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眉姑娘出逃手记 作者:白清词   文案:   薛少河受人之托,护送顾唯念到她心上人那里去。   可是送着送着,他就起了贼心,   想拐了顾唯念。   可她怎么就那么难拐?   顾唯念(眉眉)迟迟无法抵达项远身边,   反而跟着薛少河满世界兜圈圈,一不小心,   走过了万里河山,顺便跟着他惹了一堆麻烦……   一句话简介:保镖打我主意,救命!   这个故事又叫做→_→霸道保镖爱上我!   本文原名《山河念》,打今儿起改名了!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甜文   主角:顾唯念(眉眉) ┃ 配角:薛少河,项远,顾行,叶寻 ┃ 其它: 第1章 出走   顾唯念回头看了一眼相府。这朱门绮户在月色下褪去了所有铅华,显得静谧朴素,有种别样的美丽。   她心中一阵酸楚,但还是头也不回的跑了。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相府千金,哪有那么容易离家出走。   约莫一个时辰后,顾唯念进入一条小巷。四下安静无人,走在幽凉的青石板路上,只能听见自己轻盈的脚步声。这条小巷距离城门很近。待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她便能离开京城了。那时候,家里人就算发现她不在了,也已晚了。   顾唯念来到一处小院前,推门而入。清清冷冷的月色下,唯有一株梧桐寂寞矗立。正北几间屋子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灯火,除了虫鸣,也不闻一丝人声。顾唯念心中蓦然一惊。怎么会没人接应?但想到院门是开着的,分明是为了方便她进来,她便又安下心来。进入屋子里,摸黑燃起一盏青油灯,端着灯台照了一圈,只见床帐桌椅俱全,收拾得干净整洁。她松了一口气,略略安下心,将包袱放在桌上,合衣躺倒在床上歇息。从明早开始,便要每日赶很久的路。她需要好好休息,保持体力。   只是这样的情形下,又怎能睡得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忽闻“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一阵急风掠入,吹得那一点灯火急急摇晃,幸而未灭。   顾唯念当即惊起。   进来的人白衣佩剑,是顾行。   顾唯念惊诧至极:“哥!”   她万万没想到,相府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她。   顾行并非顾唯念亲生大哥。顾相多年无子,发配辽北十年间,好容易得了两个儿子,却都相继夭折了。此番沉冤昭雪,重入帝都,二度拜相,便过继了一个已逝族兄的小儿子。这个族兄的儿子,就是顾行。   顾行乍从贫苦百姓摇身一变,成为相府公子,倒也没见他有什么不习惯。他一双清亮的眼眸,永远都淡定自然,仿佛含笑的佛陀。   然而他此刻望着顾唯念,却是且惊且忧:“眉眉,你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顾唯念下了床,行至桌边,拔下一支发钗拨弄灯芯,屋子里果然亮了些。她语气甚是平静,“我只是已经不能习惯相府的生活了。”   顾行道:“你是不是讨厌那些来求亲的人?你是厌恶李公子,还是讨厌张少卿?万事都可以跟大哥说,跟爹说也行。你不想嫁,爹又不会逼你。”   顾唯念道:“我不是为这个。”   顾行不由分说,上前拉过她:“除了我,没人知道你跑出来了。咱们悄悄回去,不会有人逼问你的。”   顾唯念不由自主,随着他的拉拽踉跄而行。   才至门口,“突”的一声,一把长剑点在门框上,恰恰横在顾行身前。剑未出鞘,持剑者一身锦衣玉带,双眉斜飞入鬓,凤目狭长璀璨,神情傲然张扬,竟是个当世罕见的美男子。   “叶寻!”顾唯念看到来人眸中一亮,甚是惊喜,随即又不满道,“你怎么不再晚来一些?”   叶寻浅浅一笑,傲然之色尽去:“佳人相约,我却迟来片刻,这确是我的不是。幸好还赶得及救你。”   顾行蹙眉,警惕地望向叶寻:“你是什么人?”   “带她走的人。”   ……   天亮时分,顾唯念顺利出城。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套浅绿色布裙,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髻上插一根白玉簪子,很是清雅朴素,活泼俏丽。只是走在衣衫华丽的叶寻身侧,活像是他的婢女。   春光明媚,春风温柔,路上行人稀疏。顾唯念心中轻松不少,心情也转好了。她赞叹道:“你果真厉害。我早知你功夫好,却没想到这么好。顾行的身手我见过的,不想在你手底下却过不了五十招。”   顾行被制住穴位,又被绑在床上一夜。不必受罪,却也动弹不得。不过,以他的能耐,一旦没了叶寻看着,想要脱困只怕也容易得很。   叶寻却道:“这分明是奇耻大辱!对付一个公子哥儿罢了,居然也费了我这么大力气。”   顾唯念:“……”这家伙对自己要求还挺高。   约莫行了半日路后,叶寻将顾唯念带到郊野处一家小酒馆。那酒馆开在一片青青竹林外,茅屋顶上吊着一面酒旗———绿竹居。茅屋外摆着几张发黄的竹桌竹凳,别有一份意趣。只是地处偏僻,顾唯念怀疑平时根本没人光顾这家酒馆。   店主是个年轻人,生得剑眉星目,高大挺拔,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店主是认得叶寻的,见到他来,便自茅屋里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抛给他一个小酒坛子,又笑道:“我就说一早便听见喜鹊在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叶兄,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叶寻捡了张桌子坐下,将酒坛随手搁在桌上:“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喝酒。你接趟镖吧,价钱我付双倍。”   他一坐下,站在他身边的顾唯念便更像个小丫鬟了。   顾唯念打量了一眼店主,虽是一身布衣,但年轻英气,神采奕奕,笑起来尤其讨喜。看来这里并不是一家普通的酒馆。背地里做的,却是接镖的行当。这人为何不开一家镖局,反倒开一家酒馆呢?   店主也打量了一眼叶寻身边的小丫鬟。清纯秀丽,绮年玉貌,长发乌黑,俏脸粉嫩,长得真是不错。于是,这打量一眼,就变成了打量好几眼。   叶寻轻轻叩了几下桌子:“薛少河,你发什么呆?”   原来店主名叫薛少河。顾唯念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薛少河回过神来:“行啊。双倍的价钱,若是不接,岂非是跟钱过不去?”   叶寻便将顾唯念推到薛少河面前:“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把她送到崇苍宫!”   “什么?!”   顾唯念和薛少河同时叫起来。   顾唯念急道:“不是你带我去么?我根本不认得他。”   薛少河也道:“你让我将你的丫鬟送到崇苍宫?”   芳菲谷,仙月湖畔,崇苍宫。   那里简直就是大夏朝的禁地,擅入者至今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顾唯念对薛少河的言辞很不满,瞥他一眼:“谁是他的丫鬟?”这家伙什么眼神?!   话毕,她又去瞧叶寻。叶寻很识趣的站了起来,赔笑道:“你坐。”   顾唯念便端端正正坐到了那张发黄的竹凳上。   叶寻神色歉然:“眉眉,我有些事赶着去办。不能陪你去崇苍宫了。”   顾唯念道:“那也不能让他送。”她都不知道这薛少河是什么人什么品性,怎能糊里糊涂跟着他跋山涉水去芳菲谷。   叶寻道:“那我只能先将你……送回家去。”   顾唯念气得拍案而起:“你说话不算话。”   薛少河立刻接口道:“眉眉姑娘说得对。叶寻啊叶寻,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意思食言背信?”这趟活儿还得叶寻自己干!他并不想招惹崇苍宫。   叶寻挑眉:“莫非你没有食言过?”   “从没有!”   “很好,我佩服你”叶寻道,“你刚才可是亲口答应接镖的。”   薛少河:“……”   叶寻又转头对顾唯念道:“薛兄这个人很可靠。你虽不信他,好歹也该信我。”   顾唯念不满道:“我又不是货物,说什么接镖不接镖的。”只是声气却弱了很多。她一个人是到不了崇苍宫的。能帮她的只有叶寻。除了听叶寻的话,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薛少河恨不能用眼神在叶寻身上戳两个窟窿。他咬牙道:“没有你这么坑朋友的。”   叶寻拍拍他肩头:“放心。你若将她送到崇苍宫,你就是崇苍宫的座上宾!” 第2章 同行   顾唯念到底还是跟薛少河同行了。   毕竟除了叶寻,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何况叶寻看她满脸不乐意,已将她拉到茅屋里对她分析过了。一,顾府的人只知道她被叶寻带走了,所以他可以负责吸引顾府的追踪。二,薛少河确实靠得住,不会乱来。何况他是忽然有急事要办,除了薛少河,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否则他肯定找个女人送顾唯念去芳菲谷,孤男寡女毕竟不便。   顾唯念只得勉强答应了。   同行第一天,薛少河就忙着打听顾唯念的真实身份。   “原来你姓顾,你叫顾眉?”   “我不叫顾眉。”   “那你叫什么?”   “顾唯念。眉眉是我娘给我起的乳名。”   薛少河拿下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大口清水下肚:“我听你是京城口音。京城姓顾的,有好几家呢。”   他的语气甚是平静,顾唯念却立刻警惕起来。若给这小子知道她是左相顾佑平的女儿,只怕他真的反口撂挑子不干。顾唯念便拧身坐在路旁的大青石上,潸然泪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薛少河不明所以:“你哭什么?”   顾唯念这才抽抽噎噎道:“自然是哭顾家满门。若非叶寻相救,使了个调包计,只怕我早就上了断头台。”   她这么一说,薛少河便恍然大悟:“你是中郎将顾青的女儿?”   他已瞧出顾唯念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是她的一双手又比真正的深闺小姐略粗大一些,那骨节一看便是做过力气活的,虎口处似乎还有薄薄的茧子。以她的年龄,若她是顾将军的女儿,那就对得上了。京城人士,官宦小姐,但那双手也是摸过刀枪的。   顾青原为禁卫军统领,只是不得新帝欢心。文治皇帝甫一登基,顾家便遭了难。顾青得了个私吞军饷的罪名,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连十岁的儿子和十七岁的女儿也未能幸免。如今看来,顾小姐为叶寻所救。被斩首的那个,只怕是个替死鬼。   这也难怪顾家的女儿要哭了。   不过这顾唯念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功夫的。或许她只是会些花架子,并非精通武艺。毕竟她手上的茧子太薄了些,不像是下过苦功的。   其实,据薛少河所知,京中还有个芳龄十七,正在谈婚论嫁的顾氏官宦小姐,便是左相顾佑平的女儿。但那位顾小姐,人都说样貌丑陋为人粗鄙,据说还在辽北被人破了身子,所以说亲困难,肯上门求娶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的寒碜货色。薛少河也就没往顾相的女儿那里去想了。   顾唯念低泣道:“顾青正是先父。我如今已是无依无靠了。”   薛少河觉得她怪可怜,便轻轻拍了拍她肩头:“顾姑娘,节哀顺变。”   顾唯念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搭在她肩头上的那只手,又抽噎了一嗓子:“若非遭此灭门之祸,谁会千里迢迢投奔项远!”   崇苍宫宫主,正是项远。一个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名字。便是朝廷,也管不到他的芳菲谷。   薛少河听到“项远”两个字,便讪讪的收回了手。差点儿忘了,这位顾大小姐与项远的关系非比寻常。若非如此,送她去崇苍宫的人,也成不了崇苍宫的座上宾。   薛少河问道:“顾姑娘,项宫主是你什么人?”   顾唯念道:“他是我的情郎。”   薛少河立刻后退一大步,离顾唯念远远的。项远的女人,他还不敢肖想。也不想让人误会他有染指的意思。   顾唯念这才满意了,拿袖子拭了泪,起身道:“我歇息够了,薛大哥,咱们走吧。”   薛少河这才和她并排同行,只是始终隔了一步的距离。   顾唯念并不认得到芳菲谷的路。她只知道,芳菲谷在清江城附近。至于到清江该怎么走,她便不知道了。所以,顾唯念只能跟着薛少河走。薛少河要往东去,她绝不敢提出异议往西去。好在薛少河选的路,大都又好走又美丽。   丽日乘空,微风习习,河畔青草依依,一路浓桃艳李夹道相送。顾唯念走在这样的郊野,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她心情大好,便与薛少河多说了几句话。   “你叫薛少河?是哪个少哪个河?”   “少年英雄的少,山河大地的河。”   “你的酒馆关门了,不怕影响生意?”   “哈哈哈哈”薛少河大笑,明朗如乾坤山岳,“顾姑娘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我开那酒馆,只是个幌子,也是没生意时的栖身之处罢了。我本是镖师,也叫做保镖。一个人走镖,专替人护送别人不敢送的货物。走一趟镖,不管送去哪里,马马虎虎收人家八千两银子,混口饭吃。”   马马虎虎收八千两?混口饭吃?   顾唯念暗暗咋舌。他走几趟镖,便可得几万两银子了,满可以躺在银山上睡大觉,还睡什么茅草屋,还继续接什么生意啊。   薛少河又道:“不想我这次走镖,送的并非货物,而是个小姑娘。”还是个娇美如花的小姑娘。   顾唯念又问:“薛大哥这是第几次走镖了?”   “第一次。”   顾唯念:“……”   叶寻居然跟她说这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靠得住!!顾唯念撕了叶寻的心都有了。清江城那么远,她虽不认得路,却也知道那里相去京都万余里。薛少河有本事将她安全送到么?不过现在除了薛少河,她也不知道还能跟着谁走了。所以,她只能继续和薛少河同行。   顾唯念自然也没忘了探问薛少河的身世:“薛大哥是哪里人?”他是京城口音,她却不敢妄自猜测。   “不知道。我自小便四处漂泊,四海为家。”   这个答案,顾唯念半信半疑。她又问道:“薛大哥是如何认得叶寻的?”   “顾姑娘是将门千金,又是如何结识叶寻这个江湖人的?”   顾唯念呵呵笑,却不肯答言了。她不肯说,自然也不好再问薛少河。   他们同行的第一天,顾唯念走走歇歇,所以也没有走出太远。即便如此,顾唯念的脚上仍然磨出了水泡。她已经很多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到了晚间,薛少河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寻了人家投宿。两个人说是兄妹,给了一个老大娘二十文钱,在老大娘家落脚歇息,各睡一间屋子。   是夜,隔着一面墙,薛少河听到顾唯念挑破脚上的水泡自行上药时,嘴里发出的嘶嘶声。她这是疼的。这个姑娘太娇嫩了,只怕也睡不惯这庄稼人的炕头,盖不惯这硬邦邦的被子,他想。谁知顾唯念睡下后,并没有闹出辗转反侧的响动来,竟是一夜好眠。   想来她是太累了,薛少河心说。   翌日,薛少河带着顾唯念,来到一处繁华一些的大镇上,买了一辆年头很长的旧马车。马是老马,车是破车。毕竟叶寻只给了他二百两银子的定金。若非大家是老相识,叶寻又说来得匆忙,身上确实没有多余的银两,薛少河绝对不会只拿这么点定金就做事。顾唯念身上当然是不会有什么钱的,一个从死牢里逃出来的人,身上能有几文钱?所以,这二百两定金,其实就是路费了。薛少河需要省着些花。   顾唯念看到马车,简直好似看到了亲娘,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薛大哥,你人真好。”这年头居然还有倒贴钱做事的保镖,多么不容易呀。   她们二人分工很明确。顾唯念坐车,薛少河负责赶车。   顾唯念坐进车里后,又叮嘱薛少河:“薛大哥,待出了这镇上,你快些赶路。我……我急着见他。”这话说的真是不害臊,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薛少河果然一副好笑的神色,口里却应了一声:“好。顾姑娘,你坐稳了。”扬鞭打马离去。   出镇不久,但见芳草漫漫,前路茫茫。车厢里的顾唯念掀帘贪看了片刻景色,便催促道:“薛大哥,你快一些。”   薛少河便将马车赶得快了一些。马车快起来后,顾唯念便知不好。这辆马车实在是不舒服,这么一加速,她都要被颠散架了。不过为了快些赶路,她决定忍一忍。   大约一个时辰后,薛少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便高声问道:“顾姑娘,你受得了么?怎么听不到你一点声音?”   顾唯念紧紧抓着车厢里的横杆,大声道:“受得了……”话未完,便一口吐了出来。其实她腹中早已是翻江倒海许久。   薛少河连忙喝住老马:“吁——”   老马很听话,一扬前蹄,生生定住了。马车颠簸许久,猛地停下,只听“咔擦”一声,车轴断了。顾唯念“啊”的一声惊叫,便从车里滚了出来。   薛少河没料到有此变故,出手慢了一些,没能救下顾唯念。   顾唯念摔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左脚处疼得厉害,一点儿也动不得了。   薛少河买得这辆车,居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坏掉了。他原本还想靠这辆车走上万里路呢!不过此刻他也顾不得马车了,顾唯念看起来比车更惨。她脸色煞白,已是疼得出不了声了。   薛少河急掠到顾唯念身边,蹲下身子,扶她坐起来:“你怎么样?”   顾唯念疼得眼泪汪汪,嘴里直抽气:“薛大哥……我……我的左脚是不是断掉了?”   薛少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当下便挽起她裤腿,扒掉鞋袜,看过了她左脚,道:“扭伤了,应当没有大碍。”   顾唯念道:“我浑身疼得厉害,走不得路了。”   薛少河正要答言,忽然浓眉一轩,抬眸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他若没有听错,有至少十匹马,正向这里狂奔而来。   顾唯念不如他耳聪目明,见他面色凝重,朝着来时路凝视,便也回头去瞧:“怎么了?”   她回头时,远远的地平线上,已出现一群狂奔的骏马,马蹄过处,扬起一片黄色烟尘。   以薛少河的目力,还能看清马上人各个身着劲装持刀佩剑。当中那匹马上,是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   薛少河道:“看这些人的打扮不像是商队,也不是江湖人士,更不像是官府的人,倒像是哪个官邸的私卫。”   顾唯念闻言一惊,细细分辨来人。她这时候才看清,是顾行带人追来了!   他怎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快?叶寻分明说,相府的人一定会先追踪叶寻的!!   顾唯念一把拉住薛少河的衣襟:“薛大哥,你快带我走。我认得那个穿白衣服的,他……他是刑部一个年轻狱官,时常视察牢房。他认得我,他还……还对我有意,他轻薄过我。若叫他知道我没死,我一定会被通缉的。他一定会想法子抓我回去。”   “轻薄你?”薛少河道,“这人模狗样的败类,今日犯在我手里,定叫他……”   顾唯念连忙打断他:“薛大哥,你以寡敌众,还要照顾我这个拖累,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薛少河想想也是,只得道:“也罢,算他走运。”他打横抱起顾唯念,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轻飘飘越过马车,稳稳落在老马背上。   顾唯念一阵恍惚,只觉得好像被人抱着飞了一场,这感觉于她而言,甚是奇异。   薛少河拔出腰间短刀,雪亮的锋刃划过长空,寒光映日,闪出一道眩目光华,出刀瞬间,已斩断连接老马和车衡的绳索。短刀旋即归鞘。手中长鞭一扬:“驾!”   老马很听新主人的话,立刻撒开四蹄狂奔。只是它实在太老了,身上又驮着两个人,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后面的年轻骏马。   薛少河眼看着后面的奔马越来越近,便又是两鞭子下去:“驾——”   老马前蹄忽然一软,倒了下去,马上人也向前栽去。薛少河故伎重施,抱起顾唯念,足尖一点马鞍,身子腾空而起,躲过这突来的变故,轻飘飘落地。   老马倒在地上后,先是口吐白沫,很快连白沫也不吐了,闭上眼一动不动,竟然死了。   顾唯念此时完全没心情可怜这匹老马。她人还在薛少河怀里,便已忍不住怨怪起来:“你买的什么马车?”   薛少河含恨闭目:“那车行的主人分明是坑骗我!”   身后的骏马追了上来,十来个劲装高手骑在马上,将他二人团团围在当中。 第3章 梦呓   马上的人围过来后,并没有妄动。   顾唯念只盼着薛少河真的有本事将她带离重围。她生怕顾行揭破她的身份,薛少河会丢下她不管,一直紧张地看着顾行,满心盼着他别乱说话。   顾行只看了她一眼,便一直在盯着薛少河。这小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生得倒也英挺。看他刚才的身形,也称得上是潇洒俊逸。只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居然打横抱着眉眉。他居然敢碰眉眉!   薛少河也在盯着顾行。他认得顾行的眼神。那分明是看情敌的眼神!他虽被车行的老板骗了,那也不过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认为自己的江湖经验还是很丰富的。顾行的目光,他绝不会认错的。他又不是没见过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这个穿白衣服的小白脸儿,果然对顾唯念有意思。   不待顾行开口,顾唯念当先大声道:“薛大哥,就是他。他的老子好像是个什么当朝高官,他凭着有个当官的好爹爹,年纪轻轻便在刑部领了个管刑狱的差事。不信你问他!”   顾行挑眉:“眉眉,你胡说什么?”   他确实靠着顾佑平的关系,在刑部做了个狱官。那也只是个低级小吏罢了。   可顾唯念为什么这么说话?好像她不是顾相的女儿一般。不过,顾府千金离家出走这种事,顾相也并不想传出去。看起来,这薛少河确实不知道顾唯念的真实身份。这样也好!   薛少河向着马上的顾行问道:“她说的可是实情?”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放下她!”顾行手中马鞭挥出,携风破雷,怒气千钧,抽向薛少河左颊。   顾唯念眼见他抬手扬鞭事,便已知不好,当即上身直起,勾住薛少河脖颈,与他面庞挨得很近,二人呼吸相闻:“薛大哥小心!”她就不信了,顾行敢抽她!   顾唯念的动作很突然,但也不可能快得过顾行。然而,顾行的鞭子依然在半路生生抽回数寸。灌注于鞭子上的内力,全部反噬在自己身上。顾行全身一颤,生生咽下了将要喷出去的一口鲜血。薛少河看到长鞭来袭,立刻向后折腰,不忘顺手按下顾唯念的脑袋。   薛少河本来是双手抱着顾唯念,此刻陡然腾出一只手来,趁着顾行尚在收招,立刻直起身子反手一鞭抽了过去,不比顾行慢分毫。顾行来不及闪避,肩头反倒重重挨了一鞭,力道之大,叫他身不由主跌下马去。   其余人等见状,手中刀剑纷纷攻向薛少河,却因顾及顾唯念,并无阴狠招式。   薛少河踩下一柄向膝盖刺来的长剑,身子借力飞起,直如飞鸟展翅轻盈快捷。他抱着顾唯念,稳稳落在顾行原本的马上,腕中同时激射出两枚燕尾镖,分别打向左右两匹骏马。只听“刺”“刺”两声,燕尾镖已没入马腿。两匹骏马当即受惊栽倒,其余骏马也是一片嘶鸣,一众私卫乱作一团。薛少河趁机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前狂奔。   顾唯念瞧着这一幕,心下不由赞叹,好个薛少河!他这一手玩得甚是漂亮,出招快,判断准确,知道如何才能顺利脱困。若他那两枚燕尾镖是射向两边私卫,只怕早被击落了。尤其他抢的还是顾行□□坐骑。其余人的马匹虽然也极好,却不如顾行的马更好,跑得更快。何况顾行失了坐骑,右肩又遭鞭伤,勉强指挥私卫来追,也未见得能指挥若定。   薛少河回头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顾行等人,心知自己胜之不武,又笑对顾唯念道:“顾姑娘,我看那个穿白衣的小白脸并非只想占你便宜,他是真的对你有情。他未必舍得将你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   顾唯念并非横跨于马上,而是侧坐在薛少河身前,闻言猛的抬头看向薛少河,惊愕之下,双眸圆睁:“你胡说!”   不过,顾行方才的脾气委实大了些。他平日里绝不是这样的。   薛少河笑道:“我为何要胡说。你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如花似玉,吐气如兰……”   顾唯念想起自己方才几乎与他脸贴脸,不由霞飞双颊,一口喝断他的话:“我当你是正经人,你却胡说八道!”   薛少河本欲再调侃她,却见她忽然双眉紧蹙,忙问:“是脚疼么?”   顾唯念已是疼得顾不上生气了,只是点了点头。薛少河道:“你再忍一忍,我们若现在停下,他们很容易追上来。”   顾唯念道:“我忍得住,咱们快些走吧。”   薛少河叹口气:“这么怕疼,又何苦扑过来替我挡鞭子!”   ……   薛少河骑马进入一座大山。山路并不太陡峭曲折,还是能跑马的。进山约莫两刻钟后,抵达一座山中小镇,薛少河这才停了下来。   小镇还算热闹,生活的人不算少,镇上人穿衣打扮也并不寒酸。薛少河稍加打听后,抱着顾唯念进了一家医馆。   医馆的老大夫正在给面前的病人开药方,后面排着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一个纤弱美貌的青衣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个俏丽的小丫头。所幸老大夫三两下便写完了药方,薛少河只得按下性子等待。青衣妇人见顾唯念面上痛楚,待老大夫写完药方后,便说:“廖大夫,先给这位姑娘诊治吧。我们的病也不是什么急症。”她的声音虽中气不足,但轻轻柔柔,仿佛春风掠过一方柔媚的湖。   顾唯念与薛少河连忙道谢。怎奈看病的老大夫不甚高明,医馆里也并没有十分好的药物,薛少河十分不悦,只得带着顾唯念离开,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他一路抱着顾唯念进了房里,将她放在床上,半蹲在她身前,给她重新瞧伤。   顾唯念脚疼得厉害,也只得任由他摆弄。薛少河又细细检查一番,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有伤到骨头。我去叫小二拿些冰块来,帮你敷一敷。”但愿这小镇的客栈里有冰块。   顾唯念忙道:“我自己敷就好。”   薛少河怔了一怔,低声道:“好。”   顾唯念除了脚扭伤,膝盖和手掌也擦破了些皮。薛少河倒是随身带着些药膏,便一并给了她,还道:“我看那医馆里的药都很普通,还不如我这些。本想给你买些好药,不想只是叫你白在那老头儿手下受了会儿疼。”   顾唯念勉力一笑:“薛大哥有这份心,我已很感激了。”   待小二送了冰块过来,顾唯念拿帕子裹了冰块敷在伤处,只觉舒服多了。   薛少河返身房间,不多时便端着托盘进来了:“顾姑娘,吃午饭了。”话毕,将一碗肉末蒸蛋,一碟腊肠,一碟凉拌黄瓜,一碗鲜笋鸡汤,两碗米饭摆在桌上,又去扶顾唯念下床吃饭。   顾唯念已冷敷得差不多,便随着薛少河坐到桌前。她看了一眼饭菜,便知是薛少河看她受伤了,所以改善伙食。前几顿他都是买包子、牛肉面或者蛋炒饭之类充饥。   果然,薛少河直接将鸡汤推到她跟前,又往她碗里夹菜:“这个肉末蒸蛋很不错。”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的伤不要紧,往后我们不要住这么好的客栈,吃饭也俭省一些吧?”这客房布置得清雅别致,想来房钱不菲。   薛少河问:“你不喜欢么?”   顾唯念道:“咱们两个人,统共也就二百两银子。买那辆马车便花去了二十两。眼看着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又生出什么变故来。还是省着些花用才好。”如果没钱,她去崇苍宫会更加困难。   “言之有理。不过,总要等你的伤好了再说这些”薛少河又夹了一筷子腊肠放到顾唯念的碗里,再将汤匙搁到那碗鸡汤里,“先吃饭。”   ……   这几日连续的赶路,又摔过马车,突过重围,还受了些小伤,顾唯念一歇下来,只觉疲惫不堪。午饭后擦过药没一会,她便睡下了。   薛少河总是不大放心她,时不时便往这屋里来瞧上一眼。他的手脚很轻,并不会发出声音惊扰她。   顾唯念似乎很怕冷。这时节的山里算不上暖和,但也绝对不冷,可她睡觉时,总是紧紧裹着被子。   薛少河又一次来到顾唯念房中时,顾唯念已翻了个身继续睡,锦被也给她推到了一旁。她冷得蜷着身子曲着腿,全身都恨不能缩到一处去。薛少河只得上前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睡梦中的顾唯念,眉头微蹙,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项远。” 第4章 哭声   顾唯念躺在冰冷的石洞内,地上凉的刺骨。她很怕那种冷,很怕很怕。但她此刻已顾不得冷了,比冷更可怕的是疼。她觉得自己一张脸都快要被人踩碎了。她连呼吸都困难。绝望中,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项远,项远……”   救命啊,项远!   冥冥之中,传来薛少河遥远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顾姑娘,顾姑娘。”   顾唯念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在客栈里,此刻就躺在干净舒服的客栈床上。那可怖的石洞,刺骨的冰凉,都早已远去了。   薛少河坐在床侧,满面担忧望着她:“顾姑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她方才眉头紧蹙,呓语低而急,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顾唯念长舒一口气:“我没事。”   虽然并不冷,顾唯念还是想驱散一下梦中的寒意。她道:“薛大哥,我的脚不怎么疼了,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薛少河便扶了她出去。外面天气正好,风和日丽,暖意微微。顾唯念精神尚好,也比来时多了几分打量这山中小镇的心思。这个小镇,东西南北四面环山。最高处,五峰分别耸立四方,形似莲花。五峰之前,环绕数座高低大小不一的山峰。远远的山坡上,覆满了厚厚的青草,正北的一面山坡上,有羊群在吃草。近前的数座山峰上,错落着成群的庙宇。她们在的这座山中小镇,便仿佛坐落于层层叠叠的莲瓣中间的花蕊处。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天很蓝很低,云朵又大又白又厚,那大团的白云,或紧紧挨在山峰处,或好似刚刚爬上山坡,甚是喜人。顾唯念脚下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水声淙淙,映日泛着金波,漫过石头,穿过小桥,一路向东去了。   薛少河道:“这里是莲台山,咱们落脚的这个地方叫做莲怀镇。”   顾唯念点头道:“我听过这里。据说这里的庙宇很灵,有许多人来朝神拜佛。”难怪这里的山民,生活得还不错。   薛少河道:“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腾出几间客房,方便朝山的人留宿。盛夏时节,还有许多人来这里游玩避暑。咱们今番来,既没逢着初一十五,又不是酷暑难当之际,看到的人已是少多了。”   顾唯念贪看这明丽的景色,不愿这么早便回客栈里窝着,怎奈脚却不容久站。薛少河便让她先扶着一株老槐树站着,他返回客栈去搬一张椅子来。   风渐渐起了,山风有些凉。顾唯念穿得有些单薄,便拉了拉衣襟,决定先返回客栈去。   隐隐的,风中传来一个小女孩儿凄厉的叫声:“娘!娘!”   声音依稀是从桥那边传来的。顾唯念侧耳细听,只觉得哭叫的小女孩分外可怜。她身边正好有一对母女经过。女儿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听到这哭声,却是吓得几乎要缩在她娘的怀里:“娘,你听,你听,她连白天都在哭了。不是有一日没哭么,如今怎么……我怕……”做娘的紧紧拉着女儿的手,匆匆离去:“莫怕,青天白日的,又有佛祖庇佑,她不敢做什么。”   这对母女看来很惧怕这哭声。顾唯念料想这哭声应当别有玄机。她又侧耳细听,只听那小女孩儿依旧哭得凄凄惨惨戚戚,“阿萝想爹爹,好想爹爹啊。”   顾唯念心中越发生奇,身边一时又没有人,她便只好一瘸一拐,往下游的小石桥那里慢慢挪了过去。   薛少河搬了椅子出来后,顾唯念人已不在那株老槐树旁,待看见顾唯念正沿着河岸往下游去,他忙放下椅子追了过去。   “顾姑娘!”薛少河上前叫住顾唯念。   顾唯念见是他来了,忙道:“薛大哥,你快帮我去那边瞧瞧,有个小女孩儿在哭着叫娘。”   薛少河方才在客栈内,也听到了那阵凄惨诡异的哭声,心中本也生疑。顾唯念既开了口,他便依言去石桥另一边瞧了瞧,很快便退了回来:“没有人在那边。”刚才那个哭闹的小女孩儿动作真够快,眨眼便不见了人。   顾唯念这才点了点头:“哦……阿嚏!”   薛少河便扶了她:“起风了,小心染了风寒。还是回客栈去吧。”   顾唯念依言点头。薛少河便扶着她往客栈方向返回去。   顾唯念道:“我真是太不中用了,多谢薛大哥费心照顾。”   薛少河朗声笑:“客气什么,你是我妹妹呀。”   顾唯念也笑起来:“我几乎忘了。咱们如今是兄妹。那你以后就是顾少河。”   薛少河甚是不满:“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自然还是薛少河。只不过么,我在客栈登记花名册时,说你叫薛眉。”   顾唯念笑道:“我是小女子,没你那么多讲究。薛眉便薛眉吧,这个名字也不难听。相……像你妹妹该叫的名儿。”相府的人还不容易找呢。他们并不知道她如今会改个什么名儿。   薛少河道:“眉眉,你以后别总说什么谢不谢了。我若不是买了那么一辆车……”   “薛大哥”顾唯念打断他,提醒道,“这会儿没人,你还是叫我顾姑娘吧。”   “为什么叶寻能叫你眉眉?”   “因为他在我眼里不是个男人。”   薛少河:“……”他决定,还是继续在顾唯念眼里做个男人好了。   不过,顾唯念这话倒是勾起了薛少河极大的兴趣。他兴致勃勃问道:“叶寻怎么你了?还是他有什么秘密被你知道了?他是不是不举?他对女人没兴趣?他断袖?我怎么不知道他有龙阳之好……唉,顾姑娘,你甩开我做什么?你当心,你不能走这么快,还是让我扶着些吧。我不就说了叶寻几句坏话……”   顾唯念一瘸一拐进了客栈,二楼扶手处,一角轻薄的绿纱衣一闪而没。顾唯念很敏感察觉到了这熟悉的衣衫,不由抬头看了一眼,见那里没有异样,这才又往后头房间去了。   ……   是夜,顾唯念独自睡在房中。窗子没关好,被一阵突来的山风吹开。   顾唯念怕冷,尤其怕被冷风吹。睡梦中便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石洞。洞里常年有刺骨寒风吹出来,吹在人身上,时间久了,人几乎要被冻成冰块。她只被吹了一刻钟,从此总是怕冷。鼎云山再如何冷,也不如那个叫奇风洞的怪石洞里冷。   “项远!”顾唯念打了个冷颤,从睡梦中惊醒。   山风确实凉,那也比奇风洞里暖多了。她醒来后,便再无睡梦中那种恐惧和冰寒刺骨之感了。   顾唯念下了床,就着月光,扶着把椅子,一步一挪来到窗前。窗外,夜色如水,山月幽凉。静谧的山峰,轮廓隐隐,曲线温柔,美得如诗如画。   顾唯念一时忘了关窗子,贪婪的呼吸了几口山中格外清新的空气。   夜风里,又隐隐传来小女孩儿凄厉的哭声:“娘!娘!阿娘……”   顾唯念细细分辨这声音,只听那小女孩儿又哭叫着:“阿萝好累呀……阿爹……阿萝想爹爹……”   那声音,又轻又细又凄厉,像哭诉又像控诉,仿佛一根根银针扎在人心上,听得人心肺都跟着难受。这白日里听来凄惨又可怜的哭声,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又增几分可怖和诡异。那孩童独有的天真的声音,却分明带着极强的委屈和怨气。   顾唯念越听越觉得这哭声叫人毛骨悚然。她点了灯,屋子里亮起来,却仍旧不能驱散那哭声带来的可怖感。顾唯念又到窗边向外瞧去,自然还是什么人也看不见。唯有那哭叫声,隔着夜风遥遥传来,仿佛有厉鬼要索命,又仿佛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要人人都知她的委屈。顾唯念听不下去了,忙叫道:“薛大哥,你快来。”   她话音才落,薛少河身着中衣,一脚踹开门,急风一般掠入,“顾姑娘!”   才进得房来,他便看得呆住了。她一头如云如瀑的青丝垂在腰际,纤挺的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衣衫单薄,美目盈盈,独立于月夜窗前,仿佛镶嵌在一幅水墨画上的美人。   看起来她没什么危险,他也就松了口气。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听见有小孩子在哭。”   薛少河侧耳细听,那小孩子的哭声已听不见了。他道:“我那会儿也听见有女童的哭声,和白日里听到的差不多。那哭声有些古怪,不过后来我心里想着,谁家的孩子不会哭呢,自有她的爹娘来哄她,便没多想了。这会儿果然听不见了。”   顾唯念也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不过一个小孩子哭着找爹爹罢了,她的娘亲总会将她哄好的。她便道:“薛大哥说得对,方才是我大惊小怪了,惊扰了薛大哥歇息。”   薛少河鬼使神差一般笑道:“我喜欢被你惊扰。”   顾唯念:“……”她心里隐隐觉得很不安,这小子是要做什么?项远的名头难道还吓不住他?   作者有话:   看出本章风景原型的童鞋们,就请默默的将原型埋在心底吧,毕竟文中的风景,都只是从现实的风景里取材而已,会有加工的。大家千万不要去联想原型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等等。肯定和文中的对不上啦。 第5章 闹事   天色才亮,顾唯念便醒了。她慢慢坐起,试着活动左脚,觉得已比昨日好多了,肿胀也消去不少,只是这肚子已饿得咕咕叫。   薛少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顾姑娘,你是不是起来了?早饭想吃些什么?”   他来得还真及时。想起他昨夜那半真半假的玩笑,顾唯念便有心不再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吃饭。她道:“我想去楼下大堂里吃饭。”   薛少河自是满口答应。顾唯念很快便发现,这是个愚蠢的主意。她脚伤还没好,只能倚靠他扶着下了楼,一路被扶往前头去。好在薛少河手上向来很规矩,顾唯念只望着他能一直规矩下去。   这家客栈里还是住着一些客人的,此刻也有人正在楼下吃饭。顾唯念拣了个位子坐下,安静喝粥。这客栈里腌制的小咸菜很不错,爽口开胃,顾唯念吃过后,不只胃口好了些,连心情都跟着好了些。   一旁的客人却是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昨夜听到的小女孩儿哭声。有人听到了那哭声,有睡得踏实的人没听到,听到的人俱是说那声音可怜又可怖。薛少河与顾唯念相视一眼——原来有这么多人听到了那诡异可怖的哭声。   顾唯念一碗粥尚未喝完,客栈外头忽然呼啦啦闯入一群人。那穿衣打扮,一看便知是镇上的山民。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为数不少,端的来势汹汹。才进了客栈,便有人高喊:“老板娘在哪里?快出来!”惹得一众住客、食客纷纷侧目。   掌柜的从柜台后出来招呼这群人,抱拳作揖,礼数甚是周全:“诸位,不好意思,老板娘近日身体抱恙……”   众山民回应掌柜的一阵扰攘。   “抱恙是啥?”   “我们是粗人,听不懂你说啥。你叫老板娘出来就是!”   “她再不出来,莫怪我们砸了这店!”   众食客眼见不好,胆小的便起身悄悄走了。也有胆大的客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留下来瞧热闹。   顾唯念还没吃饱,又行动不便,便依旧自顾自喝粥,顺便冷眼旁观这起突发风波。看起来,这家客栈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否则,那些人必然是叫老板出来,便是他们不叫老板,老板也该这时候出来。总不能老婆被人欺负到门上,却只叫一个掌柜的在前头支应。   她既不动,薛少河自然也坐得稳如泰山。   客栈里闹腾得越发厉害。掌柜的劝不住山民,老板娘又迟迟不出来,一群山民已操起了桌椅,真的要砸了这客栈。一个壮汉已经开始帮着客栈赶客了:“闲杂人等都滚开!莫惹急了爷爷!”众食客立时哗啦啦又走了好些。   眼看客栈还要继续大乱下去,一个一脸病容的瘦弱妇人自二楼下来。她声音不大,说话却颇有几分威仪,“住手!”   这妇人年约三十,却生得肤白面嫩,体态风流,饶是面色苍白,也难掩天生丽质。她披一件碧色及地纱袍,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下,妖娆妩媚,风姿绰约。正是薛少河与顾唯念昨日在医馆中见过的美貌妇人。   这群山民却并无怜香惜玉之心。一个胖妇人指着她道:“你总算出来了!”   顾唯念低声对薛少河道:“这客栈的老板娘倒是个美人。”昨日她便已觉得这位夫人生得美貌过人,心肠也不错。   薛少河笑,低声回道:“比你还差些。”   顾唯念:“……”她怎么觉着越发不妙了。   老板娘对众位山民道:“乡亲们有话对我说便可,别惊吓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呸”一个老妇人道,“哪个跟你是乡亲。我们这里,没有你这种毒妇。你去请高僧超度了阿萝,便赶紧离开,走得远远的才好。”   其余人附和道:“带着你家人滚!”   一个年轻小媳妇道:“我说柳夫人,您有钱有貌有人伺候,搬个家能有多难?你家阿萝冤魂不散,夜夜扰人清梦,吓得我一双孩儿总不得安睡。据说昨日,连白天都有人听到她的哭声了。你就行行好,离开我们莲怀镇吧。”   柳夫人叫得自然是这老板娘了。   柳夫人道:“我本是嫁来这莲怀镇的媳妇。我要留下,没人能将我赶走,天底下没这道理。可既然乡亲们容不得我们孤儿寡母,我离开便是。但总要……咳咳……总要让我们养好病再说搬走的事。我的父亲和儿子,目下也都病着。”   顾唯念的粥喝不下去了。阿萝?冤魂不散?夜夜扰人清梦?合着昨晚上那小女孩儿的哭声是鬼叫不成?   其余客人里,又有好些坐不住了。   有人道:“柳夫人,话说明白些,你早不是我们莲怀镇的媳妇儿了。”   又有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道:“你们听,她全家都病了,她们全家都遭报应了。闹不好,她们得的是疫病。”   此话一出,众客人立时散了个干干净净。也有其余客人壮着胆子出来,喊着要退房。一众山民更是群情激奋,嚷着要柳夫人滚出莲怀镇。   柳夫人道:“我们染的不过是风寒。是廖大夫诊治的。他为莲怀镇的乡亲诊病几十年,大家总该信得过。至于阿萝的冤魂,定是有心人故意弄鬼,我会查个清楚。”   “你都查了多少日子了?”“总说有人故意弄鬼,莫非咱们莲怀镇上,还有人如你一般黑心不成?”“谁稀罕害你不成?”“害死自己女儿的娘,活该被人索命。”“快带着你的人滚!”   山民的叫声,嚷成一片。   有个中年汉子乍然喊了一嗓子:“再不滚,我们帮你滚,乡亲们,动手!”   柳夫人忙道:“慢着……”话未完,便抚着心口,一阵咳嗽。   众位山民根本不听她的,操起桌椅碗碟,便开始砸起来。   掌柜的急得团团转,口中车轱辘话来回转:“你们不能这样。没了王法了。怎能随意砸了别人的老店?没了王法了,你们不能这样……”   其余跑堂的店小二,后头的厨娘等人,看到这阵势,根本不敢和众位山民争辩,只敢躲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客栈被砸。柳夫人面上焦急,却也无能为力。她早已站不住,只能扶着楼梯扶手勉强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薛少河看不下去了,忽然用力一拍桌子:“都住手!”   众山民听人这么猛的一喝,一时间竟都停了手。   薛少河站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桌子上,高出众山民许多,一下子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你们讲不讲道理?这位柳夫人说,人家是孤儿寡母,况且一家都病着。你们这时候砸了人家的店,还叫人家滚出莲怀镇,未免有些伤天害理。”   “你是打哪冒出来的?”一个中年汉子问。   薛少河道:“我?我五年前来过此地,为的也不过是游山玩水。那时候,我便住过这家客栈。这里每日都有客人来来往往,想必他们也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却记得这家客栈。这里的酒水不掺假,食材都新鲜,客栈的被褥床单更换的也及时。想来店主的为人应该还不错。”   众山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一个山民道:“一个外乡人知道什么,还是少管闲事。”一个妇人道:“你倒是问问,这位好心的店主是怎么折磨她的女儿的。那阿萝冤魂不散,日日都在喊着想爹爹,都是这个毒妇和她后夫害的。”又有人道:“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大家继续砸。”   众位山民又动起手来,很快将客栈一楼砸了个稀烂。薛少河不肯恃强凌弱,面对一帮有老有小有男有女的山民,一时也拦不住。所幸众山民只是砸店,倒也未曾哄抢店内的银钱和酒水食物。   有人又要往二楼去,却被一个老妇人制止了:“这二楼和后头,多是客人在住。那些客人都是远道而来,说起来,也是咱们莲怀镇的客人。他们并不知情,才会住到这毒妇店里来。大家莫惊扰客人。”   那老妇说话颇有分量,那些年轻气盛的人这才不往上冲了。   老妇人又道:“柳家媳妇儿,我劝你识相些,还是结了客人的房钱,赶紧走吧。”   一个年轻媳妇狠狠瞪着柳夫人,下死力啐了一口,“灾星!”   一众山民闹腾了一场,这才各自散了。   柳夫人支持不住,双手一松,倒在楼梯口处。一个厨娘见状,疾步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待到了柳夫人身前,那厨娘却忽然停了步子。犹豫片刻,又问道:“老板娘,你这病……真不是疫病吧?”   薛少河上前将柳夫人扶了起来。柳夫人这种情形下,依然能保持风姿,向薛少河盈盈施礼,款款道:“多谢义士相助。”   掌柜的上前道:“东家,这店里乱成一团,还需你拿主意。你得保重身子!”   柳夫人虚弱的挥挥手,道:“不管是要退房的,还是要辞工的,你都结算了房钱和工钱便是。我先回房去了。”她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勉力上了楼梯。   顾唯念一直在瞧着柳夫人。她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女人,连生病和上楼,都那么的……风情万种。 第6章 闲事   回到房中后,顾唯念半倚半躺在床上,问薛少河:“薛大哥,你说这世上真有鬼么?”   “你觉得呢?”   顾唯念道:“若这世上有鬼,那自然也该有神佛。这莲怀镇周遭到处是佛寺,便是有鬼怪,也断不敢来这里呀。”   薛少河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唯念心里的疑惑非常多:“柳夫人看来弱不禁风,为人也和善,这里的山民却骂她是毒妇,还说她和后夫害死了自己的女儿。柳夫人却也不辩解。”   不想小小一个莲怀镇,竟有这么一桩奇事。   房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一个少女道:“薛公子和薛姑娘在不在?”   顾唯念道:“请进。”   门外便进来一个青衣小鬟,正是昨日医馆里那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个蓝缎锦盒道:“婢子是柳夫人的丫头喜儿。夫人说,方才多谢两位仗义执言,这是她送来的一份薄礼,聊表心意。   喜儿将锦盒打开给顾唯念瞧,里头是一支做工精致材质上佳的珠钗。   其实顾唯念并没有仗义执言。仗义执言的人是薛少河。可这柳夫人派来的小丫鬟,开口便是感谢她们两位,送来的“薄礼”也是讨女孩子欢心的。很明显,方才那么混乱的时刻,柳夫人又精神不济,却依然能判断出来,这对年少的男女,到底谁才是做主的那个。   顾唯念道:“我哥哥也不过说了句实话,我们怎好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还是带回去吧。柳夫人的好意,我们兄妹心领了。我二人也不便在这里久住,这便去退房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只怕她前脚才收了珠钗,柳夫人后脚就要来跟她们套近乎。接着,就要诉说自己多么可怜,还请她们多多帮忙。毕竟这莲怀镇上没人帮她,外来的客人里,也只有她二人看来很爱管闲事。到了那时,她和薛少河因连番受过柳夫人恩惠,想拒绝都不好意思。   喜儿急道:“薛姑娘,夫人嘱咐我,一定要将珠钗送到。”   顾唯念道:“我却不好收来历不明之人的贵重首饰。”   “我们夫人哪有来历不明?她原是山外一个孝廉的女儿,嫁到了莲怀镇。只是后来,她的夫君死了。我们夫人独自带着女儿,实在生活不下去,便又改嫁到山外一个姓柳的人家去了。两年前,她又带着父亲、女儿阿萝,和柳爷一同回到莲怀镇,那时候,夫人已和我们柳爷也有个儿子了。就是我们小少爷。”   薛少河道:“如此说来,五年前,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并非柳夫人?”   喜儿犹豫片刻,道:“那时候……还不是。”   顾唯念道:“柳夫人现在的夫君呢?”   喜儿听她这么问,面上流露出害怕惊恐之意。她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柳爷……他……半个月前去世了。”   薛少河道:“如此说来,柳夫人是新寡?倒也未见她着孝服。”   喜儿道:“夫人还要经营客栈,时常见客,脱孝服便早了些。”   顾唯念笑:“如此说来,也是情有可原。”这柳夫人真奇怪,对陌生人都肯施以援手,对自己的丈夫却薄情寡义,半个月的孝服都穿不满。   喜儿道:“薛姑娘说得极是。薛姑娘先歇着罢,婢子去向夫人复命。”走时自然也没带走那支珠钗。   顾唯念拿过珠钗,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这才问薛少河:“薛大哥,这闲事咱们管还是不管?”   “你问我做什么?”   顾唯念道:“我可没本事管这档子闲事,自然要问你的意思。你想管咱们便管,你不想管,咱们便不管。”   薛少河很愉快的将这道选择题丢给了顾唯念去做:“我是你的保镖,我听你的。”   ……   薛少河很快退了房,带着顾唯念离开了镇上这家最大最舒服的客栈。   柳夫人听闻他二人离开,匆匆出了房门,站在二楼的扶手处,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失望。其实昨日,柳夫人已注意到了这对兄妹。她头一回在青天白日里听见那离奇的哭叫声。声音似乎不远,她忙出了房门去瞧。虽站在二楼,仍是瞧不见谁在哭,倒是看见这对好奇心重的兄妹。可巧,正是她在医馆帮过的人。今早,这对兄妹又表现得很爱管闲事。可是看起来,他们现在并不想管这桩闲事,到底还是远远避开了。大家无亲无故,对方不肯施以援手,柳夫人也不好苦苦相求,蹙眉站了片刻后,也只能回房去了。   ……   薛少河没有带顾唯念住到别的客栈,“兄妹”二人投宿在了一位山民家。   普通的山民家里,一应用具陈设自然都远不如柳夫人那客栈,也没有跑堂的店小二供人差遣。好在那位山民很热情,收的价钱也比客栈便宜许多。   那位山民家的当家人,是个中年汉子,叫杜诚。杜诚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兄妹:“方才就是你们帮柳家的女人说话吧?小兄弟,你不过是被那柳家娘子的模样骗了,以为她是什么好人。搬出那妖妇的客栈就对了。安心在我们家住着。这位小姑娘像是有伤?不要紧,咱们山里的好药材多得是。用得上什么药,只管跟我说,我知道谁采的药草好。”   薛少河谢过了杜诚,和顾唯念安顿了下来。   这个叫杜诚的中年汉子,薛少河与顾唯念也都认得。他在客栈里,从头到尾只喊了一嗓子,就是那一嗓子,引领众人动手砸起了客栈。他喊的是,“再不滚,我们帮你滚,乡亲们,动手!”   来杜诚家之前,薛少河对顾唯念道:“若真是有人故意弄鬼陷害柳夫人。要么是有仇,要么是有利益纠葛。这镇上几家客栈的老板嫌疑本该是最大的。不过,喊得最大声的那个,想必也是有嫌疑的。咱们住到他家里,才好查他。”   ……   顾唯念和薛少河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她们如同大部分来此的游客或者香客那般,决定先去各处庙宇拜一拜。   顾唯念行动不便,薛少河主动提出,可以背着她。顾唯念严肃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可她又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爬不了那么高的山,哪怕有薛少河扶着也不能。在向杜诚打听过了滑竿的价钱后,顾唯念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让薛少河背着吧。看起来,薛少河似乎也很乐意。   薛少河便弄来一个背架,放在顾唯念面前,叫她坐上去。顾唯念本以为他是要直接背着自己,看到背架,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不由轻笑出来。   薛少河很纳闷:“你笑什么?”   顾唯念一本正经道:“笑你这背架太丑。”   薛少河也不客气,马上接口:“那你别坐。”   顾唯念这才讨好道:“不丑不丑。薛大哥莫生气。”赶忙坐了上去。   薛少河背着顾唯念出了杜诚家,沿着修好的山路拾级而上。头顶的蓝天白云好似近在咫尺。一路尽是青草碧树相伴,抬头望去,山色苍翠,庙宇如林,时不时可见香烟缭绕,或可闻梵音袅袅。   薛少河一直背着顾唯念上到了黛眉峰顶。那里的普陀寺,号称是莲台山最灵验的一间寺庙。   顾唯念拜佛许愿时,外头下起山雨。薛少河只得问寺里的大和尚借了一把油纸伞。他撑着伞,站在寺院当中,看着顾唯念跪在殿中的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不言,十分虔诚的模样。   顾唯念祈祷了很久,这才起身。她行动不便,薛少河只得收起伞,来到佛前将她扶了起来。顾唯念破天荒从身上拿出十个铜板,捐了香火钱。   雨势渐渐大了。薛少河纵然有伞,也不好在这种天气里背顾唯念下山。他只得撑着伞,搀着顾唯念,在寺院各处殿里欣赏了一番。经过一间禅房时,里头传出苦苦哀求的声音。顾唯念隐约可闻什么“大师,求你帮帮我们”接着是一个老僧淡定自持的声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居士,非老衲不肯,实乃……”。   顾唯念心中好奇,但因佛寺内僧人较多,不好在禅房前多逗留,便也就随着薛少河走开了。逛完了寺院,二人便歇在一处客房里避雨。   薛少河问道:“顾姑娘方才许了什么愿?”   顾唯念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小声说,不让佛祖听见。”   “佛祖连人心里的声音都能听见,何况是说出来的话。”   “你就告诉我吧。”   任是在佛前那般虔诚,可他们终归是不信鬼不信神不信佛的人。顾唯念终是道:“好吧,我就告诉你。”   薛少河立刻附耳过去,认真倾听。顾唯念樱唇凑到他耳畔,吐息轻盈,呵气如兰:“我求佛祖保佑我早日平安抵达崇苍宫,好让我见到项远。”   薛少河立刻远远的挪开了耳朵。他真恨不得没听到这个答案。 第7章 冤孽   这场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便停了。薛少河便与顾唯念下山。才出了普陀寺,二人便被雨后绚丽的天空震惊了。站在峰顶望向西天,那变幻多姿的彩霞竟好似是从西边数座低矮的黛色山峦后盛放出的大片光华。山顶厚重的浓云中,透着大片亮堂堂的红光,如火一般灼烈苍空,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顾唯念还是头一次觉得,她站得比西天上的万丈彩霞更高。她喜笑颜开,不住赞叹:“这里真美!薛大哥,多谢你将我带来这里。”   薛少河道:“这里还有更美的地方。咱们若是肯早起,骑快马赶路,可以上东峰看日出。那里的日出甚是雄伟壮观。再过几日,还可以上南峰看花海。如今花还没开。”   顾唯念虽然也曾屡次上过辽北的鼎云山,但却从未在鼎云山看过日出,也没观过花海。听薛少河这么说,她笑道:“若有机会,咱们一定去看看。”   下山时,仍旧是薛少河背着顾唯念。   山路湿滑,满目苍翠如洗,空气很清新,夹杂着一丝丝草木甜香。薛少河拾级而下,依旧走得很稳。待行到一处山间岔路时,从另一条山路上,走来一个背着一筐药草的女尼。   这里的庙宇都是佛寺,来往的出家人大都是和尚,偶然可见女尼。顾唯念很兴奋,忙指给薛少河看:“薛大哥你瞧,那边来了一个小尼姑。”   薛少河往那边看了一眼:“小尼姑有什么好看?”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人物。   顾唯念道:“可是这里只有大和尚,难得来个俏尼姑呀。”   小尼姑行走间,不知是踩到什么,一个趔趄滑倒在山路上,半晌起不得身,竹筐里的药草也散落在地。   顾唯念忙道:“薛大哥,你去帮一帮她吧。”   薛少河依言将顾唯念放下来,过去帮那小尼姑。   顾唯念远远瞧着薛少河扶了小尼姑起来。那小尼姑起身后,立刻避得薛少河远远的。薛少河又将散落的药草收进竹筐里,交给小尼姑。小尼姑连连躬身致谢。很快,薛少河便引着小尼姑往顾唯念这边来了。那小尼姑一直很规矩,距离薛少河少说也有二尺远。   待到了顾唯念近前,薛少河这才互相介绍道:“眉眉,这位是静慧小师父。小师父,这位便是舍妹薛眉。”   顾唯念这才瞧清楚,这静慧小尼姑果然很小,只有十四五岁,只怕比她还小两三岁。她双手合十道:“小师父。”   静慧双手合十,眉目沉静,语声低缓:“阿弥陀佛,两位居士,请随贫尼来。”   薛少河便背着顾唯念,跟在静慧后边缓步下山。顾唯念低声问:“薛大哥,你要做什么?”   薛少河道:“我跟她说,你想吃一顿精致美味的斋菜。”   顾唯念笑:“我还真挺想吃一餐美味斋菜。你走快些,与她同行,我有话问她。”   其实她原本想的是,反正她的脚也要养几日才好继续赶路,不如就留下来歇息几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至于这桩闲事到底要不要管,又该怎么管,那就要看她和薛少河能查出些什么了。薛少河也是个天生好管闲事的性子,当即与她一拍即合。是以,二人表面上游山玩水,实际上,却已开始悄悄调查此事了。   薛少河听了顾唯念的话,立刻会意,便走快了些,与静慧同行。   顾唯念问道:“小师父,我们昨日才到莲怀镇,听说镇上在闹鬼。小师父可知道此事?”这种事,自然要听方外之人说才好。免得有好事者添油加醋乱说话,将事情传得神乎其神失了真。何况这小尼姑年龄尚小,应该没有太多弯弯绕的肚肠。   静慧道:“听过。是一个叫阿萝的女孩儿,冤魂不散,夜夜哭闹,扰人清梦。寺院乃佛光普照之地,贫尼等自是不会受到烦扰,只是莲怀镇上的乡民,夜夜都能听到她的哭声。起先一听到阿萝的哭声,乡民们便要起来驱鬼辟邪。久了以后,大家见阿萝不伤人,便也不再折腾了。”   顾唯念这才知道,为何昨夜阿萝的哭声并未惊动太多人。至于说什么寺院乃佛光普照之地,所以不会受到烦扰,顾唯念就不大信了。分明是那些庙宇都建在山上,阿萝的哭声传不过去罢了。否则莲怀镇四面皆是庙宇,且多为佛寺,为何就不能为这佛光所庇佑,连个小小女娃儿的魂魄都挡不住。   顾唯念又问道:“阿萝为何一直冤魂不散?”   静慧听到这话,停了脚步,回望来时山路,双手合十,闭目念了一句佛号。待张开双目后,静慧方指向不远处一个方形台阶,道:“阿萝是朝山时,一步一跪,一脚踩空,跌落下来,摔死在那里。”   静慧指的那个地方,距离她们也不过相距十来级石阶而已。顾唯念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薛少河闻言,大感惊奇,一边跟着静慧向下走,一边问道:“阿萝才几岁?”依着柳夫人的年纪来判断,阿萝能有十四五岁就顶天了。若以他那晚听到的哭泣声来判断,阿萝只怕连十岁都不到。   静慧道:“九岁。”   顾唯念道:“才九岁,为何要来朝山?”还是一步一跪。   静慧道:“这便是她的母亲造业了。”   “此话怎讲?”顾唯念追问。   静慧道:“柳夫人原来有个夫君,后来落难,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官差抓去关进大牢,生死不明,也有人说,柳夫人的夫君备受酷刑,死在牢里了。柳夫人改嫁后,与柳老爷多年无子。夫妻二人俱都思子心切。柳夫人便来黛眉峰顶的普罗寺前发愿,若能得子,必要朝山还愿,为佛祖塑下金身。柳夫人身娇体嫩,当年来发愿时,便因抱病,并非自己上山,是被轿夫抬上来的。那情形,贫尼采药归来时还见过呢。”   顾唯念惊奇道:“小师父几岁出家?”   “十岁。”   这么小?顾唯念咋舌。那她看到过柳夫人坐轿上山发愿的情形,也不奇怪了。   薛少河道:“看来柳夫人得偿所愿了。”   静慧道:“是了。柳夫人后来得一子,起名为柳英杰。”   顾唯念问道:“那柳夫人后来可有朝山还愿,重塑金身?”她想起自己祈愿时,那佛祖确实金光灿灿,只是不知是否为柳夫人的手笔。   静慧道:“柳夫人确有为佛祖重塑金身。只是,柳夫人迟迟不曾朝山。先是因为有孕,后来又要照顾幼子。”   顾唯念道:“儿子丢给丫鬟奶妈看上半天,能有多难?就腾不出半日朝山的工夫了?”   静慧道:“柳夫人的心思,贫尼不敢妄自揣测。只是柳家的小少爷,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柳家人猜测,是因为柳夫人发愿时说的话未曾做到。他们便想了个主意,叫阿萝来代母朝山。结果……阿弥陀佛。”   顾唯念本来觉得这小尼姑,分明青春韶华,却是老气横秋,还一口一个贫尼,颇有些滑稽好笑。此刻听她平平淡淡的说来这么一件惨事,便再也笑不出了。她义愤填膺道:“这柳家人也真想得出。竟让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代母朝山!佛祖肯认么?”   这黛眉峰顶于一个九岁幼童而言,无异于比天更高,却还要一步一跪上去。谁成想,小阿萝竟摔死在山路上。可见阿萝平日在柳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根本没将阿萝当人看!   听了顾唯念的话,静慧又念了一声佛号。   “我若是阿萝,才不来朝山。就算不得已来了,又不幸丧命于此,也决不放过柳家那些人。死了变成厉鬼,也要天天缠着他们,折磨他们。不让他们过一天安生日子”顾唯念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也怨不得小阿萝每日里都在哭着闹着找爹爹了。她分明是在找自己的生父。若有父亲在,便有人护着她了。阿萝的生父真的被折磨死了么?”只是……柳夫人对陌生人尚且友善相待,又怎会任由女儿被人如此欺凌?   静慧道:“这个贫尼却不知道了。贫尼只知道莲怀镇上的事。”   顾唯念点点头,又问道:“听说柳夫人的客栈,几年前并不是她的?”   静慧道:“原本是她前夫的,她那时便是老板娘了。后来她前夫将客栈转手卖了,听说是因为柳夫人的父亲杨孝廉惹了麻烦,柳夫人的前夫为了救岳父,这才变卖家财。没过多久,杨孝廉虽无事,柳夫人的前夫却被官差带走了。自那以后,客栈便与柳夫人没关系了。再后来,柳夫人改嫁去了山外。三年前,柳夫人来佛前发愿时,柳家人又重新盘下了那家客栈。两年前,柳家人来到莲怀镇生活。柳夫人便接管了客栈。”   顾唯念听得颇为唏嘘。那前夫就算还活着,只怕也气死了。家产、老婆、孩子,一样没保住,全是别人的。   “阿萝朝山时摔死,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顾唯念又问。   “一个月前。”   薛少河道:“这么说,柳夫人是才死了女儿,又死了丈夫?”   静慧微微颔首:“阿萝去世没几日,莲怀镇上便开始夜夜不宁。过了十几日,柳老爷便暴病身亡了。柳老爷病死的那一夜,阿萝终于消停了一夜。后来,却又哭得更厉害了。瞧过柳老爷尸身的人都说……说不像是病死的模样,像是被吓死的”话到此处,她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加快了些,似乎身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跟着,她需得快些回家去避一避。   薛少河看着静慧的背影,低声笑道:“原来小尼姑也怕鬼。” 第8章 疑心   顾唯念听了薛少河的话,颇觉好笑:“别乱说。给小师父听到,会冒犯人家。你快些,别给她落远了。”   薛少河赶前两步,依旧与静慧并排而行,又问:“小师父,柳家当初没有请高僧为小阿萝超度亡魂么?”   静慧道:“请了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才知要善待阿萝。阿萝的身后事办得并不草率。只是阿萝仍是冤魂不散。”   顾唯念道:“柳夫人没有再请高僧做法事超度亡灵了么?”   静慧摇头道:“没有了。柳夫人一口咬定,夜夜哭叫的冤魂绝非小阿萝。她的阿萝,不会这样对待娘亲,这一定是有人弄鬼。请高僧做法事,也是无用的。”   顾唯念道:“若这法事真的做了,无异于承认那个夜夜哭叫的女孩儿是阿萝的亡魂,阿萝对母亲是有怨气的。”   听起来这柳家资产颇丰,柳夫人在莲怀镇活不下去,自然可以换个地方生活。大不了再去山外头好了,何必一直留在这里备受骚扰?她是不想搬出去,还是不过时隔一月,尚未准备好搬出去?   薛少河问道:“莲台山上高僧众多,难道没有一个肯帮莲怀镇百姓驱鬼么?”纵然诸位高僧不知此事,也该有山民主动请高僧驱鬼呀。   静慧道:“请过的。可万事皆有因果。阿萝并不伤害生灵,柳家人又业报未尽。有哪位高僧愿意强行超度阿萝?这便也是造业了。”   顾唯念和薛少河俱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在普陀寺一间禅房里听到的话语声。   “原来如此,阿弥陀佛。我佛果然慈悲。”薛少河道。   顾唯念听他说得好似调侃一般,便忍不住想笑,只是当着静慧又不好笑出来,便忍着笑意问道:“小师父,那柳夫人的前夫是谁?”   静慧摇头道:“贫尼不曾见过那位施主。只听人说是姓张,人都叫他张老板。”   三人一路说着,便到了一处庵堂,上悬牌匾——善云庵。   莲台山只有两座比丘尼道场。一座是善云庵,一座是法妙寺。静慧正是善云庵的尼姑。静慧引着二人进入庵堂,将二人安排在紧邻庵门的一处客房内。薛少河捐了三百文香火钱后,便有小尼姑沏了一壶好茶,又端上来几样精致斋菜,分别是素什锦、斋烧鸭、罗汉斋包、鲜笋豆腐汤,和一碟蒸得松软喷香的馒头。   这餐饭着实贵了些,不过色香味俱佳,远比庵堂、寺院施舍给人的饭菜美味百倍,顾唯念吃得心满意足。待吃饱了肚子,她放下筷子道:“薛大哥,咱们这两日的花销有些大。往后不吃这么贵的饭菜了吧。”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薛少河笑道:“你倒是很不讲究。”一点也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比庄户人家的女孩儿还不讲究吃穿。   顾唯念道:“万一钱早早花光了,咱们就没路费去崇苍宫了。”   薛少河:“……”   又是崇苍宫!她怎么吃饱了就开始念叨项远?   ……   用过斋饭后,薛少河背着顾唯念折返回投宿之处。二人一路上又寻机与路遇的山民聊天,询问阿萝和柳夫人的事。众人所说,都与静慧所言差不多。有年长的人还不平道:“那姓杨的恶妇还是张夫人时,与张相公情投意合恩爱有加,不想如今却……唉,可怜了张相公。”   待到一处无人的山路上时,顾唯念忍不住道:“莫非那柳夫人真是个恶妇?”就冲柳夫人让她先看伤这件事,她也不能轻信这种说法。可众山民与柳夫人无冤无仇,却各个说的言之凿凿,又由不得人不信。   薛少河道:“就算她是个恶妇,活该被人赶走。可那夜夜的女童哭声又是怎么回事?”   顾唯念道:“不如咱们今晚设个套,将那个真正哭闹的人找出来。”   薛少河叹道:“若那人能轻易被找到,柳夫人早就将人揪出来了。”   ……   薛少河背着顾唯念,回到杜诚家里。进门后,看到杜诚在,叫了一声:“杜大哥。”便算是打过了招呼。他将顾唯念一路背到房里,又扶了她上床,让她好好歇息,这才出了她房间。   杜诚瞧他出来了,嘿嘿直笑:“小兄弟,你这哥哥做得可真是尽心尽力。背着你妹子去哪里玩了一圈?”   “黛眉峰。去了普陀寺。”   “还没吃饭吧?我让我那婆娘给小兄弟炒个肉,切根腊肠,再炸上一碟花生米,烫一壶酒?”   薛少河道:“不用麻烦了,我们在善云庵吃过斋饭了。”   杜诚有些失望,知道是赚不了薛少河这顿的饭钱了,但他更多的是惊奇:“小兄弟累坏了吧?”   薛少河道:“还好。”   杜诚道:“我也瞧着小兄弟不累不喘。小兄弟这体力,真是骇人哪!”背着个大活人,上了一趟黛眉峰,去善云庵吃了个斋饭,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少河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他只当这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民,却没想过,有人会因为他过人的体力,对他生出怀疑。其实给人看出身怀绝技也没什么。可薛少河听了这杜诚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便对杜诚笑道:“我时常跟着我爹进山打猎,也是走惯了山路的。”他但愿自己是因为遇到了这么一桩奇事,所以想多了而已。   薛少河说完,便回房间小憩去了。背了顾唯念这么久,他也需要补充一些体力。哪怕只是为了不再被人怀疑,他也该做出疲累的样子睡上一会儿。   薛少河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忽听有人拍打他的房门:“小兄弟,小兄弟快醒醒。”   薛少河立刻张开双目,陡然清醒过来。 第9章 暗查   顾唯念醒来时,薛少河就坐在她房里靠窗的圆桌旁。她忙坐起来:“你怎么悄无声息的进来了?”   薛少河面色沉痛,看她一眼,深深叹口气,告诉了她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咱们的马死了,我已雇人将马的尸体拖走扔了。”   顾唯念忙翻身下床,只是没站稳,又跌坐回去了。   薛少河忙道:“你当心些。”   顾唯念道:“我没事。咱们的马太可怜了,一沾上咱们就死了。这匹马又是怎么死的?”   薛少河道:“我在房里歇息时,杜诚来叫我。说是咱们的马忽然倒地抽搐,很快就死了。我去查过了,是被毒死的。”   顾唯念急问:“谁干的?”   薛少河摇头:“不知道。”   顾唯念又问:“中的什么毒?”   “砒、霜。”这种毒,很多人都有机会能够藏起来一些。不过这人藏的砒、霜,足够在短时间内毒死一匹骏马,也很不简单了。小小一个莲怀镇罢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想必不会太多。   薛少河又道:“下毒的人,要么是为了将咱们吓走,要么是为了将咱们留下。”   顾唯念道:“或许只是为了将咱们吓走。毕竟马没了,咱们再买一匹就好了。不过……一匹不算太差的马,也要不少银子呢。”   薛少河道:“这就是了。你看看咱们二人的穿戴,像是有钱人么?咱们都是京城口音,来这里游玩一趟,来回也要不了很多天。咱们出来,怎么可能带够买一匹马的银子?就算勉强能买下一匹老马,一路的食宿也成问题。”   其实他们两个身上的钱,还足够买几匹马。只是别人就未必知道了。   “所以”薛少河道,“下毒的人,更有可能是为了让咱们多留几日。”   顾唯念百思不得其解:“咱们又不是莲怀镇的人,为何一定要将咱们牵扯进来?”   两个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一个耳熟的少女声音:“杜大叔。”   是柳夫人那个小丫鬟,名字唤作喜儿的。   只听喜儿道:“杜大叔,薛姑娘的脚上有伤,夫人让我来给薛姑娘送药。”   接着是杜诚不耐烦的声音:“走走走,你们柳家的人全是灾星。”   薛少河与顾唯念听了这话,眼睛双双一亮。   他们与柳夫人非亲非故,可柳夫人却很巴望着他们二人留下来呢。   顾唯念隔着窗子,扬声道:“杜大哥,你就放那小丫头进来吧。一个丫头,又做不得主,无需为难她。何况她也算是我的客人。”   杜诚的声音也隔着一扇门传进来。就听他高声道:“那好,就这一回。若不是看薛姑娘的面子,柳家的臭虫我都不会放进来一只。”   接着就听喜儿一连串的道谢声:“多谢杜大叔,多谢了。”   顾唯念低声对薛少河道:“跟咱们非亲非故,又送钗又送药的,这是盯上咱们了吧?也不知她还要玩什么鬼把戏。”   喜儿很快到了房门边上,轻轻叩门。   顾唯念端坐在床上,冷声道:“进来吧。”   喜儿进了房中,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道:“我家夫人说,想起早先收着一瓶治扭伤的灵药,叫我给薛姑娘送来。”   顾唯念冷冷道:“无功不受禄。纵然我们今晨帮柳夫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可我也已经得了珠钗,不好再收她的东西。”   喜儿道:“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膏。   顾唯念轻轻一抬下巴,道:“就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吧。”   喜儿放下药膏,瞧着这位“薛姑娘”着实冷淡,实在难以接近,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顾唯念和薛少河并未起身相送。   薛少河拿起那瓶药膏,翻来覆去看了一看:“这回送礼总算知道投其所好了。”他本以为喜儿会找借口请他二人去客栈坐一坐。不想喜儿居然真的放下药膏就走了。   顾唯念戏谑道:“想必柳夫人后面还会有事缠身走不了,定会借机再来套近乎,到那时,咱们才是真不好拒绝。”她瞧了一眼正低头看那药瓶的薛少河,浅浅一笑,“薛大哥,这就要怪你了。”   薛少河奇道:“怎么就怪我头上了?”一边说着,拔了药瓶上的塞子,将药瓶送到鼻尖仔细闻,细细分辨里头的药品。   顾唯念道:“若不是薛大哥怜香惜玉,又帮那柳夫人说话,又要去扶她起来,那柳夫人还不知要有多狼狈呢。没见别人都不敢碰她么?只有你不嫌她。我若是个女人,也要给你感动的稀里哗啦。从此,我就缠上你了。有了麻烦,也只好强留下你帮着解决了。”   薛少河:“……”为什么她语音娇柔婉转又不失清脆悦耳,还是一副开玩笑的神色,说出来的话,却总叫他觉得阴阳怪气呢?   ……   柳夫人带了两个瘦削的男人,来到一座低矮山峰的后坡上。这里到处都是莲怀镇人修的坟堆,镇上的人死后都葬在此处。林立的墓碑群后头,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荒草。薛少河就是雇了几个人,将那匹马拖到那荒草丛生处了。他没有埋了那马,也没有留下马皮马毛马尾之类。因为马是中毒死的,他嫌不干净,直接抛尸荒野了。   柳夫人身后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一张脸虽然瘦削苍劲,却也有些年纪了。若仔细一瞧,才能给人看出来,竟然是柳家客栈里那个常年弓着腰的老掌柜。那老掌柜到这时却精神奕奕,很有神采。   另一个,是柳家客栈后厨里烧火洗菜的杂役,比那掌柜的更不起眼。   柳夫人遥遥指着那匹马,道:“仔细查查马身上的记号,看有没有烙印之类,弄弄清楚,是哪家府里的马。这样的宝马,寻常人根本买不起。” 第10章 猜测   顾行并未在马身上留下相府的任何线索。原本相府的良马上是烙了个“顾”字的,顾行自然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柳夫人一无所获,不无失望,她道:“我瞧那两个年轻人,兄妹是假,叛家私奔是真。怎么这马上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难道这对恋人早料到会有人从马匹上查线索?还是说,马身上没有线索,马的佩饰上才有?   柳夫人叹息一声,失望回身,不想却看到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人,立时吓了一跳。   薛少河竟然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冷冷盯着她。   看到柳夫人回转了身,薛少河便笑了起来,他一笑,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柳夫人对我的马,似乎很有兴趣。”   柳夫人面上的讶异之色,很快化为勾唇一笑:“薛公子来得可真巧。”   薛少河一本正经道:“我这匹雪花骢,少说也值个五百两银子,平日里又十分听话。我将它抛在这里后,忽然想起,我都没为它掉两滴眼泪。所以,特地来哭上一哭。”   柳夫人掩口轻笑:“薛公子说话真是风趣。”言谈间,眼波流转,娇媚动人。换了定力差一些的男人,定要给她迷住,对她言听计从。   薛少河却不为所动,虽然还在笑着,却是语带讽刺:“夫人既然如此中意我的马,便该早说,我送给夫人便是。何需对我使用媚术?”   柳夫人笑不下去了,只得收敛去媚颜,正色道:“薛公子,我也是不得已。若公子愿意助我,我另有良马相赠,绝不会耽搁公子上路的时辰。我不能离开莲怀镇。可我实在找不到能人了。薛公子身怀绝技,又有一副侠义心肠,为何不肯施以援手?”   “不是已经有人帮你了么”薛少河从怀里摸出个药瓶来,随手扔向老掌柜,“药膏还你们,接着。”   老掌柜双手接过,却被一道劲力打得身子飞出去三尺,重重摔在地上。薛少河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里,却暗藏了一股强劲的内力。   “掌柜的。”年轻的小杂役忙去将人扶起来。他扶人的姿态也很平凡很笨拙。   薛少河双眉一挑。柳夫人身边的两个人,竟然不会功夫!莫非刚才是他想多了?他还以为这女人能耐很大,身边定有高手相助。   老掌柜好半晌才起来,猛一阵咳嗽。   柳夫人从老掌柜手里拿过药膏,对薛少河道:“这药膏治扭伤是真有奇效。你既然不稀罕,那便罢了。何必动手伤了我的人!”   薛少河好笑道:“这话说得可真不讲理。分明是你先毒死了我的马。”   柳夫人诧异道:“你说这匹雪花骢是我毒死的?”   薛少河道:“难道不是?”   他也是才想到,毒死马匹的人,除了要留下他们,说不定,还会从马身上查些线索出来,所以便匆匆来此。   柳夫人道:“我不过是想查出来,那位薛眉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若给她查到了顾唯念的真实身份,薛少河与顾唯念便有把柄捏在她手里了。   柳夫人又道:“想求人帮忙,自然该客气些,这道理我懂。我又怎会毒死薛公子的坐骑?”若客客气气求人后,依旧不能达到目的,那她只好拿着把柄要挟人了。   薛少河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柳夫人道:“薛公子在莲台山游玩了大半日,也该知道莲怀镇闹鬼的前因后果了吧?”   薛少河道:“自然是知道了。不过我想,夫人这里定然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讲给我听。”   不想柳夫人却道:“我并不想将我的事告诉你。”   薛少河好笑道:“那我又为什么帮一个毒妇?虽说你之前帮过我一次,可我也帮了你一次,咱们也算两清了。”   柳夫人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她又看了一眼那匹倒地的马,忽然道:“薛公子,你的好妹妹薛眉,其实本来姓顾吧?”   薛少河心中惊骇,面上却含笑:“夫人真会乱猜。”   柳夫人却道:“我并不是一个乱说话的人。她一定是京城顾氏的女儿。”   薛少河沉下脸,道:“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   柳夫人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我相信薛公子不会杀我灭口。你还做不来那样的事,我不会看错人的。”   薛少河仰天长叹:“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柳夫人瞧着他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薛少河却一点也笑不出了:“这件事,你最好烂在心底。”   柳夫人道:“只要薛公子帮我一个小忙,这件事我自然会烂在心底。”   “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在夜夜鬼叫。我是个弱质女流,身边也只有些多年忠仆,他们都是极平凡的普通人。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抓不到那个人。薛公子就不一样了,我瞧薛公子今日背妹妹上了那么高的峰顶,依然健步如飞呀。”   “原来是让我做这个。早说呀!”大家分明是想到一处去了嘛!   “薛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   薛少河不再多言,转身欲走,忽又回头问柳夫人:“你是怎么发现眉眉的真实身份?”   柳夫人笑:“秘密。”   薛少河便也不再问,回身大步走远。   待薛少河走得看不见了,掌柜的才问:“夫人怎么知道薛眉本姓顾?”   柳夫人松了口气,道:“猜的。被我蒙对了。”   薛少河一派游侠风范。薛眉却是京城口音,言行举止有大家小姐风范,可她对吃穿住行并不很讲究。   京官中最得意的姓氏,便是顾氏。   若薛眉本姓顾,那就说得通了。   顾相的女儿已到婚配之龄,顾相正在为女儿选婿。薛眉的年龄正对得上。倘若顾大小姐已有了心上人,这个时候生出逃婚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再者说,一个千金小姐,怎么有机会结识江湖游侠,又怎么能受得了劳累颠簸的苦楚?除非她原本有很多机会接触平民,也受过比这更多的苦。   顾相重入帝都,二度拜相,风光无限。可在这之前,他曾被褫夺官爵,全家发配辽北,受了许多年的苦楚。   当然,仅仅这些,还不足以让柳夫人确定薛眉是相府千金。   大夏朝建国不过十几年,许多王公贵族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有权贵仍与昔日的穷朋友来往。况且大夏朝民风开放,高门贵女出行郊游,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并非只有顾家千金能接触到江湖游侠。   更何况,顾大小姐身上也极有可能毫无大家闺秀气度。或许,她早已在辽北被生活磋磨掉了一切精致典雅的皮相与追求,彻底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姑。京中也的确有传言,说顾相的女儿貌丑粗俗。   所以,柳夫人猜测薛眉本姓顾,实在是赌运气。一猜就中,只能说是运气太好,赌赢了! 第11章 调查   薛少河回到杜家时,顾唯念依旧一个人闷坐在那间小屋里。屋子里的光线不好,显得很阴暗。顾唯念看上去瘦弱而可怜。薛少河有些不大好受,他本不该让她住这样的屋子。他对她道:“我已查过了,毒死马匹的人,并不是柳夫人。”为免她忧心,他并未说太多。   “不是她还能有谁?”顾唯念问道,又顺手给辛苦奔波的他倒了杯水。   薛少河接过杯子,却不急着喝,沉思片刻,问她:“你说这镇上,谁的砒、霜最多?”   顾唯念道:“按常理说,应当是廖大夫。他既诊病又卖药,家里还有药铺。这样的人若要弄来一些砒、霜,简直太容易了。”而且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砒、霜虽是毒,却也是药,医馆药铺里有砒、霜,实在不是一件稀奇事。   不过,按常理推测的意思,就是还有很大的变数。如果莲怀镇上的事,可以按照常理推测,那就不会出现死去的女童夜夜哭叫的事了。   薛少河道:“最有机会得到大量砒、霜的人是廖大夫,最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毒死马的人却是杜诚。”   杜诚贼喊抓贼,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顾唯念陷入沉思。若是杜诚干的,他留下她们“兄妹”做什么?总不至于为了那点房钱,就叫她们走不了。这里的山民并不缺客人。尤其到了初一十五,几乎家家户户都要不住下人了。她们“兄妹”又不是什么出手阔绰的人,并不值得杜诚耍阴招。   那么,毒死马匹的人到底是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顾唯念想了又想,半是思忖半是疑问道:“薛大哥,你说咱们留在莲怀镇,对谁的好处最大?”   薛少河想说,柳夫人。他们留下来,她就能白得一个帮手,多划算。   可柳夫人却说,那匹马不是她毒死的。薛少河后来想想,也确实不像她干的。第一,她那时没必要撒谎。第二,她没机会。她身边的人,如今简直就是莲怀镇山民眼中的瘟疫,看到他们近前,便恨不得赶走。这样的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去别的山民家毒死留宿客人的马,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不是柳夫人,所以,薛少河觉得自己也就没必要说了。免得将顾唯念的想法引导到无辜的人身上。   顾唯念也被自己这个问题难住了。她道:“或许只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随手干得这坏事。这也不是没可能吧?”   然而,莲怀镇上的人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毒死那匹马的并不是人,而是鬼。   临近黄昏时,薛少河又离开了杜家,只说出去办些事,留了顾唯念一个人在房中歇息。顾唯念心知他要做的事必定与阿萝魂哭一事有关,只是不想她操心太多,没有和她细说罢了,便也就安心歇在房里养伤。   杜诚的妻子闲来无事,便来和顾唯念闲聊了几句,告诉她这附近的庙宇还有哪些最是灵验,可去拜一拜,又跟她说了还有哪些景致好看,值得去游玩一番。杜妻是个话多的女人,说着说着,便提起那匹死去的马:“镇上的人都说,你们那匹马是阿萝弄死的。”   顾唯念惊奇道:“为什么?我们与阿萝无冤无仇。”   杜妻道:“你们帮那毒妇说话了呀。哦,你虽没说,你哥说了。人家说,阿萝不高兴了。”   顾唯念问道:“阿萝的怨气为何这么大?柳家人平日里待她也不好吗?”   说起这个,杜妻很是义愤填膺:“那柳家人若待阿萝好,还会让她代母朝山?阿萝在柳家很不好过。向来缺吃少穿,一点儿不像个有奴仆服侍的小姐,那日子还不如个烧火丫头。人也是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而且极少见人。”   原来小阿萝这么可怜。顾唯念听得颇为唏嘘。杜妻见她爱听自己说的话,一时兴起便说了个痛快,只是话说到后来,早已不再是阿萝的事,尽是些顾唯念不爱听的家长里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等到了薛少河回来了。看到他出现在房门口,顾唯念立刻长长舒了口气。真是从来没有这么热切期盼过他的到来呀!   薛少河才进了顾唯念房里,便瞧见杜妻一脸亢奋,那叫个滔滔不绝唾沫四溅情绪高涨,另一边的顾唯念缩在床脚昏昏欲睡一脸痛苦。发现他回来了,顾唯念立刻精神了,忙朝他比眼色。   既然眉眉都求救了,薛少河觉得自己也不好不管,便上前道:“眉眉,咱们今日再去廖大夫的医馆里瞧瞧伤吧。”   顾唯念连声答应。杜妻这才离开了。   薛少河倒也不是撒谎。他搬来背架,让顾唯念坐上去,背着她往廖大夫的医馆方向去了。顾唯念的伤势并不重,薛少河自己就能处理。两个人过去,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秘密,明日你便知道了。”   啧啧,还卖关子!顾唯念朝着天空翻个白眼,又问:“咱们这会儿去医馆做什么?”   薛少河道:“自然是看看那廖大夫有没有古怪。再听一听莲怀镇的山民们都在说些什么。”   很快,他们便到了医馆。   医馆里有几个山民正在排队诊脉,有几个病重的,还有家人陪伴。薛少河放下顾唯念,扶她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等候。几个山民看到她们兄妹,也纷纷说起他们的马匹猝死一事。   纵然薛少河说了是被人投毒致死,山民们也不信。   众人七嘴八舌,皆说莲怀镇上从未出过向人和牲畜投毒之事,这分明是阿萝怨气所致。皆因他们兄妹帮了柳夫人。山民们所说,竟真的与杜妻的话差不多。说阿萝生前便遭柳家虐待,又是因为代母朝山摔死,所以才有极强的怨气。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提议道:“不如咱们去梵香寺请心明大师来做一场法事吧?”   “这不该柳夫人去请么?”   “她不去,有什么法子?梵香寺地处偏僻,又在东峰接近峰顶处。心明大师又素来不理凡尘俗事,没人去请,他自然不知道此事。”   又有人说,“心明大师是得道高僧,请他做一场法事,那价钱可贵。”   “要么大家凑一凑吧”又有人提议,“咬咬牙,凑他个五六百银子。”   立刻有人否定了这个提议:“你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么?咱们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人借宿一晚,才收几个钱?五十个。好家伙,五六百银子,亏你说得出!”   “这不是说大家凑么?”   “要我说,凑了也请不来。不是有人去普陀寺,广济寺,都请过高僧么?哪个肯来了?”   “此言差矣。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多,定能请来高人。可这银子不该咱们出。要么让那柳家娘子拿钱请高僧,要么让她走得远远的。莲怀镇闹鬼的事,如今只怕已传出去了。若再这么下去,谁还敢来?”   这些人里多是病人,精力不足。争执几句后,便偃旗息鼓了。   薛少河问众人道:“既是得道高僧,理应慈悲为怀,为乡民排忧解难,怎地还收这么多银子才肯做法事?”   “那不是捐不够香火钱,显得咱们心不诚么?”有人道。   顾唯念便道:“都说莲台山佛光普照,最是灵验,若莲怀镇有女童的鬼魂夜夜哭叫,难免给莲台山的佛寺蒙上污名。这种时候,心明大师和西天佛祖,想来也不会太计较大家的诚心够不够吧?”   顾唯念这一提议,得到了众山民的附和。可也有人说,银钱若凑得少,就显得心不诚,只怕请来了心明大师也无用。到那时,也不过是白白花钱。   顾唯念低声感慨:“想不到莲怀镇的百姓生在名寺高僧之间,却请不起高僧来做一场法事。”   这也太讽刺了。   说话间,喜儿扶着一个病怏怏的老者进来诊脉。那老头儿穿戴的很体面,与众山民实在是格格不入。顾唯念和薛少河见过这老者,二人此刻也猜出了这老者的身份。   果然,就听有人说:“这不是那个姓杨的孝廉么?”“妖妇的父亲来了。”   顾唯念对薛少河道:“柳夫人生就一副婀娜多姿杨柳态,偏娘家姓杨,夫家姓柳,真是巧。”   她话音才落,众位山民已开始往外轰杨孝廉。那气势强壮得全然不似一群病人。小丫鬟被这场面惊吓到了,说话都带着哭腔:“我们夫人已在收拾行装了。我们很快就走了。我们老爷是真的病势沉重,求你们别推了。求求你们了。”   杨孝廉也颇为惊恐,一阵剧烈咳嗽,惨白的面色上一阵潮红。以他的身体,显然受不住这样粗暴的推搡。   年过花甲的廖大夫坐不住了,起身喝道:“你们闹什么?这里是我的医馆。你们砸客栈,赶人,统统与我不相干,但不能在医馆里跟我的病人为难。”看起来,老头儿中气十足,精神矍铄呀!   众位山民这才作罢。毕竟镇上只有这一个大夫,还是个老大夫,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廖大夫不理会排队等候的人,先叫了柳夫人的父亲来:“杨孝廉,你不能久坐久站,老夫便先替你诊脉。”   众山民虽不服气,却也无人敢吭声。   杨孝廉的声音甚是虚弱:“多谢廖大夫。”遂上前请廖大夫诊过了脉。廖大夫开了药方,让药童领着杨孝廉主仆二人去拿药。杨孝廉临去前,留下一锭银子做为诊金。   顾唯念低声道:“薛大哥,你看那银子有多重?”   “差不多五两。”   这杨孝廉出手倒是大方。寻常山民付的诊金,给得多的,也不过百八十文钱罢了,他一出手,是人家的几十倍!难怪廖大夫对他多有优待!   顾唯念看过了脚伤后,又被薛少河背着出了医馆。   因白日里下过雨,天又一直阴着,山间弥漫着大片山岚。那岚雾汇集在半山腰,很低,很矮,厚重如云层,仿佛触手可及的大片云海,总让顾唯念生出一种,只要跳上去便可腾云驾雾的感觉来。她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觉得甚是新奇美丽,欢喜得连连直夸:“人间仙境,莫过于此。”   薛少河笑道:“有机会带你去看更美的风景。”   顾唯念笑道:“你要说话算话。你先前可还说了,要带我看日出和花海。”   “放心,骗谁也不骗你。”   顾唯念又道:“可惜这么美的地方,却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宵小之徒装鬼罢了,却闹得全镇不得安宁。   想了一想,她又道:“薛大哥,我忽然想起,与廖大夫关系极好的人,也可以请廖大夫帮忙弄来许多砒、霜。”   薛少河道:“你怀疑那个病怏怏的杨孝廉?他害自己女儿干什么?何况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像还有多久好活的人。你未免太多心了吧?”   顾唯念叹道:“也对,是我想多了。”   他们两个还未走出多远,却见静慧小尼姑背着一筐药草往这边来了。   静慧看到他二人便停下来,双手合十道:“薛居士。”   薛少河问道:“小师父来这里送药草么?”   静慧道:“贫尼所采药草,除了庵堂自用,其余多出售给医馆。”   “就是廖大夫这里么?”   静慧道:“也会有山外的医馆来收药材。”   薛少河笑赞:“小师父真是勤勉能干。况且这些药草被拿去治病救人,便是积功德了。”   夸得静慧脸一红,低了头:“薛居士谬赞了。贫尼这便往医馆去了。”   小尼姑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医馆去了。   薛少河背着顾唯念行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叫道:“小师父。”   静慧停下来,回头看向薛少河。   薛少河问道:“小师父,你采的药草,有没有往杜诚家里送过?”杜诚说过,谁采的药草好,他都知道。   静慧:“杜居士?他在山外认识的医馆多。以往都是他收了我们的药草,送到山外的医馆。也有人主动去他家里采买呢。”   薛少河点点头,这才又背着顾唯念继续前行。   回到杜诚家没一会儿,天便黑了。薛少河让杜妻炒了两个小菜,烙了饼,烫了一壶酒,与顾唯念一处吃了。一日便也就过去了。   是夜,薛少河与顾唯念各自歇息。   知道了这里晚上不得安生,顾唯念便睡不着。薛少河倒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顾唯念很快就听到了他的鼾声。他之前睡觉不打鼾,今日虽不能说是鼾声如雷,那声音也绝不小,还很均匀,很有节奏。顾唯念便给他吵得更睡不着了。   顾唯念先是忍着,毕竟她一直得薛少河照顾,总不能连人家的鼾声都容不下。后来实在不能忍了,她便敲敲床头处触手可及的一面墙,想将薛少河叫起来。薛少河那边却全无反应,仍旧一直打鼾。顾唯念这才觉得不对劲。之前都是她有个什么动静,他便疾风一般进来了。她正想下床去他房里瞧一瞧,阿萝的哭声便呜呜咽咽的响起来了。 第12章 捉鬼   阿萝的哭声,依旧是极轻极细极惨烈凄厉,却偏偏能让全镇的人都听见。顾唯念已知道了阿萝的身世,若她信鬼神,只怕要觉得这哭声更可怜了。可是她偏偏不信世上有鬼,所以,她只觉得这哭声有些可恶。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惊扰的全镇不得安宁?   顾唯念听着鼾声和哭声,更睡不着了。最让顾唯念惊奇的是,阿萝的哭声都响起来了,薛少河却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他还在打鼾。顾唯念越发觉得不对劲,摸黑悄悄往薛少河房里去了。   ……   月色下的垂柳柔和浓密,枝条很长,袅袅垂于河面,仿佛多情的美人在月下洗濯一头乌云秀发。若有人于此时藏在柳条内,是极不易被人发现的。偏偏此时此刻,还真有人藏在这柳树内。   薛少河循着哭声,在月下快速闪动身形。他专拣能躲避身影的地方闪动,眨眼间便已到了那棵老柳树下。他隔着柳枝垂就的绿帘,透过丝丝缕缕的缝隙,依稀瞧见一个着僧袍的纤细人影,坐在一枝横生的粗大柳枝上,手里拿着个不知名的物什对着嘴巴,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柳树上的人哭叫得正陶醉,蓦然发现发现柳帘外站了一个人,惊得魂飞天外。薛少河一双眸子在月下闪动着志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在嘲弄里面的人技俩笨拙。   柳树上的人猛然受惊之下,不由尖叫出声——“啊!”   薛少河唇角噙一抹冷笑,是女人的声音。果然是个小尼姑!   树上的人很快回过神来,忙作出应对,但已经晚了。纵然她以最快的速度从枝上跃下,薛少河却于闪转间,长臂倏忽已至近前,毫厘之间便要擒住那小尼姑的后衣领。   千钧一发之际,两枚燕尾镖于夜色中激射而来,分打薛少河右臂与腰眼。   薛少河前倾探向小尼姑的身子,陡然变作后仰,避过两枚燕尾镖。小尼姑噗通落水,只是薛少河也没便宜了她,腕中射出一枚燕尾镖,正中她肩头。疼得她又是一声压抑的闷叫——“呃”!   小尼姑入水后,水面上泛起一蓬小小的水花,旋即便平静了。   薛少河本想跳入水中将她抓出来,怎奈另有高人远远躲在暗处帮那小尼姑。不待他行动,又是嗤嗤数枚燕尾镖打来,几乎将他周身都笼罩住。   薛少河避过燕尾镖,顺手将其中一枚接在手里,展开身形,往燕尾镖射来的方向去了。不过,对方显然比他熟悉莲台山的地形,他追出去很远也没见到是什么人暗算他。只是依稀可见,似乎有个男人背影的轮廓,隐没在了前方的山坡后面。   薛少河在四周查看一圈也只是徒劳,再没发现那高手的形迹,只得原路返回。经过柳夫人那家客栈时,里面已亮起了灯。柳夫人身披一袭碧色及地纱袍,手执一盏羊角宫灯,倚门而立,云鬓乱堆,不施粉黛,时不时轻咳几声,好似病西施一般,柔弱却不减风情。她身后站着掌柜的,小杂役,和那个叫喜儿的青衣小鬟。   薛少河便笑道:“夫人是特地在等我么?”这摆出来的阵仗,简直像是夹道欢迎大英雄。   柳夫人道:“我听那哭声戛然而止,隐隐还听到尖叫声,便知今夜不寻常。薛公子出手,果然不一样。”   薛少河道:“夫人缪赞了。只可惜我此番空手而归!”   柳夫人诧异道:“薛公子也没抓到那人么?”   薛少河道:“确是被她跑了。”   柳夫人有些失望,又问道:“薛公子可看清那人是谁?”   薛少河道:“没看到正脸,不过我能猜到那人的身份。只是现在还不好说。”   柳夫人又问:“那人究竟躲在什么地方?薛公子可否为我等指路?”   薛少河便将柳夫人一行人,带去了那棵柳树旁。他拨开浓密的柳条:“就是这里。”   柳夫人恍然大悟:“难怪我们看不到人。我也觉得声音像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可我们始终都没在这一带见到过人。”   薛少河道:“你们每次靠近这里,树上的人便会悄悄藏匿在水里了。”话毕,身子忽然腾空而起,燕子般掠向平静的河面,单手轻轻一抄,旋即又折返回来,长身落地,没发出丝毫声响。手里却已多了一支本不该生在这河里的苇杆。   柳夫人等人的行动,与他相比自然很慢。那小尼姑发现客栈的人靠近后,便可悄悄沿着树干下水,躲在水里,靠着苇杆呼吸,造成河里平静无人的假象。不过,以那小尼姑的水性,便是不靠这苇杆也不会怎样。苇杆恐怕只是以防万一的。   薛少河来的太突然,小尼姑才会忽然跃入水里,闹出动静来。   柳夫人道:“这人倒是挑的好地方。薛公子,既然你已猜到是谁弄鬼,可否告诉我?”   薛少河道:“待明日我拿到真凭实据,再告诉夫人。”   柳夫人松了口气,道:“一切便拜托薛公子了。待此事了结,我必有重谢。”   薛少河正色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结。夫人可否告诉我,你素日可与人有仇怨?”   柳夫人摇头道:“从没有。”   这就奇怪了。薛少河道:“这莲怀镇上,可还有什么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柳夫人满面疑惑。   薛少河道:“那个学鬼哭的人附近有高手望风”他指间忽又多出一枚燕尾镖,送到柳夫人眼前,“那个人的暗器功夫很高明,不过也只是用的常见手法,连这燕尾镖也很普通,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柳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迷茫的看了几眼那燕尾镖。山风吹来,她忽然打了个冷颤,接着,整个人僵了一僵。   喜儿满面担忧:“夫人,这里风寒露重,你的身子弱,禁不住的。咱们回去吧?”   柳夫人恍恍惚惚道了一声:“好。”便被小丫鬟扶着回客栈去了。   薛少河也只能悄悄溜回杜诚家里。他摸黑翻墙进了院子,悄悄推开虚掩的窗子,一跃而入。屋门是被他反锁了的,好叫外面的人以为他在房里睡觉。   薛少河才站定,便惊觉屋内有人。定睛一看,却是顾唯念坐在床头,睁着双目直勾勾瞧着他。   薛少河心中欢喜,便开始不正经起来。他低笑:“顾姑娘,这深更半夜的,你跑我房里来,似乎……咳咳……我会怀疑你对我有意的。”话说回来,她伤了一只脚,还能悄悄进来,到也不容易。   顾唯念立时羞恼了:“我担心你才来,你却取笑我。”   薛少河忙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必真的动怒?”   顾唯念这才罢休了,问他:“你方才去哪里了?”   薛少河道:“自然是去捉鬼呀。”   顾唯念叹了口气,道:“做这么好玩的事,不叫上我也就罢了,何苦还瞒着我?我几乎被这只猪吵死了。”   顾唯念掀开薄被,只见一只小野猪被捆在床上,口中鼾声均匀。她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让一只野猪被抓了还能睡得这么香,一直发出鼾声来?” 第13章 吃醋   薛少河摸黑点燃一盏油灯,这才对顾唯念笑:“秘密。看家本事,不能外传。”   顾唯念道:“好歹咱们也这么一路走过来了,连我都不能告诉?”那语气,好像他们已走过了千山万水似的。   薛少河道:“可你毕竟是个外人。你若是我内人,我就告诉你。”   顾唯念顿时恼了,抓起手边一个枕头扔了过去。薛少河顺手捞了过来,也不跟她生气,只是上前将她拉了起来:“这床上的是野猪,亏得是睡着了。万一要是醒了,再挣脱了绳子,你只有一条腿,可就麻烦了。”   顾唯念道:“你为何要在床上捆一只猪?”   “自然是为了让别人以为我在睡觉。若有人定要找个借口进来看我睡没睡,发现我不在起了疑,向别人通风报信怎么办?”   顾唯念低声道:“你怀疑杜诚?”   薛少河道:“一直都怀疑”又问顾唯念,“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唯念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匕首,缓缓抽出来。那匕首比寻常可见的略窄略长一些,锋刃在手,便是在那小小一点灯火下,也闪着森森寒光。她面上露出得意之色:“这可是把削铁如泥的宝贝,叶寻送我的,叫我防身。我方才就是用这个拨开了门闩,悄悄进来了。旁人谁都没惊动。”   薛少河拿过匕首来,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忽然破空挥出,将一只飞蛾劈为两段。那蛾子凄凄惨惨落地,顾唯念顿时瞧得直了眼。   薛少河试过这匕首后,心中暗叹,果然是个宝贝,比他以往用过的兵器好使百倍。叶寻对顾唯念可真够大方的。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将匕首还给顾唯念,又问:“叶寻什么时候送你的?”   顾唯念将匕首收好,脆生生道:“在你的酒馆里。”   薛少河双眉一挑,脸却拉了下来:“他这是让你防谁呢?”居然给顾唯念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来防着他!   顾唯念不好意思说是她定要个防身的兵器才放心跟个陌生男人上路,所以才跟叶寻讨来的这把匕首,便嘿嘿笑着将话题转开:“薛大哥,你快跟我说,那个鬼是谁?你将她抓去哪里了?”   “没抓到。”   顾唯念很惊奇:“以薛大哥的能耐都没抓到?看来那个鬼很厉害!”   薛少河道:“鬼都见不得光。待到天明我再去抓,必是手到擒来。”   顾唯念忙道:“这次要带上我。”   薛少河上下瞄她一眼,不需要多说一言,那神情便已展示出了他所有的想法———就你这个样子跟去干什么?   顾唯念便可怜巴巴道:“我是不是会拖累你?那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成为你的负累。”   薛少河叹口气:“想去就去吧。我并不嫌弃你拖累我。”   顾唯念觉得这玩笑又开得有些过于暧昧不明了。偏偏薛少河又很快补了一句:“你可值一万六千两银子呢!”   “哼!”顾唯念有些气恼。   薛少河看她不高兴,反倒乐了。他一乐,顾唯念更不高兴了:“你笑什么?”   薛少河不答此问,只是正色道:“顾姑娘,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还是打算在我房里睡呢?”   “鬼才要在你房里睡!”顾唯念红了脸。   “那我送你回房?”   “不过隔着一面墙,两步路的距离罢了。我能过来,自然也能回去。”   薛少河便去开了房门。顾唯念虽走得一瘸一拐,却不用他搀扶,坚持要自己回去。她走到门边上,试着先将受伤的左脚卖出门槛,又去抬右脚。   薛少河道:“你小心些。”他到底不放心,还是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顾唯念并不愿连这么两步路都要被他照顾着才能走,坚持自己回去,便去推他:“你别这样。我……”   她话未完,忽听对面屋子的门开了。   杜诚披着外衣,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结果一眼便看到他们“兄妹”的肢体纠缠,登时惊得困意尽去。这三更半夜的,妹妹从哥哥房里出来,两个人的动作还这么亲昵暧昧。这不对劲呀,这不像是寻常的兄妹呀……   顾唯念忙对杜诚道:“我哥他半夜打呼噜,我来瞧瞧,他平时不打呼噜。”   偏偏薛少河同一时间给出了另一个解释:“我妹妹听到阿萝的哭声,心里害怕,所以去我那里……”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闭嘴。   这么一解释,更显得他们两个心里有鬼了。明显他两个说的都不是实话么。   杜诚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哦,哦,你们忙。我……那个……我出来撒尿。”   薛少河只得先送顾唯念回房。   眼看薛家“兄妹”两个进了房里,杜诚才松了一口气,暗觉自己聪明。这个薛少河看来很不简单,还是装作没发现他的秘密好了。不过这尿意也没了。他干脆又回房去睡了。   薛少河扶了顾唯念躺好,帮她盖了被子,又叮嘱她好好歇息,这才离开。   ……   翌日,顾唯念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了。她一夜没睡好,精神很不济。   薛少河到是气色很好,一天到晚都那么精神抖擞。他不但精神好,还从房里拖出一条才死的小野猪,对杜诚说是昨日傍晚打猎得来的,在房里搁了一夜。他实在不想吃,便送给杜诚夫妇了。   杜诚很欢喜,将野猪送去厨房后,又返回来,神神秘秘对薛少河道:“小兄弟放心,我这人嘴严。吃了你的肉,我便更识趣了。”   薛少河:“……”不过看到那么一瞬而已,至于想那么多吗?什么人哪这是~   ……   顾唯念纵然精神不济,也还是跟着薛少河去捉鬼了。她实在想知道,这个装神弄鬼的人是谁。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薛少河居然一路将她背到了善云庵。   柳夫人闻讯也带了几个人赶来善云庵。她抵达善云庵时,薛少河刚将背架放下,扶了顾唯念起来。顾唯念瞧着柳夫人比两日前更加苍白羸弱了,想是病得不轻。   柳夫人的一举一动,牵着整个莲怀镇的目光。她才到,便有大批山民也来瞧事端。   柳夫人殷切的望着薛少河:“薛公子,今日就看你了。”   薛少河道:“夫人放心。”   顾唯念很稀奇,一边被薛少河扶着进了庵里,一边低声问道:“哥,你何时与柳夫人这般相熟了?”   