,能娶得这样的媳妇,薛老太太自认是她们薛家高攀了。   然而庄氏进门之后,不仅多年无子,待夫君更是冷淡之极。   前几年薛老太太还能看见儿子在庄氏跟前前后忙顾献殷勤的样子,待到后来,二人竟都疏淡了下来。   时至今日,三房都没有出个嫡亲的孩子。   即便如此薛老太太也没想过要给儿子纳几个姨娘。   薛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便与那些姨娘斗得死去活来,整个薛家险些就被一群女人给毁了。   她心里头留下了阴影,因而也不曾热切过问儿子后院的事情。   姜荺娘打听到了三房这些事情,这才对三房的人重新有了个印象。   等她夜里睡下的时候,脑子里却又想到了庄锦虞。   她翻过身面朝着墙壁,想到他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难免心中侥幸。   她想着又忍不住拿被子把脸也盖住,为自己这份侥幸而感到面热。   她怕得很。   若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个地步,她也不怕旁人知道她是个不贞洁的人了。   可她却怕旁人知道与她发生了露水情缘的人是庄锦虞。   那样的话,哪怕是外祖母,也会瞧不起她的吧?   姜荺娘闭上眼睛,所有人讥讽的表情都一一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们也许会觉得她是想要攀附权贵才做出了这样下流的事情。   可是并不是……   姜荺娘捂住脸,压抑着心里的难堪。   当外祖母告诉她父亲带着姨娘和弟弟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表面上是那样平淡。   可实际上,在得知父亲不声不响的离开的那一瞬,几乎就已经将她的难堪与羞耻推到了顶峰。   她不是没想过埋怨她父亲。   可她只要一想到她父亲为了她险些废掉的一条腿,便什么想法都散了。   到了最后,她自己打落的牙齿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了。   在姜家最绝望的时候,好些姑娘都在体面的时候选择了自行了断。   唯有姜荺娘独自一人也坚持了下来。   与那些姑娘不同的是,她们只经历过了一次绝望。   而她是从一个绝望的坑洞里,掉落到了另一个绝望的坑洞里。   她真的不甘心。   临睡去之前,姜荺娘又想,抛开那些羞耻的念头,她与庄锦虞不过是一场匿名的交易。   他要的,她给了,他尚且还欠她一个要求,她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在他面前又凭什么抬不起头来? 第9章   隔日里,薛老太太在堂屋与人对账,姜荺娘便去了梢间里叫人寻些图样过来。   偏这时薛桂琬过来找她。   姜荺娘本以为昨日不欢而散,姐妹几个一时半会儿也是玩不到一起的。   薛桂琬道:“昨日我忙顾及着五妹妹,便冷落了你,也不知你心里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些姐妹冷淡了?”   姜荺娘轻轻摇了摇头说:“姐姐想多了,姐姐昨日又不是没与我交代过,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无理取闹吗?”   薛桂琬扬起唇,叫身边的丁香拿来一个螺钿漆盒,里面放了几条绣制好的帕子,她推给姜荺娘道:“你初来府里,也不知你用不用的惯那些东西,这些帕子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放在身边,姑且还能用上些日子。”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心想难怪薛老太太说薛桂琬性格极好。   她孑然一身初来这府里,没有什么会比姐妹间的馈赠更叫人感到亲昵熨帖了。   这帕子虽不贵重,但一针一线才是难得,如她们这样未嫁的姑娘除了自己家人就更不会随便做东西给旁人的。   “三姐姐有心了。”姜荺娘笑说,又低头去打量那帕子上的绣纹。   “我方才瞧你那丫鬟也拿了针线出来,可是也准备做些针线活了?”薛桂琬问道。   “我昨天才描了个花样子出来,想叫她拿几股彩线给我选用的,正好姐姐就过来了。”姜荺娘说着便将自己描好的花样给对方看。   薛桂琬道:“昨日就觉得你画功很是不错,没想到你描画这些东西也一样标致。”   她随手将东西放到边上,对姜荺娘道:“只怕你还不知道,再过些时日便是祖母的寿宴。   我这些日子正准备给祖母做个绣屏,偏觉得那些花样怎么描都不好看,若是有妹妹这双手来画,绣出来的东西也定然是锦上添花。”   姜荺娘惊讶道:“外祖母寿宴我竟不知……”   薛桂琬笑说:“如今你不就知道了,我原先想送祖母一副千秋万寿圣心图,那画气势恢宏,外祖母极喜欢这样的画境,可那画面太大,做绣屏必然是极好看的,只是想要临上布去太难了,绣起来也着实耗费时间。   若是妹妹愿意与我合做一份贺礼,祖母她老人家也定然会喜欢的。”   姜荺娘略有些迟疑,薛桂琬又对她道:“若是妹妹觉得不方便,我便只送一份小的绣作,只是没有前一个那般拿得出手了。”   姜荺娘听她这样说,哪里好意思拒绝,只道:“能帮到姐姐就再好不过了,如此我也能尽心与姐姐一道为外祖母做份贺礼了。”   薛桂琬含笑点头,心里对这个性情随和的妹妹也很有好感,又拿了姜荺娘描好的花样看了几眼。   姜荺娘抿了口茶,余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对方拿着图样的手上,却见对方右手小拇指略有些外翻,瞧着很是奇怪,好似曾经受过伤般。   薛桂琬似感应到了她目光似的,忽然收起了手朝她看来。   姜荺娘只做出无意状问:“可是哪里画得不对?”   薛桂琬松了口气,笑说:“没有,待会儿丁香拿来的画轴足有半人高,咱们还得小心不能把画弄脏了,可就要辛苦你了。”   姜荺娘但笑不语,见薛桂琬避讳着那根手指,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待二人一直忙到中饭后,薛桂琬便犯了困回去午睡,与姜荺娘约好了明日。   等人一走,芷夏便拿来了一封信递给姜荺娘道:“中午的时候西边角门有个人一直磨着蔡婶子,要她递个信进来给姑娘。”   姜荺娘将那信封接过,打开看了两眼,便放到了一边,若无其事道:“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抬眸看向芷夏,说:“你伺候我外祖母多久了?”   芷夏道:“奴婢七岁的时候入薛府,九岁的时候在老夫人外房伺候,到了十二岁的时候才被冯嬷嬷安排到老太太身边伺候,至今也有三年了。”   姜荺娘说:“我瞧你瘦弱,原还以为你只有十二三岁呢。”   芷夏抿唇笑了笑说:“奴婢今年十五了。”   姜荺娘道:“我下午出个门去,你要跟着吗?”   芷夏愣了愣,道:“姑娘出门去做什么?”   姜荺娘道:“我原先住的地方还有些私人的物件没有处理,我是不想带你的,只怕你乱说话……”   芷夏连忙摇头说:“奴婢不敢的,奴婢先前虽是伺候老夫人的,可是冯嬷嬷教导过我们,做奴婢的,伺候一个主子便要专心向着一个主子,若是三心二意,哪个主子都不敢用的。”   姜荺娘闻言这才露出笑来,说:“你能明白就好,你如今跟了我,若是日后我们仍是有缘,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芷夏见这是个表衷心的好机会,便忙跪下给姜荺娘磕了个头,说:“能跟着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姜荺娘垂眸看着,心里却并不是很信任。   她觉着,这些打小就会察言观色的丫鬟心眼最多,在薛老太太身边伺候是多么体面的事情,对方能心甘情愿跟着她这个落魄小姐过日子?   她与芷夏这般周旋一番,不过也就是想要敲打对方一顿,叫对方收紧了嘴巴。   她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探究小丫鬟心底里有几分真意。   而芷夏心中自有另一番计较。   她觉得薛老太太身边再是体面,终是长久不了。   能跟在姜荺娘身边,以对方的貌美必然也是不愁嫁的。   如今相识在微末之中,往后姑娘有出息了,她自然也不会差的。   出了薛府,芷夏乖觉得很,姜荺娘去哪里她都不多问一句。   姜荺娘将她留在自己从前住的地方将那些贴身穿用之物打包带走,自己却出了巷子来到了长街上。   街上有一家含胭斋,进了屋去,姜荺娘便瞧见了柜子后正算着账目的瘦弱男子。   那男子见她过来,忙上前来朝她行了个礼。   姜荺娘与他进了屋去,问道:“你叫我出来,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男子不是旁人,是她幼年救过的一个男孩,后来做了姜家的奴仆,姜荺娘从前出门时也会带他驾车。   他于幼时便服侍她,说是她的心腹也不为过。   “姑娘,你瞧瞧这可是夫人当年赠你的繁星簪?”苏银拿来一个细长的黑檀盒子,打开来里面却有一支流苏簪。   姜荺娘将簪子掩在袖下,见下缀的小珠子透着莹光,顿时欣喜。   她母亲去世那年,整个三房都乱了套,她那时伤心都来不及,丢了不少东西,竟过了好久才得知。   没曾想,母亲赠她的东西竟会在这个时候找回来。   “原先我听从姑娘的吩咐,一早离开姜府后,就守着这胭脂铺,而后又与当铺老板打过招呼,姜家出来的东西,能收的我都收了,好在那老板不知这繁星簪的奇特之处,不然我也不好以便宜的价钱赎回来了。”苏银说道。   这簪子并非金银所制,但它值钱的地方却在流苏末端坠下的颗颗玉珠。   这些珠子到了暗处都会生出光来,是姜母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个一支簪子。   “你如此焦急便是要拿这个给我?”姜荺娘高兴归高兴,但还是紧着时间将要紧的话说完。   苏银顿时面露难色,“原先我与姑娘都计划周全……   姑娘在姜府查封前,便放我身契让我离开,我就一直守着这里,官家的人没能盘查到这铺子头上,是以这才保留住了这铺子。   只是我原以为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这铺子是姓姜的,岂料我遇见了沈姑娘。”   姜荺娘问:“哪个沈姑娘?”   苏银道:“就是从前与姑娘要好的那个沈姑娘,她父亲是在太医院任职的。”   姜荺娘听罢便立马想到了这人。   苏银说的是姜家未落难时候,姜荺娘的一个闺中友人,沈妍月。   那沈妍月家世不显,母亲原先是个寻常妾室,后来正房太太病重去了,这才叫她母亲成了续弦,而沈妍月也记名为嫡女。   苏银只知道,当初姜荺娘照顾她时,她还不过是个无人理睬的庶女子,当时她装得那样可怜,还总向姜荺娘表出情谊,又说日后必会报答姜荺娘,时常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样。   姜荺娘将繁星簪收起来,心中却想到姜家变故之后,每一个人变脸的模样。   伤她至深的是林清润,然而最令她惊讶的却是沈妍月。   在她印象中,沈妍月是个总被欺负的女子,后来还是因她外出踏青时不小心伤了手,得了沈妍月的帮助,她这才与对方认识起来,她发觉对方安静文雅,却与自己有许多相同的喜好。   是以后来沈妍月因身份低微被其他女子排挤时,姜荺娘见她可怜一直回护于她,每逢外出游玩时,沈妍月必然是会随着她的。   久而久之,姜荺娘也就认下了这个闺中好友。   岂料后来,姜家落难,沈妍月不似旁人急于避讳,特意上门而来,她将姜家仆人藏在包裹里的财物抖落出来,又泪目盈盈地向姜荺娘道歉。   姜荺娘那时候倒不是心痛财物被人拿走充公,而是错愕于对方长久以来的虚伪皮囊。   她不知有些人,生来便是天生的戏子。   “苏银,早前我便与你说过这铺子不适合男子来经营,你知道我与姐姐关系有多亲密,我是为她好的,你若再不识抬举,我便真告去官府……”   门外一道柔婉娇咛,单听这声音,便觉得对方是个柔弱的女子。   沈妍月穿着一身缠枝牡丹纹镶边斜襟长袄,挽着个堕马髻,戴上一套珍珠头面,将从前的穷酸气息一扫而尽,眼中少了几分忧郁,多了几分得意,在气质上变化尤为明显。   姜荺娘记得她从前说过不喜欢戴华丽饰物,也不在乎那些虚荣的东西,只说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学她父亲做个大夫,济世救民。   她让姜荺娘看到的是一个极为善良素雅的女子。   如今姜荺娘才知道,她聪明得很,想让谁看到什么样的,她就能做出什么样的,至于她的本性,在春风得意之后,才稍稍展露出来。 第10章   沈妍月脸上的笑意便在姜荺娘转身的瞬间凝住了。   “姐姐……”   待她反应过来时,语气里都透着一丝兴奋。   而姜荺娘脸上则没有一丝表情。   沈妍月道:“上回一别,我都不知该去何处寻姐姐去,如今竟能在这里等到姐姐,这可真是件庆幸的事情。”   她说罢又瞥见姜荺娘身后苏银难看的脸色,随即道:“姐姐莫要误会了我,我知道这是姐姐的铺子,这才有了想要先替姐姐收了这铺子的想法,绝不是有旁的坏心眼的。”   姜荺娘道:“那真是多谢沈妹妹了,如今我人就在这里,想来也劳烦不到你了。”   她说着,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回来。   沈妍月脸色僵了几分,却仍旧维持着唇边温婉的笑,道:“原是如此,所以姐姐今日是特意送房契给苏银的嘛?”   “姑娘,姜家的财物都被府衙的人给查抄了,姜姑娘怎会私留下财物呢?”   沈妍月身边的丫鬟则是十分机灵地接着主子的话,透露出几分嘲讽。   姜荺娘见店铺里有客人进,不想惹人注意便出了含胭斋去。   沈妍月忙跟上去,道:“姐姐,你当真不想理会我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驻足,道:“你想怎样?”   沈妍月原以为再见面时,她会看到姜荺娘比昔日自己还要悲惨的模样,但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攀上了贵人,如今竟没能叫她轻易找到。   她迟疑道:“姐姐,我们刚才的话还没有说清楚是不是?”   “姐姐该明白,姜贵妃害死了大皇子,姜家凭着姜贵妃得来的荣华富贵也该还给朝廷了,姐姐若真是拿了那含胭斋的房契,就该上交给朝廷……”   若是早前,姜荺娘必然被她气得发抖。   可如今,她看着沈妍月的目光与看石头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更无任何波澜。   她的话还没说完,姜荺娘便轻笑出声。   “姐姐笑什么,这么久以来我都不曾上报,不过是给姐姐一个主动改过自新的机会罢了……”沈妍月的神情甚是诚挚,若非早前那些种种事情,姜荺娘也许都会感到惭愧。   姜荺娘道:“沈妹妹怎还和从前一般单纯,你既知道这含胭斋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铺子,你不如猜猜,到了今日,它为何还没有被官府的人查抄?”   沈妍月看着她,心中却想,这是否与她背后的金主有关。   “姐姐,不管是谁包庇了你,那都是包庇。”沈妍月说道,“既是包庇,便该同罪论之。”   姜荺娘听她这些话,只觉得她的这一番针对,极是莫名其妙。   然而下一瞬,沈妍月说得话几乎都要将她气笑了。   “姐姐该明白,林公子那样的人最受不得这样的官司了,若有人告发了你们,只怕林家的好名声也会受到影响的。”   姜荺娘见她一副笃定的模样,心想难不成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个林清润招招手,她就会上赶着倒贴的货色?   但凡她对林清润还存了情意,当初就不可能选择另一种极端的方式。   “那沈妹妹不如试着去告发看看了。”姜荺娘冷笑:“你说的那位公子我们早已没了干系,你觉着我背后还能有谁?”   沈妍月狐疑地看着她,似真的认真思索了起来。   “姐姐说笑了,总不能是瑾王吧。”   她说起这个瑾王并非真的猜到了什么,而是民间都知道这瑾王风头最盛,连圣上都纵容他几分。   沈妍月提出来这人不过是为了令她难堪。   姜荺娘却丝毫不忌讳,反对她道:“那你该听清楚了,那瑾王姓庄名锦虞,你若有本事,就去把他告倒也是一桩美事。”   怕就怕沈妍月没胆子去告,一旦她去了,姜荺娘都能想到某个人的手段有多难招架。   她倒是想看看,沈妍月能告发得了谁。   姜荺娘堵回了她的话,说罢便要离去。   沈妍月一怔,忙抓住她手臂,道:“怎地,你变心了,你不喜欢林清润了?”   姜荺娘骤然听到这三个字,心口猛地一跳,将她手臂拂开,语气无端恶劣了起来道:“不喜欢了,你若是喜欢,只管自己去争好了,横竖都是我不要的东西罢了。”   沈妍月脸上顿时出现了难堪的神情,再没敢抓着姜荺娘不放。   姜荺娘没走出多远,便瞧见沈妍月再不作纠缠同她那丫鬟一道离开,这才靠着巷子里的墙壁上缓了口气。   想来她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沈妍月心里果然有林清润。   只是从前她从未察觉过,也更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丝毫对林清润的爱慕之意。   可更奇怪的是,沈妍月却会因为她一句她不要的东西而感到难堪里去,对方是个什么想法她竟也琢磨不透。   难不成她要林清润,沈妍月便会更乐意更喜欢对方?   这又是何道理?   姜荺娘缓了片刻,正要抬脚出巷口去,却见有人朝她走来。   这巷子是个通风巷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通过这巷子路,能直接连接到两条街上。   姜荺娘方才与沈妍月在巷子里说话的时候没甚感觉,但那些惯喜欢停车在巷口的人却能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姜荺娘被人“请”上了那辆马车的时候,脸色都是极不好看的。   “姜姑娘……”   车厢内,那人手里抚弄着一只通体莹白的玉莲花,深邃眸子幽黑。   侧窗的帘子遮挡的严严实实,待马车门帘放下的时候,车厢里便显得尤为阴暗。   从姜荺娘这个角度去看,借着边缝透进来的微光也仅能看到对方光洁的下巴,以及微微凸起的喉结。   姜荺娘正懵着,一颗心逐渐悬起。   方才与沈妍月纠缠,一念之间,她便真说出了庄锦虞这个名字。   她不愿叫沈妍月扯到薛家亦或是旁人,无端叫他们惹得一身腥气。   几乎是下意识,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她便借此由头,背地里狐假虎威了一把。   岂料她说出的话,顺着巷子,淌着风,便钻进了那位老虎的耳朵里去了。   姜荺娘掐了掐掌心,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再不能像上次那样表现的极为失态。   一来,她这是自己的矫情,羞于叫人知道。   二来,对方察觉不出也就罢了,若对方生出疑惑来,那必然是个棘手的事情。   “姜姑娘……”庄锦虞坐在阴影最深处的地方,低沉着嗓音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背黑锅。”   姜荺娘耳根微微发热,知道他这是全听见了。   “经上回一事,姜姑娘对我不屑一顾,我便只当先前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只是……”他勾起了唇,指腹将染上体温的莲花反复摩挲,道:“姜姑娘这回却被我撞个正着,不知姜姑娘怎么讲?”   他的语气平缓客气,字里行间给姜荺娘的却全都是一种威压。   而“不屑一顾”四个字,宛若大写的嘲讽逐个地打在了姜荺娘的面皮上。   她既不屑一顾,又如何能再厚着脸皮扯他当幌子?   也不知是因这车厢封闭,还是因为她紧张得很,她竟觉得鼻息间萦绕着越来越浓的香气。   这种香气令她有些眩晕,竟如同那天夜里的极为相似。   “王爷……”姜荺娘的声音有些微弱,与那日不同,当下俨然摆出了柔弱女子的姿态,“上回的事情是我失态了……”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那人轻笑了一声。   “姜姑娘,你那日是极硬气的,而我这人软硬不吃。”   姜荺娘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有种半途被人抽去了脚下的梯子,不上不下的感觉。   “那按着王爷的意思,我该如何道歉,您才能饶过我这一回?”   姜荺娘被他看透心思,声音也干硬了几分。   庄锦虞侧了侧头,那双深眸似乎看向了她。   “你误会了,不是我不肯饶过姜姑娘。”他顿了顿,语气淡然:“我只希望姜姑娘日后可以收敛一些,并没有打算与你计较。”   姜荺娘暗暗咬了咬牙。   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宣判死刑的前奏,这还叫不计较?   硬是叫人把自己送上这不见光的马车里,这叫不计较?   他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何须如此恐吓于她?   “那,荺娘就谢过王爷了。”姜荺娘好歹还是软着声音把话说完了。   庄锦虞略勾起了唇角,对她疏冷客气道:“都是亲戚一场,姜姑娘能真心改过就好。”   姜荺娘下马车的时候,面色极是难看。   若非时间不长,司九都要误会他们家王爷把人家姑娘怎样了。   待姜荺娘走后,司九掀了帘子,却闻到了一股香气,皱了皱眉说:“王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儿?”   庄锦虞把玩着掌心里的玩意儿,并不应他。   那么浓郁的香,他怎么会闻不到?   他扯开侧窗的帘子,微风穿过,那香气顿时没有丝毫眷恋随着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余香都无。   “是芙蕖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却叫人摸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司九则是想到了庄锦虞才从奇珍阁里买的玉白莲,顿时恍然。   那老板果然没有骗人,说是天天把玩就会令玉生香,竟是真的!   这厢姜荺娘揣着一肚子闷火回了薛府,她回来便见薛老太太屋里头正有人陪着。   她进去见到是二房的程氏和四姑娘薛桂瑶,便与薛老太太和程氏行过了礼。   “往后不必拘谨,你在这个家里若是缺什么,千万不要藏在心里,一定要与我们说。”程氏对她客气道。   姜荺娘道:“还要多谢外祖母与几个舅母的照应,令你们多操心不少。”   薛桂瑶说:“母亲,我去陪阿芙去另一个屋里玩了,你们说得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我们小姑娘可都不爱听。”   薛老太太笑骂她几句,薛桂瑶便牵着姜荺娘出去了。   “那日我与薛桂珠怄气来着,可不是针对阿芙你。”薛桂瑶笑着与她说,面上丝毫不见那日不愉的神情。   姜荺娘与她坐下,道:“三姐姐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你们倒是都关照着我,好似生怕我恼了似的。”   薛桂瑶闻言便笑道:“三姐姐脾气就是太软了,那薛桂珠总扫兴,你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染坊了,唯有冷一冷她,她才能收敛一些,往后你就知道了。”   姜荺娘听她这话,便知道这薛桂珠不是头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乱码 第11章   薛桂瑶也不愿与她说太多薛桂珠的坏话,随即又问她:“且不说这些,我先前听母亲她们说过,我那姑姑临去前是留了个胭脂铺子给你的,三舅舅和我父亲前些日子还说起来这事情,却发现那铺子另有人在经营,是不是你那铺子被人昧了去?”   姜荺娘闻言有些意外,原想着薛家的人对自己陌生并不熟悉,能不像大房刘氏那般反感,表面上做到客气对待自己便是极好的了。   没曾想,薛家的舅舅们还曾关心过她这事情,于她而言极是难得。   “说来也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姜荺娘本不欲多说,可事事都瞒着薛家的人,叫她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她把那铺子的事情与薛桂瑶说罢,薛桂瑶道:“原来是钻了个空子才没叫府衙的人发现,你不必担心,我父亲不走仕途,却在京中行商多年,这里面的门道也是知晓的。   你若是信得过我,拿给我,我替你将它改了上面主人的名字,如此一来,日后府衙的人若查起来,也都不关咱们的事情了。”   姜荺娘没曾想还能有这意外的收获,略一迟疑,便将那契纸拿了出来。   “含胭斋铺子里的伙计是我信的人,将这含胭斋易主,他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姜荺娘说道。   薛桂瑶看了一眼,对她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待我回头去办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姜荺娘见她极是直爽,心里又是感激,说:“四姐姐我这样大的忙,我日后必然是会铭记在心里的……”   薛桂瑶说:“你若真谢我,事成之后,免费赠我两盒胭脂用用才好呢。”   姜荺娘笑着应下,心中一时明朗许多。   想来她今天也不是一直背到家了,有了这点欣喜,她顿时就把什么沈妍月庄锦虞那些糟心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   隔日一早,姜荺娘服侍薛老太太的时候,薛老太太便尤能感觉到对方明显好了几分的心情。   姜荺娘想着当下说也只会让老太太忧心她的事情,便打算等事情办成之后再与对方说去。   这日逢初一,大房二房以及三房的夫人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待一盏茶过,大房刘氏便忽然开口道:“母亲,听人说,我家老爷今年升迁有望,就前些日子,太常寺余大人还曾与他说起这事情,又说他资历深厚,升官是必然的事情。”   薛老太太微微颔首,说:“如此甚好,你夫妻二人能蒸蒸日上,也是我们薛家的福气。”   刘氏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余光忍不住打量了眼商户出生的二房程氏一眼,自觉压程氏一头,随即便更是高兴。   她对转头对薛老太太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有个事情说来也是稀奇。”   “什么事情?”薛老太太见她铺垫又铺垫,终于要抖落出那点花花肠子了,这才抬眼看她一眼。   刘氏道:“去年我便是去长青道观里,是个道长算准了我家老爷今年必能升职,结果今年还真被他给算准了,今年我特意又去了一趟,您猜怎地?”   薛老太太不冷不热道:“怎么,他又说什么了?”   刘氏抿了口茶水,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道:“说来也是尴尬了,他说咱们府里有与此事相冲的人,只要适当回避就好了。”   薛老太太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程氏问道:“大嫂说的是谁?”   刘氏笑着朝她摆了摆手,道:“也没什么人,我盘查了一圈,也就是我房里一个老妈子,和老爷身边的一个磨砚小童。”   “我将这二人处置了之后,又去问那道长,结果道长与我说,咱们府里还有个人要回避一下,我追问了他几句,你猜他怎么说?”刘氏道。   薛老太太不应她。   她便又说:“结果人家道长说的就是阿芙,你说……这事情巧不巧?”   姜荺娘见这事情到最后竟绕到了自己头上,只能垂眸,避开刘氏的视线。   程氏嗤笑一声,说:“阿芙的遭遇还不够可怜,你这样说,岂不叫人伤心?”   刘氏尴尬道:“我怎不知道阿芙可怜呢,我也与那道长说了实情,又求了好久的情,道长才说,只要阿芙外出避开一段时日也是一样的。”   薛老太太心中冷笑,道:“哦,这么说来,老大要是升不了官,这罪名就全都落在了阿芙头上?”   “自然不是,母亲,我岂是那种刻薄的人?   但像我家老爷那样有实干能力之人,总归是缺了些运气才一直在那六品的官阶上迟迟不升,如今就差那么一点火候,我能不紧张嘛?”刘氏连连哀叹。   姜荺娘眼见老太太便要与刘氏争执起来,自己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外祖母,大舅母说得不无道理,想来大舅母也不是嫌弃我,不过是人与人之间与生俱来的不同罢了。   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本就难以说清,我便离开府里一段时日,待舅舅升了官,我再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刘氏本就为难,听姜荺娘这般替自己讲话,顿时又对这个外甥女多了几分好感。   “是是是,我就是阿芙这个意思。”刘氏笑说。   薛老太太扫了姜荺娘一眼,脸色微沉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听不明白人话吗?”   姜荺娘见她一副要与自己发火的样子,顿时也敛了笑,退到一旁去了。   刘氏心里又是一堵。   表面上老太太是在呵斥姜荺娘,实则对方这话不就是冲着她来的?   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自己家老爷不是亲生的,这才一丁点都不肯委屈了她那外孙女。   刘氏拧着帕子,脸色也不太好,却不想让步。   就是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大房什么东西不都是自己挣来的?   若真指望老太太,他们指不定都喝上了西北风。   就在气氛僵硬之时,忽然有一人开了口。   “母亲,过几日我要回家一趟,桃花庵的镜泽师太也与我掐算过,我与我儿的缘分将近,拿些我小时穿过的衣服放在枕头下,也许能叫他受些感应。”庄氏的神情冷淡,并不忌讳自己多年生不出孩子的事情。   “我三房冷清得很,不如就叫阿芙陪着我回去一趟吧。”   刘氏第一反应便是觉着三房的可真敢说,也不怕到时候生不出孩子打脸来,而后一想,以对方的身份,就算生不出来,谁又敢提一句不好的。   薛老太太皱着眉,仍是不语。   大房这边算命算到老大能升官,算到姜荺娘相克,三房这边又掐算出子嗣将近,又稀罕得姜荺娘陪伴。   前一个才打了姜荺娘的脸,结果三房的人反倒给了人台阶下,这着实不像庄氏往日的风格。   程氏也不想叫这事情闹腾起来,便也笑脸劝着,“难得三弟妹愿意走动,阿芙是个好姑娘,有阿芙陪着,必然不会叫她一个人冷清了。”   姜荺娘轻轻扯了扯薛老太太的袖子,道:“外祖母,三舅母喜欢我,不若就让我陪着三舅母去一趟吧。”   薛老太太心道三房的那位一向冷清,何曾给过谁台阶下。   然而姜荺娘的母亲与三房的老爷是一母同胞的缘分,合该多照应这个外甥女多一些。   想明白这点她便也就松了口,应了庄氏。   姑娘家外出,刘氏的理由和庄氏的理由自然是后者更讨喜些了。   姜荺娘看了一眼庄氏,却见对方神色冷冷的,连个眼风都不曾给过自己。   她暗忖道,这三舅母高冷起来的样子和那庄锦虞真真是一样一样的。   然而好说歹说,这回却没叫薛家的人因她的事情而闹出难堪来。   既是寄人篱下,姜荺娘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待人散去,庄氏身边的绿衣便忍不住问道:“您回府去本就因为在此行事不便,如今带着薛家的一个女孩子回去,会不会被对方察觉什么?”   庄氏闻言,皱了皱眉道:“察觉又能如何,我无甚好忌讳的。”   绿衣深知她的脾气,便也自觉闭上了嘴巴。   实则庄氏心中也是一片清明。   她方才不过也是看在姜荺娘上回帮过她的份上,这才开口替对方解了围。   退一万步讲,她也是有些看不惯大房的刘氏,只是平日里都懒得置喙罢了。   而姜荺娘这头,薛老太太却显然对她有几分愧疚了。   “你住在这里,也没想叫你受委屈,只是大房总有这样多的计较……”   “是外祖母收留了我,免我诸多苦楚,我感谢都来不及,哪里会有委屈。”姜荺娘笑说:“难道外祖母真以为我是个升米恩,斗米仇的人?”   薛老太太抿了抿唇,又道:“罢了,你记得陪着你三舅母的时候,好好伺候着她,与她交好关系,其他二房不谈,老三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三房的人怎么都该与你亲厚一些的。”   姜荺娘点了点头,与薛老太太说完了话便出了屋去。   薛老太太与身边李德顺家的说:“你说这孩子是不是透着一股可怜劲儿?”   李德顺家的说:“表姑娘甚是明白事理,也是处处为老夫人着想,她也算是不辜负老夫人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薛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又静默了下来。   她活了一把年纪,什么事情心里不跟个明镜般清楚。   连她身边的人都不觉得姜荺娘受委屈,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岂是那么好过的?   可若今日没有庄氏解围,不论是与刘氏起了争执,还是将姜荺娘送出府去,这对于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无疑是个抹不去的黑点。   若姜荺娘是她捡回来的一条猫儿狗儿,那自然说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可姜荺娘不是旁人,是薛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   因着姜荺娘落难的缘故,所有人便都好似忘了这一层关系,都觉得姜荺娘的好日子都是薛家施舍来的。   薛老太太年纪大了,心里也容易酸涩起来。   往后如何,且看这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第12章   夜里姜荺娘洗漱后,芷夏又为她将头发绞干,见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白日里的事情。   “姑娘不觉委屈吗?”芷夏略有些好奇。   姜荺娘捏着书,回过神来,问:“委屈什么?”   芷夏道:“原先大夫人那里这样说姑娘你,奴婢觉得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来都会委屈的,但奴婢留意姑娘你的脸色,似乎并不在意。”   姜荺娘听她这话便想到先前刘氏对自己的评价。   姜荺娘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她先前没有听到过刘氏的话,兴许当时会反应不过来,会自觉难堪。   可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听过刘氏说过更难听的话了。   所以白日里刘氏说那些话时,她心里早就有了防备。   芷夏见她一直不说话,只当她不想说出,随即便自觉地转了话题,说:“不过姑娘到底是个有福气的人,这回能陪着郡主去瑾王府一趟,那也是个体面事情。”   姜荺娘闻言,转过头去看她,略有些迟疑道:“你说她去哪里?”   “是瑾王府啊,姑娘不会还不知道她弟弟是瑾王殿下?”芷夏与姜荺娘道:“原先郡主就比王爷年长十岁,未嫁前,她二人都是住在宫外的瑾王府里的。”   姜荺娘有些错愕,她还真不知道这事情,她知道庄氏是凝欢郡主之后,也一直以为对方是住在宫里的,在俞太后身边伺候的。   毕竟在庄锦虞出生之后,他的母妃也因生他去世,当时的凝欢郡主不过十岁,两个孤弱的孩子在宫里俞太后身边长大才是理所当然吧?   这些事情即便是对于从前的姜荺娘来说,也都是很遥远的事情,皇族里的人事,她哪里能逐个去考察一番,那时道听途说来的,也只是隐隐听说过庄锦虞这么个人。   “反正郡主是在瑾王府出嫁的,那时据说还是极为风光的婚礼,可惜那时候奴婢年纪小,没怎么关心这些事情。”芷夏说道。   姜荺娘见她说不清楚,也就作罢了。   只是前两回见到庄锦虞都着实叫她堵心了些。   然而她这回是陪着庄氏回去的,就算是进了瑾王府里,恐怕也未必能看见庄锦虞。   就算真看见了,她只管规规矩矩的,还能叫他捉出什么毛病,挑出什么错处来?   姜荺娘觉得自己也算是个本分人,除了那场意外,从前也没有行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也不再想东想西。   在陪庄氏出发前,姜荺娘又与薛桂琬赶了几日刺绣,这才收拾了几套衣服出来。   这日天气阴郁,早上的时候太阳迟迟不出,姜荺娘上庄氏马车的时候,外头风势便有些大,像是要下雨的前奏。   马车跑起来,姜荺娘又将侧窗帘子压好,不至于叫车厢内跑风。   庄氏与她道:“要你陪我一趟,只怕会辛苦你了。”   姜荺娘忙说道:“哪有辛苦这一说?那日若非舅母帮我,只怕我那日都下不来台了,还没得叫外祖母与大舅母因我的事情而烦恼。”   庄氏扫了她一眼,并未在意这件事情。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既是我外甥女,我照应于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荺娘微微颔首,心里对庄氏又添了一层好感。   庄氏的目光却在她发髻上停留了一下,“你这簪子在暗处的地方似乎发光,瞧着有些稀罕。”   姜荺娘将簪子取下搁在掌心里说:“这是我母亲赠我十岁的生辰礼,因我保管不善丢失了,前些日子才找回来,它没有夜明珠那么珍贵,颜色却好看得很。”   这簪子在暗处散着辉光,珠粒精小,坠在流苏链上错落有致,似一网繁星散落,簪头上是彩石镶嵌的牡丹花卉,色泽秾艳,质地通透。   庄氏接来打量了一眼,对她道:“几年前我在宫里见皇后有一支一样的,听说是外邦进贡的首饰盒里其中一支,本也是些零碎的东西,偏巧皇后喜欢。”   姜荺娘有些惊讶,“我这簪子却是母亲在一个异域行脚商那里买来的。”   庄氏微微颔首,将东西还与姜荺娘。   姜荺娘将那簪子簪回原处,心中却想着林皇后与姜贵妃之间的恩怨。   姜贵妃毒死的那个皇子,正是林皇后膝下那个被废的太子。   姜贵妃死了,姜家也倒台了,姜荺娘就如同一粒不显眼的沙砾般,但套了姜姓,又有着和皇后一样的东西,被旁人知道后,恐怕未必是件好事。   庄氏这是在提点她。   姜荺娘低声道:“待我回去便将这簪子收起来。”   庄氏见她乖觉,口吻稍温和了几分,道:“东西能失而复得便是缘分,权当是个想念了。”   姜荺娘应下。   待马车行驶进了瑾王府中,府中管家早已安排人来接应。   庄氏下了车,府里的人便将午膳备好。   姜荺娘跟着她,又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却没防地将上面一粒小珠子摸下来了。   她颦起眉,不想惹人注意,便暗自将珠子收入腰间的荷包里去。   待用膳时,也都只有姜荺娘与庄氏二人同桌用餐,并未见到这王府的主人。   饭后歇息片刻,庄氏便对姜荺娘道:“这是我出嫁前住的地方,我许久不曾回来,她们也只收拾过我的正房,旁的房间落灰铺尘不太适合人住,我叫绿衣送你去上善居住上两日。”   姜荺娘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意识到庄氏回来也许并不是如对方那日所说的那样简单。   她与庄氏还算不上熟稔,若是无意中知道了对方的私事也难免尴尬,分开来住也算方便彼此。   待姜荺娘去后,庄氏便叫来管家,道:“去将你家王爷叫来。”   管家闻言脸色顿时有些僵硬,“郡主,王爷他不在家中……”   庄氏冷笑,道:“少拿这些鬼话糊弄我,今日是母亲的祭日,这一日他不在家里,又会在哪里,你只管把话传给他,他若不来,我便去找他。”   管家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躬着身忙不迭出了门去。   庄氏让人重新泡壶茶来,丫鬟才分出两个青花锦纹瓷杯斟上了茶水,庄锦虞便出现在了门口。   庄氏抬眸,姐弟俩的目光触碰到一起,都是凉飕飕的,没甚温度。   庄锦虞唇角噙着一抹笑,问:“果真什么事情都是瞒不过姐姐。”   庄氏道:“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   庄锦虞坐下,将瓷杯拈入指间,试了试温度。   他并不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你非要在今日与说说起此事?”   “不在今日,我何时又能见着你人影,你听好了,母亲是母亲,我是我,你若是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   庄氏说罢,又扫了一眼庄锦虞,道:“我这次来,便是告诉你,我已经怀上了。”   庄锦虞脸色不变,手中的杯子却无端裂了口子,碎成了两半。   那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淌入他手心里,他却好似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庄氏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波澜。   “这便是你所谓的商量?”他的笑里多了一丝嘲意。   “是你那个庶子不够孝顺,还是薛志德对你不敬,你与我说,我都能帮你……”   “他是你姐夫。”庄氏的脸色亦是冷了下来。   “你如今长大了,翅膀也是硬了,可我却永远年长你十岁,是你的长姐,你管不到我头上,我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孩子,难道这也有错?”   “大夫说你不宜怀孕生子,你当初也是答应过我的。”庄锦虞道。   庄氏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道:“那是因为当初我也不能理解母亲的心思,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为了生下你,宁愿丢了自己的命。”   庄锦虞逐渐收紧了手指。   庄氏又道:“可是如今,我又恍惚明白了,我决定要保住这个孩子,你手下的司空越固然是个医术了得之人,可不代表我就找不到其他大夫,我只求你这一回,应与不应,都随你。”   庄锦虞在茶盘里重新拿了个杯子,自顾自地倒了杯热茶。   庄氏亦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   庄锦虞抿了口茶,而后问道:“多久了。”   庄氏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怀孕的时日,便回答道:“半个月余。”   庄锦虞轻笑了一声,道:“你果真是费尽心机。”   庄氏想要做的事情,一向都是没人能拦得住了。   她当初并非怀不了孩子,而是怀上了也很快便会流产。   大夫说她身体虚弱,生不了孩子,若是强行要生,极大可能,会与她母亲当初生庄锦虞一般,难产而死。   后来庄氏便没有再怀孕。   那会儿她是不想。   如今她想了,不仅怀上了,连半个月的时长都叫她查出来了,可见这一切她早有预谋。   庄氏透过氤氲而起的茶水雾气中去看庄锦虞,道:“司空越说过他是有把握替我调养身体,保我母子平安。”   庄锦虞道:“早知,我就该杀了他的。”   庄氏毫不在意的口吻:“现在杀,也不迟。” 第13章   庄锦虞看了她一眼,便再不理会她的话,起身离开。   绿衣胆战心惊目送庄锦虞走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您气他做什么,王爷不过是关心您的身子。”   庄氏皱眉,语气不耐道:“这些事情无须你来过问。”   她说罢便也起身进了屋去。   绿衣跟上去,又在门帘外停下,不欲进去打搅。   庄氏表面上看起来冷淡,恐怕与刚才气跑的那位心里一样存着难受。   绿衣在门外叹了口气,又离开了门边。   这边姜荺娘才安置下,并不知这短短的时间里庄氏已经和庄锦虞吵过一架。   她推开窗,窗下正种了一株桃树,然而这个时候,树上也都只结了些小花苞。   “咱们王府里的风景也是好的,今日姑娘且歇会儿,待明日奴婢再带姑娘四处逛逛。”说话的是这是庄氏派来照应的刘婆子。   姜荺娘点了点头,刘婆子便转身吩咐丫鬟收拾被褥和其他物什。   待临睡前,姜荺娘向刘婆子要了个木盒,这才将繁星簪拿放进盒子里收纳妥帖。   随即她又想起白日里装在荷包里的东西,又将荷包打开来,想将那珠子一并放进去。   只是荷包打开后,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姜荺娘皱了皱眉,忙将荷包倒过来抖落了几下,桌上仍旧是干干净净,只落了个线头下来。   在意识到自己把珠子弄丢之后,姜荺娘的脸色终于变了几分。   她仔细回想,这荷包是她自己亲手做的,针线紧密,袋口收得极紧,不可能半路上从荷包里掉出去的。   这荷包她戴在身上更是没离身过,也不可能是被旁人拿了去的。   唯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当时放的时候便根本就没有放进去,而是掉在了地上……   姜荺娘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犯这么粗心的错,但却只有这条能解释得通。   她推开门想叫刘婆子,却发觉外头地面湿润了。   天阴了一整日,晚上还是拧出了水来。   姜荺娘猜那刘婆子是去将露天的东西收拾起来,心里又觉此刻天黑找那会发光的东西正是方便。   若是等到明日夜里去,经了一整夜的风雨,若是陷入到了泥里去,哪里还能找得出来?   她想着费不了多少时间,便兀自出了门去。   外面一片暗沉,天阴森森的,好在也不是那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还是能瞧见个模糊的轮廓。   王府里的景物布置得并不复杂,沿着石子路走来与其他官宦人家也几乎是大同小异。   姜荺娘心里记着路,只顺着小路没走多远,便寻到了自己丢珠子的地方。   许是侥幸,她虽未在石子缝中找寻到,却在草丛里瞧见了一个发着微光的东西。   姜荺娘捡起来拿袖子擦干净,还来不及高兴,天边便轰隆炸了一道响雷,吓得她险些脱手将东西丢了出去。   待她收了东西,这时才发现方才那阵小毛雨完全都只是开胃小菜,这会儿雨势骤然猛烈起来兜头浇下,叫人猝不及防。   姜荺娘忙提着裙摆往回跑去,只是等她回到了上善居后,却发现院门都上了锁。   姜荺娘抬手拍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她从门缝里看去,发觉里面一盏灯都没亮。   难不成是刘婆子看她屋里没有灯亮就以为她睡着了?   姜荺娘有些懊恼,早知方才屋里该留一盏灯在出去的。   她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雨便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浇透了。   姜荺娘拍着门又叫唤了几声,奈何雨声嘈杂,雷声震耳,衬得她这动静都微弱不堪。   她见敲不开这门,索性便往另一处跑去,想着附近兴许能有个凉亭先给她避过这阵子。   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这般狼狈窘迫,竟叫她看见一座临水的楼亭。   那楼亭底下四面通风,围栏靠水,二楼却有门有窗,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姜荺娘钻进屋去,见室内漆黑,她在掌心里呵了口气,身上渐渐回温。   这楼上宽阔得很,她顺着墙根往里摸去,摸到了一张窄榻。   榻上盖着一块柔软毛毯,正是御寒的好东西。   姜荺娘也顾不得太多,将外衣脱下来拧了把水,寻架子挂上去,又转身将那毛毯扯过来将自己裹住。   也不知今日怎地这么背,丢了东西不说,还下了这样一场暴雨,下了雨也就罢了,竟叫她回去的时候连门都进不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那珠子还让她给找到了。   不然今晚上姜荺娘不被冻死,也被自己这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霉运给怄死了。   她慢慢松懈,往那窄榻上靠去,却没防地压到了什么东西。   初时姜荺娘也只以为是枕头被褥类的物件,然而她刚一翻身,便听到了一声闷哼。   姜荺娘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你我可真是有缘……”   那道声音沙哑,似沉睡中被人吵醒后的腔调,他语气倦怠,却又透出几分无奈。   伴随着他的声音,姜荺娘的耳边微震,接着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姜荺娘想,她脑袋靠到的地方不是枕头也不是被褥。   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姜荺娘忙从榻上坐起,原本冻得发白的脸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这种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她见鬼了。   这分明就是庄锦虞的声音……   可是庄锦虞怎么会在这里?   虽说这里是他的府邸,他自然是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可当下他却是孤零零一个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   她闯进屋的时候,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   她只以为这阴凉地方就算天气晴好都未必有人在,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么大的雨,这么晚的时辰,这种地方定然是没有人的。   她略有些惊慌,这时才留意到空气中是有一股酒气味,是她方才匆忙,并未在意。   想来必然是他饮酒后在这里歇下的。   方才却又是姜荺娘自己靠上去的,她有些无措地抓着毯子,不知该怎么向对方解释。   只联想起上两回的经历,她便愈发觉得堵心。   还能怎么解释?   只怕这人知道是她后,又要以那副嘲讽人的语气来拿捏她。   姜荺娘心想这么黑的天,他又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只要自己跑的快,就算明日他追究起来,她也不会傻乎乎地承认。   她这般想着便立马想下榻去,只是那人却好似有了预知一般,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的,却叫她不能轻易离开。   “怎么,你这样就想走了?”庄锦虞的口吻极是平淡,叫人分辨不出喜怒。   姜荺娘心下微悬。   听他方才说的那两句语气倒像是知道自己是谁,她猜想他是认错了人,便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转了转手腕想要挣脱他,却不防他忽然用力扯了她一把。   她毫无防备地仰倒在榻上,而始作俑者则是轻易将她压制住,令她进退不得。   姜荺娘又羞又恼,却听他在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听他又极是轻慢道:“不过,你若是肯亲我一口,我就放你离开。”   姜荺娘先前虽与他有过回露水情缘,可她到底不懂得男人卑劣的一面。   哪怕是最初的时候,他也是一声不吭地与她行事,后来那一副副冰冷姿态,都在她脑中深刻。   如今她蓦地听得他这样轻佻的话语,只觉得这个男子从前表面上一派清贵,实则背地里竟也是个下流之人。   她下意识扭过脸去,想要避开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却反被他捏住了下巴。   他的手指滚热,而姜荺娘带着一身湿气进屋,皮肤柔滑微凉,竟叫他无端降下几分燥意。   庄锦虞轻轻摩挲着指腹,感受着指下的触感,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缓声道:“怎么,亲一下都不行,那你是想……”   他另一只手落在她领口边,有种若有似无的压力,令她顿时汗毛倒竖。   姜荺娘被他困在怀中,鼻息间全是他身上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叫她时不时便想起一些难以启齿的画面。   她忍无可忍涨红了脸,一手压住他的唇将他余下的话打断,另一只手揽住他脖子飞快地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她脸热得不行,亲完之后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只是意识到自己真的亲了他之后便后悔地想从楼上跳下去了。   姜荺娘颤颤巍巍地缩回了手捂住自己的脸,羞愤不已。   那种既不能大喊出声,又反抗不得的窘迫境地叫她的忍耐几乎抵到了极限。   庄锦虞亦是一顿,那番使人混沌的酒意也散去了几分。   而脸侧宛若蜻蜓点水般柔软冰凉的触感愈发清晰明显。   室内顿时静默下来,连呼吸声都是微不可闻的。   许久,他才缓慢开口。   “你竟然真的亲了我……”   姜荺娘怔了怔,就在她实在不能理解他和他所误认的那个女子之间的情趣时,他却丢下了一颗惊雷。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姜……姑娘?”   几乎是瞬间,那颗雷在姜荺娘的脑中砰地炸开,耳边全是他方才口中吐出的“姜姑娘”三个字。 第14章   要知道,姜荺娘能忍耐到当下,那全是靠着黑夜这一抹看不见的遮羞布在支撑。   只要对方不知道她是谁,她便是再丢些人也不会叫他察觉。   可在她硬撑着将戏演足了,这人才叫出她的称呼来。   她没了遮羞布,也没了脸面,脑袋里空白了足有数息。   庄锦虞坐起身来,道:“先前见姜姑娘还是极有骨气的,没曾想,姜姑娘竟是个如此经不住诱惑的人。”   姜荺娘咬紧一口银牙。   什么诱惑……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诱惑?   “王爷还请慎言……”姜荺娘忍气说道。   庄锦虞徐声道:“先打听我行踪的人是姜姑娘你,后来叫我几次碰见的人也是姜姑娘,以常理推断,姜姑娘必然是对我有所图谋。”   姜荺娘闻言面上愈发难堪,她起初打听他行踪的时候,也不过是想试着能不能拿姜家的一些利益牵扯来交换她父亲出狱。   后来他有了那样的事情,她无路可选才把心一横选择了那样不堪的方法。   “见到姜姑娘的时候,我也曾想给姜姑娘一个开口的机会,只是姜姑娘不仅不说,反而还气恼于我。”他说着便侧过脸来,那双隐在黑暗中的眸子似乎正看着她。   “难不成,姜姑娘其实图谋的是我这个人……”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屋里便响起了极为响亮的一道巴掌声。   随后便又是长久的一阵寂静。   姜荺娘气得浑身打颤,右手更是又疼又麻。   她的忍耐,终是到了极限。   她从前没有打过人,更没有去打过别人的脸,头一次这样打人,她心里又惧又怕,却也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然而她没打过人,庄锦虞亦是个养尊处优的上位者,何曾被人打过?   他当初与天子之位仅一步之遥,哪怕是当下,亦是当今圣上宠侄,旁人连言语间的冒犯都鲜少敢有,更遑论是敢动他半片衣角。   庄锦虞抬手碰了碰脸侧,那一成不变的语气终于多了几分沉郁。   “姜姑娘……”   姜荺娘听到他喊出这三个字,都恨不得将耳朵给堵上。   “……是你羞辱我在先,便是你今日把我从二楼丢水里喂鱼,我亦不足为惧!”   姜荺娘说着就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心中却暗暗发狠,想如果她真的死了,也要变成恶鬼天天站在他床头去寻仇。   庄锦虞见她一副引颈受戮的英勇模样,心想她若声音不颤得那般厉害倒也是有几分说服力的。   “原来姜姑娘连自己怎么一个死法都已经想好了……”   榻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姜荺娘下意识闭上眼睛,周身却好似突然空出了空间,亦没有任何人触碰到她。   待听到开门声时,她有些迟疑地看向门前那一团虚影。   她咬着唇,不知他是何意图。   “姜姑娘恐怕有所不知……”   姜荺娘见他身形忽然又在门前顿住。   庄锦虞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嗓音,可话里的意思却并非如他语气那般平淡。   “男人若存心报复的话,是不会叫你好过的,更不会叫你轻易解脱。”   “从前虽无人掌掴于我,然姜姑娘却起了个极好的头。”   他说完这话,便消失在门口。   姜荺娘却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为了叫别人看着她这个前车之鉴的下场,他也定然不会饶过她的?   姜荺娘略有些疲惫地倒在榻上。   想来有庄氏在,他再怎么愤怒也不会牵扯到薛家的。   除此之外,她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怕的。   翌日一早,姜荺娘将那半湿的衣裳穿上,摸回上善居去。   刘婆子打开门见她竟在外面,吓得面无人色。   “哎哟,姑娘千万要饶了我,昨日我见外头下雨,我特意回去收了衣服,回来后并未留意姑娘不在,求姑娘原谅我这一回,不然主子们定然要把我发卖出去的……”   她哀求极是可怜,姜荺娘又想是自己跑出去的,便也没那心思去计较什么,进屋去便换了衣裳又歇下了。   待到一觉睡到天中,姜荺娘晕晕乎乎醒来,却见屋里多出个面生的丫鬟。   那丫鬟一见她醒来,便忙端了药来道:“姑娘受了凉,快些将这药喝了吧。”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道:“刘婆子呢?”   那丫鬟便将事情的始末与她说了一遍。   原来是庄氏身边的绿水叫了刘婆子和她闺女一起来照应姜荺娘的。   结果刘婆子这人狡狯得很,见姜荺娘这里清闲,便叫自己闺女回去照应弟弟。   她自己昨夜里也是见着天下雨了,便悄悄将门上了锁,并未歇在上善居里,而是也回了家去。   “想姑娘夜里受了凉气,屋里竟没有一个人在,这样的婆子拿了钱却敢偷懒不干事情,着实过分。”那丫鬟对刘婆子显然十分不屑。   姜荺娘原先还想与那刘婆子求情,待听完对方的话后,顿时也是哑然。   那刘婆子面相看似忠厚本分,没曾想背地这样多的心眼,也难怪她昨天晚上拍门叫人都无人答应。   她知道姜荺娘彻夜在外,不仅不与姜荺娘说实话,反而便叫姜荺娘落实了这种误会,想令姜荺娘心生惭愧不好责怪于她。   “她现在如何了?”姜荺娘问道。   丫鬟道:“听说一家子都打发去了外庄,只怕得没的清闲活计了。”   姜荺娘猜想这丫鬟不知道自己昨夜不在,必然也是那刘婆子不敢说出,生怕叫府上人知道后受罚更重。   可她睡了那般久,又是谁去告诉庄氏的?   “你可知是何人处置了刘婆子?”姜荺娘问她。   丫鬟道:“是府上的管家,不过奴婢听说,管家也是听了王爷的命令处置刘婆子的,郡主那边还不知道。”   姜荺娘听到后面皱了皱眉,却也顿时了然。   只怕那庄锦虞根本就是怀疑她别有用心,将她来府里后身边的人事都查了一番,这才查办了刘婆子。   这厢庄氏才诊完了脉,司空越出门来便写下了两张药方,与庄氏道:“郡主确实不宜有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但若要保住这个孩子也并非难事。”   庄氏听了这话才缓开眉头。   “我自然是要保住的。”   司空越道:“我与郡主所开的药方无需每日服用,但有一点,我这药方虽能保住这胎儿,但却不能保证郡主的安危。”   庄氏问道:“此话怎讲?”   对方道:“想来郡主也该听说过,这妇人产子便如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寻常妇人生子尚且存着凶险,而郡主届时的凶险必然也会比其他人更大。”   绿水有些急了,“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司空越摇了摇头,道:“其实郡主这些年身体调养的极好,以郡主的底子,若不产子,必然是个长寿的命数……”   庄氏面无表情道:“无需多言,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如此便只请先生为我保胎就是。”   庄氏前脚让人送司空越出门,后脚庄锦虞便进了屋来。   “姐姐果真如我想的那般固执。”   庄氏知道他的脾性,他既答应了她,便不会轻易反悔。   “一生连一件快活事情都没有,你总得叫我有一件事情如愿才是。”庄氏说道。   庄锦虞垂眸不语。   庄氏却走到他面前,绕着他的座椅走到了右手边。   她伸出手挑起庄锦虞的下巴,对方脸侧那抹不太明显的指痕便暴露无遗。   “呵……”庄氏冷笑:“你竟也有今日?”   庄锦虞那双无一丝波澜的漆眸看着她道:“你以为打了我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庄氏抿着唇,顿时也敛了笑。   这世上敢打她弟弟脸的人还没有出生,打完他脸的人这个时候要么在去投胎的路上了,要么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换句话说,在庄氏的心里,这人该是个死人了。   庄锦虞见她一副平淡模样,心道,若是他这好姐姐知道打他的人就是姜荺娘,又该如何作想?   庄氏在府上调养了几日,在庄锦虞对下人的示意下,她也并不知姜荺娘那边发生过什么,只当一切如常,对姜荺娘也颇多照应。   小住几日后,庄氏便带着姜荺娘回了薛府去。   临行前,庄锦虞特意送庄氏,姜荺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庄氏不知与庄锦虞说了什么,姜荺娘便听得他忽然提到了自己。   “原来姜姑娘小字阿芙……”   姜荺娘抬起眸,见他神情淡淡,正看着她。   “怎么?”庄氏问道。   庄锦虞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在府上建得一座临水的阁楼叫观芙阁,夏日里乘凉赏花,是极好的。”   姜荺娘捏着帕子,听到说起这个,手臂都忍不住竖起汗毛。   他是个玩弄人的好手。   明明可以给人一刀痛快的事情,他偏喜欢将刀悬在旁人头上叫别人害怕。   他自然不会对她的小字感兴趣。   为的不过就是在提示她那日的事情,以及他说过的话。   至于那楼究竟叫不叫观芙楼,难不成她们还特意跑回去看一眼? 第15章   庄氏毫无察觉,见他并无正经事情要说,便懒得再理会他。   回途中,庄氏对姜荺娘道:“你大舅舅顺利升了官,今日你回了府去也不必再忌讳什么了。”   姜荺娘这才想起自己出府来的主要原因。   庄氏这么说,必然也是对方留意着薛府里的情况,特意为她避过嫌隙才带着她回府的。   姜荺娘不免暗怀着感激,心想日后与那庄锦虞再怎么交恶,总不能将庄氏混为一谈。   二人回了薛府,刘氏一派好心情,正留在薛老太太那里讲笑话。   庄氏与姜荺娘去时,刘氏便亲和模样,与姜荺娘道:“你这孩子就该出去走动走动,我瞧你脸上都有肉了,想来这次也是不亏的。”   她言下之意,好似还想叫姜荺娘记她个恩情似的。   姜荺娘笑而不语。   薛老太太本就有些不耐烦刘氏,便叫她们都回去,给庄氏和姜荺娘歇息片刻。   刘氏这才回去了。   薛老太太牵着姜荺娘的手,道:“委屈你了。”   姜荺娘原先就算真有委屈,当下也是什么矫情都没有了。   初到薛府的时候她确实是防着许多人事。   乃至到了后来,府上的人待她都是不差的,她再摆出伤春悲秋的态度来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姜家的不幸是她的不幸,不是薛家的不幸,她没有理由总叫旁人一个劲的同情自己。   “外祖母疼惜我,我极是欢喜,府上姐妹待我都好,长辈又关心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姜荺娘笑说。   薛老太太喜欢她这般开阔的性子,对她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与你选了个住处,离你几个姐妹的住处都是近的。”   薛老太太刚开始把她放在自己身边是怕她不适应薛府,如今见她并无不喜,心下亦是安然。   她这里每日都是人来人往,姜荺娘日日都早起来服侍她,每有人过来姜荺娘都会随着见礼,着实没得清静,将这姑娘安排个住处,也好叫她自在一些。   姜荺娘见薛老太太都已经打点好了,只管谢过老太太,下午便过去看了一眼。   “这地方叫薄香居,倒是与姑娘挺贴切的。”芷夏说道。   姜荺娘疑惑道:“哪里贴切了?”   芷夏道:“姑娘身上会有些淡香,细闻却又淡到什么都闻不到,香气若有似无,自然是与这名字合宜的。”   姜荺娘淡声说:“我屋里从前便时常燃香,有香气并没有什么奇怪。”   芷夏见她不在意这个,便不再提。   这时外面来了人,芷夏出门去迎,见来人不是旁人,是二房的薛桂瑶。   “阿芙,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有些事情要与你说呢。”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见她眉头微蹙,好似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情,便示意芷夏出去守着。   待她给薛桂瑶倒了茶水,问道:“四姐姐要与我说什么?”   薛桂瑶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就是……你上回托付给我的事情,出了些岔子……”   姜荺娘动作微顿,便听薛桂瑶道:“我那手下人原本是该办得滴水不漏,可是就在交接的过程里,官家突然不理人了。   我托人再三打听,才知道那张契纸最后落到了林家人的手里去了,听人说,是林家的公子半途截去的。”   薛桂瑶看着姜荺娘道:“阿芙,你与林家那位公子可是结下了仇怨?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曾是你未婚夫,即便没了往日的情分,他又怎好做出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情来?”   姜荺娘脸色微沉,却不好答薛桂瑶的问题。   “他可是说了什么?”姜荺娘问她。   薛桂瑶点了点头,道:“他说……若是想要回这东西,便要你本人去拿。”   姜荺娘微微颔首,心事重重道:“我必然会将东西从他手里拿回来的,绝不连累到薛家和姐姐的名声。”   薛桂瑶顿时有些气恼,道:“你怎好说这样的话,我若怕连累又怎会帮你,你、你这人真是……”   姜荺娘回过神来才知自己失言,握着薛桂瑶的手道:“姐姐误会我了,我与那林清润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前托付给姐姐的时候心里便一直担心着这件事情,并非是与姐姐见外。”   薛桂瑶道:“我们二房又不像大房那样,他们想着将闺女嫁给高官人家,我爹爹行商,母亲亦是商贾人家出生,我出嫁的时候必然有不少陪嫁,何愁名声嫁人,你心思这样多,岂不怕自己愁死?”   姜荺娘笑道:“姐姐是个坦然的人,全当做是我的错,姐姐莫要与我计较。”   薛桂瑶道:“你是替我着想,却也不好不为自己打算,依我看,你最好不要去见那位林公子,他这样玩弄手段,不像个正经人。”   姜荺娘想了想,道:“待我想一想,想好之后再与姐姐来说。”   薛桂瑶见她并不冲动,这才放下了心。   等薛桂瑶走后,姜荺娘转头便叫芷夏备下笔墨,供她写封信。   待她写完密封好了信件,便交给芷夏对她道:“你叫人替我送去含胭斋,交到一个叫苏银的男子手中。”   芷夏应下,便出了门去。   待第二日,姜荺娘便得了回信,信中写明了相约的时间与地点。   姜荺娘面色平静地将那信件烧了干净。   “姑娘可是要出门去?”芷夏问道。   姜荺娘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惯会察言观色,然而不该说的却鲜少说出过,算是个机敏之人。   她对芷夏道:“我要去见个故人,你寻个合适的理由与旁人说,备下车马与我一起出门去。”   芷夏见她对自己总算有了几分信任,心中暗喜,忙不迭下去行事。   出了薛府,姜荺娘便进了锦贺楼的楼上包厢,便瞧见了立在窗前的林清润。   林清润一听到身后动静便立马转过身来,见门口身量娇小戴着白纱及腰帷帽的女子,心跳便忍不住快了几分。   “荺娘……”   他望着她,没曾想用了这法子竟真能叫她主动来见自己。   姜荺娘摘下帷帽,看着他目光冷清之极。   往日里她都是用那般温暖的目光看着他,一颦一笑都是透着甜味,他那时候就是极喜欢的。   如今失去了,便更是惦记想念。   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令他心中如同被蚂蚁啃噬一般,疼痒难耐。   “荺娘,你终于不再躲着我了……”他见她站在那般远的位置,一副防备模样,语气顿时有些讷讷。   姜荺娘道:“你究竟有什么要与我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林清润颇有些黯然道:“你先坐下,我们好生说一回话。”   姜荺娘在茶桌对面坐下,见他消瘦几分,心中却并不像过去那般有所波动。   “荺娘,上回是我太冲动了,只是我见到你做那些仆妇做的活计,我实在心疼,所以说话的语气才那般不好。   你知道,姜贵妃她害死了皇后娘娘的嫡子,这并非是我所希望看见的……”他说起此事仍旧是一脸沉痛。   姜荺娘自然没有忘记这些事情。   皇后娘娘那个死去的皇子,正是原先因盛锦帝受了庄锦虞的影响,才废去太子之位的皇子。   便因着这一层缘由,林皇后与林家人对庄锦虞的怨怼有多大可想而知。   而那废太子还能继任的希望微乎其微,偏偏姜贵妃下手将他毒死了。   整件事情看起来好似是后宫女子彼此倾轧谋害之事,可总叫人觉得说不通。   姜贵妃并无子嗣,就算她有心帮助哪个皇子成为太子,废太子也不可能会影响到她。   然而姜荺娘只是深宅中的女子,想要知道皇室里的秘密实在难于登天。   “姜家既是命中注定,我也无话可说,我曾享受过姜家的富贵,必然也会因姜家的衰灭而凄凉,这都是我的命,与旁人无尤。”姜荺娘对他说道。   姜家老大和姜家老二在外做下的事情都是事实,她即便想恨那些整垮姜家的人,又要从何恨起?   恨他们发现了姜家的恶行,恨他们揭穿了姜家人犯下的杀孽,还是要恨那些无辜百姓不长眼死在了她大伯与二伯的手中?   姜荺娘唯一恨的人便是林清润。   那时恨他薄情寡义,恨他不顾及他们往日的情分,竟亲自来做这些事情,甚至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另结新欢。   可时至今日,她也全都不在意了。   林清润似看穿了她的心结,低声道:“荺娘,你怨我带人抄了姜家,可你知不知道,若没有我在,也许他们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我是真的想要护你。”   姜荺娘见他仍旧是过去那副深情模样,心中略有些茫然。   “是么,可那之后的半年里,我受了无数的苦楚,流落街头,居无定所,食不饱腹,那时你怎不来寻我?”   林清润怔住,脸色略有些难堪,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家中也是举步维艰,父母族人逼我退亲,不许我见你,我……我以为你外家会照应你。”   姜荺娘道:“那你定然也不知道,我最落魄时候,曾看见你与另一女子春风得意的模样……”   林清润一听忙打断了她的话,道:“荺娘,我不想骗你,那是我母亲希望我娶的女子,她是我远方表妹,可我并不喜欢她,表妹也说了,她会帮我的……”   他急得抓住她的手解释:“我那时都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可我却是真心喜欢你的。”   姜荺娘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道:“真是抱歉了,我原以为听了你的话之后会愤怒,可惜……我如今待你是真的半分感情都没有了。”   “荺娘,你别这样……”林清润的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了下来,“我已经在外面买了宅院和奴仆,我给你最好的生活,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姜荺娘抬眸看着他道:“是么,可我姜荺娘这辈子都没想过为人妾室,你买外宅来安置我,你真以为我是个傻子吗,林清润?”   她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看清林清润此人。   他的一切解释看似合理,实则全都漏洞百出。   他为了护她才带人抄姜家,他却不能当面与她解释清楚,甚至送个口信告知于她?   姜荺娘虽不懂官场,但却也知道他在处置姜家这件事情上没少获利,更是升了官,受了赏赐。   他又说他以为她被外家的人接走就更是可笑。   他不需要以为,只需要派个人去打听一番,就会知道姜家的姑娘有多凄惨,她有多凄惨。   他在她面前表面上态度是那样的卑微,可事实上他甚至不肯承认任何一个错,却仍旧想要她能够谅解他。   姜荺娘觉得极是可悲。   “荺娘,我只是迫于行事,并不是想要委屈你做个外宅,那只是权宜之计……”   林清润受不得她那副失望的神情,被她避开了手,又不敢再去碰她,颇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是以为,相爱的两个人可以不用计较太多。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他道:“不知我的东西林公子能否归还?”   林清润脸色微微发白,道:“荺娘……”   姜荺娘再不想与他纠缠,起身拿起帷帽,对他说道:“我们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回你没有揭穿我,我谢你顾念旧情,东西没有就就罢了,我这便回了。”   林清润忙阻拦她的去路,道:“荺娘,我说了那么多,为何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姜荺娘道:“想来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不是不原谅你,我是对你没有了情爱之念。   若我原谅了你能叫你心里好过一些,那你便当我原谅你了,只是日后林公子也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罢便再不理会他,径直推门离开。   林清润见她毫不留情离开,心口都好似挖去了一块肉般。   他怔怔地追出门去,却被书墨给拦住了去路。   “公子可别再追过去了,想来这姜姑娘是个冷心肠的人,你为她做的再多,她却只记得你的坏不记得你的好,这哪里值得公子这样痴情了?”墨书说道。   林清润红着眼睛道:“你不明白,我是真的很喜欢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始终在我心中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偏偏她不信我……”   墨书为他这份痴情感到几分糟心,“公子那日不也与另一个女子同房过了,实则吹了灯女子不都是一个样子,你若喜欢的是那个女子,只怕人家早就感激涕零地服侍公子了。”   林清润听他冷不防提起这事,下意识摇头道:“不一样的……”   真的是不一样的。   他与姜荺娘定下情分之后,也曾情不自禁地抱过她。   她是个极为羞涩的女子,可将她揽入怀中的感觉实在令他欢喜。   仔细想来那更像是一种触碰花瓣的感觉,那种柔软想叫他将她揉化到骨子里去,可却又怕吓到她,不敢轻易冒犯。   她那时雾眸怜人,面映桃花,怯生生的样子极是诱惑人心。   林清润中了药那天夜里想的全都是她。   也许她自己也不知她给他种下了多大的执念。   然而这些事情都令他颇有些难以启齿。   “你若真心为我好,就想办法叫她为我回心转意,旁的话不必多说。”林清润对墨书说道。   墨书满是为难,又不敢违背,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姜荺娘上了马车,芷夏问道:“姑娘,咱们现在去哪里?”   姜荺娘不应她,看着窗外叫卖的贩夫,心里却堆满了烦躁。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姜家贵女了,而林清润也不再是风度翩翩君子做派。   他的话说起来都是好听,左一句喜欢,右一句道歉,可他的分明就打定了主意要拿这契纸去拿捏她。 第16章   姜荺娘闭上眼睛,心中更是后悔万分。   她行事向来都不喜欢拖累到旁人,若非这契纸从薛桂瑶手中过了一遍,和薛家产生了牵连,她自有千百种方法与林清润去解决。   薛桂瑶面上虽不爱讲究,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一个不慎,对她的清誉亦是不利。   是以姜荺娘心怀几分希望来见林清润,却到底还是被对方给抹杀干净了。   今日她与他将话讲得那样清楚明白,他却仍然不愿归还东西,必然是打算要拿来做文章的。   姜荺娘见马车途径三福楼,下意识叫车夫停下。   芷夏疑惑地望着她,姜荺娘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没事,回薛府去吧。”姜荺娘说道。   芷夏见她脸色愈发不好,便催着车夫回府去了。   临近天黑时,薛桂瑶便又过来薄香居寻姜荺娘。   “阿芙,今日府外的伙计告诉我,林家那公子托了关系也是想要收了那铺子……你,你还有什么打算吗?”薛桂瑶有些内疚道。   这事情当时是她信誓旦旦替姜荺娘做的保,姜荺娘才把那契纸交到她手中的,没曾想会弄成这个样子。   姜荺娘道:“拖累姐姐了,这铺子既然与我无缘,我也不能再强求了。”   薛桂瑶狐疑道:“你先前还很看重这铺子,莫不是唬我的?”   姜荺娘道:“我骗姐姐做什么,我不过是想留个铺子存些钱银好度日子,没了这铺子,日后我有了余钱再重新开一家含胭斋不是一样?”   薛桂瑶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也释然。   合该这么想的,薛桂瑶手底下也有好几间铺子,亏了的倒闭的也不是没有,是以她也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大事情。   比起她们做姑娘的名声来说,这些铺子都是小事情。   原先她还担心姜荺娘会转牛角尖,见姜荺娘与自己想法都差不多顿时松了口气。   “好妹妹,你放心吧,咱们日后机会还多得是,这些算不得什么。”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应下了她,她才安心回去了。   晚上姜荺娘却辗转难眠。   芷夏替她燃了安神香,又小声道:“姑娘是舍不得那铺子的吧?”   她跟在姜荺娘身边,又听了对方与薛桂瑶的话,事情前后顿时也都能串联起来了。   姜荺娘道:“我母亲去的早,留下的东西也少,除了一个簪子,也就剩下这铺子了。”   她当下与薛桂瑶说是不在意,可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若是铺子真到了林清润手中,她是不是真的还能冷静下来。   芷夏叹了口气,道:“薛家的人是姑娘的亲人,天子余怒未消,避嫌都来不及,想要来插手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太合适,若是有贵人能帮帮姑娘就好了。”   姜荺娘没什么力气“嗯”了一声,叫她熄灯。   芷夏转头便吹灭了蜡烛,去了耳房歇息。   黑暗中,姜荺娘耳边却仍旧想着芷夏最后那句话。   实则是有个人能帮她的。   她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实在不愿意。   姜荺娘轻叹了一声。   如若她和庄锦虞之间还有什么牵连,那就是庄锦虞尚且还欠她一个要求,不是么?   隔日姜荺娘给薛老太太请过了安,又顺口提了要出门的事情。   薛老太太奇怪道:“你这些日子出门倒是勤快得很。”   姜荺娘笑了笑,说:“先前对这里都还不熟,也不敢随意走动,如今都熟悉下来了,才敢往外跑的。”   薛老太太疼惜她,虽不喜欢她总出门,却也不想拘着她,只叮嘱她一句“早些回来”,便放她去了。   姜荺娘出了府便直奔着三福楼去了。   到了地方,楼里人一见着她也不多说什么,便将她领去了后院。   姜荺娘开门见山地将铺子的事情与柳琴说了一遍,柳琴好半天才捋顺了头绪。   姜荺娘道:“今日我便是想着,能不能寻个身量与我相似之人,替我去瑾王府走上一趟……”   柳琴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若是姑娘愿意,凭着姑娘当年对我的恩情,这三福楼给了姑娘我也没有二话的。   只是当日替姑娘所做的事情,着实是冒了好大一番风险。   如今姑娘还想叫我带个替身去那瑾王府,我只怕我三福楼里的人全都加起来也不够他们填坟的。”   姜荺娘见她说的这般严重,有些错愕道:“若是这般严重,我自然不会强求你……”   柳琴解释道:“那瑾王防心重得很,若姑娘去,他们就算看穿了姑娘的身份,也不敢有二话。   可若我带个替身去,他们但凡发现那女子并不是那夜出现的女子,便只会将这一切当做是个什么大阴谋,到时候我若还活着,必然也是活在瑾王府的地牢里的。”   姜荺娘咬唇道:“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便劳烦琴姨带着我亲自去一趟吧……”   柳琴知道她心中畏惧的是什么,心里也很是怜惜。   他安抚道:“姑娘只管放心,旁的事情没有经验,这些事情我还是熟的,定然不会出漏子的。”   姜荺娘点了点头,转身去换了身上的衣服。   晌午时候,瑾王府管家听得三福楼里来了人,问清楚了缘由,才想起来庄锦虞在外面留的一桩风流债。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也确实听到庄锦虞与他交代过一句。   只是他没想到那女子会过了这么久才找上门来。   待下人将人领来偏厅,管家上下一打量,见着女子戴着帷帽,垂下的白纱长至腰间,根本就看不清半分样貌。   柳琴开口道:“先前便说好了,她家里清白本分,也不想沾染什么是非,今日她有了要求我才带她过来。”   管家道:“自然,若是姑娘愿意,王爷必然也会给姑娘一个名分,不叫姑娘在外面受了委屈。”   姜荺娘哑着声音道:“多谢管家好意,只是我并无此意,这回过来,也是因为我看中了街上一个铺子……”   管家道:“这个好说,只是不知道姑娘看中的是哪个铺子?”   柳琴接过话道:“是一个胭脂铺子,叫含胭斋,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从前姜家的产业,却不知主人是谁,姑娘才有了些想法。”   管家顿时了然,“既然姜家都被抄了,那铺子自然也不是他们的了,要弄来那铺子也并非难事,只是这尚且需要我腾出时间去办,不知到时候怎么联系姑娘?”   柳琴又道:“到时候直接与我联系就可以了。”   管家闻言,心里愈发奇怪。   柳琴转头对姜荺娘道:“姑娘就先回去吧,余下的事情我来与先生说就好了。”   姜荺娘点了点头,捏着一手冷汗出了厅去。   柳琴转头看向管家,赔笑道:“管家也就不要再为难那姑娘了,她带着帷帽便是不愿叫你知道她更多的事情,而且她也已经定下了亲事,只是当着您的面不好开口罢了……”   管家微微一笑,道:“倒也是能理解的,你们不必担心,我们王爷并不会追究旁人的私事。”   直白的来说,这女子能不上赶来缠着他们王爷不放就算好的了,能这样银货两讫他们王府自然再愿意不过。   姜荺娘出了门不知柳琴与那管家又说了什么。   只是柳琴叫她先走,她半点也不敢再多留,见有来人便低下头去,眼见着便要到了门边,她加快了脚步过去,偏没防备拐角处冒出来个人,撞得姜荺娘帷帽都歪了半边去。   姜荺娘的脸隔着纱撞到了他的胸口,她下意识去扶着帷帽,而另一只手则被那人抓住了手腕扯开距离。   “你是何人?”   姜荺娘心一跳,却还是稳住了气息。   自打她离了姜家之后,运气实在不怎么好。   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   她正想解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还是原先的声音,急急打住,倒使得那个“我”字都只发出一半的音,更像是可怜的幼鹿在呦呦地嘤了一声。   姜荺娘低着头,却仍旧能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压了压白纱,才寻回几分心安。   这时柳琴已经急匆匆赶上前来,就瞧见那瑾王握着姜荺娘的手腕不放,吓得她险些就跪下了。   柳琴忙上前去把姜荺娘扯到身后去,对庄锦虞道:“王爷,我们是为了上回那事情……来寻管家讨个赏的……”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便也不再询问姜荺娘的身份,径直离去。   柳琴搀着姜荺娘往外走去,低声问她:“你方才露馅了没有?”   姜荺娘轻轻摇头,她才松了口气。   这厢庄锦虞进了屋,管家便与他汇报了方才的事情。   “那含胭斋既是姜家的铺子按理说也该查封了,那姑娘又偏巧想要这铺子,真真叫人奇怪,您说要不要查一查这姑娘的身份?”   这到底是曾经近过王爷身边的人,存着古怪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庄锦虞垂眸,密长的眼睫遮盖住他眸里的幽深。   “不必。”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付出。   况且,他心中一早便隐隐有了个答案,只是懒得去验证而已。   待了结了此事之后,姜荺娘去三福楼换了衣服后便从后门离开,又马不停蹄地回了薛府里去,就是怕被人看出破绽来。   巧的是,她才从外面回来,薛桂琬身边一个丫鬟便来了薄香居传话。   “家里来了亲戚,几个姑娘都在赏橘园里玩呢,三姑娘特意叫奴婢喊上姑娘一起。”   姜荺娘原打算洗个澡换身衣裳,只是当下这般情况也不好叫旁人等她太久。   等姜荺娘过去的时候,那花厅里既有婆子丫鬟小厮,也有姑娘几个在,乌泱泱的围了好些人。   薛桂瑶见姜荺娘过来,忙叫下人们让出空来,叫姜荺娘过来。   姜荺娘走去她身边,便瞧见薛桂珠正一脸兴奋地握着白色棋子,小脸都红扑扑的。   “这是大伯母的侄子,听说他师从范之儒范大师,那位大师学问极好,下棋也是高手,今日这位表哥来府上,五妹妹央求了半天,叫他来指点一番,咱们今日也算是沾了五妹妹的光了。”   姜荺娘微微颔首,抬眸打量薛桂珠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青色圆领袍,衣上没甚繁复的花纹,唯有寸宽镶边上绣了卷草缠枝纹,使得他的穿着不那么单调。   总得来说他看上去是个素朴之人。   他似感应到了姜荺娘的目光,才从棋盒中摸出黑子,便抬眸朝姜荺娘这里看来。   薛家的几个姑娘秦砚都是熟识的,他母亲与薛家大夫人姐妹感情极为深厚,便是他幼时便时常进薛家里来玩。   印象中,他却不记得薛家哪个姑娘是长这样的……   这姑娘生得雪白,肤若芙蕖莹嫩,眉黛如山,眸似秋水澄影,她着一身梅子青裙,肩头松软坠下,娇柔似弱不胜衣,非是瘦骨伶仃,而是种弱骨丰肌之感。   秦砚也不知怎地,短短一瞬,他竟对她细腕深处的肌肤皮肉做了诸多评价,却并非是有邪念,仅是对于一个女子的赞赏。   薛桂珠见他捏着棋子久无动静,回过头去便瞧见姜荺娘立在她身后。   她甜甜地唤了姜荺娘一声,转头又看向秦砚道:“表哥怎么了,为何还不落子?”   秦砚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方才对一个女子的所思所想,顿时红了耳根,随意落下了一个位置,不曾想竟迎来了薛桂珠一声欢呼。   “表哥输给我了,这下表哥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了!”薛桂珠说道。   秦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薛桂琬见状便说:“今日表哥不过是来指点我们下棋而已,你怎好趁火打劫呢?”   秦砚道:“不妨事的。”   薛桂瑶打趣她道:“五妹妹快些让开,你都占了这么久的位置,也该轮到我来讨教一二了。”   薛桂珠道:“是该让你了,不过芙姐姐也来了,芙姐姐是客人,该让芙姐姐先来。”   姜荺娘正要推脱,便听秦砚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从前倒是不曾见过?”   薛桂珠便与他介绍了姜荺娘,又挤过薛桂瑶的手将姜荺娘推上前去。   “我芙姐姐也会下棋,就是不知下的如何,表哥要好生教她。”薛桂珠今日表现地既是热情又是大方,叫姜荺娘很是惊讶。   姜荺娘略有些迟疑,方才还说该薛桂瑶来与这人下棋,她又怎好抢了旁人的位置?   她看了薛桂瑶一眼,见对方朝她挤眉弄眼地指向薛桂珠。   姜荺娘才知道她是刻意逗弄薛桂珠的,这才被薛桂珠推得坐下。   “我于下棋并不精通,只怕要出丑了。”姜荺娘说道。   秦砚收敛了情绪,对她道:“姜姑娘随意便好,围棋之事意在你来我往之趣,胜负却只是一瞬的事情。”   姜荺娘见他谈吐温和,原先她对这样的男子最是容易心生好感。   奈何她与林清润初识亦是这般,那时她还觉得林清润是这世上优秀万分的男子,与他定亲,她亦是隐隐欢喜。   然而真正面临考验的时候,他所有的缺点都展露在了她的面前,叫姜荺娘终于死了心。   以至于现在见到这样的男子,她都能无动于衷。   薛桂珠让下人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着,她知道秦砚不喜欢别人在下棋的时候吱声,是以她都闭上了嘴,只很是仰慕的看着秦砚。   她如今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偏又不遮不掩的,是个什么心思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姜荺娘见自己但凡赢了棋子对方就必然会不悦地看着自己,她不想为这事情叫这姑娘又毛起来,索性就装模作样随意下了。   岂料她随意起来,那秦砚竟也变得随意起来,她有些错愕,亦不知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   乃至到了最后,姜荺娘敷衍的路数都叫人一眼看穿,秦砚竟还能败给了她。   薛桂珠冷着脸,目光阴沉地打量着姜荺娘,道:“芙姐姐怎可如此敷衍表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他的指点,你这样可真是糟践旁人的心思……” 第17章   姜荺娘顿时有些尴尬,秦砚掩唇轻咳一声,随即笑道:“珠表妹误会了,实则输亦有输的下法,围棋一事,个中乐趣也只有当事二人明白,你不该轻易指责旁人,况且我也没有你说的那般金贵,不过是玩乐罢了。”   姜荺娘以为薛桂珠会生气,岂料薛桂珠竟只是看着秦砚露出了委屈的神情,随即便乖乖地与姜荺娘道:“那是我误会芙姐姐,芙姐姐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方才全都是我胡说八道的。”   姜荺娘笑说:“哪里的话,我本不爱下棋,才与秦公子过了几回便觉得惭愧,便想草草了事,是我失礼了。”   她说罢便让出了位置,退到了旁人身后去。   秦砚欲言又止,却见薛桂瑶又坐下来了。   “表哥可不要让着我,我比五妹妹和阿芙都要厉害一些呢。”   秦砚哂笑,又重新清了棋盘。   只是没下多久,外边便来了个丫鬟,说是秦母要催秦砚回去了。   秦砚这才罢了棋,与一众人告别。   薛桂珠说什么也要送他,围观的仆妇也都散了。   待人走后,薛桂琬对姜荺娘道:“方才珠儿待你无礼,你莫要放在心上,她自幼便极喜欢缠着这位秦表哥,最难得的是,她平日里连母亲的话都能忤逆不听,但在那位表哥面前,她是什么脾气都能收敛起来的。”   姜荺娘听她这话,这才恍然,“那他们……”   薛桂琬道:“这些日子我母亲和姨母来往都是极为频繁的,我也有种好事要近了的感觉。”   薛桂瑶听她二人说话,便插一句嘴道:“三姐姐可别忘了,你们秦表哥对五妹妹态度可并不热切,我瞧着他们成不了事情。”   薛桂琬看向她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你知道五妹妹脾气坏,偏要招惹她。”   薛桂瑶哼了一声,说:“上回她都把我衣裳弄脏了我都没与她计较,日后她若是再招惹我,我必然也是当场要与她翻脸的。”   薛桂琬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可饶了我,一个五妹妹就叫我头疼了,你若是也不疼我,我往后也就别出门来了。”   薛桂瑶这才松了眉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姜荺娘私心里觉得薛家这二位姑娘一个温柔婉约,一个仗义直爽,性情都是极不错的。   隔几日,姜荺娘便收到了三福楼的信,竟是瑾王府的人已经将事情办的周全了。   她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不得不佩服瑾王府的能力。   只怕在这些皇族子弟面前,这些根本都不算事儿。   姜荺娘解了一个心结,便忙出了薛府,进了含胭斋的后堂里去。   “这东西你且收好,往后对外你便是这铺子的主人了。”姜荺娘将那改头换面的契纸交到了苏银手中。   苏银颇为迟疑,“这怎么行,我只是替姑娘牵马的小子,怎么能拿这么重要的东西……”   姜荺娘打断了他,道:“你莫要谦虚了,你自小时便跟在我身边,我哪里会不信任你,你若是真为了我好,就必然不要让旁人看出了破绽,待这阵风头过了,我自然会拿回母亲的铺子。”   苏银见她坚决,便就收下了,对她道:“姑娘放心吧,莫要说这铺子,便是我这个人,都是姑娘你的。”   姜荺娘笑了笑,说:“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日后我自然也会出银子给你成亲生子去,我必然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忠心。”   苏银摇头听到这话便红了脸,道:“姑娘莫要说这种话了,我只想伺候你一辈子,我根本就没打算娶媳妇。”   “傻话。”   姜荺娘与他说了会儿话,便又匆忙回了薛府去。   苏银从后堂回到了柜台前,表情颇为失落。   “爷刚才与谁说话的,我瞧着背影像个漂亮的娘子呢。”店里聘用的小丫头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上前来问道。   苏银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别问,问了我也不告诉你。”   小丫头顿时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厢,林府内   林清润呆在书房里多日,墨书犹疑着进屋去,却见他正画着一副画像。   画中女子便在桃花下回眸看来,娇羞迷人,目光羞赧,有鹿之纯澈,桃之夭夭,又似云端珍贵的锦缎,叫人不敢轻触。   这画中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姜家鼎盛时期林清润所见到的姜荺娘。   墨书看得入了迷,也有几分能够领会他家公子的心意……   “你做什么?”林清润察觉他目光,颇是不悦地挡住了画。   墨书回过神来,忙道:“公子,你不是叫我一直看着官府和薛家那边的动静吗?”   “是,怎么?”林清润将笔搁下,转身走到架子前洗了手。   墨书跟过去,又拿了手巾递过去,道:“公子,薛家那边是没有什么动静,可官府那边却有些不好了……”   “什么不好?”林清润皱眉,“你能不能将话讲清楚。”   墨书见他对姜荺娘的事情越来越没有耐心,连忙道:“是……是那含胭斋已经被人买走了。”   “什么?”林清润手才擦到一半,那手巾就掉进了水里去。   “我打听过了,听说是被瑾王给买走了。”墨书一边想着,一边就把自己疑惑也忍不住说出了:“可是公子你说那瑾王好端端的要个胭脂铺子做什么,我见他府里冷清,好像也没个什么相好的,他怎么就能看上了胭脂铺子呢?”   林清润脸色微变,却僵在了原地。   “你确定你没有打听错了?”他有些艰涩道。   墨书摇了摇头,说:“初时我也是怀疑的,只是后来我问过了许多人,便能确定下来了……公子,你看这……”   他话还没说完,林清润便忍无可忍地抬手将那水盆掀翻了。   墨书站在他身旁,没防的被浇湿了鞋面,而那铜盆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公子……公子你可别上心,不然夫人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林清润闭了闭眼说:“定然是那瑾王趁人之危,借此想要拉拢荺娘,好借此来打压我。”   墨书抖着唇不敢应声。   林清润抹了把脸,冷静下来,对他道:“你出去吧,叫我静一静才好。”   墨书忙捡了盆子出了屋去。   林清润转身回到了桌前,看着画中的女子,心中愈发抽痛。   他不过是喜欢这样一个女子,想要得到她怎么就这么难呢?   姜荺娘办完这桩事情,也并不知林清润为了此事背地里又闹了一场。   她心想这回事情办得算是一箭三雕。   一来铺子在苏银名下,就算再被人查到什么,她也无了后顾之忧。   二来那林清润拿她没了办法,又受了那样的挫折,必然也该收心与她一刀两断。   最后,她那不堪的事情与庄锦虞也算是彻底了结,互不相欠。   这三件事情一直都烦扰着她,如今一下子全都了结,令她如释重负。   这日薛老太太闲来无事与她摆了盘棋。   李德顺家的便进屋来与薛老太太道:“老夫人,大夫人过来了,身边还带了个姑娘,说是要拜见您。”   薛老太太看着姜荺娘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李德顺家的想了想,道:“说是在太医院供职的一个老太医家的闺女,瞧着清秀本分。”   薛老太太点了点头,叫她让人进来。   待刘氏带着那姑娘进屋来时,薛老太太才叫人将桌子清盘收起来。   刘氏笑着说:“母亲,您今日好闲情,我都许久没有见过你与谁下过棋了。”   李德顺家的给刘氏和刘氏身边的女子安排了座位,又吩咐下人冲茶上来。   薛老太太道:“你们往日里也都不愿陪我这老妇,也就阿芙能陪我消遣消遣了。”   刘氏笑着夸了姜荺娘几句,心中却暗骂老货偏心眼,自己家的亲孙女不疼,如今就把姜家那个破落户当做眼珠子了。   她转头把那姑娘牵过来,对薛老太太说:“母亲,这就是那位沈姑娘,我记得上回与您说起过,这姑娘是个好的,她母亲也是个慈善的人,沈太医更是妙手回春,不知救了多少贵人的性命呢。”   “哦,你上回说她和三房的……”薛老太太话没说完,刘氏便忙应了一连串的“是”。   “你还不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刘氏对沈妍月说道。   沈妍月羞怯地看了她一眼,在进来之后基本便是低着头一副羞涩难忍的样子。   待刘氏催她了,她才慢慢走到了薛老太太面前,给薛老太太行了礼。   “这姑娘生得白净漂亮,想来你的目光也是不错的。”薛老太太称赞道,又对沈妍月道:“沈姑娘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沈妍月便抬起脸来,不仅看清楚薛家老太太是什么样子的,连带着薛老太太身边的姜荺娘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怔了怔,而姜荺娘只是捧着茶蛊,似乎对她这个人一点都不感兴趣。   “阿芙,你觉得沈姑娘如何?”刘氏问姜荺娘。   姜荺娘笑道:“舅母说的什么?”   刘氏抿唇笑了笑,说:“你就当是替你二哥哥相看的。”   姜荺娘听刘氏说话这样直白,心下也有些愕然。   刘氏虽然大大咧咧,但不代表她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她能说出这话,显然这事情已经是十有八九了。   庄氏高冷,不肯理会这些事情,刘氏却不嫌聒噪。   在她看来,无子的庄氏也就是一个纸老虎,等她一命呜呼了三房的爵位还不都是三房那唯一的庶子的?   如今刘氏替那庶子跑前跑后,等将来他继袭了爵位不得感谢她吗?   刘氏抿了口茶,心有成算,这姑娘是三房的哥儿喜欢的,她也不怕成不了事情。   沈妍月想到前几日与姜荺娘的事情,心下竟有几分紧张。   她没想到姜荺娘竟然会出现在薛家,还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从前她算计姜荺娘身世的时候,也打听过对方的母亲,知道她们与薛家的纠纷。   没曾想这样姜荺娘竟还有本事回去。   果真是小看对方的手段了……   姜荺娘看着她,目光也不再似从前那般柔软纯粹,令沈妍月有些心虚。   “我觉得……”vx公号:books186   几乎是下意识,沈妍月便打断了她的话。   “姐姐——”   姜荺娘便住了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妍月道:“没曾想在这里见到了姐姐……”   薛老太太看向姜荺娘,挑眉问道:“真是巧了,你们竟然认识。“   姜荺娘与她笑了笑,在这种场合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刘氏心下愈发高兴,便催着她二人出去说说话,叫她与老夫人私下里聊聊。   姜荺娘看向薛老太太,对方点了头,她这才起身出去了。   沈妍月与她同行,又支开了下人,走在花园里便停住了脚步。   “姐姐,你是不是想要趁机报复我?”   姜荺娘侧头去看她,道:“过去错信你是我蠢,我自己反省过了,报复你做什么?”   沈妍月脸色有些难堪,神情却显得很难过。   “姐姐怎么说都好,只要……只要不阻止我和秉墨在一起就好。”   她口中的秉墨正是三房那个庶子薛秉墨。   姜荺娘见她前些日子还关切着林清润,今日却又与薛家公子有了牵扯,心思不可谓不深。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你告诉秉墨后天未时三刻我在漪澜亭等他。”沈妍月抓着她的手臂,低声哀求道,“从前我之过错,必然会与姐姐斟茶道歉……”   姜荺娘哪能应她。   “你自管放心,我不会替你传一个字。” 第18章   姜荺娘抽回了手便往回了老太太那里去。   沈妍月在原地怔了怔,生怕叫薛老太太和刘氏误会,忙又跟上去了。   待沈妍月与刘氏走后,薛老太太又叫来了三房的薛秉墨来。   姜荺娘便打量着这位表哥一眼,见对方未及弱冠,生得清俊,身量修长,瞧着也是儒雅模样。   薛老太太道:“我听你大伯母说,你喜欢那位沈姑娘,你母亲不爱理会这些事情,你大伯母今日便把人带来给我瞧过了,你当真不计较她的出生?”   薛秉墨见姜荺娘也在,有些羞赧道:“祖母,我知这不合礼数,母亲说了只要您同意她就同意去沈家提亲,所以……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祖母可否迁就孙儿一回?”   薛老太太指了指他,略有些无奈:“我也不知说你什么好,当下天子治朝有道,民风开放,才容得你这样胡来,若放在我年轻那时,你这样的不知被打烂了多少屁股。”   薛秉墨道:“外祖母疼我,我日后必然孝敬外祖母的。”   薛老太太道:“哦?我不疼你,你就不孝敬我了?”   “不……不是。”薛秉墨的脸一下子便红透了。   他分明还年轻,可却已经情根深种。   与薛老太太一番谈话,他却极是坚持。   他走后,薛老太太见姜荺娘走神,便问她:“怎么,你有什么想法了?”   姜荺娘摇头,话到了唇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觉得沈妍月不是个好的,可她却无法置喙薛家哥哥的婚姻大事。   隔几日,薛桂琬与姜荺娘的绣屏几乎完工,上面的主要的大片景物是由着薛桂琬与姜荺娘绣成,而边上的碎花云纹和如意纹却都是一些下人在边上帮衬着做。   待薛桂琬停下时,她又从柜子里拿出来几双新鞋给姜荺娘看。   “这都是姐姐做的鞋子?”姜荺娘问道。   薛桂琬道:“白日里与你赶制绣屏,这都是我晚上做的,趁着现在空闲,我想给家里几个哥儿送去,妹妹陪我一道可好?”   姜荺娘应了她,便搁下了针线,洗了手去。   薛桂琬虽然在家里排行第三是个庶女,却是个蕙质兰心的,连任性的薛桂珠都鲜少对她发火。   姜荺娘与她先是送给了二房的大哥哥,又想顺便看一眼薛桂瑶,却听对方出门去了,她二人才往三房去。   薛秉墨倒是在的,彼时他见薛桂琬又来送东西给他,极是礼貌地道过了谢,欣然收下。   待薛桂琬要走时,薛秉墨却迟疑地叫住了姜荺娘。   “荺娘妹妹,沈家姑娘前日是不是曾叫你带话给我?”薛秉墨问道。   姜荺娘顿时了然。   “她是曾提过……”   她话音刚落,薛秉墨确认了这点,顿时没能忍住恼火的语气,“那你怎能失信于她,你知不知道她昨日一直从天黑等到了天亮,她回去便病倒了,还以为是我负……”   他止住了话,看着姜荺娘的目光颇有些不喜,“我听闻荺娘妹妹与沈姑娘从前是好友……她一个柔弱女子在你落难的时候没能帮到你难道这也能怪她,你这样害她,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薛桂琬错愕地看向姜荺娘。   姜荺娘心下喟叹。   幸而没有真的与这薛家哥哥说过沈妍月什么。   否则她必然要被众人误认成个背后议人长短是非的小人了,那样她还有何脸面在薛家待下去?   薛桂琬道:“二哥哥说话着实有失了风度,阿芙孤身一人来我们薛家,你这样污蔑她,却是欺负人了。”   “三妹妹心善也就罢了,我说的都是事实。”薛秉墨下巴微扬道。   姜荺娘扯着薛桂琬袖子,阻了对方的话,这才看向薛秉墨道:“若二哥哥如此意难平,我愿意去向沈姑娘道歉。”   “什么……”薛秉墨一脸的错愕。   姜荺娘道:“二哥哥是读书人,明是非,懂道理,你既然这样生气,自然都是我的错。   只是即便事情重来一次我也不会答应替沈姑娘带话。”   “我本就是寄居之人,遇到这事不仅不告诉长辈反而私下里替你们牵线,只怕对不住外祖母对我的维护之情。   是以我拒绝了沈姑娘,一字一句告诉她,我绝不会与她送话。   二来,她既等不到人,却也不肯托人去问二哥哥你,是何缘故二哥哥该去问她,并非是我造成。   她等完一下午又等了一整晚,能夜不归宿,那也是她家里教养的事情,我自己尚且在垂花门内一无所知,如何能掌控她的行径。   我与她非亲非故,她出了什么岔子,我着实没资格去规劝。   但我与二哥哥是携了表亲,二哥哥的教训我自然是听得的。”   她这一席话将沈妍月这件事情揉开来说,半点含糊也不容,反倒叫薛秉墨清清楚楚地尴尬起来了。   他要怪她什么?   怪她固守规矩,拒绝了沈妍月,但沈妍月耳朵有问题没听见?   还是怪她在她薄香居睡觉的时候却没有去提醒沈妍月早点回家?   他全都栽到姜荺娘的头上,不就是欺负人吗?   “那沈家姑娘真是极好,不声不响的就能叫我家姐妹受委屈了。”薛桂琬难得有了几分火气,“我家阿芙也是个妹妹,她尚且还需要旁人来提携管束,如何能去做那沈姑娘的长辈为沈姑娘的行径负责,想那沈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什么事情都拎不清的话,就不要出来丢人了。”   “三妹妹……”薛秉墨看向薛桂琬,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薛桂琬牵着姜荺娘便出了门去。   薛秉墨懊恼得很,心想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说出来了,既伤了兄妹情面,还累得沈妍月落下个坏印象。   待薛桂琬与姜荺娘回了薄香居,她才安抚姜荺娘道:“你方才不必那般委屈求全,他想叫你与那沈姑娘道歉,想来祖母也不会饶他的。”   姜荺娘淡笑,道:“我哪里是委曲求全,不过是顺着他说,将话掰开来让他自己看看他到底是有理还是无理的,想来他自己也就能想明白了。”   薛桂琬了然,与姜荺娘相视一笑,道:“是这个理了,叫他羞死自己才对。”   这日,正逢薛老太太大寿之日。   薛桂琬与姜荺娘献上了绣的千秋万寿圣心图绣屏极是讨薛老太太的喜欢,又当众展示给宾客看,赢了好些赞赏。   待后来遇到沈妍月,她想来与薛家姐妹说话,却并无人理睬她。   “几位姐姐怎么在这里,待会儿便要入席了吧?”沈妍月上前来道。   薛桂琬听得她的话只笑着与姜荺娘道:“多亏妹妹画功了得,不然我们都绣不出那么精致的东西了。”   薛桂瑶转过身去,挡住了沈妍月的视线,道:“别在这里说话了,咱们换个地方。”   沈妍月咬了咬唇,面子上抹不开也笑不出来,转身就走了。   薛桂瑶察觉了才回头看了眼,说:“这种人心思下流,想来也是配不上二哥哥的。”   薛桂琬极是无奈道:“可是你没有瞧见二哥哥护着她的样子,当真是迷了心智,蛮不讲理。”   薛桂瑶听薛桂琬描述便觉得膈应,对姜荺娘道:“阿芙你只管放心,咱们是不会与这种人交好的。”   姜荺娘道:“有两个姐姐护着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会儿府上的客人越来越多,片刻薛桂瑶与薛桂琬便忙着应客,姜荺娘正想着自己也不认识哪个,想先入席上安顿下时,便瞧见了一个眼熟的妇人。   那妇人似乎打量她许久,见姜荺娘察觉,这才笑着招来姜荺娘。   姜荺娘迟疑过去,与她见过了礼。   “林夫人。”   林母打量着她,浅笑说:“许久不见,你竟愈发漂亮了。”   “你们认识?”原本正陪着林母的刘氏问道。   林母道:“她从前与我家有过婚约,说来也都是缘浅了……”   刘氏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这姜荺娘之前似乎的确有个婚约。   林母见姜荺娘不吭声,便对她道:“你虽然与我家清润错过,但我也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姻缘,若没什么喜欢的,我也会帮着你物色的,你们过往那些事情,也都忘个干净,对彼此才好。”   刘氏一听,嘴上也热络起来道:“以林夫人的身份地位,能给我家阿芙介绍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阿芙,你还不快谢谢林夫人。”   姜荺娘被刘氏点了名,也装不了傻,只得体笑说:“林夫人的好意荺娘心领了,只是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日是林家上门来提的亲,我父亲应承下的,实则我与林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往日事情也无甚印象。   我当下一心只想孝顺外祖母,至于嫁不嫁人,嫁给何人,日后也是要听外祖母的。   林夫人顾念着荺娘,荺娘极是感动,在此谢过。”   她话说完,林夫人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她本想暗示这小丫头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攀缠着她儿子,叫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却是撇的一干二净,你说她哪里说的不对,还真没有。   旁边一个妇人是刘氏的姐姐,秦砚的母亲秦夫人,听了姜荺娘的话心中却暗暗为这姑娘赞了一声。   倒不是她觉得姜荺娘说的有多好,只是那林夫人当初分明是在姜家倒台之后先毁了婚约之后不说,又刻意在今日说这样的话去刻薄一个姑娘。   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姜荺娘是她林家不要的女孩,她这哪里是真心为姜荺娘好的,不过是风凉话。   不仅秦夫人这么觉得,其他夫人在听了姜荺娘的话后也都隐隐回过了味来,觉得林夫人此举有失风度。   若放在往常,林夫人断然不会这样。   只是家里那个林清润整日里迷恋着姜荺娘,叫她不堪其扰,她又舍不得责怪儿子,怨念自然都转移到了姜荺娘的身上。   是以今日见面才没能忍住。   姜荺娘却不管她们如何想的,说完了话便与众人施了礼,离开了。   对于姜荺娘而言,她最烦的就是这些所谓“故人”。   她想着快些避开,便寻了捷径,想要早早入席。   岂料她才走到那僻静无人的地方,沈妍月便突然冒了出来将她拦下。   “姐姐,是你在薛家姐妹面前说我坏话的?”沈妍月问道。   姜荺娘皱眉,心下早已不耐:“即便是,你又待如何?”   沈妍月见她竟直接承认了,原先那些要与姜荺娘理论的话也被堵回去了。   “你……”沈妍月略有些气结,见身后是池塘,又转而淡定下来,对姜荺娘说:“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姐姐觉得我今日在这里若是落了水,旁人会怎么看姐姐?只怕姐姐身败名裂的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姜荺娘问:“你当真要如此?”   沈妍月当她是怕了,便说:“你若是不欺人太甚,我自然还把你当做姐姐,咱们还与从前一样……”   她话还未说完,姜荺娘便猛地伸出手去推了她一把。   沈妍月没防地就掉进了水里去,想要尖叫,声音却被水给吞没了。   她在水里呛了许久好不容易摸到了支撑,从水里站了起来才发现这水池竟没有那么深。   姜荺娘冷冷地看着她狼狈模样,道:“现在你可以叫人来了。”   “只是我在席面上从未离开过,我自有薛家的姐妹为我作证,也不知你的话是否还有人信?”   沈妍月脸色发白地看着她。   “你不怕遭报应吗,姜荺娘?”   报应?   姜荺娘想,她遭的报应已经够多了。   “你若是有本事,便追上我,自然也可以叫旁人信你的。”   