薛少河嘻嘻笑道:“像柳夫人这样的美人,若是开口求男人办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很少有人舍得拒绝的。何况我原本也有捉鬼的打算。”   顾唯念嗤笑一声:“原来她还背着我求过你?你小心抓不到女鬼,反倒闹了笑话。若大美人瞧不起你,那就不妙了。”   薛少河觉得这话怎么有点儿酸呢?   一定是错觉吧?她心心念念的人,明明是项远啊,她做梦都在喊项远的名字呢。她还很不喜欢他那些暧昧不明的玩笑。所以,何必管他夸别的女人美?何况她自己都夸柳夫人是个美人。莫非她只许自己夸,不许他夸?真霸道!   ……   因外头来的人太多,善云庵里大大小小的尼姑很快都被惊动了。看到薛少河进来,有年长的尼姑上前问道:“薛居士来此,所为何事?”这阵势实在不像拜佛的。何况有那么多和尚寺供男人拜佛呢。   薛少河笑:“我来找我昨日弄丢的一件儿东西。” 第14章 怪事   薛少河的话,惹得众女尼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小沙弥尼双手合十,上前道:“薛居士昨日与令妹用过斋饭后,贫尼等便即刻收拾了客房,并未发现薛居士遗落下什么物什。”   薛少河道:“你们根本不认得我那样东西,自然不会发现,可我却认得。”   薛少河与顾唯念又被带到了那个用饭的房里,薛少河找过后,自然是一无所获。他便道:“应当是哪个贪玩的小师父不认得那东西,不小心拾去玩了。”   一个年长的女尼不满道:“你这是说我们偷东西了?”   薛少河嘻嘻哈哈道:“师父莫动怒,戒嗔哪。”   顾唯念也甚是糊涂:“哥,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明白了说,别耍弄诸位师父。”   薛少河道:“我的东西一定掉在这里了,不过那东西不值钱,还不值得偷,应当是被人捡去玩了无疑”他忽又转头去看静慧,“小师父,这庵里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师父没到全吧?”   静慧不防被他忽然点名,结结巴巴道:“到……没……”   薛少河道:“那就是没到全了。”   静慧有些语无伦次:“啊……无忧……”   庵堂住持立刻出面打断了静慧。那住持年约五十,眉目垂敛,双手合十,语气平静的像是一口无波古井:“阿弥陀佛,薛居士,此乃比丘尼道场,只怕容不得居士四处寻找遗落物什。不如薛居士说出自己遗落的是什么,贫尼自当为居士寻找。若实在找不到,那便是居士弄错了。”   这住持找的借口很好。男人确实不好在尼姑庵里四处乱逛。薛少河还真不好进去了。   顾唯念想了一想,对薛少河笑道:“哥,你确实不方便在这里四处搜寻。可诸位师父也不见得认得你的东西,不如我帮你找。”其实这家伙根本没丢东西吧?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她还真好奇。   薛少河看她一眼:“你行?”   顾唯念松开了薛少河,一瘸一拐向前走了几步,环视一眼这座古朴的庵堂。莲台山原是不宜长竹子的地方,偏偏这个善云庵后头生长了一片竹子,又直又高,很是喜人。此番她们所在的地方,正好能看见摇曳的竹影。顾唯念便对静慧道:“小师父,庵堂里可有削好的竹竿?我借一根来用。实在不成,拿根棍子来也行。我拄根棍子,走着也方便。我看这庵堂也不大,要走一圈也容易。”   静慧只得去看住持。住持面上十分不悦:“好端端的,你们来我善云庵大肆搜查,将这里当做什么地方了?就不怕冲撞了菩萨?”   男人要进去找东西,她说不方便,女人要进去找东西,她说对菩萨不敬。反正她是不许人进去。不过众位山民也没觉得此举不对。好好的一个庵堂,岂能容人随便一句话就进去搜东西?   柳夫人今日格外沉不住气,听里面的人一直磨叽,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进入庵内:“薛公子,你不必故弄玄虚。你就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好了,你昨夜分明见到了冒充阿萝的人。听你的意思,是善云庵的尼姑在装神弄鬼吧?你找东西也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是想揪出那个尼姑来吧?咱们倒不如痛快些,要找便找,跟她们费这些嘴皮子功夫做什么。”   薛少河只得爽快承认:“那个假冒阿萝的人,确实是个尼姑。”   此言一出,善云庵内外一片哗然。   杜诚听不下去了,在他看来,薛少河分明是栽赃陷害。他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指着薛少河:“你分明撒谎。你昨晚一直在房中睡觉,我还听到你打呼噜了!”杜诚没敢说,他觉得薛少河打呼噜那声音跟猪似的。   杜诚接着道,“到了后来,你干脆和……”   薛少河一双眸子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到后来,我怎样了?”   杜诚被吓得整个身子猛一缩,脑子也清醒了,便咽下去了后面的话:“后来你还起夜了。我亲眼看到你从房里出来。”乖乖,这小伙子的眼神怎么恁吓人?   顾唯念听得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少河问道:“杜大哥,你一整夜没合眼,只听我打鼾了么?”   杜诚道:“那倒是没有。我只是睡前听见了,后来便睡着了。”   薛少河道:“那你怎知我半夜没溜出去?我是去捉鬼,为何要弄得人尽皆知?”   杜诚没话说了。   柳夫人对住持道:“忘尘师太,薛公子与你善云庵无冤无仇,不会随意冤枉你们。既然庵中的师父没有全出来,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反倒容易找出来了。谁不敢出来,谁就是假扮女鬼的人!”   忘尘平日里便不是个好脾气的住持,今日便是在人前,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尼姑。她再做不出古井无波的模样,一声冷笑:“这位薛居士来历不明,他说看到尼姑弄鬼,便真的是我们出家人在弄鬼么?何况这莲台山的比丘尼道场,并非只有我善云庵,还有一座法妙寺呢。为何偏偏跟我善云庵过不去?”   顾唯念对薛少河自是信得过。薛少河既说了弄鬼的人是善云庵的尼姑,她便分外瞧不惯忘尘阻挠她们掀开真相。听忘尘这么说话,她虽满面含笑,却是出言讥讽道:“这种时候都不忘拉拽上另一座比丘尼道场。忘尘师太似乎跟法妙寺颇有些过不去呀。”   忘尘师太恼道:“小丫头休要胡说八道!”   静慧也道:“两位薛居士都是慈悲为怀之人,今日为何偏偏要为难我们出家人?”   众山民实在看不过去了,纷纷涌入善云庵去推搡柳夫人等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嚷得乱纷纷的,话里意思却差不多,都是让柳夫人出去,莫在佛前故意捣乱。倘若佛祖真的降罪莲怀镇就不妙了。   薛少河与顾唯念也被人往外推搡拉拽。顾唯念只觉得往外拉自己的人力气格外大,她根本挣不开那人的手,慌得她只得紧紧拉住了薛少河的衣襟:“薛大哥!”   薛少河本想去拉住顾唯念,可是拥上来的山民太多,将顾唯念的手从他衣襟前拨开了。   顾唯念身不由己跟着人向外走。她看了一眼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又上下细瞧一眼,找准了人,忽然低头,对着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了上去。疼得对方一声闷哼,顿时松了手。顾唯念犹不解恨,又抬脚朝着那人小腿狠狠踢了一下子。   抓她的是个戴斗笠的山民,斗笠拉得很低,叫人一时辨不清模样。那山民不妨她忽然左脚踢人,使出的力气还挺大,一时大意中招。薛少河趁机来到顾唯念身边,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前。他又去看那个戴斗笠的山民,对方却已迅速离开,消失在了善云庵山门外。   薛少河其实早就想过,如果昨夜那个躲在暗处的高手趁着他来善云庵“捉鬼”,反倒悄悄溜去杜诚家将顾唯念抓走,然后再来要挟他,那就不妙了。毕竟那个高手在暗处,薛少河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所以将顾唯念带了过来。将她护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觉得够安全。不想人群中果然混进一个身法快得诡异的山民。他怀疑那个山民,便是昨夜以燕尾镖偷袭他的人。   然而此刻他满脑子却是另一件事。他揽着顾唯念腰际,一个旋身便已到了庵堂正殿前,离得那群山民远远的。他诧异地看着顾唯念:“你的脚没事了?”   众山民也停了片刻。一个妇人忽然指着顾唯念,尖声道:“你们听,她管她哥叫薛大哥。有这么叫自己哥哥的吗?”   顾唯念也呆住了。她已顾不得担心自己说漏了嘴,只忙着关心自己的脚。   这脚伤好得太离奇了,一瞬间就好了。她试着上了几级台阶,这才确信真的行动无碍了。她的左脚不疼不痒,丝毫不像片刻前还因受伤不能用力的样子。   薛少河的下巴都快惊掉了。顾唯念并没有擦过什么灵丹妙药,都是用的普通药膏。柳夫人送来的药膏,她根本没用。何况这世上也不该有如此灵药吧?要么就是顾唯念先前假装受伤做戏骗他,那她也未免太会做戏了。   顾唯念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感到惊喜,反倒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担忧,就听她喃喃道:“居然就……就好了?不……这也太快了……太快了……”   薛少河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问,便又被众山民和众女尼上前围住了。柳夫人等一行人,更是早被轰出山门外了。   一个山民指着柳夫人道:“已有人去请心明法师了,你莫再胡作非为。”   柳夫人道:“没有人会来做这场法事的。别说我不请他们来,就算我去请,他们也不会来。那些出家人口口声声对你们说做这场法事是造业时,我便已明白了。这法事做了也是白做。他们也信了阿萝鬼魂闹事的说法,又自知没本事对付阿萝,便来也不来。哪个高僧肯让人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呢?所以,都将事情推在我头上!”   众山民闻言,顿时群情激奋。一个山民道:“毒妇,待心明法师来了,一切自有分晓。”   忘尘则对薛少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并不会与薛居士计较今日之事,薛居士还请离开,往后也莫再来捣乱。”   薛少河不接她的话,反而高声道:“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为什么你们一直听到哭声却没见过哭的人。为什么那个冒充阿萝的小尼姑,一定是善云庵的尼姑,而不是什么法妙寺的师父。但是,总得让忘尘师太将善云庵所有的师父都请出来才好。若是悄悄溜走一个,可就不妙了。” 第15章 中毒   薛少河声音宏朗,话又说得斩钉截铁,一时竟镇住了莲怀镇乡民,他们中已有人信了薛少河的话。   薛少河又对忘尘道:“师太,善云庵里还有个叫无忧的小师父没出来吧?”静慧方才说话时吞吞吐吐,但他还是听真切了“无忧”两个字。   忘尘道:“无忧病重,见不得风,何况你一个陌生男子,凭什么闯进庵堂指名道姓要见一个出家人?”   薛少河嗤笑一声:“师太拼命阻挠我揭露真相,似乎不大合情理。莫非师太也参与了此事?”   忘尘冷冷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在这里撒野。这是故意欺凌我等不成?”   薛少河一脸委屈:“我从进了庵堂到现在,有欺负过你们一个人么?”   忘尘被问得理屈词穷,一时大怒,僧袍中忽然滑出一柄竹笛,向薛少河肩头打去。她并不会功夫,姿态很笨拙,虽用尽全力,但在薛少河看来,这点力道依旧是给他挠痒痒都嫌不够。   薛少河哈哈一笑,伸出两指轻轻松松夹住了短笛。他一夹之下,方觉不对。短笛中立时射出一蓬银针。这么短的距离,薛少河又无防备,自是躲不过去,右边肩头立时中招。有两根银针擦过他肩头,射向了心神不稳的顾唯念。顾唯念踩在台阶上,比平日里高出许多,那银针便射在了她右臂上。顾唯念惊觉一阵刺痛,这才捂着右臂,陡然清醒过来。   薛少河甫觉上当,立刻运功,右臂一振,顷刻便将银针逼出,那一蓬银针裹挟着浑厚的劲力,“刺刺”几声,刺入忘尘肩头。他因带了怒气,银针带出的内力很大,忘尘吃不过这力道,顿时跌坐在地。   另一边,顾唯念也捂着右臂,跌坐在殿前。薛少河上前去看她:“眉眉,你怎么样?”   顾唯念只觉得右臂又麻又僵,蹙眉道:“薛大哥,我胳膊动不了啦。”   薛少河想将她身上的银针□□,却发现自己右臂也开始发麻了。他虽内力浑厚,却也不过比顾唯念多撑了片刻而已。银针上显然淬过药,且药性很重。薛少河拔出顾唯念右臂上的两枚细针,左手发力,封住顾唯念右臂穴位,让药力莫再扩散。接着又轻点几下,匆匆封住自己右臂穴位。   顾唯念依旧有些惊惶。薛少河神色温柔,低声安慰她:“不用怕,从这一刻起,咱们跟着忘尘师太,她去哪里,咱们也去哪里,总能看见解药的。”除非忘尘师太不吃解药,情愿死在这里。   顾唯念听他这么说,便安下心来。她虽面色苍白,却是浅浅一笑,声音颇有些无力:“有薛大哥在,我并不怕。”   忘尘没想到薛少河竟是如此迅速应对她的暗算,到头来,最倒霉的反而是她自己。她并不通晓武功,善云庵一众女尼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她什么。很快,忘尘便已是半边身子发麻。   众山民、女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来这个平日看来高深莫测的忘尘师太,袖中的竹笛竟暗藏着如此厉害的暗器!这薛少河今日虽然放肆,却也罪不至死。忘尘一个出家人,竟然想用暗器将他杀死!   柳夫人也已带人重入庵堂,看到这番变故,十分震惊,匆匆行至顾唯念和薛少河处:“怎么了?”   薛少河不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忘尘笑:“忘尘师太,你是得道高人,又是善云庵的住持,每日里虽不能说养尊处优,却也称得上衣食丰足。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最穷困潦倒时,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你一定要陪着我去死么?也好,我还赚了!”   顾唯念闻言,便对薛少河笑道:“我的命原本也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赚一天。我已赚了好些日子。这一回,哪怕被这老贼尼害死了,我也不亏。”   薛少河大笑:“正好咱们还能死在一起。可怜了老贼尼,害人不成,反倒祸及自身。我看她那样子,只怕要死在咱们前头。”   顾唯念这次并没有因为他说些暧昧不明的话而生气发怒。已是生死关头,她再不想对他发脾气了。   柳夫人虽未见到方才情形,可也大概明白了些许状况,眸中泛出水光:“薛公子,是我害了你们兄妹。我不该平白无故逼你帮我这个忙。”   薛少河道:“与你无关。我就爱管闲事,你不来求我,我照样查这件事。”   善云庵一众女尼,纷纷跪倒在忘尘四周。静慧道:“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其余女尼纷纷垂泪,皆苦苦哀求忘尘即刻解毒。   忘尘的力气正在迅速消散,却仍气势逼人,摇头道:“此毒无药可解。这对狗男女既然不怕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敢来善云庵捣乱,我身为住持,就该阻住他们,便是为此搭上性命也无妨。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   众女尼顿时一片哀哭。   忘尘此话一出,柳夫人也动了怒,指着她道:“老贼尼,少在这里冠冕堂皇。闹鬼一事你定然知晓。这般袒护弄鬼之人,只怕你也参与其中。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如今还要连累旁人。你有半点佛心么?”   忘尘有气无力道:“杨居士,我并不知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为何。”   她居然真的宁可一死,也不肯放过拆穿此事的人。   薛少河握住顾唯念的手,低声道:“就算她不肯交出解药,我也未必不能找出解毒的法子。就算真找不出也没关系,我自会拼尽全力帮你逼毒,绝不会让你有事。”   顾唯念心中感动,眉目温柔,浅笑微微:“薛大哥,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尽职的保镖了。叶寻说得对,你很值得信赖,很靠得住。你是个好人,佛祖定会庇佑你。咱们今日,一定不会有事。”   薛少河仰天长叹一声:“但愿如此。我也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么个老贼尼手里。今日真是阴沟里翻船!好不倒霉呀!”   山民中已有人去叫廖大夫了,其余人等也都纷纷想对策,有说灌肥皂水的,也有说灌盐水的。   原本跪着的静慧忽然起身,匆匆向后头跑来。经过顾唯念与薛少河时,不忘双手合十,朝二人鞠躬后,这才又继续往后头去了。   薛少河抬眼看柳夫人:“夫人,你与静慧关系十分亲密么?”   柳夫人摇摇头,又道:“倒是阿萝与她相识。”   薛少河道:“她一直在帮你。”   柳夫人很惊讶:“静慧在帮我?”   薛少河这么一说,顾唯念便也明白过来:“薛大哥,你是说,她从一开始便有意接近咱们?”   薛少河道:“我去扶她时便发现,那段山路虽然湿滑,但也不是很难走,倘若是走惯了山路的人,也不会轻易摔倒。何况她身上没有半点伤,却倒在地上许久不能起身。当时我便怀疑她是故意接近咱们,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   柳夫人满腹疑惑,正要再问,静慧已扶了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尼姑出来。那小尼姑虽说模样标致,但却好似中风一般,瘫了半边身子,僧衣左肩处,隐约可见血迹。她行动虽不便,心却急,一直卖力向忘尘那里走去。只是经过薛少河身边时,不由全身抖了一抖,似乎很害怕这个人。   顾唯念瞧得清楚,待她走开几步后,便问道:“薛大哥,这个小师父为何怕你?”   薛少河道:“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我所赐。我昨夜用燕尾镖伤了她肩胛骨处的曲垣穴。不过我并没打算出手这么狠。是她自己坚持带伤入水,所以才弄得更严重了。”   顾唯念道:“这么说,她就是那个扮鬼的人?”   “正是。”   静慧一路扶着那个伤了的小尼姑来到忘尘面前,这才道:“无忧,你快劝劝师父吧。”   无忧朝着忘尘师太跪了:“师父,求您快些为自己解毒。那两位薛居士也与此事无关,不该为此白白搭上性命。”   忘尘恼道:“谁叫你出来的?”   无忧不答她,反而直起身子,向众位山民道:“我不知道前半月哭闹的阿萝是谁。但我却知道,这半个月来,是我在哭。”   忘尘怒道:“孽徒,你敢毁善云庵的清誉!”   无忧复又朝她艰难跪下:“师父,你不过是想着,宁死也不能让薛居士查到真相。你不交出解药,薛居士便无力继续下去。如今我都承认了,师父若再不解毒,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不多时,廖大夫也到了。老头儿见这情形,也不把脉了,听说是中毒,便道:“快些,给他们灌肥皂水。”   薛少河嘴角轻抽两下,对顾唯念道:“肥皂水这东西很难喝,眉眉,你要忍着些。”   纵然在这种情形下,顾唯念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肥皂水的味道很不好。她道:“既是如此,那一定要薛大哥先喝才好。”   “不不不,我不能跟女人抢救命的良药。何况咱们并不是服毒,谁知道喝那肥皂水有用无用。我还是先等等忘尘师太,说不定她那里有更容易吞下去的良药。”   忘尘眼见大势已去,知道再坚持也无用了,只得对静慧道:“你过来,我告诉你解药在哪里。” 第16章 荒唐   静慧很快从忘尘房里取来解药,分与忘尘、顾唯念、薛少河。   忘尘吃过解药后,慢慢恢复体力。薛少河见她无事,这才放心吃了解药,他解开被自己封住的穴位,试着活动右臂,那里果然在快速好转。   顾唯念拿到药丸后,却是犹豫半晌,始终没吃。   薛少河调侃道:“放心,为兄已帮你试过解药了。”   顾唯念犹疑片刻,这才吃了解药。   薛少河问道:“眉眉,你若不吃解药,也没人帮你逼毒,你真会死么?”她的脚伤既然好得那么离奇,那么,她若中毒,是不是也能自行好转?   顾唯念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甚至不能确定,这药丸服下去会是什么样的药效。她的身体早就异于常人了。   “怎么会不知道?”   顾唯念满面为难:“薛大哥,你别问了。”   薛少河唯有道:“算了,不管你服毒后会不会死,都不要服毒便是。万一真的会死,那岂不是要搭上一条命?”   顾唯念好笑道:“我也从未打算服毒。”   柳夫人走到忘尘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师太,给我一个交代吧,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折腾这么久。”   善云庵这边的乱子,又引了诸多佛寺的人来探听究竟。柳夫人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纷纷向前聚拢,生怕靠后了听不到忘尘师太的话。   忘尘终于露出惊慌不定的神色,眼珠慌乱的转两圈,瞧着聚拢在此的人,心中着实不安。   忘尘师太不说话,围观众人哪里肯依,纷纷问她,为何戏弄莲怀镇百姓这么久。忘尘师太越发焦急,索性闭目不言。   又有人上来逼问无忧,无忧却急得只是哭。被人问急了,也只能说一句:“我不知道。”   善云庵众女尼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莲怀镇百姓交代。更有甚者道:“我本潜心修佛,不想误入这等腌臜之所,这便去了。”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也有其他尼姑帮着乡民一起逼问无忧。无忧一言答不出,仍旧只是哭。   顾唯念对薛少河道:“薛大哥,我看那个无忧小师父,倒也未必是个坏心肠的。”   薛少河道:“伤成这样都没记恨我,也算不容易了”话到此处,展颜一笑,“眉眉可是想要帮她?”   顾唯念尚未开口,柳夫人先发声了。柳夫人心知逼问无忧也没用,便道:“想来这位无忧小师父,不过是听从师命罢了,若要知道答案,还是需要忘尘师太来回答。”   众人这才又去问忘尘。   忘尘心知躲不过这遭了,终于缓缓睁开双目:“柳夫人说得是。无忧只是听我的话罢了。我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此事乃贫尼一人之过,别再为难无忧。”   无忧哭泣道:“师父,无忧的命是你救下的。如今你有麻烦,无忧却不能……”   忘尘摆摆手:“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当年饿成那副模样,我既在山门前见到了,若不施以援手,还算什么出家人。你今日也无需左右为难,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听忘尘要说前因,俱都安静下来。   忘尘慢慢起身,长长叹息一声,很是伤怀:“我年轻时,原本也是貌美如花,与夫君恩爱非常。后来夫君死了,我膝下又无孩儿。当时大夏尚未立国,正是天下大乱之际,我便心灰意冷,遁入空门。向来珍惜的美貌,便也埋没在青灯黄卷中。我原以为,我早就不看重那些了。谁知后来,我竟对……对柳夫人生出妒意。柳夫人的美名,莲怀镇人人皆知。大家都夸赞她是莲台山最美的女人,便是这数十年来,也没有一个女人及得上她的美貌和风情。我也不知怎了,莫名生出了争斗之心。我疯狂的嫉妒她,想将她赶走,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这便是我的心魔作祟了。”   这个说法太离谱,太荒唐,不过又好像也能说得通。一个女人,一个美貌不再人老珠黄又死了丈夫多年的老女人,因为对另一个年轻貌美,深得夫婿喜爱的女人生出妒意,便处心积虑的害她,将她从生活的地方赶走。   原来真相如此简单。众人一片哗然。   顾唯念低声问:“薛大哥,你信么?”   “你呢?”   “当然不信。简直满口胡言。”   纵然柳夫人的妖娆妩媚很是罕见,可一个清心寡欲礼佛多年的老尼姑为此生出妒意,便做下这样古怪的事,真是太说不过去了。何况这忘尘师太如今哪里还有半分美貌?莲怀镇上比她好看的女子大有人在。便是善云庵里,也颇有几个容貌秀丽的女尼。别人不说,只说颇得她信任的无忧,样貌便很不错。静慧也不差。忘尘若真会因为一个女人长得美,便生出妒意,又岂能容得下这些年轻秀美的小尼姑?   一个山民惊讶道:“忘尘师太当真为此事,便……便弄鬼一个月?这叫我们如何相信?”   忘尘师太道:“我并未弄鬼一个月。大家可还记得,阿萝死后夜夜哭叫,过了有近半月。有一天,再没听到她的哭叫声了。我还记得,那是柳老板去世后的第二天。阿萝便是在那一日,忽然安静了。在那之前,并非是我弄鬼。自那之后,才是我叫无忧做的。”   顾唯念惊奇道:“做这件事的,居然不是一拨人,而是两拨人?”   薛少河也很纳闷。眼看着事情越发明了,不想忘尘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柳夫人冷冷瞧着忘尘:“你只需说清楚,后半月到底为何弄鬼。前头的事,既然与你无关,便不需要你说。”   忘尘道:“我为何做这样的事,方才已说过了。杨居士是否很难相信我的解释?待你年华老去,美貌不再,你自然也就明白了我的想法,到那时,你便会相信我了。”   柳夫人只觉得可笑,她面色虽不好,气势却凌厉起来:“就当你所言属实好了。出了这样的事,你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我也好,莲怀镇的乡亲们也好,都不该被你如此耍弄。”   忘尘师太道:“此事都是我一人之过。我不该如此糊涂,葬送一世清誉。今日……我……”话未完,她人便倒了下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众人围上去查看,发现她只是昏厥了。   顾唯念看得好笑,鼻孔里嗤出一声:“薛大哥,你猜她是真晕还是假晕?” 第17章 厉害   薛少河笑:“真晕也好,假晕也罢,总有醒来的时候,她总要为自己做下的事付出代价。”   顾唯念道:“不能这么便宜了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都不肯说出实情。”   二人嘀嘀咕咕之际,善云庵的人已将忘尘抬去房里了。   柳夫人纵然生气,却也不好这时候再阻拦。毕竟忘尘年纪已不小了,又才被毒物折腾了一场,这会儿恐怕也确实体力不支。她若再相逼,万一真将忘尘逼死了,倒又是她的一场罪过了。   静慧仍旧扶着无忧,跟随众师姐往后面去。二人经过薛少河身侧时,薛少河对无忧道:“小师父,你过来。”   无忧目中惊恐,但是并不敢违抗薛少河,只得停下脚步,可也不敢真的往薛少河身前凑。顾唯念瞧着甚是有趣,便笑道:“小师父,你莫怕,他不会再伤你了。”   无忧半信半疑,这才一步一挪到了薛少河近前。薛少河起身拿住她左肩,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法,轻轻按了两下便收了手:“是不是觉得好多了?”   无忧也觉得左肩好多了,只剩下了寻常的伤口疼痛,不再沉重的像座山,压得她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弹,忙双手合十,向薛少河致谢:“多谢薛居士。”   薛少河对她这种完全不记恨的表现很满意,他道:“你的曲垣穴被我封住了一半,现在已全解开了。昨夜我出手重了些,小师父莫怪。”   无忧脸一红:“都是贫尼的不是。”这才又匆匆去了后面,不再要静慧帮扶了。   静慧忙赶前几步,想与无忧同行,却被柳夫人唤住了:“静慧师父。”   静慧停下步子,疑惑地望向柳夫人。   柳夫人道:“今日多谢你了。”   静慧双手合十:“都是贫尼该做的。”   顾唯念周身已能运转自如,便起身上前道:“静慧师父,忘尘师太不会有事的。你不如留下来和我们说说,你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静慧疑惑且惶恐:“什……什么样的事?”   顾唯念近前低声问道:“你为何要毒死我们的马呢?”静慧应当和杜诚相熟,因为她采的草药有很多是杜诚收去了。同时,她也和廖大夫相熟,她也常往廖大夫的医馆送草药。   静慧惊得向后急退几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们出家人不杀生,不杀生……”   顾唯念道:“小师父,你莫怕,我不会当众拆穿你,否则也不会这么小声问你了。”   静慧憋了半晌说不出话,忽然转身跑了,样子简直好似一只受惊而逃的兔子。   不待顾唯念叫住静慧,莲怀镇的乡民们已经又聚拢到她跟薛少河身前了。   一个妇人道:“薛公子,薛姑娘,不管你们是真兄妹也好,假兄妹也罢,你们既知道是无忧在装神弄鬼,便也该知道还有谁在弄鬼,不如一并告诉了我们吧?”   这事可太难了,顾唯念只能去看薛少河。薛少河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又不是佛祖,没有生了慧根,做不到万事皆知。”   柳夫人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昨夜装神弄鬼的人是无忧?”   众山民也都十分好奇薛少河是如何知道真相的,便也纷纷问他。薛少河便解释道:“其实事情并没有什么玄妙之处,很容易弄清楚。”   他先是带着众人来到无忧夜夜哭叫时的藏身之所。那柳树下的水流,被莲台山一带的人叫做黛眉潭。以莲台山的水量而言,黛眉潭当真算得上湍急了,水也不算浅,曾经还淹死过人。   薛少河道:“我昨夜便是循着假阿萝的哭叫声找到了这里。人躲在这柳树里,若在晚上是极不易被人发现的。就算有人追来,便即刻悄声入水,游回自己的栖身之所,只要水性好,便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莲台山的水流多清浅,像黛眉潭这般,至少能没过两个相叠而立的成年人的水流并不多,据我所知,只此一处。大家别忘了,这水潭源自哪里?”   杜诚一拍脑袋,道:“这水流是高峰上的瀑布落下来,汇聚在善云庵后面一处水潭里,然后才流经此处。”   柳夫人恍然大悟:“我在这里生活多年,竟还不及薛公子想得周到。”   薛少河又从怀里取出一截短竹来,那竹子上被人凿了眼,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倒是能瞧出来还是挺新的,应该是才做成不久。   薛少河将短竹递给顾唯念,又用大拇指比了下位置,道:“对着这个孔喊一嗓子。”   顾唯念接过来把玩了一下,心中颇觉此物新奇,便依言对着竹子大喊道:“薛—大—哥—好—厉—害—呀!”她喊话时在笑,声音清而甜,模样极喜人。那声音透过竹孔后,无端端放大了数倍,整个莲怀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唯念很惊奇,拿着短竹翻来覆去的瞧。若在夜深人静之际,她喊的这一嗓子再在山间来回传音,那效果还不定是什么样呢。   薛少河听了顾唯念的喊话后,不禁眉开眼笑:“眉眉,你也太不懂得谦虚了,何必在人前如此夸大哥呢。”   顾唯念道:“薛大哥从哪里弄来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薛少河道:“无忧入水后,我从水面上捡起来的。”他先是去追那个暗算他的人,因追不到,便原路返回来。结果发现距柳树不远的一团水草上,飘着这个东西。别人或许不认得,他却是认得的。若将竹子做成这样,传音效果极好。想来那小尼姑就是对着这个在哭喊。   待他将柳夫人等人带来此处后,水面上已只剩下了被无忧以细线悄悄绑在柳枝上,所以无法飘走的一根苇杆。   薛少河又道:“想来那无忧是个会口技的,能学出幼童的哭声。她每天半夜来这里偷偷哭,再让这哭声被竹子放大。”   顾唯念恍然大悟:“怪不得阿萝一哭,全镇人都能听见”说到这里,忽又笑道,“莲台山一带本不宜生长竹子。唯有善云庵后有一片竹子长得极好。这截竹子,看着像是才做的。这么容易弄到竹子的,自然是善云庵的人。薛大哥既看到了弄鬼的人是个小尼姑,那小尼姑又是对着这么个物件儿喊话的,她跳水后,若逆水游,最后也只能游回善云庵去。所以,那个小尼姑十有八、九就是善云庵的尼姑了。”纵然这种推测还不够严谨,但也足够让人去善云庵问个明白了。   薛少河赞道:“眉眉好厉害呀。”那神情,好似在夸一个才学会了拿筷子吃饭的三岁小儿。只是两个少年男女这么说话,便像是打情骂俏了。   顾唯念脸一红,低声嗔怪道:“薛大哥又不正经了,这里可有好些人哩。”   众山民此刻并无心思理会他二人之间的关系。杜诚道:“无忧的事总算弄清楚了。可之前那个鬼是谁?小兄弟,你可一定得帮我们找出来。我们招谁惹谁了?再这么下去,便吓得无人敢来了。”   顾唯念道:“我薛大哥那时又没来这里,怎么知道是谁呢?杜大哥这个问题,只怕有些难以回答。”   众位山民目下却也只能将希望放在薛少河身上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求薛少河帮他们想想办法,总要将弄鬼的人找出来才好。   唯有喜儿道:“那个人早就不再装神弄鬼了,查不出来,也不要紧吧?”   众山民却不听她的,连声恳求让薛少河帮他们查一查。薛少河面对如此盛情也不好拒绝,只得问杜诚:“先前那个阿萝的叫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柳夫人听他这么问,不由脸色大变。   果然,众位山民几乎是齐齐指着柳夫人:“就是她们家那个客栈!”“那时候,声音还没有后来大,只有客栈附近的人能听到。”“只怕先前那个阿萝,不懂得弄这个竹筒。”“我们每回听见声音,便赶去客栈,阿萝便也就安静了。只是我们从来瞧不见阿萝在哪里。柳家客栈的客人,还被吓走了好些。”   柳夫人心知不好,却也无法阻止众位山民说实话。   顾唯念诧异地看向柳夫人:“最早是你在装神弄鬼?”她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了。这世上本没有鬼,柳夫人自己只怕都不信这世上有鬼。若柳家客栈里有阿萝的声音在哭叫,可偏偏每回莲怀镇乡民赶过去,都看不到阿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那个鬼,本来就是客栈里的人!而客栈能当家做主,迅速藏匿包庇装鬼之人的,便是柳夫人! 第18章 猜测   柳夫人的笑容有些发虚:“薛姑娘,你别乱猜。我怎会在自己的客栈里装神弄鬼?将客人都吓跑,我吃什么喝什么?”   顾唯念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你为何吓自己的客人?”   柳夫人向来身体不好,这时便很适时的头晕了一把,身子微微一晃,以手抚额,轻轻□□了一嗓子。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美,也很妩媚。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做来却偏生带着一股魅惑之意,山民中已有好些人看呆了。   顾唯念一个少女都双眼发直,一眨不眨地瞧着柳夫人。依照柳夫人的年纪,本也是生于乱世的美人。大夏朝立国也才十五年,柳夫人看来年约三十,说不定她保养得体,已有三十四五了。算起来,大夏朝立国时,她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纪。多少乱世红颜媚惑江山,而她这般妩媚倾城,竟然埋没在了这个山间小镇,也不知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柳夫人这一晕,喜儿立刻将她扶住了:“夫人,您身子弱,今日又折腾得厉害,该回去吃药歇息了。”   众位山民哪里肯让她们主仆离去,当下将她们两个团团围在当中。他们如今很相信薛少河与顾唯念的判断,既然顾唯念说了弄鬼的人是柳夫人,那就一定是柳夫人。柳夫人便是再美,山民们也不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稀里糊涂的任由她作弄半个月。大家纷纷嚷着,要柳夫人给个说法。   柳夫人方才那一晕或许是假的,但她病着却是真。顾唯念瞧着不忍心:“你们别这样,柳夫人毕竟没有坑害你们性命,更没有欺骗你们家财。若没有难言之隐,她怎会在自己的客栈里装神弄鬼?大家有话慢慢说不好么?”   众位山民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听顾唯念这么一说,便也不那么气势汹汹了,但讨要说法的念头却并未打消。柳夫人瞧着诸人不问明白不罢休的势态,情急之下一阵轻喘,竟也晕倒了。   两个幕后操控者,居然都晕过去了!   顾唯念与薛少河互相看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与好笑。怎么也不换一招?   不过,柳夫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做戏。喜儿不是个会做戏的少女,见柳夫人如此,十分焦急,分明已快急哭了:“夫人,夫人!”   柳夫人此时的脸色与那日顾唯念在医馆瞧见的杨孝廉差不多,都是面色惨白不似人色,偏偏惨白中又带着一抹奇异的潮红。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瞧她是真不好。”   薛少河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杨孝廉父女分明时日无多了。   此时,那老掌柜和小杂役挤开人群,上前一左一右扶起柳夫人,一路往客栈去了。人都成这样了,山民们又不好拦着了。虽然是才从乱世里走过没多久,可这莲怀镇到底也是在深山里,并未经受过太多战乱之苦。山民们大多还是朴实且未见过血腥的,没有谁想摊上逼死人命这种事。   顾唯念瞧着柳家客栈一行人的背影,心中的疑惑便如云海翻腾。   代母朝山时摔死的幼女,一个病重的女人,一个被吓死的男人,一个同样垂危的父亲,一个尚且年幼的儿子……这柳家看起来颇有资财,实则内里全是悲剧,而且还不知道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薛少河眼看事情已快了结,便问顾唯念:“眉眉,你的脚伤已好了,咱们是走是留?”   顾唯念道:“自然是走。我急着去见项远,何况我怕再耽搁下去,有人追来就麻烦了。这莲怀镇的事虽然古怪,可装神弄鬼的人都已被揪出来了,总能问个水落石出的。”   薛少河道:“听你的。”面上平静,实则却在咬牙切齿。   我急着去见项远!   怎么有这么不害臊的女人,光明正大说急着见情郎!小心将他惹急了,就偏让她见不着!   山民里有一直注意他二人的,听到这话,纷纷表示他二人还不能走。   山民们的想法很简单。倘若柳夫人和忘尘谁都不肯说出真相,偏偏她们一个病重,一个是受人尊敬多年的老尼,他们并不能将她两个怎样,所以,还得再麻烦他们兄妹帮着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顾唯念其实并不想留下来继续彻查这件事。忘尘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她尚且不知道。但柳夫人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她只要梳理一下柳家人之间的关系,便也可以知道个大概。   柳夫人一直以来身体不好,并非是装的,而是真的。阿萝在柳家时常遭受虐待,甚至被逼代母朝山。柳夫人是阿萝的母亲。女儿有此遭遇,她或许是不管,或许是因为身体不好,不能时时照管到。如果柳夫人是一个爱女儿的母亲呢?那她是不可能让阿萝代母朝山的。做下这件事的人,只能是柳老板。身为一个母亲,柳夫人必然会痛恨自己的丈夫。   柳老板后来是怎么死的?是被阿萝夜夜鬼叫吓死的。如果这是柳夫人在报复柳老板,那便能解释得通了。这也就难怪柳夫人不愿意为柳老板服丧了。   顾唯念方才问过了柳夫人为何装神弄鬼后,便想到了这些,只是她不想揭穿柳夫人。想来山民们也很快便能明白过来。饶是如此,顾唯念也并不希望是由她或者薛少河,当众将这些讲给山民听。   这实在是一场人伦惨剧,然而柳夫人也情有可原。   顾唯念正在发愁怎么拒绝山民的邀请时,静慧远远朝这边跑过来。她跑得很急,人还未到近前,便已高声叫着:“薛居士,薛居士,求你救救我师父的性命。”   柳夫人看着已是时日无多,不想静慧也来为忘尘求救。这两个女人做得事,总是很相似嘛。不过瞧着静慧那焦急的模样,顾唯念也没了调侃她的心思。   静慧来到薛少河跟前,恳求道:“薛居士,家师她……她服毒了,已是昏迷不醒了。廖先生灌了肥皂水,也没有好转。贫尼……想求你……” 第19章 苦难   静慧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说到后来,她自己也面红耳赤说不下去了。但来意到底还是讲明白了,毕竟忘尘都快死了,再不好意思,她也得厚着脸来求一求薛少河救师父。   薛少河道:“小师父,你求错人了,我并不是大夫。”   静慧脸更红了,吞吞吐吐道:“我……我听说……功夫好的人,可以用内力将人体内的毒逼出来……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这种事听着便离奇得紧……若是假的,还请薛居士恕罪。”   薛少河道:“这并不是假的。”   静慧闻言,顿时大喜。   薛少河又道:“可我为什么要累死累活去救你师父?你没看见她暗算我?”   静慧神色黯然,大失所望。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着实有些厚脸皮。可目下除了薛少河,她也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忘尘。   顾唯念心中不免又生疑惑,便问:“你师父怎么又服毒了?她不是晕过去了吗?”   静慧道:“她是醒来后才又服毒的。我们都瞧不出是什么药,药性发作也极快。”   “醒得可够快呀。”顾唯念道。分明那会儿就是装晕。   静慧又羞又急,再开不了口了求救了。说话间,无忧也匆匆赶到,整个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显是跑急了。   无忧为了忘尘,倒是更豁得出一些。求薛少河救人时,比静慧理直气壮多了,全然不见了方才在善云庵时的凄楚可怜:“薛公子,薛姑娘,若非你二人今日到访善云庵,我师父定然不会服毒。薛公子,你总不能不管她死活。”   薛少河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看来他昨夜出手还是太轻,这小尼姑的身子才好了个差不多,便不怕他了,居然这么说话。   顾唯念自然也听不下去这些话,不等薛少河开口,便已回了无忧:“你们师徒若不做那些事,又为何会招了我们两个去善云庵?何况你师父既能装晕,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装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把戏罢了,一个老尼使出来,也不怕给出家人丢脸!”这忘尘师太若是真不怕死,方才不吃解药也就是了。一死百了,还省得有人逼问她实情。后来解药都吃了,人都没事了,怎么又服毒了?真是个奇怪的老尼姑!   无忧哑口无言。   众山民眼见静慧和无忧都来了,自然又围了过来,叫她们将忘尘的目的说个清楚明白。静慧和无忧被人围拢住,不由神色惶恐。幸而众山民也并未将她们如何,只是一味追问真相。二尼被逼问不过,只得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坦白。   先开口的是静慧。她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这件事,需从阿萝说起。”   原来,静慧往廖先生的医馆送草药时,结识了阿萝。那时候,阿萝因染了风寒,被喜儿带去诊脉抓药。   阿萝是个瘦弱秀美的小女孩儿,年纪虽小,却满腹忧愁,一张小脸总不见笑容。   静慧虽比阿萝年长许多,却已是整座莲台山最年幼的尼姑了。阿萝虽不大喜欢见人,但却喜欢和慈眉善目言语温和的静慧说话。渐渐的,静慧便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阿萝在柳家,并非一直不如意。在弟弟柳英杰出生前,阿萝也是个娇贵小姐。可是她的一切美好生活,都终止在柳英杰出生后。   有了弟弟后,继父柳老板便看她越来越不顺眼。尽管柳老板依旧对妻子很不错。就连柳夫人以身体不好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为由,提出回到莲怀镇,柳老板都同意了。   柳家人回到莲怀镇后,阿萝便逐渐沦落的连个丫头也不如了。柳夫人生产后,身体比先前更加虚弱,最初时常卧床歇息,对于女儿的处境,一时竟不能察觉。阿萝很懂事,知道娘身体不好,受了委屈也不大和母亲说。然而,阿萝的懂事并没能改善她自己的处境,反而让自己陷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一日,静慧去一座游人香客稀少的山峰上采草药,行到一处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听到半人高的杂草后面,有女童在嘤嘤哭泣。那哭声甚是凄凉可怜,且有几分耳熟。静慧连忙拨开荒草,却见到阿萝躲在里面哭。   静慧连忙将阿萝拉出来,为她擦去眼泪,轻轻掸去衣上的泥土和沾染的枯草,又问她发生了何事。   阿萝吞吞吐吐半晌,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自己又受了什么委屈。静慧只好先带她下山,阿萝却并不想下山回家,静慧无法,便带着她一起去采药。阿萝虽答应了,可二人同行时,静慧便发现,阿萝走路比往常慢许多,姿势也非常怪异。她的□□分明不舒服。   静慧担忧道:“阿萝,柳老板莫不是打你了吧?”   阿萝脸色大变,只是摇摇头。   静慧又问:“你哪里不舒服么?”   阿萝还是摇头。   静慧又问:“他打你哪里了?”   阿萝只是道:“他没有……没有打我……我不想去采药了……”   阿萝转身跑了,只是跑得踉踉跄跄。   静慧在后面追了两步:“阿萝,你别跑,要小心哪。阿萝,你受了委屈,记得告诉柳夫人。你还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有你娘护着呢。”   阿萝没有应声,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后来,静慧就极少见到阿萝了。不过后来,柳夫人的身体好些了,也有了些精力。她已知晓了女儿小小年纪,便受到了继父的伤害,所以便时时护着阿萝。静慧再见到阿萝时,阿萝的境况已经好多了。   阿萝还对静慧说:“娘时常将我带在身边,爹也不如何给我冷眼了。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小小的九岁孩童,说这话时却好似一个历尽艰难险阻,终于得到平安宁静的中年妇人。   静慧衷心为她高兴:“幸好你还有娘疼。”   阿萝这才笑起来,有了几分孩童的模样:“嗯,娘可疼我了。”   只是,阿萝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次,柳夫人和柳英杰又相继病了。阿萝便在柳老板的示意下去了黛眉峰前,向着峰顶一步一跪代母朝山。   平日里,柳夫人若病了,阿萝一旦没人看管,便连饭都不许吃饱,哪里还有力气朝山。九岁的瘦弱女孩儿,受尽了苦楚后,一脚踩空,滚了下来。额头上鲜血直流,手脚也折了几处。死得好不凄惨。   莲怀镇的人并不十分了解阿萝的景况。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便认为柳老板夫妇都不是好东西。柳夫人从此便成了众人口中的毒妇。   阿萝死的第二天,莲怀镇上便夜夜可闻她的哭叫声。莲台山上的佛寺虽听不见这声音,却也听过这件稀奇事。   那时候,静慧便疑心那客栈里的哭叫很可能另有玄机。因为这个阿萝哭泣时一直在叫爹爹。而就静慧所知,阿萝很依恋柳夫人,对于生父,她虽也有过念想,但却没有半点印象。阿萝便是哭叫,也该喊娘才是。   静慧怀疑是柳夫人在弄鬼,但并没有十足把握,何况即使有,她也并不想拆穿柳夫人的把戏。   阿萝闹了十几日后,柳老板便暴病身亡了。柳老板死后的第二天,阿萝便再没哭闹了。莲怀镇的山民还说,阿萝这是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往冥府投胎去了。   岂知这话早了些。阿萝只安静了一夜,便又闹腾起来了。   这一次,阿萝闹得响动更大,莲怀镇几乎人人都能听见阿萝的哭声。   这一次,莲怀镇的山民不干了。阿萝这么哭闹法,他们实在是被搅扰的不安宁。于是,莲怀镇的人便合力要赶走柳夫人。柳夫人一家都病着,又才死了丈夫,根本不愿这时候搬家。   静慧便更加确信那个哭闹的阿萝是假的了。阿萝是绝不会故意给母亲带来困扰的。   可这假阿萝又是谁呢?静慧满腹疑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很快解开了心中疑惑。 第20章 静慧   那些日子,静慧常常被阿萝的事困扰,终于有一晚做了噩梦。她梦见柳老板来掐她,逼问她为何不告诉世人实情。   半夜醒来后,便再也睡不着。辗转半晌后,她便悄悄下床去找无忧。她与无忧年龄相仿,平日极说得来。不过无忧更讨住持欢喜,有单独的屋子不说,还总被安排做些轻省活计,不用像她那般日日翻山越岭去采药。好在她还挺喜欢采药。   静慧来到无忧房里,却发现她根本不在。静慧难免多心乱想,便悄悄溜出庵堂找无忧。   在庵堂四周转了一遭后,静慧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找人。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善云庵后头一片小山林里。她有时会和无忧躲在那里面,分享些从别处得来的好吃的,或者说些私密话。   无忧也没在那片林子里。静慧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忧已经不是那个跟她无话不谈的无忧了。不过说起来,她自己也有事情瞒了无忧的。她并没有将假阿萝一事告诉无忧。   静慧正在胡思乱想时,善云庵后头的水潭边上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借着皎皎明月,静慧看到无忧从水潭里爬了出来。那姿态并不美,若是不认识的人,夜里瞧得不分明,只怕会以为水里上来个水怪。   无忧当然不是半夜里跳下水洗澡,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湿答答的僧衣。   上岸后,无忧便蹑手蹑脚往善云庵后门去了。她一手撑着庵堂的围墙,一手撑着围墙旁边的老树,双脚也依样分别撑在围墙和树干上,仿佛一只巨型蜘蛛,手脚并用蹭蹭蹭几下便爬了上去,自墙头上悄悄跃下,很轻松便回了庵堂。   静慧也会爬树翻墙,也是这么个爬法,还是无忧教她的。她原本想喊住无忧,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她人在林子里,声音小了无忧听不到,声音大了又恐给别人听见。   静慧满腹疑惑来到水潭边。无忧怎么会从这里爬出来?   不期然的,她便在水潭边发现了一截短竹。那竹筒上另有孔洞,挖得有些奇怪。静慧看着那短竹,忽然想起无忧曾指着善云庵后院里一小片密密匝匝的竹林对她说过的话:“我跟你说,这些竹子可以做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我知道有种做法,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好多。待咱们不忙了,我做个给你玩儿。很简单,只要在上面挖几个孔就好。”   静慧有些疑心这段短竹就是无忧和她说过的那样物什,凑到唇边想试一试,又怕惊动了别人,最终只能作罢。想了想,她便将那截短竹原样放回了水潭边。或许这东西并非无忧遗落也未可知。   静慧也翻墙回到了善云庵。她没有再去找无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忧既然不告诉她,就是不想她知道这个秘密,至少暂时不希望她知道,她又何必去强行逼问她呢。   ……   翌日清晨,善云庵才开了门,无忧便不声不响往后门方向去了。静慧便跟着无忧也往后门去。她看到无忧来到水潭边捡起竹筒,转回身时,长长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竹筒真是无忧的。   无忧是十二岁出家,来善云庵前,一直跟着养父养母跑江湖卖艺,最擅长口技,也曾教过静慧一点皮毛。想到这些,静慧便又多心了。   无忧回来的时辰、可以将声音放大的竹筒、口技、阿萝每夜哭闹的时辰、全镇都能听到的声音……   静慧的心乱了。她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可后来的事很快便让静慧明白,并非是她想多了。第二日夜里,她悄悄留意了无忧房里的动静,无忧离开房间后,她便远远跟在她后头,看她去做什么。无忧下水后,她便不好跟踪了。第二天第三天,无忧依然如此。几日下来,无忧离开善云庵和回来的时辰,也够让静慧猜到无忧是去做什么了。毕竟她每日都能听到山民谈论,昨夜什么时辰又听到阿萝的哭叫声了。但是静慧不死心,她还是想再试一试。   一日,静慧趁着无忧不在房里,悄悄进去找到了那竹筒,又故意穿错了无忧的僧衣,这才背着竹筐出去,说是去采药,实则却是来到莲怀镇外一处距离柳家客栈不太远的地方。   她并非是故意吹给柳家客栈听,而是那一代附近有一处山体,有个极为幽长狭窄的细缝,她刚好能躲进去。   静慧试着用以前无忧教她的口技,对着竹筒学着阿萝的声音哭得呜呜咽咽,将阿萝哭泣时那套说辞也学了一遍。她确信了,这支竹筒确实可以将人的声音放大许多。若是夜深人静时分,足以让全镇都听见这声音。   静慧在学完阿萝哭后,因是白天,附近极可能有人在,便躲进了那条细缝里,藏在了一个夹在两处山壁之间的石头后面。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躲了片刻后,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果然快速从细缝前方不远处闪了过去,很快便又闪了回来。那个年轻人的身法快得出奇,静慧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这么快。   片刻后,她便从细缝里出来,往前大步而去。不想却看到前头有一对年轻男女,因为女人腿脚不便,所以走得很慢。   也是那一日,她注意到了莲怀镇的游客里有这么一对兄妹。听他们说话似乎不是真兄妹。不过看起来,他们两个很爱管闲事。那个哥哥,就是方才循声找人的那个。但她躲得位置很巧,他并没找到。   经此一事,静慧便确信了,搅扰的莲怀镇夜夜不安的人,果然是无忧。她回去后,假说穿错了僧衣,换回自己的僧衣后,她便又去了无忧的房间,将僧衣放了回去,也趁机又将那截短竹放回了原位。   静慧并不知道无忧为何要这么做。但她觉得以无忧的为人是不会故意害人的,何况无忧与柳夫人并无过节。唯一能指挥得动无忧做这样的事,又能叫她严守秘密,连自己都不能告诉的人,唯有师父忘尘师太了。师父本就对无忧多有优待,只安排她做轻省的活计,近来又叫她单独住了一处屋子,很是自在。无忧年岁不大,来得时间也不是庵中最长的,却得师父这般另眼相看,早已惹得好些师姐不满了。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别有用心。   可是师父为何要如此呢?静慧又想不明白了。   她觉得柳夫人怪可怜。无忧冒充阿萝的行为,给柳夫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莲怀镇的山民早已开始撵柳夫人了,后来又爆发了更大的冲突。他们冲进了柳夫人的客栈,将饭厅砸了个稀烂。据说那天,唯一帮柳夫人说过话的,是一对兄妹,准确说来是那个哥哥。那个妹妹是个腿脚受了伤的少女。   静慧总是想,如果有人能帮帮柳夫人就好了。然而,她并不敢当众揭破师父做的那些事。鬼使神差一般,她便想到了薛少河。   薛少河看起来身手很不错,至少速度很快,以他的速度,说不定能抓到弄鬼的人。而且,薛少河看起来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唯一的麻烦是,薛少河兄妹与莲怀镇上的人素无恩怨,说不定他就偏偏不爱管这桩闲事。   思来想去,静慧便苦心积虑安排了那次邂逅。这对兄妹果然都是好心人,看到她跌倒,便来施以援手,而且一路都在跟她打听阿萝的事。静慧怕他二人起疑,便也只将传言讲给二人听。她已感觉到,他们两个在查这件事,但并不能确信。再后来,她干脆使了个法子,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   她跟廖大夫说,她有时在山间采的草药多,背不下来,只好先留在山路上。为防止野兽将草药吃了,她要多买一些□□,掺在窝头里丢在草药四周。廖大夫笑她是个杀生的尼姑,但仍将一包□□给了她。她便找了个机会,在往杜诚家送药时,将薛少河的马毒死了。她做的很简单,也不过是往马槽里倒了好些□□罢了。她生于屠户之家,父亲又偶尔打猎,她自幼见多了动物被杀。何况又不是叫她直接拿刀捅了薛少河的马,所以做这些时并未觉得很难下手。只是心里仍旧有深深的负罪感,出家人毕竟不能杀生!   静慧想的是,坐骑死了,薛少河与薛眉总该多留几天了!以他们两个的性子,或许会按捺不住,探究一下阿萝哭闹一事。只要探究那么一下下,就薛少河那么快的步子,足以揪出装鬼的人了吧?   至于善云庵会到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深想。想多了,她就不敢帮柳夫人了。   做了这件事后,静慧再没做过别的了。至于忘尘到底为什么让无忧这么做,静慧也是一概不知。 第21章 伤害   顾唯念与薛少河心中的许多疑惑终于解开。原来静慧是因为这个才帮柳夫人,他们的马匹也果然是静慧弄死的。   静慧很是惊惶不安,不知道这番话传出去,善云庵的师姐们会怎么看她,师父醒来又会如何待她。只是事到如今,她再不给个明明白白的交待出来,薛少河更不可能帮她救师父。她还是很想救师父的。   师父这次的所作所为,虽然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真实目的未明之前,静慧觉得还不能妄下评断。是以,静慧连连向顾唯念与薛少河致歉后,又央求薛少河救忘尘:“再耽搁下去,只怕误了救人的时辰。”   薛少河却道:“我要再考虑一下。等无忧师父也将她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我才能考虑好。”   静慧很焦急,当即便朝薛少河跪下了。这就有些无赖了,但她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   一旁的无忧也跟着跪下了:“薛居士,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师父吧。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静慧说出来的话,已经够多了,不差她再补充一些。   无忧知道的事,比静慧更少。她只知道,阿萝哭声消失的第二天,忘尘师太便将她叫进房中密谈。那一日,忘尘师太神色严肃,说出的话令她分外害怕:“这世上哪里有鬼,那阿萝的哭叫声,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无忧,你这便帮为师做一件事吧。”   无忧忙答应了。   忘尘坐在蒲团上,面色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眸中目光深暗,仿佛一口很深很深的古井,看不到水波,也探不到底端,她一字一句道:“你接着去装神弄鬼。用你的口技,用你的巧手,将那声音传得远一些,传得莲怀镇不得安宁才好。”   无忧震惊非常:“师父为何要弟子做这些?”   忘尘道:“你莫管这些,只管去做。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   无忧本就很听忘尘的话,此刻又在她的逼视之下,便更不敢反抗了。她虽满腹疑虑,依然答应下来。自此,便开始了长达半月的装神弄鬼。   这就是无忧知道的所有的事了。   顾唯念问道:“你当真一点也不知道你师父的目的?”   无忧摇头:“我并不敢多问。只是……”   “只是什么?”顾唯念连忙追问。   无忧道:“莲怀镇诸多居士,曾几番向寺院的师父们求助,希望众位师父能帮他们驱鬼辟邪,却无人答应。也有人求到过我们善云庵,我师父自然也没答应。只是后来,我听到师父说过一番话,是什么‘没人会答应的。他们都以为这是鬼怪闹事,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谁敢去招惹鬼怪。得道高僧?说得好听罢了。呵呵,连他也不敢答应的,一定不敢的。’”   顾唯念听得稀奇,忙问:“哪个他?他又是谁?”   无忧摇摇头,再无话可说了。   顾唯念道:“听起来,似乎是为了哪个和尚。”忘尘会说出那番话,那个“他”的身份,也注定只能是个大和尚。   山民中又是一番震动。   一个妇人道:“你们说,柳老板该不会是……是柳夫人故意弄死的吧?柳老板害得阿萝惨死,柳夫人便对他绝了情分,天天让他被阿萝吓,吓了个十几天,就将人吓死了!”   其实静慧也是这么想的,她方才那番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连忘尘师太,只怕也猜到了几分。忘尘师太也并非全无良心,在善云庵时,并未揭破柳夫人。   又有人道:“那这忘尘师父又是为什么?借着柳夫人的法子,故意给咱们使坏。柳夫人只是为了吓唬柳老板,她是吓唬整个莲怀镇。一个老尼姑,她心里莫不是装着哪个大和尚?”   “要我说应该是恨着哪个大和尚。要让人都看看,那个和尚没本事,赶不走小鬼。”   在山民看来,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尼,不管是爱着个和尚,还是恨着个和尚,都太荒唐了。   无忧从未想过,山民竟会想到那上头去。师父都已是知天命的人了,心里怎么会装着个大和尚呢?这可真是毁了师父和善云庵的清誉了。她慌乱无措了片刻,便又去苦苦哀求薛少河:“薛居士,我们已将所知道的都说了,你该去救人了吧?”还是救师父的性命要紧,其余的事过后再说。   薛少河便去看顾唯念:“眉眉你说,咱们救还是不救?”   顾唯念道:“两位小师父为了救自己的师父,已经连这样的话都全盘托出了,实在是令人感佩。你方才也说了,只要她们肯说出实情,你便会救人”她忽又俏皮一笑,学着薛少河的口气,“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好意思食言背信?”   这是薛少河曾经问叶寻的话。不过薛少河方才并没有真的答应这两个小尼姑,只不过是套了套她们的话。他说的是,无忧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他才能考虑好到底救不救忘尘。如果他甩一句,他考虑好了,他不打算救人,这两个小尼姑也不能将他如何。   薛少河分明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却被顾唯念强行堵上了。他唯有摇头苦笑。   顾唯念不待他答话,又道:“不过么,若是救一个中毒的人,需要薛大哥耗费很多内力的话,那……薛大哥不救也说得过去啊。我还怪担心薛大哥累倒哩。”   薛少河朗声大笑:“还累不倒我。两位小师父,咱们这就往善云庵去吧。”   静慧和无忧忙起身在前引路,顾唯念与薛少河随着她二人,重又往善云庵去了。   薛少河一边走着,又在顾唯念耳边低语:“你倒还知道担忧我身体。”   顾唯念道:“那是自然。薛大哥若累倒了,咱们怎么去崇苍宫。”   薛少河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顾唯念深深的伤害。 第22章 临终   顾唯念与薛少河很快便重又来到善云庵。顾唯念瞧着忘尘师太的情况虽然很不妙,但也还没到十分危急的地步。这大概要感谢廖大夫的蹩脚医术了,至少他还懂得给人灌肥皂水。若非知道忘尘喝过肥皂水,她估摸着薛少河大概也不会拖这么久。不知为何,她根本不需要多问便知道,薛少河不会对静慧和无忧的恳求置之不理。   忘尘的房间光线不大好,给人幽暗阴森之感,更显得病榻上的忘尘面容灰败的好似鬼魅一般。她唇色泛黑,脸色发青,显然毒性仍旧在她体内蔓延。   忘尘很虚弱,但神志尚算清醒。静慧忙上前道:“师父,薛居士愿来救你。”   忘尘微微动容,似乎是没想到薛少河会来救她,但她很快又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哑着嗓子,艰难开口:“不必了。纵然薛居士不计前嫌,我却去意已决。”   顾唯念亦是微微动容,看来忘尘并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是真的想死。顾唯念有些不忍心,便劝道:“师太这是何必。”   忘尘师太长叹一声,阖眼不再说话。   薛少河上前道:“师太,你若定要如此,我是没法子救你性命的。”   忘尘师太仍是闭目不言,看来是铁了心要死,顺便绝了别人探究真相的念头。她一死,别人对善云庵的怨念也会少一些。她也算是没连累弟子太多。   静慧跪在病榻前垂泪道:“师父,是弟子害了你。若不是我……”话到此处,泣不成声。   无忧也道:“师父,求求你了,就让薛居士帮你吧。”   薛少河想了一想,问道:“两位小师父来找我救人前,可有哪位僧人来过此处?”   薛少河这句话问出口,顾唯念明显看到忘尘师太眼皮子迅速抖动几下,旋即归于平静。   一个年长的尼姑怒道:“你这是何意?莫非薛居士觉得,我善云庵住持与哪个和尚勾连,这才做下这些事?”她并未听到无忧的言辞,所以动怒。   另有一个女尼却道:“普陀寺来过一个小沙弥,说是普陀寺的住持见师父昏厥心有不忍,便送来一瓶据称是灵芝丸的药丸,让师父日后每天服一颗,便不至因今日之事元气大伤。”   薛少河问道:“忘尘师太吃过那药丸没有?”   那女尼摇头:“住持醒来后,便将我们都撵出去了。直到她毒发后疼得□□起来,我们才发现她服毒了。是不是吃得那个药,我等并不知道。”   薛少河道:“将那瓶灵芝丸拿给我看看。”   忘尘师太忽然大喘起来,连声道:“不准去……不……”   说话的女尼却违背了她的命令,将药瓶取了来。薛少河接过来,拔开瓶塞,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便即刻扣上了那木塞,蹙眉道:“这头分明是牵机散。”   一众女尼听闻这瓶里是穿肠□□,不由齐齐惊愕出声。顾唯念也听得心惊肉跳。普陀寺的和尚,一个个看着慈眉善目,不想竟有人送了这个来。这普陀寺的住持也真够狠心,身为出家人,竟做这样的事。   忘尘撑起身子,似是要下床,只是力气不够,只能勉强抬起上半身,她嘶哑着嗓子道:“两位薛居士……未免太多事了。”   薛少河道:“忘尘师太,牵机散毒性极为厉害,肥皂水于你而言,不会有太多帮助,你若再不肯让我救治,只怕再耽搁上一刻钟,这世上便没人能救你了。”   忘尘师太道:“薛居士,你不必多说……咳咳……”   无忧忽然从薛少河手里抢过那瓶牵机散:“我要去普陀寺问个明白。大家同在莲台山出家,他们为何难为师父。”   顾唯念唤住她:“你去了普陀寺,只会让你师父更加难堪。事到如今,你还一点不明白么?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你去问了,他们敢认么?他们认了,你师父脸上更无光。不过么”顾唯念又转眼去瞧忘尘,“一个出了事便让你去死的人,你何必真的为他搭上性命呢,师太?”   忘尘面上终于露出不甘的神色,但终究失去了所有力气,吐出一口黑血,阖眼躺倒在床上。   静慧一声惊呼,忙去瞧忘尘,看她一脸死气,便伸手去探她鼻息。发现忘尘还有微弱呼吸,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看薛少河:“薛居士,求你救我师父。”   情势危急,薛少河没有再废话了:“昏了倒也好办。你们先出去,不要打扰我。”   一干女尼也只能按照他的话出去,顾唯念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   薛少河在忘尘的房中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才出来。一众女尼忙围了上去。薛少河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忘尘师太很好,大约再过一两个时辰,她便能醒来了。”   顾唯念还没见他如此劳累过,忙迎了上去:“薛大哥,你还好么?”   薛少河对她笑笑,面上精神不少:“我能有什么事?”   众尼姑谢过了薛少河,又忙着去房中看忘尘。忘尘师太还在昏迷中,脸色和唇色都正常了许多,不再发黑,转而成了虚弱的苍白。床前有吐出的一大滩黑血,想来是薛少河将她体内的毒都逼出来了。为不打扰她歇息,众女尼很快便退了出来。   不过,善云庵的麻烦并没有解除。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莲怀镇的山民又都朝着善云庵围拢过来。众位山民依旧要探究个真相——忘尘到底是为了哪个老和尚折腾了大家这么久?!   看着来势汹汹的山民,一个胆小怯懦的年轻尼姑终于开了口:“是普陀寺的住持!”   她这一开口,众人顿时炸了锅。普陀寺住持不就是大名鼎鼎的了因大师么?虽说不如梵香寺的心明大师声望高,那也是莲台山上出了名的得道高僧。   众人便又杀往黛眉峰去了。从黛眉峰脚下到峰顶的普陀寺,只有一条修好的山路,饶是如此,乡民们仍旧分成了两拨人,一拨走山路,另一拨从后山攀上去,以免普陀寺的人闻讯后通知了因大师,了因溜了可就不妙了。   莲台山众多佛寺,因此一事,悉数惊动。这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桩天大的丑事。传了出去,整个莲台山的出家人只怕都要被连累清誉受损。因此,众僧尼也随同山民,一并前往普陀寺去了。这番场景委实也可称得上壮观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僧尼居士一同朝山。   薛少河问顾唯念:“你想不想跟上去瞧个明白?”   顾唯念立刻摇头:“我的脚才好,也不知能不能爬上那么高的山。薛大哥也累了,还是不要跟去吧。咱们不如去瞧瞧柳夫人?我看她病得很重,比她的父亲更危险。”   薛少河道:“也好,你既发了话,咱们便瞧瞧去。何况那柳夫人还欠我一匹良驹呢。而且我还有件事没弄明白,正想问她一问。”   ……   薛少河与顾唯念赶到柳家客栈时,里面一片悲戚。一楼和后头并不见客人,显得空空荡荡很是萧条。二楼有几间屋子是柳家人自己住,薛少河与顾唯念便上了二楼。   柳夫人似乎已到了弥留之际,喜儿正将柳英杰抱给她看。一旁的掌柜和小伙计在抹眼泪。杨孝廉身体不济,有些站不住,却没人去扶他一把,他只能自己扶着案几,勉强立在当下。   柳夫人看着儿子,目中虽有柔情和不舍,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漠然。柳英杰似乎也知道母亲如今的情况非常不妙,在柳夫人床头哇哇大哭。   柳夫人对喜儿道:“待我去了,找个好心的山民收养英杰。至于这客栈……就……还给他吧……本来这里就……”话到此处,心口一阵突兀的疼,胸腔里也是一阵憋闷,剧烈的咳嗽几声后,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顾唯念心下顿生困惑。哪个他?柳夫人要将客栈还给谁?   喜儿连声急叫:“夫人,夫人!”   柳英杰见状,更是哭得撕心裂肺。   喜儿也哭出声来:“夫人,你前些日子虽……虽病着,可也好好的,怎么忽然……便这样了……”   顾唯念站在房门外,瞧着这凄凄惨惨的情形,顿觉这家孤儿寡母实在可怜。   柳夫人惨笑一声,苍白的面容上,弥漫着无尽的悲戚和哀伤:“为什么突然这样……因为……因为我……我早不想活啦……”   顾唯念进入房中,问道:“夫人为何不想活了?阿萝大仇已报,你不必过多自责。若是夫人担心有人报官,早早离开这里安心养病便是……”说到这里,她也疑惑了。柳夫人为何不及早离开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查闹鬼的事么?若她早早走了,忘尘便是指使弟子装神弄鬼,也折腾不到她头上。   柳夫人却道:“我不走,我死也要……在这里……”   一旁的杨孝廉道:“染荷,你这是何苦?咱们原本在山外,不是过得好好的?”   喜儿似乎听不下去这话,转头怒视杨孝廉:“什么叫好好的?恐怕只有你好好的。夫人有哪一日痛快了?我是个丫头,原本不配质问主子。可事到如今,老爷居然还不知悔过,我也少不得要问一问你了。”   柳夫人道:“算了喜儿,有我这种女儿,他已经很惨了……”   杨孝廉忙道:“染荷,别这么说,是爹对不住你……若不是你,爹这辈子,还不知会落个什么惨况。”   柳夫人惨笑一声,眸中闪出一丝恨意来:“爹,你若是知道,我总将廖大夫给你的药换掉,还在里面加牛黄,这才将你的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到不治……你……”话到此处,又咳出一口血来。   顾唯念一阵惊愕。这个女人杀死了丈夫,又要害死父亲,真是世所罕见!   杨孝廉又惊又怒:“你说什么?你这混账……唔……”杨孝廉也气得当场呕出一大口鲜血,萎顿在地大口喘气,再无力气起来。   顾唯念看着轻轻巧巧说出这种话的柳夫人,只觉得足底生凉,便不动声色后退几步,一直退到薛少河身前。还是在他身边比较安全。   喜儿见柳夫人情势不妙,忙对那小伙计道:“阿童哥,你快些去请廖大夫来。”   柳夫人虚弱开口:“不必了。他治不了我……”   薛少河上前搭了一把柳夫人的脉搏,蹙眉道:“夫人,你昨日吃过什么?”   柳夫人见是他来,轻轻一笑,苍白的面上眉眼弯弯,到临死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薛公子,多谢你。若不是你来了,逼了他现身,我还不知道,他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不肯来见我……他不肯来……”   喜儿忙问:“夫人,你说的他是谁?”   柳英杰只管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娘……娘……”   柳夫人又看了儿子一眼,闭目落下泪来:“阿童,你先将小少爷抱出去,有英杰在,只怕……他更不会来。”   阿童似乎已听出些什么,只得含泪将柳英杰抱了出去。   柳夫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阿深,我就要死了,你还是不肯来见我么?我知道你在!” 第23章 往事   柳夫人的呼声中,带着无尽的期盼和祈求,不甘和悲哀。   杨孝廉听女儿喊“阿深”,哆嗦着唇道:“你……你还想着张敬深……他……他早死啦……你莫不是为了他,这才要害死……自己的亲爹……你不怕天打雷劈,你不怕死后下地狱……咳咳……”杨孝廉开始大口呕血。   原来阿深的名字是张敬深。联想起这家客栈原来的老板姓张,顾唯念便明白柳夫人喊的到底是谁了。   柳夫人看着杨孝廉,这生命已要走到尽头的妇人,眸中全是恨意,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力气:“要不是为了你,阿深不会有后来的牢狱之灾。可你……你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将我另许他人……我病了……你明知柳年虐待阿萝,却瞒着我……还教阿萝也不告诉我……让阿萝以为,这是懂事,是孝顺……如果不是你,柳年那个畜生不会有机会……那样欺凌阿萝……你凭什么好好活着?”   这就是柳夫人要害死生父的真正原因。   杨孝廉怒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生你养你,你……”   “呵呵”柳夫人一声凄厉的冷笑,“你生我养我,可也卖了我。我早还完了你的养育之恩……若我知道你那么对我的阿萝……我早不管你死活了……阿深,阿深还是不肯来,他一定是在恨我怨我。我没等到他回来,也没能保住我们的女儿……”   楼下忽然传来稳而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而凝重,仿佛踩在人心上。顾唯念和薛少河忙出去看,却见客栈楼下,缓缓走上来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   顾唯念对这人很有印象,可不就是想趁乱将她拉走的那人嘛。纵然他斗笠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容颜,但这身穿衣打扮却是错不了的。   男人缓步进入柳夫人的房间,摘去斗笠,露出刚毅英气的面孔来。   柳夫人看到他,原本毫无血色的面上,显出奇异的光彩来:“阿深。”   老掌柜看到男人,也是眼睛一亮:“老板!”继而开始哆哆嗦嗦抹泪,“老板,你终于回来了……小的一直没走,一直在这里做掌柜。”   张敬深并不理会掌柜,他坐到榻前,握住柳夫人的手:“染荷,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柳夫人含泪道:“我看到那几枚燕尾镖,便想到或许是你来了。你以前进山打猎,便喜欢扔石子猎鸟。我想你一定是听了外头人说的那些话,所以气我恨我,这才不来见我。我……我想我若是死了……你的气便该消了……你……你不生我气了吧?”   张敬深拿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颊上,神色忧伤而痛苦:“我如果早知道那些都是胡说八道,早知道你已经做到这一步,我早来看你了。染荷,你怎么这么傻?”   柳夫人眸中泪水滑落,浅笑微微,问:“我想……若……若以死谢罪……你就不……不恨我了……”   “我不恨你,我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好好在一起。”   “好……我们……在一起……”清亮澄澈的泪滴落在地板上,碎成千点万点,点点都是离人的心酸、情人的悲伤,以及再相聚时喜极而泣的欢欣。   柳夫人在张敬深怀中含笑而逝。   张敬深将妻子的尸身紧紧拥在怀里,痛苦到整张脸孔都在扭曲,双眸紧闭却是连泪都落不出了:“阿荷,你为什么不能多等我一天?我怎么舍得让你死,阿荷!”   顾唯念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颇为不忍,也跟着红了眼圈。   杨孝廉看着女儿香消玉殒,直直仰着头,瞪大一双早已浑浊的眼睛,仿佛惊愕至极。他口中发出阵阵嘶声,嘴巴一开一合,仿佛体内有哪里极不舒服。片刻后,垂下苍老的头颅,断绝了最后一丝气息。   顾唯念又见死人,不由别开双目。薛少河很适时的揽过她肩头,轻声安慰:“这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你伤心也无用。”   小丫鬟喜儿跪在地上哀哀低泣,老掌柜也跟着抹泪。   顾唯念道:“柳……张夫人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   杨染荷这一生,真是悲凉哀伤,可怜可叹。   张敬深忽然冷冷开口:“你们都出去,这是我跟染荷的地方”又转头去看掌柜的,“将那个老家伙的尸体拖走。”   老掌柜便去拖杨孝廉的尸体,只是他已老迈,拖起来吃力,喜儿胆怯又不敢上前帮忙,薛少河便上去帮着老掌柜将杨孝廉的尸体拖回了他生前的房间。   顾唯念与喜儿自然也离开了张夫人的房间。   顾唯念满腹疑惑,便问喜儿:“张夫人与张老板之间,似乎有误会?”   喜儿抹泪道:“我那时虽未来夫人身边服侍,可后来也从夫人口中得知,她二人原是恩爱夫妻,哪里有什么误会。后来的一切,都是杨孝廉害的。”   原来,杨孝廉早些年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后因还不起赌债,便经人做媒,将女儿许配给了家中颇有些资财的张敬深。张敬深愿意出高额聘礼,只为娶个美貌且贤良的女子,便相中了张夫人。那时候,张夫人还是少女杨染荷。原本,杨染荷是不愿意嫁的。莲台山毕竟也是山里,她原是山外长大的女孩儿,习惯了放眼望去沃野千里一马平川。可是父亲素来疼爱她,也不过是不着调了二三年,她不忍心丢下老父不管,再者,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山里不打仗,或许还平静些。想着这些,杨染荷便嫁了。   这样一桩充满了利益算计的婚姻,却出人意料的美满。   张敬深身上没有太多商人的市侩,对妻子温柔而专一。杨染荷渐渐与他同心同德,夫妻两个和和美美,恩爱非常。只是杨染荷身子怯弱,一直到二十四五,才生了女儿阿萝。杨孝廉也消停了好几年,再没赌了。   原本,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可偏偏杨孝廉又生事了。   大夏立国不久时,杨孝廉便因肚子里有些墨水,便被一个做了中正的体面朋友,推举做了孝廉。从此,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满心以为自己能做朝廷命官。谁知那中正官途不顺,又被调任别处做了个小官。杨孝廉这孝廉一做几年,也轮不上做官,难免气不顺,便又染了酗酒的恶习。   或许该着杨孝廉运气好,那个中正又调了回来,并给杨孝廉评议了个中中品,将他的名字连同其它一干人等写在评议结果上,交给司徒府复核去了,若得批准,杨孝廉便做官有望了。司徒府的复核,大多也只是走个过场,一般都能得批准。   张敬深与杨染荷便离开莲台山去看望杨孝廉,并向他道喜。偏偏这时候,杨孝廉酗酒的毛病又犯了。他因心中痛快,在一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结果与人发生口角,失手用酒坛砸死了人。张敬深与杨染荷闻讯赶往酒馆后,杨孝廉早已闯下大祸。   杨染荷受到惊吓,日日以泪洗面,人也病倒了。为使妻子不再忧心,张敬深卖了客栈,又拿出许多积蓄,凑齐了银钱,赔给了死者的遗属,又上上下下贿赂官差,好让杨孝廉逃过一劫。   那个中正的运气似乎也很不好,在朝中被人攻击,说他评议的结果有问题。   杨孝廉无奈之下,跪求贤婿先担下这罪名。只有中正躲过这一劫,他选官才有望,他若也得了官,还能再救张敬深出来。   那时,张敬深已将大笔的银钱花了出去,杨染荷又病了,若杨孝廉真的被官差抓去了,就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如果他顶罪,岳父安然无恙,日后再救他出来,他们一家仍能团聚,染荷也不必时常忧心了。   张敬深那时,也真是爱妻子爱得发狂。杨孝廉如此昏招,他竟也真的答应了。毕竟他已花去大把的银子给了死者家眷,那些人也愿意配合他说谎,会尽量说得他只有很小的罪过。   杨染荷得知夫君如此,又悲又痛,病势更重。   果然,世事哪有那么如意?张敬深被官差抓去,杨孝廉也莫名其妙没被选了官。大约是因为家世太差了,就算中正非要给一个中中品,朝廷一时也腾不出合适的位置给这般既无家世又无大才的人来坐。而那个举荐了杨孝廉的中正,几年间在朝中起起落落,终于又落了一回,被罢官撵回家去,再没起来了。   张敬深没了倚靠,被判流放二千里,从此与杨染荷夫妻生离。她要跟去,他舍不得,怕她受不了颠簸的苦楚,更怕女儿无人照顾。她也只能信誓旦旦说一句:“我一定等你回来。”   张敬深对此深信不疑,握着妻子的手,亦是十分坚决:“我一定回来。”   遭流放不久,张敬深便与家中失去联系。杨染荷日日倚门而立,却盼不回一封家信。其实她也知道盼不来。毕竟天下才定,书信往来哪有那么方便。她们夫妻之间仅剩的,也唯有信任。他信她会等,她信他会回来。   也是从那时起,杨染荷才迅速有了担当。她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的无用和脆弱,这才让张敬深连与她商量都没有,便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她渐渐养好了病,从此自立自强起来。她还要好好养大女儿。   杨孝廉经此连番变故,反倒更加意志消沉,重染赌博恶习。再次债台高筑后,他唯一的法子便是,再卖女儿一次。   那时候,杨染荷因生得风流袅娜,不知惹来多少人的垂涎。多亏杨染荷立身正,这才没沦落为男人手中的玩物。   杨孝廉却早早便四处散播张敬深其实早已被折磨死在大牢里,就是没死在牢里也死在了流放路途上的消息。他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给其他男人一个光明正大求娶女儿的借口。   杨染荷原本狠下心不想管父亲,可那群债主又怎会在杨孝廉已经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放过她?杨染荷面对穷凶极恶的赌坊打手,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女儿想。女儿吃穿用度早就大不如前,怎能再日日担惊受怕?   没办法,她只能再一次被父亲卖了。她的两次婚姻,都是为了利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再嫁的柳老板也很疼爱她。只是杨染荷的心里已经住不进别的男人了。何况柳老板固然爱她,却也不是个专一深情的男人,进出妓院也是常事。只是,杨染荷万万没想到,柳老板会把主意打到她的女儿身上。而她的父亲,却还帮着欺瞒她。这两个狗东西! 第24章 合葬   喜儿道:“薛姑娘是不是觉得我们夫人也未必就是好人?可夫人也没办法,她那时过得太难了。那时候,好些男人打她主意。为了保住自己,她用过很多法子,甚至学会了魅惑男人。让两个有权势又都对她有意的男人,为了争她大打出手,最后谁也抢不到。后来她嫁给柳老板,是因为再嫁了人,可以还清杨孝廉的赌债,可以绝了很多想娶她的人的想头。柳老板虽然有钱,但又没什么权势。若张老板回来了,她离开柳老板不会惹麻烦。她为了再回莲怀镇等张老板,也使了很多心计。她有时会故意惹得很多有权势的男人对她垂涎欲滴,柳老板时常担心她被人抢走。夫人这时候又说,她和小少爷身子都不好,可以来莲怀镇生活。这里山明水秀很养人,柳老板这才同意了。其实夫人也觉得对不起柳老板,这才拼死为柳老板生了儿子。没想到有了小少爷后,柳老板就看阿萝小姐不顺眼了。我那时一心一意扑在夫人身上,只忙着照顾她,没照看好小姐,我对不起夫人……”   一个女人一生的经历,就这么被喜儿讲完了。   顾唯念听得很是唏嘘感慨。有人用尽手段,只为向上爬。杨染荷费尽心机,只为活得平平淡淡。   喜儿又垂泪道:“夫人前些日子常说,等来了张老板还有什么用呢。女儿已被人害死了,她也另嫁了,这客栈也改姓了柳。若是张老板回来,只怕要恨死她了。就算张老板不恨她,她也熬到油尽灯枯了,若还能继续在一起,她也只会是个拖累。”   阿童哄睡了柳英杰,从小少爷房里出来。薛少河与老掌柜早已从杨孝廉房里出来了。   走廊上的几个人,都被这沉重悲凉的气氛所感染,各个沉默着,连大声呼吸都不忍,似乎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在天下不过平定了十几年的大夏,有太多人的一生大起大落,因为这个时代本就波澜壮阔。杨染荷与张敬深的经历,跟很多人一比,也称不上什么荡气回肠,说一句感人至深都勉强。   可于他们自己而言,这一生实在是有太多的遗憾和不甘。如果当初他们不管杨孝廉,如果张敬深没有替杨孝廉顶罪,如果杨染荷没有嫁给柳老板,如果杨染荷不要早早决定以死谢罪……   可这世界上并没有如果。人生不能从头再来。   杨染荷房中忽然传来一声闷哼。顾唯念惊觉不妙,与薛少河一前一后进入房中。   张敬深依旧是最初抱着杨染荷时的模样,只是小腹上插着一把匕首,看起来是他自己□□去的。   薛少河连忙上前查看,发现那把匕首插得很深,直切要害。这张敬深也真是个狠人,只是下狠手的对象却是自己。薛少河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张敬深活不成了。   张敬深已是气若游丝,对他道:“小兄弟,昨夜……对不住。我也是才回来没两日,真以为……是我女儿的魂魄……在闹……今日……我只道你是在帮负了我的毒妇,又见你护着妹子,便……想将她掳走……没有了你这样的高手……我才好对付毒妇……”   张老板口中开始涌出鲜血,话也说不下去了。   薛少河叹道:“一场误会,解开就好。”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团聚了。小兄弟,求你……帮我个忙……”   薛少河忙道:“请说。”   “别……别让阿荷葬在……柳家……”   薛少河应得很痛快:“我会将你们合葬。”   “多谢……”张敬深微笑,“若……能多活几日,我倒是想与……小兄弟这样的人……交个朋友……一定痛快喝几杯……”   薛少河言辞恳切:“只要张老板不嫌弃,咱们便是朋友了。”   张敬深道:“好,很好。我这些年……颠沛流离,尝尽人情冷暖,终于能……活着回来……不想临终前,还能遇到……你这样热心的人……”他又低头,下颌挨在杨染荷肩头,低声喃喃,“阿荷,你听到没有,我才认的这个小兄弟,会将咱们合葬……咱们一起去找阿萝。以后,咱们一家三口都不分开了……阿荷,你等一等我……”   张敬深拥着妻子,殉情而亡。一对恩爱夫妻,终于走完了坎坷的一生。   真是情到深处,至死不悔。这般结局,也算得上生同衾死同穴了。顾唯念泪水涟涟。薛少河说得很对,这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可她没法子不落泪。早知道结局如此,她宁可从未遇见这对夫妻,也好叫她以为,这世间也没那么多凄惨的事。   ……   张敬深在莲台山并没有其他亲人,没有族人插手,他的后事反而好办。何况杨染荷也并未想过要与柳年葬在一起,柳老板死后,是被她命人葬在莲台山外头的。薛少河去镇上唯一的一家棺材铺里,买了两口薄棺,装殓了张敬深夫妻,葬在了阿萝身边。这一家三口,总算团聚了。   顾唯念看着林立的墓碑群,那座新坟安静的躺在角落里,与芜芜青草相伴山间。她惟愿他们生生为夫妻,世世不分离,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受离别之苦。   只是,这新坟也着实简陋了些。顾唯念道:“还差墓碑呢。”仓促之下,实在是来不及刻。   老掌柜忙道:“薛姑娘和薛公子已经帮了大忙,墓碑我自会去山外找人来刻。”   顾唯念点点头,随即又是一声叹息。   杨孝廉的尸体不好一直留在客栈,阿童便用草席卷了,拖到后山草草埋了。   从杨染荷惨死到下葬,柳英杰都在睡梦中。   柳英杰何去何从,客栈又该如何经营,便都与顾唯念和薛少河无干了。不过,喜儿很快就提出了解决的法子。她拿出了杨染荷生前给她的客栈文契:“夫人早已对我说了,若咱们张爷能回来,客栈便还给张爷。若回不来,这客栈便留给咱们三个。卖也好,经营也罢,咱们看着办。”   喜儿三人不过商议片刻,便决定继续经营客栈。柳英杰也不送人,到底是杨染荷的儿子,还是好好养大为妥。除非真有好人家,又诚心求子,再考虑送人。   莲怀镇的人好些都上了黛眉峰,顾唯念和薛少河帮着葬张氏夫妻时,围过来看的人不多,但也还有几个。发现这对夫妻竟又在一起了,没有不感慨的。还有人道:“本以为这女人负了张老板,谁知竟没有。”又有人道,“还以为张老板死在外头了,谁知竟还是给他回来了。”“这两口子,到底没被拆散。”   众人唏嘘间,已有脚程快的人从黛眉峰上下来了。有人问起忘尘和普陀寺了因大师的事。回来的人便感叹道:“没想到啊,居然是为着顾丞相要来莲台山祭天的事。” 第25章 心门   忘尘心中果然装了个和尚,不是别个,竟然是梵香寺的心明大师。   她到莲台山出家为尼时,还不到三十岁,那时她便喜欢上了三十几岁的心明大师。   于出家人而言,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忘尘只得将她的感情小心隐藏起来,一藏便是二十几年。二十多年来,天下纷纷扰扰,莲台山内却平静无忧,而她也冷眼看着天下纷乱,静守着一方安宁,默默喜欢了一个和尚二十几年。   虽是默默,却也不是完全不被察觉。   以前,心明大师清早时分,常去东峰顶参禅打坐。忘尘师太为了能多见心明大师几次,有段时间也经常大早起赶去东峰。时间久了,心明大师似乎有所察觉,便处处避开忘尘。   忘尘师太很是羞惭,便对心明又爱又恨。   外面的战火也不是全无波及到莲台山。有一年,山外的百姓因为连年的灾荒和战乱,实在活不下去,大举进入莲台山。莲台山的各处道场,纷纷拿出粮食救济饥民。可善云庵当时拿不出余粮。善云庵在莲台山里本就算不上香火旺盛,平时众女尼为了糊口也要自己种菜种粮缝缝补补,也不过就是自给自足。   饥民们早已饿红了眼,眼见善云庵不肯布施,庵中又都是女子,便有一伙脾气狠戾的饥民围了善云庵,意欲冲进去闹事。忘尘因为挨得大门很近,被人拉了手往外扯。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要落入恶贼手中,苦苦挣扎,直到力尽。   莲台山上的另一处比丘尼道场便是法妙寺。那里因有几个前朝贵胄女子出家,带过去大笔财物,有足够的东西布施,因而逃过一劫。   善云庵最初也曾向法妙寺求救,可法妙寺里也是一干女子,并不敢招惹穷凶极恶之徒,也就没敢出头。   幸好黛眉峰的了因和尚外出化缘回来,经过善云庵,见到此事,便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生生说动那群凶徒离开了善云庵。他硬是带着一伙饥民,爬到黛眉峰顶的普陀寺前,请当时的普陀寺住持拿出斋饭招待饥民,这才化解了善云庵的一场灾难。   已经筋疲力尽,陷入绝望,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去的忘尘,自然也险险逃过了一劫,自此,心中时常感激了因大师。   心明所在的梵香寺因为比普陀寺更高,自始至终没有被牵扯进这件事里。他甚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忘尘师太经历了一件如此惊心动魄的事。   心明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不染尘埃。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天下太平后,他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这个得道高僧的心中、眼中,便更没有忘尘一丝一毫的位置了。   梵香寺的香客里,若有家中女眷想寻个比丘尼道场听法事,心明也只跟人说起法妙寺,从没提过善云庵。渐渐的,法妙寺的名声也超出了善云庵许多。   忘尘便这么因爱生恨———你心明大师不是得道高僧么?我偏要揭破你的嘴脸,看你如何!   也就是此时,已是普陀寺住持的了因大师,听闻今上要来莲台山祭天拜佛。不过后来,因种种顾虑,文治帝并不打算亲自来了,只叫顾相代天子一行。   了因大师修行多年,年轻时也是个一心向佛慈悲为怀之人,偏偏此时生出了功利之心。他的想法很简单,若顾相能在普陀寺设坛祭天,那普陀寺势必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普陀寺的名气很大,能被顾相选中的可能性很大。但普陀寺也不是没有其他有力的竞争对手,那个对手便是梵香寺。   梵香寺不算大,还不到普陀寺的一半,可却有个心明大师在。   了因做了住持多年,心中时常挂怀红尘俗物。他有时甚至不忿,为何普陀寺一干僧侣这般潜心向佛,声望却始终敌不过梵香寺一个沽名钓誉的老和尚。新朝许多贵胄,都是心明的座上宾,往普陀寺来的却少之又少。普陀寺的香客多是些平民,虽有小吏、富商,却鲜有权贵。只这一点,便比梵香寺差了许多。   声望差人家一截也算了,最让了因吃力的是普陀寺的收支。了因越来越看重名声,普陀寺的善事也越做越多。可这善事做得多了,便不能停下,否则容易招来骂声。待了因发现他承诺每年做的善事,需要的开销已快和普陀寺每年收到的香火钱差不多时,这才开始着急。   所以,他心中便生出了个念想,无论如何也要让顾相来普陀寺。   闹鬼一事出来后,了因便想出了一个很不容易惹人生疑的法子来对付心明。他的普陀寺里都是和尚,难以实现他的计谋,不要紧,还有个一直将他视为救命恩人的忘尘在。善云庵里有小尼姑,而且有会口技的尼姑。他料定忘尘一定会答应他——他曾无意中窥出过忘尘对心明的来历不明的恨意。   可怜心明大师什么也没做,便叫这一僧一尼恨上了,还想出这么奇怪的法子对付他。所以,才有了后头的种种乱象。   顾唯念听众山民七嘴八舌说了这些,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道:“莫非了因大师暗中安排了人,怂恿你们一定要请心明大师下山做法事驱鬼?若心明大师做不到,那世人便可知道,他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连个小小的女鬼也对付不了。梵香寺心明大师的声望降了下来,普陀寺便可胜出了。”   心明大师到底有没有驱鬼的本事都好,反正这个女鬼是无忧小尼姑假扮的,了因不让心明成功驱鬼,心明便不可能做到这件事。   顾唯念着实想不到忘尘做下此事的原因,竟然是这样。这位心明大师好生无辜呀!真是躺着也中箭哪!   有人道:“正是如此。我就说么,怎地我们说要请师父们帮忙做法事时,总有人嚷着非心明大师不可。”   又有人将杜诚推了出来:“了因就是派寺中常采草药的小沙弥与他暗中联系,就他喊柳夫人是灾星阿萝是厉鬼,一定要请心明大师来,喊得最厉害。”   杜诚青白着一张脸,辩解道:“我也是好奇心明大师到底有多大能耐!”   薛少河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情之一字,竟能让修行多年的老尼这般走火入魔。真是太看不开了!这个情字,果真厉害!”   顾唯念却道:“你怎么不说,利之一字,竟能让修行多年的老僧杀人放火?真是太看不开了。利之一字,果真可怕。”   又有人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他们二人:“小兄弟,你和你这妹子……你们……其实不是……兄妹吧?”   还不等人家问完,薛少河赶紧拉着顾唯念远远走开了。顾唯念也生怕被人问,忙跟着薛少河匆匆离去。山民们连声叫他二人,薛少河仍旧拉着顾唯念一路向着山外的方向跑去。众山民不好强留,便也没追来。   莲台山依旧风光明丽,只他二人慢悠悠走在满目苍翠的山路上,身后的悲伤与纷扰,便都被远远丢在后头了。   薛少河又开始不正经起来:“眉眉,咱们关系已经败露,只怕这里不能久待了。”   “什么叫关系败露?我和你又没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是别人不这么看,世人总是喜欢往那方面胡思乱想。”   顾唯念心中恨恨,觉得他嘴里出不来好话,冷哼一声,便转过了话题:“既是顾相要来,我也觉得这里不能久待。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那会儿听到莲台山的乡民提起父亲,顾唯念心中着实一跳。据说顾相来莲台山的时间,定于下月十五。然而她却知道,时间已经很紧迫了。爹来这里之前,定会先安排得力人手提前过来查探一番再做安排。家中的私卫一定会来,说不定又是顾行带队。得赶紧离开才安全!   薛少河道:“顾相若真来了,那才热闹。我常听人说,顾相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可惜后来受了冤屈,在辽北那苦寒之地整整受了十年罪。幸好今上英明神武,又将他官复原职。我还真想见一见这个大起大落的开国重臣。”   顾唯念闻言,心中立时打了个转转。   其实她还是很想跟着薛少河夸一夸父亲的。   父亲年轻时便跟着□□与今上四处征战,既是谋臣又是武将,说起来,也是大夏鼎鼎有名的传奇人物。后来位极人臣,起居八座,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恨世事无常,大夏开国没几年,□□便大肆残害功臣,幸好父亲会做人,这才没被弄死,只落了个举家发配。   不过,爹就是爹,定力非一般人可及。在辽北那几年,本应最是愤懑不满意志消沉的父亲,仍是全家人的支柱,一直鼓励一家人好好生活。所谓宠辱不惊,能屈能伸,莫过于此。   那时候,不知多少重臣因受不了大起大落的变故,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活不下去了。   也有其他高官被发配辽北。因受不了这种打击,便从一世英雄被逼迫成了可怜小丑。为了能多歇息几日,少出些苦力,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不惜将爱妾、幼女送给地方小吏为姬妾。   父亲却一直将她护得好好的。虽然她也曾在家中后园里开辟过菜地,上鼎云山采过人参,但她始终都干干净净,没有沦落到不堪的境地。只是京中那些眼热父亲的人,喜欢编排她的不是,将她说得和别的落难姑娘一样凄凉,并为此大肆取笑她,好像女人失贞多么丢人一样。真真可恨!   那些小人永远只能做小人。唯有父亲那样的人,才能有二度拜相的风光!   当然,赞美的话,顾唯念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她怕刹不住,再说漏了嘴,她干脆沉下脸道:“顾相有什么好看。大家都姓顾,都是京官,我们家落难时,也没见他帮一句腔。听到他的名字便生气,算了,不看他。他越风光,我越生气!”   “你讲不讲理?顾相落难时,顾将军帮过忙么?”薛少河问。   顾唯念哑口无言。   不过,顾唯念既然这么说了,薛少河便也只好带她离开。只可惜杨染荷承诺的良马,他是得不到了,不光得不着马,他还搭进去了两口薄棺材的钱。因为先前才给阿萝和柳年大办过丧事,杨染荷一家三口又都是药罐子,平日不少花钱,后来又退了客人的房钱,伙计、厨娘的工钱,客栈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了。薛少河只得自掏腰包。   他二人正慢行在山路上,静慧骑着一匹瘦马赶到。她下马后,便将马儿的缰绳交到了顾唯念手里:“薛居士,你们的马被我害死了,我心下着实过意不去。这里有一匹老马,虽远不如居士那匹千里良驹,却也还骑得,望居士笑纳。”   顾唯念接过缰绳,看静慧眸中含泪,便问道:“小师父可是又遇到伤心事了?”   静慧眼中泪滴大颗滑落:“家师……先师圆寂了……了因大师也圆寂了……两位薛居士……白白辛苦了……”   薛少河怔了片刻,方道:“死得真坚决!又是自尽?”   静慧道:“他两位都是自尽。师父临终前,叫我不必自责”说起这个,她哭得更厉害了,“若我不多事……师父就不会死……”   顾唯念劝解道:“若你不多事,受害的便是无辜的人。他们两个自尽……也算是洗清了一身罪孽。”   丑事既被揭破,无颜苟活,便干干脆脆的去死。   其实他们做的事,并未造成害死人命的后果,论理,不该抵命。只是活着沦为笑柄,与死后换来善云庵和普陀寺能得世人一点谅解,他们还是选了后者。   说到底,他们两个也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是一时糊涂,便铸成大错再难回头。   顾唯念又对静慧道:“小师父,你是个好人,以后也该放宽心。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   静慧双手合十道:“两位居士才是好人,日后必有福报,两位也保重。”   顾唯念与薛少河,重又上路。身后的静慧越来越远,身侧青山茫茫,起伏不尽。   ……   静慧送来的这匹马太瘦,薛少河担心又累死一匹马,便让顾唯念一个人骑马,他自己在旁牵着缰绳跟随。   顾唯念起初不肯答应:“薛大哥,这样不妥,人家误会你是我的下奴如何是好?”他难道不觉得难堪么?   薛少河道:“那也只好让他们误会去了。不然怎么办?有马不骑?还是咱们两个共骑?”话到此处,他忽然一笑,“共骑也好,我并不嫌挤!”   顾唯念忙道:“还是我骑马,你走路吧。”   薛少河一脸的故作悲痛,牵着马慢悠悠走在山间古道上。春日无尽明媚,春风十里柔情。一路青山碧水,鸟啼虫鸣,倒也是说不尽的诗情画意。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顾唯念便有些不忍心,开口道:“薛大哥,反正这里没人,不如你上马吧。”   薛少河大喜,眉眉终于想通了!只听顾唯念又道:“我下去牵着缰绳走一走,不会累着的。咱们换着骑马。”   薛少河的笑容僵在面上:“……我不累。”这是开玩笑么?他一个大男人骑马,叫她一个弱女子步行?他还干不出来!   哼,总有一天,他要把她心里那扇门撬开!让她巴不得和他共乘一骑! 第26章 少女   离开莲台山没多久,便遇上岔路,两条路都能走到目的地,顾唯念便随手指了一条路。左右无事,二人便一路闲聊。顾唯念道:“薛大哥,我想起咱们还有件事没弄清楚。你说忘尘师太的竹笛是从哪里来的?”   那竹笛好生厉害,一触动机关,暗器就会射出来。如此精妙的物什,只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也不知到底出自哪位高人之手。顾唯念对江湖事不太了解,但是薛少河了解。他总该知道这世上制作暗器的高手都有谁。   谁知薛少河叹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不过,忘尘既有过早年那场经历,说不定是特地搜罗来那样一支竹笛防身。这也算不得奇怪。”   顾唯念扁扁嘴。他怎么知道忘尘是用那根竹笛来防身?万一忘尘是要做别的事呢?   话说回来,除了那支竹笛,另有其他事也叫她心里不落意:“你还说要带我看日出和花海。这下看不成了!”不过这却不能怪薛少河了,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急着离开。   薛少河果然大呼冤枉:“我本打算在莲台山多留几日,到下月十五一睹顾相风采。说起来,到了那时,南峰也正是赏花海的最好时节。是你自己一百个不乐意,我只好作罢。”   顾唯念笑道:“到底他是官我是贼,就算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个我,我也是怕见他的,话说回来,薛大哥还说要带我看更美的风景。我可等着呢。”   薛少河立时笑起来:“不如我现在就带你看尽人间美景?崇苍宫有什么好去的!”   顾唯念便不笑了,独自骑着马走开了。她才不上他的当!   老马慢慢行在蜿蜒的小路上,极目望去,苍空碧蓝,白云悠悠,四野茫茫,时时可见路旁垂柳如绿烟,桃夭若云霞,溪流淙淙欢歌,蜻蜓掠水而过。   顾唯念在马上伸了个懒腰,准备下马步行片刻。在马上这么久,腿都麻了。只是她还未行动,目光便被一对在水边飞舞的蜻蜓吸引住了。她惊喜的指着那对蜻蜓道:“薛大哥你看,那两只蜻蜓的身子连在一起,好像一颗心一样。都这么样了居然还能飞,真有趣。”   薛少河好笑地看她一眼,没答话。   顾唯念仍旧指着那对蜻蜓道:“薛大哥,你倒是看啊,你笑什么?”   薛少河道:“笑你又呆又可爱。也对,你以前是个千金大小姐,自然不会见过这些。”   顾唯念很不服气:“我也是……啊……出门玩过的。恰好没见过这个,很奇怪么?”   不远处一株老槐树上,传来一个女子明朗脆亮的笑声:“哈哈哈哈,那两只蜻蜓在洞房,很快就会生几只小蜻蜓了。”   顾唯念闻言,顿时羞得双颊绯红。她与薛少河抬头朝着前方的老槐树上望去,却看到一个红衣少女站在春风拂过的梢头,对着酒囊,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   其实顾唯念也不知道那酒到底是不是烈酒,只是看那少女一张俏脸红扑扑的,便觉得那酒囊里头装的是烈酒。   少女任由一头青丝被风拂乱,丝毫不去理会。她双眉浓而黑却并不粗,反而意外的修长精致,显得十分俊逸。双眉下是一双极妩媚好看的桃花眼。只是那略带英气的眉中和了妩媚,显得异常的美,却不带丝毫媚气。   她的腰很细,胸也不算小,模样看起来却不过十七八岁,穿一身大红衣裙,如同一团浮在树梢的烈焰,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顾唯念赞道:“不想这荒郊野外,竟能见到如此绝色佳人!”   红衣少女被她夸得开心,笑道:“小妹子的模样也不差。”   顾唯念还没来得及笑一笑,红衣少女又道:“小妹子身边这位小哥哥,长得更不差。”   顾唯念顿时笑不出来了。倒是薛少河朗声大笑,看起来被夸得很开心,只是他的笑声在看到顾唯念甩过来的一记极为不满的眼神后,便戛然而止了。咳咳,还是应该给眉眉留几分面子的。   顾唯念觉得这红衣少女简直是在故意气她。长得比她美,穿得比她好,站得比她高,也就罢了,她也不看重这些。做什么才夸她一下,又将她说的还不如薛少河?看把那小子得意的!   顾唯念便阴阳怪气对薛少河道:“薛大哥,我瞧你被人家小姑娘调戏了,心里还挺美哪!”不待薛少河反驳,她又道,“咱们还是走吧。别打扰这位小姑娘吹风的雅兴了。”   树上的红衣少女不干了,着恼道:“谁说我在吹风,我分明是在看夕阳。”   顾唯念情不自禁抬头望天。她和薛少河才在一处小村里吃过了午饭,这会儿日头才偏西,这红衣姑娘看得哪门子夕阳?   薛少河也觉得这小姑娘太有趣了,朗声笑问:“姑娘,你这时辰便出来看夕阳了?”   红衣少女道:“是啊。待我喝完了酒,醉倒在树上睡一觉,醒来后,自然就能看夕阳啦。”   顾唯念也笑了:“万一睡过了时辰呢?”   “那就看星星。”   “若是连看星星的时辰都错过了呢?”   “那就看日出呗。”   顾唯念便低声对薛少河笑道:“我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是个小贫嘴。”   薛少河也压低了声音,好笑道:“你才几岁?口口声声叫人家小姑娘,或许人家比你年长呢。”   红衣少女一手叉腰,高声道:“你两个做什么说我坏话?别以为我站得远便听不见。”   薛少河不由挑眉。他二人方才声音放得很低,可这少女远远站在树上,却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份耳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红衣少女连薛少河的表情都能瞧得清清楚楚,见他如此,便咯咯笑起来,声若银铃,悦耳动听:“这位俊哥哥似乎很惊奇啊!怎么?我不能听到你们说话么?”   薛少河未及答言,红衣少女忽然神色凝重,警惕地望了下四周。不过须臾间,她又笑了起来,高声道:“哎呀,这四下来了好些人。我不记得与谁结过仇,想必是冲你们来的。早知如此,我不该与你们搭讪,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是朋友,连累我就不好啦!”   薛少河也察觉到四下里有些不对劲。若他没听错,这四面八方都有人在轻手轻脚的靠近,而且速度极快。他那会儿只顾和这少女说话,没能察觉四周的处境变化。这少女站得比他高,所以及早发现了不对劲。   顾唯念见此情形,不由心头一紧,来的莫非是……相府私卫?   顾唯念并没有猜错。本是悄悄靠近她们的相府私卫,因已暴露,便也都不藏着了,一个个从藏身的树后、匍匐的草地,飞身跃起,复又将他二人围在当中。真可谓动作迅捷,训练有素。   这次领头的,自然还是顾行。   顾唯念叹口气。真难为他一身白衣,怎么藏得那么隐蔽。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从他手里顺利逃脱。 第27章 难料   顾唯念不用问也知道,八成是顾行带队进入莲台山,听闻了不久前发生的一桩怪事,自然也听说了一对外来的男女,只要一细问,便知道是她和薛少河。不过,顾行在朝任职,虽说只是小吏,也不能这么随意吧?总为了相府私事奔波,朝廷乐意么?   薛少河大声嘲笑顾行:“手下败将,这是养好伤了?”   顾行上次受伤着实冤枉,如今听薛少河反来嘲笑自己,不由勃然大怒:“不知死活的东西!”   顾唯念觉得顾行面对薛少河时,脾气似乎大得有些离谱,与她以往认识的顾行简直判若两人。再联想起薛少河的话,她心中更是存了疑虑。莫非顾行真的喜欢自己?呸呸呸,薛少河心口胡诌的玩笑,能信么?   薛少河仍旧嘲笑道:“醋劲儿还挺大!怎么?你以为弄死了我,眉眉便……”   顾行哪里容得下他当着一干私卫胡言乱语,喝道:“我今日定要亲手取你性命!”手中长剑陡然出鞘,剑光闪动,一力刺向薛少河,剑招迅疾,变化无着,令人防不胜防,茫茫剑气将薛少河与顾唯念齐齐笼住。   薛少河大惊,真以为顾行是要将他和顾唯念一起弄死。难道这家伙已经对眉眉忘情了?这想法稍纵即逝。他顾不得多想,手中马鞭挥出,全力抵御那排山倒海的剑势。谁知他一鞭挥出,顾行手中剑气一收,专攻他一人。他长鞭未及落下,顾行手中削铁如泥寒光似雪的宝剑,已将所有剑气汇聚一点,直直点向长鞭,两相一对,力道分散的长鞭便被斩为两截。顾行剑势不收,趁势刺向薛少河心口。   这是要一击毙命!   薛少河手中并无合用兵器,长鞭一断,气势大弱,只得以鞭柄和不足尺把长的一截断鞭,奋力抵挡顾行的剑势。   相府私卫趁机团团围住顾唯念。薛少河心中焦急,只想快些打退顾行,只是手中兵器比人家弱太多,短时间内只能打个势均力敌。他已瞧出,顾行的内力修为不如他,多缠斗些时辰,顾行必然落败。可顾唯念已落入人手,薛少河只想快些取胜。   顾唯念瞧着一众私卫,满心想喝出一声:“大胆!都退下!”怎奈她此刻实在不想暴露身份。她拿不准薛少河知道她的身份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况且,还有个陌生的红衣少女在场。也不知这少女是什么人,会不会将这种事四处乱传。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名誉,无端扣留一个无辜少女。   红衣少女似是瞧够了好戏,大笑道:“打得真是精彩!后头来的这位小哥更俊俏,身手也不错,不如到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薛少河立刻听出她话外有话。他原本便已在打斗中逐渐靠近那株槐树,听了少女的话,更是故意将顾行一步步逼了过去。这种时候,也没别的法子了,不如就信一回这个陌生少女。   顾行本来觉得自己略站上风,没想到斗了不过片刻,便开始受制于薛少河。一旁的私卫都很听话,无人敢上前帮他,他也不想他们相助。   薛少河与顾行甫缠斗至树下,双双踩到青草上,惊觉不对。地上忽然张开一张网,迅速将顾行收起,倏一下吊到树上。顾行整个人被紧紧缚在网中,剑都来不及施展。那网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异常结实,顾行一时间根本不能挣脱。   薛少河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一只脚忽然被一根麻绳紧紧圈住,整个人被倒吊起来。   顾唯念惊呼出声:“薛大哥!”   薛少河并不惊慌,腕中飞出一枚燕尾镖射断麻绳,身子轻飘飘落地。   顾唯念这才松了口气。   一个私卫见状,一把将顾唯念从马上扯了下来,手中长剑冷森森横在她颈上。顾唯念还未惊叫出声,挟持他的私卫已对薛少河道:“放了我家公子!”   顾唯念很快回过神,这私卫并不敢伤她,不过是仗着薛少河什么也不知道,吓唬人罢了。想到这里,忙道:“薛大哥放心,他绝不敢伤我。否则如何向他家公子交代!”   薛少河叹口气。眉眉真是太自信了!不管这小白脸多喜欢她,到了这时候,还能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重要不成?   这么想着,薛少河便扬了扬手里一枚燕尾镖,朝着树上的顾行比了比:“你敢弄死我的女人,我就弄死你家公子。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飞镖快?”   “谁是你的女人?!”顾唯念和顾行齐声道。   顾行不由望着顾唯念笑了一笑,随即又沉下脸:“姓薛的,你满嘴胡言。”   薛少河道:“眉眉怕羞,这才不肯承认。不然怎么你被吊起来,她不吭声,我被吊起来,她担心的大喊大叫?”   顾行恨恨别过眉眼,不想再看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混账小子。   薛少河斗嘴赢了,心中正得意,忽听挟持顾唯念的家伙喊了一声:“换!”   一干私卫迅速变换队形,其中六人单膝跪地,手中□□齐齐指向树上的红衣少女。他们都见过薛少河的身手,知道对准他没用,干脆对准了那陌生少女。   领头的私卫对薛少河道:“我看你们分明是一伙的。也不知你的燕尾镖是忙着救人,还是忙着伤我家公子。”   红衣少女哈哈大笑道:“以多欺少,暗中偷袭,已是没脸没皮,既被我撞见,我岂能不管?这会竟还抓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要挟别人!我偏不让你们得逞!那位薛哥哥,你不必管我,在我看来,他们手里那破烂玩意儿,还不如三岁小娃的弹弓呢!”   薛少河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若是连累姑娘,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倒是轻巧,顾唯念心中却很焦急。那位红衣姑娘是好心多事,这才牵扯进来,她并不愿那少女因此出事,也不愿意薛少河出一丁点意外。这些人手里的□□,都是极厉害的,她身前又围了不少私卫,僵持下去,倒霉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思及此处,顾唯念忽然伸手去抓颈前的长剑。私卫怎敢伤了小姐,连忙撤剑,顾唯念却仍是抓住了剑刃。   顾行忙道:“不许伤她!”   私卫连剑也不敢撤了,万一割伤了顾唯念的手,不是闹着玩的。那剑便落在了顾唯念手里。顾唯念趁机退开两步,反手将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顾行大惊:“眉眉,你干什么?”   顾唯念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你的人走,要么带着我的尸体走。” 第28章 厚颜   顾行觉得顾唯念真是自己命中的克星。自从她离家出逃,他一路追,便一直倒霉,一直狼狈。上次的伤才痊愈,现在又被人吊起来,偏偏顾唯念胳膊肘向外拐,不惜拿命跟他作对。   他真想把顾唯念抓过来,问问她被姓薛的灌了多少迷汤。只是顾唯念不给他问这个问题的机会。顾行不过犹豫片刻,顾唯念手中长剑一动,便已见了血,雪白的脖颈上,霎时多了一线红痕。   死丫头对自己真狠!顾行怎么也想不明白,顾唯念这到底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忽然离家出走,连原因都不肯说。为了能继续在外面游荡,居然敢对着自己的脖子来一下子。偏偏顾行就是被她治住了。不管她是来真的也好,吓唬人也罢,顾行都不敢再逼她。万般无奈,只得命令一干私卫:“全都退开,不要伤了……顾姑娘!”   顾唯念道:“我要他们全都退到三里之外!”   顾行只得照办:“都听到了吗,退到三里以外。”   顾府私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依照顾行的话,老老实实退出很远。   顾唯念这才放下剑。薛少河上前查看她颈上的伤,却被一把推开:“走开!”这小子刚才在言语上占了她不少便宜。   薛少河压低声音道:“那小白脸还在呢,你配合我演一场好戏给他瞧瞧怎么了?说不定他知道你心有所属,也就放弃了。省得他一路追你!”   “馊主意!”   薛少河只管从怀里摸出一瓶药粉帮顾唯念上药,又从顾唯念的汗巾上撕下一块,给她包扎伤口。薛少河的动作很轻快很利索,顾唯念还没感觉到疼,伤口就包扎好了。薛少河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是多信不过我,才会拿自己的命来博?”   顾唯念道:“那人是我引来的,我不去搏命,只让你自己搏命么?”   薛少河哈哈大笑:“算你有良心。”   顾行远远瞧着她二人那股亲密劲儿,不由脸色难看,心中憋闷。   其实,无论眉眉嫁给谁,喜欢谁,都与他无关。他是她名义上的大哥!即便没有被顾相过继,他们之间也没有可能。这辈子,她注定是别人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可他心里就是不好过!   此时,树上的红衣少女双臂一展,飞燕一般从树上急掠而来,落在顾唯念与薛少河近旁。   薛少河与顾唯念齐齐向她道谢。   红衣少女道:“举手之劳罢了。我看到这些鬼鬼祟祟的人便觉讨厌,何况我瞧你们也不像坏人。”   顾唯念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也好叫我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   红衣少女道:“我叫江小五。五湖四海的五!”   顾唯念又问:“江姑娘在家中可是行五?”   红衣少女道:“正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就此别过吧。”   薛少河忙提醒道:“姑娘,你要去哪里?那个小白脸追踪人的本事很高。万一他不信你只是个好心路人,连同你也追踪,或者他恨上了你,要抓你报仇,你岂不是要被我们连累?”   江小五看一眼被吊着的顾行,不屑道:“我要去的地方,他这辈子也找不到。”   顾唯念闻言,与薛少河互相看了一眼,二人眸中皆是满满的笑意。   薛少河笑眯眯问道:“敢问姑娘要去什么地方?”   “你问这干什么?”   薛少河笑得厚颜无耻:“我们被这小白脸追怕了。如果姑娘要去的地方很安全,不如带我二人同去?”   “……”   江小五好笑道:“既然大家都不想被他追,那也好办”她从头上拔下一支乌木发簪,对着顾行比了比,“我弄死他,一了百了。”   顾行面色大变。   顾唯念眼看她说起杀人面不改色,连忙劝阻道:“不行,你不能伤他。”   江小五纳罕道:“为什么?”   顾唯念道:“他若死了,会给我们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薛少河也在一旁默默思忖。如果这小白脸死了,事情就闹大了,那些私卫指不定引来什么人抓捕他们。思及此处,他道:“江姑娘,留他一条狗命吧。他若识趣,往后自然不会再来纠缠。他若不识趣,我多防备一些就是。他并不是我的对手,以后还有得苦头吃。不过若真有下次,也不用姑娘动手了,我自己就能解决他。”   后面那句是威胁,说给顾行听的!   江小五便又将发簪插了回去,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杀他。说起来,咱们只是萍水相逢,为了你们杀人,我也犯不着。”   顾行这才松了口气。看来眉眉还是很顾念他的。   ……   江小五还是带着薛少河与顾唯念走了。说起来,江小五此生还未见过这么厚脸皮的男女,提出这种非分要求时,全然不害臊。这一路上,他们的问题还特别多。一会儿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棵树上,一会儿问她为何在树下布陷阱,又是怎么猜到顾行会被网住。万一被网住的人是薛少河,被吊起来的人是顾行,顾行一剑挥出去,便可斩断绳索了。那时候,倒霉的可就是薛少河了。   江小五一个问题也懒得答。   顾唯念和薛少河也就不再问了。毕竟是萍水相逢,江小五肯带她们躲开顾行的追踪,已是天大的恩德了,哪还好一再探究人家的私事。   她们虽不问了,却轮到江小五好奇了:“这位……顾姑娘是吧?我瞧你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为何跟一个跑江湖的在一起?”跑江湖的自然是说薛少河。   顾唯念笑道:“我确实是个寻常姑娘。薛大哥是个好人,要带我去投亲。莫非因为他是跑江湖的,便不能带我去投亲么?”   江小五叹道:“看来咱们休想从对方口中问出实话来。这倒也公平。一会儿到了我们村子,你们可别乱说话。就说是打猎时遇见我的。我自然也不会乱说话,我就说你们是……是兄妹好了。”   这想法简直与顾唯念不谋而合。   薛少河与顾唯念跟着江小五,复又进入一座山里。只是这回的山路,与莲台山全不一样。行到一半时,他们只能弃马而行。幸而江小五认得山外的人家,让一户人家帮着照看马匹几日。   后面的路越来越陡峭,越来越隐秘,时高时低,穿山过林,且经过了几段长长的峡谷。每一段峡谷的出入口都极其隐蔽,若非有江小五带路,顾唯念和薛少河还不知要走到几时。   这时节,走在幽森的谷中还怪冷的。薛少河便将外衣解下来,给顾唯念披着。顾唯念并未拒绝,含笑道:“薛大哥,你说咱们会不会跟着江姑娘进了世外桃源?”   江小五听了这话,便回头对她笑道:“我带你们去的那地方叫红蕖峡,比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美多了。这就到了!” 第29章 世外   江小五果真将顾、薛二人带到了一处更为隐秘的峡谷内。顾唯念甫一进来,便觉这里与方才走过的峡谷全然不同。   方才几处峡谷虽美,也不过是寻常可见,且因气候还不算暖,植被并不多。这红蕖峡却一派暖春,丹崖碧水,秀美异常。碧水清澈见底,水底生着的大片水草清晰可见,顾唯念甚至能看清每一片叶子。   嶙峋的山石与两面山崖俱呈红色。走在狭窄幽长,蜿蜒曲折的红色山石路上,头顶半米多高处便是山岩,顾唯念却丝毫不觉憋闷。她早已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只见对面的赤色山崖,山峰形状各异,怪石处处点缀,青苔苍绿厚重,脚下碧水潺潺。   顾唯念边走边指着一处处怪石,回头对着身后的薛少河道:“薛大哥,你快瞧,水里那块大石头,好像卧着一只老虎!前面那个四方石头好大,真像一枚从天而落的大骰子。”这些怪异的山石都呈赤色,和明澈的碧水相映成趣,景色明丽,委实罕见。   薛少河虽见过不少美景,也不觉惊叹。不过,更惹他喜爱的是此时的顾唯念。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若非山路狭窄曲折,只怕她要满地撒欢了。见她一直指着石头给自己看,薛少河不由乐了:“嗯,只要是眉眉喜欢的,都好看!”   此处水量丰沛,山崖上覆满了厚厚的青苔,青苔上到处都是细细的一线水流,连在一起,仿若珠帘。阳光照进来,泛着五彩光华,更将这幽深美丽的峡谷映衬得浑然不似人间。   红蕖峡的水大都是静的、清的、浅浅的,沿着山路慢慢走到上游,才见到一处水流湍急的小瀑布。那里有一座天然的红石桥搭在碧水上,连着山崖两岸。桥下两个洞,仿佛天然的桥拱。两股激流从桥拱中奔流而出,欺霜赛雪,喷霜溅玉,水声如雷,两股激流出了桥拱,汇在一处,便好似一个小瀑布。   顾唯念乍然来到这么个人间仙境一般的所在,又是开心又是激动。行至桥上时,她一时贪玩俯身去玩水,却因脚下湿滑,又早就累了,一个没站稳,几乎滑入水中,吓得一声惊呼:“薛大哥!”   薛少河一把将她拉住,情急之下用力有些猛,顾唯念一下子便撞入了他怀里,头脸紧紧依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顾唯念脸一红,赶紧离开:“谢谢薛大哥。”   薛少河不满道:“有了危险你立刻叫我,危险才过去,你就一本正经起来了。”   顾唯念羞恼道:“你乱说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对?”   顾唯念被问的哑口无言。   前面的江小五回头,好笑道:“你们这是在打情骂俏么?那也得看看时辰。这里天黑得早,还走不走了?”言罢,仍又继续向前去了。   顾唯念忙追江小五去了,薛少河也只得跟上。   江小五带顾唯念和薛少河来的地方,说是红蕖峡,实则不在峡谷内。过了石桥,再往上走一小段路,便出了峡谷。峡谷外,是一片开阔地带。行不多远,又见一汪碧绿的湖水,水面静而蓝,仿佛嵌在山地上的一块巨形宝石。湖对面有一片小小的村庄,村子里房屋错落,可见人烟。进入村庄后,便可见那些房屋院落皆是用各色石头砌成,造得精巧别致。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皆是有花有树,真是一处山中仙境。   顾唯念与薛少河不免又是一番惊叹。三人进入村庄不久,便引得好些人出来看。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进来。围过来的男女老少都十分好奇,带着探究的目光,毫不避讳的打量顾唯念与薛少河。   顾唯念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便靠近了薛少河,薛少河也乐得护着她。江小五向众人道:“这两位是我在外头新认识的朋友。”又向顾唯念与薛少河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族人。”   围观的人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隐约还能听到哪个妇人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看,他爹,饭都凉了,快来吃。”又有哪个老头子不满的感慨着:“这些年轻人哪……”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薛少河这才低声问江小五:“你的族人?这深山里有江姓族人聚居?”   “什么江姓族人?我们是尤烈一族。你们应当听过尤烈吧?”   顾唯念奇道:“尤烈一族?尤烈?”她对此很是惊讶。如果江小五口中的尤烈,和她所知道的尤烈是一个人的话。   江小五道:“没错。我们的父辈和祖辈,都是被尤烈将军带来的,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后来,我们就自称是尤烈一族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尤烈一族?!   薛少河惊奇道:“江姑娘,你说的尤烈,可是四十年前于中原大战之际,守城失败,带着一城军民逃亡的尤烈将军?”   顾唯念知道的尤烈,也正是薛少河口中的这个尤烈。这个名字,也是大夏几乎人尽皆知的名字。   江小五道:“正是。那时候,攻城的是孟邪人。他们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只是每攻占一处,必要屠城。尤将军虽然身经百战,武功盖世,但也难以率领军队抵挡孟邪人的攻势,所以只好带着大家弃城逃亡。”   顾唯念道:“可我听说,尤将军带着军民逃亡时,又遇到另外几股势力的伏击,死伤惨重。后来,他被迫带着军民撤到山里,却被两股军队围歼在一处峡谷里了。”   江小五道:“围歼一事是误传。实际上,尤将军带人逃往深山后,外人再也找不到了。跟他进了山的人,泰半都活了下来。不过,也只活了六七千人。”   薛少河道:“六七千人进山,如今已过了四十年,尤烈一族如今怎么只剩了这么点人……”他打量了一眼这小小村庄。这里最多也就生活个千八百人。   江小五向四面一指,得意道:“那边的山腰后面,那座山下的峡谷另一边,还有那边,那边,都有村子。这地方,可并不是只有我们这一处小村子。”   顾唯念和薛少河举目望向四周绵延起伏的山脉。原来那里都藏了他们看不见的村落么?这里简直是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顾唯念道:“这里平静安宁,倒也是红蕖峡人的福气。外头的百姓,也不过享了十多年太平。”   江小五道:“是啊,这里的生活很不错。我们尤烈一族的人都很长寿,女人也都很能生养。如今的尤烈一族,已经有上万人了”说到这里,她又叹息一声,“只是如今的生活,越来越不如以往平静了。”   薛少河听了这话,眉头一挑,道:“江姑娘,听起来,这里近来有些不太平!”   江小五看他一眼,眸中露出狡黠的笑意,故意吓唬他道:“是了,很不太平呢,每天有鬼出来吃人。你们在这里躲一段时间,待风声过了,就赶快离开吧。希望那时候,你们还没被鬼吃掉!” 第30章 家   顾唯念自然不会被江小五的玩笑吓住,薛少河看起来更是轻松自在。   江小五很将薛顾二人带到一处篱笆围成的院墙外,可以看到石头垒成的几间房子,满院子里跑着鸡鸭鹅,院中开辟几处菜畦。   这处院子比别人家略小,屋子也略矮一些。不过看起来,建造得倒也很不错。建房子选得石头比别人家更好看一些,大多是白色,中间夹杂一些其他颜色,看着真是雅致漂亮。   江小五推开篱笆门进去,笑道:“这里就是我家。你们就在这里住几日罢。”   顾唯念忙道:“江姑娘,你放心,我们不会白吃白住,会付钱给你。”   薛少河默默的在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天底下有顾唯念这样的雇主么?她自己没钱也就算了,花保镖的钱还这么心安理得。不过想想顾唯念这是明显没拿他当外人,他便又乐起来了。   江小五也不客气,哈哈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没打算叫你们白住。”他们两个那么厚的脸皮,她自然也要刮一层油水下来才好。   屋里很快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腰身已不纤细,一双手也称不上柔嫩修长,只是一双翠眉和眉下一双柔美的眸子,仍可叫人窥得几分当年的美丽。妇人嗔怪江小五道:“你怎么又跑出去那么多天?不是说去去就回?呀,这两位是……”   江小五忙道:“娘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这两位是我才结识的朋友。听说咱们红蕖峡是个世外仙境,特来瞧瞧。这几日先住在咱家。”   江母便客客气气招呼薛少河与顾唯念:“原来是小五的朋友,那就进来吧。正好我们家还闲着一间屋子。”   顾唯念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一下,又确认道:“一间?”   江母和和气气道:“是啊,一间。”她们家,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一间放杂七杂八的东西,一间她住,一间小五住。那间放杂物的屋子,正好可以收拾出来做客房,“不知二位可方便?”   薛少河笑道:“方便。”   江母诧异极了。这种年龄,就算是亲兄妹也不太方便吧?何况看他二人长得全无相似之处,也不像是兄妹。   顾唯念不满道:“哥,你别乱说。”   薛少河道:“怎么了?这一路走来,哪回没了房间,不是我睡桌子你睡床?”   啊呸!这家伙真是撒谎不眨眼哪!她们一路走来,哪里遇到过只有一间屋子的情况?偏偏这回遇到了,他就急忙答应了。这家伙该不会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顾唯念不理会薛少河,只是问江母:“大婶,这左右邻居可还有空房?你和小五能不能帮帮忙,向诸位邻居说一说,再给我们腾一间屋子?”   江母倒是应得很痛快:“你们既是小五的朋友,这点小忙,我们自然要帮。”   薛少河道:“总麻烦大婶多不好意思。其实我们两个睡一间,也无妨的。”   顾唯念的手躲在薛少河身后,狠狠在他后腰上掐了一把。结果悲哀的发现,他腰上的肉又紧又硬,她根本掐不动!   江小五道:“不用这么麻烦,娘,我和你睡一间屋子,我那间屋子就给顾姑娘睡好了。”   江母面上似是有些不乐意,但仍是和和气气道:“如此也好。只是,我只做了两个人的饭菜,要委屈客人自己动手啦。厨房在那边。”她往一间低矮的小屋指了指,并没有亲自下厨做饭招待客人的意思。   顾唯念这才发觉,江母的态度虽然一直很和气,却也很疏离。看起来,她并不喜欢家里多两个陌生来客。   江小五道:“娘,人家会给咱们房钱和饭钱。”   江母道:“既然是朋友,哪里好意思收呢。”言罢,进屋去了。看起来是铁了心,不打算招待薛少河与顾唯念。   江小五回头朝他二人比了个“真不好意思”的眼神。   薛少河笑哈哈对江小五道:“这也没什么。虽然眉眉可能不会做饭,不过我会!我们还饿不死!”   顾唯念不满道:“我会做饭!”她在他眼里到底是有多没用啊!   薛少河闻言大喜:“真是太好了!”好贤惠呀!   “我会做饭,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在那里高兴什么?   薛少河道:“你是我妹妹呀!你会做饭,我做大哥的多有口福!”   顾唯念心中碎碎念,谁说当妹妹的会做饭,就一定要做给哥哥吃了?   江小五并不急着进房间,笑眯眯对薛少河道:“薛公子,你的房间在那里”往最边上一指,“自己去收拾吧。记得,一间房一天五钱银子,我算你们每天一两银子。一日的饭钱,我算你们每人五钱银子。算下来,每天总共二两,保证你们每天吃得都是野味,看得都是美景。”至于母亲方才说的哪里好意思收银子之类的话,对她来说,好似是在放屁一般。   薛少河叫起来:“这么贵?!”莲台山那里,住一晚上也不过五十个钱,这臭丫头比人家的价钱贵了十几倍!   江小五得意道:“在这里我是老大,不想挨宰你就去别人家。没有我帮忙说情,看有谁收留你!”说完,得意洋洋进屋看母亲去了。   薛少河唯有对顾唯念一声苦笑:“这位江姑娘若是开客栈,一定会开一家黑店。”   江小五进了房间,自去和母亲说话。江母一面摆饭,一面嗔怪道:“你们年轻人,总喜欢将外人带回来。如今外头知道红蕖峡的越来越多了,族里的长辈很不高兴。”   江小五道:“知道就知道呗,难道让我们一辈子与世隔绝么?他们当初也是因为外头连年战乱,没办法才来的,如今外头早太平了。娘自幼便随外祖父母进来,再没踏出一步,难道没有怀念过外头的花花世界?”   江母道:“有什么可怀念?那时候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闹灾荒,闹*。当兵的抢老百姓,当官的也抢老百姓,做了贼的还抢老百姓,连老天也不给活路,收成那么差,那日子过得可真苦。红蕖峡是个好地方,日子美着呢。年轻人总也不知足!”   江小五道:“红蕖峡再好,没有绫罗绸缎,没有歌舞笙箫,没有金银首饰,没有青楼楚馆啊!有些人在外头见识过了,自然不甘心继续守在这里。”   江母道:“要那些做什么?就是以前的人太贪心,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这才争来抢去,弄得天下大乱,一乱就是几十年。咱们多亏了尤将军,这才比人多享了几年太平。”   江小五忙道:“我知道了,尤将军是个大英雄!”   江母道:“那可不是。不说别的,你们学的那功夫,都是尤将军传下来的。”   顾唯念与薛少河站在门口,将这母女二人的谈话一一听在耳中。   顾唯念低声对薛少河道:“也不知道尤将军还在不在人世。”   尤烈带着军民弃城逃亡时,已有四十五岁,如今过去了四十年。若是尤烈高寿,如今极有可能活着。江小五那会儿还说,红蕖峡的人都高寿。   江小五虽在屋内,却将这话听得分明,扬声道:“尤将军已经故去五年了。你们有空偷听别人说话,不如先去做饭、收拾屋子!” 第31章 吃醋   顾唯念与薛少河只得灰溜溜走开了。   薛少河去收拾那间放杂物的屋子,顾唯念自去厨房里做饭。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薛少河照顾她,她也不过是有机会给他做一回饭而已。这么一想,顾唯念便决定,一定要将这顿饭做得好吃些。她在厨房里搜罗了一圈,发现有蛋有肉有时令蔬菜,还有剥皮杀好洗净的野味,顿时心里有了底。   薛少河进入杂物间后,随便将里头的东西堆放一下,腾出来一张放单人床的地方,想着一会儿拿来几张桌椅随便拼一拼,凑合也能过几晚。收拾好后,他便进了厨房。顾唯念已经做了疙瘩汤,正在灶台前炒菜。她动作娴熟,并不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桌上已摆着葱花炒蛋、爆炒鸡块,都是简单菜式,不过卖相看起来很好。薛少河迫不及待下手拿了一块鸡肉吃。还不待他赞赏顾唯念的手艺,头上便挨了一下子。   顾唯念举着筷子道:“洗手了没?这样让人怎么吃?”   薛少河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称赞道:“色香味俱全,不比善云庵的斋菜差。”   顾唯念道:“我的手艺跟人家可比不了。”   薛少河道:“我就喜欢吃你做的菜。”   薛少河吃饭时很给面子,疙瘩汤恨不能喝个底朝天,几道菜也被吃得精光。顾唯念看他吃得满意,唇角不由自主擒了几分笑意。两个人吃饱了,便又开始说起红蕖峡这个地方。   红蕖峡虽美,但又着实罕见怪异。单说这地方的来历,已经很不可思议。就连江家这个小小的农家,也有些奇怪之处。   顾唯念道:“江小五本来对咱们说,她在家中行五。可如今看起来,这家里分明只有母女二人。也不知江小五的哥哥姐姐还有父亲在哪里。”   薛少河道:“江小五还说红蕖峡的人高寿呢。尤将军还不是过世了?”   顾唯念道:“照她所说,尤将军活了八十岁,也算高寿了”想了想,又道,“可是咱们方才所见,这里有好几个老态龙钟的村民,看起来何止八十岁了,倒是身体很康健。”   他两个正在叽叽咕咕,江小五端着几个刚吃过的空碗碟进来,直接堆到薛少河身前:“一起洗了吧,麻烦你了。”   薛少河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你还真不客气呀!一天收那么多银子,居然还指挥我洗碗?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江小五道:“你们外头人的规矩,在我家里不!适!用!”扭头走了。   顾唯念怕薛少河生气,忙道:“我来洗碗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洗个碗。反正也待不了几天。顾行总要回莲台山保护父亲安危的,在这一带搜捕不了她几日。   薛少河叹口气:“眉眉,你贤良得有些过分呀。不用管这些碗碟,咱们去歇息!”   薛少河拉了顾唯念离去。才出了厨房,江母便走来:“我来洗碗就好。委屈两位贵客在厨房吃饭,实在不是待客之道。明日两位还是在房中吃饭吧。咱们一处吃也行,你们在自己房里吃也罢。”   江母纵然不喜欢有外人在,也不会像江小五这般胡来。顾唯念看她也不像是油盐不进的人,便道:“大婶,我听小五说,她在家中行五。为何我在此处独见小五,不见她的兄姊?”这个家很小,不像是以前住过五个孩子一对夫妻的样子。倒像是一直只有这母女两个在生活。   江母闻言怔了片刻,道:“她说的兄姐,都是堂兄弟姐妹,她是江家的第五个孩子。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原来如此。”   顾唯念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和薛少河一同离去了。   薛少河先是陪同顾唯念一起来到江小五的房间。天色已经黑透,他摸黑点起烛台,四下里一瞧,见房间里干净整齐,倒也颇住得人。顾唯念已是哈欠连连,也顾不得薛少河还在,直接躺倒在床上闭目歇息:“我要先躺一躺再洗脚洗脸。”   薛少河瞧她如此,不由笑起来:“眉眉,你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顾唯念半张开眼睛看他,见他依旧精神奕奕,便道:“我还担心你累着,看来是多虑了,你这家伙永远都不会累。你哪里来这么大精神头?居然还有心思打趣我。”说完,又闭上双目。   薛少河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近前:“不如我教你练功?也不用你怎么费心费力去学那些武功招式。只要你按照口诀每日打坐修习内功,你也会精神十足。还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顾唯念翻个身,面向床内,背对着薛少河,迷迷糊糊道:“好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学?不如就现在吧?对了眉眉,你的体质似乎很奇特。若你修习内功心法,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眉眉?眉眉?”   顾唯念呼吸均匀,竟已睡着了。薛少河不由摇头苦笑。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信得过他了。他自然也不好辜负人家的信任,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奔波一日,二人均是一夜好眠。薛少河的“床”虽然不舒服,但他似乎早已习惯了,依然睡得安稳香甜。   翌日一早,待顾唯念醒来,外头已是阳光满地。小小的院子里传来打斗声,像是有什么兵器你来我往。她心中大惊,翻身下床,匆匆出了房门。结果看到薛少河与江小五在打斗。   江小五使的是双剑,两柄剑都是短而窄,薄薄的锋刃闪着寒光,一看便轻巧锋利,适合女子。薛少河只有一柄普通长剑,看来厚重又不够锋利。两个人在小院里你来我往斗得正酣,院里水灵灵的青菜俱都做了二人飞身的踏脚石,被二人足尖点来点去,却不见倒。几柄剑斗来斗去,打得分外精彩。   顾唯念不知这二人为何打起来,一时万分焦急。但很快便见他二人分开了。两个人都是眉眼带笑。薛少河道:“江姑娘,你小心了,我再出手,可就要使五分力了。”   江小五啐道:“你只管使出十分力好了,我还能输给你不成?”   两个人很快又缠斗在一起,但招式多是点到即止。江母也只是站在一边笑盈盈看着。顾唯念这才明白,他二人不过是比试着玩罢了。   薛少河似乎是有意逗着江小五玩。每回眼看江小五要制住他,他便口中“哎呀呀”喊着,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剑至近前却又忽然堪堪躲过去,还能反摆江小五一道。   江小五又好气又好笑,终于跳到圈外,笑骂道:“不比了,你这混账小子,总是故意耍我。”说话间,眼波流转,明澈如星。   薛少河看来也很开心,大笑道:“江姑娘这是认输了么?”   江小五大喇喇一挥手:“认了认了,算你厉害!”   薛少河仍旧是大笑,笑容依旧是明朗干净:“好,不耍赖,不扯皮,果然爽快。真乃世所罕见的奇女子!”   看起来,薛少河很欣赏江小五。世所罕见!夸得这么厉害,也不怕闪了舌头。   顾唯念转身又坐回了房里,不想再看他二人嬉笑。原来薛少河并不是只会对她不正经!顾唯念心里有些酸酸的……江姑娘多好,长得那么美,帮过他,还能陪他切磋武艺。她却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拖累,还是叶寻硬把这个拖累塞给他的。   顾唯念越想越难过,完全忘记了薛少河一路上从没表现出过对她有任何不耐烦,是她自己一直在拒人千里。   外头传来江母的声音:“顾公子,你妹妹可醒了?该吃饭了。”   顾唯念听到江母的话,便隔着窗子,向着院子里扬声道:“我不饿,不吃了。”   薛少河听到她的声音,又是一喜:“眉眉,你醒了?” 第32章 吵架   顾唯念正坐在桌前生闷气时,薛少河便进来了。   薛少河见她衣衫微微凌乱,发髻也偏了,虽然眉目清明,然一股慵懒之意尚未尽去,分明是刚醒来不久,衣衫都还未来得及整理。他问:“怎么醒了也不出去?为什么不想吃早饭?是不舒服么?”   顾唯念便走到床前,坐下道:“我还累得紧,要再歇息会儿,薛大哥先出去吧。”   “你不高兴啊?”薛少河问道,“哪个惹你了?”   “谁也没惹我。”她好像也没立场不高兴。   薛少河又道:“你还记得昨晚答应过我的事么?不吃早饭,哪来的精力学习内功心法?”   顾唯念早忘了答应过他什么,听他一说,这才想起来,不由唇角翘起:“对呀,你说要教我内功心法的。”   薛少河看她如此,笑道:“你这是不打算反悔了?”   “不打算反悔。以后你要把跟别的姑娘切磋武艺的时间,都用来教我这个武学庸才,我怕你反悔才是。”   薛少河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话听着一股酸味儿呢?有这样的雇主吗?连他对别的女人态度稍微好一点,也要说酸话!   顾唯念又道:“你可以连同那和姑娘套近乎的本事一起传授给我,我很乐意学呢。”   “可我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呀!”   “怎会没有呢?我看江大婶和江姑娘今日对你的态度大不相同啊,比昨日亲近多了。”   薛少河:“……”   顾唯念又道:“像江姑娘这样明眸如水,笑靥如花的姑娘,我看了也喜欢呢。就是没有这个本事讨人家欢喜。”   薛少河道:“你就明说自己醋了,多好?!”   顾唯念恼道:“你……!谁醋了?!”   薛少河觉得自己真冤枉。其实他还挺不高兴。顾唯念心里有个情郎,心心念念还想去找那个情郎,却又总不许他对别的女人亲近,不然就醋意大发,说些酸溜溜的话。她到底在想什么?他笑道:“要不我去喊江姑娘过来好了,你当面问问她,我和她之间有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顾唯念急道:“不许去!”他真把人喊来,她羞也羞死了。   薛少河看她急得双颊绯红,又羞又恼,仍是不肯罢休,继续逗弄她:“那不成。我对你这么好,你总为了些没来由的事跟我怄气。我一定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顾唯念只得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你往后爱如何便如何,我才不管你。本来我也管不着。”   “这就是了嘛”薛少河笑嘻嘻道,“我也没管过你和叶寻的关系怎么那么亲密。再说,我也管不着啊!”   顾唯念觉得薛少河在故意气他,偏偏她还被压得死死的,处处不占理。想来想去,她便赌气道:“是啊。等到了崇苍宫,见到了项远,我会让他给你一万六千两银子,咱们就两清了。那时候,才是真的谁也管不着谁呢。”   “……”什么崇苍宫,什么项远!她就喜欢时时刻刻提醒他,她已经名花有主了。薛少河心中郁卒,便口不择言道:“我若真将你送到崇苍宫,你确定项远真的会理你么?你被打入死牢,怎么救你的是叶寻不是项远?咱们也走了有一段时日了,你的情郎怎么音讯全无?”   顾唯念急道:“他人在崇苍宫,又不知道我落难,我也没办法叫人往那里送信给他。他会不会理我,你将我送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薛少河沉默了,半晌才道:“行啊。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躲那个小白脸了,吃完早饭就离开,早一日到崇苍宫,你心里也是开心的。”他转头走了。   顾唯念从未见过薛少河给她摆这样的脸色。她当然知道薛少河喜欢她。那喜欢来得太快,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入了他的眼,叫他喜欢上了她。可是看他脸色,他应当很生气吧?难道真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吗?想想好像是有一点。不就是看到他和别的姑娘比武么,不就是切磋剑法时他笑了笑,夸了那姑娘几句么?难道不许他和姑娘切磋武艺?即使切磋武艺,也不许他笑,更不许他称赞那个姑娘吗?她这么不讲理,薛少河大概该对她失望了吧?或许他不会再喜欢她了。   她做什么看到他和别的美貌女子说说笑笑几句,便要故意气他呢?   顾唯念倒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   要么干脆,将自己的事都告诉他好了。说不定他懂了她,就不生气了!   不,还是不要说得好。如果薛少河不生气了,一定会帮她的。那些麻烦事,她自己解决就好,何必再拖一个人进来。   辗转反侧中,顾唯念察觉到床头站了一个人。她一回头,便瞧见薛少河端着馒头稀粥、一碟咸菜、一个鸡蛋进来了。   薛少河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但仍是道:“再生气也得吃饭吧?我跟江大婶和江姑娘说,你只是不舒服,不愿意出房门。饭我都给你端来了,不用我服侍你吃吧?”   顾唯念坐起来,瞧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问道:“薛大哥,你还肯给我送饭,是不是……不生我气了?我看你刚才……火气很大。”其实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还是挺不高兴的。   薛少河看她小心翼翼卖可怜,脸色便沉不下去了,笑道:“你看我像小气的人么?快些梳洗吃饭!”   顾唯念这才松了口气。本来也不过是在说玩笑话,说到后面居然说成那样,也绝非她本意。她又道:“方才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多事了。往后绝不会了。薛大哥不生气就好。”   薛少河将饭菜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又道:“眉眉,江姑娘方才说,原本想约咱们两个一道往后山打猎。听说你不舒服,便托我告诉你,让你安心歇息。她……只约了我一个。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就能安心去了。你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顾唯念:“……”   顾唯念傻了眼。薛少河见她呆住,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便心情大好的回身走了:“眉眉,你多吃点。咱们今日是走不了啦。毕竟你身体不好。” 第33章 野人   顾唯念自然是非常想和薛少河、江小五同去打猎的,她可不放心他们孤男寡女去山中嬉戏。略想了一想,顾唯念便打开窗子,眼盯着大门,匆匆几口扒完了早饭。   直到她吃完饭,薛少河与江小五都还未曾离去。   很好!   顾唯念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匆匆忙忙寻江小五去了。   江小五正在准备打猎的行装,薛少河则在擦他方才用过的那把厚重长剑。他擦了又擦,对这把剑简直爱不释手,不由自言自语道:“这把剑看来平平无奇,用起来却……”   江小五听到他的话,放下箭囊,一把夺过长剑,差一些就割伤了薛少河的手。顾唯念恰好瞧见这一幕,不由得一阵心惊。眼看薛少河迅速松手,没被伤到,这才松了口气。   薛少河不满道:“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江小五凶巴巴道:“谁叫你乱动我东西?我刚才是给你用这把剑了,可我现在又没让你碰!”   “不给碰你早说,何必生生从人手里抢!什么烂脾气,小心将来没人要!”薛少河愤懑,干脆口不择言起来。反正江小五也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江小五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有人要一样。你别忘了,你和那个顾姑娘,根本不是兄妹。我看你眼珠子恨不得天天黏在人家身上。人家要你吗?”   这话说得直切要害,差点气得薛少河吐出一口老血。   江小五站的角度比较巧,才说完这句话,一抬眼,便瞧见站在门外两步远的顾唯念。不待薛少河开口,江小五又道:“你说你喜欢那个眉眉哪里?她真是没用,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能是你的拖累。昨天那人若不是对她有意,只怕她也不能用自尽威胁别人。她长得也不好看,你到底图什么?”   “我就喜欢她没用,总需要我保护,关你什么事?我就喜欢她长得不美……”其实顾唯念还是很美的,只是跟江小五完全不同。顾唯念比较秀雅婉约,不像江小五那么明艳,美得那么霸道张扬。顾唯念的美,需要多看几眼才会让人觉得,这个乍看之下只觉清纯秀丽的姑娘很耐看,仿佛湖边的竹,清新雅致,又仿佛湖中的莲,楚楚动人。反正在薛少河眼里,她就是越看越美。   薛少河那句话不过是顺口一说,气气江小五罢了,只是话未完便察觉到不对。江小五的表情太怪异了,而且他身后似乎有什么人的呼吸在加重!他很熟悉那个气息,分明是顾唯念来了!   薛少河的反应很快,接着又道:“但是又正好美过你!你不服气呀?”   江小五心知薛少河临了变话,害她看不成好戏了,不由大失所望。   顾唯念却是心情大好。见他二人安静了,她才开口叫道:“江姑娘。”   薛少河佯装这才发现她,回头笑道:“眉眉,你怎么来了?”   顾唯念也装作没听见他们两个方才斗嘴,只是微微笑道:“我昨日穿山过林的,出了几身臭汗,便想来跟江姑娘讨一身换洗衣裳,借我穿两日。趁着今日闲来无事,我正好洗洗自己这身衣裳。”   江小五闻言奇道:“你不是不舒服么?”   顾唯念笑道:“才起来时,是有些头晕,许是昨日太累,睡得太久了。方才便没事了”说着,摸了一下嫩藕般的脖颈,那里已没有了裹着的绢布,伤痕也已淡得看不见了,“连身上的伤也没有妨碍了,此刻精神十足。”   江小五喜道:“既然精神十足,干脆与我们同去游玩好了,回来再洗衣服不迟。”若只有她与薛少河同去,孤男寡女让人看了未免多心乱想。   顾唯念立刻答应下来:“也好!”直接缠上他们说自己也要去多没面子,就是江小五主动叫她去才好!   薛少河几乎看傻了。眉眉撒谎真有一套,脸不红心不跳,说话轻轻柔柔带一点微笑,轻轻松松就达到目的!他早先怎么就没发现呢?   三个人很快准备好。江小五背了弓箭、酒囊,又将水囊和干粮丢给薛少河,这便出发了。   往后头山上行去时,他们又经过了几处村落。皆是宁静祥和与世无争,房前屋后有花有树有水,一派鸟语花香诗情画意,环境之幽美,堪比画境。   想来住在这样的地方,比生在繁华喧嚣的帝都,只怕还要自在惬意。不过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听江小五说起来,许多年轻村民都想出去。那些年轻人更向往纸醉金迷的生活!   反而京中贵胄总嚷嚷着,要找一处清净的世外福地修身养性才好。这么想着,顾唯念便总想笑。人哪,总在羡慕别人的日子,殊不知,很多时候,大家也不过在互相羡慕。   不出意外,顾唯念与薛少河又遭到了几次围观。年轻人艳羡她们从外头来,老人们却很不情愿又有外人进入红蕖峡。   顾唯念还是很理解这些老人的。他们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只想安稳度日,所以讨厌变化。但这些老人大抵是心善的,并不会驱赶打扰了他们的外来者,也不会强硬的阻止年轻人出山。   至少在她看来,红蕖峡的一切都很美好。   又翻过两座山头后,便进入了人迹稀少的深山老林里。其实红蕖峡一带,本身就已经是深山老林了,但跟这个地方依旧不能比。这里处处都是古树老藤,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很少。山石的形状多是大而奇怪,赏玩着倒也有趣。只是顾唯念总疑心走着走着,树后会跳出个野人来。若真跳出来一个,她还真不奇怪。   这里的山岩并不是红色的。江小五得意道:“我家那座房子,都是我从这一带拣的白石盖的。”   山路难行,还好顾唯念已习惯了,她边走边惊奇道:“原来那房子是你盖的?”   江小五大笑:“只是我找的石头,倒不是我盖的。是村里的汉子们帮忙盖的。我虽然有那个力气,但是能省些力气还是省些得好。”她虽有时候脾气古怪,嘴巴刻薄,但大多时候爽朗爱笑直言直语,所以大多时候,她都很讨人喜欢。   顾唯念也跟着笑起来:“能找那么多同色的石头,也怪不容易。只怕江姑娘还是红蕖峡有名的能干姑娘呢!”   “哈哈哈”江小五仍旧大笑,“顾姑娘很有眼光。”   这算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别人的夸赞么?顾唯念忍不住又笑了。她早忘了江小五在家中说她不好看又没用的话了,只觉这姑娘越来越有趣了。   薛少河的心情就没这么好了。这地方古木参天,荒草丛生,因气候问题,这里多是干枯的秋草,长得足有一人多高,新生的绿草还都比较低矮。薛少河生怕那些枯草后藏着危险。即使没危险,那些枯草也时常会挡住人的去路。他走在最前面,拿着棒子拨开那些挡路的荒草,为两位姑娘开路。走了不多久,他便忧心忡忡道:“眉眉,这里的露水太重,湿气又大,你受得了么?”他真后悔因为和顾唯念赌气,便同意江小五的邀约。谁知道顾唯念会巴巴的跟了来!他和江小五都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普通人若被这么重的湿气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要落下什么毛病。   顾唯念并不清楚这里的危险,只道薛少河是怕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忙道:“我很好,薛大哥放心,我又不是纸糊的。”她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正觉得有趣呢。   薛少河看她面上新奇,显然对此处很有兴趣,便也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仍旧继续在前头开路。   前方的枯草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踪影。草丛一阵晃动,晃动之处迅速改换着位置,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奔跑。   江小五眼睛一亮,搭箭便射。薛少河本想阻止她,待看清是什么再射不迟,江小五却根本不理会他阻拦的手势,羽箭瞄准晃动之处,只听“嗖”一声,长箭离弦破风而去。   那只奔跑的野兽被射中,“啊”的一声痛呼。   听声音,居然是个女人!   江小五面色大变,放下弓箭,匆匆奔过去看情况。薛少河与顾唯念也随后跟了过去。江小五拨开草丛,里面果然倒着个胳膊中箭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蓬头垢面,一手捂着中箭的胳膊。羽箭没入很深,鲜血顺着胳膊下来,和着她一身的泥尘,变成难看的黑不黑红不红的泥道道。她疼得只是啊啊叫,人却已起不来了。而且……这女人居然光着身子!   年轻的*,被人一览无余。   薛少河忙别过了头,又去责怪一旁的江小五:“都是你干得好事!你那箭再射偏一些,只怕就一箭将她射死了!”   顾唯念俯身去看那女人伤势,对方却惊恐得咿咿呀呀叫着,慢慢向后退去。她似乎很怕见人。   江小五细看女子两眼,不由惊叫:“千月?怎么是你?”   顾唯念问道:“你认得她?”   江小五急道:“我们自小就相识!”   薛少河从怀里摸出一瓶药膏,递给江小五:“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仔细查查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在这种地方光腚跑,也不怕被毒虫咬。”   “你闭嘴!”江小五嘴里凶巴巴说着,却又连忙将药膏接了过来,又对地上的女人柔声道,“千月,别怕,我帮你上药。”   千月却好像不认得江小五,看到她俯身凑过来,依旧惊恐不已,连连向后缩去。   江小五只得道:“顾姑娘,你帮我按着她!”   顾唯念应了一声,轻声哄劝那个叫千月的裸、女:“千月姑娘,你别怕。”说着,便伸手轻轻压住了她肩头。   千月被按住,忽然狂性大发,一把抓过顾唯念的手,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第34章 情蛊   顾唯念惊呼一声,却来不及抽回手,千月的力气那么大,她根本无法反抗。幸好薛少河及时回转身子,手中木棍点在千月下颌,一下将她打翻在地。   千月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整个人又是泪又是血又是泥,乱蓬蓬的长发上沾着数片叶子,看着可怜又可怖。   江小五大怒,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薛少河:“你干什么?”   薛少河道:“难道由着她咬眉眉?万一她才被疯狗咬过怎么办?”   “你才被疯狗咬过!转回去,不许看!”   “我稀罕看这么个脏兮兮的疯婆娘么!”薛少河说完,依旧很规矩的转过了头。   江小五忙又去看千月:“千月,你好好看看,我是小五。你不认得我了么?”她面对千月时,倒是少有的温柔又耐心。   千月只是啊啊啊的叫,闹腾得厉害,还挣扎着起身要跑。薛少河干脆回身一指点在千月颈间。千月这才软绵绵倒下,昏了过去。   江小五怒道:“你干什么?”   “点穴而已,你没见过?”   薛少河这个法子确实很管用,千月昏睡过去,别人才好给她治伤!   千月的身上太脏,药都不好上。江小五便将她扛在身上去寻水源。怎奈最近的一处水源距离此处也有些远,她力气虽比一般女人大很多,但背个百来斤重的人走过去,还是有些费力的,不多时便已经满头大汗。   顾唯念便脱下外衣,给千月略作遮挡,又道:“不如让薛大哥来。”   薛少河闻言,佯作不满道:“眉眉,你到是很会指使我!”这时候她倒不吃醋了,也不在乎他抱的是个、裸、女。   顾唯念玩笑道:“那是自然,谁叫你是我的保镖。”   江小五恍然大悟:“原来你们的关系是雇主和保镖?”又去看薛少河,“这世上居然还有你这么神气的保镖?我就没见你在主子面前有个保镖的样儿。”   薛少河却“嗤”一声,道:“像我这么能干的保镖,这世上也不多。”   千月身上便是多了一件衣服,也是遮挡不住什么的。不过治伤要紧,江小五也只能将千月塞到了薛少河怀里。   薛少河无奈,只得接过千月。嗳,这两个女人还真够相信他的,居然主动叫他抱着这么个曲线玲珑骨肉匀停的裸、女!   江小五则接过薛少河手中木棍,在前头领路,几个人匆匆前进。   水源很快到了,那里是山中一汪异常清澈的小水潭。薛少河将千月放在水潭边一块足以躺下两个人的大青石上,那石头异常圆润,光滑如镜,很是好看。这水潭附近,有很多这种漂亮的大石头。薛少河忍不住叹道:“倒是清潭怪石,相映成趣。”   顾唯念顾不得贪看风景,一心帮着江小五给千月擦洗身子,清洗伤口。待差不多了,江小五这才给千月拔箭,清洗伤口,上药。顾唯念从袖中拿出一块汗巾,又扯下一块绢布来,给千月包扎了伤口。   顾唯念一时好心,便将千月的头发,面庞也帮着洗了。到此时,她方有心情端详千月。   千月两颊微微有些凹陷,显得很憔悴,但她面容光洁细腻,仿若在天明月。下巴尖尖很是俏丽,虽然闭着眼,却可见长长的睫毛和眼线,想来她也有一双又大又美的眼睛。一双弯弯的淡月眉,很是清丽婉约。她的身材也很好,丰乳纤腰,双腿笔直修长。   这方才看来简直像个丛林野人的女子,居然是个大美人。   顾唯念瞧着瞧着,便不由自主在心里赞叹起来。这红蕖峡可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千月的伤处理好了,三人也没心情继续打猎了,干脆带着千月先回了江家。一直到薛少河将千月放在原本江小五的床上,千月仍旧在昏睡中。   江小五打猎不成,反而弄回来一个千月。江母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子,纳罕道:“这是怎么了?”   回来的路上,江小五在临近村落处,给千月借来了衣衫穿戴齐整。可看到好好的姑娘成了这副模样,江母依旧很惊讶。   江小五摇头道:“我也正纳闷。我回来的路上,托了人往她家里送信。等穆大叔和穆大婶来了,就都清楚了。”   看来这位千月姑娘,本姓穆了。   千月家和江小五家并不在一个村子,许是两个村子间有些距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外面这才进来一对年约四旬的中年夫妇。   两口子才进了江小五的房间,顾不得与江氏母女客气,便扑到床前看女儿。薛少河上前拍开千月被封住的穴位,千月□□一声,幽幽醒转。   千月父母忧心如焚,望着女儿双双低泣。千月却并不认得父母,刚醒过来,便如受惊小鸟一般,惊慌失措得向后躲去,但她身后便是墙,躲无可躲。她只能缩在床脚瑟瑟发抖,一双秋水翦瞳仿若受惊小鹿,从低处怯怯的朝上看过来,扫了床前众人一眼,又迅速垂下去,再不敢多看别人一眼。   她竟然连亲生父母都怕。   “月儿,你去哪儿了?娘找了你一夜。”千月母伸手,想将女儿拉到跟前,千月却吓得大吼大叫,奋力躲开母亲。   千月母又心疼又生气,不由哭骂道:“都怪那个畜生,将你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连亲爹妈都忘了!”   江小五心中疑虑重重,问道:“我才离开红蕖峡没几日,千月怎么就成了这样?”   千月母听她这么问,不由又抹泪道:“她……她被人下了情蛊。根本不知道爹娘兄弟,就认准了我们上峡村的一个老无赖。好好的黄花闺女,非要去给那老光棍做媳妇儿。招呼都不跟我们打,便去了那老光棍家里,和人家过日子去了。”   江母闻言,不由大惊失色。 第35章 情蛊   情蛊?老无赖?   顾唯念心里不由打了好几个疑问。听起来,又是一桩离奇又古怪的事!   江小五惊讶道:“穆大婶,你说的那个上峡村的老无赖,莫非就是那个叫牛皮的死老头儿?”千月在的村子,叫做上峡村。上峡村的老光棍,还被人叫成无赖,江小五也就知道这一个。   千月母垂泪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江小五道:“千月和那个叫牛皮的根本不熟,偶尔见一次,还嫌弃得很,说他又脏又无赖。她怎会去给牛皮做媳妇?这也太荒唐了。一定是牛皮使了什么手段!”   千月父道:“上峡村的人都在说,千月被下了情蛊,才会死心塌地跟个老无赖过日子。”   “情蛊是什么?”江小五不待别人答话,又道,“你们怎么不早来找我?牛皮可有占了千月的便宜?我去收拾他!”   千月母忙道:“你千万别随意招惹他,那个老无赖向来有些诡异的手段,据说会卜卦,会辟邪,也会招灾。你看平日里谁敢惹他?”   顾唯念问道:“难道红蕖峡没有人制得住一个无赖?”   千月父道:“他这个人,向来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想治罪都难。以前尤将军在,狠狠惩戒过他几次,他还有个忌怕的人。现在尤将军不在了,他便反了天了。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千月身上了。”   纵然老父老母已是忧心万千,千月却仍是一副茫然不懂的样子。她紧紧缩在床上一角看着众人,目光中全是防备。   千月母看着女儿的样子,又哭了一嗓子:“我可怜的女儿,你快醒醒。”   江小五见此情形,火气直往上涌:“他有什么厉害手段,尽管对着我使出来好了!看我能不能宰了他!”   江母忙道:“急什么,还是先听你穆大婶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哪能这么贸贸然就去了?”   江小五只得先耐下性子,听千月父母说起事情的经过。   千月母低泣道:“这桩倒霉事说起来,也是来得莫名其妙。就是前天晌午,我们发现千月不见了,到处找人。”   江母恍然大悟道:“哦,前天上峡村还有人来到这里问过我呢。我看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便也没多想,只说千月没来。”听这话里的意思,每天忙着找千月的年轻小伙子不少呢。   千月母接着道:“到了昨天晌午,有看见的人说,千月在牛皮那里。牛皮终年住在上峡村最偏僻的一处山腰上,我们就没想过去那里找千月,听人家说了,这才上门去要人。不成想,千月果真在那里。谁知,谁知这死丫头她……她不肯跟我们回来,说往后她就是那个混账无赖的人了,还在那死觅活,说再逼她回去,或者我们敢动牛皮一下,她就一头碰死,给牛皮做个鬼妻。我们不敢将她如何,反倒被她赶走了。”   千月父道:“我本来想着,多找几个人帮忙,趁着晚上过去,悄悄将千月偷出来,绑也绑回去。谁知到了晚上,我带人去了牛皮那里,千月却不见了。我以为是牛皮将她藏了,便叫醒牛皮,让他交出我女儿。谁知牛皮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反倒诬赖我们偷走了他老婆。我便带人连夜往上峡村后山找千月,一直没找到。没想到,给小五找到了。”   千月母抹泪道:“我们千月花一样的闺女,多少好小伙子求娶她,如果不是被下了情蛊,怎么可能看上那个牛皮!”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江母叹道:“昨日下午,我也听到一些风声,说是上峡村有个闺女,被一个无赖下了情蛊……可也没听说是千月!”   江小五早已按捺不住火气,当即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我要杀了牛皮,给红蕖峡除了这个祸害!”   江母大惊,伸手挡住她去路:“不许胡闹。”她心知自己拦不住女儿,又去叫薛少河,“快帮我拉住她。红蕖峡里不能杀人。尤将军在天之灵会降罪的。”   薛少河听江母说红蕖峡里不许杀人,忙依言将小五拦住了:“事情还没弄明白,你不能就这样去杀人。”   江小五道:“这还不够明白?你滚开,好狗不挡道!”她一生气,便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   她要走,薛少河偏要拦。床边的人刚争执起来,一直稀里糊涂的千月看到有机可乘,忽然清醒起来,跳下床远远跑了。   千月父母连忙追了出去。江小五恼得一把推开薛少河:“都怪你,还不去追。”   千月纵然能跑得过父母,也跑不过江小五和薛少河,很快又被抓了回来。争执吵闹中,她竟一直在喊:“牛爷,我来了!牛爷,救救我,救救我!”   村民们都被惊动了,纷纷围过来问情由。   千月闹腾得厉害,薛少河只得又点了她的昏睡穴。江小五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分明是牛皮使了卑鄙手段,这才把千月害得精神失常。”   薛少河道:“你没听见千月口口声声在叫‘牛爷’?听起来,她根本就是自愿的。”   “放你娘的屁,你才自愿找一个又老又丑又脏又恶心的老无赖老混账做老公呢。”   薛少河被江小五骂了个灰头土脸。   千月父道:“红蕖峡里少说也有万来口人。我们千月可是数得着的好姑娘。说起我女儿,哪个不夸她温柔能干,又长了个好模样。那些求亲的小伙儿,哪个不比牛皮好千倍万倍。我女儿怎会看上他?可恨有些人,到了这时候不但不帮我们一把,反而嚼舌头根子说闲话,说我家千月……贱,那么多年轻后生看不上,非愿意跟个糟老头过。”   听起来,还真叫薛少河说着了。在有些人看来,千月就是自愿的。为了这事杀牛皮,对牛皮太不公平。   江小五啐骂道:“呸,那些人都是混账王八羔子。”骂完便又要往外冲,一副不杀了牛皮不罢休的气势! 第36章 情蛊   江母被吓得面色如土,千月父母也是又拉又劝。显然红蕖峡这不能杀人的规矩,还是很严的。   江小五见母亲担忧,这才顿住身形,不情不愿收了剑。其实她方才也只是气势凶悍罢了,真见到了牛皮,她原也只是想揍他个半死不活,再逼他说出实情好救千月。什么杀啊宰啊的,她也不过是说说,嘴上泄愤罢了。   薛少河问千月父母:“这里为什么会有情蛊的传闻?听来实在太不可思议。”这世上,哪有这么古怪的东西?竟能让好好的一个人,忽然便对一个十分不堪的人用情至深。   江小五也道:“我也不信这东西。”什么情蛊,听都没听过!   江母听薛少河打探情蛊的事,面上神色愈发不安。她正要让薛少河别乱打听,千月母却先开了口。   千月母生怕别人不信情蛊,误会千月喜欢牛皮,情急之下,竟然道:“你们都不信?小五若不信,就问问你娘。咱们红蕖峡,有好几个女人被情蛊害过,你娘就是被害了,这才生了……”   江母大怒,一口喝断她:“闭嘴,你胡言乱语什么?”   两位母亲的态度,无疑已说破了一桩尘封已久的秘密。她们虽然话未说完,别人却也听明白了。   江小五怔住,呆了片刻,整个人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胡说!我姓江,我爹是江运来。只是我爹命不好,死得早了些,都没看到我出生。如果你说得是真的,怎么我从小到大没听人家说过半句闲话?”   江母比江小五更生气。她气得哆嗦半晌,方指着门外,对千月父母道:“你们滚,滚!”   小五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情蛊的事刚传出来,便已引来好些村民。屋子里吵成这样,院子里也是一片沸沸扬扬。年轻人半信半疑,老人们却已开始叹息。有人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这种事,瞒不了人一辈子。”   江母气得站到门槛前,对着院子外的人高声道:“你们都给我滚!”   院子里的人便摇头叹息的散了,还有人道:“真是冤孽!”   江小五听着院子里的纷纷攘攘,如遭雷击,呆呆站在屋内,半晌不言不动。难道,她真的是娘中了情蛊,和野男人生的?   江母仍又去赶千月爹娘:“你们两个老不要脸的,我女儿就不该救了你们的闺女,也省得勾出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来。”   江小五不顾母亲在赶人,忽然一把抓住千月娘,催问道:“穆大婶,你将话说清楚!”   顾唯念与薛少河相视一眼,已经料到千月母接下来说的话,只怕对江小五打击很大。   千月母既已开了头,无奈之下,也只得继续说道:“这是尤将军的命令。尤将军说,那些中过情蛊的女人,都是可怜人,大家不许欺负她们,以后也不许对孩子说三道四。可是那些男人依然容不下自己的女人,尤其容不下孩子。所以你娘才没有和江家人住在一起,反而搬来这里。”   江母不由红了眼圈,一声悲啼:“你对我女儿说这些干什么?快滚!”   她这反应无异于承认了,千月母说的都是实话。   千月父也对老婆道:“你这嘴碎的老婆子,胡说些什么?就不怕尤将军在天之灵怪罪?”   两口子没脸继续待下去,千月父吃力的背起女儿,千月母在一边扶着,匆匆离开。江母只顾在一边低泣,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小五懵然站着,那神色,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顾唯念与薛少河万万没想到,他们不过是和江小五打个猎而已,竟然会捡了个裸、女回来。捡了就捡了吧,不想这个裸、女还是个中了情蛊的。这情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弄清楚,江小五的身世又被人说破了。   江小五终究没有发懵多久,很快便清醒过来,追问母亲:“娘,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江母知道此事瞒不住,只得含泪道:“你……你以为娘不肯和你叔叔伯伯们住在一处,是为什么?”   “娘以前跟我说,江家人总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所以……”   江母道:“其实根本不是为这个。他们知道你不是江姓骨肉,是我中了情蛊,不知和哪个男人生的,所以对你没有骨肉亲情。那几年,被情蛊祸害的女人有好几个,尤将军查来查去都查不到下蛊害人的是谁,深觉惭愧,只能严令不许红蕖峡百姓欺侮我们,这些事就此埋在大伙儿心里,谁也不敢乱嚼舌根。不过自那以后,这情蛊也许久未曾出现在红蕖峡了。”   江小五对情蛊一事,终于从原来的坚决不信,变得半信半疑。她问:“情蛊到底是什么东西?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江母垂泪道:“还能是什么样儿……六亲不认,只认得给自己下蛊的男人,口口声声喊人家‘情郎’,被家人捆着还要想法子挣脱,好去找情郎。千月还算好的,她一心指认那个‘情郎’是牛皮。我们那时候,嘴里喊来喊去,只能让人听明白在外头有了男人,至于那个男人是谁,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不住,我们便总往没人的山路上跑。有个十六岁的姑娘,死在了山里头,全身发黑,有人看着像是被什么毒虫咬的,也有人说是没找到情郎,蛊毒发作死了。我……我中情蛊晚一些,我虽不知道自己发作时是什么模样,可我看看人家的样子,也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模样。”   江小五听得目瞪口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江母一边说着,便神思恍惚起来,仿佛陷在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里,再也出不来了。   顾唯念瞧着不好,只怕在这么下去,江母精神要出问题,忙叫道:“江大婶,江大婶。” 第37章 陷阱   江母对顾唯念的呼唤,没有丝毫回应。江小五眼见母亲如此,自己倒先好了,上前叫道:“娘,娘!”   顾唯念伸手去掐江母的人中,片刻后,江母这才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   江小五握着母亲的手,低泣道:“娘,我不该问你这些。”   江母叹息一声,仍是将后来的事说了出来:“你出生时,你父……不,应该说是我丈夫江运来,已经故去一年了。当年中了情蛊的女人,一共有五个,其中三个是已婚的妇人。后来为夫家所容的,只有一个,因为那家的男人废了,不能让女人生孩子。还有一个,生产时连孩子一起死了。江家人不喜欢你,背着我总欺负你,我便搬离了江氏族人聚居的地方。这么多外人都能容下我,倒是曾经一处生活的江家人容不下我。想想也真是荒唐可笑。”   顾唯念问道:“那两个未婚的姑娘呢?”   江母道:“我方才说过了,有一个中毒死了。还有一个,孩子五个月大时,带着孩子离开了红蕖峡,再没回来过。那是红蕖峡头一回有人离开。那时候,外头还不太平,我是不想出去的。我从十一岁进了红蕖峡,整整四十年,就没想过要出去。我不喜欢外头的世界,就想安安稳稳守在红蕖峡。反正尤将军发了话,别人也不会给我脸子瞧。”除了江家人。他们总觉得,她给他们丢脸了!   顾唯念听了这番话,算了下江母的年纪,正好是五十一岁。这江母生孩子够晚的。她又问道:“江大婶,小五难道没有一母同胞的的兄弟姐妹么?”   江母叹道:“她本来有个哥哥,十岁上便夭折了。小五在江家行五,她哥哥行二”说到这里,又对江小五道,“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始终都是娘的心头肉。娘生怕你会听到流言蜚语,便给你起名叫小五。总要时时刻刻提醒旁人,提醒自己,也提醒你,你是江家的第五个孩子。反正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我总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   薛少河问道:“江大婶可曾想起过下蛊的人是谁?”   江母摇头道:“我们能清醒,还是尤将军想了许多法子,灌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汤药才见效。人醒了,也就将那‘情郎’忘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先前的丑态也想不起来了。”   顾唯念唯有一声叹息。江小五的身世真是又可怜又离奇。   江小五渐渐平复下来,似乎正在慢慢接受自己原本不该姓江的事实。就在屋内人松了一口气时,她忽然又拔出长剑,向外冲了出去:“我一定要宰了牛皮!这些用情蛊害人的混蛋,都该死!”说话间,人也风驰电掣般离了院子。   江母忙去央求薛少河:“快帮我拦着她。”   薛少河只得追江小五。二人身形闪动,不过眨眼间,便已相继飞跃出篱笆墙。   顾唯念留在房中,照顾情绪激动的江母。   江母很害怕江小五杀人,嘴唇发抖,手也发颤,拉着顾唯念的手,哆哆嗦嗦道:“红蕖峡里不能杀人,否则就是尤将军在天有灵不肯降罪,别的乡亲也容不下我们。就算我们能逃,可是离开这儿,我们又能往哪儿去。”   纵然江小五一身本事,也出谷数次,可到底红蕖峡里还有个家。她在外头再如何折腾都好,只要折腾累了,再回红蕖峡就是。江母更是此生都不愿再踏出红蕖峡。   顾唯念安慰道:“江大婶放心,薛大哥一定能追上小五。”   江母伤心半晌,方才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问道:“顾姑娘是否觉得此事很不可信?”   情蛊一事,就算红蕖峡里的人说得再怎么有鼻子有眼,外人也难相信。顾唯念不妨她忽然这么问,不由神色一黯,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听起来确实难以置信。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古怪事多着呢,别人未必就不信。我……我是信的。”   江母听顾唯念这么说,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尽是苦涩。笑完了,仍又担忧道:“还不知道小五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顾唯念问道:“小五的生父……再也没出现过么?”   江母摇头道:“没有。”   顾唯念着实替这对母女心酸。怎么偏生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   江小五癫狂之下,只知全力狂奔。她仗着一口恶气,身法比平日不知快了多少。薛少河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追上江小五,不想许久都没追上。   二人一路你追我赶,先是远远甩下了千月一家三口。接着,又经过两处村落。   红蕖峡的年轻人很多都习武,自然也有练习轻功的,所以,村民们并不惊奇。竟还有老头子赞叹道:“这是上岸村的小五吧?轻功这么好,平时肯定没少下苦练!”   薛少河唯有苦笑,他情愿这位江姑娘的功夫差一些,他追起来不至于如此辛苦。偏偏江小五鬼主意多,忽然大喊:“大家快来救我,这个从谷外来的歹人要杀我。”   红蕖峡人早注意到薛少河的打扮与他们不同,又听江小五这么说,立刻有人上当,几个年轻人展开身形追过来,围截薛少河。江小五趁机跑得更远了。   薛少河一边躲过旁人的攻击,一边高声解释:“我是江家的客人。江小五要去杀一个叫牛皮的人,是江夫人托我来追她的。江夫人说,红蕖峡里不能杀人!”对红蕖峡里一无所知的人,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薛少河此话出口,立刻有人从不信他的话,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众人攻势一弱,薛少河又趁机道:“诸位可听说过,牛皮给一位千月姑娘下情蛊的事?江姑娘正要去宰了那个牛皮,给千月姑娘报仇!”   薛少河此话一出口,众人攻势更弱。薛少河趁机摆脱众人,继续去追江小五。 第38章 奇诡   江小五又进了一处村落,也不跟村民说话,径直飞奔到村外三里处一株参天古树旁,那古树下搭建着两间低矮的小屋,屋顶有树枝覆盖。乍看是个新奇别致的地方,但多看一眼便会注意到,这两间屋子未免太低矮了一些,只怕屋内的光线并不好。这么个地方,如果是猎人打猎困在山中,暂时委屈一夜还好,若是长久住人,实在不是个好居所。   会住在这里的人,若腿脚健全,又无其他生活负累,那只怕是个懒汉。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不愿盖。   江小五提剑进入小屋,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牛皮,看起来倒像是病了!   江小五竟有一瞬不忍,但她到底心中有恨,仍是怒道:“你这无赖,受死吧!”言罢,举剑踏步上前。谁知她脚下忽然一沉,身子向前一栽,整个人忽然被一张坚韧的丝网网住,吊在半当空。   这小屋里居然有机关!   江小五大惊失色,怎奈整个人都被一张网紧紧缚住,根本动不得。她连忙大叫道:“薛少河,救我!”她此刻方后悔,不该那么耍弄薛少河。若他一时半会不能赶到,她就惨了!   原本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牛皮,忽然翻身坐起,阴阴一笑,露出一个令人惊悚的表情:“来不及了,没人能救你!”   他的手,在床头一个小小扶手上按下,小屋四面墙上,忽然射出密密匝匝的绣花针来,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无处躲藏。那些绣花针比寻常的要长一些,破空而来,力道很大,恨不能要将人射穿。   江小五不由心中一凉。这暗器如此密集,从四面八方而来,小屋又这么窄小,要射死个把人,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江小五闭上眼,心中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可是意外的,江小五并没有感受到被绣花针插过身体时的疼痛。咿,难道一个人被射成马蜂窝后,反而感觉不到疼吗?   江小五睁开眼睛看时,发现那些绣花针竟然都在半空生生顿住了,距离她最近的一枚针,已对准她的眉心,只差毫厘就要射进去。江小五惊得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凑上去给针扎了。很快,顿在半空里的绣花针纷纷坠地。   江小五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牛皮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有鬼,有鬼呀!”   江小五忙转头看向门外。她方才分明感受到那里传来一股奇异的罡风,就是那股强大的内力,逼得这些绣花针停下来,纷纷落地。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薛少河。江小五惊叹:“你居然有这样的内功修为……”太可怕了!这神鬼莫测的功夫,简直已不像是人间能有的!   薛少河上前,一把将细网扯破,将她救了出来。江小五刚脱离危险,便举剑朝牛皮刺了过去:“混账东西,我杀了你!”   薛少河忙拦下她:“急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分明是在这里布下陷阱,故意等你来送死!”   江小五一听,这才收了剑:“想不到这个丑了吧唧的脏男人,倒是个机关高手,陷阱做得这样高明。我是该仔细审审他!”   薛少河扫了一眼牛皮。这家伙分明是个五十开外的糟老头,穿一身脏兮兮的旧棉衣,左颊处有一颗大瘊子,果然又丑又猥琐。他对牛皮道:“听见没有?还不老实交代!”   牛皮看起来很失望,也很生气,根本不答薛少河的话,反而问江小五:“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这么完美的机关,都弄不死你?”说话间,面目愈发狰狞,又对薛少河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坏我好事!”   薛少河听他骂骂咧咧,便吓唬道:“再不老实交代,我杀了你!我可不是红蕖峡的人,红蕖峡的规矩管不了我。我不但要杀你,还要慢慢杀,尽量杀得新奇有趣些。让你的死法,不那么老套常见……”   薛少河话未完,牛皮忽然朝墙上用力一撞。他用的力气很大,简直恨不能将房子撞塌。他当然不是为了撞塌房子,他只是要自尽。江小五阻拦不及,牛皮顿时头破血流,头骨裂了好几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人也当场气绝身亡。   江小五讶异道:“居然就这么死了!这个老混账!”   薛少河也面露失望,身子倚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江小五又向他抱怨道:“你功夫那么好,怎么不拉住他?”   薛少河蹙眉沉思,并不答话。   江小五恼得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话!”   她这一推并未用力,薛少河却忽然抖了一抖,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江小五讶异道:“你怎么了?”   薛少河喘息得厉害,胸膛也起伏不定,根本不能答话。   江小五这才发现他早已受了重创,方才也只是强做镇定吓唬牛皮罢了。江小五忙丢开手里的剑,上前扶了薛少河,道:“我带你找个清静的地方疗伤。”   待出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屋子,江小五这才看清楚,薛少河面上惨白,几无人色。   薛少河此时方虚弱开口:“我的修为不够,不能随意使出刚才那招。”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小五死。她毕竟救过他们,何况她虽然脾气大了些,却也不失可爱,分明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他使出那招后,便该立刻调整内息,怎奈红蕖峡里高手众多,在确定牛皮是否为高手前,他觉得吓唬吓唬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只好强撑着进了小屋。   江小五动容道:“都怪我不听劝,才将你害成这样。薛大哥,你又何必为了救我弄成这样。”   薛少河已经走不动了,干脆就地盘膝而坐:“小五,你就在这里帮我把风,我需要疗伤。”   江小五忙答应下来,退开几步,站到一旁:“放心,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 第39章 冤狱   薛少河得了江小五的应承,这才运功打坐。江小五也不知他要多久才好,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候。岂料不过一刻钟后,方才围追薛少河的一众年轻人也赶到了。   红蕖峡里无论老少,都十分尊崇尤烈将军。他说红蕖峡里不能杀人,那便是铁律!这些人,自然都是赶来阻止江小五杀人的。   江小五忙上前道:“你们动作轻一些,不要吵了我的客人。他为救我受了伤,这会正在疗伤。”   一行年轻人便依言绕过薛少河,进入牛皮房中看情况。很快,一个年轻人出了屋子,怒道:“江小五,你竟敢在红蕖峡杀人!”   江小五听那年轻人大吵,怒道:“根本不是我杀人,是牛皮要杀我不成便撞墙自尽。你眼睛瞎了么?看不到里面的陷阱和丝网?还是没看见满地的绣花针?那也总该瞧见牛皮头上的血窟窿吧?再胡乱吵吵,割了你舌头去喂猪!”她当然不会真的去割人舌头,也不过是激愤之下乱放狠话罢了。   年轻人冷笑一声:“你自己进来瞧!”   “瞧就瞧,我怕呀!”   江小五才踏进小屋,便怔住了。屋子里不见了满地的绣花针,也不见了什么丝网和陷阱。就连牛皮的死状也不同了。牛皮被人削掉了半个脑袋,死状比先前更加凄惨可怖。削掉他脑袋的那把剑,就丢在他尸体旁边。   江小五看看那把剑,再看自己空空两手,惊觉不妙。   ……   红蕖峡原来是有人管事的,并不会由着人胡来。   顾唯念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因为江小五和薛少河,都被关在了一个叫长老会的地方。会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管着红蕖峡的大小事务。好些武艺超群的年轻人都在为长老会效命,听从各位长老指挥,一力维护红蕖峡里的太平。   长老会的年轻人来通知江母,江小五杀了人,连同从犯“顾少河”一起关了,目下正在听候处置,很可能明日处死。江母顿时手脚冰凉,瘫倒在地。顾唯念也是周身生凉,但头脑还很清醒,忙道:“我哥怎么怎么可能杀人?有他在,江小五也杀不了人。”   年轻人道:“这是大伙儿亲眼所见。难道别人都在冤枉小五?!”   顾唯念忙道:“我要去长老会见我哥。我不能让他糊里糊涂死在这里。说他帮江小五杀人,你们总要拿出证据。”   江母也道:“我女儿在哪里,我要去见她。”   长老会并不禁止家眷探望被关押的亲属,顾唯念与江母很快便见到了江小五和薛少河。   他二人被关在同一间房,房门是精钢铸造,里头空空荡荡,连个让人歇息的地方都没有。薛少河挨墙坐在地上,江小五在屋内当中站着,二人俱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息。全然不似受了冤枉的人那般,拍门疾呼冤枉。   江大婶进去便搂着女儿哭起来:“小五,你千万不能有事,娘再去求求几位长老。”   江小五急忙解释道:“娘,我根本没杀人。我是很想宰了那个牛皮,可我根本没动手。分明是有人存心嫁祸给我。该说的我都说了,可长老会的人根本不相信我!”   顾唯念此刻满心都在薛少河身上。他的情形看起来很不好,脸色灰败,身体已虚弱到站不住,只能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顾唯念吓了一跳,眼泪很快滚出眼眶。他总是精神奕奕,充满活力,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半死不活。   “薛大哥,你怎么样?”   薛少河有气无力道:“我没有大碍,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他伸手,替她揩去泪珠,因为无力,动作很轻,“别哭。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顾唯念也知道不是哭的时候,她抹了一把眼泪,又问:“他们为什么说你是从犯?你明明是去拦着江姑娘杀人。”   薛少河并无力气多说话。江小五便将自己的遭遇,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因为薛大哥当时和我在一起,又是从生龙活虎变得半死不活,一看就是和人动过手,而且他一口咬定我没杀人,他们便认定薛大哥和我是一伙儿的。何况薛大哥本来就是我带进红蕖峡的‘朋友’。”   顾唯念听完前因后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牛皮早就有心害你?”   江母奇道:“咱们向来与牛皮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   江小五道:“我也很奇怪。牛皮好像算准了我会过去!只可惜连累了薛大哥。他为了救我,已经受了内伤。后来又被人逼迫,强行停止运功疗伤,现在情况很不妙。”   顾唯念道:“不过片刻的工夫,满屋的针都不见了,陷阱也没了,还有人用你的剑,不声不响削了牛皮的脑袋。你和薛大哥就在屋门口,却一无所觉?”   江小五急道:“莫非连你也不信我的话?”   顾唯念道:“我自然相信你们都没杀人。可若让别人也信就难了。”   薛少河忽然一阵猛咳,嘴角溢出丝丝鲜血。顾唯念看到他吐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薛大哥!”   薛少河已经连骗她说自己还好的力气都没了,他双眉紧蹙,闭目靠在墙上,勉力撑着身子不倒。   顾唯念道:“薛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薛少河蹙眉道:“你别乱来,先顾好自己要紧。”她不会功夫,怎么救他?这种时候,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安全离开红蕖峡才好!   顾唯念道:“你安心休息,不要太过担心我。你若真担心我,也该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到了那时……”若他恢复了身体,这红蕖峡里便没人能留得住他了。   她觉得自己还有千言万语想和薛少河说,怎奈有人进来催促道:“时辰到了,江大婶,顾姑娘,你们该走了。”   顾唯念不肯就这样走,急忙问道:“薛大哥,你需要什么药或者吃食?我一定弄来。”   薛少河微微摇头:“不需要那些。”他只需要时间就好。 第40章 谈判   顾唯念心思通透,忙道:“我知道了。”那她帮他争取时间就好!   离开牢房后,顾唯念并未和江大婶离去,反而去了长老会正厅外,求见几位长老。   事关人命案,顾唯念又是犯案者的亲眷。纵然知道她极有可能是来为人犯求情,几位长老还是见了她。这时候若还不见人,未免有些不通情理。   得到长老允准后,顾唯念方能跟着一个年轻人,进入长老会正厅。   正厅当中一面墙上,是铜漆浮雕红蕖峡山民逃难图。六位长老依序坐在浮雕前的红木圈椅上。看起来,他们的年纪各个都在六旬以上,其中有男有女,倒不似外边那么轻看女人。六位长老身前,分两侧侍立两队腰悬长剑的青年。这阵势乍一瞧,甚是威严。   顾唯念并没被这气势吓住。她站在厅中,环视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老,不慌不忙道:“我和我大哥是从外边来的,原本并不知道红蕖峡的规矩。可后来听说,红蕖峡里不许杀人。如此说来,几位长老也无权处死江小五和我大哥!”   她居然拿着红蕖峡的规矩,来压制长老会的人。一个女长老不悦道:“红蕖峡里虽不许杀人,但也不许人作恶。既有人犯了规矩,我们自然要惩戒。不在红蕖峡内惩戒也就是了。”   这意思,江小五和薛少河会被推出红蕖峡处死?顾唯念道:“这世界早已改天换地。诸位长老便是不出谷也该知道,如今的国号是大夏,今上正是□□次子文治皇帝。”   女长老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外面的世界与红蕖峡无干。”   “怎会无干?红蕖峡在大夏境内,理当服从大夏王法。大夏律例并没有给红蕖峡诸位长老随意处死他人的权力。”   女长老一声冷笑:“照你的意思,便该任由那两个杀人犯继续逍遥?怕是你大夏国法,也容不下杀人犯吧?”   一个男长老手中拐杖一顿:“四嫂,你跟这年幼无知的女娃娃废话什么,将她赶出去就是。”   顾唯念并未惊慌,不疾不徐道:“大夏国法自然容不得杀人犯。可大夏的官员要处置杀人的狂徒,也该拿出人证物证,才好将人定罪处斩!”   又一个女长老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江小五与你兄长,俱都抵赖不得。”   顾唯念道:“既是如此,那就请长老将人证物证收好,押了我大哥与江姑娘去见官。官府自有定夺。”   女长老面上显出几分怒意:“大夏的朝廷命官,还管不到这里。”   顾唯念冷笑一声:“是吗?若几位长老执意动用私刑,我即刻出去报官,就说你们滥杀无辜。大夏的官员总该保护治下百姓的安危。”   “你……”女长老怒极,指着顾唯念,一时竟气得说不上话来。   一个年轻人立刻拔出长剑,指着顾唯念,怒道:“大胆,竟敢对长老口出狂言。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去见官?”   这话里的威胁之意太浓了。分明就是在告诉顾唯念,别说薛少河了,只怕连她也活不成。   居中而坐的男长老叹息一声,道:“咱们红蕖峡应该重新立规矩了。年轻人以后不得随意外出,更不准随意招来谷外之人。这对兄妹,不就是江小五带进来的么?”   顾唯念不理会叹息的长老,仍旧对威胁她的年轻人道:“你们滥杀无辜,就不怕尤将军怪罪么?”   方才说话的男长老一声冷笑:“王庆,将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赶出去。她的大哥杀了红蕖峡的人,她还敢上门来拿着尤将军威胁我们。真是厚颜无耻!”早知道,就不该浪费时间见这个臭丫头!   方才拔剑的年轻人依言而行。顾唯念眼看那年轻人向自己走来,忙道:“我大哥没杀人,若几位长老一定要冤枉他,我是一定要出去报官的。若长老要将我灭口,我也只能怪自己命短。只是,本来可以查清楚的事,几位长老为何定要偏听偏信。”   一个白发长老沉声道:“顾姑娘,你大哥杀人一事证据充足,你别无理取闹。”   “长老既说我无理取闹,那我请问长老,牛皮的功夫比之江小五如何?若他连江姑娘都斗不过,又何须我大哥与江姑娘联手才能杀他?还要累得我大哥身受重伤。几位长老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今日恳请几位长老慎重考虑,重查此事。毕竟事关两条人命,若是冤案,岂非造孽?”   “你又焉知我们没有听江小五所言?可她分明一派胡言。”   顾唯念道:“万一江小五所说属实呢?既然大家各执一词,我倒有个主意。几位长老给我五天时间,我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五天之后,若我不能证明我大哥和江姑娘的清白,我情愿与大哥一起任凭你们处置。到了那时,你们既不必担忧我出去报官,也不必担忧伤害无辜,会被尤将军在天之灵怪罪。”   红蕖峡里的人那么尊崇尤烈,要他们杀无辜的人灭口,只怕他们心中也不安。顾唯念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说这样的话。既然她这么说了,若她五天后拿不出证据证明薛少河与江小五的清白,那她便是自愿受死,也算不得是滥杀无辜了。   居中而坐的白发长老沉吟片刻,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宽限五天。”   ……   顾唯念从长老会出来后,身边已经跟了四个年轻人。   红蕖峡里高手众多,一个不通拳脚功夫的少女,想在这里查清一桩离奇古怪的事,只怕是千难万难。她便以此为理由,向长老会请求派几个人手帮她一起查明此事。诸位长老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既然同意宽限她五日,便也就同意了她这个要求。江母因担忧女儿,便也寸步不离跟着她。   顾唯念望着层峦叠嶂,碧水寒潭,神色肃然。今生第一次查案,这么离奇,可她只有五天时间。五天,一定要成功! 第41章 内贼   红蕖峡里高手众多,薛少河到时候就算能恢复身体,重伤初愈的情况下,要带一个不会功夫的人逃出去,只怕也不容易。所以,还是查出真相,还薛少河与江小五清白为上策。   偏偏顾唯念并不会探案,这件案子又如此离奇,查起来颇费脑筋。不过,顾唯念觉得这案子也不是全无下手之处。   顾唯念带人匆匆赶赴牛皮家。半山坡上浓荫如盖,似伞若亭,树荫下是两间精巧的小屋。乍看过去,颇有意趣。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住了牛皮这样一个人,还发生了这么一件离奇惨案,两相对比,着实让人惊奇慨叹。这里已有许多村民围观,但被长老会的年轻人看着,不许村民入屋细看。不过,他们并不会拦着顾唯念一行人也就是了。   顾唯念刚进入屋中,便看到牛皮那令人惊恐作呕的死状。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死尸!地上、墙上,满是鲜血,半个脑袋落在地上,满布灰尘。顾唯念胃里一阵翻腾,她想吐,想冲出去,但她不能。江母看到这样的情形,直接腿脚发软瘫倒在地,人也昏了过去。顾唯念只能命两个人将她抬出去,放到树下暂时照顾。年轻人依言照办。   顾唯念强做镇定,仔细检查这间屋子。长老会的年轻人也都听命行事。他们手中的剑,脚下的靴子,踩遍了这里每一寸地板,敲过了每一寸墙板,终究没发现任何诡异之处。   顾唯念的心在渐渐发凉发沉。这案子比她想象中的更棘手。江小五明明说,这里是有机关陷阱的。薛大哥会受伤,也是为了救被困的江小五。他们不可能对她撒谎。然而此刻,这里已经变成了一间极为平常的屋子。这是怎么回事?   顾唯念问一直守着屋子的年轻人:“我来之前,可有其他人来过?”   其中一个肤色白嫩如女子的年轻人道:“只有几位长老来查看过。”   顾唯念点点头,出了牛皮的屋子。她环顾四周,又抬眼瞧了瞧正好覆盖在屋顶上约莫一尺高处的浓密枝桠。这株古树生得很奇怪,这个时节便已是枝叶茂密了。毕竟这里的气温,并不似红蕖峡谷里那么温暖。那一片片叶子,只有槐树叶那么大,形状却更像枫叶。   顾唯念没见过这种树,便问道:“这是什么树?”   一个年轻人道:“这是红茱,据老人说,只有咱们红蕖峡里有,外头没见过。”   顾唯念道:“劳烦这位小兄弟带我上去瞧瞧。”   江小五耳目过人,有人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了那样的事,却没被她发现。那至少也要具备两点。一,那人也是高手,出手很轻很快,简直无声无息。二,那个人一直藏在附近。这里本就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很容易发现四下有人。若是藏在这棵树上,倒真是个好地方。   年轻人搭起顾唯念肩头,飞身上树,停在一根粗树枝上。顾唯念站定后,俯下身子,细细查探脚下的枝叶。她看得很仔细,甚至不愿放过每一片叶子。身旁的年轻人和她一同查看片刻,便道:“顾姑娘,这里并没有可疑之处。”   顾唯念却不听他的,依旧细细查看。纤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摸过去。忽然,左手食指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顾唯念疑心被什么毒虫咬了,忙抽回手,果见食指上冒出一粒血珠。她拿帕子擦去血珠,见手指安然无恙,只是略有刺痛,这才安心了些。年轻人循着她方才的位置,拨开枝叶,从上面捏起一枚绣花针。   顾唯念大喜:“真的有绣花针!江小五没撒谎!”她打开手帕,将那枚绣花针收好,又在枝叶上细细翻检。可惜这里再找不到第二根绣花针了。   顾唯念道:“或许是收走绣花针的人,不小心遗落了一枚”总不能是有人在树上刺绣,遗落了一枚绣花针。沉吟片刻,又道,“针既然在这里遗落,那人逃离此地时,一定要经过这里。”   她拨开浓密的枝叶,纵身跳了下去。轻人不妨她忽然跳下去,没能及时拉住,所幸这里距离屋顶很近,就算是个小婴儿跌下去,也未必会受伤。顾唯念人站在屋顶上,身子却还夹在树枝间。她有些不甘心,一手推开树枝,露出足够的空间,在房顶上重新用力跳了一下。这一跳,脚下忽然破了个大洞,身子便漏了下去,幸好她手里抓着一根树枝,吊在半空里,没摔下去。年轻人忙将她拉了起来。   围在四周的长老会年轻人和众位普通村民,纷纷涌入屋内看情况。   牛皮这个小屋造得再如何粗陋,也不该禁不起顾唯念这一跳。否则冬天下大雪,夏天下大雨,早被压塌了。说不定陷害江小五的人,就是从这里来去的。这人布置的一切,着实用心。寻常人并不会想着再在这屋顶上跳一下,是以,就算有人上来了,只怕也难发现有什么不妥。偏偏顾唯念却鬼使神差再度用力跳了一下。   也只有遮掩得这样好,才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跑。   年轻人又带着顾唯念跳下红茱。顾唯念才抚平了喘息,便决定将查到的事告知长老会。这些足以判定江小五说得不是谎话了。江母人也清醒了,便跟着顾唯念一行人,匆匆返回长老会。长老会的人听了顾唯念所言,均感意外。顾唯念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手帕,触手只觉一片绵软,她心中一惊,忙打开来,里面却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绣花针。   顾唯念大感讶异:“定是有人偷了绣花针。”   幸好跟去的年轻人都作证说,手帕里原本是有绣花针的,也确实是从那棵红茱上捡来的。但大家并不认为针是被偷了。有人道:“只怕是顾姑娘不小心将那根针遗失了。若是有人偷,焉能不被我们察觉?”其余人等纷纷附和。   顾唯念的目光从四个护卫她的年轻人面上,一个一个细细瞧过去。莫非这些年轻人里有内贼? 第42章 推翻   顾唯念心中虽然起了怀疑,但也不能就此确定谁是内贼。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很尽心尽力在帮她。这些年轻人虽与她并无交情,但却都和江小五相熟。江小五年方十七,明艳动人,率真爽朗,一定很吸引少年的目光。她脾气有时虽大了些,说不定也是被红蕖峡的少年们纵容出来的。何况这些年轻人是几位长老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他们都很优秀,也都对红蕖峡很负责,即使对江小五无意,也会认真对待此事。   照理说,这些年轻人里不该有谁是内贼。   一个年轻人忽然质疑道:“或许那绣花针是你提前准备好的!你为帮兄长脱罪,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问话的年轻人并不是长老会拨给顾唯念的帮手,没有跟去牛皮家里,自然也没看到红茱上发生的事。   江母急道:“你血口喷人!为何人说我女儿杀人你便信,人说我女儿没杀人,你便不信?”   此话一出,长老会的人随即分成两派,有人信顾唯念,有人不信。众人争执间,又有一个上峡村的村民来了长老会,那村民进入厅中后,便开门见山向诸位长老报说:“牛皮那房子早就漏了,我大前天砍柴经过,看到牛皮在补房子。听大伙说长老会在查牛皮,我便寻思着,得过来说清楚此事。”   若是牛皮的房子早就漏了,补房子时又不肯下力气,只是随手补好,先凑合着住,那房子会被顾唯念一跳就压出个窟窿,也不是什么奇事。   顾唯念所有的发现,居然都被推翻了。   来报说情况的村民,穿一身粗布衣衫,肤色黑红,瞧着很普通,言辞也诚恳,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村民。可他偏偏这时候来说这样的话,顾唯念不得不怀疑他的用意。   江母看到那人,恨得双眼圆睁,待他说了那些话,更是眼红似血,指着他骂道:“你胡说,小五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那村民道:“我怎会害小五?只是这事一定要查清楚。情蛊重现,红蕖峡人人担忧。说不定查清了牛皮的事,情蛊的事便也弄清楚了,小五的冤屈也就洗净了。”   这番言辞,也还有几分道理。   江母却啐了一口,冷冷道:“你说得好听,我怎知你不是撒谎?江福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看不惯小五。我还在江家时,你就恨不得弄死她。”   原来此人名为江福来。   江运来,江福来,听名字,顾唯念也能猜到江福来的身份。   江母情绪激动,说到后来,更是朝着长老会众人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小五,却偏偏信别人的混账话?为了一个牛皮,你们就要杀小五!你们其实从心底看不起她,是不是?你们都厌恶她生父做过那样的事,所以把账算在她头上!长老会的人不公道,不公道!”   一个白发长老怒道:“小马,小秦,将她送回去。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还不待顾唯念反对,已有两个年轻人强行拉了江母离开。江母临走前仍在嘶声竭力大喊:“江福来,若我女儿被你害死,我便跟你对命!你做的那些丑事,我一件一件抖出来!”   江福来擦擦额上冷汗,对众人讪笑:“这疯婆子满口胡言,我一向本分,哪里做过什么丑事。我先走了,先走了。”言罢,匆匆离去。   顾唯念原想求情,张了张嘴,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睁睁看着江母被送走。这可怜的妇人帮不上她,留在这里徒增伤心,她还是莫要一再质疑长老的命令为好。她的时间不能浪费在跟长老会较劲。   江母才被拖走片刻,外面又进来一个长身玉立,斯文清俊的年轻人。其余年轻人见到他,各个露出喜色,纷纷笑道,“谢大哥回来了?”“天其哥”“小谢!”种种称呼不一而足。   年轻人面含微笑,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言行举止温和得体,唇边一抹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顾唯念在一旁冷眼瞧着。看起来,这又是一个极出色的年轻人。   谢天其与诸位同伴打过招呼后,又上前拜见几位长老。众长老纷纷颔首微笑,最年长的那位白发长须长老问道:“东西可都采买回来了?”   谢天其微笑颔首:“都买回来了。待入库做好账,就能分发给大伙儿了。”   回完了长老的话,谢天其这才看了一眼顾唯念,笑道:“咱们红蕖峡又有客人来了么?”   顾唯念上前向他微笑施礼,只是笑容难掩眸中清愁:“冒昧来此,惊扰世外福地,小女子心有不安。”她面上平静,心中却颇为震动。她去打猎前,换了江小五的衣衫,头上又只随意挽个罗髻,插一根碧玉簪子,与红蕖峡的普通少女无甚不同。可这个年轻人,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外来人。   红蕖峡里遍布几处村落,约莫万数人口,他竟能熟悉到这种地步。须知,便是一些人口几千的世家大族,府中的管家也未必能将下人们认得这样准。这个谢天其很不简单哪!   一个长老道:“小谢好眼力,这位姑娘姓顾,是江小五的朋友。”   “我说瞧着这身衣裳怪眼熟,似乎也是小五的?小五这是又出谷了?”谢天其无奈之下,摇头苦笑,语气却满是宠溺,“她就是喜欢乱跑。哪一回不惹些祸,她就不肯回来躲一躲。只怕这次又闯祸了吧?”   顾唯念将谢天其的反应瞧在眼里,唇角笑意更浓,眸中愁绪顿散,看来,这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帮手!   谢天其的话一出口,长老会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谢天其感受到这突来的变化,面上笑容不觉敛去几分:“怎么?小五真的闯祸了?”   ……   拜谢天其所赐,顾唯念很快得以再见薛少河。   谢天其从厅中退出不久,一直忍耐到将采购回来的各色日常用品入库,这才寻了看管牢房的年轻人来,直接要求见小五。顾唯念便巴巴跟了来见“哥哥”。 第43章 探视   牢门打开,阴暗的屋内,忽然打入一道光线。   江小五微微闭了下眼,很快便又睁大双目。她一直倔强得站在牢里,不肯委屈自己坐在地上。薛少河正在打坐运功,看起来正在紧要关头,就连顾唯念来了,也不曾停下。顾唯念急急进入牢房,看到这情形,又生生顿住了步子。她生怕薛少河分心出了岔子,并不敢叫他。   江小五对她道:“你放心,薛大哥说,只要两日之内不受扰乱,他便会安然无事。莫说这里没别人进来,就是有人来,我自会护他周全。”说完,一转眼,看到牢门前的谢天其。她目中一喜,原本的倔强顷刻间化作满腔的柔情和委屈,三两步奔到谢天其跟前,将头埋在他怀里:“天其哥,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个骄傲恣意的姑娘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顾唯念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感慨。   谢天其神色忧虑:“我不过走了几日,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江小五只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你走以后,发生了一些事。我心里很乱,急着见你。我娘不愿让我出谷,我便撒谎说,打猎时看到一只紫皮的小野猪跑去谷外了,我一定要将那只野猪抓到,最多一天时间就能回来。我娘拦不住我,我就跑了。”   谢天其叹道:“你这个性子,早晚让江大婶为你操碎了心。”   江小五也颇为内疚:“我实在是个不孝女。这次又让她担忧了。”   谢天其又问:“你既然出谷找我,为何又回来了?”   江小五道:“我出去后,发现你并没有在原先的市镇上采买用品,根本不知该去哪里找你,只能在回红蕖峡的必经之路等你。谁知我在等你时,又遇上这两个倒霉催的。”她指了一下顾唯念与薛少河。   顾唯念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她看一眼薛少河,见他依旧在专心打坐,并没有因为这边的言谈分心,这才略略放心。   江小五接着道:“他们两个被一群高手围追。我看他们不像坏人,尤其这位顾姑娘,分明是个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少女,便一时好心,帮了她二人一把。我等你时,因百无聊赖,挖了两个陷阱,想着随便猎些野味,也好跟娘交代。那两个陷阱还帮了我的大忙呢。”   顾唯念这才知道,江小五为何会出现在那棵树上。她想起江小五当日满口胡诌便想笑,只是瞥一眼薛少河,便又笑不出了。   江小五从自己为何出谷,出谷后又遇到了什么事说起,一直讲到自己为何身陷囹圄,说完后,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郎:“天其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谢天其望着她,眼中只有无尽怜惜:“其实我早知道你的身世了,是我爹娘告诉我的。我只担心你知道后受不住,哪里会嫌弃你。”   江小五又扑进了谢天其怀里:“只要你不嫌我,别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乎。”   谢天其抚着她肩背,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待江小五平静了,谢天其看看薛少河,又转头看顾唯念,“顾姑娘,多谢你。若非有你相助,只怕咱们连五天的时间都不会有。”   顾唯念尚未邀请谢天其帮忙,但谢天其一开口,已经主动将事情包揽了。   江小五忙从他怀里扬起脑袋,问道:“什么五天?”   谢天其长叹一声:“顾姑娘说了,给她五天时间,若不能查明此事,她情愿和你们一起受死。几位长老这才允准了她。如此有情有义,着实令人感佩。”   顾唯念忙道:“谢公子谬赞,我也不过是为了我大哥。”   江小五道:“什么大哥,在我跟前还装什么?你就说是为了情郎又怎么?