她与对方说完,便径直离去。   沈妍月好不容易才从水里爬上来,身上衣服湿濡轻薄,样子更见不得人。   幸而没多久就有一个丫鬟路过,惊愕地将她领去了厢房换衣服。   然而没有人发现,在那水塘对岸,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秦砚被刚才所看到的一幕惊得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宴席散后,又隔数日,薛府竟多了好些人进府来提亲。   姜荺娘这才知道那日与薛桂琬送的贺礼有多大魅力。   来者都称薛桂琬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想要聘她为妻。   薛桂珠见自己庶姐亲事也近了,想到了秦砚表哥,便也不出门了,躲在屋里练起了女红,生怕自己出嫁的时候绣不出好看的东西来。   这日薛桂瑶叫上姜荺娘拦着薛桂琬,问她属意谁家。   薛桂琬羞的满脸通红,就差去捶她两下了。   只说已经剔除了一户,另有一伯府家长公子,还有言官家的二公子。   只是经人打听,那伯府家的长公子身边有两个贴身的丫鬟开脸做了通房,其中一个已经生下了儿子。   倒是那个言官之子是个清清白白读书人,品性也说得过去。   “姐姐说的读书人是萧春淡?”薛桂瑶蓦地问道。   姜荺娘疑惑道:“竟是三姐姐认识的人?”   薛桂瑶抿唇笑说:“早些年萧老夫人在的时候,也与薛家来往,有一回那萧公子在园子里迷了路,还是三姐姐把人领出去的呢。”   姜荺娘看向薛桂琬,见薛桂琬羞得都红透了耳朵,便也猜透对方几分心意。   “你说这些做什么,母亲她是更属意伯府家的公子的……”薛桂琬嘀咕了一句。   薛桂瑶这才收敛了笑,也觉得不好。   “大伯母就喜欢看那些表面文章,却不知嫁夫品性最重要……”薛桂瑶想了想,道:“要不姐姐去争一争,兴许母亲知道你的心意就能同意了呢?”   她说完又忙问姜荺娘:“阿芙你觉得呢?”   姜荺娘为难道:“好虽好,却是个馊主意……若说什么好主意,我却还没有想到。”   她自己都没能成功嫁出去,都快对男人这个物种死心了,是以也难代入薛桂琬的身份去思考。   薛桂瑶想想觉得也是够馊的,便也没再提起。   岂料,隔了两日姜荺娘才从芷夏那里得知,那个一向温婉腼腆的三姐姐竟真的按着薛桂瑶说的那个馊主意去做了。   刘氏是个什么性子,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唾骂她不自爱,带累了大房的名声。   二合一   薛桂瑶来寻姜荺娘的时候,都是满脸不安。   “我是不是惹祸了,都怪我说话不靠谱,明知道她心里想还挑拨着……你陪我去看看她吧。”   姜荺娘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几句,二人便一道过去了。   她二人过去时,见薛桂珠在大屋里与丫鬟玩。   薛桂瑶问她:“三姐姐人呢?”   薛桂珠看她来,道:“她好端端地去惹母亲,把母亲都惹生气了,你们问她做什么?”   薛桂瑶懒得与她争辩,径直往里去了。   待姜荺娘推开虚掩的门,才看见薛桂琬坐在长榻边上,她手里拿着绣绷,还在做女红。   “三姐姐,我与阿芙来看你了……”薛桂瑶低声道。   薛桂琬见她二人过来,忙低下头去,却还是叫她们看清楚她脸上的巴掌印了。   薛桂瑶难过道:“她怎么真的打你,下手还这么重?”   薛桂琬只轻声说:“是我狂妄了……”   薛桂瑶有心安抚她,她却低着头不说话了。   姜荺娘知道她这时心情压抑不想说话,并非是怪罪了薛桂瑶,便轻轻扯了扯薛桂瑶的衣摆,二人退出了房间去了。   “这可怎么办啊,阿芙……”薛桂瑶都快自责哭了。   姜荺娘安抚她道:“叫三姐姐静一静吧,她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   薛桂瑶点了点头,这才回去了。   姜荺娘见她走远,本想回薄香居去,但又始终觉得心中不畅,脚下打了个弯,直接去了薛老太太那里。   她吞吞吐吐地与薛老太太说了这事情。   薛老太太道:“刘氏与我说过这事情,我却不知你们姑娘间竟讨论了这些。”   姜荺娘道:“外祖母不觉得这样委屈了姐姐吗?她性子软,那边妾室得宠,连长子都有了,她过去后又怎么能对着这样的丈夫生出感情来?”   “委屈?”薛老太太皱了皱眉,道:“阿芙,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三姐姐对他没有感情反而是个好事情,她做好一个妻子,在嫁过去之前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喜欢她一个人,甚至未必会喜欢她,她就不会在意,也就不会受伤了。”   薛老太太的神情略有些恍惚。   姜荺娘顿时想到了薛老太太与薛老太爷的事情。   薛老太爷当年宠妾灭妻是出了名的。   就为了这个,他险些丢了爵位,后宅的争斗也险些害了薛家。   薛老太太最后是下了怎样的狠心与薛老太爷和那一干宠妾对抗,姜荺娘不得而知。   结果当然是薛老太太胜了,至于付出了什么代价,却只有薛老太太自己知道。   “你说那萧公子好,其实都好在你三姐姐喜欢他,可是男人都是天生的风流种子,即便天子明文规定男子只能娶一妻子,可这也不妨碍他们去纳无数侧室,更加宠爱偏袒小妾。   你三姐姐看似柔婉,实则性子韧,若不喜欢也就罢了,喜欢的难免就会因情生差,一旦积怨深久,在夫妻间横亘着的便是一条天堑。”   姜荺娘竟无言以对。   即便是她父母亲当年那样相爱,后来父亲还是有了姨娘。   即便他想到母亲仍然伤心,姨娘却也生下了孩子。   这就是夫妻之爱吗?   “阿芙,你记住了,你日后不管嫁给了谁,都不能有想要将丈夫占为己有的情爱之念,你要把他当做亲人去照顾,去疼惜,这样他才会回敬你,你也不会难过,明白吗?”   姜荺娘怔怔应下,心里却透着一股凉意。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落幕,却不想隔两日刘氏忽然将薛桂琬的亲事回绝了。   正逢几个姐妹都在场,刘氏换了嘴脸,在老太太面前一副疼爱女儿的样子,道:“那日我是打了琬儿一个耳光,不过我都是为了她好,女孩子最怕那些说风就是雨的事情,本就容易名声受损,我打完了自己也是躲进屋里哭了一通,心里难过得很,她到底是在我膝下长大的……”   她说这些叫人没来得感到反感。   薛家的人谁不知道她斤斤计较的性子,说她刻薄也不为过,偏这个时候又要拿腔作势摆出大家长的谱儿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行了,没有人对你教女儿的事情说过什么,你不必在这里做哭腔。”薛老太太道:“只是三丫头是薛家的女儿,婚姻大事更该慎之又慎。   虽说婚姻大事该听从父母意见,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必苛刻过分,若她不愿意,我不希望家里出现那些酸腐戏码,我虽不能插手你为自己女儿的安排,但我也是她的祖母,若是她求来我这里了,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薛老太太说完了这话,几个姑娘心里顿时暗暗高兴了起来。   老太太还是心软了,这是在警告刘氏,也是暗示薛桂琬,若是有不情愿的,可以来告诉她,自有她可以替她们撑腰的地方。   刘氏暗里撇撇嘴,却笑着说:“是,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她说着又挥了挥手里的绣花帕子,目光四下里瞟了瞟,说:   “自从我打了琬儿的事情被那些嘴碎的人传出去后,家里人都说我虐待庶女,真真是叫我羞愧欲死。   所以呀,咱们琬儿的婚事我也与老爷商量过了,就让老爷来决定了,我绝不插手。   当然,该给姑娘置办的东西我一样都是不会少的,这样,你们大家可都满意了?”   薛桂瑶见她瞟到了自己,红着脸道:“大伯母看我们做什么,我们也盼着三姐姐好,却也没说过你不好。”   刘氏皮笑肉不笑,薛桂琬站在她的身后,却似乎领会到了什么,脸色更是苍白。   姜荺娘觉得怪异得很,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总觉得刘氏不是这样能够轻易妥协的人。   以她的性子若是觉得下人嘴碎,早就打杀出去了,哪里能因她们嘴碎就轻易退让了?   再则说,薛桂琬的态度也是奇怪。   若是回了这亲事,她至少该松了口气,可她却好似失了生气一般。   姜荺娘私下里忍不住与薛桂瑶说了这些,薛桂瑶道:“你我算是幸运的,如三姐姐这样的姑娘,什么都掌握在大伯母手里,是生是死都是大伯母一句话的事情,她不安心也是正常的。   再则说,祖母已经答应了会替三姐姐撑腰的,真有什么,只要三姐姐开了口,必然会有转圜余地的。”   姜荺娘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才缓了几分不安。   来薛家时日虽短,但她少不得有薛家姐妹提携,哪里能不盼着她们好呢。   黎明十分,昏色的屋子里,陡然落下一片单薄纤弱似晕染了一滴粉墨的花瓣。   一双眸子自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睁开来,四下鸦片无声,一片寂然。   庄锦虞抬手抚了抚脸侧,那花瓣正落在了他的脸上,映衬得他的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才起了身,外间的丫鬟便立刻敏锐地察觉进来低下身子询问他。   他净面洗漱,穿上了一件黧色的右衽长袍,下人们沉默,收束完毕,他才一言不发的走向了泽水院。   整个过程,王府里都静谧地可怕。   她们知道主人喜静,是以每日清晨,落盆挂账,开门置物,都不敢有太大动静。   “昨夜里陈荷花送了信,说山上大胡子带人在收买刀器和创伤药,您的法子很快就会见效了。”司九说着将陈荷花的原信递上前去。   庄锦虞食指剔开黑檀盒上的铜扣,将里面一只白莲取出,慢慢寻出一个合适的角度,将冷玉抚热。   轻抚慢捻,他毫无波澜的脸色下,和缓的情绪都在指尖泄露一二。   司九微微松了口气,随即道:“我想咱们要不要把这消息放给林家公子,这事情若没有九成把握,于您而言,着实算是一桩棘手事情……”   那些人能隐藏在南山那么久都不被人发现,只怕也不会轻易被人找到。   光是府衙的人早前就去搜寻过几次都没有搜到什么,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叫庄锦虞去做,于他而言,却是个棘手事情。   查不出有查不出的罪名,查得出却没有证据,则是造谣生事。   庄锦虞忽然问道:“南山的桃花都开了?”   司九诧异,想了想道:“是都开了。”   庄锦虞道:“那就再等等。”   司九应了他,便退出门去,才走到廊下,一个侍卫便走来,与他道:“林府公子那里也派人盯梢,知道了山匪收集刀器之事。”   司九微微颔首,让那侍卫盯紧了林清润那边的动静,心中却想这是烫手山芋还是功劳都尤未可知,既然庄锦虞能有耐心等着,自然也不会在意林清润私下的小动作的。   至三月末,薛府的人收到一张邀请帖。   乃是高大将军女儿高玉容所发出。   这高大姑娘的名字当年都是盛锦帝所赐。   听说高大将军年轻时候不过是盛锦帝身边一个侍卫,后来因为护卫少年盛锦帝有功,又在后来一力支持盛锦帝登基皇位而受到盛锦帝的提拔。   这位高大姑娘因顶着圣上亲赐的名字,行事颇为张扬。   今年她便包下了南山脚下那片桃花林,连带着上山去桃花庵的路也一并垄断,叫上京中贵女们一同来游。   此举虽是嚣张至极,但许多女子心下都难免心动,能避开外人赏景折桃,再是惬意不过。   更有些女子会以收到高玉容帖子自傍身份。   薛家几个姑娘中,薛桂珠则是高兴坏了。   为了出去玩,又央求着刘氏给她置办了几套衣裳和头面。   姜荺娘被薛桂瑶催去,几人上了马车,才知道薛桂琬回了这趟出行活动。   姜荺娘见车子出府去,低声与薛桂瑶道:“若不然我回去陪着三姐姐?”   薛桂瑶拍了拍她的手道:“待我们回去一起去陪着她吧,我这回必然要安抚好她的。”   姜荺娘听她这样说也不再多说什么。   薛桂珠见她二人凑在一起说话,又有些不高兴道:“四姐姐嘀咕些什么,难不成还记挂着三姐姐那档子的事情。”   薛桂瑶见她说话总透着蛮横,有些不喜道:“三姐姐待你不好?你竟与你母亲一个样子。”   薛桂珠顿时昂起头,道:“四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母亲怎么了?我像我母亲又有什么不好,总比你像你母亲那般,要家世没家世,要底蕴没底蕴,除了满身子的铜臭……”   她说话一向任性,这下可把薛桂瑶气坏了。   薛桂瑶正要与她争辩,忽然掩住了腹,脸色白了几分,又萎顿下去。   “五妹妹慎言。”姜荺娘道:“这话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只怕旁人不会觉得四姐姐没家世没底蕴,只会觉得五妹妹口无遮拦,失了薛家教养。”   薛桂珠还想说,却见薛桂瑶被自己说了之后脸色苍白,又怕真把对方气出了好歹来,事情闹大自己救惨了,这才闷闷闭上眼睛,背过身对着她二人。   薛桂瑶见她安静下来,便暗暗告诉姜荺娘自己是来了癸水,姜荺娘这才了然。   三人到了地方,薛桂珠便立马跳下马车离了她们身边。   薛桂瑶道:“你瞧见她身边的丫鬟没有?”   姜荺娘道:“有些眼生,我没什么印象。”   薛桂瑶哼了一声,道:“眼生就对了,她原先的丫鬟又不知哪里惹得这姑奶奶不高兴了,她发卖出去,这是她母亲给她新配的丫鬟。”   “你说这样的妹妹,什么样的姐姐才能叫她多几分情意?三姐姐待她那样好,她竟一直都冷嘲热讽,我瞧她是无药可救了。”   因这事情,薛桂瑶对薛桂珠的反感显然与从前的都不同了。   姜荺娘道:“如今她一人跑出去,有碍无碍……”   她却担心薛桂珠有个好歹,到时候又是薛桂瑶这个姐姐来扛着责任,叫人头大。   薛桂瑶道:“无碍的,你瞧她跑哪里去了,她与那高玉容倒是合得来,真是见鬼。”   姜荺娘知道对方有了着落,便也不再多问,只搀着薛桂瑶往前走去。   待她二人上前去,见林中已然来了许多女子。   姜荺娘才走上前去,就听见沈妍月的声音:“你们都说姜姐姐好看,眼界却有些狭隘了,照我说,这女子美不美的,自然不能单单看外表皮囊。”   “沈姐姐说的是,若没有世家底蕴与修养支撑,皮囊再美又有何用,难道男人喜欢的妾不美?花楼里的花魁不美吗?可她们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角色,真正的世妇谁又会多看她们一眼。”   极难想象,说这话的人竟然是薛家五姑娘薛桂珠。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极力贬低自己家人。   且不说旁的,她举的这些例子,什么美妾花魁,暗里的意思岂不就是将姜荺娘和她们放在了同一个地位来谈论。   薛桂瑶气得肚子疼,想说话都说不出口。   姜荺娘安抚着她,脸色却平淡得很。   前面人似乎察觉到了她二人的到来,气氛顿时都僵硬了下来。   薛桂珠却仍旧置气中,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姜姑娘有薛家这样的外家照顾怎就会缺少了底蕴和修养……”   有人嘀咕了一句,薛桂珠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到姜荺娘时,脸色也有些发红。   她都忘了姜荺娘是住在她们薛家的,如今所受的教养也都是薛家的教养,她与薛家的姐妹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薛桂珠损了她讨好高玉容,等同于损了自己脸面和薛家脸面,丢人丢到家了。   高玉容这时抬眸朝姜荺娘看来。   她是知道姜荺娘的,从前也一直知道。   只是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女子,也唯有姜荺娘一直避着她,与她没甚交集,叫她有种受到轻视的感觉。   当她得知姜家垮时,她甚至暗暗猜想以姜荺娘这幅漂亮脸蛋只怕早就进了青楼,或受不住困苦生活成了富人玩物。   没曾想她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姜荺娘没有了父族,姜家又有那样的罪名,她如今不过是个罪臣的家属,空有脸蛋的花瓶而已,谁又能真的瞧得上她。   “今日我在此地设了桃花阵,你们倒不如操心操心自己待会儿会被罚几杯酒,可不要红着脸回去了,叫人白白笑话。”高玉容对旁人说道,将这话题转移,看似为姜荺娘解了围,可却并未替对方说过一句话。   不过是为了让旁人知道如今的姜荺娘在她眼中毫无分量可言,根本就不值得她开口替对方辩白什么。   姜荺娘并不是没有猜到这些故人的态度,但几乎都习惯了。   羞愤欲死的场面她经历的太多,以至于如今,她竟觉得不疼不痒。   可薛桂瑶却没有她这样的心境。   “早知刚才就让你回去了,这些人嘴脸真是叫人作呕……”   姜荺娘道:“你腹疼可有好些?”   薛桂瑶摇头道:“你扶我去庵里歇个脚吧,咱们先离她们远些,等耗会儿时间,咱们就走。”   姜荺娘点头,扶着她去桃花庵里休息。   其他姑娘们都热络起来,一时也无人注意到她二人。   而与此同时,瑾王府的侍卫又回府去传了信。   司九思来想去总觉不妙,这才进了泽水院去与庄锦虞道:“那林公子派人反复刺探,似乎扰到那些人了,那些人该是被惊动了。”   庄锦虞闭着眼,语气懒怠道:“被惊动了,蛇自然会出洞。”   司九又迟疑道:“可是南山脚下去了一群贵女,在那里看桃花,这样是不是不太安全?”   庄锦虞默了默,转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   司九又重复了一遍。   庄锦虞看着他忽然笑了。   司九心下一喜,以为这是个好事情。   庄锦虞却勾着唇,温温一笑说:“一群蠢货——”   司九:?   谁是蠢货?   林清润,山匪,他,还是那群贵女?   彼时姜荺娘与薛桂瑶进了桃花庵里去,却始终不见庵里有姑子出来。   薛桂瑶咬牙道:“她为了自己快活,连庵里的师傅都赶出去了不成?”   姜荺娘道:“待丫鬟过来,你换洗后,咱们再下去看看。”   薛桂瑶想也是,当下身上正是难过,二人便推开了一间房门。   岂料还没跨进屋去,便瞧见门口寒光一闪,两个壮汉忽然就跳了出来,在二个姑娘尖叫出声之前就将刀架在她们脖子上,低声恐吓道:“开口喊叫,我便宰了你们!”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薛桂瑶原本就腹痛,腿一软险些就倒在了地上。   姜荺娘撑着她,也吓得面无血色。   那两个大汉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粉嫩娘子,顿时轻蔑地笑了笑。   薛桂瑶被大汉掐着手臂,脖子上架住了刀,被对方胁迫进屋去,她战战兢兢看向姜荺娘竟是同样境地,心中顿时绝望无比。   今日一路走来已经极是不畅,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早知她出门就该看看黄历的!   “别……你们……求求你们别杀我们……”姜荺娘红着眼睛,抽噎着说。   她一哭,带着薛桂瑶也忍不住了泪意,两个姑娘顿时梨花带雨,娇怯怜人。   那两个土匪本打算见机行事,骤然见这阵仗,顿时都有些怔愣住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样金贵娇软的美人,啜泣抽噎,雪白的小脸,娇滴滴的声音,穿着上等的衣服,包裹着丝缎般的皮肉,这样的美人只怕往后也是少有了吧……   薛桂瑶正害怕惊惧地哭着,忽然发现那匪人看着自己目光不对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岂料那大汉下一刻扛起她便往屋里走去。   她尖叫着全被大汉拿粗粝的手掌给捂住了。   薛桂瑶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险些背过气去,她被扛在对方背上时,抬眼看姜荺娘被另一个匪人抓着,那匪人转身关门,原本还伤心的姜荺娘忽然抓起旁边的花瓶对着那人后脑勺用力砸了下去。   那人应声而倒,薛桂瑶看得胆战心惊,果然被她身边这大汉发现。   大汉气得丢下薛桂瑶冲向姜荺娘,姜荺娘却早有了准备,伸手推翻了一侧架子,架子顺着架子倒下,直接砸在了大汉身上,将他大半个身子压住。   薛桂瑶忙从地上爬起来捡了凳子砸了那大汉的头,却并没将对方砸晕过去。   “快……快用力……”姜荺娘贴在门边,颤着声音说道。   薛桂瑶闭上了眼睛便狠狠砸了几下,却被那大汉抓住了凳子脚,那大汉恶狠狠地瞪向她,满额鲜血,低吼一声,正欲挣脱,却被一个香炉砸下了脑袋。   薛桂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大汉后脑冒出大片血来,久久说不出话来。   姜荺娘丢开手里的香炉,拉着她忙跑出了桃花庵去。   二人手脚发软,几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跑会桃花林里去将山上有土匪的事情说出。   高玉容走上前来,有些不喜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土匪,况且我带了十几个家仆围在四周护卫。   你们该不是想要故意搅了所有人的好兴致,叫我今日颜面尽失?”   她怎会信她们的鬼话?   这南山平日里人来人往再和平不过,怎地就今日有了土匪,谁知道是不是她二人方才心里记恨,故意报复。   姜荺娘缓过了心神,便对她道:“信不信由你,那二人仍旧倒地不起,还在庵里,你自可派人去看,只是我们要先走一步了。”   高玉容略有些迟疑,旁的一些女子则与姜荺娘道:“姜姐姐,我是信你的话,我与你一起走吧,我怕得很……”   有人这么一说,几乎有半数的人都要跟着姜荺娘一起离开。   毕竟往日里姜荺娘的为人她们都是清楚的。   而余下一半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觉得就算这是真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这四周也是有护卫在的。   高玉容见人顿时要少大半,气得脸上也挂不住了,拦着姜荺娘道:“怎么,你搅乱了我的桃花宴便能快活了,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 第20章   高玉容觉得今日若是就这样放走了姜荺娘,回去后必然是要为人所嘲笑的。   “你二人既说不是来捣乱的,又说有匪徒,那就等我派去的人看过了,再走也不迟。”   “高姑娘是要仗势欺人吗?”姜荺娘说道。   高玉容顿时怒道:“你说谁仗势欺人?”   薛桂瑶忍气道:“高大姑娘愿意拿自己的名节与性命去置气,我们却不愿意,我们是勤桓侯府的人,并不是高大姑娘的丫鬟,高大姑娘今日若不令我们离去,凭借的难道不是高家的势力?”   “你们强词夺理,分明是你们扰乱我这次举办的桃花宴在先……”   姜荺娘道:“那高姑娘的意思是,不介意名节受损?”   高玉容顿时打住了话。   怎么可能不介意?   旁的姑娘忍不住劝高玉容。   待去探路的婆子回来后满脸惊恐的将看见的画面转述了。   旁的人哪里还能再待得住。   高玉容却觉得不过是两个流氓被姜荺娘撞上了,明明可以化作一桩小事偏被姜荺娘大做文章。   待这事情明日传了出去,谁还敢应她高玉容的邀约了?   “你且给我等着——”高玉容与姜荺娘丢下句狠话,这才被人拉走。   薛桂瑶扶着姜荺娘道:“你的脚还能走吗,方才下山的时候我瞧你走的便极是吃力了。”   姜荺娘道:“只是被那香炉滚落时砸了一下,不妨事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回去再说。”   薛桂瑶想想也是,便忙彼此互相搀扶往林外走去。   因姜荺娘受了脚伤,她二人便都慢了一步。   只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方才那些先一步出了林子的贵女们竟也都没能顺利离开。   姜荺娘看着林子外拿着刀围住她们的匪人,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陈荷花借着烧茶的山泉水用空的理由下了山去,一路跑到了山脚下。   她见到司九在后山带着一群黑衣卫士,却不见庄锦虞便忍不住道:“夭寿了,你们王爷哪里去了,那些姑娘都被带去山洞里了,外头就两个看守,比牛还蛮壮,别说小姑娘打不过,就是十个我去了都打不过的,你带着这些人快与我过去救人啦。”   司九道:“你知道大胡子聚集其他人在哪里?”   陈荷花愣了愣,说:“这么久倒是猜到了一点,但是他那里人更多……”   司九道:“前面带路,我们先去那里。”   这边姑娘们都被人推搡进了山洞里去,一群人挨在一起低声埋怨。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和姜姐姐置气,我们怎么可能被这些坏人抓到……”   “就是,你非要体现你高家的势力,体现你这高大小姐的气派,要我们来这荒野地方玩,我们这回可这么办?”   高玉容脸色略显青白,下意识看向姜荺娘,却见对方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态度又不那么强硬,怪得了我吗?”   薛桂瑶听到她这话冷嗤了一声,说:“阿芙伤了脚,能支撑着过来通知你们就不错了,如今要死大家一起死,只是死前也清清楚楚算了帐,可不要诬赖到我们薛家头上。”   她们一听“死”字,顿时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高玉容被一群人苛责,连与她要好的姐妹都拿那样责怪的眼神看着她,叫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转身走去门口,鼓着勇气扬着下巴对那两个壮汉道:“你二人若是识相就放了我们,回头我高家必然重金赏你们,若不然,我们有个好歹,你们必然是凄惨下场。”   那两个壮汉笑了笑,蓦地揪住了她的衣襟。   高玉容吓得尖叫。   “小妮子语气不小,回头就先拿你犒赏兄弟——”   他将高玉容往里一扔,旁的姑娘顿时都吓得静默了下来。   那两个匪人转过身去,彼此笑了笑,又用一种她们不太能听得懂的话交流。   姜荺娘睁开眼,见高玉容似乎受了惊吓都不敢再冒头出来。   薛桂瑶想要脱下她的袜子替她察看脚踝,被姜荺娘阻了。   “……我小时候扭伤脚的时候大夫给我正过骨,你若是扭伤了,我也能替你缓解一二。”薛桂瑶低声说道。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里面该是破了皮,出了血有些难看,这时候也极是不便,况且我就算多长两条腿也跑不出去了。”   薛桂瑶才知道她这伤得不轻,忍不住落泪说:“阿芙,早知道今天早上我就该和你一起回去的,我们今日怎么这么倒霉,我原先还以为我们逢凶化吉了,谁知道又被那高玉容给拖累了。”   姜荺娘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在庵里她确实是侥幸了。   可她到底不是侠女,这山洞里又什么都没有,外面那二人明显要壮硕很多,她当下脑子一团浆糊,也没了主意。   “阿芙,你看,对面山头着火了……”薛桂瑶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姜荺娘抬眸,瞧见果真如此。   而门口那两个匪徒也略显得不安起来了。   “怎么回事儿?”那两个匪徒脸色阴沉下来,知道山头事情生变了。   “这些都是大官的女儿,若是真有人来,他们前进一步,咱们就砍死一个,他们进来两步,咱们就砍死两个,大不了同归于尽。”   那匪徒阴沉地看向山洞里,说出的话无比骇人。   姑娘们哭的更大声了。   就在这时,那两个匪徒忽然呵斥了一句什么,往西边冲了过去。   姑娘们害怕地缩在一起,谁也不敢出去查看情况。   过了一会儿静谧的山洞门前走来个身穿皂色长袍的人。   那男子信步而来,周身自有一股若高山皑皑白雪般的冷冽感,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姜荺娘的目光落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见他白皙手背上落了一滴尤为刺目的污血。   那血不是他的,必然就是方才那两个匪徒的。   他一个人来,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外面那两个匪徒……   这个想法刚在姜荺娘的脑中成型,她便逐渐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是瑾王殿下吗?”   有姑娘认出了庄锦虞来,却有些不敢相认。   庄锦虞垂眸看着往日里高贵优雅的贵女们,如今狼狈不堪蹲在这里,也仅是勾了勾唇。   “左边那条路下山去,自有人来接应你们,只是你们动作若是慢了些,我也无能为力保你们所有人毫发无损。”   那些姑娘一听有了生机,忙抹干了眼泪顺着庄锦虞指示的方向走去。   姜荺娘和薛桂瑶都有些艰难,后面有个姑娘慢了一步,怯声道:“姜姐姐,薛姐姐,我们一起走吧。”   姜荺娘叫她扶住了薛桂瑶道:“你撑着她,她腹痛难忍。”   薛桂瑶道:“该扶着你才是……”   姜荺娘打断她的话,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裙污了,若是被人看到,必然要传出难听的话,快快下山,在马车里等我。”   薛桂瑶脸上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耽搁时间,忙借着旁边人的掩护往外去了。   姜荺娘见山洞里人愈发地少,便撑着石壁低着头不想惹人注意,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岂料被人落在后面的高玉容在她前头晃了晃身影,蓦地倒了下来。   姜荺娘躲闪不及,被她砸个正着。   好巧不巧,她又压着姜荺娘受伤的脚,叫姜荺娘也跟着跌倒在地上。   姜荺娘额角沁出了冷汗,好不容易推开了高玉容,便瞧见庄锦虞已经走到了她二人身边来。   姜荺娘抬眸,苍白的脸看着他,一丝表情都没有。   庄锦虞的脸上同样也没有一丝的表情。   但不同的是,姜荺娘是故作冷静,而他是真的叫人瞧不出情绪。   “王爷,那些姑娘都下山去咯,没我什么事了吧?”陈荷花擦着汗上来问道。   庄锦虞的目光从姜荺娘的脸上挪开,对陈荷花道:“把这晕倒的姑娘背下山去。”   陈荷花应下了忙过来要将高玉容扛起,却被姜荺娘给拦住了。   “我也走不得路了。”她低声说道。   陈荷花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   她可背不动两个人啊。   陈荷花有些迟疑道:“姑娘啊,要不委屈你一下,我下一趟上来带你下去……”   姜荺娘道:“不行,她累得所有人都没能及时脱身离开,我不愿让她。”   陈荷花一听就知道这里头还有别的事情,心想先带哪个不是一样,见姜荺娘也是虚弱不堪的样子,便想应下她的。   岂料却被人打断。   “将地上的姑娘背下山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庄锦虞垂眸看着姜荺娘,话却是对着陈荷花说的。   他的声音不徐不疾,温和闲雅,叫人听不出一丝的端倪。   陈荷花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人扛走了。   最后山洞里便只剩下了姜荺娘一个女子。   姜荺娘后背紧贴着石壁,看着庄锦虞,眼里满是防备与不安。   庄锦虞则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面雪白的帕子来,反手将那手背的一滴污血抹去。   这时姜荺娘忽然就想到了龙生九子。   其中一子,名为睚眦。 第21章   空旷无人的山洞里头,羸弱苍白的姑娘蜷在墙角边,像只受了伤的小兔子般,除了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能挤出些畏惧来,连逃跑都做不到。   “……为什么?”   姜荺娘悬着心,手指攥紧了袖口,抬眸看向庄锦虞。   她猜想庄锦虞想要报复于她,可却又不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做。   她不怕他睚眦必报,她只怕这种未知的状态,叫她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庄锦虞松开手指,那脏了的白帕便落在姜荺娘的脚旁。   他垂眸望着她,淡声道:“高家的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我让你先走了,反倒会与她传出不好的话来,然我当下,并无娶妻之意。”   他的解释十分合理,意思也十分细详。   他不愿意娶那高玉容,不愿意损失了对方的名声,也不愿为对方负责,所以他让陈荷花将高玉容带走了。   而姜荺娘的面容则渐渐泛红,眼角也有些发酸。   “你……你……”   姜荺娘气得掩住胸口,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   高玉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难不成她就出阁了?   高玉容不能损失了名声,她就能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   “姜姑娘可莫要哭出声来,叫旁人误会就不好了。”   庄锦虞俯下身对她道:“况且姜姑娘与旁人不同,那日我被姜姑娘亲了一口,你我却有了肌肤之亲……”   姜荺娘听不得他提当日的事情,见他俯身而来,吓得汗毛竖起下意识便抬起手来,却被他轻易抓住了手腕。   “姜姑娘觉得打人不用付出代价?”庄锦虞唇角略扬起。   “你以为我不知,你是因上回那一耳光记恨着我,你想羞辱我……”她红了眼圈,声音愈发细弱下去。   她打都打了,又没本事和庄锦虞斗,除了被他羞辱,还能怎样?   “原来将姜姑娘留在最后一位便就是羞辱你了……”   庄锦虞松开了她的手腕。   姜荺娘见他与自己距离愈发相近,只恨不得能从身后的墙壁挖个洞退开。   然后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他抬手抱入了怀中。   姜荺娘脑中空了空,鼻息间全是一股陌生的气息。   那是庄锦虞身上的气味,混着他身上的温热,铺天盖地地将她包裹住。   姜荺娘觉得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她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挣脱,却听他又开了口。   “我若存心羞辱姜姑娘你,此刻何必要带你下山去……”   他低下头,幽幽的目光注视着姜荺娘,透出一丝不明意味。   “直接将你推倒了岂不快活?”   姜荺娘羞红了脸,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若她未经人事之时必然是听不明白的。   可是经了一遭,她竟隐隐约约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竟是个如此下流的人,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混蛋……”   她又羞又恼,声音却细弱无力之极。   她以为自己是骂了他,却不知她那腔调更像是在羞赧的撒娇。   与面对高玉容等人不同,她是怕庄锦虞的。   尤其是有那样一番心虚的过往,再加之他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侵略感让她下意识感到惊惶。   头一晚上该忘掉的事情,反而会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叫她更不能理直气壮。   庄锦虞将她抱去山下,见她僵得似个木头般一动不动,由着他抱着她走。   待到山脚处,庄锦虞将她放下,才发现她淌了一路的眼泪,把他胸前那片布料都给沁湿了。   这姑娘是真的不怕事,也是真的胆小。   他叫她不哭出声来,她就真的不敢哭出声来,却还敢趁机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   她就不怕他真的气恼起来,叫她难堪?   姜荺娘缩在树根下,脸上还挂着泪痕,抬眸看着他,怯怯的眸子里偏生透出些许倔强。   “姜姑娘不感谢一下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听了他的话又没忍住落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可怜娇怯的模样叫人心底发软。   庄锦虞敛了笑,他重新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搁在姜荺娘的膝上。   “姜姑娘方才并不配合,我才出此下策。”他神情淡然道:“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姜姑娘见谅。”   姜荺娘怎会相信他的鬼话,忍了又忍才没把东西砸在他脸上。   然而越是这样,她就与他越是纠缠不清。   姜荺娘将心里那口气憋回去,想他二人能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往后未必再有,便又软和下神情来。   “您待我有恩情,是我先前不对,不该打您……”   她紧了紧手指,很想借此机会将上回那事情翻篇。   也唯有这些事情翻篇了,她才能和这人两清干净。   庄锦虞似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对她道:“姜姑娘是怕我报复你么?”   姜荺娘咬着唇,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人。   若非他上回逼急了她,她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事情。   “我说个笑话与你听。”庄锦虞眸子里沉得似深水般,微挑唇角道:“上回我顶着那一巴掌印子,旁人都以为我轻薄了哪个姑娘才挨的打。”   “我告诉他们,是那姑娘轻薄了我,而后又打了我,你猜有人信吗?”   他的语气似嘲若讽,显然没有要给姜荺娘台阶下的意思。   姜荺娘涨红着脸,被他说得羞臊不堪。   是她轻薄的他,也是她打了他。   他除了动一动他那嘴皮子,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看来,难道真是她的错不成?   姜荺娘几乎都要被他的话给洗脑了。   “是我的错,您打回来吧,只要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姜荺娘仰起脸来,乌黑柔软的头发便从她肩上滑落。   “您打回来吧。”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声音颤颤地,似两只发抖的小蝴蝶般。   姜荺娘觉得,她已经适当地放软了自己的姿态,他就算真的打了,往后也该一笔勾销了。   可是一想到脸上真挨上那么一个耳光,她又心慌得很。   横竖也就这么一回了。   总比日后总担心他不知何时会突然对她发难要来得好。   庄锦虞扫过她的脸,淡声道:“姜姑娘当真不会躲开?”   姜荺娘忍着退缩的怯意道:“不、不会……”   “如此虽好,只是……”   他的声音近了几分,姜荺娘紧张地揪住了裙摆,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躲也不躲。   “姜姑娘欠我的不止那一个耳光……”   那声音近似就在她耳边。   姜荺娘甚至感受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热度浮在自己的脸侧。   她睁开眼,瞧见他低下头来,与她的距离不足一指。   而他正在她耳侧说着话,若从远处被人撞见,她就是全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   “姜姑娘那日还亲了我,又该如何计较?”   庄锦虞似认真的模样,问她。   姜荺娘怔住了。   她亲了他一口,打了他一个耳光。   如今还他一个耳光,理应也该让他亲回来么?   姜荺娘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哪里是愿意与她和解。   他这是顺着她的表演,要看她笑话。   “你真是……真是……”   她咬着牙想骂他,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真是坏么?”他淡声替她补充完。   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宛若深潭水般,企图将那落入其中的人影吞噬溺毙。   远处忽然传来陈荷花的声音。   姜荺娘才回过神来,却见庄锦虞似笑非笑的模样。   “看样子,姜姑娘想要两清的愿望落空了。”   他说这话好像姜荺娘就情愿想要被他亲回来似的。   姜荺娘羞得再说不出什么两清的话来,他才大发慈悲地起身离开。   姜荺娘见他走远,气得抓起膝盖上的帕子丢出去撒气。   这时陈荷花才找过来,惊讶道:“姑娘怎一个人下来咧,吓得我以为你又被那些土匪给抓走了。”   不等姜荺娘开口,她便又道:“方才山底下那些姑娘都担心姑娘你呢,还怪我竟先丢下了姑娘,看样子那姓高的姑娘着实是不讨人喜了。”   姜荺娘闻言道:“劳烦你来寻我,回头我必少不得要酬谢你一番。”   陈荷花忙摆了摆手,说:“不必,多救你们一人,我还能到王爷那边多领个赏钱呢,姑娘快些上我的背来吧,我送你过去。”   姜荺娘也不推拒,被她带了回去。   待回了薛家马车上,薛桂瑶将她周身都查看了一遍,见她确实无碍,才松了口气。   “方才说什么都不该将你丢下,若你真有个好歹,我余生如何能安心。”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回过神来,低声道:“叫姐姐忧心了。”   薛桂珠也是惊魂未定道:“芙姐姐落在后面,可有再遇到歹人了?”   薛桂瑶道:“不该你问的事情你最好少问,你的账我都还未与你算。”   薛桂珠见她忽然凶自己,也委屈地不行。   “我怎么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我想的,你朝我发脾气做什么?”   姜荺娘觉得头昏脑涨,压住了薛桂瑶的手,与她低声道:“回去再说吧。”   薛桂瑶这才歇了声,薛桂珠也气得扭过身子去看也不看她二人。   这厢庄锦虞却回到了桃林里。   司九指使着侍卫收集里头的蛛丝马迹,结果却搜了一堆帕子扇子,都缴在一处烧了干净。   “旁的地方都没什么,就是那庵里倒着两个蠢贼真是倒霉,一个被花瓶砸晕了过去,一个被香炉开了瓢,啧,听说是薛家两个姑娘做的,柔柔弱弱地真是叫人不敢信。”   庄锦虞扫过地面上的狼藉,难免就想到了姜荺娘泪光莹莹的样子。   谁曾想,小兔子发威的时候,也能蹬死狗。   他可真是小瞧了她。 第22章   赏花的活动散了后,贵女们遇匪的事情便在朝臣间悄悄传开。   然而几乎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沉默了下来,生怕牵连到自己姑娘的名声,影响了自家的前程。   好在姑娘们都完好无损。   待来人打听细节,庄锦虞敛去了细枝末节只说山上有土匪,又说那些贵女早已离开,这才安了众人的心。   薛家知道这件事时,亦是后怕不已。   “那高家姑娘太胡来了,往后你们不必再与她相交。”薛老太太极是不满道。   她们做长辈的往往都不会插手女孩子的交往,老太太开了这口,便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心里也愈发瞧不上高玉容。   女子本就该温柔娴静。   她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如今竟引来了山匪,还险些连累了那么多的姑娘,真出了事情,她哪里能担得起这责任。   这样的女子就该远着才是。   刘氏赶忙将薛桂珠也打量了一遍,说:“幸亏我儿机智,才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薛桂瑶抬眸看向她二人,道:“婶婶错了,我和阿芙过去告诉她们的时候,竟都没什么人信我们,就是五妹妹也是站在高玉容那边帮着人家的,她如今能毫发无损的回来,这都得感谢阿芙才是。”   刘氏闻言,心里有些不喜。   “你瞧你说的这话,难道在外面保护妹妹不是你们这些做姐姐应该做的?”   薛桂瑶虽然早就知道刘氏的个性,但还是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气得内伤。   这刘氏宠溺薛桂珠,从不肯叫人说她半点不好,这才叫她当下来里外亲人都不分了。   薛桂瑶懒得置喙,便不吭声了。   待薛桂瑶从老太太那里出来便往薄香居去了。   她一进屋便瞧见薛桂琬也在,语气颇有些酸溜。   “三姐姐竟愿意来阿芙这里,也不愿意看见我,想来还是生我的气。”   薛桂琬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住她的手,将她牵到屋里,说:“我不过是前几日自己过意不去罢了,与你们没什么关系,听说了阿芙伤了脚,我这里有个姨娘家祖传的配方,便拿来给阿芙用看看的。”   “姐姐总在心里与自己置气做什么,那些分明都不是你的错。”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也劝说道:“姐姐如今大可以放宽了心,外祖母不是说了,咱们可以去求她做主的。”   薛桂琬笑了笑,说:“我如今不想嫁人,也不知有没有这种可能。”   姜荺娘见她果真为此事忧愁,有几分感同身受,道:“我也不想,姐姐都不知,我先前还被退过婚,不知比姐姐难堪多少。”   “阿芙这样漂亮的都不想嫁人,我又嫁人做什么,你们两个都不愿嫁人,往后我便跟在你们后面,我们三个人一起凑合着过算了。”薛桂瑶笑着说道。   三个人说说笑笑,倒是冲淡了几分愁绪。   偏在这时,外院一个丫鬟跑进来,一脸惊喜道:“姑娘,外面来了人,向老夫人提亲来了。”   她这话一出口,屋里三个姑娘脸上的笑意都顿时收敛了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薛桂琬却露出几分不安的神情。   “我们府里这么多姑娘,是哪个来提的亲,你倒是说清楚。”薛桂瑶问道。   那丫鬟道:“来提亲的是林首辅家的,听说是林家人请来的官媒婆,想要求娶姜姑娘。”   薛桂琬与薛桂瑶皆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待她们回头看向姜荺娘,却见她面色平静无比,没有丝毫的惊喜,亦或是愤怒。   薛老太太待完客后,心里一时都拿不定主意。   程氏见老太太不说话,便忍不住催问了一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这林家原先是弃了阿芙的,如今又能愿意接纳了她,您觉得呢?”   刘氏道:“这还用想,林家公子必然是对我家阿芙用情至深的,他的品性相貌在京中亦是出了名的,姜家还在的时候,阿芙嫁给他便已经是高攀了,如今姜家没了,他还能不改痴心,自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薛老太太摇头道:“说得千好万好,唯独只有一点,他们这回来,是求娶阿芙做贵妾的,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心里可清楚明白?”   刘氏道;“有什么不清楚的,母亲莫要怪我不抬举阿芙,只是她如今的身份真真是比不得从前了……”   薛老太太听她这样说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刘氏见状才住了口。   而在薛老太太心里,则有另外一个更大的顾忌。   姜荺娘不是个清白人了,若是低嫁尚且还有薛家撑腰。   可是高攀了林家,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糊弄过去?   哪怕作假,薛老太太也并不觉得林家就真的还适合姜荺娘。   程氏想了想,说:“母亲,倒也不是我们薛家容不下阿芙这个姑娘,只是她始终是要嫁人的,且越晚嫁于她就越是不利。   女子的世道本就艰难,她被退了亲,旁人嘴上不说,但哪个不会觉得她身上有个‘弃妇’一样的字眼,若能叫林家接纳了去,于她实是有好处的,况且我对于林公子的痴情也有所耳闻,否则林家岂能再来?”   这回两房的媳妇竟都是一个意见,都觉得姜荺娘是可以许配给林家的。   薛老太太顿时有些动摇。   此刻姜荺娘才将将走到了门帘外,听完她们的谈话,一颗心几乎都沉入了水底。   外头嬷嬷想要开口问她,却被她摆手打住了。   “我到另一屋子里去等外祖母,待会儿她方便了我再过来。”姜荺娘说道。   嬷嬷应了她一声,暗暗为她喟叹了一声。   待两个舅母离开后,薛老太太叫姜荺娘进来。   “你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   姜荺娘点了点头说:“我心里明白外祖母为了我的事情操心不少,但这件事情我却不能松口。”   “哦?”薛老太太看着她道:“这是为何?”   姜荺娘迟疑道:“我与他曾有过一段旧情,对他也曾寄托过一些少女情怀……   可是姜家被抄家之时,我一腔的喜欢都变成了厌倦。   若要仔细计较他做错了什么,却并不能计较出什么来。   只是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有诸多借口离我而去。   如今我安然得了薛家的庇佑,林家愿意接纳了我,我却不能嫁去。”   换句话说,姜荺娘可以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却不能嫁给一个在感情上已经令她倦怠了的人。   “我原以为你会为了薛家委曲求全就答应下了。”薛老太太笑说。   姜荺娘道:“我若真的委曲求全应下,才辜负了外祖母的心意,我虽不想给薛家添麻烦,却也并没有将自己看成是谁的负担。”   薛老太太见她心思开朗,心下顿时也欣慰起来。   这样就极好了。   她能自己走出来,不一直妄自菲薄下去就很好了。   姜荺娘从薛老太太那里离开,回去没多久就得来府外送进来的一封信。   姜荺娘拆开是林清润托人送进府里来,竟又是想约她见上一面。   他在信中说了许多诚挚之言,又说此为最后一回,往后绝不叨扰云云,叫她难免迟疑。   说来她也从未喜欢过谁,林清润是头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   若非昔日最纯稚的情谊都托付给了他,后来她又岂能那样怨他。   当初因爱生恨,如今没了当日那份喜爱,自然也不会再有当日那样的恨意。   姜荺娘想了想,仍旧不打算去见他,却叫芷夏备下了纸笔,叫她回了信去。   而这厢,林清润却满怀了希望。   他想能说动林家出面去重新向姜荺娘提亲,这必然就能解开了姜荺娘昔日的心结。   他觉得姜荺娘之所以一直不愿原谅他,也是因为当初林家毁约之事。   他将那信送出后,便一直等着姜荺娘赴约的回信。   岂料回信是有了,却是姜荺娘叫人送来的断绝关系的书信。   林清润怔愣住了。   “公子,那媒婆子传了话给我,说是薛家的人回绝了林家的求亲,这可如何是好?”书墨一进屋来便说道。   林清润回过神来,问:“那婆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书墨道:“这会儿该来府里将这事情告诉大夫人了。”   林清润忙道:“你去将她给我拦住了,莫要叫她将这消息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书墨愣了愣,不太明白林清润的意思。   “可是,这薛家已经回绝了咱们,就算那婆子不说,大夫人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她原先就不情愿,只怕知道了以后就更不可能再愿意接纳姜姑娘。”   他说着便又忍不住抱怨起来,道:“那姜姑娘也是不识抬举,公子都这样放下身段来为她着想,她却还这样拿乔……”   林清润坐在那里怔了会儿,却慢慢将姜荺娘的回信折叠起来,最终丢入了香炉里焚烧。   他转身对书墨淡声道:“你不要问太多,将那婆子拦下以后给她银票,叫她回家去,至于我与荺娘之间的亲事,自然不会取消的。”   书墨觉得林清润好似犯了癔症一般,有些不安道:“公子……这样只怕不好吧?”   林清润道:“没有什么不好的,待过几日你就会明白了。”   薛家老夫人从来都不是真正做得了姜荺娘主的那个人……   而此刻林清润也意识到自己这份执念太重,重到只有叫他得到了姜荺娘,才能消解。 第23章   天子早朝。   南山匪患一事便按着寻常案件归理。   然而在朝堂上盛锦帝对于立了功的庄锦虞却半点称赞之语都无。   散了朝,盛锦帝单独留他。   “这件事情可小可大,是以不宜声张。”   盛锦帝挥退左右,见庄锦虞仍旧是平静样子,便对他道:“你知道的,不管外面的人怎么传,可朕始终都是信任与你,否则也不会将这件事情交由你来办的。”   庄锦虞插着袖,垂眸看着一尘不染的地砖,眼中透着一抹漫不经心,缓声道:“微臣明白。”   盛锦帝沉声说:“你既明白,就该知晓这件事情尚未完结,你还须尽力去追寻线索,若有人手不足之处,大理部与刑部都必然会配合于你,望你不会令朕失望。”   庄锦虞应下,又退出了大殿。   出去时,林清润正候在廊下。   他见庄锦虞离开,才受召进了大殿里去。   盛锦帝转身坐下,与他道:“这件事情,你却是懒怠了。”   林清润掀了衣摆便跪下请罪。   盛锦帝道:“你该明白,朕维护皇后,维护你们林家,同样也看重你,瑾王虽是皇族子弟,却也不过是在通政司兼任了个闲职,朕若非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至于重用到他,可是这回……你可真是令朕失望。”   林清润顿时生出惭愧之心,道:“是微臣怠慢,只是这其中生出些许差变……”   彼时就是因他中了那催、情药,被陈荷花阴了一把,他自乱了阵脚,才叫庄锦虞给抢了先机。   盛锦帝见他年轻单纯,说着说着耳根又红了,便与他道:“罢了,你记住了,这件事情还未完结,你且将那最紧要的东西找寻出来,了结了它,朕方能安心,若是立了功,朕少不得要奖赏你。”   林清润千恩万谢地告退。   盛锦帝松了松肩膀,对总管太监道:“这两个后生办事情真是不错,朕库房里有一张黎大师的孝谐图,你替朕送去太后宫中。”   待回头,俞太后必然也会与庄锦虞提起这事情。   王裘点头记下,又问:“那皇后那边呢?”   盛锦帝道:“你撤了其他妃子的牌,今夜朕去皇后那里坐坐,与她闲聊一会。”   “是。”王裘应下刚要转身去办,却又被叫住。   盛锦帝道:“你悄悄地去叫淑妃留个灯,晚上朕也过去。”   王裘面不改色道:“奴才记下了。”   待出了大殿,小太监跟在王裘身边疑惑道:“陛下晚上不是去皇后那里吗,怎么又去淑妃那里?”   王裘道:“蠢货,陛下就不能去皇后那里用个晚膳,再去淑妃那里困个觉吗?”   小太监恍然大悟,暗暗竖起个大拇指来。   却说半年前,袭国潜入一批刺客。   那些刺客趁着天子出巡时行刺。   盛锦帝虽未有受伤,却受了极大的惊吓。   抓到的刺客自尽,逃走的那些竟都遍寻不得。   直到大半年后,南山才有了异动,山上的匪徒露出了端倪。   托了京城那些贵女的福,那些匪徒被探出了具体的窝点。   然而盛锦帝的最终目的却并不是处置了这群刺客,而是从他们身上找回半年前被盗走的印章。   那是天子私印,用来调遣天子私下里豢养的轻甲卫,这样的人为了保证其忠诚性,被训练地往往都只认某一个标志,或某一个特殊的符号。   是以盛锦帝才对此坐立难安,最终从皇后党与太后党中各选出一人来查办此事。   如今虽捉到了那些人,然后那枚私章的下落仍旧不得而知。   这也正是盛锦帝低调于此事的主要缘由。   且说南山之事消停下来,贵女们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不敢轻易出门。   再说薛家,自薛老太太寿诞之后,便频有媒婆上门来。   薛桂琬回避了一门亲事,许久不提,而薛桂瑶自有父母疼爱,不愿早嫁。   再说薛桂珠,虽嘴上不说,但一直心恋着表哥,自然谁也看不上眼。   然而时间久了,薛老太太难免就想要为姜荺娘考虑一下。   毕竟她无其他长辈可以为她做主。   便趁着这个时候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将她后半生也安排妥当,薛老太太觉得自己百年之后才有颜面去见自己女儿。   姜荺娘配合着老太太,见薛老太太给她相看的人家都是外地的人,但却十分优秀。   偶有些丧偶男子,虽已有婚史,却清白本分,有过人之处,薛老太太才推荐给了她。   “你不要嫌弃了,我年纪大了,但看人的眼光还算是不错,这些儿郎在当地口碑都极好,想来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薛老太太对她说道。   姜荺娘笑着应她,心里却想自己哪里配得上人家,却又不好直接推拒。   便在这日,薛老太太正打算为姜荺娘选出个合适人家来,偏外面门房的人又来传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来。   “他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薛老太太皱眉道。   李德顺家的说:“您当初给了他一笔钱银叫他离开京城去,按理说他也不该这么快就把钱花完了才是。”   薛老太太道:“他没有本事,说不定在花钱一事上就很有本事呢,你先不必告诉阿芙她爹来了,待我见过之后再说。”   李德顺家的应下了,薛老太太便去了客厅见姜承肄。   姜承肄孤身一人,只带着一个小厮,手里提着些谢礼,倒是叫薛老太太有些意外。   “上回多谢岳母搭救,我才得以离开京城。”他叹了口气说:“我离开了京城之后,本以为往后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却没曾想自己在外得了些意外之财,生活无忧了,便想着京城才是我的故居,哪怕赎不回自己从前的宅子,另购置一所院子居家之用也是好的。”   薛老太太狐疑地打量着他道:“你这幅穷酸样子能得什么意外之财,可别是诓我老太婆的,若是想要我再那些钱给你直接说就是了,无需编造这般多的谎话来。”   姜承肄道:“怎敢诓骗您?我这回来可不是要钱来的。”   薛老太太意外道:“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姜承肄道:“我是特意上门来向岳母道谢,将当日的钱财还给您老,而后再将我女儿荺娘接回家去。”   薛老太太看着他那张和姜荺娘有几分相像的脸,目光逐渐阴沉。   后来姜荺娘还是过了一日在丫鬟那里听说了零星的消息,才得知自己父亲竟回了京。   姜荺娘惊讶得很,忙不迭找到了薛老太太。   “外祖母,我父亲可是真的上京来了?”姜荺娘惊疑不定地问道。   薛老太太见她还是知道了这事情,便冷着脸将她叫到跟前来,问她:“我且问你,你想留在薛家,还是想要与你父亲回家去?”   姜荺娘见她脸色不好,心中不知他们当日谈论了什么,却能猜出薛老太太与她父亲是不欢而散。   “您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难道我父亲这次来是接我的?”姜荺娘问她。   薛老太太欲言又止,随后又叹了口气,问道:“阿芙,你当真不想留在我薛家了吗?”   老太太模样有那么一丝忧心,叫姜荺娘顿时生出不忍来,道:“怎会不愿意呢,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您接我回来的,只要您需要我,我便一直会留在薛家陪着您老人家。”   薛老太太见她说这些时并无犹豫的神态,便知道这姑娘是一早就想好的决定。   “怎么,你不嫁人了?”薛老太太散去些愁意,又忍不住打趣她。   姜荺娘却认真地很,说:“实则不嫁人才是最好的,您何不就将我一辈子留在身边,也好叫我尽一尽孝道?”   往日里薛老太太总见姜荺娘似有若无的提起这话,当时还以为开玩笑,今日见对方又说,语气又极是认真,叫她心里难免一沉。   “你是认真的?”薛老太太坐起身来问她。   姜荺娘迟疑着,生怕气到她,又不敢立马点下头。   然而薛老太太却已经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捶了她一下,道:“你竟真有这样作死的想法!”   姜荺娘闷闷地挨了一下,却有些委屈道:“我知道您会生气,所以一直也不敢告诉您,可这是我心底里的想法,却很难改过来了。”   薛老太太道:“我不能答应,你若是不嫁人,余生可怎么过?况且这话多么忤逆,叫旁人听见了,还能得了。”   姜荺娘心中不服,却不敢反驳。   她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很难的。   哪怕她情愿不嫁人,薛家也是容不得的。   女子到了适婚的年龄却迟迟不嫁,到最后只会沦为一个笑话,甚至还会拖累一大家子被人嘲笑。   再有一些迷信的说法就更不会有人能接受。   “阿芙,你知道你父亲来,他与我说了许多我都不曾松口想过要放你离开……”薛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只是他说了一点,叫我犹豫了。”   姜荺娘看着老太太,见对方甚是无奈道:“他说你往后是要嫁人的,母亲虽不在了,可父亲却还在,若留你在薛府议亲嫁人,你便会背上不孝的罪。”   也正是因为理论不过姜父,薛老太太一气之下才将对方轰出了薛府去。   明明是揪心的事情,姜荺娘竟觉得有些好笑。   薛老太太是个护短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却仍旧不想将姜荺娘送还给她父亲。   可是姜父说的话却叫人无可回避。   薛老太太要留下姜荺娘并非难事,便如这姑娘说的这样,她愿意陪老太太一辈子,给老太太养老送终。   但这也意味着姜荺娘往后会背负上许多不堪的名声。   尤其当下姜家没落,而薛家尚可,姜荺娘留在薛家而不肯回父家,与贪慕虚荣之人又有何区别。   这些话到了外面只会更加难听。   这都并非是薛老太太所愿意见到的。   薛老太太觉得累了,叫姜荺娘回去。   姜荺娘惴惴不安地回了薄香居去,却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果不其然,没两日,薛老太太便叫人收拾了姜荺娘的行囊,送她回姜父那里去。   薛桂琬与薛桂瑶听说了这事情又觉突然,忙来看她。   “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要回家去了?”   薛桂瑶道:“先前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样突然叫我心里都没个准备。”   姜荺娘想到薛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也是微酸。   她对两个姐姐道:“我父亲还能回来接我是个大好的事情,不管我在哪里,家里人越好,我便越高兴,如今姜家还能在,这于我而言,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她这话难免就提醒了她们姜家原先的模样。   不论在哪方面来说,若是姜荺娘当真没有了父亲母亲,就算薛家再好,也帮不了她多少。   如今姜父要接她回家,她确实没有不回去的道理。   待姜荺娘与薛家长辈辞行过,姜父派来的马车便停在了角门外静静等着。   姜荺娘孤身上了马车,虽舍不得薛家老太太,但父亲能够一回到京城便想要来接她,也是令她大感欣慰。   昔日父亲仓促离开京城,她便一直觉得难过,只是不便表露出来。   如今父亲能惦记起她,无疑是将她昔日的伤口也给抚慰平了,叫她又对家里生起几分希望。 第24章   芷夏一路跟着姜荺娘到了角门,颇有些不舍地送她上了马车。   “姑娘,奴婢舍不得你……”芷夏眼见着她要离开,心里又是焦急。   姜荺娘道:“你想随我一起离开?”   芷夏忙点头道:“姑娘,奴婢愿意永远都跟着你。”   姜荺娘想了想,对她说:“你若心甘情愿的,那便等我回去安置妥当后,再来向外祖母将你要来。”   芷夏闻言顿时露出喜色,连忙答应下来。   待马车离开了薛府巷子,便逐渐远离了那些热闹繁华的地段。   马车进了个三进宅院里,姜荺娘正觉此地陌生,便见里头迎出来一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父亲姜承肄。   “荺娘……”   姜荺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姜承肄时,他为了家里的事情四处奔波,憔悴不堪。   许是太久未见,姜承肄穿戴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而姜荺娘也少了几分纯稚,满身清朴。   彼此骤然一见,竟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父亲。”   姜荺娘声音淡淡的,本以为自己都能习惯这样久别的画面,只是才喊了对方一声,鼻头便忍不住一酸。   姜承肄顿时也红了眼眶,上前来将姜荺娘搂到怀里去。   “这些日子苦了你,我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后来薛家收留了你,才叫我没了后顾之忧,自顾自的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   姜荺娘叹了口气,又打量他,问:“我先前就听人说父亲的腿疾犯了,我那时一直担忧,却始终见不到您,也不知您有没有大碍?”   姜承肄道:“先前在牢里是发过一阵的病,那牢房里阴暗森冷,我腿骨夜里发寒,疼得我几乎睡不下,好在后来薛家伸出援手帮我了,我才得以离开,就此保住了一条性命。”   他说这些时虽寥寥几句一笔带过,却透露出其中凶险,叫姜荺娘愈发后怕。   姜承肄本是个身体康健的人,就是年轻时候为了保护她,才被倒塌下的墙给砸伤了后背和腿,而年幼的姜荺娘则被父亲牢牢地护在怀里,那时甚至都不记得这一切。   后来姜承肄身上其他的伤都恢复无碍,唯有一条腿一瘸一拐,险些就影响了他的仕途。   他虽不曾对姜荺娘提起过这些事情,但姜荺娘却从别人那里零零碎碎地将事情给听全了。   彼时她失了母亲,伤心万分,而后才意识到这世上另有一人疼爱于她,姜承肄不曾再娶,而姜荺娘也将他视作唯一的依靠,直到姜家出了事,一切都叫姜荺娘措手不及。   姜承肄领着姜荺娘进屋来,姜荺娘打量着这陌生的屋子,又见一个相貌忠厚的婆子端茶倒水,倒是穿着干净,手脚勤快。   “家里遇事的时候,你春姨娘躲在外头将你弟弟生下来了,我给他取了个小名叫阿檀,待会儿你去看看他罢。”姜承肄说道。   姜荺娘怔怔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情她是有印象的。   春黛是姜承肄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通房丫鬟了,母亲去世后春黛成了姨娘,后来滑过胎,一直到这一回才安稳生下一个孩子,没曾想竟是个男孩,也算是了了她爹的一桩心愿。   姜荺娘见四下家具物什虽都不显昂贵,但要置办出一个“姜家”来,所要花费的钱绝非是小数目。   她忍不住打听了几句,姜承肄却神神秘秘地说是有友人相助。   “待他来时,直接介绍与你。”姜承肄说道。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我并非是好奇父亲的私事,只是怕父亲被骗。”   姜承肄笑了笑,说:“ 傻姑娘,我还能有什么好骗的,骗我的时候还送我房子送我银票,有这么蠢的骗子?”   姜荺娘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搁下茶碗先去看看幼弟。   如今的姜家自然与从前的高门大宅比不得了。   姜承肄当下居住的地方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要阔气一些,能居住得舒坦已经是极为不错了。   因地方小了,仆人都没了,家里总共就这丁点人也没什么讲究。   为着伺候方便,春黛是直接住在了上房里的西次间里。   姜荺娘过去的时候,幼弟睡得正酣,而春黛正梳理着头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屋来。   姜荺娘见春黛穿着一身丝光滑亮的裙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待她走近了打量,才发觉春黛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由云锦缎制成的,她的日子显然要比姜荺娘想象中还要快活。   “春姨娘。”   姜荺娘轻声开口唤了对方一声,春黛才回过头来,察觉到姜荺娘的到来。   她略有些错愕,大抵是没想到姜荺娘去见过姜承肄之后竟会直接来这里。   她忙推上妆奁盒的抽屉,起身敛了敛衣摆,走到姜荺娘面前来,露出笑道:“姑娘,你回来了,老爷说今天来接你的,我本想抱着阿檀去前面见你,可是你看他还睡着呢……”   姜荺娘不语。   春黛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了过来,忙说道:“姑娘莫要误会,这是旁人送礼给老爷的,老爷说如今家里也没有旁人了,才叫我拿这布料裁剪了衣裳,说是天热时候也能清凉些,免得生痱子。”   姜荺娘道:“我见你方才匆匆忙忙合上了妆奁盒,是怕我看见什么?”   春黛颦着眉,不解道:“姑娘说什么?”   姜荺娘凝视着她,见她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便绕过她去,将她方才合上的抽屉拉开来,却见里面玉钗佩环堆在一处,里头有个不太显眼的细金簪子,那簪身纤小,唯有簪头上一朵金花制得极为出众,花瓣重叠,花心里又穿出金丝来,虽分量不足,样子却极是好看。   姜荺娘将那金花簪拿出来,看向春黛。   “这东西自我母亲去世后便丢失了,怎就在你这里了?”姜荺娘问她。   春黛咬了咬唇,迟疑道:“这是老爷给我的……”   姜荺娘哪里还能看不明白,只沉下声道:“我这就去问他。”   她拿了那金花簪往外去,春黛便匆忙将床上的幼子抱起。   姜荺娘才走到门口,姜承肄便已经到了跟前来,见姜荺娘一脸冷意,问道:“怎么了?”   “父亲来得正好。”姜荺娘将那簪子拿给他看,问道:“父亲可识得此物?”   姜承肄表情略有些凝固,道:“有一些印象,但却想不起来了。”   姜荺娘道:“这东西是我母亲的遗物,可是父亲拿给春姨娘用的?”   姜承肄听了这话有些错愕,正要开口,便听见屋里婴孩哇哇大哭的声音。   春黛抱着孩子走出来,低眉顺眼道:“老爷……姑娘她误会了我……”   “这些东西都是家里落难时候仆人收捡出来的,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我是不知道的,才冒犯了夫人……”   姜承肄有些不悦,春黛怀里的孩子哭得愈发大声,叫他也很是不耐。   “别站在门口说话,当心孩子呛风,进屋去。”   春黛听了这话,怯怯地看了姜荺娘一眼,才转身进了屋去。   姜承肄叹了口气,对姜荺娘道:“荺娘,这既然是你母亲的东西就快些收好,我这些日子着实没能顾及得上检查家里的东西,想来是那时不小心丢在了哪里,你莫要与你春姨娘计较。”   姜荺娘听他口气,似乎是不觉得春黛会有什么私心。   姜荺娘道:“父亲若要袒护春姨娘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莫要叫人折辱了我母亲,这些东西都是她生前极喜欢的,父亲不记得……也就罢了。”   姜承肄脸微红,道:“你放心吧,绝不会再有下次……”   姜荺娘心中沉郁,离了廊下便去安排给自己的寝居收拾。   晚上姜荺娘歇下,忽然想起来自己先前流落到当铺里的簪子。   巧得是那也是她母亲去世时候丢失的东西。   那时候府里的嬷子把三房几乎翻了过来,她一处一处盯着她们翻找,也没能找出一样东西来。   而后数年的时间里,姜荺娘就更没有看到任何一件丢失的东西流露出来。   偏巧姜家事发,这东西便逐个出来了。   这叫她不免猜想,当初偷盗了这些东西的人,是不是因害怕被查到,才一直藏而不露,而后见姜家没人在了,才敢拿去当铺换钱。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春黛?   姜荺娘对春黛没甚印象,只记得她是伺候姜承肄的人,身段丰腴,而样貌却并不出众,说话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瞧着有些笨拙,却给人一种本分的感觉。   许是不熟悉环境的缘故,当天夜里姜荺娘睡得并不稳妥。   隔日起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姜荺娘身边没人帮衬,便自己动手洗漱了,待她去了上房,见春黛与那婆子在侧厅一道摆了早膳给她。   姜荺娘见客厅中摆了些东西,瞧着昨日并不曾有。   “这是什么?”姜荺娘问道。   春黛瞧了一眼,垂眸道:“姑娘不知,这是林首辅家一早上送来的聘礼。”   骤然听到林家二字,姜荺娘几乎都有了阴影。   她对此极是惊愕,不明白自己才回到这里的头一天,林府的人怎么就知道了?   况且以林夫人那样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愿意第二次派人上门来?   姜荺娘越想,整颗心便愈发的沉坠。   “我父亲在哪里?”   春黛低声道:“老爷一早上就出去了,大概要天中时候才回来。” 第25章   一切不对劲的地方终于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端倪。   姜荺娘觉得有些后怕。   她原就认为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清润会为了她花费这样大的心思。   “这聘礼是下给谁的?”姜荺娘看着春黛的目光逐渐发凉。   春黛见她脸色愈发不善,道:“咱们家里只有姑娘你一个,况且姑娘你与林公子本就有缘分,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   “住口——”   姜荺娘打断她的话。   春黛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大的火气。   姜荺娘打开箱子,看见里面层叠累放的锦缎,最上面那层却与春黛昨日身上穿着的布料如出一辙。   春黛眉心一跳,心虚地挪开了眼睛。   姜荺娘将那块布揪出来,看向春黛:“春姨娘不妨再编几个故事给我听听,也好叫我明白,春姨娘在我们家里竟是堪比主母的地位……”   春黛露出的惶恐的神情来,“姑娘说得什么话,我不过是个伺候老爷的下人,你这样说冤枉我了。”   姜荺娘走向春黛,道:“你说我冤枉你了是么,那么今日我便叫来牙婆,若你说的有半句假话,我便当场把你发卖出去,若你说的全是真话,那这些东西全都归你。”   她说着便猛地将箱盖合上,发出好大动静,吓得春黛肩头一颤。   “你去请个牙婆过来。”姜荺娘对一旁恨不得将自己隐形了的婆子说道。   那婆子听了她的话后忙贴着墙壁跑了出去。   春黛见屋里只剩下她与姜荺娘二人,心下略有些慌,忙转身往外走去。   姜荺娘并不去追赶她,只转身将所有箱子都打开来,见里面不仅有绸缎,还有些瓷器珠宝,甚至连钱银都堆放在里面了。   她觉得胸口微窒,竟不敢信她父亲会为了钱财选择将她送给林清润。   在姜荺娘的印象里,姜承肄不过是个略有些胆怯行事谨慎的中年男子,不曾行过出格之事,性子也不曾得罪过人,是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罢了。   便是因他在姜家平庸不显眼的缘由,所以才在姜家这场倾覆性的劫难中分担了个最小的罪名,这才得了一丝生机。   谁能想,他接她回来竟是另有意图。   姜荺娘闭了闭眼,抬脚往春黛屋里走去。   屋里春黛却一副害怕的模样坐在了床边上,将儿子抱在怀里,一脸防备地看着姜荺娘。   然而很快,姜承肄就从外面赶了回来。   姜荺娘见那婆子躲在拐角处,便知道对方也是与这春黛是串通一气的。   “你这是做什么?”   姜承肄一进屋来,就瞧见姜荺娘咄咄逼人的样子,而春黛则抱着孩子坐在床边,正是可怜无助。   “你弟弟还没满周岁,你不要吓到他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姜承肄对她说道。   姜荺娘转过身来道:“我自然疼惜弟弟,只是春姨娘不过是个下人,我疑心她偷窃我母亲的东西,问她几句话而已。”   姜承肄顿时被她的话一堵。   姜荺娘也不是个傻子,既然知道父亲有了将自己送给林清润的打算,也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与姜承肄据理力争。   而姜承肄见她竟只字不提那聘礼之事,反而说起亡妻之事,叫他忍不住缓了口气。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姜承肄说道。   春黛见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下微急,忙暗暗掐了儿子一下,她怀里的婴孩顿时又哇哇大哭起来。   姜荺娘冷声道:“这孩子难不成也是与春姨娘母子连心了,但凡说到春姨娘的时候,他倒能哭得及时了。”   姜承肄本是担忧孩子,但一听姜荺娘的话便也生了疑心,忙上前去将孩子从春黛怀里抢了出来,却见孩子雪白的手臂上还有一道刚被掐过的红痕未消。   姜承肄哪里能忍,抬手便打了她一个耳光。   春黛倒在榻上,捂着脸哭,目光有些怨毒地瞪了姜荺娘一眼。   姜承肄却转身对姜荺娘道:“荺娘,你自管放心,这件事情我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荺娘立在原地不动。   姜承肄则说道:“我知道你心中必然还有许多疑惑要问我,只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待我想好如何与你说,行吗?”   姜荺娘也没有说不好的选择,只能转身回了屋去。   春黛见她一走,忙从榻上爬起来,道:“老爷,姑娘是个执拗的,咱们可得为她好……”   姜承肄不耐道:“我要你来说,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在阿檀身上留下半道印子,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你。”   春黛缩了缩脖子,又没了话说。   姜荺娘回了自己屋后只反手将门全都拴上。   她收拾着自己贴身之物,心里愈发不安。   姜承肄根本就不打算主动与她说起这事情,这意味着什么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但凡他觉得这是一件能够商量的事情,必然也会先行告知于她,而后再由林家下聘。   可他非但没有说出来,甚至连薛家老太太也都瞒住了。   他显然早就得知了姜荺娘的意愿。   姜荺娘越往下想,心里便越是发寒。   钱财能迷人眼,她一向都知道的。   但她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初她为了救姜承肄,也许是想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了的蠢主意,可她的用心却全都是为了这个父亲。   但凡她当时有半点私念,都做不出那般极端的事情来。   她不敢想姜承肄能待她也如此,但至少他也该会有当年那般毫不犹豫的拿自己身体来护着女儿的爱子之情。   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得住考验,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父亲,他也可以为了利益而选择不顾她的意愿。   姜荺娘匆匆捡了几样东西便想离开这里。   只是起身的瞬间,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姜荺娘想到那些饮食,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迟了。   等她醒来时,姜荺娘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里。   她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周身力气好似被束缚住了一般,竟半分都使不出来。   这时马车帘子被人扯开,姜承肄却正在帘子边上望着她。   姜荺娘望着他眼眶微酸。   她脑子里揣测得再多,当她真的亲眼看到姜承肄是这样做时,那种寒心是止都止不住的。   “荺娘,你不要恨我这个父亲……”姜承肄的声音有些僵硬。   “我……我离开京城之后真的吃了太多的苦头,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煎熬。”   “那薛老太太虽然给了我一些钱财,但根本就不够我和春黛的开销。   外地又有地头蛇和那些流氓小混混,我一介文弱,哪里能斗得过他们。   就是讨饭,我都讨不过当地的乞丐……”   他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要给她一个交代,将他那时的痛苦遭遇一字不漏的说给她听。   姜荺娘闭了闭眼,想到自己先前过的那些日子,竟也全都熬了过来。   反观她的父亲,却远远要比她娇气许多。   而姜承肄却觉得他已经吃过了天底下最苦的苦头了。   “荺娘,我虽有私心,但也确实是为了你好,若你跟了林公子,往后必然是少不得你的好日子的。”   姜荺娘叹了口气,而后声音平静道:“父亲,我求你放了我吧。”   姜承肄动作微僵,唇部翕动着,最后却对姜荺娘道:“荺娘,我们最终都会过上好日子的,不是吗?”   姜荺娘看着他,眼中最后一抹希望也陨灭消失。   姜承肄见不得她那样失望悲哀的目光,长叹了一声便低头走了。   随即马车便开始轻微摇晃,渐渐往外走去。   待马车到了一个路口,林清润一早便等在了那里。   他掀开帘子,见姜荺娘正软软地靠在车厢里,她的头发松散挎下,没了往日端庄冷清模样,无端多了几分撩人意味。   姜荺娘似醒似梦,目光透出一丝迷濛来,没了防备与算计,澄澈纯稚,似一泓秋水漾出柔柔涟漪,叫人不舍触碰。   “荺娘……”   林清润滑动着喉结,只觉口舌干涩。   她真是一个极美好的女子。   他让车夫还按着原先的路线走去,自己却将姜荺娘揽到了怀里。   少女柔软的身体混着淡淡香气将他的怀抱填满。   林清润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却又在这满足之中,生出更多的欲望来。   他紧紧扣住姜荺娘,觉得这女子的妙处当真只有男子才能懂。   她愈是柔软,他便愈想用力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甚至会生出一种想要将她揉碎的冲动……   “荺娘……”   林清润嗅着她的颈间淡香,正欲亲吻到她的唇瓣,马车却陡然停下。   “公子,这里是集市,有不少的人,不若咱们换条路走吧。”   林清润不耐道:“你行车慢一些就是了。”   若是要换条路走,只怕一个时辰都到不了,而他当下美人在怀,哪里能忍得了那么久的时间。   那车夫叹了口气,见他坚持,便只好将马车往闹市里牵去。   果不其然,还未走出闹市,便有个老太太提着一篮子鸡蛋在马车前跌了一跤,周围顿时更是混乱,将这马车团团堵住。   林清润不堪其扰,下车去查看。   他唯恐旁人认出他来说他林家仗势欺人,便安抚了老太太一顿,又赔了钱财,这才了事。   车夫道:“公子,要出这闹市还有些距离呢。”   林清润道:“走都走了,又不能往回退,你小心些,若是再有什么问题,只管拿银子打发了就是。”   车夫见他丢了袋银子给自己,忙笑着应下了。   林清润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回头上了马车,正想安抚姜荺娘几句,却见马车里空荡无比,哪里还有姜荺娘的影子。   林清润脸色变了变,想到方才耽搁的空档,顿时为自己的大意懊恼无比。   这厢姜荺娘趁着林清润与老太太纠缠时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去。   她挤入人群中,见四下都是人,竟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   眼见林清润回马车后察觉出异样,她便慌得想要往酒楼里跑去。   酒楼里一个小二见了她忙将她拦住,赔着笑脸道:“姑娘,咱们这里不可随意进出。”   姜荺娘不敢硬闯,见林清润往这里追来,也只能转身往别处去了。   待林清润寻来时,他与那守门之人说了几句话,便得到放行。   姜荺娘躲在暗处见他进了酒楼去找寻了一圈,确认了她不在里面,这才失望地离开又去了其他地方。   她见人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微微往后靠去。   实则她方才根本就来不及跑得太远,幸而她没能进那酒楼,否则对于林清润而言,无疑就是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   她趁他发现之前,转身便钻入了外面一辆马车里去,这才躲过了他。   姜荺娘放松下来,发觉坐垫上有个硌人的东西,便伸手摸出一只玉白莲来。   她脸色略有些僵。   她方才上这辆马车时便隐约看出这是瑾王府的马车。   但她却还是厚着脸上来了,又借着庄锦虞的光,躲过了一劫。   姜荺娘揉了揉眉心,想将当下一阵阵上涌的眩晕缓去。   她就是晕倒也不敢晕在庄锦虞的马车上。   是以她强撑一丝清醒跳下马车去,却见庄锦虞也从那酒楼里悠然走来。   而此时姜荺娘正扶着他的马车,好巧不巧地,又被他撞个正着。   姜荺娘定了定心神,见他走近了,便露出些许无辜的神情来,低声道:“我有些头晕,竟没能站稳,这才借着你的马车扶了一把……”   她也不知怎地,竟下意识地在他面前扯谎,生怕他知道自己上过他的马车,又要说出一些叫她难堪的话来。   “姜姑娘也许还不知道……”   庄锦虞神情淡淡,声音轻缓,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他垂眸看着她当下羸弱仓惶的模样,与她说道:“方才正是我叫人在酒楼门口拦得你。”   姜荺娘微怔。   他怎会知道她会去酒楼门口?   他又叫人拦着她,难不成是以为她刻意去接近他的?   姜荺娘想到这点,那股子羞臊掺着难堪的情绪便一下子涌出心口,叫她甚至都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所以他不仅知道她碰了他的马车,还知道她厚着脸上过了他的马车。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在楼上靠窗的位置看着这场好戏。   看着姜荺娘惊险地逃下马车,见她往酒楼里来,冷眼旁观还嫌不够,竟还特意叫人阻拦着她,不准她进去。   他们勉强也算是亲戚一场,他竟这样不待见她,还在背地里嘲笑她。   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姜荺娘就觉得浑身的血气全都往脸上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当日万字更新。 第26章 (捉虫)   姜荺娘再撑不住自己的意识。   她整个人往地上坠去,最后却有种一头栽到了软榻上的感觉。   一点都不疼,还有些温热。   司九见这姑娘倒下时,本想挡在前面,却不曾想庄锦虞直接伸手将人揽到了怀里来。   司九有些错愕地看着主子。   这可不是人家姑娘碰瓷栽过去的,是他家王爷自己伸手揽过来的。   “王爷,让我来吧。”   司九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要将人接过来。   庄锦虞缓缓抬眸看他,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司九怔住了。   求生欲使他顿时失忆。   他忘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的?   浑浑噩噩间,姜荺娘做了个噩梦。   梦境里是个荒山野地。   她只记得自己跑得极为费力,身后林清润正紧追不舍。   好不容,姜荺娘看见个极为隐蔽的山洞,便钻了进去。   待林清润远去,那山洞便剧烈震荡。   姜荺娘大骇,见那山洞口闭合起来,竟是她自己钻到了庄锦虞的嘴里去了,被他一口吞下。   姜荺娘被这噩梦吓醒,却见自己还躺在昨夜里睡过的那张榻上。   她竟又回到了姜家?   姜荺娘怔了许久,险些就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她未曾睡醒的一场噩梦。   她起身往外走去,至上房,见春黛不知何时搬出一个小黑檀柜子出来。   那春黛背对着她,正逐样地摆弄着盒子里的东西。   姜荺娘默默地看着,她摆弄的那些东西俱是眼熟之物,一串手珠,一只玉镯,一对耳坠……   那些全都是那年她母亲房里丢去的东西。   姜荺娘悄无声息地走来春黛背后。   想来自己若没有被送走,这春黛永远都不会得意忘形到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罢。   “春姨娘觉得我母亲的东西好用吗?”   姜荺娘的声音陡然在屋子里响起。   春黛吓了一个哆嗦,一整盒的东西全都翻倒在榻上。   她转过头见姜荺娘全须全尾地站在她身后,吓得惨叫了一声。   “啊,来人——”   外面做事的婆子听见屋里凄厉的叫声,忙跑进来,待她看清是姜荺娘后,也险些跟着春黛一起尖叫起来。   早上她们是亲眼看见姜荺娘被人带走了,怎么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了?   “春姨娘无需害怕,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放火。”   姜荺娘将榻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缓声对春黛道:“只是你我之间的账,还须仔细算一算才是。”   那婆子转身又想去叫人,姜荺娘便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不冷不热道:“你这回若再叫不来牙婆,我便头一个先将你发卖出去。”   那婆子顿时涨红了脸,又顺着墙角溜出去了。   等姜承肄得知了这事情连忙往家里赶去。   待他到时姜荺娘坐在榻边正抱着他的幼子,而春黛却哭得满脸涕泪,已经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面颊红肿。   “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余生给姑娘当牛做马……”   姜荺娘却垂眸逗得幼弟呵呵直笑,似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一般。   “荺娘……”   姜承肄看着这一幕,喉间略有些泛苦。   姜荺娘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父亲。”   她语气仍旧是那样恭敬,却再也没有一丝温度。   姜承肄心底略微抽痛。   “荺娘,你别这样,你……你若实在不想和那林清润在一起,父亲不勉强你就是了。”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父亲还认我这个女儿吗?”   “自然是认的。”   姜承肄极是惊讶,他从未想过不认姜荺娘这个女儿。   即便是将她送给林清润,他想女儿最多也不过会气他一段时日罢了,毕竟这林清润也是她喜欢的人。   姜荺娘听了他的话后微微颔首,这时家里婆子便领着一个穿着黛紫对襟短袄的妇人进来,低声对姜荺娘道:“姑娘,这人带到了……”   姜荺娘微微颔首,对那妇人道:“这女子犯了偷窃,我家容不得她,你随意出个价,将她领走就是。”   春黛闻言惊惶不已,忙哭着扑向姜承肄,抱着他的呜咽道:“老爷,我伺候你十几年了,我还给你生了儿子,你不能卖了我,你快与姑娘说说啊……”   姜承肄脸色愈发僵硬,声音有些艰涩道:“荺娘,家里已经这样不安宁了……别闹了行吗?”   姜荺娘道:“父亲说得是,只是这春黛行事太过嚣张,早年就偷窃东西,难道为了家里安宁,父亲就要留个贼在家吗?”   姜承肄无法回答她这问题。   姜荺娘却将幼弟放在了榻上,起身走下脚踏,在姜承肄的面前站直。   “春黛伺候父亲十几年,有的是感情,我也做了父亲十几年的女儿,也不知能不能比得过父亲与她的感情?”   姜承肄愈发为难道:“你说得什么话,她是个下人,你是我的嫡女,她怎么比得过你?”   姜荺娘道:“若是在当年就发现了她偷窃我母亲的东西,我兴许会打发她去庄子上做苦役,未必会卖了她,可是事隔多年,她在府里若无其事多年,我只要一想到,便无法忍耐,如今我也还是不要她的性命,不过是发卖了她,父亲也觉得不能行?”   姜承肄道:“荺娘,我知道她是千错万错,只是她给我生了个儿子,阿檀还没断奶呢,他……他也离不开他母亲的。”   姜荺娘轻笑了一声,道:“父亲说得是。”   “所以这就是父亲能够拿我去换钱的缘由吗?”   姜承肄被她当面揭穿了,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   姜荺娘不想与他争辩,却直接逼他做出选择。   “父亲究竟是留我还是留春姨娘?”   实则她醒来时就已经没有再对姜承肄抱有什么希望。   她只是想知道,他对她母亲的情意还剩下多少。   他从前爱惨了她母亲,否则母亲如何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非要嫁给他?   数年一跃而过,他从伤心欲绝,到心情淡然,她能够理解。   他们都是要生活的,不能永远都想念着一个亡故了的人。   哪怕他再娶妻,她也不会介意。   只一件事情,她母亲不为旁的,单是为了所谓的男女之情嫁给他的,如今他却已经把母亲抛在了脑后,叫她难以接受。   “春姨娘冒犯了我母亲,这么些年还拿着我母亲的东西装扮,可见毫无悔改之心,她不配留在姜家。”姜荺娘看着姜承肄说道。   姜承肄看着她,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就占不到一丝的道理。   他无法说服姜荺娘,也无法欺骗他自己。   姜承肄露出痛苦的神情来,揉捏着眉心,道:“荺娘,你这样咄咄逼人,这样来逼我,叫我怎么是好?”   单这一句话,足以打消姜荺娘对他抱有的所有期待。   他不再爱她的母亲,也不再尊重她的母亲。   “春黛是阿檀的母亲,你……不要太过分。”   是她过分了?   姜荺娘看着春黛松了口气的样子,只觉极是嘲讽。   “这么说来,父亲决定选春姨娘了是么?”   姜承肄不说话。   姜荺娘便抱起那黑檀盒子,道:“莫要说女儿不孝,父亲出卖女儿在先,女儿身体发肤皆是父亲所赐,虽愤恨,却不敢忤逆不孝。”   她垂眸,目光落在了姜承肄的腿上。   “只是父亲已经不再爱母亲,也不再稀罕她生的女儿,我便也不再是你的女儿。”   “你要和我断绝关系不成?”姜承肄不可置信,“荺娘,你忘记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我即便没有经过你的同意,难道我也会有错?”   姜荺娘心下悲凉,早知他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她才避重就轻,只与他计较春姨娘的事情。   “父亲不后悔便好。”   姜承肄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抿着唇,这回却不再开口。   姜荺娘抱起那盒属于她母亲的东西便从他面前离开。   临到门口,姜荺娘看见身后匾额上题写的“姜”字,心中更觉嘲讽。   这宅子,这车马都是姜承肄接她回来的原因。   没有了这些,姜承肄也许根本就不会再看她一眼。   从前她们都说他为了她才落下了腿疾,姜荺娘是信的。   因为那时他还爱着母亲,也许为了她们母女俩付出性命也都是情愿的。   可是当这个男人不爱的时候,想来也是真的不留一丝情义了。   姜荺娘离开了姜家,正不知该去往何处时,便想着先暗地里去含胭斋与苏银打个招呼,叫他知晓她当下的处境,对那林清润也好留个神,免得含胭斋再被人算计了去。   只是她才到那地方,便瞧见柳琴坐在屋里,正是一脸焦急。   她一见到姜荺娘,顿时大喜,一把抓住姜荺娘道:“好姑娘,我险些就被你给害死了!”   姜荺娘吓了一跳,忙问她缘由。   柳琴这才提起先前的事情。   “那瑾王殿下身边那个手下,长得一表人才,说话却凶得很。”柳琴抚着自己的小心,有些后怕道:“我生怕今日见不到姑娘你,往后姑娘你也再见不到我了。”   “好端端的,他怎想起来这事情?”姜荺娘咬唇,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庄锦虞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要见柳琴当日给他安排的那个女子?   先前姜荺娘晕了过去,她猜想许是庄锦虞动了恻隐之心才叫人将她送回姜承肄那里。   只是他一时冷漠,一时又能出手相助,叫她着实看不透他的想法。   她就更不知道,他当下要见那个见不得光的“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姓司的侍卫只说瑾王有几句话要问你,还说那些问题只有那天晚上的女子能够回答,叫我莫要耍弄花样,若是被查出来有什么古怪,他们绝饶不了我,真是吓死我了。”   柳琴一边说着,一边喝了口冷水压惊。   “姑娘那天夜里与那位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一脸好奇地看向姜荺娘。   姜荺娘哪里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除了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情?   “我不太记得了……”姜荺娘含糊地敷衍道。   柳琴说:“那姑娘便去见一见他,且将他那些问题回答上了,也就好了。”   姜荺娘却有种莫名的不安,下意识道:“可我不太想去……”   “这可使不得。”柳琴瞪圆了眼睛,道:“姑娘可别忘了,我也是为姑娘豁出性命去办这件事情的,姑娘若是不去,我就倒大霉了。”   她说话虽直接,但却并非是无理取闹。   她当日也曾与姜荺娘强调过,若真要做下这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哪怕是柳琴,也是背负了不小的压力。   姜荺娘虽为难,却也没想过要连累旁人。   “姑娘别怕,我已经替你想好过了。”柳琴说道。   “那瑾王当下正在原先那房间里等着姑娘你,我那屋子乌漆抹黑的,只怕鬼才看得清楚,姑娘到时候带好帷帽,挡好了脸,他必然认不出的。”   姜荺娘没得选,只能先应下了她。   她想上回也曾与庄锦虞有过交集,他对待这个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极是冷淡,想来这回问完了他要问的事情,必然也不至于露馅。   彼时姜荺娘换了衣裙,又戴了帷帽,与上回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打扮,待柳琴进来唤她时,她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往那间屋里走去。   那屋子还是头一回的屋子。   姜荺娘一瞥见那屋子半敞的门缝,初时立在这门前那种心情与记忆便全都勾了出来。   她推开门往屋里迈去,却见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虽不太明亮,但叫姜荺娘还是没来由的感到心虚。   她反手将门阖上,再往里走几步,便瞧见了油灯的另一端背对着她坐着的庄锦虞。   姜荺娘缓了缓心神,抬脚走到了庄锦虞身后,正不知如何开口,便听见庄锦虞略显冷淡的声音。   “你坐下吧。”   姜荺娘松了口气,便在桌边上寻了个较远的地方坐下,抬眸看向对方。   她不敢叫他听出她声音来,便压着声音道:“不知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庄锦虞听见她开口,便扫她一眼,道:“我听闻你上回去了府上寻管家索要了一间铺子,你可曾觉得我亏待了你?”   姜荺娘忙摇头,又低声道;“不曾,王爷恩情民女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庄锦虞听她这话,脸色才有些缓和,实际抬手拿起一只质地粗糙的杯子,又倒了口凉茶下来,道:“你既觉得我不曾亏待了你,我便该与你计较一番了。”   姜荺娘怀里似揣了鹿般,又不解地看着他。   却听他道:“我原先身体极好,也无其他不妥,直到今日,忽然发觉被你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姜荺娘先是一怔,而后很快便红了脸。   她咬了他一口?   怎么可能?!   “不知……不知我何时咬了您?”姜荺娘磕磕巴巴地把话问出了口。   只是一问完后,她的脸又滚热起来。   还能是什么时候,自然是他二人欢好之时……   庄锦虞眯了眯深眸,看着她唇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勾起,声音平淡如水道:“你说呢?”   姜荺娘见他朝自己脸上看来,几乎都觉得他那目光已经看透了她眼前的那层薄纱,忙转过脸去,极力叫自己平静下来,试图梳理着脑中的一团乱麻。   只是想要回忆起这一切,就无疑是要将当夜所有的细节都要再仔细回忆一遍。   同一间屋子,同一个男子,近乎相同的气氛,要她当下回忆起当时的情境自然不是难事,只是难免叫她羞赧不堪。   姜荺娘坐立难安,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咬了他一口,又隐约觉得自己有那么些时刻是失了神的,根本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他身上留过牙印……   “你不说话,是不想承担责任了吗?”庄锦虞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不耐。   姜荺娘闻言生怕他会叫人进来,忙说道:“怎敢不负责,我……我只是在想那时、那时的情景……”   她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便又转移了话题,问他:“不知您有没有请大夫看过?”   “伤在那里,你觉得我竟有脸叫大夫去看。”   庄锦虞道:“你倒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荺娘讷讷无言,只知道这衣服底下没有一处是能光明正大脱了叫人去看的,却不知他这样介怀的地方,是个什么地方。   “我当时必然是无心的,也不知道它到了今日竟然还没有好全,既然它还在隐隐作痛,不如您也不要讳疾忌医了,先去给大夫看看可好?”   实在不行,姜荺娘大不了把他给自己弄回来的含胭斋赔给他算了,总好过坐在这里和他讨论这些羞耻的话题。   庄锦虞看着她,语气颇是意味深长道:“想来你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咬过了我,否则你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这样说话总好像另有隐情一般,叫姜荺娘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您怎么这么说……”姜荺娘心慌道。   庄锦虞默了默,又与她道:“你且自己过来看看。”   姜荺娘哪里愿意去接近他。   只是两个人干坐着也解决不了事情。   时间拖得越长反而越对她不利,她咬咬牙,便大着胆子离开了坐凳往他面前走去。   庄锦虞却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并没有多余的举动。   姜荺娘呼了口气,见他衣衫整齐,便问他:“我不记得我当时咬在了何处,您且指给我瞧瞧……”   她话才落音,便听得庄锦虞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   姜荺娘正是迟疑,便听他道:“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庄锦虞说:“实则那夜,我是被你挠伤的,你却连这些都记不清楚?”   姜荺娘听完这话,才反应过来。   他这竟是在诈她—— 第27章 (捉虫)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要往后退去时,他蓦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面前来。   姜荺娘一个趔趄倒在他身上,帷帽被他撞翻,这回却不似上回那样好运,那帷帽竟从她头上落到了地上去。   姜荺娘呼吸微滞,与庄锦虞当下正是交颈相拥的暧昧姿势,她原该立马退开,却因没了帽子的缘故,而僵硬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敢后退。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像极了是姜荺娘自己在投怀送抱。   她浑身都绷紧着,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贴在她后背时,叫她险些从他身上跳下来。   “我且问你……”   因贴得近了,他的声音也好似有了变化一般。   姜荺娘不吭声,却见他微微侧过脸来,那薄唇便近乎贴在了她耳根处。   “你心跳如此之快,可是我当真有这么吓人?”   心跳?   他不说,姜荺娘尚且没能留意。   当下她因为紧张,将他搂得极紧。   紧到胸口都没有了一丝的缝隙。   不仅他能感知到她的心跳声,她同样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体温,与身体的每一处变化。   而他面上淡然冷静地令人羡慕,实则,他却也……   姜荺娘再忍耐不得用力将他推开。   这时柳琴刻意做过手脚的油灯也才将将燃灭。   屋内一片漆黑,谁也看不清谁。   姜荺娘反手摸着滚热的脸,再说不出话来。   她早就该看透他的本性。   外人都当他性情凉薄,便是她也曾被他冷漠的样子骗过。   可事实上,他却是个无耻之徒。   在姜荺娘的眼里,男女之情就是发乎情,止乎礼。   而他却在彼此还在谈话的时候有了那样奇怪的反应,明显就不是个正经人该有的样子。   “可惜我也帮不了您了,您还是去找大夫看吧……”   她说着便摸抓起地上的帷帽,趁庄锦虞反应过来之前推门跑出了屋去。   片刻屋内重新亮起了灯来。   司九一头雾水看着庄锦虞,却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柳琴低着头走近屋来,惶恐跪在庄锦虞面前,低声道:“灯给您续上了,想来……想来是店里小二的失误……”   庄锦虞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灯芯,淡声道:“它灭得极是及时。”   小兔子战战兢兢跑进了他的瓮里,傻乎乎地一头钻到了他怀里。   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摊牌了。   结果却灯却灭了。   虽不影响他狩猎,却平白破坏了几分兴致。   柳琴迟疑着,低声问道:“那……您的问题问完了吗?”   “她的问题是问完了……”   庄锦虞垂眸,透着凉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勾起唇角道:“该问你了。”   灯芯忽然炸了一下,柳琴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忽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而这厢姜荺娘回了三福楼的后院去,便立马躲进了柳琴的屋里去。   她见外面尚且还有庄锦虞身边的守卫在,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坐在屋里静静等着。   然而时间过去的越久,她心里便愈发不安。   偏这时有人过来敲门。   “姑娘,琴姨有事情,叫你出来。”   姜荺娘心下微沉,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她说完后外面稍稍静默了片刻,过会儿敲门声却又响了起来。   姜荺娘悄悄摸到了后窗的位置跳下去,转身便从后院的小门跑出去。   岂料她才打开后院的门,外面还另有一人等候着她……   姜荺娘被人绑上马车,只恨自己流年不顺。   待被人送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又有人领着她进了一间陌生的屋里。   姜荺娘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往里走去,却见屋里坐着的果真是庄锦虞。   “姜姑娘。”   庄锦虞打量着她,忽而一笑,道:“没曾想,姜姑娘穿着竟与我方才见过的那名女子是一样的。”   姜荺娘攥着袖子,略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说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把自己名字倒过来写!   庄锦虞道:“姜姑娘是说,我发现姜姑娘就是那夜与我欢好的女子吗?”   姜荺娘听到他蓦地提到那两个字,耳根微微发热,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庄锦虞手指轻扣桌面,却看向她道:“自我出生以来,也唯有姜姑娘这般玩弄于我。”   姜荺娘忍着羞臊,低声道:“你说话又何必夸大其词,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何曾有过玩弄一词,况且我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姜姑娘谦虚了,便是打我耳光的事情也都被姜姑娘做去了,我自相信,没什么是姜姑娘不敢做的事情。”庄锦虞淡声说道。   姜荺娘听他又翻黑账,便愈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况且姜姑娘方才所说的‘各取所需’实在是混淆你我之间的关系了。”庄锦虞道:“譬如说,若我那夜提前知道了你是姜家的女孩,我就绝不会碰你一根头发的。”   他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正中要害掐住了姜荺娘最为心虚的地方。   姜荺娘满心的羞耻,偏偏又对他的话无可抵赖。   她咬了咬唇,也没了辩白。   “你想怎样?”   庄锦虞道:“自然是该负责的负责。”   姜荺娘一听,忙低声道:“我不需要你负责,若你有什么介意的地方,我甚至也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庄锦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声道:“姜姑娘将我想得太好,竟叫我有些汗颜,只是姜姑娘却不打算为我之事负责任了吗?”   姜荺娘怔了怔,却不知男女之事竟还有女子这一头负责的说法。   庄锦虞见她茫然的样子,便起身离开了座椅,径直走来。   姜荺娘见他望着自己,却缓缓解开了他的腰带及外衣。   那些原本挂在他腰带上的佩环香囊啷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姜荺娘心微微悬起,她往后退去,却已经退到了墙边,无路可退。   庄锦虞走来她面前,堵住她所有的出路,衣衫却已解开了大半。   姜荺娘抖着声音道:“你……你做什么?”   庄锦虞道:“自然是给姜姑娘瞧一瞧,需要姜姑娘负责的证据。”   他扯开衣领,肩头却有几道浅浅的疤痕。   他侧过头来看她凝固的表情,勾起唇角道:“它虽痊愈,可当时却也是血淋淋的口子,险些都叫我以为姜姑娘是旁人派来的刺客……”   姜荺娘涨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有了印象。   可她为何会抓得那样狠,究其原有,还不是因为、因为……   “你……你难道不记得你自己做过了什么,我绝非是刻意这样对你的。”她弱声道。   庄锦虞道:“我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你险些令我把持不住,我才……”   姜荺娘脑子里嗡嗡地,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了别说了……”   她脸上莹白的皮肤仿佛染上了傍晚的云霞,眼角都透着羞红,脸上俱是无措,似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那你究竟要不要对我负责?”   庄锦虞还是没能忍住,拇指的指腹轻轻刮过她柔软的面颊,抚了抚她的脸。   而她却好似因为自身的惊慌,对他的所作所为都没有太过留意。   姜荺娘红了眼眶,抬眸看着他,雾眸里蓄满了泪珠子,压迫着小扇般的眼睫。   “全都是我的错,往后我再不敢了,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行吗?”   