你和薛大哥都是为了救我,才惹来这桩祸事,我还会取笑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成?”   顾唯念脸一红:“江姑娘,咱们还是说要紧事吧。你可知我查案时又遇到什么了?”   待顾唯念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了,江小五怒道:“江福来这混账东西,我素来敬他是伯父,他却对我爱答不理冷言冷语,如今我总算知道原因了。可我娘也只是被情蛊害了,并非有意。再说,就算我娘真找个男人,碍着他什么了?那时候,他弟弟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许寡妇再醮了?他如今这样害我,能得什么好处不成?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她一生气,便噼里啪啦好似放炮仗一般,什么话都往外说。   顾唯念道:“江姑娘,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把你往死里整。而且这人心思非常歹毒,他明明有背着别人一剑了结你的机会,可他却不这么做。他就是要慢慢折磨你!你仔细想想,近来可有与人结仇?”   她那会来看江小五时,便想问她这些,只可惜探监的时辰太短,长老会的年轻人又不肯通融。现在还好是跟着谢天其来的,无人打搅她们,她方能与江小五说了这许多话。   江小五道:“我能与谁结仇?我不过常和谷中的玩伴练功、打猎,陪着我娘种菜,种地……难道是江福来?他一直讨厌我。可布局陷害我的人不该是他,他还没这个本事。何况他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动手?以往我年纪幼小,又不会功夫,他要害死我,机会岂非更多!”   谢天其看着江小五沦落至此,仍不怀疑那个嫌疑最大的人,又心疼又无奈。他问道:“小五,你方才说,我走以后,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急着见我。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江小五听他这么问,一下子便怔住了,呆了良久,低声道:“千月知道我跟你好了,一直很伤心,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谢天其问道:“你哪里对不起她了?”   江小五道:“我……我和她原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可我却抢了她的未婚夫!” 第44章 内情   顾唯念听到这话,惊得瞠目结舌。原来江小五和穆千月之间,还有这么一桩恩怨。她本以为千月和小五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了。   谢天其急道:“我怎么会是千月的未婚夫?那是我娘和穆大婶谈的婚事,并没有问过我!”   江小五忧心忡忡:“那也是谈妥了婚事啊。千月她……她本来也喜欢你。”   谢天其道:“这分明是我娘糊涂。我本来是求她去向江大婶求亲。结果……”   江小五疑惑道:“那为什么谢大娘没来我家,反而……”反而去穆家为儿子求娶千月?   谢天其犹豫片刻,方道:“我娘后来跟我说了你的身世……她……她说不愿意……”   江小五立刻明白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她自嘲的一笑,眸中生出几分苦涩:“她不愿意要我这样的儿媳妇,是不是?”虽然谢天其不嫌弃她,可是谢天其家里人嫌弃她。她和谢天其这场恋情,能有好结果吗?   谢天其忙道:“小五,我会跟爹娘说清楚!我并不喜欢千月,我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姑娘,娶了她不是害她吗?”   江小五仍是忧心忡忡,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依你娘的性子,谈妥的婚事,绝不会轻易反悔。穆家也不会任由别人这样轻慢自己的女儿。我和千月都喜欢你,已经是一桩麻烦事,我都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谁知道,后来又有了这桩婚约。天其哥,咱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顾唯念闻言,唯有一声叹息。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小五,也会忧愁。   谢天其道:“小五,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穆千月?你仔细想想,你对千月那么好,她对你好吗?顾姑娘问你,这红蕖峡里你和谁结仇了,你还想不明白吗?”   江小五听了这话,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额前惊起一层冷汗:“你说……你说是千月?不可能!”   虽然江小五和谢天其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顾唯念依旧听懂了。   江小五和穆千月本是一对金兰姊妹花,谁知二人都喜欢谢天其。只是谢天其并不喜欢穆千月,只喜欢江小五。江、谢二人本是两情相悦,可这段感情却因两个女孩儿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谢天其快刀斩乱麻,央求母亲去江家求亲。谁知谢大婶却转头向穆家求亲,要聘了千月做儿媳,穆家人也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下,事情更不好办了。   江小五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穆千月,她和谢天其已经相恋。不过,千月却在某个契机下发现了未婚夫和好友的关系。所以,江小五才会心情烦躁,想找谢天其诉说这些事。再后来,才有了她们在谷外的那场邂逅。   听谢天其的意思,害江小五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千月。穆千月应当是误会江小五抢了她的未婚夫,所以才展开了疯狂的报复。她不惜一切代价装疯卖傻,布局陷害小五。让小五的身世暴露,让小五的母亲难过,让红蕖峡所有的年轻人都嫌弃小五,还要置小五于死地。   谢天其道:“小五,我早提醒过你,穆千月心思深沉,要多防着她一些。”   江小五道:“我那时并不懂你是在提醒我。”   谢天其叹了口气:“那时你们是好朋友,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背地里离间你们。我真后悔那时候没说清楚。那个穆千月,不是什么好人。”   江小五摇头道:“你定是对她有误会。难道千月会为了装疯,就去找牛皮?她还全身赤、裸,四处乱跑,这还不是被折磨疯了?再说,她的功夫也不好……”她越说越觉得,做这些事的不是千月。   谢天其打断她:“小五,穆千月并非这几日才发现咱们之间的关系。她早知道我喜欢你!那时她便恨上你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在气头上,过后就好了。谁知她会如此疯狂!”   江小五听得连连后退。这一日来,她遭受得变故已太多。先是离奇的身世被揭穿,再是被冤枉杀人,被长老会下令处死,现在又有人告诉她,是她的好朋友将她害到这种境地。   顾唯念心中疑惑,问道:“谢公子,你和江姑娘两情相悦,穆姑娘为何生气?若只因为她也喜欢你,那她未免太不讲理了。”   谢天其解释道:“顾姑娘有所不知。我和穆姑娘早就相识。我们两家还曾做过几年邻居,有人开玩笑说,我和她青梅竹马很般配。或许是这种话听多了,她就上了心。”   谢天其接着说了下去。他和穆千月,可谓神女有意,襄王无梦。他只当穆千月是个邻家小妹。倒是与千月走得愈来愈近的江小五,总能吸引他的目光。他总是想着小五,念着小五,忍不住找各种机会亲近她。小五的一举一动,他都觉得很迷人。他本是长辈眼中很稳重的年轻人,只有天知道,他为了江小五,心中日日都在发狂。   一日,谢天其进入深山打猎,不甚被一条毒蛇咬伤,走动不得,幸好江小五经过救了他,一直照顾他。他们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共处三日,直到第三日他才好转了。   那时候,谢天其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面对生死大限,他终于鼓起勇气,向江小五告白。   这场甜蜜又酸涩的恋情,先是谢天其讲给顾唯念,后来便换做江小五与谢天其轮番来讲。   面对谢天其的告白,江小五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穆千月从未和她说过钟情谢天其,但她并不是傻子,她能看出来。毕竟千月对谢天其的态度,与其他男人大不相同。   只是谢天其已经在生死关头,她也早已在谢天其以往的亲近下,对他产生情愫,所以,她实在不忍拒绝,便压下心中忧虑,含笑点头同意。 第45章 内情   谢天其很高兴,恢复得也很快。但他才脱离危险,江小五便改了口。她将忧虑直言相告:“你既已脱险,我便实说了,我不能跟你好,否则便是对不起千月。”   谢天其惊诧道:“关千月什么事?我和她并无私情,不过是从小的邻居,比别人相熟些。小五,我见识过红蕖峡外面的世界,我见过这天底下许许多多姑娘,可我只喜欢你一个。”   彼时,他躺在她将他背来的山洞里,身下垫着她捡来的干草,面色苍白,唇角犹有血迹,整个人虚弱无力,那么狼狈凄惨,但一双眼睛温柔而真诚,眼眸深处藏着炽烈而纯粹的爱意。   向来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江小五,就那么沉醉在了他的目光里。一对年轻儿女,就这样迅速坠入爱河。   离开那处人迹罕至的山洞后,江小五与谢天其便如红蕖峡所有的恋人一般,开始悄悄幽会,很快便难分难舍。就在江小五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千月时,千月却含羞带怯主动告诉小五:“小五,其实……我早就喜欢天其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许笑我。”   江小五其实早知道她的心事,只是谢天其那么说了,她便稀里糊涂听了。她宁可自己骗自己。可是千月先开了口,她不能继续欺骗自己了。   千月并没有注意到江小五的痛苦和呆怔,她满心都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她看起来那么美,那么纯,连诉说自己的烦恼时,都带着几分甜蜜:“可我不知道天其哥到底怎么想的。他一忽儿对我很好,一忽儿又对我很冷淡,和对其他姑娘也没什么不同。小五,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如果天其哥不喜欢我,我简直……比死还难过。”   江小五呆呆看了她半晌:“我……我也不知道……你让我好好想想……”   江小五话不成句,便寻了借口匆匆逃离。从此,她心里好像压了块石头。只要想起千月那一日的模样,她心里便愈加沉重。令江小五意想不到的是,更让她痛苦绝望的事还在后头。   谢天其的母亲去穆家提亲了,穆大伯穆大娘也答应了这门亲事。   千月立刻将这门亲事告诉了江小五。她单手撑在一株老树上,身子绕着树干转着圈,开心得好似幼童,那明澈柔媚的目光,一如翩飞痴缠的两只蝶,周身几乎能发出幸福的光来。   江小五却如坠冰窟,坠落冰窟还不算完,又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千月笑道:“天其哥马上要出谷,为大家采买常用的物什。娘说,等他这趟回来,两家人就公布亲事。”   江小五呆了很久,才讷讷道:“恭喜你。”   与千月道别后,江小五便发疯一般跑开了。她不懂,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前一刻他还在跟她卿卿我我,说要给她个惊喜,后一刻,他就成了她好朋友的未婚夫婿!   谢天其正要出谷时,被江小五追上。其实,谢天其心里也不好受。他明明是央求母亲去江家提亲,谁料母亲却转道去了穆家。如果是别人家也还好些,偏偏是穆家。小五心里肯定更难受。她原本就觉得对不起穆千月。何况,千月的真实性情,这世上只怕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女人惹不起,最好不要得罪!   在江小五寻他之前,他已经问过了母亲。母亲起先是敷衍他:“千月是红蕖峡出了名的美人,性情温柔,女红出色,不知多少人家求娶呢。江小五成天疯疯癫癫的,娶来做什么?”   谢天其不能接受母亲的说法,执意退亲,谢母无法,只得将小五的身世告诉了儿子:“这种女孩儿,咱们娶不得。”   谢天其根本听不下去这些话。他喜欢江小五就是喜欢。跟她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小五来质问时,谢天其不忍将实情相告,暂时瞒了她。他道:“我不会娶穆千月。等我回来,一定跟她说清楚。你也记住我的话,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她这个人,心思深沉难测,不值得相交。何况又发生这样的事,你仍与她亲近,以你的性子,日后只会为难。”   江小五听得稀里糊涂。这已经是谢天其第二次表示,让她离千月远点儿。而且这一次的措辞更强硬,更不容拒绝。穆千月在他眼里,似乎很不堪。可是在江小五看起来,千月明明是个温柔真诚,待人和善的姑娘,她喜欢还来不及。   谢天其赶着采买大家急用的农具和一些其他物什,匆匆交代过江小五后便又离去了。江小五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可是,还不等谢天其回来,江小五就遭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   顾唯念听完这些,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好像谁都没有错。江小五与谢天其本是两情相悦,她并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喜欢谢天其。穆千月也没错,她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的母亲又亲自上门来提亲,她自然是喜不自禁。总不能怪谢天其太招姑娘喜欢!   不过,若真如谢天其所说,陷害江小五的是穆千月,那么,顾唯念无论如何都对穆千月同情不起来。   毕竟,原本就是江小五与谢天其相恋在先。就算穆千月实在不想放弃谢天其,解决的方法有很多。她哪怕是将小五的身世揭穿,刺激她远远离开红蕖峡,从此别再回来都好。可是她不,她直接选择置人于死地!   这桩感情纷争,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所有的事都还没有公布于众。江小五与谢天其有私情的事,别人尚不知道,两家父母为穆千月与谢天其定亲的事,别人也不知道。若能私下悄悄解决,至少于三方面上都没有什么损失。穆千月却不肯善了,行事未免太过极端、残忍。 第46章 内情   江小五又对顾唯念道:“天其哥以前常戴着一块玉佩,他为了叫我安心,出谷前将玉佩给了我。都怪我没收好,从怀里落出来,被千月看到了。我和天其哥的事,自然也被她发现了。”   谢天其问道:“你是在什么情形下掉出来的?”   江小五便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千月喊我去湖里捉鱼,我便同去了。她一时没站稳,差点倒在水里,我拉了她一把。她跌在我怀里,抓了一把我衣襟,不知怎么回事,那玉佩就掉出来了。”   江小五从怀里摸出一枚羊脂白玉配。顾唯念伸手接过,轻轻抚摸玉佩,只觉触手温润细腻,雕工也极为精致,色泽白腻通透,是一块极为罕见的美玉。这样的玉佩,整个大夏都不会很多,红蕖峡里很可能只此一块。穆千月能一眼看出这是谢天其的玉佩,并不奇怪。   谢天其叹道:“小五,你被骗了。穆千月只是故意让你以为,她是那时候才发现咱们二人的关系。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咱们两个幽会时,被她瞧见过。她那时没吭声,悄悄走开了。”   “什么?!”江小五震惊非常。   谢天其便缓缓道出了另一个江小五根本不认识的穆千月。   谢家曾与穆家是邻居,谢天其与穆千月本是很要好的玩伴。他自幼就稳重、温和,她自幼就娴静、温柔,这样的两个孩子玩在一处,样貌般配,你谦我让,很是和气。谢天其年长,便对穆千月多有照顾,穆千月则对谢天其很是仰慕。周围人看两个孩子如此,便喜欢开些诸如青梅竹马、金童玉女之类的玩笑。   只是后来,谢父看上另一块离家较远的山田,便带着家人搬家了。那一年,谢天其十二岁,穆千月九岁。   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成人。谢天其身后,有很多女孩子的目光追逐,穆千月身后,有许多男孩子的目光追逐。然而谢天其的目光,终于有那么一天,粘在了另一个姑娘身上。那姑娘自然是江小五。他太专注于江小五,以至于总忽略了其他姑娘的目光,哪怕穆千月也不例外。谢天其正在头疼如何俘获江小五的芳心时,那个看起来温柔羞怯的千月妹妹,向谢天其表露了心迹。   谢天其很惊讶。他并不是傻子。红蕖峡里有许多少女暗暗倾慕他,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没有几个姑娘敢说出口。他那时候便知道,千月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羞怯。她原来也很勇敢很大胆。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小五,再装不进别的姑娘了。所以,他拒绝了千月。   千月很伤心,哭着跑开了。   谢天其心中有些内疚。虽然他没做错事,但看到一个女孩子为他那么伤心,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的这种内疚,终结在穆千月来质问他为何与江小五幽会那一日。   穆千月那时很生气,她说:“你跟哪个姑娘好不行?为什么偏偏是小五?其实……我早就看出端倪了……但没想到是真的……”   谢天其会错了意,微笑道:“我不会将你的心事告诉小五,你不必觉得害羞。你和小五依然是好朋友。等你以后另有了心仪的男子,自然会忘了我。”   穆千月更生气了,原本柔若春水的眸子里,恨意满满,发狂一般大吼:“你不觉得这样好说话很可笑吗?江小五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我早就倾心于你?就算她是瞎子,我也不会让她当瞎子。我早就告诉过她的!中意她的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来和我争?她还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想想,那副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她不再如往日那般楚楚动人,他自也不复了温润如玉。   “穆姑娘,你说话要讲道理。小五从来没跟你抢过男人,我并不是你男人。”其实他以前都是管她叫“千月”,直到那时,忽然改了称呼。   穆千月怔了半晌,终于冷静下来,对着谢天其惨笑:“在你眼里,小五哪里都好,是不是?哪怕跟最好的朋友抢男人也没错,是不是?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的心早就是偏的了。自从你和江小五相熟,你就变心了。”   “变心?”   “难道不是吗?虽然你从未开口说过,可我也能感觉到。以前,那么多姑娘站到你面前,你眼里却只有我一个……你以前喜欢的姑娘,明明是我。”   谢天其简直哭笑不得。他以前是因为和穆千月相熟,对她比对别的姑娘热络些,可他自问从没做过逾矩的事,她是怎么产生的误会?他道:“穆姑娘,我从没有对你动情。我只喜欢过小五一个。”   千月却尖声道:“你撒谎!”她似乎钻进了牛角尖,再也不想出来。   再后来,谢大娘自作主张,向穆家提亲。谢天其无法说服母亲退婚,便找到穆千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穆千月只是冷冷瞧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是打算悔婚,还是打算让我劝我爹娘悔婚?”   她一句话便将谢天其问住了。   红蕖峡就那么大,可选择的范围就那么小。好端端的姑娘,于亲事上闹出这样一场风波,红蕖峡里定会人尽皆知。这对千月确实不公平。毕竟想悔婚的不是她,她也没犯下什么过错,严重到要让男方悔婚。   可是谢天其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放下身段哀求她道:“穆姑娘,我求你了,咱们各自劝说父母放弃这门亲事吧。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何还要执意嫁给我?这对咱们两个都没好处!”   “谁说对我没好处?我想想要做你的新娘子,便开心得很呢”千月娇声婉转,仿若莺啼,可不知怎地,她的语气,她的神情,总让他不寒而栗,她的柔声里透着杀机和阴狠,“想想江小五还是没抢走你,我便更开心了!” 第47章 眷侣   谢天其觉得穆千月疯了。她执拗的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别人怎么都叫不醒。最终,他也只能说一句:“你太不可理喻了!”   穆千月的眸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谢天其,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夫婿,往后若还继续和江小五不清不楚,我不会放过她。”   “你不放过她?”谢天其觉得这威胁可怕又可笑。   穆千月道:“念在朋友一场,以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以后再让我发现她做这种事,我不会再跟她客气。”   谢天其咬牙道:“此事与她毫不相干。就算这世上没有江小五,我也不会娶你,我并不想娶一个疯子。”   他实在不能跟穆千月沟通,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穆千月不肯帮忙,他便自己慢慢磨父母好了,就算父母始终不同意退婚,他还可以自己上门退婚。到时候,就算被穆大伯狂揍一顿,他也认了。   至于穆千月的威胁,他并未放在心上。毕竟穆千月不会功夫,而江小五的功夫那么好,头脑也不笨。他太大意了,以为她无论如何发狂,始终只是一个柔弱姑娘。可是没想到,他才回到红蕖峡,便惊闻江小五被投入了死牢。   谢天其说完了。江小五却仿佛听了一场奇谈,怔了半晌,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天其道:“这种时候,我还骗你做什么?如今想想,她幼年时便不似面上那般天真无辜。”他还记得,若是哪个同伴不开眼惹了她,她总能让周围的大人全都看到她的可怜,以及她同伴的霸道蛮横。每每都惹得许多人帮她出头。以前他从不觉得奇怪,现在想来,却总觉得每次都是她别有机心。   顾唯念道:“听谢公子所言,穆千月的嫌疑确实很大。可穆姑娘并不会功夫,怎么做这样的事?”   谢天其猜测道:“穆千月虽然不会功夫,但红蕖峡里高手多,爱慕她的人也多,若有人一时糊涂,为了心爱的女人造下这种杀孽,也不是全无可能。”   顾唯念唯有长叹。或许,红蕖峡真有这般为情癫狂之人!   江小五似乎终于感到疲惫了,颓然倚靠在墙壁上。   谢天其道:“你放心,有我在,这世上便没人能伤害你。”   他语气坚定诚恳,神色中满是怜惜。顾唯念不由又是一声叹息。这样春风朗月一般的人,谁能抵挡得住他的柔情攻势?她忽然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谢公子,若此事真是穆姑娘所为,她为什么只报复江姑娘,却不报复你?明明你才是那个撩拨起了她的情丝,却又对她不屑一顾的人!”   谢天其道:“我恨不得她是冲我来的。”   顾唯念笑道:“哪个姑娘能舍得冲你去?”事情逐渐明朗,又有谢天其相助,她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江小五不满道:“顾姑娘,你当着你情郎的面调戏我的情郎,这样好么?”   这下连谢天其都忍不住笑了。都到了这即将赴死的关头,江小五还有心思吃醋。   顾唯念并没有反驳江小五戏称薛少河是她情郎的话,只是收敛了笑意,转头对薛少河幽幽道:“薛大哥,如今有谢公子相助,事情便好办多了。你安心疗伤。”   薛少河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打坐疗伤。顾唯念也再无话交代了。   江小五依偎在谢天其怀里,看着薛顾两个静默相对的模样,幽幽叹道:“天其哥,你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好生奇怪。明明可以为了对方舍生忘死,分明是一对神仙眷侣,偏偏自己不肯成全自己。”她虽一直戏称薛少河是顾唯念的情郎,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暧昧古怪得很。说薛少河是顾唯念的情郎,其实并不合适。   顾唯念看了江小五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解释。   ……   离开死牢后,谢天其与顾唯念便分头行事。顾唯念身后依然有那四位年轻人相随保护,谢天其却是孤身一人,不知去做了什么。   顾唯念带人去了穆家看望穆千月。这是必行的一步,若穆千月真是幕后操控者,从谢天其回来那一刻起,她便该知道,顾唯念一定会怀疑到她头上。   穆千月躺在床上,似乎在瞧头顶床帐,却又眼神空空,好像什么都没看。她的情形很不好,不过短短半日不见,一头秀发竟已经枯槁失色,整个人枯萎黯淡的毫无光彩,人也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千月的父母对顾唯念极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倒茶。似乎都很感激她和江小五一起将女儿救了回来。   顾唯念仔细审视眼神呆滞的穆千月,却不能在她身上发现一丁点不对劲。倒是她身后的年轻人,几乎各个动容。他们都见过千月昔日娇美灵秀的模样,猛然见她如此,颇受震动。   顾唯念问道:“穆姑娘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千月母抹泪道:“当年中了情蛊的人,只要跑不动了,都是这个模样。”   顾唯念道:“当年的人喝了什么汤药解的情蛊?穆姑娘可喝了?”   千月母道:“给她喝了,可就是不见效验。”   顾唯念道:“或许再等等就好了。”   “但愿如此。”   顾唯念忽然又问道:“穆大娘,你以前可曾跟穆姑娘悄悄说过情蛊的事?”   穆大娘连连摆手:“这可不敢说。尤将军在天之灵会降罪的。我那会儿多嘴,已经很后悔了。若非我胡言乱语,小五也不会一时冲动,杀……”   这老妇说到后来,居然也要往小五头上扣个杀人的罪名!   顾唯念打断她:“穆大娘既然没说过,也就罢了。我此番来,除了看望穆姑娘,另有一事相求。”   千月母道:“顾姑娘是千月的救命恩人,顾姑娘要做的事,我们自当尽力照办,说什么求不求呢?”   顾唯念道:“听说穆姑娘的女红很好,手艺在整个红蕖峡都是数一数二的。我想讨一份穆姑娘的针线活看看。” 第48章 刺激   “看千月的女红?”千月母很惊讶。这种时候,顾姑娘却要看千月的针线活?她就是不关心江小五,难道也不关心自己哥哥的生死?   顾唯念问出这句话后,便一直留心穆千月的反应。穆千月依旧神情呆滞,不为所动。   千月母还没反应过来,长老会里一个年轻人已经自去翻拣出千月正在绣的女红来,拿给顾唯念看。那是个没绣好的香囊,上头还插着绣花针。千月母看到这阵势总算明白了,人家是来搜查的。   顾唯念将那枚绣花针捏在手中仔细看,那也不过是很普通很常见的绣花针罢了。年轻人又将手里另外几枚绣花针摆在顾唯念身前的小案几上,原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已经将千月房里的绣花针都搜罗出来了。   千月母惊问:“顾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唯念道:“搜集红蕖峡内所有的绣花针!”   顾唯念虽然依旧是带了四个年轻人过来,但实际上,长老会的年轻人已有泰半也如同她一般,去了红蕖峡各个人家要求搜集绣花针。   根据江小五所说,困住她的丝网,虽质地不明,但柔韧而结实,绝不是一般的丝网,向她射过去的绣花针,比一般的绣花针也略有不同。这些东西,红蕖峡里以前没见过,只能是从外边来的。   这两年来,负责采购红蕖峡日常用品的人是谢天其,谢天其有时候独自办这些事,有时候带人去,但他并未带人在外头买过这些。那么,极有可能是出谷的年轻人带进来的。红蕖峡里,这么多年没有老人出谷,但红蕖峡的年轻人喜欢出去。不过每年出去的年轻人还是不多,毕竟长辈们不喜欢。   常出谷的人里,江小五算一个。她当然不可能自己害自己!不过好在红蕖峡近来有谁出谷大家都知道。那些年轻人,已经挨个去搜查那些人家里了。   顾唯念多的帮手,并不是只有谢天其一个,还有谢天其身后的同伴!   谢天其已经告诉同伴,他与江小五是恋人,他抢到了长辈前头,公开了他与江小五的恋情。原本还担心被人说私相授受,连累小五被人耻笑,可是现在,没有什么比小五的命更重要。何况这种事都传出去了,穆家还会坚持婚事么?   千月母并不知道这些,但直觉告诉她,顾唯念来者不善。她正要发火,外头忽然来了一个深色焦急的中年妇人,口中连声叫着:“穆大嫂,穆大嫂!”   千月母听到这声音,忙换了笑脸,几步迎了出去,招呼道:“亲家母怎么来了?”   顾唯念一听便知,来的是谢天其的母亲。   谢母人还没进来,便已唉声叹气道:“穆大嫂,是我们谢家对不住你。天其……早已和江小五有了私情,这臭小子,他已喊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千月母大惊道:“天其和小五?”   听起来,她似乎对谢天其和江小五相恋之事一无所知。   顾唯念听她这么问,唇角却噙了一丝冷笑。若这位穆大婶真的不知道她相中的好女婿和江小五有私情,又为何那么痛恨江小五呢?江小五明明才救了千月,可是千月的娘一开口,就想给江小五扣死了这个杀人的罪名。这穆大婶看起来淳朴,实则也不是个善茬!   谢母红了脸,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这才道:“说起来也不能怪天其,江小五毕竟救过他的命。这要是别的女人,他也好拒绝不是……”   顾唯念眸中笑意更浓。谢天其这么大张旗鼓的让人将红蕖峡内所有的绣花针都搜集起来,其实为的不过是让人顺道将他和江小五的事宣扬出去。其实这么个搜罗法,对案情的进展并没有帮助。就连顾唯念此行,也没有真的指望能从穆家搜出什么来。哪个行凶的人会傻到自己交出凶器?   千月母大惊失色:“有这样的事?你们老谢家可别坑我女儿,你……你和我说这个,是要做什么?”   谢母便拉了千月母去了一边的厢房里。顾唯念透过大开的窗子,看了一眼院中情形,复又坐好。她并不急着走,只是坐在床前看着千月。   两位大婶那边很快传来争执声。千月母道:“你们谢家也太不仁义了,这种时候扔了千月不管,让她以后怎么见人?你们分明是嫌弃千月。你别忘了,尤将军在世时怎么说的,不许瞧不起中了情蛊的女人!”   顾唯念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听起来,谢母对这场亲事已是态度大变!   千月父听到争执声,匆匆去看情况。   顾唯念又转头去看穆千月。穆千月依旧神情呆滞,好似什么都不知道。顾唯念只得对身边人道:“穆大叔和穆大婶想来顾不上招待咱们了,你们在穆家仔细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绣花针。”   身后的年轻人得令,便都去了。   将人都支出去了,顾唯念才道:“穆姑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谢天其提前回来了。按理,他应该后天才回来。那时候,江小五的尸体都凉了。不过,或许是老天有眼,谢天其这回换了地方采买物什,赶路也比之前顺一些,他又着急回红蕖峡,竟生生提前了两日回来。”   穆千月依旧呆呆躺着一动不动,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波澜。   顾唯念接着又道:“谢天其根本不相信江姑娘会杀人。他还认为,一定是有人陷害江姑娘。穆姑娘,你猜猜看,谢公子头一个怀疑到谁头上?”   穆千月面颊迅速抖动一下,又平复下来。她无事一般,将身子转向里面,背对着顾唯念,似乎不想再听见顾唯念说一个字。   顾唯念很敏感的捕捉到了穆千月的神情变化。这女人果然是装傻!   顾唯念又道:“穆姑娘,你又知不知道,谢天其现在最想做什么?就是解除和你的婚约!现在,谢天其已经将他爱慕江姑娘的事,传得红蕖峡里人尽皆知。你还是一定要嫁给他吗?”   穆千月仍是毫无反应。   顾唯念继续道:“谢公子之所以将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为的就是让红蕖峡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江小五,其他的女人都该死心了!毕竟,无论这些女人玩什么幺蛾子都没用,谢公子不会喜欢她们。若这些女人伤了小五,只怕谢公子还会痛恨那个人!” 第49章 彻查   穆千月听了这些话,只是安详的闭上眼,仿佛睡着了。   顾唯念笑吟吟道:“穆姑娘,我的好朋友如果和别的男人两情相悦,我一定不会拼了命的跟她抢男人,抢不过就要弄死她。就是不想想往日的情意,也该想想自己的命只有一条,何必为了这种事,把自己搭进去呢!”   穆千月的指尖狠狠掐入手心,整个人微微一颤,迅速归入平静,仿佛一滴露珠落入亘古不变的黄土中一般,甫见一点印痕,便又无声无息了。   顾唯念冷眼瞧着,依旧无声冷笑。   一个年轻人进来道:“顾姑娘,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绣花针了。”   另外三人也陆续来报,此处没有再搜到绣花针!顾唯念这才点点头:“咱们也该去别家了。”看起来,像是放过了穆家。   千月母听到这边的动静,从厢房里出来,向着顾唯念等人怒道:“我们穆家做了什么,要你们这么大张旗鼓来搜查?这是搜完了?”   最先来回禀顾唯念的年轻人忙道:“穆大婶别生气,我们也是有任务在身,这就走了。”   顾唯念果然带着一众年轻人离去了。他们顾不得歇息,依旧挨家挨户自上峡村村民手中收集来许多绣花针。原本,村民们很不理解,虽只是不起眼的绣花针,也不愿交出来。顾唯念等人只得解释,这是谢天其的意思。谢天其认定了江小五是清白的,要帮她找到证据洗清冤情,所以才叫她们这么做。   谢天其的名号很好用,众位村民果然痛快交出了手里的绣花针。还有人问,谢天其为何认定江小五是清白的。于是,谢天其与江小五早就相恋的事,便又通过顾唯念等人传了出去。   其实,顾唯念此行,也就只管刺激一把穆千月,再散播一下谢天其和江小五有私情,其余一概不管。真正搜查绣花针的事,是另一波年轻人在做,同样,那波年轻人也担负着散播谢江恋的任务。   待需要自己做的事完成后,顾唯念早已身心俱疲。她便回到江家歇息,几个年轻人自然一路相随。江母早已备下好酒好菜招待顾唯念一行人。然而,纵然菜色丰盛,众人仍旧吃得没滋没味。   天色将黒,顾唯念回房歇息,经过薛少河的房间,便鬼使神差便进去了。里面满是杂物,堆得到处都是,虽然不脏,但很乱很简陋。在凌乱的杂物间,被收拾出来一方小小空地,支着三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叠好的床单,床单上压着个枕头。   这就是薛少河睡觉的地方了。顾唯念不由鼻尖一酸,眼圈也跟着红了。她迟迟未关房门,四个年轻人随后跟了进来。一个年轻人讶异道:“顾姑娘,你就睡在这里?”   顾唯念忙道:“这是我大哥的房间。我睡江姑娘的房间。”说起来,江小五虽然嘴上宰了她们一把,心地还是不错,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萍水相逢的顾唯念。薛少河虽住的差,但江家确实没有房间了。   年轻人道:“顾姑娘不必担忧,待查清原委,顾公子定会平安无事。”   顾唯念感激的瞧了说话的年轻人一眼,这人也恰是今日带她上树的那位。她道:“要几位陪着我奔波,真是辛苦。”   年轻人忙道:“这是我们分内之事”又转脸向其余三人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息吧。两个人歇息,两个人守夜,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人。”   其余三人并无异议。顾唯念忙道:“辛苦几位了。”他们歇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她。她再三道谢后,这才离去。离开那间房后,她又放轻了步子退回去,侧耳细听房内动静。   房间里果然起了小小的争执。只听一个声音文弱的年轻人道:“秦九,你怎知顾姑娘的兄长是清白的?”   这声音,顾唯念认得。就是在穆家时,第一个来向她报说搜查完毕的年轻人。穆大婶生气时,也是这个年轻人最先道歉。   那个叫秦九的,自然是安慰顾唯念的年轻人了。说起来,她连这四个年轻人叫什么都不知道,此刻才知道其中一个被称呼为秦九。   只听秦九道:“我看顾姑娘今日作为,绝不是歹人,何况大家都认识小五,小五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几时见她真杀过人?”   先前的年轻人道:“可是事关情蛊……我不是说一定是小五做的,但小五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冲动行事并非全无可能。”   这几个年轻人显然也分两派。一派信小五,一派不信。不过,他们面上至少都在尽心尽力帮顾唯念。   顾唯念听到这里,便悄悄走开了。那几个年轻人耳目甚佳,待他们停止争执安静下来,她若不走,极有可能被发现。   回到房里,顾唯念倒在床上,这一日下来,她着实疲惫。躺下后,却没有丝毫睡意,胡乱想着今日种种。江母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顾姑娘,怎么摸黑躺着?累坏了吧?泡泡脚解解乏吧。”   江大婶放下水盆,又去点了灯。顾唯念坐起来:“大婶太客气了,我怎么受得起?”   江母低声叹息,愁容满面:“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不给顾唯念添乱,再照顾好她。   顾唯念道:“大婶放心,我会查清楚这件事。小五会平安,我大哥也会平安。”   江母忽然一把拉住顾唯念,一双眸子便是在暗夜里,也几乎发出悲凉又急切的光来:“顾姑娘,你一定要救小五。你不知道,小五她……她……自小可怜哪!她一定不能出事。”   顾唯念道:“小五自幼便没有父亲,又是那样的身世……她这么好的姑娘,老天不会一直亏待她。”   江母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小五……算了,说这些都没用。我是个没用的母亲,现在也只能指望你了!”   顾唯念听得懵懂又疑惑,小五身上莫非还有秘密? 第50章 栽赃   江母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便再不提了。顾唯念心中起疑,便追问道:“大婶,小五到底怎么了?”   江母仍是摇头:“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了。顾姑娘,你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顾唯念便强忍心忧,安慰了江大婶几句,送她走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了。顾唯念拔下发簪,挑了挑灯芯,那如豆的火光跳跃的更欢快了,给屋里增加了些许昏黄的光亮。顾唯念一个人安安静静泡脚,心思却早已不在屋里。   不知道薛少河怎么样了。   其实她们同行也不算很久,可是薛少河一直很照顾她。以往她只是感激他,也十分享受这份令她安心的照顾,倒也并未有更多的念想,直到他出了事,她才察觉,原来自己这么怕他离开。想想当初她还很不乐意跟薛少河一起走,就觉得很可笑。   顾唯念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自皮鞘中抽出锋刃。便是在昏暗的光亮里,那双刃匕首乎都在闪着寒光。这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贝,叶寻待她一向大方。   顾唯念伸手,纤白若葱根一般的食指轻轻触碰了一把匕首,雪亮的刃立时将指腹划出一道小小的伤。一道尖利的疼痛传来,顾唯念忙缩回了手。指腹上多了一线红痕,很疼。匕首染了她的鲜血,血珠很快沿着薄薄的利刃落下来,匕首立刻恢复一贯的雪亮光华。   顾唯念慨叹,这匕首比她想象的更厉害。她仍旧取出手帕,仔细擦拭过了匕首,贴身收好。或许这一回,她真要用到这柄利器了。   泡过脚后,疲累得到了片刻缓解,顾唯念来到窗前,推开一扇窗子看向院中。中天明月皎皎,仿若一轮挥洒清光的银盘。今日是满月,月色很好,院子里也多了几分朦胧诗意。不过,顾唯念此时此刻真是无心赏月。   两个佩剑的青年来回走动,保护着小院的安危。看到顾唯念从窗前探出头来,一个青年便过来问道:“顾姑娘有事么?”   顾唯念摇头,唇角噙一丝苦笑:“发生这样的事,难免睡不着。”   青年道:“顾姑娘,你莫太忧心,谢大哥本事大着呢。”   顾唯念笑:“我知道。”   顾唯念能听出来这个年轻人的声音,正是那个叫秦九的。这个年轻人似乎很相信她。她道:“我听他们叫你秦九,我就叫你秦公子吧。”   秦九道:“顾姑娘太客气了,叫我秦九就行。”   顾唯念道:“咱们今日在穆家所为……是不是有些过分?毕竟穆姑娘人都那样了。我瞧着有个年轻人很不高兴,还帮着咱们道歉了。”   秦九道:“你是说小霍么?他做事向来比别人考虑周全些。不过今日之事,顾姑娘并未做错什么。小霍原本就与穆姑娘交情不错,顾虑定然多一些。”   原来那个说话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叫小霍!顾唯念道:“这就好。”   二人闲聊两句后,顾唯念便放下窗子自去歇息了。前半夜平静无事,顾唯念辗转反侧半晌后,终因太过疲累,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打斗声。顾唯念平时睡觉还好,只是今夜如何睡得安稳,很快便被打斗声吵醒。她忙下床,推开窗子一角向外看去。只见秦九、小霍等四个年轻人,正在围攻一个黑衣蒙面人。那人头上裹着黑布,面上罩着黑布,不辨男女,只能看出身材颀长。   黑衣人手执长剑,警惕的看着围过来的四个年轻人,一双黑眸在月色下,沉着坚定毫无惧色。   秦九朗声道:“扔了剑,摘了面罩,好叫咱们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黑衣人不答话,手中长剑挽个剑花刺向秦九。秦九举剑去挡,其余三人分别攻向黑衣人周身要害。黑衣人处境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命丧此处。不过看起来,秦九等人并未真的想弄死这黑衣人。他们还是想留活路的,所以,出招不快,剑势看似凶猛危险,每每到了紧要关头却又变招,不会真伤黑衣人要害。看起来是想抓活口。约莫一刻钟后,黑衣人身上已多了不轻不重几道剑伤。   顾唯念不会功夫,帮不上忙,只能躲在屋内偷窥这场打斗。江大婶也被惊动了,她并没有顾唯念的镇定,从房里跑出来,大喊大叫道:“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还嫌我女儿不够惨么?快,快抓住她!”一边喊着,扛起靠在墙边的铁锹,就要亲自上阵。   顾唯念眼看不好,忙出了房门劝阻了江大婶:“大婶,那人跑不了,别让他们分心。”她说话间,原本一直被四个人牢牢困在包围圈内的黑衣人,忽然不要命的一撞,朝着秦九剑尖过去,仿佛要将自己心口撞个对穿,秦九连忙收剑。黑衣人便从这缺口中飞奔而出,足下轻点,掠过一片小小菜畦,手中长剑直直刺向江大婶心口。   顾唯念一惊,抱着江大婶就地一滚,躲开这致命一击。小霍随后赶到,重重一脚踢飞了黑衣人。黑衣人被踢得远远落在院墙下,不等其余人追过来,黑衣人身子忽然拔地而起,越过篱笆墙,踉跄逃走。   秦九忙追了出去:“小霍,你留下保护江大婶和顾姑娘。”其余二人便跟他一起追了出去,唯有小霍留了下来。   顾唯念扶江大婶起身,江大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已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好容易才平静了些。她才平静下来,忙又拉着小霍问道:“方才那个人是谁?”   小霍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发现他半夜里悄悄潜进来,往江姑娘的房里去了。”   顾唯念奇道:“那人往小五房里做甚?”   小霍道:“他堂屋留了一包绣花针!我们四个都看到了!”   顾唯念眼睛一亮:“这是栽赃小五。你们既都瞧见了,可知道小五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了?” 第51章 马脚   小霍却道:“实情究竟如何,要等抓住那黑衣人再说。”   顾唯念忙进了堂屋,就着月光,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已被打开,里面银针根根清晰可见。她燃起油灯,仔细查看,那银针果然与她在红茱树上捡到的一模一样。   顾唯念问道:“针一开始是放在哪里的?”   小霍道:“就在那幅年画后头。”小霍指向东面墙上一幅色彩明丽斑斓的福禄双全年画。那年画原本是粘好的,此刻耷拉了一半下来。   顾唯念上前细瞧,果然发现年画后头有约莫尺把长的地方是空的。小五娘上前将年画取下来,后头果然掏了个一尺见方的洞。小五娘道:“这是小五弄得。她说以后放宝贝,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宝贝,反正后来一直空着。”   顾唯念看着年画,沉思片刻,仔细收好银针,又向小五娘讨来浆糊,将年画重新粘好,方才端详着年画道:“真正的凶手一定是知道咱们在大举搜寻这种银针,所以才要把银针放到小五这里,也好栽赃嫁祸。”而且,那个人一定和小五很熟,知道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藏下一包东西。   小霍道:“这话没道理,我们又不会搜查这里。谢大哥口口声声说小五是冤枉的,我们怎好意思搜查受了冤屈的人家?”   顾唯念冷笑,面上多了份高深莫测:“且等着瞧吧。”   小五娘睡不下,便沏了热茶,和顾唯念坐到桌前,一起等消息。不多时,黑衣人还未抓到,谢天其神色凝重,匆匆而至。   顾唯念见到他来,神色一松,问道:“谢公子怎么半夜来此?”   谢天其也轻轻松了口气,道:“我途经此处,见这里亮着灯,院子里却无人值守,便进来瞧瞧。”   小五娘道:“大半夜还在外头奔波,真是苦了你了。”   谢天其还未及开口安慰小五娘,秦九三人俱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顾唯念便心知,那个黑衣人没被抓到。果然,秦九蹙眉道:“真是怪事,这红蕖峡的地形我们几个再熟悉不过,那人能躲到哪里去呢,我们将村子附近找遍了也找不到。”   顾唯念道:“你们熟悉红蕖峡,那人也熟悉。他是有备而来,必然算好了怎么逃走。”   谢天其忙问:“究竟发生何事?”   众人将方才的事简单告知,谢天其略一思忖,便对顾唯念道:“将银针给我。”   顾唯念忙将一包银针递过去。谢天其接过银针,又对秦九道:“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这就去长老会。”   秦九道:“只怕几位长老还在休息,也只能无礼吵醒他们一次了。”   谢天其道:“顾不得这些了”又对小霍三人道,“你们三个留下,好生照看大婶和顾姑娘,万不可让歹人有可乘之机。”小霍等人忙应下了。谢天其交代完,便带秦九离开了。   顾唯念看着二人出了院门,忽又起身追了出去:“谢公子等一等,我有些话想让你捎给我哥。”   小霍等人留在屋内,看着顾唯念将谢天其扯到一边低语。一个年轻人忽然道:“小霍,你说你刚才踢那家伙一脚干吗?这下可好,一脚将人踢跑了。”   小霍道:“我本是想将他踢伤,好让他跑不动。”   另一个年轻人道:“人没抓到,咱们四个都有责任,不能全算在小霍头上。”   顾唯念很快回来了,谢天其和秦九也已离开。折腾了这么半宿,顾唯念早已神色疲惫,对小五娘道:“大婶,我实在顶不住,先去歇一歇。”便自顾回房睡觉歇息去了。   小霍三人因睡不着,也不轮番值守了,三人一同守着。谢天其和秦九一去不回,后半夜再没来。倒是一大清早,千月娘便连同几个老妇,哭哭啼啼来了。   小五娘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穆嫂子,这是怎么了?”   顾唯念很快从房里出来了。她冷眼瞧着这些人,忽然微笑道:“穆大婶,这一大清早就到了,想是半夜便往这里赶路了?”她如今已知道江家和穆家的距离,纵然红蕖峡里的人走惯了,若要这时辰便从穆家赶到江家,也需要摸黑赶路。   千月娘并不理会顾唯念,只是对小五娘道:“怎么了?我还要带着我这帮老妯娌一道来问问你怎么了!不过一日的工夫,红蕖峡里到处都在传你们家小五和谢天其有□□!你们这样,让我们穆家人的脸往哪里搁?让千月怎么活?”   小五娘急道:“我们小五清清白白的,就算她和小谢走得近一些,也不会有什么□□。”   谢天其和秦九也在此时回来了。听得这话,谢天其上前道:“穆大婶,我喜欢小五不假,我们之间是有儿女私情,但却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稀奇?你老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他虽说得坦荡,千月娘却听得怒火中烧,向众人道:“你们听听,为了小五,他连我这个丈母娘都敢顶撞。”   谢天其十分不悦,往日的修养也不见了半分:“穆大婶慎言,你怎会是我的丈母娘?我还从未见过有谁非将自己的女儿上赶着塞给人家。”   这话说得十分难听,千月娘立时气得没了分寸,扬手给了谢天其一耳光:“混账,这是我和你娘早就定好的婚事。你若要悔婚大可以让你爹娘光明正大来退亲,凭什么作践我女儿?”   这一巴掌,谢天其并非躲不过去,却仍是硬生生挨了下来。   千月娘身后的几个妯娌,先是怔住,继而开始七嘴八舌指责谢天其。待众人骂了几句后,千月娘又对小五娘道:“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我还不走了。”说完自顾自进了屋,往八仙桌前一坐。其余几人也忙跟了进去,有坐椅子的,有坐自带的蒲团的。   这里的吵嚷,又引来一群男女老少瞧热闹。小五娘本就焦虑,这下更是又急又怒又委屈,一把年纪泪落如雨:“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不成?”   千月娘起身道:“你别玩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们小五救过我们千月,现在又要抢千月的男人。既然他谢天其靠不住,我们也不敢把女儿嫁给他,这个女婿我不要了,施舍给你了,咱们两家这恩怨便算一笔勾销了。”   顾唯念在一旁暗自摇头叹气。昨日谢母分明已去穆家退亲了,这穆大娘是不甘心哪,偏要说得是自家人看不上谢天其一般。不过做母亲的这份心情,也可以理解一下。   千月娘又高声道:“只是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嫂子、弟妹,咱们砸!”   小霍等三人忙去阻止,谢天其却朗声道:“不必拦着,砸坏了什么我兜着,我给江大婶换更好的。”   小五娘哪里能容得下有人砸自己家,便是有谢天其的话她也不肯答应,待要冲上前将人赶出去,却被顾唯念拦住了,柔声劝道:“大婶不必动怒,咱们听谢公子的。”   千月娘气得眉毛倒竖:“不知羞耻!我就砸烂这里给你们瞧瞧。”她抡起一张方凳敲向堂屋东墙,正中年画,只听嗤拉一声,年画应声破开,漏出里面一方墙洞。   秦九笑起来:“穆大婶这力气够大,一下子便将这墙杵了个大洞。”   千月娘道:“你胡说什么?这分明是用来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双眸圆睁,上前细看,这一看却怔住了,再做不得声。   顾唯念冷笑道:“穆大婶是来找那些针吧?也好当着大伙的面陷害小五。真是可惜,针不在。”   千月娘气势忽然弱了,声音也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外头瞧热闹的人也听得迷糊,不知道顾唯念话里的意思。顾唯念便将昨夜有黑衣人来此嫁祸一事,一五一十当众道出。   千月娘勉力拿出气势,质问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顾唯念道:“怎会没有干系?这里有个洞的事,除了江大婶母女,还有谁知道?若有,那自然也是与她们极相近的人。你的宝贝女儿穆千月,极有可能知道。至于穆大婶你,也真是了不得,一抬手正好便砸得这里。真难说是巧合,还是故意!”   千月娘怒道:“你胡说八道!”   秦九实在瞧不过去了,对千月娘道:“你别抵赖了。我们连人都抓到了!我和谢大哥根本没有一起往长老会去,而是守在你穆家门前整整一夜。你大半夜起来联合妯娌,央着大伙赶早过来为难江大婶,我们全都瞧在眼里。不过是我们躲得好,没给你们发现。”   千月母面露心虚,仍旧强做镇定:“你们躲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谢天其冷冷道:“自然是抓那个黑衣人。我们早就怀疑穆千月与这件事有关。那个黑衣人栽赃小五不成,自然要赶着去向穆千月报信。我们偏暗中躲在穆家,等他到了便一举拿下,不叫他去报这个信。也好让穆千月以为,她的栽赃成功了。果然今日一大早,穆大婶便带着人来当众拿赃了。”   围观人群顿时恍然大悟。有人问道:“昨夜来捣乱的,到底是哪个?” 第52章 受审   谢天其看了一眼小霍:“是你弟弟霍离。”   小霍急道:“不可能。”   顾唯念不动声色,拉着小五娘往后面退开几步,距离小霍远远的。她昨晚就觉得,那个黑衣人与小霍关系匪浅。本来那黑衣人就要被擒获了,可是小霍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到篱笆墙外,这才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   谢天其道:“你早就知道你弟弟有问题吧?你们的值守原本没问题,可是霍离却能找到机会栽赃嫁祸小五。若非秦九机灵,发现了蒙面的霍离,只怕霍离的栽赃就成功了。”   小霍又惊又怒:“谢大哥,我知道你喜欢小五,但也不能为了小五冤枉无辜人。”   谢天其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冤枉别人,霍离是被我们人赃并获!昨天我跟踪了他整整一个白日,这才发现他将丝网藏匿在何处。”   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长老来了。”   围观众人立刻闪开一条路来。顾唯念等人,就见长老会的几名长老匆匆而来,身后随行几名腰悬长剑的年轻人。   千月娘立刻扑上前去,跪在为首的长老面前:“陈长老,求你给我做主。我女儿明明与谢天其已经定亲,谁料谢天其和江小五有□□,我便要退亲。可谢天其便含血喷人,说我们千月将小五如何如何了,如今又在编排霍离呢。”   陈长老须发皆白,两道长寿眉颇浓,此时瞧去竟比在长老会里时更多几分威仪,他沉声道:“此事我自有论断。”   谢天其上前行礼道:“长老明鉴,今晨发生的事,想必长老都瞧见了。”   陈长老道:“都瞧见了,可见你所言非虚。”   小霍闻言,冷汗涔涔,再不能做戏:“陈长老……”   陈长老道:“小谢和小秦昨日半夜将霍离带回长老会,连同一个特制丝网一起交给我们,并断定今晨定会有人来这里捣乱,目的就是要让年画后面的特制绣花针当众露出来。霍义,我这么说,你都清楚了么?”   小霍双膝一软,跪倒在陈长老面前:“长老开恩哪!”   陈长老道:“你知情不报,还要帮着霍离行不义之举,实在有负众望。来呀,将霍义带回长老会,一并受审。”   秦九等人稍作犹豫,仍是上前绑了霍义,霍义并未反抗,乖乖受绑。   陈长老又道:“穆家媳妇儿也带回长老会问话。”   千月娘哭闹道:“我女儿受了这种委屈,怎地还要绑我?”   陈长老丝毫不给她留情面,硬邦邦道:“再哭闹,便堵上她的嘴。”   千月娘这才不敢哭闹了。秦九道:“不过是问话,穆大婶不必惊慌。到时候据实相告便是,若大婶并未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很快便能回去。”   ……   陈长老带领众人来到长老会时,长老会大厅中,正端坐几位长老,堂下跪着霍离。霍离身侧是一张团在一起的丝网,一包绣花针。此番跟来长老会一探究竟的红蕖峡乡民太多,长老会里一时竟容不下。外面还有其他闻讯的乡民不断涌入,长老会里真是难得的热闹。纵然这里地方够大,也挤了个水泄不通,饶是如此,还是有更多的人只能站在长老会外头,竖着耳朵听动静。   霍义被带进来后,也跪倒在霍离身侧。霍离大吃一惊:“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霍义道:“我身为兄长,父母俱已不在,却不能对你行教导之责,还一意纵容你做下这样的事,如今被人揪出来跪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霍离向着堂上端坐的诸位长老大声道:“几位长老明鉴,霍离一人做事一人当,陷害江小五一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大哥无干。他不过是昨夜瞧出是我蒙面潜入江家后,故意放了我一马。”   陈长老怒道:“既然进了长老会,就该抛开私心,一心为公,若真有你这样不长进的兄弟,也该大义灭亲。他倒好,竟然与你蛇鼠一窝,长老会信誉几乎被他毁于一旦!他的罪过比你大!”   霍义深深叩首,道:“长老,霍义自知有罪,甘愿受罚,还请长老念在霍离年幼无知,放他一马。”   陈长老道:“放与不放,罚与不罚,又该如何处罚,待事情弄清楚,长老会自有公断。”   霍义心知自己求情也无用了,却又不甘心,只是长老会还未开始问话,也并未说出处理结果,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千月娘虽未被喝令跪下,只是这时候站在长老会的公堂上也是战战兢兢,再没了大闹小五家时的嚣张气焰。   顾唯念环视大堂并未见到薛少河与江小五,眼看着长老就要开审,仍旧不见他二人,急问道:“我哥呢,江姑娘呢?”   一个年轻人道:“顾公子正在打坐疗伤,不能停下,江姑娘怕他出意外,半步不肯离开,要守着他。”   谢天其道:“顾姑娘放心,我四更时分见过他们两个,一切安好。”   顾唯念这才松了口气,又问道:“穆千月呢?我昨日见过她,她分明是装疯卖傻。这件事,她肯定逃不了干系。若事情与她无关,我瞧这位穆大婶,也未必能做下这样的事。”   千月娘听她提起千月,方才的瑟缩立时不见了,大声道:“我女儿已经够可怜了,现在还在昏迷中,你凭什么说她是装的?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拉上她?”   小五娘道:“她设下毒计,差点将顾公子和小五害死,不冲她又该冲谁?你还有脸去我家里闹!”   坐于上方的陈长老道:“不许吵嚷。小秦,你去将穆千月带来。她若还在昏迷,抬也抬来。”   “是!”秦九领命,带人去了。   陈长老又对谢天其道:“小谢,你先来说,你是如何怀疑穆千月的,又是为何怀疑霍离的?” 第53章 审问   谢天其倒是坦坦荡荡,竟当众将他与江小五、穆千月之间的感情纠葛三言两语交代一番,自然也没忘了末了说穆千月曾经对他的一番威胁。   至于他后来为何怀疑霍离,那便很简单了。因为霍离是唯一有可能制造出江小五口中所说丝网的人。江小五虽是姑娘,却常进山打猎,时不时也会给猎物设个陷阱下个套,对丝网的材质也很了解。据她对谢天其所言,困住她的丝网极有可能是黄铜中又加入了某些很特别的材料制成的丝网。少见,而且很结实很柔韧,十分难挣脱,便是用刀剑砍,一时也未必砍得断。   黄铜在红蕖峡里很少见,谢天其没有采买过,也没听说有出谷的年轻人买回来过。他想来想去,便想到了霍离。霍离和霍义两兄弟手上有一尊二尺来长的,据说是两千年前传下来的黄铜雕像。当年逃难时,霍离的父亲因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件宝贝,硬是没舍得扔。既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霍离就算真把这黄铜雕像背着人熔了,别人一时间也想不到他头上去。怎奈霍离遇上的人偏偏就是谢天其。谢天其很快想到他手里有黄铜,而且平日对穆千月的态度也很不寻常。   谢天其决定跟踪霍离。他当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跟踪,他一边让人散布他和江小五相恋的消息,一边暗中仔细查探丝网和银针下落。   谢天其的判断没有错。他暗中跟踪霍离,果然有收获。   霍离的丝网是特制的,藏起来容易,被搜出来也极好认,所以,霍离知道谢天其带着长老会的人在搜寻这两样东西后,便决定毁了丝网———谢天其怀疑,这原本也是霍离和穆千月商量好的。包括银针留下,用来陷害小五,也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霍离想过很多法子毁了丝网,抛入河里是行不通了,红蕖峡里的水多清浅,且乡民都在注意着谁有异动,他怕自己还未及时抛入水中便被人瞧出异常。埋在自家后院也不是个好法子,他平时喜欢打猎,都是跟邻居换些蔬果吃,这会儿忽然翻地,人家定要问的。总之,做贼心虚的霍离在否定掉了种种他觉得不安全的法子后,终于想到一个他觉得安全的法子——烧了丝网。   霍离的丝网很不容易被火熔掉,若在家中长时间火烧,他怕引来怀疑,于是便背着弓囊,假装是去打猎,实际却携带丝网进入深山,在一处还算干燥的山洞里准备熔掉丝网。他找了很多干柴,生起熊熊大火,将丝网投入火堆中。不过这特制的黄铜丝网却没那么容易熔掉,他熔掉了十之一二后,便匆匆将丝网藏在灰烬中,离开山洞,返回红蕖峡———谢天其当时猜测,他是怕这种敏感时期,离开红蕖峡太久反而惹人生疑。现在谢天其认为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霍离要赶回来陷害江小五。   霍离悄悄返回家中,他自然想不到,谢天其居然一路都在暗中跟踪他,还将他未熔尽的丝网也带了出来。霍离离开深山进入红蕖峡后,谢天其便与他拉开了很大的距离,以免被路过的村民瞧出不对劲。   霍离回家后,谢天其为免同在长老会效力霍义生疑暗中提醒霍离,又担心天色不晚,他躲在霍离家附近不慎被村民发现反而坏事,便若无其事一般,依旧照常将诸位年轻人召集在一起,询问了一番调查进展,便让他们各自回家,第二日接着追查。   谢天其自己当然也照常回到家中休息。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才又悄悄潜入霍家,结果发现霍离已经不在了。他那时虽还不曾料到霍离要陷害小五,但却料想霍离必然是要对小五不利,这才匆匆赶去了江小五家。待他到了江小五家时,打斗已然结束,只有秦九和霍义陪在顾唯念和小五娘身边跟从保护。   ……   老会大厅里固然已被挤的水泄不通,但谢天其说起种种前因后果时,厅内居然鸦雀无声,连外头也没有传来一丝响动。谢天其居高临下望着霍离,又道:“其实昨日夜里,顾姑娘并没有什么话让我传给顾公子,她不过是提醒我,她怀疑你兄长霍义与此事有关。顾姑娘认为,霍义是存心助你,若非有他在,你定然逃不出江家小院。顾姑娘还怀疑你可能会向穆千月报信,让我们去那里等你自投罗网。若非顾姑娘这番话,我还想不到这么周全。”   顾唯念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堂上的陈长老听完这一番话,命道:“小吴,你带队去小谢说的山洞瞧一瞧,可有剩余的柴草灰烬。”一个年轻人立刻领命,转头向谢天其问清了详细位置,便带上三人要去瞧那山洞。   霍离长叹一声,道:“不必去瞧了,如今既已人赃并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天其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可以省下这趟力气了。”   霍离这无异于认了账。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不认也不成了,霍义来到长老会时的一番话,分明也不想再抵赖,霍离若还要抵死狡赖,不过是多出几分丑态。   人群中终于多了议论之声。有老者道:“霍离轻功超绝,凭他那份轻功,小秦他们追不上他也不稀奇。”“看他身上确实多了剑伤也知道了,蒙面人定然是他。”“可这小霍平素也是个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做这些?顾唯念唇角轻扬,自然是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只不过,这霍离的行径也真难称一句英雄。为了一点私情,竟然栽赃嫁祸一个无辜少女。   众人正猜测时,秦九等人带着穆千月到了。穆千月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人群中又开始爆发出议论。“千月怎么还是痴痴呆呆的?”“这分明神志不清么。”   千月娘见到女儿,忙站起来,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紧紧护着。千月爹也跟了来,千月娘见她男人在,便骂道:“你个不中用的老东西,闺女都这样了,你还真让人把她弄来这里受审。” 第54章 狡辩   “受审?”千月爹一脸的糊涂,道,“他们非要把千月带来,说是长老有话要问千月。我寻思着,千月都这样了,能问她什么。可小秦说,就是问问,不碍事。”   千月娘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们就是要审千月!”   堂上女长老手中紫檀拐杖顿地:“吵什么?到了这里,可由不得你们乱吵吵!都安静些!”   千月似乎被吓着了,使劲儿往母亲的怀里钻,头紧紧贴在千月娘肩头,闭着眼睛,瑟缩道:“怕……怕……”   顾唯念无声冷笑,这穆千月入戏太深,唱戏还唱上瘾了。   千月娘道:“我气不过谢天其和江小五这么对我女儿,尤其那江小五,以前我们千月对她那么好,她抢千月的未婚夫,这叫什么事?我不过是找人去理论,其余事体我们一概不知。”   顾唯念无奈摇头,都这样了,这穆大婶还要千方百计的狡辩,实在是没意思极了。偏偏霍离这时也道:“事情和穆姑娘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   堂上几位长老自然不会轻信他的话,陈长老道:“你莫胡言乱语。”   霍义也道:“小离,你疯了么?你只打过猎,何曾杀过人?你怎么可能设下陷阱杀小五?这些东西,是不是人家骗你有别的用途,从你那里借去的?”   霍离垂头道:“丝网、针,都是我的,狡辩也没意思。虽然牛皮家的屋顶已经被做过手脚,掀开屋顶一处木板就能下去,可寻常人不会有我的速度。整个红蕖峡,也只有我才有那么快的速度,片刻功夫便将丝网和这些特制的铁针全都收了起来。”   一个长老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无声无息,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完这么多事!”   霍离道:“这些绣花针都是精铁打造,是我半年前出谷时见到有女人用过这样暗器。当时我猎了山珍,拿到山外去换了些银子。那个女人觊觎我的钱财,便以暗器来暗算于我。我发现有人偷袭,便躲开了,还要拿下那个女人送去见官。那女人怕被我抓到,便撒出了这漫天绣花针,处处射人要穴,还好她学艺不精,力度和角度都不大好,我躲过了这么厉害的暗器。那女人见我躲过去了,只得赤手空拳和我搏斗。她指上、腕上都带了很罕见的石环,每每会将靠近的暗器吸过来,待将那些绣花针都吸附得差不多了,那女人便不打了,撒腿要跑。我这才知道,她上来与我打斗是假,要收了自己的一套暗器逃命是真。我从未见过那么神奇的东西,只顾惊奇,追上去后,让她交出来这套暗器和石环,我便放她走。那女人为了活命,只得乖乖交出宝贝。我带了这些回了红蕖峡,但并未拿出来给人瞧过。”   霍离又从怀中摸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环,再将绣花针悉数倒出,那些绣花针便好似认路一般,都被石环吸了过去。   长老会厅内一阵惊叹。   霍离道:“那个女人说这是磁石,可以吸铁,但有这样大磁力的也不多见。饶是如此,她还不满意,特地将以前用的暗器又改了一些形状,好让这铁针更好的依附于磁石之上。”   长老也惊叹道:“你居然有这样的物什。”|   霍离道:“我正是靠着在牛皮家的屋顶上做过手脚,又有这磁石可以很快吸走暗器,又仗着一身好轻功,身法够快,这才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了。那时,那位顾公子受了重伤,在全心全意疗伤,江小五只顾担忧他的伤势,两个人居然都没注意到屋内的动静。”   长老问道:“那为何砍人脑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霍离道:“江小五的剑太锋利,端是一把宝剑,我只听人说过那把剑削铁如泥,却没想到会厉害到那般地步。”   顾唯念想起,江小五去牛皮家时,手中宝剑并非她自己惯用的轻巧短剑,而是给薛少河用过的那把剑。那把长剑看起来,并不比她怀中匕首差一星半点。   长老问道:“你为何要砍了牛皮的脑袋陷害小五?”   霍离道:“我讨厌江小五,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样的事。”   长老道:“混账,你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年岁不大也有二十,何故会对一个少女生出这般恨意?”   霍离忽然大声道:“我喜欢穆姑娘,哪个欺负了她,叫她难受,我便要教训哪个。但这件事与穆姑娘无关。我只是看她伤心,问她为什么,她告诉了我。我便自作主张,要弄死江小五。只是没想到,那么厉害的陷阱都弄不死她,她后面跟来个内力惊人的顾公子,生生在顷刻间扭转了局面。我索性便陷害她。”   厅中又是议论纷纷,大家都在指责这霍离糊涂、小气、心胸狭窄。   谢天其道:“你分明是胡说八道。如果谁让穆千月伤心了,你便要设下精巧毒计害人,那怎么不冲我来,偏要冲着小五去?你设的毒计,为什么牛皮搭上性命帮你做戏?你和牛皮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近?”   霍义急道:“小离,你根本就想不出这些弯弯绕的坏点子。你要告诉各位长老实情,或许长老还能看在你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放你一马,你不要一个人扛着。”他虽这么说,语气中却已近乎绝望,并不指望弟弟真的能说出实情。霍离做的这些事,足够他遭到严重惩戒了,就算供出幕后主使只怕也不能脱罪。既然如此,霍离为何还要供出背后主使的人来?毕竟霍离那么喜欢那个女人。身为哥哥,霍义很清楚霍离喜欢穆千月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说痴狂、痴迷,都不足以形容弟弟对穆千月的痴恋之万一。   果然,霍离冷笑一声,对谢天其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当时不在谷内,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你以为穆姑娘是中了情蛊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她为了你,早已精神不济了,你却在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第55章 坚持   谢天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内心简直要崩溃。他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穆千月喜欢,倒了十八辈子大霉才会有霍离这么个情敌。但是不把穆千月揪出来,他也不能安心。如果穆千月不要太疯狂,他可以放她一马。但是这个女人太疯狂了,看样子也不肯悔改,这次若给她逃过了,谁知道她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来。总不能让他和小五为了躲避一个穆千月,就此离乡背井,逃离红蕖峡。他和小五各自的亲长,都是离不开红蕖峡的人,他们两个当然也走不了。   顾唯念也是冷笑连连,问霍离道:“霍公子,我也有个疑惑,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霍离道:“如今我已和阶下囚没有两样,你们要问什么,我还能不答么?”   顾唯念道:“我只想知道,霍公子是如何知道江家的年画后面有个藏东西的地方”她又转头去问江母,“大婶,霍离以前与小五可相熟?去你们家里多不多?”   小五娘道:“霍离以前从未来过我家,小五和他也不相熟,应当不会告诉他这些。”   顾唯念又去看霍离:“霍公子,这就奇了,那你为何会知道那里有地方让你藏暗器呢?”   霍离道:“这与你不相干。”   顾唯念道:“你既然答不出,不如我告诉你吧,一定是有一个和小五相熟,也常去小五家的人告诉你的。对不对?”   霍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顾唯念。千月娘指着顾唯念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疯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红蕖峡里认识江小五的多了,她勾三搭四的男男女女也多了,可不是只有我们千月一个。”   顾唯念道:“穆大婶别急啊,我没有说是你们家千月告诉他的。”   千月娘被说的面上大窘,这才不开言了。   顾唯念瞧着这对装模作样的母女,鼻孔里冷哼出声。她今天一定要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揪出来!就是这些人的诡计,害得薛少河身受重伤,身陷囹圄,还被判为死刑,几乎送了命。   千月娘被顾唯念这忽然变得凌厉又冷酷的眼神看得十分不舒服,忐忑的垂了头,避开了顾唯念的目光,抚慰挨在她肩头的女儿。   顾唯念又柔下声音,问小五娘:“大婶,小五以前有没有在那个墙洞里放过东西?”   “放过。那个方洞下面其实还有一截一米多长的狭缝。原本都是小五淘气才弄出来的墙洞,她自己改了改,竟然也放得东西了。我们家没什么值钱的物什,唯有那把宝剑,我不敢说价值连城,却也是千金难买。因为我一直叮嘱小五要好好收藏,小五便将宝剑放了进去。”小五娘一五一十回道。   谢天其问道:“为何以前从未听小五提起过那把剑,也从未见她用过?”   小五娘道:“你自然是没见过的。那把剑,小五很少和人提起,也很少用,这都是我交代她的,不让她随意在人前显摆。只怕小五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些。就连顾公子,也是凑巧才能见识到那把剑。”   “凑巧?”顾唯念不解问道。   小五娘道:“是了,不过是凑巧罢了。小五难得将那剑取出来擦拭舞剑,就被你大哥看见了。他一时兴起也要舞剑,两个人后来还比试了一场。”   顾唯念心中暗暗啧舌。薛少河这小子真是有两把刷子,很会讨姑娘喜欢嘛。江小五的情郎都不知道的东西,他就先拿来和小五比划上了。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酸成了一颗大青梅,只面上仍是平平静静道:“我看到他们两个比试了,我哥后来还夸那是把宝剑呢。”   小五娘道:“比试完后,小五一时没收起来那把剑,这才提着剑喊着要去砍杀牛皮。若不是这样”她气愤之下,指着跪在地上的霍离道,“只怕这个混账小子,也不能有机会悄没声的砍了牛皮半个脑袋。”   顾唯念道:“大婶说得极是。现下大家既已知道小五没有杀人,大婶也不必在为此事动怒了。”   小五娘道:“我怎么能不动怒,他到现在都不肯说出到底是谁指使他欺负我们小五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想自己扛了这罪呢。真正害我女儿,败坏我女儿名声,揭我当年的惨事,恨不能叫我们母女在红蕖峡过不下去的人,到现在还没揪出来呢。大家都猜出来了,偏人家厚着脸皮装疯卖傻……”   小五娘话未说完,千月娘便听不下去了,发狂一般喊道:“林秋霞,你少血口喷人了。你女儿勾搭男人关我女儿什么事,你别口口声声恨不能将黑锅扣在千月头上。霍离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问他,少在这里欺负我闺女。她被你们小五欺负的还不够惨么?”   千月娘这一发狂,千月便吓得全身抖如糠筛,口中咿咿啊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千月娘心疼道:“乖女儿,不怕不怕,只要有娘在,没人能欺负你。”   千月懵然无知的点点头,好似听懂了一般,这才安静下来。   霍义也生了气,但也只能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劝说弟弟道:“小离,你一定要说实话。人家为了自保,当众推你出去挡刀枪,你别犯傻。”   霍离不敢面对大哥的神情,不由垂眸落泪,但口中仍坚持道:“真的是我一时糊涂……”   霍义气得抬手给了弟弟一耳光:“糊涂,糊涂!你也不想想这么做,对不对得住当年辛苦养大咱们的爹娘。爹娘去世后,一直是我照顾你,你对不对得住我这么些年的悉心教导?你怎可如此任性!”   霍离脸上浮起几道红肿指痕,却仍是垂着头,坚持道:“大哥,是弟弟一时糊涂……”   堂上的陈长老喝道:“霍义,你如今也在受审,不得随意吵闹打人。”   霍义这才收了手,哀求道:“还望几位长老明察秋毫,查清此事。”   厅中人瞧着千月,议论纷纷。众人都听出来了,顾唯念和谢天其都在怀疑穆千月是幕后主使,此刻穆千月不过是装疯。但霍离却坚称,事情和穆千月毫无关系。大家不由乱纷纷猜测,这穆千月到底真疯假疯。   千月缩在母亲怀里,惊恐的看着众人的目光,忽然大叫起来:“回家,回家,娘,回家。” 第56章 刺激   顾唯念着实有些不耐烦,讥讽道:“穆姑娘,我昨日看过你,你是真晕假晕,真疯假疯,你我心里都有数。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要装下去,未免无趣,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大家互相留个体面吧。”   千月好似听不见一般,仍旧大喊大叫:“我怕,怕,娘,回家,回家。”   千月娘喝住女儿:“你闹什么,没看人家都在冤枉你么?咱们今天就站在这里,好好给人审审,洗清了这一身冤枉。”   千月给母亲吓得怔住了,吼叫声生生顿住,再不敢发一言。   千月娘一声凌厉的嗓子吼完,却忽然又放开嗓子哭起来:“我可怜的女儿,你这么身小力薄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狠的心肠,将这样令人难堪的事算在你头上。欺负你人糊涂,又不会功夫,无法辩白,也不能凭着一身武艺给自己讨公道么?”   堂上的长老呵斥道:“哭什么,案子没审完,你们一个个又哭又闹,还审不审了,再这么哭闹下去,我便让人堵上你的嘴,莫怪我不给你脸。”   千月娘的哭声便被她自己生生噎在了嗓子眼里,再不敢出来了。   顾唯念瞧着着实好笑,这母女俩果然一个比一个会做戏,那眼泪和哭声都可以控制自如。   穆千月听见女长老的呵斥,反应居然比自己母亲还大几分。众人只听她忽然尖厉的叫了一声,那一声“啊!”简直好似恨不能掀开了长老会的屋顶。接着,就见她全身抖做一团,好似羊角风病人犯病一般。   厅中瞧热闹的人已有人瞧出端倪了。有上了年纪的人道:“你们瞧啊,她这是情蛊发作了,以前那些中了情蛊的人,便都是这么发作的。”   小五娘一听这个,立刻别过了头不忍再看。这样的丑态,她当年也有过,如今实在不想看别人这番模样。   千月的身体抽搐得厉害,惊得千月父母两口子又是哭又是安抚。霍离焦急之下,欲上前查看,却被霍义死死按住,不许他再跟千月有丝毫瓜葛。   虽然有父母的安抚,千月却丝毫不见好转,忽然间,又是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人便昏倒在厅中,脸色也由最初的苍白转而成了灰败之色。   堂上几位长老也在窃窃私语。一个女长老道:“六嫂,你瞧着如何?”另一个女长老道:“不像作假,分明就是中了情蛊。”陈长老道:“若穆千月真的中了情蛊,那此事便该与她无干。她犯糊涂时,可是在江小五被陷害之前。”   顾唯念和谢天其上前去看昏迷过去的穆千月,还未来得及看个分明,千月娘已如发疯一般吼叫道:“她本来都好了,现在又不好了,都是你们两个害的。我今日便跟你们拼了!”   千月娘伸手去掐谢天其脖颈,谢天其忙隔剑挡开。谢母见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揪住千月娘头发,将她拖到地上:“你敢欺负我儿子!”千月母不甘示弱,人虽然倒在地上,却去抓谢母的裙子,想拉下来好叫谢母当众出丑,谢母只得去护着裙子。两个妇人一时间竟然就地扭打起来。千月父又顾着女儿又顾着妻子,一时也是六神无主。   长老会一时大乱。一众年轻人忙去拉架,谢天其忙上前将母亲拉过来:“娘,别在长老会里闹。”   谢母却道:“我早不想忍她了。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你呢。我刚到这里就听人家说了,这死老太婆在小五家里打你一巴掌,你连躲也没躲,挨了打也不计较”她越说越声高,“她们凭什么这样欺负人,明明是咱们受了委屈……”   谢天其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低声抱怨道:“咱们受什么委屈了?我受什么委屈了?现在被人陷害的是小五,吐血的是穆千月,我好好的。你如果不要去穆家求亲,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其实谢母就算不去穆家求亲,也难保千月不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只不过可能不会反应强烈到这个地步。谢天其心中很清楚这些,但似乎是存心给母亲一些教训,故意将话说成这样。   谢母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怔了半晌,方哭道:“我也都是为你好。”   谢天其不愿母亲继续在长老会中大闹,只得先行扶她离开大厅,临出去前不忘给秦九使个眼色。秦九立刻会意,挪到了顾唯念身边。顾唯念不会功夫,又是使这连番诡计被掀开的头号人物,谢天其这是担心她被人报复,叮嘱秦九护好她。   顾唯念只觉得这谢天其真是越发顺眼了。也难怪红蕖峡里那么多姑娘喜欢她,连江小五那样的姑娘,都能被他拿下了。这穆千月的行事,根本配不上他,也难怪他瞧不上。   ……   谢天其一直扶着母亲出了长老会大厅,谢母这才甩开了儿子:“你不必担心我给你丢人。我知道,我在长老会里闹腾伤你的面子,让人以为你谢天其的妈都不尊重长老会,还有谁肯听长老会的话呢?”   谢天其道:“我是为这个么?你这样吵,案子怎么审?迟迟没有结果,还不是随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心思。他们恨不得让这案子查不出真相。”   谢母道:“我还不是为你好!”   谢天其道:“你这是为我好吗?小五身世不明,你就不肯让我娶她,本来你相中了千月,因为她中了情蛊就要退亲。娘,做人不能这么势利。”   谢母道:“你这是教训我不成?我养大的好儿子,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娘不成?我不是为着让你娶个好姑娘么?”   “娘,你不要每次没道理了,就拿着你是母亲我是儿子来压我。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好姑娘,我不喜欢的姑娘,你非要给我求来,再好有什么用?”   谢母说不过儿子,也不愿这时候跟谢天其吵架,这才软了下来:“我那会儿还不是气昏了头。那求亲的是我,退亲的也是我,千月娘凭什么打你”她伸手轻抚儿子脸颊,“疼么?”   谢天其摇头:“穆大婶那点力道,还打不疼我。娘,这件事是咱们理亏。你听说千月破了身子,还被牛皮欺负过,就跑到人家去退亲,谁不生气?不过是一巴掌……”   谢母立刻又硬气起来:“说什么呢?那谁还不护犊子了?我还不能为这个生气了?那穆千月的爹娘才叫护犊子呢。这会儿指不定还再闹什么幺蛾子呢!”   ……   长老会大厅内,几位长老正在堂上商量,要不要将穆千月送回去。这事看起来,未必与她有关系。   顾唯念冷眼瞧着吐血昏迷的穆千月,忽然道:“穆姑娘,地上凉,你又这么吐血折腾自己,真是可惜,谢公子多一眼都没瞧你。” 第57章 困兽   顾唯念再这样说话已经没用了。穆千月被她刺激过,此番她故技重施,穆千月再没什么异常了。其实顾唯念也没指望穆千月因为她一句话就露马脚,她只是想让穆千月更清楚的了解自身处境,以及谢天其对她毫不在意的态度。或许穆千月会觉得不值,所以逐渐的崩溃,或许穆千月会更恨,恨得发狂,早晚也会露马脚。   顾唯念这句话虽然没刺激了穆千月,但却引起了众怒。众人纷纷指责她不该如此说话。毕竟真相未明,穆千月看起来也是真中了情蛊,好不可怜。就连霍离也腾的起立,似乎要对顾唯念不利。秦九见状不妙,早已挡在顾唯念身前。   堂上长老怒道:“霍离,你好大的胆子!”   霍离身怀绝技,他若不肯乖乖跪着,落在几位长老眼里,那情形可比穆大婶和谢大婶吵一吵严重多了。霍义连忙拉了霍离跪好。   堂上长老又道:“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先将穆千月带去后堂歇息。”   千月娘忙道:“长老,千月中的是情蛊,不能只将她抬到后头去,还请长老帮她化解蛊毒。我女儿是冤枉的,她没插手这件事,她不该死。”   顾唯念看着大乱的长老会大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相信穆千月无辜的人,自然会觉得她说的话过分,但又何至于弄得群情激奋?人群里好似有人在等待时机,故意煽动人群乱起来一般。   小五娘见此情形,高声道:“还请几位长老继续审案。这穆千月的蛊毒,应该找个大夫来解,关几位长老何事?”   顾唯念也道:“霍离还没交代,他是如何使得牛皮居然如此配合他,肯为他的诡计送死。”   千月娘向几位长老跪下哀求:“我们虽有那解蛊毒的药方,可也是初次使用,不知是不是用法不对。几位长老当初都是跟在尤将军身边的,必然知道正确的法子,只能求几位长老先行开恩救救千月。”   顾唯念这才知道穆千月玩这把戏是要什么了。她要拖延审案的时间,甚至想要支走几位长老,至少要支开一两位长老。   明明处境已经如此不妙,仿佛已置身绝地,穆千月偏偏就能执拗的反击,使出来的招数也让顾唯念摸不着头脑。   不得不说,穆千月对红蕖峡太了解了,对几位长老也很了解。几位长老自然不忍心看着穆千月遭此劫难,商量片刻后,当中一位女长老起身道:“将穆千月抬到后堂,孙大夫可在,也到后堂来,负责配药煎药。我也跟至后堂,看看你们到底弄错了哪一步。”   几位年轻人立刻照办。陈长老又道:“六嫂先行离去,我等继续审问此案。霍离,你要实话实说。”霍离叩首道:“霍离绝不敢有丝毫隐瞒。”顾唯念心知有诈,眼看那位女长老要往后堂去,只得道:“长老留步,请长老信我,这个穆千月诡计多端,我昨日去探望她时,她分明就是在装晕。今日她虽比昨日做戏逼真,那也瞒不过我去。长老若不信我,定要救红蕖峡子民,也还请多多注意安全。”   千月娘简直要给顾唯念气死了,爬起来就要去撕她嘴:“这种时候你还冤枉我女儿,你为何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秦九忙举剑将千月娘挡住了千月娘:“穆大婶,这里是长老会,不是给人随便打人闹事的地方。”   女长老也不悦道:“穆家媳妇儿,顾姑娘说的话,也只是她自己的判断。你们家千月若是被冤枉的,自然清者自清,你在这里连番闹事,还没闹够不成?”   千月娘遭到呵斥,这才怏怏退下,复又跪倒在地。女长老听了顾唯念的话,也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轻信穆家人的话。千月娘则跪在地上哀哀低泣:“我们家和小五家,本来也好好的。两家人有来有往和和气气。今日闹成这样,我也觉得难看。可我总不能任由自己的女儿被糟践。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这心里还糊涂着呢。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事情忽然就扯到了千月头上。明明受委屈的是千月。她和小五是自小的情分,硬是被人家抢了未婚夫婿,接着又被人下了情蛊,变得疯疯傻傻。”   女长老道:“行了,别再哭了,我先去救千月。”   看起来,这女长老虽面上十分严厉无情,又因误会江小五杀人,做出过昏头的决定,但其实内心里还是很爱惜谷内子民的。如此,顾唯念便更不忍心几位长老被蒙蔽,自然也更不能容忍穆千月奸计得逞,情急之下,忙道:“我能证明穆千月是装晕,她就是要趁机害人。长老三思。”   ……   谢天其对谢母斗嘴争执的地方距长老会很近,就在长老会外面背离人群处的一株红茱树下。看母亲理屈词穷不再开口了,谢天其这才道:“娘,今日之事,我会处理好。长老会里人太多,小心被挤伤。我先送你回去。”   谢母不悦道:“还跟我装什么从容淡定?江小五一出事,只怕你那心里比天塌了还急。”   谢天其唯有苦笑:“娘,你别打趣我了,快走吧。”   谢母一边和儿子一起往家去,一边道:“现在江小五安全了,我看你也松快了。平日里对外人斯斯文文的,对着自己的老娘你脸红脖子粗的。”   “我哪有……”   母子两个正争执,人群里忽然挤出来一个年轻人,几步追来:“天其。”   谢天其忙停下脚步。年轻人追上来道:“天其,里面情形有变。”   谢天其问道:“怎么了?”   年轻人附耳低语几句,谢天其不由眉峰紧蹙:“我还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女人无论如何是抵赖不得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幺蛾子?”   年轻人道:“天其,你还是怀疑千月么?我瞧着她……挺可怜的。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谢天其并未接话,只是蹙眉沉思,片刻后,他道:“你先送我娘回去,我去后堂瞧瞧,看那里到底什么情形。”   谢天其说完,匆匆离去。因长老会正厅外被堵得水泄不通,他绕道去了后面。穆千月情蛊发作,长老会又不可能在事实未明的情形下放她离开,按照长老会以往的行事,必然会带她去后堂好生治病。若只是为了逃避审判,穆千月只要装晕即可,可她大费周章弄得自己像蛊毒再次发作,穆大婶还请求长老亲自给她治病。这分明是故意将长老引去后堂。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谢天其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只觉得穆千月的举动很危险。   ……   谢母在后面急得直跺脚:“话都没留一句,就把自己老娘扔在这儿了!”   年轻人道:“谢大婶,咱们先走吧。”   谢母一瞪眼:“我走个屁,我得在这儿看着别出了什么乱子。”   年轻人无语抬头望天,他觉得吧,这位大婶留在这里才容易出乱子。   ……   长老会大厅内,堂上女长老双眸直直盯着顾唯念:“你说!”   顾唯念道:“证据就在白石峰。”江小五带她和薛少河打猎时,进入的那座白石头山被红蕖峡人称为白石峰。她们就是在白石峰里遇到了穆千月。那时候的穆千月,赤、身、裸、体看着好不可怜。没人会想到,一个娇美如花的柔弱少女会如此糟践自己,顺理成章便认为她遭了什么劫难。后来她的痴傻,才没有被人怀疑。   女长老道:“话说清楚。”   顾唯念道:“穆千月失踪后,江小五就是在那里发现穆千月的,她当时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分明是在那里跟人苟合。” 第58章 惨叫   千月娘一听顾唯念这话,顿时气得目眦欲裂,一声怒吼,一下子便破了音:“你胡说!你敢毁我女儿名声!”一嗓子吼完,便又要扑上来撕扯顾唯念。   红蕖峡民风保守,一个女人由于中了情蛊被人趁机占便宜这才破了身子,尚且被一些人耻笑,何况是主动与人苟合。这样的话若被人当了真,千月便不可能在红蕖峡里安稳生活了。千月娘对顾唯念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秦九自然不会给千月娘撕扯顾唯念的机会,依旧隔剑将她挡开。只是这千月娘比先前更加激动,硬是抓着剑鞘不松手,竟有跟秦九扭打的意思。   秦九烦不胜烦,不待堂上长老开口,忽然抬手,一掌切向千月娘左肩,这妇人便软绵绵跌坐在地,无力起身,骂人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秦九冷声吓唬千月娘道:“再闹就将你绑起来。”   千月娘兀自呜呜咽咽起来:“你们学了尤将军传下来的功夫,就是为了欺负手无寸铁的妇人么?”   秦九知道自己的嘴皮子说不过女人,干脆闭口不言了。堂上长老道:“顾姑娘,事关别人的清白,你要一五一十的说,不得有半句虚言。”   顾唯念原本不想说穆千月当时的情形,但这女人既然把人逼到了这份上,她也没那份善心体谅她了。顾唯念冷漠的瞥了一眼吐血昏迷的千月:“当时,我们见到穆千月那副丑态后,并没有多想。小五还以为她遭了什么罪。我们将她救下后,小五先去乡民家里借来衣衫给她穿了,这才带她离开了白石峰。那日借衣衫的人家,定然认得穆姑娘身上这衣裳,也会记得借衣服的事。”   人群中立刻有个中年妇人举手道:“我记得,那衣服是江小五从我们家借的。”   众人又努力往两旁挤了挤,分出一条细细的路来,这妇人便挤来挤去,终于到了前头。妇人看了一眼穆千月身上的衣服,道:“没错,就是这身衣服。和我相熟的几位邻居也能认得,这是我的衣服。江小五问我借衣服时,说是她自己穿。我还说,你身上那衣服比我这身好看多了,怎么还借我的?她……她就给我几个铜板,说是要出谷办些事,穿那么好看不合适。我心里奇怪,她怎么不借同村妇人的衣服,大老远跑我这里来。可那江小五脾气古怪,我怕惹急了,她去借别人的,再不给我铜板了。所以也没多问,借给她了。这如今倒好,衣服穿在穆姑娘身上了。”   顾唯念解释道:“小五是体谅穆千月的难堪,所以才没说出是为赤、身、裸、体的穆千月借衣服。”   千月娘面上表情不定,似乎是深悔自己没早早给女儿换一身衣裳。她无法辩白此事,唯有高呼冤枉。但因力气不济,喊冤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堂上长老道:“就算那日江小五真的为穆千月借过衣服,也不能说明什么,或许穆千月当时衣服破了呢?这在山里也是常发生的事。顾姑娘,你拿什么证明你说的话?”   江小五当初怕伤了穆千月的面子,是以,除了千月父母,没有对别人说起穆千月在山里的情形,即使借衣服时,也撒了谎。如今反倒遇见这样的情况。   千月娘道:“长老明鉴,这顾唯念定是撒谎。”   顾唯念却道:“我已经说了有证据。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当日诸多疑点,我们却只忙着救治穆千月,反而疏漏了。我可说出当日见到穆千月时的详细地点,她平日的衣服首饰,定然就在那附近。”   穆千月要装疯卖傻,法子多得是,何必躲到深山老林里光着身子乱跑?说不定她当时是和人在苟合,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想江小五一行人去了,还发现了她的形迹。穆千月一时来不及遮丑,干脆就将光着身子现身。她当时身上那么脏,难说不是在草堆里滚的。顾唯念虽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却偏偏恰好不小心撞见过男女野合。初见千月时,她之所以没往那方面想,一来是被千月那副模样惊到了,二来发现千月痴傻,便以为千月什么也不知道。加上江小五心急救人,一行人便稀里糊涂迅速离开了那里。   至于长老会的人现在过去还能不能见到千月的衣服首饰,顾唯念并不关心。她只是想拖住那女长老的脚步,不让女长老去后堂罢了。   千月娘似是恨不能掐死顾唯念,怎奈没力气起身,只能坐在地上,口中恨恨不平道:“好个歹毒的女人。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肠却这样狠,为了帮自己的朋友脱罪,便要陷害无辜的人。就算我女儿那时是……光着身子的,你又怎知……怎知不是有人强扒了她衣服的……说不定还是你们扒了她衣服丢在那里,又故意借了别人的衣服给我女儿穿,也好留个人证,帮着证明你们那些鬼话……”   顾唯念冷笑道:“江小五救了你女儿,如今你到来说这样的话埋汰江小五。你这样的娘也难怪教出千月这样的女儿。我看呢,还是让人先去白石峰搜来她的衣衫。这段时间,就让穆姑娘躺在这里好了。我敢打包票,这穆姑娘死不了!”   顾唯念话音才落,穆千月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口中再次呕出黑血,脸色也渐渐发黑发紫,就连呕出的黑血,也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息。   穆千月的情形看起来比方才更加危急了。围观的人本来已被顾唯念说服,可是看着穆千月的样子,便又纷纷倒戈了。这可怜的少女,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作假。几位长老也在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对此事的看法。   顾唯念掌心不由泛出冷汗。连她这么笃定的相信穆千月在做戏的人,都有些分不清这病势的真假了。看起来太像真的了。难道谢天其的推测出了错?一切跟穆千月无关?可是霍离明明就是在帮穆千月!又或者,穆千月这招是在用苦肉计?敢把自己弄成这样子,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对自己都这么狠!   千月娘忽然慢慢爬向几位长老:“求几位长老救命啊!”她没有力气,根本站不起来,连爬都爬不快。   方才那位女长老见此情形道:“顾姑娘,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会派人去白石峰查看。只是这穆千月,我们也要救。来人,将穆千月抬到后堂。”   顾唯念大惊:“长老……”   那女长老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顾姑娘不必多说。穆千月究竟有没有犯错尚未可知,长老会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   很快有两名年轻人上来,抬着穆千月进了后堂,女长老也随后进去。一名五旬上下背着药箱的男人也跟了进去。一个年轻人上前扶起了千月娘,也往后堂去了。穆千月先前都吃过什么药,在场的人里,也只有千月娘最清楚。   长老会大厅里又是一阵扰攘。这离奇的事,惹得红蕖峡人猜测纷纷。   顾唯念朝秦九比了个眼色,朝后堂努了下嘴。意为让秦九也跟进去。   秦九低声道:“顾姑娘,天其让我保护你,我……”他话未完,后堂内忽然传出两声惨叫。 第59章 变故   大厅中人听到动静,惊觉不妙,纷纷涌向后堂。一众年轻人迅速提剑入了后堂,连秦九也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循声而去,顾唯念也跟了他去。众人正往后堂去时,只听里面又是一声惨叫。接着是女长老叫“住手”的声音,以及孙大夫的“救命”声。   千月娘的气息太弱,即使有出声,只怕也被这吵嚷声湮没了。   大厅这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众山民想去后堂瞧个清楚,却也难以挤过去。倒是堂上又有两位长老进了后堂看情形。霍离霍义均起身要往后堂去,却被堂上长老制止。   又有一位女长老道:“众位乡亲稍安勿躁,此地人多,以免发生拥挤踩踏,我等自会查清后堂之事。”   大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顾唯念紧随秦九进了后堂,才进去便惊呆了。跟着女长老进入后堂的三名年轻人,此刻都已躺在地上,全无声息。三人项上皆多了两道长而深的剑伤,鲜血溅得满屋都是。   女长老受到惊吓几乎呆住,手指前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孙大夫躲在一张八仙桌下,抱着头瑟瑟发抖。顾唯念抬眼瞧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穿过后堂后面长长的院落,身子一跃而起,翻墙而出。   一个年轻人抽出长剑,喝道:“追!”一行年轻人随即鱼贯而出,追了出去。   顾唯念心中却是一个咯噔,刚才那个背影,怎么那么像谢天其?   秦九和顾唯念惊诧下,不由望了一眼对方,二人目中皆是惊疑不定。目光一对之下,秦九立刻明白,看那个背影像谢天其的人并非只有他自己。他再顾不得守在顾唯念身边,拔足追了出去。顾唯念也没有心思继续回到厅中等待,也跟着追了出去。   秦九一行人很快便翻出院墙。顾唯念一直跑到后头看了一眼,只恨这段围墙后头没开个门。前面大厅里挤得水泄不通,想从那里绕过去是不可能了。这么一想,顾唯念便将旁边倒着的木梯子竖起来,蹭蹭蹭,几下爬了上去。刚刚站到墙头上,她便呆住了。   谢天其倚坐在围墙对面一株红茱树下,安然闭目,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怎地了,手边长剑染血,置于地上。   一行年轻人围在树前,似乎都被惊到了,迟迟未动。只有秦九俯身在前,唤着谢天其的名字。   原本无法挤入厅中的红蕖峡百姓,本在厅外等候,发现这边情形有变后,人群便纷纷流向这里。与此同时,长老会大厅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吼声。   “四长老说谢天其潜入后堂杀人啦!”“朱刚、卫风、谈肖都被杀了!”   很快,大厅中的人也纷纷涌向树下。谢母匆匆赶来,拨开人群,挺身护到儿子身前:“你们要干什么?我儿子不可能杀人,再说朱刚他们跟天其无冤无仇,天其为何要杀了他们?”   扰攘省很快吵醒了谢天其。他揉了一把后脑勺,抽了下唇角,似乎是头很痛的模样。   顾唯念站在墙头上,看着这情形,手心里渐渐泛出冷汗。穆千月不是只想害小五一个,她要让谢天其也身败名裂,无法在红蕖峡立足。   谢天其似乎还没弄明白事情原委,迷迷瞪瞪看着众人。   站在高处的顾唯念忽然大声道:“大家不要轻信眼前的骗局,如果谢天其要杀人,绝不会傻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   厅外的人很快又流向厅内。这次,谢天其也跪在了厅中,向众人讲述方才发生的事。   “我疑心穆千月心存不轨,做戏骗人,便想潜进后堂瞧瞧她到底要玩什么把戏。谁知才进去,便被人在后面偷袭,将我打晕了。等我醒来,人已经在红茱树下。”   听起来,他是无辜的。只是那位被称为“四长老”的女长老却不信他的话。四长老怒道:“分明是狡辩,我亲眼看到你杀人,还不承认?你哪里是要杀朱刚和卫风,你那一剑分明是冲着我来的。若非朱刚和卫风保护,死得便是我了。”   谢天其急道:“天其怎敢对长老不敬?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千月娘啐道:“我们都亲眼瞧见的,你莫抵赖了。”她现在已恢复了力气。秦九那一掌毕竟拍得不重,掌力已失效了。   孙大夫也道:“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谢天其本就在发懵,又见众人各个都不相信他,纵然平日里再好的修养,此刻也难免恼怒:“我要杀长老,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留这么大个把柄给你们。我杀长老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千月娘道:“我们哪里知道你是为什么?谁知你是不是突然失心疯呢?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也难说得很。”   顾唯念瞧着厅中情形,觉得事情越发诡异离奇了。   四长老和孙大夫又口口声声说,杀人的真的是谢天其,这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要么是四长老和孙大夫撒谎,要么是谢天其撒谎。当然也有可能,他们三个都没有撒谎。是有人为了穆千月,处心积虑制造了这样一场误会。   可是,穆千月就算心思再深沉,凭着她一个人,真的有这么大本事吗?霍离愿意为她发狂也就算了,总不至于人人都要为她发狂。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这个人不顾一切,那可是大不同的。如今,霍离人已经跪在这里,那个肯为穆千月主动送命的牛皮也已送了命。究竟还有谁会帮着穆千月,陷害谢天其呢?还得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可以在瞬间杀死三个年轻高手。   居然可以设下这样多变又精巧的骗局。这骗局的制造者,实在不像是穆千月。   或许,事情比她想象得更复杂。在这里搅弄风云的,只怕有更厉害的人,或许连穆千月都不过是一枚棋子。   不知怎地,她忽又想起初入红蕖峡时,江小五对她说得那句话————如今的生活,越来越不如以往平静了。   看来这红蕖峡,真的是暗流汹涌。这件所谓的杀人案,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因爱生恨制造冤案这么简单。 第60章 变故   厅中正是一片议论纷纷声时,忽然又有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道:“朱刚和卫风虽然与谢天其无仇无怨,但是谈肖却和谢天其有旧怨。”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就见人群中一个老者缓步走出,道:“莫非长老会的人已经忘记了么,谈肖两个月前指责谢天其以权谋私,贪墨购买日常所需各类杂物的钱粮。”   红蕖峡里本没多少钱,大家多是耕种打猎为生,有时也下河抓鱼虾蟹来吃。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养鸡鸭鹅,牛羊猪,再开辟几处菜畦。连平日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靠自己纺线织布来做。   但总有些东西,自己做着麻烦,明明天下太平后,谷外到处都有卖的,何必自己动手做。于是,长老会便开始安排人手采买东西。每次都是统一收了各家富余的粮食或者鸡鸭牛羊猪肉等等,装了车拉到谷外的市场上卖掉,拿了钱买谷内人需要的生活用品。渐渐的,红蕖峡里还积攒了一些银钱。红蕖峡人卖粮食牲畜得来的钱,买了日常要用的物什、常吃到的丸药后,根本用不完。这些钱,便被收在长老会。待到下一次采买物品时接着用。直到用得差不多了,再统一去乡民家里收粮收牲畜。也有入谷前,身上带着些许珠宝银钱的,也能直接将钱财给长老会拿去采买物品。   这一笔笔的开支和进账,长老会每次都会在各村张榜明示。这些事,秦九都对顾唯念大致说过的。如今,负责为红蕖峡百姓采买物什的人是谢天其。在这么个位置,的确是有很多机会中饱私囊。   顾唯念从旁细细打量说话的老者,看打扮也是个寻常的红蕖峡山民,只是眉宇间自有一股气势。   谢天其听到那老者这样说,辩白道:“我没有贪墨钱物,上次几位长老已经查明了这件事。”   谢母道:“天其中饱私囊?那怎么我们家现在吃的穿的用的,也没比人家好呢?天其辛辛苦苦为红蕖峡做了这么多事,你们却反过来冤枉他。冯老爷子,您是个有德的长辈,这种时候,您不是该帮天其主持公道么?怎能在这种时候踩天其一脚呢?”   那被叫做冯老爷子的老者不悦的拉下脸,道:“我不过是说出自己看到的事,几位长老自会主持公道,什么叫踩天其”老者又回身扫了一眼人群,“小六子还没来么?看不到自家婆娘一直在厅上折腾么?还不来将人带回去管教管教。”   谢母被长辈教训,脸红道:“我不过是看不得天其被冤枉,哪里有闹。”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人群后头响起:“冯老爷子,我来晚了。”回完了冯老爷子的话,一个中年山民很快也从后头挤了进来。   不待那中年山民开口教训,谢母已先道:“当家的,咱们天其是被冤枉的。你快帮帮他,一定是有人眼红他。我早说了,让他别管红蕖峡的事了。为人家做这么多事,累得半死不活,还要被人怀疑偷东西,这到底图的什么?还不如打猎痛快。”   谢父斥责道:“先听长老的话,你不要总是插嘴。案子问不清楚,天其的冤枉也洗不清。”   谢母这才安静下来。   只听那个被谢母称为冯老爷子的老者又道:“谈肖指责谢天其中饱私囊,贪墨钱粮,此事真假不知。长老会既已调查过,说谢天其是冤枉的,那想来天其是被冤枉的。可谈肖确实因为此事,与谢天其结怨,这也是事实。”   谢天其辩白道:“可我并没有因此怨恨谈肖。他不过是看到我偷偷买了镶珍珠的金簪,起了误会罢了。误会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长老会知道我是因为采到了一颗老参才换了簪子回来,已经还我清白了。