她的语气软和下来,泪珠子也落到了脸上,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倒叫人觉得她是真的可怜。   庄锦虞抬手抚去她的泪珠,淡声道:“我与你有什么亲戚关系,姜姑娘这样是不是在高攀我?”   姜荺娘攥紧着衣摆,恨不得啐他一脸,却仍旧不敢表露半分,软声道:“我是想,往后我三舅母若是有了孩子,他便是我的弟弟妹妹,届时他们喊你一声舅舅,我……我不也是该随他们一样喊你一声舅舅么?”   庄锦虞微窒,似乎竟没想到这个问题。   姜荺娘以为他能想明白了,却没想到下一刻他便笑出了声来。   她略有些迷惑,他却忽然压近了她,低下头来,那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唇角。   姜荺娘僵得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稍稍一动,便会亲到对方的脸。   “乖侄女儿,你这是想叫舅舅被人骂作禽兽吗?”   庄锦虞压低了声音,透出几分喑哑:   “可惜的是,我却没有福气能有姜姑娘这样的侄女儿了。”   她想攀上个亲戚关系,来逼他与她撇清关系,然而他也不是傻瓜。   姜荺娘的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顿时羞赧无比。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人——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姜荺娘生怕他亲到自己,几乎是屏着气儿说话的。   庄锦虞轻笑一声,稍稍往后退去,并不打算逼她炸毛。   姜荺娘这才稳住自己气息,又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既然姜姑娘今日累了,我们明日再谈也是一样的。”   他理了理衣襟,离了她面前态度又似寻常一般,让姜荺娘都不知他究竟图什么。   姜荺娘不想再继续被他欺负,便只能承认自己“累”了。   待外面的下人进来的时候,却看见庄锦虞松散着衣衫,领口还露出了大片的锁骨,那下人迅速低下头去,再看姜荺娘时,却见对方泪光莹莹,额发沁湿,又是一副被欺负蹂、躏过的娇弱模样,又不敢多加窥探,只低声对姜荺娘道:“请随奴婢来。”   那丫鬟说完便出了屋去,姜荺娘唯恐庄锦虞改变了主意,忙跟着她去了。   丫鬟领着姜荺娘去了厢房,又为姜荺娘备了热水与干净的衣裳。   姜荺娘折腾了一整日,是以再不情愿,也只得洗沐一番,再换下身上的衣裳。   待她收拾干净自己,又松懈下一整日都紧绷着的神经,竟疲倦不堪。   她挨着榻正要睡过去,却隐隐约约在被子上闻到了庄锦虞身上那样的气息。   姜荺娘昏沉的意识里顿时泛一个激灵,叫她清醒了过来。   她气得将那被子丢在了地上,这才翻身睡去。   待翌日一早,丫鬟却跑去告诉庄锦虞,姜荺娘病了。   彼时庄锦虞才起身,听得这话,便叫人先备下早膳,随即便往姜荺娘屋里走去。   姜荺娘躺在榻上,小脸红扑扑的,却浑身乏力。   她见庄锦虞来,原本就病着,她又存心做出虚弱的模样,想要博取他的可怜。   庄锦虞试了试她的温度,问她:“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姜荺娘摇了摇头。   庄锦虞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蛋,道:“像个母猴。”   姜荺娘气结。   “王爷,这是大夫送来的药丸,叫姑娘吃上两丸。”   丫鬟将药瓶拿来,庄锦虞便接到手里,打量了一眼这小瓷瓶。   “起来将这药吃了。”庄锦虞对她说道。   姜荺娘红了眼睛,道:“我不吃药。”   庄锦虞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姜荺娘见他脸上没了表情,生怕他会发作起来,又委屈地掉了几滴泪珠子,软声道:“我不行了……”   “我自幼便体弱多病,大夫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后来我磕磕绊绊虽活到了今日,但最近却生病的十分频繁,只怕也是命不久矣了。”   庄锦虞闻言便将小瓷瓶搁在了床头,唇角微扬,对她道:“原来姜姑娘竟是个如此可怜的人。   若非姜姑娘告诉我,我都不知夜里不盖被子还能要人命。   只是我瞧姜姑娘昨天经了那般多的波折竟还能精力充沛地将一床被子甩到地上去,却不像命不久矣的症状。”   姜荺娘发觉他竟什么都知道,心底里气坏了,只能愤恨地瞪着他,而后又含泪地将里面的药倒出两丸送入口中。   庄锦虞淡淡扫了过她的唇瓣,起身往外走去。   姜荺娘见他人不见了,便从榻上起来,慢慢走到窗下,而后低下头去将含在口中的药丸吐出,丢到了外面去。   姜荺娘轻手轻脚将窗子合上,转身正要回去,却见庄锦虞站在门后面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顿时有些惊慌地背过手去,而后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见着他就犹如老鼠见到了猫一般。   “你当真不肯吃药?”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恼羞成怒将那瓶子丢到他脚旁边去。   “我不吃。”   庄锦虞似没脾气一般,仍是淡然的模样,叫来了丫鬟。   “去请大夫过来。”   姜荺娘只当自己争赢了一次,心想便是大夫来了又能怎样?   然而她实在太天真,也低估了庄锦虞。   只等那大夫过来时,庄锦虞便与她一笑,说:“这是京城有名的针灸大夫,听说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毛病,至多扎上十几日也都能痊愈了。”   那大夫听他夸赞,忙谦虚笑说:“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他说着便展开了针衣,露出里面粗细不等的长针来。   姜荺娘瞥了一眼,里面最粗的一根竟有她手指头粗。   她吓得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看着庄锦虞半点也硬气不起来了。   “怎么,扎针和吃药,你都不喜欢吗?”他虽笑着,眼底却透着一抹凉,语气里隐隐流露出一丝警告意味。   姜荺娘揪住被子,面色微微发白,泪珠盈睫,更是不敢吭声了。   庄锦虞冷下脸叫那大夫下去。   姜荺娘见那大夫走了一直忍着哭却没忍住嘤了一声,又觉丢人,只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都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她却一面病着,一面吐药,难道这点他也该纵着她去?   庄锦虞觉得自己明明是为她好,却不知她怎么就能把自己哭成泪人了。   她可怜的样子到底是起了几分效果,叫庄锦虞忍不住自省。   想来他是有些心急了,他便缓声问她:   “不如说说缘由?”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   因她鼻音厚重,声音反而透出几分娇糯。   庄锦虞看着她,淡声道:“你喜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姜荺娘联想到他方才说的那话,心想他难道问的是她不喜欢他的缘由?   她闷声道:“我自然是喜欢……温柔儒雅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会、会琴棋书画的……”   她一边想着庄锦虞的性子,一边挑着与他全然相反的词汇来说。   他喜怒无常,绵里藏针,还喜欢威胁恐吓,是个黑心肝的人。   “总之,我最喜欢温柔知礼的男子,与您这样凶戾暴躁的人是不一样的……”姜荺娘末了还小声地做出了总结。   然而她的话却换来了对方的一声冷笑。   他待她凶戾暴躁?   他能叫旁人给自己一个耳光还让对方毫发无损?   能任由旁人一而再地利用他,把他当傻子骗?   但凡换一个人来,只怕那人的骨头都被野狗消化在胃里了。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惯待人的温和表情,眼底却沉寂似渊。   “姜荺娘,可是我惯得你——”   他看他是待她太过心软才是。 第28章   姜荺娘觉得委屈得不行。   她原先就是个好姑娘,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姜家还在的时候,也曾有不少人称赞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孩子。   后来姜家没落了,她放下身段去做那些粗活的时候,大家也都夸她能屈能伸吃得起苦头,她原先困窘的状态也都磨合过来。   再后来她到了薛家,喜欢她的,不喜欢她的,再难堪的处境她都能应对。   唯独庄锦虞却是那般棘手难以应对。   她不是没有硬气过。   她打过他一个耳光,结果怎样?   他不疼不痒,却以此事拿捏她许久,只怕这还是他高兴时候的做法。   他若哪日不高兴了,自有比头发还要多的法子弄死她。   姜荺娘一想到这些,便愈发伤心难忍。   他既身份贵重,手腕强硬,又何必要与她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子斤斤计较?   “我……”   姜荺娘自己在狼窝虎穴,旁边就坐守着一只面善心黑的大尾巴狼,她哪里还敢再硬气了。   “我饿了……”   她的声音弱似蚊吟,只觉自己上辈子加上上辈子的脸都在此刻丢尽了。   庄锦虞见她一面认怂,一面又羞愧难当的表情,竟不知该夸她还是笑她。   他叫来丫鬟替她更衣,自己转身出了寝屋去。   司九见他出来,便上前与他说道:“郡主派了个人过来传话。”   庄锦虞皱了皱眉,道:“找到了这里?”   这里实则是他私宅,京中鲜少有人知晓。   司九道:“没有,那人是送到了瑾王府去的,后来王府的人又告知于我。”   “郡主只说原先寄养在薛家的一个女孩儿走丢了,薛家老太太正叫一大家子帮着找呢。”   庄锦虞顿了顿,看向他道:“是哪个女孩?”   司九讪笑一声,道:“说得是姜姑娘,姜姑娘父亲也没能瞒得住姜家的事情,薛老夫人知道后便派人去找姜姑娘,却遍寻不得,这才急了。   郡主的意思是,您在京中神通广大,叫您务必将姜姑娘找出来,送到薛家去。”   庄锦虞默然。   司九见他不说话,心想这才到手的小姑娘还热乎着呢,他家王爷都没能近身过,哪里能这么轻易撒手呢?   可是偏偏郡主就找上了庄锦虞,叫司九连个托词都想不出来。   待到用早膳时,姜荺娘虽没再哭,眼睛却还是红红的,那雾蒙蒙的眸子好似随时都能拧下水来一般。   庄锦虞却睨了她一眼,道:“待你吃饱了,我便送你去薛家。”   姜荺娘大喜,下意识道:“我吃饱了。”   庄锦虞本喝着清汤,见她一样都没有动过便高兴饱了,蓦地将碗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响声。   姜荺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得意忘形了,忙敛去了笑意,有些拘谨地拿了块面饼过来咬了一口。   庄锦虞却看着她,与她道:“你靠近些。”   他二人本就坐在一侧,距离也不算远。   姜荺娘有些不解,却想着自己待会儿便能离开这里,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惹得对方不高兴,便微倾过上身附耳过去,以为他有话要对她说。   庄锦虞见她当下倒是乖觉,眸中的阴翳便愈发得深。   姜荺娘见他没有动作,便疑惑地看向他,岂料他忽然就俯下身来,蓦地含住了她的唇。   姜荺娘大惊,还未来得及呼出声,方才才咬下的那块面饼便被他卷入口中,又被他按住吮着唇舌发泄了几分不满,他才将她放开。   姜荺娘吓得险些坐到地上去,见他细嚼慢咽地吃了她沾了她口水的面饼之后,竟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样子竟无端像极了那进食的野兽。   “放你回去可以……”   庄锦虞淡声说道:“只是姜姑娘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荺娘才被他轻薄了去,忍着泪意,瞧着他竟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还向她提出条件来,她恨不能将汤碗都扣到他脸上去。   “什么条件?”她咬牙问道。   庄锦虞目光掠过她被吮得鲜红的唇,对她道:“以姜姑娘不幸的经历来说,姜姑娘侥幸被我救下是个极不容易的事情,我尚且未要求过你报恩,却只要你回去后莫要回避了我。”   姜荺娘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她回去薛家以后就和其他姐妹一般,该回避回避,该见客见客,又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特意回避了他?   “姜姑娘明白了么?”庄锦虞不见她应声,便又问她一遍。   他的样子仍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后面进来换茶的丫鬟竟都没有看出一丝的端倪来。   姜荺娘一边暗骂他不要脸,一边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待他们用完早膳,庄锦虞便真的叫人去安排车马。   姜荺娘见他再不刁难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   她上了马车也不再见庄锦虞有其他小动作,只疑心有诈,便一直紧绷着一根神经,准备随时跳车。   然而一路上车夫并无任何不轨的举动,直接了当地将她拖回了薛家去。   姜荺娘见到薛老太太时,本是满心欢喜,却见薛老太太望着自己忽然就哭了出来,她也顿时被勾得鼻酸。   “可怜的丫头,你父亲真是畜生!”   薛老太太把姜荺娘搂进怀里,心疼坏了。   姜荺娘心下酸涩难掩,却是为自己母亲而难过。   薛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男人皆是薄情寡义,她爹有了儿子之后,就连母亲的半点尊重都不肯再维持。   哪怕是对待自己的亲人,又岂能无情到这个地步,就更遑论他对姜荺娘的所作所为了。   “你不要担心,往后薛府就是你的家,你那没良心的父亲不要再理会了,他若是敢毁你名声,我便把他卖女求荣的事情抖出去,叫他也没脸做人。”薛老太太咬牙切齿道。   姜荺娘不吭声,对待这个父亲连指责的力气都失去了。   薛老太太见她舟车劳顿,便让她回去薄香居收拾干净,好生休息。   姜荺娘原想说自己不累,还想与老太太多说几句话,却听薛老太太道:“多亏了那瑾王的帮助才能这么快将你接回了薛家,待改日你还须当面好生谢过人家才是。”   姜荺娘一听到庄锦虞地名字便觉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袭来,她忙作出倦态,低声道:“外祖母,我竟累得不行,这就回去休息了……”   薛老太太点头叫她去了,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且说姜荺娘一回到薄香居,那芷夏便忙热切迎接上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奴婢险些就以为你不要奴婢了。”   姜荺娘到了熟悉的地方忍不住松懈下来,见芷夏果真一心跟着自己,便也多了几分收纳之意,对她道:“幸而我当时没带你走,我那时一波三折,只怕也顾不上你的。”   芷夏道:“姑娘可别这么说,若奴婢真在,必然也能照顾好自己,也不敢拖累姑娘。”   姜荺娘微微颔首,芷夏表完了忠心,又忙将这些日子薛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荺娘。   便在姜荺娘离开的时日里,薛府虽没什么大事,但却也有两件不算小的事情。   头一件事情,便是三房的夫人庄氏已经被诊断出来怀子三月有余。   第二件事情,便是大房的三姑娘又重新定下了亲事。   前一件事情是个大喜事情,而后一件事情倒是叫姜荺娘有些奇怪了。   “你可知道三姐姐定的是哪个人家?”姜荺娘问道。   芷夏道:“奴婢知道,这人脸皮忒厚,早几年咱们三姑娘还没有及笄的时候他就跑来要娶三姑娘,被薛家的家丁给打出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就慢慢做起了生意,手头宽裕了,又打扮的人模狗样跑来觊觎三姑娘,到今年,他竟成了江南的数一数二的富商。   大夫人说这事情是大老爷定下来的,也不知这大老爷怎么想的……”   单听芷夏的话,姜荺娘顿时便想起了上回刘氏一副轻松看好戏的样子,那时便觉得她有些古怪。   姜荺娘休息了一日,待第二日她还没去见薛家姐妹,便见薛桂琬与薛桂瑶来了她这里。   几人叙了旧,姜荺娘提到这事情,薛桂瑶便道:“阿芙来评评理,三姐姐这几日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与那江虎说清楚,结果回来后又对退亲的事情闭口不提了。”   姜荺娘不知她二人是如何商量的,但薛桂琬竟是不愿意的,且也有了退亲的意向?   “快别和阿芙说这些糟心事情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意思……”薛桂琬小声道。   薛桂瑶觉得气恼,“凭什么三姐姐总遇不到个良人……”   “上回拒绝伯府提亲的时候我瞧大舅母便好似提前知道了什么,姐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姜荺娘问她。   薛桂琬略有些迟疑,见姜荺娘看出了端倪,又见薛桂瑶一副意难平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瞒着她们了。   原来当初刘氏之所以肯退亲,就是因为江虎过来提亲。   “那时母亲她觉得我不识好歹,便说还不如将我嫁给江虎,能换一笔银子来给妹妹做陪嫁。”   “竟有这样的事情?”薛桂瑶惊讶得很,“那你前日见过了江虎,他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薛桂琬咬了咬唇,说:“他……他对我其实挺好的。”   薛桂瑶自是不信,“男人的话怎么能信,你若说他善良勤劳,他自然一辈子都变不了这本质,可你说他对你好,你又知道他何时会改变心意去对别人好?”   她这话听起来竟十分有道理。   薛桂琬道:“他……他与我说,我母亲原先看不上他,后来他答应把全部家产都拿出来,与我母亲立下契约,一半的家产归我父母亲,另一半则随着我陪嫁给他,若是他反悔了,便会一无所有……”   这下别说薛桂瑶了,就是姜荺娘也愣住了。   她先前还在想她竟与这三姐姐同病相怜,都有了个为了钱便可以出卖女儿的父母。   待她听到后面,她又觉得不可置信。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憨蠢的男人?   昨日芷夏还说那男子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   要知道江南有多大,能在那里数一数二,产业又岂是一般人家千百两银子能比?   “所以我才左右为难,不好回绝了他。”薛桂琬羞着把话说完了。   薛桂瑶张了张嘴,迟疑道:“那……姐姐你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钱了,那个男人岂不就要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了?”   薛桂琬捶她一下,嗔道:“你尽瞎说……”   她有些心不在焉拧着帕子,显然对这事情也是震惊了许久。   薛桂琬自出生便是大房的庶女,又有个嫡女妹妹在,自幼便伺候着妹妹长大,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   他没有读过书也没有识过字,与薛桂琬所设想的如意郎君更是十万八千里,可是他竟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只为娶她?   薛桂琬忽然就觉得脸热。   她倒不是真认可薛桂瑶的说法,只是一夕之间,忽然就有人将自己放在了与金山银山相同的位置上,叫她着实是受宠若惊。   “难不成他是真的很喜欢姐姐?”   这样的男人,在她们这群姑娘眼里着实是个稀罕物了。   “倒不如直接毁约,叫他一无所有,也是他活该了。”薛桂瑶嘀咕道。   薛桂琬没有应声,只是这亲事到底没法推脱了。   至夜,姜荺娘洗沐后,由着芷夏替她绞干头发。   芷夏道:“没曾想三姑娘竟遇到了个那样怪的男人,也不知我们姑娘往后会嫁去什么样的人家。”   姜荺娘道:“好端端扯我做什么,我却不想嫁人……”   芷夏惊愕道:“姑娘说傻话了,难道姑娘没有听老夫人说过,她接你回来后便要头一个先替你解决了亲事。”   姜荺娘闻言怔了怔,问:“竟有此事?”   芷夏道:“嗯,奴婢听得真真的。”   姜荺娘顿时蹙起眉来,心想那必然是老太太知晓她不愿嫁人的心意后才变得着急起来的。   隔日姜荺娘正打算去给薛老太太请安时,屋里桌上竟无端多了一封信。   姜荺娘打开来一看,竟是个十分熟悉的地址,以及一个具体的时辰。   待她问过芷夏那是个什么地方,这才隐约回忆起那路段。   那里不正是前些时候她从庄锦虞私宅出来的地方?   姜荺娘初时还有些茫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待她反应过来时,气得脸都红了。   原来他口中的不回避便是这个意思……   他这是要她与他私会——   姜荺娘羞恼地将那信撕得粉碎。   她是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无耻的人了! 第29章   “姑娘,这信……是有什么问题吗?”   芷夏见姜荺娘那般气恼,颇有些不安。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问道:“这信是从何处来的?”   芷夏道:“姑娘,这信也是角门婆子收来的,前些时候含胭斋的信不都是从那里拿的?”   那婆子一向都是拿人钱财办的事情,是以芷夏也没有多想。   姜荺娘叫芷夏收拾了碎片扔到香炉里去,想叫芷夏往后不要再从婆子那里收信来,却又怕错过府外人的联系。   “罢了,往后就当做没有看见。”姜荺娘说道。   芷夏见她自顾自嘀咕着,也不敢多问,只收拾干净了,随即提醒她待会儿要去薛老太太那里请安的事情。   姜荺娘这才把庄锦虞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待她见过薛老太太之后,薛老太太便对她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往后该多多走动,我会替你做主,将你许一个合适的人家。”   姜荺娘一听她提起这话,便有些为难道:“若我当真不想嫁人呢?”   薛老太太冷笑了一声,道:“那就剃成个秃子再说。”   姜荺娘见自己一提这个话题,对方便不高兴,便也打消了心思。   若她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可如今至少还有个老太太心里疼她,她哪里舍得让她老人家为自己伤心。   姜荺娘仔细思虑一番,想这问题既然不能回避,索性就正面面对,将它解决了也就罢了。   然而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步却不是考虑她清白的问题。   而是……   姜荺娘略有些心虚地捏着衣摆。   而是要将她与那庄锦虞的孽缘先了断了才行。   说起来姜荺娘也觉得纳罕。   这庄锦虞原也是个尊贵人,该是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少,即便是那些漂亮的女孩,他也是可以任意挑选的。   偏就是与她有了诸多纠缠。   姜荺娘先在自己身上找寻一遍原因。   究其源头,还不都是她流年不利,总遇到事情,还偏巧被他频繁撞见。   遇见次数多了,自然难免被他记得了。   然而她当下回到了薛家,只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也不去回应于他,久而久之,他自然也该淡忘了她。   姜荺娘得出这么个结论来,顿时心安。   薛老太太见她频频走神,便拍她一下,道:“你可别给我憋什么坏主意来!”   姜荺娘回过神来,笑说:“哪里敢,我只是在想,我这样的到底能匹配什么样的人家,总得寻个合自己心意的才是嘛……”   薛老太太见她不再犟这件事情,顿时也缓了表情。   她想起府里一些人的闲话,说她偏心姜荺娘,她也无可否认,谁叫这姑娘是真的乖,从不叫人操心。   最重要的是,每每想到姜荺娘孤弱的身份,薛老太太便会忍不住自责,想要多弥补她几分。   与薛老太太达成了一致,姜荺娘也就不再抗拒嫁人的事情。   闲暇几日下来,她便再没有理睬过庄锦虞派人送来的信件。   后来她也没见对方有所动作,只当他终于没了耐性。   岂料这日,府里直接来了个客人,说来找她。   “听说是三福楼的老板,姓柳。”芷夏说道。   姜荺娘听得这话,叫芷夏将人领来。   待她与那人见了面,见对方果真就是柳琴。   “怎么,你有什么急事,竟直接来府里寻我?”姜荺娘问她。   柳琴轻咳一声,面上略有几分尴尬。   “那日真是对不住……”   柳琴解释了一顿,只说那日庄锦虞早就看出了姜荺娘的身份,后来又逼着柳琴说了真话,柳琴顶不住压力,便全都说了出去。   姜荺娘想原本就是柳琴帮她,后来为了自保供出了她也无可厚非。   况且以庄锦虞那一肚子坏水,柳琴说不说只怕都是一样。   “你放心吧,这事情都过去了,往后咱们也不必再提了。”姜荺娘与她说道。   柳琴点了点头,却递来一个螺钿漆盒。   见姜荺娘不解的神情,柳琴便低声道:“那……那瑾王殿下说要见姑娘你。”   姜荺娘一听到庄锦虞便登时表情凝固。   “我这几日在家里出行都难,只怕见不得他……”姜荺娘低声说道。   柳琴道:“横竖我也只是带个话的,总之姑娘自己决定便好了。”   她似丢下了个烫手的山芋一般,便匆匆离开了薛府。   芷夏见那盒子精致,有些好奇道:“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姑娘不打开来看看?”   姜荺娘迟疑地将盒子打开,然而她才看了一眼,便又飞快地将盖子压上了。   芷夏才探了个头,什么都没看见,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这盒子也有古怪?”芷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发觉姜荺娘自打回了府后,古怪的地方竟愈发多了。   姜荺娘神情极不自然,只叫芷夏守在外面,她自己便抱着那盒子进了寝屋去。   芷夏一头雾水,却也不敢过问。   待姜荺娘进了屋去,又反手将门拴上,这才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细看。   那里头不是旁的东西,正是她当时在庄锦虞私宅里换洗下来的贴身衣物。   姜荺娘将那肚兜揉成一团塞到了被子底下,只要一想到这东西也许被庄锦虞的手摸过,便羞得不能自已。   她就说他怎么一连几日都不声不响的,原是憋着这样的坏在这里等着她呢。   待片刻芷夏被叫进去,却见姜荺娘不知因何情绪激动,眼角还红着。   “你去替我安排一下,我要出府一趟。”   姜荺娘觉得单今日这一份已经够叫她“惊喜”的了,若是等到明日,他再遣人送来旁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她只怕就没脸见人了。   等晌午后,姜荺娘便借故出了门去。   这回庄锦虞定下的位置却不再是他私宅,而是个茶楼。   姜荺娘心里虽气,但却下定了决心这回无论如何都要与他说清楚才是。   待进了那茶楼,姜荺娘便被人领去了楼上一处隐秘的隔间。   姜荺娘进门去,庄锦虞却早在里头等着她。   姜荺娘见他还一副闲暇模样,悠哉泡茶。   她慢吞吞挪着步子过去,他却头也不抬,只泡了新茶,叫她坐下。   姜荺娘只能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却是惴惴不安的。   “不知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庄锦虞道:“姜姑娘竟不知?”   姜荺娘只作出不知情的样子,道:“想来您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去办?”   庄锦虞见她装傻,只勾起唇角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日尝过了姜姑娘吃过的面饼,忽然又有些想念……”   姜荺娘听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脸上顿时也挂不住了。   “您究竟想要如何,不如直接说出来就是,何苦这样戏弄我。”她咬唇打断了他的话。   “姜姑娘不喜欢被人戏弄,难道我就喜欢?”   庄锦虞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深邃漆眸便看向她,三分笑意,七分的凉意,“还记得我放你回去的条件吗?”   姜荺娘心虚地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可……可我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况且你我之间私下见面,也是于礼不合……”   庄锦虞却闲闲地往后靠去,手指搁在椅子扶手上,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她。   “姜姑娘有什么话不若一起说出,也好叫我了解姜姑娘的心意才是。”   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姜荺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当他还是能够好好商量的。   她来时便生怕他有了要纳她回府的打算,便将自己准备好的解释说与他听:   “您有所不知,我外祖母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我嫁去一个好人家,而且……我自幼便听人讲过‘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这说法,是以我是绝对不会做人妾室的……”   她觉得自己暗示到位了,便也止住了话,静静地看着他。   庄锦虞闻言却勾起唇角,道:“薛老夫人却是疼你,你既不愿与我相好,为何还要出来见我?”   姜荺娘暗骂他明知故问,若非他拿那私密之物令她羞得没脸见人,她哪里会出来见他。   只是她面上却还是要做出无辜模样,道:“您与我有救命之恩,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然该要报恩的。”   “原是如此。”庄锦虞似了然,与她说道:“我确实是有用得着姜姑娘的地方。”   姜荺娘心下微缓,心想他能用得到她,待她还完了恩,他还能有什么地方要挟她的。   “您只管吩咐就是,我自是愿意为您所用。”   “此事是个私密的事情,你且附耳过来。”庄锦虞淡声说道。   姜荺娘便往他面前去,只是才在他面前站定,又忽然生出了迟疑来。   她没来由地便想起上回他似乎也是这样骗她过去……   庄锦虞见她这回却没有再进一步,夸了她一句道:“姜姑娘竟学聪明了。”   姜荺娘怔了怔,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逐渐往后退去。   庄锦虞竟不拦她,见她摸去门边想要离开。   然而那门却好似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一般,不管姜荺娘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   姜荺娘有些急了,却见身后忽然有阴影笼罩,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庄锦虞将她堵在那门后又捏着她下巴,眼里流露出几分深意。   “姜姑娘不是说,愿意为我所用么?”   有些词汇的意义姜荺娘都是单纯去理解的。   只是这“为我所用”四个字被他重复了一遍,竟好似又多了一层歧义般,令她涨红了脸。   “你……”   姜荺娘气结,才说一个字,余下的话都被人如数吞没。 第30章   这回和上回竟都不太一样。   若说上回对于庄锦虞而言是浅尝辄止,那么这回他却好似撕开了淡漠平静的皮囊,露出了野兽的本性。   姜荺娘伸手去推他,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去抵抗,在他怀里却显得微不足道。   她被迫仰起头来由着他以绝对侵占的姿势、近乎粗鲁地吮弄唇舌。   姜荺娘闷哼着,声音被堵在口中似幼猫呜咽,慌乱之下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她的意识愈发混沌,就连手脚都发软,却被他禁锢在怀中。   她没了挣扎,似团棉花一般任人揉捏。   她正以为自己会被庄锦虞吸干精气时,却见他动作忽然温缓下来。   与方才那狂风暴雨的开端相比较,竟似春日融融,细润温柔。   姜荺娘面色绯红靠在他怀里晕兮兮的,被他挑弄得忽上忽下,竟有种不知何年的荒唐感。   她稍稍清醒几分时,便发觉他们又回到了茶桌旁,而她整个人都躺在他怀中,二人四肢交缠,亲昵得不像个样子。   “你欺人太甚……”   姜荺娘抖着唇,眼里又积聚了水雾,满眼的委屈哀怨。   在庄锦虞眼中更像极了一只柔弱可欺的兔子,在他的怀里止不住瑟瑟发抖。   庄锦虞摸着她的头发,却好似存了安抚意味,道:“只是一时没能忍住,下回我自会轻一些。”   还有下回?   姜荺娘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气得内伤。   她咬牙道:“我说了,我不愿意做你的妾室。”   庄锦虞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动,与她道:“我尚未娶妻。”   姜荺娘不太明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锦虞垂眸看着她,语气并无玩笑意思:“你既不愿做妾,做我的王妃也是一样。”   姜荺娘怔住了。   “你已经答应了我……”他说着拇指指腹便抚着姜荺娘的唇瓣,眼中似有意犹未尽。   姜荺娘推着他,有些不可置信,“我何曾答应了你?”   庄锦虞挑眉,与她说道:“你方才只说不肯做妾,又没说不肯做妻。”   姜荺娘终是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疯了——”   她忽然在他怀里坐起来,愤怒的样子像个炸毛的猫儿一般,就差拿软软的肉垫拍对方两下,毫无半点威胁。   庄锦虞蓦地一笑,冷玉一般的侧脸仿佛照进了暖阳,眉目似墨,温尔隽雅,明明是个优雅贵公子,却偏偏总对姜荺娘失了应有的礼数逾越对待,令她对他避之不及。   便是这样伪善谦和的皮囊总叫姜荺娘在明明知道他本性的情况下,还会因此而动摇觉得他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你若是觉得娶你便是疯了……”   他拈着一绺她的长发,却低头将她眼角的小水珠卷入口中,口吻慵懒而肆意:   “那么就当我是疯了好了。”   姜荺娘脸颊发烫,竟有些受不住他这般撩拨。   她的手渐渐挪到胸口,试图压制住那样急促的心跳。   “你……”   她忍了又忍,才趁他不防蓦地将他推开。   姜荺娘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往窗边站去。   待她接触到了新鲜微凉的空气之后,她才平息几分、身体里的燥热之意。   庄锦虞伸手捉来茶杯轻抿一口,茶香混着女子的香气入口,竟别有一番风味。   姜荺娘冷静下了,想到他竟提出要娶她做王妃的话来,脸色竟有些难堪。   待她转过身来再面对庄锦虞时,又恢复到平静模样。   “您当真是错爱了,只是我却没有福气做您的王妃。”她低声说道。   庄锦虞动作亦是顿了顿,大抵是没想到她竟会拒绝自己。   他捏着杯子,似把玩般略微倾斜,那茶水便洒到了袍角上,沁湿了小块。   姜荺娘避开他的目光,道:“虽说您待我有恩,但我却并不想嫁给您,这是两回事情。”   庄锦虞并不应她。   姜荺娘捏着袖口,低声道:“若您觉得我骗了您很过分,您觉得该叫我付出何种代价才能解气,便随您决定。”   庄锦虞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便低头与他福了一礼,随即便再去推门。   这会儿那门却再无任何阻力就打开了。   出了门姜荺娘便看到了抵在门后的司九。   司九脸上有几分淡淡的尴尬,显然方才姜荺娘之所以没能离得开也没少他的功劳。   待姜荺娘走后,司九便走进屋去,见他家王爷竟仍不曾放下茶杯,心下便愈发佩服主子的定力。   他正要恭维庄锦虞两句,却见庄锦虞蓦地将手里的瓷杯砸在他脚旁边,面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阴霾。   “滚出去——”   司九心肝蓦地悬起,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转身便出隔间去了。   庄锦虞可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今日这般火气当真是罕见。   司九私心里纳罕,心道这姜姑娘是个怎样本事的人,怎敢把屋里那人气成那样?   难道她就不知道里头那位从来都没有想要算计过她?   若她逼得庄锦虞对她动了真格,她却是要倒霉了。   这厢姜荺娘将自己的态度表明清楚后便匆匆乘马车回府去了。   这一路上她怀里便好似揣了一只小鹿一般,竟心跳不止。   然而愈是这样,她便愈是觉得羞耻万分。   她竟喜欢上了庄锦虞不成?!   姜荺娘把脸埋在手心里,试图抛开这样的想法。   她可不再是那个稚气单纯的姜家姑娘了。   从前她自然不会有那样多的计较。   只是如今,林清润也好,她父亲也好,她母亲都成了最可怜的例子,外祖母的话还言犹在耳。   姜荺娘怎么能愿意自己在这个时候会对旁人动心。   更何况那人还是庄锦虞。   他那样的人,心思深不可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图她什么。   姜荺娘不敢再想,只暗道自己已经表态,他若是存心报复,那便随他去了。   待姜荺娘回了薛家便闭门不出。   芷夏见她心情不郁,便提醒她道:“三房那位凝欢郡主怀了身孕,奴婢听闻其他姑娘先前都有送东西过去看望。”   姜荺娘想起这事,这才暗暗懊恼,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险些把家里人都忘了。   她又寻了些合适的图样,与芷夏一道做了些小玩意儿,回头送去了三房,顺道去给庄氏问安。   庄氏虽未曾显怀,但整个人都温婉许多,没再如头一回见面那般给人一种冰冷疏离的感觉。   她见着姜荺娘,又打量她送来的东西,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喜欢。   姜荺娘都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心情。   想来庄氏对自己腹中孩子也寄存了不少爱意与期待。   “你是个乖巧的女孩,只是往后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要一人承担,上回你不见了,家里人都担忧着你。”庄氏对她说道。   姜荺娘心下微暖,又说:“往后必然不再会有,如今外祖母正寻思着要将我嫁出去,我都不敢不答应她。”   庄氏露出浅笑来,“你们都还年轻,当下多为自己考虑便是了。”   姜荺娘小坐片刻,便从庄氏那里出来。   回途中,姜荺娘却撞见薛桂珠正气恼地拿个丫鬟撒气。   姜荺娘想起来她先前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些不喜,便想着绕道而行。   岂料薛桂珠却先一步看见了她。   “芙姐姐……”   姜荺娘被她叫住,也不好再回避,便上前去,见她满脸愁色,只问她道:“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桂珠扁了扁嘴,弱声道:“家里姐姐们都不理睬我了,芙姐姐是不是也讨厌我了?”   姜荺娘见她忽然像个委屈的孩子,也是有些无措。   有些话她作为一个外亲,与薛桂珠没有太过亲昵的关系,也无法说出口去。   她只能低声安抚几句道:“若是你有做错什么,便与姐姐们认个错不就好了?既是一家人,想来她们也不会计较太多。”   “我……”   薛桂珠正要发怒,又怕吓跑姜荺娘自己心思落空了,便又低下了声音道:“芙姐姐说得是,我往后必然不敢再犯了,那芙姐姐讨厌我了吗?”   姜荺娘也不知她打什么主意,却心道哪里有当面说讨厌人家的道理,只扯了扯唇角,道:“我好端端地讨厌妹妹做什么……”   薛桂珠顿时大喜,拉着姜荺娘道:“那姐姐便陪我走上一趟可好,姐姐大概不知,我砚表哥过来了,我正好找他有个事情,姐姐就陪我一起吧。”   姜荺娘顿时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来。   “姐姐随我去吧,日后我必然不会再惹姐姐们生气的,回头我便与两个姐姐认错去。”薛桂珠说道。   姜荺娘没法子,便被她拉扯去了。   只说这秦砚刚到薛府的时候,薛桂珠便立马想要过去寻表哥玩,只是她一个人去刘氏怎么也不同意,叫丫鬟都看住了。   薛桂珠便想拉着姐姐去,谁知薛家两个姐姐一个都不肯陪她,薛桂瑶还不冷不热刺了她两句。   她回头路上正是气恼便遇见了姜荺娘,这才有了方才那么一幕。   去时薛桂珠又兴奋地与姜荺娘说了好些有关秦砚的事情。   姜荺娘见她小脸红扑扑的,什么心思更是一目了然。   待她二人到了薛家大书房里去,却并未见着秦砚其人。   姜荺娘道:“若他不在,有什么事情,你改日再问他也是一样。”   薛桂珠忙道:“姐姐莫急,且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们薛家书房里收纳了好些孤本残页,表哥定然是会来这里的,许是走了没多久,待我追上去看看。”   她说罢生怕赶不上秦砚的步伐,便提着裙摆又离开了。   姜荺娘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只能留在此地等她。   她猜想薛桂珠一时半刻还回不来,索性便往书架里面走去,又随意翻看了些书。   薛家的书房里确实有好些难得的书,是以这书房也是极大,而里头却只有书,并无其他花哨的摆式。   姜荺娘翻着书又等了许久,她一面眼皮子打架,一面心中暗暗后悔自己早知就在庄氏那里多待一会儿。   便在她觉得自己意识要神游九天的时候,忽然有人扯了她一把,将她骤然惊醒。   姜荺娘一头撞到了那人怀里,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口,那人却伸手将她身后的险些倾倒的书柜扶稳,而后却又迅速退开。   姜荺娘这才看清了对方。   “方才真是失礼了……”秦砚略有些抱歉道。   姜荺娘心神未定,却也缓过了神来。   是她方才犯了困意险些压倒了书柜,被秦砚撞见了,才没能惹出麻烦来。   她想到刚才那一幕,只心有余悸,忙又与对方道谢:“亏得你扶了它一把,不然我可就罪过大了。”   秦砚望着她,实则也有几分心虚。   他方才见到姜荺娘在,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只是想到上一回薛老太太寿宴时见到姜荺娘推一个女子入水的画面,内心又忍不住复杂。   他从没想过如姜荺娘这样美好的女子也会做出那些事情来,那时本以为自己会反感于她,岂料回去之后,却总揣测着她是无辜的可能性,心里更压了一桩心事,生出了想要找她问清楚的冲动。   “阿芙姑娘竟也喜欢看这里的书?”秦砚问她。   姜荺娘听他竟叫出她阿芙小字,只愣了愣,而秦砚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竟有些耳根发热,忙道:“我失口了……”   姜荺娘却笑了笑说:“想来是秦公子上回听那些姐妹那样叫我,这才记岔了。”   秦砚见她并未羞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将姜荺娘方才掉在地的书捡起来,却发觉这竟是自己看过的一本,便与她笑说:“这书我也曾看过,不知姜姑娘看到了何处?”   姜荺娘心道她都看睡着了,只觉这书艰涩难懂,枯燥乏味。   但是当着旁人的面她自然不好说出这些话来,只说:“我也才看了开头,可惜我才疏学浅,只知它说了一些天地万物之善,瞧着却像是一本劝人向善的禅书。”   秦砚心思微动,便问:“不知姜姑娘对‘善’有何看法?”   姜荺娘觉得他这问题好生奇怪,只朝他笑说道:“我是个没什么善心的人,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了。”   她转头见薛桂珠还没回来,又怕薛桂珠知道自己与她那心爱的表哥说了话又要乱吃飞醋,便随意寻了借口与秦砚分开,离开了屋里。   而秦砚见她走远,心中却还在想她方才说过的话。   他原以为她定然会说出有关良善之事的诸多见解,却没想到她竟这般直接了当地与他说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的话来。   秦砚捏着那书,低头却在那书上嗅到了一丝清淡香气,心里竟隐隐有种欢喜。   这厢姜荺娘出了书房,却见薛桂珠才一脸失望地返回来。   “让姐姐久等了,可惜我并没有遇见我表哥……”   姜荺娘道:“我方才瞧见有人进了书房里去,瞧着像是那位秦公子,不若你进去看看?”   薛桂珠顿时大喜也顾不得与姜荺娘说话,便忙进了屋去。   姜荺娘则是抚了抚胸口,趁这机会离开。 第31章   待薛桂珠又歪缠着秦观一阵,缠得秦观答应过几日还来薛府看她,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只是她一回到自己屋里,却见刘氏正坐在她梳妆台前一脸的怨气,地上还跪着她屋里的丫鬟。   “母亲……”薛桂珠有些心虚地上前去。   刘氏扫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还知道回来?”   薛桂珠忙道:“母亲,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是和阿芙姐姐一起去看表哥的。”   刘氏气得拍桌:“谁管你跟谁一起去的,问题是我准你去看你表哥了吗?”   “我都说你多少次了,你这么大个人了,不要再和你表哥走得那样近了,以后你若是嫁不出去,有你哭的!”   薛桂珠跺了跺脚,娇哼道:“母亲,我只想要嫁给表哥。”   因这话是薛桂珠打小时就挂在嘴上的话,是以刘氏从前都没放在心上。   今日她再看薛桂珠,竟见对方羞赧模样,她不免生出了迟疑来。   “女儿啊,你不是在与我说笑?”刘氏有些惊愕。   薛桂珠娇嗔道:“母亲,你最疼我,只要母亲答应我这一桩事情,以后叫女儿干嘛女儿都能答应。”   “叫你去把四书五经全都背下来才准出嫁你也愿意?”刘氏拿着薛桂珠最怕的东西来唬她道。   却没曾想这一回薛桂珠不仅没有气跑,反而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   刘氏顿时懵了。   因着薛桂珠是她最宝贵的女儿,她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在自己女儿身上找问题,反而想是不是那秦观觊觎自己女儿,趁着薛桂珠年幼无知时候勾引了她……   刘氏发觉自己女儿不得了的秘密之后,一刻也坐不住,赶忙让人去请了秦夫人过来府上商议重要事情。   待到第二日秦夫人才抽出空来见刘氏。   二人一见了面还如往常那般热情。   而后刘氏便委婉地将两个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实则她对秦观这个孩子极是满意,但她到底还是更疼女儿,又觉是秦观先作下的这桩孽缘,话里话外便有了那么一股子优越感,腔调也显得阴阳怪气了。   秦夫人哪里能不了解自己妹妹。   她听了这事情自然也是大为惊愕,只是刘氏疼女儿,她也疼儿子啊,听刘氏这样讲话,只叫她心里堵了块泥巴似的难受。   她冷着脸从薛府里出来,一到家里便把秦观给叫了出来。   秦观哪里能想自己只是在薛家书房里遇见了表妹,便会遇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到底有没有对你表妹做过逾越之事?”   秦观错愕道:“哪里的话,母亲,她是我妹妹,我岂能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秦夫人拍了拍胸口顿时也缓了口气下来,“我便说,你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女儿,偏桂珠她娘说话那样呛人,险些叫我这个做大姐的没能下的来台。”   秦观正色道:“母亲,若是母亲有心要为我选择妻室万不可自作主张,若不然只会令我难办……”   秦夫人见他往日里都只是一副随她做主的样子,这回却额外强调,明显是藏了什么心事。   “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了?”秦夫人问道。   秦观被说中,顿时耳根子发热,但想是自家母亲问的话,便也老实交代了。   “母亲说中了,只是我与她都是清清白白的界限,连话都很少说过……”   秦夫人一听就知道这女子定然不是薛桂珠,顿时大喜。   “你的眼光母亲自然是信的,你放心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母亲都能应了你,我可不是那样古板的人,不会叫你娶劳什子淑贵女子的。”   秦观能得秦夫人这样开明的支持,自然更是欢喜,只觉自己托生在秦夫人肚子里是三生有幸。   “你只说那女子是何人家,母亲与你父亲商议好了,便替你上门提亲去。”秦夫人说道。   秦夫人放得开,秦观反而放不开了,只支支吾吾道:“待……待我回去再想想……”   他说完连礼数都顾不得就走了。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有些不解:“夫人怎这样随少爷行事,万一他喜欢的是个不三不四的女子怎么办?”   秦夫人笑了笑说:“他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什么性子我能不清楚?他眼界可比我这个做母亲的高多了,况且就算真的是个不入流的,我自有办法劝她做妾,总归是观儿喜欢的,我满足了他,他才不会整日里瞎惦记。”   那嬷嬷听得极是有理,顿时也赞同了秦夫人的做法。   于是自打那日,薛桂珠与刘氏坦白以后,几乎就以为自己和表哥的事情都定下来了。   她愈发高兴起来,甚至还放低了身段去向薛桂琬与薛桂瑶道歉,又叫上了姜荺娘,态度乖巧之极,叫薛桂瑶都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原就只是年纪小,能自己认错改过是很难得了。”薛桂琬心软道。   薛桂珠顿时高兴道:“我自然知道是我母亲往日里溺爱我过分了,往后若是我再犯了什么错,你们只管告诉我,我必然会想法子改了它的。”   薛桂瑶道:“你若是再犯,便是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认你这个妹妹了。”   薛桂珠竟也不发火了,还乖乖地应了一句“知道了”,险些瞎了薛桂瑶的眼睛。   待回去路上,姜荺娘还觉得稀奇,只记得上一回薛桂珠做出这幅乖巧模样的时候还是托了那秦观的福。   姜荺娘只是心里掠过这个名字,没曾想一抬头竟就真的看到了秦观。   她一面觉得巧,一面与对方点了点头,正要从他身边走过去,却没想到他却忽然叫住了她。   姜荺娘回过头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与他道:“你是来寻五妹妹的吧,方才咱们都在橘园说话,这会儿才散了去。”   秦观面色微红,忙否认道:“姜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来寻她的。”   姜荺娘心想你不是来寻她的与我说什么。   秦观说:“我……我与表妹只是寻常表亲关系,并没有多么要好……我是来寻姜姑娘有话要说。”   姜荺娘有些错愕,却听秦观又道:“姜姑娘可曾有意中人?”   姜荺娘有些不解,却摇了摇头。   秦观便松了口气,又与她道:“如此我便也不必顾忌太多,我……我第一眼见到姜姑娘时便觉得姜姑娘极好,今日偶然与母亲说起来,母亲觉得姜姑娘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   他吞吞吐吐说了一堆,末了又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荺娘怔怔地问道。   只是她才把话问出口,就恨不得把舌头咬断。   什么意思?   他这竟是在向她表明心意?   姜荺娘觉得有些荒唐。   他莫不是认错了人?   “你……”   姜荺娘到底脸皮薄,领会了他的意思之后,竟隐隐觉得脸热与尴尬。   秦观更是紧张得掌心冒汗,以为姜荺娘是羞涩了,心跳更失了控般乱跳不止。   他只与她柔声道:“待我回去便会与母亲商议提亲之事……”   姜荺娘听到“提亲”二字才反应过来。   “这件事情万万不可,我配不上你,你我之间绝无可能……”姜荺娘低声道:“我不是个什么清白好人……”   她想拒绝对方,却又不便说出。   秦观只以为她是为了那日推人入水的事情而感到惭愧,便愈发怜惜她道:“姜姑娘不必介意,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也早就想过了,不管姜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轻易辜负于你,往后……往后你就明白了……”   他说了更为露骨表白的话,便也羞赧不已,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姜荺娘则是脑中一片空白。   他怎么就不介意了,还能叫她不介意……   他是怎么知道的?!   旁的姑且不说,只说她若是嫁给了秦观,薛桂珠只怕会发疯吧?   姜荺娘只要一想到薛桂珠那种对表哥的痴迷,便大为头疼,连薄香居也不回了,忙去了薛老太太那里。   她想若秦观真的叫人来提亲,能做的了她主的整个薛府里也只有老太太一人。   待她与薛老太太将这事情说了之后,薛老太太也是有些惊讶。   “这孩子我是见过,一表人才倒是不错……”薛老太太竟还是认真口吻。   姜荺娘忍不住扯她衣摆,道:“外祖母,可不能这样……”   薛老太太见她急了,道:“为何不能,我家阿芙也是个可人姑娘,怎么配不得他?”   姜荺娘都快急哭了,薛老太太见她眼里有了泪意,这才揽过姜荺娘安抚。   “你怎就放不开了呢,你虽不是个清白身子,但不代表你就不能嫁个好人家了,那都是姜家造得孽,但凡当初抄家的时候,有人愿意顾及你一下,你也不至于落了这样的厄运,你不要想太多了。”薛老太太叹息道。   姜荺娘道:“外祖母是疼我,可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我心里是有数的,我也不敢有什么妄想。”   薛老太太叹了口气,却在这件事情上没肯松口:“你年轻不懂,心思总太过敏感脆弱,但我却要替你打算,若那秦家哥儿过来与我提起,我必然不会替你回绝的,你该懂事一些了。”   她耐心劝说着姜荺娘,却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帘后面站着个人。   那人在听到她们的话后,满脸震惊地转身往外走去。   “姑娘怎么自个儿出来了?”门口的婆子看见薛桂珠,又笑脸问她。   方才她分明看见薛桂珠是跟着姜荺娘后面去的,只以为她们是一道的。   薛桂珠摇了摇头,对那婆子道:“她们还要说话,我却累了,我就回去了。”   她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像是累了,婆子便也没有疑心什么。   然而薛桂珠回去之后,心里的震惊才一点一点的流露出来。   原来方才她本该与薛桂琬一道从橘园回去大房那边,可是一听到秦观来府里的消息她便迫不及待要过去见他。   结果她却在路上撞见了秦观与姜荺娘表白心迹。   她不可置信,远远地跟着姜荺娘想要问她,却又脑袋空空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直到她见姜荺娘去了薛老太太那里,疑心姜荺娘是不是想要求薛老太太成全,好嫁给秦观。   岂料却叫薛桂珠偷听到了更加骇然的事情。   抄家,失贞,不清白……   薛桂珠掩住唇,一想到自己竟与那种不贞洁的女子在一处玩过,便没来由地觉得恶心。   然而这一切竟没有一个人察觉。   这厢姜荺娘将这棘手事情与薛老太太交代过了,回去之后反而更不能安心。   不管她怎么与老太太说,对方都是一副极为心动的样子。   若是到时候秦家真的派人上门提了亲,薛老太太又答应下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姜荺娘觉得自己原先若是个清白女子,有些事情薛老太太坚持也就随对方去了。   只是她亦有她的尊严,又岂能愿意为了寻个不错的夫家便隐瞒下这桩不堪的事情。   但凡她愿意这样做,在她最难捱的时候,她便早以攀上富贵人家过富贵日子去了。   姜荺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不能寄托在薛老太太身上。   若是等到事情木已成舟,只怕她那时再说不嫁,事情都会闹大。   她叫来芷夏,又交代对方隐秘行事。   芷夏听完这件事情后觉得惊愕无比。   “姑娘,不是奴婢多嘴,秦家公子那样出色,你为何不肯……”   姜荺娘道:“旁的事情你无需过问,替我办妥便是。”   芷夏虽不情愿,但还是不敢违背姜荺娘的意思,便出门去了。   第二日,芷夏与姜荺娘道:“都办好了,秦家公子还特意交代了小厮让奴婢告诉姑娘,他必然不会迟了的,他知道姑娘约见他,似乎高兴得不得了。”   姜荺娘微微颔首。   芷夏见她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这才死了心,只道自家姑娘与那秦观无缘了。   待姜荺娘守着点去与秦观约好说话的地方见面,却见秦观坐在竹帘后。   姜荺娘止住步子,觉得这样正好可以起到回避之意。   “我今日来是有几句话想与秦公子说清楚……”   姜荺娘思来想去只觉得他那日说的话极是可疑。   她颇有些为难,想他也是个正人君子,她只想叫他知难而退:“你是个世家清白的公子,说句直白的话,若我家尚未没落,与你自然也是合宜。”   “那日我已经拒绝了你,你却坚持与我说要提亲,着实是有些叫人为难。”   她拧着帕子,见他还是没有动静,索性就快刀斩乱麻道:“虽不知你是如何知道我曾失身于人……但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我只希望秦公子可以代为保密。”   “若你不介意这样的事情,那……”   那她也一样不能答应了他。   她说着又懊恼,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何必去假设对方不介意的场景徒添尴尬。   那竹帘后的人听到此处,终于坐不住了,缓缓站起了身来。   姜荺娘有些紧张地望着对方,脸色却忽然变得迟疑起来。   这人身量修长,个头高挺,瞧着竟不太像秦观的身形。   她一面犹豫地伸出手去揭那竹帘,一面脑子里却觉得有些眼熟。   待她揭到一半,忽然就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与此同时,那人也伸手撑开了竹帘,露出了脸来。   姜荺娘手一抖,丢下竹帘只假装没有看见忙转身往外去,却听得对方幽凉的口吻。   “姜姑娘若是这么走了,我也就不知道明日所有人是不是都会知道姜姑娘失身于人的事情了。”   他的话叫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姜荺娘脸色难堪地转过身来。   “你是什么意思?”   庄锦虞抬手推开妨碍的帘子,却踱步而来。   姜荺娘见他接近自己,吓得汗毛竖起,可双脚却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进退不得。   庄锦虞走来她面前,打量着她略显惊慌失措的脸,与她道:“怎么,若他不介意,你便能答应了他是么?”   姜荺娘咬唇道:“我上回与你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此事更与你无关,你又怎会在此地?”   庄锦虞道:“我若不在此地,又怎知你在其他男人面前竟是另一副姿态,你是料定了我是那么好打发的么?”   姜荺娘听他的话,心跳愈发地急促。   “您怎么想都好,只是即便今日我答应了与秦公子的亲事,那也都与您无关了……”她咬了咬唇,与他说道。   “姜姑娘竟是如此天真……”   庄锦虞垂眸看着她,道:“你是觉得嫁了人便能摆脱了我,还是觉得你日后的夫君会相信你不会再度失身于人……”   姜荺娘见他低下头来凑到自己脸侧,又在她耳边说出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只觉那股愤怒冲上了头——   庄锦虞则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朝自己脸上挥来的动作。   “那日我还想姜姑娘明明也曾心动过,为何还是拒了我……”   他的眼底聚集着浓郁的阴沉,低头看向姜荺娘,勾起唇角,透着一股凉薄至极的意味。   “你焉知我不会以此为把柄,逼迫你日后即便嫁了人,也要背着夫君红杏出墙,供我床帏发泄私情……” 第32章 (捉虫)   姜荺娘气得浑身发颤,他话音才落下,她便扬起另一只手打过去,竟叫他没有避开。   她将他打个正着,初时还有些错愕,而后反应过来便立即羞愤夺门而去。   庄锦虞指腹滑过被她打过的脸侧,蓦地冷笑。   而正巧路过门口的司九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完……完了,他家王爷竟然被人打脸了。   还被他看见了——   姜荺娘受了一肚子的气回了薛府去,路上芷夏见她脸色苍白怎么都不敢问出口去。   待她主仆二人回了薄香居,姜荺娘便再也没有提过秦观,也不再理会老太太那边是否有人过去提亲的消息。   这日一大清早薛老太太起来便觉得眼皮跳个不停。   冯嬷嬷伺候她穿衣服,一边又与她道:“听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您是哪个眼睛不舒坦了?”   薛老太太把她递来的衣裳穿上,嘀咕道:“要你说我不知道么……”   她自顾自地说话,却没有告诉冯嬷嬷是哪个眼睛,冯嬷嬷便知道她跳的是右眼了。   待老太太起来后,大房刘氏和二房程氏又过来伺候她用了早膳。   老太太用完膳在西次间里听两个媳妇说话,正有些腻了,这时便见外头门房婆子来,只说外头有人来府上提亲的。   薛老太太想到姜荺娘才说过的事情,心思微动,便叫婆子安排人到厅堂里去,她过去见客,刘氏与程氏则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待到了厅堂,薛老太太一看,发觉这竟是个黝黑粗壮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一身糙皮厚肉,却又穿着亮面的缎子在身上,偏头上连个冠也没有,颇有些不伦不类。   “您就是薛家老夫人吧。”他说着便上前去拜见过薛老太太,随即道:“我今日来,是特意向您提亲来的。”   薛老太太皱着眉,道:“你向谁来提亲?”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他向府里的下人提亲,又何须特意来寻她?   那黝黑汉子笑说:“我是向贵府的姜荺娘姜姑娘提亲,不知老太太能否请她出来一见?”   “放肆,我们家的千金姑娘岂容得你来见。”冯嬷嬷斥责了他一句,又看向了薛老太太,薛老太太只摆了摆手,叫人将他拖出府去。   岂料那男人力大无比,当即便甩开了两个家丁,对薛老太太道:“老夫人,请您务必要成全我与荺娘姑娘,事实上她早就委身于我,是我的女人了,我如今娶她,不过是履行我该负担的责任而已。”   刘氏闻言一口茶都喷出来了,她极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程氏,低声道:“他刚才说甚?”   程氏一脸的茫然,好似也没能反应过来。   而老太太的脸则是骤然阴沉下来,想起姜荺娘的遭遇,猜到眼前这男子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欺了她清白的男人。   “给我打,拖下去打死了事!”   薛老太太蓦地发作。   刘氏吓了一跳,忙阻止薛老太太道:“母亲疯了吗,咱们这里是侯府,传出去只怕人家以为我们专门草菅人命,若是被告到了官府,我家老爷和三老爷都要遭殃。”   程氏也忙过来劝老太太,又示意叫下人将那男人看着,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冯嬷嬷一面驱散了下人,一面只留下李德顺家的看着那男人。   待薛老太太平静下来,刘氏便忍不住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不需要薛老太太开口,那男子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了。   “二位夫人有所不知,我先前是个官府里的一名衙差,后来朝廷下了命令要去抄了姜家……那时我无意闯入了姜姑娘的闺房中,我们便有了首尾,不信你们大可以给她验身,她已经不是个黄花闺女了。”   “你这个畜生——”   薛老太太抓起桌上的茶杯便砸到他脸上去,又被两个媳妇给拦住了。   那男子见状不对,便提着带来的聘礼骂骂咧咧离开了侯府。   薛老太太只觉眼前发黑,由着身边冯嬷嬷顺了会儿气,才缓了过来。   刘氏道:“母亲,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咱们这就让人给阿芙验明正身才是。”   她说着便要外去,被程氏一把拉住,“母亲都气得不行了,大嫂就莫要乱走动了。”   刘氏闻言回过头去,才看见老太太正狠狠地瞪着自己。   她心下一咯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姜荺娘不能验明正身意味着什么还用得着说嘛?   “夭寿了……”   刘氏抓起桌上的杯子吞了一大口茶,忙给自己压压惊。   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好话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外间听到的婆子们都纷纷碎起了嘴,有些不敢置信,但又隐隐期待这件事情的后续。   等这些话都传到姜荺娘耳朵里时,她顿时脸色发白。   “姑娘,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吧?”   姜荺娘一言不发,只问薛老太太在何处。   芷夏领她过去,姜荺娘见着薛老太太后,便道:“外祖母,那人在何处?”   薛老太太道:“你要做什么?”   姜荺娘道:“令我失去清白的人,实则不是他……”   薛老太太道:“阿芙,我知道你当下极是难熬,可是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即便那个男人不是他也没有用了,最重要的是你已经不清白了,他们压根就不会在意那个男人是谁。”   姜荺娘听罢,心中竟绝望无比。   薛老太太说得不错。   没有人在意那个男人是谁,他们只知道她真的是个不检点的女子,是个会成为薛家污点的女子。   即便姜荺娘说出了庄锦虞来,可庄锦虞大可以不承认,届时她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姜荺娘闭了闭眼,薛老太太见状心痛万分,将她揽到怀里来。   “乖孙,你得给我挺住了,这人哪里能没有个三灾八难的,你必须给我咬牙挺住了。”   姜荺娘红了眼眶,道:“外祖母,我原就该没脸活在这世上了,可我自私,偏偏活了下来,如今就要连累你们了……”   薛老太太亦是鼻酸,道:“回你薄香居去,我会叫下人看住了你,这时我正是焦头烂额,你别给我添麻烦了。”   她极是不客气地将姜荺娘赶了回去,一人坐在屋里,冯嬷嬷极是不忍。   “您这样凶她,只怕往后要落她抱怨了。”冯嬷嬷低声道。   薛老太太道:“若是落她抱怨就能解决了这事情,我倒情愿她抱怨我。”   冯嬷嬷也没的话说了。   薛老太太正想着该如何下手,偏这时刘氏跑了过来。   “母亲,不论怎么说,阿芙一定要嫁给那个男人。”   薛老太太冷笑:“怎么见得?”   刘氏道:“她既已失身给了那男人,只有嫁了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保住我们薛家姑娘不被牵连。”   薛老太太道:“我若不同意呢?”   刘氏震惊道:“母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叫我家桂珠以后还怎么见人,我早说这丫头晦气当初就不应该接回来,母亲偏不听,如今倒好……”   薛老太太厌烦她这幅嘴脸,起身正要说话,忽然扶住了额头。   冯嬷嬷忙扶着她问,“您是怎么了?”   刘氏那边还不依不饶焦急道:“母亲,你若是不做出决定来,我便带着桂珠回娘家去,到时候阿芙那丫头只会更下不来台,又何苦呢?”   “你……”薛老太太指着她手指都哆嗦着,最后啐了她一脸的口水:“你气死我了——”   她说罢便往后仰去,吓得刘氏大骇。   等大房老爷回来听说了此事之后,气得给了刘氏一个耳光,道:“你给我跪到老太太门外去,她不醒来,你就别起来,她若有什么意外,你就是给我跪死了,也是活该!”   刘氏无辜道:“关我什么事情?”   大老爷冷哼道:“是不关你事情,谁叫老太太最后那句‘气死我了’是对着你这泼妇说的,若她有好歹,就是你害死的!”   刘氏惶恐得很,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下来。   薛老太太被刘氏气病倒了的事情顿时又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叫底下人又开始讨论起刘氏的不孝顺来。   只说着刘氏已经不是头一回这样离谱了,又气愤地将她过分的往事都扒了出来。   屋里薛老太太睁开眼来,与冯嬷嬷道:“你且看住了不准她们进来,等三房的回来了叫他即刻来见我,在此之前,就当刘氏把我气死算了,你且冷着脸叫她跪好了,不准旁人给她送东西。”   老太太又交代了一大推显然是气坏了。   原本她正愁没法子,如今正好借刘氏拖延一下。   冯嬷嬷一一去照办,出了门便是个冷沉冷沉的脸子,即便是刘氏也受不住。   姜荺娘听闻薛老太太病倒忙过来,冯嬷嬷却一个字都不肯与她说,又匆匆去另请大夫。   李德顺家的安排她在梢间里坐着,见那饭点还没到,怕她饿着,又贴心叫人端来了茶点。   姜荺娘哪里有那心思,只能干坐等着。   这时薛桂珠便走来,见她目光亦是有几分古怪。   “我来看祖母,她们却叫我在这里等着,原来芙姐姐也在。”   姜荺娘心不在焉,并未留意她的神情。   薛桂珠便又道:“姐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干脆姐姐你直接嫁了不就好了,到时候我们薛家自然会给你一笔不菲的嫁妆,到时候你与你夫君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却并未应她。   薛桂珠最恨旁人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还不如薛桂瑶暴跳如雷时候的样子可爱。   她正要坐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嘀咕道:“险些就忘了母亲交代我往后再不能和姐姐坐在一起了,只怕连累了其他姐妹的名声……”   姜荺娘无法反驳,原本就自责不已,她这话便犹如火上浇油般,叫姜荺娘再坐不住。   她起身离开了此地,正巧薛桂琬与薛桂瑶也过来,二人没能拦得住她,皆是面面相觑。   “阿芙怎么了,她方才走得很急……”薛桂琬低声道。   薛桂珠嘀咕道:“她自己连累了我们姐妹,却还说不得,我不过是叫她为薛家考虑一下,她就气走了。”   这厢姜荺娘浑浑噩噩回了薄香居。   若说她这时候的心情,该是与常人的天崩地裂近乎一致。   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不仅连累了整个薛家,连累了薛家姐妹的名声,更是害的薛老太太病倒。   姜荺娘怕得很,怕薛老太太这一病倒就再也醒不来了。   到那时她还有何颜面面对薛家的人。   而她当下脑子里仿佛被人灌满了冰冷的水一般,思绪都麻木了,而脑子里又涌进了无数的混沌阴沉东西,令她似个行尸走肉般,只余下满怀的自责惭愧。   “姑娘,姑娘,你别这样,你要吓死奴婢吗?”芷夏见她这样苍白憔悴,生怕她会想不开。   姜荺娘抬眸扫了她一眼,道:“你记得帮我留意外祖母那边的情况……”   芷夏忙点头应下,又与她道:“姑娘,你别急,我今天还听说瑾王殿下为了照看他姐姐,也在三房那边划了个院子,要暂住一段时日,兴许回头咱们可以请求郡主去求他帮忙?”   姜荺娘怔怔道:“你是说庄锦虞也在薛家?”   芷夏见她直呼对方名字,也不好多说什么。   “姑娘莫要忧心,我这就去给姑娘泡些安神茶来。”   芷夏去了,姜荺娘却没什么心思喝安神茶,她缓缓起身往外走去,竟是去了三房的方向。   庄氏见她过来时,才喝完一贴安胎药,又见姜荺娘神情恍惚,有心安抚她几句,却听姜荺娘道:“舅母,瑾王殿下可在府里?”   庄氏微微颔首道:“我这一胎着实不太|安稳,他不放心,非要搬进来等到我生产,我安排他在东边的竹青院里,想来他那边也才收拾好……”   姜荺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说几句便出去了。   绿衣道:“她莫不是去寻瑾王殿下了?”   庄氏皱了皱眉,道:“怎么会,她就是要去也该叫上我,她自己去能有什么用……”   她越想竟越不放心。   这厢姜荺娘却兀自去了竹青院,里头正有两个人将个碍事的大物件往外抬去。   姜荺娘见上房门敞着,便走进去,却瞧见庄锦虞背对着她,似打量着架子上的一只花瓶。   她心中暗恨他这样害她还嫌不够,竟还要亲自跑来薛家看这个热闹。   再者,姜荺娘一想到自己竟真对这样一个人曾心动过,那股羞恼与愤恨便没来由地涌上了头脑——   庄锦虞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来,便得了姜荺娘一个耳光。   短短不到十日,这是他挨的第二个耳光,还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便是庄锦虞再喜欢姜荺娘,却也沉了脸。   然而他还未开口,就听姜荺娘一声冷笑。   “瑾王殿下果然是说到做到,这才几日,竟有人上门来揭穿了我,叫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个不贞之人。”   她仰头望着他,又道:“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辩白的,只是你为何要让这件事情牵连到薛家,牵连到我外祖母?”   “我今日又打了堂堂瑾王殿下一个耳光,实在是罪该万死。”   她说着却拔下头上的簪子,道:“不如便当着你的面把我这条命给了你,也好叫你出了这口气,死后尸荒山野,野狗分食,那时也不至于再连累旁人,害了老太太了……”   她眼里透着一抹狠意,手里便真用了十足的劲往自己颈间刺去。   庄锦虞抢住那簪头,簪尖刺入他掌心,他将那簪子夺下摔在地上,竟崩裂成两截。   “你疯够了没有——”   庄锦虞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谁又与你说,此事是我所为?”   姜荺娘被他推开,腿软地坐在了身后的榻上,却仍是不信地望着他。   庄锦虞却似嘲讽般,与她道:“谁叫姜姑娘生得招人,又挡了别人的道,你家里的妹妹容不得你了,才下得狠手。”   姜荺娘初时还不解他是什么意思。   只是将他的话前后一联想,竟感到后背发凉。   “你……你是说我五妹妹?”   姜荺娘几乎不敢置信。   薛桂珠再刁蛮,姜荺娘也从不觉得对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即便要害姜荺娘,又岂能连自己的姐妹和家人都不顾?   薛老太太可是她唯一的祖母,她竟也能毫不在意?   姜荺娘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薛家里能出个这样心狠手辣的年轻女孩。   “若姜姑娘没有别的指教就请回去伤心难过,别没得弄脏了我这块地。”庄锦虞口吻冷漠无比。   姜荺娘没想到自己竟误会了他,如今他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她亦是没法反驳。   她又是羞惭又是难堪,起身便往外走去。   岂料她一只脚还没有跨出门槛去,便又被人大力扯了回去,掼在了坚硬的墙上。   庄锦虞按住她的肩头,脸上也浮出一层阴翳。   “怎么,你就是不能在我面前服软……”   “你开口求我一下会死么,姜荺娘——”   (修改屏蔽词) 第33章   姜荺娘咬着唇泪眼看着他,却仍是不吭声,庄锦虞冷笑,却按着她又不管不顾地咬了上去。   姜荺娘吃痛,竟被他又攻入唇齿间,她推不开他,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强势的气息。   她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不敢表露在人前的情绪都在这时都有如撕开了一个裂口,宣泄而出。   她来这里,要在他面前寻死觅活确实是存了报复的心思。   她也是真的想借由着死,想要叫他出了这口气,叫他主动解除了薛家这些麻烦事情,薛老太太也能早日恢复。   可是偏偏她又误解了他,那些发泄在他身上的情绪竟显得十分可笑。   他后来也还说出她弄脏了这块地这样的话来叫她难堪。   她走了,他却还把她拉回来继续欺负……   姜荺娘一面红着眼睛,一面气得捶他,就算知道他是不疼不痒,也想借此撒气。   庄锦虞却冷沉着脸,给她擦去眼泪。   然而他越是待她动作轻柔,她那种委屈便愈发难以压制得住。   “你不是嫌我脏了这块地……”   庄锦虞却将她扣在怀里,随她发泄,与她道:“你打我几个耳光了自己竟也不会数?你既知道我喜欢你,又何必再我面前寻死觅活,叫我心疼。”   姜荺娘见他又直白说出这些,叫她伤心之余又大感难为情。   这么说来她就是要死还该死远一些才对,害得他心疼她还真是对不住他了……   姜荺娘落着泪,一面嗔怨道:“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说出来的,你总叫我误解你,然后再揭穿了我,也叫我下不来台,我难道就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你欺负我却还不承认,你就是这样心疼女孩子的,你分明是在戏弄我……”   若往日里庄锦虞必然是没话说的。   起初姜荺娘确实是个消遣一般的存在。   他每每遇见她,虽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却仍犹如猫逗弄鼠一般,叫她表演完了之后,再慢慢揭穿了她,看她窘迫害羞的样子。   然而这一回,她一上来就是个大嘴巴子,他便是有心告诉她,也确实没那个机会。   只是她当下哭得这样伤心,又有几分不讲理的样子,叫他也不好火上浇油。   “原是我不对,因我从前都没有遇见过喜欢的女孩子,竟都不知如何向你示好……”   他蹙着眉,一面却在想他从前也没被女孩子啪啪打脸。   姜荺娘一边气愤,还要一边听他表白,又羞又燥。   “你怎不是在哄我,若不是我好欺负,你怎么会总针对我……”   庄锦虞给她擦了泪,又替她理着零碎的头发,道:“比你更好欺负的女孩子那么多,我偏偏却要欺负你,又怎会不喜欢,只是我先前急了一些,竟也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给我个机会,我往后必然不会再逼你了,我先前给了你那么多坏印象,你难以做出决定来也是人之常情,是我不体谅你了。”   他说的话竟然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思,早就将姜荺娘这个人吃透了。   前面硬的不行,这回他便下了软刀子。   姜荺娘竟还真有些吃这套,辛酸的事情都被说中,她便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哪里做错。   “你就是欺负人,你方才还叫我滚……”她泪珠盈睫,抿着嘴,委屈无比。   她原先也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只是不知怎么的,被他还安抚出了情绪来。   庄锦虞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真没有说过“滚”字,竟无从解释。   “人都会犯错你说对么,若是我往后再犯错,你便罚我可好?”   他委婉而含蓄地把黑锅背在自己身上,实则话里又设了个套,叫姜荺娘不知不觉便给了他们“往后”这个机会。   姜荺娘瞪着他,雾眸凝着水,小泪珠子都没停过。   “你若再欺负我,你就是狗。”   这人果真惯不得,他才哄她几句,她都敢说他是狗了。   庄锦虞这个当口也不敢辩,反而还顺着她的话说:“我若再欺负了你,便学那皱着脸的沙皮狗汪汪,可还行?”   姜荺娘见他学狗的语气没忍住竟破涕而笑。   而后她反应过来,又拉下脸来,气得抱住他脖子咬了一口。   “你方才咬我一口,我也咬你一口,我们这才算扯平……”她声音怯怯的,语气却理直气壮得很。   庄锦虞见她虽又嗔又怨,实则却接受了他,着实算是一桩意外之喜。   他不知姜荺娘此时最是无助,心防也最是脆弱,原本就对他有些喜欢,却因为害怕胆怯而止步不前。   今日她失了礼打了他冤枉了他,本就惭愧,又被他这样不计较地哄着,她心里也就忘了薛老太太的警告,看着他的人,听着他的话,竟就陷入了他这圈套里去。   庄锦虞捏着她的手安抚道:“你本就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哪里见识过这样坏心眼的事情,你回去安心睡上一觉,第二日便不会再有这些烦心事情了。”   姜荺娘疑心他是不是故意借此给自己一个甜头,问:“您这是要替我解决吗?”   庄锦虞道:“即便你我没有缘分,出于道义我也不会放任这件事情不管,况且就算没有我在,薛家还有长辈在,他们可不会真委屈了你。”   他想姜荺娘到底只是个闺阁少女,没有历事太多。   因这事情出在她身上,她就把所有的责任和罪恶感都背负在身上,她心里再坚强又岂能承受得住。   薛家男人自然不会觉得这是她的错,更不会因此事而怨怼于她。   若是他们这样做这样想,往后又如何去凝聚一个家族。   是以姜荺娘着实是将这一切想的太过严重。   姜荺娘得了他的安抚,竟奇迹般地平息下了心里的情绪。   她想到方才才被他亲吻过,自己竟还倚在他怀里说话,像是亲昵的夫妻一般的行为,令她羞赧不已,她忙将他推开。   只是这时候她也终于脑子清醒了,想到自己刚才做下的蠢事,虽埋怨庄锦虞,却仍是低声道:“我方才并非存心打你,我只是……只是觉得打了你之后,才方便叫你对我下手。”   庄锦虞听她提起这话竟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谢她一下。   她自作聪明,觉得打他一个耳光,他就能弄死她了?   她在这点上却还是少了些见识,只以为死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庄锦虞心想若是他能气昏了头,也许会不再顾及她情愿不情愿,直接先把她丢到床上弄得半死不活再说。   只是她这种找死的法子往后还是要不得的。   不然她死不死他还不知道,但他的脸就受累了。   姜荺娘见他不说话,只当他这时候想起来又生气了。   她羞惭不已,却能够理解他。   都说打人不打脸,她这样待他,实在是失了教养。   “你见我脸上可有痕迹?”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凑近看了一眼,见都没什么红印子。   庄锦虞道:“除了头一回儿因我饮了酒,你在我脸上留了个印子,实则你力度太轻,倒没有什么感觉,是以我才没能放在心上。”   姜荺娘却有些不信。   “你每回打我的时候都害怕得不像个样子,等你真下手的时候,就算有蚊子在我脸上你都不见得能拍死。”他与她说道。   “我却不记得我力气小,会不会是您脸皮太厚了,拍不红?”姜荺娘顺着他的思路,竟还认真的回忆。   庄锦虞几乎气笑了。   姜荺娘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有歧义,随即支支吾吾又说不出什么好话,索性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他靠过来。   庄锦虞低头问她:“怎么,姜姑娘还想在我脸上拍一下试试看?”   姜荺娘摇了摇头,忍耐着脸上的热度,凑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一下,而后便羞得不能自已。   庄锦虞略有些意外,见她只主动这么一下,还是因为自责赔罪的理由,便已经脸红得不像样子了。   他有心与她亲昵,却并不想将她再吓跑。   “既你这样诚心诚意,我原谅你便是了。”他淡声与她说道。   姜荺娘好不容易得了他这么一句话,这才推开了他转身跑回薄香居去。   她离开的突然,庄锦虞忽然觉得怀里略有些空荡。   他转身坐下,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下肚驱散些许热度,这时却有人出现在门口。   对方的影子落下一块阴影,正覆盖到庄锦虞脚旁。   庄锦虞抬眸,便瞧见了庄氏。   他捏着杯子,面色平静道:“什么时候来的?”   庄氏走来他面前,冷声与他说道:“便是你学狗叫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了。”   庄锦虞放下杯子,心想她来得还真是个时候。   大抵从那刻开始,他便一直在向姜荺娘示弱……   庄氏见他不吭声,便冷笑一声,道:“说说姜荺娘吧。”   庄锦虞自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   “我有心娶她。”   庄氏得了他一句直截了当的回答,竟当场愣住了,片刻她才缓过神来问他:“这么说来,辱了她清白的人是你?”   庄锦虞默认。   庄氏气得将旁边的茶拿起来泼了他一脸。   “你可真是能耐——” 第34章 (捉虫)   当天夜里,姜荺娘被芷夏叫醒,说是冯嬷嬷在外头等着。   姜荺娘得知薛老太太要见她,立马便收拾起来随着冯嬷嬷过去见对方。   彼时薛老太太躺在床上,气色寻常,也不像病重样子。   姜荺娘有些担忧道:“您身体可有好些?”   薛老太太却将她叫到了跟前来,握住她的手,问她:“你白日里吓坏了吧?”   姜荺娘见她关心自己,心里实则是委屈的,可是因这麻烦都是她带来的,她又没脸委屈。   “我是害怕您当真被我拖累病倒,我到时候就真的没有脸再面对家里人了。”   薛老太太说:“你放心吧,若我真叫你受众人所指,当初还不如不带你回来了。”   “我这会儿半夜里叫你来,只为了问你一件事情,你且老实回答我,不可弄虚作假。”   姜荺娘低声道:“我何曾敢骗您?”   薛老太太一双眸子里却满是精算,看着她道:“你怎不敢,你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何要诓我?”   姜荺娘听她这样说,脸色有些不自然。   薛老太太见状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当时你来与我说绝对不是外面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起疑了。”   薛老太太坐起身来,又摘了抹额,拿凉帕子敷了敷额头,对姜荺娘道:“一来你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二来,你的语气是那样的笃定,显然是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外面的人只说是衙差,你怎就能确定不是了?”   姜荺娘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却愈发说不出话来了。   “你连我都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外祖母也是个坏人,根本就不能信?”薛老太太问她。   姜荺娘忙辩解道:“并不是,只是……只是这件事情太过羞耻,我实在难以启齿,我……我也怕您会嫌弃了我,是我私心太重……”   薛老太太见她惭愧的样子,便安抚她道:“傻姑娘,人谁不自私,只要你不害人,不损人,自私没有错,你生来艰难,你自己都不对你自己好,谁又会对你好?”   老太太这一席话难免就叫姜荺娘泪目了。   她这一路走来确实艰难,她不害人,可是人却要害她。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薛桂珠,明明本该是亲如一家的人,偏偏却能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难不成她会是那种存心去抢自己妹妹心爱之人的人吗?   姜荺娘忍着眼泪,薛老太太却叹息道:“你说吧,这时候没有旁人在了。”   姜荺娘垂眸,低声道:“是……是瑾王殿下……”   薛老太太靠得近,她声音虽然低,却叫老太太听得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薛老太太还是愣住了。   “你说谁?”   姜荺娘咬咬牙,索性便将所有的事情如数托出。   薛老太太越听,脸色便越发难看。   待她听到最后,竟也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你父亲可真是个畜生东西,你为了他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还算是人吗?!”   她看向姜荺娘道:“我原就觉得你这姑娘已经够苦的了,没曾想你背地里还承受了这些事情,你竟一件也不与我说,你就是这样的傻吗,你当真是要我没脸去见你母亲了。”   姜荺娘见她情绪激动,又自责道:“是我自己做了没脸的事情,您要怪也该怪我的……”   薛老太太叹息道:“我也没想到……这真是一桩孽缘,你老实告诉我,那瑾王殿下知不知道那个女子就是你?”   姜荺娘不应声,老太太便心中猜到了几分。   “你……你难道与他仍有着私情?”   姜荺娘闻言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与他自那头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有……没有过……”   薛老太太点了点头,说:“这样就好,我原来还想将你嫁得近一些,如今看来,只怕你往后嫁人也是不能再嫁京城里了,无论如何我都会照应好你,给你寻一户妥帖人家。”   姜荺娘却有些羞赧道:“可是,可是我……我对他有了好感,我不想外嫁……”   薛老太太闻言气得拧了她手臂,叫姜荺娘吃痛地叫了一声。   “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姜荺娘见薛老太太并不能接受,情绪也愈发低落道:“他说他喜欢我……他愿意娶我为妻……”   薛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你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竟痴心妄想做瑾王妃?”   姜荺娘被她说得愈发无地自容,涨红了脸,也不敢吱声。   “你给我听好了,那庄锦虞是俞太后的嫡亲皇孙,俞太后向来最是疼爱于他,她给他物色合适的贵女,只怕都能从城里排队到城外去了,你一个残花败柳,你以为你当真能做王妃吗?”   薛老太太为了点醒姜荺娘,说话也不再计较用词,字字都戳着姜荺娘的痛脚,令姜荺娘倍感难堪。   “我……”姜荺娘哽咽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也别说他对你的承诺,你若当真什么都不清楚,那就去打听一下敬国公白家的六姑娘,那姑娘便是俞太后最为喜欢的一个女孩,据说成为王妃的指望很大,她生得比你漂亮,身份原比你在姜家时都高贵,余者琴棋书画,人家是样样精通,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你这是癞□□想吃天鹅肉!”   姜荺娘听老太太说自己是癞□□,反而说庄锦虞是天鹅肉,心里便更加委屈。   一直以来都是那庄锦虞来撩拨自己,她这才动了心。   也是那庄锦虞信誓旦旦说会娶她做王妃,她也才有了勇气与薛老太太开口。   姜荺娘低头抹了脸上的泪,薛老太太又软下语气来道:“退一万步讲,你若成不了他的王妃,成了他的偏房,难道你就能够理直气壮的跟他在一起了吗?”   “我告诉你,如今你没有了姜家,薛家是你的依靠,可你也要清楚,等到薛家百年之后,我不在了,薛家当家做主的是你三舅舅。   而你三舅母则是瑾王的姐姐,但凡你在王府里与王妃有了矛盾,你还指望她会替你撑腰对付王妃吗?   这于礼不合,于情更不合,你做了妾,就永远低人一等,连你的孩子在别人眼中也都是小娘养的,这就是你想要的?”   姜荺娘道:“我没想做妾,也不会去做人妾……”   薛老太太道:“那你就给我断了这份想念吧。”   老太太说着又觉得有些累了,往后靠去,半阖着眼睛道:“你外祖父年轻时候何尝不喜欢我,我那时不情愿嫁给他,是他偷偷翻墙而来,给我送那样多的精致玩意儿,又哄我开心,那时我以为我嫁给他之后会白头偕老,一世无忧……”   后来的事情就着实令人唏嘘了。   薛老太太成亲后一直生不出孩子来,薛老太爷便逐渐往妾室姨娘的屋里钻去,那些姨娘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那时薛老太太心里难过,也不敢去阻止,只希望等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后来她虽然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却也挽不回他的心了。   再后来,薛老太太的女儿,也就是姜荺娘的母亲被人投毒,彻底激怒了她。   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狠起心来将那些姨娘,无辜的,不无辜的全部都收拾料理了,连带着和薛老太爷也反目成仇。   结果就是薛老太爷和那些姨娘都不在了,她抚养了活下来的两个庶子与自己的一儿一女长大,一直支撑着薛家到今日。   姜荺娘听完只觉得辛酸,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   “我不希望你嫁到什么大家族里去,也不希望你活在勾心斗角的生活里,你明白吗?”薛老太太道。   姜荺娘心乱如麻,就更不敢告诉薛老太太她才接受了庄锦虞心意的事情。   “我和你母亲都是最好的例子,你莫要重蹈覆辙了。”薛老太太道:“情爱最能迷惑人心,可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薄情寡性之人。”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告诉我,除却你们之间的纠葛,你觉得,那瑾王殿下是不是个能够一辈子守你一人的男人?”   若薛老太太前面的话都足以令姜荺娘感到揪心难受,那么这句话却正戳中了姜荺娘的内心。   且抛开情爱之念,单说庄锦虞此人,他会是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男人吗?   姜荺娘的神情有些恍惚。   她心里的头一个想法竟然是“怎么可能”。   于这些人而言,出色美丽的女子不过是一件华美的衣服而已。   试问庄锦虞那样的人会只有一件衣服么?   答案不言而喻。   姜荺娘顿时也恍然,原来她心底早就清楚这一切,不过是被情爱迷住了眼睛而已。   那时应了庄锦虞,她更是满心欢喜,哪里会想这些事情。   薛老太太这一盆冷水浇来,直接将她从头浇到了脚,令她心底透凉。   隔日,薛老太太心里有了数,再加上前一天夜里又与家里人商议过,有了解决之策,这才“醒”来。   她醒来后,便只说薛家事多,姑娘们在家难免多想,叫她们去薛家常捐献香油的云华庵去拜一拜。   (修改屏蔽词) 第35章   姜荺娘猜想薛老太太也是怕家里氛围太过压抑,令姜荺娘会想不开,上山去听那些师傅讲经说道兴许能开阔一番心境,解开心结来。   姜荺娘与其他姐妹坐在一车上,薛桂琬与她道:“祖母都与我们说过了,那些全都是莫须有的事情,你莫要放在心上了……”   薛桂珠则嘀咕道:“那也都是对外的说辞,咱们自己家姐妹还瞒个什么劲儿呢,芙姐姐自己都没有否认,这自然是假不了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薛桂瑶不知内情,则觉得她实在太不懂事,扫了姜荺娘一眼,便对薛桂珠道:“什么真的假的,不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算是真的凭那男人也敢觊觎我家阿芙,他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姜荺娘本也没打算理会薛桂珠的话,只是听到薛桂瑶又重复了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免就想起了老太太说的话。   她抚了抚耳边碎发,见薛桂珠盯着自己,她便看向窗外,做出了抑郁阴沉的样子来。   薛桂瑶也闷了声,都不知该如何安抚好。   遇到这样的事情,你直白追问也不好,高高挂起也不可能。   只是姜荺娘这样的反应却正符合薛桂珠心中所想,她便更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姜荺娘傻乎乎至今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待到了山上,几人都拜过了菩萨,又暗暗为自己所想祈祷了一番。   庵里资历最老的师太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尼姑,人称静云师太。   几个姑娘轮流抽了签,而后都去寻静云师太解,都得了一些启示。   轮到姜荺娘时,静云师太也照例为她解了签。   姜荺娘心不在焉,静云师太察觉便又问她:“施主,不知贫尼方才所说你听明白没有?”   姜荺娘回过神来,她便叹了口气说:“时间万事都有因果,逆行倒施之事不会有善果。”   她说完便转身去了,姜荺娘心思微动,却跟她到门口,将她叫住。   “师太,不知师太这里还收不收女弟子了?”姜荺娘低声问道。   静云师太道:“我们这里人并不多,若是有人愿意常伴青灯古佛,潜心修行自然是欢迎,但若是施主就不必了。”   姜荺娘疑惑:“这是为何?”   静云师太道:“施主你身陷红尘羁绊太深,此地乃是清静之地,来此地之人多半是看破红尘,而非逃避红尘,若施主有一日还了情缘,了却羁绊,待得六根清静,贫尼自然欢迎。”   她说罢便暗念一句佛号,转身离开。   姜荺娘立在原地却有些怔愣。   她原也不太信这些,但这师太说的句句都符合她当下心境,叫她难免心动。   “妹妹怎么走到门口来了,你可不要乱走动,这山路陡峭,若是有个好歹怎好?”薛桂琬见她在门口,忙过来牵着她。   姜荺娘道:“我让姐姐们操心了。”   薛桂琬见她还是这样惹人怜的样子,哪里愿意怪她。   “我倒情愿你与我多说些什么,我也好替你一起分担,你如今这样憔悴,哪个能不担心?”薛桂琬叹息道。   姜荺娘苦笑。   她来时路上便早已策划好了一桩事情,只怕待会儿只会令她们更加操心了。   几人在庵中待了半日,而后便下山离开。   因去时地势平坦她们走的陆路,而回途,马车早已掉头,去了下一段岸头等着她们。   她们则都上了更为便利的水路。   薛家姑娘往年都习惯了这样的行程,除了姜荺娘,她们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上了船后,外头日头正大,姑娘们则都进了船舱里说话。   “阿芙,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薛桂瑶问道。   姜荺娘反手碰了碰脸,道:“想来我是有些晕船,等到岸就好了。”   薛桂瑶倒了苦茶给她,与她道:“这苦茶是专门用来应对晕船的情况的,虽有些冲鼻,但效果却好,你来喝一些吧。”   姜荺娘也不废话,接过来便喝了下去。   她放下杯子,抬眸却见两个姐姐仍是不放心地看着她。   姜荺娘便扯了扯唇角道:“实则你们也不必这样担忧于我,方才三姐姐说的是,我该把心里话与你们说一些的,闷在心里,自己不好受,也还叫你们跟着瞎想。”   “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若能帮到你,必然都不会袖手旁观的。”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点了点头,说:“实则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唯一担心的事情,便是我的意中人,他是否会因此而嫌弃了我……”   “你竟有意中人了?”   她们竟都十分惊愕。   薛桂珠也忍不住朝姜荺娘看来。   姜荺娘点了点头说:“是……我也是来了薛家以后才认识的他,后来也是他与我说,说……即便有这些事情发生,他也不会嫌弃了我,他还是要坚持娶我为妻。   是以我虽然难过,但心里却也庆幸,只是还担心那个男子上门来不肯放过我罢了。”   薛桂琬道:“你放心吧,祖母和家里的叔叔们办事一向都很是妥帖,不会再让那流氓有机可乘的。”   “只是你那心上人究竟是何人,他竟待你这样的好……”薛桂瑶好奇道。   姜荺娘抿唇笑了笑,道:“实则那人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他就是……”   她尚未来得及把名字说出口,便忽然听见薛桂珠“哎呦”一声。   姜荺娘垂眸,却见薛桂珠手滑将那苦茶打翻在了她裙摆上。   那苦茶刺鼻的味道顿时在狭窄的空间里散发,颇是难闻。   “真是对不住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薛桂珠做出自责的样子来,叫旁人也不好意思怪她。   姜荺娘则提着裙摆道:“没什么,我去外面拿水搓一下再进来。”   她起身出去了,薛桂珠则也跟了出去。   她二人才出去,薛桂琬便发觉地上有个香囊,她捡起来嘀咕道:“这是谁的,瞧着不像是咱们府上的东西,莫不是先前乘船的人落下来的?”   薛桂瑶拿过来看了看,觉得样式还挺好看,只拿到鼻子底下一闻,一股反感味道便从胃里上涌。   薛桂琬忙查看她,却也觉得有些反胃。   “我说怎么方才阿芙说晕船的时候我也有些不适,原来船上有着这么刺鼻香味的东西,可把我恶心到了……”   薛桂琬道:“咱们也去外面透透气儿,免得犯了呕,没得难过。”   这厢姜荺娘在外面弯腰拘了把水将褐色茶渍冲淡,才揉个干净,便瞧见薛桂珠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跟着我出来了?”姜荺娘问她。   薛桂珠却冷着脸问道:“姐姐方才说的心上人是谁?”   姜荺娘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说着便要起身绕过薛桂珠,却被薛桂珠拦住了去路。   姜荺娘看着她,道:“五妹妹这是做什么?”   薛桂珠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道:“芙姐姐不说我也知道,那男人就是我秦砚表哥,是也不是?”   姜荺娘闻言顿时笑出了声来。   “五妹妹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薛桂珠见自己果真料中,整个人顿时似火山爆发一般,连带着表情都微微扭曲。   “你不要脸,就凭你这破鞋也敢攀缠我表哥!”   姜荺娘却笑得有几分不屑,看着薛桂珠道:“五妹妹说话可真是奇怪,只是我劝五妹妹说话还是客气一些为好。”   “不然待日后我成了你嫂子,我再告诉了秦公子这件事情,只怕你们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她说这话时丝毫没有将薛桂珠放在眼里。   薛桂珠几乎都要气炸了。   姜荺娘要从她身边绕开,却仍然被她堵住。   薛桂珠眼里露出一抹戾色,低声道:“可惜芙姐姐你没有机会了,但凡姐姐你有一点羞耻心,就该去死了,想要做我嫂子,还是等下辈子吧——”   她说完便猛地推倒了姜荺娘。   而姜荺娘身后无所倚靠,又被薛桂珠存了心用了大力气推去,竟毫无悬念地一头栽进了河里。   薛桂珠见她挣扎沉入水中,连呼救声都叫不出来,又怔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偏这时身后传来了尖叫声。   薛桂珠惊慌地转过身来,看见薛桂琬与薛桂瑶一脸苍白地看着她。   薛桂珠心下一咯噔,正要开口,薛桂琬却极是不可置信地开了口。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妹妹!”   薛桂珠懵了,心里却更是一块秤砣沉到了底。   她们竟然全都看见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于此同时,薛家三老爷天一亮便令手下的人去查了有关那名闹事男子在府衙的记录。   结果却查出了意外的结果来。   那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衙差,而是个四处招摇撞骗的男人,还曾对人宣称过自己过去是个富商。   待管家将这些消息正要送去薛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偏偏那男子见鬼似的自己跑来了薛府,不停地磕头认错。   “小人该死,小人下贱,这一切都是小人受人指使,为了利益才做出来的事情。”   薛老太太提起个拐杖便敲到他背上,险些没把他腰砸断。   “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若再有一句假话,我便是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不要名声了也要弄死你!”   那人痛呼求饶,便将这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竟是这府上一个奶妈子找到了他,说要给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办一件事情。   后来他怕事情揭穿,在京城待不下去,就向对方要五百两。   结果那奶妈子一直为难,最后没法子拿来了一个看起来很是值钱的金簪子来。   他去首饰铺里问过了价,得知那钗价值一千两,这才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薛老太太让他将金钗交出来,那男子便拿出了一个盒子。   待冯嬷嬷打开来看时,竟一眼就认出来了。   薛老太太将东西接过来一看,这不正是她在薛桂珠十岁那年送她的礼物?   薛老太太似乎猜到了什么,眼前骤然一黑。   还好冯嬷嬷将她稳住。   “去……”   薛老太太喘着粗气道:“去将五姑娘身边的奶妈给我提过来!”   冯嬷嬷赶忙就去了。   家里这边一切都逐渐水落石出。   刘氏也彻底懵住了。   “母亲,珠儿定然是一时迷糊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您可不要气坏了自己身体,等她回来咱们关起门来打她骂她都使得的。”   薛老太太白着脸一声不吭。   刘氏却道:“母亲,阿芙不清白了这事情也是个事实,不过您也别担心,我老家有个远方侄儿,家里开了个茶叶铺子,他品性都极好,若是阿芙嫁过去了,日后也就不愁了……”   薛老太太根本就不耐烦她。   冯嬷嬷便在旁边道:“您还是等姑娘们都回家来,再说好了。”   刘氏顿时哑然,一脸郁闷地坐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李德顺家的又匆匆跑进屋来,一脸的泪汗。   “老夫人,不好了,芙姑娘她回来的路上掉水里了。”   刘氏闻言讶异道:“呀,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快叫人去打捞啊,这不是叫我薛家难堪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薛家逼死了她……”   薛老太太闻言却是满脸震惊。   “你胡说什么,阿芙是个最懂事的丫头,又怎么可能会跳水自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德顺家的顿时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道:“听三姑娘和四姑娘说……是、是五姑娘将芙姑娘推入水中的。”   刘氏一面惊骇,一面下意识维护自己女儿道:“这定然是误会了,那丫头脚滑了谁知道,等她回来我看她敢攀诬我家珠儿……”   李德顺家的却抖着唇道:“实则这消息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了,这个时候,打捞的人还是没有捞到芙姑娘,他们只说……这姑娘也许是凶多吉少了。”   薛老太太一听这话,又往后仰去。 第36章   薛老太太年轻时候就厌恨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儿子儿媳这一辈都能马马虎虎安分守己,到了自己孙儿孙女那一代,竟能出个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孩儿。   薛老太太被人掐了人中又醒来,待薛家姑娘都回来后,薛桂珠哭得都不像样子了。   薛老太太沉着脸让人先将她送去柴房关起来。   薛桂珠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对着刘氏喊道:“母亲,母亲救我……”   刘氏再心疼女儿,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上去护了,叫老太太觉得碍眼。   “母亲,珠儿她年纪小,不懂事,她当真不是故意的……”刘氏仍想为薛桂珠辩解。   “你是说她小小年纪就会买通流氓陷害自家姐妹不是故意的,还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亲手杀死表姐不是故意的?”   刘氏听着这罪名,觉得羞愤欲死,可这是自己疼爱到大的女儿,她哪里能舍得。   “母亲啊,我们家老爷虽不是你亲生的,可他到底是把您当亲生母亲供养的,您不能这样待他的孩子啊……”   “住口,你回回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待老大回来我必然也该好好问问他,你们夫妻两个关起门来都是怎么说我这老太婆的?   是不是每每有了不顺心的事情都要背地里说我因他不是亲生的而苛待?   是不是我其他孩子都能打得骂得训得,就你们大房一大家子要我捧着?   我告诉你,若他这样作想也不必再留在薛家了,我必然会出告示一封,与他断绝母子关系,往后叫他自立门户去,也省的虚情假意喊我一声母亲!”   刘氏愣住了。   她每回说这句话时,薛老太太多少都是能容忍她的,甚至也能让步。   结果这一回……   这一回竟然说出了要与大老爷断绝母子关系的话来。   本朝治国以来最是讲究孝道,若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大房一家在京城如何还有容身之地?   “我……”刘氏想要解释,薛老太太却打断了她。   “你每每又说这你的女儿,该由你来管教,可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害人毫不手软,如今也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今日就是打死了她,也是为了薛家清理门户而已。   你若再不识好歹,便拿走一封休书回你娘家去吧,只是薛家的子女和你也再无关系。”   “母亲,您怎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就为了那不姓薛的女孩,你这样对我们,我不服啊。”刘氏抓着老太太的袖子哭道。   薛老太太眼中露出痛色,道:“害死了我外孙女儿,这是另一桩事情,只是今日之事,不管五丫头害的是谁,都不关那受害人的事情,那都是她心性邪恶,心狠手辣,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若不服,那就报官去吧。”   薛老太太说完便从刘氏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毫不留情地从她面前离开。   刘氏发觉自己不管对老太太说什么都是死路一条,她浑身瘫软地滑坐在了椅子上,嘴里只低声呢喃道:“不能报官,不能报官……”   这厢,在此河的另一端,一艘画舫平静地停在水面上。   姜荺娘的意识则仍然停留在入水时的痛苦记忆。   平日里她看那河面都是一片碧波,清澈如镜,是个极美丽的景色。   然而当她自己落了水中后却只感知到了一片浑浊黑暗与窒息。   那种近乎死亡的感觉,几乎让她感受到比绝望更加绝望的事情。   求生的本能令她在生出了渴求,祈祷有一双手来捞她,而不是无畏赴死。   这种身体上的痛处,竟与当初她流落街头时的无助有着极为相似的情绪共鸣。   若是那时候便有人能救她该有多好……   薛家的救助固然是令她感动。   可那却已经是她独自翻过刀山踩过针尖,受过诸多苦楚之后。   那时她正舔着伤口,薛老太太便将她接入薛家,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养伤之地。   也给了她一种,她还能回到过去的错觉。   然而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   她活得太过小心翼翼。   薛老太太乃至薛家待她无可挑剔,可每逢深夜她也倍感疲倦。   而后她又遭遇了父亲的背叛,兀自一个人,更加孤寂。   她何曾这样坚强过,不过是再难过也只能一个人吞下肚去。   这样的忍耐,一直等来了薛桂珠。   姜荺娘想,在她入薛府之后,享受来自薛府一切恩待的同时,这份恩情也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在她头顶。   所以在选择包容与仇恨之间,她选择了第三种解决途径。   姜荺娘给了薛桂珠一次转圜余地,但凡这回对方不至于狠心要了她的命,她都能够关起门来在薛家内部去解决薛桂珠这一桩事情,给薛桂珠保留最后丁点脸面。   可惜终究是薛桂珠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但凡姜荺娘活着被打捞上来,大房的人自可以以恩情之说,逼得她让步。   甚至因她只是落水而没死,连薛桂珠都可以获得旁人体谅。   可姜荺娘“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氏再怎么护女,都无法再以儿戏之说为女儿脱罪。   这便是姜荺娘的打算。   她早就令人在此处等候,在薛家没有来得及派出人手救自己的时候,先叫旁人将自己悄声无声带走。   她费尽心思想出的法子,不为旁的,只为维护着好不容易活到今日的自己。   姜荺娘觉得自己仿佛魂魄脱体而出,漂浮在云端一般,偏这时她竟又再度重复了落水的噩梦。   姜荺娘呛了口水,意识渐渐回笼。   混沌间她抓住了身边的东西,似抓着救命稻草般攀扯着那物,直到她重新浮上了水面。   姜荺娘猛地一阵呛咳,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浴池中。   “这便是你所谓的‘自己的办法’?”   那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姜荺娘迟缓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竟攀在同样浑身湿透了的庄锦虞身上。   她怔了怔,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救我的人……是您?”   庄锦虞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愈发透出凉意。   “你觉得你这幅模样还能被第二个男人看去?”   姜荺娘闻言便垂眸扫了一眼,见她衣衫湿濡凌乱,甚至领口散开,大片雪白肩头都露出,最里面贴着身的肚兜就更是花纹清晰,而半透的外衣则滑在手肘处堆叠,透着一股艳靡俗媚之感。   “为了叫你那表妹多吃一点苦头,你却要付出这样多的代价,你当真不是脑子进水了?”庄锦虞替她体贴地抚开额发,嘴里却在嘲她。   姜荺娘却觉得极不自在,想要将他推开。   庄锦虞亦不阻止了她,只是她才一离开了他,便再无支撑之物,整个人都往下沉去。   才遭了那样可怕的经历,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又抱住了他。   “这……这池子怎么这样深……”姜荺娘吓坏了。   庄锦虞由着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却与她道:“这池子是为我造的,自然以我需求来设置,我不过是见你落水可怜,舍你用用罢了。”   姜荺娘无助得很,却又不能舍他而去,只含着泪光与他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一个人用一盆清水都可以,哪里用得上这样大的浴池……”   “可我为了救你也湿了身子,你又迟迟不醒,这船上都没有个合适的丫鬟伺候,只能一起热浴一番,才不至于伤风受凉。”他说着又勾了勾唇角,“不然我为救你着了凉,你是不是又该自责惭愧了。”   姜荺娘怯弱地咬着唇,莹白的面颊上挂着水珠,像极了出水芙蕖那般濯清涟而不妖的姿态。   此情此景,她又乖地“投怀送抱”,只怕铁石心肠都会因她融化三分。   “我觉得我都好了,咱们上岸可好?”姜荺娘低声哀求着他。   庄锦虞却道:“你这时便只顾你自己死活了是么,我以为你既能顺了我,便就能心疼我几分了……”   她这时才发现他幽深漆眸里仿佛透着一股火热,令她几乎不敢直视。   “我……我那日说的话没有经过脑子。”姜荺娘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与他的关系。   庄锦虞却看出她几分退意,却露出了冷瑟的笑来。   “我不管你经没经过脑子,只是你须记得,我虽容忍你一再冒犯,却不能容忍你玩弄我的感情,你既答应了,就没有了左右摇摆的资格。”   他原本微有些意动的心思又冷淡下,见姜荺娘身上不再那般冰凉,便将她抱去岸边,也不敢逼她太紧。   兔子急了都跳墙,她才跳进他的牢笼里,他又怎能叫她轻易改变心意。   姜荺娘被他说中了心思却没有脸承认。   如今的情形就好比薛老太太和庄锦虞各占据一边,他们两个都同时拿着绳子在不同的方向牵扯着她,令她挣扎犹豫,都难以做出决定。   面对薛老太太时,她则偏心于薛老太太,而面对庄锦虞时,她却又难以抗拒于他。   说到底,她心性都尚未成熟透彻。   她当断不断,庄锦虞又只哄着她,再适时的软硬兼施,令她几乎连自己都信不过了。   可以说,这时的姜荺娘已经落在了庄锦虞精心织就的蛛网上,虽潜意识里挣扎,却早已是旁人的盘中餐了。 第37章   待那船靠岸边,姜荺娘又上了马车,见庄锦虞也跟着上来,二人又挨在了一处儿。   先前姜荺娘与他独处时候便总觉得别扭,乃至到了后来,她也都没有好好与他相处过一回。   只说那日他那样容忍着她,又哄着她,她竟就真的应下了他,到现在她都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而当下,他也再没有任何要的避讳意思。   姜荺娘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样光明正大的坐进一辆马车里只怕不好吧?”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道:“你也觉得不好?”   姜荺娘轻轻点了点头,不敢提出撇清的话来,样子又乖又软。   庄锦虞便勾起唇角,与她道:“不如我让人掐个黄道吉日,上门去提亲?”   姜荺娘听他骤然提及此事,忙拒绝道:“不必了,您不是说了,不再逼我的吗?”   庄锦虞道:“你明知我心悦你,便能央我不去逼你,可我怎知你不会应了旁人的亲事,往后成了旁人的妻子,那时岂不叫我追悔莫及?”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竟无言以对。   “这到底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您给我些信任行么,在拒绝您之前,我必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她望着他,眼里带出几分恳求。   女子就是有这样一桩好,她只要仰着头,再娇娇怯怯的说话,便叫人的心肠都软几分下来。   只是庄锦虞的态度并无松缓之意,他闻得姜荺娘的话,只心想,他可没有要给姜荺娘拒绝自己的打算。   这时马车停下,姜荺娘从侧窗看去,却见是庄锦虞那处外宅。   她转过头来,见他仍不吭声,便抬手扯住他袖角,又软下声音来道:“便应我一回罢,往后我也必然不敢叫您为难……”   庄锦虞扯回自己的袖角,颇敷衍道:“行吧……”   他的态度冷淡下来,竟也不再看姜荺娘一眼,坐在马车里一动也不动。   姜荺娘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你下去吧,既然不愿意给我名分,那就自己与管家说话。”庄锦虞语气也没甚暖意,“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莫要冒充我妹妹侄女儿之流,不然到时候在下人面前做出什么逾越伦理的事情,我只怕你皮薄也受不住。”   这话明明该是句调侃的话,但偏他此刻心情不畅,说时也冷漠得很,反倒透出了一股认真的意味。   姜荺娘虽羞,但他到底也是做出了让步,叫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   她转身下了马车去,车夫便吆喝一声,赶走了马车。   那管家见了她都是认识的,便将她迎进了府里去。   “姑娘住在这里不会被人打搅,这里的下人隔一段时日便会清理,也不会有人认出姑娘的身份来。”   姜荺娘想就算认不出来,那她到底也还是顶着这张脸。   想要找个合适的身份住下,还真不那么容易。   她确实想过假托自己是庄锦虞的妹妹之流,然而庄锦虞方才却已经在车上警告过了,显然不愿她用这些身份。   她再想到他后头警告的话,面上微燥,忙抛开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也不知自己要待到何时,这几日不若暂时做个丫鬟打扮,突然出现,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管家迟疑道:“可以倒也是可以,只是这样姑娘必然要做些奴婢活计了,受些委屈了……”   姜荺娘见他也觉得可行,便与他商定此事。   这时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早前还给人洗过衣服,做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   管家倒也是个爽利人,说好这事情,他便给姜荺娘假拟了个身份,又给姜荺娘一套府上丫鬟的衣服,便叫人将姜荺娘领去了赵姑姑那里。   这赵姑姑倒是个做久了的人,只是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庄上做事情,这几日才回来,见丫鬟又更迭了一批,心中亦是有数,只管按着规矩来调教。   待姜荺娘送来时,她仔细打量这姑娘,隐隐有几分不满。   与其他小丫鬟比,姜荺娘明显就不像个丫鬟样子,单看那样貌皮肤,就觉得像是个大家闺秀出来的,只是姜荺娘张开手来,那一手的薄茧才得以打消了赵姑姑的疑虑。   毕竟是管家那边过来的,她哪里能过于质疑,本是庄锦虞屋里伺候的人缺了个空,赵姑姑却不想将姜荺娘安排进去,只挑了个伺候膳食的丫鬟进屋补缺,再将姜荺娘调去那丫鬟的缺上。   “府里头就一个主子,别看事情清闲,但这主子脾气不好,也不喜欢人触碰,若是规矩就能长久的干下去,若是不规矩,哪日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听明白了吗?”赵姑姑虽是训斥一群丫鬟,却站在了姜荺娘面前讲这话。   姜荺娘垂眸应了“是”,赵姑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荺娘还没有想好,她心想自然是不能交代自己真名姓的,正要编个出来,赵姑姑却又道:“不管你以前是叫什么的,你进了这府里之后就都要改掉忘掉,与你一起伺候的分别是杏花,桂花,与梅花,你就叫莲花好了。”   姜荺娘张了张嘴,竟没话反驳。   这莲花与她小名倒是挺贴切的。   赵姑姑说完,见姜荺娘愣神的样子,心中冷笑,还真是个不老实的,想来对方进来之前必然是叫什么如烟,妩柳之流的花名,叫莲花反嫌土气了。   待赵姑姑走后,那杏花与桂花还有梅花都聚到了一处儿,并不理会姜荺娘,显然也是生出了排挤之心。   姜荺娘一人呆着反而有些郁闷,觉得做下人的竟也这样多的弯子,她这还什么都没有做,便都被人针对排挤着。   她再想从前自己身边的丫鬟哪个会对她这样,原都是个主子身份撑在那里,才叫她有了许多体面。   郁闷归郁闷,她到底不是专程来与她们搞好关系的,只安分守己去做自己分内之事。   待问清楚后厨的人,她才知道她与其他三个花都是专门伺候桌面上的事情,后厨的事情,自有旁人来做。   姜荺娘心道这庄锦虞倒是会享受,外置的私宅也是这般排场,也不嫌奢侈。   待到傍晚时分,赵姑姑过来说主子回来了,后厨便开始忙碌。   上菜时,几个丫鬟在前头忙着布菜乘汤,姜荺娘则端着菜碟子走在最末,她低着脑袋规规矩矩,行事也不叫人觉得扎眼。   “你叫什么名字?”   姜荺娘才放下菜,便听庄锦虞忽然开口问话。   她心下便有些愣神,心想都说好先保持着距离,他怎人前就直接问起她了?   她抬眸望去正要应声,却见前头杏花受宠若惊地小声道:“奴婢杏花。”   姜荺娘见自己自作多情,心下有些尴尬,又退到桃花与梅花身边去。   那杏花因被庄锦虞多问了一句,便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等庄锦虞用膳罢了,几个花又上前去伺候庄锦虞漱口洗手,姜荺娘则背着她们几人默默收拾着桌上的碗碟。   庄锦虞擦干手后,与赵姑姑低声说了几句,赵姑姑便一脸复杂的看向几个丫鬟的方向。   几个花都有些小小兴奋,与杏花道:“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可莫要忘了咱们姐妹的情分了。”   杏花涨红着脸,满眼的喜色,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姜荺娘则是郁闷地看着她们,心道难道这庄锦虞从前也是这样。   他没事了就撩拨府上这个花,又勾搭那个草?   她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画面,便感到胸口闷闷的有些不适。   待清空了桌面,几人便去了后厨将差事交给厨娘,做完了分内的事情,她们这才往下人房的方向走去。   便在这时赵姑姑就迎面走来。   “你们几个先等一等。”   几个丫鬟都见过了赵姑姑,赵姑姑微微颔首,便冷着脸道:“今日你们做的都很好,主子很满意,要调你们其中一个人去主子身边伺候。”   “姑姑,是哪个呀?”桃花笑问道。   赵姑姑道:“是杏花。”   杏花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姑姑会不会是听错了,怎么会是我呢?”   赵姑姑不耐道:“说了是你就是你,莫要啰嗦,快些去吧。”   杏花通红着脸,又有另外两人鼓励,便满心娇羞的与赵姑姑去了。   姜荺娘脸色则是差到了极点。   待晚上她在下人房里休息的时候,见杏花的床位都一直空着。   另外两个丫鬟见她脸色不好,便好心安慰她道:“莲花,可不是咱们瞧不起你才不与你说话的,你瞧你自己来这府里,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哪里像个丫鬟做派,咱们杏花的福气你就别想了,以后你若是安分守己咱们还能容你,若是不能,你便自求多福吧。”   姜荺娘不吭声,但心里却因她们这话而更堵上几分。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待开了门后,外头那人道:“晚上主子要吃酥烙饼,你们去个人送去。”   桃花便幸灾乐祸道:“主子也不知在忙什么这么晚都没睡下,莲花你去吧,顺便替我们看看杏花可还好,若是有个不爽利的,你也替咱们带句话关心她一下。” 第38章   两个丫鬟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姜荺娘随那人去了。   除了廊下星星点点的灯光,四下里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片。   那后厨的人瞧她神色冷清,只当她是不乐意跑,便笑着与她道:“大晚上又叨扰姑娘了,只是咱们后厨的人样子丑,都是上不得厅堂的,若是叫主子瞧见伤眼就罪过大了,是以这才非要来传你们。”   姜荺娘听他的话,原也没有想过这府里下人分工为何这般细致,如今这原因被他点出,竟愈发气闷。   待她端了那酥烙饼送去庄锦虞寝屋里,却见屋内并没有什么人在。   姜荺娘走上前去,见床帐子将床遮得严严实实,她愈发觉得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忍不住轻手轻脚上前去卷起了个角往里窥了一眼。   然而那床上却是锦被凌乱,并没有什么人。   她正欲看个仔细,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你找什么?”   姜荺娘吓了一跳,站在脚踏上转过身来,却见庄锦虞穿着白色中衣,他鬓角微湿,显然是才沐浴过的。   “你是来找杏花的?”   他抬手触碰到她脸侧的碎发,漆眸里似深井一般,令人难以捉摸。   “那杏花生得虽不如你漂亮,但到底是个可爱干净的姑娘,在你考虑清楚之前,你总不能指望我一直都隐忍着?”   姜荺娘听得怔住了。   然而她却很快又明白过来。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却没想到听到他说这样话的时候,脸色顿时都微微发白。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与她说这些话丝毫没有惭愧与回避?   她抿着唇低头就走,却被他拦着。   “怎么,你就这么喜欢做个丫鬟?”庄锦虞垂眸打量着她,那一身丫鬟们穿的粉色裙子在她身上竟也显得异常粉嫩。   可见她这是到了哪里,都是个惑主的料子。   他语气微嘲道:“我与你说不能称作我亲人妹妹,难道就不能是旁的身份了?你偏要做个丫鬟,叫我连个名正言顺看你的理由都没有,不就是为了与我撇清关系。”   姜荺娘听他这话,竟无端生出几分心虚。   “只是我却想不明白,与我撇清了关系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不过是为了避开薛府的耳目……”姜荺娘咬唇解释道。   庄锦虞听她这话却忍不住冷笑一声。   “是么,姜姑娘是觉得薛家人竟有本事预知到你会在这里,还会提前安插人手进来盯梢?”   “我倒是觉得,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或是说,你在拖延时间,还在等那秦砚上门来提亲?”   姜荺娘听他说这些可恶的话,便愈发委屈地不行。   “分明是你与旁的女子相好上了,你如今又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想不想嫁人与我应不应你都是两回事,既然你心里把我想得如此龌蹉,往后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庄锦虞几乎被她气笑,她说分就分,说和就和,他怎就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她用力去推他,却硬是被他揽到了怀里去。   他的动作愈是强硬,姜荺娘便愈发感到委屈辛酸。   他竟还说喜欢她,喜欢到和其他女子上了榻?   他真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人!   她气得一口咬上去,不信他不疼——   岂料庄锦虞反倒半点推开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姜荺娘正下着狠劲,却突然感觉到嘴里有了铁腥味,似意识到了什么,忙张开嘴往后退去。   庄锦虞却反问她:“怎不继续咬了,脖子这块,你若是咬对的地方,咬断了筋管,也是一样能要命的。”   姜荺娘见他脖子上果真淌下了一缕鲜血,整个人都吓懵了。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自己不干净了,就不要抱着我。”她抹着泪,委屈到了极致。   她若真要了他的命,她还得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他想得才美。   庄锦虞听了她的话也绷不住脸了。   “我怎就不干净了,若我没碰那杏花又如何说?”   姜荺娘抬起水盈盈的雾眸看他,他却道:“那杏花来了我这里后,一早就被打发走了,府里人都看在眼里,我自不可能与她有染。   “况且,你竟不觉得她的眼睛和你有些像吗?”   姜荺娘听了他这话哪里会关心杏花的眼睛和她像不像,她只嗔怒道:“所以您觉得她眼睛和我像,便心里生出厌烦,赶她走了是嘛?”   庄锦虞觉得她理解的重点偏得竟没边了。   “自然不是。”   他抬手轻轻抚去她唇角沾上的血,道:“我家阿芙这样雪嫩漂亮,旁人我不过问,只是我的身边却容不下其他与你有相似的姑娘。”   姜荺娘头一回听他叫自己“阿芙”,心里竟有种怪怪的感觉。   像是一种私密的东西,又一次被他触碰到了。   她原本还生着气,这会儿竟不知不觉就找不回刚才那气势汹涌的感觉了。   可她却又不想与他好声好气,只推着他胸口,与他拉开距离来,道:“您别随便碰我,没了这个杏花,您外头有多少花我又怎么知道……”   “感情你当下也知道心里不舒爽了,那你可清楚我一直叫你答应嫁我,你却不应,反而还叫我眼睁睁看着其他男子趁虚而入的心情,又知不知道我今日想与你亲近,你却想方设法与我疏远,撇清关系时,我的心情?”   “你半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难道你就觉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还是说,我堂堂瑾王,竟要来玩弄你一个落魄世家姑娘的情意为乐趣?”他反过来问她道:“在你眼中,我可是如此不堪之人?”   姜荺娘被他说得没有还嘴之力,仔细想着,他竟每一句话竟都不是空穴来风。   她是个极容易生出惭愧心思的人,如今听得他这些话,难免觉得羞赧。   “我没有那些意思,我只是……只是难为情罢了,我与您到底没有过了明路,彼此身份都在暗地里的,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哪里做过这些羞人的事情。”她说着声音便愈发低了。   庄锦虞见她竟真的就乖乖把自己话听进去了,心里也软下几分来,凑到她脸侧吻了吻她头发,与她道:“只是你我的关系本就与寻常情况不同,你先前觉得你是头一回,必然伤心得昏天黑地,可我却也没你想的那样肮脏,也是头一回与人做出那些情、事。   我虽是个男子,却也知道自爱,第一次舍给了你,又见你是个优秀女孩,难免便生出了从一而终的想法来……”   姜荺娘再是单纯,只怕也是信他个鬼!   那时他那般冷漠,直接开出了条件,实则与给钱嫖、娼的嫖客并无二致。   这也是姜荺娘当初觉得难堪羞耻到极点的原因。   就他这种人还从一而终,洁身自爱?   “您莫要说这些羞人的话了……”她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庄锦虞道:“你既然又觉得我们这样不名正言顺,不如就给我个机会叫我上门提亲去……”   “不行的。”姜荺娘下意识反驳了他的话,她抬头见他脸色又冷下了,生怕他又生气,忙抱住他手臂,低声道:“我如今知道您的心意,也知道您是个从一而终的好人,您就再纵容我这么一回可好……”   “若我不愿意呢,我偏要上门提亲去……你又待如何?”庄锦虞沉声道。   姜荺娘道:“我自然不能拿您如何,只是我家老太太对您实在没有个好印象,若您偏要去提亲,外祖母必然头一个反驳了您,而且我……我还没准备好……”   “哦。”庄锦虞勾起唇角,声音冷得似冰棱般,“所以那时不仅你家老太太会拒绝了我,你也不会同意是么?”   姜荺娘听他说得这样直白,心顿时揪起。   她当真很想空出一段时日来好好想想,可是薛老太太逼她不嫁,秦砚要娶她,薛桂珠要害死她,而庄锦虞却也与他们一样,逼着她松口嫁给他,她连喘口气都是奢侈的,哪里有时间去想通这些复杂的关系。   是以那日在云华庵里,她竟隐隐有了遁世出家逃避的想法,却被师太给回绝了。   如今庄锦虞又把问题拿到了台面上来,她一面念着老太太的教训,不敢应下,一面心里却不舍他,竟两头都觉得为难。   “您别总说这些极端的话,至少有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绝不会嫁给其他男子……”姜荺娘涨红了脸,又压低了声音道:“您也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一般情况,我若是嫁人,必然就只嫁给您……”   “此话当真?”庄锦虞凝着她,眸里有着晦暗不明的光。   姜荺娘轻轻点了点头,心想她本来也没有嫁人的念头,若有一日还是不得不与他了断了,左不过就是静下心,求师太收她做个弟子。   “我只是需要仔细想想,待我想明白了,想通了,那时您若不改心意,我必然会帮着您说服外祖母的。”   庄锦虞见她竟又能羞答答地往自己这边靠拢一步,也算是有个进步,心里又欣慰许多,也不枉费他晚上故意气着她。   若是她能昏昏沉沉睡去,只怕他今夜就气得睡不着觉了。   好在他在她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叫她也没能忍住,竟亲自过来捉奸。   然而庄锦虞却不知,若非是桃花与梅花两个丫鬟在那下人房里催着姜荺娘来,只怕姜荺娘就是再气,也不会爬起来去看他半眼的。   是以一个弄不好,姜荺娘惹毛了他,逼得他狠狠心强要了她,令他们之间的进展在拉了灯之后就突飞猛进一大截了。   只是姜荺娘那时就得伤心起来,未必就能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了。 第39章   表面上看,二人关系似又和解了般,实则都陷入了各怀鬼胎的僵局之中。   当天夜里姜荺娘没回那下人房便已经叫旁人起疑了,岂料天一亮,伺候庄锦虞起来的丫鬟掀了帐子,见榻上还躺着个漂亮的女子,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待姜荺娘醒来,见着丫鬟惊愕的样子,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当下的身份。   她有些羞赧地拢了拢衣裳,也不知怎地,昨夜里就被庄锦虞哄着睡着了。   只是很显然旁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等姜荺娘爬起来想回去时,赵姑姑又冒出来,与她道:“你就莫要乱跑了,杏花家里人生了急病出府去了,主子点了名要你跟前伺候。”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就更落实了姜荺娘谄媚勾主的行为了。   姜荺娘别扭地留在上房里做事,旁的丫鬟却也没再像伺候膳食的那几个丫鬟多事儿,做出喜欢或是排挤的行径。   屋里的几人都沉默得很,话也不多,倒是符合庄锦虞的用人习惯。   白日里姜荺娘有心要打听府外的消息,想要知道薛家到底是如何处置了薛桂珠。   只是也不知是庄锦虞有意而为之,还是府中原本就严谨,竟都不准她出府去。   管家倒也直接,与她道:“若姑娘有旁的需求,直接与王爷提出就是了,届时王爷答应了,咱们才好行事。”   姜荺娘被他拒了,心下有几分不喜。   原先她觉得是她麻烦了庄锦虞,在他府上是给他添麻烦。   如今怎就觉得这竟似个圈套一般,还是只进不出的那种?   姜荺娘虽有些怀疑,但也不敢肯定到底,生怕自己又误会了对方,惹来没必要的嫌隙。   待到天黑,庄锦虞回来,姜荺娘便有些急迫迎上来,却见他神情冷淡,好似没看见她一般。   她这才想起自己下人身份,只走近几步,便规矩地立在边上了。   “热水都备好了,您现在要过去吗?”一个大丫鬟过去问道。   庄锦虞微微颔首,便起身往浴池走去。   姜荺娘随着其他伺候的丫鬟拿上些干净衣裳与物件便跟上去。   待东西放下后,丫鬟纷纷鱼贯而出。   姜荺娘走在末端,却被那大丫鬟留下。   “主子交代了留你,你就好生伺候着。”对方眼中一副了然意味,令姜荺娘险些就没能绷住脸。   姜荺娘回到浴池边,见庄锦虞仍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语气也多出几分怨怼来。   “您怎就偏要留我下来,叫旁人误会了,我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道:“你既在此,我又如何好叫其他人服侍于我,若是再被你逮到了错处,岂不又叫你能有借口发挥了。”   姜荺娘闻言,只当他还拿她为杏花吃醋之事而说事,抱怨的话也少了几分,只软了语气道:“旁的不说,我今日想要去打听薛府的事情,结果门房那里却不放人,您该不会是刻意困着我的吧?”   她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私心里却已经认定了这点。   庄锦虞见她看穿,索性也不瞒她,只反问她道:“你猜我为何会刻意困住你?”   姜荺娘道:“即便先前是我不好,当下您也该释怀了……”   “不若您先放我出去,待我知道薛家的态度之后,便也能快点解决了繁琐之事……”她又低声求他。   庄锦虞道:“我凭什么信你?”   姜荺娘顿时哑然,被他这话堵得不上不下,愈发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也懒得再与他对话,揭了帘子便离开了浴池边上。   待她一人回到了寝室之后,想起庄锦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也是后怕的。   她果真是胆肥了许多,方才竟敢当着他的面甩脸子了。   只是他待她总是不那么信任,叫她都忍不住气恼起来。   她虽优柔寡断,但到底没有否决了与他的关系,于她个人而言,这也是需付出极大的勇气,他却半点也不能理解。   姜荺娘理着床铺,又有些心虚地等他回来。   待他带着一身水汽回来,她见他连头发都是湿的。   “您头发怎么还在滴水?”姜荺娘忙扯了块干净的巾子去给他包住头发。   庄锦虞道:“伺候我的人甩了脸色给我看,而后就甩手不干了,我又岂敢再请她回来服侍我了。”   姜荺娘这才想起来他方才只留了她一人,她却直接丢下他就跑了。   她替他擦干头发,又软下声音道:“我心里还有些事情惦记着,您先叫我去解决了行么?”   庄锦虞不吭声。   姜荺娘再说什么,他也都不应她了。   只待她擦干了他的头发,他便兀自上了榻躺了上去。   姜荺娘心里突突的,只走到脚踏旁替他将踢乱的鞋子摆正,又替他松了金钩,将帐子落下,转头却见他仰面睁着眼睛一直盯着她。   “若是我心里一直存着那些事情,您留我在身边也不是回事儿,退一万步讲,您总要给我机会回去与老太太为您说项的,是不是?”她的语气不知不觉便带上了几分哄意。   庄锦虞挑了挑眉,“替我说项,这么说来,我还要感激你是不是?”   “您说话别总这样带刺一样,我是什么意思您是清楚的,为您说项……不就是为我自己说项么。”她有些羞地承认这一切了。   庄锦虞道:“我倒是不太想得明白,你一个闺阁女子,怎就那么多事情了?”   “倒不如你一项项的给我列出来,我替你去解决,倒也比你这乌龟跑步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您能替我做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还是能替我做新娘去嫁人?若是有用得着您的地方,我必然头一个来找。”姜荺娘仍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   庄锦虞却道:“你先把称呼改一改,总一口一个尊称,真以为你是我外甥女儿了不成?”   姜荺娘听他又说这样的话,气得捶他。   “我若是您外甥女儿,您还有脸来纠缠我不成?”   庄锦虞勾了勾唇,道:“不就是乱、伦的事情么,古往今来难不成少见了,也只有你真以为攀扯个亲戚关系就能与我了断了。”   姜荺娘见他语气里总贬低自己,自然也是不喜,只是见他口风不那么紧了,便又想磨上一磨。   她脑袋往他身上靠去,似被人发现了一般,压低了声音道:“您就信我一回行么,我保证,绝不嫁给其他男子……”   她说完见庄锦虞仍是不应声,便扯着他衣襟乱晃。   尽管娇软在怀,庄锦虞却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与她道:“叫一声檀郎听听。”   姜荺娘闻言顿时羞赧起来。   “怎好这样叫您,您也太难哄了……”   庄锦虞摸了摸她脑袋,道:“傻姑娘,实则男人还是很好哄的,只看你能不能拿出诚意来了。”   姜荺娘啐了他一口,想要出那帐子去,却被他压住了头发。   “既然你拿出这样足的诚意来,我便只好忍痛应了你,回头放你去了。”   姜荺娘涨红了脸,道:“您快适可而止吧……”   庄锦虞却道:“名与实是不是总该兑现一样,既然迟早是夫妻,你又慌什么?”   姜荺娘羞得挡住了脸,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了。   只是他到底是比她有耐心,刻意压着她的头发不让她走,而后又哄她许久,叫她最终也没能爬出帐子去。   一夜过后,姜荺娘到底还是落实了那些下人眼中的形象,成了个勾主且上位成功的狐狸精了。   姜荺娘因是前一天晚上做了羞人的事情,看谁都觉得心虚,索性托了门房的人代为打听了薛府的事情。   岂料这不打听也就罢了,一打听却打听来了薛老太太病重的消息。   姜荺娘吓得都坐不住了,拉着那打听话的人问了又问,才知道薛老太太病重也是最近这一阵的事情。   这于姜荺娘而言是有些吃惊的。   她虽知道薛老太太疼她,但怎么能严重到为了她的事情就伤到了自己的身子。   说一千道一万,姜荺娘毕竟打小就不认得老太太,后来她也只当老太太是惭愧于母亲的事情,所以才弥补她诸多。   上回老太太装病是因刘氏不敬,事后姜荺娘知道了,也舒了口气。   这回想来刘氏她们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再冒犯老太太了。   外间传闻老太太是因她的缘故而病倒了,老太太一向维护她的名声,若非是真的病倒,她身边的人又岂会容许这样的话传出府去。   姜荺娘心里愈发不安。   “姑娘要回薛府去吗?”管家倒是体贴来问她了。   姜荺娘忙点头道:“你回头替我与你们主子说一声,是我想得太少,没曾想外祖母竟是疼我到骨子里了……”   且不管薛家怎么处置薛桂珠,若是薛老太太为了她有个好歹,她只怕一辈子都是过意不去的。   管家也不过问什么,只与她道:“姑娘不必收拾什么,待会儿府里备下了马车自会送姑娘去薛府,且说明是村庄里的人救下的姑娘,你是近日才醒来,托人将你送回府的。”   姜荺娘见这理由也算是过得去,便忍不住催他安排。   待她换了衣裳便上了马车去。   薛府的人听说她回来了,激动地忙跑进府里去通传。   来迎她的却是二房的程氏。   “老天眷顾,河神显灵,竟没舍得带走你,你可吓死我们了……”程氏说着眼泪也淌下来了。   姜荺娘见这二舅母是真情流露,心里微酸,也忍不住泪目了。   她哪里想要弄这样大的阵仗,不过是心底料定了薛府的人必然会维护薛桂珠的,才做了这出戏。   现在想来,当初未必不是她狭隘了。   “我外祖母呢,听说她病了?”   程氏点头,道:“快快随我去见她。”   她说完便牵着姜荺娘往薛老太太屋里走去。   姜荺娘进了那屋,冯嬷嬷便迎上来,见到她时还有些错愕。   “姑娘你……你回来了?”   姜荺娘因心虚不敢看她们的眼睛,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程氏道:“母亲一直念着阿芙,快些叫阿芙去陪在她床边上唤唤她,也叫她知道阿芙回来了。”   冯嬷嬷点了点头说:“如此二夫人姑且就莫要进屋去了,省得有冲撞,待我将芙姑娘领去老太太身边守着看看。”   姜荺娘听她们这样谨慎对待,心里愈发不安。更 多 文 公 众 号:古 今 书 藏   程氏推着她,又与她道:“其余的话我也来不及与你说,只是母亲她当下需要你,你先去看她再说。”   她说完,冯嬷嬷便将门关上了,转身看向姜荺娘道:“姑娘进去吧,老太太就在里面。”   姜荺娘心扑通扑通跳,提着裙摆往屋里去,竟冒了一手掌心的冷汗。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难道当真是她做错了?   她想叫薛桂珠自食恶果不成,反而害了薛老太太?   她走到薛老太太床榻边上,见薛老太太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眼泪顿时便落了下来。   姜荺娘也顾不得太多,只跪在脚踏上抓着老太太的手万分自责道:   “外祖母,阿芙不孝,竟害了您大病……”   她眼前模糊了几分,便低头去抹了泪珠,心里辛酸难过,正要忍不住要哭出声时,抬头便瞧见薛老太太睁着眼睛看她。   姜荺娘吓得腿脚一软,直接坐到了脚踏上了。   “死丫头,我装病装了那么多天你才回来……”   薛老太太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慢吞吞的,却字字清晰分明:“若是再趟个几日,兴许我没病也躺出病来了。”   姜荺娘怔住了。   “怎么,我若是不病重,你就不回来了是不是?”薛老太太冷冷地打量着她的样子,见她果真像个难民似的。   姜荺娘讷讷道:“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薛老太太道:“你难道以为你出了事情我就会任由旁人把我当傻子来骗,任由旁人害了你?”   “当时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固然是懵的,只是我也不会白白叫你受了冤屈,且不说五丫头是怎么害得你,又是为什么害得你,我一早就让人查清楚了。”   老太太说着自己坐起了身来,对着姜荺娘露出了冷笑,“只是查着查着我才发现,我家阿芙倒是个精打细算的,竟连我也利用上了。” 第40章   姜荺娘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薛老太太竟然对着她也玩了这一手。   然而关心则乱,她只一听到老太太病重的消息连思考的余地都缓冲不来,就急冲冲回来看她老人家。   这不才给薛老太太逮了个正着。   姜荺娘是个什么人薛老太太岂能不知。   她起初倒也没有真的怀疑姜荺娘,虽心痛不已,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清楚仔细,要为姜荺娘讨回公道来。   只是却没有想到查到后头,她又从薛家另外两个姐妹那里问出了几分端倪,但她却没有惊动任何人,又派了冯嬷嬷私下里将姜荺娘身边的人提来问话。   待到后来,芷夏也供出几分来,薛老太太前后一联想,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是既欣慰也气恼。   欣慰是为的姜荺娘这份姑且算得上周密的计划。   气恼却是为了姜荺娘这般不信任自己而感到失望。   这姑娘来了府里之后固然乖巧听话,只是人无完人,彼此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若非刻意隐忍,她又怎么可能做到事事温顺恭谦。   连带刘氏和薛桂珠那两个泼辣的都能忍下气来,可见姜荺娘也不是个没有心眼的人。   她一面感谢着薛家的人,一面防备着薛家的人,连与薛桂珠清算的方法都这样恩怨分明。   薛老太太若是愿意,自可保薛桂珠平安无虞,并且压下一切不好的传言,只声称是姜荺娘自己失足落水,自然也怪不得谁了。   只是那样一来,姜荺娘便不会再回去薛府,也不会再认薛老太太这个亲人。   她能做出这样的假设,必然也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这样令人寒心的事情她都能接受了,她对薛老太太这个外祖母又能信任到哪里去?   薛老太太望着她,愈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想来我先前与你推心置腹的话,你也全都当做了耳旁风是不是?”   姜荺娘垂着头,惭愧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外祖母,您既都知道了,我也没有脸瞒着您,只是五妹妹到底是薛家的姑娘,薛家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说着又顿了顿,声音冷下几分来,“只是我再怎么大度,再怎么能忍,也不能忍她这样害我,是以若薛家以恩情要挟我原谅她,维护她,我却万万做不到。”   “阿芙,你如实告诉我,你又是怎么看待我这个老太婆的呢?”薛老太太问她。   姜荺娘低着声音道:“您待我好,您维护我,我都是知晓的,只是我却深知人之本性,我若没死,便算不得什么大事,五妹妹便只是‘犯错’而非杀人,为了大事化小,也许只是罚一顿了事,您是薛家的长辈,自然会以两全之策为优选……”   姜荺娘先前也是一早都揣摩过了。   以薛老太太的立场来看,她必然会为了保全姜荺娘和薛桂珠折中而行。   若当真狠狠罚了薛桂珠,那么薛家人必然会记恨姜荺娘,这样一来并不能真正为姜荺娘好,只会令她在薛家难以做人。   既不能息事宁人,那便罚上一顿。   惩罚之后,一家人尚且还能维持,也叫他们对姜荺娘生出惭愧的心思来,往后能对姜荺娘更好一些。   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姜荺娘要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好。   薛老太太不得不佩服姜荺娘在做这些事情之前竟什么都想到了。   “就你,年纪轻轻还深知人性?在我面前说大话,也不嫌硌牙。”薛老太太冷哼道。   姜荺娘被老太太这么一挤兑,脸也止不住涨红了。   “那您身体没有大碍吧……”她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薛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托你的福,还没断气。”   姜荺娘闻言,只可怜地扯住她的袖子,哀声道:“实则我也不愿看到您为难,若我当真有心利用您,直接回来告状,对着五妹妹不依不饶,拿出我母亲来逼得您不得不维护我,之后我再离开薛家,岂不一样?”   薛老太太见她还理直气壮,便扭她一下,道:“别与我打马虎眼,这回算你自己聪明,回头我再与你计较,只是当下你既用这样的借口回来,就便继续这样与旁人说就是了。   如此你是自己险捡了条命回来,料那大房的人也没脸来找你了。”   姜荺娘听得薛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护着自己,顿时亦是感动不已。   “您待我真是好……”   薛老太太却不耐地甩开了她,道:“现在在我这里卖乖也没有用了,回头我必然会与你也算清这账!”   姜荺娘闻言有些瑟缩,长辈向来都有这样的威仪所在,叫她局促不安得很。   后来姜荺娘一直陪着薛老太太到天黑,薛老太太才叫冯嬷嬷放消息出去说自己醒来。   这时薛家的姐妹也都过来,既是瞧老太太,也是来看姜荺娘。   姜荺娘则是拿着这说辞骗了所有人,回头见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又心虚地低下了声音,旁人只当她是说不下去了,便更可怜她的遭遇。   薛老太太觉得累了,便叫她们都走。   待姜荺娘与其他两个姐姐出来。   薛桂瑶便与她道:“你可知道五妹妹是个什么下场?”   姜荺娘摇了摇头。   “妹妹她做下了错事,外祖母要将她嫁去外地,只是母亲一直没肯松口,一直都僵持着……”   薛桂瑶哼了一声,道:“只怕姐姐还不知道吧,那日我母亲在场却听得真真的。   大伯母当日说给阿芙找了个合适的人家,说那人家是卖茶的,老实本分,后来阿芙就被五妹妹推入水中生死不明。   再后来,祖母便说叫五妹妹嫁去外地,就嫁给大伯母自己选的人家。”   她说着便露出了讽刺的表情来,道:“结果你们猜怎么地?”   结果那卖茶叶的远亲茶商原来竟是个缺条腿的,而且那人还娶过妻,前一任妻子便是被他给打跑的,乡镇附近的人都嫌他残暴,哪怕再不疼惜女儿,也不愿意将自家闺女嫁给他。   那远方表亲为此便给刘氏送了好些东西,就托她在京城给自己儿子找个不知情的对象嫁来,刘氏那日便与老太太说起了姜荺娘。   薛桂琬听完后,脸色亦有些不好。   “母亲她怎能这样做……”   薛桂瑶道:“所以我说阿芙可怜,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事情,谁都不再为五妹妹说话了。”   姜荺娘见她们竟都站在自己这边,心里隐隐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天生就是与她们是一家人一样。   她先前心里那种不安的情绪顿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感。   当天夜里姜荺娘躺在枕头上时,却有些睡不着。   芷夏因为没忍住将她的事情与老太太说了,在她面前也很是没有脸面,便悄悄将灯吹了,也没敢打量姜荺娘。   姜荺娘陷在黑暗里,也懒得动弹,慢慢地便沉入了梦乡里去。   只是当夜姜荺娘却不知怎地梦见了薛桂珠被逼死的场景,又梦见薛桂珠面目可怖的来到她面前。   初时她还有些怕的,后来那些可怕的东西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熟悉的香气,令她的噩梦逐渐瓦解,叫她又重新陷入沉睡当中。   待天亮时,姜荺娘却在自己枕头边上发现了一只木偶。   那木偶被人穿上了衣裳,显得有些可爱。   姜荺娘拿到眼底仔细看,发觉梦中的香气便是从这木偶身上来的。   她再仔细打量,竟觉得那衣裳也眼熟得很。   这不是庄锦虞春穿戴的式样,又是哪个?   姜荺娘没忍住笑,将芷夏叫来。   芷夏看到她手里那木偶更是心虚。   “姑娘莫要见怪,是那位瑾王殿下叫奴婢这样做的……”   “他叫你这样做你就这样做,你是谁的丫鬟?”姜荺娘脸上也没了什么笑意。   芷夏吭吭哧哧也说不清楚,只含糊道:“姑娘的事情老夫人对奴婢已经很是不满,是……是瑾王殿下说奴婢可以继续留在姑娘身边,但要替他传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才行……”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虽没有责怪她,但也并不赞成她这样做。   只是她到底没有制止芷夏。   只怕以庄锦虞那性子,她若是能处置了芷夏,他便能重新安插个叫她拒绝不了的人。   她索性也就不去废那个力气了。   “姑娘,早上的时候大房的丫鬟也来过,说是大夫人想要见您,我只说姑娘未醒来,她便回去了,我猜想她待会儿兴许还会过来……”   姜荺娘道:“她待会儿若再过来,你便回绝了她就是了。”   这个时候再去见刘氏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芷夏暗暗记下,果真将片刻之后又来的丫鬟给打发走了。   而大房那边刘氏在姜荺娘回来之后便迟迟没有露面。   一来薛桂珠做了丑事,叫她没脸见人,二来她自己也用了龌蹉的心思,故意给姜荺娘择了个性情暴戾的人家也被揭发出来,她实在是丢人得很。   只是她没想到她一早上托了丫鬟去请姜荺娘过来,对方竟还拿乔不来。   “珠儿呢,叫她出来。”刘氏烦躁上火,只叫那丫鬟将薛桂珠叫出来想想主意。   岂料那丫鬟听了她的话后,神情反而愈发慌乱。   刘氏察觉出不对,忙问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珠儿不在她的房间里?”   那丫鬟闻言连忙下跪磕头,与刘氏道:“是姑娘要奴婢瞒着的,她说奴婢若是不应,便要奴婢全家好看……”   刘氏大惊。   这当口,薛桂珠却不在薛府里,而是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将秦砚给约了出来。   秦砚大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表妹竟变了个人似的,他本想劝她几句,只是才进了那茶楼的包厢里没多久,秦砚便见鬼似的离开了茶楼包厢,而薛桂珠却在众目睽睽下衣衫不整地追他出来,一时间令人议论纷纷。   这种坊间轶事最难藏住,在薛桂珠回到府里的当天,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也都传到了薛府里头。   薛老太太听说了这事情,大骂大房的人都疯了。   “这时候竟还不看住那孽障,叫她跑出去发疯,她这是把我薛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她急匆匆带人赶去了大房,却见薛桂琬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儿?”薛老太太问道。   刘氏却怔怔道:“母亲,你帮帮我,帮帮你的孙女,她如今名声都被那秦砚给毁了,我想,不若叫琬姐儿出面承认白日出现在茶楼里的女子是她,叫她代替珠儿嫁给秦砚做妾……”   薛老太太越听越觉得荒唐。   “三丫头已经许了人,你竟连她也不放过!”   “母亲,我不要姐姐替我,我心甘情愿做表哥的妾室……”薛桂珠话还没说完便被刘氏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刘氏双目赤红,气得头昏脑涨。   “你给我住口!”   薛桂珠捂着脸呜呜的哭,薛桂琬却被冯嬷嬷扶起来。   “母亲,我不愿替妹妹。”   “妹妹有今日,都是母亲一手造成,母亲若是要怪,就怪自己吧。”   薛桂琬头一回说出这样冲撞的话,竟叫刘氏怔了怔。   薛桂琬却抬起手来,露出右手不太灵活的小指,与刘氏道:“自幼时妹妹因玩输了便气恼地关门夹断了我一根尾指,母亲你为了保护她的名声,逼着我说谎,维护她的名声。   后来妹妹因为贪图那些漂亮的头面,昂贵的钗饰,你便应了那富商王虎的亲事,要了他一半的家产,将我许配给他,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如今,妹妹需要用到我了,你便毫不犹豫将我拿出去顶着。   我虽是个庶女,可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您若逼我,了不起就是一条命罢了,我又何苦活得这样卑微!”   薛老太太听了,顿时陷入了沉默。   刘氏听了她的话眼泪也止不住。   她那样疼惜宠溺的女儿,如今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怪谁呢?   是她纵容得薛桂珠胆子越来越大,乃至她最后连杀人害命的事情都敢做出,最该负这责任的实则就是她自己,她心里又怎会没数。   薛桂珠听了这些却没有丝毫的动容,仍跪在刘氏面前扯着刘氏的袖子道:“母亲,我只要嫁给表哥,不要嫁给别人……”   刘氏也慢慢地跪在她面前,问她道:“你再说一遍。”   薛桂珠感到痛心无比,却仍然咬住了那句话,“我要嫁给表哥,做妾都行,我只要他,母亲那样疼我,为何连这点简单的事都不能成全我呢!”   刘氏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有了,只抱住了薛桂珠痛哭出声。   薛老太太只冷眼旁观,知道刘氏自己心中也有数了,便不再置问。   隔几日,薛家角门分别发出了两辆马车。   一辆是去往外地的马车,载着薛桂珠嫁去刘氏故乡,而另一辆马车则是薛桂珠身边丫鬟,是以妾的身份送去了秦府,对外只说当日是五姑娘身边的丫鬟与这秦砚逾越了规矩,如此也保住了薛秦二府的名声。   刘氏则是一场大病倒下,竟都下不来床。   发生了这些事情,却是远远超出了姜荺娘意料之外。   没几日秦砚得了机会便来府上见姜荺娘,又急于与她辩解道:“姜姑娘,那日是五妹妹骗我说是要说清楚关于你的事情,我才过去的,实则我与她并无纠葛,我当时见她古怪,便毫不犹豫离开了,却没想到她竟自毁名节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姜荺娘虽同情他的遭遇,却也不想叫他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正欲与他说清楚,余光却瞥见帘子后有个人影子躲着。   姜荺娘瞧那鞋子式样,不是芷夏又是哪个? 第41章   待打发了秦砚,姜荺娘转身坐下,似走了神般。   芷夏不知打哪里端来壶茶,送到姜荺娘面前来,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   姜荺娘并不应声。   芷夏便低声来问她:“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情了?”   姜荺娘目光掠过她,道:“方才那秦公子你也瞧见了?”   芷夏点头,“正是,那秦公子过来可是与姑娘求亲的?”   姜荺娘微微颔首,道:“我方才虽拒了他,但心里又隐隐有些后悔,错过了这样好的男子,日后却不知道还能去哪里遇见了。”   芷夏先前都极想促成她与那秦观,当下听她这样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   “姑娘想这样多做什么,那秦公子扯上了府里的五姑娘,最近名声也不是太好,既然拒了,还是罢了吧。”   姜荺娘只笑了笑说:“话虽如此,可是你看他,当下名声也坏了,我再要嫁给他,岂不名正言顺了?”   芷夏不吭声,姜荺娘便也没再提这个话了。   待第二日,芷夏带了口信来,只说瑾王殿下在个茶馆里见她。   姜荺娘倒也没有推三阻四,待她到了地方,见庄锦虞仍在原先的位置上等着她。   “我才回薛家没几日,你便又叫我出来,这样恐怕不好吧……”姜荺娘低声说道。   庄锦虞却说:“怎么,站那么远,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还是说,你改变了主意,心里又添了那秦公子,又要与我保持距离了?”   姜荺娘原先还与自己说出来定然要沉住了气,然而见他又这般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些话来,脸色也有些不好。   “你果真让人监视着我,是不是?”   姜荺娘问他,“你让芷夏递送东西,传递消息也就罢了,你却连我的一举一动都要看在眼里,你是不是料定我就不是个本分女子……”   庄锦虞见她委屈了,便将她扯到身边来坐下,又与她道:“我何时做过这些事情,只是她立功心切,自己来传的话,我虽无心窥听,但这些话入了耳朵我又倒不出去,你存心气我,还不许我过问?”   姜荺娘仍是不太信他:“你当真没有叫她监视着我?”   庄锦虞笑了笑,说:“你觉得,我若当真霸道,还会放你回来么,既然我默许了,便不会疑神疑鬼,况且我怎会不信你的人品心性,除却被我这个坏人玷污了,阿芙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姑娘,心地又能坏到哪里去。”   姜荺娘听他又夸自己,有些想笑,却也不好意思展露出来,只带了几分嗔意与他道:“说传信就传信,可不准再叫人打听我的行径了。”   “那芷夏仍是你的丫鬟,我只是为了便宜才叫她来传信的,至于其他的,我并不会插手过问。”他这样说,姜荺娘才信了他的话。   庄锦虞又问:“你这回回去说是要处理事情,你那些事情都处置的怎样了?”   姜荺娘有些迟疑道:“你竟会不知,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反而有些太过顺了,还想问问你有没有干预在其中?”   庄锦虞道:“你是指那五姑娘是我指使她跑出去的,还是我叫你家大夫人将五姑娘嫁出去的?”   姜荺娘有些无语,道:“原来瑾王殿下竟然真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庄锦虞捏了捏她脸颊,“我是不清楚,你与你家那老太太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又商量的如何了,我又哪里能知道呢。”   姜荺娘听他说到了老太太,心里顿时又犯了难。   庄锦虞道:“怎么,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你反而没话要与我说?”   姜荺娘弱声道:“您也知道,我才回薛府去,府里事情多得很,我还没有来得及与外祖母说起呢。”   庄锦虞笑说:“姜姑娘可别是专程来骗我的,叫我先放了你,而后你再想方设法将我抛弃了。”   “您怎说这样的话呢。”姜荺娘道:“要抛弃也该您抛弃我才是,我是走了狗屎运才捡到您这块香饽饽呢。”   她说起这些话自己都觉得肉麻了,然而庄锦虞却极是受用的样子。   “你知道就好。”   姜荺娘笑得有几分牵强,又与他道:“您放心吧,我这回回去必然不会耽搁的,待我与老太太说清楚后,便来告诉您。”   庄锦虞不太想理会她。   她便余光掠过四下,确定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才软糯地叫他一声“檀郎”。   庄锦虞与她道:“若是下回还是这般,撒娇也不好使了,明白吗?”   姜荺娘忙点头应了他,他才放她去了。   回了薛府之后,姜荺娘做的头一件事情,便是将芷夏支使到外房去做事。   芷夏则是红了眼睛看着她,好似浑然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你可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话?”姜荺娘问她。   芷夏道:“奴婢不记得是哪一句了。”   姜荺娘道:“你若是不记得了,我便提醒你。”   “你初次来我身边时,曾与我说过,你们做奴婢的都是受过嬷嬷教导的,我外祖母身边的嬷嬷曾教过你,做奴婢的,伺候一个主子,就要忠于一个主子,这话你可还有印象?”   芷夏自然是记得的,如今姜荺娘再次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眼泪都没能止住。   “姑娘,我并非有意的……”   “莫要说了,我不送走你,不过是怕你泄露了消息,也是省得再来一个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叫我这里不得安生。你若是当真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便在外面安分守己一些,只是叫我再把你留在我身边贴身伺候,我却没那个胆子用你了。”   她将这些话说出口了,便没打算再改变主意。   芷夏也知道这事情是她急切了些。   可是在她这个位置,若不自保,何人会保?   姜荺娘那时候死活不知,老太太迁怒于她,若非庄锦虞暗中帮着她,她也许都不知在哪里了。   是以芷夏虽惭愧,却不后悔,便闷不吭声地离开了姜荺娘的视线里。   处置了芷夏这事情后,姜荺娘心里头却还有其他一堆烦心事情。   她原也不知自己竟是这样能制造麻烦的人,来到薛府之后,真正的安生日子也没过过几天。   中间她想去找薛老太太,却因薛桂琬的喜事近了,叫她也不好这时去开口。   至月末,满府都装上了红绸,贴上了喜字。   薛桂琬忙起做嫁妆的事情,薛桂瑶与姜荺娘便去陪着她。   原以为时间还长,却不想真数起日子来,竟都是一眨眼的功夫。   按着最初的约定,薛桂琬带着她夫家送来的家产半数嫁出了府去,那阵仗极是盛大,不比外头嫡女排场要小。   旁人听说了夫家所有的钱都在她名下,竟没有哪个是不羡慕的。   说到往后日子,就是真被休弃了,那也有了傍身之物。   府里头少了个姐姐,薛桂瑶便频繁来寻姜荺娘。   时日久了,姜荺娘察觉出便问她:“倒也不是我烦了你,只是你每日都要来我这里,是不是有些太粘人了?”   薛桂瑶瞪了她一眼,道:“你这妹子真不如才入府时那样乖巧懂事了,竟还敢嫌弃我这个姐姐。”   姜荺娘笑说:“你平日里又不是这样的,我总是要问出缘由来才知道你是哪里不对劲了。”   薛桂瑶叹了口气说:“不过是三姐姐出嫁去了,我有些不舍,她才嫁出去没多久,我都已经开始想她了。”   “你该知道,我们这些做姑娘的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往后的日子只怕聚少离多。”   “是如此,虽有些伤感了,但也不能说它是个坏事情。”姜荺娘与她说道。   “所以我这些日子天天来你这里,指不定下一个嫁出去的就是我了。”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没忍住当着她的面笑出来。   “你竟是个这样不知羞的。”   薛桂瑶也笑着捏她痒痒肉说:“女大当嫁,怎就不知羞了,就你知道害羞不成,我倒是要看看你以后是嫁人还是不嫁……”   两个人说说笑笑,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这日薛桂瑶得了母亲的交代,拿上些东西要去三房看庄氏,又来将姜荺娘叫上。   姜荺娘想到自己上回见庄氏时,都做出了那些失礼的事情,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带上些新做好的东西随着薛桂瑶去了。   待到了地方,丫鬟让她们在厅里等着。   薛桂瑶往屋里走时,又打量着四下,与姜荺娘道:“三伯母这里是极好的,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来玩,大了之后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说着看见桌上有个黑瓮,见瓮上又盖着个盖子,便有些奇怪地揭开个角往里去看。   姜荺娘才走到她边上,便见里头突然窜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黑蛇,对着薛桂瑶的手便咬了一口。   薛桂瑶尖叫了一声,将那盖子落下,那蛇被压了回去,可她的手上却出现了两个牙洞。   “你……你被咬了?”姜荺娘捉着她的手忙拿出帕子替她扎住手臂。   “这样能有用吗?”薛桂瑶快要吓哭了,“那蛇是不是毒蛇啊?”   姜荺娘也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里,里屋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面上带须的男子走了出来。   见此情景,他便走到她二人身边来,又对薛桂瑶伸出手来,“且叫我看一看。”   突然冒出个男人来,薛桂瑶都怔住了。   那人便说:“我是照应郡主的大夫,我姓司空,名越。”   他说着便抓住了薛桂瑶的手,又掏出一把细窄的刀来,要划开她的手背。   薛桂瑶脸色发白道:“别,我怕疼……而且这样一来,我手上也会留疤的,我不想……”   这蛇毒不明,在这可以称得上是生死关头的时候,她竟说出了这样的蠢话。   她自己意识到也觉得有些脸热。   然而司空越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搁下了刀,低下头去便将她手背上的毒血给吸了出来。   在薛桂瑶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含着那口毒血退开,又留了褪除蛇毒的粉末放在桌上,示意她将药粉倒上,转身便离开了。   薛桂瑶愣着神,姜荺娘便忙替她将药粉敷上,又拿了她身上的帕子,替她将手也扎上。   “他……他刚才是不是亲了我?”薛桂瑶小声问道。   姜荺娘以为她怕影响名声,便与她道:“医者父母心,没甚好说的,他还替舅母安胎呢。”   薛桂瑶想想也是。   片刻庄氏从屋里出来,让丫鬟将那黑瓮端走,又拿着薛桂瑶的手看了一眼,道:“司空先生医术一向很好,只是你这丫头也太糊涂,竟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这些不明之物,也是你能乱翻的?”   薛桂瑶听她教训自己,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庄氏说完了她,却又看向了姜荺娘。   姜荺娘见她冷冷清清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安心。   也不知道上回之后,这三舅母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再一想,若是庄氏知道了自己与她弟弟有了纠缠,还不知道还会怎么看她……   “你们两个年轻女孩竟都这样多灾多难,我已经叫绿衣去备下两份补品,待会儿给你们带回去,都好好补补身子。”   姜荺娘忙推拒道:“叫姐姐补补身子就可以了,我倒是安好得很。”   庄氏却凝着她,道:“你尚且还年轻,既然落过了水就更要仔细,若是影响了身子,只怕往后也不利于生育一事。”   她忽然提到那样遥远的事情,叫两个姑娘都有些脸红。   姜荺娘则更有些怪怪的感觉,不知庄氏怎么不关心她当下的身子骨,反而会想到那样不相干的话题,叫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与薛桂瑶一起收下了。   待回去路上,薛桂瑶便与姜荺娘道:“那司空先生我先前都是听说过的,听说他在民间医术极是了得,也亏得瑾王有那本事能叫他来给三伯母来安胎,我原以为他是个老头子,却不曾想他竟这样年轻……”   姜荺娘道:“只怕他也不年轻了,还蓄了把胡子,听说快要三十了吧?”   薛桂瑶听了她的话反而静默了下来。   姜荺娘因见了庄氏之后将庄锦虞的事情记挂起来,想自己耽搁这样久了,便愈发心虚,便也没有留意薛桂瑶的表情。   只等傍晚的时候,姜荺娘便殷勤跑去了薛老太太那边,又给她揉腿捏肩,又要伺候她用晚膳。   待到天黑,薛老太太怕她路上摔着,才大发慈悲地答应留她过夜。   姜荺娘高兴地与老太太睡在一个榻上,薛老太太却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   姜荺娘道:“我哪里敢,不过是上回一事怕伤了您的心,这才仔细想讨您欢喜呢。”   薛老太太道:“莫要与我打马虎眼了,你与我说仔细了,那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我虽从旁人那里打听来了一些,可却都比不上你亲口说的要准确。”   姜荺娘将那日的事情梳拢一遍,便都与老太太托出。   只说到她跳下水后怎么上得岸时,她又顿时卡住了。   “可别说出被村民救下那样的鬼话来,我这个老太太脑子还没出问题呢。”薛老太太对她说道。   姜荺娘咬了咬唇,便小心翼翼与她道:“……是那位瑾王殿下救的我,您说,这是不是巧了?”   薛老太太听到了庄锦虞,却又蓦地看向姜荺娘。   “你该不会与他还有些苟且事情?”   姜荺娘涨红了脸,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没有就最好。”薛老太太说道。   姜荺娘听她似乎并不太乐意听到庄锦虞的名号,余下的话竟有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外祖母,那……那位瑾王殿下他……”   “我困了,先歇下吧。”薛老太太躺在枕上,还翻了个身,背对着姜荺娘了。   姜荺娘心里急,却因刚才老太太那句质疑而感到几分心虚。   也亏得老太太没逼问于她,才叫她险险给瞒住了。   至后半夜,姜荺娘忽然被老太太咳嗽的动静给吵醒。   老太太脸色微微发白,咳得辛苦。   冯嬷嬷却熟练的拿来痰盂和水,一群人伺候了一顿,老太太才迷迷糊糊睡下。   冯嬷嬷退出房间时,姜荺娘也跟上去,问她老太太的身体。   “老夫人年纪大了,外人瞧着是强壮健康,但内里也是不中用了。”冯嬷嬷见她忧心,便又与她道:“早前她知道你被你父亲欺负的时候,就气得晚上睡不着觉,咳痰也带着血,大夫说是积郁伤肝,后来家里稍微发生一些事情,她口中总有血丝,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叫她少操些心。   她自己也说是年纪大了,往后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赚来的。”   姜荺娘脸色微微发白,没曾想这狡猾的老太太把真正的身体情况给瞒得这样严实,叫谁也没察觉出来。   “我竟都不知道……”   “姑娘也不必自责,你自幼虽没有认得老夫人,可老夫人从前有多疼你母亲,如今便有多疼你,一半是血脉缘由,另一半是内疚,是以她总紧张着你,对你有些事情不肯松口,反而正是因为怕你受到伤害,往后姑娘多理解她一些,莫要真叫她伤心了才是。”   姜荺娘只点着头,心里有种沉坠坠的感觉。 第42章   这日趁着起风时候,薛桂瑶屋里头闲不住,又令婆子将从前玩过的风筝拿出来,叫上姜荺娘一道去玩。   姜荺娘本就觉得有些萎靡不振,偏薛桂瑶软磨硬泡着,这才叫她换了身轻便衣服去。   待二人好不容易将风筝放上了天去,正乐呵着,姜荺娘便觉得一有些头晕目眩。   薛桂瑶扶着她,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荺娘来不及应她的话便掩着唇犯了一股子恶心。   “不会是中暑了吧?” 薛桂瑶嘀咕着,却也不敢大意,忙扶着姜荺娘在边上坐下来歇歇,又将桌上凉茶倒给她喝下去。   “你可不要吓我,这会儿有没有好一些了?”   姜荺娘抚了抚心口,低声道:“就是觉得恶心,想来是太久没这样皮实了,突然动起来反倒不适宜了。”   薛桂瑶却仍是不放心道:“你也别逞强,好端端的怎么就能觉得头晕恶心了,我带你去司空先生那里看看。”   姜荺娘觉得她好生奇怪。   薛桂瑶只与她道:“司空先生可是医术极高的大夫,咱们能被他看病那是多难得的机会呀。”   她这说话有些好笑,总之便打着为姜荺娘身体好的缘故,硬是将姜荺娘给拖拽过去了。   她们自不敢总去打搅庄氏,但那司空越在薛府里也是有个自己的住处。   他那小院里都是晒满了药材,不管是给庄氏用什么药,基本都是他自己带来的药材入汤熬用。   姜荺娘她们也是来得巧了,这时司空越正坐在院子里坐在小凳子上筛选药物。   “我家妹妹方才与我放风筝时忽然觉得头晕恶心,你能不能给她瞧一瞧?”薛桂瑶上前去便直接问他。   司空越抬眸扫她一眼。   这府里来寻他看病的下人也是有的,只要不是占用着给庄氏安胎的时间,他一般都是不会拒绝。   如今见这两个姑娘跑来,他自然也是一视同仁。   “且进屋来吧。”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起身放下袖子往屋里走去。   薛桂瑶与姜荺娘跟上去,司空越又令姜荺娘伸出手来,待他把脉之时,见薛桂瑶凑近瞧着,便与她道:“姑娘可否去外面架子为我挑选二十片碎参片?”   薛桂瑶见他使唤自己,一时觉得有些怪异,偏又有种诡异的欢喜感,转身便出了屋去。   姜荺娘本也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见他仔细认真的样子,难免怕自己年纪轻轻真有个什么恶疾,便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可有看出我是个什么病症?”   司空越收了手,沉默了片刻,才与她道:“姑娘是害喜了。”   姜荺娘愣了愣,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害喜,害什么喜?   然而很快,她便露出了错愕的表情来。   “先生是说……”   “一月有余。”司空越简洁道。   姜荺娘顿时便想起来,一月之前,她还在庄锦虞府上……   这时薛桂瑶进了屋来,将那参片放在了司空越面前,问道:“先生看这些可行?”   司空越微微颔首,薛桂瑶则毫无察觉屋里怪异的气氛,问道:“不知先生有没有给我这妹妹瞧出些什么来?”   司空越道:“没有。”   姜荺娘缓过神来,则是与薛桂瑶道:“我都说了我是没什么毛病的,就是有些晕乎,想要回去歇一觉。”   薛桂瑶只好应了她,道:“好好好,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二人起身来,姜荺娘却迟疑看向司空越,“先生可会将病人的病情与旁人说?”   司空越道:“有些话我向来都只说一遍,若是关乎旁人名声的事情,我自不会胡乱开口,这是大夫最基本的原则。”   他能说出这些话来,姜荺娘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走后,司空越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生平头一次被人要挟,损了自己阴德的话自然只能说一遍。   只是这姑娘已经落入了旁人网中,还仍不自知。   待姜荺娘回到薄香居后,心中都是一团乱麻。   她方才在外面自然能装得自然无事,然而一个人呆在屋里时,心底深处那些不安全部都一股脑涌上来了。   她以往什么事情都不敢瞒着薛老太太。   可如今这件事情,若是就此放任不管,那么她只怕瞒不过三个月。   届时老太太只怕真的会被气死,再者说,老太太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她误会姜荺娘是借此想要叫她同意姜荺娘嫁去瑾王府,只怕她更加不会同意。   姜荺娘愈发觉得无措,便在这时突然有人进了屋来,吓得她魂儿险些就飞出去了。   “姑娘,明日便是你与瑾王殿下约好见面的日子,奴婢来提醒你一句。”   姜荺娘与她说道:“我知道了,明日不会忘的。”   芷夏见她脸色怪异,但二人已然生分,她也没有了关心的余地,便悄声退了出去。   姜荺娘则是将那一手的冷汗抚在了裙摆上,满心都是庄锦虞那双宛若深渊底端的幽黑眸子。   翌日一早,姜荺娘便去老太太那里问安。   薛老太太见她异常安静,有些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道:“怎么,一早上便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姜荺娘因揣着这样的心事,便是想做出平静的样子都难,便与老太太道:“我昨日与四姐姐放风筝有些皮实过了,今日还没有缓过来呢。”   “你们这么大个姑娘也不知道矜持,待往后嫁了人,总归不能这样闹腾了。”薛老太太说道。   姜荺娘“嗯”了一声,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薛老太太便愈发觉得她奇怪。   “那日晚上我没有理你,是以你今日也不打算理我了?”薛老太太问她。   姜荺娘道:“哪里的话……”   “那天晚上我是不太情愿从你嘴里听到瑾王的事情,不过他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往后我自会备上些礼物,去谢他的。”薛老太太倚在引枕上,脸色淡淡的,似乎少了几分意见。   姜荺娘便问她:“外祖母,我往后想嫁个什么人,能不能交由我自己来选?”   薛老太太道:“怎么,你要学你母亲吗,也要与我对抗不成?”   “您说到哪里去了,我就是问问……”姜荺娘声音顿时也低了下去。   薛老太太轻笑了一声,道:“你告诉我,你当真喜欢那位瑾王殿下?”   姜荺娘见她陡然地就揭了自己的老底,便咬着唇,低下头去了。   薛老太太道:“那天夜里我便知道你这丫头是想问我的,既然你今日还是纠结此事,那么老太太我今日就和你理清楚罢,也省的你往后如你母亲那般和我生疏了。”   她说着便叫来冯嬷嬷。   姜荺娘有些迟疑地看向她们,却见冯嬷嬷送来封信过来。   薛老太太当着姜荺娘打开那信件,抽取里头的信纸,与姜荺娘道:“我虽没什么本事,但要问出那瑾王身边的人事也不算太难。”   “你可知道,他身边有多少个女人?”   姜荺娘怔住了。   庄锦虞身边有多少个女人?   “打小,俞太后曾为他口头上定下一门亲事,女方为敬国公白府六姑娘,后来因那白六姑娘幼年身体娇弱,体弱多病,俞太后便对此事绝口不提,待后来那白六姑娘长大后出落得愈发柔美娴雅,是以俞太后又生出了亲近之意,时常召唤她入宫去,你可知道是什么心思?”   姜荺娘没吭声,薛老太太便与她道:“有那白姑娘珠玉在前,你若有手段叫那瑾王娶了你,那么你在俞太后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她若是愿意,当众给你个没脸,谁又会把你当做瑾王妃看待。   外人从来最喜欢看笑话热闹,你爬得越高,将来就会摔得越惨,这个道理,阿芙竟会不懂?”   薛老太太字字句句都说在重点上,叫姜荺娘顿时哑然。   “外头的事情且不说,就说他府里人,他身边尚且还有一个自幼伺候长大的婢女,乖巧懂事,也是个样貌清俊的女子,听说这婢子清白,瑾王不轻易对待她,为的就是日后娶了瑾王妃后,再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觉得,那样的女子,在他心里的分量会不会比你轻?”   姜荺娘动了动唇,却仍是没有说出话来。   薛老太太眯了眯眸子,道:“于内于外,你都沾不到半分好处,阿芙,你若是公主出身,我必然支持你嫁他,因为你背后好歹有个强大的母族,可你没有。你若当真本事得攥住了他的心,且能攥一辈子,我也情愿将你嫁给他,可很显然,你也没有这个本事。”   “你究竟图什么,图情爱么?”   “老太太我但凡贪慕虚荣一些,必然双手赞成你嫁,可是你如今脑子被他的甜言蜜语糊住了,先前也就罢了,这会儿再不清醒,岂不是那飞蛾扑火的行径?”   “我若再告诉你,他在花楼里有个相好的女子,养在外宅,那女子不但外貌出众,且善解人意,知情识趣,他不抬回府里去,亦是为了给足未来王妃的尊重,你也同样能接受?”   姜荺娘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外祖母,不若待我去问问他……”   “糊涂!”   薛老太太呵斥道:“我告诉你,哪怕四丫头要嫁给那瑾王我只怕都能同意三分,她好歹家里也是有钱傍身,你有什么东西,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若再这么拎不清,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姜荺娘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揪起来了,觉得薛老太太的话都像一把把刀子往她心口上戳。   薛老太太见她那副难过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实话告诉你吧,除了前一个,后面两个都是我诓你的,我就是看看你这傻子到底对他抱了多大的期待,你既然连他又其他的女子都接受不了,你嫁给他做什么?方便往后醋死自己吗?”   姜荺娘道:“您骗我?”   “是,我若不骗你,你会看得清楚吗,你要不要拿个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就知道他不会有个情谊深重的婢子?又知道他往后在外行事,不会遇到一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那些女子他触手可得为何不得,就为了你这个时刻都会人老珠黄的姑娘吗?”   姜荺娘被她斥责地头都抬不起来,只觉得心里泛了无数的苦水与酸水。   原来她当真对他抱了很大的希望。   她一点都没想过他会有其他的女人。   这般自私的情爱岂不害人害己?   她从前亦是告诉自己不能轻易动心,便如老太太说的那样,寻个寻常的男子,普通度过一生也就罢了。   可也不知怎地就与那庄锦虞纠缠不清,他说的话都叫她欢喜,她动了心,他再强势几分,她便也有了意。   可是那些表面的甜蜜,在薛老太太面前,竟撑不过寥寥几句话。   “你好好想清楚吧,只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如当初对你母亲那样对你了,至少往后你若是后悔了,还能回来我这里,叫我庇佑着你,不像你母亲……”老太太说着又有些哽塞,便闭口不言了。   她话没有说完,但姜荺娘却心领神会了。   姜荺娘从薛老太太那处回来后,芷夏便催着她。   她随意换了衣裳,乘着马车便出了府去。   而这厢薛老太太身边的人便立马将这动静传给她听了。   薛老太太冷笑说:“那瑾王殿下不过是料定阿芙年轻单纯罢了,可阿芙未必就会弃了我这老太太的话不听,被他迷惑。”   “那您为何不直接阻止了她呢?”冯嬷嬷问道。   薛老太太道:“我若直接阻止了她,岂不叫她心里的诱惑与想念更大,这不正中那瑾王的下怀?你放心吧,我这一把年纪什么浑水没有趟过,就算那瑾王的水再深,也淹不死我这老姜。”   冯嬷嬷想你们一个阴郁水深,一个姜老且辣,打起擂台来,可苦了这夹在中间的表姑娘了。 第43章   这厢姜荺娘出了府去,脑子里全都是老太太说过的话,且不说心里头是什么感受,便是脑子里都是酸胀难受的。   这人难过的时候,身体也会受些牵连,坐在马车上她又犯了恶心,这反倒又提醒了她当下这样凄惨的状况。   这些事情时而高涨至云端,令她欢喜飘飘然,时而又跌入谷底,叫她眼前一片混沌,竟瞧不见半点光明。   芷夏扶她下了马车,姜荺娘还怔愣地站在原地。   芷夏又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该进去了。”   姜荺娘“嗯”了一声,才往那老地方走去。   庄锦虞还在老位置。   以往姜荺娘便觉得他摆弄茶具时候的姿势极为优雅好看,如今见着了反倒觉得刺眼。   老太太说的话在她心里还热乎着,虽然后来老太太说那是假话,可却也是他们男人的常态。   姜荺娘走上前去,心里不断驳了自己独断的想法,不愿就这样在心里判了他死刑。   庄锦虞见她没什么精神气儿,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在你家老太太那里碰了壁?”   姜荺娘道:“是有些不太顺利,加上这几日也没睡好,今日本不想来见你的,只怕不见你,你又该想多了……”   庄锦虞放下茶壶,道:“难道我竟是个这样小心眼的人?”   姜荺娘反问他:“你不是吗?”   庄锦虞反而笑了,端了热茶给她道:“我是。”   姜荺娘与他说了几句话,心里那些酸涩散了几分,又听他问自己事情办得如何。   “我等了你这样久,如今你又告诉我,你家老太太不同意,你有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姜荺娘默了默,竟不知如何回答他这问题。   她当下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您叫我想想行么,我这些日子……都觉得有些头疼了。”姜荺娘的声音低低的,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实则是有些想哭的。   但她当下既不敢哭给老太太看,也不敢哭给庄锦虞看了。   因为她一个不小心,便会辜负他们其中一个,到那时她又要拿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她亦是茫然得很……   庄锦虞抚了抚她的额发,见她当真苍白了几分,逼她这个时候松口的想法也散了几分,便应了她一个“好”字。   姜荺娘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却习惯道:“您待我真好……”   庄锦虞勾了勾唇,觉得她像是一只被自己养出习惯了的猫儿一般,说话都叫他喜欢。   姜荺娘坐了会儿,心里心虚得很,便托词说自己不适,便要离开。   只是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庄锦虞叫住。   姜荺娘回过头来,见他仍是靠着窗子。   他问她:“你就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了吗?”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嗯……”他扣着桌面的手指忽然就停了下来,仍是语气平淡地与她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荺娘应下了他,便推门离开了。   应付完了老太太和庄锦虞,姜荺娘回了薄香居,终于就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在屋里想了许久。   只是不管怎么设想,她腹中的孩子都只有一条出路。   姜荺娘越想,手心便愈发凉。   退一万步讲,就算庄锦虞今天上门来提亲,筹备婚事乃至到了成亲那日,少说也要三五月,到那时她腹中的孩子又能藏得住什么。   那时薛老太太能受得住吗?   姜荺娘实在不敢去想。   待到晚上丫鬟送来了晚膳,后来却又完完整整地给撤了下去。   芷夏忍不住上前去打听,却得知姜荺娘晚上竟一口饭食都没有动过。   “好端端的,咱们姑娘怎么就没了胃口,真是奇怪得很。”那丫鬟嘀咕着,便端着菜盘子下去了。   芷夏走到窗下忍不住戳了个洞往里看去,却见屋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打她伺候这位姑娘以来,从未见这姑娘有过这样的情况。   即便是她父亲背弃了她,她伤心难过之后,亦是该吃吃该喝喝。   也不知当下是怎么个心境,就突然变得这般死寂。   芷夏有些心虚,也有些惭愧。   这里头她未必就不是那推波助澜的帮手了。   待到第二日,姜荺娘到了晌午的时候才起。   芷夏见丫鬟端着饭菜进屋去,这回姜荺娘却是进了食的。   之后姜荺娘又叫丫鬟重新梳洗过,出来时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顿时叫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姑娘……”   芷夏见她出来,下意识便迎了上去。   姜荺娘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芷夏叫唤完后才想起自己当下尴尬的身份,只得小声嘀咕一句:“姑娘要保重身体才是……”   姜荺娘听她这关心的话却没再觉得暖心。   她出了门去,芷夏便再打听不到她的行踪了。   姜荺娘令车夫载她去含胭斋。   苏银许久不见她,骤然见她到来,心底里着实有几分欢喜。   “许久不见姑娘了,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   姜荺娘打量了这地方一眼,见自己当初的决定果真没有做错,这地方交给苏银来打理,竟也不比从前要差。   “姑娘且看,这是铺子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   姜荺娘扫了两眼,便点了头叫他收起来,道:“我一向都是信你的,你也从未令我失望过。”   苏银点了点头,又问:“姑娘可是缺胭脂了,我这里存了些好的货样,特意是留给姑娘的。”   姜荺娘摆了摆手,又与他道:“我们去后面说话吧。”   苏银见她有话要与自己讲,便交代了丫头在前面柜台看着,自己去推了后门,请姜荺娘进去。   待到了无人之地,苏银又殷勤泡了茶给姜荺娘,问道:“姑娘这回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荺娘端起那茶抿了一口,过了片刻才与他道:“你能帮我去药铺抓一些药吗?”   苏银见不过是个跑腿的活,自然是乐意的,然而当姜荺娘吐出“堕胎药”三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好似被雷劈到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姑娘……是、是谁欺负了姑娘,我替姑娘去杀了他……”苏银蓦地气恼道。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道:“你性子一向似个绵羊般,好端端的喊打喊杀做什么,这件事情怨不得旁人,是我自甘堕落了。”   “姑娘……”苏银见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也感到无措。   姜荺娘与他道:“叫你去做这些丢人的事情,是有些为难你了……”   苏银忙解释道:“并没有,姑娘,你放心……我……我必然会隐蔽地去,不叫人察觉的,只是……”   “别说那么多了,我当下心里也乱得很,你这个时候问我,我也并不想告诉你。”姜荺娘极是牵强地与他笑了笑。   苏银心里微酸,便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待他出去之后,姜荺娘便一直在后堂等着人回来。   只是也不知这苏银为何耽搁了那样长的时间,几乎要等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才满头大汗的回来。   “我出门时总觉得有人好像在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含胭斋……”   姜荺娘心下微跳,苏银便又与她道:“不过我确定自己已经甩开了他们,他们这时候只怕还在郊外乱转呢。”   苏银说着又把药包放到桌上,想到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便低声问姜荺娘道:“我这就去给姑娘将药煎了吧……”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我这会儿再不回府去,府门便都关了,我还不想叫旁人起疑心。”   苏银只得将药包交给了她,又有些担忧道:“姑娘,若是……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我到底是伺候过你的,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姜荺娘点了点头,想他十年如一日忠于自己,心里自然是欣慰的。   只是她这时候没有任何心思,拿了东西便回去了。   苏银送走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后堂,蓦地就沉了脸,砸了茶壶。   这厢姜荺娘将将在后门关上之前赶回了薛府。   她回了薄香居去,丫鬟只说薛桂瑶白日里来找过她。   姜荺娘颔首记下,待晚些时候,后厨没了人,姜荺娘又兀自前往,用那后厨的炉子熬了那药材。   她将汤药倒出一碗,余下的药渣却都埋进了土里。   她端着那药,抚着肚子,心里却希望这孩子能够重新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去,往后也莫要再遇见如她这样的母亲了……   她闭了闭眼,只将那药一饮而尽。   姜荺娘回了寝屋去,实则到底该怎么选择,她已经做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待会儿必然会经历一种毕生难忘的疼痛,只伏在了枕上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然而很快姜荺娘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她的腹中一点动静都无,甚至她还犯起了困。   那种沉重的困意袭来时,姜荺娘的心下便骤然一沉。   也不知她昏昏沉沉多久,只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姜荺娘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而这时,天色是暗蓝色的,偏偏天边又泛出些许的白,像是泡在水中久了的死白皮肤色泽。   姜荺娘觉得有些冷,分不清楚这时夜幕还是黎明。   “你醒了?”   在她的床边上一直坐着个人影,他不动时,便与床角的阴影融合在了一处,他伸出手时,才叫人看出个轮廓来。   一只没有丝毫热度的手触碰到了姜荺娘的脸侧。   那种轻柔而冰冷的抚摸让她忍不住汗毛倒数。   而阴影里的庄锦虞,声音亦是叫人感到后背发凉。   “那药……”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脸上同样覆着一层阴影。   “我原以为你只是太过害羞,所以才一直止步不前,所以就一直想,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你兴许多少都能愿意一些了,也省得总叫我等得那样久。”   姜荺娘浑身僵硬着,手却抚到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那里仍然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你骗我……”   庄锦虞冷笑着问她:“是谁骗谁?”   “是谁骗谁……”姜荺娘爬坐起来,想到他们上一次的谈话,有些不可置信,“你竟拿这样的事情来愚弄我?”   庄锦虞道:“你当真觉得是我愚弄了你?”   “姜荺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人么,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一切是真的,你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你腹中那个会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你想过吗?”   他的质问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姜荺娘没能忍住泪意,只怔怔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若不这样,你又如何能这样果断的做出决定来。”他说罢又露出几分嘲意来,“我甚至连你责怪我的情景都想好了,只是我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甚至都不打算叫我知道。”   他的手指滑在她胸口时顿住,在她心口轻轻戳了戳,却给姜荺娘一种恍若重击的感受。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嗯?”   姜荺娘却咬紧了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换个人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假的,姜荺娘都不敢相信。   可这个人是庄锦虞,由不得她不信。   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她一早就清楚的。   即便她千防万防,他却总能有办法令她乖乖进那陷阱里去。   庄锦虞垂眸,目光里逸散出一丝阴翳,问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嫁我?”   他说完这话便等着姜荺娘的答案。   然而姜荺娘却始终抿着唇,不再开口。   “这世上有那样多的人,怎就叫我遇见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东西——”   庄锦虞仍是噙着一抹冷笑,松开了手,起身走去。   然而他才站起来,衣角却被人揪住了。   “我真的有试过……”她的声音牵强之极,仿佛是被什么硬挤出来似的。   庄锦虞垂眸看衣摆上那只手,将她的手指掰开。   “我并不是个擅长强迫女子的人,姜姑娘也许不太清楚我们这些男子的心性,喜欢的时候,你自然可以做我的瑾王妃。若不喜欢了,便是放在眼底都只会觉得碍眼。”   他说着又看向她的脸,勾着唇角,眼中透出无限的冷漠来。   “我倒是想看看,如姜姑娘这样眼界高的,往后究竟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离开了这屋子时,外头在遥远的山头里,太阳露出了一片轮廓,叫人知道这会儿阴霾已散,黎明已至。   只是于某些人而言,黎明与黑夜却仿佛调了位置一般,即便身处光明,却也挡不住自内心溢出的阴翳。   无人知晓这短短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姜荺娘蓦地病了一场。   薛老太太觉得她这病来得蹊跷,又怕她真的伤了身子根本,心疼地亲自照顾了她一场。   姜荺娘睁开眼来看见老太太,脸色苍白憔悴,眼里也少了几分鲜活。   薛老太太心疼地揽着她道:“傻姑娘,不要想了,那样的人,你是驾驭不了的,何苦自讨苦吃。”   姜荺娘在她怀里闭了闭眼,心中微叹。   这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人间爱恨嗔痴,情字最苦。   她喜欢林清润时,最是单纯,因那林清润伤了她心,她便死心。   她喜欢那庄锦虞时,以为自己当真有几分心机,却不知自己一直都是旁人网中蝶,瓮中鳖,最后也是败在对方手中。   如今缘起又缘灭,她总归是看透更多。   她本就无心拘泥在情爱之事上,只是心性还是年轻得很,庄锦虞那样的人物愿意叫她入这情网,她便不争气的沦陷了。   如今他将她踢出局去,她便再也不必受限于人,受限于情。   “你这老太太,可真是坏……”   姜荺娘靠在薛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哽咽说道。   薛老太太眼眶微酸,知道自己又叫这姑娘吃了苦头。   兴许她该谢谢那位瑾王殿下,终是对她这可怜的姑娘高抬贵手了。 第44章   姜荺娘本就是一场心病,虽难过,却不至于就此抑郁寡欢了。   是以她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恢复时,人又像从前一般,面色红润,肌肤柔腻,因入了薛府之后娇养了一段时日,她当下反而像是拂去了灰尘的珍珠,总给人一种光耀动人的感觉。   旁人不知,而芷夏却能将这位姑娘与瑾王殿下的私事知道个大概。   旁的不说,哪个女子遇到了这样伤心的事情不得难过个大半年的,可这姑娘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甚至叫她隐隐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那瑾王的单相思。   而这姑娘淡然微笑的样子,在知情人的眼中则显得十分冷漠无情。   可惜芷夏在薄香居里待了没几日便被管事的人给领走了。   “你得罪了姑娘,姑娘那里留不得你了,原以你这样被主子嫌弃的也安排不到什么好差事了,只是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三房的给看上了,你收拾一下便过去吧。”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芷夏是心知肚明,虽觉得离开了姜荺娘有些可惜,但却想到庄锦虞当日答应自己的条件,心里隐隐有些高兴起来,也不管管家再说什么教训,收拾东西就过去了。   这日薛桂琬回门与夫君给长辈行过礼敬过了茶,便特意来看一眼姐妹。   岂料她见那薛桂瑶时,对方总一脸的怅然,而姜荺娘却总有些恍惚,两个人奇怪得都有些相似了。   “你二人是怎么了,见着我不高兴?”薛桂琬不解道。   薛桂瑶回过神来,低声道:“可不就是想你想的。”   薛桂琬抿唇一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不点破。   毕竟都是大姑娘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么点心思,说破了也只怕她们臊得慌。   等薛桂琬回去后,薛桂瑶便疑惑地瞧着姜荺娘道:“你难道和我犯了一样的毛病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道:“姐姐什么毛病?”   薛桂瑶娇哼一声,道:“你装什么蒜啊,就是……就是有了心上人了的事儿啊。”、   姜荺娘这才知道这位四姐姐竟然春心萌动了。   她笑了笑说:“我原来还不知道,如今姐姐说了,我就知道了,原来姐姐竟对谁家的郎君动心了?”   薛桂瑶没能问出她的心事,反而还被她嘲笑了,顿时脸上挂不住,便要伸手去捏对方的痒痒肉出气。   怎么就不能有心上人了,薛府能留她们几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连娃娃都抱上了呢——   虽这般自我安慰,薛桂瑶还是知道害臊的,逼着姜荺娘发誓绝不敢把这些小秘密说给旁人听才作罢。   这日夜里,三房老爷崔志德披星戴月地从外面回来,洗去一身的灰垢才往庄氏屋里去了。   庄氏一向浅眠,身侧才有人接近,她便立马睁开眼来,眼中满是防备与冰冷。   待她看清楚崔志德后,目光才缓和几分,道:“你这几日不是很忙吗?”   崔志德道:“并不是太忙,你今日如何了?”   他说着便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庄氏的肚子。   庄氏垂眸扫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具是温情,原先与他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缓下来。   “我很好,司空先生也说了,这一胎算是稳住了,至于是男是女,就看天意了。”   崔志德忙说:“是男是女我都喜欢的。”   他说完后,想到了一桩事情,随即又与庄氏低声道:“我有个事情想要与你商量,你也知道,墨儿已经年满十八了,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他说着便逐渐消了声,因为他看到庄氏的脸色也随之变冷,顿时心下有几分后悔提这个话题。   “有什么好说的,他想娶谁就娶谁,也省的错过了心头好,回头还耽搁了其他女子一生。”庄氏面露讥讽道。   崔志德听她说这话顿时面露难色,嗫嚅道:“你怎又说这样的话了……”   “出去。”庄氏打断了他的话。   “婉婉……”他急得连她小名都叫出来了。   然而庄氏听到这两个字便彻底冷下了脸来,看着他道:“滚——”   崔志德生怕她再动了胎气,只好一边下了床,一边低语:“你好好休息,我还在外面睡下,有什么事情叫一声就好了……”   他离了屋去,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庄氏面朝里睡着,胸口闷闷的,却也无法去替她解开心结,只好先避开了,叫她好生休息。   崔志德不知,因他主动与庄氏提了这话,庄氏就更不会去为庶子挑选媳妇。   单说庶子喜欢哪个,她就禀明了薛老太太,薛老太太没有意见,便直接拍板敲定。   薛秉墨先前就一直喜欢着沈妍月,这事情也曾捅到老太太那里说过。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有刘氏当初牵桥搭线。   可如今,自打薛桂珠远嫁之后,刘氏也就一病不起了,据说里头存了大房老爷的嫌隙,这才叫刘氏更没了奔头。   刘氏从前就不讨喜,之后府里人看过一眼就更没人理会了。   待薛秉墨亲事定下之后,还是薛桂瑶把这事情当八卦告诉了姜荺娘。   姜荺娘没想到绕来绕去最后这沈妍月还是要进薛家的门,一时也是无感。   薛桂瑶见她脸色淡淡,也知道那沈妍月不是个什么好鸟,便也没打算理会这人。   没隔多久,府里又开始准备喜事,沈府与薛府的走动也顿时都紧密了起来。   待夏日尽头,初秋时节,沈妍月便嫁进了薛府里来,在薛老太太和其他人面前,她便如寻常新嫁的妇人一般,娇羞乖巧,低调无声,半点也不叫人反感。   这日姜荺娘做了护膝送给庄氏,恰逢沈妍月过去请安。   沈妍月见着她,道:“真是巧了,我进府这么久,才有机会私下里和姐姐碰面呢。”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沈妍月道:“怎会没什么好说的,我兴许不欠姐姐什么,可姐姐却还欠着我呢。   那日姐姐推我入水之仇,我一直都不敢忘,我倒是希望姐姐在这府里头能待得长久一些。”   这沈妍月说完便与姜荺娘拉开距离,笑得分外甜。   她这时真如愿以偿地嫁进来了,难免要在姜荺娘面前得意一顿。   待二人同时到了庄氏那里,庄氏出来时,沈妍月便上前去给婆母请安。   庄氏见到这个儿媳妇便有些不耐,但她到底也没打算做个刁蛮的婆婆,只与对方说道:“你才嫁进来,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伺候一整日,往后你只要早上过来立一个时辰的规矩,若是遇到了坏天气便就在自己屋里歇着就行。”   沈妍月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低声应了个“是”。   庄氏又与她道:“另外有个事情我也与你一并说了,墨儿屋里有两个丫鬟一个叫茗娇,一个叫婵烟,原先就是伺候他的通房,如今他已经成了家,她们二人也可提为姨娘,给她们在你屋里僻出两间,拨个人伺候着。”   沈妍月暗暗觉得这继母当真是可恶,她才一嫁进来对方就想方设法为难自己,这要是换成了亲生的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损事儿。   “母亲,并非媳妇不愿,只是我与夫君才新婚燕尔,母亲这样做,夫君他会不会……”   沈妍月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就静静地看着庄氏,让庄氏自己理解去。   庄氏正等她把话说完,岂料这媳妇还反过来叫庄氏自己猜了。   “你莫要问我,我一向都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若不是墨儿自己与我说,我又怎么知道他房里的阿猫阿狗叫什么,是他自个儿成亲之前就与我说的事情,我不过是应了他的要求而已。   你若是有什么不情愿的,就自己回去问他,可没得觉的我这做婆婆的刻薄又多事。”   沈妍月听完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道红一道的,窘迫至极。   她再暗暗看了一眼姜荺娘,见对方仍是淡然吃茶,便愈发觉得对方心中定然是在嘲笑自己。   姜荺娘实则也并不想听旁人的这些琐碎对话。   但她是来送护膝的,奈何庄氏一直都在与沈妍月说话,她也不好突然插个嘴进去,便只好一直静等着。   这时她们话才说完,姜荺娘便赶紧拿出护膝来。   绿水接过递到庄氏面前,庄氏瞧过了,淡声夸赞道:“你的刺绣又有了几分进步,原先绣图纹多少都有些生涩,如今却愈发流畅起来了。”   姜荺娘道:“听闻孕妇夜里腿脚时常会抽筋,是以我闲着便做了这护膝送来,四姐姐做得比我慢些,过两日只怕舅母还要再收一副。”   庄氏见这些小辈对自己甚是殷勤,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道:“你们倒是勤快。”   姜荺娘说完,见那沈妍月对自己是一脸怨色,也不想久留,便与庄氏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过来见庄氏。   庄氏抬眸瞧见是庄锦虞,又忍不住皱起眉来。   她与沈妍月道:“今日就罢了,你回去吧。”   沈妍月闻言这才行礼告退。   庄氏见庄锦虞自顾自地在右手的椅子上坐下,好巧不巧地正坐在了姜荺娘先前坐过的位置上。   而他手边那杯茶,也正是姜荺娘喝剩下的。   “你来做什么?”   庄氏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意味。   庄锦虞道:“你既有孕在身,何必要见那么多闲人?”   庄氏道:“我那庶子才娶了妻子,我若日日不见,指不定那日又哭天抹地的说我不待见新媳妇了,这些闲话岂不更叫人烦心?”   庄锦虞道:“哦,绿水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庄氏道:“是阿芙那丫头送来的护膝,她可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庄锦虞骤然听她提起这么个人,默了默,随即道:“你是郡主,难道从小到大收受旁人殷勤之物还少吗?”   庄氏见他说话奇奇怪怪的,有些疑惑地扫了他一眼,道:“怎么,先前你还说你有心于她?”   “姐姐也都说我是个纨绔子弟,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又有什么是玩不得的。”他说着便摸着那杯子递送到唇边。   庄氏却冷不防道:“那茶水是阿芙才喝过的。”   庄锦虞动作顿了顿,随即便将那杯子搁在了桌上,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一向疼你,当初你说你有心于她,我虽心存芥蒂,但也不曾亏待过她,如今你又对她没了意思,那么日后我留意有机会就为她择一门合适的夫家,也算是叫她善始善终。”庄氏淡声与他说道。   庄锦虞勾起唇角道:“这样的事情也不必告知于我,如若礼节必要,届时我自然也会有薄礼一份随去,不会叫你为难。”   庄氏狐疑地打量着他。   庄锦虞道:“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对已经厌弃了的感到留念?”   庄氏道:“我自然不是怀疑你,只是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心里也是比谁都清楚,我倒不怕你厌弃了她,我只是怕你睚眦必报,即便与她没了缘分,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庄锦虞勾起唇,却并不回答她这话。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不肯放过她了,不喜欢她的时候,又要怎么不放过她?   他泼了那茶,将茶杯倒扣在桌面上,只对庄氏说道:“待你生产之后,我自然会离开,你别忘了,你自己应诺过我的话。”   “你以为我会是母亲?你放心吧,我是个自私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定然会头一个顾好我自己的。”庄氏缓声说道。   庄锦虞道:“最好如此。”   待他走后,庄氏便与绿水说道:“他这些日子阴阳怪气的,去盯紧点。”   绿水道:“可咱们的人怎么能盯得了他呢?”   庄氏道:“叫他知道了也无妨,他要么不乱来,一旦乱来了,我至少也该知道。”   “您是指他会对姜姑娘不利?”   “这我倒是不清楚,但他不是个那么好惹的人,只要他做事情不太过分,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旁的……”庄氏声音淡了下去,也懒得把话说白。   至于旁的,那也是那姜荺娘自己先去招惹来的,她这个一边做人姐姐的,一边做人舅母的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这厢沈妍月才进了这薛府便处处碰壁,感觉哪哪都不顺心。   她还曾经试图去拉拢过府里的四姑娘薛桂瑶,可惜那女子也和姜荺娘是一丘之貉,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沈妍月气得不行,晚上等薛秉墨回来,便忍不住与他抱怨了一通。   薛秉墨见才娶回来的心上人便这样委屈,也心疼着,道:“府里这两个丫鬟是打小就伺候我的,她们待我有情有义,我总不好叫那些下人都寒了心,你放心吧,她们不过都是个妾而已,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   沈妍月见他嘴里甜蜜,仍是娇嗔道:“你可不许骗我,我都已经被你骗到你府里来了,若是我母亲知道我来薛府之后的处境,定然会心疼坏的,我也不想叫她还为我操心……”   “知道了。”薛秉墨说着便要将她搂到怀里去腻歪。 第45章   这厢姜荺娘见天凉了,除却先前给庄氏做的一副护膝之外,她又特意做了一条抹额给老太太送去。   早上她才到了那里,却见程氏和薛桂瑶也在。   “也真是巧了,你做了条抹额,瑶儿也做了条抹额,你们两个倒是越来越像亲姐妹了。”程氏打趣道。   薛桂瑶却还有些不服气拿着两条抹额比对。   “母亲都不知道,前些日子她给婶婶做的护膝送过去还得了夸奖,我送去的时候,婶婶就说我费心了,可真是偏心,待会儿你可不许说出来哪个是你做的,我要让祖母来看看。”薛桂瑶笑着说。   姜荺娘道:“你若怕我开口,便添个封口费也是好的,直接这么威胁我,我是不情愿的。”   薛桂瑶想要与她闹腾,这时冯嬷嬷出来,道:“老太太身上似乎有些发热,起不来床了,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好端端怎么发热了?”程氏问道。   薛桂瑶道:“三婶婶那边有个司空先生,他医术极好,我这就去请他。”   “有你什么事情……”程氏呵斥住她,嫌她这个时候添乱。   姜荺娘道:“他不在府中,据说三舅母胎稳了之后,他便去了外地收集药材,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   薛桂瑶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待冯嬷嬷请来薛府常用的一个大夫看过后,那大夫只说老太太是受了风寒,便开了药方,让人抓药喂老太太喝下。   老太太喝了之后,果真有了几分精神,从床上坐起来,见姜荺娘几人都在。   “往后都别赶早来请安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起床也费劲得很,真怕哪日就起不来了。”   “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程氏见老太太脸色苍白,实则心里也觉得老太太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了。   老太太与她们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累了,只挥了挥手,叫冯嬷嬷送客。   姜荺娘有心想要凑到她身边去说话,可见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便只好担忧地离开了她屋去。   “母亲年纪大了,你们都仔细着伺候点,尤其是夜里,门窗一定要关好。”程氏与冯嬷嬷交代道。   冯嬷嬷应下了,待将人送走了,她才重新进了屋去。   