在我看来,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谢母听到这里,眼圈便红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说话了:“你这傻孩子,你没事给我买什么簪子。那样式,我一个半老的妇人又戴不出去。还不如把那老参给你爹补了身子,也省得人家冤枉你一场。”   谢天其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古怪,嘴角抽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顾唯念却听出不对劲来,嘴角轻轻一扬,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谢母说完这话,忽然也回过味儿来,恍然大悟道:“哦,你个混小子,那簪子是买给江小五的吧?结果让人家发现了,你不敢当众承认是买给江小五的,就说是买给我的。你拿着你娘来当垫背?”   她话音刚落,厅中便是一片笑声。本来这诡谲的案子,弄得人心惶惶,此刻反倒多了一丝奇妙的轻松。   谢父只得又道:“刚说什么来着,你闭嘴,听长老问案。”   堂上一位长老道:“我听出来了,冯老爷子的意思是,这谈肖曾经冤枉过谢天其,谢天其必然对他怀恨在心,所以,谢天其是有杀人动机的。对不对?”   顾唯念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奇。连长老会的人,也如此尊敬这个老者?居然也叫他冯老爷子?   冯老爷子道:“我老头子不过是就事论事,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谢天其忙道:“可我真的早就不怪谈肖了。何况朱刚和卫风与我无冤无仇。再说,就算我心中还有怨,为何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谈肖?”   冯老爷子道:“这我便不清楚了,我只说谈肖之事。”   还不待谢天其和诸位长老说话,大厅外面又想起哭号声和扰攘声。听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个哭“刚儿”,那个哭“小风。”   原来是朱刚和卫风的家人也到了。这倒也稀奇,这两家人竟然都是现在才来。   顾唯念看了一眼堂前地上摆着的三具尸体,俱都已经被一张轻薄的白布遮盖隔断生死,躺在白布下的人,再不必受到红尘喧嚣的打扰。   年纪轻轻就这么糊里糊涂死了,真是可惜。   红蕖峡百姓原本是逃难至此,所求不过是太平。如今不仅有了太平的日子,还有了富余的家产,可却也因这份富足而有了纷争。真是令人唏嘘感慨。   只是,谈肖的家人怎地这会儿还不见人呢?   顾唯念正思索间,朱刚和卫风的家人便也依次挤了进来,扑倒在尸体旁大声痛哭,厅内情形一时好不凄凉。连围观的山民们,也有不少人跟着抹泪。三个年轻人毕竟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又一直为红蕖峡里大小事务奔波。如今大家纷纷记起了三个人生前的好,气氛一时甚是悲伤。   一个老太哭着哭着,忽然叫道:“谢天其,我要你给我孙子抵命!”   老太吼完,便朝谢天其扑了过来。秦九忙上前将人拦住:“朱奶奶,你莫如此。事情还没弄清楚,天其肯定是冤枉的。”   堂上几位长老连声制止堂下的闹剧。一位长老怒道:“我红蕖峡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人命大案,出了这样的事,你们竟然还要阻碍问案不成?糊涂!”   一句话吼得众人又安静下来。就在厅中万分安静之际,一个声音似乎是破空而来,平地响起:“我能证明谢天其不是被冤枉的。朱刚和卫风知道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他才要杀朱刚和卫风灭口。” 第61章 乱象   顾唯念正惊诧时,方才说话的人也到了前头。竟是个和冯老爷子穿衣打扮,气势举止都很相似的人。两个人年龄虽大,穿的都是一身酱色粗布裋褐。不知道的人,乍看之下,几乎要以为这两个人是亲兄弟。认真瞧才会发现,二人的长相全然不同。顾唯念自然也不会认得这人,但是看起来,别人都认得,这人就连威望似乎也并不比刚才那位冯老爷子低。   谢天其道:“徐老爷子请说明白,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后头来的这位被称为徐老爷子的人,道:“这就要问你那好爹爹了。他方才去干什么了,为何这么久才到?”   谢父看起来并不像是个会做戏的人,被人这么一问,顿时面色大变。   徐老爷子却偏要盯着他追问道:“你倒是说!”   谢父道:“我……下地锄草去了”谢父似乎想起来什么不妙的事,额上渗出几丝冷汗,“咱们两家地头挨得这么近,你不会……你老不该看不到我下地啊。”   徐老爷子道:“不错,正是因为咱们两家的地亩挨得近,所以我才看到你在地里做什么。谢老六啊谢老六,我该说你糊涂,还是该说你未雨绸缪呢?你早年便选了一块那么荒僻的地段耕作,原来不是为着那里好长庄稼,竟是为着那里地段荒僻人烟稀少,你干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只是你没想到,我两年前也会去那里开辟了一块庄稼地吧?可巧,你下地后都在做什么,我总能瞧见。”   谢父急道:“你怎么说的我好像经常往那地头埋东西……”谢父话到这里连忙闭口,却也来不及了。众人听得一片哗然。   徐老爷子道:“大伙儿都听见了,我正是看到他在地头埋东西。他们家地头有一棵红茱,东西就埋在红茱树下。我虽离得远一些,却也能瞧见他埋的是个赤金盒子,我虽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想来也很贵重,毕竟单那个二尺见方的金盒子,也能值不少钱了。他谢天其近两个月,时常在谷中奔忙,这确是为大家在做事。可他进山打猎也少了,没听说他又挖出了什么老参、灵芝,也没听说猎来什么熊掌鹿皮。谢老六更不消说了,不过是天天种地种菜。他们哪里来的钱买这样的金盒子?依我看,就连谈肖当初到底有没有冤枉谢天其,也难说得很。”   居中而坐的那位长老闻言道:“小宋,小陆,黄言,你们去谢家地头的红茱树下瞧一瞧,是否真有徐老爷子说的金盒子。”   立刻有三个年轻人出列。长老交代道:“近日谷内不太平,你们一切小心。”几个年轻人齐声应下后,便依照长老所言,匆匆离去。   那为首的长老又问道:“谢老六,徐老爷子没有冤枉你吧?”   谢老六急道:“长老明鉴,这可真是冤煞我了。那金盒子……是,是有。可那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我是今晨下地锄草时,不小心碰到这么个盒子,起初只是磕碰到一个角,翻出来一看,才晓得是这样贵重的东西。这金盒子被埋在我们家地里,还埋得那样浅,若给人看到,我们哪里说得清!我想起天其之前被人冤枉过,这心里便打鼓,就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编排天其的不是。我想来想去,便没有原样埋回去,而是将那金盒子埋在了红茱树下。我本想着,等天其回来再告诉他,让他去查一查这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红蕖峡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又事关谢天其,这谢老六居然还来得这么晚呢。   谢天其听得神情迷茫:“爹,你说咱们家地里多了一个金盒子?”   一位长老又道:“谢老六,你为何要换了地方埋那金盒子。”   谢老六道:“我并不知道那盒子究竟怎么回事,又担心是有歹人作怪,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东西埋在我家。我还想着要抓那歹人呢,为防我不在时,歹人将东西弄走,再没了证据,我便将金盒子换了个地方埋。这样,一来人家看不到,不会又疑心天其贪墨,二来,原本埋金盒子的歹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自己的东西。”   长老问道:“那金盒子里是什么?”   谢老六道:“明珠,每一颗都那么大”他拿手指头比划了一个小圈圈,“圆滚滚的,又白又亮。看一眼都要被闪花了眼。”   谢天其听到这里,反而松了口气:“若真如我爹所言,那东西决不可能是我贪墨得来的。那样的明珠,我一粒也买不起,整个红蕖峡这些年累积的财富,只怕也难买来几颗。我去哪里贪墨这么多钱?”   冯老爷子冷笑道:“谁说这是你贪墨得来的?你一身的功夫,又常出谷,想些法子弄来一些宝贝,岂不简单?”   众人听了这话,再联想起霍离仗着功夫好,强抢来的磁铁和特制的绣花针,便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谢天其又惊又怒:“你说那东西是我偷来的抢来的不成?冯老爷子,这样的罪名不能乱扣。改明儿我若往你家里偷偷放几颗明珠,是不是也可以诬赖你呢?我若从你家里搜个女人出来,是不是就能说你为老不尊呢?”   “混账!”冯老爷子手一抖,明明紧束的袖子里,忽然毒蛇吐信一般,闪出一道二尺来长的薄薄的铁条,一下便抽在谢天其背后。他的力气很大,动作很快,众人不过眼前一花,但闻“啪”的一声,谢天其背后的衣服顷刻间已被划开,衣内一道皮肉顿时翻出来,那一尺的落处,已是血肉模糊。   这人出手真是狠辣,顾唯念看得心里发紧。谢天其只是眉头紧蹙,沉沉闷哼一声。   谢母顿时闹起来:“姓冯的,你干什么?我儿子招你了?长老都没罚他,你凭什么?”   谢父看到儿子挨打,面上明显也是一惊,但他似乎更怕妻子在这种时候跟冯老爷子闹起来,忙训斥道:“不要吵,待长老查清此事,自然会还天其一个清白。他这么跟冯老爷子说话,不该挨打么?”   顾唯念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这个冯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他这样打人,谢天其既不敢躲,挨了打也不敢回一句嘴。反而一边的谢父还在道:“天其,跟冯老爷子赔不是。”   谢天其看起来本是个很会哄长辈开心的人,这会儿却梗着脖子硬挺挺道:“刚才出言莽撞,是我的不是,可冯老爷子分明是为着谈肖,便要胡乱冤枉我。他心疼谈肖可以去找真凶,为何要将气撒在我身上。”   顾唯念心道,看来这位冯老爷子与谈肖有渊源,所以才要插手这件事。   冯老爷子怒极反笑:“很好,几句话就将我说成了个老糊涂。这就是你们长老会的做派。谢天其,我与你的授艺恩师好歹也是至交,你这是要欺师灭祖不成?”   和恩师是至交,与是恩师是两码事。别说谢天其也没做什么,见了他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儿,就算真做了点儿什么,也称不上欺师灭祖。这顶大帽子,这冯老爷子扣的着实有些狠。顾唯念心中暗暗反感这个姓冯的老头子。   幸好堂上几位长老不糊涂。一位长老道:“冯老爷子,天其说话虽不中听,可你曾收养过原是孤儿的谈肖。谈肖与你,既为师徒,又是父子。虽然谈肖生前惹了你老人家不快,被你赶出家门,但你们还有几分情分。谈肖已死,生前唯与谢天其结怨。这件事,冯老爷子确实应当避嫌。否则,岂不要被人说嘴?”   冯老爷子一声冷笑:“说我什么嘴?”   “你方才所为,分明是认定了谢天其害死了你徒儿,便不分青红皂白……”   “哪个不分青红皂白了”冯老爷子更怒,又转眼去瞧坐在另一侧的四长老道,“四长老,方才可是你说,亲眼看到谢天其杀人。”   那位四长老方才受了惊吓,后来便换了一位女长老去后堂帮穆千月治疗蛊毒,四长老来到堂上后,一时难以平复情绪,便远远坐到堂下另一侧,没再问案了。   此刻忽然被冯老爷子点名问话,四长老先是惊了一下,这才迷迷糊糊答道:“是,是呃,我亲眼看到的。”   冯老爷子又怒视谢天其:“你还敢抵赖不成?”   谢天其道:“真的不是我杀人。红蕖峡天天有人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闹争执,难道各个都要杀人?”   冯老爷子冷冷道:“可是谈肖不同。任谁都能看出来,待到几位长老中有一人卸任,只怕你就要在红蕖峡内理事。如此年轻,却有这样的威望,真是不简单。你也确实为红蕖峡付出许多心血。这一切,却几乎毁在谈肖那个莽撞孩子手里,你能不恨他?他们三个各个武艺高强,若非是认识的人忽然出手,他们一时间没有防备,怎会被你轻易杀死?”   谢天其道:“冯老爷子,你只顾针对我,只会便宜杀谈肖的真凶。”   长老会里的年轻人,今日死了三个,跪着受审的有两个,方才又安排出去了三个,跟去后堂看护穆千月,保护女长老的,有四个。因为朱刚和卫风的死,还有几个年轻人被派出去,在长老会外围巡逻,以免又有人闯进来杀人。大厅中一时间竟也没剩了几个年轻高手。   顾唯念环视四周,总觉得这情形说不出去的古怪。她悄悄后退几步,几乎缩进了人群中,又低声问旁边的人:“这位冯老爷子和那位徐老爷子,是什么人哪?看起来,端是厉害。”她不好上前问谢父谢母,那也显得太扎眼,只好来问旁人。反正这时人群中正在低声扰攘,猜测徐老爷子方才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被湮没在扰攘声中,并不会显得突兀。   被顾唯念问到的人是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怔了一下,便回道:“两位老爷子原本是尤将军的卫队首领。如今已是望七高龄。”   顾唯念咋舌,岁数够大的啊。看起来也不过年约五旬,老人家保养很得体么。她道:“怪不得这么有威望。”   那妇人道:“可不是么。原本就是尤将军留下的人,何况咱们红蕖峡的年轻人,昔年也都是跟着几位首领学艺的。”   “是吗?”   妇人道:“尤将军那卫队里各个都是高手,何况还是卫队头领了。当初就是尤将军命卫队亲兵传艺,让红蕖峡百姓得以习武强身,打猎谋生,对抗山间野兽。几位首领也有授徒,不过不多,人家说了,贵精不贵多。不过……教谢天其武功的那位老爷子,因早先打仗时受的旧伤复发,已过世了。”   顾唯念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难怪这冯老爷子和徐老爷子这么受人尊敬,连几位长老也要称呼一声“老爷子”。   顾唯念又问道:“听说这几位长老,早先也都是尤将军身边的人?”   中年妇人道:“这几位长老都是尤将军生前的智囊。尤将军生前便一直让他们主持打理红蕖峡内的大小事务。”   原来都是幕僚出身。这尤将军身边居然还有三位女幕僚!这三位女幕僚,看来不到五十,真实年龄,只怕也是不到七十,如此算来,她们给尤烈做幕僚时,还不到三十。这尤将军果真不愧是个传奇将军。   只是红蕖峡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只怕这几位军师日后便是去了九泉之下,也没什么脸面见尤将军哪。   只听堂上长老又在顿着拐棍道:“安静,怎地又开始扰攘?这样的时候,你们竟还不顾念红蕖峡的安危不成?”   顾唯念等人立刻安静下来。   又一长老问道:“徐老爷子,你方才说,朱刚和卫风知道了谢天其见不得人的秘密,又是怎么回事?”   徐老爷子道:“具体缘由,我并不是很清楚。我这番话,也只是猜测罢了。我既能撞见谢老六偷偷埋藏见不得人的宝物,难保卫风和朱刚就没见过。”   谢天其背后伤口似乎很痛,眉峰时时紧蹙,听了徐老爷子的话,眉头更是皱的厉害:“徐老爷子无凭无据,还请不要妄加猜测。若真有我爹说的什么金盒子和明珠,我拿这些来干什么?红蕖峡里根本用不到这些,弄来了,我要藏着掖着,还怕人看见,这是图什么?”   “这我如何知道?或许你往外头跑动得多了,早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想着有朝一日出谷再不回来了,也说不定。想在外头活的体面自在,那可需要许多钱财。”   顾唯念忍不住低声道:“荒唐,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猜测罢了。猜测怎能做数?”   不想那徐老爷子耳目甚好,一下子便将这话听了去,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射向顾唯念:“这位小姑娘方才一直在悄悄打听我的身份,如今又非议我的为人,可是对我有意见不成?有什么话,你站出来大声些说。我还不至于将你区区一个女娃娃如何。”   顾唯念也不客气,干脆站了出来,朗声道:“徐老爷子,我觉得你方才分明是冤枉谢天其。或许你老人家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听四长老说亲眼看到谢天其杀人,便根据自己了解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了这样的情形,但这些没凭证的话,在我听来,根本就是无故冤枉好人。”   徐老爷子一时大怒。顾唯念见他脸色大变,生怕他会像冯老爷子那样出手打人,立刻缩到了秦九身后。   谢母道:“顾姑娘说得对,无凭无据,你们不能冤枉我儿子”又转而去求堂上几位长老,“求几位长老开恩,能不能先让天其去上药,再……”   堂上一女长老道:“案子还没有弄清楚,根据四嫂的说法,他就是凶手。待弄清楚了,再去上药不迟。”   谢天其也对谢母道:“娘,我没事。”   居中的长老,忽然低声沉吟道:“情蛊再现,千月疯魔,牛皮惨死,案子还没如何查,忽然又出了这样的变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红蕖峡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忽然乱象频出?”   冯老爷子道:“我们红蕖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凭着双手耕作、打猎来吃饭穿衣,这么些年,敬天地,孝父母,老有所终,幼有所养,且又听从尤将军的教导,团结互助,友爱四邻。我们若无做错事,又怎么忽然有乱象?所以,必定是我们出了错。用错了人,办错了事,都是极有可能的。”   徐老爷子鄙夷的瞧了一眼谢天其,接口道:“便是教错了徒弟,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天其道:“徐老爷子,若你信不过我,尽可来教训我,请不要辱及先师。”   “哼哼”,徐老爷子一声冷笑,“待将朱刚,卫风,谈肖一行人的死因,还有那金盒与夜明珠之事弄清楚了,我再教训你不迟。” 第62章 内乱   徐老爷子这番话,等于将罪名全扣给谢天其了。待事情弄清楚了,他便要教训谢天其,岂非就等于在说,这些事都是谢天其所为?   谢天其简直是百口莫辩,唯有道:“清者自清,我相信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查明。”   顾唯念低声对秦九道:“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分明是有人暗中搅弄风云,为的就是要这里翻天覆地。红蕖峡像是起内乱了”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我和我大哥不过是个过路的,莫名其妙被牵扯了进来。”   秦九因谢天其无故挨打,本就特地站得离他近了些,以防又有人对谢天其不利。他与谢天其交情好,很信任谢天其,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怀疑他。   顾唯念既然躲在了秦九身后,自然距离谢天其也很近。她的话,自然也就落入了谢天其耳中。   不待秦九答言,冯老爷子道:“什么叫红蕖峡起了内乱?谢天其既然说他是冤枉的,我们慢慢查便是。顾姑娘,你不要危言耸听。”   谢天其却忽然道:“冯老爷子说的不错,红蕖峡的事,咱们慢慢查便是。顾公子的罪名已洗清了,顾姑娘可以带他离开了吧?他们兄妹毕竟是外人。”   顾唯念闻言一怔。   谢天其望向她,道:“顾姑娘说得对,你们兄妹本应与此处之事无关。”   谢天其此刻危险重重,却还因为顾唯念一番话,想让她和薛少河先行离去。到了这时候,他还能顾及别人的处境。   顾唯念心中颇为感念谢天其之前出手相助,虽然他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江小五,但终究也是帮她和薛少河解了困境。何况他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能记挂别人,顾唯念更不忍心让他被冤枉至此。她道:“谢公子,你莫说这样的话,这种时候,我自然要帮你洗清不白之冤。”   顾唯念的语气很平和,却也很坚定。尽管她不懂武功,也不会再有谢天其的帮助,面对的情况也更棘手更凶险,但她还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出这番话。   谢天其道:“顾姑娘,你这是何必?你能还小五清白,已经帮了我大忙。后面的事,你解决不了,不要掺和进来了。”   顾唯念浅浅一笑:“反正我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薛少河还没复原呢。   堂上一名长老不满道:“你兄长之事既已明了,你们兄妹就该尽快离开。红蕖峡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顾唯念忙道:“可我大哥被你们红蕖峡的人弄伤了,一时半会走不了。”   长老道:“那就安静看着我们查案便是,其余事体不许再插手。”   谢母忙道:“我瞧人家顾姑娘本事大着呢。若顾姑娘真有办法,为何不让顾姑娘相助?”多一个人帮忙,天其也更安全。   谢天其道:“顾姑娘,顾公子因帮小五受累,身体尚未复原,若你再……”话至此,他忽然起身道,“我们这里有危险,安知牢里没有危险?”   谢天其一席话,说得顾唯念也胆战心惊起来。她方才竟然只顾着大厅这边,因这边的连番变化而太过投入心神,几乎忘了薛少河。   长老呵斥道:“谢天其,你干什么?谁让你起来的?”   谢天其这次却不肯听长老的吩咐,定要往牢里去:“我要去看小五是否安全。”   厅中几名年轻人纷纷上前,将他拦下。   秦九生怕厅中再起冲突。这年轻人敏感的察觉到,顾唯念说的恐怕是对的。红蕖峡生了内乱,只是一时半会情形不明。情势已经够乱了,如果连谢天其都开始冲动行事,局面就更没办法收拾了。他忙拦下谢天其道:“天其,你别担心,我先去瞧瞧。”   众位年轻人里也有人劝道:“天其,你别让我们难办。”   秦九又道:“天其,若你也乱了阵脚,才叫始作俑者暗中高兴呢。他就是要这里乱。”   谢天其这才冷静下来:“你快去快回。”   秦九匆匆离去。谢天其松了口气,复又跪了回去。一场即将起来的冲突,顿时消弭无形。   一名女长老仍是不满道:“来人,把谢天其给我绑了。以免他再生事端。”   立刻有人拿了一根粗麻绳上来,绑了谢天其。因有长老盯着,绑人的年轻人不敢轻纵,只得将谢天其五花大绑。谢天其背后有一道长长的铁尺伤痕,这么一来,无论如何都避不过伤口。   谢天其倒是安安静静受绑,从头至尾没发出一丝响动。只是绳索被抽紧时,依然疼得背部肌肉一阵抽搐,人也是一阵轻颤。   谢母看见这般情形,如何受得了,不由啜泣起来。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质问,谢父已将她拉开了。由着妻子这般闹腾,惹了长老不快,只会对儿子更不利。   堂上长老又道:“闲杂人等都退开。你们将这问案的地方,当成什么了?只因自己是当爹当娘的,便要挨个扑上来哭,还怎么审理?”   谢父连忙拉着谢母一起退到后头,站到了人群靠前一些的位置。顾唯念也很识趣的退到后头。   一个乡民仍是忍不住开口低问:“谢老六,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那庄稼地里平白无故就长出了宝贝?”   谢父道:“若不是有了那么个东西,我为何耽误到现在才来?”   有人道:“倒也是。那红茱树下偏偏都是硬土,红茱又是咱们红蕖峡的吉祥之树,寻常人不敢在红茱树下挖坑,真要挖,也不敢伤了红茱的树根,必然挖得慢些。我说谢老六,你这花花肠子还挺多。你把宝贝藏到红茱树下,若非被徐老爷子看见了,咱们一时半会,谁也不敢去那里动土。”   又有人道:“谢老六,那东西莫不是……真是你儿子从外头弄来的吧……”   谢父低斥道:“哪个再说这样的话,咱们的交情便算完了,往后也不必来往。”   堂上长老没有再命令众人闭嘴,反而一个个冷眼瞧着冯、徐两位。   居中而坐的那位白眉白胡子长老道:“冯老爷子,也先请你后退避一避。”   冯老爷子听了长老的命令,目中神色不定,片刻后,还是退后几步,转身挤入人群,一直向后去了,只是回身之际,沉声放话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抓到真凶,就看你们了。”   白眉长老又道:“朱刚和卫风既已惨死,我们势必要查出真相,你们两家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反倒妨碍我们,也请暂避一下。”   朱、卫两家人只得又哭哭啼啼下去了。   白眉长老这才问道:“徐老爷子,你说清楚些,你是怎么瞧见谢老六埋东西的。他既然要埋宝贝,自然也该是避着人的。你又为何说,朱刚和卫风知道谢天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徐老爷子道:“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今晨路过自家庄稼地时,忽然……内急。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自在蹲着去了。那谢老六恐怕是没看见我,以为附近没人。我便瞧见了他干得这桩事。”   堂上几位长老听他说什么内急,自在蹲着之类,皆面色古怪,却又不好指责这位徐老爷子。   徐老爷子接着道:“至于朱刚和卫风两个年轻人,乃是我早先手下兵士教出来的徒儿。他们节令之时也不忘孝顺我老头子。有一日我在午睡时,他二人来探望我,见我睡了,也不敢打搅,便等在外面。后来我醒了,一时发懒,不愿起来。恰好听到他们两个在外头嘀嘀咕咕说,这谢天其只怕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个伪君子。上一回,他们同谢天其一起出谷卖粮食,价钱明明比谢天其独自一人去时卖的价钱高。”   白眉长老道:“粮价多有变动,这不能说明什么。”   徐老爷子道:“可朱刚和卫风对谢天其不满却是实。”   顾唯念听得冷笑连连,低声道:“合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中不满,若哪一日他死了,另一个人反而还要被疑心是凶手。这是什么道理?”   徐老爷子陡然回头看向她:“顾姑娘说得没错,可四长老亲眼瞧见谢天其杀人。若非他不肯承认,你一个外人又极力搅局,他早该被定罪了。”   顾唯念并非谢天其,才不顾及这老头儿的面子,立刻反唇相讥道:“我不这么想。江小五的罪名说是洗清了,可案子到底还没审清楚。谢公子对江姑娘有多上心,大家伙儿都看到了。他怎会在这种时候无端生事?徐老爷子年纪大了,不会连这点事都想不清明白吧?”   徐老爷子道:“那就要问谢天其了。”   堂上几位长老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白眉长老这才道:“今日之事非同寻常,我们想着,两件事当中或许有什么关联。咱们一件一件来,先弄清楚穆千月的事,再审今日之事。”   长老一番话,又将众人的目光拉回到一直安静跪着的霍家兄弟身上。   霍义听了长老的话,对霍离道:“小离,事情不对劲,若真如顾姑娘所言,红蕖峡只怕有大事发生。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让整个红蕖峡陪葬。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事情的变故,也早脱离了霍离的所知。他自小生长于红蕖峡,对这里充满感情,此刻又听大哥这样说,面上果然动摇了:“哥……我……我说……” 第63章 暗算   霍离终于肯开口,顾唯念和谢天其同时松口气。   只听霍离道:“其实我这么做,都是……别人求我这么做的……”   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能直接说出是谁求他这么做的。   白眉长老追问道:“你到底受谁指使?”   霍离正要开口答言,身子忽然一僵,手指微微一颤,双眼突出,满面惊疑,半张的唇再也闭不上。   霍义发现不妙,忙叫道:“小离,小离。”   霍离却直挺挺朝前头栽了过去。一个年轻人上前查看后,从霍离太阳穴处慢慢抽出一根绣花针来,道:“他……他死了。”那绣花针与霍离先前出示给大家看的一模一样。   厅内一时又起了喧哗。   白眉长老又惊又怒:“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众偷袭杀害他人!”   顾唯念惊道:“这是杀人灭口!”这人趁着人多嘈杂,暗中杀人,别人没有丝毫警觉,连暗器的破风声只怕都没听到。   谢天其怔了片刻后,忽然道:“求长老放开我。他们一定还会再杀人!天其不才,或可阻挡一二。”   这边的人正吵闹间,千月娘和一个穿绛紫衣衫的女长老从后面出来了。千月娘面上挂着笑意,一直向女长老千恩万谢。想来是穆千月没有大碍了。   女长老发现情形不对,顾不得与千月娘客气,忙问道:“怎么回事?”   有人回道:“长老,霍离死了。”   女长老和千月娘都是一惊。   白眉长老道:“先将谢天其放开。”   一直惊魂未定的四长老忽然道:“不能放开他!放了他只怕更危险,为何我亲眼看到的事,你们还要审来审去?”   看来这位女长老坚持眼见为实,认定了谢天其杀人。   白眉长老道:“四长老,既然方才早已决定,案子要一个一个审,这会儿自然要审完。”   顾唯念瞧着从后堂出来的人,忽然问那紫衣长老道:“长老,随你进去的大夫和几位年轻人呢?”   紫衣长老不悦道:“孙大夫和几位年轻人都在后堂内看护穆姑娘,穆姑娘的情形尚未完全稳定。我堂堂执事长老,还是能做此安排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四长老也呵斥道:“你这外来的女娃莫多嘴,就是从你们来了,红蕖峡才乱象频出。”   顾唯念觉得这四长老已经没办法讲道理了,唯有闭嘴。   四长老又看向正在伤心的霍义,道:“红蕖峡今日险象环生,咱们确实需得尽快弄清此事,拿下真凶!既然大长老都这么说了,霍义,你还知道霍离哪些事?还不快说出来?”   谢天其听到此处,忽然道:“霍义,小心!”   谢天其的话,唤起了正沉浸在伤心愤怒情绪里的霍义头脑中的一丝清醒,只是这么一丝清醒便已经够了。他敏感的察觉到又有细小的暗器破风声,向着他的太阳穴而来,他头一偏,手一捞,便截下了那根夺命的绣花针!   厅内众人又是一惊。长老问话霍离,正要说实话的霍离被人射死了。长老问话霍义,霍义又差点死于非命。   谢天其忽然道:“后堂一定有事。”不过是看着解开蛊毒的穆千月罢了,怎么会需要那么多人?长老今日行事,分明有古怪。   顾唯念思忖片刻,忽然上前,拿出怀中匕首,轻轻划下,便割开了绑缚谢天其的绳索:“谢公子,这非常时期,你就是不遵从长老之命又如何?继续被绑着跪在这里,真有人出手暗算,你躲都躲不开。”   谢天其起身道:“咱们一起去后堂。”言罢,当先就要离开大厅。秦九过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将顾唯念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也着实不放心。想到秦九,他又开始担心牢里的情形。若那边一切平安无事,按理说,秦九该回来了。   顾唯念刚点头应了一声:“好!”才迈步要随谢天其离去,背后忽然被大力猛的一击。她只觉自己整个身躯几乎都要被这一击震碎,五脏六腑好似于剧痛中搅做一团,疼得人眼前发黑,脚下一个不稳,栽倒在谢天其身上。   谢天其听到风声惊觉不妙,回身时,已然来不及帮她挡去暗中偷袭。他伸手,一把将她扶住:“顾姑娘!”   顾唯念口中涌出鲜血,艰难低首望向地上。方才被人用来攻击她的物什,是一个小小铁球,却正砸在她背后要穴。   厅中的红蕖峡百姓,连番瞧见有人被暗害,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大叫了一声后,围观的百姓便各自抱头,如潮水涌动一般,匆匆逃离长老会。   顾唯念神情开始涣散,只觉得全身力气迅速被抽去。这样的时刻,她反而越发清醒了。这是有人恨她一直在插手这里的事情,先是和谢天其一起洗清了江小五的冤情,现在还要继续坏他们的事。   顾唯念用最后一丝力气拉着谢天其,低声道:“谢公子,你……带我去见我哥……”   谢天其又惊又怒又悲痛。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是活不成了。他虽与这对男女相交时日甚短,却深有倾盖如故之感,没想到转眼就要面临生死相隔。听顾唯念这么说,他一时也顾不得去寻凶手,忙道:“好,我这就带你去。”   谢天其才抱起顾唯念要走。只是人还没动,紫衣长老已命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谢天其拿下?待罪之身,也敢在长老会里四处行动?”   紫衣长老自然是在命令厅中仅余的几名年轻人。几位年轻人犹豫片刻,仍是举剑上前,将谢天其团团围在当中。   谢天其受了伤,怀里又抱着个垂死的少女,要冲出包围圈也难。   谢父谢母虽也遭受连番惊吓,但并未离开。夫妻俩见状,俱都大惊失色。谢父道:“长老,这里分明有人使暗器害人,你不先紧着抓凶手,为何要难为我儿?”   谢天其镇定下来,沉声道:“爹,娘,你们先离开,这里不安全。你们出去找小叶,他在外面巡逻,他会保护你们。”   小叶就是那会儿出去向他报信,说四长老已带穆千月进了后堂解蛊毒的年轻人。后来,被长老安排去长老会外面巡逻。   谢天其话音才落,原本在外面巡逻的几个年轻人也都匆匆而入。奔逃的百姓让他们察觉到了里面有事发生,他们便进来了。厅内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又让几位年轻人吃了一惊。   霍义伤心过后,头脑却越来越清醒,忽然沉声道:“我倒要去后头瞧瞧,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谢天其不过是要瞧一瞧,就有人要弄死他!”   这下,厅内更加乱了。堂上几位长老显然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千月娘道:“小叶,你们来的正好,去后堂瞧一瞧到底怎么了!可是我们又玩什么阴谋诡计了不成,将天其急成这副模样。”   谢天其让父母去找小叶寻求庇护,这妇人却越俎代庖代长老下令,指挥长老会的年轻人做事。   谢天其越发觉得不对劲。千月娘今日的表现,完全像变了个人,全然不似昔日那个平凡村妇。   谢天其正发愁时,后堂中陆续出来三个人。谢天其眸中一亮,甚是惊喜:“小五!”   出来的人正是薛少河、江小五和秦九。   薛少河才来到厅中,便被眼前的情形惊住了:“眉眉,怎么了?”   顾唯念艰难抬眸,看到站在包围圈后面的薛少河,缓缓抬手:“你……你没事就好……”   她似乎是想朝薛少河伸手,只是手抬到一半,便没了力气,陡然垂了下去。   谢天其感觉怀中人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不由惊呼道:“顾姑娘!” 第64章 作假   薛少河上前,从谢天其怀里接过顾唯念。她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薛少河双手发颤,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少女这么快就要离开她。   谢天其自责道:“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顾姑娘。”   薛少河将顾唯念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眉眉,我这就带你离开,我会将你医好。”   顾唯念却是安安静静一言不发,整个人再不见了一丝丝生的气息。唯有薛少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还有温度。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便能感觉到,她还有很微弱的呼吸。薛少河再顾不得此间的事,他要先给顾唯念治伤。   薛少河抱着顾唯念匆匆离去,在场之人无人阻拦。他才迈步,顾唯念忽然眉头一蹙,口中吐息忽然一重:“疼……”   谢天其和江小五见状,不由大喜。江小五上前道:“或许,顾姑娘方才只是疼得背过气去了?”   薛少河忙停下步子:“眉眉,是我弄疼你了吗?”   顾唯念依旧是闭目蹙眉轻声道:“背疼……放下我……”   谢天其忙将外衣解下来,离开包围圈,将衣衫铺到墙根处。薛少河将顾唯念放在已染血的衣服上。这次,那些年轻人并没有阻拦谢天其。   江小五发现谢天其背后有伤,急问道:“天其哥,谁把你弄伤了?”   谢天其道:“我不碍事,咱们还是先想法子救顾姑娘。”   薛少河只是凝眸望着疼痛蹙眉的顾唯念,心中再生疑云。顾唯念背后的伤,他瞧了一眼,心中顿生绝望,凭着经验他也知道,对于顾唯念这样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弱女子而言,这样的重伤,根本是无救的,只是他绝不甘心就此放弃,准备无论如何也要救醒她。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却又好似有了生机。联想起之前,她的脚伤也是好的这般离奇……   一旁的紫衣长老呵斥一众年轻人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哪个让你们放过谢天其的?”   顾唯念眼睛尚未张开,口中却嗫嚅道:“……好吵……”   薛少河道:“我马上让她闭嘴!”   众位年轻人立刻警觉起来,纷纷将剑锋对准薛少河。谢天其也十分紧张:“你要干什么?顾公子,这种时候你更要冷静。”   紫衣长老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莫非还要等人家来杀我们吗?”   诸位年轻人闻言,正要攻上来,薛少河忽然道:“你们一个个的眼都瞎了吗?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听谁指挥?”   众人正奇怪他为何说这样的话,薛少河身形一晃,好似一道闪电一般,一闪而过,一片衣角都没被人沾到,已经穿过包围圈,来到紫衣长老近前。紫衣长老眸中十分惊骇:“你要干什么?”   那位冯老爷子并未离开大厅,见此情状手中铁尺忽然飞出,直直刺向薛少河后心。不待薛少河出手,江小五袖子里也飞出一枚匕首,正打在铁尺上头,只听“叮”的一声,匕首和铁尺双双坠地。这匕首是谢天其离开牢房前,留给她防身的,不想在此时用上了。   冯老爷子道:“这里是红蕖峡,外人不得在此撒泼!江小五,你这是为着外人与红蕖峡为敌么?”   “你少给我扣帽子,哪个要跟红蕖峡为敌了?别动不动就拉上整个红蕖峡来欺负我”江小五看了一眼谢天其背上的伤,又冷冷道,“红蕖峡里,没人是天其哥的对手。他这伤,分明是你的铁尺打出来的。你凭什么出手这么狠?你又不是他爹娘师尊!”   小五娘忙上前道:“你这孩子,总是野马一样的性子,怎么能这么跟冯老爷子说话?”   江小五却道:“我就是看不惯他倚老卖老拿辈分压人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姓徐的老头儿怎么了,平日里总喜欢耍威风,尤其喜欢对着天其哥抖威风。天其哥百般忍让,他们却处处为难。别人也都瞧在眼里,不过是不敢得罪他们,所以不说罢了。以前罗师父在时,也没见他们敢这样欺负罗师父唯一的弟子。”   那紫衣长老见薛少河到了她跟前后,并未妄动,原本悬着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一些。看来这薛少河还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红蕖峡还由不得外人撒野。此刻听见江小五的一番话,竟还有了心思管教江小五,她似乎是听不过去这番话,便呵斥道:“江小五,你敢对冯……”   薛少河打断她:“都说让你闭嘴了!”   众位年轻人见状,忙调转剑锋,冲着薛少河攻过来。薛少河却根本不看身后,忽然张开双手,一手攻向紫衣长老面部,一手攻向千月娘面部。这两个人本就站得不远,很容易便被他笼在手下。   堂上的白眉长老大惊,连忙喝道:“住手!”   薛少河又怎会听他命令,仍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个妇人面上拂了过去,并顺势展开身形上了长老台。待他站定后,手里已多了两张人、皮、面、具。   厅内众人顿时惊奇连连。堂上几位长老再细瞧,这才发现千月娘和紫衣长老,早已变了一副容颜。   那千月娘哪里是什么老妇人,分明是个年轻俏丽的姑娘,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穆千月。至于紫衣长老,也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美妇。   谢天其望着那中年美妇,惊道:“师娘?”   堂上几位长老也颇为纳闷。四长老惊骇道:“罗师娘?”   穆千月和那个被人叫做罗师娘的中年美妇,此刻被薛少河当中掀开面具,俱都吓得面色惨变。   江小五惊讶过后,叹道:“我在谷外时也听人说起过易容术,却不知道竟可以做到如此精妙。”   薛少河看着几乎无地自容的罗师娘和穆千月冷笑:“这种小把戏,常走江湖的人自然知道。你们不过是仗着红蕖峡的百姓没见识罢了。不过这人、皮、面、具做的的确精致,简直毫无破绽,所以才能连几位长老都骗过吧?”他忽然又回身去看冯老爷子,“可我瞧这位老爷子虽保养得体,只怕真实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一身功夫,说不好也是在武林中走动过的。怎地连你都能被瞒过?”   冯老爷子道:“你这是何意?要往我身上扣个莫须有的罪名?”   薛少河仍旧只是冷笑:“我往你身上扣什么罪名了?”   冯老爷子一时语塞。   白眉长老也被连番变故惊呆,喃喃道:“穆千月在这里?那么中蛊毒的是谁?五嫂成了罗师娘,那五嫂又去了哪里?这到底怎么回事?快,小叶,小秦,带人去后堂瞧瞧。”   小叶和秦九忙进了后堂。   谢天其看向四长老道:“四长老现在可信我了?眼见未必是实。”   那四长老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少河复又跳下长老台,重新抱起顾唯念道:“眉眉,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帮你疗伤。”他抱起顾唯念,向大厅外走去。顾唯念这次没有再喊疼了。   小叶和秦九很快从后堂出来,秦九神色惶恐,向白眉长老报告情况时,几乎话不成句:“大长老,五长老她……她和孙大夫他们,都……都死了……穆姑娘也不是穆姑娘了,是戴了人、皮、面、具的穆大婶!”   薛少河此时已走到厅门口,闻言回头,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分明是你们红蕖峡起的内乱。你们自己慢慢解决。至于要杀我妹妹的人,你们自己看着办。若是你们的处置结果让我不满意,我会亲自动手!” 第65章 真相   薛少河全不将红蕖峡长老会放在眼里。冯、徐二人似是看不过去,双双上前,一左一右攻他后肩。徐老道:“竟敢来我红蕖峡撒野!”   薛少河脚下一顿,抱着顾唯念,身子平地飞起,霎时飘出一丈远,躲过二人攻击,人也站在了长老会大厅外头。   这速度端是罕见,冯、范两个双双吃了一惊。只是一想起这个年轻人重伤初愈,再瞧瞧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快死的女人,腾挪辗转想来不如平日灵便,便双双追了出去。   薛少河察觉身后有人步步紧逼,忽然停下来,回身道:“两个老家伙真是有趣。长老会发生那么多事,你们丢下不管,只顾来追我?”   冯、徐二人皆是一声冷笑。冯老道:“就凭那两个女人,还没有能力逃出长老会。反倒是你,若是日后寻机报复长老会,那才危险。”   薛少河半眯眼,眸中透出一股狠戾之色:“这么忌惮我?看来出手伤我妹妹的,定是你们两个了?”   冯、徐二人皆被这目光吓得心中一凛。这个年轻人刚才露的两手功夫很厉害,红蕖峡里怕是无人能敌。这么年轻便有这样的身手,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江小五在长老会说过这薛少河的本事,听来叫人以置信。红蕖峡的人见识少,冯徐二人却知道,一个人有这样的功夫,不是全无可能。但有这样本事的,都是修习内功多年的绝顶高手,又怎会是个年轻后生?可若是没这本事,江小五又确实从那么危险的机关陷阱中逃出了一条命来。   此刻二人亲眼所见,方知薛少河真有这么可怕。倘若知道他能这么快便从牢里出来,早早便该除掉他,以绝后患。   徐老道:“狂妄。今日定要给你些苦头尝尝。”   薛少河现在脾气很不好,冷森森道:“凭你也想给我苦头吃?你趁早躲远一些,别妨碍我救妹妹。”   去找金盒子的年轻人恰在此时赶回来,经过此地,见阵势不对,忙站到冯、徐身侧,一脸戒备的瞧着薛少河。   一个年轻人道:“姓顾的,你要干什么?”   薛少河道:“是这两个老东西缠着我。”他能感觉到,顾唯念的气息渐渐在平稳,虽然依旧有些紊乱,可是她真的在慢慢好转。但他还是很担心,他急需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看她的情况,便又道,“你们少来烦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年轻人大怒,一个道:“你说什么?”   薛少河根本不理会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冯老对几个年轻人道:“先不管他,你们可曾在谢家地头发现什么东西?”   一个年轻人拿出金盒子来:“那红茱树下的土果然刚翻动过,里头也确实埋着金盒子,盒子里全是明珠。”   ……   长老会的大厅里又躺了几个死人。五长老死了,跟进去的几个年轻人也死了,孙大夫也死了。   冯、徐二人去追薛少河时,谢天其和几位长老则进了后堂看情况,发现一切果然如秦九和小叶所言。床上躺着尚在昏迷中的穆大婶,床下藏着几具尸体,那几具尸体正是五长老和孙大夫等人。穆大婶身侧,也扔着一张已经撕破了的人、皮、面、具。   跟进来的秦九解释道:“我们进来时,发现这里躺着一个穆姑娘。想起那位顾公子的手法,便上前仔细检查,发现床上躺着的穆姑娘是假的。”只是他们手法不纯熟,将一个做工精致的人、皮、面、具撕坏了。   白眉长老立刻命人将几具尸体都抬了出去,连昏迷中的穆大婶也一起被抬了出去。   谢天其这才明白,为何千月娘今日看来如此反常,原来,根本就是穆千月自己易容的。   穆千月躲在一边,恨不能将整个人缩在罗师娘身后。谢天其的目光却依旧追过来,仿佛要将她盯死:“我还奇怪呢,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做戏做的如此逼真!原来你不是对自己狠,是对自己的生身母亲狠!”   穆千月潸然泪下,但却不是愧悔的泪水。面上羞惭渐褪,眸中尽是怨恨:“谢天其,你凭什么怪我?我会这样,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谢天其道:“那你冲我来呀,你害别人干什么?”   穆千月神情怔忡,好似真的有些呆傻了,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只是那份平静里却透着凉和狠,冷和恨,令人忍不住害怕:“我并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想惩罚你,让你知道失去心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谢天其只觉得这个女人可怕:“所以你连小五都害?”   穆千月道:“难道只许她害我不成?”   江小五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做的事,简直令人恶心!”   穆千月大声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他,明知道我和他订婚了,你还要去抢。我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你逼的!”   江小五听了这话,整个人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面上血色迅速褪去,身子轻轻一晃。谢天其一把扶住了:“小五,别听她胡言乱语,根本不是你的错。是她自己脑子有问题!”   穆千月嘶声道:“谢天其,你说什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长老会里,已经又有山民陆陆续续进来。被连番□□吓退的人,听说长老死了,又有返回来的。   谢天其望着穆千月冷笑:“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出卖一切,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下药控制,害得她痛不欲生,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你让大家评评理好了,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千月面色雪白,身子萎顿在地,口中喃喃道:“我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凭什么你们都来伤害我……”她看起来真的已经疯了。也不知道是被别人,还是被自己折磨疯了的。   大厅内此刻出奇的静。   除了几具尸体外,整整一盒明珠也被摆在几位长老面前的长条案几上。金盒子做工精致,就连上头雕刻的花纹都栩栩如生,此刻盒子已被打开,里面的明珠颗颗圆润光滑,光泽细腻,每一颗都有鹌鹑蛋那么大。诸位山民几乎都已瞧呆了。   罗师娘冷冷瞥了一眼明珠,便再未瞧过一眼了。这盒明珠此刻已经对她毫无价值了。原本,她还想利用明珠陷害谢天其,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谢天其上前,拿起两颗明珠,摩梭片刻,只觉得手感温润光滑,两颗珠子摩擦间,蹭掉些许雪白的珍珠粉,谢天其将珍珠粉捻去,珍珠依旧雪亮光华。谢天其道:“确实是上好的明珠!用这么一盒东西来陷害我,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只是不知道,红蕖峡里何人有这等财力?”如果有,也只能是入谷前带来的。   可是当年进入红蕖峡的,多为穷苦百姓和底层士兵。就连尤将军,当初为了满城的百姓和士兵的肚皮,也已散尽家财。   罗师娘忽然开口道:“我有!”   谢天其道:“师娘,你为何要害徒儿?如果徒儿有哪里做得不好,师娘教训徒儿便是,何需费这么多心思和手段?”   白眉长老也道:“罗老爷子生前,所疼者唯有谢天其这个徒儿,罗老爷子故去后,谢天其对罗师娘你也是恭敬有加。你为何对他起了歹意?这可真是叫人想不明白。罗师娘,你今日需明明白白交代出来!”   罗师娘冷笑:“我偏不说,老匹夫,你待怎样?”   她不肯说,别人还真不好将她怎样。她本是德高望重的罗老爷子的妻子,与几位长老也可以平起平坐。红蕖峡的人向来崇敬尤将军,就连尤将军身边的人,甚至他身边人的家人,也都无比尊敬。纵然罗师娘做下这样的事,红蕖峡的百姓纵然怨恨,也不会做得多过分。   江小五虽然看不惯冯老爷子和徐老爷子,面对罗师娘却也不敢造次。倒不是真的怕这个妇人,只是因为谢天其很尊敬也很孝顺这个女人,哪怕这罗师娘做下了这样的事,只要谢天其不愿意伤害这女人,江小五就是心里再恨,也不得不让这罗师娘三分。不过,她却不会像别人那般无计可施。江小五道:“罗师娘,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们或许可以放过你,但是有人不会放过你。你没有见过那人神出鬼没的功夫,我却是见过的。如果他真的动手,红蕖峡里没人拦得住他。”   罗师娘冷笑:“你说谁?”   江小五道:“我说的是顾公子。罗师娘莫以为我在乱开玩笑。顾姑娘此刻生死未卜,顾公子一时顾不得这里罢了,若是顾公子来了,就算这里的人联手也未必保得住你。”   “你少吓唬我!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会被你吓住不成?”   江小五道:“我可没乱说话。罗师娘何不看看,连冯、徐二位师父都空手而归了。”说着,轻蔑的扫了一眼冯、徐。   两位师父都对江小五的话深感不满,但一时间竟也无力反驳她。   江小五接着道:“那位顾公子一定会来为顾姑娘讨公道。到时候,你们谁伤的顾姑娘,自己站出去,莫要连累整个红蕖峡。若不肯自己站出去,罗师娘,我们如今也只能指望你了。还请你老人家莫要帮着真凶隐瞒,痛快些将他交出去。”   白眉长老道:“罗师娘,红蕖峡被你闹的天翻地覆,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你竟然还不肯说出真相?你让情蛊重现,又害死这么些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罗师娘道:“要么你们杀了我,今日之事两清,咱们恩怨全了,要么我可走了。我如今也没脸继续待在红蕖峡了,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放她离开红蕖峡。她这么说,无疑是逼着别人杀了她罢了。   谢天其道:“师娘,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说出来。弟子求你了,你说出真相吧。”   罗师娘冷冷道:“我什么难处也没有。”   罗师娘在谢天其面前还可以趾高气扬,然而红蕖峡里那些受害者的亲人可不干了。别的山民或许还能因为感念尤将军和罗老爷子,一时半会不会将罗师娘如何,那些死者的亲人哪里肯依。   眼见这恶妇到了这样的时候,依然不思悔过,那些年轻人的亲人一个个便围了上来。   长老会幸存的年轻人,本就对罗师娘寒了心,虽然不敢对她不敬,可这会儿也不想管她。几个老婆婆上前抓着罗师娘又掐又打又挠,口口声声让她还了自家孙儿的命来。   这种时候,谢天其就算再不想罗师娘当众受辱,也没办法对几个失去孙儿的老婆婆动手。人家不过是痛打一顿杀害自己的孙儿的真凶,旁人谁又能说什么。若此时出手阻拦,未免有些太不讲理。   江小五只觉得事情这么没完没了的拖下去,令人十分生厌。在牢房时,她已经听秦九说过了外面审案的情况。每次都这样,眼看事情就要查出来了,还要再多生出许多事端。她焦躁片刻,忽然指着冯、徐二人道:“这件事,你们两个定然也逃不了干系。”   冯老大怒:“江小五,你不要信口开河。”   江小五道:“哪个信口开河乱讲话了?你们两个合起来冤枉我天其哥,实在令人生疑。”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明明看到谢老六在自家地头埋起一盒子宝贝却要装作看不见不成?”   江小五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一个拿珠宝诱惑谢伯伯,见谢伯伯没有禁不起诱惑直接将那宝贝弄回家中,便在堂上冤枉他是要藏匿那宝贝!”   徐老大怒:“江小五,你屡次对我二人不敬,我们已多番容忍你,你还要无事生非。我今日非教训你不可!”   江小五的功夫虽好,跟徐老比还差了一截。偏偏这徐老一上手就是杀着,他手中也是多出一把二尺来长的铁尺,铁尺上几乎灌注全身内力,奋力攻向江小五。   谢天其发现徐老爷子动了杀机,连忙抽出长剑上前迎战,二人霎时间便已交手数招。徐老到底年纪大了些,气力不支,谢天其一边动手一边还有余力与他说话:“徐老爷子,小五不懂事,若是说错了话,还请你多担待,何必一上来就要杀了她?”   徐老道:“你一个后生晚辈,也敢跟我动手?”   谢天其道:“老爷子见谅,晚辈实在不能任由此地再出命案。”   江小五见有人助阵,便更不怕了,反而扯着嗓门道:“徐老三,你这分明是恼羞成怒!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自己陷害别人最起劲儿了,事情一败露,便要端长辈的架子。罗师娘为了不说出真相,保住你这老骗子的性命,正在那边被人践踏侮辱呢,你却还在这里抖威风!”   她这话分明拉拽了两个人,冯老喝道:“混账东西!你是说我和徐老爷子故意陷害谢天其?”   冯老骂完,手中铁尺便朝着江小五攻了过去。不巧的是,他也没能打到江小五。这次,挡住他攻击的人是秦九。   秦九道:“冯老爷子,方才审案时我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你和徐老爷子处处针对天其,小五不过是问上一问,老爷子就要杀人不成?”   冯老道:“凭她还不配问我!”一句话说完,他手中铁尺已经攻出去了十几招。秦九的功夫不如谢天其,而这冯老的功夫却还要在徐老之上,秦九左右抵挡,很快不支。   谢天其在对阵徐老时,起初分明占上风。徐老恼羞成怒之下,已顾不得老脸,只是连声呼喝在场年轻人:“你们就看着他这么犯上作乱不成?”   几十年过去,他的言语里仍旧带着些外界的习气,竟将谢天其的行为说成是犯上作乱!   一旁的年轻人却因真相不明,既不上前去拿冯老和徐老,也不肯听从徐老的指挥。徐老恨得咬牙切齿:“好,好,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小崽子。”   谢天其却很快有了力不从心之感,渐渐体力不支。他原本不该这么快就用完力气的,可是在跟徐老打了不过百十来招后,他便开始觉得胸闷乏力。   其余年轻人原本无事的,这会儿也渐渐的开始不好起来。   几个正在撕打罗师娘的老妇,因为不如年轻人的体力好,此刻早已是手软脚软瘫倒在地。   堂上的白眉长老,眼见长老会里乱成这样,连声疾呼,却也不能控制场面。没有任何人肯听他的话,没人停止打斗,也没有人上前阻止打斗。谢天其和秦九是无法停下来,否则两个老头儿只怕真要杀人,其余年轻人是惊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阻止这场打斗了。   四长老也道:“大长老,我……我忽然觉得心口闷,手脚发软。”   白眉长老此时也跌坐回了椅子上,他道:“不好,这些人竟然还有后招!”   谢天其长剑架住徐老的铁尺,道:“大家快闭息,有人用迷香。”   罗师娘本不会功夫,被人按在地上打了许久,这会儿却缓过来了,她慢慢站起来,道:“已经晚了,没人救得了你们。”   谢天其心中震惊,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忙叫道:“霍义,你帮我!”   霍义还有些许力气,立刻举剑朝徐老后心刺过来,徐老侧身躲过。谢天其手中长剑却早已在那一侧等着,趁机一剑割了下去。   徐老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小命休矣。谢天其那一剑本可以要了他的命,可不知怎地,见他如此,还是一心软,收了一下,只是一剑将他肩头、当胸,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只听“嗤啦”一声,徐老上身衣服便就此脱落。藏在衣服里面的小小铁球以及绣花针,便就此落了出来。   铁球与袭击顾唯念的铁球一样。绣花针也与杀死霍离的绣花针一样。   霍义大怒:“姓徐的,我弟弟是你杀的!顾姑娘,也是你下的杀手!”   谢天其道:“顾姑娘并非红蕖峡的人,她跟你有什么仇怨?”   徐老站在一边冷笑:“她这么喜欢管闲事,早该死了!”   谢天其此刻已没力气反驳他,长剑颓然落地,身子软软倒在一旁。他刚才与人连番激斗,吸入的迷香比旁人多,药性发散要快,发作起来自然也更严重。   江小五本来瞧着秦九不支,要帮他去抵挡冯老,可是抬手间发现自己的力气好像被抽尽了,这会儿见谢天其又倒了,立时朝谢天其这里过来:“天其,你怎样了?”   谢天其摇头道:“我没大碍。你呢?”   江小五道:“我没力气了。我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人?”   红蕖峡里围观的百姓也瞧不下去了。有人道:“罗师娘疯了吧?”“还有冯老爷子,徐老爷子,只怕都疯了。”“大家快去帮忙!”   众位乡民立刻操起了手边能摸得到的工具要上去。乡民中也有其他子弟是懂功夫的,不过也都如小五一般,是跟着卫队普通士兵学的功夫,此刻仗着人多势众,还不至于怕了冯老、徐老。他们所处的位置,原本就靠近大门,与外界相通,并没有呼吸到迷香。反而因为他们无意间垒成的人墙,导致了迷香只在大厅前面一处发散,唯有一众长老和年轻人都没了力气。是以,乡民中那些年轻力壮的人并不晓得厉害,反而杀了过来。   只是他们才离开了大门处,长老会正厅大门沉重的落下了。外面的光线被挡住,长老会中陷入昏暗。   这长老会建造的甚是威严,大门也是沉重的石门,是由山上的巨石打造,利用圆木从山上运下来,耗费许多兵力建成。大门一落下,所有人便都被关在了里面。   外头的人发现不妙,纷纷在外头拍门呼喊。只是一道沉重石门,隔绝了里头与外界。外面的人再听不到里头的声音,里头的人也只能听见隐约的敲击石墙的声音。   众位山民停止攻击,怔在当下。有人道:“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落门了?”   白眉长老也道:“罗师娘,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真是疯了!疯了!快将人放出去!”   石门外的人眼见这边是进不去了,便转道去了后头。长老会的围墙虽然高一些,他们还不至于上不去。整个红蕖峡因为这番变故,已经是老弱妇孺皆痛哭,年轻人因不明情况,又因被人暗算,憋着一腔怒火要发作。   大厅内也有人道:“咱们先去后头,将出路打开,再来收拾这些老疯子。”只可惜,那迷药的药性似乎越来越烈,他们还没来得及穿越大厅,便已经没有力气了。勉强去了后堂的人,发现那边的门也被人锁上了,外头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不过片刻功夫,连窗子也封死了。厅内彻底陷入昏暗,只留下几盏灯火。厅内的人也没有力气去破窗破门。外头敲击石墙的声音,也都没了,只剩了一片死寂。   不过,这迷药虽然让人手脚发软,却不会真的叫人晕过去或者神志不清。   罗师娘瞧着倒下的众人,冷笑道:“我这药是不是很高明?如果你们嫌弃这药效还不够好玩,那也不要紧的,我还有情蛊可以陪你们玩玩。那玩意儿当年是我配的,现在我也可以再配出来。”   江小五道:“原来情蛊也是你玩的把戏,你到底要怎样?你这疯婆子!”   他们已经全都倒地。冯老和徐老虽行径败露,但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威胁,他们便只是冷冷站在一边,并未上前再杀人。看起来,他们似乎只是想保护罗师娘而已。   罗师娘道:“我不要怎样!我只是看着长老会的几个老家伙不痛快。我本来只是要挑动他们与底下的年轻人不合。那几个老家伙,我们才不放在眼里。要不是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跟傻瓜一样的年轻人保护他们,我们早就弄死他们了。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做这么多事?你说你们一个个乖乖上当,跟长老会的老家伙们闹别扭多好?偏偏你们要把真相掀出来!”   江小五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要陷害我?如果我死了,天其哥会恨死几个长老,而天其哥跟长老会其他年轻人又交情匪浅……你们这招太毒了。”   谢天其也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要自己在红蕖峡当家做主!”如果长老会的长老被赶下去了,论资排辈,也该轮到罗师娘等人主事了。   罗师娘道:“是又怎么样?本来那几个老家伙就没有我们的功劳大,谁知尤将军生前为何那么看重他们,让他们管理红蕖峡大小一切事物。现在倒好,他们把红蕖峡管成什么了?年轻人随意外出,外头的人随便进来。明明红蕖峡已经有能力过更好的日子,他们还要握着大把的钱财,捏着大家的命脉,让大家过些简省日子。长此以往,年轻人当然会越来越向往外面的生活。等年轻人一个个都出去了,红蕖峡才是真的空了,毁了!与其如此,何不改改规矩,换人当家做主?以后的规矩我们定,红蕖峡我们管!”   谢天其道:“红蕖峡的钱财也都归你们是吗?你们只想做这里的土皇帝!”   徐老道:“这样有什么不好?你们还年轻,所以才会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等你们见识过了外头的纷乱,渐渐就会明白,还是红蕖峡的日子更好。等到红蕖峡被毁了,你们就算明白了,也已经晚了。还不如改成我们做主,以后再不许年轻人出谷。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里面的世界又无忧无虑,对你们也没什么坏处。”   江小五道:“你这是痴人说梦。没有见过外头的世界,我们只会更向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迂腐陈旧的破规矩,能阻挡住年轻人出去看一看外面广阔天地的脚步。你也年纪一大把了,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竟然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徐老道:“那是你这样的年轻人。你的性子是属野马的。你这样的人毕竟少,不守规矩的人,我们就按规矩办了便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始终都只是想活一个安稳和踏实。”   “呸!”江小五嗤笑道,“真是个被憋疯了的老混蛋。你如果平日也像我一样,常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心胸也会开阔一些,心思也不会阴暗偏执到这样的地步。”   谢天其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几位长老的计划失败了,还被人揭破了。红蕖峡里,不会再有人服从你们。无论我们今日会不会死在这里,红蕖峡的百姓都只会更恨你们。尤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也被你们连累了。”   一个山民道:“尤将军的声望才不会被这些畜生连累。我们根本不会迁怒尤将军。”   其余山民纷纷附和这说法。   罗师娘哈哈哈大笑:“你们竟然说这样的话。你们真以为尤将军是高高在上的神,不会犯下任何错误吗?那么,江小五这个贱婢是怎么来的?”   江小五道:“你少往我身上攀扯。”   罗师娘道:“你不如去问问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你是怎么来的,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小五娘大惊失色:“你说这话做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当初是中了情蛊!”   “放屁!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再惺惺作态了。那情蛊是我配的,其实也不过是一种会使人精神错乱的催、情、药罢了。只不过毒性着实有些大,所以中了蛊的人,会腹痛,会变脸色,服药过量的人甚至可能会死。别人确实是中了情蛊不假,而你,你根本没有。你是和别的男人苟合,却又不敢承认,所以才骗人说自己中了情蛊。”   江小五大声道:“你少冤枉我娘,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娘当时是寡妇,她爱跟谁好就跟谁好,有什么不敢认的?”   罗师娘道:“她当然不敢认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不知廉耻?别说你娘那时候的人,把规矩看得重,把女人的名节看得重。便是现在,这红蕖峡里的寡妇少说也有三五十个,改嫁的有几个?依你娘的为人,她一个寡妇,根本没脸提出改嫁。更何况,她是跟有妇之夫勾三搭四,她怎么有脸认?”   小五娘目中泪水滚滚而落:“你别说了,别说了。罗师娘,我求你了。那人……那人对你有恩,你就算败坏我,也不能败坏他的声誉。”   她这话,无异于承认了罗师娘说的是实话。   江小五吃惊道:“娘,罗师娘说的都是真的?”   罗师娘道:“他是对我有恩,可我还对他有情呢!他却安排我嫁给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卒。什么卫队首领,跟他比,什么也不是。那时候,他怎么不来怜惜我,不来疼爱我?到了你这里,他就变了个态度。我算是明白了,其实他喜欢的,不过是你当初那副年轻的躯壳罢了,否则,他当时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又怎会跟你苟合?你们再怎么小心翼翼又如何?私通几年,还是弄出了孩子……呵呵,呵呵呵呵呵,亏我还当他是什么好人。”   小五娘道:“你闭嘴,你根本什么也不懂,你凭什么这么样说他?”   江小五再傻,此刻也明白了他们在说谁。   这位罗师娘何许人也?曾经是尤将军身边的一个女管家!她的身份,放在红蕖峡里真是无限尊崇。谁又敢随意安排她嫁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呢?那人也只能是尤将军了。   罗师娘道:“江小五,你现在明白了吗?其实,你是尤将军的私生女。只是当时,尤夫人还活着,尤将军不想让自己的娘子知道这桩丑事,也怕这件事败露后,红蕖峡的百姓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尊敬他,他在红蕖峡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这神仙当惯了,就下不来了。你娘又不愿意打了孩子,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让你能生下来,也好叫你艰难活在这人世间。你懂了吗?”   江小五听了自己的身世,一时竟呆呆的全无反应。原来她是有爹的,她的爹还是尤将军。   小五娘知道隐瞒不下去了,只得道:“小五,尤将军,你爹……他,他其实很疼你。若非为了你,他生前也不会严令大家不许瞧不起我们,更不许瞧不起中了情蛊的孩子。你那把宝剑,也是他留给你的。我说是你外祖留下的,其实……都是骗你的……”   江小五原来还有这样的身世。她是人人尊敬的尤将军的女儿,可是,却是尤将军年老后,和别的寡妇私通生的女儿。   江小五忽然道:“娘,我是你生的,是你养大的,我老子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她又去看罗师娘,“只是这个疯女人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她说情蛊是她弄出来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将军当初真的没查出来,情蛊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第66章 获救   小五娘听女儿这么问,终是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将军说他没能查出来。可我看他当时的模样……若是真的没查出来,他不该是那个样子。他每次有事情瞒着我时,才会是那个模样。我瞧他很为难,也就没追问了。后来……情蛊的事,就成了红蕖峡里的一个谜。”   谢天其道:“这么说,尤将军当时很可能查出真相了。只不过,为了维护真凶,他不肯说出来!尤将军要维护的那个人,就是师娘!”他抬眼去瞧罗师娘,接着道,“我听师父说起过,师娘以前虽只是尤府内宅管家,但对尤家忠心耿耿。尤家曾经遭过难,罗师娘却与尤家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后来,尤将军守城失败前,遣散家中奴仆,放他们去逃命。罗师娘却始终不肯走,一直留下来照顾生病的尤夫人。”   所以,尤将军当年若查出是罗师娘做的这些事,真的极有可能会网开一面,放过罗师娘。   罗师娘道:“没错,是我又怎样?这红蕖峡里的山水养人,尤将军又一直习武强身,虽然当时年纪很大了,看着依然像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那么迷人,暗中倾慕他的人太多了。可是,那些小姑娘暗中倾慕他也就算了,偏偏有些胆子大的,敢给他做鞋子做衣裳送点心!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尤夫人身体不好,每日病歪歪躺在床上,全靠山参吊着气活着,别说收拾那帮小妖精了,只怕连谁是小妖精都不知道。不过不要紧,还有我在呢!”   江小五道:“你疯了吗?给尤将军做鞋子衣裳送点心,就一定是不怀好意看上尤将军了吗?你就要把人家往死里整?”   罗师娘道:“若非不怀好意,她们怎么不去给别的男人做衣裳鞋子送点心?”   江小五惊叹道:“真是个讲不通道理的疯子!只怕是你自己喜欢尤将军喜欢疯了,便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疯。”   罗师娘怒斥道:“一个勾引有妇之夫的下三滥女人生的野种,也配跟我说话?”   小五娘闻言,不由满面羞红。江小五恨得目眦欲裂,正待发作,转念一想,满面怒容却又化成一声冷笑:“你骂我娘勾引有妇之夫,难道你没有勾引自己的主子?若你没勾引过,又怎么会知道我爹对你没有一丁点兴趣,不肯对你心存半点怜惜?你也配骂别的女人?!听你说了这么一堆话,我心里便清楚了,只怕我爹当初拒绝了你,你一直耿耿于怀呢!”   其实她心里还很难接受自己是尤将军的女儿这件事。哪怕尤将军真的是个天神,她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但为了气罗师娘,她故意一口一个爹的称呼尤烈。   罗师娘大怒,上前大力一掌掴了上去,江小五根本没力气躲,谢天其虽全身酸软无力,但还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挡在了江小五身前,替她挨了这一巴掌。   江小五忙道:“天其,你怎样?疼不疼?”   罗师娘下手很重,谢天其的半边脸都肿了。也不知她提前给穆千月和冯徐二人吃过什么,她们几个此时依旧精力充沛的样子。   谢天其道:“我没事,并不疼。”   江小五怒视罗师娘:“毒妇!”   罗师娘闻言大怒:“臭丫头,我今天非宰了你!”   谢天其忙道:“师娘不是倾慕尤将军么?以前我们都以为,尤将军并无子嗣和血脉留下,现在知道了,小五是他唯一的血脉,师娘焉能忍心如此对小五?”   罗师娘道:“江小五不过是贱妇所生?我岂会对她心存怜惜?”   江小五脖子一梗,冷冷道:“我也不稀罕你这毒妇对我有什么怜惜,你叫我恶心!”   罗师娘抬手又要打,谢天其仍旧挡在江小五身前,道:“师娘,手下留情!”   罗师娘到底还是被谢天其一番话说得有些心软了,恨恨的放下手来:“也罢,毕竟江小五这贱婢是尤将军的女儿。我就看在尤将军的面上,饶她一回。”   一个年龄略长的村民忽然道:“罗师娘,你真没骗人么?尤将军对红蕖峡百姓不可谓不好,我爹在世时还说,尤将军以前在谷外就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你做下这样的事,他居然不惩戒你?就因为你对尤家忠心耿耿?”   罗师娘听他这么问,面上忽然红了一红,只是在这光线昏暗之所也没人能瞧出来,众人只看到她的目光忽然亮了一亮。但在这样的情形下,她那亮起来的双目,反而叫人觉得恐怖。罗师娘笑道:“你不提醒我,我还想不起这茬呢。对呀,尤将军当年定然也是喜欢过我的。只是他……他无法接受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婢女而已……否则,为何我做下这样的事,他居然都不惩戒我!”   众位村民都愤怒起来。   小五娘忙道:“不,这个女人撒谎。尤将军肯定是惩戒过她的。”   方才说话的村民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方才还说,尤将军连你都骗,不让你知道他有没有查出凶手!”   小五娘道:“我当年确实不知道,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作恶的人是罗师娘,我想一想也就明白了。罗师娘早先本也在红蕖峡里掌管一些事物,也经常走家串户。就是那件事之后,她便极少在人前露脸了,也彻底不管事了。而且,尤将军还给她安排了夫婿,让她嫁人了。说她年纪老大不小了,尤夫人也病殁了,该给她安排个好归宿了。看起来,罗师父也确实是个好归宿。可我想着,尤将军会这么安排,想来另有深意。”   罗师娘起先还能安安静静听小五娘说话,听到后来,忽然发狂一般大叫道:“贱妇,你闭嘴,闭嘴!”   小五娘便闭口不言了。   罗师娘这反应,自然也叫众人明白,尤将军之所以给罗师娘安排这么个夫婿,只怕真是另有深意。   冯老忽然道:“素素,跟他们废话什么?就告诉他们,姓罗的不过是个废人!以后,你就跟我光明正大在一起好了!”   这话仿佛一个炮仗落入人群,惊得人群里炸开了锅。   谢天其怒道:“姓冯的,你凭什么骂我师父?”   冯老道:“你师父本来就不是个男人!不配娶老婆!”   罗师娘忽然朝冯老道:“老匹夫,你闭嘴!老娘的事,用不着你置喙!”   有人笑起来。一个胆大的妇人取笑道:“原来尤将军将你嫁给了一个不能人道的!”   罗师娘面上慌乱,怒道:“不是,不是,将军才不会那么对我。他根本不知道罗忠平不能人道!他只知道罗忠平年纪大了,早年在谷外娶的妻子也过世了,而且他功夫好,人也踏实可靠,又……又暗暗倾慕我……才将我嫁给他。将军才不会对我这么狠呢”罗师娘的神情渐渐涣散,眼神不复方才那诡异的透亮,反而迷离起来,“我给人下情蛊的事,就是罗忠平查出来的。可罗忠平还是喜欢我,还帮我向将军求情。将军让我嫁给罗忠平,只是让罗忠平看着我,让我不要再作恶。将军其实舍不得罚我的。最后给我安排的归宿,他也以为是很好很好的好归宿。”   红蕖峡百姓议论纷纷。众人都在心中慢慢消化着这桩被埋藏了近二十年的陈年往事。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只怕这罗师父前年病逝了,所以这罗师娘才没人看着了,又开始发疯了。没想到这一次,她处心积虑要颠覆长老会,自己掌权管理红蕖峡。只不过她的计划失败了。   江小五低声对谢天其道:“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完全陷在自己的臆想里,一定要幻想尤将军喜欢过她。倒是冯老这脸皮够厚,人家罗师娘口口声声喜欢的是尤将军,他还挺能往上凑。”   谢天其道:“你小声些,不要给他听了去。他这人脾气不好,动不动要打人,咱们现在又不是他的对手。何必白白找苦头吃。”   江小五听他这么说,看着他肿起来的面颊,不由道:“你真的不疼吗?”   谢天其道:“我真的不疼。我一个大男人,不像你一个女孩儿,娇娇嫩嫩的,这一巴掌倘若真打在你脸上,那才是真疼呢。”   他们两个的卿卿我我,全被穆千月看在眼里。   原本疯疯癫癫的穆千月,慢慢的又好似变得神志清楚了。她拿起地上一把匕首,朝着江小五和谢天其走过来:“你们这对狗男女,到了这时候,还这么不要脸!”   江小五和谢天其顿时脸色大变。谢天其道:“穆千月,你别发疯了。就算要继续疯,你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是我不该让你起了误会,却又钟情小五,又哄着小五同意了。”   穆千月目中透着癫狂的恨意,拿着匕首一步一步走向江小五和谢天其:“谢天其你放心,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没有退路了,你们两个不死,叫我怎么活!”   秦九在一旁劝道:“穆姑娘,你快清醒清醒吧。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人罢了,天其不喜欢你,这红蕖峡喜欢你的人多得是,你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穆千月哪里听得进别人的劝解,她看起来神志清醒了,实则早就癫狂了。穆千月走到江小五身边,一把推开谢天其,让他距离小五远远的,唇角却噙了一丝迷离的媚笑:“天其哥,我先让你看着江小五是怎么死的,然后再让你死,好不好?”   谢天其忙用力朝江小五那边爬了过去,但却始终不及穆千月的速度快。   江小五又惊又惧,却不肯向穆千月讨饶。一旁的小叶道:“罗师娘,你真的要看着尤将军唯一的血脉就这么死了吗?”   罗师娘与冯、徐二位却都只在一边冷冷瞧着,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要阻止穆千月。   穆千月举起手中的匕首,用力朝着江小五心口插了下去。锋利的匕首狠狠插入皮肉里,“呃”,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声痛叫,鲜血渐渐蔓延开来。   江小五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却能感觉到锥心的绝望:“娘!”   穆千月没能杀了江小五,匕首插在了小五娘的后心。   小五娘道:“小五,你……别为娘难过……娘可以……去找……你爹了……”   罗师娘大怒,上前一把抓起小五娘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小五叫道:“你放开我娘。”   罗师娘却对着一丝气息尚存的小五娘道:“你别做梦能去见将军了。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算死了,江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收你,江家人也不会让你葬在江家的坟地里。至于尤将军,人家跟夫人葬在一起呢,你算什么东西?”   江小五已经快让罗师娘气疯了。母亲就要死了,这个疯女人还在羞辱和欺侮她。   罗师娘骂痛快了,手一松,将小五娘随意丢开,小五娘倒在地上,插在后心的匕首没入更深。   江小五奋力朝母亲爬过去:“娘……”   小五娘还有最后一丝气息,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叹息,也仿佛在自嘲:“是啊,我算什么……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江小五道:“娘,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小五娘最后看了女儿一眼,只是叫了一声:“天其,我……小五……”   话未尽,人已气绝。唯一可以令她安慰的是,她未说出口的话,人人都懂。   江小五还在向前爬,穆千月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江小五背上,从后头扼住了她的咽喉:“江小五,你一定要死,你不死,我就白白牺牲那么多了!为了让那些年轻人帮我,我已经出卖了一切……甚至差点在白石峰被你发现。你怎么能不去死?”   谢天其吸入迷香时,耗费功力太多,药性发散很快,中得迷药最深。他想上前阻止穆千月,可是爬的速度并比江小五快多少。   谢母倒下的位置距离此刻的穆千月却很近。穆千月癫狂之下,全然不曾注意到,谢母慢慢挪了过来。谢母全身上下并无什么力气,但勉强还能拿得动滚到手边的一颗铁球。她拿着铁球,照着穆千月的眼睛,奋力砸了过去。她此刻的力气不大,只能挑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下手。   穆千月惨叫一声,终于松开双手,痛晕过去。谢天其也爬了过来,身子一顶,将她从江小五身上顶了开。   江小五缓过气息后,终于放声大哭。谢天其轻轻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小五,大婶不在了,还有我在。”   穆千月缓缓睁开眼,看着地上爬在一起的三个人,情绪再次崩溃,一只眼睛淌着血,面容恐怖至极:“你们谢家的人不要脸,不要脸!明明说了要娶我,结果一个个全都帮着江小五!”   谢天其道:“千月,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吗?他们只是在利用你,让你用清白无辜的身躯,为他们做诱饵。专门钓那些觊觎你的人!他们根本没有把你当人。霍离对你那么好,他们说杀就杀了。我娘偷袭你,他们就站在一边看着,没有人帮你。你在他们眼里,什么也不是。你别再助纣为虐了!”   冯老举着铁尺上前:“谢天其,你话太多了!”   小叶和秦九见状不妙,都往谢天其身边过来。秦九道:“姓冯的,你要干什么?”   冯老道:“自然是要教训这个混账东西!”   谢父也往这边过来:“姓冯的,你敢伤我儿子!”   “我若伤了他又如何?”冯老摩梭着手中铁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谢天其,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别人的生命掌握在手中,随时随地可以夺去的感觉。   谢天其忽然开口,对罗师娘道:“师娘,你到底要干什么?就算你们今天杀光这里的人,外面的乡民从此绝无可能听你的命令。你们还是没有办法掌管红蕖峡。”   罗师娘的癫狂神色,这才略略好转一些,但谢天其等人的处境却也更不妙了。只听罗师娘冷冷道:“本来我的计划若成功了,红蕖峡日后就要归我管。可惜我失败了,少不得也要拉几个人来陪葬的!”   谢天其紧张起来:“师娘,你要……做什么?”   罗师娘若要拉着人陪葬,自然要拉着她最讨厌的人陪葬。江小五的母亲已经死了,红蕖峡里,她最不喜欢的人只剩下一个了。果然,就听罗师娘道:“不如就……江小五吧。”   谢天其道:“师娘,当初的事,小五根本毫不知情。你不能迁怒于她。何况她是尤将军唯一的血脉了。”   罗师娘咯咯笑起来:“所以我才要她下去见尤将军啊。将军生前十分遗憾不能当众和这个女儿相认,现在,我就成全他们父女好了。”   这话说的委实不讲道理,偏偏还叫人无法反驳。   谢天其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小五?”   罗师娘冷冷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过她的。你也不用急,你也讨厌。还有你,你!”她又指了指秦九和霍义,“你们一个是不称职的兄长,关键时刻不肯帮自己的弟弟,一个一心帮着谢天其查清这件事。你们统统都要去死!”   红蕖峡的乡民虽各个义愤填膺,然而此时此刻,他们也没有力气来对付这个疯女人。   罗师娘眸中恨意越来越多,忽然又癫狂起来,道:“小冯,小徐,杀了他们。”   冯老和徐老被她称为小冯和小徐,二人却都没有丝毫不高兴,齐齐应了一声:“好!”   冯老的铁尺当先攻了出去,直取谢天其心口。看起来,他并不打算杀江小五,至少不打算先对江小五下手。或许这只是凑巧,也或许,因为江小五是尤将军的血脉。   江小五勉强还能起得身,谢母和谢天其却都已全没了力气。江小五看到铁尺打来,忽然反身抱住了谢天其,要帮他挡住铁尺。   谢天其大惊:“小五!”   铁尺直直攻到江小五后心,只差一寸便要进去,硬生生停了下来。冯老道:“江小五,你滚开!”   徐老的铁尺迟迟没有攻来。江小五只要对付冯老一个就好,她忽然反手握住铁尺,只是手上没有丝毫力气,一个三岁的孩子也能轻易将铁尺抽走。江小五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九泉之下,你一定有脸去见我爹!”   罗师娘道:“小冯,别跟她废话,快杀了她,杀了她!就让她们父女团聚又如何?”   罗师娘越发癫狂,一边说着,便迈步上前,仿佛要自己亲自动手杀了江小五,经过徐老身边时,徐老手中铁尺忽然反手一划,轻轻割过了罗师娘的喉咙。顿时,漫天血红,零落如雨。罗师娘的身子重重倒了下去。她的眼眸睁得圆圆的,似乎很吃惊,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死了。   冯老大怒:“姓徐的,你敢杀她?”   徐老道:“我跟你们合作,只因为我想在红蕖峡当家做主。可我并不想害死尤将军唯一的血脉。如果这疯女人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江小五是将军的女儿,我不会跟你们合作!如果刚才不是看到有人会替江小五挡了穆千月的杀招,我刚才就出手了。如果你刚才那一尺是去杀江小五,只怕刚才死的就是你了!”   冯老道:“姓徐的,我要你给她偿命!”冯老抛开手中铁尺,抽出腰间软剑刺向徐老。徐老以手中铁尺应对,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再顾不得其余人等。   谢天其忙对秦九等人道:“咱们要尽快想办法找出路。”   秦九道:“可是……出路在哪?石门被封上了,往后堂的大门也被锁上了。这里的窗子都被封死了……咱们现在又没力气撞开门。”   石门刚被关上时,厅内还有几盏亮着的油灯,本是长老会里常年不灭的。现在,因为没有办法继续添油,几盏油灯也燃尽了,仅有的一点光亮也失去了。厅内彻底黑了。   冯老和徐老的打斗停了下来,但片刻后,他们二人又摸黑凭着听声辨位的本事打了起来。   小叶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来,道:“幸好我身上带了这个。”   小叶的火折子燃起,可是却不足以照亮整个大厅。   江小五对谢天其道:“也不知外面的人在做什么。咱们出不去,他们就不能进来么?撞开窗子或者门就好了。”   谢天其蹙眉道:“只怕外头也出事了。罗师娘应该在外头还放了不少人,否则那会儿也没人钉窗子了。”   到了此时此刻,江小五也顾不得害羞了,虽然这里人多,仍是赖在谢天其怀里不愿离开。反正她也没力气离开,何况真离开了他,谁还知道下一刻她还有没有命再依偎在他怀里。她道:“天其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我去陪我娘好了。可我不想让你也死在这儿。你是被我连累的。罗师娘恨我,想对我下手……”   谢天其道:“别胡说,是我连累了你。她想挑拨我和几位长老的关系,让年轻人和长老之间有芥蒂,所以才对你下手!”   长老会大厅里此时只闻得打斗声和这对情侣的喁喁细语。但这是由于安静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如果这样的情形再持续个两三刻,只怕长老会大厅中的安静将不复存在。恐惧死亡的山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一旁的小叶将火折子交给秦九拿着,他自己慢慢爬蹭到一处角落,摸了一把启动石门的机关,失望道:“这里被人破坏了。”   谢天其道:“就算那里没有给人破坏,咱们现在也扳动不了机关。”他们现在的力气,实在是太弱小了。   有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爬起来,去触碰窗子。窗子都是纸糊的窗纸,若是捅破了,外面的新鲜空气还能进来。这里面已经开始憋闷了。可惜的是,窗子都被厚重的木板封死了。   有个妇人喊起来:“冯老爷子,徐老爷子,你们别打了,留着力气给我们开门吧。若是你们都死了,江小五,不是,尤小五也得憋死在这里。你们不能看着她死啊!”   这话很有用,冯老爷子和徐老爷子停了片刻,徐老爷子道:“好,我……”他话未完,便被冯老爷子打断了,冯老爷子又攻了过来,口中道,“你休想找机会逃跑。”   徐老爷子的功夫在冯老爷子之下,再这么打下去,徐老爷子必死无疑,但冯老爷子只怕也会被徐老爷子重创,到了那时,红蕖峡的人才真是彻底没救了。   有人开始哀嚎:“谁来救救我们?”   江小五忽然用力喊道:“薛少河,你这混蛋,说好了的事,你敢说话不算数!”   她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声音也不大,但却足以让周遭的人都听清了。   谢天其纳罕道:“你怎么忽然叫顾公子的……真名?你和他说好了什么?”   “薛少河!”江小五不答谢天其,只是又喊了一嗓子!   “我来了!还不算太晚吧?”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年轻人的嗓音并不大,听起来似乎也没费多少力气说话,但却从后头的大门里传进来,清晰入耳,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正是薛少河的。   大厅后门被缓缓推开,清新的空气伴随着一道阳光一起进来。薛少河缓步进了大厅。   冯老和徐老已经斗得两败俱伤,只是徐老的伤看起来更重一些。两个人发现薛少河进来了,这才停下。 第67章 云散   只开一道门,大厅中还是显得暗,薛少河手里举着火把昂然而入,将火把插在桌上一个香炉内。厅中更亮了些。   小五大喜,道:“薛少河,你快帮我救天其哥。”   薛少河道:“连你一起救不是更好?”说着,走到一扇窗前,一掌挥出,窗子顿时被化成齑粉。   谢天其惊叹道:“好厉害的功夫。”   薛少河道:“马马虎虎。”   冯、徐两个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来与薛少河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少河将窗子一掌一掌挨个击成了粉末。   阳光彻底铺满了大厅,清新的空气汹涌而入。谢天其试着歇息了一会儿,道:“为何我不觉得身体有好转呢?”   薛少河听了,只得去罗师娘身上搜了一搜,摸出几个小药瓶来。   冯老大怒:“不准碰她!”手中软剑挽起一朵剑花,剑尖于簌簌抖动中攻向薛少河身后三处要穴,剑气连绵不断,几乎将薛少河整个人都笼在剑气之下。   小五叫道:“薛少河,就是这个老匹夫伤了顾姑娘。”   薛少河唇角轻扬,讥讽的一笑,伸手一挥,桌上香炉直直飞了出去,迎上冯老,冯老一剑敲在香炉上,只是他本就受了重伤,薛少河的力道又狠,直接将他震得飞了出去,身子直直撞向长老台后面的石墙,继而重重落下。香炉里的火把却也跟着飞了出去,落在冯老身边,燃起他一片衣角。   冯老发现身上起火,忙就地翻滚想扑灭身上的火。   小五道:“老匹夫为了自己的情妇干这样不要脸的事,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罗师娘那个老太婆呢。现在她都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了,还要这么丑态百出的扑灭身上的火?!”   冯老却听不进她的话,依旧满地翻滚。也不知是面对生死时才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在乎罗师娘了,还是因为实在难以忍受烧灼的痛苦,只能下意识的翻滚自救。   冯老身上的火很快被扑灭,只是腿上多了几处烧伤。薛少河冷冷盯着他:“是你对眉眉下杀手?”   冯老并不敢答言。他受了重伤,行动困难,早已灰了一半的心。再看看倒地身亡的罗师娘,以及周遭人对他恨之入骨的神情,他便知道,自己终究是活不成了。   冯老口中呕出大口鲜血:“是我对她下的杀手。她插手这件案子,生生让长老会的人同意多等几日,还等到了谢天其提前回来。不过那么一日的工夫,就变故横生,坏了我们大事,我恨她,当然要她死。”   薛少河道:“你做这些到底图什么?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这么多年,都洗不掉那点权欲之心。”   冯老呵呵笑道:“你恐怕从来没有拥有过权势,也没有见识过有权势的人行使权势时的好处。等你知道了,你就明白了。权势,真的是很迷人的。还有……还有女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说到这里,他又缓缓去看死去的罗师娘,“素素,我来了。至少我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得到了你……”   冯老挪动身躯,想去罗师娘身边,只是才挪动了一小会儿,便再也动弹不得了。整个人口半张,眼微睁,没有了一丝气息。   薛少河上前仔细检查过后,对众人道:“他已经死了。”   他拿出几瓶药来,挨个凑到鼻尖前闻了一闻,道:“都是些普通的外用伤药,并无一个是解迷香的。”   薛少河进来时,伴随着胸涌而入的清新气流,又因心有戒备而短暂闭息,等他开始呼吸时,迷香的药力已经散尽了。可是这些空气却没法子帮红蕖峡的人重新恢复力气。   大开的窗子和后门里,又进来许多红蕖峡的乡民。大家各自找到自己的亲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薛少河转头去看徐老:“老头儿,大势已去,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解药在哪里,不如交出来?”   谢天其也道:“徐老爷子,你的本意是统治这里,又不是弄死这里的百姓。方才冯老爷子对我们痛下杀手,你也曾阻止过他的。你一定不忍心让我们都变成废人吧?”   徐老只得道:“解药就在罗师娘家中,我认得那味道……”   ……   一场危机终于过去。   瞎了一只眼的穆千月彻底疯了,人也被关入铁牢中,不待红蕖峡山民公审便死在了里面。徐老爷子后来也伤重而亡了。   受到罗师娘、冯、徐三人蛊惑,对他们三人忠心耿耿,在外面控制长老会,防止其他乡民接近的几个年轻人,都被痛打一顿,又被废去武功,赶出了红蕖峡。   红蕖峡近日的杀戮已经太多,流得血也太多,乡民们虽然心里很恨这些人,但还是没有再杀人了。杀戮就此终结。   令人吃惊的是,这些年轻人里,居然有谈肖。一直都是谈肖冒充谢天其杀人,并按着师父冯老的指令指挥一群年轻人,这才顺利控制长老会外面的红蕖峡乡民。   原来,死在长老会里的谈肖也是假的。不过是一个受到蛊惑后的年轻人,被罗师娘易容成谈肖。那个年轻人只知道谈肖另有要事去办,可是长老会公审真凶的场合,谈肖又不能不出现,所以,那个年轻人便被安排冒充谈肖。那年轻人不知道的是,他的死,也在冯老的计划之中。因为谈肖遇害,便无人会怀疑到冯老头上,还能顺理成章栽赃谢天其。毕竟冯老没有儿女,只有这一个徒儿,按理说,冯老绝不会加害于他。   至于真正的谈肖,以后会离开红蕖峡。   谈肖也很痛悔,解释道:“我在谷外有了中意的姑娘,师父本就生气。无论我怎么说,我不会辜负他的养育之恩,我可以接他出谷,奉养天年,也可以娶了谷外的姑娘进来,可师父就是很生气。后来,我又无意间撞破过师父和罗师娘私通的秘密,师父要杀我灭口,我不想死,就求他放过我。后来师父说,可以不杀我,还能放我出谷,让我长长久久的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从此不必回来,他对我的养育之恩,也就算我还了。反正以后,他还可以收更多资质更好的徒儿。我便答应他了。可我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我以为师父只是想掌控红蕖峡。我觉得这里换师父当家做主,也没什么不好……”   听起来,谈肖原本没有什么恶意,可不管如何,他最后还是作恶了,甚至杀了好几个无辜者。红蕖峡的百姓恨他恨得发狂,依然容不下他,他的功夫也被废了,人也同样被赶出谷了。   几个年轻人出谷前,被迫立下重誓,此生此世都不再回来,也不许在外面提起红蕖峡中的事。   这诡谲多变的一件罕事,总算彻底结束了。   薛少河简直成了红蕖峡里的大英雄。他不止救过大厅里面的人,就连厅外那些被谈肖等人设下陷阱,中了埋伏,无法进入大厅的百姓,也都为他所救。   薛少河面对众人感激的目光和话语,只是淡淡道:“不必谢我,要谢就多谢秦九和小五姑娘。”   原来那一日,薛少河在铁牢中自行运功疗伤时,原本是有蒙面人想暗中偷袭他们的,幸好小五警觉,将人打走了。后来秦九就到了。情势很危及,没有太多时间给薛少河疗伤了。否则只怕偷袭的人多来几个,小五也应付不了。幸好秦九于内功修习上还有一定的修为,又懂得如何运用内功帮人疗伤。他便决定帮助薛少河,并道:“红蕖峡今日只怕有难,听说顾公子武功了得,我若帮顾公子尽快复原,还望顾公子对红蕖峡施以援手。”   薛少河既没办法拒绝,也没办法同意,他根本无法开口。但是能得一些外来的内力助他尽快复原伤了的经脉,他还是很乐意的。虽然,就算没有秦九,他也不过晚两个时辰就可痊愈了。不过,秦九若不来帮他,就凭着外头那么乱,还有人想趁机来害他,他也怕自己撑不过两个时辰。   秦九也知道薛少河开不了口,便自行运功帮他疗伤。小五便一直在旁护卫,以保证他二人可以顺利运功。所以,薛少河才能好得这么快。   众人正在夸赞秦九和小五有先见之明时,薛少河又道:“你们还有一个人要谢,就是我们家眉眉。”   反正他的真名也被小五喝破了,他根本不姓顾,自然也做不了顾姑娘的兄长了。撑死做她个表哥什么的。他干脆也就不用妹妹称呼顾唯念了,索性就将她说成是“我们家眉眉”。   顾唯念此刻仍旧陷于昏迷中。薛少河想起发生在顾唯念身上的事,便觉百思不得其解。他平生从未遇见过这种罕事。   那时,他带顾唯念来到一处荒僻之地,将她放在一处干燥的枯草上,并让她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势。他正要帮她运功时,顾唯念却醒了。她的气色看来很差,气息也弱,但她确实醒了,呼吸也算平稳。   薛少河大喜:“眉眉,你醒了?”   顾唯念迷迷糊糊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好想睡一会儿。”   薛少河道:“那你先歇息。”   顾唯念的神智似乎也在渐渐清醒,她又道:“薛大哥,你别在这里守着我了。我瞧着谢公子和江姑娘那边有危险,你去帮一帮他们吧,我不要紧。”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安详睡去了。薛少河原本是极担心的,但发现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而非身体情况转差,这才略略放心了些。   他本是不愿意这时候离开顾唯念的,谁知道这个鬼一般的红蕖峡里会不会有什么神经兮兮的人忽然靠近这里对她不利。但想着顾唯念的话,他便将顾唯念放在一个无人在家的乡民家里,然后鬼使神差又往长老会那里走了一遭。结果发现谈肖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仗着自己功夫好,在那边欺负人。他们用一张又一张大网,将红蕖峡的百姓网住,然后捆在一起,让他们不能动弹。虽然他们并没有伤人,但却也不允许其他乡民进入长老会救人。而长老会的石门已经被封住了,就连窗子也都被堵上了。   薛少河直觉不妙,趁一众年轻人不备,上前割断了束缚乡民的巨网和绳索。这些乡民中会武艺的有不少,立刻反制了谈肖等人。   一众年轻人只道是长老会要换人掌权,并不知道罗师娘起了杀戮之意,他们当中,除了谈肖之外,原本也没想杀人,到了这时候,自然也不会使出杀招来和乡民拼斗,所以,被反制的也容易。   薛少河趁外面人混斗之际,绕道长老会正厅后门,发现那扇沉重的木门也被锁住了。不过这木门还挡不住他,他轻轻松松便将木门上的铜锁拗断了。   小五听了薛少河的话,感慨道:“顾姑娘真是个好人,难为她都那样了,还惦记着我们。”   她这么一说,薛少河的脸色便不好了。   顾唯念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了,但她的人却处在昏迷之中。确切说,是处在昏睡之中。他试过运功帮她疗伤,可是她体内立刻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和他的功力相抗,两股气息开始在她体内打架。顾唯念承受不住这样的情形,总是难过的眉头紧蹙,面色发白,整个人痛苦不堪。薛少河唯有放弃,只能等她自己慢慢醒来。所以,他暂时只能继续留在红蕖峡。   陡然经过这样一场纷乱,红蕖峡的乡民一两日里也难以平复下来。   众人心中虽然有恨,但依旧好好葬了罗师娘,只是并没有和罗师父葬在一起,也没有给罗师娘精心准备棺木,如同冯老徐老那般草席一卷,随意葬在了后山,甚至没有葬在红蕖峡任何一处坟茔附近。倒是那位平白丧命的女长老的葬礼,大家颇费了些心思。砍了上好的木材给她做棺木,坟冢也修建得极好。   小五和谢天其一起葬了母亲。只是尤将军和尤夫人早就是合葬的,小五娘不能葬在尤将军墓旁,也不好再葬入江家坟茔。小五选了一块比较温暖,山势也比较平缓的冷僻山坡,作为母亲的墓地。   小五站在母亲墓前时,总忍不住感慨。母亲临终前的问题,着实惹人思索。   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至于尤夫人去世后,尤将军为何没有光明正大迎娶母亲,小五便更想不明白了。这个答案随着母亲和罗师娘的离世,成为了永远的秘密。母亲的一生或许糊涂,又或许不糊涂,终归已经不是小五这个做女儿的可以置喙的了。这些事,想着想着,小五就倦了。整个人怔怔站在夕阳下出神,任由山间微风拂乱青丝。   不过至少,母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她付出了很多努力,给了女儿一个还算不错的生活。同时也给了女儿极大的自由,让女儿可以过得快快乐乐。最后为了保护女儿不受伤害,不惜付出生命。她爱自己的女儿,作为她的女儿,小五也很爱她。只是她们母女的缘分太浅,也不过短短十七年,就天人相隔了。   谢天其劝慰她道:“小五,你莫想太多。你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的爹娘也会好好疼你。”   谢家两老看到这对年轻人面对生死依然不离不弃,早已接受了小五。何况小五又是尤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们近来对小五的态度简直像是她的亲生父母一样。谢天其也在小五母亲的墓前郑重承诺,决不辜负她临终所托。   江小五听了谢天其的劝慰,不由将头靠进他怀里:“天其哥,你以后千万不能跟我娘一样,先我而去,将我孤零零一个人丢在这世上。”   ……   红蕖峡里依然是原来的几位长老管事。几位长老为红蕖峡大小事物操心这么多年,也从未因手中掌管的银钱多了,就过起奢华享受的日子。红蕖峡的乡民依然愿意服从他们。在几位长老的管理下,红蕖峡乱了七八日后,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顾唯念被薛少河安置在小五家中养伤。他喂给她清水、菜汁、果汁、肉汤、米粥她会喝,喂她嚼碎的食物她也会吃,她的气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小五宽慰薛少河道:“看样子,顾姑娘要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薛少河道:“但愿吧。”   ……   顾唯念还陷在昏睡中时,薛少河又被长老会的人请去了。   这一次,自然是有好事相请。薛少河进入长老会正厅后,便看到长老台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金灿灿的盒子,盒盖是开着的,里面是几十颗圆滚滚的明珠。乍看之下,这一盒宝贝价值不菲。   几位长老,以及谢天其、秦九、小叶等一行年轻人,并一些红蕖峡里年迈的长辈也都聚在这里。   白眉长老道:“薛公子来得正好。不知薛公子可有什么想采买的东西不成?”   薛少河道:“你们叫我来,就是问这个?”   白眉长老道:“这一盒明珠原本是罗师娘之物,如今她已经死了。我们想着,将这些东西给了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家,也算是帮着赎了一些罪过。可是好些人家并不稀罕要她的东西。我们便又想着将这些珠宝换了钱,采买些物品用具,帮着红蕖峡的人改善一下生活。依着薛公子之见,我们买些什么好呢?薛公子若有想要的东西,我们也可以一并帮着采买来。”   薛少河现在是红蕖峡人眼中的活菩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是帮他买点儿东西罢了,红蕖峡人还觉得亏待了这位大恩人呢。   薛少河上前仔细瞧了瞧那盒子,道:“我劝长老还是不要拿着这东西去换钱,会惹祸。”   一旁的四长老道:“这又是怎么说的?莫非薛公子担心谷外的人会见财起意不成?”   薛少河将明珠倒出来,将金盒子拿起,大拇指从盒盖上划过去,指甲剐蹭在上头,道:“这是个铜盒,上面镀了一层金粉,看起来像金的而已。你们拿着这个破玩意儿当金子去卖,只怕要被外面的官府抓起来。”   一旁的秦九闻言连忙上前仔细查验。谢天其也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道:“果然是个假的。”那一日,长老会厅中气氛诡异,这盒子又做的十分逼真,他也就没瞧出来是个假的。   谢天其又道:“可我瞧着这明珠都是真的。”这么圆这么大的明珠,一颗就很少见了,还是几十颗,那一日,真是差点将人的眼睛都看花。   薛少河道:“也是假的。”他说着,满不在乎的捏碎了一粒明珠。   谢天其大吃一惊:“我那天明明验过真假了。”   薛少河道:“红蕖峡的河流中虽有河蚌,不过那些河蚌里的珍珠多是又小又不圆,真拿出谷外去了,也没几个人稀罕买。可若是用那些珍珠和贝壳一起磨成粉,再用特殊的手法,将这些粉末压制在一起,制作成假的珍珠,肉眼分辨,真的可以以假乱真。就算是仔细分辨,这假货也能像真货那样磨出所谓的珍珠粉来。”   谢天其恍然大悟:“我说呢,罗师娘进谷之前怎么会怀揣这样一盒宝贝。为了陷害我,她居然还不惜将这宝贝都拿出来了。原来不过是假的。”   他这么一说,再看着化为齑粉的明珠,忽然笑起来:“看来我们今日为这一盒子假货凑在一起,也真是白操心一场。”   在场之人也都笑了起来。有人道:“没有珠宝便没有吧,反倒省心。”   红蕖峡的乡民较之世人,原本就更加淡薄功利。经过了一场生死大劫,看得更开了。   薛少河道:“那位罗师娘倒也真是个人才,做的一手好假。这么有心计有本事的人,心思却不肯用在正道上。这么些年来,生生的走火入魔了。”   在场之人听他这么一说,无不感叹。   白眉长老叹息道:“既然这明珠都是假的,也就罢了,总不能拿假货出去骗人。这样也好,财富太多,拥有的人若不能善用,也未必就是好事。”   薛少河笑道:“长老所言甚是。”   白眉长老哈哈笑道:“如此,我们便也不用操心这珠宝该如何受用了。大家继续勤勤恳恳过些俭省日子就是。”   薛少河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吃饱穿暖有余粮,又有长者教着大家习武强身、识字算账。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也都不在了。这红蕖峡里,可真成了世外桃源了。”   白眉长老道:“我们还有一事,想请教薛公子。”   薛少河道:“长老请说。”   白眉长老道:“红蕖峡原来有规矩,胆敢在红蕖峡内行凶杀人者,一律被处死。可是这条规矩,几乎害了薛公子和小五姑娘。所以这规矩,还是得改一改。可我们又担心这规矩一旦废除,又会轻纵了真正的恶徒。所以,特来请薛公子一起商议。”   薛少河道:“这就是你们红蕖峡自己的内务了,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白眉长老道:“薛公子,你救了红蕖峡那么多人,是我们的大恩人,请薛公子一起商议此事,也是红蕖峡百姓都乐见的。还请薛公子不要嫌弃我等愚鲁无知,有什么看法,也跟我们说一说。”   薛少河只好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依我看,这条规矩没什么不好。不过杀人也要看原因。倘若那一日,给穆千月下情蛊的真是牛皮,小五姑娘一怒之下真的斩杀了牛皮这么一个恶人,又何须真的让她偿命呢?所以还是要酌情来看。哦,证据也很重要。若有一日,大家都怀疑一个人杀了人,偏偏谁也拿不出证据,那就不能随意定罪。这么一来,作恶的人会受到惩处,没有作恶的人也不必担心被冤枉。岂不好?”多简单的事儿啊!多简单的道理啊!这几个老家伙年纪一把了,难道想不明白吗?还需要他说?   白眉长老笑道:“薛公子所言甚是,老朽觉得很有道理。”他又望向周遭众人道,“大家觉得呢?”   其余人等纷纷点头赞同。   ……   返回小五家时,薛少河与谢天其走在一起。   薛少河道:“那位大长老真是有趣。他分明主意已定,却偏要让我在人前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谢天其笑道:“那也是因为大长老知道,薛兄定然和他想的一样。”   薛少河道:“我若和他想的不一样呢?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天其道:“想来大长老也有后招的。还请薛兄不要为此事生大长老的气。大长老也是觉得这条规矩不合理,该改一改了。当初尤将军带着大家来红蕖峡时,红蕖峡内的乡民有散兵游勇,贫苦百姓,也有落难乡绅,谷内着实有些乱。尤将军为了让谷内迅速平静下来,也为了以后少些事端,很多规矩定的难免死板、严苛。比如杀人偿命这一条。那些会功夫的人,一旦与人发生口角,倘若扭打起来,很容易失手杀人。有这么一条规矩震着,那些会功夫脾气又不好的家伙,难免要收敛些。他当年定的规矩,其实也都是适合红蕖峡的。只是现在情形变了。”   薛少河笑道:“可这规矩是尤将军定的,所以长老会的人也不敢轻易说改,是也不是?”哪怕尤将军曾经与人私通,红蕖峡的人还是将他奉为神明。毕竟他们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谷外的情形。红蕖峡外,很多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他们自然也不会要求尤将军一生只能有一个女人。   谢天其道:“是了。所以,改规矩这件事,最好是出自薛兄之口才好。薛兄的面子,红蕖峡里人人都卖的。”   话毕,二人皆大笑起来。   薛少河笑过后,眉梢眼角的忧虑便又浮了上来。他近日总是如此,再如何开怀的事也难让他开心。就算开心了片刻,也很快会被忧心所取代。   他忧心的,自然是顾唯念。   顾唯念的情形,说好也不好,说不好也好。他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况,除了耐心等待,什么也不敢做。一旦做错,后果难料,他难以承受错误的后果。   谢天其道:“薛兄,你不必忧心,顾姑娘必有福报,她会醒来的。”   可偏偏顾唯念就是不醒。她的模样,分明像是随时都能被叫醒,但任谁也别想真的叫醒她。叫得急了,她便难受。   薛少河四眼一望,周遭群山连绵,脚下新芽萌发,还有野花也在悄悄绽放。路边的溪流唱着淙淙的歌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疲倦的从一个远方流向另一个远方。他叹道:“这里山美水也美,怎奈着实不叫人的心情美。”从来了不久到现在,他就没一天舒心过。   薛少河正叹息着,山坡另一边,一个火一样的女子飞奔而来。是小五。红蕖峡的习俗不同于谷外。就算至亲去世,头七一过,大家便可穿红着绿。小五依旧是惯常穿的一袭大红衣裙,仿佛从天边飘来的一团火焰。   薛少河低声对谢天其道:“谢兄好福气啊。这烈马一样的姑娘,也被你驯服了。”不过这烈马着实生得美,性子虽然张扬了一些,却也不失可爱,走到哪里,都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红蕖峡里的年轻人,不定如何艳羡谢天其呢。不过……薛少河还是有些生小五的气。他临来长老会之前,明明将顾唯念托付给了小五照顾,小五怎地丢下顾唯念自己跑来了?   谢天其还未及答言,小五便远远的喊了起来:“薛少河,顾姑娘醒了!”   ……   顾唯念这次受的伤,不是扭到脚的小伤。所以这次,她自行复原的时间也着实久。她睡了足有二十日。她醒来不久,小五便帮她仔细查过了后心的伤。原本小五就时常帮着薛少河检查顾唯念的伤势。那里的伤痕每一日都在变得更轻。顾唯念醒来后,小五再检查她后心时,那本来的淤青与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顾唯念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哪里都好。小五连连惊叹:“顾姑娘,你可真神啊!”   顾唯念眸中的担忧之色一闪而没,很快便笑道:“一点小伤,我还能挺过去。薛少河呢?怎么不见他?”她还以为她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必然是薛少河担忧的面容。   小五忙道:“他去长老会了,我这就去帮你找他。”   小五的速度很快,她急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红蕖峡里所有的人,尤其是薛少河。   所以,顾唯念没等多久,薛少河便同谢天其和小五一起回来了。   薛少河进入江家小院时,顾唯念正在角落里,拿着菜叶喂笼中的兔子。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好似绸缎一般。她的脸又白又嫩,透着红润,气色简直好极了。她没有穿袜子,赤足踩着一双木屐,纤白的一双脚,指甲泛着荧粉一般的色泽。真真是——“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她看起来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很好。薛少河看得很满意。   顾唯念发现他回来了,忙站起来,喜道:“薛大哥。”   薛少河上前拉了她进屋,还道:“你怎么刚好一些,就跑出来吹风呢,太让人操心了!”   小五扯了一把谢天其,低声道:“我看咱们不必这时候进屋打扰别人。”   谢天其深有同感。   ……   薛少河将顾唯念按坐在床上,痛心疾首道:“眉眉,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顾唯念纳罕道:“小五说我躺了很久了,你天天都在担心。我现在好了,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薛少河道:“你有所不知。你乖乖躺在那里,我每天都将好吃的嚼得软软的烂烂的,然后再慢慢喂给你。”说着还努了努嘴,暗示顾唯念,他是嘴对嘴喂她吃饭的。   顾唯念听得头皮直抽,胃里一阵翻涌。好恶心啊!   不过好像也没有恶心到难以接受的地步……   但她还是觉得很不高兴。她居然被人占了二十天的便宜!   偏偏薛少河还在道:“我喂你吃饭还没喂够呢,眉眉,咱们再喂一回吧。”薛少河作势凑上来。 第68章 上路   看着凑过来的薛少河,顾唯念惊得大叫一声,连忙起立,身子向后缩去。   薛少河心中哇凉。他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她还真吓成这样了。话说,防备心这么重,看起来她对他没有彻底敞开心扉啊!   薛少河临时起意,想继续逗弄顾唯念,便仍旧往前凑过去:“眉眉,你躲什么?”   顾唯念道:“薛少河,你敢欺负我试试!”她伸手,一掌将他的嘴脸推开了。   薛少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眉眉,我照顾你这么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顾唯念赶紧趁机朝房门处跑了出去。薛少河见她真的跟躲采花贼一般躲着他,只觉得一颗心碎成了八瓣,不,十八瓣。幸好顾唯念跑到门口,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白他一眼:“薛大哥真是不乖呀,我才醒来,你就故意吓唬我。”   薛少河大喜,看吧,眉眉还是这么信得过他。他是那种趁别人受伤昏睡占人便宜的人吗?薛少河正要上前,小五和谢天其过来了。薛少河顿觉无趣,这两个家伙也太没眼力劲儿了吧?这时候跑来打扰别人!   小五进来时听见顾唯念的话,便笑道:“我和天其哥听到你大叫,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便赶紧来了。原来是薛少河这家伙在跟你开玩笑。”   顾唯念道:“他正耍无赖呢。”   小五道:“薛少河怎么会对你耍无赖?你躺着的这些天,他可忧心呢。”   顾唯念道:“你不知道他刚才多没正经。我是不想再看他了。”   薛少河心情大好,所以,很有心情玩一玩,定要作弄她一把,因而道:“小五评评理,我不过是叫她再躺回去歇息几日。反正我给他喂饭也习惯了。我真是为她好!”   顾唯念急得瞪大一双美眸:“你还说,你闭嘴!”   小五奇道:“你怎么这么生气?薛少河照顾你很细心,我都看在眼里。打个菜汁,要先将青菜洗个七八遍。煲个汤还要尝许多遍,不能咸了淡了不能凉了烫了。打个果汁还怕酸了甜了的。”   顾唯念就知道薛少河方才是胡说八道,但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悉心。她心里感激,嘴上却幽幽埋怨道:“算他有良心。”   薛少河道:“你可以让我再讲几天良心。”   顾唯念忙道:“我可不想再躺着。免得你真……哼……说得我恶心……”   小五奇道:“薛少河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气得你这样叫?”   顾唯念脸一红,道:“他说他把吃剩的饭给我吃。”当然不能说实话了。   小五“噗嗤”乐了,拉过顾唯念去了一旁,道:“他没有喂你吃剩饭呀,你的每餐饭都是他精心准备的。怕你总吃不到面食、米饭,胃里没个东西克化,还叫我嚼碎了饭喂你。我……我倒是真的仔细刷牙漱口好几遍,嚼过了喂你吃过。只是……我不嫌累,却怕你嫌弃我脏呢,只干了一回,后来还是推脱掉了。他没办法,都是捣碎了米面加水做成糊糊给你吃。”   原来是这样。顾唯念心中这才舒服了一些,胃里也舒服多了。她总觉得女人至少比男人干净点儿,尤其是小五这样的少女。   薛少河虽在屋里,话却听得清楚,便含笑出了屋子,对小五道:“多谢你帮我说的这番好话。你将眉眉还给我,让我们单独处一会儿,就算你帮我大忙了。”   薛少河又拉了顾唯念进了屋子,顾唯念哪里抵抗得了他,被他握着手,轻轻一带就进去了。谢天其和小五憋着笑意又退了出去。   薛少河复又拉了顾唯念来坐下,这才露出一本正经之色:“不逗你玩了,咱们说正经事吧?”   顾唯念佯怒带羞:“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   薛少河道:“当然能啊,不如咱们这就说说吧。眉眉,你还是要去找项远吗?”   顾唯念立刻道:“当然要去啊,我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才走了多远的路啊!”   薛少河道:“你急着找他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情郎吧?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   顾唯念一拧身子:“你怎么这么厚脸皮?”   薛少河却是自信满满:“谢天其都跟我说了,你重伤昏迷前,一心想见我呢。”   顾唯念今日被薛少河好一顿好耍,心说现在现在正是耍回来的好时候,便道:“我那时候只想着,你一定得平安,你若出了事,我岂不是到不了崇苍宫了?”   又是这样的话!薛少河道:“你去崇苍宫到底为什么?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和你的身体有关系?”   顾唯念已经料到他会问这个了。她的身体情况,一定震惊了许多人。   顾唯念迟迟不肯答话,薛少河便追问道:“眉眉,你能死而复生?”   顾唯念摇头道:“不能。若是那个铁球一下子将我打死了,我也活不成。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起死回生。”   薛少河道:“你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息也不能?”   顾唯念仍是摇头,轻蹙蛾眉:“不能。若是我死得快一些,在那股气息被惊醒前就死了,那也不可能再活过来。”   薛少河道:“你不高兴么?简直是有九条命。”   顾唯念却道:“我唯愿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薛少河又问:“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   顾唯念并不想和他谈起这个:“薛大哥,你别问了。有些事我不能说,我答应过别人不说。”   薛少河道:“你答应了谁?项远?”   顾唯念不吭声了。   薛少河又道:“常人的身体若有你这么好,高兴还来不及,你却发愁。是不是这对你还有什么坏处?”   顾唯念道:“都说别问了。”   薛少河叹口气。这丫头也真是让他没办法啊!明明为了他,愿意以性命担保,换他几日平安,为他洗清冤情。可是她身上的秘密,死活也不肯告诉他。   他忽然又抓过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顾唯念忙抽开:“薛大哥,你正经些。我昏迷在床你都那么老实,怎么这会儿一直动手动脚。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那就是还没生气呗!薛少河想笑却又笑不出。小丫头这性子也真是太奇怪了,跟她的身子骨也一样奇怪。但是看顾唯念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不敢继续造次了。唔,或许她真的会生气的,他就弄巧成拙了。   薛少河也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可不是占你便宜,更不是非礼你。反正你也给我抱过了背过了。我也并非那么稀罕拉一拉你的手。”   顾唯念气结,正待发火,只听薛少河接着道:“我只是想看一看你的关节。”   “你要做什么?”   薛少河道:“若你的四肢被人砍断了,还能再长出来吗?”虽然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有,他也不允许有,但是看到她那么奇特的体质后,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了想。   顾唯念惊呼一声:“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蚯蚓啊?”   薛少河叹了口气,又好像是松了口气:“还好你不是个妖怪。”死了不能复生,断肢也不能再生。嗯,也不至于奇怪到似神似仙似妖似怪的地步。他们还算是般配的。只是他又情愿眉眉有断肢再生的本事。   顾唯念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叹气?”   薛少河道:“可惜你这么好的姑娘,居然也要跟我们凡人一样经历生死。”   顾唯念倒是看得开:“是人都会死,有什么好可惜?薛大哥今日奇奇怪怪的。”   薛少河道:“那是,听说你醒了,我都要乐傻了。”   顾唯念听了,心中一暖,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但很快又板起脸道:“我瞧你也是乐傻了,净说些我听不懂的昏话,我不跟你说了。”这次,她是真的起身离去了。   薛少河看着顾唯念离去的背影,嬉笑之色顿时淡去。顾唯念身上的秘密太多,却又什么都不肯说。她最初可能是在防备他,现在或许只是不想他知道她过多的事情后,卷入到她的灾难中去。   这傻妞!   ……   顾唯念和小五坐在一处草坡上,头顶红茱,脚下不远是清清的水,对面是赤红的山。   小五不舍道:“你们这么快就要走?”   顾唯念道:“我赶着去投亲嘛!再说,中原王朝也容不下我!”她对小五撒了同样的谎话,说自己是顾将军的女儿。   小五道:“你们会不会又遇到危险?那个穿白衣服的混蛋……”   顾唯念不愿听她辱骂顾行,便道:“我们应该甩开他了。说不定他迟迟搜寻不到我们的踪迹,就放弃了。”这怎么可能……也不知道顾行接下来还会出什么招!   小五道:“但愿如此吧”话到此处,又笑道,“有薛少河在,你还投什么亲哪。干脆你就跟他成了亲得了。”   顾唯念道:“你又乱开玩笑。”   小五道:“薛少河真的对你很好,我瞧你对他也不像无意。他是个浪子,你是个孤女,你们品貌般配,性情……互补,挺好的,嗯。”   顾唯念幽幽道:“我常听人说,这女人哪,自己没有夫婿时总也不稀罕男人,也不稀罕媒人上门说亲,可一旦有了夫婿或者未婚夫婿,就能立时变成个媒人,拼命给别的女人撮合亲事。”   小五默默在心中吐了口血。果然顾姑娘不好惹啊,要不然薛少河怎么会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顾唯念忽然又柔柔笑了:“算了,咱们还是不说这个了。小五,你也照顾了我许多日子,我总要谢谢你才好”她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来,“不如这个就送你好了。我也是借花献佛,这原是我的知交好友送我防身的。”   小五接过匕、首,拔剑出鞘,映着、日、光一瞧,锋、刃、雪、亮,反射出七彩寒芒,她赞叹道:“真是个宝贝!”随手一划,柔嫩的青草,迎风纷纷断为两截。   小五又是一番惊叹:“好厉害!”她原以为,只有尤将军送她的宝剑这样厉害呢。   顾唯念道:“你看我这兵器跟你那宝剑比如何?”   小五道:“无分彼此。”   顾唯念道:“你再细瞧呢?你应该比我更懂兵器才是。”   小五又细细摩、梭了一番匕、首,道:“我倒是觉得,这匕首和我那宝剑像是同样的材质锻造而成。这却真是奇了。”   顾唯念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把匕首就留给你配个对好了!”   小五忙道:“那不成,匕首给了我,你如何防身?”   顾唯念笑道:“我有保镖啊!”   小五也笑道:“你那个保镖虽然厉害,却也难免有失手。这样吧,我将我的宝剑送你好了。咱们交换过来。我看薛少河的剑法很高明,只是平素不爱带兵器在身上罢了。”   顾唯念道:“他确实跟我吹嘘过他的剑法。不过你那把宝剑旁人哪里消受得起?那可是尤将军送你的。”   小五道:“就因为他送了我,所以我才有处置的权力啊,我爱送谁便送谁。”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想着薛大哥定然也不能要的。”顾唯念摇头道。   小五道:“就是因为贵重所以才送呀,若是不贵重,我送你们做什么?咱们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这宝剑和匕首,就互相留着做个念想嘛!”   小五与她二人相处得时日并不长,最初的相识也颇为莫名其妙。只是短短的时间,一起被冤枉,一起面对生死。薛少河救过她,顾唯念帮过她,她也全心全意照顾过顾唯念,保护过薛少河。谢天其也与薛少河脾气相投,相处融洽,还说自己与薛少河也算得上是倾盖如故。所以,小五这番话说起来倒也情真意切,令人无从拒绝。   顾唯念道:“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薛少河与顾唯念离开红蕖峡时,上万的山民都赶来相送。一直离开了红蕖峡,又进入了来时的崎岖山谷,山民们才渐渐的停住了步子。最后一路送她们出谷的,只剩了谢天其和小五。她二人一直送顾唯念和薛少河到了谷外的镇上。谢天其在镇上一家车店寄养着几匹良马,供红蕖峡出谷的年轻人所驱使。顾唯念来时骑的那匹马太老太瘦了,谢天其便和江小五一人牵了一匹马出来。   慢步出了小镇,但见长亭古道,前路漫漫。小五将马匹的缰绳交到薛少河手里:“这两匹马都送你们,省得你还要一路走着,太辛苦了。”   薛少河也不客气,当下将小五和谢天其手中的缰绳都接了过来:“谢了!”   小五又将手中长剑奉给顾唯念:“你们这一走,山长水阔路途艰难,希望这把宝剑可以护你周全。我爹在天有灵,也必不希望好人受难。他若疼我,也该眷顾我的朋友几分。”   顾唯念忙伸手去接,谁知她甫一将长剑接过,双手陡的一沉,一个没捧稳,差点摔了那宝剑。那剑少说也有个三五十斤重。   薛少河眼疾手快,忙将宝剑拿了去。就眉眉那点力气,这宝剑捧不了一刻钟,只怕便要摔了。他道:“小五,你真是太大方了,这等宝贝都舍得送我们。”   小五大笑:“宝剑赠英雄,宝马也赠英雄,你们俩都配得上。”   薛少河也笑:“过奖过奖,你再夸几句,我就要美上天了。”   薛少河扶了顾唯念上马。待顾唯念坐稳了,他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又拧身向谢天其抱拳道,“谢兄,就此别过。”   谢天其也拱手抱拳道:“咱们有缘再见。保重!”   ……   身后的谢天其和小五早已远得看不见了。顾唯念和薛少河继续前行,渐渐的,本来一眼看不见边的草地也到了尽头。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小镇。   马儿朝着小镇的方向慢慢遛达。薛少河忽然问道:“眉眉,小五为何将她的宝剑送了咱们?”小五怎么会忽然生出这种想法?这女人真怪!   顾唯念道:“人家是送我,哪里是送你了。”   “可她赠剑时说的是‘你们’,是送给咱俩的!”   顾唯念道:“那剑是你从我手上抢去的!”幸好又被她要回来了。此刻长剑就驮在她的马背上。   薛少河狐疑的看了一眼顾唯念。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看重这么个兵器了?难道不应该是他喜欢,她反正不喜欢,就给他也无所谓吗?   顾唯念却不理会他的满腹疑惑,径自往前去了,又道:“我饿得紧呢。薛大哥,咱们去镇上买些烧饼来吃也好呀。”   薛少河只得跟了上去,一路进了小镇,上了镇中最宽阔的一条路。 第69章 小镇   这座小镇虽然距离大夏一些有名的州府都不太近,所处的位置显得有些荒僻,但这里却也并不穷。大夏立国后,虽一直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但因也才不过安定十五年,很多城镇和乡间不够兴盛发达。早先是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如今也不过是比百废待兴好一些罢了,可是这座小镇路旁却店铺林立。饭馆、茶馆、客栈、浴堂、布店、商铺、炒货、胭脂水粉店、首饰店,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家书店。不过这些商铺中最多的还是客栈。   顾唯念和薛少河走的这条路,是整个小镇的中心路段,一眼望去,大约有四里地长。鳞次栉比的商铺,一直铺满了沿街两边。这些店面虽然都建造得不奢华,门脸也不大,但都很干净,修建得也讲究,很多门面装潢还可称得上雅致,并不像很多荒僻小地方的店铺一样,对门脸简直毫无要求,客人看了一点也得不到美的享受。所有的商铺前都种了树,长长的一条街上花红柳绿,整洁而美丽,虫鸣鸟叫更显出生机勃勃。两条清澈的溪水淙淙而过,沿街所有的铺面前都可谓有花有水。只是……这里的人未免太少了些。更确切的说来,不是人少,是根本没有人。   这里简直像个空镇,一点人烟也不见。连人声都听不见一声。那些店铺都开着门,里面却连一个跑堂的,一个掌柜的,一个客人都看不见。有的饭馆门前,隐隐还能闻到炖肉的香味,似乎是从后面的厨房里飘出来的,只是大堂的桌子上不见一个客人,不见一道菜。   若此时是盛夏的午后,安静些也就罢了。因为那时候,乡间百姓几乎人人都会睡个午觉,要么就躲在某个凉快的地方避暑消闲。可现在分明不是盛夏,也不是午后。便是盛夏的午后,一个小镇上也不该不闻一丝丝声音!何况,这个小镇干净整洁,商业也不落后,这里的人应该不至于懒到午饭的时辰都歇在家里睡大觉。至少这个时辰,餐馆应该是一天里生意最忙的时候。   薛少河皱眉道:“这里情况不对,咱们还是退出去,绕开这座小镇比较安全。”   顾唯念也觉得这里情形不对,道:“好,退出去,绕行。”   两个人很快从小镇上退出足有一里地远,打算绕过这小镇继续前行。顾唯念道:“咱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事,这次绝不能再沾惹麻烦了。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再这么下去,还不等走到崇苍宫,她在半路上就完蛋了。最该死的就是项远了,她往他那里发了那么多消息,他却没有半点回音。或许,他的情形也不好?   可是两个人的速度都越来越慢。本来就像是遛马的速度,再一慢简直好像要停下来了一样。   那个小镇看起来虽然很美,也较之普通的小镇更繁华一些,但仍然很普通。里面住着的,应该都是些普通的乡民。如果那个小镇出了什么事,原本他们是可以管的,却没有管……   顾唯念看了一眼身边的薛少河,道:“忽然走得这么慢?你又想管闲事,是不是?”   薛少河道:“你可千万别把事情推在我头上,我这回还真就偏偏不管闲事了。是你忍不住想返回去瞧瞧那个古怪的小镇吧?”   顾唯念忙道:“胡说,我不过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再往前,还不知道哪里才有卖吃食的。”   薛少河道:“好说,咱们带了干粮、肉干、清水,不如就地野餐?”   顾唯念道:“原本还想吃口热乎的,喝口热汤水呢。”薛少河临出红蕖峡前准备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为错过宿头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外时准备的。   薛少河道:“这也好办。在野外生一堆火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反正他坚决不能自己去惹麻烦。要惹麻烦也得顾唯念去。他只要帮着她收拾收拾麻烦就好了!这种机会,他还是知道把握住的。嗯,接下来就等眉眉求他了。   顾唯念知道自己的斤两,就算那个小镇有事,她又真的忍不住要管,还不是让薛少河打头阵,她在后面歇着看。所以,薛少河打定主意不去那个小镇,她也不好硬推着人家去。   薛少河很快找来一些干燥的枯木,升起一堆小小的篝火。他们此刻并不需要取暖,也不需要做饭,只是将原本的吃食拿来热一热就好,一堆小火就够了。   薛少河一边将炒面、肉干、馒头,重新架在火上烤热,一边又道:“本来这些东西就干,这么一弄,只怕更硬更干了。”   顾唯念道:“不要紧,馒头总会松软一些。”   薛少河问道:“只吃这些,你胃里可受得住?”   顾唯念道:“受得住。以前又不是没有吃过。”   薛少河惊奇道:“顾将军就给女儿吃这些?”   顾唯念忙道:“我是说……牢里。牢饭比这难吃多了,我还不是一样身强体壮?薛大哥的手艺还是不错的,重新烤出来的东西一定好吃。何况咱们还有水呢。”   薛少河又道:“其实若能有些热粥也不错的。”他们没有锅,篝火也不大,煮不了粥。若要吃热粥,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去那个小镇上买。   顾唯念暗暗斜睨薛少河一眼:“我现在不想喝粥。”   薛少河又道:“咱们还缺一辆车。你骑了这么久的马,身子可受得了?再买辆车就好了。”   顾唯念摇头道:“不方便。咱们还能弄个双驾的马车?那也太扎眼了。可若是独驾的马车,那就多出一匹马了。我又不会赶车,势必要让薛大哥来。剩下的那匹马怎么办?”小样,终于忍不住了吧!明明他比她更想一探究竟。这次换她怎么都不同意返回去采买东西。   薛少河道:“多余的马匹卖掉就是,再用卖了马的钱来买车。”多么节约路费啊!话说回来,他这么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带着顾唯念去崇苍宫干什么?薛少河已经无数次的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虽然他是个保镖,既然接了这趟镖,这就是分内之事。可是现在他明明喜欢这个姑娘,为什么还要巴巴的将她送去给别的男人?薛少河深深的鄙视了一番自己。   可是她这么坚持,他也不好意思违背承诺。只能先这么着吧……   早晚有她改口的那天!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将她送去崇苍宫了。   顾唯念好笑的看一眼薛少河,道:“就算薛大哥说的这些东西必须买,也行,到了下一个镇上再买。刚才那个小镇太古怪,还是安全要紧。”   薛少河看了看顾唯念,叹口气:“也是。如果没有你,我就去瞧瞧,既然有你在,还是你的安全要紧,不去就不去吧。”   薛少河没有坚持再返回小镇,顾唯念顿觉失望。本来还想等他再找借口时,她就顺势同意呢……   想了想,顾唯念又释怀一笑:“薛大哥也不必太过忧心那个小镇。说不定镇上的人临时有事,都不在家中。或许他们也有个‘长老会’一样的所在,他们的长老会临时召集大家,所以镇上一个人都没有。”   薛少河道:“这却没什么可能。”   “为何?”   薛少河道:“你瞧那个小镇上的建筑如何?”   “很好看,也很新。就刚才咱们所见,那小镇上的房屋都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应当不超过十年。”   薛少河道:“好眼力。这个小镇应该是这几年才兴起的。我多年前来过此地,那时候这里只有大片荒草,可是现在不单有了小镇,小镇周围也有了开垦的农田。”   顾唯念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   大夏朝这片土地,已经被战火洗劫太久了。分明是锦绣山河,却处处啼血,最惨之时,除了几个自古以来的商贸繁华之城,其余地区,常见路边有冻死饿死病死的尸骨。一旦年景不好,收成不佳,受灾地区的路旁甚至可见累累白骨。前几朝累积的财富,几乎都已耗尽。   大夏建国后,除了少部分州府依然可称得上人口繁密,大部分地区都是地广人稀。广袤的田野,肥沃的土地,深藏的矿产,丰茂的水草和森林,都亟待辛勤的百姓去开垦、开采。边疆的戍守也不能只靠军队,如今的大夏实在没那个国力。除了边患之外,大夏的国库、粮库也都亟待充盈。   为此,太、祖生前就已经颁布了许多优待政策,鼓励百姓迁移到更好的地区或者边关一带谋求生路,甚至不惜强行移民。大夏的移民政策,如今已施行十多年了。   被迫离乡背井的百姓,发现他乡未必不安乐,渐渐的也都接受了。其他百姓也有被带动起来,自主迁移的。因而,大夏朝有很多新兴起来的城市和乡村,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迹象。   所以,这里忽然出现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年头不算长的小镇,顾唯念一点也不奇怪。这小镇唯一奇怪的地方是比较富庶。这种富庶,和这个小镇所处的位置很不相称。   薛少河道:“这确实不奇怪,但新形成的小镇,为何会有自己的长老会呢?他们一般都会服从当地官府。”   顾唯念正要开口说话,忽闻一阵铃声。听起来,是不少铜铃发出的声音,隐隐的还有马蹄声。顾唯念立刻紧张起来,道:“是有马队吧?”   薛少河懒洋洋笑道:“不必紧张。这个马队的行进速度很慢,马脖子上又都挂铃铛。明显不是那个小白脸的马队。”他说的小白脸自然是顾行。   薛少河的判断没错,远方很快出现一支马队,这支队伍走得慢腾腾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大部分马背上并没有驮着人,反倒各个驮着小山一样的货物。只有少量的马匹是驮着人的,骑马的人也不多,大部分人步行随在马侧。   看起来这是一个商队,大约有二百多匹马,几十号人。这样的商队在大夏不算罕见。那些移民建立的新的城镇和乡村,棉布、药材、农具等等,都十分紧缺。一些人为了生计便自发的往各个移民区贩卖货物,也有人在移民区建立商号,常年来往两地之间。由于路途遥远,过程艰险,大多经商者会与同乡的其他商人一起上路,结成商队。   来的既然是个商队,薛少河与顾唯念便也就没放在心上,兀自坐在道旁吃干粮,喝清水。等他们两个迅速解决完了吃食,商队也到了近前。薛少河与顾唯念便远远避开,免得挡了人家的马群去路。   商队的领头人对大伙儿道:“南瓜镇到了,大家就在镇上稍事休整,下午继续出发。”   后面随行的人,疲惫的面上各个露出喜色。   原来那个小镇叫南瓜镇!   顾唯念一时没忍住,问道:“敢问这位大哥,你们是要往哪里经商?”   领头的纳罕的瞧她一眼,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便也没什么戒备:“西北。”   “常走此地么?”   “这几年常走。”   “这条路上来往的商队可多?都是在前面的南瓜镇上歇息么?”   领头的道:“这里的商队不算少,这一带沿路的几个村镇,都接待过往商队。南瓜镇是最舒服的。我说姑娘,你打听这些作甚?”   原来如此。也难怪南瓜镇富庶,毕竟这里是一条商道。顾唯念道:“没什么,一时好奇。”   领头的回头招呼众人道:“大家加把劲儿,抬腿的工夫就到了啊。走走走!”   薛少河忙道:“前面的镇上有古怪,兄台多加小心。”   大夏很多商队里仅有几匹马,大多数人只能靠肩挑手抬,长途跋涉一路贩卖货物。到了目的地,自己手中的货物卖得差不多了,便再贩了当地的货物,一路回到家乡去卖。要经营一段时间后,才能拥有自己的骡车马车,再不必靠两只脚一走上千里。而这个商队却比较富庶。只是除了那个领头人,其他人未必来过这一带,所以他们才会听领头人的指挥。   这样一个陌生的富庶商队,很容易被沿路土匪盯上。不过,薛少河能瞧出来,他们这几十号人里,至少有二十人是会功夫的。也不知道原本就是练家子出身半路经商,还是商队特地雇来的保镖。   领头人听了薛少河的话,好笑道:“这条商道,我走了不知多少回。这沿路村镇也是越来越多。那南瓜镇是最早起来的镇子,安全得很。你少吓唬我!”他又回头招呼道,“大家快些赶路。”   顾唯念道:“我大哥好心劝你,你便是不信,也该为后头这么多人命和货物想一想。怎能如此轻率?”   她话一出口,商队果然又停下来。有人问道:“前面镇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顾唯念道:“我们才从南瓜镇上出来。那里沿街的店铺空无一人,仿佛是个空镇一般。方才听你们所言,经过这里的商队并不算少。现在正是歇脚吃饭的时辰,那里本应正热闹,又怎会如此安静空旷?就连普通的民居,也听不见丝毫人声。我们兄妹觉得怪渗人,便退出来了。若你们执意要去,还请小心为上。”   商队果然不敢再贸然前进了。   有人提议道:“不如咱们继续往前去,到下个镇再歇息?”   领头的不同意:“下个镇还远着,等到了那里,天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继续走就错过了宿头,不走又浪费时间。何况我带你们住没有黑店,沿路又少土匪,贸然改了路线,只怕不好。”   “反正不能走回头路,不吉利。”又有人道。   领头的略一思忖,道:“英奇,你带个人去瞧瞧,那南瓜镇今日有什么变故不成?”   队伍中立刻有个年轻人出列,又叫道:“英敏,跟我走。”   两个年轻人骑着马,一路往南瓜镇去了。   薛少河与顾唯念自觉已经起到了提醒之责,便各自上马,慢行离去。   顾唯念经过商队最后几匹马时,神使鬼差般打量了一眼其中一堆山峰一般高的货物。那几层粗布紧紧裹着,数条麻绳紧紧勒着的货物,依然露出一角来。顾唯念仿佛在那一丝缝隙里看到了一团黑线。说是黑线,倒更像是一绺头发。   旁边一个汉子发现顾唯念在瞧货物,立时瞪了一眼过去,神情也戒备起来。顾唯念发现惹了对方不快,忙转过头和薛少河一路慢行往前去了。   商队渐渐甩在了身后。薛少河这才道:“也不知那个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看顾唯念面带忧虑,他又道,“算了,这次咱们说什么也不管这闲事了。免得……耽误了你的时辰。”   顾唯念回头看一眼远远的商队,料定他们听不到,这才道:“薛大哥,也不知是我看花了眼还是太多心了。我总觉得那个商队的货物不对劲,我好像看到了人的头发。你说头发也需要长途跋涉去贩卖吗?还是……货物里藏了人?”   薛少河道:“若真是头发,倒也稀奇。”   用真头发编的发髻,很多妇人都喜欢。只要有些余钱,便要买来戴一戴,何必去地广人稀的大西卖?这样来回辛苦一场,不是更该贩卖些所得利润更高的货物么?布匹、农具、瓷器虽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若千里迢迢卖给紧缺这些货物的移民,又或者走得再远一些,在边境将这些货物出售给本以放牧为生的人,所得利润之大实在难以想象。但那是因为人家本来没有这东西。头发人家总还是会长的!   不过,若真有人做头发的生意,别人也管不着。   顾唯念道:“今日先是遇到一个古怪小镇,接着又遇到一个古怪商队。还真是奇了。”   她又回头瞧了一眼方才所见的商队。只见那迤逦的队伍已经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慢慢拐向了南瓜镇:“薛大哥你瞧,他们还是进了南瓜镇。他们不觉得那个小镇很诡异么?”   薛少河回头看一眼,想了一想,笑道:“或许那个南瓜镇确实没事,反正没有商队进去,他们也无生意可做,干脆就躲清闲去了也说不定。”   他的解释很牵强,但既然商队不怕,想来那里未必有事。顾唯念也自嘲一笑:“咱们连番经历怪事,不免多心乱想。”   心头的包袱放下,二人终于能安心赶路了。不过顾唯念始终快不起来。薛少河倒是不怕她乱骑马,反正无论她那里出什么意外,都自有他接着。倒是顾唯念自己不敢打马快跑。薛少河不免暗暗好笑——看来项远在她心里也不过如此!若真的着急见那什么情郎,又怎么会被一匹马吓唬住?   就这么溜达了足有半日。二人又在这条商道上见到三五个商队。这些商队有大有小有穷有富,不过所载货物没有一个及得上他们最初遇到的那个商队多。一路上还经过了两处村落,单看村内的房子也知道,这两处村落没有一处及得上南瓜镇那么富庶。   大约到夕阳西下时分,前方又出现一个小镇。薛少河道:“眉眉,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投宿?”   顾唯念自是没意见的,笑道:“好啊。”不知不觉间,她早已不再纠正他对她的称呼了。眉眉就眉眉好了,顾姑娘顾姑娘的,听着就见外。   两个人骑马慢行步入这座小镇。这小镇也比不得南瓜镇,路旁门面多普通平凡,青石板路也窄了许多,好在也算干净整洁。在小镇的路上行了不过片刻,他两个便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这个小镇至少有一点和南瓜镇是相同的————这里也没有人。 第70章 报案   顾唯念和薛少河这次并没有直接退出小镇。趁着天色还没黑,他们将小镇里外四处逛了一圈。两个人总算确信,这里真的没有一个村民。很多人家的院门都开着,小饭铺的后厨里有的还烧着菜。小砂锅里那炖肉的香味弥漫开来,半个镇都能闻到香味。只是无论客栈里,饭馆里,还是普通人家的小院里都看不到人。   人去哪里了?看起来这些人像是正做着手边的事情时,忽然凭空消失了。   薛少河与顾唯念最后在一个人家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不过也只有那一家有,其他人家也好好的。   薛少河还玩笑道:“看来别人都是做饭时消失的,只有这家是两口子打架时被掳走的。”   玩笑归玩笑,他还是很认真的循着打斗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只可惜这痕迹一直到了门外不远处的一株槐树下就不见了。   薛少河对着从屋内到树下的一串脚印细细查看。顾唯念道:“不过是些脚印罢了。”   薛少河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屋子里那么乱,桌上门上都有拍过的掌印,而且看起来,是两个人的掌印。可是脚印一直只有一个人的!”而且那两个掌印是练过刚猛掌法的人才能打出来的。   顾唯念道:“或许他们在屋子里就分出胜负了?”   薛少河道:“不会。这串脚印很深,整个鞋底都没入了土里,甚至青砖里。一看就是内力深厚的人踩出来的,寻常人踩不出这样的脚印。而且这步法很讲究,脚印的痕迹丝毫不乱。这个人应当是在游刃有余的情况下,跟人边打边来到的树下的。”   顾唯念道:“那么,另一个人的脚印去哪里了?”从小院到树下这一段路,到处是松软的沙土,就连青砖上也有。寻常人一脚踩上去,必然会留脚印。如果是高手交战,全身又灌注了内力,那脚印岂不是更明显?   薛少河摇头,复又低头仔细看树下凌乱的痕迹。   顾唯念仔细琢磨了一番薛少河的话,忽觉毛骨悚然。一个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人,和一个连脚印都不会留下的人大打出手,然后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太阳已经落山,最后一丝光芒也收敛了。夜幕笼罩了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夜风吹来,有些凄冷。不远处的树木随风摇摆,而顾唯念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树木轮廓。这里简直好像是个鬼镇一般。   风大了一些,顾唯念不由抱起双肩。其实她穿的衣服不算单薄,至少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单薄。这风虽然比白日凉一些,但这个时节的风通常也凉不到哪去。可顾唯念还是有种冷风刺骨般的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吹凉风。   夜色的来临,使得脚印也不好看清了。纵然薛少河目力好,再瞧下去也费力。何况依他此刻所见,只怕看清了也没什么用,反正来回就是那一个人的脚印。薛少河放弃继续细瞧树下的痕迹后,立刻察觉到顾唯念呼吸加重,忙起身去瞧她:“眉眉,你还好么?”   顾唯念脸色发白,只是在夜色里并不太看得出来:“我很好。薛大哥不必忧心。”   她总是这样。除了受伤时实在疼得忍不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意让别人为她多操一点心,总是说自己很好。   薛少河从行李中取下一件御寒的厚衣裳出来,裹在她身上:“嘴上就不要逞能了。是我不好,忘了你怕冷。”   他一靠过来,顾唯念便觉得好像有了依靠。他的气息很暖,武功也很高,有他在,她就觉得很安全。顾唯念放松下来,笑了一笑,道:“我真的很好。薛大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那个南瓜镇说不定……也是这个样子……”可是那个商队并不怕,依然大摇大摆进去了。   薛少河道:“不知咱们现在返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顾唯念道:“还是回去瞧一瞧吧。我现在想想,不光那个小镇奇怪,那个商队也奇怪。薛大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商队里的人,口音并不一样,根本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其实她们两个本就想再进南瓜镇一探究竟,只是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没进去。   薛少河略一思忖,道:“还是不返回去。”   顾唯念有些吃惊。她以为不去看一眼,他心里定然无法放下这件事。那些乡民究竟去了哪里?薛少河喜欢管闲事,又是个艺高人胆大的主儿,面对这样离奇的事,他居然说不去了?   薛少河又道:“咱们去另一个地方。”   不等顾唯念开口问,他已扶了顾唯念上马,自己随后坐到顾唯念后头。顾唯念见他如此,便知他要尽全力狂奔了。不过身后倚靠着他,无论他将马骑到多快,她都不怕。   薛少河扬鞭打马,风一般出了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另一匹马很懂事,虽然无人驱使,也一路狂奔随行在侧。   奔马疾驰在夜色里。头顶一轮满月冉冉升起,月亮还不太高,就挂在野外随处可见的老树梢头。本应是赏月的大好时候。只是清凉的夜风阵阵吹来,马跑得急了,风便有些大,顾唯念忍不住蹙眉。   薛少河将她衣服后面的风帽兜在她头上:“眉眉,你不是怕冷,你怕被冷风吹,是不是?”哪怕这季节里的冷风也不太冷。   顾唯念没吭声。   那就是默认了。   薛少河道:“现在觉得怎样?”   顾唯念道:“好多了。”   薛少河将她身子又往后揽了一把,让她整个人都缩在自己怀里,护得严严实实,让她吹不到一点风。   顾唯念忍不住笑道:“薛大哥,你还是赶路吧。我只是不喜欢被这样的凉风吹,真被吹一吹也没什么打紧。”   她并没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依然安心的倚靠着他的胸膛,贪恋那一份暖。   薛少河很高兴她没有再将他推开,听闻她只是不喜欢被风吹,吹一吹也没有大碍,便也稍稍放下心来。不过片刻工夫后,他忽然又道:“我也真是粗心大意。”   顾唯念问道:“怎么了?”   薛少河道:“我本来以为,你就算再急着去见项远又如何?还不是不肯学着骑快马?项远在你心里也不过如此!现在才回过味儿来,马骑得快了,迎面而来的风也就大了。眉眉只是怕吹风。”   顾唯念嗔怪道:“又开始没正经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薛少河道:“你忘了吗?这一带是春平县的地界。咱们还没到南瓜镇时,看到过县界碑。”   顾唯念道:“怎么了?”   “你猜!”   他临时起意要做的事,如何猜得出?顾唯念撇撇嘴:“我又累又困,才不想猜。”   薛少河笑道:“你若困了,便这么睡也行。”   ……   薛少河赶在宵禁前进入春平县城,来到春平县衙前。顾唯念这才明白过来:“你要报官?”   薛少河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报官。”   莲台山那起怪事,主要是“闹鬼”。官府管得了百姓却治不了鬼,报官也无用。红蕖峡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又有自己维护治安的一套法子。他们不服官府的管辖,官府也管不到他们头上。   那两个小镇就不一样了。整个镇上的百姓都失踪了,实在是一件离奇的大事!只怕春平县衙还处理不了这样的事,少不得要上报朝廷,等着朝廷派更多的能人来帮他们一起查清此事。   此时此刻的县衙自然是大门紧闭,县令早不处理公务了。   薛少河依旧上前拍响了大门。一个门子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人?大晚上惊动太爷!”   薛少河道:“我们兄妹是京城人士,要往南边去投亲,路过此地,发现一起要案,特来报官。”   门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薛少河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对方那赶苍蝇般的态度:“走走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什么要案,春平县一向太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能有什么案子?”   要说这春平县内夜不闭户,薛少河还是有些信的。那条商道在县城外面,不经过县城里,与城墙还隔着二三十里地,商道上的商人也没有多到络绎不绝,所以,似乎也还没造福到春平县内。因此,这个地处偏远的小县城看起来实在是不够富庶,嗯,准确说起来是穷。既比不上莲怀镇,也比不得南瓜镇,甚至连红蕖峡都比不得。   这种家家户户都穷得什么似的小地方,用得着紧闭门户么?小偷都没东西可偷!估计做贼的也不多,毕竟除了县太爷家里,可能也没什么地方值得偷。县太爷家又必然戒备森严。所以,做贼只怕要饿死。   不过,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不管穷富,往往都有一个特点——官老爷们的架子都十足十,底下的差役也分外的趾高气扬。   除非那地方官着实是个好官,虽然来了这样的地方,也不放纵自己,还能约束底下的人。呜,只是这样的官,从古至今都是少的。   顾唯念跟薛少河想到一处去了,不由嘀咕道:“一个看门的罢了,神气什么!”   岂料那看门的还没走远,听到顾唯念的话,怒道:“哪来的臭丫头?快走,别妨碍爷爷休息。再胡言乱语,打你板子!”   顾唯念不妨这厮居然还没走开,竟还听去了她的嘀咕,不由往后缩了缩。   薛少河只得道:“我们真的有要紧事相禀,倘若误了大事,挨板子的只怕是你!”   “说了有事明天再来。快走快走!”门子又再赶苍蝇了。这次赶完了苍蝇,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薛少河听到门子离去的脚步声,对顾唯念道:“看来咱们今日是不能将这门敲开了!”   这个春平县衙真是不像话!   顾唯念问道:“怎么办?”   “你退开些!”   顾唯念便往旁边躲了躲。就见薛少河抬手运气,重重一掌拍在沉重的大门上,只听“嘭”一声巨响,里面的门闩连同铜锁都断了,两扇门也坏了,各自只挂着半扇门,勉强撑着不倒。   顾唯念一阵好笑。   门子听到声音不对,忙出来看:“怎么回事?”   薛少河拍拍大门,道:“这大门年久失修!坏了!”   县衙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周遭百姓,毕竟此时也才入夜不久,很多人还没睡下,大家纷纷围过来看。县令也不得不从里头出来看情况。   门子见到县太爷,忙上前禀报:“大人,这厮将县衙大门砸坏了。”   薛少河也上前对着那个子瘦小,蓄了山羊胡子的中年人道:“你就是春平县令?我要报官!”   县令本来要发火,但是看了一眼门上的掌印,以及断掉的门闩和铜锁,立时换了一副嘴脸,呵呵干笑道:“不知壮士从哪里来?因何事报官?”妈呀,这是打哪来的武林高手,还是先伺候好了再说!   ……   小二将烧好的热水倒入宽敞的澡盆,然后退了出去,整个屋子都被腾腾的热气所弥漫。顾唯念脱去衣衫,舒舒服服躺进澡盆里。   这里是春平县最好最大最舒服的客栈,伙计也殷勤周到。待泡完了澡,顾唯念就等着上好的酒菜了。   薛少河此时在另一个房间里泡澡歇息。   春平县令听了薛少河与顾唯念的话,当即派人去查看情形。毕竟薛少河的样子实在不像撒谎。   可薛少河所言属实的话,这便意味着春平县有大案发生。这案子的严重程度,只怕是他小小的春平县令所处理不了的。   不过不要紧,这薛氏兄妹看来着实喜欢管闲事。明知小镇有古怪,还不及早退出,待探明了情形又来报官。唔,真侠士也。不能浪费。   所以,春平县令便安排下去,好吃好喝招待他们兄妹。理由很冠冕堂皇——为了感谢两位的侠义之举。   薛少河与顾唯念很快便想明白了。若这事实在棘手,只怕春平县令还等着薛少河那一手好功夫都亮出来帮忙呢。   不过天色太晚,他们也不好再继续赶路,所以也就留了下来。   顾唯念才洗完澡穿好衣服,外面便响起薛少河的声音:“眉眉,你洗好了没有?我能进去吗?” 第71章 私通   顾唯念忙开了门请了薛少河进来。   薛少河的中衣外只披了件薄薄的绸衫,头发虽擦得又干又松,但还是显得湿漉漉的。   顾唯念此时已擦好了头发,只是还没来得及梳发髻,一头半干半湿的头发垂在胸前身后。   薛少河取笑道:“这么一看,美貌要狠狠打个折扣。真正的美人不是应该连光头都美么?”   顾唯念哼了一声,瞅了一眼薛少河那松松的发髻,伸手给捣乱了。   薛少河:“干什么?”   顾唯念将一旁的铜镜拿来给他照着瞧:“瞧你这鬼样,一点也不英俊了。真正的美男子,不是顶着鸡窝头都好看的么?”   薛少河笑道:“原来在眉眉眼里,我以前还称得上是美男。”   顾唯念道:“现在不是了,往后也不是了。”   薛少河笑道:“莫生气呀,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的,眉眉怎么样都美。”   顾唯念这才笑了:“薛大哥无论怎么样都英俊!”   她的肌肤吹弹可破,如雪似玉的脸颊因才泡过澡,泛出一层粉色来。薛少河看得想捏一捏她。当然,他忍住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嗯,为了以后可以随便捏捏她,他得加把劲儿彻底收服了她的芳心才好。   薛少河问:“那我跟叶寻比呢?”   顾唯念一拧身子:“不能比。叶寻多好看呀!”   薛少河的脸便拉了下来————当然只是佯怒。   顾唯念只得装傻问道:“薛大哥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薛少河只得道:“我好好的头发被你弄乱了,怎么高兴得起来?你帮我重新梳好。”   “你耍赖!”   “快点啊,别磨蹭了。”薛少河拿过铜镜,放到梳妆台前,自顾自坐了下来。   顾唯念无奈,为了哄好薛少河,只得拿起篦子,重新帮他篦过了头,又梳了个时下流行的男子发式。   薛少河很满意,夸赞道:“梳之前先篦篦头,这习惯不错,很舒服。头发也梳得光溜,比我自己梳得顺眼多了。”   顾唯念觉得自己就是好欺负!   薛少河依旧在旁边揽镜自照:“不错不错,感觉自己又英俊了几分。”   顾唯念已经懒得搭理他了。   薛少河得寸进尺,又道:“不如以后你都帮我梳?”   顾唯念恼道:“你起来。该我梳头了!”她声音有些凶巴巴的。   “我帮你?!”   “不如你帮我画眉?”顾唯念笑道。   “那就更好了!”   “我没有眉笔!”   “我这就去买。”   “店铺都关门了!”   “我砸开!”   “薛大哥加油,赶紧的。”   薛少河刚出了房门,顾唯念便关好门又上了门闩:“哼,讨厌鬼!再也不许你进来了!”   薛少河心知自己被耍了,忙道:“眉眉,你总要开门让伙计帮你倒洗澡水!再说,还没送来晚饭呢!”   顾唯念这才又开了门。   薛少河这次终于老实了,喊了伙计来倒水、上饭,又笑眯眯道:“眉眉,咱们一起吃饭可好?”   顾唯念料定他老实了,语气这才好转了:“无所谓,反正咱们三餐都是一起吃。”除了她躺着的那些天,以及他在牢里时。   澡盆被伙计端了出去,饭菜也都上来了。顾唯念和薛少河坐在餐桌边,享用起美食。   春平县令还算识趣,让客栈准备的伙食很好。红烧排骨,炖羊肉,孔雀开屏鱼,还有几样清淡小菜,一海碗八宝粥,另有一坛上好的竹叶青。   至少,就他二人的穿衣打扮而言,这餐饭已经很配得上他们两个的财力了。至于他二人好歹也是骑着良马来的这一点,估计被春平县令无视了。   顾唯念道:“这县令倒是有趣。不让咱们去住驿馆,却安排住这么一家客栈,好吃好喝招待着。一餐饭这么丰盛,我还怕吃了克化不动,胃里再积了食。”   薛少河道:“我也有些奇怪。驿馆反正是朝廷拨款,那位山羊胡大人还省钱了。偏偏安排咱们住这里。或者,咱们在这里的花销也会被记到县衙的开支里?”薛少河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顾唯念道:“大概是吧。”   两个人接连赶路,方才又是一番玩闹,这会儿倒真饿了,便安静下来闷头吃饭。   许是因为太过安静,他两个耳力又好,周遭的声音也都听得清楚些。   过了不多大会儿,隔壁传来一个低泣的女声。薛、顾两个的饭桌紧靠着墙,墙的另一面却是一个姑娘在痛哭。   只听那女子一边低泣一边道:“贤哥,你为何总躲着我?”   一个男人的声音:“没……没有。”   女子又问:“那你怎么连番几次失约?”   “贞贞,你莫多想。”   女子道:“那怎么再不见你去那里了?我起先还担心你病了,遇到麻烦了,原来你不过是躲着我。你莫不是个负心汉吧?”这质疑声声带泪,仿佛已是肝肠寸断。   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还是有细小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听来像是一对私会的男女。因男的频频失约,姑娘找上门了。   顾唯念将声音压得极低,叹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从古到今不少见。”   薛少河道:“这话不对,痴心汉也是有的。比如我啊。”   顾唯念差点喷他一脸饭。   薛少河又道:“再说,你怎知隔壁的仁兄是负心汉?”   顾唯念抛了个不屑的眼神,意为——明摆着嘛,不信咱们就继续往下听。   只听那年轻男子吞吞吐吐道:“贞贞……咱们还是……断了吧……你还是去找更好的男人吧。我……我配不上你……”   顾唯念听到这里,朝薛少河得意的扬了扬下巴。看吧,就是个负心汉!   薛少河顿觉挫败。这男的真是太不给男人争气了!   只听贞贞猛的高了一下嗓子:“什么?”然后又低了下去,“贤哥,你是不是又看上别的姑娘了?我哪里不如人家了?”   “不是不是”就听贤哥连忙解释道,“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过是个跑江湖卖艺的,可你……你是县令家的千金小姐。我若早知道你是春平县令的女儿,我一开始便不会……”   原来是这样!顾唯念这才不那么鄙视贤哥了。不想她竟在春平县令安排的客栈里,撞见县令千金与男子私会。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只听那个贞贞姑娘又道:“我爹是县令怎么了?你是跑江湖卖艺的怎么了?只要咱们两个都是真心的……”   贤哥道:“不,你不懂,贞贞,咱们……咱们有缘无分……我走了,你保重!”   接着是有人推门离去的声音。女子哀求和挽留的声音。但最终,伴随着一声关门声,隔壁房内只剩下了女人的低泣声。   薛少河听了片刻,这才离开了饭桌,低声道:“这客栈看来不错,不想这么不挡音。”   顾唯念也离开了那面墙,愤愤不平道:“那个‘贤哥’也太窝囊了,这就走了!枉费人家姑娘一片痴心!堂堂县令家千金,这么痴心不悔,又不嫌贫爱富,多好的姑娘呀,居然还配不上个卖艺的么?”   薛少河道:“你不懂。这天底下的男儿不尽相同。虽有想攀龙附凤的,可也有不稀罕攀龙附凤的。凡是比常人更自尊些的男儿,真叫他娶个比自己身份高许多的女子,也未必开心。”   顾唯念道:“合着女人下嫁反倒是错?”   “倒也不一定是错。可是身份差距太大,有些男人消受得起,有些消受不起。大概方才那位仁兄就消受不起吧。我还是很理解他的。就比如说咱们两个。若你父亲还没去世,你依然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那我还真得好好的考量考量……”   他越说越没边,越说越离谱,顾唯念终于忍不住一脚踩在他大脚趾头上。   “啊!”薛少河没防备,疼得一声痛叫,方才那番话也陡然止住。   顾唯念气哼哼道:“薛大哥才喝了两杯竹叶青就要说醉话了?酒量这么差,还是早些歇着去吧。”   薛少河内心十分悲愤! 第72章 老残   顾唯念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时分,被隔壁房间的动静吵醒了。她的房间左手边,是那位贞贞姑娘的房间。右手边便是薛少河的房间。吵醒她的是薛少河屋里的动静。   听声音是春平县令申德带人来了客栈。   顾唯念忙穿好衣服,去了隔壁,才推门而入,就见申县令正当着一干衙役的面,苦求薛少河答应帮他查这起案子:“薛大侠,就帮帮忙吧!我们地方小,人手也少。您身手好,又急公好义,打抱不平……”   薛少河一边打哈欠,一边慢悠悠整理中衣。俊朗的五官充斥着倦色:“申县令,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今日之事与我有何干系?我昨日已报案了,该做的我都做了。今日我该上路了,莫耽误了我投亲。”   申县令道:“薛大侠,您就别推辞了。那可是一千多条人命啊,就这么不知所终了。您不帮着找找,他们该怎么办?就这么死了,还是被人家弄到哪里去百般折磨了?薛大侠,您想想啊一千多条人命啊!薛大侠!一千多……”   薛少河打断申县令,道:“这并非我分内之事,我又带着个年少体弱的妹妹,根本走不开,何况……”   申县令道:“令妹由在下保护。”   这话说得,真是够谦卑了。在下……顾唯念听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然而薛少河依然不肯卖这个面子,又道:“申县令明明有这么多衙役可用。何必非来请我?”   申县令道:“薛大侠有所不知,他们去了南瓜镇和石头镇,发现两个镇上果然都没人,虽说也在镇上查找了一大圈,可惜一无所获。”   薛少河道:“他们找不到,我怎么可能找到?”   申县令道:“薛大侠一看就有过人的能力,是个非凡之人,小官手下的差役哪里能跟薛大侠比呢?”   薛少河被恭维得很舒服。申县令的态度也十分令人难以拒绝。   申县令继续道:“何况薛大侠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急公好义,路见不平……”   薛少河打断他:“行了行了,申县令容我再想想?我妹妹进来了,我要跟她单独坐一会儿。”   申县令忙道:“好好好,薛大侠先想想。只是这种事,还望薛大侠早早出手相助。万一晚了一时半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申县令带人退了出去,顺带还帮着关好了门。   顾唯念来到薛少河身前,兀自坐到一把椅子上。她笑问道:“薛大侠又要管闲事了?”   薛少河看了一眼顾唯念,她刚起来,虽然已清醒,但还是带着一些慵懒和倦容,此刻浅浅一笑,别有一番风情。薛少河不由勾起唇角,唔,只要看到她,他就莫名的心情好。   顾唯念催促道:“说话啊!”瞧着她傻乐什么?   薛少河道:“眉眉不高兴了?”   顾唯念道:“我可没不高兴,其实……”   “其实你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薛少河笑。   顾唯念也笑道:“不仅如此,我也担心那两个小镇上的人。”   “你就不担心我?万一我又被人弄得半死不活了呢?你这丫头怎么记吃不记打啊?!”   顾唯念果然担忧起来:“对呀,石头镇上有高手的踪迹。”   薛少河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我这次一定会小心。上回栽了跟头,往后不可能再栽第二次。除非……”他卖了个关子,拉长了调子,不肯再说了。   “除非怎样?”   薛少河慢悠悠道:“除非那些恶人有本事再弄个厉害陷阱,被抓的又是你。”   顾唯念想板起脸,结果却情不自禁低头一笑。   薛少河忍不住微微眯眼:“看吧看吧,还不承认喜欢我!”   顾唯念听了这话,立刻从甜蜜的情绪中清醒了,瞪他一眼:“走你的吧。一个大男人,天天欺负我也好意思。”本来还想缠着他一起去的,现在看,还是不去得好。   薛少河唯有叹气。小姑奶奶说话真是不讲理,他哪有欺负她?   顾唯念起身走开,薛少河伸手一抄,结果还是没拉住她。小丫头这回的动作还挺快的嘛!   ……   薛少河连夜和春平县的捕快们一起走了。顾唯念又回到房里,只是已经不能安稳入睡了。天蒙蒙亮时,顾唯念实在睡不下,便起床了。与此同时,薛少河等人也早已在石头镇重新检查了一大圈,又往南瓜镇去了。   薛少河重新来到南瓜镇后,这才发现,这个小镇比他最初所认为的更加美丽。这个小镇被几条蜿蜒曲折的溪水穿过,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淙淙溪流,绿树红花,青石板路清幽洁净,整齐的房屋雅致敞亮。唯一不妙的是,这里空无一人。薛少河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依然一无所获。   身边的官差们已经疲惫不堪,薛少河只得进入一家客栈,让大家先小睡片刻。这些官差也就比普通人多懂一些拳脚功夫,经不起这么折腾。   待官差们都歇下后,薛少河独自出了客栈。   春平县衙的官差虽说也算尽心,可能力实在差。昨夜也没寻来几个附近乡村的村民问问,知不知道南瓜镇和石头镇村民的去向。   这几个村子隔得也不算很近,最近的两个村子,也隔着几里地。如果临近的村子没有闹出大的响动,便是邻村,只怕也会以为一切正常。但薛少河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薛少河才步出客栈,忽闻阵阵铜铃声,以及杂乱的马蹄声。听到这动静,他便料定是有商队进来了。   官差们才躺下,还没睡死,被外面的声音一吵,也先后醒了,便也先后出了客栈,果然瞧见进来了一支商队。   商队的人见到官差,明显加快了步伐。领队打马来到薛少河一行人近前,下马拱手行礼道:“看诸位打扮,想来是春平县的差爷?”   为首的捕头道:“正是。”   领队道:“差爷来的正好,我等来时路上,见到一起怪事,正寻思是否要报官,可巧便遇见差爷。”   捕头道:“可是石头镇人失踪一事?”   领头人一怔,又了然道:“想必诸位差爷是来查案的?”   不待捕头答话,那领队看看四周,变了脸色:“差爷,莫不是这里也……”   捕头道:“正是,这里也无人了。”   商队中人无不脸色大变。   薛少河想起昨日见到的商队,奇道:“为何商队总是中午才到?”   昨日薛少河与顾唯念一路沿着商道行走,并未见过一个商队,直到临近中午才看到一支商队。今日又是如此。   那领队道:“我们来时路上听沿途有人说,这里近来不太平,最好于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辰经过,方可保太平。以前并没有这个说法,是这几日才传开的。”   薛少河奇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不知这里怎么个不太平法?”   领队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曾听说过锁龙井?”   ……   顾唯念在客栈吃过早餐后歇息了不大一会儿,便寻了借口去隔壁房间,那里已换了一对中年夫妇。那位贞贞姑娘早已不在了。顾唯念百无聊赖,便让小二寻了个话本,躲房间里看。薄薄的话本很快翻完,她于是又出来散心。春平县令早就安排了官差跟从保护。   顾唯念在春平县城内逛了一圈,顿觉无趣。这个县城着实不好玩。商铺少,市井一点也不热闹繁华。幸而百姓生活还算安稳。这里的治安看来也不错,她身后根本用不着什么官差。申县令未免太客气周到了些。   顾唯念将几条街市都逛了一圈,心中反而挂念起薛少河了。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一直到晌午腹中饥饿,她这才惊觉时辰不早了,忙对身后官差道:“也不知我大哥那边如何了,咱们还是先回客栈吧。我怕他来了,找不到我。”   一个官差笑道:“这却不必担忧,令兄那边若有消息,官衙自有人会来找咱们。”   顾唯念道:“申县令真周到。”   官差又道:“时辰不早了,薛姑娘是否饿了?大人交代,一定不能慢待姑娘。前面有家烤鸭馆,不知姑娘吃不吃得惯?”   顾唯念笑道:“也好,就去那里吧。”如果味道不错,还可以打包带回去一只,给薛少河吃。   顾唯念在官差的指引下来到烤鸭馆子前。馆子双门大开,帘子也挑开了,一个汉子在招呼馆内的客人,一个模样俏丽的年轻媳妇正站在馆中一角桌案前片鸭子。   紧邻烤鸭馆的居然就是春平县的驿馆。顾唯念看到驿馆前悬挂的招牌,好奇道:“春平驿馆居然在这里。这驿馆看起来很不错呀,为何申县令要我们住客栈?”   顾唯念并未夸张。这驿馆着实不错。建筑形式很古朴,像是百多年前的古建筑,而且看起来很大,简直比春平县衙还要气派。驿馆再往前一小段路,就是西城门了。紧邻这驿馆的竟是一家小小的烤鸭店,真是不相称。   驿馆内飘出饭菜香味,混合着空气中的花香,两种不相干的味道交缠在一处,竟然莫名勾人。顾唯念透过驿馆大门,瞥见影壁后头影影绰绰的繁花。鲜红似血,娇艳若李,大如满月,端是罕见。她一时没忍住,道:“这是什么花,太美了。”话毕,便进去了。   两个官差随后跟了进去。一个道:“薛姑娘,这驿馆……”   “啊——”   官差话未说完,便被顾唯念一声一波三折的惊叫打断了。   原来,顾唯念走过了影壁,来到那美丽又繁盛的红花前,孰料却看到红花丛后头一个瘦小的弓背身影。那瘦小的身影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不由回过头来。   顾唯念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大喊出声。她看到了一张扭曲、恐怖、变形的脸。那已经不是人的脸了,分明是个厉鬼,是个妖怪。鼻子是一块烧焦的黑炭,嘴巴一边又厚又歪,眼睛半眯着,成一条线,上下眼皮有一段已粘连在一起,永远不能完全张开了。他只有半只耳朵,右边的耳朵已经不见了,面颊上全是扭曲的疤痕。从后面看,这人是有头发的,从那花白稀疏的头发可以看出,这人年龄不小了。从正面看,顾唯念才发现,这人前半个脑袋都是秃的。   两个官差连忙上前喝道:“老残,你吓到县太爷的贵客了。”   那个叫老残的丑八怪这才道:“原来姑娘是县太爷的贵客,惊扰了姑娘是小人的不是。多年前,小人家中失火,没能及时逃出来,所以成了这个样子,让姑娘见笑了。”   他的嗓子可能被大火浓烟熏坏了,说话声音很难听,简直比铁锹拖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还难听,听得顾唯念头皮发麻。只是这番解释让顾唯念颇为内疚,她道:“是我惊扰老人家了。”人家的脸都毁成这个样子了,她却对着这张脸大呼小叫,多伤人心哪!   那个叫老残的咧嘴笑了笑,那笑容应该是个苦笑,眼神里分明有无奈和苦涩闪过。然后,就听老残道:“小人今年三十了。”   顾唯念更加抱歉了。   老残道:“大火后,小人的头发都烧光了。后来也曾长出来过,但只长后头,前面的头发并不长。或许是小人后来心思过重,头发也白得快了一些。”   他的前半个脑袋顶上也有疤,想来是烧伤后长不出头发了。受了这么重的烧伤,居然还能活下来,这老残也真是命大。就连“老残”这称呼,想来也是别人送的绰号,专拿他的面部取乐的。   顾唯念不愿再触及老残的伤心事,便顾左右而言他:“这里不是驿馆么?怎么静悄悄的,只有你一个人?你在烧饭么?我闻到饭香。”   老残拿起身旁一个食盒,往顾唯念那里递了过去,食盒里依次是几样精致小菜,一盘鲜笋炒肉,一海碗浓浓的排骨汤。   顾唯念闻到的饭香,是排骨汤发出来的。这香味十分勾人,令人垂涎欲滴。她情不自禁道:“好香啊。这香味飘得可真远。”   老残道:“我在里面加了很罕见很珍贵的调料。”   顾唯念道:“是什么调料?”   老残神神秘秘道:“这就是秘密了。”   一个官差道:“一碗汤罢了,卖什么关子?”   老残只好道:“其实,这调料叫枚香。”   顾唯念道:“枚香是什么?”   老残道:“是专在祭拜神龙的食物中加入的调料。据说神龙吃了,脾气会变好。”   “祭拜神龙?”顾唯念听得迷迷糊糊。   一个官差道:“原来你是要祭拜神龙。这调料的事,我们怎么没听过?”   另一个官差道:“管那么多作甚。既然赶上了,咱们也要祭拜一番才好。”   先前的官差附和道:“也对。老残,你且等等,我这就去买只烤鸭来祭拜神龙。”   两个官差说完,竟然都走了。好在烤鸭馆子就在隔壁。   顾唯念又问老残:“为什么要祭拜神龙?神龙在哪里?”   老残说话的速度很慢,声腔又怪异,说出来的话神秘又恐怖,真是说不出的诡秘:“神龙自然在锁龙井中。”   “锁龙井?”   老残道:“这驿馆里有个锁龙井,原本被这些花挡着,井盖也被埋在花根下。不巧啊,前段时间被人挖出来了。”   顾唯念仍旧听得迷迷糊糊:“我还是不太懂。”   老残道:“既然薛姑娘如此好奇,那不如跟老朽来瞧一瞧那锁龙井,就在花丛那边。” 第73章 惹祸   老残提起食盒,往花丛深处走去了。顾唯念这才发现,影壁后头的花丛如此繁密,也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她也跟着老残往深处走去。   才走了三五步,顾唯念便后悔了。毕竟老残的模样十分恐怖,她就算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可怜人,可是看着那弓着的瘦弱背影,一头干枯稀疏的花白头发,想起他的容颜,她就有些发怵。   顾唯念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不跟着老残往后面走了,结果一脚踩在一个坚硬的东西上。   顾唯念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条铁链,那铁链隐在繁花之下,很容易被踩到。   顾唯念好奇道:“这是什么?”   老残回头看到她脚下铁链,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姑娘,千万别碰这铁链。”   顾唯念忙离得铁链远远的。   老残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口井前停下。他用力推开沉重的石头井盖,在井边跪下,点上香插在井边的香炉里,又打开食盒的盖子,将食盒摆在井前,对着黑洞洞的井口跪下,口中念念有词。想来就是在祭拜那神龙。   那口井很怪,井口处分明冒出来一段铁链。随着老残的祭拜,井口里忽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只是很快便又听不见了。那声音好像牛鸣又略有不同。老残闻声惊道:“不好,神龙显灵了。”   顾唯念觉得此地甚是诡异,真后悔跟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拜祭神龙,不就是希望神龙显灵么?”   谁知老残却道:“神龙显灵必有灾祸。我拜祭神龙,正是为了让他在井底好吃好喝,千万莫显灵出世。”   “啊?!可……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顾唯念话音方落,井边的石盖忽然一阵晃动,老残见势不妙忙站起来,可他才起身,不知怎地,井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后拉了过去,他一个后仰便跌入井中。在落井前,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食盒,但也只摸到了一角。那食盒居然便就此轻易的落入了井中。   顾唯念只听见老残“啊”的一声惊叫,接着便没了声音。她忙走到井边去瞧:“老残,你怎样了?”   那井很深,黑洞洞的,无底一般,她瞧得不是很真切,不过还是能看出来老残并没有落入井底。他在距离井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攀住了一条铁链。   老残道:“姑娘,我的手也被烧伤过,力气不够大,自己上不去,你救救我……”   这张脸实在令人惊恐、作呕,但那眸中的哀求和求生之意实在令人不忍拒绝。顾唯念忙道:“好,我拉你上来。”   她看了一眼那锈迹斑斑的铁链,这铁链从深不见底的井底一直上来,就绑在距离井边不远的石柱上。不过这条铁链过于长了些,又蜿蜒出一部分,仿佛一条蛇一般,匍匐爬行在这繁密的花丛中。她方才就是不小心踩了一脚那铁链尾端。   顾唯念来到石柱边拉动铁链,这铁链太沉重,她根本不能拉动一丝一毫。顾唯念一边使力,一边大喊道:“两位差爷,麻烦来救人啊!”又道,“老残,我拉不动这铁链!”   老残却道:“姑娘,在动呢,你再用些力气。或许是我太重了,动得有些慢罢了。”   顾唯念只得继续用力拉。   井底又传出牛鸣声,而且声音高多了,顾唯念被震得耳朵发疼。她心道,都说龙声如牛,这锁龙井里还真锁了一条神龙不成?   伴随着牛鸣声,一股腥臭之气从井底泛上来。顾唯念被熏得想吐,不过强忍着不肯松手。   这边动静一大,两个官差和附近的居民、小商贩便都围了过来。   两名官差进入驿馆后,立时脸色大变,一个上前道:“姑娘,这铁链拉不得,会激怒神龙!”   井中的老残忽然又发出一声惨叫“啊——”,他这次的叫声尤其惨烈,过了片刻后,众人才闻见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一个男人道:“你们听,他落入井底了,神龙将他吞了。”   又有人道:“快将井盖盖好。”   很快有两个粗壮的春平县百姓上前,合力将井盖搬动,又盖在了井口上。   顾唯念惊觉不对。老残跟她说,他的手使不出力气,这才哄得她拉动铁链。可就这么个石井盖都需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搬动,老残手上的力气只怕不小。   待井盖盖回原位,也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神龙只怕又被惊动了,大家快跑啊!”   这一嗓子吼完,围观的百姓立时又散了个干净。两名官差也带着顾唯念匆匆离开了驿馆。   直到出了驿馆,一个官差才解释道:“薛姑娘有所不知,正是因为井底有龙作祟,驿馆里才无人敢待,只剩了老残一个在此看房子。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绝不会任由姑娘和老残在一起。原本以为有老残看着,不会出事!”   顾唯念道:“这铁链拉了会出什么事?”她隐隐觉得不妙。这老残分明是设局陷害她。   官差道:“有时无事,但有时会出大事。薛姑娘,这里不能待了,咱们赶紧离开。”   顾唯念匆匆跟着官差离去,又道:“好好的春平县城,怎么会有个锁龙井呢?这井实在太奇怪了。”   三人才走出不远,忽闻一声震天巨响,脚下大地都几乎被震得动了起来。只听一个官差道:“薛姑娘小心!”接着,一个有力的大手便将她按倒在地。   顾唯念猛地趴下,身子被摔得很痛。她回头瞧去,发现方才经过的店铺和人家,竟然都已在那一声巨响中,化为一堆断壁残垣了。屋内的人几乎都被炸飞炸伤,情形真是惨不忍睹。   顾唯念道:“怎么回事?有人引燃了火药吗?”   大街上已经乱了起来。那些躲过一劫的人,纷纷叫嚷着:“神龙作祟了,神龙作祟了!”一边大叫一边四处乱跑。   一个官差低声道:“薛姑娘,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两个官差扶起顾唯念,匆匆前行。慌乱的人群中,有一个妇人忽然指着她们的方向大叫:“就是那个外来的小姑娘,是她拉动了锁龙井的铁链!”   妇人的声音尖而利,很刺耳,纷乱的情形中依然能让人听清。四处乱跑的百姓们,循着声音望过来。顾唯念也忍不住瞧了一眼那大吼的妇人。正是那个烤鸭店的老板娘。那老板娘方才也有去驿馆里瞧热闹的。   她身材纤细,博施粉黛,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身上系着一条白围裙,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油腻之感。   顾唯念几乎都要怀疑,方才那两个官差急匆匆离开驿馆,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烤鸭店的老板娘。   顾唯念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被愤怒的春平县百姓包围了。她看着汹涌而来的人群,还有他们仇恨的目光,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惹了大麻烦。   薛少河,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顾唯念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后的第一个念头。薛少河,你快来救救我呀!   ……   薛少河跟随官差和商队头领,来到南瓜镇西边一片小树林中。树林最深处,静静躺着一口古井。井壁上盖着石井盖,一条沉重的铁链,自井口和井盖间顽强的穿过一条缝隙钻了出来,但末端仍然逃不过被拴在井边石柱上的命运。   捕头道:“这就是锁龙井,石头镇有一口一模一样的井。”   薛少河道:“锁龙井的传言我听过。据说拉动铁链,井水便会翻滚,还会有腥味涌上来,井底会传出牛鸣声。”   商队的领队道:“那是龙鸣声,都说龙声如牛。”   薛少河懒得争这个,只得道:“好吧,是龙叫声。”   领队道:“咱们得须对神龙恭敬些。”   薛少河又道:“我还听说,这时候若真的打一碗井水上来,那水里有陈香味儿。”多么神奇啊!   捕头道:“正是,我们都见识过的。”   “你见识过?”薛少河道,“这井底真有龙?”   捕头道:“春平驿馆里有个锁龙井。春平县是大康开国后,四方流民所聚之处。原来的县民,早就死得死跑得跑了。后来在春平县生活的百姓并不晓得那锁龙井的厉害,还有人动过锁龙井的铁链,结果怪事频发。驿馆里渐渐也无人肯去了。”   “驿馆都没人愿意去啊?”普通老百姓多喜跟着朝廷干活,得享官食,结果春平县驿馆里却因为有个什么锁龙井,竟然变得这么不吃香。   薛少河满不在乎道:“龙就龙嘛,有什么大不了?不如我拉一下铁链试试?”还没见识过真龙呢,也不知道跟画上的一样不一样。要他说,这井底真有龙才好呢,他刚好见识见识。   捕头和领队吓得纷纷拦住他。这个说:“万万不可。”那个喊:“壮士饶命。”   薛少河道:“我又没想要你们的命。”   领队道:“壮士今日若执意要拉动这铁链,就是要我的命!”   “怎么说?”   领队道:“也不知道近来怎么了,前面的商队流言四起,一拨一拨往后传开了。说这南瓜镇和石头镇的锁龙井近来都显灵了,还说要给这一带的百姓降灾。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们的商队既已上了这条路,返回去或者绕行,都有些不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这一带走。不过幸好有人说,若是赶在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刻经过,可保安全无虞。这样的时辰,就连神龙也不敢作祟。”   薛少河好笑道:“这哪里是神龙,我听着倒像是鬼怪,见不得光。”   领队道:“这是真的。锁龙井能是说着玩的吗?”   薛少河虽知道大康有几处锁龙井,也曾听过锁龙井的种种诡异传闻。有些人甚至自称真的见过龙。可他一直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不然为何很多锁龙井附近有人烟,有的甚至人烟繁盛?其实大多数人和他一样不太信锁龙井之事,所以才不那么怕。但人们还是以不触动锁龙井的铁链为妙罢了。   但既然别人忌讳,薛少河也不好强行惊吓别人。只得道:“好吧,为了你们商队的安全,我就不碰这井了。不过这春平县一带的锁龙井未免有些多啊。”   捕头忙道:“只有这三处了。可是三处,也确实太多了。早知这里有这么多锁龙井,还都这么喜欢显灵,我……”我当初说啥也不来这么个地方谋生啊。真是太可怕了!   捕头接着又道:“薛公子,你是不曾见过春平驿馆里那些人……唉……”   薛少河道:“确实没见识过,有机会邢捕头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查案。毕竟丢了两个镇的人,这可不是小事。”   捕头附和道:“薛公子所言甚是。”   薛少河这才问那商队的领队,道:“你们就是听了这些传言,所以才特地赶在中午时分从这一带经过?”   领队道:“正是如此。我们一路遇到的商队大多如此,若是赶早了就放缓一下步子,若是略有些迟了,就加把劲走快一些。大家都只想赶在中午时分经过这里。”   薛少河不由笑道:“饶是怕成了这般模样,我看你们还是前赴后继的走这条商道。”   领队嘿嘿苦笑:“没办法,大家都是有老有小,得养家糊口啊。”   薛少河点头道:“大家都不容易。”   领队又道:“薛公子,各位差爷,我们就要走了。只是这南瓜镇和石头镇的人都失踪了,我们经过的商队也多有不便,还望诸位查一查此事。若真的不是神龙降灾,还望两镇百姓平安无事。”   薛少河道:“定然不是神龙降灾。既然这是锁龙井,说明神龙已经被锁住了,一个镇在井底的龙,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邢捕头听了这话,吓得忙道:“薛公子,莫在锁龙井边说这话,免得冲撞神龙。”   薛少河这才闭口不言了。   那个商队的人在南瓜镇上取用了足够的饮水、食物、用品后,给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上留下了银钱,继续前行了。   薛少河这次仔细观察过了,这次的商队是个很常见的普通商队。贩运的货物都是常见的那些,也并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们的口音也都差不多,一听就是大康一个有经商传统的州府的口音。他还暗暗打听了一下,得知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县里。所以,他也就放任这个商队离去了。   待商队的人走了,邢捕头这才问道:“薛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薛少河道:“自然是要去附近的村子里仔细问一问,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薛少河很快带人来到了附近一处小村子。这个村庄夹在南瓜镇和石头镇之间,距离南瓜镇大约五里地,距离石头镇大约十五里地,距离石头镇间还夹着一个小村子。   看起来村民们生活得很安详,并没有凭空消失。官差将他们都召集起来,开始问话。   这个小村的村民不多,也不过五六十口人,青壮劳力也不过十来个。听官差问起南瓜镇,有些人懵懂,有些人惊惧害怕。薛少河目光如炬,便让那几个面露害怕的人出列,“你,你,还有你,都出来!” 第74章 迷惑   几个被薛少河指到的人,缩手弓背走到人前,一副瑟缩胆小的模样。倒是清一色的年轻农夫。这村里的青壮劳力,倒是泰半知道些什么。   捕头喝了一声:“站好!”   几个人这才赶忙站好。   薛少河问道:“你们可知道南瓜镇这几日发生的事。”   “知道,知道。”几个人点着头,七嘴八舌道。   又有人道:“石头镇也出事了。”   薛少河道:“你们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   其中一个农夫道:“我们的地里不种庄稼,种的都是果子、豆子,农闲了打猎。时常往那两个镇上送些瓜果时蔬各色杂粮,有时也会猎了野味去卖。”   捕头喝道:“少说废话。赶紧说正事。”   “是是是,小的说正事。”说话的农夫连忙点头称是。   “事情是这么回事”那农夫将近日所见一五一十道来,“原本我们几个作伴去山中打猎,路过石头镇外那片小树林时,看到一个小孩子牵动了锁龙井的铁链。附近的大人们看到,连忙抱走了孩子,可却来不及了。井中的水还是起了变化,一阵阵的腥气涌了上来,井底还传来龙叫声。有几个商旅路过,也瞧见了此事呢。”   薛少河蹙眉:“一个小孩子?只怕连井盖都搬不动。据我所知,石头镇外的锁龙井上也是有井盖的。”   农夫道:“可偏偏那一日的井盖没盖着。小孩家里的大人也在怪那偷井盖的人呢,说事情不能怪小孩子。”   这小孩子的家人倒是挺会推卸责任,不过人家说得也算有道理。薛少河又问:“那小孩是石头镇上的?”   众农夫立刻七嘴八舌道:“对,没错。”“是镇长家的孙子。”“我们不会认错的。”   薛少河又问:“那个小树林里平时人多么?怎么那个小孩子搬动井盖,就偏偏被那么多人瞧见了?”   先前回话的农夫道:“那里平时人不多,可偏偏那一日有几个人在那里商量伐倒几棵树做房梁,也有几个歇息的商旅散步去了那里。”   薛少河点点头,又问:“后来怎样了?”   农夫道:“后来我们就走了。只是那一日锁龙井被牵动,石头镇的人总觉着不祥。”   薛少河问道:“以前锁龙井也这样么?被人拉动铁链,就会发出这些怪声。”   农夫摇摇头。人群中一个老者道:“从我们多年前迁居至此,那锁龙井就在了,平日也没人敢动。至于这锁龙井是何年何月出现在那里的,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薛少河回头去看邢捕头。邢捕头道:“是这么回事。”   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还有人道:“我们谁敢去碰锁龙井啊?若非当年我们走不了更远的路去找更好的地方,我们也不在这里重建家园。毕竟那两口井怪吓人的。”   这人说得倒是不假。对于庄稼人而言,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气候温润,又有清澈的水流经过。大康鼓励百姓开垦,无人的荒地,谁开垦了就是谁的,赋税又极低。这大片的沃野,自然能吸引人来。   薛少河又道:“你们几个接着说,再后来石头镇和南瓜镇如何了?”   几个年轻农夫七嘴八舌说起来。   “我们今晨结伴往南瓜镇去送杂粮、瓜菜,结果去了才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整个镇说不出的怪异。我们便又转头去了石头镇,可那里居然和南瓜镇一样。这么来回一折腾,一上午都快过完了。我们几个中午便歇在一处,思量着要不要报官。可巧……几位差爷就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薛少河又问道:“这种事自然要报官,你们还商量什么?”   那人道:“差爷有所不知。我们几个担心这是龙神降罪所至。自从那个小男孩儿动了锁龙井,连来往商贾都在传言,说这里要有龙神降灾。我们的家都在这里,妻儿老小全在这里。幸好龙神眷顾,没有降灾到我们头上。若我们报官,万一得罪了龙神,那就不好说了。”   原来竟是为这个。薛少河道:“你们怎知,你们不报官,龙神就会放过你们?说不定龙神收拾完了南瓜镇的人,又来收拾你们。”   他这么一说,不只那几个年轻农夫,整个村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似乎龙神下一步就要抓他们了。   一个农夫壮着胆子道:“敢问差爷……可是去南瓜镇查村民失踪一事?有结果了吗?兴许……不是龙神呢。”   其余村民也纷纷附和他的话,“对,兴许不是龙神降罪。”   薛少河又问邢捕头道:“我记得你那会说春平驿馆里也有锁龙井?”或许,这才是申德不安排他和顾唯念住驿馆的原因。   “是”邢捕头道,“就连春平驿馆的锁龙井,其实也是近年才发现的。原本那口井的井盖都被土埋了,上头还长了一种不知名的花。可不巧那井盖被人无意间挖出来了,井也露出来了。后来便……唉……反正从铁链被拉动后,驿馆里接二连三有人身故,都是暴毙。大夫看过后,说就是忽然心疼致死。死了几个人后,大家都怕了,便没人愿意去那驿馆了。只有一个孤僻的怪人,留在驿馆看房子。”   薛少河道:“也就是说,春平驿馆的锁龙井被人拉动铁链后,龙神发怒降的罪与这里不一样?那个龙神是让驿馆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了,而石头镇和南瓜镇这里的人是凭空消失了?”   若这锁龙井的传说是假的,那便是有人暗中作乱,故意利用锁龙井来掩人耳目。   薛少河不由伸手摩挲下巴:“各位龙神的脾气还真不一样啊。哪怕大家都被锁在一个县里,压在距离并不太远的井里,好歹也是邻居呢!怎么处罚人的手段如此不同?”   薛少河这副调侃的口吻,让在场的人听来,简直就是对龙神的亵渎。   邢捕头道:“薛公子,你是没见识过那龙神的厉害。若你也见过春平驿馆的情形,你必不会这么说……唉,太惨了,真是太惨了。薛公子,千万别再对龙神不敬。”   薛少河道:“真这么厉害?我偏要见识见识。南瓜镇外的锁龙井还没人拉动过铁链是不是?不如我去拉铁链玩玩。”   他话音才落,一众村民立刻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大老爷,求你了,千万别得罪龙神。”   “我们在这里耕作多年,不想离乡背井啊!”   “大老爷,饶了我们吧。”   “大老爷,您总要为自己多想想。您生得这么俊美,真是,真是……一表人才啊……何必非要跟龙神过不去?”   几个官差也都吓得面色如土,纷纷劝说。   薛少河这就从“公子”升成“大老爷”了。看着大家这么害怕,他觉得还是不要吓唬大伙儿了。他冷着脸道:“刚才是谁夸我生得俊美,一表人才?”   众村民只得去看一个穿戴相对比较文雅的中年村夫。那村夫见大家都瞧他,心知此事抵赖不得。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指挥县衙的捕快,他并不敢招惹,因此小心翼翼道:“小的……没记错成语吧?小的这是……夸赞啊!没错,是夸啊!”   薛少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懒洋洋道:“你这人说话中听,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去拉动那铁链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这位爷性子真怪……   中年村夫很识趣,干笑着擦去头上的冷汗:“小的日后一定多夸夸爷。”   薛少河这才道:“大家别跪着了,我可消受不起。”   众人这才起来了。   薛少河又问先前那几个年轻农夫道:“你们说那日在石头镇外看到了过路的商旅。那几个商旅长什么样子可还记得?”   一个农夫忙道:“我记得。我是我们全村记性最好的,几日前才见过的人,我绝不会忘记长什么样子。只是……那日的过路商旅,少说也有七八个,不知大爷……”   “叫我薛公子就是。”   “是、是,不知薛公子问的是哪几个?”   薛少河回忆了一下昨日见到的那个商队的领队,便道:“大约身高五尺,面皮白净,浓眉大眼,左眼下有一颗痦子。留着一把好胡子。”   那年轻农夫立刻道:“记着记着,啊,不对……我见的那人没胡子。”   邢捕头问道:“会作画吗?”   农夫立刻摇头。   薛少河只好道:“我来画。”这点本事,薛少河还是有的。虽然画技欠佳,但好歹还是能把自己见过的人的样子画个差不离。   幸好村子里还是能搜罗出两支毛笔,一刀劣质宣纸的。不消两刻钟,薛少河便画出来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   几个农夫见了薛少河的画,也都想起来了。那自称记性很好的农夫道:“这就是我们先前见过的人。只不过老了一些,多了一把胡子。”   薛少河不由双眸微眯。这也就是说,那个领队见识过了锁龙井后,便在附近经过的商队中一直慢慢向后散步谣言,让过往商队尽量中午才到这一带。   这里地广人稀,又没有了随时有可能过来的商队,那么,想悄悄做些不为人知的事,也就容易得多了。   那个领队很有可能时隔几天后,带了人过来作恶,只因怕被当地人发现他不过几日便又重走商道,所以才装了假胡子。只是他的易容术远不如红蕖峡那位罗师娘,所以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了。   薛少河又想起顾唯念的话来。那个商队的货物似乎有问题!   薛少河忽然问邢捕头道:“石头镇上有多少人?其中多少小孩儿,多少年满十五岁的人?”   邢捕头道:“那里有四百多人,年满十五岁者有三百多人。”   那个商队的货物里似乎藏不下这么多人……   薛少河又问道:“年满十三岁,不足五十岁的女人有多少?”   “大约……一百七八……”   那个商队还是能藏匿下这么多女人的。女人普遍比男人娇小。何况民间百姓多因生活不宽裕,吃肉少,劳作多,普遍瘦一些。虽然说,也有胖子的存在,毕竟不多。   薛少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还记得,他曾经凭那个商队中人的吐息判断,他们当中至少有二十名武功高手。假如那不是商队,而是一伙拐子呢?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甚至是很有可能的事。   大康朝虽历经战乱,无数男儿血染疆场,可这并没有让女人的数量比男人更多。而有些权贵、富豪,动辄三妻四妾、仆婢成群,一个人就占有很多个女人。以至于大康朝如今有不少青年还在打光棍。各地贩卖妇女的现象也着实不少。   薛少河又问几个村夫:“你们可知道,镇长家的小孙子为何忽然要动锁龙井的铁链?”   一个村夫道:“镇长的儿子当时就问过。那小孩对他爹说,有人给了他两颗糖,让他来拨弄铁链。大家问他,到底是谁给了他糖,小孩子却又说不出,只说以前在石头镇上没见过那人。”   也就是说,哄着小孩子拉铁链的人,很可能不是石头镇上的人。况且,那铁链很沉重,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去动?所以,那个人的目的不是让小孩拉动铁链,只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有小孩子拉了铁链,然后趁机四处散播蛊惑人心的鬼话。就连锁龙井的井盖都有可能是被人提前偷走了,专等着那个小孩子过去拉铁链。   薛少河想到这里,拿起画像对邢捕头道:“我想,石头镇上的女人应该是被这个人带着手下一伙强盗,强行掳走了。至于南瓜镇上的人去了哪里,尚未可知。”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就将一个村子的女人掳走的,他一时半会还没有想明白。毕竟石头镇上连一点挣扎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啊?”邢捕头很惊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还什么都没弄明白呢,薛少河就查清楚了?   邢捕头又问道:“那,石头镇上的男人们呢?”   薛少河道:“不知道。应该就在附近,这里有什么隐蔽且能藏人的地方?搜查一番就知道了。”想了想,又问道,“你们谁知道,石头镇上有一位懂功夫的?功夫还很好。”他还记得石头镇上的打斗痕迹呢。   众人纷纷摇头。   “真的没有么?就在村北第一条巷子里东起第三户,那是谁家?”   有人道:“那里是个孤寡老头儿家,那老大爷路都走不稳了,更不懂什么功夫!”   又是一桩令人费解的事。若非是户主留下的痕迹,究竟什么人在那里交过手?   薛少河正想着此事,邢捕头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接过薛少河手里的画像,道:“薛公子,这个人该去哪里找?”   薛少河道:“这个人手下的能人很多,各个武艺高强,若你带着手下的捕快去抓人,就算找到了他,也是枉送性命。”   邢捕头的脸立刻白了:“这该怎么办?”   薛少河道:“我看他们走的方向,应该是往山里的胡杨县而去。”他本来以为是往西北边疆而行,现在看来不是。带着这么多掳来的女人,长途跋涉去那里,风险太大了。他们很可能会在胡杨县将这批女人脱手,“胡杨县太过穷困、闭塞,女人都往外面跑,男人几乎各个打光棍。你即刻返回县城,让申县令发公文向宁安郡太守求助。那里有驻兵,派兵进山抓人!”   春平县和胡杨县都归宁安郡管辖。既然春平县出了这样的要案,女人又是被掳往胡杨县,由宁安郡太守派人进山抓人最好不过了。   邢捕头顾不得疲累,连忙拿了画像,带了两个捕快,打马飞奔进县城向申县令汇报案情。   薛少河又对众村民道:“乡亲们,相信我,这根本不是龙神发怒降罪。就算有龙神,也早被锁住了,再多的威力也使不出来。这是有人设下陷阱,将你们的同乡都抓起来,关起来了。甚至有可能……将他们杀了。我身后就这么几位官差,又奔波了一夜一上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只靠他们找人,只怕人手不够,你们愿意帮忙一起找回你们的同乡吗?” 第75章 对峙   村民们对于一起寻找和救助乡亲自是没意见。薛少河又问众官差:“这里附近有什么地方很荒僻,又足够藏人?”   邢捕头已走,其余官差中另有一个能做主的道:“春平县地广人稀,其实整个宁安郡人口都算不得多,这样的地方,还真不少。”   薛少河道:“那就分头去找……”   “薛大侠!”   薛少河话未完,忽被一阵高亢嘹亮的喊声打断,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马上的人远远喊道:“薛大侠,令妹有危险。申大人特让我来告知。”   ……   一路打马疾驰中,薛少河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大致情形。顾唯念动了春平驿馆的锁龙井铁链,龙神发怒,伤了小半条街的人。愤怒的县民将顾唯念抓起来了。   来寻薛少河的官差道:“他们要等到合适的时辰,拿薛姑娘祭拜龙神。”   薛少河道:“你们官差呢?救人呀!”   官差道:“出了这种事,老百姓怎肯将人交出来?春平县民风剽悍不好管。何况官差又被派出去好些。再者,申大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万一激起民变更麻烦。现下双方正对峙。”   好端端的,眉眉为何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春平驿馆的锁龙井到底怎么回事?   薛少河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只是道:“申德也是个废物!”连自己治下百姓都管不了。   那官差听了这话,面部不由抽了抽,没敢吭声。这姓薛的年轻人武艺高强,胆子又大,连县令大人都捧着,他就更不敢如何了。   薛少河又道:“这位差大哥,我先走一步了!”话毕,扬鞭打马而去,速度快得如风如电。   官差不敢将马骑得这样快,只能望着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兴叹。   薛少河不久便追上邢捕头并超了过去,邢捕头连连叫他,薛少河却顾不得回答,一路往前去了。   待薛少河进入城门时,已将邢捕头甩在身后老远。   春平县里气氛不大寻常,全然不见之前的平和安详。薛少河来到县衙,那里只剩一个门子和两个官差,其余人皆不在。一个官差见是他来了,忙道:“薛大侠,令妹被关在春平驿馆。我们大人已带人去救她了。”   “春平驿馆在哪里?”   “小的这就带薛大侠过去。”   ……   春平驿馆所在的一条街,两头都摆了路栅,拦住人不许进,路栅旁都有官差看守。路栅外有不少百姓拼命伸着脑袋往里面瞧,官差大声赶人却无济于事,只得任由百姓围观。   看到薛少河过来,官差们自然是不敢拦的,连忙搬动路栅。只是不待他们搬开,薛少河的身子忽然平地斜斜飞起,足尖轻得猫一般点在墙上,人便轻飘飘飞出两丈远,身子这才落了地。接着,无事一般继续往前去了,全然不理身后落了一地的惊叹。   这条街的小半条街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薛少河赶到驿馆前时,申德正带着一干官差站在驿馆外面。一众官差各个亮着佩刀,申德正伸长了脖子,朝着门内大声劝说:“你们不要做糊涂事。那位薛姑娘是本县的客人,就是龙神也要给本县几分薄面,你们真将她推下井去,倘若龙神见你们加害本县的贵客,一时生了气,如何是好?”   驿馆大门紧闭,里面传出一个好听的年轻女子声音:“申大人,你不必说了,人我们是不会放的。时辰一到,她必须祭龙神。你无非是看她生得有几分姿色,要么就是她身份不一般,你不敢让她出事,所以才有这些话。如若不然,为何别人在驿馆内出事也不见你这般紧张?”   申德气得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刁民,蠢物,不识好歹!本县是在救你们!那位薛姑娘的哥哥,轻轻松松就能把县衙大门拍出个窟窿。人家要拍碎你们的脑袋,只怕比拍碎一块豆腐还容易。你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动他的妹妹?待他来了,只怕你们便要吃不了兜着走。若非你们都是我治下百姓,我何须如此苦心保全你们?嗯?”   申大人话音才落,身旁已有官差低声提醒道:“大人,薛少河好像来了!”   申德大喜:“他人呢?”   薛少河上前道:“申大人,我在这里。”   申德见果然是他来了,立刻道:“薛大侠,你也看到了,为了保住你妹妹的性命,本官正在和这些刁民对峙呢。”   薛少河听了话,不由直皱眉。果然,就听门内有人高声道:“大家都听见了吧?申德不敢惹这姑娘的哥哥,所以才骗咱们,说是为了咱们好。我呸!狗官!”   申德高声呵斥道:“一群刁民,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懂什么?石头镇和南瓜镇出事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薛大侠方才还去救人了。你们当中有不少人都跟石头镇和南瓜镇上的人沾亲带故,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竟还要将人家的妹子送去给那条祸害你们亲朋的怪龙!”他双手叉着腰,抖着胡子,又是长长一段话。   薛少河简直要怀疑这申县令其实是个很会吵架的市井妇人了,只不过他并不露粗口罢了。不过他此刻并无心情开申大人的玩笑,只是问道:“我妹妹就被他们关在这里面?”   申县令回道:“无妨,唔,老夫是说此刻还无妨。他们要到午时三刻才会将令妹……嗯……”   居然还要选这么个见鬼的时辰!薛少河蹙眉不语。   申德又道:“薛大侠,你放心,我会劝住他们的。”   薛少河道:“申县令的能力还真是让人没办法放心!”他打量了一眼春平驿馆。这驿馆看上去很大很雅致很古朴,虽然干净却难掩陈旧,估摸着也有百多年了。奇怪的是,附近的房屋都被炸坏了,可这驿馆却好好的,连个墙角都没磕破。   申德老脸一红,又道:“薛大侠,你暂且息怒,容我再劝劝他们。我知道你本事大,可薛姑娘还在他们手上,你若贸贸然再将这春平驿馆的大门拍坏了,万一他们对薛姑娘不利呢?薛姑娘这会儿可就被绑在锁龙井的井边上,随时可能被推下去。”   薛少河道:“你知道里面的情形?”   申德道:“老夫那会儿派官差绕道后面,悄悄翻墙而入……咳咳……其实也没能进去,就被这群刁民给打下来了。这群刁民干脆在几面墙头倒了煤油和烈酒,还在墙根底下放了些火药,说本官若再派人强攻,大家就玉石俱焚。他们家人死得死,残得残,他们也豁出这条命不要了。”   薛少河本想绕到后面翻墙进去看情况,他倒不至于翻个墙也被人发现。听了这话只得作罢,驿馆里面的人定会严密监视周遭围墙。   薛少河大声朝门内道:“眉眉,你还好吗?是大哥来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薛少河自然是听不到顾唯念的回答的。他只听见耳畔的申德在聒噪:“薛大侠,没用的,你听不见令妹的声音。令妹起先还能说话,可是后来被人堵住嘴了。我们已有小半个时辰没听见她开口了。”   薛少河听不见顾唯念的声音,不知道她的情形,更不敢贸然往里面闯了。反而门里的人倒是迸发出几声带着恨意的腔调:“你就是那臭丫头的哥哥?你是怎么管教妹妹的?锁龙井的铁链也敢拉!今儿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救她。她必须下去陪龙神!我们听人说了,若有个娇滴滴的美丽少女,又需得是处子之身,在午时三刻被推下井祭龙神,龙神享用过处子肉,便会心情大好,再不会降罪。若这少女命好,龙神便会将这少女视为龙妻,从此夫妻恩爱,也就忘了降罪人世了。你妹妹既然闯下弥天大祸,就该豁出命来弥补。”   薛少河道:“你们别乱来。我妹妹她不是处子之身!你们将她推下井去祭拜龙神,岂不是欺骗龙神?龙神若是为此生气,再降罪惩罚你们如何是好?”   “你妹妹明明还是个姑娘打扮。何况已有眼力甚佳的老婆子看过了,说她就是处子之身,错不了的。”有人高声回道。   薛少河几乎要气死了。什么叫看过了?这些刁民对眉眉做了什么?眉眉受得住么?他虽然生气,但因不敢进去,只得耐着性子道:“那老婆子一定看错了。你们听我说,她真的不是处子之身。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我们根本不是兄妹,我们是私奔逃离京城的一对有情人哪!这样吧,你们把我妹……把我的眉儿放出来,换一个人好不好?换个童子也行啊!听说龙神也喜欢吃童子肉!”   ……   顾唯念听着薛少河的话,几乎要气破了肚皮。这小子又开始胡说八道,毁她名声!!好在春平县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后也不会知道的。   她此刻就被反绑在锁龙井旁边的石柱上,双脚也被粗麻绳紧紧绑缚,嘴里给塞了块手帕。好在那手帕一看就是女人用的,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只知道自己被人设计陷害,却不知老残是怎么做到的,也不知老残的目的,更不知本来无仇无怨的老残为何要害她。反正就在她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的时候,她就被愤怒的春平人围住,然后将她拖走了。   她身边的两个官差本是要救她的,可那些愤怒的春平人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官差也怕惹出大乱子无法交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了。   她先是被拖进了附近一家医馆。爆炸声停止后,最忙的就是这家医馆了。不断有重伤的轻伤的垂死的人被抬进来,她被迫跪在地上看着那些人被救治,救不过来的人变成尸体,被抬出去。有人冲过来打她,骂她是祸害,她拼命躲,但还是挣不开强压着她跪着的人。她的脸被人抓伤了,她能感觉到应该是轻伤,身上也被踢打了几下,幸好冲上来打她的是个老婆婆,没有多大力气。   虽然事后依然会恢复,可到底还是会受伤,会痛,会难过!她觉得时间像是过了好久,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时间才好像变慢了一般。   又有人冲过来大骂她,骂了不解恨又要动手时,忽然有人道:“县衙的人往这边来了。”   她这才逃过了一劫,被人拉起来,拖到了春平驿馆。春平县的百姓都不傻,看到她身边本来是有官差跟从保护的,便知道申县令是来救她的。他们并没有更好的地方跟申县令对峙,干脆便将她拖到了春平驿馆。那些家中逃过一劫的百姓也就罢了,那些受了灾的,家中有伤了人、死了人的百姓,有许多都跟了进来。