老太太则仍旧保持着坐倚着的姿势,只是脑袋歪着,没什么动静。   冯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推她老人家,薛老太太才转醒过来,道:“怎么,她们走了?”   “您究竟要不要紧,这几日身体怎么这么奇怪?”冯嬷嬷亦是担忧得很。   薛老太太摆了摆手,道:“我早说了,如今我也是个半截入土的人了,多活一日都是挣来的,就算立马去了,那也没什么亏的了,只是阿芙丫头的亲事还是要尽早安顿好才是……”   “知道了,您先休息吧,待您休息足了,咱们再来商量这事情。”   另一头,为了令自己尽快在三房站稳脚跟,沈妍月便不得不殷勤地替丈夫去安置那两个姨娘。   结果当天晚上薛秉墨才回来再她这里用完了膳食,外头便来了丫鬟,说王姨娘身子有些不适,想要见薛秉墨。   沈妍月哽咽道:“夫君,她原来虽是个丫鬟,但与你情谊深厚,只是你能不能去与她说说,叫她好歹等咱们新婚满三个月之后再把你从我身边叫开。”   她垂眸泣泪,委屈得不行。   薛秉墨心疼地将来人训斥了一顿,才把娇妻揽回房间去了。   “你放心吧,她们是姨娘,却也是你手下的人,若有什么事情,你去处置,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妍月这才收住了泪,往他怀里靠去。   “我一个娇弱女子能怎么做,只想守着你过日子罢了,又不是专程来欺负人的。”   薛秉墨心软不已,觉得自己一定要护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妻子才是。   等到第二日,沈妍月等到薛秉墨出门去后,便特意去王姨娘那里。   “那王姨娘大白天的就关着门,也不知道搞什么鬼,奴婢觉得奇怪,但也没敢声张出去么。”   沈妍月沉着脸走到门口,丫鬟在窗纱上戳了个洞,沈妍月朝里看去,却发现那王姨娘却正端着一碗药吹凉。   她才瞧了一眼,屋里的人便发现了外面的动静,忙斥问是何人。   那丫鬟将门打开,沈妍月不躲不闪,径直往屋里走去。   那王姨娘见她人来,心虚地将药碗打翻了。   沈妍月却沾着桌上洒出的药汁便闻出来这竟是堕胎药。   “你竟有了身孕?”   沈妍月脸色阴沉得很。   那王姨娘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吓得转身便往外跑去了。   原来是那王姨娘昨日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也不敢胡乱做主,便想鼓着勇气告诉薛秉墨。   岂料薛秉墨将她的人骂回来了,吓得她也没了什么想法,便想暗自将这孩子打掉,省得被主子捉到错处。   沈妍月带着几个仆妇一路追着她,待找到她时,却见她哭哭啼啼给一个女子磕头,似在求助。   沈妍月疑心她是不是把这事情告诉了旁人,心下一个咯噔,随即便上前去,却瞧见在王姨娘身边的人竟然是姜荺娘。   “给我把她抓回去。”沈妍月命令身后的两个仆妇行事。   那王姨娘却一个劲的往姜荺娘身后躲去。   “姐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咱们之前的帐可都还没有算清楚呢。”沈妍月低声警告着姜荺娘。   姜荺娘想起方才那女子与自己说过的话,心里也多了几分了然。   “这是你房里的事情,我本就不该插手,但往后若是有人问我什么,我却未必会装聋作哑,届时你能问心无愧才是。”   沈妍月见她还反过来告诫自己,便收敛了笑,而那仆妇也把那姨娘硬扯了回去。   那姨娘哭得满脸泪痕,瞧着甚是可怜,姜荺娘却也只能暗叹口气。   那姨娘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说那沈妍月因为她不小心怀上了孩子,便想要了她的命。   姜荺娘不好过问,但她偏偏苦苦哀求,姜荺娘便只好多了句嘴,叫沈妍月明白她但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件事情必然是瞒不住的,借此希望对方行事能有所收敛。   今日姜荺娘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但白日里薛桂瑶仍是念着司空越的归期,来到姜荺娘那里软磨硬泡愣是将姜荺娘拉到此地。   沈妍月一行人才离开,薛桂瑶便从那药庐里出来,远远地也看到些动静,便问姜荺娘发生了何事。   姜荺娘将事情转述与她听,她道:“我那秉墨哥哥行事可真不靠谱,竟叫个姨娘先怀了孩子,只怕那沈妍月要气坏了。”   “我说的那些话,只怕她又要觉得我想插手管她房里事情了。”姜荺娘说道。   “你最多是吓唬她而已,哪里插得了手,况且若是她当真容不得那孩子一碗去子药下去不都解决了,还能要了那姨娘的命不成?想来也都是后宅里的常事了……”   姜荺娘想也是如此。   沈妍月回去之后确实有想过要了这贱婢的性命。   只是想到自己才嫁进来就手染鲜血只怕难以手收场,便叫人灌了十几碗堕胎药下去,她看那王姨娘痛苦挣扎的样子,这才出了口气。   “姑娘……已经、已经灌了二十碗下去了,若还要灌,还得去再熬一罐药来才行。”   那二十碗药基本都没有凉透就硬灌下去,王姨娘喉咙被烫得说不出话来,脸上被人捏得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都被磕出了血来。   而她下腹更是见了红,腹痛难忍地躺在地上打滚。   沈妍月见她身上灰尘药渍和着血渍汗迹都混在一起,狼狈之极,便也就作罢了,道:“看住了她,明日一早便发卖出去,别叫少爷给知道了。”   丫鬟连忙应下来。   待得半夜三更,与王姨娘一起伺候薛秉墨的另一个柳姨娘悄摸进了屋来,将地上的王姨娘扶起来。   王姨娘吓得浑身发抖,柳姨娘见状便与她道:“难道妹妹就甘心这样被羞辱吗?”   王姨娘淌着眼泪,说不出话来,柳姨娘便低声道:“如今你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算少爷回来以后,又怎么看还会继续留你?恐怕那恶妇趁着才入门的委屈劲儿还能倒打一耙,你甘心吗?”   王姨娘便哭得更加厉害了。   柳姨娘面露痛色道:“我听人说她竟灌了你二十碗堕胎药,你往后怎么可能还怀得上呢,我若是你倒不如一根绳子吊死,把这事情闹大后,少爷必然会怜惜你们多年的情谊,也会怜惜你肚子里的孩子,哪里还能放过那毒妇。”   王姨娘怔住了。   柳姨娘说完这话便叹了口气,随即在天亮之前离开了。   等到第二日,丫鬟推开门来,便瞧见了吊在横梁上的王姨娘,吓得尖叫出声。   待沈妍月知道了这事情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忙叫人将尸体拖出府去,又与丫鬟商量,将知情人的嘴巴堵住,而后又对外宣称是将王姨娘发卖出去了。   躲在暗处的柳姨娘却冷笑表示,你不仁我不义,连王姨娘那样安分的这少奶奶都容不下,她还比王姨娘更得宠一点,只怕未必是这少奶奶的对手,倒不如叫这事情闹大。   她回了屋后,便叫来个在庄氏院子里伺候的丫鬟,给了对方一笔银子,让对方想办法把这闲话传到庄氏的耳朵里去。   待天黑薛秉墨回来后听说王姨娘被发卖了,难免便想到前几日王姨娘晚上有急事找他这一茬,猜想是不是沈妍月犯妒了,有些不高兴地问了她几句。   沈妍月却委屈地卷起袖子来,露出了一截烫伤,“我原以为那王姨娘是有急事寻你,便想去问问她是不是缺什么了,可是她说话极是难听,说她陪了你有十年了,有这十年在,不管她做了什么,你就永远都会护着她,我听不得这些话想要离开,她却故意拿热茶撞到了我。”   “竟有此事?”薛秉墨迟疑了。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土性,我想着我有你撑腰,有什么不敢的,便将她发卖出去了,只是没想到她说的都是真的,你竟真会护着她……   你放心吧,我这就去将她给你找回来,只是我一个少奶奶被一个姨娘欺负也没脸见人了,还不如拿了休书回家去……”   薛秉墨惊疑不定,听她连休书都说出口了,便愈发信了她的话,道:“我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你也知道,那些下人对着主子都是谄媚的样子,我怎知道她私下里会借我的威势来欺负你呢,你既然已经发卖了就发卖了吧。”   他说完这话,想到王姨娘的样子,又低声道:“只是她到底跟过我一场,你明日叫人把她追回来,将她许个殷实人家过日子去吧。”   沈妍月心中冷笑,他倒是善良的很,可惜对方早就见阎王去了。   为了安抚薛秉墨,沈妍月晚上在床榻上为了撩拨他的兴致更是不遗余力。   到第二日,她只当这一切雨过天晴了,这时庄氏又叫人请她过去一趟。   沈妍月换了身素淡衣裳,才到了庄氏跟前,却见庄氏一张冷脸。   “母亲,这是怎么了?”   庄氏不理会她,只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声,“抬上来。”   很快,一个担架便被人抬到了院子里来。   沈妍月心底一咯噔,待绿水揭开那白布,底下果真是满身伤痕的王姨娘。   “母亲……”   沈妍月要跪下,却被庄氏叫人给扶住了。   庄氏道:“你这种恶毒的女子不必跪我,只要想好回去怎么与你丈夫交代就行了。”   沈妍月一颗心顿时掉进了凉水里,险些就眩晕过去。   然而薛秉墨回来见过了王姨娘的尸体之后,得知王姨娘生前的遭遇,心里凉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是他那个娇美可人的妻子做出来的事情吗?   “夫君,母亲她一直都看我不顺眼,她是故意的……”   沈妍月想要解释,却直接挨了他一个耳光。   “毒妇,就算王姨娘真的生下了孩子,难道我就蠢得会嫡庶不分把什么都给她的儿子吗?”   沈妍月捂着脸哭,薛秉墨道:“若是母亲她当初有你一半的狠毒,三房里就没有我这个庶子在了,你这个谎话连篇的毒妇,竟还敢污蔑母亲!”   沈妍月抽泣着百口莫辩,心中却渐渐浮起了一个人的名字来。   除却姜荺娘,还有谁会多嘴去庄氏那里告状。   整个薛府,也只有她与自己有仇——   沈妍月咬牙,早在心里将姜荺娘千刀万剐了。   这厢姜荺娘还不知道自己背地里成了个替罪羊,被人记恨上了。   只是薛老太太难得有了些精神,姜荺娘便一直陪着她。   薛老太太道:“叫你相看人家,怎么一个都看不上,我家阿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剔了?”   姜荺娘道:“倒也不是挑剔,只是外祖母看的那些人家都是急于成亲的,我却不愿那么早嫁,我想陪着外祖母。”   薛老太太笑说:“我却想在自己身子还康健的时候看着你嫁人呢,我们两个想法背道而驰怎么能行呢?”   姜荺娘笑而不语,薛老太太却说:“你三舅母百忙之中也为你相看了个人,那人是个武将出生,年纪大了一些,但为人正义,近年来天下太平,他也就在京中带刀巡逻,是个平安无事的差事。   那人在后日下午那人会抽空过来一趟,什么意图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与他在澜锦亭里会一会吧。”   姜荺娘低低应了一声,再抬起眸时,老太太却又睡了过去。   姜荺娘握住老太太微凉的手,心里沉甸甸的。 第46章   怎么说都要嫁人。   于是这日下午,姜荺娘索性收拾的体面些,往薛府后花园去。   那人名袁安,是京城人士,年纪已有三十,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偶尔却会与手底下的人去青楼里消遣,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恶习。   姜荺娘觉得即便如此,她也未必就配得上他。   这人十几岁时便随着军队四处征战,一步一步爬到了副将的职位上,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便安逸于京中,做个京卫统领的官职,前途只好不坏,更别说到了三十还洁身自好,没有整出十八个小妾搁在后院乌烟瘴气。   待她到了那澜锦亭,见里头果然坐着一个魁梧男子。   那男子皮肤显黑,但五官却极是耐看,也没有姜荺娘心中所想的凶神恶煞。   姜荺娘缓步上了台阶,他察觉出时,便立马站到了一边,与姜荺娘一揖。   “鄙人袁安唐突,见过姜姑娘。”   姜荺娘还一礼,彼此才先后坐下。   袁安打量了姜荺娘一眼,眼中虽有惊艳,可他到底不是那些个毛头小子了。   他只微咳一声,道:“姜姑娘,想来今日我的来意你也是清楚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姜姑娘。”   姜荺娘见他丝毫没有羞涩避讳,心里便知道他看待自己未必有多喜欢了。   “您请说。”姜荺娘声音平淡而客气道。   袁安凝视着她,开口说道:“实则我今日来也算是奉命行事,姜姑娘知道,如今这天下不是我们武将的天下了,而我却又得罪不起皇族的人,说起来姜姑娘除了家世略逊,相貌才情并不太差劲,配我这个三十的男人实在有些不太合适,不知姜姑娘可否坦诚相告。”   他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来并不是真心想要相看她,不过是受迫于三舅母郡主的身份罢了。   姜荺娘桌下的手指紧了几分,想要离座走人,可是想到老太太的情况,便又忍下,道:“从前府里传过一阵谣言,想来你要打听也不难的,他们都说我失了贞,不是个清白女子,我也算是坏了名声了。”   姜荺娘不将话讲明白,但只要计较这一点的男子,必然就明白她的意思,可若是有心捉她话中把柄却也不能捉到什么,这不过是她“引用”了先前的一桩谣言罢了。   那袁安扯了扯唇角道:“姜姑娘放心吧,只要郡主叫我娶的女子,哪怕是青楼里的花娘我也是不在话下,只是我要事先与姑娘说好,嫁给我之后,姜姑娘万不可再做出那些红杏出墙的举动了,等你入了门之后,我才会将自己喜欢的女子娶回府中,也算是给全你尊重了。”   说完这些,他看见对面那姑娘素白似梨花的面容,那双浸透了秋水的琉璃眸子正幽幽望着亭外,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即便如此,我也依然愿意娶姜姑娘,姜姑娘觉得这样可好?”   姜荺娘回过头来,回了他一个疏淡的笑。   “挺好的。”   袁安心里沉了沉,又道:“姜姑娘果真是个识抬举的人……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清楚……”   “您请。”姜荺娘说道。   袁安道:“我虽然不嫌弃姜姑娘,但是请姜姑娘入门后能否答应我,叫我心爱的女子先生下长子。”   “届时她为平妻,若生的是女儿,那便一直生到儿子出生为止,待长子出生后,我自然也不会叫姜姑娘膝下寂寞,也会给姜姑娘一子半女的。”   姜荺娘似听不出这种羞辱意味的话,只微微颔首,道:“如此,不知您还有旁的要求了吗?”   这回反而轮到袁安怔住了。   他摇了摇头,问道:“那么姜姑娘也当真愿意嫁给我了?”   姜荺娘笑了笑,似白兰初放的柔美清甜,那双水眸弯弯,透着温柔的意味。   “愿意。”   袁安看傻了眼,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姜荺娘早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这时他才露出了懊恼的神情来,心里几乎有一万匹马来回奔腾。   他是疯了才这样去欺负一个脾气软得像棉花样貌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姑娘。   然而即便是他绞尽了脑汁试图叫她难堪,她却仍是风轻云淡,一点都没有觉得后悔莫及,也没有觉得哪里内疚惭愧,反而对着他提出来一条比一条苛刻的要求的笑着应下了。   这叫他回去怎么交差?   而事实上,姜荺娘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好的脾气。   只是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依着老太太,不拂逆了三舅母的情义罢了。   至于嫁不嫁给这人,从来都不是她说的算。   待她回去之后,只将自己与袁安的对话转述给薛老太太听了,薛老太太果真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事儿了。   姜荺娘觉得这时候提出去庵里修身养性一段时日,老太太兴许不会反对。   岂料这一日,薛老太太便忽然昏睡不起了。   府里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一眨眼功夫过去了两天,老太太双目紧闭,灌什么都会顺着唇缝淌到脖子后面去。   饶是家里人再耐心地灌药,也基本全部都浪费了去。   “如今老夫人醒不过来,就算到最后她的病症真的有了救治的药方,只怕那时候她也饿死了。”就连特意从宫里请来的太医也是完全束手无策。   姜荺娘与薛桂瑶站在外间,屋里站着程氏与庄氏和其他一堆大夫,压根就不让她们两个姑娘靠近。   “你哭什么,如今她们嫌我们添乱,都不许我们进去了。”姜荺娘没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心里都急坏了。   薛桂瑶揉着红红的眼睛道:“你自己不也急红了眼睛,祖母躺在床上脸色都跟泥巴一个颜色了,可是什么东西都喂不进去,怎么办……”   她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那位司空先生早不出去,晚不出去,这时候出去,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姜荺娘握了握她的手,道:“咱们这时候还是不要慌了……”   便在这时,外头又进来一人,不是旁人,却是一身素净的沈妍月。   乍然见到这人,姜荺娘和薛桂瑶都安静些了。   比起毫不知情的她二人,沈妍月却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火热,似乎所有难堪羞耻的事情都被她们暗地里嘲笑过了一般。   然而这回沈妍月却只是与她二人客气地点过了头,也不管她们理会不理会,便走到了冯嬷嬷身边去了。   也不知她与冯嬷嬷低声说了什么,冯嬷嬷便让开了身子,请她进去了。   薛桂瑶上前去道:“嬷嬷为何让她进去了?”   冯嬷嬷道:“方才墨少奶奶说,她有办法可以让老太太进食。”   薛桂瑶有些不信。   “真的?”   冯嬷嬷也不能回答她这是不是真的。   姜荺娘道:“若是当真能让外祖母进食下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姜荺娘的话也提醒了薛桂瑶,现在可不是有个人成见的时候。   薛老太太已经不能再拖了。   即便不是真的,她们也只能祈祷真能有这样个人来救老太太一命。   待沈妍月进去之后,没过多久,丫鬟便出来报喜,说老太太吃下东西了。   “她怎那么厉害?太医都没有办法,她是怎么做到的?”薛桂瑶可惊奇得很。   “奴婢也没瞧个真切,少奶奶只说她家里世代行医,幼时又喜欢看医书杂籍,她还用了几根银针,又不知掐了哪些穴道也就成事儿了。”那丫鬟说道。   “竟这样厉害……”薛桂瑶也有些意外。   “是啊,她还说从前在一个杂书里曾经看到过老夫人的病症,如何配药她还需仔细回忆一番,但老太太性命无虞是可以保证了的。”   她说出这些话来,顿时叫所有人都安下了一颗心。   沈妍月将老太太安顿好之后,已然是满头大汗。   程氏握着她的手,看她便愈发喜欢,只一个劲儿的夸她,说薛家没有娶错媳妇。   “你对我们薛家也算是立下了个大功劳了。”程氏说道。   沈妍月余光扫到庄氏冷然的脸上,顿时便收敛了高兴的神情,低声道:“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如今有机会为祖母做些什么,也是我的福气。”   她说完眼睛便一直看着庄氏,样子也极是惭愧可怜。   程氏觉得奇怪。   庄氏便开口道:“你立的功,谁也抢不走,只要你日后安分守己,一家人都还是一家人。”   庄氏冷淡,可这话却叫沈妍月顿时又露出笑来。   待到晚上薛秉墨听说了这事情,也没忍住过去看沈妍月一眼,却见她深夜床头还放了一摞医书。   他心下微微动容,只冷着脸走到了榻边,道:“怎么这个时候还不休息?”   沈妍月听到他的声音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回过头来,低声道:“夫君,你来了……”   “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你休息吧。”薛秉墨仍不想给她好脸色,正要离开又被她叫住。   “夫君,你那日骂我骂得对。”她这话又令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我那时候被妒忌迷住了神智,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我竟变成了那样可怕的女子……”她说着便流泪。   薛秉墨私心里固然舍不得她,可是想到那个惨死的王姨娘,心里便仍是难以接受,正要拨开她扯着自己的手,忽然就瞧见了她手腕处的伤痕。   “这是什么?”薛秉墨问她。   沈妍月见状便立马缩回手,见他质疑自己的模样,便又道:“我……我本想以死谢罪,想着割破了手腕,放光了身上的血,慢慢痛苦死去也就能赎我一身罪孽了,可祖母她老人家忽然病倒,我心里焦急不已,日夜翻查医书,发现有办法救她老人家,这才想着待我治好了她之后,再……”   “再去死吗?”薛秉墨不可置信地握住她的手腕,心下微痛,道:“你怎么这么傻?”   沈妍月呜咽了一声,“比起死,我更怕失去你。”   薛秉墨看着她坚决而柔弱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做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若不是因为太爱他了,她这样娇柔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事情来?   “你不会失去我,我若是真嫌弃了你,早就把你休了。”薛秉墨道:“我只是……不能接受你骗我,你虽做出了那些事情,到底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往后……”   “往后我必然不敢了,我会年年都吃斋念佛,为王姨娘祈福,只要你不厌弃了我,叫我做你身边一个丫鬟我都答应的。”沈妍月抱着他,极是委屈道。   薛秉墨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她抱住了。   没几日,沈妍月便调配出了一剂药来,给老太太喝下之后,老太太脸色竟也没有那样吓人了。   姜荺娘去看时,沈妍月正守在老太太床边,给老太太按摩手脚。   这时丫鬟端来热水,要给老太太擦身,沈妍月叫上姜荺娘到外边说话。   “实话与姐姐说吧,太医都救治不好祖母她老人家,实则我也无能为力了。”沈妍月说道。   姜荺娘迟疑地看向她,道:“你先前却不是这样说的?”   沈妍月蹙起眉间,掩着胸口,低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一看见姐姐,我便觉得心口那处疼得很,好似有个什么东西陷入了肉里一般,姐姐可知这是何故?”   姜荺娘道:“你想说什么?”   沈妍月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姐姐是个孝顺人,若是姐姐愿意为祖母离开薛家,岂不更能显得姐姐一副孝顺心肠?”   她兜兜绕绕,终于让姜荺娘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想借此机会,将我从薛家赶走?”姜荺娘问道。   “姐姐是个聪明人,除此之外,我另有一桩事情想要拜托姐姐。   这些日子来,我又研究出了一个药方,据说喝下之后,七天之内脸上会慢慢生出一块毒疮来,初时是有些疼的,但是等那毒疮长到了婴儿拳头大的时候,就会结成个肉疤,我一直想拿这药在姐姐如花似玉的脸上试一试呢。”   沈妍月似想到了什么高兴事情,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你想要我离开薛家,还要我毁了自己的脸?”   姜荺娘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毒辣的法子了。   沈妍月笑说:“从前我不管在哪里,旁人都说我在学姐姐,长相像姐姐,性子像姐姐,乃至后来,说话腔调也像姐姐,她们都说我是姐姐身边的一条狗,我那时当真是恨极了……”   “如今我就要取代姐姐在薛家的地位,甚至做的比姐姐还要好,等薛老太太醒来,她自然会疼我不比疼姐姐少的,这样一来,我才有理由去救她。”   她说罢,又抬眸看向姜荺娘道:“就算姐姐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反正太医都治不好祖母,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姜荺娘没有应她,她只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转身走了。   等到天黑时,丫鬟却传话来说老太太突然又吃不下东西了。   姜荺娘坐在榻边上,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这沈妍月打定主意要拿老太太的性命威胁她了是么? 第47章   翌日一早,姜荺娘便往三房那里过去,却见沈妍月正慢悠悠地在屋里画眉。   沈妍月见她来,便挥退左右,问姜荺娘道:“姐姐怎么来了?”   姜荺娘道:“我若应了你,你便能保证治好外祖母吗?”   沈妍月笑说:“你放心吧,我不过是要取代你而已,和老太太又没有仇,我比你更想叫她在我手底下好起来。”   姜荺娘微微颔首,道:“我答应你。”   她的态度太过爽快,神色也太过淡然,叫沈妍月有些不太确定。   “你可不是在耍我?”   姜荺娘却反问她:“你觉得我若毁了容,还回得来薛家吗?”   或者换句话说,薛老太太真好了之后,还能受这份刺激吗?   沈妍月也收敛了笑,道:“可以,只是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喝了那药。”   姜荺娘应了她,沈妍月便将事先备好的药交到自己贴身丫鬟手里去:“姐姐说这些日子有些头晕,这是我给她补身子的药,你熬了之后,千万要看好,别洒出一滴来了。”   那丫鬟应了便拿药下去。   姜荺娘便安静坐等。   沈妍月见她半点也不伤心,反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面,没滋没味的。   “姐姐有没有想过,当初姐姐不那么出色,我也就不至于被人骂作一条狗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并不屑与她议论往事。   当初沈妍月被人欺负的时候,活得哪里比一条狗好过了。   那时她母亲都还是个妾,她的身份卑微无比,后来好不容易做出伪善的样子博得姜荺娘同情,又处处模仿着姜荺娘。   如今见姜荺娘从云端坠落,便更是生出了取代之意。   她来替姜荺娘享受薛府的宠爱,享受老太太的喜欢,叫姜荺娘好好感受一下真正贱到泥土里的滋味才行。   沈妍月似看透了姜荺娘心中的不屑,只低声道:“姐姐以为人人生来都是天生高贵的吗?”   “我那时攀着姐姐,可却也陪衬得姐姐愈发得好了,不是吗?”她又说道:“老天眷顾着我,要不是后来我继母不小心吃了我配制的毒药,我母亲那里有机会被扶正呢?”   她说完又看向姜荺娘嗤笑说:“二姐姐则是福气走到了尽头,风水轮流转罢了,姐姐以为我这一路走来,哪一步不艰辛?”   沈妍月做下的这些事情,都是她极引以自豪的,今日能和姜荺娘颠倒处境,在姜荺娘面前像个胜利者一般说话,叫她那颗心前所未有的满足。   沈妍月还想再说,偏这时丫鬟将那熬好的汤药端过来了。   “药兑了些凉水,也不烫了。”丫鬟极是贴心提醒了这句,便退出了房间。   姜荺娘端起那药便一饮而尽,叫沈妍月一句话都插不进来。   她喝完之后,便将那空碗给对方看。   “我今日自会向二舅母提出辞行,最迟明日就走。”   沈妍月却说道:“若是你明日脸上就露出了端倪,可怎么好,若是可以,今日就走罢。”   姜荺娘不应她,只起身离开了她屋里。   沈妍月坐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却又想等到姜荺娘处境难堪的时候,那时她要好好去欣赏一般,将对方的惨状永远记在心里头。   姜荺娘离开了她屋后,却并没有回去,而是绕了个弯子去了三房庄氏那里。   庄氏正等着她,见她来了,叫绿水细细打量她一眼。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待你出府去了,我便不会再插手了。”庄氏说道。   姜荺娘道:“舅母护我至此,已经足以令我没齿难忘,我唯愿外祖母早日安康。”   庄氏微微颔首,让她去了。   待姜荺娘走后,绿水道:“这可真是个识大体的姑娘,她竟没当场和少奶奶撕破脸皮,反而知道将计就计了。”   庄氏道:“这性子瞧着是好,其实也不好,只是她也没白费老太太一场疼爱,倒是这沈妍月真是白费了一手的好牌。”   绿水疑惑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庄氏冷笑道:“我若是她,明明有机会揽了这天大功劳,往后在薛家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可她却偏偏要借此来害老太太的外孙女儿。   我先前以为前一桩王姨娘的事情是她年轻冲动,见她今日对付阿芙的手法,原来竟是狗不改的行径,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姜荺娘离开之后,沈妍月便又叫人去留意她的行踪。   岂料姜荺娘回去之后就没有一点动静了。   一直到下午,她才去见了当下掌家的二夫人程氏。   也不知她与程氏说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借口,程氏竟也放她走了。   不到天黑,姜荺娘便离开了薛府。   沈妍月终于如愿以偿。   而姜荺娘离开了薛府之后,沈妍月便立马派了外头雇佣的仆人跟着姜荺娘,查看她的一举一动。   那仆人拿着沈妍月给的银子,每日都会将姜荺娘的情况传递进薛府里去。   头一日那姜荺娘便因为身无银钱而无家可归,据仆人说那姜荺娘竟没脸没皮地睡在了土地庙里,一早起来,衣服都脏得不像样子。   第二日天一亮,她就被看守土地庙的人给呵斥出去了,样子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   沈妍月面露嘲色,道:“她竟这样放得开,也难怪先前府里人说她失贞了她都能面不改色……”   因姜荺娘自出府之日便一直拿着头巾裹着脸,那仆人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被毁了脸。   到了第四日,她一直在京城徘徊不去,白日里穿得灰扑扑的,又没洗漱过,几乎与个乞丐婆子无异。   但到底有人觉得她身材消瘦,该是个漂亮的女子,便大着胆子走她背后扯了她头巾,却被她脸上的疮给吓跑了。   那仆人转述的时候,面上露出了恶心的神情,沈妍月就愈发想要亲眼看看。   待到第六日,姜荺娘忍不住想要打听一下薛府老太太的消息,却被上街来买东西的苏银给撞了个正着。   苏银惊讶于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正要上前来,却被姜荺娘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苏银这才留意到姜荺娘身后不远处正有人盯着这处。   姜荺娘为了避开苏银,便往了相反的方向走去,岂料她才走到路中间,路上便突然冲出辆马车来,险些就碰到了她。   那车夫停下来,见她衣衫褴褛,便问她有事没事儿。   姜荺娘捂着头巾摇了摇头,她急着要走,却被车上的人蓦地给叫住了。   “荺娘,是你吗?”   姜荺娘顿了顿,见车上的人急忙出来,又朝她这里走来。   待他站在她面前仔细看了又看,才敢确定姜荺娘的身份。   “真的是你,你……你怎会这般狼狈?”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借着姜荺娘父亲逼婚的林清润。   后来他跟丢了姜荺娘,府里瞒着的事情也在林母那里漏了馅。   林母气得都对他动了家法。   眼见着姜荺娘返回了薛家,连姜父都不肯再认,他便愈发觉得无望。   然而今日却又让他遇见了姜荺娘。   若说这都不叫缘分,谁能相信?   “荺娘,你……你别怕我。”   姜荺娘冷淡地看着他,心想她当然不怕他,她怕他待会儿看到她脸后会害怕。   林清润道:“这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若相信我,我带你去我的地方说话行吗,我必然不敢再做出逾越的事情来了……”   他急切想要在她面前挽回形象来。   姜荺娘却低声问道:“你当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欺负我了?”   林清润终于听见她回应了自己,高兴的不得了,与她道:“不会的,我那时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不如你坐马车过去,我……我走回去,行吗?”   他这时仿佛有种本该永远失去的东西忽然失而复得的喜悦感,愈发小心翼翼,连半分冒犯的念头都不敢再想。   姜荺娘迟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倒真有几分孤弱无依小可怜的味道了。   去前,林清润对那车夫交代又交代了,让车夫行路平稳一些,不要颠着里头的人了。   那车夫见此人对自家主子如此重要,便也上了心,将姜荺娘仔细送进了府里去,这才返程去将路上的林清润接来。   那林清润回到府中,见姜荺娘仍是那副灰扑扑的模样,心里有些心疼,又见姜荺娘裹着脑袋实在奇怪,便忍不住道:“荺娘,在我这里都是极为安全的,你便放心的把头巾拿下吧。”   林清润理所当然地认为姜荺娘是怕外人会觊觎她的美貌,所以才特意拿着头巾把脸挡起来的。   姜荺娘道:“多谢你伸出援救之手,只是我怕拿下头巾来会吓着你。”   林清润道:“荺娘,旁人不知道我,难道你也不知道么,你放心吧,先前确实是我做错了,往后即便你不愿意留在我这里,我也绝不阻挠。”   好歹也算是又和姜荺娘重新有了交集,他哪里还敢再冲动而毁了这失而复得的缘分。   他极是怜惜地望着姜荺娘,见姜荺娘虽惊疑不定,却还是把手伸到了耳后。   他微吐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姜荺娘右脸露出了好大一个疮疤。   林清润的手微抖了一下,望着姜荺娘那张脸,露出了迟疑。   姜荺娘看向他,仍是那双清亮的眸子,低声道:“我吓到你了吧?”   他回过神来,只怔怔道:“没有,没有……就是,你的脸……”   “是我自己不小心……”她说着顿了顿,又抬眸看向他,道:“你若是觉得不好,我现在就走罢。”   林清润忙道:“你若是没有去处就现在这里住下吧,往后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说……”   姜荺娘见他挽留,便微微颔首。   待林清润叫来丫鬟伺候姜荺娘洗漱,自己却坐在原处想了很久。   他心中那个灿若桃花的姑娘还是方才那个姜荺娘吗?   他甩了甩脑袋,心里愈发怜惜起姜荺娘了。   然而当天夜里,林清润便做了个梦。   梦里他穿着大红的新郎衣服,满心欢喜得进了洞房里,就瞧见姜荺娘一身红衣坐在床头柔柔唤着他夫君。   他按捺着冲动,缓缓揭开了对方的盖头,却见姜荺娘扭过头来,露出了脸上好大一个恶疮。   他惊恐得动弹不得,却见姜荺娘仍是一脸娇羞地往自己身边靠来,而后拿那恶疮对准了他。   最可怕的是,那恶疮里忽然又钻出来个虫子,直接爬到了他的脸上……   林清润被这梦惊醒,吓得一身冷汗,连再次睡去的勇气几乎都没有了。   他爬起来在窗前来回踱步,愈发后怕。   待第二日,姜荺娘换了干净衣服,又梳着如从前一般的发饰,光瞧着背影,几乎就叫林清润忘掉了梦里的阴影。   林清润怀着几分忐忑不安的心情靠近过去,见姜荺娘转过头来,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姜荺娘见他盯着自己脸侧的伤疤,没忍住红了眼睛转身进屋去拿了头巾又重新把脸挡起来了。   他见状忙跟上去,道:“荺娘,你误会了,我不是嫌弃你的……”   姜荺娘转过头来,问:“你当真不嫌弃我了?”   林清润点头道:“我嫌弃你做什么,难道我对你的一片痴情,你从前都看不见吗?”   姜荺娘又迟疑地扫了他一眼,低下头去道:“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   林清润道:“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只是上回已经得罪了你与薛家,我也没脸了……”   他说完之后,又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吗?”   姜荺娘却叹了口气,道:“如今我无依无靠,脸也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就先留在我这里可好?”林清润愈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柔缓了声音道:“荺娘,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绝不勉强你,但你千万不要再把我当坏人看待了行吗?”   姜荺娘有些感动地望着他道:“怎么会呢,你救了我,又不嫌弃我,我怎么还会怀疑你的人品,想来先前,你当真只是冲动罢了……”   她说着声音也小了下去,柔柔的语气让林清润找回了几分他们初相识时那种心动的感觉。   那时姜荺娘也是小声小声的说话,在他面前再温柔不过了。   后来因为那些陡然的变故,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得过她一个好脸色。   “我且问你。”   姜荺娘的声音蓦地叫他回过神来,当初桃树下的姑娘和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一处,她脸上的疮疤忽然显得有些刺目。   “什么?”林清润问道。   姜荺娘道:“你当日说会给我名分,会好生待我,那时都是认真的吗?”   林清润见她眼神都透出几分温柔来,不仅没有喜悦,掌心里反而还冒了一手的冷汗。   “……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吗?”林清润隐隐有几分紧张。   姜荺娘却道:“那你方才说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清润有些磕巴道:“我是说,我过去对不起你,我想补偿你……”   “怎么补偿?”姜荺娘眨了眨眼,一点都没有联想到旁的。   林清润不知怎地,对她的那种执念般的喜欢竟渐渐都消失,取而代之的都是昨日的噩梦。   当下看着她脸上的伤处,竟还多出几分反感来。   “荺娘,其实你我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已经没有了男女之情也是正常的,我想给你一些银子作为补偿,你看行吗?”他嗫嚅道,心里还有几分羞愧。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直接离开了。   她人消失在屋里的时候,林清润才大大松了口气,却还有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牵挂。 第48章   当天夜里,姜荺娘却睡得安稳舒坦。   丫鬟早上起来见她并未歇在里头,反而在外面美人榻上和衣睡了一晚。   她守了一会儿,见姜荺娘迟迟不起,不敢催促,便转身去告诉林清润。   林清润这时心里还会不自觉地为此而紧张。   待他过来瞧了一眼,见姜荺娘少了些许红润多了几分苍白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心疼。   他见她娇弱的样子,又觉得毁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望着她花瓣似的唇,心里对她的想念愈发有种破土而出的感觉,便忍不住想要趁这个时候俯下身去吻一吻她的面颊。   可她却在这时无意识地转过脸来,露出了脸上的疤。   林清润吓得险些就摔下脚踏去了。   姜荺娘假装听见动静醒来,却见林清润一脸受惊的样子。   “你怎在这里?”   林清润拍了拍胸口道:“没……没甚么……”   方才那种缱绻旖旎的感受全都似灰飞了一般,他尴尬的话都没说完,转身就走了。   姜荺娘抬手碰了碰脸侧的疤痕,若有所思。   因这一桩事,乃至她起来时,林清润都不见了人影。   昔日喜欢自己的人,如今唯恐避之不及,这样的转变虽讽刺,但都在她意料之中。   姜荺娘起了身,能够借此在他这处洗漱干净,换了衣裳,她便也歇得够了。   然而薛老太太一日不好,她也不敢轻易露出破绽。   她生怕自己呆在这里久了,沈妍月派去的那个仆人窥视不到,便会起疑心,便兀自离了这宅子。   那宅子里的管事听说她要走,不仅没有再挽留她,反而还要送她钱银,只说是他家主子的补偿。   姜荺娘想到林清润害怕的模样只觉好笑,婉拒后便离开了。   她才出了宅子,便见苏银蓦地从墙角处冒了出来,险些吓她一跳。   “姑娘,你总算出来了……”   姜荺娘打量四下无人,便问他:“谁叫你来的?”   “我这两日一直都在,只是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姑娘的脸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苏银问道。   姜荺娘见他又自作主张,知道他是担忧自己,只是此刻也不好开口解释。   “没你想的那么凄惨,只是你若再不走,耽搁了我的事情就不好了。”姜荺娘低声与他说道。   苏银见她心有成算的样子,着实不知她在做什么,只好又缩了回去。   姜荺娘裹着头巾,正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猜想是那暗中监视着她的仆人,便暗暗揉了揉额角,缓缓滑坐在墙角下。   沈妍月什么心思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若是知道自己是被林清润赶出来的话,只怕要得意上天了。   她正着,那人就走到她跟前来。   姜荺娘垂眸扫到那人的皂靴,心道仆人怎会穿这样的靴子,她抬眸往上看,却看到了一个故人。   这故人的相貌,气质与目光,都曾令姜荺娘心内深刻。   即便第一时间她都没能在心里头念出他的名字,可与他有关的记忆都似心底一个滚烫的印记,叫她无法忽略那种感受。   这时的姜荺娘即便梳洗过了也依然是凄凄惨惨的样子。   她裹着个头巾,像个流亡的妇人,倚靠在墙根下,又像个无家可归嗷嗷可怜的狗儿似的,用那种湿润柔软的目光注视着过往的路人。   然而当下她的目光却透出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来人,想要回避,却又无可回避。   “怎么,曾经对姜姑娘趋之若鹜的林家公子,如今也厌腻了你,姜姑娘连回头草都没得啃了。”他扯着唇角,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如她所预料的几乎一致,他果真是来落井下石的……   “即便我就是喜欢啃回头草,只是这些事情与瑾王殿下也没有关系……”姜荺娘绷直着背,嘴里亦是带着一股执拗的意味,似乎不愿在他面前露了丑。   庄锦虞道:“你有本事哄得郡主欢心,叫她维护着你,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敢违背她的意思,还劳烦姜姑娘与我走一趟才是。”   姜荺娘迟疑地看向他,他却没有那个耐心继续等她考虑。   “你家舅母说了,老太太的身子已经有了起色。”   他说完这话便再不理会于她,从她面前离开。   姜荺娘怔了怔后,又忙跟上去。   她原以为庄锦虞仍会带她去那私宅里,岂料这回他却直接回了王府。   姜荺娘想他原先一直顾及着她的情面,又因她矫情,二人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如今都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关系,他自然不会再理会她的颜面,也不会再顾虑她的心情。   她收敛起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暗道这一切都是庄氏的好意,况且薛府的情况又岂能是平常人能打听得仔细的。   若是能在他这里得知一二,多受他些脸色也没什么。   她一路跟着庄锦虞身后,庄锦虞蓦地停下脚步,她却没留神撞在了他背上。   从前这样无意间的触碰总叫姜荺娘觉得羞涩,如今却叫她有些难堪。   她正要开口,庄锦虞却蓦地扯了她的头巾。   姜荺娘觉得脸上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头巾都被庄锦虞揉成一团丢到了庭院之中。   姜荺娘下意识遮住了脸侧,看着他,眸子里透出几分湿濛濛的水光。   “如今又何必做出这幅可怜的样子,林家公子不要你了,下一个你是不是该去寻那薛家的秦砚表哥,说不好他会比姓林的好些,还能接纳了你。”   姜荺娘低着脑袋,咬唇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待我了结此事之后,自然便会去的,到时候他不要我,也还有下家,这就不劳烦殿下操心了。”   庄锦虞却蓦地冷笑一声,掐着她的下颌,令她都遮掩不了脸上的疤痕。   “你是不是要我拿一面镜子给你看看,你当真还以为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天仙?”   他语气中的嘲意与恶意扑面而来,姜荺娘挣开他的手,也不知是疼的还是被他讽刺的挂不住脸了,眼泪也都欶欶地落下,而那眼泪落在她脸侧猩红的伤口上,竟还混入了浅淡的红色,显得异常难看。   庄锦虞脸色愈发阴沉,只叫来一个丫鬟安顿下姜荺娘,自己便转身离开。   那丫鬟瞥见姜荺娘的脸后,便压低了脑袋,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姜荺娘得了安置,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就忘了问庄锦虞老太太的事情。   她缩在榻上,丫鬟却领了个男子进屋,与她道:“姑娘,殿下请来大夫过来与姑娘看病。”   姜荺娘道:“我有什么病?”   丫鬟低声道:“姑娘的脸……”   姜荺娘却条件反射地捂着脸,道:“我不看。”   “可是姑娘的伤口的地方都淌水了……”丫鬟一脸不忍的模样。   姜荺娘心想那是眼泪水,怎可能是伤口淌得水……   她摸了摸脸侧才发现指尖沾着红色,瞧着甚是吓人。   “姑娘不必讳疾忌医,你且叫我来替你看看,指不定还有恢复的可能。”   那大夫说着便要查看她的脸,姜荺娘忙拿被子挡着脸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   那大夫与丫鬟面面相觑,见她执意不肯,又不好逼迫于她,这才都退出了屋去。   片刻丫鬟便将这事情告诉了庄锦虞。   庄锦虞进屋来,见姜荺娘仍缩在榻上,一副可怜孱弱的模样。   “你是骗我的,根本就不是舅母叫你来接我的……”   若原先姜荺娘还不确认,但当下她却可以肯定,那必然不是庄氏告诉庄锦虞的消息。   不然便不会有刚才那一幕了……   庄锦虞被她揭穿,倒也没有觉得窘迫,只缓步走来,与她说道:“若不如此,我如何能看到你当下过得这般凄惨可怜。   我原先还想你这样眼界高的姑娘到底能高攀上什么好人家,可是姜姑娘却真是令人惊喜。”   于姜荺娘而言是一件极为可悲的事情,对于庄锦虞来说是该值得‘惊喜’。   她那时的行径指不定在他心里落下了多大的恨意,他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岂不是该改名叫庄大方?   姜荺娘却不得不忍耐道:“你知道我外祖母如今怎样了?”   庄锦虞道:“她老人家很好,一大家子都十分欢喜那小沈氏,倒却没有听说哪个有过问过你。”   姜荺娘忽略掉他其余的话,只听见老太太好了,心里便安了。   “殿下既然给我带来了这样好的消息,那我当下凄惨的样子,殿下想欣赏多就都可以了。   我如今毁了脸,往后也没了指望,殿下也没必要叫大夫再来羞辱我一顿,我知道我已经没得治了,只等你觉得看我落魄凄惨的样子满意了,再叫我离开王府也是一样的。”   她觉得她说这样的话该能叫他得意。   讨厌她的人不再少数,若拿沈妍月做比,对方若听到姜荺娘这样的话,只怕会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换成庄锦虞来听这一席话自然也是没差的。   姜荺娘觉得自己可真该改名叫出气包了。   然而庄锦虞却收了声,脸上嘲讽的意味也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浓密的阴翳。   姜荺娘不愿去揣摩他的想法,便也哑了一般不再吱声。   只说当天夜里,庄锦虞睡下后竟与林清润相同,在看过了姜荺娘那张脸后,都做了一个与她相关的噩梦。   庄锦虞醒来,惊得一身的冷汗,亦是因梦中情景而无法入眠。   他起身披了衣裳出门,却径直往姜荺娘休息的厢房里去。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灯火也都灭了,廊下只有月光衬出阴影轮廓。   他推开姜荺娘的房门,见她仍安睡在榻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看到榻上睡得香甜的女子,愈发觉得心里难以解气。   他因梦见她毁容后凄惨落魄,受尽欺辱,以一根长绳悬梁自尽,之后他便惊醒难以入睡。   他连睡觉都受着她的影响,她却似个没心没肺的人一般。   庄锦虞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脸侧,却在碰到之前又收回了手。   他在榻边望了她一会儿,却发觉她似也在梦中,正低低呓语。   庄锦虞俯下身侧耳去听,却不知她梦见了什么,还念叨出了他的名字来。   他想了想,便扯过她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而后又将她揽到怀里来。   而此时姜荺娘却也正做着一场稀里糊涂的噩梦。   她却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猪,正面临要被那屠夫拖拽去了。   那屠夫嫌她皮糙肉厚,拿那钝刀反复在她身上磋磨,令她疼得死去活来。   姜荺娘再能忍也忍不住哭着像那屠夫求饶了。   然而她开口却交出了庄锦虞的称呼来。   待她在梦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费力地抬起小猪脑袋,才发现那屠夫竟然是庄锦虞扮的。   姜荺娘吓醒了。   然而这时天都亮了。   正当她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的时候,她却发现了一个比噩梦还要可怕的事实。   她竟躺在了庄锦虞的怀里?!   姜荺娘没忍住一个哆嗦,庄锦虞却似被惊扰了一般,蹙着眉睁开了眼睛。   “你……”姜荺娘呢喃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确信自己昨夜里没有跑错房间也没有睡错床。   唯一一种可能便是他爬到了自己的被窝里来的。   庄锦虞见她那样惊骇地看着自己,却仅是慵懒地靠在床头,道:“你该庆幸我曾碰过你的身子,否则你即便沦落街头,受人欺凌,我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姜荺娘气坏了,咬唇低声道:“我又何曾求你看我一眼了……”   庄锦虞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揭了被子便下榻离开,好似他们本来就该睡在一处似的,没有任何别扭。   姜荺娘见他就那么堂而皇之连个交代都没有便离开了自己房间,气得把他枕过的枕头都丢了出去。   呸,什么玩意儿,他就是长了三个眼睛,她都不稀罕他看她一眼!   然而姜荺娘起身之后,越想越觉得他行径异常,便想着早日离开。   既然老太太已经好起来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令自己凄惨去满足那沈妍月的虚荣心了。   然而她要走,那丫鬟却十分顽固地将门口守实了。   丫鬟眨着眼睛,一脸纯良道:“姑娘,咱们王爷交代了,他要对姑娘负责的。”   姜荺娘摸了摸脸,确定自己还是那副丑陋的模样,嘀咕道:“我都这样了,他要负什么责?”   丫鬟道:“姑娘莫要误会,许是姑娘是王爷的一个什么远亲朋友,王爷出于亲情的缘由,才愿意给姑娘负责的。”   想来这问题也没少困扰到这丫鬟。   于是这丫鬟就自己想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这负责任从来都不止是男女之情的责任,也有亲情恩情友情不是,谁说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别的情谊了?   姜荺娘愈发觉得庄锦虞定然没安好心,便与那丫鬟道:“你代我谢过你家王爷,我不要他负责。”   丫鬟道:“殿下也与奴婢交代过了,如果姑娘说了不要他负责,殿下要奴婢转告姑娘一句话。”   “什么话……”姜荺娘问道。   那丫鬟道:“殿下说了,负不负责,姑娘说了不算。”   姜荺娘哑然,待她回到了屋里,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不知庄锦虞又要做些什么。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这个时候……   姜荺娘愈发觉得古怪。   待晚上用晚膳时,服侍用餐的仆妇却一直笑脸相迎。   又奉承姜荺娘道:“姑娘多吃一些,待王爷择一个吉日纳姑娘入门,姑娘便是府里的姨娘主子了。”   姜荺娘怔了怔,而后将筷子摔在了桌上,把那仆妇吓了一跳。   仆妇都没来得及问,便见姜荺娘红了眼睛。   仆妇手足无措地退出了房去等着,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姜荺娘动筷子吃东西。   待晚上庄锦虞回来时,丫鬟又把仆妇和姜荺娘的事情给转述了。   庄锦虞过去看时,却见姜荺娘眼睛仍是红着的样子。   “你与一个下人置气做什么?”   姜荺娘想起那仆妇的话,愈发觉得他没安好心,声音都还有些颤颤的,道:“我不要做你的妾,你莫要想用这样的手段来羞辱我……”   她就说他怎会那样好意要留她在府里。   他这不就是想要揪住她的衣襟还她耳光,想要当着她的面狠狠嘲讽于她么?   当初你不是眼界高看不上我,连王妃都不稀罕做吗?   如今我就让你做我的小妾,叫你看着我日后娶妻生子。   还可以时时刻刻都欣赏到你丑陋狼狈的样子出了我当初心里那口恶气……   他怎么想的,她早就猜到了。   姜荺娘不合时宜地委屈了,她扭过头去伏在小几上哭去,他却阴沉地站在了一旁。   丫鬟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却被他呵斥了一句,灰不溜秋地滚出房门去了。   “殿下如今脾气是愈发暴躁了,若是有什么不满,不如直接发泄出来就是了,何必一出一出的来磨人。”姜荺娘咬着唇道。   庄锦虞冷笑道:“你脑子进水了,当初连我的孩子都肯打,凭什么还以为我会对你有好脸色好脾性,当初你所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该信。”   “那你别娶我就是了,我即便有不是的地方,又从来没有强迫过你……”   这即是姜荺娘最委屈的地方。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逼迫过他什么,也没有那个本事逼他什么。   选择权都在他手中,她小心翼翼地,也不过是维护自己那一点点私心与利益,而他自然是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   就如那次翻脸,他还不是说走了走了,二人的关系也是他说结束就结束,又岂容她置喙一分半点的。   “是,你是从来没有强迫过我,不过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我而已。”庄锦虞的声音里仿佛掺入了冰川之下的寒气一般,“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我毁了你的清白,所以私心里只把我当做你心里一个污点,所以即便喜欢也不愿意接受。”   “只是你当初又何曾问过我,你何曾给我过我拒绝的机会,你又凭什么把我放在那样一个不堪的位置上?   你连袁安那样的货色都能愿意嫁他,却唯独不能嫁我,你安得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么?”   “如今你是落魄凄惨了,所以连林清润也能接受……”   他脸上带着笑,却比她气得狠,他捉着她下巴,逼着她直视着他,又质问她:“你说,即便你要吃回头草,即便是排着队来,是不是也该先轮到我,什么时候就轮到林清润了?”   姜荺娘原先一肚子气被他这股气势吓得全无踪影,脑子里却似浆糊一般,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第49章   庄锦虞原先并不知薛府里发生的事情。   只是等他外出回来看庄氏时,却得知了姜荺娘离府一事。   待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冷着脸找到庄氏。   庄氏当时只冷眼睨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似的眼神,道:“不是说不管她了吗,现在又这幅架势做给谁看?况且她本就不配你,你也说了,到时候她嫁人了,你随一份薄礼就是,这样才是最好的。”   庄锦虞道:“是了,你们总是一副为了我好的模样,可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又何曾在意过,母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庄氏亦是冷下脸道:“反了你,母亲为了你……”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可是若这一切都是用她的命换来的,我宁可从未出生过。”   他面露嘲讽道:“你们擅作主张的时候可曾问过我的想法?   母亲觉得为了我好,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生下我来。你觉得为了我好,便想叫我娶那些我瞧不上的女子,那我所想所思,我的姐姐,你可曾想过?”   庄氏哑然,庄锦虞的脸上却只余下冰冷的嘲弄:“你自然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他离开了薛府,便让人去搜寻姜荺娘的踪迹。   只是等他知道姜荺娘竟屁颠屁颠跟着林清润去了之后,他连生吞姜荺娘的心思都有了。   可见她是从来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连林清润那种货色都能原谅接受,却始终不肯来求他半分。   即便是从利益角度来看,到底是林清润给她的好处多,还是他给的好处多?   她根本就是个没有心肝的白眼狼——   庄锦虞生怕自己再想下去控制不住了自己,便冷冷地凝了姜荺娘一眼才离开。   姜荺娘却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上眼泪都还没干透,却怔怔地不知所措。   当天整个府里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而那因多嘴惹出这桩事情的仆妇就更不知道被赶去哪个旮旯角去了。   而这天夜里,丫鬟伺候姜荺娘入浴之后,正想暗暗揣测着姜荺娘是个什么身份,竟能惹得他家主子发这样大的火……   她想着抬头看了眼圆月,忽然发觉,这姑娘洗澡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便推门进去查看一番,却发觉那木桶里的热水还冒着热气,而浴桶里的人却不见了……   “奇怪,难道趁我不留神的时候已经回房间去了?”   丫鬟嘀嘀咕咕出了门去,等她走得远了之后,那木桶里才哗啦一阵响动,姜荺娘从那水中浮上水面。   而此时她的脸却莹白柔腻,好似没有一丝的瑕疵。   姜荺娘抚了抚脸侧,心里似揣了个鼓一般。   只说她方才泡入汤水中的时候只是抹了把脸,结果就把脸上那假的疮疤给抹掉了。   她猜是沉到了桶底下去,正急着要捞上来,那丫鬟便进来了,她生怕被当场撞破,索性就沉到水底下去。   也亏得那丫鬟为了讨好她撒得花瓣够多,不然这清澄澄的水指不定都藏不住人。   当日沈妍月想出那狠毒计谋的时候,姜荺娘便与庄氏商议好了。   因老太太病急在前,所以姜荺娘索性便先叫那沈妍月如愿。   再有庄氏买通了沈妍月贴身的丫鬟,将那毁容的药剂换掉。   后来姜荺娘便一直在脸上贴着庄氏叫人事先做好的伪装,这才叫那沈妍月当真了。   正好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叫她好看透那些故人的心意。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庄锦虞竟不按常理出招,他不似那林清润一般也就罢了,竟还说出那些骇人的话来。   姜荺娘回味过来的时候都险些被他的话给噎住。   她怎不知一向自负的瑾王殿下竟把他自己放在那样一个可怜的位置上。   什么她把他当做心里头的污点,又说她找回头草,他还嫌她不公平没先找他?   他堂堂一个瑾王竟等着她这毁容的丑马回头去吃他这颗金贵的回头草?   可别没得把人大牙给笑掉了。   姜荺娘心想,就算她真有意想吃回头草,那也吃不起他这么金贵的一颗,指不定就把牙硌坏了……   另一头那丫鬟回了寝室见姜荺娘竟也不在,便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结果。   她又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便忍不住两腿颤颤,忙跑去告诉了庄锦虞。   庄锦虞一听,便问她:“她既然没有跑出净室,还能去哪里?”   丫鬟磕磕巴巴道:“不知道呀,但是我哪里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姑娘把自己藏哪里去了。”   庄锦虞问她:“那浴桶里你看过了吗?”   丫鬟顿时怔住了。   她没有看过呀……   难道说,那姑娘因为承受不了王爷的怒火,所以就想趁洗澡的时候,自己淹死自己么?   她这想法虽然奇葩了一些,然而此刻,庄锦虞却和她的脑回路诡异地对上了号。   庄锦虞蓦地起身便往那净室的方向走去。   丫鬟在后头忍不住捂了捂眼睛,脑子里全都是淹死鬼的样子……   她还是不要跟过去好了,要是……要是王爷看到尸体之后暴怒之下掐死一两个下人泄恨怎么办啊。   而此时姜荺娘却仍没有找到落进水里的东西,正当她要出来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姜荺娘心想定是那丫鬟方才去而复返,便转过身去。   那脚步声走近,令她的心都蓦地提起。   “你再去打些热水来,我想多泡一会儿……”姜荺娘心虚地靠在浴桶边低声说道。   庄锦虞见她完好无损,想他二人白日才争执过,这时也不想吓到她,便想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去,叫丫鬟照料好她。   岂料他才抬脚一步,余光便瞥见了那木桶外缘挂着一个怪异的东西。   庄锦虞伸手将那东西拿下来,却发现那东西比巴掌小一些,摸在手中柔软,上面还有些红色的痕迹,却异常眼熟。   姜荺娘见来人迟迟不出去,便忍不住催促道:“你再不去,水都要凉了。”   庄锦虞却悄无声息地上前,待姜荺娘察觉异样的时候,他竟就贴着那浴桶,险些吓得她滑入水底。   姜荺娘下意识掩住了脸侧,有些无措地望着他,道:“你……你……”   庄锦虞看着她,却好似看着一块猪肉一般,眼中没有半分情、欲,脸色反而还透着些许难看。   正当姜荺娘不知他是何意图时,他却蓦地轻笑了一声,薄唇轻启,与她说道:“反了。”   姜荺娘怔了怔,心道什么反了?   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捂错了脸颊!   庄锦虞却将她的手腕抓住,叫她整张脸都藏不住了。   “你脸上的烂疮呢?”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姜荺娘僵在水中,此刻的心情远比当时被庄锦虞看见脸上毁容模样时候的心情还有恐慌。   “我……”   庄锦虞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来。   “姜荺娘,你敢耍我?”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却也知道他当下有多危险,忙挣脱了他,将整个身子都往水底下沉去,企图借此来自欺欺人。   庄锦虞撑着那木桶边缘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似个吓破胆子的兔子一般,傻得以为缩进水中就安全了。   他扯了扯唇角,蓦地掰下浴桶边上的一块木片。   他兀自点了点头,看着姜荺娘,却是在自言自语。   姜荺娘怕极他这幅模样,只小声嗫嚅着:“我也是有苦衷的……”   庄锦虞却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毕竟想要收拾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凄凄惨惨切切的样子,一个弄不好还会寻死觅活,令他怎么都不好意思下手。   如今她自己露出了马脚,亲自塞了个把柄给他,他又岂能不珍惜。   “没关系,长夜漫漫,你我有的是时间说清楚。”   他的指腹抚去她面庞上的水珠,语气森然。   姜荺娘见那桶里的水正汩汩从那被掰裂的地方流淌下去,她蹲在那桶里,手心里除了能捉到把花瓣,连给自己找块遮羞布都不能。   第二日,庄锦虞去见庄氏。   庄氏却安静喝着补汤,并无任何异常。   “你早就知道了。”庄锦虞见她仍装得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便愈发觉得她是刻意而为之。   庄氏拿手里的瓷勺搅拌汤水,道:“这不过是我和阿芙联手玩的一个小把戏而已,府里有人不安分,连老太太的病都敢利用,阿芙她……”   她说着忽然面露疑惑,看向庄锦虞道:“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她?”   以庄氏对庄锦虞的了解,他既然知道了这些,当下也不至于这么风平浪静。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她如今累得眼睛也睁不开了,没力气与我说话,我也只好来问姐姐了。”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再从姜荺娘嘴里听到任何一句鬼扯的话了。   庄氏轻咳,险些呛到。   她推开手边的碗碟,冷嘲道:“有些人为了一个女子,指责自己的姐姐,连他那未出生的外甥都能一块迁怒,我这个做姐姐的竟还被嫌不够关心弟弟。   我当你有骨气不与你计较,而如今你却越发厚颜无耻,才说过的话,自己就忘了。”   庄锦虞兴许是觉得她说中了什么,对她话里的讽刺也不予辩驳。   庄氏又道:“将她送回来,家里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置,你若当真继续纠缠着她,气死了老太太,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50章   庄锦虞从庄氏那里回来时,姜荺娘才起身。   因昨夜生受了好一阵折腾,一见着庄锦虞,她就觉得心慌了。   庄锦虞身上却好似没了昨夜的半分戾气,只是走到椅子边坐下,倒茶喝着,像是打量床边盆栽一般的目光,又看了她许久。   他道:“我若这个时候送你回薛家,你可有话要说?”   姜荺娘抿着唇儿,便低声道:“谢过殿下了……”   庄锦虞勾起唇,嘲讽道:“是个有礼貌的姑娘。”   姜荺娘脸上微热,有气又不能撒。   “没别的话要说了?”庄锦虞又问她。   姜荺娘心想,她有,她想骂他是只种猪,只是她说出来之后还能会薛家去吗?   “都说大恩不言谢,我当着殿下的面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姜荺娘极是客气委婉。   她当下这幅端庄温柔的模样,与昨夜里在床上愤怒咬他的姑娘都快不像一个人了。   庄锦虞笑了笑,“看样子阿芙当真是比旁的女子都要放得开了,虽然老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被我睡过几回了,昨天夜里也就白白地再叫我睡一回吧?”   姜荺娘听他竟把这些不堪入耳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下意识地看外头有没有下人在偷听。   “你说这个做什么……”她红着脸,紧捏着袖子。   因这回是在他瑾王府里,他们当下也没有了掩饰的身份,若是被人听到了,那就无可抵赖了——   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现在两个人又滚到了一张榻上去,这稀里糊涂的帐她都理不清是怎么回事儿了。   “既然连阿芙都能这样大度不计较,我又能说什么呢。”庄锦虞道:“就当我吃点亏罢了。”   姜荺娘正要发作,外头就有人过来,说是车马都备好了。   庄锦虞道:“去吧,只是这回我也不便再送阿芙了,不然被其他人看到了,损坏了清誉,往后妨碍阿芙嫁人可就不好了。”   姜荺娘见丫鬟还在,只能扯了扯唇角道:“多谢殿下为我着想。”   薛府里,薛老太太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虚弱。   沈妍月坐在她身旁陪着,边上海棠椅上还坐着程氏与庄氏。   “你既快要生了,就该呆在屋里好生将养着,不必总来看我。”薛老太太对庄氏说道。   庄氏道:“大夫也说过,我需要多加走动,到时候才有利于生产。”   程氏听了这话也应和道:“是了,我那时怀闺女的时候,也有大夫说过这话。”   薛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却问程氏:“她到了没有?”   程氏道:“到了,有婆子领着来呢。”   薛老太太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来。   沈妍月见状便问:“祖母,家里有客人要来吗?”   薛老太太道:“嗯,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妍月觉得她们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心里虽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好这个时候表露出什么来。   她才在心里打算回去之后叫丫鬟打听,结果这时冯嬷嬷就进屋来了。   冯嬷嬷低头与老太太道:“老夫人,人来了。”   薛老太太微微颔首,冯嬷嬷才将外面那人带进屋里来。   那人自然就是被送回来的姜荺娘。   沈妍月一见着姜荺娘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她错愕地看着姜荺娘的脸,对方的脸上光滑白净,根本没有半点损伤。   “怎么,你这么惊讶?”薛老太太淡声说道。   沈妍月蓦地回过神来,道:“也没有……只是姐姐不是走了吗?”   程氏听了这话,便扯了扯唇角道:“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妍月僵硬地收敛起复杂心情,只做出激动的模样,抓着姜荺娘手腕道:“是我糊涂了,姐姐好端端说走就走了,怎么才这时候回来?”   姜荺娘却冷淡地收回自己的手,道:“该了结的事情要了结了,自然就回来了。”   沈妍月知道她话中有话,脸上笑意都牵强不已,又生怕旁人注意到自己,便低着头坐到了一边去。   薛老太太却忽然点了她的名字。   “妍月,你过来。”   沈妍月心砰砰直跳,僵硬地上前去,拘谨问道:“祖母,什么事情?”   薛老太太握了握她的手,仍是先前那副慈爱模样,道:“你救了我,于我有大恩,我不能亏待了你。”   沈妍月忙谦虚道:“您说得什么话,这不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薛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叫冯嬷嬷拿来一个盒子,又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一张契约,对沈妍月道:“这是我名下一个庄子,那庄子年年收成都是极好的,我如今就将它送给你了,做你以后傍身之用。”   沈妍月见老太太一出手竟是这样大的手笔,既惊又喜,却仍是推拒道:“这怎使得……”   冯嬷嬷却将那契约收回了盒子里,又转交到了沈妍月贴身丫鬟手中。   沈妍月只好客气地与老太太道谢。   老太太却与她道:“你不必谢我,方才那是你对我有恩,所以我才给你的回报,既然报完了恩,我们这时候该谈谈阿芙的事情了。”   沈妍月心下一咯噔,见众人这个时候竟都望着自己,令她有些不安起来。   “祖母说的什么意思,姐姐她怎么了?”   庄氏是在不喜这种迂回的对话,只直接说道:“你不必再装了,你迫害阿芙的事情,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都清楚的很,只是你医术竟也偏门,能解得老太太的病症,这才叫我们都忍耐下来了,如今事情到了该了结的时候,自然是该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了。”   庄氏这一席话便直接将姜荺娘方才的话与老太太的话联系到了一起。   沈妍月惊愕不已,难怪姜荺娘方才一进来就与她说事情该了结了。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母亲,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沈妍月装傻道,又有些委屈地看向姜荺娘,“难道这是姐姐说的吗?”   姜荺娘觉得她是临死都不自知,还要演戏。   姜荺娘因这事情也没少受折腾,是以这个时候再面对沈妍月,实在是懒得与对方费唇舌功夫了。   庄氏让人端来一碗药,道:“你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是吗?”   “这碗药是当日你叫丫鬟去熬的药,你说是给阿芙补身体用的,好,我给你这个机会证明清白,只要你将这碗药喝下去,我就信你,继续留你在薛家。”   沈妍月闻见那药味,竟然与自己那日给姜荺娘喝下的药配料毫无二致。   “侄媳妇儿,既然是补汤,那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喝下去了,若是再有人怀疑你,我便头一个替你做主。”程氏也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道。   沈妍月看她们这幅模样,哪里还会没有数。   那丫鬟将药端送过来,她却咬牙将药给打翻了,生怕沾染了那药就会毁了自己的皮肉。   “母亲……我不是有意的……”   她红着眼睛,要给庄氏跪下,庄氏却道:“你别跪我,你这么会害人,我们薛府容不下你。”   沈妍月知道庄氏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暗暗咬牙转身却哭着去求老太太,“祖母,我知道错了,我先前鬼迷心窍了,这才犯下了这错,您看在我是真心为您的份上,别赶我走……”   薛老太太笑了笑说:“是了,阿芙答应了你,我才有命活下来,阿芙不答应你,我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是对我有恩,可这恩却是阿芙给我挣来的,况且,我方才也给了你回报。   我本该报官处置,只是涉及到了薛家的家声,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至于到底该怎么处置了你,还是要看墨儿,你到底是他的妻子,这件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沈妍月听了这话,却脸色惨白地沉默了。   薛老太太叫来冯嬷嬷道:“将她送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等墨儿回来,看他怎么说。”   冯嬷嬷应了个是,便与另一个仆妇将沈妍月给带了下去。   那沈妍月离开之后,薛老太太才将姜荺娘拉到跟前来重新打量。   只是她看着眼眶就红了,道:“你们怎就想得出这样馊的主意,我这个老太太还能活多久,何必叫这鲜花一样的姑娘替我受这样的罪。”   程氏见状道:“母亲,谁能想得到家里会有这样坏心眼的人呢,这件事情是委屈了阿芙,只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必然不会亏待了她的,阿芙你说是不是?”   姜荺娘笑了笑说:“说亏待才是见外的话,两个舅母当时都能信我,我便满足了。”   程氏见她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在外面受的罪给掩盖去了,也不奇怪老太太会喜欢了。   这姑娘来了薛府之后受了许多委屈,但她都一一隐忍下来,是个极为难得的性子,若是家里人再不信她,岂不叫她苦死了,哪个又能忍心这样做呢。   原本这事情到这里,按着众人的料想,只等着薛秉墨回来一直休书将那沈妍月送回沈家去就是了。   只是没想到天晚的时候,三房那里却传来了个消息,说那沈妍月怀了身孕。   “会不会是她自己做的鬼,你们去多叫几个大夫给她瞧瞧。”薛老太太说道。   结果去了好几个大夫看过之后,都确诊了沈妍月的身孕。 第51章   有时候老天好似就这样不公。   这沈妍月做了坏事,眼看着在薛家的快活日子就该到头了,结果临门一脚又给她送了个孩子。   “你好端端的害她做什么,我若是再信你,我岂不就是个蠢彘!”   薛秉墨满心以为她救了老太太也算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可是她却在这样的事情背后又去迫害一个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性可言的姜荺娘。   这着实让他感到困惑。   他顿时便想到当初沈妍月对他说过的话,因她说姜荺娘故意不为她传话,害她在外面等了他一夜,他还迁怒于姜荺娘……   如今前后联想,这沈妍月竟好似与姜荺娘有仇一般。   “你说,你到底为什么会嫁进薛府里来?”薛秉墨忽然生出了一丝警觉,揪住她的衣襟,目光都冷了下来。   沈妍月见他好似意识到什么,只能泪目道:“一个女子的一生,难道是可以轻易托付的吗?”   薛秉墨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做戏,觉得头疼,将她推开,只低声道:“你听好了,就算你怀了孩子,这一回我却不会原谅你了。”   “不……不要,夫君,你别赶我走,你若赶我走,我便一头碰死在薛府门口一尸两命!”沈妍月抱着他,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意,道:“你相信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薛秉墨推开她,满脸阴沉。   沈妍月心里却清楚得很。   一旦她被薛家的人休弃了,父亲问起了原因,以他那古板的性子,一定会逼她上吊以维系家声。   沈妍月想了一会儿,心里又渐渐生了个主意出来。   她的医术其实很好,并不比在太医院里的父亲要差。   如果这个时候薛家再有一个人出些什么事情,如薛老太太那样叫她救治起来,她们是不是就可以原谅自己一次了?   沈妍月冷静下来,方才的惊慌失措全都镇压着,头脑一清醒起来,一下子便想出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主意来。   这个府里,除了姜荺娘看她不顺眼,就数那个郡主婆婆最为可恶。   她这么大年纪还想生子来和薛秉墨抢夺爵位,若是庄氏难产,那么一切就都不一定了。   临近天亮前,沈妍月确定府里的人都还无人走动,便偷偷打了水到庄氏必经之路上,将水浇在路面上。   按理说这些孕妇到了这个关头都不喜欢出来走动。   但庄氏不一样,她总听信那个司空越的话,每日都要出来走动走动才能安心。   沈妍月倒了水之后,正要回头,却陡然听见声音有人惊呼了一声。   她心口下意识一跳,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在,便忙转身跑了。   待早上绿衣扶着庄氏出来散步,待走到台阶的地方,庄氏便陡然一滑。   亏得绿衣反应快,垫在了庄氏身下,这才没让庄氏肚子磕在那台阶的棱角上。   且不说绿衣摔得什么样了,庄氏却当即捂着肚子,额冒冷汗。   一群下人哗地围上来,将两人都扶送回了房间里去。   待这消息传到了薛老太太耳朵里时,薛老太太都吓坏了。   一大家子人忙过去查看,府里提早安排好的稳婆看过了之后只说这是早产迹象,庄氏要生了。   薛老太太让里头的人仔细照应,回头却叫来冯嬷嬷道:“你去给我看看,她摔倒的地方有没有问题?”   冯嬷嬷应下便去了。   等姜荺娘听到这消息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怎会耽搁了这样长的时间?”姜荺娘有些焦心道。   薛老太太道:“生孩子即是如此,你不要着急。”   姜荺娘见老太太抚着念珠,实则心里也是不安的,便也坐到边上去等,不敢添乱。   然而他们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里头照应的人都灰头土脸,原先底气十足的稳婆都没了什么底气。   一直到里头一个稳婆出来道:“郡主她一直出血,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不妥……”   在场的过来人心中几乎都有了数,这婆子这时候出来,基本上都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你们看这是……保大还是保小……”   薛志德道:“母亲,我与她夫妻这么多年,我不能为了保孩子就……”   薛老太太点头,道:“我明白的。”   她说完正要对那婆子交代,却听见里头凄厉的声音,“给我保住孩子……薛志德,如果孩子有事,我就跟你拼了……”   薛志德听了这声音忙要进屋去,却被婆子死死拦住。   “她的声音怎么都哑了,她这是……”   “老爷,生孩子就是这样,您快在外面等着,里面血污得很,添不得乱了。”   便在这时,冯嬷嬷走了进来,在薛老太太身边耳语了几句,老太太脸色竟愈发难看。   “你说的都是真的?”   冯嬷嬷的道:“是那小丫鬟亲眼看见的,她原来并不知道沈氏在那里干什么,直到郡主滑倒了,她才跑来告诉我有这桩巧合在里头。”   “那沈氏如今在哪里?”薛老太太怒道。   冯嬷嬷垂眸道:“她不在她房里,如今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今我已经派了府里人四下找去了。”   薛老太太沉着脸,薛志德见状便问她:“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   薛老太太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添乱子,只隐忍道:“没什么,一切都等孩子生出来以后再说。”   里头门吱呀又打开来,绿衣张望了一遍,问道:“芙姑娘在不在?”   姜荺娘闻言,应了一声。   绿衣道:“姑娘,咱们郡主要见你。”   “这个时候?”姜荺娘看了薛老太太一眼,不知该不该进。   薛老太太也觉得奇怪。   “姑娘快进来吧,可别再耽搁了。”   姜荺娘见那绿衣催促,便跟着进屋去了。   “母亲,郡主她与阿芙的关系很好吗?”薛志德问道。   薛老太太没有吭声,却若有所思。   姜荺娘进去之后便闻到一些混合着血气的味道。   她被绿衣引到床头,姜荺娘才看到脸色苍白若纸的庄氏。   “舅母……”姜荺娘鼻头微酸,哪里见过庄氏这样虚弱的样子。   庄氏却蓦地握住了她的手,将手腕上一个银镯子过到了姜荺娘的手上去。   将她拉到跟前道:“你要好好的对我弟弟,听见没有?”   姜荺娘错愕,正要将那银镯拿下来,被她按着道:“这是家里传女不传男的镯子,要么女儿戴,要么媳妇戴,你明白吗?”   姜荺娘惊讶得很,“舅母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庄氏没有力气再与她说话,只虚弱问道:“那催生的药呢?”   那稳婆听了她的问话,战战兢兢道:“药在桌子上,可外头老爷说了要保您,若是……若是喝了那药,您就不成事儿了。”   庄氏扫了她一眼,吩咐绿衣道:“去将药给我端来。”   绿衣却红着眼睛跪在地上,摇头道:“不能,奴婢不能这样做,况且王爷也交代了……”   庄氏见她抗命,气得险些背气,绿衣吓得满脸泪水,却也不敢真去。   “好好好,临了你们都听别人的,这婆子怕外面那个男人,你怕瑾王府那个男人,我养你们真不如养一条狗——”   稳婆忙劝道:“郡主可千万别激动了……”   旁边丫鬟端来了补气的汤,却被庄氏抬手打翻。   一屋子人战战兢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姜荺娘道:“舅母……”   庄氏掀了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却见姜荺娘抖着声音道:“我去……”   庄氏迟疑,又听姜荺娘道:“我去将那催产药给你端来。”   姜荺娘说完,便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了过去。   庄氏见她果真捧着那药过来,心下微缓。   庄氏对她道:“你能理解我实在是难得,死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还轮不到那些男人插嘴。”   她说完便将那药一饮而尽。   她正等着药性发作,姜荺娘却蓦地抓住她的手道:“其实……其实王爷他和我说过……”   “说什么?”庄氏皱着眉,并没有心情与姜荺娘聊天。   姜荺娘低声道:“他说,他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所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庄氏觉得腹痛,偏这时候姜荺娘还在耳边喋喋不休。   “他还说幸亏他有个姐姐在,可是您肚子里的孩子却不一样了……”   “您去了之后,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护着他,届时厌恶他的人都会因他没有母亲而暗地里欺负他。   也许他为了讨好别人,会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逢年过节的时候,其他孩子都有母亲,偏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   庄氏这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几乎能吃人了。   姜荺娘硬着头皮继续道:“也许舅舅也很快就会娶其他女子回来做他的后母……”   庄氏蓦地怒起,而腹痛也再度达到了顶点。   她抓着姜荺娘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他——敢——”   屋里一声惨叫吓得薛志德险些没冲进去。   薛老太太都忍不住抻着脑袋往屋里看,这时门突然打开来,稳婆抱着个孩子贺喜道:“恭喜老爷恭喜老夫人,郡主生了个千金,母女平安!”   众人大喜,庄氏昏阙过去,而姜荺娘手臂也被她掐得淤青,差点也跟她一块就晕过去了。   所有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姜荺娘则是手脚发软,汗湿背衫。   铤而走险,这真不是人做的事情。   隔日庄氏醒来,便让人将姜荺娘叫来。   姜荺娘过去时,见庄氏冷着脸,心里也有些慌了。   也不知道是单纯怕庄氏,还是怕庄锦虞怕出来的毛病,只要看到姓庄的冷脸,她就总觉得发慌。   “昨天你给我喝的什么?”庄氏问她。   姜荺娘低声道:“舅母,是补气汤……”   庄氏道:“所以我才喝完,你怕我发现,就故意说那些话来气我?”   姜荺娘低声解释道:“舅母,我从前总听人说,为母则强,想来这句话多少都是有些道理的,稳婆说您没有力气了,您却坚持要喝那催产药,旁的食物一概不肯进,想来是耗费了一天下来,将希望都寄托在那碗催产药上了。”   “我虽骗了您,但您好歹得了个希望,您当时身子弱,喝些补气的药于生产也有好处。   况且您还是个要强的人,听了那些话只会不甘心,哪里能真的就给气死了……”   她说着声音愈发小了下去,却见庄锦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声不吭,下人竟也没有传报。   庄氏见姜荺娘没了什么,抬眸看见庄锦虞,笑意也敛几分。   “你怎过来了?”   庄锦虞道:“姐姐真是厉害,原来一早就布置好了,你生产的时候叫薛府的人都瞒的严严实实,不叫我知道,就是为了保小不保大吗?”   庄氏冷哼了一声,道:“我厉害还是你厉害?绿衣跟了我十几年了,最后关键时候竟然听你吩咐,你的手伸得也够长的。”   庄锦虞冷着脸转身又往外走去,似乎也就只是过来确认庄氏活着一样,看完就走。   庄氏见他走得这般爽快,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姜荺娘如坐针毡,庄氏却扫了她一眼,道:“还不跟上去看看?”   姜荺娘道:“我跟上去做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庄氏不耐道。   姜荺娘见她催着自己离开,便也不敢再留,起身出了屋。   只是她才走出这院子,便瞧见了靠在墙边上的庄锦虞。   她扫了他一眼,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便想从他身边走过去。   却不想她才跨出一步,他便蓦地扯着她手臂将她拖进了一个狭窄的巷缝里去。   “你做什么!”   庄锦虞揪着她,蓦地轻笑了一声。   “你胆子够大的,为何不冷眼旁观?”   姜荺娘被他抵着,生怕叫人发现。   “我为何要冷眼旁观?”姜荺娘咬唇道。   庄锦虞垂眸道:“你若冷眼旁观,即便她真有个好歹,我也不至于责怪到你身上,可是你却偏偏要插手管这闲事,她若有个好歹,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姜荺娘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管这桩事情叫做‘闲事’,若真是闲事,你今日又何必这样生气。”姜荺娘也学他嘲讽的样子,还击回去。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真是不得了了,我生气都被你看出来了,那我将你牵扯到这狭隘的地方要做什么,想来我家冰雪聪明的阿芙也该知道了吧?”   姜荺娘心口突了突,迟疑地抬起水莹莹的眸子看向他,语气又软几分下来,道:“这事情是你与你姐姐之间的事情,想来与我也是无关的……”   庄锦虞手指抚过她的耳廓,那种若有似无的痒意令她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会无关呢,我与她一直都是这样,若真在对方面前发出脾气来,反而显得幼稚,但我到底还是气得很,所以就一直等你……”   “等我做什么?”姜荺娘不安道。   “等你来,给我发泄发泄……”   有丫鬟在远处路过,他的声音便蓦地压低下来,透出几分喑哑的意味。   姜荺娘浑身一僵,面前的男子便倾覆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挡住了。   他吞下姜荺娘所有的呜咽,果真如他说的那般,带着满满的侵占与强势的意图将她扣进怀里。   姜荺娘挣脱不了,也呼喊不得,只能等他尽了兴,发泄够了,再得到喘息的机会。   她气得眼睛发红,他却还是那副淡然样子,叫她愈发内伤。   “你疯了啊!这里是薛府!”姜荺娘压低了声音吼他。   庄锦虞却抚着她的唇,道:“不是薛府就可以了,是么?”   姜荺娘顿时哑然。   庄锦虞道:“从前是我错了,整日里就想娶着阿芙,叫阿芙一直不能安心,如今我也是明白了,这是白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不是?”   姜荺娘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道:“你滚,你滚……”   庄锦虞却止不住笑。   “我如今不逼你了,你怎反而更气了?”   姜荺娘咬牙道:“你说,若舅母有个好歹,你要怎么不放过我!”   庄锦虞唇角的笑淡了几分,却极是认真道:“譬如说,直接叫姜荺娘从这世界上消失。   只有一个叫阿芙的女子成为瑾王的禁脔,养在深宅里,除了瑾王她谁也都见不着……”   他看着她吓傻的了样子,却还故意问她。   “阿芙可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   姜荺娘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了。   庄锦虞这才放开了她,他正要将接下来的话对她说出,结果她却似脱笼的兔子一样,逃亡似的跑了。   庄锦虞抚了抚袍角,目光里却有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   这姑娘就是牵着不走打着退的主儿,对付这样的倔驴,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52章   隔日,庄锦虞进宫面见天子。   盛锦帝狐疑地打量着他,对他的来意感到颇是疑惑。   “你想娶的女子是姜家姑娘?你能说说缘由吗?”   庄锦虞想了想说:“那姜家姑娘是个绝色。”   盛锦帝听了他这答案险些就喷出口水来。   “你喜好美色的话,不一定要娶为王妃,便是纳做妾室不也一样吗?”   庄锦虞却摇头说:“我也曾有过这想法,不过那姜家姑娘执拗的很,不肯为人妾室,若是有人逼她,她宁可一死。”   盛锦帝微微颔首,“这么说来倒是个贞烈的,只是这个女子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与你也没甚么助力……”   庄锦虞面露疑惑道:“我本就是一个闲散之人,妻子美貌如花即可,要她助我做甚?”   盛锦帝笑了笑,没有说话,只道:“你再想想吧。”   庄锦虞却掀了袍角跪下,道:“此为臣愿,望陛下成全,况且此番前来,微臣还有另一事有求于陛下。”   盛锦帝道:“你说。”   庄锦虞道:“微臣长姐于薛府诞下千金,她年岁渐长,身体又不大好,微臣斗胆,请陛下给长姐千金一些赏赐。”   盛锦帝听了他的话后顿时沉默了片刻,而后又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庄锦虞这才告退。   盛锦帝见他退下去后,叫来总管太监,道:“你看他聪明,他却选了个没有任何家世的女子做王妃,你说他蠢,他也知道叫朕在这个时候赏赐凝欢郡主,也免得落人口实,叫人觉得朕是愧对了皇兄的孩子。”   王裘道:“那您看要不要同意瑾王的请求?”   盛锦帝想了想,说:“凝欢郡主虽嫁入薛府,但她的千金到底也是皇族血脉,便赐封为县主好了。   至于瑾王的亲事,你先去与人拟旨,缓个三五天拿来,先将风声放出去,叫后宫的人都知道一下,也叫朕知道太后那边是个什么想法。”   王裘应下后就去办了。   后宫表面是风平浪静,只是等这话传到了林皇后耳朵里的时候,林皇后都愣着了。   “该不会还是那位姜家姑娘吧?”林皇后问道。   她身边嬷嬷低声道:“正是与林家小公子订过亲的那位姜姑娘。”   林皇后想了想,道:“她姜家人这样厉害,死了一个姜贵妃,又出来一个祸害,能缠得了我林家的哥儿,又勾得住瑾王的魂,你说是姜贵妃厉害,还是她厉害?”   嬷嬷不敢答这话。   姜贵妃害死的可是皇后的亲儿子,她说那姜姑娘厉害,岂不是说姜贵妃所作所为算不得什么吗?她若是说姜贵妃厉害,那岂不是再明晃晃的嘲讽皇后?   林皇后似乎自己想到了,顿时也没忍住笑说:“罢了,你传我的懿旨,将那姑娘带进宫里来,给我瞅瞅,是不是和姜氏一样,是个勾人的妖精。”   没几日,姜荺娘便蓦地被宣召入宫。   薛老太太将她叫到跟前来仔细打量,道:“好端端的,你怎与会宫里有了纠葛?”   姜荺娘亦是一头雾水,道:“我从未与后宫之人有所牵连,皇后我更是不认得了。”   薛老太太想到姜家的事情,越愈发心慌。   想叫姜荺娘托病不去,可外面的人就等着,临时想出这个主意来着实荒唐了些。   “你去换个素净的衣服过去吧,切记谨言慎行。”薛老太太叮嘱道。   姜荺娘回了房后,愈发觉得不安。   她一面迟疑着,一面打开了粉盒,往脸上扫了些脂粉,脸色顿时有些干涩惨白,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待她换了衣服随人入宫去面见皇后时。   那林皇后便端坐在凤椅上打量着她,似赏花般的目光,叫人察觉不出什么恶意。   “姜家姑娘,抬起头来。”   姜荺娘听得吩咐,便缓缓抬头。   林皇后打量着她的面容,心里有几分失望。   这姑娘清汤寡水样子,面色也苍白得很,不知道是心存怯意还是体质虚弱,不管是哪个,都不是拿得出手的。   美也充其量是个病美人罢了,好不好生养还是两说。   林皇后笑了笑,道:“你是头次入宫吧,不必慌张,你长得确实漂亮,不怪招人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姜荺娘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却也抖着声音道:“民……民女姜荺娘……”   她的声音又细又弱,林皇后还真没听见。   “姜家姑娘,你大点声音。”林皇后身旁的嬷嬷说道。   姜荺娘掐了掐掌心,眼眶微红道:“民女……姜荺娘。”   林皇后道:“看样子你到底没有继承姜贵妃的魄力,胆子是小了一些,但也可爱得紧,你过来。”   姜荺娘便低着头怯怯地走到了皇后跟前。   林皇后叫嬷嬷拿了礼物来,拿出里头一支簪子在姜荺娘面前,道:“这簪子好看吗?”   姜荺娘羞涩地点了点头,紧张似乎缓了几分。   林皇后很满意她的反应,便将那簪子簪到她头上,说:“这簪子名为繁星簪,在暗处会发光的,虽不值钱,却是个好玩的玩意儿,送给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戴着正好。”   姜荺娘惶恐地很,林皇后道:“戴着吧,你戴着正娇俏。”   姜荺娘这才道了谢。   林皇后勾着唇,眨了眨眼,问她:“姜贵妃与你是什么关系?”   姜荺娘低声回道:“贵妃娘娘是祖父的幺妹,我见着她要唤声姑奶奶。”   “哦,看样子她辈分还挺大,难怪在宫里也总是那副谁也瞧不上的臭脾气。”   林皇后说到姜贵妃的时候,就好像提到一个故人的样子一样,有些熟悉,也有些玩味。   但却没有显露出仇恨来,这让姜荺娘觉得很不心安。   然而接下来林皇后却问她:“你知道姜贵妃是怎么死的吗?”   姜荺娘心下一咯噔,又做出害怕的样子,低声道:“不知道。”   林皇后露出遗憾的表情来,道:“好歹也是姜家的女儿,你什么也不知道未免有些可怜,嬷嬷,去吧,令她去见见从前伺候姜贵妃的芍药。”   那满脸褶子的嬷嬷应了个是,便与姜荺娘做出了“请”的手势。   姜荺娘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林皇后却露出安抚的笑容,道:“去吧。”   姜荺娘这才转身随那嬷嬷去了。   途中那老嬷嬷一言不发,姜荺娘却暗暗揣摩这林皇后究竟想要做什么。   老嬷嬷将姜荺娘带到一个屋里去。   这屋子看起来荒废,甚至屋里的东西还有些杂乱。   姜荺娘脸上俱是不安,老嬷嬷看了很是满意,便趁着姜荺娘打量屋子的时候退出了屋子,顺道还将门关上了。   姜荺娘正迟疑,才往里走了一步,屋里便猛地窜出来个人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啊,你杀了娘娘,你杀了娘娘……我杀死你!”   饶是姜荺娘再有准备也没想过,林皇后口中的人竟然是个疯子。   姜荺娘费力挣扎,余光往外看去,却见门外一个影子守着,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林皇后不仅瞧不上她,还想借刀杀人。   等这疯女人掐死了她之后,她们随便扯了鬼话,只说姜荺娘自己乱跑被疯子掐死,自然和旁人没有干系……   想明白这点,姜荺娘便趁对方情绪激动时蓦地咬了对方一口,随即又拔下头上的簪子朝对方刺去。   好在那疯子还知道怕疼,手掌被刺穿,看着血便要坐倒在地上要崩溃的样子。   姜荺娘一面喘着气,一面打开了另一边窗子,吃力地从窗子那儿翻了出去。   外头老嬷嬷一直留意着里头动静,发觉里头异常,余光便瞥见那姑娘跑得飞快的影子。   她皱了皱眉,眼里露出几分不耐。   当初关在这里好几个人,全都被这疯婆子给弄死了,怎么今日连个风吹就倒的小姑娘都搞不定……   她一面烦躁一面叫上几个丫鬟追了上去。   姜荺娘却不傻,也不管后面跟了多少个人,只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也终于轮到她幸运一回,竟叫她跑进了太后的地盘。   姜荺娘一个人倒也不扎眼,可那老嬷嬷身后跟着好几个人,若是都闯进去了,指不定俞太后又能指着皇后说出个子丑寅卯的事情来。   老嬷嬷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想了片刻就叫人回去。   姜荺娘见她们竟不过来,又见廊下有两三个宫女迎面走来,便绕到了后头的一排房子。   她正想着要不要扯谎说自己迷路了,偏一扭头就透过了窗户里看到屋里一个极是眼熟的男子。   在这个地方看到庄锦虞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稀罕的是,他竟然极是耐心地坐在桌旁,与另一人下棋。   姜荺娘正要看个仔细,忽然身后有人呵斥了一声。   “什么人?”   姜荺娘转过身来,见是个青衣宫婢,那宫婢一脸的冷色,只打量了姜荺娘一眼,便确定她不是太后宫里的人。   她正要喊人过来,却见庄锦虞从屋里踱步出来。   姜荺娘见对方看到自己,心里下意识安了几分。   想来庄锦虞再怎么计较,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了……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却将那宫婢召来,又对着那宫婢低语几句。   那宫婢看着姜荺娘若有所思,随即便应诺下来。   庄锦虞与那宫婢说完了话,便转身回了屋去,竟都不再多看一眼。   姜荺娘正是一头雾水,那宫婢却走来道:“姑娘是打哪里来的?”   姜荺娘道:“今日皇后召我入宫来,只是……”   只是皇后想要了她的小命。   那宫婢微微颔首道:“姑娘是迷路了,便由奴婢送您回皇后宫里去。”   姜荺娘迟疑道:“这是那位瑾王殿下的意思?”   那宫婢隐晦地笑了笑,说:“瑾王殿下说姑娘扰了他下棋……”   姜荺娘怔了怔,待她明白宫婢话中意思之后,蓦地气红了脸,恨不得冲进那间屋里去将那棋盘掀到庄锦虞的脸上去。 第53章   这厢林皇后才得了老嬷嬷的回报,脸色略阴沉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难不成是那姑娘在同我耍心眼?”   老嬷嬷一面暗恨着姜荺娘的运气,一面也想推卸责任,只低声道:“这极有可能……”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外头宫人便进来传话。   待姜荺娘进了大殿,却见林太后阴晴不定的脸色。   姜荺娘蓦地跪在了地上。   “你怎会在太后宫中?”林皇后抚弄着自己的指甲,这时候的态度透出几分冷意。   姜荺娘低声道:“我……我方才见着了疯子,那疯子掐着我,我一害怕就跑了出去……”   林皇后扫了她一眼,瞧不出来这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   只是她若是装傻,实则知道自己要弄死她的意图,怎还有胆量跑回来呢?   林皇后勾了勾唇角,心想实在不行再叫人下一次手不一样……   就凭姜荺娘现在这样的处境,弄死了她,薛家出面都没什么用。   姜荺娘却蓦地露出了几分羞涩神情来,道:“幸而瑾王殿下救了我。”   老嬷嬷闻言,皱了皱眉,道:“你怎会遇见瑾王殿下?”   姜荺娘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瑾王殿下竟是个极好的人,方才送我回来的宫女姐姐就是瑾王殿下派的。”   林皇后道:“那瑾王殿下还与你说什么了?”   姜荺娘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他也没有说什么,就是问我要不要他派人送我出宫去。   可我是来拜见皇后娘娘的,若是直接走了未免有失礼数,是以我便与瑾王殿下说,待我与皇后娘娘告别之后,也就回去了。”   林皇后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   姜荺娘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好似一点眼色都没有一般,还愣愣地问:“娘娘怎么了?”   老嬷嬷正要寻个名目呵斥她,却被林皇后摆手阻止了。   林皇后笑了笑,说:“没什么,我今天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姜荺娘这才行礼告辞。   老嬷嬷见她走了,一脸不喜道:“好端端的,怎就让她遇见了瑾王殿下?”   原本林皇后起杀心,不过也是看姜家没人了,姜家姑娘还敢招摇过市,她又恨着姜贵妃,弄死个小丫头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偏偏一次没成功,却还叫姜荺娘见着了瑾王搭上了话,这无意间就叫姜荺娘留下了痕迹和证据,再想做什么,也不好下手。   “算了,傻人有傻福吧,弄不死她算她命大就是了,虽讨人厌,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若非她顶着姜姓高调行事,没事儿招惹这个招惹那个,这样的蝼蚁,我还懒得去理会呢。”林皇后极是不屑。   这时去善后的丫鬟回来,拿了个沾血的发簪递上前来,道:“娘娘,这是那位姑娘留在疯子那里的东西。”   老嬷嬷接过来一看,道:“这不正是娘娘方才赠送给她的簪子吗?”   林皇后一看,还真是。   她对老嬷嬷道:“将这簪子砸了,然后存好了。”   老嬷嬷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林皇后笑了笑,说:“待下次她再入宫的时候就有好戏看了,就是不知道她得罪不得罪的起本宫。”   老嬷嬷见状顿时就明白了林皇后的用意。   片刻之后,薛府里,姜荺娘才下了马车,两条腿竟还虚浮无力,见府里下人都观望着,便强作镇定,这才去薛老太太那里见她。   薛老太太道:“那皇后可有为难你了?”   姜荺娘不想叫她为自己担忧,却也不好隐瞒,便支吾道:“皇后叫我去见一个故人,结果那故人竟是个疯子……旁的也没什么……”   薛老太太却扫了一眼她满是褶皱的裙摆道:“这叫没什么?”   这些姑娘家在外面出行有马车,若非在草地上打过滚了,亦或是与人有了纠缠,怎能弄出这么重的痕迹来。   姜荺娘被老太太一瞪,嗫嚅了一阵,便什么都说了。   “我觉得皇后想要我的命……”   薛老太太脸色微沉。   姜荺娘握着她的手,道:“您莫要担心,大不了往后我都不进宫去就是了。”   薛老太太道:“若能不进,今日我就不叫你进了……我原想林皇后不会迁怒于你这样的小人物,只是没想到她才见了你一面,便决定要害你,可见她根本就容不得你。”   姜荺娘心里也是这般想法,老太太又道:“你回去洗洗,晚上睡前喝完安神茶,莫要想太多,若再有下回,我自会陪着你去,又或者我会想办法替你回了,只要薛家在,就不会有人敢对你不利。”   老太太的关爱看似寻常长辈对晚辈的话。   平时的小病小灾这般说法,固然令人感到暖心,可这个时候,皇后就如一座大山一样朝姜荺娘压过来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如往常那样的说法承诺与姜荺娘,这便让姜荺娘深刻明感受到了老太太的心意。   薛老太太见她垂眸不语,只当她难过,又安抚她道:“想来你一出生就是个多灾多难的命数,但人还有那么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待度过了这些,你也就能等来你享福的日子了。”   姜荺娘乖地点了点头,不愿再说这个,便问老太太:“那沈妍月找到了吗?”   薛老太太听到这人的名字,眉头皱起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她以为她跑了就不用负责了?我们已经报了官,墨儿也舍了这脸面不要了,只说她卷了薛府的细软出逃了,如今她是个逃妇,她在外面要么活的像个地沟老鼠一样,要么一露面就被官府抓到,此后她便也是官司在身。”   姜荺娘点了点头,这时外面便进来一个婆子道:“老夫人,那沈氏已经被抓到了。”   “哦?”薛老太太颇是惊讶,“怎这么快?”   婆子道:“是瑾王殿下的手下捉的人,那沈氏果真带了不少钱财出走的,您看怎么处置?”   薛老太太道:“直接交由官府,该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我可不想薛府人脏了手。”   婆子点头应下,心想着沈氏要是被薛家人处置,即便再难捱也是一时,可若是经了官府那一遭,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姜荺娘同样也想到这点,但她对此并没有任何想要发表意见的想法。   沈妍月今天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即便如此安排,那也算是轻了。   只是就如薛老太太说的一样。   这沈妍月如今就像个烂泥巴一样,谁碰谁手脏,交给官府反倒清静。   至于她出来以后,沈家还要不要她,那就是她与沈家的事情了。   姜荺娘在薛老太太这里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黄昏时分,三房那边忽然来了个丫鬟,说是庄氏要见姜荺娘。   姜荺娘以为庄氏还有话要问自己,待她过去的时候,发觉那丫鬟确实是带着自己去三房的方向,但却不是去庄氏屋子里。   “我舅母在哪里?”   这里到底是薛府,姜荺娘也没有防备太多,甚至还迟疑是不是庄氏在其他房间里。   那丫鬟却一声不吭,只将姜荺娘带到一个房间门口,便退开了。   姜荺娘正觉奇怪,这是房门却打开来,里头竟是庄锦虞。   姜荺娘见着他就来气,猜到了他的把戏转头便要回去,却被他长臂一捞,给捞进屋里去了。   “你如今连舅母的名义都敢假冒,我回头就去告诉外祖母,让她把你从薛府里赶出去!”姜荺娘怒道。   庄锦虞将她按在门板上,唇角轻勾着,因解决了婚姻大事,眉眼中尽是高兴。   “今日我驳了你的面子,你生气了?”   姜荺娘听他提到这话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今日遭遇了什么?”   庄锦虞挑了挑眉,道:“知道。”   姜荺娘心里顿时凉了几分,“那你也知道我今日差点被皇后害死了是吗?”   庄锦虞露出几分迟疑,道:“是……”   姜荺娘闻言抱着他的手便狠狠朝他咬去。   “往后你不要再与我有任何干系……”   姜荺娘伤心坏了。   她原本就不相信庄锦虞这样的人会喜欢她,偏他用那些好话哄她骗她。   如今他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她哪里能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庄锦虞见她眸子浮起层水雾来,心里竟是一软。   “我怎会眼见着你出事而袖手旁观,自你入宫时,我便令了个太监一直在你附近徘徊。   你与那疯子纠缠时,是他在屋顶上丢了个石子砸中了疯子的穴位,他见你挣扎逃脱,这才没有现身。”   姜荺娘听他解释,自然不信。   “是以你见着我人就假装没有看见,还嫌我打扰你下棋,让宫婢将我赶走?”   庄锦虞捏了捏额角,发觉自己这样做竟有极大的歧义,又道:“并非如此,若我主动来帮你,会叫旁人误会你我有私情,坏了你的名声,你又要怨我……”   他才向圣上求了赐婚的圣旨,这时旁人都只会觉得圣意难测,并不会觉得姜荺娘会与庄锦虞有什么私情。   他在京中于旁人眼中一向都是冷漠之人,无缘无故的,他怎会去维护一个不相干的人。   到时候旁人不敢编排他的坏话,自然又要她受不少委屈。   她一向爱惜名声,爱惜面子,又还要抻着胳膊维护着薛家的颜面,他还真怕她气恼之下连圣旨都敢抗了,直接奔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尼姑庵出家去。   “有那太后宫中的宫婢前去,皇后不敢再对你做什么。”   姜荺娘却奇怪道:“怎么皇后要害我,你却一点都不意外。”   庄锦虞心想她知道姜荺娘这个名字的时候,姜家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清楚的。   他初时一直防备着她,当她是个心怀叵测的女子,只是也不便告诉她而已。 第54章   “宫里的人站在权势的高处久了,难免都会觉得其他不相干的人是蝼蚁,杀人害命的事情都是十分轻易的事情,所以她要对你不利,于她而言只是个乐趣罢了。”   想来当时林皇后也是觉得,这姜荺娘害起来不仅解气,而且还不用收拾烂摊子,不拿她开刀就怪了。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些?”姜荺娘这时才冷静下来。   庄锦虞却拿出了个白瓷罐子给她,道:“这药是去淤的,你今日跌跌撞撞,磕着碰着了白日里没感觉,晚上总归会疼的。”   姜荺娘心下微软,他却将她的手捉在掌心,吓她一跳。   “你如今连手都不让我牵了,我待会儿却还要给擦药……”他望着她,目光却温温致和。   她鲜少见到他和气的样子,就更别说当下这样的温柔模样。   姜荺娘便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道:“需要擦药的地方都是不便之处……”   所以也用不着他帮忙了。   “你哪里不便之处我没碰过……”   他正想说服了她,却见她原先软和下来的样子顿时又绷了起来。   她红着眼角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拿了那白瓷罐子就推门走人了。   庄锦虞站在门口见她走的远了,这时才发觉自己又戳中了姜荺娘的痛脚。   明明是极好的事情,她却当做个羞耻事情去逃避,长此以往自然会生出反感。   这样一来,往后感情又怎能更好。   庄锦虞思虑了片刻,仔细想来还是做的太少。   日后得了机会自然是叫她早日习惯了才好。   这厢姜荺娘回了薄香居,捧着那白瓷罐子却好似捧着个炮仗一样,惴惴不安。   她揭开盖子来,却闻到了里面一种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薄荷气味。   姜荺娘对着镜子解开衣领抹了一些,初时凉丝丝的触感很快就与体温融为一体,但对于缓解伤口那种疼痛确实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又有些惆怅。   她可真是禁不起诱惑。   他随便勾勾手指头她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与他像从前一样了。   姜荺娘越想越觉得不安,便将那药罐子放进了抽屉里去。   在她印象中,庄锦虞可不是什么和善的人。   放在过去,他只要有了一个“想要个她擦药”的念头,她大概早就被扒了衣裳都来不及反应。   他若是无缘无故突然和善起来,原因只有两个。   一则是他被人惹毛了,他那时态度越是亲和便越是吓人。   二则是有求于人,往往他都是会先用这样的态度来麻痹猎物,以便伺机下手。   很不幸,这两种情况姜荺娘都遇到过,前者多半是要和她翻脸,后者多半是在榻上……   姜荺娘想着便觉自己想法污糟,索性扯过被子盖过头顶睡了。   翌日姜荺娘抽出空来特意去了一趟含胭斋。   苏银见着她便是副自责内疚的样子,姜荺娘便与他到后堂去,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简略与他说起。   苏银道:“姑娘不若让我入府去照顾你吧,除了内宅我不能进,你去哪里我都能跟着你。”   姜荺娘摆了摆手,道:“我并未打算一直带着你,实则我安排你在这里做事就没打算继续带着你了,你若是愿意,往后就做个店掌柜,亦或是自立门户都可……”   苏银闻言,脸色却一点一点灰暗下去。   姜荺娘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主仆一场是缘分,你能帮我这么多总该有些回报,我又岂能叫你一辈子都做个奴,往后你不必再说些忠心之言。”   “那姑娘呢,姑娘这又是被小人暗害,又是堕胎药的……”   他知道的事情都只知道个表面,再具体一些姜荺娘也羞于启齿,只含糊与他道:“人生来便是要受些磨难的,我既还活着,往后也只会避开从前犯过的错,自然也就更好了……”   她说完都觉得自己说辞牵强,便有些心虚匆匆走了。   而此举落在苏银眼中,却是在不折不扣地嫌弃着他。   “哈哈……咳咳咳……”   里头一个人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只是笑着笑着却又呛着。   苏银的脸色顿时冷下,走到那门前,伸手将帘子掀开。   门后不是旁人,正是被官府行过刑的沈妍月。   她因被薛家盖上了私逃的罪名,她的脸上被刺了个模糊的字,而身后也尽是血污。   才被人丢出官府的后院,便有人盯上了她。   京中与她结仇的人并不是太多,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些个。   她误打误撞躲进这后院里,却没想到冤家路窄,竟是姜荺娘的含胭斋。   苏银见了她自然也没打算放过她,是以将她绑起来,正阴沉不定地想着怎么对她,这时姜荺娘就来了。   “你笑什么?”苏银问她。   沈妍月道:“我笑你癞蛤蟆想吃天鹅……”   她话未说完,便被苏银一脚踹倒。   沈妍月咬着牙忍着痛,继续道:“你看不出来吗?她嫌弃你无能,有什么委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根本就没想过要找你解决……也不对,她连告诉你都不肯,可见你在她心中是个什么地位,是个连商量事情都说不上话的人……”   “你想死得快些吗?”苏银捏着拳,极是隐忍道。   沈妍月咳出口血沫,仰倒在地上,随即看向苏银道:“你别说我不给你机会。”   苏银望着她,心中思绪极乱。   这厢姜荺娘回了薛府时,便听说司空越去外地归来,这会儿正在给庄氏探脉。   她原先是有几句话想问这位司空先生。   但是后来与庄锦虞那事情不了了之之后,她也没又觉得无所谓了。   戏码翻来覆去也都是一个戏码,他当初睁眼说瞎话说自己身怀有孕无非也都是为庄锦虞做事。   至于她那些孕吐的症状叫身边的芷夏动些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荺娘想着便也不叫人过去打听,只是她回到薄香居时,却见薛桂瑶一直呆在屋里等着她。   “阿芙,你怎愈发忙了,竟连见我的时间都没有了……”薛桂瑶小声抱怨着,伸手便扯着姜荺娘的手臂,大有要粘缠上来的意思。   姜荺娘道:“怎地,我也才忙消停了,你不也在忙你那几间铺子?”   薛桂瑶道:“我再忙,听见司空先生回来了,也得抽出空来……”   姜荺娘见她反应怪异,再联想她先前的举止,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   “姐姐该不会是动了春心?”她不敢直接说出,正想旁敲侧击一番,岂料薛桂瑶竟直接羞涩地承认了。   “你看,连你都看出来我喜欢司空先生了是不是?”薛桂瑶娇嗔道。   姜荺娘心想可别真承认啊,她没看出来……   “阿芙,你陪我去吧,我若总一个人去,回头被那些婆子说闲话,母亲知道了就不让我去了。”薛桂瑶直接暴露了来意。   姜荺娘迟疑道:“你是认真的吗?”   薛桂瑶轻轻拧了拧她手臂的肉,道:“这羞人的话就别问了,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他。”   然后找个机会暗示他,能叫他来提亲就最好了。   姜荺娘无奈,她是知道薛桂瑶软磨硬泡的本事的,便只能与她过去了。   待到了那里,她们在院门口便能瞧见里面忙碌的人影。   薛桂瑶拉着姜荺娘进去。   司空越见着她二人,目光略有些意外。   “二位姑娘。”   他作揖行了个礼,两个姑娘也还了个礼。   “可是身体有所不适?”司空越问道。   薛桂瑶怔了怔,竟忘了找借口,便将姜荺娘推出去道:“是阿芙,她上回在你这里看过之后,似乎还没有好全……”   司空越顿时沉默下来。   姜荺娘亦是有些尴尬。   待她坐下,司空越为她诊脉。   “并无大碍。”司空越道。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道:“听闻司空先生从不会说谎,司空先生觉得我上回的脉相准吗?”   司空越垂眸,沉默了片刻,随即答她:“脉象是准,只是脉象可以作假,我当日并未说假话,却只是隐去一些内容未说。”   姜荺娘见他真回答了这问题,只思虑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她怀孕的脉象有人作假,他也只是把看出来的说给她听,而把这是假相这部分给隐去。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竟也说不出他什么毛病。   “二位姑娘回吧,我要去为郡主熬药了。”司空越一面一声,一面说道。   薛桂瑶见他连个眼风都没有给自己,懊恼地很,早知道方才就说自己病了,这样还能与他搭两句话。   待司空越拿上药箱走到外面的时候,薛桂瑶还远远望着他。   然而很快,路上忽然出现个丫鬟。   那丫鬟似乎与他很是熟稔,将一堆药材放入他药箱之后,说话时笑得极甜,临了又拿出了帕子来给司空越擦了擦额角,二人这才一道去往庄氏那里。   姜荺娘瞧了一眼,正觉得人眼熟,却被薛桂瑶抓着手臂。   薛桂瑶看着她道:“阿芙,那不是从前伺候你的丫鬟吗?”   姜荺娘一想,还真是芷夏……   她瞧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想不明白的时候,却见薛桂瑶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你怎么能这样……你故意的吧。”薛桂瑶看着她的目光,委屈至极。   姜荺娘无辜的很,拉着她的袖子解释道:“并不是,我不知道芷夏会来司空先生身边照应……”   薛桂瑶却想到自己才把自己心意告诉了姜荺娘就遭到了这样的背叛,羞恼得面红耳赤,甩开姜荺娘的手转身就跑了出去。 第55章   姜荺娘见她转头就跑了,忙又跟上去,待路上她自己跑得累了,这才缓下步子,被姜荺娘给捉着。   “好姐姐,你怎就不听我说,那芷夏先前因待我不忠被我交给管事去处置了,我怎知道她一转头竟会来了这里……”   薛桂瑶见没其他人在,红着眼睛哼了一声,道:“我不管,她先前是你的贴身丫鬟,你要给我问清楚。”   姜荺娘见她竟也耍无赖了,只好应下她来:“我都应你,你莫要再气我了。”   薛桂瑶见她果真不是有意,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在薛府里头我才是你姐妹,你可万万不能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   姜荺娘连连保证,这才叫薛桂瑶信了她。   待回去后,姜荺娘兀自揣摩了一遍,想当初芷夏之所以会帮庄锦虞必然也是有了好处在里头她才应下的。   譬如她要庄锦虞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一个去处?   她正想着,丫鬟便说芷夏请来了。   姜荺娘让她将人带进屋来,见芷夏低眉垂眼地过来给她行了个礼。   “姑娘叫我来,有何吩咐?”芷夏低声问道。   姜荺娘道:“先说一说,你为何会出现在我舅母那里。”   芷夏听她问到这个,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但也还是将事情都解释了一遍。   只说当初姜荺娘回了姜父身边那段时日,庄氏诊出了身孕,府里就来了个司空先生。   芷夏一时受凉,便大着胆子过去瞧瞧,岂料对方竟真不嫌弃自己是个丫鬟,给自己看起病来了。   “他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是个名声极好的大夫,我……我也想为自己的未来争一争……”芷夏说到这话的时候尚有几分羞涩。   姜荺娘顿时觉得这事情有些棘手。   这府里头喜欢上那位司空先生的人未必没有其他人在,但得到机会去他身边的也就芷夏一个。   姜荺娘抿了口茶水,不知这芷夏与那司空越进展到哪一步了,便又问她:“你既然喜欢他,为何不直接叫那人接将你送去司空越屋里,让司空越给你个名分。”   芷夏红了红脸,道:“奴婢也曾这样想过,只是瑾王殿下并未答应,只说送奴婢去郡主院里伺候,帮司空先生打打下手,其余的都看奴婢自己……”   姜荺娘听了这话才微微松口气。   这么说来,这芷夏尚且没有成功。   “姑娘,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奴婢……”芷夏抱着一丝希望,提出了这话。   姜荺娘心想,她若是敢应了芷夏,明天薛桂瑶就能和她拼命了。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好为你做这样的主,况且这样的事情总归不是我说就有用的。”姜荺娘自然是委婉拒绝了。   芷夏略有些失望,但本也没觉得有多大希望,给姜荺娘磕了头,这才走了。   隔日姜荺娘将这事情告诉了薛桂瑶,薛桂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我私下里打听过了,那位司空先生极是冷淡,对那芷夏也是一样,旁人都说那芷夏有时殷勤过头了,还会被赶出去……”她说到这个竟还乐了。   姜荺娘看她这幅样子无奈得很。   只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希望薛桂瑶陷得太深。   这日薛府收到了一封请帖,竟是来自白府。   薛桂瑶拿着那请帖来,与姜荺娘道:“听闻今年是那白府六姑娘及笄之年,白府的姑娘及笄之后,一年之内就会定下亲事,是以她请了全京的姑娘去她家菊斋赏菊,算是出阁前最后一次相聚。”   姜荺娘望着那请帖若有所思。   这还真是巧了,不是白大姑娘,也不是白二姑娘,而是那白六姑娘。   又是一个和庄锦虞相关的人。   按着薛老太太的说法,这女子与庄锦虞幼年便曾口头许诺过婚约,后来因白六姑娘年幼体虚,俞太后生了退意便冷淡了。   外间多种说法,但却都不太张扬,是以也没有人拿出来说。   只是这会儿白六姑娘要谈婚论嫁了,这桩旧事自然也就浮出了水面。   到了约定的日期,薛桂瑶与姜荺娘乘马车去,在白府内外果真停了许多车马轿子,乌泱泱来了许多人。   “你别说,这白府可大了,听说是圣上赐的宅子,里头的园林景观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姜荺娘听她说着,只微微点头。   待仆妇将她们领去花园里头,却见其他女子也都在此或坐或立,说笑不休。   里头白六姑娘却是很好认的女子。   因今日园中其他女子都穿着淡粉鹅黄碧青水蓝,唯有一人穿着一身白裙,在众人间游刃有余,便是今日主人。   此次因是薛家姑娘头一次来,是以姜荺娘与薛桂瑶都备了一份礼。   薛桂瑶正拉着姜荺娘要往前走去,好巧不巧边上却有个人走过来挡住了去路。   这人倒也不是个陌生的。   当初南山赏桃的事情,让筹措此事的高玉容受了好多非议。   没曾想,今日她也在此。   “姜姑娘,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高玉容盯着姜荺娘,对姜荺娘一直怀着一口怨气,“听闻姜姑娘攀上了瑾王殿下了是吗?”   姜荺娘听她这话,心里略有些心虚,但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   好端端的,高玉容怎会有此揣测?   姜荺娘想了想,隐约记得对方曾与沈妍月交好。   薛桂瑶皱着眉正要问那高玉容胡说什么,这时那白六姑娘却走过来,阻断了高玉容的话。   “高姐姐,瑾王殿下尚未定下王妃人选,你可莫要胡言。”   高玉容扫了她一眼,随即扬唇道:“是了,瑾王殿下的名声可比姜姑娘的名声要重要多了,即便是些影影绰绰的事情,那也都成不了真,我若真传了这话出去,只怕损了瑾王名声,反而姜姑娘受益更多……”   姜荺娘正要回她,那白凝瑄又在她们开口之前对高玉容:“高姐姐,今日来者皆是我所宴请的客人,你若再这样说话,往后只怕白家也不敢再邀了。”   她这话说得客气且直接。   高玉容见没有说下去的余地,便冷哼了一声离开。   这时白凝瑄才看向姜荺娘,道:“今日对二位姐姐招待不周,还请二位姐姐见谅。”   薛桂瑶道:“你是个知礼的姑娘,幸而没叫那高玉容得意起来,她这人总这般瞧不起旁人,如今竟想诋毁我妹妹。”   白凝瑄亦是点了点头道:“都是闺阁女子,这般做派无异于泼脏水了。”   薛桂瑶对她初识有了好印象,便将礼物递给她身边的丫鬟。   姜荺娘才伸出手去,白凝瑄便接了那锦盒,笑说:“姜姐姐可介意我打开来?”   姜荺娘笑着摇头,白凝瑄便开了盒,看到里面一只样式漂亮的发簪。   “姐姐赠礼极合我心意。”她说着将那空盒递给了丫鬟,却将那簪子簪到了头上去,“可有好看一些?”   薛桂瑶笑说:“白姑娘本就好看,带上我妹妹送的簪子,自然是锦上添花了。”   白凝瑄这才笑着与她们结束了话题,又去了别处。   “阿芙,想来这白姑娘是为了维护你,怕你再被高玉容说闲话,便这样重视你的礼物呢。”薛桂瑶说道。   姜荺娘点了点头,心里却总觉得白凝瑄太过热情。   也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的缘故,是以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若旁人是好意,她的心思自然不好过于阴晦。   待客人都到齐全,白凝瑄才引众人往菊斋去。   有人惊叹着,说道明年再来,却引起一阵笑闹。   “白家的规矩咱们都是听说过的,姑娘及笄了便会嫁去钟意的人家,即便没有,也会在年底前定下约定,你明年再来,那也不是白姑娘宴请了。”   “谁不知白姑娘与瑾王殿下幼时有过婚约……”   白凝瑄闻言,面色微红,却低声解释道:“那都是幼年的事情,玩笑话语,岂能当真……”   高玉容这时也打岔道:“虽是幼年时候的事情,但如你这样出色的女子满京又寻得到第二,以俞太后和瑾王的眼光,只怕能高过你的也没有谁了。”   未出阁的姑娘对于这样的话题敏感也好奇,说到这些自然是极力起哄。   连薛桂瑶都蠢蠢欲动想要打趣两句。   姜荺娘听着她们这些话,心里却在想老太太的话果真没错……   想来如庄锦虞那样的人,未来的良配莫过于此。   旁人窥不见她的内心,可她自己却心知肚明,是以在这热闹地方,独她一人有些难堪。   “你怎恹恹不乐的,是不是不舒服?”薛桂瑶到底还是留意到了她的表情。   姜荺娘随意扯了个慌道:“也没什么,就是外祖母也总为我婚事忧心,我想到了就有些郁闷……”   薛桂瑶很是理解,安抚她道:“莫要担心,这些都是指不定的事情,指不定现在家里正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到时候你想不嫁都不行呢。”   姜荺娘笑了笑,正要与她坐下歇歇脚,偏这时外面来了个婆子,在人群中寻了一眼,道:“薛家姑娘可在此地?”   因她高声呼喊,众人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凝瑄也走来,问道:“你有何事?”   那婆子道:“薛家仆人特意骑了快马来,说是薛府有急事请薛家二位姑娘回去。”   薛桂瑶与姜荺娘走上前去,问道:“什么事情竟这样紧急?”   那婆子道:“是宫中来人下了圣旨,需要姜姑娘回府去接旨。”   白凝瑄奇怪地扫了姜荺娘一眼,下意识问道:“什么圣旨?”   那婆子竟也如实道:“听来人说,是给姜荺娘与瑾王殿下的赐婚。”   众人静默,还不待姜荺娘有所反应,那婆子却又连连催促。   薛桂瑶见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姜荺娘,没想到自己一语中了,想到其中尴尬,忙拉着姜荺娘走出了菊斋,乘马车回薛府去。   前一刻姑娘们都打趣白凝瑄与瑾王的笑话,后一刻便蓦地来了个天子赐婚,竟还落在了一个寄居薛家的女子身上,这种落差真是令人极难接受。   白凝瑄脸色有些发白,高玉容却走到她身旁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心眼的姑娘,如今你知道我为何针对她了?你瞧瞧,为了维护她,你还特意戴上她赠的簪子,可是她怎么待你的,指不定都在背后里笑话着你。”   白凝瑄摘下那簪子,牵强地笑了笑,说:“你们先看着,我有些不适,去去就来。”   她走后,其余人难免要窃窃私语。   因这身份差距,在这里头自然是姜荺娘所受非议更多。   他处闲话不谈,这厢姜荺娘与薛桂瑶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去,见内侍展开圣旨,二人忙也跪去。   待那太监洋洋洒洒念了一通,一则封庄氏千金为县主,另一则便是赐婚于姜荺娘与瑾王殿下。   姜荺娘仓促之下接了旨,整个人都没能缓过神来。   难怪……   难怪庄锦虞这些日子看着她总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可他先前分明与她说过会与她商量的。   很快,姜荺娘便又忆起自己与他翻脸的事情。   是了,在她惹毛了他之后,他不管什么时候再遇着她都不曾提过什么嫁他的事情。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再和她提…… 第56章   薛老太太领着姜荺娘进了屋去。   外面的丫鬟婆子都在廊下窃窃私语,单是瞧她们的神色,姜荺娘都觉得她们是在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是那鲜花竟会是庄锦虞……   姜荺娘怔了会儿,发觉屋里静悄悄地,察觉不对,抬起眸来却见薛老太太沉默地凝着自己许久。   “外祖母……”姜荺娘心下也是犯了嘀咕,不知如何解释。   薛老太太问她:“你与他私下里还是有联系?”   姜荺娘吭吭哧哧答不上这话。   薛老太太一眼看破,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芙,你怎就不听劝……”薛老太太说着,自己都将话给打住了。   她劝得还少吗?   不少了吧。   可是姜荺娘与那瑾王殿下的姻缘线就像是个死疙瘩一样,好不容易劝着姜荺娘死了心,却不曾想今个儿就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只是那死灰尚且还能复燃,他二人的关系能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这是结还是解,还不都在那瑾王殿下的掌控之中。   姜荺娘在其他事情上尚且都能处理的妥帖,唯独与那瑾王的关系难解难分。   说到底还不是她自己心底存了私情,不然以她的性子何至于有今日。   “且不说先前,只说当下,上回皇后召你入宫的事情反倒给我提了个醒,叫我明白若是将你轻易嫁出去,你夫家未必就能护着你,如今有这赐婚,于你有利也有弊,但好歹日后旁人再想动你,也要掂量掂量瑾王府的分量了。”   老太太说出这话就算是认下了。   姜荺娘见她嘴上妥协,但脸上仍是阴着。   她明白老太太的心意。   薛老太太并非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她只是一个经验比年轻人多的老太太。   她年轻时候因这些情爱的事情伤痛深了,遇到疼爱的后辈,便极想劝她们避免这些坎坷。   她偏执起来,便将所有的偏见都放在了勾、引自己外孙女的庄锦虞身上,至于他身上的好处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却将他当做是个玩弄人的纨绔贵族。   至少以姜荺娘的家世与本事是治不住他的。   可如今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薛老太太的态度难免令姜荺娘也跟着迷茫。   所有人的态度都仿佛别有意味一般,令她愈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薛府接了这圣旨,因婚期定得紧凑,又是天子赐婚,薛府里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着手准备。   这日庄锦虞入府来却不再是看望庄氏的名义,而是特意来见姜荺娘。   在旁人眼里,既然已经定下了名分,这位瑾王殿下想要打量一眼自己未来的妻子也是正常的事情。   是以他们在院中凉亭见面,远处自有一堆婆子远远望着,也不叫那瑾王觉得薛府是个随意的人家。   庄锦虞并未过多在意旁人的目光,仅是拿出了一个锦盒来,放在了姜荺娘面前。   他扬着唇,难得因这些事情的顺利而表露出几分愉悦。   “你打开来看看。”   庄锦虞手指轻扣着桌面,目光里竟好似多了几分期待。   姜荺娘打开那盒子来,见里头放着一个雕刻精致的镯子,竟与那日庄氏给她的镯子是一样的。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便愈发僵硬。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想来以庄氏的性子,若非将这些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又哪里能轻易把这镯子就给了自己……   这些难以启齿的过往一早就被旁人给知道了去,叫她一时也有些难堪。   然而庄锦虞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发觉她从始至终都不曾高兴。   他见她看到里头的镯子后,眼中都没有任何喜色。   庄锦虞唇角的笑也一点一点收敛起来。   “从前你总有诸多借口,如今没了任何阻碍,于你私心里,你也还是不愿嫁,是吗?”   他的语气也冷淡下来,问她这话。   姜荺娘却像是哑了一样,声音梗在嗓子里,心里的话就是问不出口。   她实在不清楚这一切是他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他连他们之前先前的矛盾都不提,于他心里难道就半点不痛快都没了不成……   但婆子们都在附近,她只觉得难以启齿。   庄锦虞见她果真没有反驳,仿佛默认了他的话一样,脸色也愈发阴沉。   他推开那盒子,与她也没了好脸色,兀自起身便离开了。   婆子见他没来多久就起身走人,又暗暗打量他神情,见他似乎并不满意,虽有些为自家主子担忧,但也隐隐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姜荺娘见他走了反而才松了口气。   之后府里为她筹措婚事,庄锦虞也再没有来过。   这日姜荺娘收到了含胭斋的信件。   这令她才想起来府外的人都不知她的婚事,她有心打发个仆人过去告知一声,但苏银却连送了好几封信来,都十分焦急,生怕她收不到似的。   姜荺娘生怕外头又有了什么麻烦,便想备车出府,薛老太太知道了特意叫她过去,问她:“你如今大婚在即,这时候出府去做什么?”   姜荺娘道:“是缺了些东西丫鬟总买不好,我便想着趁着婚前自己去看看,待去过这一趟之后,我便不再出门。”   薛老太太听了这准许她去了。   待姜荺娘去了含胭斋,见外头是小丫头在看铺子。   小丫头见她来,只与她道:“人在后面呢。”   姜荺娘微微颔首便进了后堂去。   然而她走近那后堂屋里,并未见到苏银的人影,反而只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气。   姜荺娘觉得怪异,因这是间胭脂铺子,各色胭脂香气不同,是以店里往往不会刻意熏香,就怕混乱了嗅觉。   为何今日屋里却特意焚香?   她心下觉得不对,转身想要出去,手才碰着门,两腿便一软,整个人跌在了门槛边上。   这时香炉上才有人掐灭了香,缓缓朝姜荺娘走来。   姜荺娘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抱起自己,轻飘飘间又不知自己究竟去了何处。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浮在了大浪之上,动荡不安。   很快,她的脑袋便磕到了什么,那般痛楚令她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知觉。   她睁开眼睛,却陡然看到了一张脸。   姜荺娘吓了一跳,想要退开,却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那人也见她醒来也吓了一跳,然而很快却又镇定了下来。   “沈妍月?”   眼前之人虽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但姜荺娘还是通过对方的眉眼认了出来。   沈妍月见她茫然,扯了扯唇角道:“姜荺娘,你可千万不要太感谢我……”   姜荺娘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二人都在一狭小车厢内,心里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便蓦地勒住了马,掀开帘子见姜荺娘醒来,苏银这才缓了口气,与姜荺娘道:“姑娘,想来方才药性重了些,才叫你失去了意识。”   姜荺娘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银垂下眸,低声道:“姑娘,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姑娘嫁给那种人,我从前什么都不知道,如今我却清楚了,是那瑾王玷污了姑娘,也是他逼着姑娘堕胎……”   姜荺娘听得这些话便又看向沈妍月,隐约猜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些话都是她告诉你的?”姜荺娘问他。   苏银迟疑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姑娘与她有嫌隙,我带着她也是因为她承诺于我会帮着姑娘一起离开,她一早就伪造了好几个假身份,如此我们三人才顺利出了城去……”   姜荺娘被他的话气得两眼发昏,偏偏这个时候又不能真的昏过去。   她咬着牙,正要呵止他,岂料车上“笃”地一声,一支寒光闪闪的箭头穿破车厢,卡在壁上。   苏银正要开口,岂料那箭一支接着一支,逼得他掉下了马车。   沈妍月吓坏了,却因身上有伤,而行动艰难。   “莫不是你的仇人来寻你来了。”姜荺娘忍不住嘲她。   沈妍月却面色难堪,心里头竟也有好几个名字。   “你放心吧,就算死,你也一定死在我前头……”   沈妍月咬着牙撑起身体往外爬起,好不容易跳出了马车,之后是死是活隔着个帘子,姜荺娘也不能得知。   她因手脚无力,只能看着这马车车厢逐渐被人射成了马蜂窝一般。   说来也奇怪,因这密集的箭雨,初时叫人惊得魂都要飞了。   如姜荺娘这样跑不掉的反而能镇定下来发觉这射出来的箭仿佛都被人掌控着力道,令这箭都只卡在壁上,而并未有实质的伤害。   姜荺娘正觉得疑惑,面前的帘子却蓦地被人粗鲁撕扯下来。   庄锦虞将手中的弓重重地砸在地上,只阴晴不定地望着姜荺娘。   “是你自己下来,还是要我请你下来?”   他余光扫过地上两个被侍卫捉住的“同伙”,脸上也覆上了一层寒霜。   “且不说你想不想嫁,我要不要娶,如今婚事在即,你这时候跑了,瑾王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自上回去过薛府回去后便一直防着她,临近婚期的时候忽然听她要出府的事情,他便觉得不对。   没想到竟真等来了她上演的逃婚这一出戏码。   他是真没想到她竟这般不情不愿。   他往日里也不是那种喜欢强扭不熟瓜的人,只是旁人也就罢了,她越是这样,他就心里头的火便燃地愈发旺盛,恨不得将她连根拔起都扭下来。   他一脸的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让姜荺娘很是胆战心惊。   这一回她却是从头到尾都无辜得很,她自己尚且都一脸地懵,哪里能与他解释得清楚。   庄锦虞见她还是装死不吭声,正要叫人来,衣角却被人用着极轻极轻地力度牵制住。   只要他再转身一下,便会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   然而他到底没有挣脱,只阴沉地看着她。   姜荺娘忍不住委屈道:“我没想跑,也没想过不嫁给你……”   “是么,想嫁到连薛府都能扔下不管跑出了城去,想嫁到听到这消息时,甩脸色给我看?”庄锦虞冷笑着:“姜荺娘,你觉得我是这么好骗的吗?”   姜荺娘愈发欲哭无泪。   那日明明是他甩脸色给她看的,她都没有说什么,怎么他反倒还冤枉她来了。   她顶多就是个摇摆不定的小人心思罢了,要说逃婚,她哪里有那个胆量。   别说是嫁给庄锦虞,就是圣旨上叫她嫁给七旬老头子,姜荺娘也不敢做出这样陷害薛家的事情。   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说给庄锦虞听,她便只能弱声解释道:“你瞧他们都被吓跑了,就我在车上没跑,也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闻了那迷香,如今正手脚无力。”   “若我是情愿的,他们又哪里能用得到迷香呢?”   庄锦虞见她一直没有变过姿势,这才察觉出异样。   因是气头上,他都以为她连死都不怕了。   若是为了他连死也不怕就罢了,他也能生受了她这情义。   可偏偏是为了逃婚,他就差没重重射出一箭就此了结了她。 第57章   姜荺娘好不容易从那跟刺猬一样的车厢里转移出来,庄锦虞却仍是一脸冷相。   他余光里,姜荺娘正倚在角落里盯着他看。   她白莹莹的脸上蹭了些灰,因受了一番颠簸,头发也乱散散的,好似被人蹂、躏过一般,还拿那清潭眸子凝着他,黛眉颦起,偏又不主动开口。   “怎么?”   庄锦虞防备地瞧着她,生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姜荺娘好不容易等他开口,这才小声说道:“马车颠簸,我脑袋总磕在墙上,疼得很。”   似乎为了迎合她的话,马车轱辘还真不防地碾到了一个石子颠簸了一顿。   好在庄锦虞反应快,在她颠到的时候就将她整个人给揽到身边来。   姜荺娘便蓦地伸出手来抱着他的脖子。   她羞赧得很,只是也是蓄谋已久。   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总不好一直这样气下去吧。   不然等到迎亲那日新郎也臭着脸来,只怕她真的丢人丢到臭水沟去了。   “松开。”庄锦虞要推她,她忙将两只手扣在一起,这药性散了,她虽能动弹,但也还是没什么力气,他这时要推她,只怕轻而易举。   “我知道错了……”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在外头她都从不这样讲话,便是薛老太太面前也不曾有过。   便是觉得他吃这一套,这才厚着脸撒起娇来。   庄锦虞的脸似冰棱般,出现几道裂痕,若不是她细皮嫩肉,他都想掐一掐她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为何你偏偏一定要吃到了亏才知道错呢?”他似不愿看她扮弱的样子,只侧过脸去,瞥着侧窗外的风景。   “你以为我就一定会等着你回心转意不成?”   姜荺娘见他不肯看自己一眼,便拿脑袋蹭着他的心口,闷声道:“便当是我不好,你总该给我个机会才是……”   庄锦虞未再回她,然而他好歹没有再将她推开,任由她像条咸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姜荺娘原还有软磨硬泡的心思,偏偏挨在他怀里却是比靠在那冷硬的后靠要舒服很多。   她迷迷糊糊趁着余下的丁点药性便睡了过去。   庄锦虞只将她悄无声息地送回薛府,回头又去处置另外两个人去。   “那沈氏不是想方设法想要离开京城吗?你去安排人将她送得远些。”他与司九说道。   司九迟疑道:“远些的地方有很多,您指的是何处?”   庄锦虞目光微沉,随即道:“那些贫瘠之地缺少女人,让她过去,也好叫她那些手段有了施展的余地。”   她那时动了庄氏的心思,他由着薛府将她送至官府查办不过是为了给庄氏肚子里的孩子积德罢了。   可惜她并未领会到许多人对她的宽慈,可见她合该自作自受。   至于苏银因是姜荺娘的仆人,有姜荺娘在里头求情,关了几日之后,便被人塞了行囊勒令他永不得再回京城。   苏银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百味杂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再想见姜荺娘一眼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让人将铺子的契纸送去薛府,想到自己唯一一次勇敢起来,却险些替小人陷害了姜荺娘,愈发无颜面对,便也痛快走人。   岂料他才走到城外,看店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跟着他出来。   “我不干了,我要跟你走。”   苏银一头雾水道:“你没老子娘?”   小丫头道:“没有。”   苏银抿了抿唇,又说:“没有也别跟着我。”   他说完就提着行囊走了。   小丫头撅了撅嘴,回头望了望城门,还是往他那方向去了。   余下的时日,姜荺娘在薛府里就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了。   一直到婚礼之前,她都不曾再令人操心过。   这日天不亮时,姜荺娘便被人推醒。   她半阖着眼,一群丫鬟便挤进屋来端捧盂硬是将她从床上挖起来,拥着她拾掇。   她虽是头一回嫁人,可这些伺候的人却都是熟有经验之人。   来给她开脸的婆子也是先前给薛桂琬开过脸的全福之人。   她常年为这些办亲人家行事,生得一副慈眉善目样子,笑容温和,叫人见之亲切。   姜荺娘闭上眼,那彩线绞在脸上便有种刺痛感。   她想象着脸上发红破皮的样子,待拿来镜子照过,见除了白嫩许多,并无其他不好,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接着上妆梳发,她这边敷着粉,那边丫鬟们摆出一摞的发饰簪钿,将姜荺娘看着都觉得繁复。   在她换上礼服之前,薛老太太竟还抽着空,过来看了她一眼。   因这会儿忙得兵荒马乱,她俩竟都顾不上伤感。   薛老太太只打量着她是否妥帖,而后才蓦地问了她一句:“你想明白了吗?”   姜荺娘眼睫颤了颤,似领会了老太太的意思,抬起脸来,笑回她道:“想明白了。”   薛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道:“我是个固执的老婆子,有时也会撞在一堵墙上钻牛角尖,不知道拐弯,但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学你母亲,也不要学我……”   姜荺娘觉得眼里有了些湿意,薛老太太便道:“大喜日子,我竟特意跑来与你说这些,真是老糊涂了,你往后必然一生顺遂的,薛家永远都会护着你的。”   姜荺娘握着她的手,察觉出她手指的颤巍便知道她心里是真心为着自己忧喜。   她一直都很清楚,薛老太太在她身上寄予的不仅仅是对她这外孙女的感情,还有与她母亲的那份愧疚与悔意。   因时辰紧凑,薛老太太很快便又离开,下人终于将那头饰衣物捧来,呈现在姜荺娘的面前。   姜荺娘转过身去张开双臂,那礼服便一重一重往她身上压来。   鞭炮声响起,正是迎亲吉时,新郎官至。   姜荺娘便回忆着婆子交代的流程。   然而真等她出去了,实则处处都有人搀扶指点,该做的步骤,倒是一点也没差错。   离了薛府,进了瑾王府里,入了洞房。   待那喜帕被人挑起,姜荺娘才见着庄锦虞的样子。   他今日亦是一身大红,二人穿着一般颜色,在这屋里头就结下了极亲密的关系。   有人喂了姜荺娘吃了个饺子,又笑问她一句:“生不生?”   姜荺娘知道这意思,便低声道了一句“生”。   众人露出促狭的笑来,待他二人又饮过合卺酒后,这才算是礼成。   直到深夜,姜荺娘正睡得熟,忽然被人推醒来。   丫鬟低声提醒她道:“王妃,殿下来了。”   姜荺娘这才发觉自己竟瞌睡了许久。   她这时已经卸了妆,洗过了澡,穿着红色绸裙,见庄锦虞进屋来,怕他饮醉了忙要上前去照应。   偏庄锦虞好似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进了内室去洗沐。   伺候的丫鬟有些尴尬地退出房去避开这一幕,只觉得这主子仿佛不太讨喜。   姜荺娘没趣地往床上爬去,将被子铺开来,兀自往里睡了。   片刻庄锦虞回来,没声息地上了榻,二人仿佛再扮哑巴一样,谁也不与谁说话。   姜荺娘心里头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想不明白。   她往日里也没少气他,怎么这回他却气得这样长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忘了。   姜荺娘想横竖今日都累了一天,倒不如今晚先好好歇歇,待缓几日再去哄他就是了……   她这样想着,竟就心安理得地闭眼睡了。   庄锦虞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她主动与自己说话。   待他转眼一瞧,险些就没把他气笑。   上回在他怀里撒娇认错,信誓旦旦说会改的难道不是她?   洞房花烛夜,最重要的一个步骤都没进展,她竟也还能睡着。   说她在乎着他,真不是诓鬼的?   就在姜荺娘放松一整日紧绷着的神经要入睡时,身上蓦地一沉,恍若鬼压床般。   她哼了一声,险些被压断了气。   她没开口,庄锦虞就先与她道:“想与我认错是么?”   姜荺娘忙不迭点头,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很好……”   姜荺娘见他总算是不气了,只当是皆大欢喜,正以为他能起来时,他却蓦地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那力度让她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是洞房花烛的旖、旎之事,而是猛兽扑食的血腥画面。 第58章   清晨,花叶上凝结的水珠正颗颗摇晃,坠入泥壤。   姜荺娘起身时,特意令丫鬟挑了件高领的衣服,另一头庄锦虞则是冷眼看着,唇角却略扬起,好似想到了什么趣事。   丫鬟悄悄瞥向姜荺娘,心想昨日还不成事的样子,今日就让王爷高兴了,显然是她们这位王妃有着不可告人的秘技。   这会儿姜荺娘眼底虽有浅淡青影,但眸子里却隐着潋滟之色,雪白莹嫩的脖颈下印着吻痕,显得异样触目惊心。   待一切收拾妥帖,姜荺娘便随着庄锦虞入宫去见过圣上。   因姜贵妃的事情,姜荺娘一直对皇宫这地方有着阴影。   然而真等她见到了盛锦帝,却发现对方并未提过半点令人敏感的话,也未过多注视姜荺娘。   仅是与庄锦虞多说了两句,便叫他二人去拜见太后。   姜荺娘想到那位俞太后,心里又多几分紧张。   庄锦虞走在她身侧,在外待她态度并未很亲热。   仿佛这个王妃是他被逼着娶来的,越是如此冷淡,那些宫人心里反而越发觉得平衡。   原先觉得不公平的事情,当下又隐隐可怜这位瑾王妃,觉得她就是飞上枝头的反面教材。   看着吧,要不了几年,这位瑾王身边就会鲜花无数,美女如云。   至太后宫中,原先姜荺娘做好的心理准备却都因嬷嬷一句话而全白费了。   “太后身体不适,今日不愿见客。”   那嬷嬷生得一张长脸,瞧着像个刻薄的样子,可偏偏声音温和,让人感觉不到恶意。   只是她的话里意思却很清楚明白。   姜荺娘脸色淡了几分,但却也都在意料之中。   她很早的时候就听闻过俞太后的大名,这位太后是出了名的疼爱孙子。   庄锦虞幼年亦是时常接进宫中在她膝下长大。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这位太后定然是希望庄锦虞有一门极好的亲事。   可不管是谁,这个人都不应该会是姜荺娘。   庄锦虞好似也料到了一般,便也带着姜荺娘回了。   回程马车上,庄锦虞见她一声不吭,只语气清闲问她:“你可是在介意皇祖母的态度?”   姜荺娘道:“怎敢呢,王爷废了这么大力气才把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给拘上墙了,皇祖母如今不喜欢我,待往后见着她了,我好好服侍叫她喜欢我就是了。”   庄锦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叫她坐过来。   姜荺娘迟疑挪了位置,却好不防备地被他掐了掐脸。   她惊呼一声立马拍开了他的手,眸子里满是怨念。   “昨日就想掐一掐,真想看看你是不是换人了。”庄锦虞道。   姜荺娘正要发作,偏又忍下,道:“我又能怎样,你这就觉得我虚伪了,我若直爽起来硬闯进去,只怕你回头不敢认我。”   庄锦虞挑起唇角道:“她年纪大了,自有我去孝敬,我不会叫你受她的气。”   这俞太后头一日就不见自己的孙媳妇,不是嫌弃是什么?   姜荺娘原掂量着这太后在庄锦虞心中的分量,不敢直白说出,这会儿他自己反而说出来了。   “你说这话被旁人听去了,不怕寒了太后的心?”   她望着他,生怕他话里有陷阱。   庄锦虞道:“你这样不信我,不怕寒了我的心。”   他捉住她的手,揉捏了几下,垂眸道:“旁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要看好你自己就行了。”   好似与他偷偷摸摸习惯了,姜荺娘被他握着手,总觉得有些拘谨。   她什么话也没说,知道他这是在警告自己。   只是他也不想想,她都已经是瑾王妃了,这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眼睛都盯着她看,她哪里还敢像婚前那样。   若是她现在还敢一巴掌盖到他脸上,只怕她也命不久矣了。   原以为俞太后那边就这样不了了之,岂料没几日,那边竟又有了动静。   白日里姜荺娘兀自在府中,这日便接见了宫中来了嬷嬷。   来的还是那位长脸嬷嬷,只是身边也带着一个年轻丫鬟,瞧着约莫十八九岁,个头略高,身量苗条,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   “这是太后身边的玉露,这十余年来,殿下每回入宫,都是她在旁伺候,殿下之品位她是再了解不过的,太后前日因身体抱恙未能见您,也觉得愧疚,便将这丫头送到这儿来,也好叫她帮持着您。”   姜荺娘扫了那玉露一眼,随即笑着应下,又让嬷嬷转告,改日得了机会进宫亲自谢过太后。   嬷嬷很是满意她这番态度,留下了人这才里去。   待姜荺娘进了屋去,冯嬷嬷也跟了进来。   冯嬷嬷是姜荺娘出嫁后薛老太太特意指给姜荺娘的,怕就怕姜荺娘年轻没有经验,留个老人好于她商议。   “这太后待王妃本就不满,想来这也是个下马威了。”冯嬷嬷低声说道:“您打算怎么安置着她?”   姜荺娘想了想,转身坐在长榻上,又叫冯嬷嬷将那丫鬟叫进屋来。   玉露进了屋来,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个礼。   姜荺娘问:“听闻以往都是你在殿下身边伺候,想来你与殿下情分亦是不浅。”   玉露浅笑,颇自得道:“奴婢虽在太后身边伺候,但一直指认去伺候殿下的人。”   姜荺娘亦是笑说:“这么说来,不管王爷娶得哪个王妃,你也是迟早要进府里来的。”   玉露不接这话,但神情却露出了几分轻慢之意。   原先就听闻这位王妃是个拿不出手的,既不讨太后喜欢,也不讨王爷喜欢,如今还能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自堕身份。   “奴婢不管在何处都只是一个下人。”她说着顿了顿,道:“只是王妃才入府来,必然对于王爷的很多喜好都不了解,还请王妃见谅奴婢失礼之处。”   她说着,便走到了香炉边上,拿起旁边的雕莲花缠枝的银勺舀了些水将香炉浇灭。   “这是何故?”姜荺娘问她。   玉露挑眉说道:“王爷并不喜欢这样的香气,若是闻多了身上还会有不适的症状,王妃往后应当避讳。”   姜荺娘笑了笑,一副了然样子。   玉露见状只垂眸凝自己鞋尖。   德不配位,想来说的就是这位瑾王妃了。   冯嬷嬷打量姜荺娘的神情,心中也多了几分数,便又开口道:“不知玉露姑娘还有其他什么指教?若无指教,王妃也该歇一会儿了。”   玉露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太后的意思也是希望即便王妃于家世上对王爷无所助力,也该在照顾王爷饮食起居上能够尽心尽力,是以今日晚膳便由奴婢与王妃一起来做,奴婢自然会将王爷的口味一一告知。”   姜荺娘温声道:“那就麻烦玉露姑娘了,此前你便先去歇歇,回头时辰到了,我在与你同去膳房。”   玉露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来,随后告退。   她一走,冯嬷嬷的脸上便挂不住了。   “这丫鬟实在嚣张,顶着太后的名义,又说为您好,实则分明都是处处冲撞。”   姜荺娘问:“嬷嬷以为我应当如何?”   冯嬷嬷想了想道:“您如今是王妃,可她偏偏是太后派来的人,一个不慎便容易得罪太后,对您最好的做法便是将她送去瑾王身边,想来,这也是那位太后娘娘的想法了。”   表面上是太后赏赐给姜荺娘的丫鬟,但姜荺娘却又不得不将丫鬟亲手推到庄锦虞身边。   如此一来,太后不至于苛刻,丫鬟不至于谄媚勾主,一切都只是顺应主母之意罢了。   所以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那玉露必然还会更加肆无忌惮。   姜荺娘嘬了口茶水,想起庄锦虞那张具有欺骗性的清隽面容,不免觉得可笑。   冯嬷嬷莫名地看着她,却不太明白她淡定的原因。   原先在薛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候,她也隐隐听说了姜荺娘与庄锦虞有私交的事情。   但具体私交到了哪个地步,她也不得而知,也并不敢胡乱揣测。   只是显然那位瑾王殿下并不是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姜荺娘冷淡。 第59章   到下午,膳房里的婆子都面面相觑地站在一边。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   太后宫里派来了个宫婢,听说是个有体面的。   也不知好端端的下厨房来做什么。   不仅她进了厨房,连王妃也进了厨房,叫人一时感到怪异。   玉露领着这位新王妃进屋,自己站在旁边并不曾动手。   只是语气仍是端着,一副太后指派来的气势,道:“您洗了手先将这些菜都切洗干净,待会儿奴婢会指点您如何做出王爷爱吃的菜式。”   姜荺娘笑说:“太后果真是关心王爷。”   玉露语气颇是理所当然:“那是自然。”   等姜荺娘动手去洗菜切菜的时候,那些笨拙不堪的行径更是被玉露一早料中。   这王妃什么都不会,也不知哪里来的狗屎运……   她一面鄙夷,一面更是轻待。   几个汤菜,她愣是叫姜荺娘做了好几遍,待最后见时辰到了耽搁不得,这才一副勉为其难接受的样子。   玉露看着姜荺娘柔静模样,心中却想瑾王娶了这样一个王妃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情。   往后等她有了名分,又有太后撑腰,这弱不禁风的王妃被她压制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她因得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待晚膳时,庄锦虞未见姜荺娘入席,也不过问,令冯嬷嬷心里很是不安。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老太太果真说的没错,姑娘表面上看着是有个极好的夫家,可太后那些身份权势更高的人来针对她,没人护着她,谁不敢来踩她一脚?   待晚膳上来,姜荺娘便要伺候庄锦虞用膳。   玉露这时又收敛几分,道:“王妃是主子,还请入座,伺候王爷的事情,有奴婢们来就好。”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转身坐下。   玉露却取代了她方才的位置,在庄锦虞身边为他布菜。   “你头次来这府里,想必也有诸多不适吧?”庄锦虞扫了她一眼,翘着唇角,甚是和善。   玉露目光充斥着柔柔情意,低声道:“奴婢没什么不适,只是怕王爷身边的人照顾不周。”   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色泽青翠的芹菜放在他碗中,模样要多恭顺便有多恭顺。   庄锦虞捏着筷子碰了碰碗中的菜,笑着与她道:“你一向都最了解我,怎么连我不喜欢吃芹菜都不知道。”   玉露的神情怔了怔,有些迟疑。   她分明记得瑾王是喜欢吃芹菜的……   “想来宫中安逸的生活令你退步了。”   庄锦虞搁下筷子,叫了另一个丫鬟将他的碗撤下去,直接换了个干净的新碗装了米饭放在他面前。   玉露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觉得掌心忽然出了些冷汗,亦是有些委屈。   “你从前是伺候过我,但如今既然到了我王府里,有什么不懂的就该多学一学,也可以向这府里的丫鬟请教,不要随意擅作主张,没得堕了太后的好意,叫人以为太后身边出来的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   庄锦虞这话一出,玉露脸色顿时煞白,忙跪下了。   “你是太后身边的宫婢,不必跪着,你下去吧。”庄锦虞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叫人很是害怕。   玉露出了门去,里头又出来个丫鬟与她说道:“王爷说了,玉露姑娘既然连王爷膳食喜好都弄不明白,当下就在厨房里学着点。”   玉露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头,又听那丫鬟说:“定要认真学了,毕竟您伺候王爷十年,咱们这些丫鬟不过才跟了他五六年,想来再怎么也比不上玉露姐姐体贴了。”   玉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是骑虎难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玉露愈发惶恐后怕,她单想着那王妃好欺负,却大意了,还惹得王爷不快起来……   而屋里头,姜荺娘正夹了一筷子自己做的菜放到庄锦虞碗中。   “不知王爷对青菜讨厌不讨厌?”她笑问着他,语气亦是客气。   那青菜炒得隐隐有几分焦黑,一副难以下口的样子。   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眸去,不敢乱看。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将那菜给吃了。   姜荺娘这才满意。   可总算没白费她多撒的盐巴。   待用完了膳,丫鬟换了好几壶茶进去,今夜的瑾王殿下好似异常得渴。   庄锦虞见姜荺娘歪在美人榻上,随手拿了本书瞧着,便过去抽掉她手里的书,才碰到她的手便被她拍开。   “你气我做什么,我不是替你出了气?”   姜荺娘冷眼看着他,他却笑道:“我原以为你会硬气一些……”   “我的硬气早就被王爷给磨没有了,王爷指望我对谁硬气,对太后她老人家吗?”姜荺娘说道。   庄锦虞仍是将她拽到怀里,拿下巴蹭了蹭她软发,将她搂在怀里道:“我府里亦有个管事姑姑,她是个识抬举的人,不敢学那些刁奴做派,你往后打发她来,她有的是经验,你也不必顾忌得罪太后了。”   姜荺娘道:“做你王妃这般辛苦,当真还不如……”   她说着自己便顿住,这时抬眸看向庄锦虞,却听他语气隐含威胁:“不如怎样?”   姜荺娘心虚挪开眼,道:“不如早些休息才好。”   庄锦虞松开她,放她去洗沐。   等她出来,庄锦虞却接过丫鬟手中的干帕子,替姜荺娘擦干头发。   “往后你也无须如今日这般隐忍,即便你当真收拾了她,我也不会叫旁人说半句闲话。”他又与她说道。   毕竟他也总不能处处都跟着她,若是有人欺负了她,他自然希望她当场还击回去,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他自然会来善后。   反复几次,自然就没人再敢轻视她了。   人便是这般欺软怕硬,这也是玉露今日稍稍得意过头的原因。   她以为姜荺娘是个好欺负的,亦是姜荺娘柔弱的态度给了她一种她可以凌驾于王妃之上的错觉。   那副模样要多令人憎恶便有多令人憎恶。   偏偏这还是姜荺娘给惯出来的。   他也着实是服气她这般能忍的脾气。   “凡事总是要徐徐图之,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指伸到她衣服底下,又将她捞到怀里来,极是耐心地摩挲着指下温软。   姜荺娘眼角微红,推着他低声道:“去榻上……”   庄锦虞道:“你我寝屋里头,谁敢乱闯,你静些就是了……”   方才还气鼓鼓的姜荺娘这会儿却没法拗得过他。   毕竟狼要吃肉的时候总是会丧失几分理智。   兔子蹬着腿挣扎,他反而还觉得是个情趣事情。   第二天,庄锦虞口中的姚姑姑便过来拜见了姜荺娘。   姜荺娘道:“那丫鬟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也不好总放在后厨里,去将她叫来。”   玉露被呛得鬓角都是灰,看着姜荺娘,哪里还有昨日的底气。   姚姑姑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得了王爷交代,瞧着来人,也是心中有数。   姜荺娘见玉露进来,却谦和一笑,问:“怎么,王爷昨日叫你学着,你学会没有?”   玉露咬着唇,道:“奴婢学会了。”   姜荺娘微微颔首,随即道:“说起来,昨日我亦想采纳你的意见,只是不知怎地我怎么做都不对。   想来你还不知道,就因为昨日我换了那香,王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玉露听她这么说,脸色愈发难堪。   她忙又跪下,低声道:“王妃……奴婢、奴婢不知道王爷的喜好变化,奴婢……”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姜荺娘让人将她扶起来道:“快些拿凳子给玉露姑娘坐下,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可亏待不得。”   玉露哪里还敢,忙又要跪。   姚姑姑便适时开口道:“你我都是奴婢,也都是伺候王爷的老人,就更应该懂得规矩,若是帮不到主子们,也不能给主子们添麻烦。   你如今是王府里的人,却还要以太后名义行事,未免辜负了太后的心意。”   玉露咬着牙道:“是我疏忽,我只是惦记着太后……”   姚姑姑道:“想来太后只会关心你能不能照顾好王爷,不会关心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惦记着太后,你若还舍不得太后,大可向太后禀明。”   玉露哪里敢。   太后叫她过来本意还是伺候好王爷,结果被人当做顶着太后名义吆五喝六,还惹王爷生气,只怕这话传到太后耳朵里去,她没被打死也得被活剥了层皮。   “姑姑,奴婢真的不敢了。”玉露连忙说道。   姚姑姑脸色一冷,道:“你对谁认错?”   玉露反应过来忙转过方向又给姜荺娘磕了好几个头,道:“王妃,奴婢往后定然安分守己的,绝不敢逾越本分,求王妃宽恕奴婢。”   姜荺娘一副同情她的样子,点头道:“是个可怜的丫头,那你往后就去王爷身边伺候吧,我这边也用不到你。”   玉露没曾想自己峰回路转,竟又突然得了这等好事。   这王妃竟这般单纯,还敢放她在王爷身边伺候?   她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语气中难得多出几分真意。   姜荺娘叫她退下,随即看向姚姑姑道:“往后便辛苦姑姑了。”   姚姑姑客气道:“王爷让奴婢来伺候王妃,这是王爷对奴婢的看中,能够为王妃效力,实乃荣幸之至。”   姜荺娘听她语气不卑不亢,但话里却单说是为她效力,满是投诚之意。   她果真似庄锦虞说的那样,是个识抬举的人。   至回门日,姜荺娘与庄锦虞共乘马车去往薛府。   阖府人与他们见礼,姜荺娘忙将薛老太太扶起,薛老太太笑呵呵地被她扶坐下,由着姜荺娘与庄锦虞行礼敬茶。   “你二人能和和美美,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薛老太太看着庄锦虞,好似极喜欢的模样,庄锦虞却没忘了这老太太私下里是怎么和自己打擂台的。   姜荺娘要与老太太单独说话,便叫他先去看庄氏,回头再过去找他。   待他去了,薛老太太才问了姜荺娘府里一些事情,听了这些事情既是揪心,又是欣慰。   她倒不是怕姜荺娘遇到事情,她就怕姜荺娘无法解决这些事情,每每受了气,伤着自身。   “横竖你都是瑾王妃了,再瞧不上你,也只能背地里,若是当着你的面,你不必手软,不然你这王妃做的还不如杀猪的媳妇呢。”薛老太太说道。   姜荺娘被她的形容逗笑,二人又说了其他,姜荺娘又去拜见了程氏,之后才去庄氏那里。   庄氏身边绿水只说庄锦虞来看过又走了。   姜荺娘知道他必然是与府里的舅舅哥哥们在一处了。   “人都说外甥长得像舅舅,也亏得那小子皮相尚可,不然我都怕孩子生丑了。”庄氏气色很好,显然心情都开朗许多,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家长里短的啰嗦,反而更显人情味。   姜荺娘见她能好,自然也是高兴。   庄氏却扫了她一眼,话锋一转对她说道:“太后那边你只能多多迁就,她年纪大了,惯是如此。”   姜荺娘笑意淡了几分,却也应了她的话。   等姜荺娘将所有人都轮着看望过一遍,这才去看了薛桂瑶。   薛桂瑶本该与她母亲在一处,奈何姜荺娘去程氏那里的时候压根就没找到她人影。   后来还是薛桂瑶身边的丫鬟叫她过去。   姜荺娘瞧见她人,便忍不住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   薛桂瑶满脸喜色,眸子里仿佛漾着春水似的,低声与姜荺娘道:“我如今每日都有帮他的忙……”   姜荺娘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口中的“他”是何人了。   “你说的是真的,你母亲怎能答应?”   薛桂瑶道:“你小声些,我是偷偷去帮忙的,没人知道。”   姜荺娘疑惑道:“那人也不知道?”   薛桂瑶羞涩地点了点头。   姜荺娘摸了摸她脑袋,道:“你莫不是病了?”   薛桂瑶气得拧她,“做好事不留名嘛,我只是想叫他惊喜一下。”   姜荺娘觉得如此行事不妥,正要劝她。   薛桂瑶看穿她的意图,只回她道:“我信你才与你说的,你也莫要阻我,其实我并不太情愿听天由命,那会儿你和三姐姐都情愿听家里人安排嫁人,可我心里是不情愿的。   我得试一试,好的不好的,总是要试过才知道。”   她这样说,姜荺娘顿时也无言以对。   时间处得久了,她就愈发清楚这个四姐姐的为人。   薛桂瑶本是个随性的人,更喜欢顺着自己的意思去做事情,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 第60章   姜荺娘回来这一趟,见薛家一切都安好,心里便也搁下了一份惦记。   只是没几日,庄氏忽然就回来了,还提出了要与三房老爷和离的话。   姜荺娘正觉得奇怪,想前几日见着庄氏她尚且还是一副安逸愉悦的样子,结果才没几日,就这般恼火回来,连和离都说出了口。   姜荺娘正想过去瞧瞧,却不想门房过来传话,说是勤桓侯要见她。   那薛志德在待客厅中等着,一见着姜荺娘,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姜荺娘便先叫下人为他斟茶,待他理清了思绪,这才开口:“荺娘,你能否替我从中说和一下,让她见一见我?”   姜荺娘眉心一跳,听他这要求,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薛志德看出她的迟疑,便道:“有何顾虑你只管直说,我亦不会叫你为难的。”   姜荺娘微微颔首,道:“说起来,对于这件事情我亦是一头雾水,想来舅母也不是那等轻易动怒的人……”   她这顾虑暗示的很明显了。   若是薛志德犯了个什么不可原谅的大错,她怎好开这个口。   放在她自己身上她都是不情愿的。   薛志德一副理解的样子,道:“实则都是误会……”   他将这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与姜荺娘听。   姜荺娘听着他说,只觉得额角突突的跳。   这事情说来竟要从很久以前追溯说起。   只说当年薛志德有个通房,生下来个庶子,庄氏入门后,那通房提拔为姨娘,与那庶子都极是乖巧,并没有任何异常。   单说庄氏与他,也算是过得极为和美。   只是那姨娘后来病死的时候,为了护着自己的儿子,只对庄氏说了似是而非的话,生生令他二人生出了罅隙了。   庄氏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也因这性子吃了这妇人的暗亏,愈发远着薛志德。   薛志德年轻的时候也有些脾气,庄氏提过一次和离,他便与她说,等她生个孩子给他,他就答应了她。   再后来庄氏再也没提过这话,只是也不肯理会他了。   后来也就因这孩子,他们之间才稍稍和缓。   岂料他外头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说他念着庶子母亲,便寻了个样貌相似的人赠与他。   他觉得是个烫手的山芋,正不知如何处置,却被庄氏见那女子在他房中进出,那熟悉的面容,以及那妇人好似在他房中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样子,都令庄氏再忍无可忍。   这才气得回了瑾王府里来。   姜荺娘看着薛志德那张沉稳的脸,愈发觉得人不可貌相。   能把个简单的事情处理成这般复杂,连闹别扭都闹这么多年,也亏得庄氏能忍得,若是她只怕早就……   姜荺娘一想到庄锦虞那张脸,赶紧甩开这危险的念头。   “所以舅母她直接回来瑾王府里,连孩子都没带上?”   薛志德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毕竟这些事情说给小辈听,总是怪叫人难堪的。   可他也没了主意,这回对方铁了心要和离。   他是知道庄氏那人的,她那性子极冲,且不说她是不是真心这样想的,只怕这时候顺着她的意思,不是真心也变成真心的了。   “听起来是有些复杂的。”姜荺娘说道。   薛志德道:“你舅母亦是个心软的人,只是往日里我总是放不下架子,这才总与她僵持,只要你叫我见着她了,我自有我的办法来劝服她。”   姜荺娘狐疑得很。   他要真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   薛志德似看出了她的怀疑,只轻咳一声,也没有与她解释。   待他回去等她消息,姜荺娘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等庄锦虞回来,她试探着与他说了,却见庄锦虞拧着眉。   “感情的事情,存了误会总归是不好的,叫他二人说开之后,若是还不愿在一起过日子,那时候再各自安好不也一样?”姜荺娘说道。   庄锦虞道:“当初你我的事情也不见你这么热情,你如今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   姜荺娘被他一呛,亦是有些别扭道:“那不是你姐姐吗?”   庄锦虞笑了笑说:“她如今能狠下心来和离就足以,旁的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他显然是很不喜欢薛志德本人。   尤其是在庄氏为了薛志德,宁死也要生个孩子下来后,如今他还敢在府里弄些幺蛾子气跑了庄氏,叫庄锦虞就更觉得他不值得庄氏再回去。   姜荺娘觉得他亦是偏心的很。   只是从亲情角度来看,庄锦虞倒也没什么错。   就好似即便她那舅舅那般不成事,她亦是想要叫他们说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若还和离,那便和离,倒也没什么遗憾。   她思来想去,第二日还是去看了庄氏。   庄氏见她来,便冷着脸,道:“怎么,那姓薛的送和离书来了?”   姜荺娘动了动唇,这会儿都不知道是随着庄锦虞叫她姐姐还是随着薛家叫她舅母好了。   庄氏见她迟疑的样子,便问她:“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姜荺娘道:“他是想见您一面,只是,只是殿下觉得不太合宜……”   她说得极是委婉,庄氏却一眼看穿。   她挑着唇,冷笑道:“你怕什么,怕你那丈夫会吃了你不成,一个个都只知道欺负女子,算什么男人。”   她这会儿满肚子火气,扭过头来,又与姜荺娘道:“你记住了,咱们女子得自己有些骨气,可不要一副看男人脸色才能活的样子,你去,去将姓薛的给我带进来,我看我看庄锦虞敢拿你怎么样?”   姜荺娘觉得她这火气突然跑偏,不知怎地又撒到了庄锦虞头上去了。   只是庄氏显然是嫌她太怂了。   她窘迫得很,被庄氏催着去,这才出去叫人通知薛府。   结果不到一刻,薛志德便匆匆来了。   他与姜荺娘微微颔首,便理了理衣襟进了庄氏屋里去。   姜荺娘惴惴不安地在外头等着,然而里头的人都关在屋里许久也不曾有过旁的动静。   “会不会打起来了?”   一个八卦的丫鬟凑到姜荺娘身边嘀咕了一句。   姜荺娘心里也这么想,愈发不安,便兀自走到门前,往那门缝里面,瞄了一眼。   岂料她这一眼却看见自家舅舅正跪在地上抱着庄氏的腿道:“你若是不原谅我,我就跪死在这里好了。”   姜荺娘忙挪开眼睛,只听得里头一声“那你去死好了”,便又忙尴尬地避开,又交代丫鬟不要轻易进去打搅,便匆匆走了。   她哪里能想到薛志德所说的“有用办法”竟然是这种办法……也难怪他早几年没想过用,想来那时候他也不愿放下架子,做这丢人的事情。   只是还别说,当天傍晚之前,薛志德便将庄氏给带回府里去了。   可见他当做杀手锏的东西必然也是曾经上演过的,这才信心满满。   他夫妻俩和解回了薛府,可就苦了姜荺娘。   白日里的事情她虽没有主动与庄锦虞说起过,可庄锦虞似乎什么都清楚得很,回来便冷着个脸,根本就不与她说话。   她多少有些心虚,想着要讨他欢心,结果他却总忙不见人影。   姜荺娘便叫来姚姑姑,想要打听庄锦虞的爱好。   姚姑姑看着她,目光有些怪异。   “实则殿下的行程都是交代过的,若是您问起的话,都不会瞒着的……”   姜荺娘怔了怔,有些哭笑不得。   “那他今日在何处?”姜荺娘问她。   姚姑姑道:“王爷喜好下棋,城南的棋馆老板邀请他去,想来他这会儿还在棋馆里。”   姜荺娘闻言不免就想到那日她在太后宫中,见他亦是在与人对弈。   她想着便换了身浅色衣裙,怕惹人注目,便只带着个丫鬟跟在身边。   片刻,瑾王府的车马到了那棋馆前,姜荺娘与下车,才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住。   “请问二位来此地作甚?”门口那小童恭敬问道。   姜荺娘道:“此地是棋馆,自然是下棋来的。”   那小童点了点头,随即又问:“夫人身后的那位姐姐也会下棋吗?”   丫鬟苦着脸看了姜荺娘一眼,摇了摇头。   那小童便道:“那便只可夫人一人进去。”   姜荺娘觉得庄锦虞这地方选得倒是极怪,入门还有这诸多限制。   她交代丫鬟在马车里等着,便随小童进去。   待穿过个长廊,小童又拿了个面具给她。   姜荺娘不解,却也戴上了。   小童这才推开,让她自己进去。   她饶过一座插屏,便见里头静谧无声,偶有人低声说话,却也不显聒噪。   里面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好似都是专心致志来下棋的。   按着方才那小童所说,这里的人都是爱棋之人,喜好以棋会友。   但平日里因身份限制,总有诸多不便。   是以戴着面具,两两对弈,败者若无邀请则离席,赢者便坐在原处等下一个人来。   这样看来却是是有些趣味的。   况且此地并不污浊,空气中亦是清雅兰香,给人极是舒适的感觉。   待她往里走去,见有里头男女皆有,只是戴着面具,反而没甚好拘谨。   姜荺娘私下里瞧了一圈,见一人背影极是眼熟,上前去看,见那人正与一女子对弈。   她正迟疑是不是他,那女子便败了下来,随即又有些不愿离去的样子,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想叫他开口留她。   可他始终没有开口,那女子间旁边有人等着,便也不好意思耽搁,离了坐后,又扫了姜荺娘一眼。   姜荺娘这才发觉她是误解自己排着队等着与那人对弈。   姜荺娘心想她那手臭棋怎么拿得出手,但那几人都看着她,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那女子见她坐下,也并未离去,似有观局之意。   姜荺娘一面落子,一面打量对面的男子。   她原先还不大确认,待见对方下棋的套路亦是令她熟悉到再不能熟悉了。   这种猫逗鼠的作风除了他还能有哪个?   姜荺娘一连输了三局,对方却连眉头都不挑一下。   这时另一女子与身旁人低声道:“白妹妹,她都输了三局,也该下来换你上去了……”   姜荺娘听得这声音耳熟,发觉这女子竟然是高玉容。   在看她身旁的女子,竟愈发像那日的白凝瑄。   她二人见姜荺娘连输三局仍坐在原位不动,只当她也对对面之人产生了兴趣,不肯离开。   “姑娘,你棋局已败,何必再纠缠。”白凝瑄开了口,那声音便立马落实了她的身份。   姜荺娘垂眸,转而又看向对面的人,见他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愈发急了。   她不好开口,便在桌下伸脚去踢他,想叫他留意到自己。   岂料他却趁她不防压住了她的脚,仍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姜荺娘暗暗咬牙,心道好你个庄锦虞,原来一早就认出她来了,偏又装死不做声。   “你倒是下来啊。”高玉容有些不耐催促道。   姜荺娘这会儿脚也抽不回来,就是想让也让不开了。   她见其余人都催促,好似将她当做个无赖一般,她亦是有些支支吾吾的,只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想与他再来一局……”   “你怎这样的厚脸皮,在这等高雅之地还有那般多的心思,真是恬不知耻……”高玉容唾弃了她一顿,便拉着白凝瑄去了别处。   姜荺娘气坏了,见旁人走得远了,这才又一脚揣在他小腿上,令他撒开。   她一得了自由,便气得往外走去,岂料没走两步,他便扯着她往一个屋子里去。   他将她推进房里,反手关上门,姜荺娘才扯下面具来要与他理论,他便朝她压来,将她余下的声音都吞入口中。   姜荺娘被他亲的似团棉花一样软在他怀里,好一会儿他才放过了她那被蹂、躏的可怜的唇瓣。   “你故意的,是不是?”姜荺娘望着他,目光里尽是水雾。   “咱们两个谁是故意的,你心里没数?”他对她道。   姜荺娘哼哼了两声,这会儿却又能理直气壮起来了。   庄锦虞见她不说话,却抚着她的唇角,那目光颇是幽深。   姜荺娘还没来得及得意,见状心里又是一突,与他说道:“这里是棋馆,咱们有话回家说去。”   庄锦虞挑起唇角,却笑说:“这棋馆的一部分是我的,也是你的,这便是你我的家。”   姜荺娘见他竟反手拴上了门,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夫君,我要脸……”姜荺娘扯着他袖子低声说道。   庄锦虞“嗯”了一声,将她推到里间长桌上,一言不发地解了衣带。   之后姜荺娘被他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离开的棋馆,当真是半点也不敢叫人看见。   傍晚十分,玉露因得了机会在庄锦虞身边伺候,便一心一意等着他回来,只心想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名分给落实了。   她若是早知道会横生那般多的枝节,怎么也不会再考虑从王妃那里入手了。   其余丫鬟冷眼瞧着她,并未因她是太后身边的人而觉得她高到哪里去。   这时庄锦虞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子回来,那女子似睡着一般,在他怀中毫无声息。   玉露奇怪得很,却仍是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去。   待庄锦虞将那女子放在了软榻之上,她正要抻着头望,却见他抬眸看向她,眼中透露着一股寒凉之意。   玉露心肝颤了颤,退后半步,低声道:“殿下,太后……太后叫奴婢照应好你,奴婢这才多瞧了一眼。”   庄锦虞道:“没曾想你竟是个如此孝敬太后的人,可惜这里是瑾王府,太后也不在此,你的一片忠心也没了用武之地。”   玉露听了他的话,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庄锦虞走来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跪在地上惶恐的样子,声音仍是平静得很:“滚回太后身边去,若不然,便挖了你的眼睛,做个不听话的例子给府里其他下人看看,也是不错的。”   玉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子堕在地上,整个人却如坠入冰窖一般。   她实在不能明白……   明明瑾王殿下从前都极是温柔的一个人,对谁都是淡笑,见谁都极有礼。   哪怕她一个下人,他也不曾为难过。   可如今,却说要挖了她的眼睛。   她以为他是最听太后话的,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姜荺娘听屋里动静的时候早就醒了,只是一直等玉露连爬带滚出去的时候,她才坐起身来,瞧着一脸平静的庄锦虞。   “是你叫人把她送我这里来的?”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未否认,只说道:“虽然我不喜欢她,可她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太后的意思我亦是明白的,她想送个体贴的人来伺候你,也没什么不对。”   庄锦虞转身倒了茶,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姜荺娘。   “怎么,我说错了?”姜荺娘问他。   庄锦虞勾了勾唇,道:“太后何时说过她是来伺候我的?”   姜荺娘道:“表面上她来教我规矩,可事实上,她还是为了去到你身边来伺候着你,难道不是?”   庄锦虞垂眸,将茶壶放在桌上,道:“可惜她没有伺候人的天分。”   姜荺娘觉得他话中有话,又觉他好似在回避这问题一般,便又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是想给你纳个贴心的人……”   庄锦虞闻言皱起了眉,道:“她亦不足以贴我心。”   他的态度极不明朗,叫姜荺娘亦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只记得她出嫁的时候薛老太太问她四个字。   明不明白?   姜荺娘明白。   她恰恰是想明白了,才嫁给他的。   便是很早以前她那般优柔寡断,不愿松口嫁他,多半也是有那么一层顾虑。   她无疑是喜欢他的。   可是薛老太太劝她做个贤妻。   她一直犹犹豫豫,翻阅无数的书,教她做贤妻的方法只有一条。   那便是大度。   她原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大度。   在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天子的一道圣旨砸在了她的头上,那般猝不及防。   后来她还是想明白了。   她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过完这一辈子,便只能舍弃一部分的东西,选择大度。   这也是她想明白的地方。   是以如今放在她面前的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   哪怕玉露真的成了他的妾室,她届时亦会有法子叫对方规矩做人。   初时的示弱亦不过是为了叫对方自己先碰钉子,可如今她旁的安排还未来得及铺垫,他便叫玉露滚回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那玉露的行事,想来也确实不够讨人喜欢。   她想完这些见庄锦虞还看着自己,便朝他笑了笑说:“总会有人贴你心的。”   庄锦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着那口茶,忽然觉得口中异常苦涩。 第61章   这玉露才去了没几日便灰溜溜回了宫里去,与俞太后那里也不知是怎么一番交代,竟也没受什么罚处。   这日姜荺娘受到了宫中太后的召见。   仔细想来,若非玉露被赶回了宫去,俞太后兴许还会再晾她一段时日。   姜荺娘亦不敢耽搁,只换了身正装便进宫去拜见。   晚年的俞太后虽头发花白,满脸沟壑,但因年轻时候大公无私地将皇位交给了当今圣上,这一举动便令朝堂与后宫之人待她都十分尊敬。   姜荺娘前去拜见时,俞太后似也才起来。   她年纪大了,和一部分喜欢起早的老人不太一样,她偏嗜睡。   今日俞太后穿着金绣牡丹寿石纹深紫长袄,歪在榻上打量着姜荺娘,脸色亦是平淡无奇。   若说她喜欢,她先前的举动绝非是喜欢,若是她讨厌,可她当下看着姜荺娘的目光,倒也没有如姜荺娘所想的那般坏。   “哀家原想磨一磨你的脾性,只心想你是瑾儿一心一意求来的媳妇,自然是免不了要得意洋洋。”她说着笑了笑,样子也似个和蔼的老人,叫人连想不到什么尖酸刻薄的形象。   “妾身自知身份卑微,匹配瑾王殿下实乃高攀,自当惜福感恩。”姜荺娘低着头,极是乖顺。   俞太后仔细瞧了瞧她,果真如玉露回禀的那般样子。   玉露只说这王妃是个脾性软弱之人,成婚没几日,虽样貌好看,但却好似拿捏不住王爷,没几日,王爷便从府外抱了个美人回来,这才将玉露给赶回来了。   俞太后原先嫌弃这个孙媳是因为觉得这样的女子,凭借着美色上位,必然是格外有心机的女子。   没曾想这孙媳是个软糯的人,一时也有几分失望。   只是失望归失望,如今人都已经娶了回来,也不能逼她下堂怎样。   “罢了,起来吧,好歹你漂亮,往后生养的孩子必然也是个极好看的,你们早日生下孩子,我便更高兴了。”俞太后说道。   姜荺娘起身来,俞太后又让人盛了碗汤给她,让她品尝。   姜荺娘心里犯着嘀咕,尝了两口,俞太后问:“口味如何?”   姜荺娘道:“汤质不腻,入口香醇,想来熬汤之人的手法是极老练的。”   俞太后微微颔首道:“你倒也有些眼光,哀家今日与你交谈几句才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这汤是白府姑娘特意花了一日时间做给哀家的,她厨艺也是得过指点,一向都是不错的。”   姜荺娘心思微动,问道:“可是白府的六姑娘?”   俞太后见她知道,亦不惊讶,“正是她,这姑娘早些年便喜欢黏在哀家身边,幼年也与瑾儿熟识,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她说着外头便进来一人。   姜荺娘抬眸看去,见正是做完了汤从膳房过来的白凝瑄。   白凝瑄见到了她,与俞太后行过礼后,亦与她行了一礼。   俞太后见着她便露出了笑来将她叫到身边来,待她倒也极是亲切。   白凝瑄与俞太后道:“我与姜姐姐相识,她能做瑾王妃我亦是高兴得很。”   俞太后拍了拍她手背,道:“我倒不知你们关系好,既然如此你们兀自去聚吧,我早上起来的早,这会儿竟还想睡会儿。”   姜荺娘闻言也只得告退。   待屋里头人都走了,嬷嬷扶起俞太后,却又听俞太后淡声吩咐:“那个叫玉露的宫婢拖出去杖毙。”   嬷嬷见她这般果断,问道:“您好端端的怎要她性命?”   俞太后眉宇间多几分不耐道:“不过是叫她去看看瑾王与王妃婚后生活是否合宜,她却擅自以哀家名义行事,真是荒谬可笑。”   嬷嬷便更奇怪道:“可玉露从未说过她以您名义行事。”   俞太后扫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瑾儿性子极好,岂会轻易驳回哀家的面子,哀家也没想针对王妃,只是想要调、教一番,既然她乖巧也就罢了,若不精明,瑾王府里也还有侧妃位置空着,往后变数谁又知道。”   嬷嬷道:“也是,原本您心里属意的是白姑娘……”   俞太后道:“有什么关系,日后她若是有机会做个侧妃,那也是她的福气。”   嬷嬷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俞太后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偏心,人家白姑娘从王妃的地位滑到侧妃的地方不觉委屈,竟还是福气?可见瑾王殿下在太后心里是个怎样的香饽饽。   这厢姜荺娘与白凝瑄在一处难免觉得有几分尴尬。   旁的不说,只说那日去白府时所发生的事情,都足以叫这白姑娘委屈上好久了。   再说近日,姜荺娘也没曾想到,白凝瑄竟对庄锦虞的习惯了解得很,那日棋馆她必然不是头一回巧遇了。   仔细想来,她身边有个什么人,庄锦虞是一清二楚,而庄锦虞身边的桃花,她还当真一朵都不知晓。   “说来也不怕姜姐姐笑话,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嫁入瑾王府里……”   姜荺娘正走着神,突然听她开口便是这么直接的话,亦有些汗然。   所以呢,她是不是应该惭愧一下?   白凝瑄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姜姐姐不要误会,知道姜姐姐做了瑾王的王妃我也很高兴,那日姐姐送我的簪子我一直都好生保存着,想来我与姐姐天生就有姐妹的缘分,合该珍惜才是。”   “也都是缘分,你既不介怀过去事情就好。”姜荺娘回她。   “我也不喜欢与姐姐绕弯子了,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姐姐。”白凝瑄却顿下脚步与姜荺娘道:“实则我长这么大以来与瑾王殿下一直都相识,我自幼也曾过要与他在一起,只是与姐姐的所思所想不同,姐姐嫁给他,一辈子都是王妃是正妻,而我则不同。”   姜荺娘见她说完朝自己看来,便问她:“怎么个不同?”   白凝瑄道:“我甘愿入门做他侧妃,只要能在他身边便满足了。”   她见着姜荺娘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却都在她意料之中。   白凝瑄扯了扯唇角道:“世人皆重名利,我却只喜欢与他独处的感觉,是以我说我与姐姐有姐妹的缘分,今日说了,也只是希望姐姐莫要介怀,男子身边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女子,所以于我而言,在他身边是个什么身份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姜荺娘听罢,脸色颇是复杂。   白凝瑄见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便与对方行了一礼随即离开。   待走远后,白凝瑄身边丫鬟忍不住道:“姑娘与她那么客气做什么?”   白凝瑄道:“你莫要觉得今日是我受了委屈,其实真正笑到最后的人还不知道是哪个。”   “姑娘是个通透的性子,她到底是德不配位,待姑娘日后去了瑾王身边,只怕届时大放异彩,光芒远遮盖过姜氏,她只空有皮囊,哪里能与瑾王殿下长久,日后您就算是侧妃,只怕风头盖过了她,她也只会愈发自惭形秽。”丫鬟说道。   白凝瑄与她道:“话也莫要说的太满,她家世落没是极可怜的女子,是以她贪图权势也没什么好碎嘴的,而我只是图瑾王的心罢了,人生短暂,那些虚名又能带来多少快乐,我只希望她能想明白,我入府去,对她只百利而无一害。”   等到晚上,庄锦虞回来,见姜荺娘洗漱之后仍坐在梳妆镜前发怔。   他扯了扯唇角,走过去见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似在思考什么一般,极是认真。   “听闻你今日入宫去了,皇祖母该不会为难你才是,你若是在宫中遇到了麻烦,应当告诉我。”庄锦虞与她说道。   姜荺娘回过神来,看着他那张玉璧一般的面容,心里发出一声喟叹。   “我今日才知道我竟是个如此势力的人。”   庄锦虞牵着她往榻上去,问道:“此话怎讲?”   姜荺娘问他:“我若早些时候真心爱你而愿意做你的妾室,你是否会更高兴一些?”   庄锦虞听她这话抿着唇想了想,不敢轻易答她,唯恐话中被她设了个陷阱,若是不慎,届时闹别扭数日,他又要孤枕寒衾一人睡着。   “你若是妾,我自然也只爱你一人。”他谨慎回答。   姜荺娘从不信他这话,听他说的多了,也像耳边风刮过一样,忽略盖过,“罢了,往后我年纪大了,必然也没有现在美了,到时候给你寻几个美妾,你也该会对我多些情谊。”   她觉得白凝瑄那话很是荒谬,但却无法反驳。   按着对方的思路去想,若是姜荺娘很喜欢庄锦虞,为何当初不肯爽快做他妾室?   说到底还不是不够喜欢?   但想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庄锦虞躺下,听她这话又忍不住皱眉,与她说道:“你若有心多在我身上下些功夫不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偏要叫旁人来做……”   姜荺娘道:“你不喜欢美妾?”   庄锦虞冷笑:“谁告诉你我喜欢美妾?”   姜荺娘心想这还要人告诉吗?   猫吃鱼狗吃肉,男人喜好三妻四妾,后院开花,这些不都是天经地义。   不说他们这些有钱有权的,就说她从前身边的婆子,家里贫穷,男人有了些余钱一样会忍不住偷个嘴。   庄锦虞的态度倒是令她很是迷惑。 第62章   然而很快,这个问题便摆在了姜荺娘眼前。   这日一早,瑾王府外便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个容貌殊丽的女子来,说是要送给瑾王殿下。   姜荺娘简略打听了一番,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家,自然是果断让府中管事给拒了。   “你觉得我这样做好吗?”姜荺娘问冯嬷嬷。   冯嬷嬷道:“按道理来说是好的,但长此以往,若是有与瑾王府交情甚笃的,自然不好再这么拒了,只能将人留下,随王爷安排。”   姜荺娘微微颔首,与冯嬷嬷道:“也是,他最近心思深的像海似的,叫我怎么也琢磨不透,就这样,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会不会不高兴。”   冯嬷嬷想劝她放宽心,但姜荺娘才成了婚,这时说那些又臭又长的东西似乎也有些扫兴,况且府里的局势也不太明朗,便想着再观望一阵。   等到庄锦虞回了府里,姜荺娘便将他与这事情说了。   庄锦虞道:“你留了人?”   姜荺娘迟疑着,说:“留了。”   庄锦虞脸色沉了沉,原地踱了几步又看向她。   姜荺娘见他脸色极差,便问他:“怎么……她也是个貌美的,你不喜欢?”   庄锦虞问她:“有多美?”   姜荺娘没吭声。   庄锦虞却起身往外走去,摔了门就不见了人影。   姜荺娘见他竟这般大的反应忍不住拍自己多话的嘴。   方才也不知怎地就想逗一逗他,结果倒好,他竟这样生气,也不知这下该怎么收尾了。   庄锦虞出了门便去了书房,他本就有事务在身,索性便都拿出来一一查阅。   一直到了深夜里头,他手头的东西都已完成,这才起身离开书房。   丫鬟问道:“您这是要去王妃那里吗?”   庄锦虞听她提了“王妃”二字,心里才压下去的火苗又突突窜了上来。   “不是说府里来了个小娘子吗,领我过去。”   丫鬟低声应下,随即在前头带路。   待庄锦虞进了那屋,屋里竟似省灯油一样,乌漆墨黑,只在外间桌上放了盏灯。   屋里头的女子察觉到了来人动静便跪在了纱屏后面恭候着他。   他走过去扫了一眼,见这女子身姿的确不错,冷笑了一声,又转身往外去。   岂料那小娘子却大着胆子揪住了他的衣摆。   庄锦虞顿住,语气颇是嘲讽道:“怎么,今晚上我还必须留在你这里不成?”   岂料那小娘子还真回应了他,只是她的声音低低颤颤地,好似紧张得很。   “王妃交代过奴了,一定要让您高兴起来,如果您就这么走了,王妃会不高兴的,如此奴还不如死了……”   庄锦虞听她左一句右一句都离不开王妃,心里那团火终于砰出了火星,哪哪都燃了起来。   可以说,他气得肺都要炸了。   他还没有那个心思,她却先有了,他说的话难道就这样叫人听不明白?!   他见自己袍角仍牵制在对方手中,心中油腻反感愈发浓烈,只抬脚将她踹开,冷笑说道:“那你就去死好了——”   那女子应声而倒。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自己忽然又停顿住。   他听着那声音愈发觉得有几分不对,他折回去再一看,却看见姜荺娘坐在墙根处,捂着心口。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瞬的怔愣,似乎很难想象出这是姜荺娘会干的事情。   他见她脸色发白,忙将她抱到榻上,问道:“伤到哪里了?”   姜荺娘眼中凝着泪,低声道:“我就是想讨好你一下,想你好歹先看过我的脸再说,结果你直接给了我一脚……”   她与他认识以来哪里被他这样待过?   若不是有今日这一脚,她险些就以为自己在庄锦虞手底下就是最悲催的那一个了。   如此对比,从前她的待遇简直不要太过温柔。   庄锦虞这时解开了她的衣裳,见她肩上映着个红印,可她却仍捂着心口委屈样子,便猜到她多半是装的。   “可是我叫你吃的太饱了?”他望着她,好似打量一个傻子一般。   姜荺娘咬着唇,知道他在骂自己吃饱了撑的,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傻得不行。   她见他仍那样看着自己,便小声辩解道:“你往后总会有其他美妾,我总是要先适应适应才好,不然往后我若是伤了心,犯了妒怎么办?”   庄锦虞道:“你觉得我府中养得起其他女人吗?”   姜荺娘心想这还用问?   庄锦虞又问她:“那你觉得我相貌丑陋吗?”   姜荺娘怔怔地摇头。   庄锦虞被她这傻样给气笑了,“那你瞎操什么心,你觉得我身边会缺女人,我若是愿意,早就妻妾满府,哪里还轮得到你。”   姜荺娘觉得自己与他成了亲后,有些东西思虑多了,却是叫她脑子都不好使了。   “我原就克制着自己自私的念头,也谨记着嫁人前的种种告诫,光顾着忧心忡忡的……”她说着又扯住他的袖子,道:“你现在又说这样的话,我若生出贪念来,只愿意叫你这辈子都只有我一个呢?”   庄锦虞摸了摸她的脸,知道她是不会无故说这样的话,问她:“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姜荺娘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也藏不住事情,索性也都交代了,道:“白六姑娘曾与我说,只要能叫她陪着你,她宁愿做你的妾室,我想她那么得太后喜欢,又待你那么真挚的感情,嫁给你也是迟早的事情。”   庄锦虞觉得这番说辞很是可笑,“我若是被逼着娶纳其他女子,那与献身有什么区别,况且她确实是自幼与我就认识,我若喜欢,能叫她等到今日?”   姜荺娘听他这话,竟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   如此想来,他遇见她之前的生活竟也是清汤寡水得很。   “若是我能做主,我自然宁愿你变成个太监,也不愿你有其他女子的……”姜荺娘被他的话打动了,难免就把憋久了的心底话也说了出来。   庄锦虞抽了抽嘴角,觉得她这想法真是万分残忍。   想来她若是个什么公主女皇,他在她身边除了要担心她会宠幸其他男宠,还要担心自己的身体临了能不能是个全尸。   “你能这样喜欢我……我很是欣慰。”他最终说出这话,语气也是怪怪的。   姜荺娘没觉得哪里不对,与他把话说开了,终于也搁下了心里一颗大石。   毕竟从前她看到的全都是他对自己的那些占有欲,以及他那般不规矩的言语和举动,她没什么经验,总觉得他对谁都这样。   今日可好,她突发奇想扮个小娘子想讨他欢心,结果挨了他一脚,挨完之后竟连一点脾气都不敢有。   姜荺娘觉得,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解了这桩心事,他二人相处起来倒也少了几分别扭。   余后日子,姜荺娘在瑾王府里也算是风平浪静。   直至这日,宫里传了个信来,只说皇后诞辰将至,邀请瑾王与王妃入宫赴宴。   姜荺娘这才想起自己与那皇后的过节。   想她当日也是靠着装傻才从林皇后手底下逃出了宫来。   这回再去,她却是瑾王妃的身份,那林皇后是个什么态度,也只有去过了才知道。   待这日到来,庄锦虞与她一通入宫中去。   当日盛宴,极是奢华。   早些年便有诸多流言说林皇后失宠,圣上也确实与她情谊淡下许多,但此景便可叫人明白,她在圣上心中仍有体面。   姜荺娘去拜见过林皇后,见她极是客气,待姜荺娘与旁人并无不同。   一直临近开席,姜荺娘身边的丫鬟与她说道:“东西送到了宫门口,那东西也不好叫旁人代拿,您看要不要亲自去一趟?”   姜荺娘与她低声道:“你去我便放心了。”   丫鬟得了她的话这才去了。   姜荺娘与那丫鬟说完话便觉得有人一直看着自己。   她抬眸看去,对方正是白凝瑄。   白凝瑄见她看向自己,便与她客气地笑了笑,姜荺娘与她点了点头,这才收回了视线。   片刻,姜荺娘见着宴席要开始了,便往净室去了一趟。   去路上她便有种怪异的感觉,待她到了净室之后,觉得门外忽然有人一闪而过。   姜荺娘便想推门去看是何人,岂料门却纹丝不动。   姜荺娘心想,那林皇后果然还是没有打算就此发过她了。   她透过门缝往外看去,却见白凝瑄正往这个方向走来。   姜荺娘忙叫了她一声。   白凝瑄站在门口身形微滞,很快却又转身要往外走去。   姜荺娘见她竟掉头走了,忙又问她:“难不成竟是白妹妹将我关在此处?”   白凝瑄听她连这瞎话都扯出来了,见自己实在避不开了,这才掉头回来。   姜荺娘松了口气,白凝瑄隔着门凝着她,目光颇是复杂。   “白妹妹,你那日说的话极让我意外,你是个好姑娘,不知谁将我锁在了这里,想来你也不会不愿帮这个忙。”姜荺娘与她说道。   白凝瑄低声道:“门上有锁,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去帮你叫人就是了……”   姜荺娘笑了笑,亦没有因她要离去而感到焦急,只与她道:“白妹妹,你替我在窗子下垫块砖扶我出来就好了,回头我与王爷定然会谢你的。”   白凝瑄愣了愣,倒没有想过姜荺娘还有其他的出入之法。   如此看来,姜荺娘并非是因为真的无助才叫住了她……   她的脸色冷了几分,但到底也照办了。   姜荺娘出来后,二人便一道往回走去。   白凝瑄道:“不知姐姐那日考虑得如何?”   姜荺娘道:“想来这些都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事情,若是瑾王殿下对你有意,必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她将这话引到了庄锦虞身上,也令白凝瑄沉默了下来。   很快,她二人终于回到了席间,众人的热闹才将二人之间的尴尬冲淡许多。   就在姜荺娘要入座时,皇后却讶异地打量着她。   “瑾王妃,本宫有一事想要问你。”林皇后忽然开口说道。   姜荺娘定了定神,上前去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要问何事?”   林皇后笑道:“不知本宫上回赠与王妃的簪子可还在?”   姜荺娘骤然听到她问这话,却怔了怔。   上回她因林皇后陷害,险些就被疯婆子掐死,若非拿那发簪刺伤了对方,她还难以脱身。   林皇后见她没有答得上来,脸色微沉,令人将东西拿出来。   她身边的嬷嬷便端出个托盘,里头尽是些破碎之物。   只是不难辨出,这东西曾经是个簪子。   “瑾王妃,你瞧这东西是不是异常眼熟?本宫今日本不想与你为难,若你无意之中摔坏了本宫赠予你的簪子也就罢了,可惜这簪子碎成这幅模样一看就是有意而为之,本宫只想问问你,你若是对本宫有所不满,为何不直接说出来,而选择这样糟践本宫的心意?”林皇后缓声问道,“还是说,你在为姜贵妃鸣不平,以此来发泄?”   她这话说的颇是诛心,姜荺娘忙跪下,与之告罪:“妾身不敢,只是娘娘的东西妾身尚且保存完好,不曾损坏,此物并非妾身之物。”   林皇后闻言却下意识皱了皱眉,随即看向那捧着托盘的嬷嬷。   “难不成皇后的东西皇后自己会不认得,王妃您从前身份拿不上台面也就罢了,如今好歹也是瑾王王妃,如此睁眼说胡话,岂不叫瑾王脸上难堪?”嬷嬷倒是个会说话的,不正面骂,却字字都是姜荺娘的不是。   姜荺娘不语,这时她那丫鬟才回来,见此情景又是一怔。   姜荺娘见她来,随即特意提高了声音问她:“皇后娘娘赏赐我那簪子今日可有带来?”   丫鬟反应过来,忙跪倒姜荺娘身边,将手中一个锦盒递出,道:“带来了。”   林皇后愈发不信,姜荺娘便将里头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拿了出来,与林皇后道:“此物夜里会发光,似繁星缀在发间,极是特别,寻常之物冒充不得,皇后娘娘明鉴,此物如此珍贵,妾身岂敢随意毁坏。”   林皇后身边的嬷嬷忙将那东西接过来,拿了块布一掩盖,那布下果真有些微光映出。   林皇后脸色难堪得很,眼见气氛愈发尴尬,这时才有妇人开口圆场。   “既然簪子无碍便是皆大欢喜了,瑾王妃还是快快入席才是……”   姜荺娘未敢起身,却见庄锦虞忽然出现。   丫鬟将她扶起,而她裙摆上也都是灰污,与在座光鲜亮丽的夫人们格格不入。   庄锦虞冷着脸走上前来打量着她,随即又看向林皇后。   “既然皇后不欢迎臣下一家,那么臣下与夫人也不便久留。”   他说罢便领着姜荺娘径直离席。   林皇后见他当众拂她面子,愈发恼火。   奈何嬷嬷一直在旁暗中捏着她的袖子,提示她今日尚且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不可因此失态。   白凝瑄隐没在人后心中亦是疑惑得很。   不是说那瑾王并不喜欢王妃吗?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这厢姜荺娘被庄锦虞领回马车之后,忙问那丫鬟簪子拿回来没有。   丫鬟将盒子递送给她,簪子亦是好好在里头。   “方才那嬷嬷怔愣的时候,奴婢便将东西放回盒子里了,她们忙着惊讶,这才没有留意到。”   姜荺娘微微颔首,看着那簪子竟露出笑来。   “何故高兴?”庄锦虞见她很是在意这簪子便问她。   姜荺娘将东西收好,与他道:“皇后手中的繁星簪乃是异域进献得来,而我手中这支却是我母亲从异域商人那里得来,其实两支簪子经我手中看过,并不是一模一样,只是上头垂坠下的石头都是极为独特的,是以方才林皇后才没有识破。”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我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姜荺娘问他。   她想到林皇后方才难堪的神情,说心里不畅快也是假的。   林皇后不将她放在眼中,视她为蝼蚁,想要欺负她无所倚仗,她自己也不愿意做被欺负的那个。   因而这次入宫她特意留了个心眼,又想起林皇后赠簪,自己又丢失,这才让丫鬟回去去取来,以备不时之需。   姜荺娘想到方才庄锦虞一心护着自己,不免又为他担忧,低声道:“你我如此冲动离席,难免会冲撞到皇后颜面……”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不是这次也是下次,林皇后因有圣上庇佑,已经不是头一回荒唐行事,她针对你,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叫你我做了那根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话隐有深意,令姜荺娘不解。   “这是何意?”   庄锦虞将她的手指握入掌心,垂眸道:“很快你便知道了。” 第63章   在林皇后看来,这一切都是不公的结果。   她身为一个皇后,却连一个小小仇人的余孽都制不住,她这皇后当得实在委屈。   当夜,盛锦帝过去看她。   她冷着脸,道:“如今皇室是怎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王妃,她今日便敢辱我脸面,我日后又要如何御下?”   盛锦帝道:“是吗?皇后,你给朕惹的麻烦够多了,朕一直不想打破与瑾王府的平衡,你今日偏要去针对瑾王妃,究竟为何?”   林皇后见他竟质问自己,心中火气更是旺盛。   “你宠幸的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我不过要那姜家余孽难堪都不行吗?”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盛锦帝沉默下来。   林皇后见状只冷笑一声,道:“你只会这样,你什么都听太后和瑾王的,不过就是因为当初太后将帝位传给了你,你便一辈子让着太后和瑾王,而我和我儿算什么,连姜氏都能欺辱到我们头上来,她害死了我的儿子!”   “住口!”盛锦帝终是忍无可忍,缓缓起身,目光沉郁地凝着她。   林皇后仰着头看着他,沉甸甸的凤冠令她发髻往下沉坠。   她做了一辈子的皇后,林家跟着她荣,跟着她衰,而这一切都是她全身心奉献的男人所导致的。   到头来,她的儿子也没有了……   盛锦帝不是头一次看到她这幅歇斯底里的模样。   每一次他都容忍着她,她折磨着姜贵妃宫中的下人,又背地里会见某些臣子拉帮结派。   她逾越太多太多,他忍着她,她也都全不在意,外间传她失宠,她便似怨妇一般,永远都是他对不住她。   可是哪个失宠的皇后能办这样盛大的寿宴?   她却并不珍惜,宁可利用这样的机会,去满足自己报复的欲望。   “皇后,你以为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朕就真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阴晦。   林皇后目光掠过某种情绪,却后退一步。   “陛下什么意思?”   盛锦帝道:“你比谁心里都更清楚,你当初做皇后,从来都不是因为林家的权势,相反,你林家有今日,恰恰是朕选择的结果。”   林皇后听了这话,脸色终于黯了几分。   “朕娶你时,是真心爱护着你,那时朕还是王爷,你曾以身相护,那些真挚的情谊都是假不出来的。   你失宠了,可你从没有失去你的权你的势,即便朕知道你不再是从前的林氏,但你却也还是林氏,朕私心里舍不得,又有多年情分在,所以才一直纵容着你。”   他说着便迈出一步,声音也愈发低沉:“你很清楚,太子与姜贵妃有染,可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以为朕心里不清楚吗?”   那一瞬间,林皇后脸上的血色尽失。   太子被废,后来一杯毒酒失了性命,坊间传言是姜贵妃害他,姜贵妃亦死在了深宫。   所有人都不清楚,可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所以姜氏一族全都垮了,她都无法解除心头之恨。   盛锦帝转过身去,低低道:“为了维护你皇后的地位,为了维护太子之位,你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朕不直接与你说穿,是因为朕心虚吗?”   “朕原想,这些话不戳破,彼此便留一线体面,可你为何偏偏要去招惹瑾王的王妃?”   盛锦帝又道:“知道瑾王在这其中做了什么吗?他替朕隐瞒这宗丑闻,外人说他进献谗言陷害皇子,他便背了这锅,你那好儿子偷了朕的私印,想要借此逃走,为了掩藏丑事,瑾王便又将此事引到了潜伏在境内的袭国匪徒身上,而朕的好皇后你又做了什么?你索求无度,不思己过,怨天尤人,不管朕多宽容于你,你始终都觉得是旁人对不住你。”   他每说一句,林皇后的神情便愈发僵硬。   “你目中无人,将人命当做儿戏,觉得不顺眼的便想除去,你觉得这是皇后应有的行径吗?”   “我没有如你说的那样不堪……”林皇后的声音喑哑得很,却盯着面前的人,仍想辩解:“我只是……只是因她姓姜……”   “有也好,没有也好,既然话都说开了,往后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虚以委蛇,你的德行已经配不上皇后这个位置了,后宫之事不缺人来管理,你如今尚且还有虚衔在,若不识抬举,便没人再能救得了你。”说完了这些,他反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盛锦帝心中一直都明白,他对皇后的忍耐实则早就到了顶峰,但凡她收敛着,他也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她终究是个不惜福之人。   这事情之后,宫内外的人私下里皆是议论纷纷,只当皇后瞧不起瑾王妃的身份,当众想要给瑾王妃难堪,却没曾想瑾王会特意赶来,维护王妃。   有了这一传言,先前都说瑾王妃不讨瑾王喜欢的流言顿时也消失了不少。   因这事情,俞太后又特意传见姜荺娘,听她将事情说了一遍。   姜荺娘与她将宴席上的事情交代,俞太后似心中有了数,也并未打算要插手帝后之间的事情。   姜荺娘出了太后宫中,偏巧又遇见白凝瑄入宫里来。   白凝瑄神色如常,但却因那日事情心底多少都有些动摇。   她不太情愿相信瑾王是喜欢这位王妃的。   “白妹妹。”姜荺娘见她过来,也是极客气地与她打了招呼。   白凝瑄道:“你该没有与旁人说我的闲话吧?”   姜荺娘猜到她担心什么,便与她道:“白妹妹那日帮了我,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白凝瑄听她这姐姐妹妹的称呼没来由地觉得烦躁,便道:“我昔日还觉得姐姐是个单纯之人,一直坦诚相待,如今看来,姐姐也并非如此,只怕日后与姐姐未必再能以姐妹相称了。”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白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白凝瑄不语,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   岂料二人擦肩而过之时,那白凝瑄竟不慎踩到了一根枯枝滑倒,姜荺娘下意识去扶她,却慢了一步。   丫鬟扶着白凝瑄起来,白凝瑄眼中掠过一抹狼狈之意,见远处有人过来,又如数收敛。   “王妃,您为何要推我家姑娘?”   从那丫鬟角度来看,竟成了姜荺娘推的人了。   白凝瑄听丫鬟这般言语,亦没有立刻反驳。   庄锦虞这时走到姜荺娘身后,自然也是听到这话了。   不等姜荺娘开口,他便与白凝瑄道:“白姑娘身子这般虚弱,回头该叫人送些补药去白府。”   白凝瑄攥着拳,见他竟问都不问,直接认为是她体虚所致。   “是……是王妃推的我。”她似鬼迷心窍一般,说出了这话。   姜荺娘见庄锦虞看向自己,心口也是微悬。   她倒不是怕他不信自己,主要还是怕他无端又捉着她一个把柄回去变着法子欺负她。   庄锦虞垂眸打量着地上的姑娘,脸上神情半点不变,仍是方才那般冷静的声音,与她说道:“若是白姑娘开罪了本王的王妃,如若有心,改日备一份礼上门来与王妃道歉,想来王妃也不好再与你计较。”   他说罢便牵着姜荺娘离去。   白凝瑄身边的丫鬟听了这话亦是目瞪口呆。   “那瑾王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白凝瑄捏着帕子,柔美的脸颊上蓦地气红了几分。   “先去见过太后。”她隐忍着心下的羞耻,平静地与丫鬟说道。   丫鬟扶着她过去。   白凝瑄见过俞太后之后,心中才稍稍平稳许多。   不管怎么说,她在俞太后这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俞太后见到她极是高兴,比方才见到姜荺娘时都要高兴许多。   她对这白家姑娘的喜欢亦是发自内心。   这点也正是白凝瑄自信之处,是姜荺娘所无法相比之处。   “你这孩子每日都来陪哀家,叫哀家也实在过意不去,只是眼见年关将至,你家里却还没有给你定下什么合适的人家。”   白凝瑄听俞太后提到这话,心里才又暖了几分。   “我……我一切都由您做主。”她略有些羞涩与俞太后说道。   俞太后见她亦是乖巧样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先前也有打算将你许给瑾王,只可惜,你与瑾王没什么缘分……”   白凝瑄听她前半句话时,唇角便弯了起来,再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唇角的笑亦僵住了。   待她领会了俞太后口中的意思之后,忙跪在了俞太后脚边,低声道:“我与瑾王殿下自幼相识,缘分远远胜出常人,我情愿做他的侧妃,哪怕在姜姐姐之下,我也都是情愿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这般喜欢她,竟也会一口就回绝了她。   要知道,她除了幼年体弱未能陪伴太后,自十岁之后,时常入宫来陪太后左右,与太后的情谊又岂是一般人可比?   白凝瑄想自己这般真情实意说与对方听,俞太后再怎么样也会为她做主的。   岂料俞太后仍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副心疼模样将她扶起,又亲自替她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笑说:“你在哀家身边,对哀家比哀家宫中任何一人都要体贴细心,这就足以说明你是个极好的姑娘。”   “你放心吧,往后你常来哀家宫中,哀家必然会为你寻一门合适的人家。”   俞太后微笑的模样,落在白凝瑄的眼中,令她的心愈发冰冷。   待宫人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白凝瑄后,嬷嬷才忍不住叹息道:“您一向都最喜欢她,如今她伤了心,往后也不知道还肯不肯来。”   俞太后笑了笑说:“如此便伤了她的心,难不成哀家要为了她而逼着乖孙娶她?况且瑾儿的话也不无道理。”   嬷嬷好奇道:“殿下怎说的?”   俞太后也不嫌她多嘴,便与她道:“瑾儿说,以这白姑娘的家世做他正妃是绰绰有余了,只是这白姑娘不利于生养,娶回去也只是叫旁人笑话。”   她说完想着白凝瑄方才消瘦的身形也暗暗点了点头道:“哀家瞧着也是,是以她对哀家再好,哀家也不能叫她去祸害哀家的孙子。”   