他们迅速将驿馆的大门关上,上了门闩,又从驿馆里抬出一些陈年的旧家具,那些家具很笨重,要几个青年人合力才抬得动。他们便用这些家具将门顶上了。   驿馆的围墙很高,但外面若搭梯子,未必就上不来。可是抓她进来的人很狡猾,他们声称,如果有人随意闯入,他们就改变时辰,立刻推她下井。外面果然没人敢硬闯了。   很快,顾唯念便被人绑在了井边的柱子上。锁龙井的井盖已经又盖回原位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大乱的情形下,将井盖又盖了回去。   外面应该已经乱成一片了。可是顾唯念却只能安静下来。她强迫自己不要慌乱,要想办法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这个驿馆好奇怪,附近的房屋都出事了,可这里却完好无损。最奇怪的就是这里有个见鬼的锁龙井,和一个很会骗人的老残。可是那个老残自己也掉井里了,为了害人把自己也搭进去,值得吗?这些百姓也奇怪。灾难发生时哭天抢地,刚刚平静下来,却又一个两个都不怕死一样,来到了春平驿馆。这里不是有锁龙井吗?他们原本不是各个都害怕神龙吗?   再后来,她就听见了申县令的喊话声。听到申县令的声音,顾唯念便知道救自己的人来了,忙大声道:“申大人,你救救我,根本不关我的事,我被人家害了。”   她没喊几声就被人拿帕子堵了嘴。堵住她嘴的是一个长得又黑又壮实的汉子,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偏偏是拿着一方又美丽又干净还带着茉莉花香的丝帕堵了她的嘴。   顾唯念到了这步境地,也没忘了好奇的打量一眼那男人。这一打量不要紧,她立刻想起来了,这人分明是那个烤鸭店的老板!看来这丝帕是老板娘的。   顾唯念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迅速扫了几眼驿馆中的人,这里大概有三十几号人,加上在其余院落围墙边看守的人,至少也有六七十人。烤鸭店那对夫妻都在。就是那个烤鸭店老板娘吼那一嗓子,才使得她还未来得及逃离,便被抓来了。不过,顾唯念仍然还是庆幸此时此刻有这位看起来美丽又干净的老板娘在,否则万一是哪个脏兮兮的臭男人随便扯出一块什么来,将她的嘴塞住了……她想想都要晕掉了。   接着,就是春平驿馆内外开始对峙。申县令一直在苦劝驿馆内的人放人,驿馆内的人恨顾唯念恨得牙痒痒,死活不肯放。申县令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可惜驿馆内的人不吃他那套。   在双方的对峙中,顾唯念渐渐明白了,为何这些百姓敢带着她来春平驿馆。原来,春平县百姓中近日竟然还流传起以美丽的少女祭拜龙神,龙神以后便不会降罪的传言。那少女还必须是处子之身,否则龙神不会乐意享用。祭拜的时辰必须选在午时三刻,那时候龙神正是最虚弱最需受补之时。   顾唯念听得好气又好笑,怎奈动不得说不得,根本没有一丝丝反驳的余地。   人群里恰好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有人还催促那婆子来瞧瞧她,并对婆子道:“虽说那是个姑娘打扮,瞧着也是冰清玉洁,可大伙还是怕弄差了,刘婆子,你就去给瞧瞧吧,那臭丫头还是个姑娘吗?”刘婆子喜滋滋应了一声,便往顾唯念身边来了。   顾唯念又羞又怒,这婆子莫非真要当众来检查她身子不成?   幸好那个刘婆子并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举动,真的只是站在她身前瞧了片刻,便很笃定的回头对众人道:“这就是个姑娘,我不会看错的。”   顾唯念也不知道这刘婆子哪里来的本事,这么样瞧一瞧就能瞧出来。也幸好这刘婆子本事大啊。她好歹松了一口气。   顾唯念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逃离时,驿馆外面响起了薛少河的声音。   听到薛少河的声音,顾唯念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可没想到这小子,他他他,他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天杀的薛少河!   顾唯念真想让薛少河此刻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狠狠咬他几口,痛得他嗷嗷叫才好呢!   就在驿馆内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薛少河的话上时,有一个人却在瞧顾唯念。   顾唯念敏感的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不由抬头朝着那道目光瞧去,岂料却看到了那个烤鸭店的老板娘。也不知这个女人这么盯着她是要做什么。   老板娘一步步朝她走来,轻声道:“真是个小美人,我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第76章 踪迹   顾唯念下意识觉得,这女人不安好心。她真想让薛少河直接跳进来,别在外面浪费口舌了。以薛少河的能耐,直接跳进来,别人还没来得及将她如何呢,他就已经到她身边来了,救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偏偏薛少河给这帮人吓住,不敢进来了!   申县令也糊涂,估计到现在也没摸清楚里面的情况,还帮着里面的人吓唬薛少河。毕竟这一重院落才三十几号人,手边除了几把锄头也没别的了。申县令此刻至少还能调动二十名官差。只要想办法冲进来,只怕这三十来号人还没来得及搬开井盖,她就可以被解救了。   年轻俏丽的老板娘一直走到顾唯念身侧,俯下身子道:“我最看不得美人受苦了,姑娘,不如我帮你将这丝帕拿出来?”   顾唯念求之不得,用力点头,想想又觉不对,这女人怎会无缘无故来帮她?便又拼命摇头。   老板娘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歹意。”   顾唯念并不了解她,只觉她态度甚是奇怪,瞧她此刻的神情不像是有恶意,但也看不到任何善意。   一旁的人听了老板娘的话,一个壮汉过来道:“你要做什么?这女人不能放!我几个兄弟都被这女人害死了,我不管她是个妇人还是个姑娘,反正不能让她好好活着!谁敢放她,我连谁一起弄死!”   烤鸭店老板立刻上前维护老婆:“徐铁匠,你要干什么?有事说事,冲我媳妇儿这么横眉竖眼的算什么?”   老板娘对徐铁匠微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想放了这姑娘。我们那烤鸭店也被毁了,要不是我和我们家阿荡命大,早死了。那馆子是我俩多年的心血,我自然要让这小妹妹赔偿。”   老板娘笑起来很甜美,唇边自然勾起两个梨涡,并不故意卖弄风情,却无比娇俏。这么动人的笑容,很少有人不被打动。徐铁匠的态度也没那么硬邦邦了,反倒看着老板娘痴痴笑了一下。   徐铁匠这般模样,自然惹了烤鸭店老板的不快:“铁匠,你看够了没有?”   徐铁匠立时脸红了,讷讷退了下去,还嘀咕道:“我看什么了。她自家冲我笑!”   这话说得,活像是老板娘当众勾引他一般。其实在顾唯念看来,老板娘也不过是天生笑得比较娇美,并没有刻意如何。虽然她不喜欢老板娘,但是凭良心讲,老板娘方才那个微笑也不过是出于礼貌。   老板更不乐意了:“铁匠,你说什么?”   老板娘道:“算了阿荡,莫理他。咱们现在已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外头的人巴不得这里闹起来。”   老板这才作罢。徐铁匠知道自己理亏,也没再出声了。   老板娘这才又对顾唯念道:“小姑娘,我可以帮你将手帕拿下来,如此你便能好好说话了。不过你要答应我,说话声音放低些,别给外面的人听见。若你敢高声呼救,我便立刻将你推下井。虽说时辰差了点,龙王爷也未必不高兴。”   老板娘这威胁着实不高明。不过顾唯念此时此刻也不敢说什么,便装作被老板娘唬住的模样,闪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颤颤巍巍点了点头。   阿荡不懂妻子意欲何为,便问:“蔷薇,你到底要做什么?”   原来老板娘叫蔷薇。听阿荡这么问,蔷薇似乎很失望,道:“阿荡,你我夫妻多年,你有真的关心过我吗?你除了会担心我被别人抢走,别人多看我一眼也要生气,你还会做什么?”   阿荡忽然被蔷薇这样抱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又怎么你了?我对你不是很好吗?你哪回生病了,我不是好好照顾你?我简直恨不能病得是我自己。”   蔷薇道:“你是担心我病太久,没人给你洗衣做饭片鸭子!”   阿荡有些羞恼,但到底也没当众朝妻子发火,只是道:“这是怎么说的?”   蔷薇便不理会阿荡了,只是将顾唯念口中的丝帕拔了出来。   顾唯念只觉霎时间呼吸都畅快了许多。她贪婪的大口吸气,心情也跟着舒展了。其实她根本不用大声喊,也能引来薛少河。敢让她出声,这群人就注定完蛋了。   ……   薛少河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既不敢贸然闯进去,又不甘心顾唯念一直被困在里面。情急之下还冒出了什么用童子肉交换处子身的说法。外面的官差和申县令俱都哭笑不得。   薛少河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忽然很严肃的问道:“眉儿怎会跑到了这里,还无故拉动铁链?申县令,你不是说会帮我照看好她的么?”申县令说这话时不像作假,他这才将顾唯念留在了春平县。   申县令忙道:“是令妹……是眉姑娘自己在客栈里待得烦闷了,要出去玩玩,我还特地派了两个官差跟从保护。”   薛少河道:“哦?是哪两位?”   两名官差一听薛少河这么问,俱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申县令就此将他们俩推出去。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申县令就真的朝他两个一招手:“还不赶紧过来,薛大侠问话呢。”   问话?薛少河那模样看着真的好像要杀人啊!但两个官差还是战战兢兢过去了。   薛少河道:“当时的具体情形,我还不大清楚,你们两个说说。”   两个官差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了,还信誓旦旦道:“我们真的已经尽力救眉姑娘了。”   薛少河道:“尽力救了,她怎么会在里面出不来?”   两个官差都苦着一张脸,觉得跟这位薛大爷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尽力救”跟“救出来”能是一个意思吗?   薛少河细细打量两眼这两个官差。俱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个蓄了短须,只唇上两道小胡子,一个并未蓄须,面皮白净。两个模样都挺周正。顾唯念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模样娇俏清丽,这两个也都是风华正茂的男儿。这申县令给顾唯念安排这么两个官差一路跟从保护,真是让薛少河心里不痛快。就不能派几个敦实点的,老成点的,办事也靠得住一些的么?   薛少河在心中腹诽完了申县令,又问那两个官差道:“娶亲了没?”   两个官差一时间也顾不得思索,便齐齐摇头道:“没。”   薛少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长得也不丑,又是官差,不怕娶不到媳妇。为何这把年纪也没成个家?一定生了一副花花肠子,平时喜欢玩弄别人家的小姑娘。”   “没有没有。”两个官差更是拼命摇头,拒不承认薛少河的污蔑。   薛少河道:“真的没有?”   一个道:“真的没有。”   一个道:“真没有,我们两个长到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一副很遗憾的模样。   薛少河笑道:“如此甚好。想来两位还是童子之身!”   两个官差齐齐惊道:“什么?!”   ……   顾唯念果然没有大声呼救。   蔷薇这才道:“申县令方才在外头说什么南瓜镇和石头镇出事了,你那情哥哥帮着去救人,怎么回事?”   阿荡这才恍然大悟:“啊呀,我真该死,岳父大人是石头镇的乡长,岳父大人不会也出事了吧?”   众人听了蔷薇两口子的话才记起来,阿荡是石头镇乡长的女婿。   原来是这么回事。顾唯念在心底默默朝蔷薇翻了个大白眼。不就是想知道石头镇现在的情况吗?至于装腔作势成这样?   不待顾唯念开口,蔷薇夫人又柔柔对她道:“你小声些告诉我。”   顾唯念又默默的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女人把别人当傻子哄么?一边与街坊邻居合力抓了别人,一边又要哄着别人说实话,又要人家小声些,别给外面人听到声音。   虽然心中的不满很强烈,但顾唯念依旧假装很听话的样子,小声道:“我和我哥,我薛大哥,从京城私奔,要往南边投靠他的亲戚……”还是认了这“罪名”吧。   蔷薇夫人急道:“然后呢,直接说你们到了春平县的事。”   顾唯念道:“然后我们来到春平县……经过南瓜镇和石头镇,发现那两个镇上都很古怪。昨天夜里我们就来县衙报案了,这位姐姐没听说么?”   蔷薇道:“只听说昨晚有两个外乡人,非要闯进县衙报官,还将县衙大门砸坏了……原来居然是石头镇出事了。那两个镇上到底怎么了?”   顾唯念见她面上焦急,心中不由默默道,原来还是个孝女呢。   ……   薛少河冲着两个官差,笑得很是诡异:“只是让你们进去打探一下消息。很快就让你们出来!”忽然又扬声道,“里面的人听着,我先送两个童子给你们,咱们两个换一个。”   说着,不等里面的拒绝,他便捏住一个官差的腰带,一提一扔,轻轻松松就将人扔进了驿馆的围墙。   那围墙很高,他扔个成年的男人进去却好像小女孩丢了个沙包。小女孩丢沙包都未必能丢得那么准。   若是等里面的人放了明话拒绝薛少河的两个换一个,薛少河若还要扔个大活人进去,那是会激怒驿馆里面的人的。可是他不等对方拒绝就扔了人进去,对方就算这时候再说不同意,也不会太生气。虽然此举一样冒险,但若一切行动都被驿馆里面的人操纵,顾唯念的下场也只能是等到午时三刻被推进井里去。   另一个官差被薛少河吓得呆住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便也被薛少河抛进去了。   两个官差原本以为那么高的墙,他们两个只怕会摔死,摔不死也要摔个半死。可是薛少河的手法很奇怪,他们并没被摔死,也没有摔个半死。虽然被地上的硬土咯得浑身疼,可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好端端的落地,又自己慢慢爬起来了。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   驿馆里的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两个官差会忽然间从天而降。很快,他们便围上来要收拾这两个官差。也有人往顾唯念那里冲过去,要抓个人质在手里。   薛少河的声音响起:“怎么样,这买卖合算吧?我扔进去的这两个兄台都还不错吧?快将我的眉儿放出来,将这两个家伙扔给龙神。龙神托梦告诉我了,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喜欢男人。”如果那两个官差不笨,应该可以找机会在跟驿馆里的百姓言谈之时,将里面的情形透出来,让他知道到底能不能进去。就算他们两个笨也没关系,至少有两个官差进去了,驿馆内外都有官府的人在,也好攻破一些。   ……   顾唯念看着徐铁匠架在自己脖颈上的一把菜刀,满耳听着薛少河胡说八道,不由失望得闭了闭眼。本来他直接冲进来反倒好,可是他却偏偏引得别人将刀架在了她脖子上。这下他是真的不能硬往里头冲了。   蔷薇忙对徐铁匠道:“将刀拿开些,别吓着她。”   徐铁匠的刀这才稍稍离开了顾唯念脖颈一些,也就是没贴着皮肉罢了。   蔷薇才不管那边来了几个官差,只顾着催促顾唯念:“到底怎么个诡异法?你快说。你们有没有见到石头镇的乡长?我爹怎么样了?”   她那会儿还故作淡定得什么似的,问一个被她困在手里的囚徒的话,也要装模作样半天,结果才听顾唯念说石头镇诡异,便沉不住气了。   顾唯念却自顾自低声抱怨道:“薛少河,你这回怎么这么蠢!”   蔷薇道:“你在嘀咕些什么?我问你话呢,你倒是回话。”   ……   驿馆外面的薛少河,眸中忽然亮起。他听到了顾唯念的话!   其实他早就该听到顾唯念的声音了,只是那会儿他只顾着在外面胡说八道,反而将她的声音忽略掉了。待送进去了两个官差后,他才开始凝神细听驿馆内的每一点细微的声音。不想,正给他听到顾唯念的声音。   只听顾唯念道:“那会儿那么好的机会不冲进来,这会儿刀都架脖子上了。”   接着,又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眉姑娘,你别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石头镇到底怎么样了,你快些说啊!”   接着,里面便越来越乱。很显然,进入驿馆的官差似乎与里面的人开始搏斗起来。就听一个官差道:“我们又不是进来抓你们的,我们并不想与各位乡亲们为难。你们也别来抓我们。大家还是和平相处比较好。”   另一个官差也道:“对,你们将锄头撤走,我们也撤刀,咱们划一条楚河汉界,谁也别过线。”   这春平县衙都养了一帮什么人哪!薛少河去看申德,申德不好意思的笑笑:“见笑了,见笑了。”   薛少河道:“至少大人手底下的官差,看起来都不像是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人。”这点还是值得表扬的。不过要命的是,他们都和申德一样无用,会被几个刁民给制住。   申德又笑笑:“过奖,过奖。”   薛少河不再开口,专心去听里面的动静,仔细分辨顾唯念的声音。他要确定她的大概位置,然后才好出手救她。可是里面却很难再分辨到顾唯念的声音在哪里了。   这边正胶着着,那边,邢捕头终于骑着快马赶到了。邢捕头在路栅前下马,急匆匆往申县令这里过来。   申县令道:“你怎么回来了?石头镇和南瓜镇上的事,都查清楚了?”   邢捕头道:“看来薛大侠还未向大人禀报案情。”   申县令道:“没看我们正忙着么?本官请薛大侠回来,是为了让他救他妹子。”   邢捕头道:“可……”可他的事情也紧急啊。若薛少河判断没错的话,至少石头镇上的人都被抓走了。那么多人呢,得赶紧去救啊。   不过,薛姑娘的命也是命!好像救薛姑娘也挺重要的!   进入驿馆的两个官差,已经开始和驿馆内的人讨价还价了。一个道:“这个楚河汉界画到眉姑娘那边甚好。我们两个和眉姑娘待在一处。”   另一个道:“对,那锁龙井危险,还是我们去守着吧。”   听起来,这两个官差也没无赖到底,还是肯负一点责任的。薛少河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两个官差的提议被无情的拒绝了。这简直是意料当中的事。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想找机会将那小姑娘救走。”   接着,又是官差的声音:“你们何必认准了眉姑娘?申大人要救她,你们偏要害她。就算让她祭了龙神,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杀人偿命……”   “难道她害死别人就不用偿命?单单要别人给她偿命?”一个妇人的声音道,“我们偏要她祭龙神。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各个都是害死她的人。申县令还能将我们全都处死不成?”   这妇人的话已经点明了驿馆内的人敢跟官府作对,偏要弄死顾唯念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无非就是法不责众。顾唯念害得小半条街上的人遭了灾,他们便要顾唯念抵命,虽然未必合乎法理,但却合乎情理。这个时候,申县令总不能为了一个顾唯念,处置这么多人!   薛少河对申县令道:“你治下的百姓还真是用心歹毒!”   申县令道:“官不好当,老夫心里苦啊。”   薛少河翻个白眼。   顾唯念道:“就算你们一定要我死,至少也该叫我死得体面一些。我不想让这个满身臭烘烘的铁匠弄死我,更不想被他推到井里。我瞧这位烤鸭店的老板娘还不错,就算要我死,我情愿死在这位姐姐手里。”   只听方才那妇人怪腔怪调道:“原来这鸭子西施不只能勾引男人,还能勾引女人!”   鸭子西施?这蔷薇的外号居然是鸭子西施?还不如豆腐西施,包子西施什么的呢。便是在这样的关头,顾唯念都忍不住想笑。   蔷薇怒道:“你闭嘴!”   ……   顾唯念方才的声音很清晰。薛少河指了一个方向,对申德道:“锁龙井是不是大概就在院子这个方向?”   申德点头道:“对,而且离影壁也不远。”   距离影壁不远的意思,其实也就是距离大门不太远。   薛少河白了申德一眼:“你不早说。”   “你没问哪。”   ……   顾唯念呆呆瞧着身边的人。鸭子西施已经和那个中年妇人扭打在一起了。阿荡去劝架,其实就是拉偏架,结果徐铁匠看不过去了,去拉阿荡,还道:“你们两口子故意欺负我老婆不成?”   原来那个妇人是徐铁匠的娘子,怪不得对蔷薇说话时阴阳怪气的。想来是看不惯自己丈夫被蔷薇勾住了魂儿,又不肯在人前怪自家男人不争气,便赖在了蔷薇头上。   此刻,顾唯念身边没有别人了。驿馆里的人不傻,想必很快就会有人过来,重新将菜刀或者锄子架在她脖颈上,不过那些人已经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时,驿馆外面有条人影冲天而起,那人似乎是会飞一般,竟然比驿馆的墙飞得还高。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那条身影已经落在了顾唯念身前。他落地的同时,手里也不知飞出去了两枚什么东西,顾唯念身上的麻绳被齐齐割断。   薛少河搭起顾唯念肩头,平地而起,急掠而出。薛少河不去踩石柱借力,偏要踩井盖。他就是故意要踩烂这井盖,看看里面有什么。   那石头井盖很沉重,却也禁不起他使足了全力的一踩。井盖登时碎成几块,有几块还落入了井底。   驿馆内的人很愤怒,怎奈薛少河已经带着顾唯念逃出去了。   两个官差更愤怒。薛少河救人这么容易,何必将他们两个送进来?这些发了疯的人真的点燃火药,和他们同归于尽怎么办?   幸好申德的声音及时响起:“诸位乡亲不要慌乱。薛姑娘既安然无恙,本县便免了你们的罪过。你们千万别做傻事!”   薛少河带着顾唯念退开春平驿馆大门,来到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烤鸭店前,仔细瞧她面上伤痕。此时的顾唯念,一头乌黑的鬓发散乱,又是泪又是汗,额前一绺头发紧紧贴在面颊上,很是狼狈。只是她原本就玉雪一般的面颊,在这样的情形下,反而显得更白更细腻了,面颊上的几道红痕也无损她的美貌。一双乌黑纯净的眸子,原本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满是惊惧,此刻终于安全了,便泛出了几滴亮晶晶的泪花,扑闪闪的,很是惹人怜爱。   薛少河蹙眉问道:“疼么?”看他的表情,似乎疼得不是顾唯念是他自己一般。   顾唯念正在生他的气,恼他方才乱说话,不肯理他。薛少河又道:“身上可还有伤?”   顾唯念推开他,只管往烤鸭店里去了。她现在已羞得不想见人了。至少不想再见春平县的人。他们那么坏,要弄死她,要拿她祭龙神,还自以为知道了她的丑事。   薛少河忙跟了上去:“眉眉!”   顾唯念道:“你别跟着我,我好得很。”   可是她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惊魂未定,面上有伤,全身上下皱巴巴的,手腕处还有被麻绳勒出来的肿痕。薛少河一点也不放心她,一定要跟着。   顾唯念发现薛少河还跟在后头,便道:“你还不去救人?那两个官差可都是被你扔进去的。”   薛少河道:“你放心,他们两个不会有事。”那两个官差都是常在街面上走动的人,且又不是什么恶吏,只怕平日里还关照过大家的小生意。再说,弄死他们两个又没好处,春平县的百姓还真忍心对他们两个怎么着不成?   驿馆内的百姓虽听了申德的话,仍不敢轻易放人。两个官差不由哭号起来,还大声道:“我们不是童子之身啊!”“我真不是,不信你们问小翠啊。她可是暗娼啊!我早被她……”   这么严重的一起事件,活活被春平县的官、民共同演绎成了一出闹剧。顾唯念远远听着便觉好笑。   申县令见驿馆内的百姓仍然不肯放人,似乎真的不管他的下属了,又命令道:“大家都撤了,撤了,驿馆咱们也不进去了。他们爱炸了就炸了,爱烧了就烧了。要祭龙神也由着他们去。”   顾唯念听到这里,忙道:“薛大哥,你快去救人吧。”   薛少河道:“你放心,那申德……”他话未完,忽然闭了嘴,两道目光如电一般射向后头一处水瓮。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烤鸭店后头院子里。这里本来养着一群鸭子,此刻都已死得死伤的伤,勉强活着的也都奄奄一息了。这院子中央有一口大水瓮。水瓮已被炸裂,底端掉了一大块,流了满院子的水。水过之处,到处是泥。此刻,有足迹赫然呈现在泥上。那足迹自外向里而行,一直走到水瓮处便不见了。   而那个水瓮底下缺了一片角的地方,仿佛露出一双……靴子?有人藏在水瓮里不成?   薛少河立刻喝问道:“什么人?” 第77章 熟人   薛少河话音才落,水缸里的一双脚立刻抖了一下。很明显,水缸里的人在害怕。   薛少河唇角轻轻勾起一边,似笑非笑,虚扶着顾唯念右臂,闲庭信步一般来到水缸前。   水缸内的人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似乎是想博一把,身子猛的窜出水缸,整个人冲天而起,半空中左右足互点借力,朝院墙外飘去。   薛少河静静看着这人展示完了一身高超轻功,就在这人将要飞出院墙时,他手中忽然飞出一枚燕尾镖,钉在了这人腘窝处。本来即将逃出去的人,顿时跌落在地。   顾唯念忍不住赞道:“薛大哥好本事。”   薛少河得意道:“这种小蟊贼,自是逃不过我的雷霆手段。”   两个人上前细瞧倒在地上的人,却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薛少河问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   年轻人嗫嚅半晌方道:“我……我是来买烤鸭的……”   这理由真是太不能令人信服了。   顾唯念忍不住笑了:“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子不成?这种时候,你来买鸭子?”   年轻人又嗫嚅道:“就是趁现在才来,我……我没钱……”   原来是想趁机来偷鸭子吃。   顾唯念纳罕道:“我瞧你功夫很不错,怎会沦落到偷吃食的地步?”   年轻人赧颜道:“我……我平日卖艺为生,这几日得来的赏钱太少……”   顾唯念顿时对这年轻人生出了几分同情。原来大家都不容易。不过,这年轻人的声音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就连他的身影,她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薛少河看顾唯念面露不忍,便道:“眉眉,你也太好骗了,别听他满口胡言。他说他来偷鸭子,你便信了。万一他是来偷人的呢?”   年轻人一双浓眉立时竖起来:“你胡说八道。”   顾唯念心中一动,便也顺着薛少河的话道:“八成你就是来偷人的。我可记得这烤鸭店里有个大美人呢。”   “你放屁!”年轻人大怒,身子一跳,看似想要扑上来打人一般,只是腘窝的穴位处受伤,一时竟跳不动。   薛少河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封住的穴道,岂是容易冲开的?”   年轻人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他也算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深知自己功夫不弱,可是面对薛少河,他却好像成了人家手心的蚂蚁,脚下的青虫,任人捏来任人踩,人家若想让他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年轻人道:“你的功夫很罕见,我自问从未见过哪个门派是这样的武功路数。”确切的说,薛少河出手根本没有路数。他完全是见招拆招,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防守或者攻击。   薛少河笑得懒洋洋的,可亲中莫名带着几分可爱,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美妙:“我本就没有武功路数,也没有师承门派。你最好也不要费尽心思研究我师承何处,万一若真给你瞧出些门道来,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你灭口。”   此话一出,那年轻人果然被震慑住了。顾唯念心中又是一动。她编造了一段身世来欺骗薛少河,而薛少河的过往她同样一无所知。看来他身上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且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谁知道了,谁就得死。   说起来,顾唯念还从未见过薛少河出手杀人。原来,他也会有这样凶狠的时候么?   外面,春平驿馆那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官民的对峙结束了。开门声和申德的声音传了进来:“本官说话算话。这件事本官不会追究。但有一点,本官怀疑有人煽动闹事。你们都着了人家的道,被歹人利用来和官府作对。你们需全部回县衙,将今日经历之事,原原本本讲一遍。本官倒要看看,是哪个敢在春平县挑动祸乱。”   薛少河对顾唯念道:“听听,我说的没错吧?”   此时此刻,薛少河又成了那个诙谐有趣平易近人的少年。顾唯念道:“这次算你说中了。”   “什么叫这次?我有哪次没说中吗?”   顾唯念正要与薛少河斗嘴玩玩,忽听蔷薇的声音传来:“不,我不去县衙,我要先去石头镇。申大人,我父亲怎么样了?石头镇到底怎么了?”   申德训斥道:“若不是你们这帮刁民受人唆使在这里闹事,本官早将石头镇和南瓜镇上的人都救回来了。你们速去县衙交代清楚今日之事,别再耍花样。本官还要腾出精救人。”   蔷薇道:“有什么好交代的?大人不是都看到了吗?”   申德不再理会蔷薇,只是道:“来呀,将他们都带走。不从命的,以祸首论处。”   薛少河对顾唯念道:“申大人那边似乎忙得很,不如咱们出去瞧瞧?”   顾唯念忍不住笑了:“薛大哥真是好人。”虽然薛少河才凶巴巴的威胁了要弄死面前的年轻人,但转头又看不过去申大人那边麻烦缠身,忍不住要出手相帮了。   薛少河笑道:“我一直都是个好人啊。你平日里没事,也可以多叫我几声‘好人’来听听的。”   顾唯念的脸都绿了,好心情荡然无存。不等顾唯念发作,蔷薇的声音又传了进来:“阿荡,你听见没有?咱们家后院里有人。好像是那个薛大侠和他妹子的声音。”   薛少河眼看顾唯念要生气,忙道:“不如咱们出去看看说话的那位大美人?你都说了她是大美人,想来生得不错?也免得她硬要闯进来,再被申县令一气之下打成肉饼就不好了。”   顾唯念立刻忘了生气,反而酸溜溜道:“放心。那位鸭子西施生得颇有几分姿色,想来很能勾起男人怜香惜玉之心。申县令必然舍不得打她的。”   “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吃醋了?”薛少河问。   顾唯念恨恨咬了一把下唇:“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了。”扭身便走。   薛少河连忙跟了上去:“眉眉,你当心又被人抓去祭龙神。”   顾唯念脚下果然滞了一滞,随即又退到了薛少河身边。薛少河顿觉心情大好。丫头这会儿根本离不了他,被她依赖和仰仗的感觉,怎么就那么美妙呢。   蔷薇和阿荡便在此时冲破官差的阻拦,来到自家后院。蔷薇忙上前道:“薛大侠,石头镇到底怎么了?申大人说你在帮忙救人,你到底救了没有?你本事那么大,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们,救救我爹。”   薛少河不满道:“你现在知道求我了?那会儿怎么和那群刁民一起禁锢我们家眉眉?”   蔷薇道:“那会儿是我昏了头了。薛大侠,求你一定帮帮忙救人。”   阿荡也道:“薛大侠,你就答应我娘子吧。”   顾唯念觉得这夫妻两个脸皮也太厚了些:“你们怎么自己不去救?那是你们的至亲,又不是我薛大哥的至亲!”   蔷薇道:“我们自然也要去救,这不是怕自己没那个本事嘛。薛大侠方才那一手功夫使出来,我们简直要当他是神仙了。”   薛少河不吭声,乐得在旁边看顾唯念维护他。   就听顾唯念道:“就算要让我薛大哥救人,你至少也该解释一下,为何你家的院子里会出来这么个人吧?”那个年轻人说他是来偷鸭子。可是很显然,薛少河并不信,也提醒她不要信。如果那个年轻人撒谎,那他这种时候来这家烤鸭店到底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这鸭子西施夫妇,到底认不认识那个年轻人。   顾唯念将身子闪开,好让蔷薇看到她说的人。   蔷薇和阿荡俱都莫名其妙。蔷薇道:“姑娘,这院子里哪有人?”   薛少河与顾唯念惊觉不妙,忙回身去瞧,破败泥泞的院子里,果然不见了方才的年轻人。   薛少河道:“不可能呀,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阿荡立刻警觉起来:“薛大侠,我家里真有人来?”   顾唯念立刻点头道:“是个浓眉大眼,生得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   阿荡顿时发起火来:“蔷薇,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阿荡听说有长得英俊的男人来了自家,立刻变得很不高兴。   这本就是顾唯念想要看到的结果。这个鸭子西施看上去很狡猾,她们问不出的事情,最好让她的丈夫来问。只是真的看到阿荡这个样子了,她想笑又笑不出。她又开始同情这个叫蔷薇的年轻媳妇了。嫁给这么一个多疑到令人发指的老公,想来日子很不好过。   蔷薇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哪个狐朋狗友这时候来了!”   阿荡道:“我有几个朋友?更别提什么浓眉大眼,高大英俊了!”   蔷薇仔细想了想,顿时气得当胸砸了阿荡一拳:“你这蠢货,莫不是我娘家兄弟来了吧?”   薛少河懒得听他们夫妻吵嘴,径自来到那水缸后边仔细查看。方才那个年轻人看起来轻功不错,但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冲破他封住的穴道,再避过这么多人的耳目,从这里逃走。所以,那年轻人可能还在这个院子里,只是隐蔽起来了。   薛少河绕着水缸转了一圈,这次里面当然没有人了。他又打量一眼这个被毁得差不多的小院,目光最后定在院子里一口水井处。水井的位置距离方才年轻人落地的位置很近。井边驾着辘轳,但井盖并未盖上。   申德此时方带着两名官差赶来。这位县令大人仿佛已被他治下的子民气得了不得,指着阿荡和蔷薇夫妇道:“将这两个刁民给我拿下,一人赏他们二十大板。”   阿荡吓得面色如土,跪地求饶:“申大人饶命,小的也是太顾念岳丈他老人家。”   申德任由阿荡求饶,根本不言语。一个官差代申德训斥阿荡道:“你顾念岳丈,便能和你妻子随意冲撞官府么?方才好好的局面,差点又被你们两口子弄乱。居然还有脸求饶。”   阿荡磕头如捣蒜:“申大人,小人方才真是一时糊涂。”   蔷薇上前啐道:“呸,你个没出息的。二十大板就把你吓成这样了!给我起来!”她去揪阿荡耳朵,要将这个正在发抖磕头的男人拎起来。她想让自己的丈夫有些男人样儿。就算是被官府打罚,也不能这样窝囊。   阿荡被蔷薇从地上揪了起来,却顾不得生气,只是心痛道:“蔷薇,你不知道官府那杀威棒的厉害,我是担忧你受不住。若是可以,我情愿替你受了那二十大板。我就挨四十大板,又有什么关系!”   申德对身旁官差道:“你们看他们两口子唱戏么?还不赶紧拿下?”   两个官差忙应了一声,上来绑了蔷薇夫妻。   蔷薇这才急了,哭求道:“大人,你就是打我二百板子也没什么打紧。只求大人先让我知道我父亲安好。我就是被打死了,好歹也能安心了。”   申德却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因为蔷薇这番孝道动容,冷冷道:“带走。”   两个官差这便绑了蔷薇两口子要走。   薛少河却道:“且慢。”他说这话时,却一直在低着头,往那口井里细瞧。这井很深,看起来并非枯井。只是春平县一带水草丰茂,这井未免也太深了些。他在石头镇和南瓜镇上所见的水井,根本不需要打这么深就能见水了。   顾唯念也凑过来,问道:“莫不是那人躲在井里了吧?”她低头朝井里瞧去。只能看到很深的位置,一汪水光澄澈,虽然看不见底,但这井下分明是没有人的。   薛少河道:“你猜方才那人躲哪里了?”   顾唯念道:“我瞧这院子里,似乎只有这井底还能躲得人了。可他不该躲在这里呀!就算要下井,也该有些声音的。”人落水时,怎么可能没有声音呢?尤其还是一个行动不便,身形笨拙的人。   申德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因问:“薛大侠要留下他夫妻二人?”   薛少河道:“这院子里方才有个形迹可疑的人,我怀疑他躲在了这井里。这鸭子西施说,那人极有可能是她娘家兄弟。我还要她帮忙指认呢。”   申德立刻来了精神:“可是连日来闹出事端的人?”   “这就不清楚了。可那人行事忒不光明磊落,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薛少河道。   申德忙道:“快,将这两口子带到井边来。”   蔷薇夫妇被官差拉到了井边。两个人低头看了一番,蔷薇道:“薛大侠,你莫唬我,这井下哪里有什么人?何况,我只是随口一说,来的未必是我娘家兄弟。”   薛少河咧嘴轻笑一声,爽朗中略带几分讽刺:“老板娘,你家后院这口井,真的没有玄机?”   蔷薇问道:“什么玄机?”   薛少河道:“我将你扔下井去,想来你丈夫必然会乖乖告诉我的。”   蔷薇面色大变:“薛大侠,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阿荡也道:“薛大侠,万万不可,薛大侠饶命。”   薛少河指尖多出一枚燕尾镖,轻轻一划,快如闪电,已然割断了绑缚蔷薇的绳索。他抬手拉过蔷薇,再轻轻一推,,动作看着极为轻巧,蔷薇却没有丝毫力气反抗,直直跌入井里。   随着蔷薇的尖叫声,阿荡急得面孔扭曲,大叫一声:“姓薛的,你这畜生!龙神会收了你的!”他拼命挣扎,可却挣脱不开官差的绑缚。   薛少河满不在乎道:“龙神只会祸害你们!”   阿荡只能干听着蔷薇落水时的“噗通”声,以及挣扎声,呼救声,却无法施救。他已经急得眼睛都要出血了。   顾唯念虽然知道薛少河不会真的让蔷薇死,可是忽然见到他使出这么一手,也不免吓了一跳。   申德道:“薛大侠,这这这……这鸭子西施罪不至死,你怎可在本官面前谋害人命?”   顾唯念也道:“薛大哥,你快些将她救上来吧。万一真的淹死她……”   薛少河笑道:“自有人会救她。”就算那个年轻人真的能忍住不出手,那也没关系,他也只好自己跳下井去救人了。   不过,显然那年轻人还没有绝情到置亲姐姐生死于不顾的地步。很快,井里传出声音:“姐,我来救你。”   顾唯念猛然听见这声音,心下吃惊,忙又探头朝井下去看,却见距离井水尚有一段距离的井筒上,探出半个人来。那年轻人正伸手去拉蔷薇,怎奈二人之间还是差了很长一段距离,他手边一时却又没有拉人上来的绳索。   顾唯念惊叹道:“原来这井里另有玄机。井筒上被人掏了一个洞,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来。”方才那年轻人应该是趁着他们不注意,俏俏跳井,然后进了那个洞里。   申德也低头去瞧井里的情形,惊叹道:“这井倒也挖得稀奇。”   顾唯念又道:“薛大哥,看样子那个年轻人救不了他姐姐。”她话音才落,就见年轻人纵身跳入了井水里。   蔷薇不通水性,在井水中挣扎起伏呛了好几口水,只觉得自己要被淹死在井里了,不想弟弟不顾一切跳了下来要救她。   年轻人腿上有伤,水性施展不开,只能勉强将蔷薇的上身托出水面,叫她不致于很快被淹死。其余的事,却也做不得了。   蔷薇大口喘息了半晌,方道:“小风,你怎么在井里?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风目光闪避,似是不敢回答蔷薇的问题。蔷薇急道:“你快说!”   井口外面,申德问阿荡道:“你家这井是怎么打的?”   阿荡目光闪烁:“小人……小人不知……”   此时,井底的小风不得已,只得朝井上人呼救:“薛大侠,求你救救我姐。她什么也不知道!”   薛少河要的就是这句话。其实这个叫小风的年轻人如果最初大大方方在烤炉前搜摸鸭子,他反而不会怎样,偏偏小风听到有人进来,好死不死要躲在水缸里不敢见人,他心里难免生出许多怀疑。不过这个鸭子西施若真的如小风所说什么也不知道,那他岂不是惊吓到了一个无辜的人?他本以为这个奇奇怪怪的烤鸭店老板娘也知道一些事的。   只听小风又道:“姐,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害了你。”   蔷薇的声音很虚弱,看来被吓得不轻:“说什么呢。你能回来就好。你这些年跑哪里去了?说什么要去闯荡江湖,就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才回来,就在我家井底……”   小风道:“我自然是去游历一番了。姐,你先别说了,咱们快些想办法上去。”   小风对蔷薇说话时,声音低沉而温柔。他这么一讲话,声音又隔了一些距离,从井底遥遥的传上来,顾唯念顿时想起了什么,忙对薛少河道:“薛大哥,你听出来没有,这小风的声音分明是昨夜……”   分明是昨夜在客栈里与贞贞私会的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薛少河道:“我早就听出来了。”   顾唯念道:“可是……不对呀……”听蔷薇的意思,这个年轻人已经许久没回来了。若这个年轻人真的是贞贞的情郎,按理说,这年轻人早就回来了呀。看来要么这个年轻人有许多事瞒着自己的姐姐,要么只是声音和贞贞的情郎有些像。   薛少河又道:“错不了的,我还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的。而且我不只觉得他的声音耳熟,就连他这个人,我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唯念道:“对,我也觉得他看着有几分面熟。”但昨夜她们只听到这个小风和贞贞私会时说的话,并未见过他的人。顾唯念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小风。   小风再次求救道:“薛大侠,求求你了,救救我姐。真的不关她的事。”   顾唯念听他又呼救,便低头朝着井下娇娇一笑:“贤哥,我若让我薛大哥将你救上来,你要老实讲出你的秘密才好呀!你若不肯老实讲出来,我只好将我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小风听她喊了自己一声“贤哥”,脸顿时白了,全身都僵在了水里。   蔷薇道:“小风,他叫你什么?”   小风不理会蔷薇,只是对顾唯念道:“姑娘,求你帮忙求求情。我姐身子弱,不能在冷水里久泡。我……我把所有的事都老实告诉姑娘。”   顾唯念这才满意了,对薛少河道:“还不下去救人?一会儿真淹死了。” 第78章 用刑   “得令!”薛少河应了一声,这才从辘轳边拿起水桶抛入井里。   小风道:“这绳索禁不起两个人。”   “你废话什么?只管拉住水桶便是。”   小风只得一手抱着蔷薇,一手扒住了水桶。薛少河三下五除二便将他姐弟两个拉了上来。井边上的人几乎都要瞧傻了。顾唯念连声赞叹道:“薛大哥好功夫。”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可薛大哥每次施展功夫,总能让我重开一次眼界。”   “眉眉嘴巴越来越甜了。以后多夸夸我才是啊。”薛少河笑眯眯道。   蔷薇和小风趴在井边大口喘气。两个人此时此刻都瘫软在地,无力起身。   申德对身边的官差道:“这井下必有古怪,你们下去看看。”   两个官差面露难色,却也不敢违命。其中一个道:“大人,请先容小人重新找一条结实的绳子来。”薛少河那么古怪的手法,他可不会,要攀着这么一条绳索下去,只怕半路上他就得跌下去。   薛少河叹口气,对申德道:“何必为难他们呢,还是我下去瞧瞧吧。”   顾唯念登时紧张起来:“薛大哥,不要。”那井下万一还有什么古怪呢?   薛少河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话毕,忽然出手,分别在阿荡、蔷薇和小风身上各拍了几下。   蔷薇发现自己周身没有一处能动了,惊骇道:“你干什么?”   薛少河道:“你弟弟既然会功夫,我便疑心你也会功夫。我明明瞧出来,你们石头镇上有当世一流高手。虽然你看起来不像会功夫,可是安全起见,也只好委屈你在这里趴一会儿。”   小风倒是还能动,只是无法施展功夫了。身子比刚才腘窝处被伤时,更加沉重了。   薛少河又对阿荡道:“至于这位烤鸭店老板么,我就更放心不下了。我瞧你方才挣脱官差的绳索时,力气大的出奇。”   阿荡不能行动,急得哇哇大叫:“姓薛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少河道:“我要下井,安全起见,自然要先将你们制住。不然我还真不放心我们家眉眉。”   申德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薛大侠放心,令妹交给我。”   薛少河叹气:“申大人,你的保证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申德立刻说不出话了。   顾唯念看薛少河铁了心要下井,忙道:“薛大哥,井底下黑咕隆咚的,多可怕呀!”   薛少河道:“你放心,大哥什么时候出过事?”   顾唯念看着他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道:“红蕖峡里才出过事。”   薛少河干笑一声:“呵呵……过去的事了,不提了。我还不是安全出来了?”   顾唯念抓住薛少河一只胳膊,道:“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井上。要下,咱们一起下去。说不定这次,我还能再帮你呢。”   薛少河瞠目结舌。他一直都低估了顾唯念的好奇心呀。这丫头还真是有几分胆子,这样都敢下去。他道:“你下去干什么?”   申德也帮着劝道:“薛姑娘,那种地方必是又黑又湿,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要下去为好。”   顾唯念不理申德,只是对薛少河道:“你要么不许下去,要么带着我下去,你自己看着办。”   薛少河叹口气:“眉眉,你真要下去?你可想好了,那下面肯定很冷。”   顾唯念下意识的放开了抓着薛少河的手。对了,下面一定很冷很冷……   薛少河又劝慰道:“我不过一时半刻就上来了。待我上来,自会给你讲讲井底的情形,你急什么?”话毕,抓起地上的小风,跃入井中。   顾唯念面上神色由沮丧变为惊异,继而变成好笑。她的脑子总是转得比他慢半拍。既然要下井,自然要带上小风才好啊。纵然里面有什么机关陷阱,反正有小风挡着。除非小风想不开要去死,否则应该是会主动提醒薛少河避开危险的。   蔷薇在井边大呼小叫道:“小风,小风!姓薛的,你个天杀的!你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顾唯念着实厌烦她大骂薛少河,干脆拿出帕子,将蔷薇的嘴堵上了:“你别再咒骂我薛大哥了,当心连你弟弟一起咒死。他们两个如今在一处,若我薛大哥出事了,你弟弟必然也跑不了。”   蔷薇呜呜咽咽出不得声来,终于安静了。   此时,邢捕头来报说:“大人,闹事的刁民都已被带回衙门了,宋师爷正在挨个问案。”   申县令道:“好,挨个审,一定要审出祸首是谁。”   邢捕头又道:“大人您看,石头镇和南瓜镇一案……”   申县令道:“你急什么?本官就算将衙门里的人都拨去给你找人,你能找来?先等薛大侠的消息。”   邢捕头这才奇道:“薛大侠去哪里了?”   “少说废话,等着!”申德道。   邢捕头这才默不作声了。   井筒上开的口很小,且四周苔痕遍布,非常湿滑,难以落脚。薛少河带着小风下井后,这才发觉,距离那开口将近一人多高处,有一处花色纹样若苍苔的凸起物什。他伸手摸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块锈铁。薛少河一手攀着锈铁,一手搭着小风肩头停在半空。脚下距离井水处,已然只有一米多高。   开在井筒上的洞口,就在薛少河膝边。薛少河将小风推入洞内:“你先进去。”   洞口不算小,直径约莫一米长,但也无法让一个成年人直立进去。小风此刻手脚力气虽小,但在薛少河的推动下,依然缓缓爬了进去。薛少河随后跟了进去。靠近井口处有一块板子,很薄,和井筒的颜色也差不多,想来平日里是拿来遮洞口的。其实就算没有这块板子,若不细看,这个洞口也很难被发现。   洞内很黑,只有洞口附近处尚有光亮,但洞里面宽敞许多,可容成人猫腰俯身行走。薛少河从小风身上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催促道:“你走前面。”   小风似是不愿意,为难道:“我……我也是第一次下来。”   薛少河道:“你看我很像个傻子吗?”   小风只得道:“你自然不像个傻子。”他觉得自己和薛少河的年龄应该不相上下,但薛少河的行事手段和遇事的沉稳气度,却是他远远不能比的。在薛少河面前,他简直像个幼稚的孩子。   薛少河催促道:“那还不快走?”   小风只得在前面带路,引着薛少河一路前行。洞内越来越黑,好在这里只有一条路,并不像个迷宫,也没有什么机关陷阱。而且,这条地洞并不算很长,不多大会儿,薛少河就看到了地洞的另一个出口。只是这个出口处并无光亮,若非带路的小风停了下来。他纵是燃着火折子,还走得小心翼翼,只怕一个不注意也要一脚踏空,从洞口跌出去。这个洞口也是悬空的,开在另一处水井的井筒上。只是这个水井上面被井盖盖住了,所以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好在薛少河还是借着手里的火折子那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井筒中间自上而下垂下来的一根长长的铁链。那铁链锈迹斑斑,乍然垂下来,显得有几分可怖。   薛少河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锁龙井吧?”而且是春平驿馆的锁龙井。   小风低声道:“没错。”   薛少河道:“我倒要看看这井底是不是真的有龙。你先下去。”   小风道:“我现在根本攀不住这铁链。”总不能叫他跳下去吧?   薛少河正要开口,井底忽然传来几丝似强似弱的气息。薛少河拿着火折子,探出洞口向下照。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势,他看到井下有个什么东西在蠕动。   “还真有龙啊?”薛少河道,“小风,快下去和龙神打个招呼。让他别再祸害人间。”   小风道:“那不是龙,是一头被砍了四条腿的牛,被铁链拴着。”   “被砍了四条腿?谁干的?真残忍。啧啧啧。”薛少河连连叹息。   小风道:“那牛受了伤,又一直被饿着,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可若有人拉动铁链,它便会痛。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就会动一动,喊一喊,是吗?”吓得井上的人真以为井底锁着会作怪的妖龙。   小风唯有点头承认。   薛少河道:“既然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想来这牛十有八、九是你弄进来的了?”   小风再次点头承认。   薛少河道:“亏你想得出。”他举着火折子,又四下照了一照,“这里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说不定你就在这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得仔细瞧瞧。”方才小风一路走来时,尽量靠近地洞的中间部分。洞里很黑,纵然有火折子,也不过是一点微末的光。若是一个没什么力气的人走这样的路,为防脚下踩到东西摔倒,难道不是扶着洞壁会更安全一些么?所以,他怀疑这洞壁或者靠近洞壁处,有小风不愿意给他发现的东西。   薛少河猜的没错。他拿着火折子仔细搜寻了不大一会儿,便发现了蹊跷:“这洞壁上挂的是什么?”   ……   顾唯念站在井边,一直探头向里看,却迟迟不见薛少河从井里出来。其实薛少河并没有下去多久,但在她的感受中,他却好像下去了很久。虽然她知道他本事大得很,却总忍不住要担心他。   顾唯念对申德道:“申大人,薛大哥下去这么久了都不出来,不如你派人下去找他吧?”   申德很无奈:“可是他也没下去多久啊。”   “怎么会呢?都有半个时辰了吧?”   “还不到半刻钟。”   “你记错了吧?”   “若他一个时辰后还不上来,本官立刻派人下井,如何?”   “一个时辰太久了,半个时辰,最多半个时辰。”   “好好好,半个时辰。”申德连忙同意了。这位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姑娘,若是不讲理起来,也是挺霸道的么。申德觉得很委屈。   顾唯念得了申德这句话,这才又安静下来,继续等着薛少河出来。倒是蔷薇夫妇此刻却拌起嘴来。   蔷薇道:“这井下怎会有个洞?”   阿荡道:“我哪里知道?这得问你弟弟。”   蔷薇啐道:“放屁!咱家井里有个洞,你却叫我问我弟弟?你当真不知道这井下有个洞?”   阿荡道:“你岂不是也不知道?为何我却要知道?”   顾唯念等得心焦,再被她两个一聒噪,越发的焦躁不安,呵斥道:“别吵了。”   夫妻两个这才闭嘴了。   就在顾唯念焦急不堪时,外面一个官差飞跑而入:“大人,不好了,春平驿馆的锁龙井里出来两个人!”   申德惊道:“怎么回事?井里怎会有人?”   官差道:“我们看得真真切切,是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薛大侠!我们本来正在驿馆内仔细搜查还有没有被藏匿的火药,结果锁龙井的井盖忽然迸裂。这已经够骇人了,不成想里面居然还飞出人来了。这井底……井底又有龙叫声传出来了。不过声音有些小……有人听到了,有人听不到……”   说话的官差满脸惶恐。   顾唯念却喜形于色:“太好了,我大哥上来了。”她欢欢喜喜朝门外跑去。才出了烤鸭店那烧毁了大半的门,果然见薛少河与小风一前一后往这边来了。   薛少河看起来很好,除了肩上头上落了些石屑外,整个人依旧精神抖擞。小风却是面如土色,一脸的沮丧和绝望。   顾唯念朝着薛少河奔过去,一把拉住他胳膊:“薛大哥,你怎么从春平驿馆的锁龙井里出来的?”   薛少河道:“我也没在下面待多久啊,看起来你好像很想我呀。好像我们已经有很多天没见了一样。”   顾唯念不满道:“你又开始没正经了。”   薛少河扬了扬手中袋子,对顾唯念笑道:“那就说些正经的,我找了些好东西来。”   ……   薛少河带来的所谓“好东西”,顾唯念看过之后,便弄明白了许多事。   那布兜里有衣服,有□□,有一个很逼真的白发发套。而这些东西,穿戴在小风的身上,简直太合身了,根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薛少河很快就将小风打扮成了老残的模样,还道:“这样子简直像个鬼。”   顾唯念、申德并一众官差,看着活灵活现的老残,已吃惊得无法言语。好半晌后,顾唯念方对小风道:“你是走江湖卖艺的,想来扮个驼背,装出个沙哑的嗓子,也难不住你的。”   小风不置可否,不承认也不否认,这副态度倒更像是默认。   蔷薇愣了许久,方开口问道:“小风,你怎么把自己打扮成老残的样子了?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易容术?原来世上真有这么稀奇的事情?我还以为都是爹哄着咱们玩,胡说吧道的。”   小风仍是不吭声。   一个官差道:“他若是老残,原来的老残去哪里了?总不会一直都是他假扮的吧?”   蔷薇更吃惊了:“小风,你走的这些年,其实……其实都是在假扮老残?其实你一直没有离开春平县?”   小风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不是,我……我当年是真的不懂事,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去了。”   薛少河道:“真正的老残,恐怕已经死了。我在井下的地洞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但还是能看出来,尸体生前脸上就有问题。”他在仔细搜索洞壁时,看到一处相较其他地方还算松软的土层。好奇之下挖开来看,结果看到一具死尸。   薛少河又对申德道:“尸体就在井下的地洞里。正好县令大人和官差都在,不如安排几个人下井,将老残的尸体拖出来?也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申德忙道:“薛大侠说的话,我们自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出了这种事,尸体还是要拖出来的。申德只得安排人下去,按照薛少河所言,去拖老残的尸体上来。   官差中有人听说,老残的尸体距离锁龙井很近,根本不敢下井。薛少河只得又解释道:“井底根本没有龙,只有一头快死的牛。”   ……   街上两边的路栅都被搬开了,百姓们得以畅通无阻。春平驿馆的锁龙井前,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申德特地让县中百姓来观看,所谓的锁龙井究竟是怎么回事。   官差在众目睽睽之下攀着麻绳,从烤鸭店后院的井中下去,自春平驿馆的锁龙井内出来。一具尸体被地洞内的官差绑在麻绳上,被井上的人缓缓拉了上去。围观百姓有吓得不敢看的,也有当即哇哇大吐的。   接着,是一头被砍断四肢,重伤死去的小牛。最后是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一些洒得乱七八糟的饭菜。待井下的东西差不多都被拉上去了,下井的官差这才又攀着绳索上来了。   薛少河闻了闻饭菜,道:“这些饭菜里放了一种很特殊的香料。”   顾唯念原本就是被这饭菜的香味勾着魂儿一般勾到锁龙井前的,不想饭菜都冷成这副样子了,她居然还能闻到那种饭香。说起来,这饭香和一般的饭菜香味大体相同,但却带了一种幽幽的感觉,让在门外的人闻到了,忍不住循着味道追进来看个究竟。听薛少河这么说,顾唯念忙点头道:“对,我还记得,这饭菜里放了什么……枚香。说是专门用来祭龙神的饭菜里才会放这个。”   “枚香?那是什么东西?我看这饭菜里分明撒了罂杞粉。这罂杞粉是毒物,对人百害而无一利。可偏偏又非常勾人,闻一闻都能让嘴馋或者腹中饥饿的人欲罢不能。若是吃上几次,便就此停不住了。明知道吃多了会死,可是吃的人就是迷恋这种味道,痴迷于吃过罂杞粉后□□的感觉。久而久之,一旦哪一日服用过量,人也就死了。”   顾唯念惊奇道:“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薛少河道:“这种香料产自苗疆亓族。”   亓族?顾唯念听到这两个字,面上顿时一片雪白。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古老部落。族人皆擅长蛊毒,不知坑害过多少外族人。   很快,顾唯念便强作镇定起来,她质问小风道:“想必昨日是你故意用这饭菜的香味勾引我进来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小风不肯开口。   顾唯念道:“你莫装聋作哑,快些交代明白。”   小风吭哧了半晌,仍是不肯说话。   申德怒道:“不肯老实招供,那就大刑伺候!来呀,将他带回县衙,本官要好好审他!”   蔷薇和阿荡也早被官差拖来了春平驿馆。蔷薇听到申德这话,当时便急了:“申大人开恩!我弟弟不懂事,我劝劝他,他会说的。再说,申大人公务繁忙,还有更要紧的事做。何必在一个小孩子身上这么费心呢?”   申德上下瞅一眼小风。这小子怎么看也有二十了!他道:“刁妇莫再为他求情,你自己也跑不掉。他犯下这样的要案,炸死炸伤百姓,炸毁民居,挑动官民矛盾,陷害无辜少女。审他便是本官的要务。”   蔷薇忙道:“申大人息怒,您莫忘了石头镇和南瓜镇的事。小风,你快跟大人说,你愿意交代前因后果。你是我弟弟,我最了解你。你不可能犯下这样的事,一定有人挑唆你,是不是?你一定被人利用了。”   小风并没有向申县令求情,只是对薛少河道:“薛公子,我这就要被带去县衙了。劳烦你帮我姐姐姐夫解开穴道。他们都是普通人,被封住穴位太久,只怕要落下残疾。”   这倒是小事一桩。薛少河伸手拍开了蔷薇和阿荡的穴位。   这穴位一解开不要紧,蔷薇待手脚的麻木好转了,便发了狂般,上前一把抱住小风:“傻孩子,你快告诉大人实话。”   申德道:“还啰嗦什么,快将人带走。”   众官差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拉开蔷薇。   蔷薇不肯走,一面死死抱着小风不松手,一边哭劝道:“小风,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你快说呀!”   小风此刻无力反抗,但也坚决不肯吐露一个字。   申德其实还算是个脾气比较好的县官,但看到小风做下这样的事,仍然一个字也不肯说。那蔷薇又是个一心护犊子的姐姐,直到此刻还在一力维护弟弟,不让官府惩戒。饶是他脾气好,也不禁发怒了:“还不赶紧将这疯女人拉开!”   阿荡见形势不妙,并不敢上去帮老婆。蔷薇拼命哭喊,然而还是被拉开了。小风道:“姐,你别替我担心。”   申县令犹不解气,又命道:“左右听命,这个叫小风的混账东西,祸害我春平县,还拒不交代作案详情。这就给我大刑伺候。”也不用将人抓去县衙了,在这里收拾他就可以了。   此刻官差们手上虽无杀威棒,可这春平驿馆里还有马鞭在。立刻有人上前,将小风捆在门前拴马桩上,又有人取了鞭子来,按照申德的指示,当众鞭笞小风。   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红。小风吃疼不过,开始痛叫。一身粗布衣裳,很快便被抽得破破烂烂,血水也渐渐流了下来。   蔷薇已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数次想飞扑上去保护弟弟,怎奈都被丈夫拦住了。   春平百姓听闻是小风作恶,此刻哪有拦着官府动刑的,围观者纷纷拍手叫好。顾唯念固然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但也不愿为这种恶人求情。只是将头转到薛少河胸前,自顾自低了头,不忍再看。   薛少河道:“就这小子的身板,这顿鞭子对他不算什么。他功夫好着呢,若不是被我困着,只怕早挣脱绳子跑了。何况他那么害你,你同情他做甚?有什么不忍看的?”   顾唯念正待反驳薛少河,忽闻人群外头传来一声娇喝:“住手!”   随着这声娇滴滴的喝令,正在鞭笞小风的差役陡然住了手。   申德听见这声音,觉得很不对劲,这怎么是——贞贞的声音?   那官差显然也是听出了贞贞的声音,这才停手了。   官差愣愣的看着申德。申德大声道:“外面的人不许胡闹。继续用刑!”   围观的春平百姓也大声呼喝道:“打他,打他。”   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喝了一嗓子:“让你们住手,听到没有?”   顾唯念低声道:“薛大哥你听,是贞贞姑娘的声音。”   薛少河自然也听出来了贞贞的声音,便也低声笑道:“只怕这位贞贞姑娘,又是一个眉姑娘。”   顾唯念奇道:“薛大哥这话怎么说?”   薛少河道:“舍身救情郎啊!”   顾唯念顿时羞红了脸:“薛少河,你这坏胚,少取笑我。”   接着,就见一个俏丽的妙龄少女拨开人群,奋力挤了过来。那少女为了叫别人给她让路,口中还时不时道:“我是申县令的女儿申贞贞,让我进去。”   围观百姓听到这少女的来头,自然也肯让路。贞贞便这么来到了众人前头。 第79章 坏胚   贞贞到了人前后,立刻喝令官差道:“住手!”   申德见状不妙,心中顿时又急又惊。   贞贞心里有了男人,他是知道的。贞贞最近偷偷溜出去见男人了,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贞贞在外面有了相好,是他凭着蛛丝马迹猜测的。贞贞这会儿忽然不要命的跑上来,阻止官差继续对这个叫小风的用刑,他就隐约猜到贞贞喜欢的男人是谁了。想到女儿下一步极有可能冲上去救护心上人,将什么清誉啊,脸面啊,都丢开不要,申德便急得什么似的。他忙喝令左右道:“还不将小姐带走?用刑的场面有什么好看的?”被官差当众拉扯一下,总好过让女儿当众护着这个恶贼。   几个官差却是一怔,并不敢贸然上前拉扯县令的心头肉。贞贞趁此机会,忙举步朝小风那里去。   顾唯念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申贞贞:“贞贞姑娘,你是来找我的吧?我没事,你不必如此担心。”   申贞贞一怔,她最初真以为遇到了什么熟人,再仔细一瞧,面前这个清纯秀丽,鬓发微乱,以至于带了几分楚楚动人之姿的少女,她根本不认识。   她一边去拨开顾唯念的手,一边道:“我……”   顾唯念忙打断她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没事的,我好好的,正看这个叫小风的家伙被差大哥用刑呢。原来最近在春平驿馆作恶的人就是他,那个外号叫做鸭子西施的烤鸭店老板娘就是他姐姐。”   她实在看不得好的姑娘,为了一个骗子搭上自己的清誉和父亲的官声。她做不了许多,只能在这种时候,赶紧告诉贞贞实情。若贞贞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坚持要救小风,她也就无能为力了。多管闲事,也总要有个度。   “什么?!”贞贞再度怔住了。这个受刑的男人叫小风?不叫赵贤?他不是外地人,不是卖艺的?他是鸭子西施的弟弟?   顾唯念又道:“我也觉得这事儿太让人惊讶了。你说他好好的石头镇乡长的儿子,怎么做这样的事呢?听说这人以前闯荡江湖几年,会说各地方言,又会功夫,会杂耍,做什么不好,偏要干这害人命的勾当。”   贞贞彻底傻住了。她朝着四周人群看了一眼,看到众人都在朝着“贤哥”指指点点。耳畔隐约有人道“好好的乡长儿子,怎么干这样的事?”“活该呀!”“活该!”   顾唯念又笑道:“看他挨打也怪吓人的,咱们还是走吧。”拉着贞贞便往人群外面去了。薛少河连忙跟了上去。申德忙派了两个官差跟上去保护小姐。   贞贞看来也不算糊涂到家。虽说让人骗了,但这会儿既然知道了骗子的真实身份,虽然心里迷惑甚多,但也不会再贸然豁出去救人了,迷迷瞪瞪竟真的跟着顾唯念往人群外去了。只是,她到底情深难舍,就要出人群时,忽然又咬牙一回头。不行,她怎么能信了别人,不信“贤哥”呢?   申德见女儿忽然回转身子,忙道:“停手。先将人犯带回衙门,本官要慢慢审他!”   顾唯念也低声对贞贞道:“走吧,申大人会将事情查清楚的。”   贞贞见官差已经给“贤哥”松绑,略一沉吟,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方才是形势紧急,她不得已才要往前冲,现在“贤哥”暂时安全了,她只要回到家中,私下向父亲求情便是。至于拉着她出了人群的少女,她虽不认得,却能瞧出这少女充满了善意,面上微笑十分可人。最重要的是,父亲并没有阻止她被这个少女带出人群。若这少女是个危险人物,父亲自然不会任由自己被这少女带走。   看着贞贞被顾唯念顺利带出去,申德暗暗吐出一口气。这个死丫头,回头非教训她不可。好好的官家千金,怎么就跟一个作恶多端的凶徒这么亲近了!   申德回到县衙,匆匆处理了一下纷乱的情形。小风被下令暂时关在牢里,为防这小子真出个不测,问不出案子不说,女儿也与自己反目成仇,申德没再让人对小风用刑了。反而关照人看好小风,莫叫这小子死了。   至于那个生得美丽动人的鸭子西施,申德一时半会顾不上,也命人将她两口子暂时关了起来。   接着,申德便气急败坏赶回家中去教训女儿。   顾唯念和薛少河皆在申府做客。令二人大感意外的是,申德并无妻妾,家中女主子唯有女儿申贞贞,贞贞身边一个年长的老妈子,便是府里最有威望的仆妇了。顾唯念一问之下方知,申德从未纳妾,几年前丧妻后便一直做鳏夫了。虽说县令的品阶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若要多娶几房妻妾并不是问题。如此看来,这申德无疑是极为深情的了。   顾唯念便笑对申贞贞道:“不想令尊大人竟如此念旧。”   一旁的薛少河懒洋洋道:“你就知道人家不续弦不纳妾是因为忘不了发妻了?”说不定是不举呢?也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毛病不愿意给人知道呢?不过此刻当着申贞贞的面,他自然不会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   申贞贞道:“我爹娘情深似海,这位姑娘说得很对。”   顾唯念白了一眼薛少河,又转而望着申贞贞笑:“令尊真是令人钦佩。”要不是申夫人已经过世了,她少不得还要添一句,“令堂真是令人艳羡。”   谁知回应她的却是申贞贞的冷脸:“这位姑娘,我的事情你好像知道的很清楚。”   顾唯念怔了片刻,呵呵笑道:“凑巧知道一些罢了。”   申贞贞此刻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傲,硬生生将局面弄成了她对顾唯念的步步紧逼,又道:“你这个跟班管你叫眉眉。你姓什么?”   “顾。”顾唯念下意识道。   “顾眉眉?”   顾唯念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薛少河抗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她跟班?”有跟班叫自家小姐叫得这么亲密的吗?   申贞贞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但是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鄙视和轻蔑。仿佛在说:就你这副样子,哪里不像跟班了?   申贞贞又道:“不是她的跟班,那你是她什么人?”   薛少河一时语塞。   其实“顾唯念的保镖”这个身份,跟“顾唯念的跟班”这个身份,差距也不是特别大。至少在他给顾唯念做保镖的这段时间,他跟顾唯念的跟班也没差多少。   申贞贞冷笑一声,又对顾唯念道:“顾姑娘,咱们本该素不相识,你究竟如何知道了我的事?”她是独女,自幼得父母疼爱,在家中就跟公主一般。此时此刻,因为人已冷静下来,便又好似一个骄傲的公主了。   顾唯念:“我倒是极愿意回答申姑娘的,只是不知申姑娘可愿意我就这么说出来?”   申贞贞打量一眼屋内的人员,有在她身边服侍多年的老妈妈,一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顾唯念、薛少河,还有两个被申德派来保护她的官差。   她自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顾唯念说起自己的私事,当下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又特地指了指那两个官差,“你们也走。”   毕竟这里是县令府邸,两个官差便顺从申大小姐的意思离开了。   屋内除了申、薛、顾,其余人都出去了。申贞贞奇怪的打量一眼薛少河,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让你们都出去,你没听见?”   薛少河道:“你让你的下人出去,是怕私事在下人里传扬开。我对你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赶走我也没用啊。我还要保护眉眉。”   申贞贞依旧冷笑:“顾姑娘,你的跟班真没规矩,口口声声喊主子的闺名。莫非你们是主仆之间生了私情,所以才私奔离京不成?”   “您真聪明。说得很对呀。”薛少河道。   顾唯念心里一阵抓狂,真想揍薛少河一顿。她被困春平驿馆时,他就在外头瞎说。现在申贞贞误会了,她还没想好如何解释,不过是接口稍晚了刹那,薛少河就认了申贞贞的话。这个坏胚,不将她名声败坏完,是不肯罢休了!幸好她一路上都没有用真名!不然老爹的一世英名就被她这个不肖女败光了!!   申贞贞面露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我爹这两日起早贪黑忙得什么似的,还说什么,春平县这回摊上大案子了,幸好来了一对京城口音的男女,那个男的本事大,兴许能帮他。”   薛少河道:“令尊还挺高看我的。”虽然他早就知道了。   申贞贞又道:“我也听说,后来你确实答应帮忙了。这么说,抓我贤哥的就是你了?”贤哥功夫那么好,春平县衙的官差有几分斤两她清楚得很,根本抓不住他的。   薛少河只得道:“申姑娘真是聪明过人……抓那小贼的正是我。”   申贞贞却冷冷瞥他一眼,道:“你很好,我会记住你的。”说到后来,声音中带着恨意,面上一阵发狠。她还未了解事情的全部,但已经开始厌恨起这个抓了“贤哥”的人。   “大可不必!”薛少河背上陡然一股凉意。申贞贞这充满恨意的小眼神,他还挺吃不消。   顾唯念听不下去了,原本的好言好语好脸色也都没有了,硬邦邦道:“申姑娘,莫非你就只管你的心上人有没有受委屈,全然不管别人的性命么?你也看到了,好好的春平驿馆,还有挨着那驿馆的半条街,都成什么样了?县里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出了这样的事,本就人人都可以抓那凶手。你对我薛大哥发狠做什么?”   本来她还挺生气薛少河平白辱没她清誉。然而,申贞贞才对薛少河一发狠,她就只顾着替薛少河抱不平了。   薛少河赞道:“还是我们眉眉明事理!”   申贞贞气得重重一拍手旁案几,长身而起:“你们胡说八道,我贤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都冤枉他。”   顾唯念道:“申大人正在彻查此事,是不是冤枉他,你会知道的。”   申贞贞怒道:“我爹他……哼!”她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父亲审的案子也未必就件件不错。那不是抹黑自己亲爹吗?   顿了片刻,申贞贞又道:“你们到底是如何知道我与贤哥的事?”   顾唯念叹口气,遂将那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接着,又将今日的奇事也讲了个清楚明白。   申贞贞听完一切,仍是气得骂道:“你们不要脸,居然偷听别人的私密话!”   薛少河道:“申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又不是聋子。是你自己要在我们隔壁房间和情郎私会,隔墙有耳你没听过?”   申贞贞道:“若不在墙根处刻意听,避得远远的,你会听见?非礼勿听你都不知道?姓薛的,你早晚烂了舌头,聋了耳朵。”   顾唯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申姑娘,你那晚说话时,分明是个柔弱可怜的女子。今日可真是大不相同啊!你这么人前人后两张脸,你的贤哥喜欢的到底是家中的你,还是客栈时的你?”她真是听不下去有人这么诅咒薛少河呀!   薛少河忍不住又赞道:“想不到眉眉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时候!”反击得真好!   “近墨者黑罢了。毕竟和你一起厮混久了。”顾唯念闭眼长叹一声。   申贞贞果然气得脸色发白:“你们滚!都滚!”她原本脾气并不好,但是一看到贤哥就忍不住软下来,极小心极温柔的待他。她有时候也会害怕,万一贤哥喜欢的就是温柔如水的女子,而她其实骄横、跋扈、不讲理。有一天,贤哥会不会认清了她的真面目,再也不喜欢她了,不要她了,那她要怎么办呢?   她认识贤哥也不过才一个多月,可她就是觉得,她这辈子离不开贤哥了。若贤哥逃不过这次的劫难……只怕她也要跟着贤哥去了。   薛少河不满道:“申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眉眉才帮了你的大忙,你这是什么态度?”   申贞贞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与你们有什么相干?要你来多管闲事?你管得着我么?”   薛少河不想再跟这少女打交道了。他拉起坐在圈椅上的顾唯念道:“眉眉,咱们走。”   顾唯念便跟着他离去了。毕竟主人都下逐客令了,她还没那么厚的脸皮赖在这里不走。只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临出门前,仍旧回头劝了申贞贞一句:“申姑娘,那小风既有本事用苗疆亓族的妖物迷惑我进了春平驿馆,难保他没有迷惑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申贞贞怒道:“你好大的狗胆,居然还要侮辱我贤哥!信不信本姑娘命人将你捆起来鞭笞一顿?”   顾唯念再没话劝她了。薛少河也忍不住摇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别理她了,咱们走吧。”   两个人才出了申府大门,正撞见急匆匆赶回来的申县令。   申德对着顾唯念作揖感谢一番后,便急匆匆回府里去看自己那不成器的闺女去了。   顾唯念和薛少河在街上慢慢走着。   薛少河道:“也不知申德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有个这样的女儿。”   顾唯念本想附和他两句,但又想了想,还是闭嘴了。她也没觉得自己比申贞贞好到哪儿去,实在没脸说人家!沉默片刻后,只是道:“我看她性子古怪得很。话里戾气是很重,只是面上并不见戾气,满脸的不开心倒是实实在在的。说不定,她也是个可怜人。”   “锦衣玉食、生活闲适的可怜人?”   “锦衣玉食不假,生活闲适也不假,被家人宠得骄纵任性只怕也是真。可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不快乐,不幸福。毕竟她经历过的事情,咱们知道的并不多。”   薛少河道:“或许她就是天生脾气不好。你太善良,总把人想太好”想了想,又悲愤的补了一句,“除了我!”   “我怎样你了?”   “你防备过我!”   “……”难道她不应该防备他吗?当时她又不认识他。孤男寡女的,要不是叶寻作保,她当初坚决不会同意和他一起上路的。不过现在么……她居然还挺庆幸一路有他的。顾唯念想到这些,忍不住唇角弯弯,眉眼中多了几分羞涩甜蜜的笑意。   “好好的,你傻笑什么?”薛少河莫名。   顾唯念俏生生哼了一嗓子:“偏防着你。”言罢,步履轻快的往前去了。   薛少河很快就追上了顾唯念的步子,和她说说笑笑,只是两个人很快就走不下去了。春平县并不大,他们两个走到哪里都能沦为别人瞩目的焦点。   两个人实在受不了或好意或探究或防备的目光,便匆匆离开了春平县。才出了城门,便遇见邢捕头。   那捕头见到他二人大喜,忙道:“我正要赶去石头镇,那边传来消息说找人的事没有进展。薛公子,你再帮帮忙吧?”   ……   薛少河再次来到石头镇的锁龙井前。这次,顾唯念陪他一起来了。一旁有许多乡民在。找人的乡民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只有两个实在体力不支掉队了,应该稍后便回来了。   这一路上,顾唯念已经听薛少河讲完了他在两个小镇上的作为。她问道:“你听人说了自己见到的事,便确定这里的乡民是被人贩子给弄走了?这推断未免太武断了吧?”   薛少河道:“那要先将人找到,才知道我的判断正不正确。”问题是人都找不到。   顾唯念道:“其实,若那小风招供了,说不定找人的事也就好办了。他是石头镇乡长的儿子,又敢在锁龙井里弄鬼。说不得,春平驿馆的锁龙井闹鬼,跟这里的锁龙井闹鬼,两者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联系。”   薛少河道:“就他那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只怕不会招供。”如果申德有办法早些撬开小风的嘴,那就两说。   “所以”薛少河又道,“还是我先来找人吧。”   “怎么找?”   薛少河道:“春平驿馆的锁龙井是骗人的,这里的肯定也是骗人的。”他说着,一脚踢开了锁龙井的井盖。井下便飘出来一阵阵恶臭。   其余人等立时被吓得阵阵惊呼。附近有许多村民知道这里出了事,本就有很多来围观的。此刻一个个都抢着上前来阻止薛少河触动铁链。有骂的,有求的,众人都叫他莫惊动龙神。   薛少河道:“春平县城距离此地不远,你们怎么就没人去瞧瞧春平驿馆的锁龙井?不过都是些骗人的鬼把戏,有什么好怕?”言罢,再不理会这些人的哭求,动手拉拽铁链。   他凭手感觉得,这铁链末端应该也系了什么东西,不算轻,但他越拉铁链,那恶臭的味道也就越浓厚。   顾唯念闻着那一阵阵的臭味飘来,胃里一阵翻腾。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挥了挥气味,往后缩了缩身子,距离井边远了好些。   有人奇道:“怎么是臭味?”   顾唯念也问道:“薛大哥,这是什么味儿?”   薛少河道:“这太明显了,腐尸的味道啊。”话毕,一个腐烂了大半张脸,隐约露着头骨的的尸体,被他缓缓拉出来。   顾唯念没防备,看到那尸体脸上蠕动的蛆虫,终于忍不住去一边大吐酸水。薛少河这个混账东西,都不早提醒她。   一旁的乡民比顾唯念的反应还大,当场便有几个吓晕过去的。也有人叫着说,只怕这是龙神降罪凡世所抓去的人。   薛少河斥道:“不许散布谣言!区区一个锁龙井的传言,也能让你们深信不疑。真是一群糊涂虫!若有谁不信我的话,我便送他下井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龙。”   这才无人敢乱嚷了。   薛少河将整具尸体都拉上来后,旁边围观的人,除了顾唯念和官差,都已跑光了。那尸身实在是太臭了,何况又已腐烂了一半,看着着实可怖。   薛少河自己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顾唯念自己拿了条手帕捂住了口鼻,又上前递给薛少河一条手帕,闷声闷气道:“薛大哥,当心这尸臭。”   薛少河接过来,捂住自己口鼻。一旁的官差没有娇滴滴的少女送手帕,只能各自拿袖子挡着。   其余乡民躲开过一阵后,又有大着胆子上前看的。忽然有人道:“你们看这尸体,像不像是南瓜镇上的邹老爷啊?”   薛少河问道:“邹老爷是谁?”   “南瓜镇的乡长啊。当初邹老爷带着族人逃难来到这里,建了南瓜镇。没多久,王老爷带人来这里建了石头镇。没想到忽然出了这种事。唉。”那人一声长叹,引的一旁的村民也是连连叹息。   薛少河推了一个官差上前,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邹老爷?”这尸体脸都烂了一半了,乡民离得又远,万一看差了就不好了。南瓜镇那么富庶,镇上店铺林立,官差们应该时不时过去打打牙祭收收商税才正常。认识乡长也不奇怪。   这官差战战兢兢上前,忍着恶心仔细看了两眼,道:没错,是……哇!”官差跑到一边哇哇大吐去了。   真没出息!薛少河摇摇头。他从一旁拿起一根折断的树枝,小心翻动尸体。   顾唯念快步跑到一旁,再不敢看。所幸薛少河不过是略微翻动了一下,很快就将那具尸体丢开,往顾唯念这边来了。   顾唯念道:“薛大哥,那个人怎么也死了一两天了吧?”   薛少河道:“不止。这口井八成也是枯井,井底又凉爽,这会儿又没到夏天。尸体腐烂的应该慢一些。他已经被弃尸很久了。”   邢捕头道:“可之前这井盖被打开时,也没听人说有尸臭!何况乡长死了,就算南瓜镇的人不知道他死了,也该知道他不见了。怎么不见报官?”   薛少河问道:“邢捕头,你们近来有没有去过南瓜镇,去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邹老爷?”   邢捕头道:“这半月来,我一共带人去过三次南瓜镇,每一次都没有看到邹乡长。但自打南瓜镇渐渐富庶起来了,他便开始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走动了。没见到他也不奇怪。”   薛少河道:“这么说,就算镇上的人半个月没见到他也未必会觉得奇怪。可他自己没有亲人吗?他的亲人也不知道他失踪了吗?他近来可曾与人结怨?”   邢捕头道:“没听说他近来与人结怨。邹老爷的妻女几年前相继病死了,族人便安排了几个媳妇每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按理说,照顾他生活的人应该知道他失了踪”邢捕头说着,自己也想不通了,“可为何无人来报案呢?”   薛少河想了想,忽然道:“我要下井瞧瞧。”   顾唯念吃惊道:“你还要下去?!”   薛少河道:“我方才看到邹乡长胸前和背后有几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对穿了。他的牙齿似乎也断了,不过我没有细瞧。也不知那邹乡长是被人在井里杀死的,还是被人杀了后才抛入井里的。还有一件事,这井之前明明闻不到尸臭。要么尸体是后来被扔进来的,要么早被扔进来了,只是被人用奇怪的手法遮住了尸臭。这些都要下去仔细瞧瞧,才能弄明白。   顾唯念道:“何须下去看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人将他杀了之后,先将尸体扔在了别的地方,后来这锁龙井又被人拉动过铁链,有了龙神显灵的迹象,再无人敢轻易碰那锁链了。于是,凶手才放心将乡长的尸体抛到井里。这样才不会有人发现尸体。”   薛少河道:“为什么是抛尸井里,而不是别的地方?随便挖个坑将人埋了,岂不更省事?这荒郊野外,找地方埋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顾唯念急道:“你真要下去?”   薛少河道:“或许这口井下面也有条密道呢。我总该看一眼。”   惊惧的乡民们立刻又紧张起来。这个“薛大侠”就非要一而再的惊扰龙神么?   就听顾唯念道:“可是这臭味……你当心被熏出个好歹。”   薛少河哈哈大笑:“眉眉果然关心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薛少河一脸的义无反顾,雄纠纠气昂昂来到锁龙井前。井下恶臭尚未散干净。薛少河纵然拿手帕捂着口鼻,也难以抵挡那股恶臭。薛少河并不想闭息下井,何况就算他闻不到尸臭,别人也会闻到他身上所沾染的味道。所以,他又不那么义无反顾的退了回来,对顾唯念道:“还是算了。”   一旁的乡民们闻言,倒各个先长长吁口气。   顾唯念一阵好笑,只是眼角余光瞥到那具恐怖的尸体却又笑不出。她道:“查案的办法多了去,没必要非选这个最叫人恶心的法子。”   邢捕头忽然道:“我下去!“   顾唯念和薛少河俱是一怔。乡民们也各个愣住了。   邢捕头道:“薛大侠说的有道理,这井下究竟如何,还是应该仔细瞧瞧。薛大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原本就该是我们做官差的下井。”   邢捕头身高、五官俱都很平庸很常见,不丑而已,唯有一张瘦削的国字脸带了几分硬气。这个本事稀松平常,长相稀松平常,说话办事也没见讨巧的捕头,此刻却平平静静说了这么一番话。   顾唯念忍不住又感动了。一旁的乡民也都默不作声了。   薛少河道:“罢了,这井里的恶臭总有散开的时候,下井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何况井下还有没有危险,谁也不知道。不如咱们先瞧瞧南瓜镇的锁龙井去。说不得,那里也有什么古怪。”   薛少河的提议立刻受到了官差们的赞同。   毕竟叫他们看着邢捕头下井,他们不忍心。叫他们自己下井,他们又不太乐意。所以,薛少河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   众人便又同往南瓜镇上行去。至于邹老爷的尸体,留下两名官差,暂时看管。   顾唯念今日连番受惊,方才也是吓得腿软,这会儿实在无力步行至南瓜镇。   但是没办法,她并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让薛少河担心,便抬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坚持和大家一起往南瓜镇去。   薛少河看出她的疲累。他这会儿可没有背架给她坐,只得上前扶了她,道:“既然这么累,就别逞强了。”   顾唯念连忙推开他:“这么多人在呢,你别胡来。”   薛少河道:“不然怎么办?让你自己留下来?”就算她敢答应,他也不敢单独留下她啊。   顾唯念没胆留下,可又实在走不动了!   幸好邢捕头明白事理,忙道:“你们本是兄妹,无妨。”   顾唯念这才想起,这一带村民并不知道她和薛少河的关系——其实春平县城内的人也不知道,只是自以为知道。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吧。顾唯念决定,还是让薛少河一路扶她一把好了。   好在薛少河功夫好,手段高,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手心处一股暖融融的软软懒懒的力道源源而出,沿着顾唯念的小臂,慢慢游走于她全身。顾唯念不但不觉得走路费力气,反而觉得四肢百骸都无比的轻松舒服。她忍不住低声问道:“薛大哥,你这样会不会很累?”   “你看我像累么?”薛少河笑问。   好吧,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累。他总是精神奕奕,仿佛永远都不会累。除了受伤严重,被关在铁牢里那次,其他时候,他总是那么生龙活虎。让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生命力非常强大非常旺盛的家伙。   顾唯念已经无数次有这种感觉了。她真想知道,薛少河到底练的哪门子功夫,才可以将身体练得如此强健。而且,他似乎很怕别人发现他的武功路数。想到这里,顾唯念心中一动,问道:“薛大哥,你之前说过,要教我一些心法口诀,让我也练练功夫,也好强身健体?是说真的吗?”   薛少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回道:“我并没有打算教你独门绝学,只想教你一些普通的吐纳功夫而已。”   顾唯念顿觉心头一片灰暗。那她也不过就跟那个小风一样,都不能知道他的底细。   薛少河忽然贴近她耳畔,低声道:“不过,那是因为你没有根基,一时半会学不会。若你真想学,我也可以费些功夫慢慢教。我并没有将你当外人!”   顾唯念脸一红:“你又开始没正经了。”   “是你先来试探我的呀。我索性大方些告诉你。”   顾唯念的脸更红了。薛少河这个坏胚!! 第80章 投井   顾唯念跟着薛少河行走在南瓜镇上。这是她第二次来了,却是第一次来到商铺后面的民居。这真是一个整洁又美丽的小镇,淙淙的水流,生机勃勃的垂柳和各色繁花,青瓦粉墙,古色古香。日光洒下来,铺满了青石板小路,树荫下的水流,墙根前的花丛也都更鲜艳起来。   顾唯念一路走来,只觉这里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小镇。只是原本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宁静安详,因为整镇人集体失踪,变得十分诡异。   众人很快来到南瓜镇外一片油菜地。有附近乡民熟悉路径的,很快引着众人来到锁龙井前。   春平驿馆的锁龙井下是一头死掉的小牛,还有一条通往烤鸭馆的秘道,方才石头镇外的锁龙井里拖出一具死尸,也不知道南瓜镇外的锁龙井里会出什么幺蛾子。众人心中又忐忑又好奇。   薛少河熟门熟路的踢开厚重的石井盖,探头向井下仔细瞧了瞧。下面很黑,很暗,以他的目力也难看清这口深井的井底到底有什么。他拉动铁链,铁链很长,本身很重,寻常人很难像他一样,轻轻松松便将这铁链从井底拉出来。他已经牵动过两处锁龙井的铁链,而且铁链末端处都系了别的东西。所以这次,他能很明确的感觉到,这条铁链的末端并没有别的东西。至少没有超过二十斤以上的东西。   铁链末端被缓缓拉出来,围观的人群各个松了一口气。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可怖的尸体。   顾唯念道:“看来这口井里没什么古怪了。”   薛少河道:“未必。你可注意到,我拉动铁链之时,会时不时晃动一下?”   “你在查看这井下有没有古怪?”   薛少河道:“正是。我觉得井筒有一处不太对劲,说不得也有一处悬空的秘道呢。”   “薛大哥可是又要下去瞧瞧?”   “正是。”   邢捕头感慨道:“薛大侠真是侠义为怀,这些事本该我们来做。”   “谁做都一样。你们下去一趟不知有多难,我要下去简单多了。”薛少河拾起地上的铁链,抓了中间一截,拉着铁链便跳入了井下。井筒很湿滑,井打得非常深。虽然他轻功绝佳,直接跳进去也未必会跌伤,但安全起见,他还是抓着些东西比较好。   顾唯念凑到井边,探头向下瞧去,隐约瞧见薛少河似乎已经站在井底,因为他的身子不再往下动了。可见这里也是一口枯井。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井下有没有危险?”   薛少河道:“放心,没有危险。不过这里也有一个洞口。不知是不是也有人在这里掏了一条秘道。我进去看看。”   “你有没有火折子?”   薛少河从小风身上摸出来的火折子,早已经用完了。此刻他身上什么照明的物什都没有。听顾唯念这么一问,薛少河不由一怔,苦笑了一声:“还真没有。”   顾唯念忙回头问道:“谁有火折子?”   很快有人递过来一个。又有人递过来一个没点燃的火把,说是:“我们进山间的洞穴里找人时才做的。”   顾唯念便将那火把连同火折子都抛入井底。   薛少河接过来,声音自井底遥遥的传上去,闷闷的,带着一点空灵:“谢了。”   顾唯念和邢捕头又凑在井口前瞧。薛少河点起火把,俯身进了井筒里,人在井底消失了。想必那里就是秘道所在吧。   就算再清楚薛少河的能耐,顾唯念都难免担忧,看他毫不留恋的进去,心中莫名的失落。   顾唯念叹口气,只得自井口边站了起来。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等。她还没本事下这么深的井。渐渐的,井底开始泛出一股奇异的腥味,没多大会儿,又改为陈香味。   井下毫无声息,薛少河不知去了哪里,反而传来这些味道。顾唯念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透过人群,冷厉的传来:“把井口封了!”   接着是几个人齐齐的应声:“是!”   顾唯念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意识叫出口:“大哥!”几乎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很快便穿过人群,搜索到了人群后面那个仿佛隔尘而立的白衣身影。白衣身影后面,是整齐的相府私卫队。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么多人,竟然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人群后头。   白衣人自然是顾行,这命令正是出自顾行之口。   顾唯念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幸好她方才那声大哥,声音极低,只怕没什么人听到。她急道:“行大哥,你不能这样。”这下就算有人听到她对顾行的称呼,只怕也不会多心了。   顾行原本冷冽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一阵古怪。行大哥?什么鬼称呼。   邢捕头心知对方来者不善,看对方这么从容不迫,只怕本事不小。但他仍是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不得在此撒野!”   顾行打量一眼邢捕头,冷冷道:“没听那位姑娘叫我邢大哥?”这算是承认了顾唯念生生栽给他的姓氏。   邢捕头正要开口,顾唯念忙道:“邢捕头,你别得罪他。他本事大得很。”   顾行很明显的感觉到了顾唯念对他的惧怕之意。先前她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怕被他追到,怕被他抓回去,但并不是怕他本身。可是这次,顾唯念明显是在怕他这个人。她对邢捕头说的话,分明是将他视为恶鬼一般。顾行不由蹙眉。   顾行身边几个侍卫已经两两上前,有两人搬起沉重的井盖要封井,有两人上前来要带顾唯念离开。   顾唯念咬咬牙,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干脆整个人趴在井口,身子就悬在井上,手脚紧紧勾着井壁两处边缘:“你们别过来!也不许封井!有本事就将井盖压在我身上!”她觉得顾行自从开始追捕她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可恶,越来越冷血。不见了相府里的暖意,周身只剩了冷和厉。他怎么能下这么狠辣无情的命令?若薛少河走的那条秘道没有另外的出口,那岂不是要被生生闷死在井里!   站在顾唯念身前的相府私卫犯了难。小姐这个样子,真是太让人为难了。   两个私卫回身去看顾行。顾行也在心下微微叹气。眉眉这个样子,真是太难看了。他信步上前,周身迫人的气势却使得众人自动闪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顾行缓缓走到顾唯念身旁,伸出一只手,意为要拉她起来。顾唯念瞅了那只手一眼,并没伸手拉住他,只是冷冷别过了脸。   顾行道:“你先起来。”   顾唯念道:“我偏不起来,薛大哥不来我不走。只要他从井里出来了,就凭你们,还拦不住他。”   顾行再次蹙眉。他在顾唯念眼里也就这点能耐了么?   顾唯念又恨恨道:“你走开。”   顾行道:“你先下来,我不让人封井了。”   顾唯念拒绝的干脆利落:“我不信你。”   顾行道:“眉眉,倘若我强行拉你起来,你觉得你躲得过我么?”   顾唯念沉默。   顾行以为她老实了,又去拉她,才碰触到她的手臂,顾唯念便道:“你走开,我自己会起来。你别碰我。”   这话说的,好像他要将她怎么着似的。顾行很伤心。他一直都待她很好,很疼她,怎么弄得跟仇人一样?   顾行犹豫片刻,收回手,后退半步。顾唯念这才坐了起来:“你再退几步,让你的人都退开。”   顾行只得道:“都再退开些。别伤了小……眉。”差点就说成了小姐。   其余人立刻照办。顾行自己也退后了几步。   很好!顾唯念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顽童得逞一般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很快便收起了笑容,双腿一拧,身子便从井口坠了下去。   “眉眉!”顾行惊呼一声,抢步上前。井里垂着一条铁链,他只盼着眉眉是在吓唬她。那么小的一口井,她定能抓住铁链,吊在半空里的。   可惜他想错了。眉眉并没有抓着铁链,或许是故意不抓,或许是没抓住,她在往下坠,坠落的速度很快。   顾行想也不想,纵身跃下井去。他跌落的速度更快,他必须在顾唯念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追上她,拉住她。所幸他功夫不差,就在距离井底堪堪一米来高时,稳稳将顾唯念拦腰抱住了。他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攀上了铁链,使得二人悬在半空。他们脚边是个半人多高的密道入口。里面一点声音也不曾传出,显然薛少河已经走远了。   顾唯念怔了片刻,轻声道:“你……你居然真的跳下来了……”她的语气有些慌乱,神色也有些慌乱,连呼吸都乱了。顾行对她,已经远远超过了族兄族妹的情谊。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不过,这井里原本就是有一条铁链的,他不顾一切跳下来,就算救不了她,至少也可保他自己性命无虞。所以……所以这也算不得不顾一切吧?顾唯念自欺欺人的想。   顾行道:“你故意跳下来,引得我救你?”这样,上面的人才真的不敢封井。   顾行幽幽一声叹息。她远比他所了解的顾唯念更狡黠。或许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或许她是跟着那个姓薛的学坏了。她跳井前那勾唇一笑,虽有少女的娇媚,但更多的是带一点顽皮的可爱,再加一点点坏。那坏也不会叫人害怕,只是叫人觉得有趣——他居然又这样笑了,他接下来又要做什么有趣的或者让人不可思议的事了吧?那笑容原本不该是顾唯念的,她并不会那样笑。反而薛少河才会有这样的笑容。不知不觉间,那个年轻人已经影响了眉眉太多。她连笑起来都越来越像他了。   顾行忽然又冷冷道:“我若是这就将你带上去呢?对我来说,这也不难。”   顾唯念吃了一惊,一双明眸中几乎要闪出泪花来了:“求你别这样。他是好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你们明明无仇无怨。”   她这么一求,顾行的心便软了下来,比棉花还软,比流水还柔。他一点点也硬不起心肠了,便道:“我先带你上去,你放心,我不封井了。”   顾唯念才不放心:“我不上去。”   顾行又叹了口气。为了薛少河的安危,她此刻只怕谁都信不过了吧?   顾唯念低头道:“我只有这一个法子了。”除了这条命,她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顾行的了。至少他还不敢逼死她。他对她向来很不错,她能感受到。那不是为着巴结她这个顾相独女,而是真的对她好。所以,就算没了这个身份,他也不会忍心逼死她的吧?   上面有声音传下来。一个相府私卫朝井下探头:“公子,小……顾小姐。”   顾行道:“我们没事,很快就上去。你们不用下来!”   “属下知道了。”   邢捕头也来到井口处张望:“姑娘,你没事吧?”   顾唯念道:“我没事。这位邢公子救了我,邢捕头,你不必担心我。”   邢捕头这才松了口气。井外隐约传来人群骚乱之声,私卫和邢捕头很快都离开了。   井底很干燥。顾行便松了攀着铁链的手,两个人稳稳落地。只是他另一只手也不知怎地,迟迟没松开手里揽着的腰肢。她纤细又温软,倔强又柔弱,他实在舍不得放手。   顾唯念很快察觉到不对,但仍只是低声道:“哥,我没事,我站得稳。”她心里其实更乱了,但还是想给他留一点面子和台阶。她只盼着他能清醒一下。   顾行很快松了手。因了她的话,他也不必有什么尴尬。   虽然此处距离井外有一段距离,但顾行仍然压低了嗓音,这才道:“不要再说我跟那个姓薛的无仇无怨了,他带着你一路逃亡,就已经跟我结了仇怨了。眉眉,爹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你到底中了什么邪?”   顾唯念道:“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追我了。等我……我……”她欲言又止。   “嗯?等你什么?”顾行声音低沉,关切的问。   顾唯念摇摇头:“没什么?你相信我,我会回去的。我不会丢下爹不管。”   顾行道:“我信你。”   顾唯念松了口气。顾行又道:“但我必须带你走。我信你会回去,可我不信你有能力在外面乱闯却不会出事。”   顾唯念立刻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顾行道:“那我只好带你上去,再让人封了这口井。”   顾唯念很不高兴被他这样威胁。她此刻并不敢跟他硬来,但仍是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哥,我觉得你近来变了很多。变得高高在上,变得冷冰冰的,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还变得狠了,心硬了,向私卫下达指示时,透着杀伐决断的凌厉气势。她一边说着,不由自主退开两步,距离他更远了些。   顾行怔了片刻。她居然是这样看他的?不过,好像也不能全怪她。他只要看到那个姓薛的,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个年轻人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都可以让他的好修养荡然无存。   顾唯念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忙又道:“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她就是那个意思。冲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圆都没法圆。   顾行垂眸,温柔的凝视她,温声问道:“我是不是追你追得太急,吓着你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温和如煦。   顾唯念松了口气,叹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井口处,又有私卫探头进来:“公子,那些村民闹起来了,他们看到咱们抓的人了,硬吵着要放人。那些官差也想动手。咱们要不要……”   顾行道:“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私卫道:“那怎么办?放人么?”   顾行道:“先将人放了,其他的,等我上去处理。”   顾唯念忙问顾行:“你们抓了什么人?”   顾行道:“两个掉队的村民。本来一直被私卫反绑了看守着。只是你一直没注意到罢了。”   顾唯念确实没注意到那两个村民。她当时听到顾行的声音,目光穿过人群看到顾行时,只注意到了顾行自己。有顾行在,就有危险在。至少,是薛少河的危险。   顾唯念问道:“你抓他们做什么?”   顾行道:“我并没有让他们两个吃苦头,不过是问了他们些事情。他们已经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自然没必要再扣着人。”   顾唯念点点头。   顾行又道:“眉眉,我必须上去给那些村民一个交代。要不然,万一侍卫们跟这里的村民和官差起了冲突,再伤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   顾唯念很懂事的点点头:“那你先上去吧。”她巴不得呢。反正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在井里,顾行也不能将这口井如何。   顾行苦笑道:“让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大哥可不放心。我带你出去。”   “哥,你别逼我出去。”顾唯念也苦着脸哀求道。   顾行道:“你大可放心。就算带你出去,我也不会再让人封井。你说得对,那个姓薛的跟我无仇无怨,我何必非要弄死他?那会儿是我一时气糊涂了,只想着他拐带你离家,却没想想,如果没有他一路保护,只怕你也不能这么好手好脚的站在我面前。”   他说的很真诚,顾唯念还是相信他的。何况这井底很阴,很冷。顾唯念其实一点也不想待在这里。她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行忙问:“你很冷吗?”   顾唯念点点头。   顾行道:“上面阳光好,空气好,我带你上去。”   顾唯念这次没反对了。顾行重新拦腰抱起她,一只手攀着铁链,两只脚只是顺着铁链轻点几下,人便蹭蹭上去了。两个人很快出了锁龙井。   顾唯念才站定,便看到顾行的白衣上染了血迹。那会儿在井下,她并没看到。血迹不多,只有几滴,但却潮湿未干,鲜红如初,还是新血。她道:“……邢公子,那井下有古怪不成?你衣服上染了血。”   顾行浑不在乎:“没什么。”说话间,他指尖处又有鲜血低落。   顾唯念这才发现他手上有伤。她抓过顾行的手,发现他手心里几道利刃割伤的痕迹。顾行道:“那铁链日久生锈,有几处又有裂纹,我没看见,落井时不小心攀住了。”他一只手,却撑着两个人,力道很大,自然被割伤了。幸好伤口不深。   顾唯念深感歉疚:“对不住。”   “说什么傻话”顾行道,“别忘了,你可是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跳下去。以后别做傻事了。”   顾唯念唯有乖巧的点点头。   她这副模样,让顾行很想伸手拍拍她的头,顺便摸一摸她柔顺的乌发。她看起来真的很美好。从他进相府的第一天起就这么觉得了。她并不排斥他,对他也没有什么戒心,总是真心相待,不虚伪,很真诚。时间慢慢过去,她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后,便真心将他当做哥哥来尊敬。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应一下。   在她心里,他也只是哥哥了。仅此而已。   方才井外的剑拔弩张之势已经过去了,他们兄妹并未看到。因为顾行早已命人将村民放了。但因他们无故抓过人,村民对顾行一行人还是很戒备。   一个村民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邢捕头也道:“这位公子,你到底什么来头,总该报一下吧?”   顾行又成了一副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模样:“我什么来头,还用不着你管。你只要知道我是来管你的就行了。”他手上忽然射出一枚腰牌,那腰牌似乎长了眼睛,直直飞向邢捕头,端端正正落在他手里。   顾行道:“看清楚了没有?”   邢捕头很快就看清楚了腰牌。那是大内的腰牌。   顾行道:“我奉命来这里找人,至于找的是什么人,你不必知道。”   邢捕头立刻垂手:“是。”   “腰牌还我。”   邢捕头恭恭敬敬上前,双手捧着腰牌奉还。顾行接过腰牌,收好,忽然又道:“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来找什么人的,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没关系的。”   