嬷嬷听完后顿时无语。   说来说去,俞太后还是最偏袒她那孙子。   但凡瑾王殿下说了什么,她都认可得不行,连这白凝瑄多年的孝敬也抵不过瑾王殿下的一句话要有用。   这厢姜荺娘在回去路上,却极是怀疑地打量着庄锦虞。   “我正好下朝,想要接你一道回去,并非是有意出现在那里。”庄锦虞瞧见她那眼神,便猜到她的想法。   姜荺娘却问他:“殿下可还记得你我成婚前,我跑来太后宫中避祸,结果却被殿下嫌碍眼给赶回去的事情。”   庄锦虞见她忽然重提往事,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   “殿下那时是不是在与白六姑娘对弈?”姜荺娘问他。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正是。”   姜荺娘这就不奇怪了。   想来当日他那样待她,落入了白凝瑄眼中,无疑是万分嫌恶的,也难怪白凝瑄一直认定了庄锦虞一定不喜欢她。   “殿下可真是害人不浅。”姜荺娘感叹道。   庄锦虞瞥了她一眼,道:“你还是多为自己操心操心。”   姜荺娘心想也是,二人一道回了府去,却恰好遇见了司空越上门来。   “郡主身体调养得极好,远比我先前所预料的要乐观许多,如今她也已经用不到我,我便特意来与王爷交代一声,就此离开。”他与庄锦虞说道。   庄锦虞对他在薛府里的所作所为亦是知晓,自然没有理由不肯放人。   待司空越告别,正要离开王府,姜荺娘却叫人将他拦着。   “不知王妃是否还有事情要问?”司空越问道。   姜荺娘问道:“不知司空先生如何看待我四姐姐?”   司空越听她提到了薛桂瑶,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低声道:“我与薛姑娘只见过寥寥几面,并不是很熟悉。”   姜荺娘听他这回答心里颇是失望,猜他对薛桂瑶并没有任何情意。   只怕薛桂瑶的一片痴心是要落空了。   “你可知道,你院中每日都有人为你整理药材……”她半遮半掩道,却不敢将薛桂瑶的名姓说出,唯恐会坏了她的名声。   岂料司空越竟是了然模样,答她:“我知道。”   姜荺娘略有些错愕,心想他莫不是误会成旁人了?   司空越却垂眸道:“瓜田李下,还当避嫌才是,此事也不适宜讨论。”   他说这话,姜荺娘才确定他是真的知道。   她见他仍是没有任何动容的模样,终于还是作罢,放他走了。   她原想回头安抚薛桂瑶去,岂料薛府忽然来了个仆人送了个私信给她,说是薛府的四姑娘跑出府去尚未回来,此事不好声张,便让姜荺娘也代为留意。   姜荺娘一听,生怕薛桂瑶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忙叫了信任之人去查,很快,有人将她领去了一个偏僻的酒馆里头。   姜荺娘一眼就认出了穿着一身男装在那喝酒的薛桂瑶。   她走过去坐下,见薛桂瑶满身酒气,愈发觉得她太过胡来。   “你竟做出这种事情,四姐姐,你可是疯了?”姜荺娘都忍不住责她。   薛桂瑶哼了一声,道:“别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么……”   她说着便极是委屈道:“你都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是我,所以才故意不见我,我才知道,他的心竟然那样难以捂热,我真的好难过……”   姜荺娘默了默,见这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便低声劝她:“你还是忘了他吧,感情的事情总归是强求不来的。”   薛桂瑶点了点头,却靠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姜荺娘将她带回王府去,令她醒了酒后,散去一身酒气,这才将她送回薛府里去。   因这事情,姜荺娘又难免替薛桂瑶感到不值。   姜荺娘觉得心里有些郁闷,便吩咐府里下人,“领我去观芙阁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道:“王妃,咱们府里没有这地方?”   姜荺娘顿住,当初她随庄氏回瑾王府时,雨夜误闯那地方与庄锦虞生出不浅的误会来,后来还是庄锦虞自己说的,那地方叫观芙阁。   她当时还想,怎就这般巧了,那地方也与她名字撞了个字。   她转而道:“想来是我记错了名字,是个靠水的楼阁,你可有印象?”   丫鬟顿时就想起来,与她道:“王妃,奴婢记得,那地方叫四季凉阁,奴婢这就领您过去。”   姜荺娘到了那地方,将那名字一看,顿时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丫鬟们去楼上收拾了一遍,她吩咐丫鬟,等庄锦虞忙完之后,告诉他她在此地等他。   丫鬟应下。   待庄锦虞来时,见姜荺娘正靠在二楼的鹅颈椅栏边,往远处眺望。   “你对府中景色可还满意?”   庄锦虞自她身后将她拥住,贴在她耳畔说话,待她极是亲昵。   姜荺娘挣脱开他,见府里下人来来去去,但到底没有往这楼上多看一眼。   她是生怕他们瞧见了她与他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团的模样。 第64章   “你怎好骗我?”她沉着脸看着他。   庄锦虞道:“这如何能是骗你,那时不过是情趣罢了?”   姜荺娘觉得他忒不要脸。   “那时你我才认识多久,你便与我说情趣,你可真是愈发厚脸。”   庄锦虞笑了笑,牵着她往里头走去。   她那时极是傻气,却正逢他心情不畅,这才生出几分欺负的心思,也没想到他叫她亲她一下,她也真就亲了,叫他还险些没绷得住脸,下不来台。   “过去你骗我的事情都不知有多少桩,如今被我揭穿一桩,你不负责?”姜荺娘心想她好不容易捉到他一个错处,哪里能轻易放过。   庄锦虞无奈道:“你想怎样?”   姜荺娘道:“你若是想要我不计较,往后你也不可再翻我旧账来欺负我了。”   庄锦虞眉头微挑,“我何时翻过你旧账了?”   姜荺娘想他每回都是似是而非的样子,如今她要与他计较,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你先应下我就是了。”她蹙起眉,极是不满。   庄锦虞笑着答应,只牵着她往屋里走去。   这时只有他二人在,姜荺娘便忍不住将心底那些酸不拉几的问题问出口来:“你说你为何不喜欢那白六姑娘,偏偏喜欢我呢?”   庄锦虞一面趁她不防解着她的衣带,一面心不在焉道:“许是人家没敢给我几个耳光,叫我尝一尝挨打的滋味……”   姜荺娘顿时被他这话气笑。   第二日姜荺娘本想回薛府一趟,岂料她才准备出门,管事便匆忙来告诉她,说外头有人跪在大门口要求见于她。   姜荺娘疑惑,那管事说:“那妇人抱着孩子,只说那是您弟弟,又说叫您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可怜可怜孩子……”   姜荺娘的脸色逐渐冷下,让他将人请到偏厅去。   待她过去一瞧,来人果真是她父亲身边的姨娘,春黛。   “姑娘,我总算见到你了,姑娘,求你大发慈悲,救一救你父亲和弟弟吧!”   姜荺娘垂眸打量她面黄肌瘦的样子,便知道她后来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   “姑娘……”冯嬷嬷生怕姜荺娘沉不住气,正想提醒她,却见姜荺娘给了自己一个安抚的眼神。   姜荺娘转身做到上首之位,自有丫鬟上来与她添茶。   她俯视跪在地上扮可怜的春黛,略笑了笑,与她道:“春姨娘莫要着急,我叫下人先收拾个房间出来先安置下你,然后你在与人一起去将父亲接来可好?”   春黛见她这般爽快,还没能回神。   姜荺娘便开口将人将她领下去了。   冯嬷嬷忙上前来,问:“姑娘要接纳这妇人?”   姜荺娘道:“你之前在薛府对我这事情也是清楚的,我父亲他……实在是辜负了我的母亲。”   她说着话锋一转,又露出笑来:“可我身上到底流着他的血,我也是时候帮一帮我这父亲了。”   冯嬷嬷见她似别有安排,这才没再多问。   这厢不仅春黛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就连姜承肄都没能想到。   等他真被人接进王府里时,见姜荺娘穿着华锦纱罗,长裙曳地,大袖衣领均绣上金色暗纹,满身上下都找寻不见从前半点影子。   就连当下,她见着他也没有再似以往那般气恼,反而眉宇间亲和,自有一股大气温柔,叫他反而不敢相认。   “荺娘……你、你竟不记恨我这个父亲……”   他忍住泪目,也因姜荺娘的大度对待,而感到一阵心酸。   也不知他们父女俩何至于到今日这地步。   姜荺娘道:“你终究是我父亲,我又怎敢忤逆不孝,这一切都是女儿应该的,往后父亲只管住下,衣食住用,自有女儿照应。”   姜承肄欣慰应下,姜荺娘让他们先去安顿。   春黛却迟疑得很,到了无人之处与姜承肄道:“老爷,咱们不是说好了只要一笔银子就离开京城吗?”   姜承肄叹了口气,道:“她到底是我亲生女儿,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怎么可能愿意看着我受苦,你不要多嘴,将阿檀照顾好就是了。”   春黛自然又噤声了。   然而他们才在厢房歇下没多久,姜荺娘便领着几个下人亲自过来。   “父亲身份与那些寻常客人不一样,叫你住客房里实在是委屈你了,方才我询问过管事,府中尚且还有一个院子空出,已经叫人收拾干净,这就叫你们搬进去,也不至于太过拥挤。”   姜承肄道:“何必如此铺张……”   姜荺娘道:“怪女儿不孝,先前与父亲置气,叫父亲在外头受了那么些苦,如今父亲便不要再客气了。”   有她这话丢在前面,姜承肄亦不好继续说出什么客套话来了。   姜荺娘道:“从前家中景况不好,什么都将就着也就罢了,如今我弟弟年岁尚幼,我已经请了两个奶妈进府来照应于他,至于春姨娘便也不适合与父亲住一个屋里了,不然说出去也怕人笑话……”   姜承肄听她这安排愈发满意,自然是连连的答应。   春黛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插嘴道:“姑娘,阿檀离不开母亲……”   姜荺娘这才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却是一笑。   “春姨娘虽有慈母之心,可到底是个下人,父亲往后有了续弦入门,阿檀自然会有个高贵的母亲,弟弟又瘦又黑,想来也是跟着春姨娘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就不劳烦姨娘操心了。”   她这话字字都似剜春黛的心一般。   她辛辛苦苦呵护的儿子,落在姜荺娘眼中好似是她故意亏待的一般,这才让阿檀又瘦又黑,又说什么高贵母亲,也正是暗指她身份低贱……   春黛后悔不已,早知便不向姜承肄吹这枕边风。   没曾想姜荺娘却是待她父亲不薄,可却把她对她父亲的怨念都发泄到自己身上来了。   当天夜里春黛想要靠近孩子,却被两个奶妈给拦着。   那奶妈挺着饱满的胸脯,略是鄙夷地看着她道:“咱们先去也都是伺候贵人家的奶妈子,王妃的弟弟又岂能让你这样的下贱人触碰到,况且你身无二两肉,连像样的餐食都吃不到,哪里来的奶水喂孩子。”   春黛涨红了脸,转身往姜承肄屋里走去,却见姜承肄屋里自有两个漂亮的奴婢伺候。   姜承肄见她过来,又瞧见她穿着仍是进府时的那一身旧裙,比王府里的下人穿着都要磕碜,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自己屋子里带着,不要到处乱走动。”姜承肄呵斥她道。   她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对着他发泄,只能转身回了屋去。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有丫鬟专程来向姜荺娘禀报。   姜荺娘修剪着花枝,听得一脸平静。   待庄锦虞听说了这事情,也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吩咐管事王妃要做的事情不必通过他,直接听从便是。   管事这才安心去了。   隔两日姜荺娘才抽出空来回了薛府里去。   薛老太太知道她府里的事情,与她说道:“想当初你父亲那样待你,你如今这样做,是否值得?”   姜荺娘道:“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叫我弄死他也是不可能的,让他与那姨娘在府外抱着幼子哭天抹地污了瑾王府的名声,只怕也难听得紧,倒不如召进府里来,徐徐解决。”   薛老太太到底不是她,也无法替代她去做出决定,只好随她去了。   她转而又告诉姜荺娘:“你先前与四丫头要好,不如去看看她。”   姜荺娘问:“四姐姐怎么了?”   薛老太太道:“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身子骨似染了不好的毛病,你二舅母去了寺庙里拜了又拜,她偏久病不愈,好在司空先生留在了府里照应着她,不然也是棘手得很。”   姜荺娘听着前面尚且惊疑不定,以为薛桂瑶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再听到后头,竟隐隐察觉出那么一丝怪异。   她过去看望对方,见薛桂瑶仰在榻上,除了面色苍白,并无不妥。   “你好端端的,怎就病了?”姜荺娘问道。   薛桂瑶轻咳两声,与她眨了眨眼,低声道:“也不知怎么的,最近动不动就会晕倒,幸而司空先生回来的极是,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的救了。”   姜荺娘看着她,愈发怀疑,“你竟不肯与我说实话?”   薛桂瑶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妹妹还是少问的好,若是知道的太多,指不定到时候你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她说了这话姜荺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只低声问道:“这样做当真值得?”   她才问出了口,才想起来自己才在薛老太太哪里被问过这话。   薛桂瑶道:“人各有志,我又岂能轻易认命,若是这回再不行,我也就死心了。”   她说完又与姜荺娘挤眉弄眼。   姜荺娘不解,却看是司空越进了屋来。   他仍是那副平静模样,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姜荺娘亦不知道他会去而复返到底是因道义,还是与薛桂瑶有那么一丝牵扯。   然而薛桂瑶赶她走的意图实在明显,她也只好起身出了屋去,不再打搅他二人。   她回头看去,实在不知他二人会走到哪个地步。   等她回了王府之后,在后院的姚姑姑又特意过来告知她一件事情。   待姜荺娘过去,却见春黛被人绑着,正等候她回来发落。   姜荺娘坐下,又让人去请姜承肄过来。   姜承肄一进屋便瞧见这阵仗,有些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将春黛绑了?”   姚姑姑解释道:“今日伺候阿檀少爷的奶妈子发现春黛拿辣椒捏碎了塞到阿檀少爷口中不知意欲何为……”   “我没有,老爷,那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怎能害他,你可别信她们的话。”春黛哭道。   姚姑姑又叫来膳房一人,那人却指认是春黛去了膳房拿了辣椒。   姜承肄惊疑不定得很,姜荺娘便与他道:“父亲,春姨娘是被逮个现行,想来若她们的话是真的,她手指上还有辣味,不如父亲过去看看。”   姜承肄脸色微沉,见春黛将手藏在怀中,上前便扯住她的手腕,嗅到了那股呛鼻味道。   他着实不敢相信。   春黛脸色煞白,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姜荺娘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便令人放开了春黛,又与姜承肄道:“不管怎么说春姨娘都是父亲的人,还是交由父亲处置。”   她说完便领着一大家子下人离开。   屋里只余下春黛与姜承肄。   春黛动了动唇:“老爷,我……我真的就是想叫她们以为阿檀病了,将阿檀还给我……”   姜承肄忍无可忍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这个贱妇,连我儿子都敢害?”   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春黛被他打的嘴角带血,心内凄惶。   那是他的儿子难道不是她的吗?   她又想起姜荺娘的话,恍恍惚惚又明白过来。   那不是她的儿子。   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个贱婢人罢了,姜承肄落魄的时候,她在他身边自然有一席之位,可如今姜承肄有了瑾王府做倚仗,只怕日后娶妻也不在话下,她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子?   她越想越发后怕。   一直到夜里头,春黛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想要去求一求姜承肄,却走到他窗子底下听见屋里异样的动静。   春黛哪里能不熟悉这种动静,只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里看去,看见床上模糊的影子,整个人都似掉进了冰窖之中绝望。   她顿时想起白日里见过姜承肄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肤白貌美,杏目妖娆,没曾想他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春黛抱紧自己,慢慢回了自己屋里去,从包袱里翻出个纸包出来,这才下定了决心。   只等天一亮,守着阿檀的两个奶妈昏昏沉沉醒来,发觉房门大开,门口有一截断香落在地上,而屋里的孩子却不见了。   她们大惊失色忙将事情告诉了姜荺娘。   等姜承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直接惊得昏阙过去了,他瞪着眼睛,失去意识前,只看到了姜荺娘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不知何时,姜承肄再度睁眼醒来,却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极不正常。   姜荺娘亲自端来药喂他,他却从床上坐起,看着姜荺娘冷声问她:“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故意的?”   姜荺娘唇角的笑,因他这话减淡几分。   姜承肄蓦地抬手拍翻了她手中的药碗,指着她大口喘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瞧我的目光只怕与瞧见路边的乞丐没甚两样,你施舍可怜我,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个父亲!”   姜荺娘立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自你母亲去世那日起,我便仿佛一直套着一只枷锁,就是因为你母亲为我牺牲得太多,所以不管我怎么做这辈子都对不起她,也不能有其他选择,但凡我有一点做不好,就成了个负心汉,就要被人指指点点,可是这天底下谁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他红着眼,似乎也再忍不下去。   “我是不爱你母亲了,也是不想过苦日子了,而你……你也不过是你母亲的女儿,你何曾在意过我的想法,为我着想过半分,我喜欢春黛,便是因为春黛才能令我感觉自己是个极重要的人,荺娘,你一直都心疼你母亲,你可曾心疼过你的父亲?”他看着她的模样颇是讥讽。   他说出这些来,料想她是个无动于衷的人,她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仍是一言不发。   这时庄锦虞忽然走进屋来,姜承肄见状顿时也觉有些尴尬。   庄锦虞却与姜荺娘道:“你出去吧,我亦有话想与岳父说。”   姜荺娘微微颔首,看也不再多看姜承肄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姜承肄冷着脸,却听庄锦虞道:“岳父不必焦急,孩子我已经派人找了回来。”   姜承肄的表情才有了几分变化,“春黛人呢,她也找回来了吗?”   庄锦虞道:“未曾找回,她见王府的人追去,便丢下孩子自顾逃生去了。”   姜承肄闻言闭了闭眼。   春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早比谁都清楚,只是他却不愿她这么快就揭穿了真面目。   “孩子找到就好……”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无力。   庄锦虞看着他,又道:“与您说这些只是为了先安您的心,只是接下来这件事情,却需岳父听得仔细了。”   姜承肄睁开眼来,迟疑地看向庄锦虞。   “你要说什么?”   庄锦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要将阿芙过去为了您所做的事情,都一一告诉您。”   姜承肄愈发愕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糊涂之人。   旁的不说,单是姜荺娘为了救她父亲,所作所为怎么也不至于叫姜承肄说出那样的话。   他觉得这个女儿一直偏心于母亲,只心疼母亲,会为了母亲而指责于他。   他这样的想法极是寒心,寒了姜荺娘的心,也寒了自己的心,连庄锦虞听了都觉得寒心不已。   若是姜荺娘当初不是为了她这个父亲免于牢狱之苦,何必要放下尊严脸面,做出那样有损名节的事情。   因这些事情,她后来又受了许多苦楚与委屈,那时她的父亲却正收受了林清润的好处,想要将她转手卖了。   她早些时候大可像姜家其他姐妹那般选择在体面时自缢。   可她却为了这个父亲选择活了下来,承受诸多冷眼,找寻诸多法子,最后换来的不过是父亲的舍弃,其中酸楚不言而喻。   庄锦虞与简略说了姜荺娘从前的事情,见着姜承肄愈发难堪的表情,却觉极是嘲讽。   他出了那屋子,姜承肄都仍沉浸在震惊之中,似回不过神来一般。   庄锦虞回了寝屋,见姜荺娘坐在窗子下,看着窗外发怔。   他扭过她的脸,见她果真在流泪。   “为了那样的人哭,值得吗?”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我倒不是为了他伤心,只是可怜过去那个自己罢了……”   她那时最孤苦煎熬的时候,将她父亲当做支柱,又为了救出她父亲,做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哪怕换来一个谢字都好,可她得到的都是无情的背叛与冰冷的指责。   “你那时涉世未深,心性尚稚,能做到那样已经很好了。”他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轻轻安抚,“我会替你安置好他。”   将姜父安置到一个再也不会出现在姜荺娘面前的地方,也不至于叫姜荺娘因他再背上负面的骂名。   姜荺娘闭着眼睛,心中那口浊气也渐渐散去。   当春黛与姜父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是生过报复的心思。   她将他们接近府里来,之后的种种安排,便是要他们看清楚彼此丑恶的嘴脸。   之后春黛果然跑了,带着姜承肄当做命根子的儿子跑了。   姜荺娘见到他绝望的表情,心中却一点畅快之意都没有。   即便做到了这一步,她又能怎样?   她到底不是他们那样自私的人,亦做不出折磨生父的事情来。   姜承肄足足缓了两日,终于能下地了。   管家给他送来了一笔路费,与他道:“您老家的旧屋地契都在,您拿着这笔钱大可回到故乡去有个安身之处。”   姜承肄抱着孩子,想到此去一路坎坷,到底没能拒绝,将钱收下了。   “你……你告诉你们王妃,让她以后自己好好过日子,多为自己着想一些……”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管事的眼睛,“也、也不要再像她母亲那样痴情了……”   他说完便抱着孩子,背着包袱离开了王府。   管事目送于他,心中却记起瑾王的交代。   瑾王说,不管王妃的父亲说了什么,都不需要再转说给王妃听了。   不论他漠不关心还是良心发现,对于王妃而言,她如今都不再需要这样一份多余的关怀。 第6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已替换)   年关将至,姜荺娘回了趟薛家。   她本以为薛桂瑶的病情在司空越留下之后会得到好转,却没想到这会儿反而传来病重的消息。   姜荺娘进薛桂瑶屋子,见她果真不再如先前得意洋洋的模样,而是一脸的晦暗,仿佛失了水的鲜花,叫人心口微悬。   “怎么回事儿,你先前不是说……”   薛桂瑶听她的话,没忍住哭,又低声道:“我只是装的而已,没想到会这样……”   姜荺娘心中微痛,没曾想她这么年轻竟真会得这么个治不好的毛病。   “司空先生怎么说?”姜荺娘不敢露出难过的表情来,又换了个话题。   都传司空越医术极好,若非如此,庄锦虞当初也不会想方设法去拉拢来他,将他带来京城。   薛桂瑶眼中的光也渐渐黯下,低声道:“他说,这是不治之症,他也无解。”   姜荺娘焦急道:“不若我回去想法子替你请来宫里的太医瞧瞧?”   薛桂瑶摇头道:“我信任他的医术,他若是治不好我,这世上就没有人能治得好我,阿芙,我命不久矣了,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死了……”   她说着愈发悲伤,姜荺娘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时程氏走近屋子里来,眼眶也微红。   “王妃还在这里,你说什么死不死的?”   薛桂瑶一看见她,忙要起身来。   “你躺着说话,不许乱动。”程氏的声音都在打颤。   姜荺娘是才得知的消息,可她是老早就知道了,她当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连司空越都束手无策,她私下里寻医问药也都没有办法。   “母亲,我求你,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薛桂瑶这会儿披散着头发,苍白羸弱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精神气儿,看得程氏心都要碎了。   “你说,我答应你。”   这时候薛桂瑶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程氏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薛桂瑶看了姜荺娘一眼,与她笑了笑,随即道:“阿芙,你回去吧,这些话……我想私下里与母亲说。”   姜荺娘似乎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了,虽惊愕,但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与程氏道别,随即离开了屋子。   程氏见姜荺娘走后,便问她:“你想要什么?”   薛桂瑶看着锦被上的图案,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母亲,我想嫁给司空先生。”   “好,母亲答应你……”程氏正说着,忽然一愣,“你说什么?”   薛桂瑶垂下眸,声音低了几分,但语气却仍然坚持得很,“我也不知道我还有几日好活的,但我想嫁给司空先生,我……我喜欢他。”   程氏震惊得很。   她怔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了缓心口,惊疑不定地盯着薛桂瑶道:“你……你与他……”   薛桂瑶苍白的脸顿时泛些红,与她道:“母亲,他不喜欢我,你说咱们家多给他点钱买药材,能不能叫他心动?”   程氏戳着她脑袋,道:“你疯了,别人不喜欢你,你还死缠烂打?”   薛桂瑶也不知是被她戳疼了,还是被她的话伤到心了,又没忍住落泪:“母亲,你说我若活的好好的能敢与你说这话吗?我就是没几日好活的,才这样想的,我生前就这么个愿望,哪怕叫他陪我几日都是好的,母亲你帮帮我吧。”   程氏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却还不能撒在她身上,只能口头上骂她两句,“你这个作死的……你气死我了!”   程氏走后,薛桂瑶便一直躺着。   这会儿分明是白日,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绑在了一叶孤舟上,漂浮在黑暗无边的地方,身子动弹不得,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光,唯有随着那一叶孤舟沉浮,好似随时都会飘出魂去。   她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这样的状况,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你当真……就这样喜欢我?”   忽然,那道令她极是喜欢的声音将这片黑暗撕裂。   薛桂瑶睁开眼来,看见了司空越。   她看了看时辰,觉得这时候不像是她睡过去的时辰,她也许又昏睡了许久。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她有些激动,眼睛里又泛了泪光。   自从她装病之后,他虽留下来了,但是根本就不愿意理会她的。   司空越看着她道:“你母亲都与我说了,她希望我能娶你,就算不愿意,也能在府里陪你度过这最后一段时日。”   薛桂瑶怔住了,没想到程氏真的与他说了。   “你把生命当做什么,嗯?”他凝视着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在今日有了些许的波澜。   “你并不敬畏生命,即便你的家人为你焦急,你却依然能够坦然待之,即便你自己面临死亡,你却仍令你母亲伤心,你可曾想过,他们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而你为了一己之私,全然不考虑他们。”   他的声音徐缓,平稳。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巴掌一样拍在她脸上。   薛桂瑶脸色顿时变得难堪起来。   司空越说罢便要起身,她却忙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迟疑着,却小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定然很瞧不起我……但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坏,我自然是心疼我父母的,上回装病令他们操心了,我私下里偷偷告诉他们你是治好过这个病的,他们才松了口气,我想等我与你在一起后,我再像他们认错,随他们罚……”   “只是我也没想到我是个短命的,我很难过,也很想活,可你都说我活不了了,我便也只能认命,我这几日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才没忍住与母亲提了这要求,就想叫你陪陪我……”   “我如今也知道你是真的不喜欢我了,等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纠缠着你了,行吗?”她的语气透露出几分卑微,很是难过。   司空越却扯回了自己的袍角,回应了她:“你没有病,我只是想叫你吃个教训而已在你饮用的药中添了东西,你只需修养一个月,身体便会慢慢恢复正常。”   他说完便离开了这屋子。   薛桂瑶彻底愣住了,然而等她明白他的用意之后,那股难堪比方才更甚。   她捂着脸低声抽泣着,没曾想他已经讨厌她到这个地步了。   他从来都是个仁善的人,从来不会刻意去戏弄谁,亦或是利用自己的医术去为难任何一个攻讦于他的人。   她却逼得他无法再忍耐她的任性,出手予她一个教训。   薛桂瑶自认自己脸皮没有真的厚过城墙,万般难堪犹如蚂蚁噬咬心口一般。   经了这事情,她心想他往后恐怕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然而第二日程氏却一脸高兴与她说道:“傻姑娘,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你这个时候冲冲喜,对你也有好处。”   薛桂瑶不敢相信,感觉这一切都好似在做梦一般。 第66章   这厢姜荺娘出了门去,却将薛桂瑶这桩事忧心忡忡挂在了心头。   因这些事情,姜荺娘总觉近来波折不断,总不消停,便特意专程又去寺庙中祈祷一番。   姜荺娘在寺中求了一签,丫鬟拿去解签文时,却正好叫她看见了排在前面的白凝瑄。   她身旁另有一妇人,正问道:“我女儿的姻缘如何?”   那解签师傅如何解释的姜荺娘听得并不分明。   只是那白夫人与白凝瑄起身让位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可见在此地并未得到她们想要的答案。   不知怎地,那白凝瑄无意中竟也回过头来,见到姜荺娘亦在此地,脸色颇是难堪。   她原是自信满满自己能够进瑾王府,却从未想过在姜荺娘面前会输得这么彻底。   是以她看到姜荺娘,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是在与自己耀武扬威。   夜里,庄锦虞见姜荺娘躺在里侧一声不吭,好似有不安之事,便放下手中的书,转而将她拢到怀里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姜荺娘先前还觉着他身子似个火炉一般,不愿靠近,今夜却没了挣扎,在他怀里乖得像个猫儿似的。   “你怎心不在焉的,连睡觉都在发怔?”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道:“我家四姐姐身子兴许不大好了……”   庄锦虞闻言,想了想与她道:“你四姐姐的事情我知道,司空越忽然做出决定要留在京城,想来也是与你四姐姐有关系。”   姜荺娘道:“他不是对我四姐姐无意吗?”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若说你四姐姐这回病了与他有关系你可信?”   姜荺娘愣着了。   “男人并没有你所想的那般无情,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克制罢了。”庄锦虞与她说道。   姜荺娘“唔”了一声,知晓这些之后,心中总算宽缓许多,正要睡去,却被身后的火炉又贴了上来。   姜荺娘抬眸看他,却见他一直凝着自己。   “我解答完了你的问题,你竟都不谢我?”   他一只手肘撑在枕上,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姜荺娘。   她这会儿原该比成亲前放得开些才是。   只是她却始终怕羞一般,从不主动提出这事。   姜荺娘枕着乌发,映得面颊莹白,雪白的中衣领口微开,从他那角度恰好能瞧见一片极深的阴影。   二人同被而眠,他另一只手却探入她的衣下,而被上看不出任何痕迹。   姜荺娘眼角微红。   “怪我不知礼数了……”她说这话时该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但偏偏敏感之处都在他指腹下摩挲,令她声音都有些颤栗。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一面说着“无妨”,一面却得寸进尺。   至天亮,姜荺娘醒来,见枕侧人已不在。   再想昨夜,她简直羞愤死了。   “王妃,梳妆台上的东西不知怎地都落在了地上,还坏了好些首饰,是不是进贼了?”进屋收拾的丫鬟极是不安道。   姜荺娘神情愈发僵硬,只与她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翻的,不能用的都丢了吧。”   “嗳,好的。”丫鬟竟也没有多想,兀自收拾去了。   此刻白府。   白凝瑄令丫鬟终于打探到了庄锦虞今日的行踪。   丫鬟却愈发迟疑道:“俞太后那边态度极是含糊,而瑾王殿下那日却护着王妃,您去了未必有用。”   白凝瑄对着镜子上了淡妆,神情极淡。   “我自问那日德行有亏,他也许知道真相对我失望了也不一定,总之我要与他问清楚了才能死心。”   丫鬟见劝说无用,便也只好替她收拾妥当,随即与她一道出了门去。   庄锦虞在一家洞月馆中与人论事。   白凝瑄想她只要呆在他相邻的隔间里,再等他出来便是。   她所料想的这一切都是极好的。   然而在她跨入洞月馆时,楼上靠着围栏一个男子却忍不住挑起了眉头。   “那不是与我妹妹玩得甚好的白六姑娘吗?”   说话的人姓高,正是高玉容的哥哥,高逸章。   他那奴仆见他一脸兴味,便道:“这白家向来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一心一意要给这白姑娘寻个极好的人家,照奴才看,这白六姑娘配您才是正好。”   高逸章笑了笑,摇了摇手中折扇。   “她一个姑娘家竟然就带着一个小丫鬟出门来,若是遇见了坏人可怎好,我既然与她有这缘分,自该护一护她。”   奴仆听了连忙拍他马屁道:“公子果真是仁善。”   这高逸章在京中是典型的无赖纨绔,家仆自然也生得同一副嘴脸。   白凝瑄到了地方,一直呆在隔间里,正想着待会儿要怎么与庄锦虞说。   这时忽然有人进来。   白凝瑄抬眸,瞧见竟是高玉容的哥哥,高逸章。   “这不是白六妹妹吗?”   她远没想到打她进入这洞月馆时,自己也早被人盯上了。   高逸章在外的声名她是听说过的。   白凝瑄起身来,眼中满是不悦,“高公子,我在此地饮茶,烦你勿扰。”   高逸章道:“白姑娘约我在此地饮茶,怎忽然就忘记了?”   白凝瑄见他不退反进,脸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   高逸章将手中折扇插到领后,道:“白妹妹约我在此地喝茶,我还想问白妹妹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便露出笑来,伸手捉住了白凝瑄,将她扑个正着。   这高逸章的心思不可谓不猥琐。   他知道自己这等行径必然是卑鄙无耻。   但他只要一口咬定是白凝瑄与他相约,谁又能说得清楚。   届时这女子失了清白,还不得出嫁从夫向着他自己,他也不怕她到时候会不维护着他。   便在高逸章要毁人名节时,门蓦地被人踹开。   丫鬟满脸泪水扑上来厮打高逸章。   高逸章正不耐烦,却被人蓦地拎丢了出去。   他摔在地上,正要骂人,抬眸却瞧见了庄锦虞立在门口。   而那丢人的男子正是他的手下司九。   “高公子,你在做什么?”庄锦虞问他。   高逸章见状联想到白凝瑄与庄锦虞之间的事情,只当他是英雄救美来着,忙道:“误会误会……”   他一面说一面连爬带滚跑出了包厢。   然而白凝瑄方才衣裳被他扒了一层,丫鬟虽趁着他们说好给她整理好了衣裳,但她与一个这样恶心的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又是在庄锦虞的眼皮底下发生,她恨不得立马死了干净。   庄锦虞吩咐了司九一声,随即便又离开,从头到尾都不曾问过她一句,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她。   “他来救我,说明他待我并不是没有情意的是不是?”白凝瑄哭道。   丫鬟解释道:“方才高公子忽然领着奴才过来,那奴才拦着奴婢,奴婢没法子才去求了瑾王殿下。”   白凝瑄不想再去想方才恶心的画面,与丫鬟匆匆收拾好便要回白府去。   司九则是确认她们安全回府,这才离开。   然而这件事情到底是瞒不住。   白父知道了这事情,只冷静道:“为今之计只有让瑾王殿下帮咱们这一回,只要他肯认下这桩事情,哪怕叫瑄儿做个贱妾都使得。”   白夫人仍是哭道:“怎好这样委屈了咱们女儿,说起来,咱们女儿本来是可以做瑾王正妃的……”   白父呵斥道:“住口,若非她自己不自爱,竟带个丫鬟就出门去了,何以遭如此不幸。”   白父说完便一脸凝肃出了门去。 第67章   白父嘴上说是让自己女儿去做贱妾,但事实上,他以为以自己女儿的姿色与才华,在瑾王府里当个侧妃仍是绰绰有余。   是以他出发之前让人给瑾王送了拜帖。   此虽有不速之客之嫌,但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太多。   庄锦虞回了府中,知晓白家的人必然会寻上门来。   但凡是这样的事情,拖赘的时间越长,便愈发有嘴说不清。   为了白家姑娘清白,白父必然心急如焚,会在第一时间想要将这件事情解决掉,免除后顾之忧。   “殿下,吾女得殿下所救,乃是吾女之福分,殿下仁慈,自幼便与瑄儿相识,看在彼此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殿下可否再救她一回。”白父说道。   庄锦虞道:“如何救?”   白父心想他这时还装傻,但却又不得不继续道:“殿下娶了她,也好免于高家那无赖宣造谣言。”   庄锦虞抿着唇,听他慢慢说完后。   “虽如此,我却不能答应你。”在白父的期待中,庄锦虞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拒绝得很是果断。   白父错愕,道:“为何不可?你与小女本就适宜之极,如今不过是顺势而为……”   庄锦虞道:“白大人,我虽救了你家女儿,也不曾想过要你白家报答,只一点,我不希望会因此而后悔当时进去救过她。”   他的话果真是直接了当,让白父防不胜防。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家的宝贝女儿在瑾王的眼中竟一文不值。   白父到底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原以为此次来必然能带着好消息回去,岂料对方却丝毫不留情面。   白父只咬牙道:“殿下放心,您的大恩大德白家必然铭记于心,至于我女儿的事情就劳烦殿下保密,旁的,白某自去解决。”   他说完后便气得离开了瑾王府。   司九见状道:“殿下,实则殿下娶了那位白六姑娘也无甚大事,何必与白府闹翻?”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极不值当的事情,女子如衣裳,这不就是白父过来为了维护名声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衣裳给庄锦虞穿,庄锦虞却死活不肯穿,还一脸嫌弃,只怕白父也是好耐性,才没当场翻脸。   庄锦虞道:“若是愿意,她今日就不会还在白府,不喜欢的人娶来作甚,我不是他们白府的使唤,还对他家有求必应,你倒是大方。”   司九见他不仅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还反过来讽刺了自己一顿,一时也是讪然,没再提这话。   但仔细想想,庄锦虞的话的确不错。   他们家王爷若是喜欢,就必然会不折手段弄回来。   就譬如说当初瑾王对王妃死缠烂打,想来这事情说出去都怕没人相信。   司九想到这个,忽然就生出来一个颇为惊悚的想法来。   他们家王爷不会惧内吧?   白府那边得了瑾王府的拒绝之后姑且消停了下来。   高逸章那处不知是否顾忌什么,亦观望而未有所行动。   姜荺娘对这一切尚且不得而知。   只说这日宫中传来俞太后病倒的消息。   姜荺娘乃是她嫡亲孙媳,按理该入宫去侍疾。   只是俞太后那边早有白凝瑄陪伴在侧。   姜荺娘去时,俞太后亦对那白凝瑄极是依赖,她也只能在旁递送个东西,俞太后的药却都是由白凝瑄亲自喂下。   姜荺娘最后一回见白凝瑄却是在寺庙中。   那时对方远不如当下这般憔悴,以至于姜荺娘也有些迟疑,想那白凝瑄是对俞太后一直有着真感情,是以这才能够因为担忧而影响到自身状况。   她如此想,俞太后更是如此作想,她本就喜爱白凝瑄,因此事,自然更是疼她。   因白凝瑄苍白许多,私下里与姜荺娘的针锋相对也都消失不见。   她整个人像是被人磨平了傲气,在姜荺娘面前也客气许多。   这日照应完太后,姜荺娘本想出宫回府一趟,岂料又遇见白凝瑄。   白凝瑄走来她身边,一双水眸望着她,眼中有几分难堪,亦有后悔之意,让她颇是意外。   “白妹妹这几日可是累到了?”姜荺娘不好一直不理会她,便关怀她一句。   岂料她听了这话,竟落泪下来。   姜荺娘更是错愕:“若是累了便回白府去歇着,太后她老人家这里自有我来照应。”   白凝瑄摇头。   此刻四下正无人,白凝瑄便突然跪在姜荺娘面前,低声道:“姜姐姐,从前种种皆是我目中无人,是我之过,你能否原谅我一回?”   她说得情真意切,声音也打着颤,模样本就柔美温婉,此刻更是楚楚可怜,即便是姜荺娘见了,心中亦有一丝动容。   “你先起来说话。”姜荺娘将她扶起,见她落泪不止,只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她见对方又好似有话要说,索性便牵着白凝瑄坐在绣墩上,二人围着圆桌说话。   “姜姐姐,我诚心与你认错,怎样都好,你原谅我一回行吗?”白凝瑄哽咽道。   姜荺娘颦眉,沉思了片刻,又与她道:“我从未针对过你,也未曾厌过你,你我二人其实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白凝瑄道:“姐姐当真不介意过往?”   姜荺娘见她都哭出了汗来,脸侧黏着额发,情绪不似做伪,也只能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白凝瑄这才止住了几分伤心,又兀自擦了擦脸,而后才与姜荺娘道:“姐姐,我知道你如今不希望瑾王殿下有其他女子,但我们生来便知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他迟早都是要有其他女子的,姐姐能否接纳了我,我不求做侧妃,只求做瑾王身边一个贱妾,姐姐成全我可好?”   姜荺娘听她这话就更是错愕。   她没曾想白凝瑄竟愿意牺牲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王爷侧妃好歹都是册上有名的,即便百年之后,子孙看过族谱,侧妃亦是有头有脸的人。   而贱妾则不同。   说白了妾就是玩物,指不定哪日家主与友人聊得投缘,便将自己美妾赠与友人,以示友好,这样的地位,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姐姐,我发誓,我绝无坏心。”白凝瑄说着便要起誓,却被姜荺娘阻了。   姜荺娘道:“你不必与我说,我到底只是瑾王妻室,而非他本人,更无法代他做主,只是你之意愿……我替你转告瑾王。”   她这时内心极是窘迫。   若是对方心恶,她自然无所畏惧。   可如今白凝瑄却做出这番姿态,拿出十足诚意来,又扮得如此可怜,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若直白拒了,她到底不是庄锦虞,没有那个权力。   对方又跪又求,她也只能丢下一句甩锅的话来。   然而这对于白凝瑄却好似一线生机一般。   她连忙道:“姐姐若促成此事,我必记着姐姐的大恩大德。”   她说得极是郑重,让姜荺娘感到极是压力。   庄锦虞那日因认错了人,踹她的那一脚她还记忆犹新。   如今倒不是她妒忌不妒忌的问题了。   她主要还是怕了他那张冷脸。   是以回瑾王府时,姜荺娘特意去了书房寻他。   她思来想去,趁着他看书的时候,将这事情与他说了。   庄锦虞放下书来,看着她时,面上倒也没甚异常。   “没曾想王妃竟是这般善良的人。”庄锦虞道。   姜荺娘道:“我不过是转告了这话,当时在外面,我若直接拒绝了她,只怕她哭得更狠,若惹来了旁人的注意,只怕太后她老人家还以为我欺负人了,我只能姑且回她,我会将这事情转告于你。”   庄锦虞拈着她一缕头发把玩,道:“我又不曾责怪于你。”   姜荺娘有些不信。   庄锦虞与她道:“不如我与王妃来玩个游戏。”   他忽然兴起,姜荺娘迟疑问道:“什么游戏?”   庄锦虞勾起唇角,幽黑的眸子看着她道:“我来与王妃下几盘棋,若是王妃胜了,我便答应王妃娶了她,若是王妃败了,听我安排。”   他这话里这么大个陷阱,姜荺娘要是眼瞎就真的跳下去了。   况且她为何要去代表白凝瑄?   她只不过是转达了对方的话罢了,他却好似认定了她又有了二心似的。   “王爷棋艺极好,我哪里比得上您。”姜荺娘自然是委婉地拒绝了。   庄锦虞道:“每次开头,我让你五颗棋子。”   姜荺娘狐疑地打量着他。   平常人让三子已是大方,他让自己五子是瞧不起她?   “你是不是想故意放水,好借我之故,去娶了白六姑娘?”她不由得想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庄锦虞反倒是意味深长地问她:“你说呢?”   姜荺娘愈发惊疑不定,又想自己怎么可能棋艺就那么烂,又觉他从不是个轻易以游戏来决定娶一女子的轻慢之人,带着几分芝麻大的自信,她便应下了他。   庄锦虞见她应下,唇角笑意更深。   待他二人各执一方。   姜荺娘得他让五子,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既怕自己赢,也怕自己输,以至于当下有种进退不得的感觉。   然而很快姜荺娘便发觉自己想错了。   她有心想让,但庄锦虞却丝毫没有让她的意思。   初时她还占据几分得意,但很快局势便受制于人。   姜荺娘再不敢轻慢,使出当初先生教授的全部技法,却依然改不了她一手烂棋的事实。   一局落败,姜荺娘心底咯噔一声。   庄锦虞捏着棋子叩击着棋盘,视线挪到了她的身上。   “阿芙长这么大必然没有进过青楼楚馆那些地方吧?”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迟疑道:“莫不是你要带我去大开眼界……”   庄锦虞抽动唇角,带自己媳妇去逛青楼大开眼界?   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第68章   “阿芙当真是高估我了,我怎敢将你带去那等虎狼之地,若是叫你有了半分损伤,我岂不心疼?”   他与她说着,又重新将棋子归位,道:“青楼是男子消遣之地,若单纯去饮酒极是无趣。”   “楼中自有琴棋书画皆能精通的花魁,可与之文斗,也可与之武斗。”   姜荺娘听着暗暗点头,她从前虽身居深闺,但也听说过青楼此地,只觉得青楼之地必然淫靡不堪。   如今听他这般说来,竟也有以文会友之事。   然后很快,姜荺娘便立刻把自己方才那天真的想法收回。   “其中文斗便有一项就是下棋,对弈者每输一局,便脱一件衣裳。”庄锦虞语气极是平淡,并不觉此事羞于启齿。   姜荺娘听了反而觉得不可思议,想到那画面耳根子都忍不住发烫。   “原来如此,我竟都不如瑾王殿下见多识广了……”她嗫嚅着,愈发觉得这些都必然是他的亲身经历。   庄锦虞却谦虚道:“娶阿芙之前,我却一直为阿芙守身如玉,见是见过的,却始终没有能体会过其中乐趣,阿芙今日愿意奉陪,我很是满意。”   姜荺娘听他这话极是头大。   “我好歹也是个王妃,怎好做这些事情……”她虽底气不足,却仍扯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   庄锦虞摇头道:“非也,此为闺房之趣,即便再有损身份,亦不会有外人知道。”   姜荺娘还想再说,他却笑得露出森森白牙,“你有胆量应了这棋局为我做主纳妾,怎就没胆量承担后果?”   他的耐性到底是比姜荺娘要好。   最初听到姜荺娘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内里升腾着火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设了个陷阱,想姜荺娘若是执意不应也就罢了。   偏偏她毫无自知之明,还以为她那手烂棋能比得过他。   就算他让她九子,只怕她到最后也是自取灭亡。   偏她半信半疑,到底还是应下来了。   此举乃火上浇油。   庄锦虞正想信她一回,想她那日在棋馆未必就发挥了真实水准,给她机会。   岂料她半点长进都无,布置的一手烂局。   自与人对弈以来,庄锦虞从未见过如此手臭之人。   若是以棋会友,从中择一人做王妃,姜荺娘就算是排队排到下辈子也轮不到她。   姜荺娘反而委屈。   她是料定他不会因此事而决定娶那白凝瑄,才半推半就答应的,哪里知道他到头来将黑锅都扣到她头上了。   “夫君……”姜荺娘咬咬牙,又喊他:“檀郎……”   庄锦虞倒是挺吃她这一套的,听得她这样唤他,眉宇间的川字果真松缓了许多。   “快些脱吧,我知你穿衣一向厚实,脱了外皮还有得脱,下一局我仍让你五子,若你赢了,我便由你处置如何?”他的声音平和之下带着几分引导与诱惑。   姜荺娘却又迟疑了起来。   她仔细回忆上一局,她出差错的地方实则可以补救,只是她太过紧张,以至于让了个疏漏给他。   他再让她五子,重新来过,想来她也未必就没有胜率?   她的表情落在了庄锦虞眼底,险些把庄锦虞给气笑。   她竟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异想天开地想要赢他?   庄锦虞打算好好教她做个人。   之后的事情自不必多提。   庄锦虞刻意吊足了她的胃口,总叫她觉得自己重来之后定然能赢,令她破罐子破摔,只为赢他一次。   结果她输得什么都没有了,就差趴在棋盘上大哭一场。   庄锦虞倒是一脸怜惜的样子,与她说道:“阿芙莫要伤心,为夫陪你就是。”   姜荺娘因受了重重挫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见他开始宽衣解带,顿时就明白了他陪她是个什么意思了。   到最后她是成功的让他也脱了衣裳,却不是她赢来的结果。   此等过程他极不怜惜,令她事后也不敢再去为哪个白姑娘黑姑娘带话去了。   下回谁再那么想嫁进瑾王府来,谁爱说说去,反正打死她也再不给她们转达一个字了。   白凝瑄此时却想自己已经将自己的位置摆的那样卑微,总归该有一线机会。   然而她回白府,等来的却是她父亲为她安排好的另一条路。   “父亲,你要我进宫去伺候圣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好似身坠冰窖。   “老爷,我家姑娘才及笄,那圣上做她父亲都足以,你怎可……”   “住口,女子择夫婿在其本事,不在其年龄,圣上后宫空虚,填充进宫的秀女哪个不是大臣之女,皆是二八年华,年岁比她小的不是没有。”白父说道:“然而以她的身份入宫与旁人又不同,我们白家有圣上重视,白氏女一入宫去身份便高出一等来,有什么不好?”   白凝瑄道:“父亲,我不愿,你先前不是说替我去与瑾王商议的吗,你何时去?我已经央求过瑾王妃了,她已经答应了不会阻挠,只要王爷答应就可以了……”   她这些话不仅没能令白父动心,反而惹得他勃然大怒,他反手便给了她一个耳光。   白夫人忙将女儿搂到怀里,想要阻止,却又不敢多嘴。   白父说道:“那瑾王压根就不喜欢你,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我为了你上门去自取其辱,因维系你的面子才没与你说,你如今竟还有脸与我提及此事。   若非你当初不自爱,何必会有今日,况且白家本就该有女儿入宫,这回本安排的是你同族的一个妹妹,她若入宫去起点远不如你高。   如今我厚着脸将这机会为你求来,日后再给对方别的补偿,你竟不当成好的?你若不姓白,你以为你出去谁会多看你一眼?”   他这回算是把心里的怨气全都撒出来了。   然而白凝瑄一向受他宠爱,何曾受过他这等怒火。   他说的话字字都扎心得很。   她姓白时,瑾王都不稀罕理她,她若不姓白,只怕在对方眼中还不如一株花草。   白凝瑄原还抱着天大的希望。   如今心思却一点一点地凉了。   她去恳求姜荺娘一万次又有什么用,拒绝她的是庄锦虞。   想来早前那些行为,落在了姜荺娘眼中,不过都是一场滑稽而已。   “你听好了,我们白家的姑娘绝没有低嫁的道理,那高家公子是个贱东西,我宁可你死都不会将你嫁给他的。”白父说道。   白凝瑄闭了闭眼,只低声道:“父亲的苦心,女儿明白了。”   后宫之中,皇后备受冷落,恰是其他妃子崭露头角之时。   然后后宫中皆是老人,于天子而言,亦没甚新鲜,内务府却已经整理出了新一批入宫女子的名单,其中自有了白家六姑娘的名姓。   单说皇后那日与天子撕破脸皮,之后便好似被人一夜之间抽取了精神气,萎靡不振。   她病有数日,宫中无任何人来看望过问,无人不知她与天子关系之微妙。   待她病好转后,她便让嬷嬷请了尊菩萨回来,只说自己活得糊涂,罪有应得,开始吃斋念佛,竟叫人觉得唏嘘。   传到了天子耳中,也未能激起任何水花。   “皇后,奴婢特意去查了那簪子蹊跷之处。”嬷嬷沉着脸说道:“那簪子是您与奴婢亲自碎裂的,根本不可能再有,直至今日终于有了发现。”   皇后睁开眼来,转眼看她。   嬷嬷道:“当初数国来朝,奉上珍品,奴婢查过册子,此簪来自袭国,袭国皇室共有两簪,一支名为繁星,一支名为皓月,只是不知为何,皓月那支簪子被人以笔划去。”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若物品途中损坏,划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当初少了一支簪子,如今却又多出一支,很难叫人不联想到一处。”   这嬷嬷眼见因瑾王妃这一事情害的林皇后落得如此境地,对待此事更是不遗余力。   “您说,这位会不会与袭国私通?否则何以能拿到袭国之物?”嬷嬷揣测道:“若是咱们将此事报与圣上,必然能为娘娘挽回几分清白。”   林皇后却摇头道:“没有必要了,我若再去他面前说,他也只会认为我搬弄是非,还不如在菩萨面前多多忏悔,为我族人积德求福。”   嬷嬷闻言,还想再劝,这时有人来求见。   林皇后听闻是林家公子入宫,便出去见客。   此番却是林清润娶妻之后,带着妻子第一次前来拜见。   且说当日林清润与姜荺娘的纠葛。   他那时见过她丑陋模样,便彻底将她当做阴影抛却脑后。   之后林母再为他择妻室,他便也都没了怨言。   乃至后来,他听闻姜荺娘竟能嫁做瑾王妃,一面惊愕,一面失落。   在听闻他们婚后没几日便得太后赏赐美妾,又传瑾王外出回府时怀抱美人等等诸多与之相关的风流事迹。   他一面同情昔日喜欢过的女子,一面心中也隐隐觉得平衡许多。   只心道这天底下并非是自己一个人对不住姜荺娘。   因族人利益相关,林清润最终选择了高家长女高玉容为妻。   今日正是携妻子入宫拜见林皇后。   他出门时,林夫人又特意交代他定要言语恭敬,孝顺皇后。   如今皇后虽得罪了圣上,但他林家一脉都是皇后一手扶持起来,绝不能有忘恩负义的心思。   林皇后往日里也是最宠溺这侄儿,是以见他来,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她见他娶了新妇,更是感到欣慰。   她拉着林清润交代许多,无非就是鼓励他为林氏争光,切莫再寄予希望在她这废人身上。   高玉容心中则想自己出嫁时高家人交代过的话。   他们只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林家人并非是从前那个靠着林皇后扶持的孱弱之人,他们自有根系探入地下稳稳扎住,只怕并非林皇后倒台就能拔除的事情。   是以高玉容待林皇后更是热情,落入旁人眼中,倒也是个淑妇。   他们前脚走了,林皇后便愈发感慨起来,拿绣帕抹去眼角渗出的泪,“当年润儿才在我膝盖处那么高,如今他竟也已经成婚,真是极好。”   嬷嬷见状,便道:“便是因为这样,皇后才更应该立起来,好歹也能为这些林家族人遮风挡雨。”   林皇后道:“你容我想一想吧。”   这日姜荺娘听闻了白凝瑄入选进宫的消息,颇是错愕。   她再回想那日事情愈发觉得蹊跷,正与庄锦虞说起此事,庄锦虞却与她道:“她的名声为高家公子毁了,是以白家会将她送入宫中,恰恰是她最好的出路。”   他看待事情从利益角度出发,竟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姜荺娘见他果真知晓,便问他:“你可知具体缘由?”   庄锦虞偏头看她,问道:“想听?”   姜荺娘点头,他却拍了拍膝盖,道:“坐那么远作甚,我说话你听得见吗?”   她听他这话便忍不住暗暗磨牙,一旁有个丫鬟听见这话,便低下头去,自发地往外走去。   姜荺娘愈发觉得他是有意,却还是往他身边靠过去,慢吞吞坐到他怀里。   她勾着他脖子轻轻摇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夫君,妾身想知道……”   她撒个娇都像是做贼一般,让他愈是忍俊不禁。   “知道的,都以为你是在撒娇,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偷东西了。”庄锦虞与她说道。   姜荺娘咬着唇,委屈地望着他,却将手伸到他怀里去掏了两下。   庄锦虞问她:“你这是作甚?”   姜荺娘幽怨道:“你不与我说,我只好自己去掏,把你心窝里的话全都掏出来自己瞧瞧了。”   庄锦虞笑着将她的手捉出来握在掌心轻抚,与她道:“那日高家公子见她孤身一人在外,想要毁她名节逼她下嫁,她家下人求至我处,我便救了她一回。”   “然后呢?”姜荺娘没曾想过白凝瑄先前竟还有这一遭遇。   庄锦虞挑眉道:“你还想要什么然后?”   姜荺娘看他表情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然后她就替那白凝瑄带话给他,作了个死。   她呵呵笑了两声,好在他那日该发泄的怨气在她身上都找补够了,也没再为难于她。 第69章   转眼便至腊月。   愈是这时,家家户户便愈是忙碌。   新衣,年货,赠礼,换门神,贴对联,祭祖,压岁钱等事宜,自该一一忙来。   寻常人事都这般多,再说瑾王府中繁琐事情举不胜举,姜荺娘作为府中王妃,府中虽有冯嬷嬷姚姑姑这些得力的帮手,但却也还有许多人事都要叫她一一过问。   接连下来,惹得她年纪轻轻都忍不住腰疼。   “好些账簿竟如此多的错漏,即便我这个做主母的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因至年关,有些人事变动也只能等来年,这几日又有大雪,倒也不怕他们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姜荺娘坐在妆台前,一面歇下钗环,一面说道。   庄锦虞听她碎碎念不止一两日,替她揉了揉肩,又与她道:“你手底下可用之人太少,等来年自己再培养出几个机灵的心腹之人,也好替你分担了事务。”   姜荺娘道:“我怎会不知,我这厢忙着,外头竟还有夫人递来请柬,邀我去喝茶赏雪,我好奇之下问她怎那般清闲,她与我说家中有姨娘懂得账务,便都交于对方做了,若是有错漏之处,正好罚她,我一听……”   她说着肩上一重,有人在她耳根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问她:“你一听怎地了?”   他的热气呵在她颈间,令她没忍住缩了缩,道:“我一听,自然还是觉得这些事情自己来做的好,我哪里舍得叫我夫君被其他女人占去。”   她说完便听得他嗤笑一声。   她亦笑着转过身去抱住他的腰,与他道:“你怎就不疼我了,回来帮帮我也是好的。”   庄锦虞抚了抚她后背,道:“你瞧我是个清闲王爷,平日里清闲当差是真,可到年底也是闲不下的,待年例下来,我补你份压岁钱可好?”   姜荺娘将他推开,转身又对着镜子拆下头发来,语气微嗔道:“你若回来帮我,我还回头送你个礼呢。”   她也就发发牢骚,知道他在外自有他的忙碌应酬,并未真想叫他来参与内院之事。   岂料庄锦虞反问她:“你说真的?”   姜荺娘笑说:“真,比珍珠真。”   她说完便叫丫鬟来将头发编束起,忘了这茬对话。   结果没曾想庄锦虞第二日便没再出去,一本正经地将事情交代给管事和府中其他婆子去办。   姜荺娘打量着他道:“你这是作甚?”   庄锦虞道:“不是有夫人邀你去赏雪吗?你去吧,叫车夫当心路滑,若是遇见大雪就早些回来。”   姜荺娘坐到他右手边,道:“我留你在家中做差事,自己反倒出去与人赏雪,回头这闲话传出去,指不定我又成了什么泼妇了。”   庄锦虞慢悠悠抿了口热茶,与她道:“你都已经寻得如意郎君了,她们说什么你何必在意,你又不用再嫁人了。”   姜荺娘扯了扯嘴角道:“若是我当初有的选,未必就选你这样的。”   她随意一说,庄锦虞却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账簿上抽回,抬眸扫了她一眼,将那账本朝桌上一丢,问她:“那你选什么样的?”   姜荺娘道:“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你知道我琴棋书画不精通了?”庄锦虞蹙起眉头。   姜荺娘绷着脸,忍着笑说:“你棋艺倒也还可以,可我既没有听你弹过琴,也没看你写过诗画过画,叫我如何评价。”   庄锦虞似瞧出她的促狭,牵着她的手便起身来。   “去哪里?”姜荺娘问他。   庄锦虞道:“去书房。”   等姚姑姑顶着满头雪过来的时候,却见冯嬷嬷坐在那里,盯着账本上的小字一行一行看过。   “王妃呢?”姚姑姑四下张望了一眼问道。   冯嬷嬷揉了揉受罪的老眼睛,一脸郁卒道:“王爷说了,这些事情他来处置,让王妃赏雪去。”   姚姑姑心想她也没看见王爷啊。   “那王爷人呢?”姚姑姑又问。   冯嬷嬷抽了抽嘴角,道:“与王妃去书房讨论诗赋了。”   姚姑姑无语得很。   这小两口倒是会偷懒,趁着大雪封城的时候两个人兀自躲去谈情说爱了。   至于年后,俞太后倒是也给姜荺娘包了个不小的红包。   只是俞太后待她的态度始终微妙。   姜荺娘也说不上来。   与自家薛老太太一样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薛老太太是嘴硬心软,而俞太后却是温和客气,但始终给人一种淡漠疏离之感。   姜荺娘收了红包,便听对方与她说道:“你入瑾王府也不算新妇了,是时候该有孩子了。”   姜荺娘顿时恍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俞太后这是想要抱重孙子了。   从俞太后处出来,宫婢正要引姜荺娘出宫去,等候她的丫鬟便上前来与她传话。   “方才皇后宫中有人来过,见您久未出来,便传话给奴婢,只说皇后请您过去一趟。”   这会儿姜荺娘倒是不忌讳在私下里见林皇后了。   如今她亦不是无名之卒,嚷嚷一声自己是瑾王妃,也不怕没人不上来帮忙。   她犹豫片刻,想宫中到底是个礼数严厉之地,按规矩只要林皇后一日为后,即便身为王妃,姜荺娘也不能拒见。   她因在皇后宫中落下的阴影,心中一面存了防备,一面往那处走去。   途中正路过一片假山丛石,突然钻出来个男子。   那男子正整理着衣裳,却不知方才在假山后作甚,抬眸见着姜荺娘,忽然就怔愣住了。   姜荺娘见他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又盯着自己,行径十分怪异,只颦起眉。   她身边丫鬟正要上前去请人让开,岂料那男子却迈进一步,极是失礼地打量着姜荺娘道:“不知这位娇娘是来自何府?”   丫鬟跟在姜荺娘身边久了,哪里想过在皇宫这地方还能见到这等纨绔冒失子弟。   她正要呵斥对方,却听见有人先开了口。   “高公子,本宫没曾想今日会在此地遇见了你。”   那声音从姜荺娘身后传来,姜荺娘抬眸看去,略有些惊讶。   这人便是年前入了宫的白凝瑄。   这会儿她与姜荺娘先前所认识的样子很是不同。   对方眉间绘了花钿,发髻高盘,簪金钗步摇,穿得茶白色缠枝莲花纹对襟云锦袄,淡妆樱唇,眉目冷清,她是白家极出色的女儿,年轻貌美,在这后宫之中与那些旧人亦是极为不同。   她入宫时乃是白贵人的身份,如今却已升为瑄妃,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高逸章见着来人,脸色都僵了不少。   但一想当日的事情即便白凝瑄怀恨在心也没敢拿自己怎样,她若说出去,只怕天子也不会轻易再接纳了她,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代入自己的无赖思维一想,竟觉自己理直气壮,便又大摇大摆离开。   姜荺娘正是疑惑,白凝瑄却走来她面前,与她说道:“那是高家公子高逸章,他是个纨绔,只怕迟早会被人收拾。”   她说这话时,唇角带着一抹淡淡嘲意,目光只追随着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姜荺娘想起庄锦虞与她说过的话,顿时便联想起前因后果。   白凝瑄回过神来,忽然笑着与姜荺娘道:“姐姐近日可好?”   姜荺娘见她言笑吟吟,神情自若,也有些不适应她对待自己的和气。   “妾身极好,如今您是后宫妃嫔,便莫要唤妾身姐姐了。”姜荺娘与她行了一礼,也不觉别扭。   白凝瑄却扶着她,道:“姐姐难道不相信我先前说过的话?我从前与姐姐有诸多芥蒂,那都是误会,那时走投无路,在姐姐面前闹笑话了,姐姐也莫要介怀。”   姜荺娘道:“方才该是我谢过娘娘,替我解了围。”   白凝瑄笑了笑说:“应该的,你我相识一场,我便是受了他的拖累,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后宫这等地方放肆,姐姐是要去往何地?”   姜荺娘道:“不说险些忘了,我正要去皇后宫中。”   白凝瑄点了点头,道:“那姐姐先去忙吧,改日记得来我宫中坐坐。”   姜荺娘与她微微颔首,随即便告辞离开。   至皇后宫中,院中宫婢引她入内。   林皇后穿着清淡,见她来,请她坐下。   林皇后倒也没吊她胃口,开门见山与她道:“我此次请你过来,便是有话要与你说。”   她不再自称“本宫”,倒是少了几分针对意味,显然并没有要在姜荺娘面前强调身份的意思。   姜荺娘道:“妾身明白,娘娘请讲。”   林皇后扫了她一眼,随即道:“你我原有天大仇怨,上回之事,更是令我误解于你,也令陛下寒心,我近日礼佛,偶尔能领会些从前都不能明白的道理,想与你解开这结。”   若是旁人来说这话,姜荺娘兴许会信。   只是林皇后说这话,却令她颇为防备。   林皇后见她反应,也明白她对自己的看法,只笑了笑说:“你怎么想都不妨事的,只是我要将姜贵妃的事情告知于你。”   姜荺娘捏着绣帕,没忍住抬眸看着皇后。   皇后便继续道:“与我林家一样,你姜家亦是靠着姜贵妃扶持而起,只是姜家的根基到底不如林家,姜家不过是借着姜贵妃得宠的势头,在京中得意了一阵,所以一旦姜贵妃出了事情,姜家才会那么快就受到牵连。”   不仅如此,还因姜家的当家人行事高调,立身不正,当时姜家倒台,不知有多少人暗中拍手叫好。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自知自己出身卑微,必然会好好回报于天子恩赐,与瑾王善待之恩。”姜荺娘说道。   林皇后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是刻意来提醒你的出生。”   她道:“直接与你说了吧,昔日我膝下长子乃是太子,后来迷上了姜贵妃,他私下里纠缠以为无人知晓,但这整个皇宫都是圣上的,他又能瞒得过谁?   前年圣上遇刺,之后丢了一枚私章,疑心是太子所盗,便废了他太子之位,我那时因心中不服,便只当他是被瑾王谗言所惑。   太子因失了太子之位,对他父皇也隐隐记恨,私心里对姜贵妃的爱恋更深,那姜贵妃恐怕也是脑子进水了,好好贵妃不做,竟也被我儿打动,圣上捉奸在床,两杯毒酒,毒死了我儿和姜贵妃。”   姜荺娘骤然听到这些,过去的传言逐渐又在脑海中浮现。   姜贵妃膝下无子,反而刻意害死了废太子。   而后圣上一杯毒酒赐下,同时姜家的几个老爷都被挖出罪责来,姜家抄家,女孩子们没被发卖成罪奴,也没有都好到哪里去。   但按照皇后所言,姜贵妃与废太子竟是一同饮下的毒酒。   若她的说法成立,盛锦帝为了保住皇族脸面,避开他二人同死的嫌隙,传出谎言也未必是不可能。   姜荺娘愈发震惊。   她不明白林皇后为何要将这一切都对她讲。   林皇后道:“我要你明白,我不是无端针对于你,事情的起因实则出自我儿身上,而你们整个姜家都付出了代价,我仍对你不能释怀,是我当时恨念迷心,行事偏激了。   今日与你说的就是这些,我言尽于此。”   林皇后说完,果真不再理会姜荺娘,嬷嬷扶着她起身,她便手持念珠进入小祠堂内。   姜荺娘怔了片刻,才起身离开。   她回王府路上,心思十分混乱。   今日发生古怪之事有些多了,叫她一时也理不顺。   先是白凝瑄特意与她解围,言语中待她极是热情,而后便是林皇后与她谈及不足与外人言的宫中秘事,又自言自己过错,一派与世无争的态度,想与姜荺娘和解。   姜荺娘自认自己虽成了瑾王妃,但也不值得宫中之人青睐于她。   不论是白凝瑄还是林皇后,她们的好意都显得十分违和。   她何德何能,叫她们放下成见来主动与她示好?   不论白凝瑄还是林皇后,都不是好惹的人。   姜荺娘回府去,正好撞见庄锦虞回府中来。   他正换回常服,见姜荺娘心不在焉,以为她在宫中受了刁难。   姜荺娘转身坐下,想着想着,目光又凝在他身上。   “我且问你……”   她这时心思大半都沉浸在林皇后的话中,与他说话时语气也少了几分嬉笑,倒像是审问一般。   庄锦虞动作迟缓些许,走到她身旁坐下,便听她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姜家姑奶奶的事情?”   从前她在姜家的时候也鲜少见过姜贵妃,姜家人众多,姜贵妃对她父亲那房也很冷淡,兴许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但这并不影响姜荺娘沾过她的光,受过她的恩惠,提起她时,还是要尊称声姑奶奶。   庄锦虞问:“哪位姑奶奶?”   姜荺娘扯了扯唇角道:“你这时可千万不要与我装傻。” 第70章   庄锦虞抿了口茶,缓声道:“我知道。”   他的答案与姜荺娘心底揣测的不谋而合。   这些事情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的。   单从当初那些传言来看,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他的影子,他必然也牵连了干系,至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姜荺娘默然,竟没再追问他了。   只是她也没再与他说话,倒像是与他置气了一般。   庄锦虞见她起身去换衣,坐在原处垂眸看了会儿窗外啄食的鸟,不知在想什么。   夜里姜荺娘洗漱歇下,亦是背对着他。   庄锦虞拧着眉躺在她外侧,竟也没有她从前与自己置气的经验。   “阿芙,我那时并不知晓你……”他靠在床头,与她说道。   姜荺娘拧着枕巾低声回道:“许多人枕在一处都还是同床异梦,我又怎敢要求王爷事事都与我说。”   庄锦虞被她的话一堵,竟也有些滞涩。   她这会儿占着理了,怎么看都是不肯体谅他的样子。   “你难道要我主动告诉你,你姑奶奶是个红杏出墙的人?”他反问她。   姜荺娘听得这话从床上坐起来。   她想反驳他的话,但却又无可反驳。   按着他那张能把人气哭的嘴来说,他说红杏出墙都算是客气的了。   偏姜荺娘就是心里堵得慌。   庄锦虞见她眼里凝了雾一般,杏眸中好似下一秒就能溢出水来。   她闷不吭声,却将唇瓣咬到发白,分明是想吵架却吵不过他。   庄锦虞见了无奈之极,只好将这姑奶奶搂到怀里去。   “你不高兴骂我就是了,再不济打我两下,你又不是没有打过……”他轻拍着她后背。   姜荺娘原也没有要哭的意思,硬生生被他哄出委屈来了。   “我倒也不是气你……”她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就是今日心里存的事情太多了,全都一窝心堵着,我难受得紧……”   若是她能朝他吼两声发现在他身上倒也罢了,可她也不是很想做那无理取闹的人。   这样的秘辛往事他替天子保守秘密自然是应当的。   只是突然叫她知晓了这样的事实,她一时也有些无法接受。   “我今日还使脸色给你看,你莫要气我……”她将脸压在他热乎乎的心口,寻到几分安全感后,心思又平静下来,有些后悔先前那样待他。   庄锦虞面色平静地安抚她睡下后,反而起身下了床,出了屋去。   丫鬟在外头守夜,正打着瞌睡,见他出来,忙起身行礼。   庄锦虞问道:“今日王妃都遇见什么人了?”   丫鬟想了想道:“王妃今日见了太后,瑄妃还有皇后。”   庄锦虞蹙起了眉,心思微沉。   这日盛锦帝去看望俞太后。   俞太后正好恢复许多,见他过来,道:“你日理万机,来看我作甚,我这老婆子一时半会儿也去不了的。”   盛锦帝闻言略有些汗颜,道:“早该来看望母后,只是因为事务繁忙,如今得了空,也该亲自服侍母后一场。”   俞太后知道他喜好名声,想她病了这么久,他也怕外面人私下里骂他混账。   “好吧,只是你亦要注意身体,毕竟你是一国之君,身体可比哀家重要得多。”   盛锦帝应下,便在休沐日亲自照顾了俞太后一场。   俞太后原就要好了,却因他笨手笨脚伺候,又觉身体多了几处不适。   不仅如此,盛锦帝第二日也跟着病倒了。   俞太后哭笑不得,只让人送去了好些补药补汤。   盛锦帝也不算什么大病,也就身体受凉。   但他年纪不小,身子骨哪里还有从前强健,稍有些不好,便浑身都难受。   一连几日,身边妃嫔细心照料,他都感受不到半点缓解。   他觉烦躁,身边太监便在他临睡前安慰他道:“您去年去寺庙中拜佛,圣元大师曾说您有金佛庇佑,想来很快就会好的。”   当夜,盛锦帝做梦,忽然梦见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异常耀眼。   第二日他醒来,觉得身体好了许多,想到昨夜的梦顿时觉得神奇。   那太监又道:“有人为陛下祈祷一番果真有用,您今日便全好了。”   盛锦帝笑问:“谁祈祷的,你吗?”   小太监低声道:“倒也不是奴才,是皇后娘娘,奴才也是听说的,听说皇后娘娘在院中设了香案,足足祈祷了七日,今日您就醒来了。”   盛锦帝骤然听到皇后的事情,脸色沉了几分,小太监见状便也不敢多话,退到一边去。   盛锦帝穿上衣服,想了想,还是去了皇后宫中看了一眼。   结果到那里,院中清清静静,根本就没甚香案,他不免嗤之以鼻,正要离开,屋里出来个嬷嬷却过来行礼。   “陛下,您来得正好,咱们娘娘若是知道您好了,必然高兴,也不白病这一场了。”   盛锦帝皱了皱眉,道:“她病了?”   嬷嬷点了点头,道:“咱们娘娘从七天前便一直设案祈福,只是见您一直未好,第七日便说让您身上的病过到她身上去,让她代您受过,结果今日您就好了,娘娘却病了。”   盛锦帝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了梦中的金佛,便进屋去看望林皇后。   因久不来此地,他一踏入屋中,便觉得屋中那些摆设异常熟悉,甚至有些物件还能勾起他些许回忆。   他压下这份感觉,走到床榻边,见林皇后果真憔悴模样,与他难受时的样子颇为相似。   盛锦帝坐在榻边,嬷嬷要叫醒林皇后,被他抬手阻了。   盛锦帝道:“朕坐会儿就走了。”   嬷嬷应下了,转身出了屋去,又将门关上。   盛锦帝闻着屋里的香气,忽然觉得困倦涌上,靠在床头闭目睡去。   等他睁开眼时,竟天都黑了。   这时他与林皇后却换了个位置,林皇后坐在了床榻边上,他却躺在床上。   盛锦帝觉得自己睡了异常舒服的一觉。   “陛下,索性就在这里歇着吧,臣妾不上榻,就坐在这里陪你。”林皇后说道。   盛锦帝皱了皱眉,这时被窝正是温暖,叫他掀被子走人他还有些不情愿,想林皇后近来也算安分,又因他而病,索性也客气叫她也躺下。   盛锦帝想了想道:“你如今倒是心平气和了许多。”   林皇后低声道:“您那日骂我骂的对,我消耗了您对我的感情,这比任何事情都足以令我清醒与后悔,今日的处境,我亦是无怨无悔。”   盛锦帝看着她柔和的样子,隐隐约约想到了她年轻时候温婉,心中更是喟叹不已。   “你与我说,当日朕丢失的那枚私印是不是在你这里?”他这时一放松,便将心中怀了许久的怀疑说出口来。   林皇后露出茫然的表情,道:“原来您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盛锦帝看着她,未曾反驳她的话。   林皇后叹息道:“我与您说不是,您信吗?但这也怪不得您,都是我挥霍了您的信任,我必然一一证明自己的清白。”   盛锦帝道:“你要如何证明?”   林皇后想了想,又说:“其实那日您说的都对,我想过之后,决意放下与姜家的仇怨,也不再小肚鸡肠地去针对瑾王妃,只是这反倒让我有了个意外的收获。”   随即她便叫嬷嬷将碎簪子拿来给盛锦帝看簪子根部的小字,上面分明写着繁星二字。   她道:“这并非是瑾王妃的过错,我后来调查发觉是个宫婢偷窃来的,因心虚而毁坏了簪子,我误会之下才当众给了瑾王妃难堪。”   “那她又是如何拿出一支一样的簪子来的?”盛锦帝不解道。   林皇后又将册子上被划去一个簪子的事情告知于他。   “至于瑾王妃私下里从何得到了这物件就不得而知了,我虽不想再计较,但却不想叫你以为我是个小人,是以只将这事情告诉陛下一人,至于旁人怎么看,都随他们去吧。”   她这么说,让盛锦帝很是惊愕。   她如今连这些都能够不再计较,可见是真心实意地放下了。   盛锦帝虽对她看法有了改变,但并未多说什么。   这时林皇后身边的嬷嬷走到外面去,拉拢来一个宫婢,道:“回头见了瑄妃,你该知道怎么说了?”   那奴婢低声道:“奴婢知道,奴婢是瑄妃安插在皇后娘娘宫中的眼线,只要将这簪子的事情告知了她,哄她去告诉圣上。”   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   那宫婢去后,很快便将这消息告诉了白凝瑄。   白凝瑄道:“竟有此事?”   宫婢道:“正是,娘娘这时与圣上说,届时圣上只会觉得您不仅不争风吃醋,还替皇后说话,觉得您宽慈。”   白凝瑄微微颔首道:“还是你聪明,这事情本宫记下了,你回吧,若是再有什么事情,莫要错漏了就是。”   宫婢说罢便离开了。   白凝瑄想了想,便让膳房的人炖了乳鸽汤。   白日里盛锦帝办公,歇息时候,她便将汤端送进去。   盛锦帝见到她,极是高兴。   白凝瑄若非得他喜欢,也不至于能脱颖而出升了妃位。   他正要问她有没有什么短缺的,哄她高兴,却听她道:“陛下,臣妾有个事情要与您说。”   盛锦帝道:“何事,你说就是。”   白凝瑄便把簪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想来这都是误会一场,会不会都是那宫婢作怪,这才令您误会了皇后娘娘?”   盛锦帝反倒拧起了眉。   当日林皇后分明说过这件事情只告诉了他一人,白凝瑄是如何得知的?   后宫一些小把戏他心中是清楚的,但他并未将白凝瑄这般清纯年轻少女看做那些心机深沉的老人。   盛锦帝宫中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他喜欢白凝瑄自然不是单纯喜欢她的外貌,她的才华与她所展现出来的性情都是他所新鲜喜欢的。   只是如今听她这么说,他竟觉得她却失了纯真,叫他喝着口中的汤也顿感索然无味。   白凝瑄见他听完这些并不是很高兴,只当他仍不肯原谅皇后。   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也就识趣的退下了。   盛锦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喟叹。   这后宫可真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连瑄妃那般单纯的人都会变得心机,他又怎能过于苛责皇后?   只是他心思已经不在公务上了,已经有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提及了瑾王妃的事情,他思来想去便令人将瑾王妃传召进宫来。   姜荺娘受了天子召见,自不敢耽搁换了衣服便进宫去觐见。   “王妃在瑾王府中一切可都还适应?”盛锦帝问她。   姜荺娘不知他唤自己来意,只恭敬说:“妾身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心。”   盛锦帝微微颔首,又道:“那日皇后赠你的簪子,你今日带来没有?”   姜荺娘见他忽然提及此事,怔了怔,随即回话道:“此物乃是皇后所赐,妾身珍藏之,不敢轻易戴在身上。”   “无妨,叫你府中仆人去取来也是一样。”盛锦帝说道。   姜荺娘觉得他态度有些奇怪,便按天子所言,令仆人回府去找冯嬷嬷取送来。   待那簪子拿来便交由盛锦帝手中。   盛锦帝打量一眼,果真看到了上面“皓月”两个小字,心中愈发相信了林皇后所言。   原来当真是他习惯性地冤枉了林皇后。   如今再瞧眼前的姜荺娘,竟也显得十分可疑。   这女子当日却是瑾王亲自向他请求来的,可见这女子是个有手段之人。   再说此乃袭国物件,当初应该是损坏在袭国使者手中,如何就到了她手里,难不成是私通袭国人得来的?   姜荺娘见他脸色逐渐阴沉,正不知如何应对,这是庄锦虞却在外求见。   盛锦帝见到庄锦虞,问道:“你怎来了?”   庄锦虞道:“微臣听闻王妃再此,便想接她一起回府去。”   盛锦帝压抑下心里的怀疑,笑了笑说:“你倒是个护妻的,朕也就问王妃两句话罢了,你们去吧。”   姜荺娘松了口气,这才与天子行了一礼,离开皇宫。   回途路上,姜荺娘将那簪子仔细抚摸,想起盛锦帝的动作,便也翻转过簪身,看见上面刻有小字,一时也有些疑惑。   庄锦虞道:“莫要忧心,圣上有时是有些多疑,但却不会胡乱降罪于人。”   姜荺娘听得他的安抚,便点了点头,将东西收起。   翌日,林皇后早早起身,焚香拜佛之后,她从请回来的菩萨座下摸出了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印章。   那印章没别的用处,却能够调用天子豢养的轻甲卫。   那时她从她那皇儿身上搜去,便是想要护他,岂料狠心的盛锦帝还是将他害死了。   林皇后闭了闭眼道:“我儿,母后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片刻,她神情恢复如常,又叫来了那跑腿的宫婢,将这东西交到对方手中道:“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办好了,本宫让你全家都过上富庶生活,自有良田千金,叫你家世代都不愁吃喝。”   那宫婢给她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必然会为娘娘办成此事。”   林皇后令她退下去,又问道:“瑾王妃在何处?”   嬷嬷道:“瑾王妃尚且在太后宫中。”   林皇后道:“请她过来。”   嬷嬷应下。   片刻姜荺娘前来,林皇后请她坐下,与她道:“昨日圣上可是寻你问过话了?”   姜荺娘道:“正是,圣上索要了您赠妾身的簪子看过。”   林皇后道:“我叫你来,便是要解你疑惑,他叫你去,是因那簪子上有刻字,我那碎簪上刻有繁星二字,而你那簪子上刻的应该是皓月。”   姜荺娘愕然。   林皇后便又与她解释了一遍,又道:“我说不与你计较,便不会与你计较,只是你要再此等候片刻,待会儿圣上来了,我也好当面与他说清楚。”   姜荺娘觉得她这番说词有些牵强,只低声道:“此等事情不是小事,教妾身回去与王爷商议一番。” 第71章   她说着便要起身,却忽然觉得头晕。   姜荺娘余光瞥见那香,下一刻便倒在桌上。   林皇后见她倒下,便起身去将迷香掐灭。   她一早服了醒神的药,自与姜荺娘状态不同。   “这时候娘娘将她弄来作甚?”   这是那嬷嬷的声音。   姜荺娘庆幸自己察觉得及时,这会儿却仍保持着意识。   林皇后的声音逐渐转冷道:“这贱妇害我不浅,又是姜家的人,我怎么可能放过她,况且这个时候,但凡出些乱子,我都能将她推出去做替死鬼。”   嬷嬷道:“您说得极是……”   林皇后冷笑道:“天子无情无义,我以为他自己都不记得,可他自己心中清楚得很,他年轻时什么都没有,唯有我情愿嫁给他,扶持他这摊烂泥巴,他遇到危险时,那些妾室姨娘都缩在后头,是我一心一意护着他,可他害死了我的儿子,连我动这贱妇一根手指都要说三道四,如今更是有了新宠。”   “可他到底是小瞧了我,他以为是他念着旧情放过了我,却一直不知道是我念着旧情放过了他,如今他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再对他手下留情。”她说着语气反倒愈发激动起来。   “娘娘,小声些。”嬷嬷劝道。   林皇后缓了缓,随即道:“你放心吧,我儿不会白死,害死他的人也都一个别想好活,等他死在瑄妃的床上时,届时我重掌权力,我倒是要看看白家怎么解释?”   嬷嬷附和道:“整个姜家您都能拔除,白家若是做出了弑君的事情,恐怕也要重蹈姜家的覆辙了。”   姜荺娘伏在案上听得发出冷汗来。   林皇后费心示弱又做出伪善姿态,为的竟是这等意图。   寻常人尚且不敢将弑君二字轻易说出口,对方却早已设计好,也不知是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连带白家也想一锅端,若非是疯了,怎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来?   这厢,盛锦帝稍有些精神,便要往白凝瑄宫中去。   按着林皇后的设计,这时该有一冒充他那私章才能调动得了的轻甲卫去行刺于他,而后旁人自会在白凝瑄屋中搜出私章,指认于她。   盛锦帝这时是抱着宠幸美人的心思来的,自然毫无防备,心思旖旎。   果不其然,在他过去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人朝他扑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皇后迫不及待想派出人去瑄妃处打探消息的时候,却听得圣驾至此。   林皇后与那嬷嬷对视一眼,忙去迎接。   此刻盛锦帝面前竟是一团血污,瞧着令人心惊无比。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林皇后错愕得很,忙叫下人烧水去。   盛锦帝脸色难看得很,道:“扶朕进去。”   嬷嬷在他们进去之前将姜荺娘丢到屏风后,随即又转身出去忙活。   盛锦帝进了屋后,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似发癔症了一般,样子诡异得很。   林皇后心中愈发没了底,转身亲自给他倒了茶水,正要递给他,却发觉他站在了供奉菩萨的神龛前,目光一错不错地凝着神像。   若非她知道今日有事情发生,都险些以为对方中了邪。   “陛下,发生了何事……”她语气极是关切。   盛锦帝闭了闭眼,道:“没甚……”   林皇后正是迟疑,然而下一刻他睁开眼来却狠狠地砸向那神像。   那神像本就是脆弱瓷物,霎时四分五裂。   林皇后轻呼一声。   盛锦帝却看到了藏在底下的一枚印章。   盛锦帝转头看向她道:“这是什么?”   林皇后见此物亦是怔愣许久。   这东西不是拿去了白凝瑄那里吗,怎么还在这里?   “这……”   “不可能——”   她惊愕无比,摇头道:“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盛锦帝露出了失望冷漠的表情,道:“你听好了,你这种人不配住皇后的宫殿,也不配朕对你心软。”   不管他说什么,林皇后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的全盘计划在那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位置的时候,已是满盘皆输。   她愈发无法接受,见盛锦帝往外走去,便扑上去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道:“我何曾有过对不住你,还不是你,还不是你害我!还我儿子!”   盛锦帝没防备被她掐个正着,面色发赤。   这时林皇后孤注一掷,可以说是力气惊得吓人。   盛锦帝一时挣脱不开,也没曾想过皇后癫疯至此。   姜荺娘颤着腿走到林皇后身后,举起手中之物砸向对方。   林皇后往旁边一扑,盛锦帝这才挣脱开来。   “你……这……毒……妇……”   他吃力地吐出这几字来。   林皇后见姜荺娘竟也没有真的昏迷,便往后退去,她见神龛中仍有尖利碎片,便扑过去抓起来,又将神龛上的蜡烛碰翻,滚落到了纱幔脚上。   “你该死——”   她想扑过去,姜荺娘忙扶着盛锦帝避出屋去。   外面太监见着了尚且一头雾水,被盛锦帝一脚踹开,“该死的奴才,朕险些被皇后害死,尔等竟毫无知觉!”   太监惊骇,忙跪地求饶。   此刻屋里却冒出了浓烟,宫中侍卫赶来,盛锦帝道:“进去将她给朕抓出来!”   侍卫们冲进屋去,却发现里头已经烧了不少地方。   等林皇后抬出来时,心口却插着一片细长瓷片。   “启禀陛下,皇后已自裁于室。”   姜荺娘因先前吸入少许迷香,这时却站立不稳晕了过去。   盛锦帝见状让丫鬟将她送回王府,交给瑾王殿下照顾。   他看着林皇后的尸体,想到自己结发夫妻对自己展露出来的狰狞,整个人亦有些承受不住。   而此刻,林皇后到死也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那个已经被她送去白凝瑄宫中去陷害白凝瑄与盛锦帝的宫婢,本该是一箭双雕之计,却不知何时反而调转了箭头射向了她自己。   她并不知,那跑腿的宫婢是真真正正为白凝瑄办事的人。   她许诺的是赏赐给那宫婢家人,而白凝瑄却将对方全家的性命握在了掌中。   至于白凝瑄,她自又设计了一出好戏,替天子挡了一刀,如何能不得天子信任。   而姜荺娘,对于所有人来说,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多余的意外。   哪怕是盛锦帝,即便送了许多赏赐给姜荺娘,却仍心存疑虑。   姜荺娘醒来后头昏脑涨,想到宫中发生的种种,所见所闻都如噩梦一般。   庄锦虞在外面了解了事情之后,又问了她一遍。   她磕磕绊绊将整件事情连起来说与他听,又得他好些安抚,这才缓了后怕的劲。   “皇后敢弑君,是疯了么……”姜荺娘低声道,哪怕皇后真的做错了什么,只要她最后不做出行刺的举动,恐怕未必会丢性命。   庄锦虞道:“她在后宫幽怨已久,内心扭曲成了疯妇,人心隔肚皮,她做出伪装来,谁又能知晓。”   他想了想又与她道:“往后你少去宫中,如今的后宫水极深,暗地里却不止一人想要拉你下水。”   姜荺娘问:“此话怎讲?”   庄锦虞道:“你可曾见过皇后尸体?”   姜荺娘想到昏迷前的那一幕,自是后怕地点了点头。   庄锦虞道:“皇后并非自杀,她心口上插着碎片,虽足够细长,足以致命,但却不是她独自可以插得进去的,况且她两只手都干干净净没有伤口,很显然,握着瓷片发力的人并非是她。”   姜荺娘错愕道:“怎么可能,我扶着圣上才出了屋去,侍卫便涌进屋去拿人,那时她便死了,屋里除了她就是侍卫……”   她说着顿时止住。   莫不是是侍卫做的?   那么多个侍卫,一起做这件事情未免有些荒唐?   若是有人先冲进去了,之后见林皇后便冲过去抓着那瓷片捅入她心口。   后来人看见了,也只以为他在拿人?   姜荺娘越想越觉得可怕。   庄锦虞沉声道:“所以才说水深,今日也就罢了,只是我却不想你之后再牵扯进去。”   他的脸色比她还冷肃紧绷,显然心情也不比她轻松。   宫中那些人与他有何干系,唯一值得他这般操心的也唯有她。   她乖乖应下他的交代,他又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哄着她睡下。   姜荺娘闭着眼睛,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在想究竟是谁买通了侍卫想要林皇后的命……   后来,俞太后知道此事,又与瑾王府赏了好些东西,只说要王妃好生休养。   姜荺娘得了这些赏赐,稍稍好了之后,自然要进宫去谢过。   俞太后见到她也有些意外:“宫里的事情颇是隐晦,你莫要往外说去。”   她一直都只将姜荺娘当做个拿不出手的妇人,是以也觉得她必然是个小家子气的性子,生怕她说三道四。   姜荺娘只应下了她,旁的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林皇后的事情对外宣称,却只是说她病逝。   盛锦帝果真是极为爱惜自己的脸面,半点也不愿传出那些难听的话,叫那些闲民吃饱饭后,在背地里胡乱揣测。   一如当初的姜贵妃,林皇后也得了一个体面的死法。   离开俞太后宫中,因那日自宫中送去的慰问之物除了有太后一份,还有瑄妃宫中送去的一份,姜荺娘自然也不好厚此薄彼,只前往白凝瑄处,再去看望。   因白凝瑄也受了伤,是以姜荺娘又另备了些礼带去。   白凝瑄见到她显然很是高兴,与她道:“姐姐身子可大好?”   姜荺娘见她要起身,又阻了她,与她道:“妾身无碍。”   白凝瑄道:“这事情说起来可真是令人感到唏嘘,我倒是没想过要害谁,只是皇后逼人太甚,我为了自保,也只能将计就计,姐姐的簪子,也是她利用来大做文章,我不得已就……”   她说着又是一副惭愧样子,“这件事算我对不住姐姐了。”   姜荺娘摇头道:“妾身并未介意。”   白凝瑄听得这话,又缓了脸色,“那就太好了,等我伤养好后,再替姐姐与陛下解释。”   姜荺娘因林皇后之死,见谁都觉可疑得很,心中存着防备,与白凝瑄也亲近不起来。   她嘴上客气几句,便与白凝瑄道:“娘娘好生养伤,妾身这就不打扰了。”   白凝瑄这才让宫婢送她离开。 第72章   宫中事情变得诡异而又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平常人家听闻杀人事情都骇然不已,烧香拜佛许久才能心安。   当下正是太平盛世,皇后却精心为天子设计死局,最后又疯癫地想要掐死天子,用心可怕,举止更为可怕。   见识了这一幕还被拖来当替死鬼的姜荺娘又不知做了几回噩梦。   庄锦虞给她的那份警告一时让她感到不安。   当中不仅有皇后在行事,还有人能够买通宫廷侍卫神不知鬼不觉当众杀死皇后。   若非对方布了个比林皇后更大的局,如何能让林皇后关键时候功亏一篑,还能预料到那侍卫能在那时候冲进去得手。   这份用心不可谓之不深。   也不怪庄锦虞不愿姜荺娘掺和进去。   因这事情,俞太后也觉得晦气,宫中上下虽无人敢乱说话,但知情的,总归觉得心戚。   “那姜氏嫁入瑾王府中也有一段时日了,至今怎尚且都还没有怀上身孕?”俞太后问道,她心觉这时也该有个喜事来冲淡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嬷嬷见她关心到这个问题也不觉意外。   说起来俞太后这么久才来问,已经算是长辈中宽慈的一位了。   平常人家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子,恐怕心中恨不得洞房之夜新妇就该怀中了。   “先前奴婢也按着您的吩咐,留意过瑾王府的情况,瑾王殿下日日都宿于王妃屋中,按理说也该有了。”   俞太后道:“去挑几个漂亮的女子送去瑾王府中,给我孙儿房中填充些人。”   嬷嬷有些错愕:“可是上回送去的那个宫婢……”   “她是个伺候宫女,在哀家身边待机日就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对于哀家的吩咐阳奉阴违,如何能讨人欢心?”   俞太后道:“自然还是那些受过□□的女子更懂得伺候人,若是姜氏心中有数,自然自己也就着急怀孩子了,若是她不把哀家的孙子当好的,她也就不配做王妃。”   “还是您考虑的周到,等后院其他女子有了身孕,王妃自然要着急上火的,也就不必您再惦记这些事情了。”嬷嬷说道。   俞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事情也没耽搁,俞太后吩咐之后,第二日选出来的四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便送入了瑾王府中。   上回还遮遮掩掩的送来个宫婢,这回却是挑明了,人就是送来伺候瑾王的。   这人是俞太后送的,瑾王殿下怎么也该要给她老人家一个面子,把这些美人笑纳了。   庄锦虞不在时,这些人还都得姜荺娘来接待。   姜荺娘将那几个风格迥异的美人一一看过,只和颜悦色地叫来人将她们安置下去。   冯嬷嬷却觉得头大。   一方面出嫁前薛老太太交代过要她扶持姜荺娘做个得体大方的主母,另一方面她又觉得瑾王殿下与王妃的感情甚笃,叫王妃在王爷身上多下点心思也无可厚非。   这时太后她老人家又送人来了,想要抱重孙子的愿望可见是急切得很了。   “王妃也该有个孩子了……”冯嬷嬷与姜荺娘道。   这时候,也唯有先生下了嫡长子,才能理直气壮。   姜荺娘喝着茶水,也在想这事情。   嫁人本就不是你情我愿便能皆大欢喜的事情。   便说这婚后,因生不出孩子的妇人被夫家休弃的不是没有。   她若生不出孩子来,俞太后见着她哪里还能有笑脸?   其他关注着瑾王府的人恐怕要么给她提供生子灵方,要么就是给庄锦虞送美妾娇娘,或是介绍下一任一看就好生养的世家女子。   她慢悠悠想了半天,都觉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她自己就先扛不住了,指不定因哪次和庄锦虞急红了脸就自请下堂了。   等庄锦虞踏着夜露回来的时候便瞧见姜荺娘既没有洗漱,也没有更衣,就对着烛火发怔。   他走过去弹了弹她脑门,见她吃痛回神。   “你不睡觉了?”他问道她。   姜荺娘道:“你怎又回来这么晚,今日太后送来了几个美妾给你,也不知这个点她们都歇息了没有。”   庄锦虞坐到她身边去,道:“她们歇息了怕什么,你不还没歇息么?”   姜荺娘哼了一声,别扭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他:“我且问你,我若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   庄锦虞动作一顿,扫了眼她的肚子,道:“你为何会生不出孩子来?”   姜荺娘道:“就是假设罢了,我知晓生不出孩子来也是七出之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便觉你我的缘分到头了。”   庄锦虞又被她气笑了。   他们才成亲没多久,她连他们和离的场景都已经幻想出来了,她倒是觉得成个亲是个很容易的事情。   成亲那么大个排场与阵仗为的就是和离?   “你可真是够深谋远虑,如此来说,我岂不是该想一下京中还有哪些适龄女子亦生养的,不然娶回来都不能生,多成几次亲,我家底也没了。”   姜荺娘听到他后半句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庄锦虞拍了拍腿,道:“过来说话。”   姜荺娘竟都习惯了他这要求,磨磨蹭蹭还是坐他怀里去,心中便更觉不舍。   “寻常人家也就罢了,谁叫我嫁的人是你,你是皇室后代,家大业大,还有爵位有传承,若是我当真生不出孩子来,你就与妾生个孩子认到我名下行吗?”她低声道。   她这要求尚且合理,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做法。   并不是所有夫家都绝情寡义,见妻子不成事了,便要踢出家门去。   庄锦虞道:“你怎知就是你生不出,不是我生不出?我亦可从同宗旁支择个继子来养,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姜荺娘想这她还真没想到。   “罢了,你也累了一天,不说这些了,去洗洗睡吧。”姜荺娘道。   庄锦虞却问她:“你不是说太后送来了一些美妾吗?”   姜荺娘“嗯”了一声。   他说:“我去看看。”   他说完这话姜荺娘便愈发腻在他怀里不肯起了。   “你怎能这样,还没等到一年半载的,怎好现在就过去了……”她抱着他不肯松手。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道:“你总算当我是个好的了……”   姜荺娘有一丝羞赧道:“你自然是极好的,你不许找旁人去。”   成亲时她尚且还忐忑犹豫,如今便彻底地生出了霸道的念头来,想要占着他,半点都不肯分给旁人了。   她想她终究还是没法做个贤妻了。   庄锦虞顿时忍俊不禁道:“你放心吧,我哪里都是你的了。”   姜荺娘疑惑地望着他,却见他还是执意起身往外去了。   她跟到门口去,又叮嘱门口的丫鬟道:“跟过去看看。”   丫鬟见状立马道:“您放心吧,若是殿下碰了哪个女子一根手指,奴婢都立马回来汇报给您。”   姜荺娘顿时汗颜不已。   她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   庄锦虞去了许久,姜荺娘也没再等他,只该洗漱洗漱,该睡觉睡觉。   等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被身边地动静惊醒。   她见是庄锦虞,又瞧了瞧外头乌漆墨黑的天,问他:“你干嘛去了?”   庄锦虞扯了被子往身上盖,与她道:“给你挣面子去了。”   挣面子?   姜荺娘想他怎么给她挣面子?   她心想他去那么长时间,什么好事都干完了,让其他女子知道他有多威风,是给她挣面子?   她心里忽然觉得酸涩,气得将他身上被子抢过去,也不理会他了。   姜荺娘抢了被子之后,见他也没再抢回去,过了会儿回头看他,见他就侧躺着看着自己。   他看她忍不住先回头,又露出笑来。   “你现在得意了?”她看着他的笑愈发觉得他可恶。   庄锦虞想要碰她的脸,却被她避开。   “我带着小粉一起去的,她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小粉就是姜荺娘叫去盯梢的丫鬟。   姜荺娘迟疑地看着他道:“你莫不是将丫鬟买通了?”   他想了想,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若是不信我,便来试试我……”   姜荺娘啐他,说这话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俞太后赐了人之后,便又留意庄锦虞是否会为了王妃而刻意冷淡那些人。   只是隔几日传回来的话却是当天晚上瑾王便去了美妾屋中。   而且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王妃的屋子了。   “一直都宿在妾室的屋子里?”俞太后惊讶得很。   虽说她希望早日抱孙子,可没想过要他这样痴迷女色。   “是啊,而且奴婢的人私下里问了那些妾室,妾室也说殿下很疼惜她们。”   俞太后心想这事情走向不对,又观望了一段时日,将庄锦虞叫来。   庄锦虞道:“她们伺候得很好,只是我近日在服药,大约是要将她们遣散出府去了。”   俞太后一听他要吃药,顿时吓坏了,忙打量他:“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庄锦虞抿唇不语,在俞太后的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出了“难言之隐”。   “孙儿成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花天酒地,但是也不知为何……”他说着又打住,却很能令俞太后领会他的意思。   俞太后半张着嘴,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   “您莫要叫王妃知道这事情了,但是府中姬妾众多,所有人都怀不上孩子,想来王妃也会察觉到的,到时候孙儿在她面前亦抬不起头来了。”他的声音平静,但却让俞太后感受到了他可怜的处境。   “傻孩子,你莫要担心……”她想他近日突然要喝药,定然也是她送去的那些女子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若是再短了他的寿可怎得了?   俞太后越想越发后怕,又怕他放那些女子出府去会胡乱说话,便与他道:“你放心吧,那些女子哀家会替你安置好的,定然叫她们不敢胡言乱语,你和王妃好好的就行了,哀家还没有那么着急抱重孙呢。”   庄锦虞勾了勾唇,露出了颇有些脆弱的笑道:“是孙儿不孝了。”   俞太后心疼就不说了,哪里还敢再提这些敏感的话,只让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至于府中的那些妾,因收受了瑾王的好处,个个都是识抬举的人,被遣散时还装模作样嚎了两嗓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说天子似因皇后去世,受了不小的打击,身体也不如从前。   盛锦帝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但心知肚明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为被林皇后的事情给吓出来的毛病,兼之年纪本就大了,身体也就不成事了。   在林皇后的事情之后,他变得愈发多疑起来。   他以为林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曾经待他真诚自不用问,那样的枕边人都能背叛自己,想要杀害自己,这世上又有什么可信的。   再加上林皇后当日表情狰狞恍若恶鬼,在他心里实在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近日袭国使者将来朝,他身子又每况愈下,便叫人召三皇子归京来。   他膝下孩子加上夭折的其实不少,但都尚且年幼。   而三皇子幼年也是身体虚弱,他母亲听闻缥缈山有神明庇佑,便哀求将他送去那山中寺庙。   盛锦帝答应了,之后这三皇子虽然活了下来,因皇子母亲只是平常宫婢出生,再加上三皇子本身亦是平庸,是以他也并未在意过。   直到这个时候他再一看,他身边能用之人竟少之又少,若他这时归天,皇位也许会被迫归还给瑾王。   虽说当年是俞太后大义,择他登基,那时他亦感恩过,说百年之后将皇位让给瑾王云云。   可彼一时此一时,他在这个位置上这般久了,又怎舍得。   可见当下这三皇子的存在对他何其重要。   深夜,盛锦帝再度惊醒来,眼前全是林皇后的狰狞嘴脸,他吓坏了。   他身侧人忙点了灯,见他满头大汗,又抚着他心口柔声安抚。   “陛下又噩梦了?”   他转过头来,这时看到白凝瑄那张柔美漂亮的脸,竟也缓解了几分。   “是啊,又做噩梦了……”他心有余悸道。   白凝瑄担忧蹙眉,转身去给他倒了茶水服侍他喝下,盛锦帝才缓了许多。   这时的白凝瑄已经成了白贵妃,可以说是后宫之中势头最好的妃子了。   然而她并未变得高傲张狂,穿衣打扮仍是朴素,一如既往的模样让盛锦帝很是满意。   “睡吧,明日朕还要早起。”盛锦帝叹了口气说道。   白凝瑄点了点头,这才将灯灭了。   盛锦帝睡了,她却仍睁着眼睛,看着幽幽漆黑,心事愈发沉重。   白日里,白凝瑄坐在凉亭中摇着扇。   要说天热倒也不热,只是习惯了手上拿个扇子摇几下,好似就能在这后宫之中消遣去无聊的日子。   她对着无人之处叹了口气,眼中凝了泪,倒也不像旁人外表看上去那样顺畅。   便这时忽然有人开口,道:“忧思伤神,何苦?”   对方声音沉稳平和,她骤然听见了,竟没有受到惊吓,反倒像是心上得了抚慰一般,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锦袍男子。   她动了动唇,察觉到脸上凉意,又低下头自觉难堪。   她正是无措,岂料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递来帕子的手。   “我只是偶然路过,真是抱歉,并非有意打搅,只是你的样子着实令人感到不忍。”   白凝瑄接过那帕子将泪洇干,这才抬起眸来,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女子太可悲了。”   “怎么说?我却觉得你这样的女子极好。”那人似有不信。   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幼年因聪慧极得父母家人喜爱,后来因为身子虚弱总是生病,学什么都跟不上旁人,便渐渐失去了宠爱。   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便加倍努力,叫我父亲愈发以我为骄傲。   只是到头来,他却觉得我只是个附庸物品罢了,我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可悲。”   那男子听了之后,愈发惊愕。   “想来也是缘分使然,我竟与你是相同遭遇,我亦是年幼体弱多病,如今我父皇需要我了,才召我回京,否则我也不知我会在那寺庙中待上多久。”他说道。   白凝瑄错愕道:“你是三皇子?”   那男子点头道:“正是。”   他见远处有人走来,便与白凝瑄微微颔首,随即便离开了凉亭。   此刻,天子殿中。   盛锦帝与庄锦虞说完公事之后,便忽然又问他:“你当初为何要娶姜氏?”   庄锦虞并未犹豫道:“彼时微臣心悦于她。”   盛锦帝目光微沉,又说:“朕那时纵容你,没曾想过她身上会有袭国之物,也没想过,她能碰巧那日就出现在皇后宫中,她一个寻常女子,身上有这般多的可疑点,配不上你。”   “若是时机合宜,朕便为你指两位侧妃,再为你另指一位王妃,至于姜氏,还是莫要留在瑾王府中了。”   庄锦虞逐渐锁紧眉头,道:“微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陛下提议微臣不敢应,微臣喜爱姜氏足矣,无需她有家室来配。”   盛锦帝见他竟为了那样一个女子反驳了自己,愈发觉得他当初娶姜荺娘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倘若她日后做出了危害朝廷的事情,你亦要护着她不成?”他冷声问道。   庄锦虞道:“如陛下所言,姜氏乃是一寻常妇人,她不会。”   盛锦帝这幅样子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这段时日他脾性愈发恶劣,私底下没少遭到官员非议,但谁也不敢正面提出抗议来。   这会儿盛锦帝说出的这些话,庄锦虞却一步都不能让。   盛锦帝心中隐隐生出怒意,但却隐忍不发,目光阴沉地凝着庄锦虞,随即道:“你留在京城太久了,如今三皇子也归来京城,朕深思熟虑过,在接待过袭国来使之后,你便去封地好生待着吧。”   庄锦虞面上并无任何意外,只是恭敬道:“微臣遵旨。”   他走之后,盛锦帝将个奏折丢了出去,粗喘着气。   王裘忙来给他递茶安抚着他。   盛锦帝道:“朕原以为所有人待朕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其实不然,是朕从前待他们都太过信任了!”   王裘只好劝道:“陛下息怒,过几日尚且还有狩猎之行要您主持……”   盛锦帝闭了闭眼,缓过心头的烦躁,不耐应道:“知道了。” 第73章   三皇子归来京中,恰好又逢上了狩猎之行。   此行众妃之中,盛锦帝也只带了白凝瑄出行,其余都是亲信大臣与侍从,以及王族子弟。   庄锦虞自然也不出意外地带着姜荺娘出席在其中。   只是他私下里并未令姜荺娘知晓盛锦帝对她的看法,姜荺娘方能安心跟来。   到那地方,男子们自然先进了林中去,白凝瑄却拉拢着姜荺娘坐在一边说话。   姜荺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却忽然觉得有股略阴沉的视线盯着自己。   她略抬起头来,未曾转头,余光却隐隐发觉盛锦帝正看着她这边。   这时白凝瑄似察觉了一般,偏了偏身子,挡住了盛锦帝的目光,对姜荺娘道:“姐姐,咱们也进去转转吧,也不必去太深的地方,打只野兔也是好的。”   姜荺娘微微颔首,便与她起身去。   二人牵了马,进了那林中,白凝瑄才与她道:“姐姐可是察觉到了圣上方才看姐姐的目光?”   姜荺娘很是不解。   白凝瑄笑了笑,说:“想来瑾王殿下也是爱护你的,他并未与你说过圣上的事情。”   “与我有关?”姜荺娘问道。   白凝瑄道:“我若说了姐姐可莫要觉得我嚼舌了……”   她犹豫着,便对姜荺娘道:“圣上觉得,姐姐配不上瑾王殿下,想要瑾王殿下寻个时机与姐姐和离,然后给他另寻一门亲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打量姜荺娘脸上的神情。   偏这时附近传来马蹄声,有人靠近。   姜荺娘回过头去却见是庄锦虞前来。   庄锦虞骑马到她二人面前,打量了姜荺娘一眼,皱了皱眉,与她说道:“不是让你呆在原处不要乱走动吗?”   姜荺娘未开口,白凝瑄却抢先一步道:“是我约姐姐在这林子附近闲逛的,瑾王殿下大可安心。”   然而她说完了这话,庄锦虞从始至终目光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与我回去。”他对姜荺娘交代了一句,便调转了回去的方向离开。   姜荺娘与白凝瑄微微颔首,随即也离开了。   白凝瑄一人留在林中,见他二人逐渐走远,想到庄锦虞对她的防备,脸色也冷了几分。   这时又有人靠近,白凝瑄收敛起情绪,又瞧见个熟人。   这熟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害得她走投无路的高逸章。   “哟,这不是贵妃娘娘吗?”高逸章倒是没想到自己与白凝瑄还能有这等缘分。   对于白凝瑄的不断升位,他不仅不会感到害怕,还会感到一点点兴奋和刺激。   要知道,这个女子越是厉害,却在他面前因为他手中的把柄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机会有多难得。   他打着马绕着白凝瑄,见她果真是紧绷着唇角,却连呵斥他的话都不敢说,心里便愈发得意。   “贵妃娘娘,您放心吧,您在我心中就是神仙妃子一般的存在,我爱护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将我们之间的事情说出去呢。”高逸章笑说。   白凝瑄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高逸章挑起眉,嗤笑道:“我哪里敢说什么,就是觉得天子年纪大了,而娘娘却还年轻,想来等天子百年之后,娘娘一人孤寂,便想提前为娘娘排遣寂寞,毕竟我才是头一个摸过娘娘细滑皮肉的男人……”   他说着便伸手在白凝瑄的脸上抚了一把,笑得愈发放肆。   他有这色心,也知道这个当口不太合适,若这时候真被人撞见,这白凝瑄固然会倒霉,可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况且如今看她胆怯懦弱,想来日后想要掌控于她也是易如反掌,是以他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只捏了捏白凝瑄的脸,道:“娘娘可要记得等我才是。”   他说罢便又仰天大笑了几声,随即离开。   白凝瑄见他悠哉赶着马慢吞吞往林子里去,她却摸到了手边的弓与箭,举起来对准了那高逸章射出——   那箭“嗖”地一声飞出,高逸章却连哀痛声都未发出,直接整个人僵直之后倒下了地。   白凝瑄走近他,见那弓箭正扎着他的心口位置,他睁大了眼睛,似乎都不敢相信。   白凝瑄一脚踩在他脸上,道:“若非怕你影响了我,我早就动手杀了你,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倒也极好的……”   “什么人?!”   她身后忽然又人呵斥一声,白凝瑄动作微僵,却将手滑至腰间,解了腰带。   那人迅速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翻转过来,在看见她脸时,却是一怔。   “三……三皇子……”   白凝瑄红着眼睛,娇弱的身体微微哆嗦,显然吓坏了。   庄锦曜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猜出了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刚才对我说了轻薄的话,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害怕……”白凝瑄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可你为何会一人进这林子里来?”庄锦曜不解道。   白凝瑄哽咽道:“是瑾王妃约我过来,只是她没与我说两句话,便又被瑾王带回去了,我一个人……这才遇见了他……”   庄锦曜看着她正是迟疑,却忽然发现她衣衫松散,因刚才被他拉扯的动作过大,此刻上衣领口竟露出了一片白腻。   他这才发觉在那尸体身旁有条粉绫腰带,忙将那物捡起,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便又替她系上。   白凝瑄羞怯道:“我自己来。”   庄锦曜转而查看那尸体,却与她道:“这林子这么大要藏个尸体并非难事。”   白凝瑄听他说出这话愈感错愕,随即便见他将高逸章的尸体抱到马背上,让她跟上他。   白凝瑄一直跟着他到了林子深处,他瞧见一条深沟,便将高逸章身上的箭拔出,又将对方一脚踹了下去。   “夜深时,这里必然会有野兽闻着血腥味前来分尸,他不会被人发现的。”庄锦曜说道。   白凝瑄看着他手上那支沾血的箭,正要问他留着做甚,却见他将箭头上的血粗粗抹了抹,随即猛地刺入了自己的手臂。   白凝瑄掩唇捂住惊呼。   “想来你亦是不清楚,这里每个人分配到的箭都是有着不同的标志的,若是他真被人找到,也不至于顺着箭上的标志再找上你了。”庄锦曜说道。   白凝瑄怔愣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是天子妃嫔……”   他扯了扯嘴角,道:“你我同病相怜,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   白凝瑄见他手臂上血逐渐染红衣料,忙拿出帕子要为他扎住手臂,却被他拒了。   “这帕子……你还留着?”他看着那帕子,语气中反倒有那么一丝惊讶。   白凝瑄垂眸一看,那正是对方那日给她擦泪的帕子,顿时又羞得低下头去。   末了,等他二人出了林子时,盛锦帝见庄锦曜负伤的时候确实是吓了一条,待知道了前因后果,只当白凝瑄射艺不精无意伤人,又大大松了口气,转而斥责了白凝瑄两句,见庄锦曜伤得不重,收获还颇丰,也就没再多作追究。   除却这一桩事情,射猎之行倒也算是顺利。   只是等人都回了之后,高家的下人四处打听了一圈都没有打听到高逸章的下落,这才发觉了对方失踪的行迹。   因高逸章此人行事亦是随心所欲,早上睡在东家,晚上又睡在西家。   说是去一同狩猎,半路上跑去调戏小娘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为人颇为猥琐,是以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搭理他。   说他是不是在狩猎场失踪的,都还不一定。   但高家的家仆到处去找,终究还是没能找到。   且不说高家旁人,高玉容自幼便与这个哥哥感情极好。   她虽嫁做林家妇,却整日里奔走这事情。   林清润瞧不过眼,便劝她道:“你家中尚且还有父母和其他兄长操心,你如今是我林家妇人,整日里为高家的事情奔走,传出去像什么话?”   高玉容本对他还有几分好脸色,但这好脸色在林皇后死后也彻底化为乌有。   要知道,他们高家嫁她过来,为的就是高家本身的利益,如今林家一落千丈,即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也终究是瘦死的骆驼了,哪里是高家能瞧得上眼的。   “哼,你林家但凡有些本事,又哪里用得着我一个妇人出面奔走,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窝囊!”她冷嘲地丢下这话,便又出府去了。   林清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气坏了。   “这少奶奶说话实在是羞辱少爷了,她凭什么说少爷窝囊……”   林清润垂眸不语,想到这就是他们林家千挑万选的女子,便觉很是可笑。   再说高玉容这厢进了宫去,特意求见了白凝瑄。   因昔日她与白凝瑄也算是闺中好友,如今白凝瑄身份愈发高贵,她便想试着能不能从对方这里寻些门路。   “你来找你哥哥?”白凝瑄抿了口热茶,声调一如以往的温柔。   高玉容道:“正是,白妹妹,如今你已经不是一般女子能比得了的,我也是在是走投无路,这才想来请妹妹帮这个忙,不知妹妹能不能找到我哥哥?”   白凝瑄笑了笑,说:“我当然找得到。”   高玉容没曾想自己一来,就问出了这么大的惊喜。   “在何处?”   白凝瑄道:“他呀,已经被我杀了,这会儿应该在十八层地狱里吧。”   她说罢便抬眸打量高玉容的表情。   如她预想中的一般,那真是极为好笑的表情,是滑稽二字都难以形容出的好笑。   “白妹妹,这时你还要与我说笑……”高玉容不可置信道。   “谁与你说笑了?”白凝瑄放下茶盏,与她道:“你哥哥就躺在我们前些日子狩猎的猎场中呢,你快些回去告诉你高家人,这时候去找,也许会找得出来呢。”   “你是认真的?”高玉容蓦地站了起来。   白凝瑄道:“认真不认真,你去找过不就知道了,来人,送客。”   高玉容脸色难堪地被人推出大殿去。   一直等她离开了皇宫的时候,才有种恍然的感觉。   “快些回白府,我有重要事情要与我爹娘说……”高玉容吩咐道。   那车夫听了便立刻抽马去了。   等高父高母见高玉容回来,正是错愕。   “你这孩子,整日里乱跑做什么,你如今姓林了你知道不知道?”   高父正呵斥着,便看见女儿焦急地拽住自己袖子,正急切要与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高玉容却蓦地喷出了口血。   高父惊愕。   高玉容亦是不敢置信。   “爹……”   高玉容整个人倒下,被高父抱在怀里,见高父惊慌失措叫人。   高玉容想到了白凝瑄,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是……是……”她吃劲地想要吐出那人名字。   “老爷,我们少奶奶为林家尽心尽力做事,不过是因为这几日高少爷不见了踪影,少奶奶着急帮着找了几日,林家少爷便斥责于她说她吃里扒外,还说她不配做林家的少奶奶……少奶奶这才气得回了娘家来。”那丫鬟哭道。   高玉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丫鬟。   然而万般愤怒都难以让她再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那毒的剂量把握得十分精准,要她死在这一刻,就叫她无法熬到下一刻。   断气时,她还听见她爹哀恸的声音:“容儿,他们竟敢这样对你,我高家与林家势不两立!”   高玉容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生来一场,临了竟也只是被好友随手扯来的替死鬼。   以至于高家再没有能找到高逸章,甚至高家有族人猜测高玉容之所以急着回娘家,也许是因为她知道了凶手就是林家。   且不说这些猜测成立不成立,便单为着高玉容之死,高家便将所有的火力对准了林家,与林家争斗不休,而高逸章便宛若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痕迹。   这也正是白凝瑄所要的结果。   “谁说女子不如男?”   白凝瑄修剪着花枝,忽然就笑了出来。   死一个高逸章算什么,她要让高家和林家同归于尽。   届时白氏一族还不全都得仰仗于她?   作者有话要说:  勾心斗角密集起来颇是枯燥,说明,结局又近了,前面因为反派炮灰们都没写死,所以他们都获得了返场券一张,然后这回都会死得很透,证明这真的是结局的步伐。下章会有一位已经被炮灰了的配角以肢解的形态返场…… 第74章   一个月后,袭国使者终于抵达京城,入住驿馆之中。   此番前来的使者是个体型偏瘦的年轻男子。   这名年轻使者除却带了几车贡品前来,另一辆马车中还载着几个异常惹眼的美人。   驿馆的人进进出出安置着物件,其中有一个黑色蒙着布的矮缸极为沉重,却不知是何作用。   “此物放在里面便好。”使者说道。   搬物的杂役便咬牙将东西小心翼翼搁下。   “苏大人,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我们。”几人说完便出了屋去。   此刻外头的人都极是忙碌,安排着各自的房间与箱笼。   而屋中被叫做苏大人的男子则缓步往那矮缸走去,接着便揭开了盖在表面的布。   令人惊愕的是,那矮缸中并非装的不是物件,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此人整个身体都浸在缸中,唯有一个头从缸口中探出。   这缸体虽说不小,但绝不容易轻易将一个成年人塞入其中。   那男子面无表情地抬手敲着缸侧,缸身震动,那人头才蓦地扭了过来。   那张脸毫无血色,双目被刺破,半张着唇却发不出丁点声音。   “当初……若非是你骗我,我又怎么可能会离开呢?”他垂眸看着对方,声音却透着一丝哀意,“瑾王派人将你送去那种荒蛮地方,却还是我将你救回来的,如今你这样倒也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他抬手抚了抚对方蓬乱的发顶,低声道:“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解脱了。”   人头听了这话,逐渐颤抖。   袭国从前便是一小国,早年亦是为了维护国民太平,曾寻求过本朝庇佑。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袭国却逐渐吞并周边部落小国,久而久之,国强兵盛,自然也就生出了野心。   然而与本朝相比,仍是实力悬殊,据说袭国内部亦是矛盾不已,自有维系和平派系与好战派系针锋相对。   这也正是当下仍能维持表面和平的缘由。   自狩猎一行之后,姜荺娘回了王府便觉恹恹的。   庄锦虞见她亦不理会自己,只当她气恼自己当日待她的态度。   “不是交代过你离后宫那些人远一些么?”   洗沐完后,姜荺娘便又歪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时兴的话本看着,庄锦虞便凑过去与她说话。   姜荺娘抬眸睨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到书上,背朝着他道:“瑄贵妃与我说,圣上想叫你休妻再娶,为何这些事情,你竟一个字都不曾与我说过?”   庄锦虞闻言,脸色半点也不变,只挤上了她那铺了白狐皮的窄榻,垂眸瞧着她书上的内容,问她:“这位刘姑娘每年都资助进京赶考的书生,当真能遇见良人?”   姜荺娘把书一合,往后挤了挤阖眼歇了。   “你不去寝屋睡,这里对着窗子,容易着凉……”   “你莫要与我说话,我不想听见你声音。”她气恼道。   庄锦虞顿时便抿紧了唇,愈发觉得她脾气一日比一日大了。   若说他们从前闹别扭也不是没有过,仔细想想,他那时还是颇强势的,她也极怕他的。   如今他若是再想用从前的方法对她,只怕她又要气得没边了,叫他也吃不消。   “那件事情我与你说也是无济于事,只会叫你于心不安,我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便也不想给你添堵,想来我这也都是心疼你的……”   他抚着她的肩,语气有几分安抚意味。   姜荺娘抬眸看着他,正将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撞见个正着。   “我还是你的王妃吗?”她问他。   庄锦虞道:“是,你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   姜荺娘听他这回答便冷笑一声:“既是夫妻,你怎好自己做主瞒着我,你是觉得我听了这消息便会吓得立马收拾包袱回薛府去吗?”   庄锦虞没了声。   她说的话不全对,也不全错。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执拗的人,执拗起来还会脑袋顶着墙撞也不回头的那种。   若是天子再使些打压的手段来逼他就范,以她这般自尊,未必不会为了不叫王府为难,就自请下堂了。   姜荺娘与他在一起又怎会读不懂他的脸色。   她爬起来便拿引枕砸在他怀里,道:“你说我就是这种女子么,你未免也太看轻我对你的感情了!”   她气得鞋也不穿,光着脚下了地便往寝屋里走去,连跟他挤在一张榻上都不情愿了。   庄锦虞抱着引枕,凝起眉,见帘子外还立着个丫鬟估摸是听了满耳朵,脸色也不大好了。   姜荺娘气恼地回了寝屋去,兀自坐在床榻边。   她心里虽还有些气,倒也不是真的恼了对方,只是因他这回不与自己坦诚,觉得心气难平。   这时丫鬟端了洗脚水进屋来,低声道:“殿下让奴婢端来给您洗脚。”   姜荺娘这才留意到自己鞋子也没穿。   丫鬟将她的脚放入盆中,庄锦虞亦提着她那双鞋子进了屋来。   “你退下吧。”   庄锦虞对那丫鬟吩咐道。   那丫鬟听了这话便退出屋去。   姜荺娘冷眼瞧着他,便见他将她鞋子摆在了脚踏上,却又蹲下身去,卷起袖子来,将手探入脚盆中。   “你这是做什么?”   她缩了缩脚,却被他捉个正着。   庄锦虞道:“你这是因为气我才弄脏了脚,我自然要负责的。”   姜荺娘绷着脸,见他抬头看向自己,便轻哼一声挪开目光,随他去了。   待庄锦虞也上了榻后,放下了帐子,他二人顿时便困在了狭隘的方寸之间,二人之间的气氛又截然不同。   姜荺娘气未消,却耐不住他会哄人。   她才认识他的时候,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跟淬了毒一样,气不死人不偿命。   她原以为他说话就是这样,这会儿便愈发清楚其实他这人就是故意的。   床榻之间她避不开他,他便愈发得寸进尺,半是强硬半是哄溺,几乎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姜荺娘被他连人带被卷了过去,到底还是叫他得了势。   许久之后,姜荺娘眼角仍是微红。   他这时再要抱她,她也没那个力气去推拒他,只觉他怀里热得像个火炉一样。   这会儿她鬓角汗湿,白莹莹的脸侧还凝着水珠,像是水上芙蕖沾了露珠一般,惹人恋爱。   他又亲吻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往后我必然不敢了,你这般好,总要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是不是?”   姜荺娘没力气再与他别扭,只好道:“你若再骗我怎么办?”   庄锦虞道:“说不会便绝不会,若再骗你,学狗叫给你听?”   他说起这话便勾起姜荺娘一些旧时回忆,那时某些人亦是这般哄着她,叫她颇有些想笑。   “这回也就罢了……”她嘀嘀咕咕地念道,这时困得很实在没有精力再与他别扭,又打了个呵欠,便闭着眼睛睡去了。   庄锦虞见她一副嘴硬心软的样子,心里亦是觉得她是个傻气的人。   学狗叫算什么代价,放在夫妻间也只能算是个情趣,她这就信了,还让他占了好大的便宜,这么好哄的王妃他都不知道上哪里再去找个回来。   隔几日,朝廷为接待袭国使者,特意设了宴席。   朝臣与皇室皆出席在其中。   那袭国使者席位便在下首第一,对面便是三皇子。   次序轮下去,才是瑾王夫妇。   姜荺娘既知道了天子对自己的意见之后,行事自当愈发拘谨低调,不愿惹人注目。   此番盛锦帝亦没有再针对于她,席间热络而不吵嚷,表现的极是得体,可见应酬他国使者,在座之人都是有经验的。   这时太监特意打开了大门。   那袭国使者离了席,正是献礼上来。   似因过往一些误会,今年袭国送来的礼物比往年都多上一番,倒是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令盛锦帝很是满意。   外面侍卫正抬着矮缸吃力前进,中途却险险撞上一人。   那两个侍卫小心放下,歇了歇手劲,这才抬头看向冲撞之人,疑惑道:“沈太医,您这匆匆忙忙的,是去哪里?”   此位在太医院里数年,宫中之人亦是熟知,是以见到他也并不陌生。   沈太医却凝着他们抬着的矮缸,问:“这是何物?”   那两名侍卫看了一眼道:“是袭国使者送来的礼物,您瞧见了,这人瞧着好似看不见也说不出话来,泡在缸子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听人说这是他们制成的药人,泡酒用的,瞧着怪渗人的。”   沈太医却走到那人头前怔怔的模样,道:“泡酒……”   “快些抬上去,误了时辰当心你我的人头。”令一侍卫不耐催促道。   二人这才重新抬起矮缸离开。   而那沈太医却仍怔愣在原地,口中念叨着方才二字。   “泡酒……”   等那矮缸抬到了大殿之中,殿中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此刻那袭国使者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大殿之中。   “手下人笨拙,安排献礼之事尚且需要我亲自安排,还请圣上见谅。”那使者领着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老妇人与盛锦帝行了礼。   盛锦帝疑惑地看着那矮缸道:“此为何物?”   那老妇便道:“此乃是我袭国的特色之物,乃是老身亲手制出的药人,用活生生的药人制作出来的药酒,可祛百病。”   “袭国竟真有巫医?”有人立马便猜出了这老妇的身份。   听闻袭国的巫医有极大的本事,只是手段偏于旁门左道,便如这以活人做药人,再用之泡酒,就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事情。   “微臣从前只听闻过早些年北地的蛮子喜欢拿活人制药,不曾想袭国亦有此风俗。”有个臣子说道。   使者微微一笑,说:“诸位莫觉得此举残忍,此人本就该是死囚,在此之前,亦是征求过对方意见。”   盛锦帝想到要自己去喝那缸子里的酒水,虽有些反胃,但也不至于失态,只是恶心至于却又有些好奇,问道:“这缸口狭小,却不知此人是如何能塞得进去的?”   那巫医又恭敬道:“回圣上的话,此人先是药浴数月,待排尽皮肤污浊之后,再削去四肢将之安置在早就调好药材酒水之中……”   “这是人彘?!”有人惊愕道。   巫医便止住了话,轻笑了两声,声音却犹如枯枝挠过地面,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盛锦帝的脸色亦是变得有几分怪异,再瞧见那缸中的人,竟觉汗毛立起。   人彘之刑在前朝一时盛行过,手段极其残忍,后来众大臣联名废除,这才再没有出现过。   对于穷凶极恶的人来说,即便五马分尸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情,此等刑罚固然残忍,但在这等活人折磨面前却不值一提。   “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不再存有人彘之刑,在叫朕饮其酒水,朕于心不忍,贵国好意朕心领了。”盛锦帝说道。   使者亦不勉强,只让人将矮缸抬走,大殿之上才恢复了正常。   那袭国随从走到后台却多交代了一句让将这缸抬去后屋便不必再刻意看守。   “既然圣上不喜此物,我们国君也备下了其他献礼,苏某便一一安排。”使者又说道。   庄锦虞在席间并未过多在意,只是他垂眸却瞧见姜荺娘脸色微微发白,只当她方才见着那人彘觉得不适,便令人呈来茶水给她。   姜荺娘却凝着大殿之上的人,低声与他道:“你不觉他眼熟?”   庄锦虞抬眸打量那名袭国使者一眼,是觉得眼熟,却并没有任何印象,但瞧着姜荺娘的反应,到好似认识那人一般。   他想到盛锦帝私下里对姜荺娘的怀疑,便问她:“你认识他?”   姜荺娘道:“我身边从前有一小厮,后来你我大婚之前他听信沈氏的话想要将我带出城去,再后来你追上了我,你可还记得……”   她这么说,他顿时便想起了这桩事情,他那时是以为她要逃婚去了。   她敢在成亲之前跑路,当时险些没把他气疯。   “你想说,他就是你身边那小厮?”庄锦虞虽这样问她,但也逐渐将眼前那人,与当日带她离开的小厮逐渐重合到了一处。   姜荺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能肯定。   距离远时她亦看不清对方五官,可方才他站得位置离她极尽,竟让她看得清清楚楚,令她满心惊愕。   她只知道这名使者姓苏,却不知他全名。   若他真的是苏银,又怎会突然就变成了袭国使者,就算他投奔去袭国,也不至于升迁得如此之快。   “他全名叫什么?”庄锦虞抿了口酒水,不动声色地问她。   姜荺娘压低了声音念出了对方的名讳。   庄锦虞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对面的人,那人恰好也正看着这边,只是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姜荺娘。   对方目光一触即离,竟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好似只是好奇地打量对面的人一番而已。   而此刻,安置着袭国东西的屋子里,那只矮缸正静静地放在屋中。   因四周人都不曾见过人彘,听闻此事都纷纷觉得晦气恐怖,敬而远之。   偏此时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进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冲撞了矮缸的沈太医。   沈太医凝视着人彘许久,哑声问道:“是阿月吗?”   他话音刚落,那人头蓦地动了动,往他这方向“看”来。   她竟然还听得见……   沈太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都微微发红。   “你真的是阿月?”   他颤颤地伸出手去将那人的头发捋到耳后,却低声道:“我家月儿自幼便聪慧乖巧,嫁进了侯府,因行为不检,成了侯府逃妻,被侯府休弃,沈家人遍寻不得,都以为她离开了京城。”   “你母亲觉得我会为了自保清名,会逼你上吊,她将我想得那么坏,我虽待你们这些子女要求苛刻,但怎么会逼你们去死呢?你也是这样想,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再也没有回过沈家,是不是?”   那人不知听没听明白,只一个劲哆嗦着。   那双眼早已被人戳瞎缝合过,眼缝里却溢出了褐色的水顺着面颊流淌,显得异常凄惨。   沈太医确认了她的身份,愈发觉得心颤,扶着缸边,几乎都站不住。   他伸出手去,将手顺着缸口探下去,也不知摸到了什么,表情彻底就崩溃了。   而那人彘也似有了感应一般,竟剧烈颤抖了起来。   沈太医闭了闭眼,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莫怕,莫怕……”   待对方冷静下来,他便对她道:“为父会帮你解脱的。”   他说着便掏出了几根细长的银针来,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悲痛地凝了她一眼。   然而很快,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沈太医的行径被人捉个正着。   沈太医被人捉入大殿的时候,表情却也是释然。   那人彘已死,她再也不会受到折磨。   天子听闻此事极是惊愕,而袭国来人却异常愤怒。   “难道是贵国还嫌我国君诚意不够,觉得非要这般折辱我等心意,才算痛快吗?”其中一名随从说道。   盛锦帝自然之道他们此番是带了极大的诚意前来,发生了此事本就是他们理亏,焉能理直气壮?   “沈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盛锦帝问道。   沈太医却跪在地上,一把老泪,道:“回禀圣上,那人乃是老臣的女儿啊……”   “您认错人了,此人乃是袭国要犯,并非你女儿。”苏银起身缓声说道:“你可否拿出证据来?”   提到证据,沈太医竟哑然。   “拿不出,那便是污蔑了……”那名随从更是气恼。   盛锦帝顿觉头大,此事太过突然,这会儿他就是将沈太医拖下去斩了,恐怕在旁人眼中也是杀人灭口……   “两国建交不易,虽有些可惜了这药人,但终究是献礼于圣上,若是为此事而生出误会,想来于两国而言必然也是憾事。”苏银说道。   盛锦帝闻言便微微颔首。   此时三皇子却接话道:“苏大人深明大义,今日之事想来是沈太医思女成疾才有了今日冲动的行为,沈太医,还不告罪与圣上与苏大人?”   沈太医在大殿上,只当自己死定了,这时忽然有人引下一条台阶,他又焉有不顺之理。   “微臣此举有损两国建交,乃是微臣之错,微臣万死不辞,还请陛下降罪。”   盛锦帝这会儿即便想动手杀他泄恨也不好下手,只略带怒气道:“沈太医啊沈太医,你既然已经老眼昏花,不如就此告老还乡去吧,今日苏大人不与你计较,却不代表朝廷还能容你,带他下去!”   沈太医替沈妍月解脱了去,如今天子说什么他又岂敢再有意见,很快便来了侍卫将他拖离大殿。   因这小小的插曲,席间气氛也略有些尴尬。   苏银坐在席上抿了口酒,面色如常道:“这些也就罢了,除却这些此番我奉了国君命令,亦在袭国挑选出了最美的女子,令之习舞,打算献舞给圣上,如今出了这等不愉之事,我虽能理解,只怕回去后国君与臣子们多少会有些误会,我有个想法,不知圣上可否答应?”   盛锦帝听得这话,便道:“苏大人请讲。”   苏银道:“我此番带来的女子乃是袭国美人,圣上若是有亲和之意,不若也从贵国选出美人来共舞一曲,岂不更是友好?”   三皇子闻言顿时笑说:“父皇,苏大人此等提议甚好,儿臣以为可行。”   盛锦帝微微颔首。   这于他而言算什么要求,等同于是袭国使者送他们一个台阶下,此等情况下对方仍是这般心平气和,却是不似带着异心而来。   他微微颔首,应下这要求。 第75章   宴席散后,庄锦虞领着姜荺娘乘马车回王府去,才出了皇宫,便低声令司九去查那袭国使者的底细。   再说后来的事情,盛锦帝让下级官员挑选美人,又亲自过目之后,才叫来那些貌美女子给苏银相看。   苏银却摇了摇头,道:“此等女子美则美矣,做伴舞尚可还行,却绝非最美。”   盛锦帝见他这般挑剔,却也有些为难。   “此话怎讲?”   苏银想了想,道:“实则我那日见过贵国的瑾王妃,便觉其模样极美,若是与袭国美人共舞,必然是极为赏心悦目。”   盛锦帝脸色微沉。   苏银便立马道:“我并非是不敬王妃之意,只是我袭国的美人亦是部分高低贵贱选出来的,其中有平民之女,亦有官员之女,只求最美罢了,想来圣上也是知道我朝盛行舞蹈,即便是公主亦是自幼习舞……”   “更何况,事关两国友好之事,想来若是问过瑾王妃,她亦不会回绝吧?”   他这话却令盛锦帝生出了迟疑来。   盛锦帝想了想,便令人叫来瑾王与瑾王妃。   待瑾王与瑾王妃入宫来,盛锦帝才说完此事,便立刻被庄锦虞拒绝。   盛锦帝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贱内不懂舞艺,如何能当众丢人现眼。”庄锦虞道。   盛锦帝对他早有不满,不应他的话,却转而问姜荺娘道:“姜氏,朕问你,你可愿意与袭国美人共舞一曲?”   姜荺娘正是迟疑地看着庄锦虞,亦不敢轻易做出决定来。   苏银却道:“不懂舞亦没有关系,此等舞曲只需学上十几日便可,在我袭国人人都会跳的舞,并没有什么难度。”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好似姜荺娘再不答应便是不通人情。   姜荺娘正想开口应下,庄锦虞却握紧她的手,道:“还请圣上见谅,微臣与贱内告退。”   他说罢便拉着姜荺娘离开。   盛锦帝头次被他这么冲撞,脸色都隐隐发青。   苏银见他脸色不好,便也不提这话,告退离开。   盛锦帝气得摔了个砚台,随即叫来大太监王裘道:“去,立刻传朕口谕,瑾王嚣张跋扈,性情乖张,令他闭门思过去!”   王裘见他大怒,自不敢耽搁,爬起来就去了。   等庄锦虞前脚到了王府,后脚这口谕也跟着到了。   姜荺娘颇是担忧地,道:“何不让我去?如今圣上罚你这事情算小,可他心里必然会扎上一根刺……”   庄锦虞道:“他有这刺不是一日两日,如今又因受了林皇后的刺激,变得多疑,脾气怪异,但却并不是你要去的理由。”   姜荺娘劝道:“我此去献上一舞便立刻回来也不行吗?”   庄锦虞动作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口吻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你若是不想惹我生气,就莫要去。”   姜荺娘见他不肯松口,也只好听从他的。   然而此事却仍不算完。   再隔日,俞太后却又派人传召姜荺娘进宫去说话。   庄锦虞似早就猜到了此事,直接回绝了来人。   只他一日不松口,却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即便是盛锦帝被他那样拂了面子之后,也只是罚他禁足罢了。   当下说庄锦虞是有恃无恐亦不为过。   余者再想来劝说的人,庄锦虞皆是一概不就。   然而他阻得了旁人,却阻不了他的姐姐凝欢郡主。   只说这日庄氏进瑾王府来,见庄锦虞守着姜荺娘在屋中,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如今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男子汉大丈夫,竟能做出将妻室困在家中的事情来,你难道想她一辈子不出去见人了?”庄氏说道。   庄锦虞道:“待袭国一事了结,我自会带王妃离开京城。”   庄氏默了默,见姜荺娘坐在屋里头一声不吭地,知道她必然被庄锦虞警告过了。   她目光又挪回庄锦虞身上,道:“我亲自陪着她去宫中练舞,一步都不落下,如此,你总该放心了吧?”   “届时但凡宫中有任何异常,我必然先传信于你,叫你知晓,绝不令她身处险境,若是王妃少了一根头发,伤到一根手指,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且绝无二话,若是这样你也不能答应,只怕得罪了天子,也令皇祖母难做,她老人家在宫里唯恐你与天子发生矛盾,好几日寝食难安,恐怕你也不在意了,是不是?”庄氏说道。   姜荺娘见他姐弟二人僵持不下,便也没法再继续若无其事,与庄氏道:“若是有您陪着我,想来王爷必然是放心的。”   她知道庄氏必然是为了庄锦虞好,才特意前来劝说,否则以对方冷漠的性子何至于特意上门来劝说。   此事僵持到最后,恐怕扰乱两国邦交的黑锅亦会被有心之人扣到瑾王府头上来,届时事情只会愈发恶化,岂能是她一支舞能解决的?   庄氏见她终是应允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离开了王府。   她人走后,姜荺娘揪住庄锦虞的袖子安抚他道。“你放心吧,等此事一了,我便与你离开京城。”   庄锦虞却冷着脸,并未理会她的话。   入夜,白凝瑄听闻此事,正安抚着盛锦帝。   盛锦帝上了榻,她便特意倒了茶给他润嗓。   只是喝完了茶没多久,盛锦帝便又觉得有些头疼。   白凝瑄便脱了外衣,爬上床去跪坐在他身后,为他按揉穴位。   抛开了白日里的烦躁,此刻身边依偎着娇软馨香的美人,对方正值妙龄,又温柔解语,被她这么一安抚,他浑身肌肉都放松下来。   他蓦地捉住她的手,道:“不早了,歇息吧。”   白凝瑄闻言便转身放下了帐子,这才躺下。   然而盛锦帝却急不可耐地揭了她身上的被子将她压住。   白凝瑄皱了皱眉,推着他道:“陛下,我今日有些累了……”   兴许是她的抗拒之意实在明显,竟让盛锦帝察觉出她眼中一丝反感。   盛锦帝见状顿时性质全消,近日的火气又重新被聚集到一起,看着她目光也愈发阴翳。   “人人叫你一声贵妃,你如今是身份高贵起来了,朕给你脸才晋你妃位,不给你脸,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完便出了帐子离开。   白凝瑄因他的话,脸色亦是微微发白。   这是宫女忙进来道:“娘娘,圣上他怎如此气恼离开,您没事儿吧?”   白凝瑄道:“他说他是给我脸才给我做贵妃的……”   宫女听了这话便猜到了他二人必然是生出了不愉。   “娘娘,想来圣上也只是这些日子烦躁了……”   白凝瑄冷笑道:“你知道吗,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都觉得,我一个女子只有靠着他们才有立身之本,把我送进宫来,我父亲他就从未后悔过,他甚至觉得这是他给我的荣幸,和圣上的态度如出一辙……”   宫女似听出了她的怨气,愈发不敢接话。   白凝瑄却缓了语气道:“你退下吧,我要就寝了。”   宫女这才为她重新理好帐子,又熄了灯,悄声退出了寝屋去。   这厢有了庄氏的承诺,庄锦虞到底没能阻止姜荺娘。   庄氏直接领着姜荺娘去了驿馆中,其中自有舞者练舞之地。   苏银见她终究还是来了,脸上顿时也露出了笑意。   “如此便将人留在此就是,辛苦郡主了。”苏银与庄氏客气道。   庄氏却并未理会他,只转身坐下,又令人搬来软榻,与苏银道:“我每日陪着王妃过来,便在这外间守着,你只管敞着门学就是了。”   她是个直接的人,半点婉转余地也无,反倒令苏银不好拒绝,只好随她去了。   再说姜荺娘进了屋中换上了与主舞者相同的舞衣,屋中亦只有一蒙面女子,即是苏银口中的袭国美人,而姜荺娘的舞步,便该与此人一致。   在另一屋子里,苏银正透过窗纱往外看去,正好看到姜荺娘学舞的样子。   那名巫医便立在他身旁桀桀地笑了两声道:“她的皮肉一看便是极为滑腻,若是扒下这层人皮加以利用,恐怕天仙之姿也是做得出的……”   苏银阴冷地凝视着她道:“你莫要忘了你此行的目的,坏了事情,即便我不动手,亦有人动手收拾了你。”   那巫医这才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日回去,姜荺娘倒是没觉得学舞有多难,便如苏银所说,此舞曲简单,却极是优美,这才选来献艺。   然而晚上歇息的时候,庄锦虞躺在外侧,仍是不理会她。   姜荺娘知道他是生她的气了,想法子哄他,可他却好似却仍不理会。   姜荺娘无奈,只能在里侧歇下了。   翌日她出了门去,庄锦虞便叫来司九问他:“叫你查的事情你查得如何?”   司九道:“查到了,并且此番尚且还另有发现……”   他说着便谨慎地在庄锦虞耳边低语。   庄锦虞听罢,与他道:“将京中人手集结起来,此番事情一了,你我便启程。”   司九应下。   只说这日,姜荺娘正与那舞姬练舞,忽然里头一婢女打翻了茶水,弄脏她裙摆。   婢女忙认错,引她进屋去擦干衣服。   姜荺娘与她进了另一间屋,便见苏银一早就等着她了。   “姑娘……”苏银看着她,语气多了几分自责:“您一早就认出了我,想必对我也误会很多……”   姜荺娘冷眼看着他,道:“你想与我说什么?”   苏银道:“姑娘,我绝非是有意欺瞒,即便是当日的事情,也是沈氏骗我,若非是她,我也绝不会离开京城一步的。”   姜荺娘道:“苏大人若无旁事,我便出去继续练舞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苏银却压住了门,阻了她的去路,低声道:“姑娘,便看在过去主仆一场的份上,听我说完可好?”   姜荺娘见他坚持,便道:“你觉得你我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银却道:“与姜夫人有关,姑娘也不听吗?”   他说出这话来,姜荺娘顿时便哑然。   与她母亲有关?   苏银见她态度缓和几分,便忙与她讲起往事。   只说当年亦是袭国来朝献礼,只是来者却是他父亲。   他父亲乃是袭国皇室之人,也是主张和平的派系。   然而那时袭国内部主张战争的人占多数,他父亲来的路上遭到了刺杀,却被姜母救起。   他父亲本带着他出来本是为了增长见识,却没想到会遇到此事,得了姜母的救助之后,便一直在姜家马棚中做事。   后来他父亲为了感谢姜母,便送了一直簪给姜母,姜母自然不愿收外男之物,他便道此簪乃是从异域商人那里买来,送给小姑娘戴正好,他随后又将苏银托付给姜母,这才离开了姜府。   他独自回袭国去,却没躲过敌人的刺杀死在了山涧之中。   至于姜荺娘之后知道的他的来历与那簪子的来历,仅是些片面之词,不仅她不清楚,她母亲亦是不清楚。   姜荺娘听了这些虽有些错愕,但也并未过于惊愕。   只是她终于清楚了那簪子的来途。   先前听外人说时,她亦疑心过母亲是否与袭国人有什么纠葛,如今知道母亲也是不知情的,这令她松了口气。   “你虽有苦衷,但我却也不亏欠与你,往后你也不必再与我过多解释。”姜荺娘知晓他如今身份,自然更不愿与他走近。   她推门出了屋去继续与舞姬练舞,苏银站在屋内看着她,那婢女便与他道:“姑娘如今成了王妃,你又何必再为难她,你不是说,此事一了你我便离开袭国吗……”   “嘘……”苏银转身捂住她的嘴,看向四周,与她道:“慎言。”   那婢女才点了点头。   这婢女自然也不是寻常婢女,乃是当日跟着他一起离开京城的丫头,苏银离开了含胭斋,她便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如今却是在此地辅助他行事。   皇宫内院里,俞太后特意亲去见了盛锦帝。   盛锦帝见她来看自己,忙放下手上的事务,请太后坐下说话。   俞太后道:“哀家听闻你与瑾王不睦之事,可是真的?”   盛锦帝道:“瑾王从前尚且还是个好孩子,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却执意与朕对着干,朕有心护他,然而对于两个邦交的大事却也十分为难,他如今待朕有诸多不满,朕也无计可施。”   他话里都说是庄锦虞对他的冲撞与不满,可见庄锦虞在他心中已然不再是个敬主之人。   俞太后本就是来打探他的态度,如今察觉出这点,便笑说:“罢了,待此事一了,便叫他去封地就是了。”   盛锦帝能得俞太后这话,自然是高兴得很,“您能理解就太好了。”   俞太后听了这话,只笑而不语。   数十日后,却正是接近袭国使者要离京的日子,再办一宴,自然是歌舞欢送。   待此宴席结束,袭国使者修整几日便会回去袭国。   到了这日,姜荺娘自然不再需要庄氏跟着,她与庄锦虞一道入宫去。   途中庄锦虞终是对她开了口:“你去后早些回来,莫要再耽搁了。” 第76章   姜荺娘见他气了自己这么些日子,终于能叮嘱自己一句,顿时也露出笑来,道:“你莫要担忧,我必然是早去早回。”   待入了宫,她便离了庄锦虞身边,与那舞姬一处,自然是盛装打扮。   她才穿戴好,却发觉往日教她跳舞的女子摘了面纱的模样。   这女子样貌生得却是极好看,眉眼间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姜荺娘正想着,对方便戴上了面纱,将令一面纱交给了姜荺娘。   之后席间献舞远比姜荺娘所想的要顺利。   因庄锦虞的态度,她对于此事亦是谨慎再谨慎,一直到今日舞曲结束,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去到屋里再将身上钗环卸去。   她身边丫鬟正帮着她放下发髻,可却忽然晃了两下,与姜荺娘道:“王妃,我……我有些头晕。”   姜荺娘正是疑惑,自己却也扑倒在桌上了。   待她再清醒时,却是被人掐着人中醒来的。   眼前还是原先的屋子,只是她却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在她面前的,正是一脸担忧看着她的苏银。   而在她身侧仍有一女子,却是与她一同献舞的女子。   “你可有好些?”苏银问她。   姜荺娘凝起眉,对苏银也失去了最后丁点的耐性。   “你先前将自己说的这样无辜,为的就是这一出戏?”   苏银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都与从前不同,便垂下眸去,遮住眼中的情绪。   “抓紧时间吧,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宴席就该结束了。”   一个枯枝般的声音响起,老妇端着个盆子走来,放在了桌上。   姜荺娘隐约记得她是当日在大殿上的巫医。   那老妇看了她一眼,露出笑来,转而又从盆里捞出一张半透明的东西来。   她不知那是何物,便瞧见老妇人将东西贴在她身旁女子脸上,待那东西被她刮得服帖之后,姜荺娘竟愈发惊愕。   她终于知道方才表演开始之前她为何觉得这女子眼熟了。   这女子生得与她有几分相似,如今在脸上不知贴了何物,那种隔膜感消失之后,那张脸竟好似另一个她一般,竟瞧不出半分端倪。   那巫医朝她看来,姜荺娘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却被对方捏住了下巴,将她的脸与那女子作比。   “咯咯咯,一模一样,看不出来咯……”   “你们想叫她去冒充我?”姜荺娘看向苏银。   苏银却并不回应她,只死死地凝着那女子的脸。   “别担心,很快就轮到你了。”那巫医似欣赏着稀世珍品一般打量着那女子的假面,随即竟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极细之物。   巫医将那物作针穿过女子脸侧边缘的面皮,竟直接绞缝起来。   姜荺娘觉得胃里翻涌得厉害,见她动作十分熟练,将那女子的脸缝了一圈,却没有任何痕迹。   然而在巫医的角度来看,在那一圈却仍有能令人察觉的细微针眼,于是她又拿出了一盒肉色的软膏,抹于指腹,细密地为那女子涂抹了一圈。   此刻再看那女子,竟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若是好了,就换衣服去吧,记住,莫要多说话,免得露出马脚来。”苏银交代道。   那女子这才起身,转身却拿了姜荺娘的衣物进了屋去换衣。   “我那丫鬟呢?”姜荺娘面色已有些发白,却仍做出镇定的模样问道。   苏银道:“她睡着了,这会儿樊女会将她叫醒,她二人便会一起去瑾王身边。”   樊女便是那贴了假脸女子的名字。   姜荺娘看着他,复又问他一遍:“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银动了动唇,终是叹了口气,与她道:“姑娘还是少知道的好。”   那巫医听他二人对话却冷笑了一声,转而又从方才那盆中捞出一张面皮来。   姜荺娘浑身僵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东西覆在自己脸上。   不用说,她这时必然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待那巫医拿出了方才用过的极细的针来,却被苏银阻了。   “这样的东西,不要用在她身上。”他冷声道。   姜荺娘这才发觉原来对方手中的针下是坠着东西的,似蛛丝一般的东西,像是个会动的长线虫子一般,极令人发毛。   那巫医道:“ 若是她撕了脸怎么办?”   苏银语气颇是强硬道:“你制出来的东西竟是那么好撕的么,我说不必就不必了。”   那巫医见他不肯让步,这才遗憾作罢,转而对姜荺娘道:“如此便都听苏大人的了,只是你最好不用试着强行撕它下来,不然到时候撕破了相,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咯。”   她收拾了东西端着水盆转身离开。   苏银蹲下身来想替姜荺娘解开绳子,然而姜荺娘鼻息间全都是一股淡淡的腥味,便再也忍无可忍地吐了他一身。   席间,酒水多了,偶有人离席,但片刻也就回了席位。   使者席位也并未空缺太久,苏银便回到了席位上来。   在他斜对面,瑾王与瑾王妃仍安坐在其中,看不出与以往不同之处。   白凝瑄见盛锦帝目光凝在舞女的身上,手却抚着她的后背,令她愈发不耐。   她唯恐自己控制不住脸色,便也笑着离席,出了大殿,反而去凉亭中透了口气。   “你今日似乎也并不太高兴。”   白凝瑄抬起头来,见本该在席上的庄锦曜却也忽然出现了这里。   “你跟着我?”白凝瑄问他。   庄锦曜并未否认,只与她道:“我看你方才脸色一直不好,有些担心,所以就……是不是近日有烦心事情?”   白凝瑄道:“你想多了,我入这宫里来,便从未顺过心,我本就不是因为喜欢做贵妃才入宫中来,只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   庄锦曜深深地凝了她一眼,随即道:“后宫之人本就身不由己,我也是一样。”   白凝瑄笑了笑,道:“那你我可真是一直都同病相怜,也算是缘分。”   他二人短促对话了几句,然而此事却落在了小太监眼中。   很快那小太监便回了大殿之内,在盛锦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待白凝瑄回去时,盛锦帝仍是面色如常。   只是等她回到寝宫时,盛锦帝却也紧跟而来。   白凝瑄有些惊讶,却很快恢复了笑脸,道:“陛下不是还有应酬吗?”   盛锦帝扯出笑来,道:“朕有些累了,便叫他们都回去了。”   白凝瑄觉着他脸色不对,却见他将其他人都喝退,屋里便只留下他二人。   白凝瑄见他坐着,便又倒茶给他。   盛锦帝接过那杯茶,神态如常地将茶水饮尽。   正当白凝瑄要为他倒第二杯的时候,他却蓦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白凝瑄吓了一跳,他却忽然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往榻上丢去。   盛锦帝带着满腹的火气将她压在身下,白凝瑄却失了以往的柔顺,拼命地反抗起来,甚至还趁他不防将他一脚踹倒了地上去。   盛锦帝摔下床时都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白凝瑄喘息着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竟是毫不掩盖的嫌恶。   “你果真喜欢朕的三皇子了是吗?”盛锦帝质问她。   白凝瑄只脸色苍白道:“臣妾不知您在说什么……”   盛锦帝只冷冷一笑,转而从地上爬起来,呼喊外面来人。   白凝瑄见状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忙扯住他的手臂,哀声恳求道:“陛下,方才都是臣妾的错,您莫要叫人来……”   盛锦帝此刻心中满腹怒火,贵为天子之尊,何曾有人敢一再拒绝他还敢踹他。   尤其是怀疑的种子已经落进他心里,在他眼中,今日的白凝瑄与当日的姜贵妃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只会祸害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没有要放过她的道理。   白凝瑄知晓这时候说什么都迟了,拉扯不住他,见他身后便是墙,便猛地从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令他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盛锦帝碰到了头,却又牵引出近日来时常犯起的头疼,滑坐在了墙角处。   白凝瑄便拿起桌上的茶壶,捏住他的嘴,将那些茶水硬生生地灌入他口中。   “陛下身体不适就多喝点水吧,多喝点水你就能全好了……”白凝瑄口中念念有词,却让盛锦帝蓦地警觉起来,吃力地夺过她手中的茶壶将之打碎。   白凝瑄被他推倒一边去,目光宛若淬了毒汁一般,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贱人!你给朕喝的是什么东西?!”盛锦帝粗喘道。   他顿时便想起以往她睡前都要喂给自己喝的茶,愈发觉得可疑。   而他的头痛病,也是最近才有的。   白凝瑄笑说:“是慢性的毒、药啊,陛下不知道,从皇后死的那天起,臣妾就一直在给您下、毒。”   “你……!”   “我这辈子最大的悲哀就是被你们这些男人当做附庸品,好像没有你们,我就是个废物一样,我辛辛苦苦学那么多的东西,做那般出色的女儿,可是我父亲一句话就把我送入了宫中,权当是给我的荣耀……”   她说着又蓦地扯住了盛锦帝的头发,看着他涨红的脸色,心里愈发得意起来:“还有你,你真的以为是皇后要害你吗?不是的,是皇后要害我,皇后以为我年轻好欺负,可惜我也不傻。”   盛锦帝气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烤炙一般,然而身体却也仿佛失去了掌控,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都哑了几分,极为吃力地将话问出了口。   白凝瑄脸上的笑意却逐渐消失,凝着他的脸,道:“我不要做附庸品,我想要得到瑾王,陛下是个敏锐之人,可惜却认错了对象,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瑾王,凭我的本事,只要慢慢谋划,假以时日,我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   她略是鄙夷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男人,道:“这天下本就该是瑾王的,只要你死了,你说这皇位是谁的?”   “你做梦——”盛锦帝的怒气几乎达到了顶峰,“朕还有三皇子在……”   白凝瑄听了这话却愈发觉得可笑,“如果杀你的人,就是三皇子呢?”   天子双目赤红地瞪着她,双手颤抖着举了起来。   白凝瑄却松开手慢慢往后退去,看着他在地上抽搐挣扎。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白凝瑄忙变了脸色,打开门冲出去哭喊道:“快来人,陛下昏倒了!”   盛锦帝却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在众人面前将她揭穿。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太医院来了几个太医,都察觉天子似中风昏迷的症状。   白凝瑄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道:“陛下来我宫中之后,便叫所有人都出去,这些宫里这些下人都是可以作证的,而后,而后陛下便想要与我欢好……”   “可……可他在寝榻上忽然头疼起来,我当时吓坏了,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忙倒茶与他喝,结果他却发狂一般,打碎了茶壶不说,还拿头去撞墙,我忙去叫人来。”   她说的这些倒也与他们进屋来所见的场景完全符合。   而在行床事突然暴毙的男子自古以来也并不是没有,只是天子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这样的事情若宣扬出去,等他醒来,只怕他也要拿多嘴的人出气。   几位太医心照不宣,则忙不迭去查看天子身体情况,又聚在一处商量如何配药。   再说伪装成瑾王妃的樊女与瑾王回了王府之后,府中人便准备了车马,连府中该收拾的物什都已收拾妥当。   庄锦虞道:“你我先行,府中若有什么少带的东西,之后再有仆人来取。”   樊女微微颔首,见这边如此顺利,也暗暗松了口气。   瑾王这时带着王妃离京是一早就被天子勒令的事情,况且他出发的时候,天子尚且没有任何问题,这时出了问题,也无人顾得上追上车马去通知于他。   只等三皇子得了消息之后去看望盛锦帝,见对方面如纸色地躺在床上,极为忧心。   而白凝瑄早已哭红了眼睛,守在床边照看着天子。   她一见庄锦曜来,便立马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然而见周围下人还在,便命令她们退下,随即哭着与他道:“是……是我害了他……”   “怎会如此?你莫要哭,慢慢与我说。”庄锦曜愈发惊愕。   白凝瑄道:“是圣上误会了我与你的关系,有人看到你我宴席时在凉亭中相会,便告知了圣上,他私下里质问我,便气成了这样……”   她一面哽咽,一面拉着他极是无措道:“怎么办,等他醒来之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也就罢了,我是罪有应得,可你却是无辜的。”   庄锦曜愈发错愕,“你怎会是罪有应得?”   白凝瑄听他问这话,便愈发觉得难以启齿,只转身去,低声道:“是我确实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然而她下一刻却蓦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对方的声音竟含着几分激动之意:“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凝瑄羞怯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靠近他怀中,道:“我……我也无法控制住我自己的心,从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我时,我的心里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哪怕与你只有片刻的温存,我亦是死而无憾……”   她一面温声软语说与他听,一面却探出手去伸入他衣襟之中肆意游走。   庄锦曜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垂眸瞥见她美艳姿容,便再难克制。   片刻之后,二人穿戴整齐,庄锦曜握着她的手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必然会对你负责。”   白凝瑄羞怯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二人情浓之后,正是难舍难分,白凝瑄却忽然看着他身后的盛锦帝惊呼了一声。   庄锦曜慌忙转过身去,却见盛锦帝仍是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   “我……我方才看见他睁开眼了……”   庄锦曜错愕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白凝瑄愈发害怕起来,“不会的,他方才就看着你我二人,那目光好似要将你我生吞活剥的一般……”   她说罢忙推着他道:“你快走,有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庄锦曜却将她推开,大步走到榻上,拔出一利器,蓦地刺入天子胸口。   白凝瑄掩唇惊呼,只瞧见天子胸口的血极快的扩散了出来。   “你疯了——”   庄锦曜却退下床榻,与她说道:“他迟早都是要死的,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如此你我便再也没有旁的后患了。”   白凝瑄却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退后好几步,大喊来人。   这时一群人进了屋来,亦是将天子遇刺的模样收入了眼底。   “啊……”   “是他,是他杀了圣上……”白凝瑄躲在人后哭道。   胆小的太监忙出去叫来侍卫,很快这里便被宫廷侍卫围堵起来。   白凝瑄仍躲在宫婢身后哭泣。   然而庄锦曜却不慌不忙,令侍卫首领前来查看。   “我亲眼看见是瑄贵妃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入父皇的身体里,尔等大可自行查看。”庄锦曜只一脸痛色说道。   白凝瑄听了他的话,忧伤之态顿时僵住。   她蓦地看向庄锦曜,愈发迟疑。   这是她布的局,这时他该自乱阵脚才是,说出这话又是何意?   很快,便侍卫将盛锦帝胸口的利器取出,拿来白凝瑄面前问她:“此为何物?”   不等白凝瑄开口,她身边的宫婢立马尖叫道:“是娘娘的,是娘娘的簪子!” 第77章   白凝瑄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发髻,才发觉头上少了一个簪子。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提前预知到这一切?   一直以来都是她设计着一切,她与他虚以委蛇,令他对自己产生兴趣,他便犹如猎物一般入瓮。   临了她却成了替死鬼?   难不成从一开始也是他刻意接近自己来的?   白凝瑄垂眸瞥见庄锦曜垂在身侧的手里还沾着血,便蓦地朝他扑过去,想要趁他毁灭证据时将他的手捉出来。   然而她才迈出一步,却觉心口一凉。   她低下头,发觉自己竟被人一刀自背后捅入。   “三皇子,你可有碍……”   一群侍卫忙拦在庄锦曜身前,将他护得严实,都一脸防备地将刀尖对准了她,仿佛她真的是个弑君的刺客一般。   这时外面也跑进来一个太医,道:“殿下,微臣已经查出来了,果真是贵妃日复一日在茶水中下药谋害天子……”   白凝瑄张了张嘴,却吐出了一口污血。   不敢相信这竟是一场局中局。   她抬头看去,发觉那将刀刺入她身体的侍卫竟就是当日她指使杀死皇后的侍卫。   时至今日,白凝瑄都不愿意接受自己功亏一篑反为他人做嫁衣的败局。   她最不愿被男人玩弄于掌心,终究却还是因男人而死。   庄锦曜越过众人垂眸看着她,指尖仿佛还残余着她肌肤的柔腻与温热。   在她死前确实给他带来了极美妙的欢娱,可惜她到底是个野心太大的女子,成了他的绊脚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漆黑,外间却已恢复了安静。   床榻下蓦地爬出来个老太监,却正是天子身边的王裘。   他哆嗦着跑回了自己屋中,却见小太监正到处找他。   “您老又躲哪里喝酒睡觉了,出大事了!”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裘却钻进屋子寻来笔墨写了封信,让小太监秘密发出宫去,追上瑾王的车马交到对方手中。   天子驾崩是大事,即便有皇子在,也不是顷刻间便能登基就位的事情。   况且天子也并未叫人写下遗旨,有无其他遗诏,还需专程令内官翻检一遍。   然而在外人看来,三皇子自然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且不说外间消息如何,姜荺娘却被软禁于驿馆之中,每日身边都有丫头看守着。   这丫头姜荺娘亦是认识,便是当初含胭斋雇来看店的丫头。   “苏大哥都是为了姑娘好,姑娘日后就会明白的……”那丫头整日里在她耳边碎碎念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句。   姜荺娘这日稍有些精神,正想趁丫头去换茶水的时候打开门查看外面情形,屋子里便忽然走进来一人。   姜荺娘错愕地后退一步,见来人亦是有些错愕。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庄锦曜笑了笑,伸手拈起她一缕头发,好似与她极熟稔一般。   姜荺娘正觉得怪异,苏银却走近屋来。   庄锦曜这才松开手,眉眼间尽是得意,对苏银道:“你们不必再回袭国去了,如今他们都以为我是三皇子,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拥护着我登上他们的皇位了。”   他这话极是怪异,然而姜荺娘却眼尖地看到他下巴处竟有个十分不起眼的细小针孔……   “想来真正的三皇子,如今就算是杀了,也是一了百了……”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意动,却被苏银给打断。   “不到最后一步,三皇子便是咱们的唯一退路,也不急于这一刻。”苏银说道。   庄锦曜知晓他话中的道理,一时也不想暴露自己的野心,随即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这几日并未替我好生照顾樊女?她今日见了我,怎么闷闷不乐的?”他这时目光又挪到了姜荺娘身上。   姜荺娘又是一怔。   苏银则是皱起眉,颇有些不耐道:“你还不进去,我与他还有要紧事说。”   姜荺娘听了这话才转身进了屋去。   庄锦曜亦没有在意。   等对方走后,苏银进了屋来,见姜荺娘正在镜台前坐着。   他知道她如今被迫做出了伪装,心中必然怨恨自己,可当下情形真是紧迫,他就更不能令她随心所欲。   “你私下里,有没有……”他有些迟疑地问她。   姜荺娘冷着脸,即便脸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可目光与语气却仍未改变分毫。   “我若是乱碰了脸,会不会破相还不知道,但那位巫医定然会要用上针的吧……”   她并不傻,苏银尚且还与她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而那巫医的恶意则是溢于言表,恨不能将她的皮给扒下来收藏。   苏银脸上愈发惭愧,姜荺娘却视而不见,只问他:“那三皇子也是你们袭国人?”   苏银点头道:“正是,你该猜到了,他同樊女一样,都做了伪装。”   “他既然与你们是一伙的,为何他却不知我的身份?”姜荺娘也意识到了对方根本就不知道她并不是樊女。   可见樊女与姜荺娘的安排,乃是苏银私下里的安排。   苏银道:“他若知道你是瑾王妃,只怕会立刻将你拿去威胁瑾王,你知道我并不想令你涉险……”   姜荺娘每每听他维护的话只觉得他是虚情假意,再想开口嘲讽他两句时,却忽然又觉得恶心欲呕。   苏银忙查看她,见她眉心紧拧,好似极为难受。   “你这些日子身子似乎一直都不大好,我去叫巫医来……”   姜荺娘忙抓住他,令他停在原地。   “不必了。”   她缓了口气,低声与他道:“你不必叫巫医来。”   “为何?”苏银不解道。   很显然,他只当姜荺娘是气恼于他,所以才放任身体日益恶化。   姜荺娘唯恐自己的秘密会被巫医看破,只好与他说道:“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怀了身孕。”   苏银闻言,顿时怔愣住了。   “姑娘,你腹中有了孩儿……”   他看着她的肚子,目光极是复杂。   她的衣裳宽松,他又从未敢正眼去打量她的身体,这时再看去,才发觉她确实已经不再苗条。   姜荺娘道:“你一直说你是为了我好,想必你必然不会将这事情告诉旁人吧?”   苏银却笑了笑,语气艰涩道:“自然不会,姑娘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可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我会保护好姑娘与姑娘的孩子,待我们离开了京城,便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凝着她,目光似乎仍存有一份纯粹的情谊。   姜荺娘却挪开了目光,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皇宫之中气氛愈发凝肃。   庄锦曜曾试图将天子驾崩的消息压制下去,却不知怎么还是走漏了风声,被俞太后察觉。   “哀家问你,这等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瞒着哀家?”俞太后怒不可遏地质问他。   庄锦曜道:“父皇生前最喜好名声,不论是叫人误会他是死在女人的床上,还是因为妃子私通而气死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俞太后蹙起眉头,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锦曜看着她道:“皇祖母难道不知道吗?瑄贵妃进宫之前一直与瑾王有着私情,嫁给了父皇之后,她一直积怨于心,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挑唆,竟刺杀父皇。”   “你住口……”俞太后颤着手指指着他,见他青天白日里便胡乱泼脏水,气得心肝都痛。   她捂着胸口,宫婢忙搀扶着她,生怕她有个好歹。   庄锦曜只冷笑了两声,与宫婢道:“皇祖母年纪不小了,想来也受不得更多的刺激,送她回去好好休养,莫要再出来乱走动了。”   宫婢应诺下忙扶着俞太后离开。   而另一头,远离京城的樊女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极是不适。   她也不知自己途中晕车呕了几回,又睡了多久,只是一觉睡醒之后,却发觉马车已经停下。   樊女迟疑地下车来,见庄锦虞正立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的山峰。   “王爷,这是什么地方?”樊女迟疑道。   庄锦虞回首看着她那张属于姜荺娘的脸,道:“这该由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才是。”   樊女惊讶得很,看着四周:“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是要去封地吗?”   庄锦虞却蓦地问她:“三皇子在何处?”   樊女的脸色顿时僵硬。   就在下一刻,她的牙关微启时,司九便蓦地捏住了她的面颊,令她嘴无法合拢。   司九粗鲁地伸入她口中,从她齿缝里捏出一粒毒丸。   “你这时候最好想开一些。”到了此地,庄锦虞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听说你在袭国还有一个嫡亲弟弟,他为了你这个姐姐一直在找门路赚钱,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愿意干,便是想为你赎身,免你给人取乐,我将他接来了。”   樊女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真正的三皇子仍被囚禁在山上,只是那里有袭国的人看守……   而此刻,他们就在那缥缈山脚下。   樊女正想劝说他这样是不可能救出人来的,却见车队后,竟是乌泱泱的士兵。   他竟是有备而来——   真正的三皇子被人从山上接下来的同时,也听说了天子驾崩的讯息。   然而此人除却眼里赤红,神态却远比宫中的假三皇子要表现得平静许多。   “瑾王,咱们……要怎么办?”三皇子面色苍白道。   此刻他唯一的倚仗便是这个不远千里前来营救自己的男子。   庄锦虞看向樊女,而樊女正满脸惊慌地看着另一人举着匕首靠近着她的面颊。   “我们只需回京,揭穿他的真面目……”   深夜,庄锦曜忽然被人推醒。   彼时庄锦曜被人惊扰正是不悦,却见那小太监满脸惊慌道:“殿下,瑾王忽然去而复返了!”   庄锦曜抬头瞧了瞧外面仍是漆黑的天色,皱着眉道:“回来便回来了,为何不能等天亮再说?”   那小太监便道:“瑾王他……他带了军队杀回京城,守城门的将领传递不了消息,这时候,瑾王已经闯宫门了。”   庄锦曜蓦地清醒,只觉后背沁凉,不知瑾王为何忽然会有此行径。   难不成他是听说了天子驾崩,便也想来分一杯羹?   他这般揣测,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忙穿上了衣服。 第78章   巧合的是,在此前夜,苏银却带着姜荺娘偷偷离开了驿馆,躲入了民宅之中。   “马车已经驶去其他地方了,待天亮驿馆的人发现后,便会追踪着马车去了。”丫头安排好了外面的事情后才回来。   苏银微微颔首,将门关上。   姜荺娘听见外面的动静,忍不住问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喧嚷……”   “听说……”丫头正要说与她听,却蓦地被苏银呵斥住了。   “不要再打扰姑娘了,这时天还没亮,姑娘再休息会儿吧。”苏银转而对姜荺娘温声说道。   姜荺娘看了他一眼,也只能进寝屋睡去。   此刻仍是深夜,一番交战之后,禁军被迫退让几步,却死守着最后一道宫门,当下气氛正是剑拔弩张。   庄锦曜进了盛锦帝生前常办公的书房之内翻箱倒柜似急切寻找着什么,这是王裘推门进来,看着满地狼藉,惊愕道:“您这是做什么?”   庄锦曜见他满脸惊骇,再顾不得更多,拔出腰间的匕首便刺入王裘心口。   他原以为杀了他也不过是个悄无声息的事情,岂料这王裘并非是一人过来,身后还跟着若干个小太监,这时正站在门外,看得目瞪口呆。   “杀……杀人啦!”   小太监们惊呼一声便做群鸟散。   此时,禁军统领冷着脸看着一路闯来的庄锦虞,只将长刀横于面前,道:“反王听清楚了,只要有禁军在,尔等休想踏入皇宫半步!”   庄锦虞不语,这时却有人骑马上前来,禁军统领防备得看着来人,最后表情却逐渐变得古怪。   “三皇子?你不是在宫里吗?”   那三皇子道:“我本不想令你们大动干戈,只是方才在城门前说时,便无人信我,攻入宫里时亦无人信我,然而当下情形紧急万分,谢统领,你可能信我几分?”   禁军统领迟疑地打量着他,摇头道:“不可能,宫内的三皇子早已回京多时,不可能是假的。”   便在这时,忽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到那禁军统领身边,满脸涕泪,惊惶无比道:“谢大人,三皇子杀人了!”   “你说什么?”禁军统领忍无可忍地将刀尖对准了他。   那小太监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道:“真的,我干爹王总管见他深夜在先帝书房内四处翻找东西,只是多嘴问了一句,就被他拿刀子捅死了,我干爹死的时候朝我指了指,又朝宫门的方向指去,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过来找、找您……”   禁军统领看着这小太监紧皱着的眉头几乎要夹死一只苍蝇。   这时庄锦虞却开口道:“是真是假,当面验证过了不就知晓了,你是维持京城治安的禁军统领,当下这种内外混乱的局面,不管你误伤了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倒不如先辨别了真假。”   禁军统领道:“我焉知你不会借此缘由发难?”   庄锦虞便下了马背,与他道:“只我与三皇子进去,其余人停留在此地,不会逾越半分。”   他这般做,无异于是将自己性命送到了对方的手中。   三皇子道:“谢统领,想来我与瑾王进了宫中,再怎么厉害,也是抵不过宫里那些侍卫的,你何不信我们一回?”   那三皇子常年在山庙里修习,眉目间自流露出仁慈和善的神态,说他是个恶人,倒也极难信服。   禁军统领自然不敢误伤,觉得如此安排即便他二人是骗自己的,自己也能将他二人控制住,这才答应了对方。   再说另一边,杀完了人的庄锦曜知晓自己必然暴露了马脚,正欲离开时,却被禁军统领堵个正着。   “谢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庄锦曜维持着镇定说道。   那禁军统领看着他,抱拳道:“微臣得罪,今夜尚且还有一事要分辨……”   他话未说完,他身后二人便也跨进了屋来。   庄锦曜在看见真正三皇子时,面色却微微发僵。   “按住他——”   庄锦虞吩咐道。   方才那群小太监便都冲上去,将左右将庄锦曜控制住了。   禁军统领挑着眉,显然并不满意庄锦虞这般先发制人的做法。   “你尚且还未证实他就是假皇子,怎可如此待他?”   “谢统领,你可知道帮助反贼是什么罪名?你难道真的不怕抄家灭族之罪?!”庄锦曜气急败坏道。   那谢统领脸色亦是难看得紧,只催促庄锦虞道:“到底该如何证明?你快些说?”   庄锦虞看着对方的脸,语气异常冰冷道:“割开他的面皮就知道了。”   谢统领听了这话顿时便觉这是无稽之谈,“荒谬,荒谬之极,我果真不该听信你这反贼的话!”   他转头便呵斥那群小太监道:“还不放开三皇子——”   “住手——”   他开口的同时,却有另一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谢统领抬头一看,却见俞太后不知何时得了消息,亦是赶来此地。   “谢统领。”俞太后道:“这回且先由瑾王证明。”   “可是……”谢统领愈发惊疑不定。   “你听好了,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我这老婆子来担着,这天下本该是谁的难道你不清楚,若是哀家与瑾王存了这等野心,当初早就名正言顺继了位,况且你怕是忘记先帝生前也曾说过,他亦是有意将皇位传给瑾王。”俞太后缓声说道。   虽然盛锦帝那话也只是早年的大方之言,但他说过就是说过,自是抹不去的事实。   “是真是假一试就知,哀家再此与你保证,若是瑾王带来的人才是假皇子,那么哀家必然站在谢统领这边,你不信瑾王,可否信哀家?”俞太后问道。   谢统领对于俞太后的大义向来都是极为佩服的,如今俞太后对他做此承诺,他又岂敢不信,自然是一咬牙让到了一侧去。   这时一旁一个太监便按照吩咐取了匕首在那庄锦曜的面上划出浅浅一刀,随即向上一剔……   那庄锦曜的脸侧顿时脱落下一块死皮一样的东西。   然而底下的肤色却与其余的肌肤颜色截然不同。   “啊……这、这是假脸?”   那些太监往日里只听说过画皮妖怪,哪里真见过这种东西,吓都吓坏了。   庄锦曜见自己竟当众揭了底,蓦地挣脱了左右之人,转身便朝俞太后冲过去,要将这老太婆抓做人质。   庄锦虞却夺过太监手中的匕首朝他后背猛地掷去,便令他吃痛倒地。   “拖下去,留活口——”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蓦地又窜出了数个士兵。   谢统领这才知道对方还藏了一手,绝不是如刚才话中所说,即便辨假失败也会束手就擒。   “殿下,方才微臣误会了您……”谢统领正要上前去告罪,却见庄锦虞抬手制止了他,又与他道:“此处便交给你与三皇子,我另有要事……”   他甚至连话都未说完,便转身去了。   只说庄锦虞离开了皇宫,便直奔着驿馆而去。   驿馆里虽早有人先他一步过去,却也只捉到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至于那苏银早已是人去楼空。   庄锦虞立在屋中,脸色愈发难看。   “王爷,属下这就去叫人将城门封了……”司九说道。   “不必。”庄锦虞立马便否决了他这提议,低声道:“给他们留一线生路,他们才不会偏激行事。”   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对离开京城抱有一线希望,会冒险出现在出城的路上。   一直到天亮,百姓们才敢开门探出头来,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通过彼此的闲话,才得知昨夜军队闯入京城是真,似乎直接闯入了宫中。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并不知晓,但于他们而言,这种动荡意味着不太平,不太平就意味着百姓的日子会变得不好过,他们打心底里害怕任何变化。   苏银躲在民宅中,一时之间也无人搜查来,然而这到底不是持久之计。   “姑娘且在屋里稍安勿躁,我出去探探风声,当下外面正乱着,我去寻个隐蔽地方买辆马车来,咱们也该尽早离开。”苏银说道。   姜荺娘自然又没有回应他。   他却兀自出了门去。   丫头颇是担忧地拴上门,姜荺娘却蓦地叫了她一声。   “小丫头,你该不会与他是一样的心思吧?”   姜荺娘习惯地抚着大肚,这时任谁来看,都知她是个孕妇人了。   “你知道吗,他带我走,往后过的就是被人通缉一辈子的生活,你希望他继续这样下去?”姜荺娘问那丫头。   丫头道:“姑娘……”   “别叫我姑娘,你见过挺着大肚子的姑娘吗?”姜荺娘叹了口气道:“你这时将我送回王府,我尚且还能帮你买开脱一二,不然,真到了回不了头的那一步,便没人再帮得了你们。”   丫头心中其实一直也是迟疑。   事情到了这一步,苏银要带走的不仅是瑾王的王妃,还包括瑾王的孩子,莫要说瑾王,就是寻常男子,恐怕也是要发疯的。   如今姜荺娘说只要送她回去她就愿意替他二人开脱,这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主意,即便日后苏银会生气……   姜荺娘看出她的迟疑,又道:“只说是我自己逃走的,我不会叫你为难,这件事我思来想去许久,他带我走,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想必你心中亦是有数的,如今困住他的只是一份执念罢了,待这执念散了,想必他也就清醒了。”   丫头叹了口气,道:“你莫要说了,我放你走就是了。”   姜荺娘微微松了口气,见丫头转身将大门打开来。   她忙跟过去,正要跟着丫头出去,却见门外蓦地有人走进来。   丫头愣住了,却下意识拦在了姜荺娘面前。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丫头惊愕得很。   眼前这老妇正是苏银带来的袭国巫医。   那巫医桀桀笑了两声,道:“你们想甩了我,门都没有,老婆子在你们身上下了抹了些香料,任你们跑到天涯海角,也休想甩掉我!”   她说着话忽然打住,阴翳浑浊的眸子转到了姜荺娘的肚子上。   “她竟然怀了孩子?”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极为明显的兴奋。   “有了瑾王的孩子在手中,咱们还怕什么?”巫医说道。   丫头却扑上去抱住了对方,道:“姑娘,你快走,我拦着她……”   然而她话都未说完,那巫医便从怀中便闪过一道寒光。   姜荺娘吓得忙上前去将丫头扯开,因她这一扯,匕首虽偏离了巫医瞄准的地方,却仍是刺入了丫头的腹部。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巫医枯枝一般的手爪却抓住了姜荺娘。   这时丫头却咬紧了牙将匕首拔出,反刺入了巫医的胸口。   那巫医顿时瞪圆了眼,枯指蓦地发力,几乎要陷入姜荺娘的肉里。   姜荺娘吃疼将她甩开,便见她倒在地上,再也没了任何动弹。   “好疼……”   丫头脸色发白,扶着姜荺娘跪在地上,而腹部的血却汩汩而出,模样十分骇人。   姜荺娘按住她伤口,道:“还起得来吗?咱们到医馆去……”   丫头摇头道:“我要死了……”   她的血几乎浸透了姜荺娘的袖口。   这时苏银终于回来了,他极是惊骇地上前来。   姜荺娘道:“快些带她去医馆……”   不必她再多解释,苏银也知耽搁不得,忙将丫头抱起往外跑去。   姜荺娘跟上去,二人出了巷口未多远便瞧见了一家大门敞开的医馆。   那大夫看到丫头的样子,亦是吓了一条,忙将她抬到了榻上,找寻出伤药想要为她敷上。   然而丫头身上的血很快就冲散了药粉,并没有半分用处。   大夫拿了干净的布带一圈圈缠上亦是无济于事。   “她这血止不住,怕是不行了……”大夫叹了口气,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苏银红着眼睛,看着丫头脸色由苍白逐渐染上了一层土色,一点一点流逝了生气。   “城外有家土庙,听说他家供奉佛祖积下的香灰有神效,有人传言敷在伤口能止血,但真假我却不知,你要不要试一试?”那大夫瞧着也是个热心肠,道:“你若是要去的话,我家门口的马车转给你用,不去的话我把药钱退给你,你拿回去给她准备后事吧……”   “我去……”苏银也不敢耽搁时间,只问清楚了地方,便抱着丫头上了外面的马车。   “姑娘,快上车。”苏银朝姜荺娘伸出手去。   姜荺娘却看向他身后,眼里的冰亦逐渐溶解了一般,道:“他追来了……”   苏银回头看去,才发觉远处尘灰飞腾,竟是十几人骑马朝他这处奔来。   只怕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觉了行踪。   那为首之人正是庄锦虞。   “姑娘忘了吗,你如今是另一张脸,他认不出你的……”   到了这个时候,苏银亦是怕的,许是担忧丫头,许是为了恳求姜荺娘,他的声音也多了一丝颤意。   姜荺娘却道:“看在丫头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回……” 第79章   她说完便退后去,苏银知晓自己也没办法再将她强行带上,只要咬牙鞭马冲出医馆门口。   姜荺娘目送他走,转身便见庄锦虞目光死死凝着那辆马车,鞭打着身下的快马,恨不能直接飞到城门口去。   她却仍立在路中间,俨然要将一群人的去路挡住。   庄锦虞终于注意到了她,他凝着她的目光冷得似深渊,驭马速度没有半分减缓,直视着路中间的孕妇,扬鞭给她最后一份警告。   然而那孕妇人似打定了主意,眼见二人愈发近了,再一个冲刺他便能骑着马将这妇人连带着她腹中的孩子踩成烂泥,她却依然不让。   庄锦虞忍无可忍,却还是在最紧要的时候勒停了马,将将停在了那妇人面前。   那妇人颦起眉,似要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却蓦地捧着腹跌坐在了地上。   司九下马去查看,捏着剑柄在那妇人肚子上轻轻戳了两下,转而对庄锦虞道:“王爷,这妇人的肚子好似是真的,不是伪装出来的?”   庄锦虞抿着唇亦是下了马,走到那妇人身边,见那妇人疼得额头冒汗,竟不似作伪。   “你……”   庄锦虞才说了一个字,那年轻妇人便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你怎才来……”   她声音颤得很,说着便愈发痛苦地捂着腹部。   庄锦虞却蓦地僵住了。   他看着她的脸,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怔愣。   这厢司九却仍似不信一般,还想拿剑柄碰她,却被庄锦虞蓦地抢过剑柄丢在地上。   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对方,却见庄锦虞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   “滚——”   庄锦虞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年轻妇人便往外冲去。   等姜荺娘清醒来时正是深夜里。   彼时她从床榻上坐起,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肚子,发觉肚子一点都没变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再等她想下榻时,却忽然碰到床边一人。   她吓了一跳,见床头灯亮起,她床边上正坐着个人。   “阿芙……”   庄锦虞弯下腰钻进床帐之内,一双黑曜曜的深眸正凝着她,见她醒来亦很是惊喜。   姜荺娘绷紧的神经这才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般,看着他眼底的青影,知晓他这些日子也没少受罪。   “我昏倒前觉着腹痛……”她极是担忧地抚着肚子。   庄锦虞闻言眼中顿时多了一抹愧色,道:“大夫说你受了惊吓,是我吓到你了,我险些没认出你来,实在是该死得很……”   “你知不知你挡在路中间,若是被我伤这半点,我怕是会疯的。”他捉住她的手,挪到自己的心口,叫她感知他仍急促的心跳。   即便这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亦是后怕得很。   姜荺娘却抬手抚了抚他蹭乱的鬓角,颇有些安抚的意味,“我是知道你的,即便你认不出我,你也绝不可能会伤害一个孕妇人……”   庄锦虞闭了闭眼,却将她揽进了怀中。   她竟将他想得这样好……   可她却不知,他那时有一瞬的心情是想不管不顾的。   因为他的阿芙兴许就在马车里,兴许会因停留的那瞬间与她失之交臂……   可若他真那样做了,他真正伤害的人才是她。   他真的是怕……   “你莫要怕了,我不是被你吓的……”姜荺娘安抚着他道。   即便是惊吓,她也是因为那巫医才受到的惊吓,只是那时她一直都悬着心,直到看到他的那瞬间,她的心才逐渐放下。   一旦她松懈下来,身体反而承受不住。   “你是怎么知晓的,他们准备的那么充分,那个女子即便没有伪装,也是与我极像的。”姜荺娘心里亦是对这个问题好奇。   庄锦虞抚着她的脸,她的脸因取下伪装,面上显得异常苍白。   彼时朝局压抑,天子行事愈发偏激,他又因姜荺娘献舞之事恼于她。   去路上他不愿先放下面子去理会她,却也总觉得身侧人有种说不上的异样。   他中途特意绕到途中驿馆去休息,便愈发打量出此女的异常。   而后他便收到了宫中的一封急信,再加上他早前因姜荺娘提及苏银身份一事,派去探查的人终于也从袭国回来,至那时,他便对这场布局彻底明了了。   当初他让人将沈妍月送去极苦之地,又将苏银驱逐出京,不许他再回来。   后来苏银用上了一些手段,故意将沈妍月找到将她做成人彘,一面用来报仇,一面却用来引导沈太医认女。   即便沈太医不认,他们也会想办法挑起矛盾,借机让姜荺娘献舞。   此乃苏银个人的私心,想要将姜荺娘带离京城。   而他们真正要实施的计划却都系在那假皇子的身上。   姜荺娘原也在局中,如今听他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起,竟顿时也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她睡了许久这时反而不困,便靠在床头,又与他絮絮说了许多事情。   他听得极是认真,握住她的手却一刻都没有松开,像是怕她再与他分离一般。   最后姜荺娘问他朝廷现状,抬头却见他已经睡去。   她止住了话,抬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心。   京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子丧事,新帝登基,而朝中的势力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林家,高家亦或是白家,都逐渐消声,依附之党派也逐渐远离,此刻的门庭落寞,与他们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然而朝廷这地方向来都是高官士族角逐之地,一旦失势,朝中自会立刻重组出新的势力,将他们的地位取而代之。   待身子稳妥之后,姜荺娘才特意去了趟牢里看苏银。   苏银仍穿着那日沾血的衣服,坐在角落里,情绪极是低沉。   姜荺娘叫他一声,他看着姜荺娘已经恢复如常的脸,声音梗在喉咙里,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在担心丫头?”姜荺娘问他。   苏银听到这名字,眼眶也微微红了。   那日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城……也救不了那个一直跟着他的小丫头。   “姑娘,我害了她……”   姜荺娘见他哀伤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她没事,当日王爷便寻了太医来将她医治。”   苏银有些不信,怔怔问道:“他为何会救她,是姑娘求的情吗?”   姜荺娘回他道:“我那日拦住他后便晕了过去,并没有机会向他求情,他见你那样护着丫头,以为她是什么重要的人,便想将她救活,问出些证词来。”   苏银听了这答案反而更是错愕。   “就仅仅如此?”   姜荺娘见他的反应忍不住扯了扯唇角道:“不然你以为瑾王是什么人,是洪水猛兽,喜好杀人,任何情况下能面不改色,见死不救?”   苏银盯着她,目光里逐渐出现了一抹喜色。   “那……她还活着?”   姜荺娘微微颔首,只是蓦地又收敛了笑,与他道:“只是我却不能做主请求王爷将你放出来,你是袭国皇室的人,假扮三皇子的人害死了先帝,袭国并不承认有此授意,他们斩了假扮成三皇子那人的全族,又割让了六座城池以求自证,如今你们的处置,仍有待商榷。”   苏银道:“那个假扮成三皇子的人亦是袭国皇室之人,他的父亲确实主张发起战争,若是他那一族人灭了,袭国也就没什么人敢开口求战了。”   他所说的这一切,庄锦虞与朝中部分大臣却早已得到了消息,如今与他说的这些倒是吻合一致。   若说当下朝廷有什么决定,自然是对那六座城池心动。   甚至有人提议,先收下城池,再攻打袭国。   然而袭国也并不傻,奉上城池的同时,亦要签下两国和平之约,若是任何一方违约,必然为他国不耻,失信者必失天下。   “瑾王,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选?”三皇子立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山河,眉心紧蹙。   庄锦虞道:“袭国因内乱这时才能让步至此,若是我们这时帮了主张和平的袭国部族,他们必然会感激不尽,若是我们拒绝了,选择开战,那么袭国内部仅剩下的和平派系,必然也会改变立场。”   “我也是觉得,若是战,这时必然会逼得袭国内部主张和平派系颠倒立场,令他们别无选择,拼死一战他们未必会输。”三皇子说着又低声道:“即便我们赢了,所牺牲的将士与粮草都会令百姓与朝廷受到重创,若是这时,再有实力与袭国差不多的第三国攻打来,恐怕我们未必还有足够的国力去消耗支撑战争。”   每一场战争之后,都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消弭去百姓心中的恐慌与不安。   而他们在战乱中失去的家园与亲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殿下心中早已有了选择。”庄锦虞听了他的话后,便猜到了他的想法。   三皇子笑了笑,未再言语。   他心中却清楚得很,得了那六座城池,来日袭国又算得了什么,唯有国都强大,朝代才能得以延续,百姓方能拥有太平盛世。   三个月后,新帝登基。   与此同时,姜荺娘亦是到了生产之期。   姜荺娘一面吃力顾着生产,一面却还要咬牙交代下人不许叫瑾王知晓,免得他为此耽搁了事务遭人诟病。   然而即便她令人将消息瞒严实了,却仍是叫宫里人知晓了。   她前脚孩子刚生出来,后脚俞太后便出现。   “好孩子,好孩子……辛苦你了……”   姜荺娘觉得眼皮沉重,却仍是强撑着精神道:“太后怎来了,此地正是污浊……”   俞太后却眼含热泪道:“叫什么太后,叫皇祖母,你为瑾王吃的苦头哀家都知道了,往后哀家定然疼你和重孙子。”   这俞太后从前一直都看轻姜荺娘,多少都是因为她的家世不配而认为她这样的女子一定是别有用心才攀上瑾王的。   临了一番事变,庄锦虞忽然发觉自己为了维护姜荺娘不惜在太后等人面前装作不在意她的主意实在太馊。   也觉得让外人一直误解于她,只图他二人夫妻之间平顺未免也有些自私,是以他索性将她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与了俞太后听。   他本意只想叫俞太后明白,这件事情并非是姜荺娘攀扯上他,而是他一直纠缠于对方,也猜想到俞太后也许会因此更不喜欢姜荺娘,但他也不打算再对自家祖母隐瞒。   岂料俞太后竟听得落泪,还与他道,没曾想这姜氏竟是个如此至孝至善之人。   这令庄锦虞郁闷了许久,好似自己先前所作所为都是他自作聪明绕了一个极蠢的弯子。   俞太后看似刻板,没曾想也是个心性豁达之人。   姜荺娘并不知晓庄锦虞背地里又对太后说了什么,只觉得太后看她的目光着实与从前不一样了,然而她实在太累,也来不及顺着对方的话改口就昏睡过去了。   待庄锦虞在宫中知晓此事赶回家时,只看到姜荺娘身侧躺着一个面团似的小人,红扑扑的样子,令他都不敢认。   “我原见过郡主那般艰难的生产是极怕的,但自己生的时候,个中滋味自己才知道,好在一切都顺利。”   她醒来后看到他,有些疲倦,可眼里却也透出温柔来。   他垂眸看着她和孩子,俯身吻了吻她湿透的鬓角,低声道:“谢谢你的一切顺利……”   谢谢她没有如他母亲那样,因为产子而永远离开了他。   不久之后,新帝与朝廷终于商议出了最终决定。   朝廷决意将挑拨两国是非的假皇子当众处斩,并且接受了袭国的诚意。   至于苏银,则作为质子永远留在京城,除却行动受制,他仍与在袭国时应有的待遇无异。   而此刻,瑾王与瑾王妃终于也重新启程,要离开京城。   据说当日,新帝听说了此事特意追到了城郊外,虽拦截住了瑾王夫妇,却仍是没能留住对方。   瑾王只留下一言,道唯愿为天子守住一方太平,余生养顾妻儿,别无所求。   昔日那些有关瑾王野心复位的谣言亦是不攻自破。   途中,姜荺娘看着窗外的路,颇是唏嘘。   “此去路途坎坷,新居之地亦还需要适应,恐怕你我到了那里还得忙碌一阵才能安定下来。”庄锦虞与她说道。   姜荺娘知晓他心思沉重,想安抚他,可是许多话在如今看来都显得十分多余。   “临去前,去薛家拜见外祖母时,她虽不舍,却与我说了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倒是符合我这会儿的心境。”她对他说道。   他二人皆在,孩子也在后车由着奶娘哄着睡觉,往后也不再会有分离,比起在京城的日子,这时她反而觉得十分心安。   庄锦虞握着她的手,什么都没说,但此刻却眸色沉静,给人一种温和而深沉的感觉。   当下的他,收敛起锋芒,整个人愈发沉稳起来。   “你在想什么?”   姜荺娘打量了他一眼。   庄锦虞垂眸看向她笑道:“我在想,新的府邸里,还能不能再造一座观芙阁。”   姜荺娘闻言似又想到了什么,只嗔怨地瞪了他一眼,却再无旁话。   去路并不漫长,余生才漫长,他想做什么,她陪着他就是了。 第80章 番外一家三口   小世子六岁那一年,家里人带着他去看了花灯,那些热闹的画面映在他脑子里,叫他怎么都睡不着。   奶妈便告诉他,花灯是那些男男女女幽会结情之节日,等他大了才好去花灯节上寻个媳妇回来。   岂料小世子一听更是兴奋,听着奶妈哄他半天,才累得睡去。   第二日,小世子便跑来问姜荺娘:“母亲,你快给我说说,父亲年轻时候是不是很讨大家喜欢,父亲和您也在花灯节上,你们以文会友,一见倾心的是不是?”   姜荺娘极是头大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么会冒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来。   “怎就是你父亲讨人喜欢了?”姜荺娘笑着将他抱怀里去问他。   小世子道:“父亲可厉害了,我学不同的东西都要请不同的先生来教,可父亲一来,不管我哪个不会,他都能指点我,而且比先生教的好,他这么厉害,自然是很讨人喜欢的。”   然而他说着说着,脸又苦下来,道:“如此说来,父亲根本就不可能与母亲以文会友,母亲下棋那么烂,父亲怎么可能看得上您呢?”   姜荺娘暗暗咬牙,不知是谁泄露了这事情,脸上却还挂着慈母的笑容,与他温柔道:“没这回事儿。”   小世子却仍自顾自道:“定然是母亲苦苦追求父亲打动了父亲,父亲才答应的是吗?”   姜荺娘把他放在地上,替他整理好衣裳的碎褶,与他说道:“可不是我要嫁给你父亲的,是你父亲当初逼着我嫁的,你怎小小年纪就这般偏心……”   小世子倒也没觉得自己偏心,一脸诚恳道:“怎会是我偏心父亲呢,分明是母亲你赚到了啊,父亲他那么优秀,嗷——”   小世子话没说完就捂着被胖揍的屁股跑了。   姜荺娘坐在屋里又好气又好笑,当真是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   等小世子溜出母亲那里的时候,去书房里却见父亲正认真的工作着,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待庄锦虞看过来,他小身板顿时挺得笔直,看着父亲的目光充满了孺慕之情。   他父亲生得儒雅俊美,可是当地的第一美男子呢。   “父亲,孩儿有个问题想要问您。”小世子满眼的期待,极想跑到父亲怀里去撒个娇,却又怕惹父亲不悦。   庄锦虞搁下手中的笔,朝他招了招手,他才羞怯地小步跑到对方身旁,由着对方将自己抱到怀中。   “你想问什么?”庄锦虞垂眸看着长大的小面团,见他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颇感到好笑。   这孩子不知道为何,每每一见到自己就乖的像个猫儿一般,既不像他母亲,也不像自己。   小世子沉浸在父亲温暖厚实的怀抱里有些飘飘然,但仍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便将问题问出了口。   “虽然母亲不承认,但我觉得母亲当时一定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打动了父亲,是不是?”小世子极是期待的模样。   然而他父亲仅是温尔一笑,与他说道:“往后不许再与你母亲顶嘴,也不要与女孩子去争论,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吗?”   小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凝在他父亲的脸上,愈发肯定当初定然是母亲追求父亲来的。   他转念又想,他母亲能从那么多女孩子手中抢到这么优秀完美的父亲,她可真是幸运啊。   夜里,姜荺娘则满是抱怨道:“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竟将我从前与你下棋的事情说了出去,叫孩子竟觉得我都不如你好……”   庄锦虞扯了扯唇角,就为这事情他想要抱着她睡她都不肯了。   “那你也不能拿我撒气吧?”他一边无奈说道,一边仍探出一只手想要搂她,却还是被她拍开。   姜荺娘扭头看着他道:“这也怪你,你下棋的时候就不能让我一回?”   庄锦虞觉着就她这下棋水平,他也能输给她,只怕他出去都没脸见人了。   他低声道:“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怎好做这种虚假的事情……”   姜荺娘看破他怕丢人的心思,也不戳穿,只笑着躺回他怀里去,莹白的面颊蹭了蹭他的怀,眸子似含了雾,抬眸娇怯地望着他。   庄锦虞抬手抚着她后背的曲线,低头正想含住她的殷色唇瓣却被她软绵绵地避开。   “你还是做你的君子才好……”她的声音又娇又绵,又像是怨着他嗔着他一般,偏撩得他心口微痒。   “好阿芙,此事怎能混为一谈?”他噙着笑,垂眸望着她,声音也微哑。   “那你说到底是能还是不能?”姜荺娘压住他的手,绝不许他再逾越更多。   他眉头微挑,当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能,必须能,阿芙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姜荺娘没忍住笑,正是得意的时候,却不防被他捉住了双手反绑了起来。   她怔了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庄锦虞目光幽沉凝着她道:“你当我是输得起的人么,自然是要提前好生收一顿利息才行。”   姜荺娘:“……”   输不起别输就是了!   然而她再想与他重新商量也来不及了,她不买这账他也是要强卖了。   第二日姜荺娘和庄锦虞当着小世子的面下了一局。   庄锦虞输的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倒也不算辜负了姜荺娘昨夜被迫的辛苦付出。   小世子看的目瞪口呆,转而看向母亲的目光愈发惊愕。   “完了完了……”   姜荺娘笑问他:“怎么了?”   小世子说:“父亲天天跟你睡在一起都睡傻了。”   姜荺娘险些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庄锦虞捏着棋子扶额大笑。   小世子见母亲那张漂亮的脸忽然变得像母老虎一样吓得躲在父亲身后。   姜荺娘扶着尚且还酸痛的腰看着这一大一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81章 番外薛桂瑶   自从司空越答应了要娶薛桂瑶后,薛桂瑶便好似陷入了另一个梦里,迟迟未醒。   家里开始布置起来,薛桂瑶一直看着,丫鬟却见她脸上的笑意一日比一日少。   直到这一日,薛桂瑶发觉身上的药性散去许多,身体也恢复了精神,这才早起去见过程氏。   程氏见她竟一副痊愈健康的模样,激动地几乎要流泪。   薛桂瑶见状便愈发觉得自己果真如司空越当时指责的那些话一般,自私极了。   “难怪人家都说冲喜冲喜,果真一冲就喜……”程氏握着她的手极是激动。   薛桂瑶笑了笑说:“母亲,既然我都好了,婚事便取消吧。”   程氏闻言,又是一愣。   “这是为何,你不是说你喜欢那司空先生吗?”   薛桂瑶扯了扯唇角道:“喜欢是喜欢,但那也只是女儿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的任性之言,如今女儿康复了,如何能真的嫁给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呢,只怕往后居无定所的日子,女儿也吃不消。”   程氏听她前半句话还没怎么想,只是听到后面倒也生出了迟疑来。   说起来当初她见司空越答应时脸上也是一丝笑意也无,想来若非是医者父母心,他也并不愿意娶自己女儿。   当初为了女儿逼人家娶,如今利用完又一脚把人家踢开,似乎也有些不好。   但就如她女儿说的那样,那司空先生原就不在京城定居,日后也不知要去哪里游荡,山高水远的,她又怎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女儿呢。   程氏想了想,道:“还是不妥,这些事情我都开始着手布置了,谁不知道我们薛府又要筹办喜事了,这时候突然又不办了,岂不奇怪?”   薛桂瑶扯了扯唇角道:“那便寻一个上门女婿顶上不就好了,母亲可别说之前没相看过,想来叫母亲这时候去找个优秀的男子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程氏道:“你说什么呢?”   “想叫女儿往后远离京城还是寻个上门女婿一辈子在你们眼皮底下孝敬你们就看母亲选的了,反正我也不勉强母亲了。”薛桂瑶说罢,便也待不住了,起身就回房去。   程氏看着女儿的身影愈发觉得奇怪。   “她竟都不似从前那般跳脱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姑娘大了,性子真是愈发怪异了。”程氏嘀咕道。   然而薛桂瑶回了房脸上便一丝笑容也没有了。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可笑的闹剧也该到此结束了。   一切都是她一手作弄出来的事情,此后司空越去哪里她都不会再去过问。   也许待母亲重新为她择了夫婿之后,她也就能收心做个贤良女子,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到了晚间程氏将这事情与薛父商量了一下,薛父皱眉道:“这些事情是有些糊涂了,但为着女儿身体要紧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我们薛府不能这般对待司空先生,回头待我好生与他说清楚,该补偿的补偿,他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咱们的女儿不适合他。”   程氏虽也觉得司空越是个极不错的人,但作为一个母亲,到底还是想给女儿寻个安稳的夫家。   等第二日,司空越得了薛二老爷的邀约,却听薛二老爷将事情与他说了。   司空越逐渐拧起眉道:“你们要毁约?”   薛二老爷一向敬重他这般医者仁心的人,再加上自己女儿的命也是对方搭救回来的,哪里敢说毁约,只与他道:“且容我说句实话,一方面,是小女实在配不上你,另一方面,也是她大病初愈,也受不得四处波折的生活,若是为她寻个上门女婿给他们另开府邸一辈子都留在京城,我们都是放心的,至于该给你的赔偿我们必然一样都不会少,我早已让管家备下了百两黄金还有……”   “这么说来,您是不满我四处游历的生活?”司空越问他。   薛二老爷突然被他打断了话,听他这话表情有些讪然,但也不好否认。   司空越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留在京城,不知可还有其他问题?”   “什么?”薛二老爷怔住了。   司空越道;“我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家底实则也有不少,若是您不放心,我大可列下清单送来,给你们一一过目。”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空先生,先前因小女病重之事,需要冲喜,这才劳烦到了先生,先生是出于大义,我当真是感激不尽,如今小女好了,又怎敢强求先生娶她呢?”薛二老爷说道。   司空越却又道:“想来薛老也是误会了。”   “什么误会?”   司空越道:“不是大义。”   “嗯?”薛二老爷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司空越垂眸看着地面,沉默了许久,就在薛二老爷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低沉道:“是我喜欢令嫒。”   离成亲的日子越发近了。   薛桂瑶却恹恹的模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程氏来看她时,见她一脸假笑,愈发觉得无可奈何。   “你说你不情愿嫁给司空先生,就是这样不情愿的?”程氏觉得有些苦涩,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就变得这样忧伤。   薛桂瑶叹了口气,心想如今木已成舟,对着母亲也没甚好隐瞒的了,索性便与她说了清楚。   “昔日是我缠着他,后来也是我装病想要逼你们答应我嫁他,结果你们疼我,真的答应了,可是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如今我没灾没病,又怎好继续勉强于他,母亲,你可会……瞧不起我了?”薛桂瑶极是艰涩道。   程氏没忍住泪意,将她抱住说:“喜欢说出来就是了,你是我薛家女儿,想要的母亲还不努力替你争取,何苦要这样委屈自己,还绕这么多弯子来?”   薛桂瑶听了她这话反而更想哭了。   她母亲当真是很疼很疼她,比她所想的更加要疼。   待大婚当日,薛桂瑶穿着大红嫁衣终是要出嫁了。   盖上红盖头的那瞬间,她闭上眼,一双泪珠子顺着面颊滑落。   她往后当真就再也与那人无关了。   但这也也好,他彻底自由了,薛府里也再没有任何人能用任何借口束缚住他。   而他,也许对她的鄙夷会因此而少去那么一点?   她原以为自己能坚持得住,却又发觉自己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她坐在花轿里听着热闹的喜乐哭得几乎不能自控。   至于新郎是谁家的她又哪里在意,上门来的女婿左不过都是为的她家的钱财,她日后不亏待了就是。   直至入洞房时。   她麻木坐在床榻边等着新郎揭起盖头。   直至那新郎握着喜秤一点一点挑起了她的盖头。   在瞥见她满脸泪痕时,新郎官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莫不是后悔了……”   对方的声音里头一回多出了一丝不确定与无措。   薛桂瑶缓缓抬眸看向他时,整个人却也愣住了。   这穿着新郎官衣服的人不是司空越又是哪个?   “啊……”   薛桂瑶懵了。   司空越抿着唇,而后却捏起了袖子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而后又站直了身子,与她道:“我明白了……”   他说罢便要起身,却被薛桂瑶一把拽住。   薛桂瑶忙摇头道:“你、你怎么会明白呢,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出嫁才哭的,新娘子都是这样……”   司空越回首望着她道:“新娘子都是这样?”   他的目光十分清明,从未有过片刻的含糊,这时却隐了几分笑意。   薛桂瑶则更想哭了。   “是……新娘子都是这样子的。”   司空越唇角微扬,几乎是头一回对着她笑。   “你听好了,你父母确实不愿将你嫁与我,你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妻,既然嫁给了我,往后便要收心,好生与我一起生活……”   薛桂瑶则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美梦中。   她竟是他求来的妻?   她何德何能……   “那……那……”她焦急得很,仍捏着他袖子不放,生怕自己刚才表现不好将他气跑。   司空越却握了握她的手,与她温声道:“等我片刻回来,自还有洞房之礼要补上……”   薛桂瑶脸涨红起来,手指也似被烫到了一般蓦地缩回。   她还能和他洞房……   薛桂瑶见他离开,忙叫丫鬟打水来给自己洗干净脸,生怕自己哭的乱七八糟的脸会令对方嫌弃。   婆子见她一会儿一副身在地狱的模样,一会儿又好像飘在了云端,几乎都疑心她是不是疯了。   “姑娘,在想什么呢?”婆子试探地问道。   薛桂瑶紧张地扭着袖子,话却难以开口。   她都没有去学习过那些压箱底的书籍。   回头洞房的时候该怎么伺候她一样都不懂,又被他嫌弃了怎么办?   “去,把我压箱底的书翻上来,我要温习温习。”薛桂瑶使唤婆子。   婆子极是为难:“这也能温习?”   薛桂瑶却好似注入了鸡血一般,极认真道:“难得他给了我机会,今晚上我必然要令他满意。”   老婆子听得瞠目结舌,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猴急的新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