邢捕头的脸色立刻白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大内的秘密。   顾行的凌厉气势收了不少,悠悠一笑:“真的没关系的。”   邢捕头还是拼命摇头。   顾行叹口气:“那就算了。”   众位村民不知厉害,有人问道:“你来找什么人?要找人,又何必抓我们的人?”   顾行道:“我来找昔年的飞鹰将军周峻,还有昔年的飞虎将军龙刚。”   邢捕头松了口气。原来这件事真的不是什么秘密,这位邢大人是真的不怕给人知道。   周骏?龙刚?这两个名字很熟悉。顾唯念想了一想,问道:“可是当年大破铁良城的周骏?那位龙刚将军,可是攻下大淮山的那位将军?”周骏因善用兵法,骁勇善战,又会打巧仗,人送绰号飞鹰将军。龙刚也因作战神勇,人送绰号飞虎将军。   这两位将军昔日替太、祖、爷南征北战,可谓战功赫赫,如今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虽说跟顾相比不得,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代豪杰。令人稀奇的是,这两位在辅佐太、祖、爷定鼎中原后,很快解甲归田归隐山林了。太、祖、爷百般挽留不住,只得任由他二人挂冠而去。不过如今想起来,这未免不是个明智的决定。顾相倒是继续为官,结果下场还不是被举家发配边疆?要不是熬到了文治皇帝登基,顾家还在边疆啃泥巴吃黄土呢。   顾唯念问道:“邢大人为何要找这两位将军?”莫非是今上的意思?太、祖找不到,文治皇帝接着找。这父子二人对两位将军还是颇为看重的么。   顾行道:“这你就不用多问了。”主要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顾唯念点点头,又问:“那邢大人找到了么?”怪不得这次顾行迟迟未能找到他们。原来她在红蕖峡里昏睡之时,他只怕另有要务在身。   想到这里,顾唯念不免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她那时候没有昏睡就好了。这么长的时间,她早跑得远远的了。顾行想找她都找不到。这下可好,她和薛少河在这里多管闲事,好死不死便遇上了顾行。   不过,大哥升迁得可够快啊。这么快就能得了皇帝老儿给的差事来办。这么一想,顾唯念不免又开心了一点。顾行越忙越好,他越忙就越顾不上她。   听顾唯念这么问,顾行道:“没有。不过我沿着两位将军当年各自归隐的地方,一路打听,仔细查问,发现他们后来很有可能带着各自昔日的部下以及部下家眷,来了春平县郊一带,开垦农田,重新安家立业。”   顾行就是顾行,别人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的人,他一出马,区区几十天的功夫便找到这里来了。   顾唯念这样想着,忽然心中一动,道:“邢大人,那周将军和龙将军各自长什么样子,你有画像没有?”   顾行道:“有。不过那都是他们中年时的模样了,也不知他们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一旁的村民道:“眉眉姑娘,你跟他废话什么?他无故抓我们的村民,我们还未曾问个清楚明白呢?”   顾唯念便朝顾行笑起来:“邢大人可听到了?赶紧给人家村民们一个交代呀。”   顾行本来很不满村民的态度,但是顾唯念一笑,他便什么脾气也没了,道:“不过是发现石头镇和南瓜镇里无人,我们便循着几处散乱的脚印追近了附近的山上。发现这两个掉队的家伙,便拿起来审问了一番。结果听了他二人的话,我便得知顾姑娘和薛公子居然也掺和进了这件事情里。我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找到顾姑娘。为防他们两个归队后与人乱说话,让你们知道我也来了,我只好先将他二人拿下,也免得打草惊蛇。”然后他就带着人伺机而动。趁着薛少河下了井,他便命人封井。   顾唯念深觉无奈。闹了半天,这事还跟她离家有点不大不小的关系么?顾唯念张张口,还未说什么。井下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响动,铁链簌簌而动。   顾唯念大喜,心知是薛少河上来了。果然,井下传出声音:“我在密道深处看到许多人。”随着清朗的声音,薛少河的身子从井底穿出,天神一般稳稳落在众人身前。   薛少河才落地便发现不妙。那个白衣扫把精怎么又来了?他一把拉过顾唯念,护在身后:“眉眉,不用怕。”   顾唯念缩在他后头,神色惶恐:“薛大哥,幸好你出来的及时,吓死我了。我不想被他抓走,你救救我。”   眉眉看起来太可怜了,都让这扫把精吓成这样子了。薛少河的怜香惜玉之心被勾得无比旺盛。   眉眉真是会演戏啊。自己怎么刚发现呢?顾行已经连叹气都不知道从何叹起了。   顾行道:“这位……薛大侠是吧?我听村民和官差们一直都这么称呼你。你似乎对我成见很深哪。”   薛少河道:“对于每一个想弄死我的人,我都有成见。”   “我并不想弄死你。”   顾行这话一出口,官差和村民们先就听不下去了。顾唯念也道:“薛大哥,别听他胡说,他方才还命人封了这井呢。”   丫头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呀。顾行在心头默默吐了口血。话说回来,这薛少河看着也不像个傻子呀。怎么就被眉眉骗了这么久呢?   邢捕头也附和顾唯念道:“薛大侠,刚才多亏了眉姑娘,她……”   顾唯念忙道:“邢捕头不必多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邢捕头话才出口,便惊觉自己只怕得罪了大内密探,心中已然后悔。此刻听顾唯念让他不必多说,他便也就顺势闭嘴了。只是目光触到顾行后,仍是一阵后怕,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   顾唯念又道:“那什么……薛大哥,反正井下也没危险,让官差们自去救人便是。咱们还是走吧。”   薛少河却道:“那井底没有活人,只有死人。很多死人。被关在精钢打造的牢笼里,生生渴死,饿死了。死状很惨。看他们的穿衣打扮,与这一带的村民无异,只是衣服鞋袜质地更好一些。”也就是说,那些死掉的人,生前在这一带村民中,属于生活相当富庶的。   顾唯念吃了一惊:“什么?”她再顾不得催促薛少河速速带她离开。很多死人?是整整一个镇的人都死了吗?这太骇人听闻了。   薛少河继续道:“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男人,不过,没有正当年的女人。只有年纪大了的女人。看起来,他们死了还不到一两日。”   薛少河的话太过令人震惊,简直是不可思议。   顾唯念道:“这么说,未必是南瓜镇和石头镇上的人?要饿死人渴死人,总要有几日时间啊。南瓜镇和石头镇的人失踪也没这么久。”   薛少河道:“我并不认得南瓜镇和石头镇的人,难说是不是他们。他们的死状确实像是被渴死,饿死的,但也说不准。我毕竟不是仵作。”   其余村民、官差听了这话都呆住了。邢捕头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道:“薛大侠,此话当真?”   薛少河道:“这种事,我何必骗你?”   这可真是惊天要案了!   顾行道:“怪不得我们在这里看到两座空镇。”   邢捕头道:“这两个镇上的人,我就算叫不出名字,多少会看着有些眼熟,我下去瞧瞧。”   顾行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邢捕头再次愣住了:“这……”   顾行道:“但愿我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面。”   顾唯念松了一口气。她想让顾行多加小心,可是当着薛少河的面,又不能说。   顾行又道:“还要劳烦这位薛大侠一起下去。”   顾唯念不乐意了:“为什么?”   顾行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在井下听到上面的声音,知道我来了,就故意骗我下井!等我下去了,他就趁机带你离开。” 第81章 欺骗   薛少河觉得顾行的话简直太可笑了,他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顾行道:“自然是。”   薛少河道:“我是不会下去的。眉眉也不用下去。”   顾唯念怕冷,那种地底秘道,她根本不能走。何况地下那么多死状凄惨的男女老少,实在不宜给她看到。她只看到一个邹镇长的尸体,就已经很受不了啦。薛少河看到她那么大的反应,已经后悔自己太莽撞了。他甚至担心她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所以,他是不会同意顾唯念下去的。而如果将顾唯念留在井上,他自己跟着小白脸下井……想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等他从井里出来,顾唯念只怕已经落入小白脸的属下手中了。   薛少河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看起来很蠢吗?小白脸居然指望他干这种事?   顾行道:“这就由不得你了。”   薛少河根本懒得搭理他了,拉起顾唯念道:“咱们走。”切,这小白脸威胁谁啊。   顾行在他二人身后悠悠然道:“姓薛的,你如果走了,可就害了你身边这位姑娘了。”   薛少河果然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停步,回身,盯着顾行:“什么意思?”虽然明知道顾行可能在耍花招而已,但他就是不敢拿着顾唯念冒险。   顾唯念立刻可怜兮兮道:“……邢大爷,你就放我们走吧。”   邢大爷?顾行再次被顾唯念打败了。不过看了她那个样子,他就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心软。真的要放她走吗?   薛少河不乐意了,对顾唯念道:“有我在,你怕他做什么?”   顾唯念委委屈屈道:“哦。”一副见到顾行就被吓得魂飞魄散胆战心惊的可怜样儿。   薛少河越发的讨厌顾行了。这小子到底对眉眉做过什么,居然让她这么害怕。   顾行叹气,抱胸而立,看着顾唯念演戏。随着薛少河那一嗓子,他很快便恢复了清醒。顾相让他将顾唯念找回来,这么点事,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办到。他不能心软!再说,眉眉在外头乱跑也不安全。薛少河的本事再大,也不如让眉眉一直留在相府更安稳更闲适。   顾行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将他们的真实身份告诉薛少河算了。看顾唯念还怎么做戏!看薛少河还会不会多管闲事!   薛少河又去看顾行:“你也姓邢?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行道:“我方才和这位顾姑娘在井底待了片刻,他们都看到了。”顾行的手很随意的往身后一比。   薛少河道:“那又如何?”   顾行道:“不如何。只不过我给顾姑娘吃了一粒奇怪的药丸,我若是不给你解药,这位姑娘只怕明日便要常穿肚烂而死。”   “你说什么?你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顾唯念瞠目结舌道:“你……你胡说八道”又急急去看薛少河,“薛大哥,你别听他乱说,他没给我吃什么药丸。”   顾行道:“薛少河,你不会真的信顾姑娘的话吧?她不肯告诉你,是怕你受我要挟。这位顾姑娘待你有多么的情深义重,我们大家可都看在眼里。”想起顾唯念不顾一切的投井,顾行心里就酸酸涩涩。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失控的。自己无法把控自己的感觉,糟糕透了。   薛少河去看邢捕头。邢捕头自然是实话相告:“薛大侠下去后不久,这位邢……邢大人就来了,说要封井。顾姑娘便投井了。邢大人也跟着跳了进去。他们在井里做了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薛少河心中一时百味俱全。震惊、生气、感动……呆了半晌,他才道:“眉眉,你疯了?”   顾唯念连忙解释道:“我是跳下去了,可他没给我吃药啊,更别提什么穿肠□□了。你别听他们骗你。薛大哥,你要信我啊!”   顾行道:“姓薛的,你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仔细给这位顾姑娘诊一诊脉,看她的脉搏是不是很快。快的异于常人。”   薛少河一把抓过顾唯念的脉搏,细细帮她诊脉。顾唯念忙要挣脱,却无法挣开,薛少河根本不放开她。顾唯念急道:“薛大哥,你别信他的鬼话。你应该信我啊。再说,你别忘了,我就算真的吃了什么穿肠□□,也不会有事。”   薛少河却道:“这可未必。你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都未必清楚。”   顾唯念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她这么说,只会更令薛少河担心她是否中毒了。她只得耐下性子,安静下来,让薛少河诊脉。这样他才能确信,她是真的没事。   偏偏薛少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瞪向顾行,眼睛血红,仿佛要杀人一般,他道:“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顾唯念昏睡于红蕖峡之时,他日日给顾唯念把脉,那时候,她的脉象与常人无异。可是她今天的脉象很怪。脉搏跳动很有力,但太有力了,比紧脉还要强劲许多,完全不像正常人的脉象。这脉搏的跳动规律又好似滑脉,但顾唯念也不可能有孕。   薛少河只是粗通医理,这样的脉象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不是好征兆。他认定了顾行一定给顾唯念吃了什么药,恨不得将顾行拉过来大卸八块!   薛少河这反应让顾行有些意外。他不过是送顾唯念出井时,在她腰间动了手法,轻轻注入了一道内力。顾唯念只会觉得腰间轻轻一紧,以为是顾行手力加重而已,完全不会疑心有他。这股气流足以骗过一些粗通医理的半吊子,让对方觉得顾唯念气血有问题。可是薛少河在给顾唯念诊脉后,完全好像在看仇人一样看他。那一双眼睛血红,怪吓人的。看来薛少河对眉眉是真的很上心,这份上心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顾唯念心知不妙,忙道:“薛大哥,他真的什么都没给我吃,他,他是我……哎呀,我都告诉过你了的。他怎么可能害我呢?”   薛少河道:“这种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顾唯念道:“他真的是胡说八道。我今日原本就连番受惊,方才又气不过他撒谎,就算脉搏真的快一些,也实属正常。”   薛少河望着顾唯念,沉吟不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顾唯念到这时候了,还在想尽办法要他带她走。她对他的这份情义,他还是真是无以为报了。   顾唯念看到薛少河的眼神,只觉得很不好。   顾行很不喜欢看薛少河这眼神,适时的插话进来:“怎么样呢?薛大侠?你到底下不下去?”   顾唯念道:“井下不可能有危险。否则薛大哥怎么上来的?我看你是害怕,不敢一个人下去,所以才硬要拖一个高手下去陪你!有本事,你自己下去啊!”   顾行道:“顾姑娘,激将法对我没用。”   薛少河瞪着顾行,咬牙道:“行!我再下去一次!”莫说下面没危险,下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再和顾行走一趟。   顾唯念快要气死了,甩开薛少河:“你傻了吧?你不信我反而信他!”她对薛少河表示很失望!   可是,薛少河真的无法这个时候信顾唯念的话。她的脉搏明明就不正常,邢捕头又说她为了自己不惜投井……眉眉已经屡次为了他不惜冒生命危险了。这次根本不是第一次。所以,顾唯念若为了不叫他下井,明明中毒了,却硬要说自己没有服下穿肠剧毒,也是极有可能的。   薛少河对顾行道:“你先还是我先?”   顾行道:“那就我先下去?你随后跟来。”既然薛少河对他给顾唯念下毒的事深信不疑,他也不必担心薛少河不老实。   顾唯念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一旦遇上和她有关的事,薛少河就很容易变成傻瓜。被她骗了那么久也就算了,现在又被顾行莫名其妙的骗了。   她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了,只得对薛少河道:“那好,既然你要再下去,我也要下去。我不留在上面!”就算下面冷,下面死人很多,也比落在顾行手里好。   薛少河对顾行道:“让你手下的侍卫全都下井,让眉眉留在井外。”这样,顾唯念就算不下井,他也不用担心她被顾行的人抓去了。   顾行道:“不行。现在这里听我指挥。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唯念气急:“姓邢的,你太狡猾了!”   顾行不理会顾唯念,只是命令相府一干私卫道:“我的人,一半下井,一半留在外面,陪着顾姑娘等咱们出来。”   薛少河现在拿顾行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明知道顾行这种安排不安好心,到时候他就算从井里出来了,顾唯念照样还在顾行手里扣着,顾行可以继续要挟他。可他一时竟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道:“先将解药给眉眉吃了,其他都听你的。”   顾行一笑:“我若是能安全上来,再给她解药不迟。”   “你……”顾唯念快要给顾行气死了,也快给薛少河气死了。他的脑子怎么就忽然不灵光了呢?   眼看薛少河与顾行要下去,顾唯念忽然大声道:“薛少河,你要是让我自己留在井外,我立刻死给你看。你居然敢把我丢给别的男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叶寻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很好解决,顾行挥手,一道劲力射来,正点在顾唯念的巨阙穴上。顾唯念便动不得了。   顾行去瞧薛少河:“现在不必担心她死给你看了。”   薛少河顾左右而言他,道:“邢兄这手隔空点穴的功夫很不错呀。”   薛少河与顾行交手几次,深知顾行的内力。至少在一个月前,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不想今日他一出手就是这么高明的功夫。内力突飞猛进,手法也精准高明,应该是有高人指点。但薛少河一时还看不出顾行究竟师承何人。   顾行道:“别磨叽了,走吧。”   顾唯念眼睁睁看着薛少河与顾行以及一干私卫下了井。邢捕头带着几名官差也跟了下去。众官差至少能分辨井底密道里藏着的人,到底是不是南瓜镇的村民。   顾唯念在外边站着傻傻等。一旁的村民虽不知道顾行带来的是相府私卫,但却知道这些人很不好惹,加之与顾唯念并不熟,一时不敢轻易上前救她,只敢躲得远远的看着。   不过,顾唯念自有办法。井下再听不到声音后,她便确定井下的人都进了秘道,不太可能听到她的动静了。这时候,她才朝侍卫队首领道:“孙乾,你过来。”   首领既不敢擅做主张暴露小姐的身份,也不敢不听小姐命令。听顾唯念叫他,只得上前躬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唯念道:“给我解穴。我现在难受得很。我要是出事了,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首领很为难。既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顾唯念道:“你快些给我解穴,我保证不跳井,我就在一边坐着歇息。”   首领还是不动。   顾唯念只好道:“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首领依言行事。   顾唯念在他耳畔低声咬牙切齿道:“反了你了,你们现在眼里只有顾行一个主子,是吗?”   这话说得很重,震慑力极强,首领果然被吓了一跳。若是让相爷误会他们有了二心,不再效忠相府而只效忠大公子,他们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大公子毕竟只是嗣子,非顾相血亲。   首领低声道:“小的这就给小姐解穴,小姐息怒。”   顾唯念这才满意了。谅他们也没胆背叛父亲。只要他们效忠的还是父亲和相府,就得听她这个大小姐的话。   首领又道:“小姐,相爷交代了,出府后一切听从大公子指挥。尤其……遇到小姐反抗,必须听大公子的。小姐,小的若给你解开穴道,你一定不能跑。否则大公子若是生气了,小的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听起来还挺可怜的。两边都不敢得罪。   顾唯念只得道:“我保证不乱跑。只是大公子这么制住我,我心口难受,只怕再耽搁下去,我要受内伤。你快给我解穴。”   首领只得运功解穴。不就是巨阙么,他很有信心解开。但是很意外,首领试了三次,都没能将顾唯念被封住的穴道解开。   首领苦着脸道:“小姐,属下真的尽力了。”   顾唯念被首领几指头下去点的生疼,可身子却还是纹丝不能动,心中不免焦急。她道:“你都解不开,你手下的人岂不是更解不开?难道本小姐就要站在大太阳底下,活活被心口疼疼死么?”   首领自然知道小姐在夸大她的身体不适,但却丝毫不敢怠慢,只能一再解释:“小姐,小的真的解不开。”   顾唯念想了想,问道:“孙乾,爹最近是不是点拨大哥的功夫了?”她老子可是文武双全哪!只怕爹爹是将那套打穴的独门功夫传给顾行了。否则顾行封住的穴位,怎会如此难解?   孙乾道:“正是。”   顾唯念叹了口气,只好认命:“算了,我暂且忍忍吧。”都怪薛少河这个大蠢蛋!   ……   薛少河引着众人行走在密道内。这条密道幽深狭长,好在也只有一条路,不用担心走丢。密道尽头并没有另外的洞口,但却有一个精钢打造的巨大牢笼,笼子里关了百十来人。只不过都是死人。几个官差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虽然有准备,但见到这可怖的情形后,依然有人哭叫起来,有人则连连后退,似乎是想迅速逃离。邢捕头哆嗦着嗓子,将哭叫和后退的人俱都喝住了。   相府的私卫虽未如此失态,但也不见了先前的盛气凌人之态。若非顾行撑得住,那些私卫只怕就速度离开了。   顾行训斥众官差道:“你们跑什么?还不过来认人?!”   邢捕头只得举着火把,和几个官差上前仔细辨认。待看过后,邢捕头道:“都是南瓜镇上的人。”   顾行打量几眼牢笼,问道:“南瓜镇上的人,除了女人,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邢捕头道:“不,这里还不足半数。”   那么另外的人去哪里了?   顾行又抛给邢捕头两卷画轴:“你仔细看好画上的人,然后进这笼子里给我一个一个仔细辨认,看有没有这画上的人。”   邢捕头和众官差想到就要去死人堆里翻看,原本就很强烈的不适和恐惧,这会儿更强烈了。偏偏顾行的话又不容拒绝。邢捕头战战兢兢打开画轴,仔细看了两眼,忽然道:“我认得这两个人。”   顾行忙问:“你认得?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   邢捕头道:“这两位正是南瓜镇的镇长和石头镇的镇长”他指着龙刚的画像道,“这是石头镇的龙老爷”接着,指着周峻的画像道,“这是南瓜镇的邹老爷。”   顾行道:“你确定?”   邢捕头道:“虽然画像上的人年轻一些,邹老爷我见得也很少,但我绝不会认错。”   顾行道:“那好,你先进笼子里,将那个什么邹老爷的尸体扒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龙将军。”   薛少河道:“那位邹老爷已经死了。你来的晚了些,只怕还不知道。”   “死了?”顾行挑眉。语气中透着质疑。仿佛薛少河在使什么诡计,想要骗他出去。   薛少河好笑道:“这种事我骗你干什么?”这顾行未免小心太过。   邢捕头也道:“邹老爷确实死了。尸体就在石头镇的锁龙井里,已经被薛大侠拉出来了。”   邢捕头将顾行视为上差,一直很恭敬,这番话说的也不像是撒谎。顾行便信了。   顾行从邢捕头手里拿过火把,在这秘道尽头处仔细看了几圈,确定这里只剩了一堆尸体后,这才又将火把丢还给邢捕头,道:“将这里所有的尸体都拉上去。”   邢捕头道:“这个何需上差多言,都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顾行这才又对薛少河道:“带我去瞧瞧周峻的尸体!”   他现在说什么,薛少河都只能照办,所以,薛少河只得点头应下。   薛少河一行人很快出了锁龙井,只有一众官差要慢一些才能出来。   顾唯念仍然不能动。看到顾行上来,她气呼呼道:“姓邢的,你想晒死我吗?我现在觉得头晕、口渴、身体酸软无力。再站下去,我就要死了。”   这次不用等顾行动手,薛少河就要上前去帮顾唯念解穴。顾行眼疾手快,伸手横在薛少河身前:“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带她走?”   薛少河冷眼看顾行:“功夫长进了,人也嚣张了?怎么,不需要我带你去找周将军了?”   其实顾行面对他时一直很嚣张。但是连续吃了几次亏后,薛少河觉得顾行也该有长进了。既然顾行依然不长进,那就是对他自己的功夫太有信心了,以至于太轻敌了!薛少河觉得,他应该给顾行点颜色瞧瞧。   顾行嗤的笑出声:“我现在想想,我要去找周将军的尸体,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也都没什么关系。”   薛少河道:“这里的事情很诡异,你得意的太早,当心倒大霉!”   顾行根本不将薛少河放在眼里,不再理会薛少河,只是命令私卫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顾小姐带走?放心,薛大侠怕顾小姐毒发,不敢轻举妄动的。你们尽管放开手脚做事。”   孙乾立刻上前去背顾唯念。不远处,早已有私卫临时用树枝和从村民身上扒下来的旧衣衫做了担架。两个私卫抬着担架,也往顾唯念这边过来了。看这架势,是要抬着顾唯念离开。   薛少河对顾行道:“你到底给眉眉吃了什么?穿肠□□还不至于,她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她脉象很乱。就算你要带她走,要让我离开,也该让我走个明白吧?”   顾行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你说眉眉的脉象很乱?”   薛少河立刻从顾行的疑虑中察觉到了什么——顾行根本不知道顾唯念的脉象很乱!   难道顾唯念的脉象混乱,与顾行无关?有可能本来就是顾唯念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只是她的精神看起来很好,他才一直没有察觉。   顾唯念被孙乾背起来,迎着担架走去。她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走,忍不住大声道:“薛少河,你这个大傻瓜!我真的没有中毒!”   顾行忽然觉得,没有封了顾唯念的哑穴是他失策!他撒的慌并不高明,稍有不慎,薛少河就会明白过来。而这会儿,薛少河显然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第82章 摆脱(三更合一)   薛少河冷冷瞧着顾行:“放顾姑娘下来。”   顾行自然不会听他的,毫不意外,他并未对私卫作出指令。   薛少河也不客气,忽然出手,去锁顾行挡在他身前的右腕。他出手很快,劲力很大。顾行也今非昔比,不但不收手,反而反手扣过去,直拿薛少河的太、渊、穴。   薛少河身子向后一滑,避过顾行,顾行回手一指,点向薛少河胸、前、要、穴、心、井、穴,薛少河的身子却已经躲得远了。他刚才也不过是虚晃一招,引得顾行换了攻击方向,好给他让路罢了。   顾行发现薛少河避开后,一个拧身朝顾唯念去了,惊觉薛少河使诈,可惜为时已晚。薛少河身形很快,不过一个起落间已经来到顾唯念身边。至于几个私卫,早已不能动了。隔空打穴,能做到的并不只有顾行一个。薛少河也会这一手。他与顾行交手是虚,右手与顾行过招之际,左手趁机将距离顾唯念最近的几个私卫都制住了。   顾行心知自己的隔空打穴还没练到家,想对付薛少河根本不可能,便也不将这招用在薛少河身上,免得自取其辱。只是身形一转,想上前去阻拦薛少河带走顾唯念,但却已经慢了。薛少河横抱起顾唯念,匆匆离去。   抱着个人还想跟他比轻功?顾行冷笑连连,施展身形追了上去。身后的私卫,凡是还能动的,也都跟了上去。   薛少河并未打算带着顾唯念走很远,狂掠一阵后,便停下身形,将顾唯念放了下来。   顾唯念气都没喘匀呢,便兀自生气道:“薛少河,你真是一头大蠢驴,我刚发现你居然蠢成这个样子。快帮我解、穴!”她第一次这样骂人。但她真的实在是忍不住了。薛少河差点就酿成大错!   薛少河心知自己刚才确实傻得没边儿呀。他不该不信顾唯念,反倒莫名其妙信了顾行的谎话。可是总不能怪顾唯念对他太好了,屡次为他犯险,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就被顾行骗了呀。   但薛少河是不肯自认理亏的,他道:“关心则乱,你没听过?”一边说着,一边帮她解、穴。他用的是惯常的解穴手法。对顾唯念根本不起作用。   顾唯念道:“你这样没用。那个姓邢的家伙封别人穴位时,用的手法非常奇怪。”   薛少河蹙眉道:“这是什么手法,很罕见,也很厉害。”   顾唯念道:“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其实她知道。她幼年时父亲还想过教她呢。不过家中突生变故,父亲后来没时间和心力指点她了。为了家人的处境,父亲也不敢教她。女孩子学功夫,毕竟扎眼,她们当时需要彻底的埋没在人群里。她也将精力投入到了种菜、刺绣、挖野参等等事情上。至少做这些,可以贴补一些家用。   薛少河道:“也对!”他都弄不明白的功夫,顾唯念自然更不可能听过。虽然她是武将的女儿。   薛少河又换了两个手法,可还是没什么用。薛少河决定换个法子帮顾唯念解、穴。   顾唯念已经看到顾行的身影由远及近,急切道:“薛大哥,你快一些。”   薛少河宽慰她道:“只要你没被那小白脸下毒,不管你能不能动,我都可以带你安全离开,你放心吧。”   这叫人怎么放心?顾唯念道:“合着不能动的不是你!都怪你!”   这一次,薛少河很愉快的承认了错误:“好吧,都怪我。”   顾行已经赶了过来,他身后的私卫距离也不远。   薛少河见状,一把搂过顾唯念,右手搭在顾唯念肩头,让她整个人倚靠在他怀里。他则满脸轻松愉快的看向顾行:“邢大人,你追来的很快呀!你这会儿不急着去找龙将军和周将军了?”   这态度,简直像是挑衅。   顾行盯着薛少河那不老实的手,蹙眉道:“反正人已经死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薛少河道:“只是周将军死了罢了。龙将军这会儿说不定身处险境。你早一步找到他,或许他老人家还能活命。你再晚一步,说不定龙将军也死了。”   顾行完全没心思理会薛少河的话,仍旧盯着薛少河的手,忽然道:“你放开她!”   薛少河一怔:“什么?”   顾行道:“我让你放开眉眉!”   薛少河道:“你这话说得甚是好笑。眉眉与我情投意合,我高兴怎样便怎样,要你多管闲事?”   只有顾唯念知道是怎么回事。薛少河右手心有一股柔和温暖的劲力游走在她身侧。与他那会儿带她来南瓜镇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会儿的劲力只是为了叫她恢复精神和体力。这会儿,他的内力在帮她冲开穴位。那股内力一直在她的巨阙穴周围游走。似乎是怕伤了她,所以迟迟未曾强行冲硬冲,只是一点一点慢慢的自穴位周围渐渐侵蚀防线。   顾行一声冷笑:“薛少河,你别嘴硬。只怕是你解不开我封住的穴道,气急败坏之下,便胡言乱语起来了罢?你若再不乖乖听我的,那就让她一直僵硬着身子不能动好了。我倒要看看十二个时辰之后,你的眉眉还能不能健健康康的。”   薛少河面上一紧:“寻常被封住穴位的人,四个时辰之后,便可自动解开了。”   顾行道:“若我的点穴手法这么平庸,我还真不好意思招呼在薛兄身上。薛兄,你也未免忒小看我了。”   薛少河道:“那不知邢大人的手法有什么奇妙之处?”   顾行道:“若没有我帮忙解、穴,你的眉眉永远不可能动。被封住十二个时辰后,血气早已由流通缓慢变为一直滞塞。如此一来,少不得她便要变成个废人了。严重了,只怕要死。”   薛少河哈哈一笑:“是吗?”   他将手从顾唯念肩头拿开:“听起来挺可怕的,不如我还是松手吧。”   顾唯念轻轻呻、吟出声,僵硬的身躯也柔软了下来,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继而不满的瞪了一眼顾行:“邢大人,你可真够狠哪。”   她知道,顾行说的都是真的。爹的打穴功夫就是这么厉害。但她没想到,顾行用这手来对付她。   顾行一怔。他又低估了薛少河的能耐和他的狡猾程度了。不过不要紧,反正眉眉不懂功夫,就算穴位被解开了,一样是个“拖累”。只不过这个“拖累”,既可以拖薛少河,也就可以拖他。他还真不敢也绝对不舍得让顾唯念真的有一丁点损伤。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拖过十二个时辰都不给顾唯念解穴。事实上,他连一个时辰都没打算拖过去。   相府私卫于此时匆匆赶到。薛少河与顾唯念很快又被围了起来。   顾唯念昂首提醒道:“邢大人,你莫要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顾行当然不会忘记。他有两件要紧事要做,一件是将顾唯念带回去,一件是找龙将军和周将军。两件事都是他的要务,他一件都不会落下。   顾行道:“我清楚得很,就不劳顾姑娘挂心了。”   顾唯念道:“薛大哥,看来邢大人是太缺乏经验教训了。你只管将他拿下好了,别管我。倘若他果真落在你手里,还怎么去找龙将军和周将军。若是龙将军因为他迟到片刻,人便遇难死了,我倒要看他怎么向他的主子交代。”   薛少河当然是不可能丢下顾唯念不管的。顾唯念也不过是那么一说,好让顾行赶紧去找龙将军,赶紧放过她。   顾行虽然知道顾唯念的小心思,但还真不敢大意怠慢,毕竟龙将军他也要找。他道:“既然顾姑娘知道我有要事在身,那最好不过了。不如顾姑娘主动留下,也好方便我心无旁骛解决麻烦。”   顾唯念心头忽然一跳。顾行再说下去,就露馅了。她对薛少河撒谎说,她只不过是顾行看上的一个女人。抓了她这样一个人,只不过是又抓了一个需要看守的人罢了。顾行为何就心无旁骛了?以薛少河的头脑,他定然会仔细琢磨琢磨顾行这话的。   顾唯念甚至怀疑,顾行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将她的身世告诉薛少河了?不知怎地,她忽然便想起薛少河在客栈里说的那番话。   薛少河那时候很理解“贤哥”知道贞贞是县令女儿后,便不愿再与贞贞继续交往的心态。他甚至说,如果顾青活得好好的,她依然是将军府的千金,他只怕也要好好考量考量。   他要考量什么,她没给他机会说出口。她当时只顾着生气了。但其实他话里的意思,她明白得很。无非就是觉得她身份高了,他一个跑江湖的还是不要去沾惹了,门第的差距,家族的阻碍,会使得他们很难有好结果。而且,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就薛少河的性子,只怕在乎的也不是所谓的门第,而是,他不高兴去“攀高枝”!   想到这里,顾唯念不免担忧起来。顾行其实若真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薛少河,只怕薛少河真的不会再管她,掉头就走掉了。毕竟她是相府千金,他还操什么心哪!   顾唯念道:“邢大人,你若定要让我留在你身边,也成。”   顾行大喜。眉眉深明大义,他觉得再好不过了。不过,他又隐隐觉得自己高兴的有点早。毕竟这不是顾唯念惯常的行事做派。眉眉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如此轻易就向他妥协的人。从她离家出走那天起,只要被他追踪到,她哪一次不是想尽一切办法逃走了?   顾行因而狐疑道:“当真?”   顾唯念道:“当真。你让薛大哥走,我自己跟了你去好了。”   薛少河挑眉道:“眉眉,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还真以为我不能将你救走了?你总这么小看我,这令我很不高兴哪!”   顾唯念道:“我小看你什么了?刚才就是你把我扔给他的人。”   居然还在为这个生气!薛少河理屈词穷。好吧,眉眉说的是对的。他刚才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被小白脸那么容易就骗了。他只得道:“以后绝对不会有这种事了。”   顾唯念道:“你保证?”   “我保证!”   顾唯念又道:“以后无论那个邢大人再说什么无耻的谎话骗你,你定要记得,要信我的话,千万不要再信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   薛少河连忙道:“得令!”   顾行的心头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顾唯念真是太懂得未雨绸缪了。如果他这个时候忽然告诉薛少河,顾唯念就是顾相的女儿,但是顾唯念坚持不承认,薛少河会信谁?   应该还是会信他吧?毕竟他可以拿出一大堆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   可是看起来,顾唯念好像一点也不想让薛少河知道她的身份!   顾行忽然又觉得,要不,就尊重一下眉眉好了。眉眉不想让薛少河知道自有道理。何况,就算给薛少河知道了这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好吧,那他只好换个法子带眉眉离开这里了。   顾行道:“既然顾姑娘不肯自己来,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顾唯念急道:“你要做什么?”   顾行道:“来人,将薛少河拿下。不要伤了顾姑娘。”   反正抓了薛少河也一样。   顾唯念不由撇嘴。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她确实打心底觉得顾行自不量力。居然吃了这么多次亏都还不改。薛少河有那么好抓吗?她觉得,薛少河连带她在这里停下来,都一定是算计好了的。按照薛少河的性子,既然在这里将她放下,一定会有用意。   顾唯念看了一眼周遭环境。村民和官差们都已经相距很远。况且,就算距离这里很近,他们也不敢来的。四周很空旷,大片的草地绵延起伏,不远处有如烟的垂柳,茂盛的槐树。看起来,这里虽然很美,但若当做打斗的场地,也不过就是很平常的样子。   顾行的命令一下,相府的私卫心知不是薛少河对手,但也少不得排列阵法,要尽全力将薛少河拿下。这次依然是手持机、关、弩、列队,手中弩、枪指向薛少河。   顾唯念想也不想,挡在薛少河身前:“邢大人,谢谢你方才那句命令了”又别开眼睛,去瞧一干私卫,“你们可都记好自家主子的命令,千万不要伤了我。”   这句话说得一干私卫各个觉得不对劲。顾行确实是主子,但比顾唯念这个正牌主子,还是差了点儿的。   顾行简直拿顾唯念毫无办法。   薛少河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姓邢的这小白脸!这种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缺女人的人。可是,他情愿被眉眉一再的要挟,都不肯伤了眉眉分毫。他早知道小白脸是喜欢眉眉的,用情也是极深的。可是,他还是觉得,这白衣小白脸对顾唯念的态度透着那么些古怪。   顾行看着顾唯念再次不顾一切挡在薛少河身前,心中也不知是该发酸还是该生气。眉眉利用的,无非也就是他不敢伤了她的心思罢了。他道:“薛少河,你要是个男人,就别总让女人挡在前头。”   薛少河冷笑:“谁让她挡了!不过你的这些属下,这会儿只怕都没力气再发射弩、箭了吧?”   顾行听他这么问,心知不好。顾唯念也惊奇的朝那些私卫看去。他们片刻前还虎视眈眈的呢,这会儿却一个个都倒了下去。手中的机关、弩也纷纷落地。   薛少河冷笑道:“邢大人,你的人不行啊!”   顾行气急,喝问众私卫道:“怎么回事?谁许你们躺在地上的?”   一个倒地的私卫道:“大公子,我们……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行知道是薛少河耍诈,忙问:“姓薛的,你到底干了什么?”   薛少河笑眯眯道:“没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没了手下这群废物后,还怎么神气!”他重新搭起顾唯念肩头,急掠而去,眨眼间便已远远离开此地,而且逃离时,再不用担心身后有弓、弩射来。   顾行顾不得手下私卫,忙施展身形去追薛少河。他就不信了,薛少河躲得过私卫,还躲得过他不成?   薛少河在半空中换了姿势,将顾唯念横抱起来,好让她躲开拂面而来的风。顾唯念好奇至及,一边享受这飞翔一般的感觉一边问薛少河道:“薛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那些私卫怎么一个个都倒了?”   薛少河道:“也没什么。我不过是略施小计。”   “你用的迷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薛少河道:“我用的不是迷香,是枚香。你可还记得那东西?我趁人不备,将春平驿馆饭菜中的两粒枚香都收走了。”   顾唯念道:“我记得。那个东西很可怕。可我只记得那东西勾引我进了春平驿馆啊。而且方才,我根本没有闻到枚香。”   薛少河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顾唯念对薛少河这态度非常不满。怎么这么瞧不起她的样子呢。她又回头去瞧,发现顾行已经很近了。这里蓝天白云,四野茫茫,唯有不远处几处错落的村庄才让这里显得还有几分红尘俗世的气息。   顾唯念催促道:“薛大哥,你快一些啊,那个家伙快要追来了。”   薛少河道:“你放心,让他追吧。”   薛少河并没有带着顾唯念走得很远,相反,他带着顾唯念来到了石头镇。   顾行在后面施展全力狂奔时,几乎看呆了。他是在地上跑,薛少河简直是抱着个人在天上飞。他似乎很少需要落脚点,有时踩过空中一片落叶,也能飘出很远。这简直已经不是人了。   如果没有顾唯念在,顾行觉得,薛少河甚至完全不需要将他手下的私卫放在眼里。到底是他的速度快,还是弩、箭的速度快,还真是两说呢!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怎么觉得,自从出了红蕖峡,你的功夫更精进了?”她也觉得不对劲了。纵然她以往也见识过薛少河的轻功,但她没觉得薛少河能厉害至此。   薛少河笑道:“你的感觉很对。我救江小五那次,强行使出了我本来还不能使出去的功夫,落了一身内伤。修养好后,功夫便大有进益了。”所以,顾行的进步算个屁。他也没退步啊。   饶是轻功绝佳,进了石头镇后,薛少河依然无法再长时间保持方才的轻功了。他足尖踏到石头镇的房屋顶上,在屋脊上一阵狂奔。他跑得很轻,很快,顾唯念被他抱在怀里,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在飞一般。   薛少河最后带着顾唯念落在石头镇外的锁龙井旁,这才停了下来。   顾行随后气喘吁吁追来。这一次,顾行再也嚣张狂妄不起来了。他手里现在要人没人,功夫又远不如薛少河。这真是个令他觉得悲哀的事实,他之前一直不肯承认。   邹老爷的尸体还静静躺在锁龙井旁。两个官差站在一边守着。看到薛少河来,两个官差连忙上前探问南瓜镇的情形。薛少河只是道:“不妙。”   待回完了两个官差的话,他这才对顾行道:“邢大公子,这就是邹镇长的尸身,你自己慢慢瞧瞧是不是周将军吧。”   顾行看到那尸体,也是一阵反胃恶心。他本就已跑得大汗淋漓,此刻根本没有那么大精力再去仔细检查一具尸体。但是看起来,这只剩了半张脸的尸体,确实跟画卷上的周将军有一点像。但脸已经烂成了这样,他完全不能确定。   顾行望向薛少河:“你耍我?你说这是周将军的尸体,我便要信么?”   薛少河道:“你可以不信。那你自己去找周将军好了。别再来缠着我!不过么,我估计你也追不上来了。”   薛少河又带着顾唯念离开了。这一次,他们是闲庭信步一般离去的。顾行看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跟着薛少河信步离开的顾唯念,心中一阵怄气。如果去追顾唯念,他就不能仔细检查这尸体到底是不是周将军的。如果留下来检查,顾唯念眼看已经越走越远了。片刻后,他决定还是留在尸体旁好了。反正他也没可能追上薛少河。   不远处,薛少河对顾唯念笑道:“放心,那些私卫一时半会没力气,起不来。至于那个邢大人,让他慢慢去瞧那具腐尸吧。要不是看在他是朝廷命官,宰了他会惹麻烦的份上,我立时就将他宰了。也好永绝后患。”   顾唯念忙道:“薛大哥做得对,还是不要杀他的好。”   薛少河狐疑的瞧了一眼顾唯念。他之前不杀那个姓邢的小白脸,就是因为顾唯念怕惹麻烦。现在,他也是用这个理由放过了那个小白脸。但实际上,薛少河现在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很有问题。他能看出来,顾唯念根本就不愿意那个小白脸出事。只是表现的好像很痛恨那个小白脸但又很无奈一般。就好像那个小白脸,虽然每次都张牙舞爪看着可恶,但从没哪次是真的要对顾唯念不利一样。顾唯念对小白脸的态度奇差无比,可小白脸也总是不允许手下人伤害顾唯念分毫。   薛少河几乎已经确定,这俩人之间,实际上应该还有其他某种关系,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眉眉瞒着他的事情看来也很多啊。不过,眉眉一时半会不想说,他也就暂时不问了。   顾唯念不曾察觉薛少河的疑心,边走边愉快的问道:“薛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放倒那小白脸的手下的?”   薛少河道:“我是在南瓜镇的锁龙井下拿到了一些东西。用那东西混合着枚香,还有那片草地上一种奇怪的药草香味,这才引着那些私卫围到我身前。他们闻了,也就倒地了。”   顾唯念奇道:“你在锁龙井下拿了东西?”   薛少河道:“还是很罕见的东西。”他最初下井时,便在秘道距离洞口不远处,捡到了一些陈香木屑。那种陈香木,容易被人和沉香木混为一谈,然而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陈香木的味道远比沉香木要重很多,香味能传出更远。他初始并不知道洞口放陈香木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他深入洞口后,发现了洞里那些死人。   那个洞里的死人实在是太多了,尸臭自然也会很重。臭味经过长长的秘道发散后,原本就淡了很多,飘出井外时,便又淡了很多,再被几块陈香木一中和,就变成了井上的人容易闻到的那种略带怪异的陈香味道。   薛少河下意识觉得这陈香木或许有用,便捡起来带在身上。那浓烈的陈香木和枚香混在一起后,两者的香味反而都不太大了。   薛少河出了锁龙井后,便看到顾唯念已经落在了顾行手里。没办法,他只能听顾行指挥再次下井。再上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便带着顾唯念匆匆逃离了。   他选的那个落脚点,不是因为那里地势对他多么有利,仅仅是因为,他看到那地上有一种野生的药草。他便趁机将怀里的陈香木和枚香都俏俏丢在了这种药草的草茎旁。几种东西反而混合成了无色无味的一种迷香。薛少河判断过风向这才选的落脚处。那迷香只会被吹往一众私卫那里。他和顾唯念必然是安全无虞的。至于顾行,他内力浑厚,这才能一直不倒。   薛少河将这些事,一一讲给顾唯念听。   顾唯念听薛少河说了这些,奇怪道:“薛大哥,那个陈香木长什么样子?产自哪里?”   “那是苗疆亓族人才能培植出来的一种奇怪的树木制成的香料!至于长什么样子,我已经全丢出去了,你一时半会看不到了。”   顾唯念点点头,又道:“你说的那种药草,我方才并没有注意到。是什么药草?”   薛少河道:“那种情形下,没人会刻意注意这些。你没注意到也不奇怪。”   顾唯念又问道:“薛大哥,你似乎对亓族的妖物都很熟悉。”她问这个问题时,面上小心谨慎,但却又努力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似乎生怕引起薛少河一些不必要的怀疑。   薛少河道:“也算不得熟悉。可以说,压根就不怎么熟悉。只是恰好知道一些罢了。”   顾唯念长舒一口气。只要他跟亓族不是过从甚密就好。她又道:“我看你说起亓族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很清楚他们的功效和用法。”   薛少河道:“真的只是凑巧知道。”   真的是凑巧吗?顾唯念仍旧有些担心,又问:“薛大哥,我听说亓族人擅长使用蛊毒。你可曾听说过?”   薛少河道:“确有听闻。”   顾唯念问道:“薛大哥对蛊毒可有了解?我听来觉得怪可怕,怪骇人的。”   薛少河疑惑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顾唯念只是笑笑:“好奇罢了。怪想知道的。以往总听人说,传得神乎其神的。”   不想薛少河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老实跟你交代好了,我以前四处游历时,曾经结识过一个亓族的叛徒。其实那个人并不坏,从没害过亓族人。他只是不想继续留在亓族,所以就俏俏逃出来了。但这却触犯了亓族的族规。亓族的人不肯放过他,所以一路追杀。我认识他时,他已经受了重伤,活不了几天了。我一时好心,就帮那个人采来草药治伤。那人的性命便也多留了几日。不过他受伤太重,我也救不了他。最多是让他死得不那么痛苦罢了。也就是那几日,那个人零零碎碎向我说起过一些亓族的事。只是,他在亓族经历过的那些事都不能令人快乐,所以,他的回忆的并不多,也不是很想谈这些。蛊毒的事,他也有提过,说亓族的蛊毒很厉害,比外面的传言更厉害。但说的也不多。”   顾唯念惊叹道:“薛大哥居然还有这样的经历?那个人后来果然死了么?”   薛少河道:“死了,死得很奇怪,据他自己生前说,他那也是中了蛊毒。我将他葬了,后来再没遇见过亓族人。”   顾唯念问道:“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薛大哥,他为何要背叛亓族?”   薛少河道:“据他自己说,亓族的规矩很多,很严苛,他受不了。他也不喜欢成日研究毒物和蛊毒。他说亓族的人虽少,戾气却很重。很多人自小就已经开始养毒物做蛊了,原本好好的人,慢慢却都变得不人不鬼了。他还说,或许是因为亓族人自小与毒物为伴,又时常靠着外族的人花重金聘请他们谋害别人性命赚钱谋生,所以亓族的人几乎各个都很凶残。他是个很清醒的人,无法变成一个戾气很重的杀手,所以,也就只能叛逃出族了。否则,他怕自己哪一日,也变成族人那副鬼样子。”   可惜的是,这个叛逃出族的人,还是未能躲过族规的惩戒。顾唯念颇为感慨,且有些失望,但仍是故作轻松道:“想不到薛大哥还有这样的经历。”   薛少河道:“我的经历多了去了,若你有兴趣,我便时常讲给你听。”   顾唯念笑道:“如此甚好。”   薛少河道:“不过我要先提醒你,我的经历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趣。要知道,我最有趣的经历也不过是认识了顾姑娘呀。”   顾唯念心知他又在说笑,佯装恼道:“你又来拿我取乐了。”薛大哥就这点不好,总是言语调戏她。   顾唯念不愿继续理会薛少河,便自顾自往前去了,她边走边放眼朝着四周看了一看。这条路是经过石头镇和南瓜镇的那条商道。只是他们走的这段路,她并不熟悉。但她却知道,这条商道在春平县城外。   顾唯念道:“薛大哥,咱们这是往哪里去,不往春平县衙去了么?”照着这个方向走下去,顾唯念怀疑,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用进春平县城,何况春平县衙了。   薛少河道:“去那里做什么?该抓的人都抓的差不多了,该找的人也找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我想申县令能办到的。就算申县令办不到,那个小白脸也能办到。”要不是顾行来了,他或许会将这个闲事管到底。可是没办法,顾行已经来了。他只能选择避开这个扫把星。   顾唯念道:“可是薛大哥,咱们至少也得回春平县城将马牵走吧?”那可是良马,怪值钱的。不过最重要的还不是钱!一则,他们赶路总是需要坐骑的呀!难道一直让薛少河用轻功带着她赶路不成?她倒是不累,跟飞似的,若是风凉了,还能窝进他怀里躲着。可是薛少河难道还能一直施展他的绝顶轻功,从不会累不成?人啊,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的。   薛少河道:“只要能甩脱了麻烦,还要那马做什么?到了下一个县城,我再给你买新的马匹好了。”   顾唯念取笑道:“你又打算买老马和破车么?”   薛少河无奈:“我做过的糗事,你桩桩件件都记得,取笑起我来,一件不落。”   顾唯念又道:“其实马是小事。马上的行李才重要呢。薛大哥,你今日看来也是累过头了,脑子不灵光了。”   薛少河这才醒过神来,道:“对,差点忘了,马肚子底下还藏着江小五送你的宝剑。”   “正是!那可是好友相赠,又是尤烈将军的遗物,岂可轻易弄丢。咱们将马丢在客栈里,已有不妥。万一那里的客人或者店小二手脚不干净,发现马腹底下藏了那么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再偷走不认账了,可如何是好?”   薛少河只得道:“说得很是呀。这却是我的疏忽了,如此咱们快些取了剑,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   薛少河很快带着顾唯念来到春平县。这次,大街上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两个了。确切说,大街上人很少。如此甚好,免得被人围着瞧。两个人趁此时机,悄悄来到了客栈里。小二眼睛尖,看到是他二人回来了,立刻跟上来伺候。   薛少河不理会店小二屡献殷勤,径自来到马厩前,将马匹牵出来,从马肚子下摸出那把长剑。一旁的顾唯念忙接过来,将宝剑抽出,细细检查——果然还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并没被人动过手脚。她还是挺担忧这把宝剑的安危的!   一旁的小二几乎看花了眼——这太不可思议了,马肚子下面居然是一张假皮?   这假皮里居然藏着一把宝剑?也不知道这宝剑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这位姑娘很惦念这把宝剑哪!   若非如此看重这宝剑,想来这位眉眉姑娘,定然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思小心收藏,还要装作一副这马匹上没有什么值钱物什的模样。他还清楚记得,这位姑娘将缰绳交给他时,满面轻松,微微含笑:“这马儿有些胖,吃得也有些多,你一次多喂些草料。”完全就是个很正常的客人的态度啊。唔,这位姑娘可真沉得住气,真能装。   不过,最令店小二吃惊的,还不是这马肚子下面藏了宝剑,而是这居然是一张假皮。这假皮做的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匹马只是比寻常的马匹肚子略大一些。原来是里面藏了东西。小二感叹道:“也不知是哪个的巧手,竟然做得如此逼真的一张皮。”   薛少河得意道:“自然是薛小爷我了。”话毕,随手抛给小二两钱散碎银子,“这是你照顾马匹的赏钱。”   小二得了赏赐后,这才欢欢喜喜的去了。   薛少河又转头去看顾唯念。看起来,眉眉似乎很在意这把剑!之前要不是顾唯念定要他想个安全的法子,妥善保管这把剑,他也想不起要弄这么一张皮子。   看眉眉那模样,分明是将这剑当作稀世珍宝一般。比叶寻送她的匕、首还要宝贝! 第83章 真凶   顾唯念跟在薛少河身侧,抱着怀里长剑,一路出了客栈,边走边问道:“薛大哥,咱们接着往哪个方向走?”   薛少河道:“带你去长空山好不好?”   顾唯念道:“有好好的路不走,去什么山里?你怕顾行一路追咱们,所以特地选山里走么?”可是,这也太浪费时间了吧?她们只要走快一些,尽量甩开顾行就好了啊。一直走山路……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这么多时间。   薛少河牵着白马,语气中莫名带着些沉重:“有这个原因。”   顾唯念奇道:“听起来还有别的原因?”   薛少河道:“长空山有位女道长,是个神医,我想带你去找她,给你诊治一番。”   顾唯念不觉停住了步子。   薛少河回头:“怎么不走了?又累了么?”   顾唯念道:“不……不累。我……我没病……你带我去瞧病做什么?”   薛少河叹口气:“眉眉,你的脉象很乱,你真的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么?”   顾唯念惊诧道:“没有,我好好的。”   薛少河细细打量她几眼。这一路走来,除了受伤时,其他时候,她确实看着一点也不像有什么难受的样子。他道:“好吧,就算你觉得自己哪里都好。可你的身体确实异于常人,这个你总不能否认吧?”   顾唯念道:“这倒是真的。”这一点,也确实没什么好否认的。也无法否认。   薛少河道:“你告诉我原因。”   顾唯念吞吞吐吐片刻:“我……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薛少河道:“你不肯说,我就找个能瞧出你身体为什么异样的人来瞧瞧好了。”   顾唯念站在原地,不肯挪动步子。   薛少河并不催促她,只是懒洋洋靠在马身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晒太阳的悠闲模样。   他们俩现在春平县,那是相当扎眼。他就不信顾唯念受得了别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他们继续杵在这里不动,要不了多久,春平县的人不光会以目光指指点点,很可能还会围过来问东问西。   顾唯念果然很快就撑不住了,她或许是有些想明白了,凑过来问道:“薛大哥,你说的那个女神医道长,真的很厉害吗?”   “我虽然只是粗通医理,但我也明白,你的情况,不是普通大夫治得好的。哪怕就是良医,也未必有办法。只能向当世神医求助。”   顾唯念道:“那她若是能瞧出我到底哪里不对劲,说不定,也就能帮我治好病了是吗?”   薛少河道:“这是最好的结果。”顾唯念的情况太复杂。那位女神医若也束手无策,就真的麻烦了。   顾唯念道:“听你的语气,似乎也不是很确定。”   “总得试试吧?难道你要一直拖下去?再这么下去,我怀疑你根本撑不到……”撑不到去芳菲谷。什么崇苍宫,有那么重要吗?她一门心思要去。   顾唯念道:“那……那位女神医到底神到什么地步呢?”   薛少河道:“能被我称为神医的,自然不是凡人。起死回生都是吹的,她只怕也做不到,但我亲眼见过,她将一个命悬一线,只吊着一口气的人给救活了。”   顾唯念眸中燃起一丝希望:“那或许,她真的能救我也说不定?”   薛少河道:“不管她能不能救你,咱们总要去试试。”   顾唯念道:“那好,听你的,咱们这就去……”她本想说,咱们这就去“长空山”,但看了一眼周遭的人,还是不说了。往这里瞧的人越来越多。她的行踪,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薛少河道:“我扶你上马。”   顾唯念乖乖点头应下。她上马已经很熟练了,但还以她的身板还是略有些吃力,何况如今怀里还抱着一把剑。薛少河便搭起她胳膊,将她送了上去。   薛少河随后上马,扯着缰绳,打马而行。马的速度并不慢,但也称不上快。薛少河并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策马狂奔。即使天气和暖无风,顾唯念可以承受,他有不愿如此。   顾唯念坐在马上,不知怎地,心中有些忐忑。如果……那个神医真的弄清楚了她的身体情况,结果也束手无策。那她让薛少河知道这么多事干什么?   眼看着已经接近这座小县城的城门。周围行人变得十分稀少。薛少河忽然开口道:“此去长空山,恐怕要耽误你大半月的时间。”   顾唯念只是懵懂的点点头:“哦。”   沉默片刻后,薛少河又道:“眉眉,你去找项远,是为了让她帮你治病吗?”他以前就这么猜过,她不肯说,他也就拿不准了。但现在,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去长空山,要耽误大半个月,她却没那么在乎。不过是因为,去长空山有可能治好她的身体吧?   顾唯念心知又被薛少河套走了心事,正不知该如何解决,忽闻后面一阵马蹄疾吃声。一个嘹亮的声音传来:“薛大侠,留步!”   顾唯念回头一瞧,便叹口气:“薛大哥,看来申县令不打算放过你!”来的是春平县衙的官差。   薛少河道:“该帮的我都帮了,其余的事我不想管了,我只想尽快带你去长空山。”反正此地已是行人稀少,薛少河索性打马疾驰。   后面的官差也加快了速度,一边高声叫道:“薛大侠,留步。薛大侠救命啊!申县令已问出南瓜镇失踪人口的下落,但凭借一己之力,只怕无法解救。也等不及宁安郡来人了。”   薛少河犹豫片刻,顾唯念忙道:“薛大哥,你先停下。”   薛少河闻言停下。顾唯念道:“薛大哥,我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我的身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此时你若真走了,只怕日后要后悔。”   薛少河到底还是没走,直到那官差追了上来,他才问道:“又怎么了?”   官差忙道:“还请薛大侠回县衙一趟。”   薛少河不耐烦道:“申县令就不能自己办成一件事吗?”   官差解释道:“薛公子,事情很麻烦,申县令怕处理得晚了,会坏了事。”   顾唯念对薛少河柔柔一笑:“薛大哥,别发脾气了,快些走吧。”   ……   顾唯念走在春平县衙的大牢里,只觉得周身一阵阵冒寒气。这监狱不大,看起来还不如一个豪阔人家的一进院子。她此刻走在一个窄窄的甬路上,两旁是两排低矮窄小的屋子。每一间屋子都是四米见方,里面除了一张石头砌成的床,其余也没什么空隙了。   头顶上是一张麻绳编织的大网,覆盖了整个甬道以及两排矮矮的牢房,绳结上悬着密密麻麻的铃铛。若有人要越狱,只怕是要撞在这网上了。   尽管自己走在这里,没有什么人身危险,顾唯念还是觉得脚底冒寒气。她幼年时有过蹲监狱的情形,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之所以称为蹲,是因为,那牢房太小,一间牢房里又必须关足八人。所以,那张床也就不可能躺下睡了。大家都只能蹲着。大夏的人,也早就习惯了将被关入牢房称作蹲监狱,蹲牢房。   县衙的牢房一般都不会太打,何况春平县本就是个小县,这里的牢房便更小。刑房近在眼前,惨叫声和板子打在人皮肉上的声音,透过那扇黑黢黢暗森森的窗子,便清晰的传了过来。   顾唯念不由往薛少河身边靠了靠。薛少河乐得给她倚靠,干脆伸手握住了她一只手。他的手修长有力,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他的力气很适度,让她抽不走,却也不会弄疼她。   顾唯念试着甩脱薛少河的手,几次后发现没办法甩开,便也就此不再白费力气了。算了,由他去吧。   申德与众官差,一直将她二人引到了刑房前。顾唯念本以为,申德要带她们去虎头牢。那个小风犯下的必是死罪无疑,按律应当关入虎头牢。她以为这刑房里是别的人犯在受刑,毕竟小风已经招供,无需再受皮肉之苦了。不想这刑房里受刑的,依然是小风。只是小风的惨叫早已破了嗓子变了音,她那会儿没听出来罢了。   小风原本就在春平驿馆里受过鞭刑,胸前早已被抽成得血肉模糊,皮翻肉烂,这会儿居然身子朝下,被绑在刑凳上。左右两个狱吏,各执一根厚实的木板,着着实实打在他臀上、腿上、背上。小风的身后,薄薄的衣衫早已被打烂,鲜血沿着刑凳蜿蜒流下。   虽然这一路走来,距离并不远,小风的惨叫声却已经变得十分虚弱无力了。   刑房里并不只有小风一人,刑房并不大,小风的身侧不远处就是倚着墙角半躺半坐着的蔷薇。此刻的蔷薇,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紧闭双目,双手处血肉模糊,看来也被用过刑。应当是被桚子拶过手指。   顾唯念看到这情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便惊呼出声。她实在受不了看着好端端的人被折磨至此。   这个申县令也有如此狠辣无情的一面。也不知他这样折磨这对姐弟,有几分是为公,有几分是为私。看样子,借机报复也不是没有的。否则何至于小风已经招供了,还要被如此对待。   薛少河也道:“申大人,既然他已经招供了,也没必要继续折磨了吧?眉眉都被吓着了。”   申德嘿嘿一笑,道:“也是,将顾姑娘吓到就不好了”又对两个行刑的狱吏,“停手!”   两个狱吏这才停了下来。顾唯念仍是不忍心看,将头别过。申德这是恨不能将人活活打死,以泄心头之恨呢!这位县令大人,也够让人看不懂了。对妻子深情,对女儿只怕也很溺爱,如若不然,申贞贞不会是那样的性子。看之前他处理锁龙井一事,对下也算得上宽厚。可是背过人,便在这里对人痛下杀手。还是这样恨不能虐杀的法子。看来申县令真是恨透了“引诱”女儿的小风。   薛少河又道:“将他的口供拿来我看看。”   申德不解道:“薛大侠,你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薛少河蹙眉:“我要再细看一番。”   申德道:“快,将他画押过的口供取来。”   狱吏很快捧上来一张供词,恭恭敬敬递给薛少河。薛少河接过,很快看完。顾唯念也跟着看了几眼。那上面的供词,与先前那个官差对他们说的并无不同。根据小风的供词,南瓜镇上的有一部分老少已被悉数关入锁龙井下杀害。另有一部分,全都被卖了。至于被卖的地界,居然跟薛少河所料地界差不多。正是临近的胡杨县。只是胡杨县境内多是山地,一旦被卖了进去,想逃出来便是千难万难。   根据小风的供词,那些正当年的女人只怕都是被卖给光棍做老婆了,其余人等,有好些人竟然是被卖去做活了。那个山里有矿产和林木亟待开采。山外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便想办法从朝廷手里弄来开采的权力,雇了人或者买了人去干活。对他们来讲,雇人不如买人,一劳永逸。买人不如买些价钱低,又能干活的人。   薛少河道:“申县令,你等着宁安郡守派人去胡杨县解救他们就行了。让我来做什么?”   申德急道:“来不及了。宁安郡守若要调兵,势必要先问清楚情形。来往传话、公文,太过繁琐。待郡守真的派人进去解救,说不得就有烈性的妇人已经自尽了,或者有身体不适的半大孩子干活时被折磨死了也难说。何况郡守就算派了人进去,也未必就能解救出来。你不知道胡杨县的情形。那里的光棍汉,鬼主意甚多,等兵马进了山,他们早将那些女人藏起来了。郡守又能如何?那里的人,都是刁民,不怕官府,不服教化。若没有证据,就要拿他们的人去审,他们也不依,再闹出民变,可就麻烦了。还有那些采矿的富豪,人家个顶个都是上头有人的。我一个小小芝麻官,招惹不起。之前薛大侠虽猜到了,人是被抓到了胡杨县,可到底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敢就如何。现在既然知道,确实如此,那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呀。”   薛少河道:“春平县的百姓已经很不服教化了,居然还有更厉害的?”   申德道:“我这区区小县,跟那胡杨县的人比起来,真不算什么。薛大侠,宁安郡守定会派兵马来的。但真要将那里的人都救出来,只怕很难。薛大侠本事通天,想来是有办法的。”   薛少河道:“申大人真是体恤治下百姓。”这本是一句好话,薛少河说来却无什么赞叹之意。这申县令也有狠辣的一面,这会求他救人,只怕也不是全然一颗公心。春平县郊最富庶的两个镇,所有人都消失了,事情这么严重,若是办不好,只怕他的官位也保不住。   申德道:“我是父母官,我自然要管百姓的死活。”说得很是大义凛然。   顾唯念道:“既然宁安郡守派人来,只怕都没用。莫非我薛大哥就一定能救人么?”   申德道:“以薛大侠的能耐,只怕这天底下还没有他救不出来的人。薛大侠急公好义,武功高强,侠义为怀,想来一定不忍心看着这么多人受苦。”   顾唯念失笑。申德到拍上薛少河的马屁了。也不知薛少河到底吃不吃这套。看起来,薛少河被一通夸奖后,还是很高兴的。   薛少河想笑笑不出。倒不是被夸得眉飞色舞,只是觉得申县令这拍马屁的小技俩很好笑。他道:“行了行了,申县令,除了让我帮忙救人外,你真的没有别的事交代我做了?”   申德一阵讪笑。   薛少河又道:“胡杨县的男人缺老婆,而且不怕官府,只要官府去解救那些被他们买到手的老婆,他们势必要将人藏起来,再跟官府闹起来。但除此之外,想来也不敢做更大胆的事了吧?”虽然这已经很可恨,很大胆了。   薛少河继续道:“胡杨县的人只怕也不敢接手南瓜镇的人。敢掳走整个镇的人,官府不会跟他们客气的。再说,民间百姓还有‘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说法了。若他们早打了南瓜镇人的主意,早派些人来,趁着那里的人落单,今日抢一个明日抢两个不就完了?所以,南瓜镇的人,要么他们不接,要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那些女人。一旦官府去解救,他们知道事情闹大了,这次官府势必不会妥协,想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大胆反抗。”   申德听得只是点头:“薛大侠说的有道理,都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薛少河道:“所以啊,这次宁安郡守若派人过去解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毫无作用的。况且,南瓜镇上的女人又不是哑巴。只要一说她们全都来自南瓜镇,说不定胡杨县的那群老光棍也会觉得蹊跷,未必就敢强来。是以,什么烈性妇人在官府赶到之前自尽这种事,也未必就会发生。”   申德仍是点头:“对,对……啊,不……薛大侠,您这是什么意思?”   薛少河道:“我的意思很清楚了。我没必要非得去那里。”   申德忙道:“薛大侠,您可千万跑一趟。”   薛少河抱胸立在刑房前:“申县令,您让我去胡杨县的理由实在是太不充分了。”   顾唯念在一旁看着薛少河这副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忍不住的想笑。眼看申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她便道:“申大人,我劝您还是早早说出到底要我薛大哥去干什么。你又要求人帮忙,又要将人当猴耍,似乎不太地道。你也说了,薛大哥是个侠义为怀之人,若你真有麻烦,他也未必会看着不管,何不敞开了说话?”   申德被顾唯念说得连上一通红。顾唯念甚是惊奇,想不到这官场老油子居然还会脸红。吞吞吐吐片刻后,申德似乎也觉得,这比妇人还墨迹的样子,实在不符合自己一贯行事。他只得对薛少河附耳道:“薛大侠,那南瓜镇的镇长,极有可能是以前的周峻将军,您可听过这位的鼎鼎大名?”   薛少河道:“听过。”而且,周将军很可能已经死了。不过,这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申德已经又道:“那个石头镇的镇长很可能是龙刚将军,这位将军您也听过吧?”   “听过。”   申德道:“这……这个叫小风的,他……他极有可能是龙将军的儿子。”   “那是自然。谁知道他是石头镇镇长的儿子。”   申德接着道:“可是有一点,这供词上没有写,在春平驿馆那时也没审出来。”   “你能不能快一些说,卖什么关子?”薛少河一脸的不耐烦。   申德只得又附耳道:“这个小风说,是石头镇的镇长,带着人掳走了南瓜镇的人。是……是那位龙将军,要将南瓜镇的人赶尽杀绝,活下来的,也要将他们卖到胡杨县去受活罪!让他们生不如死!”   “什么?!”顾唯念与薛少河齐声惊呼!   虽然申德声音很小,但顾唯念就与薛少河携手而立,申德也没有刻意将声音压低到避开她,是以,她也听到了这话。顾唯念道:“此事是真是假?”   申德苦着脸道:“我也希望是假的。这事听着太离奇了。可……可我是让人当他面,给这鸭子西施用刑,他才交代的。这人嘴硬得紧,怎么都撬不开,若非如此,他还不肯交代。只怕,他说的是真的……”   顾唯念暗暗思忖,这么说来,小风的话和顾行的话就对上了。顾行也是这么说的。   可小风交代的是石头镇和南瓜镇上的锁龙井之事。他在春平驿馆装神弄鬼陷害无辜,又是为什么? 第84章 监牢   薛少河的脸色十分难看,问申德:“这个龙小风招供时,可曾说过他有没有参与劫掠南瓜镇一事?”   申德道:“这种事他怎肯承认?”   “那就是没有?”薛少河道。   “没有。”   “春平驿馆先前闹鬼一事,可是他干的?”   申德道:“这个……他坚决不认,他说是他姐夫干的。”   阿荡?顾唯念想起那个看似老实,实则心理有些扭曲的烤鸭店老板,又吃了一惊。   薛少河道:“也就是说,这个小风罪不至死了?”虽然其实他觉得小风很该死。谁让他无端陷害顾唯念!但是理智上,他知道,龙小风并不该死。毕竟顾唯念此刻毫发无伤。根据大夏的律法,龙小风罪不至死。   申德觉得薛少河吃错了药,好好的怎么帮这个小风来说话了?   薛少河话中带着怒气:“申大人,既然龙小风罪不至死,你又明知他是名将之后,为什么还要将他折磨至此?”   “他……他那会儿迟迟不肯招供。本官当然要小惩大诫。”申德这话说的无比心虚。他知道这话根本骗不了薛少河,但总不能承认自己就是在借机报复呀!   薛少河道:“那么,申大人现在惩戒完了吗?若是惩戒完了,我要将他带走。”   “啊?”申德惊疑。这薛少河唱的是哪一出啊?他实在是不想将龙小风交给别人。他将这姐弟俩折磨得半死不活,方知二人身世。若真让这姐弟俩逃出生天了,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不成?最好那个龙将军也因为犯下如此重罪,被朝廷下令问斩才好。   偏偏薛少河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故意跟他对着干一般,又补了一句:“这位烤鸭店老板娘,我也要一起带走。”   申德道:“万万不可,薛大侠,他们都是要犯。”   顾唯念倒是很快明白了薛少河的心思。只怕将这姐弟俩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个死。可是小风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绝不能让他们两个不清不楚死在这里。何况,有这两个人在手,那个龙将军也有个忌惮。虎毒不食子,只要龙将军还惦记着这一双儿女,就不敢再作出太出格的事。想到这里,顾唯念便对申德道:“申大人,你又求我薛大哥去胡杨县帮你救人,又不肯让他手里留两个人质。这么做,似乎太不够意思了吧?”   申县令听了顾唯念的话,一时也想不到婉拒的理由。薛少河自然也不会管他拒绝与否,径自上前去解开小风身上的束缚。顾唯念便上前去照看蔷薇。她轻轻拍拍蔷薇面颊:“蔷薇姐姐。”   薛少河与顾唯念甫一进了刑房,申德原本一脸的殷勤和笑意顷刻间便不见了。好在他还不敢发作,他很明白形势,知道自己不能将薛少河如何。事情一步步发展到现在,他已经见识过了薛少河的能耐。这个年轻人比他最初所以为的更加强悍,武功高得匪夷所思。反正他这种凡人,对上薛少河,任是官职再高,也是小心为妙,何况他还只是一个芝麻官。与其跟薛少河作对,不如就听了他的,大家都省事。   ……   蔷薇呻、吟一声,眉头紧蹙,才受过刑的手轻轻一颤,双目慢慢睁开。刑房里很小,很暗,很黑,蔷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依旧待在这个仿佛人间地狱的地方,眸中很快又迷茫变为惊惶。   小风看起来更惨一些,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脸色惨白如雪,唇角的血迹也不知道是因为内伤,还是外伤。不过,他的神智居然很清醒。被打成这样都没晕过去,薛少河也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该可怜他。   小风的双手分别被绑在刑凳两边,薛少河俯身去解开绑在凳子腿上的麻绳时,听到小风虚弱无力的声音:“我……我死也不会落在你手里,成为人质……”   薛少河冷冷道:“死算不得本事,能活下来才算本事。”   小风诧异道:“你……”   薛少河道:“虽然我很讨厌你,不过你罪不至死。我若是没插手这件事也就算了,既然插手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再平白为这件事送命。”   小风似乎想做个苦笑的表情,但即使这样的表情,他也已经做不出了,只是唇角两旁的肌肉牵动了一下,微微蹙眉后,便再无力气说什么做什么了。   申德很识趣的凑了过来,脸上又挂满了讪笑:“既然薛大侠这么决定了,那一切都听薛大侠的。”   薛少河道:“你找个大夫来,帮他治伤,上药,再给他换身干净衣裳。”   申德这下是真的犯了难:“可是……春平县的大夫近日都会格外忙。”   薛少河道:“再忙也会给你申县令的面子吧?”   申德只好道:“好吧,本官派人去请大夫来。不过,若是没有大夫愿意给他治伤,可如何是好?”   这也不是没可能。万一春平县的大夫真是各个都有几分气性,只怕真没人乐意给小风治伤。   薛少河只得道:“若没有大夫愿意来,你就让人买些棒疮药来。”他身上常备着些药膏,但已经不多了,况且多只能用来治疗轻伤,对小风身上的伤不大好用。好在若真的有药,他自己也会简单处理伤口,虽然粗糙些,比不得大夫处理的精细,但也能对付过去。   申德连忙应了下去,又分别安排狱吏抬了小风离开刑房,安置在一间厢房内,接着是请大夫、买新衣。最后,大夫没请来,但狱吏好歹买了药来。   薛少河只得自己动手,给小风处理伤口。薛少河对小风没什么耐心,只求快些处理好伤口。好在小风已经学会了忍受,不再惨叫,薛少河不至于被他叫得心烦意乱。   蔷薇的伤势好处理一些,顾唯念将她扶到另一间厢房里,让她半躺半靠在床头,又给她涂了药。她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但还是会弄疼蔷薇。蔷薇虽倚靠在床头,身上舒服了许多,但手指那钻心的疼痛,却叫她生不如死。顾唯念给她上药时,她时不时便会惨叫出声。好容易上好药,蔷薇整个人仿佛又受了一遍刑罚一般,脸色白如纸,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身子抖个不停。   顾唯念叹口气,道:“这些折磨人的玩意儿,也不知都是哪些丧尽天良的人弄出来的。”   蔷薇似乎有些诧异,看顾唯念时,目中满是不解。   顾唯念又倒了清水来喂她喝了下去,蔷薇嗓子舒服了些,涂好了药膏的手指也不那么疼了,这才道:“顾姑娘,你不恨我么?”   顾唯念不防她会问这个,怔了片刻,这才道:“我看你伤成这样,便帮你涂一些药啊。”虽然她是伤在手上,并不妨碍薛少河带她离开春平。可是让一个人顶着这样的伤,倍受受磨难的赶路,她还真是做不出这种事。这跟恨不恨有什么关系?她觉得做这些简直是理所当然呀!   蔷薇发现顾唯念好像听不懂一般,便又道:“我和别人一起将你囚在春平驿馆内。你不恨我么?”   顾唯念还真没将这事上升到恨不恨上,便摇头道:“原本对你们是又恨又怕,不过这会儿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也就没那么恨了。”   蔷薇唏嘘不已:“顾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顾唯念笑笑,又问道:“对了,你丈夫呢?”   蔷薇道:“他还关在虎头牢里,倒也没受多少苦。只是可怜我弟弟……”   顾唯念道:“你放心,你弟弟武功高强,有内力护体。这些什么鞭子、板子,最多折磨折磨他,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伤不了他的筋骨。况且这会儿又有薛大哥在救治他。”   蔷薇对这话半信半疑。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有这样的能耐。被折磨得半条命都没了,结果却只是受的皮肉伤?   便在此时,小风虚弱无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姐。”   蔷薇听到这声音,眸中陡然升起惊喜之意:“小风!”话未落,人已经下了床,朝着房门处奔去。   小风站在门外,扶着门框站着,看起来仿佛纸片人一般虚弱。蔷薇才触碰到他,便惹得他频频蹙眉。蔷薇想起他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的模样,知道这会儿不好轻易碰他,况且自己手上本也有伤,这才拿开手,哭道:“小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起来,蔷薇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薛少河道:“老板娘,咱们没那么多时间了,还是赶紧上路吧。让他在路上对你慢慢交代好了。”   蔷薇诧异道:“去哪里?”   薛少河道:“去找你老子!”   薛少河向申德要了一辆马车,将小风姐弟两个塞了进去。他并不放心让顾唯念和这两个人一起待在车厢,所以,让顾唯念和自己坐在一处驾车。驾车的马,是他们来春平时骑的马,至于那把宝剑,早在他们重返春平县衙前,便已经又被塞回到马肚子里去了。   在车厢内看守蔷薇姐弟的,是春平县衙的官差。   在他们做这些事之前,申德也没闲着。恰逢虎头牢内一个身患重病的囚犯死了。申德便命人将那死刑犯的脸毁了,将尸体放到死囚洞处,又让人放出去话说小风受刑不过,已经死了。谁愿意帮他收尸,便来罢。   所谓死囚洞,是开在监牢墙角处的一个小洞,直通监牢外面。死囚是不允许被从监牢大门抬出去的,只能将尸体放在死囚洞处,再由收尸的人拖出去。   小风在春平县城,除了姐姐、姐夫之外,并无其他亲朋好友,自然无人给他收尸。最后还是春平县衙的官差,从死囚洞处将那个假的小风拖了出去,尸体运去了义庄。   申县令这件事做的并不隐秘,至少薛少河、顾唯念以及办事的官差都知道。   顾唯念十分不解,问申德到底何意。申德只笑不答。顾唯念自然也不会耗着时间等他的答案,便跟着薛少河一起离开了。 第85章 心思   马车行驶在春平县的官道上,一路朝城门而去。   待离了人多扰攘之地,薛少河一边赶车,一边对顾唯念道:“申德这老狐狸,分明是想让申贞贞以为龙小风死了。”   顾唯念一怔:“可是……真正的小风总要回公堂上重新受审。”毕竟还未被定罪呢。   薛少河道:“只怕申县令不想让他活着回去。”   顾唯念道:“申县令哪里来的胆子?”   薛少河道:“他当然有这个胆子。因为他并不知道,今上还在派人四处寻找龙将军和邹将军。所以,他为什么要怕一个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并且又犯下弥天大罪的人呢?若龙将军没有犯下劫掠南瓜镇所有人口的罪名,只怕申县令也不敢这么待他的儿子。可惜啊,如今的龙将军已经自身难保了。”申县令安排的这两个官差,一看便是众官差里身手最好的两个。除了协助薛少河救人之外,只怕还要伺机动手除掉龙小风姐弟。动手时间,只怕会选在南瓜镇的人被解救出来之后。   顾唯念道:“若是让那老狐狸知道,今上派了密探四处寻找龙将军,只怕他也不敢在小风招供后,还要继续对小风施刑。”说到这里,顾唯念又叹了口气,道,“我先前还真以为申县令是个体恤百姓的县官呢。”现在看来,他是怕激起民变,只能耐心安抚。   薛少河道:“体恤百姓也是有几分的。恨小风引诱了他的女儿也是真的。得知小风的身世和龙将军做的事后,他便更恨小风了。”他绝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心扑在这种人身上。一个即将成为要犯之子的人,恐怕不会被哪个爱女儿的父亲视为未来女婿。   顾唯念又是一声叹息,未再多言了。   后头的车厢内,却一直不曾平静。   蔷薇自进了车厢,便不停问小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都对申县令说了什么,小风,你说话啊。”   小风闭口不言,蔷薇又不敢真将他逼急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一身伤。   小风在上车前,已被薛少河重新封住穴位,想跑都跑不了。至于姐姐,她不会功夫,更不可能跑得掉。难道他们姐弟两个,就这么成了薛少河手中的人质了么?待真的进了胡杨县,爹看到他们两个被折磨成这般模样,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小风身上很疼,心头很乱,蔷薇又在一边聒噪,若不聒噪了,便在一旁低泣,惹得他心里更乱。他必须尽快想个对策才好!   马车还没出了春平县,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很快,一个紫衣少女骑马而来,拦住了薛少河的马车。   薛少河抬了抬眼皮,看了这少女一眼,顿感泄气。是申贞贞。这姑娘很难缠,他得尽快甩脱她才好。   申贞贞道:“姓薛的,你放了我贤哥。我不管他是小风还是小雨,在我心里,他就是我贤哥。我也不管他炸了几条街,炸死了多少人。反正他不能死。他明明是个好人,这就是个误会,你们都在害他!”   顾唯念真是佩服申贞贞。到了这会儿,她仍是不死心,为了救人,还是当众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幸好此地行人不多。只是这番话,乍听气势逼人,大有不顾一切之势,实则已经语无伦次了。前头还说,不管小风害了多少人都不能死,后面便又说小风是个好人,不会做这种事。   车厢内的小风听到贞贞的声音,想到贞贞为了他不顾一切的模样,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顾唯念道:“申姑娘,你糊涂了不成?那龙小风已招出一切,你这会儿出来,岂不是要连累了你父亲?趁着此地人少,你还是赶紧走吧。我这可是好心相劝。”   “我用不着你的好心。”申贞贞啐道。   薛少河叹道:“申姑娘,你这样子跟泼妇也没差了。你就不怕车厢里的小风嫌弃你?”   薛少河的话很有用,申贞贞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消去几分。   车厢里先是下来两个官差,齐齐劝说申贞贞离开。申贞贞却下了马,绕到车厢后头,一心要掀开帘子进去。两个官差苦着脸,好歹一个拉拽,一个护着车厢,生生将她拦住了。   薛少河瞧着两个官差和一个县令千金当街拉拉扯扯,觉得荒唐又好笑,干脆躲在一旁暂时看戏。   倒是顾唯念道:“薛大哥,你不觉得奇怪么?这申贞贞居然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逃出家门?这申县令到了这时候,莫不是还关不住她吧?”   薛少河道:“人家的家事,我哪里知道?不过看申贞贞身边没有一个仆妇陪着,只怕她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顾唯念不由道:“怎么她要溜出来,便那么容易?我看她也不是第一次溜出来了,不想到了这样的情形下,她居然还能溜出来。”那语气,酸酸的。薛少河听了这话,不由看了她好几眼:“莫非你以前也从将军府溜出来过?”似乎还很难溜出来。否则也不会眼气别的官家千金,那么容易溜出来了。   顾唯念吭哧两声,道:“是呀。怎地了?”说完,下了马车,劝申贞贞去了。   申贞贞这会儿鬓发散乱,满面通红,神情有些疯狂,大有癫狂之态,仿佛见不到“贤哥”便死也不肯走。她朝着马车内高声叫道:“贤哥,你出来看一看我,我是贞贞。贤哥,他们都说你是坏人,我偏不信,他们都欺负你。贤哥!”   车厢内,蔷薇听着外头的闹腾,从起先的又惊又怕,到后来的又惊又疑。她看着蜷缩在车厢一角,神情痛苦的小风,诧异道:“小风,申县令的女儿和你……”   小风心知躲不过去了,索性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申姑娘,你这是何苦呢?你走吧。”薛少河知道他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折腾,所以封住的穴道,只是让他使不出内力。他还是能好好走动的。只是身上伤太多,行动缓慢。不过,好歹还能让他与申贞贞道别。   申贞贞见他出来了,惊喜非常:“贤哥,我来救你了。我让身边的妈妈去县衙打听过了,结果她回来后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便以死相逼,让管家给我放行,这才能出来寻你。我偷偷看着官差将一具尸体,从死囚洞里拖出来。但我隔着那么远都能看出来,那不是你。虽然那个人的身形和你很像,可我就是知道,那不是你。我又看到这姓薛的赶着马车离开,便骑马追来了。贤哥,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只是,只怕我爹也很快就要追我来了。咱们得快些离开。”   小风只是神情淡漠道:“申姑娘,以前我说过的话,都是在骗你,你快走吧。别跟着我了。”   申贞贞大声道:“我不信。”   薛少河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掌将申贞贞敲晕了过去。申贞贞的身子软软倒在薛少河身上,不过薛少河不太乐意碰她,只是伸出一只胳膊,将她的身子揽住,并未让她整个人跌靠在自己怀里。   小风惊道:“你干什么?”   薛少河道:“我还能干什么?莫非一直看着你跟她唱生离死别的大戏,看到天荒地老啊?你们的命是命,南瓜镇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他将申贞贞直接丢给一个官差,道,“你先送这位拎不清的大小姐回去,莫耽误我们赶路。”   两个官差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依言行事。   那官差背起昏迷的申贞贞,一路往县城热闹地段走去。   顾唯念瞧着申贞贞耷拉在官差身上的背影。这少女此刻显得纤瘦无力,一头乌发柔顺的垂下,安静又可怜。这样子,与其他少女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更柔弱一些。谁能想到,这少女方才还是那般癫狂模样?   顾唯念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申贞贞脾气再如何不好,也是个官家千金,为了一个身世不明,骗了她许久的男人,竟然如此疯狂,也太说不过去了。   薛少河催促道:“眉眉,你在瞧什么?咱们走吧。”   顾唯念却来到车窗前,掀开帘子,对小风道:“龙小风,你身上可还有什么亓族妖物?否则为何惹得申姑娘为你如此?”   小风道:“没有,我不可能害她……”话到这里,忽然怔住了。不对,他好像,真的无意间让申贞贞被顾唯念口中的亓族妖物迷惑了。   顾唯念忙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小风道:“是枚香和陈香,还有她身上的香囊,她身上的香囊是秋槿的香味。混合起来,可以让人癫狂。”   小风说到这里,一脸后悔莫及:“我得去救她。姑娘,你是个好心人,我求你了,让我去救她。”   薛少河对另一个留下的官差道:“听见了?还不去追上他们,将申姑娘身上的香囊摘下来。”   官差闻言待走,可是看了一眼马车,又不敢轻易离开。   薛少河道:“有我在,他们两个跑不了。我可以保证,南瓜镇的人没救出来之前,他们两个连这车厢都出不了。莫非你信不过我?”   “这是怎么说的?”官差道,“我信不过谁也信得过薛公子。若薛公子不肯帮忙,之前也不会鼎力相助了。就算薛公子真要带他姐弟两个走,大可大大方方将人带去。我们这小地方,还真没人能拦得下您。”   薛少河道:“总算你还是个明白人。”   官差忙忙的去追前面的人去了。薛少河进了车厢,重新将这对姐弟的穴位封住。这下小风除了呼吸,和微微转动头部,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小风叹息道:“薛公子果然小心谨慎。不过薛公子方才对这位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多谢公子打发走了那两个官差。”   薛少河没答他的话,只是回头对车厢外站着的窈窕身影道:“眉眉,你既然不喜欢吹风,现在可以放心待在车厢里了。只是他们两个身体情况不好,你多看着些,千万不能让他们姐弟在路上有个闪失。” 第86章 旧事   小风软软躺倒在车厢里。他身上到处都是伤,无论趴着、坐着、躺着,都不好受,此刻想翻动一下身子,缓解一下痛楚都难。   蔷薇很心疼弟弟,只是她自己也被薛少河封住了穴道,虽然还能动,但并不能使力气。她便央求顾唯念将小风扶起来,让他以更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车厢内。顾唯念依言行事,好在蔷薇还搬得动垫子,又适时在小风背后和屁、股下都垫了厚厚的垫子。也真是亏得这车厢里东西够齐全。   不过,蔷薇只顾着照顾弟弟,两个垫子塞给了弟弟,她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一个坐垫上,背后也靠了一个,车内便没有多余的垫子了。顾唯念待小风坐稳了,离开小风身子后,只能随意坐下。好在屁股下面虽然硬了些,却也不咯得慌。   蔷薇发现车厢内没有多余的垫子了,很不好意思,忙伸手去取背后的垫子:“对不住,顾姑娘……啊……”她动作有些大,似乎是触痛了伤口,眉峰紧蹙,痛叫出声。   顾唯念道:“算了,我不要紧,还是给你靠着吧。你们两个都受伤了,先顾好自己,不用操心我。我帮你涂那个药膏,虽说会减轻痛楚,但还是要小心,若是不小心碰一下,还是会痛。”   蔷薇道:“顾姑娘,你人真好。”   小风也道:“顾姑娘,多谢你照顾我姐姐。”他道谢时很诚恳,似乎全然忘了,要不是顾唯念和薛少河多管闲事,他也不会落在申德手里。他的态度看起来,全然将顾唯念当作了只是在春平县大牢里将他们姐弟二人救出来的恩人一般。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顾唯念道。这个小风看起来不像个坏人,方才的道谢也不像暗含心机,惺惺作态。尤其此时,他因无力反抗薛少河的“为所欲为”,只能安静倚靠在车厢里。面色苍白,全身痛楚,却又极力忍耐,不肯发出丝毫声音惊扰别人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垂怜哪!   小风又转头去看蔷薇:“姐,都是我连累了你。”   不待蔷薇答话,顾唯念便抢在前头道:“你若真的心疼你姐姐受的苦,便该早早对她说明白一切。”   小风闻言,怔在当下。   蔷薇因为一切都被蒙在鼓里,此刻还是稀里糊涂的,忙附和顾唯念道:“小风,你要急死我么?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后院里?那里怎么会有个地洞?”   顾唯念也问道:“龙将军为何会隐居在石头镇?他又为何任由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阿荡那样一个人?”她倒是不太理会什么“门当户对”,倒是更讲究“品貌般配”。那个阿荡,论人品、相貌、家财、门第,只怕没有一样配得上蔷薇。无论是讲门当户对的人家,还是只看重才德品行的人家,只怕都不会给女儿择这么一个夫婿。   蔷薇听得甚是糊涂:“顾姑娘,你在说些什么?我怎地一句也听不懂?我才是阿荡的妻子呀,我爹姓王,人家都叫他王老爷,他不是什么将军。”   顾唯念忍不住叹息一声。恐怕蔷薇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刑房中时,又因为受刑昏了过去,根本没听到小风招供。   小风只得道:“姐,咱爹就是龙将军。”   蔷薇道:“你这孩子,莫非糊涂了么?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姐知道你一直嫌待在家里守着那么个爹没出息,要出去闯出个人样儿来。可你也不必这般着迷呀。”   小风看着蔷薇,眸中是深深的悲凉和痛苦,他道:“姐,我真没糊涂,咱们原本就是姓龙的,只是你不知道。”   事已至此,反正该知道的,薛少河与顾唯念都知道了,小风也不介意将事情再解释的详细一些,便又接着道:“当初是我年幼无知。以为爹只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乡长,大哥也听了爹的安排,只做了个老实种田的农夫。我不甘心,我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便背着他离开了家。可我没想到,我走后不久,爹便派人找到了我。他就是派三叔找的我,就是那个时常跟爹下棋的三叔。”   蔷薇道:“我当然知道三叔了。爹的故交了,大家常来往。你走的这些年,我见三叔可比你多多了。”   顾唯念听小风说什么“大哥”,这才想起,这石头镇的乡长是有个小孙子的,就是那小孙子先拉动了锁龙井的铁链,还将过往的村民吓了一跳呢。   既然孙子都有了,自然也该有至少一个儿子。这小风离开家好些年了,那么,乡长家的小孙子,自然就是另一个儿子的儿子了呗。这小风也确实该有个大哥。可是这蔷薇在听说石头镇出事后,一声也没问过娘家侄儿和兄弟的安危,口口声声只是问父亲罢了。可见蔷薇与小风口中的“大哥”关系不睦哇!   小风又道:“三叔找到我后,对我说出了一切。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其实三叔根本不是爹的什么老朋友,他是爹的老部下。镇上好些人,都是爹的老部下,只是三叔是爹最信得过的亲卫。其余的亲卫,都已经病得病,亡故的亡故了,没能跟着爹来石头镇罢了。”   蔷薇仿佛在听天书一般:“小风,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顾唯念也听得很乱,只得道:“龙公子,你都知道些什么,可否慢慢从头说?若我没猜错,这只怕是一场牵扯了几十年的恩怨吧?”   这龙、周二位将军,都已隐退多年,他们若要结缘,只怕那日子可早了。   车厢外,薛少河也在竖着耳朵听车厢里小风的话。   他也极是好奇呢。这龙将军和周将军当年同为高祖皇帝效力,也不是什么各为其主,二人又都劳苦功高,为何却闹到今日的你死我活呢?   车厢内,小风说出了另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姐,你可曾听过兵围大镜城一事?”   蔷薇道:“那大镜城我知道,是地处东北的关外名城,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可这兵围大镜城是哪门子事,我就不知道了。这百多年来,也就这十几年来太平。那大镜城也不知被人争来争去,争过多少回了。”   小风道:“我说的是十六年前那次兵围大镜城。这件事被朝廷压了下去,当年幸存下来的人,谁都不许乱说。不过人多口杂,到底还是有传出去的风言风语。可大夏人多地广,不知道这事的人也多了去了。”   兵围大镜城?顾唯念仔细想了想,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事!好像爹隐约长叹着,说过什么“大夏立国,最要紧又最惨烈的,莫过于大镜城一役了”。   顾唯念也曾追问过:“爹为何有此一说?”   爹便只是叹息,并不回答,后来也就没提过什么大镜城了。顾唯念满腹的疑惑,自然也就无从解开。不过她对什么打仗啊,死人啊,流血啊这些事情,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何况也没听说爹打得几次大仗和大镜城有关,她便也就丢开了。如今想来,爹对发生在大镜城的那场战事,很是唏嘘感慨,看样子,不无遗憾哪!   蔷薇越发糊涂:“这兵围大镜城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小风轻轻咳嗽了一嗓子,这才道:“这渊源太大了。爹为什么会退隐,咱们为何会跟着爹来了石头镇生活,全因那一年的兵围大镜城。”   蔷薇道:“我糊涂得很。我只知道,大镜城本是大汉的国土,谁知后来大汉国势衰弱,与大汉东北接壤边的龟岛犬戎人便趁机进来,将大镜城给霸占了。犬戎占的地方还不少呢。大汉亡国后,咱们这边的军队却只顾常年混战,争夺地盘,哪里有几个人真心实意抗击犬戎?不过,也不是所有的队伍都这样。再后来,犬戎到底还是被那几支抗击蛮夷的队伍赶出去了。从此这天下两立,一个是大夏政权,一个是洪兆政权。我记得那时候,大镜城是在洪兆政权手里的。只是后来大夏和洪兆争夺天下,到底是咱们高祖皇帝圣明,带领大夏赢了,大镜城如今还好好的在咱们的国土上呢。那犬戎人,早又缩回龟岛那一亩三分地去了。”   小风道:“正是如此,可姐姐只怕不知道,这大镜城是怎么夺回来的。”   蔷薇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对那些打仗的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小风道:“大镜城原本确实在洪兆政权手里,后来是被飞鹰将军周峻带人攻下来的。周峻带人围攻大镜城时,爹正在西南边攻打梧良城,并不知晓东北战况。”   蔷薇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大破梧良城我可听过的,那是龙将军打的战。那时候,咱们明明跟着娘住在又穷又破的小山村里。娘还说,爹出去做活谋生了,只可惜……死在外头了。要不是娘死后不久,爹来寻咱们,咱们才知道爹死了是误传。你那时候年岁还太小,也不过两岁,只怕不记得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若咱们真是龙将军的儿女,何需过那种苦日子?龙将军当时已经是大将军了。何况爹回来时,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庄稼汉打扮,哪像个英武的大将?”   小风只得道:“那是因为……因为爹年轻时,喜欢上了别的姑娘,还和人家……反正后来娘知道了,一气之下就带着咱们躲进了深山,还骗咱们说,咱们的老子和她一个姓氏,都姓王。她那是想让咱们直接随了母姓。爹后来背着你,还跟我感慨过,说当年兵荒马乱的,娘也真敢带着一双儿女跑了。他虽着急,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咱们。是你年纪太小,早已不记得娘带着咱们离开家的事了。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奶娃娃,自然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后来爹和三叔告诉我的。”   小风说的话一多,便难受得紧,全身上下仿佛每一根毛孔都在疼。偏偏蔷薇还觉得是他脑子糊涂,发了梦:“你……你这混小子,你都在说些什么?咱爹还好好的活着呢,你就敢说他和野女人不清白。当心他知道了,再揍你一顿!” 第87章 旧事(二)   马车早已经出了春平县城。薛少河的速度加快了一些,他一快,马车便颠簸得厉害。小风被颠簸得周身惨痛,冷汗一层一层往下掉。   蔷薇便不忍再责怪弟弟背后诽谤父亲了,关切道:“小风,很疼吗?”   她想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弟弟擦汗,可手指才触碰到衣襟,自己先疼得“嘶”了一口气。   小风忙道:“姐,我没事,我挨得住。爹传过我内功心法,我虽不成器,练得不如他当年那么好,倒也不至于被这些皮外伤如何。你别再乱动了。”   蔷薇瞧着小风认真的脸庞,不由道:“小风,你怎么还在说胡话呢?你这孩子!你到底怎么了这是?”   小风只得道:“姐,我没有说胡话。我说的都是实话!”他虽对蔷薇说自己无事,到底身上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又说了好些话,人已疲惫不堪。若在平日,只是说这些话,对他当然没什么,可他现在到底才流过血,又受了伤,很虚弱。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已经用来向姐姐诉说当年的真相了,偏偏姐姐还不信。   顾唯念忙取了挂在车厢上的水囊下来,喂小风喝了些水,又从车窗处探头出去,道:“薛大哥,你慢一些,他这个样子,受不了颠簸。”   薛少河赶车的速度果真放慢了,声音懒洋洋的传来:“你被人夸几声,还真当自己是观音下凡了?又是喂人家喝水,又是怕人家磕着碰着的。”听起来很是不满。   这都能吃醋!顾唯念哭笑不得。她这么做,除了不忍心看小风受这样非人的折磨外,也是为她和薛少河着想啊?她们必须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才好作出应对。所以,为了让小风好好的将所有事情说完,也不能让小风继续痛苦下去。这太影响小风说出事情始末的速度了。所幸小风喝了水后,力气和精神看上去也恢复了些。   顾唯念没理会薛少河那酸气四溢的话,只是对小风道:“龙公子,你慢慢说。令姐听完了你的解释,总会明白的。”   小风苦笑:“只怕顾姑娘和薛公子也是要听完的。”   顾唯念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这是自然。”   蔷薇已经渐渐意识到,她的弟弟很有可能并没撒谎。她道:“我不打断你了,你慢慢讲。”顾唯念和薛少河需要知道父亲过去的一切,才好想法子应对,她又何尝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真相,才能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处境?   小风道:“姐,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并不是要故意诋毁父亲,可这些都是父亲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当年留了妻儿在家,自己在外头南征北战。后来,他遇到一个姑娘,很喜欢。只是他家中有妻儿,那个姑娘又不肯做妾,身子都给了他了,人却……却悄悄走了……”   顾唯念听到此处,不但没觉得荒谬,反而觉得一阵悲哀。乱世离人,本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可守,没那么多道理可讲。那样的境况下,能活一天是一天,虽然有许多人依旧恪守本分,但也多得是人这般随性而为。在那样的境况下,也难说对错了。   蔷薇怔了片刻:“还有这样的事?”   小风叹息一声,接着道:“爹当时发了疯一般,四处找那位姑娘。却正赶上娘从家派来的老家人来探望爹。老家人知道了这事,没做声张,谁知回去后便告诉了娘。说将军有意纳妾,让娘早作打算,别被外头的小妖精欺负了。谁知娘是个烈性子,便带着咱们两个离开了。她本是带了些财帛的,可那一路上那么乱,兵连祸结,土匪横行,她能保住自己都不错,钱财便也都散尽了。娘也不是糊涂人,也知道外面到处打仗不安全,所以带着咱们去了一个少有兵祸的山村居住,从此,便过起了苦日子。”   蔷薇对这些全不知情,她似乎很难将这些事联系在自己身上,呆呆沉默片刻后,这才又问道:“再后来呢?”   小风道:“再后来,爹接到了高祖的旨意,必须即刻带领大军启程,攻打梧良城。偏在这个时候,家里派来的人才赶到军营,告诉爹,娘带着咱们姐弟离开了。爹知道了,就派人四处打探咱们母子的下落。只是皇命不可违,他自己却分、身不得,无法亲力亲为寻找咱们。”   蔷薇又道:“那这……这又关大镜城什么事?”   小风道:“爹爹在打梧良城时,周将军正在奉高祖之命攻打大镜城。可当时,洪兆军将大镜城守得水泄不通。周将军不想强攻,怕死伤太多,于己不利,便将大镜城围了。”   “围了就围了吧?”蔷薇还是不知道这件事跟自家有什么关系,倒是有件事她颇为奇怪,“那个周峻将军的大名我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了,据说他也是战功赫赫,可我却从未曾听到有人谈起他围攻大镜城一事。莫不是他输了吧?”   小风道:“不,他赢了。只是赢得很不光彩。”   “这又是怎么说?”   小风解释道:“姐姐有所不知,大夏的军队围了大镜城后,为了逼迫洪兆军投降,所以,不肯放外面一个人一粒米进城,也不放里面一个人出来。”   蔷薇道:“这是要逼着对方吃光粮食后早日投降呢,这也没什么呀。”   小风道:“可当时大镜城内还有许多百姓呢。”   “啊?”蔷薇将小风的话听进去后,便不由自主陷入到了这段往事中,“那城内百姓怎么办?家中有余粮的还好,若是家中没有余粮的呢?”   小风微微摇头:“什么余粮,没有余粮……便是有余粮的,也让洪兆军抢光了。”   “什么?抢光了?!”蔷薇倒吸一口冷气。这可让那些穷苦百姓怎么活?   小风道:“洪兆军不肯投降,也不愿弃守大镜城,可是军粮又不够他们撑多久。于是,洪兆军便在城内大肆劫掠百姓的口粮。”   顾唯念听得心头一阵乱跳:“大夏的军队围城,不让粮食进去,洪兆军又抢了老百姓的粮食,那老百姓怎么办?等着饿死么?”   小风道:“老百姓们自然是不愿意饿死的。他们便想出城谋求活路。可当时,洪兆军怕随意开城门,会惹来周峻的兵马,不肯放百姓出城。直到城里饥饿的百姓开始闹出哗变。眼看着饥民再也不惧怕军队,拼了命的要跟军队争抢粮食,洪兆军才肯放百姓出城。结果这个时候,周峻又怕误放了洪兆军出来,所以设了层层关卡,不肯轻易放百姓出城。那么多百姓从城内出去,外头的关卡却盘查很严格,很久才能真的放出去一个百姓。大镜城的百姓发现想出关卡逃生很难,又想再回去,可洪兆军又已经关了城门,很多人便这样活活饿死了。即使坚持留在城内的百姓,也有许多饿死的。”   顾唯念也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兵围大镜城。两军交战,你死我活,为了争个输赢,眼睁睁看着大批百姓饿死。   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过如此了!   乱世兵灾之下,人命微贱如蝼蚁!   怪不得爹说起大镜城会那般唏嘘,甚至不愿多提。那真是一桩惨到不能再惨的往事!   蔷薇也呆了好半天,方惊诧道:“居然有这样的事?”   小风道:“听来很不可思议是么?可就是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乱世之中,最苦的还是百姓,这也算不得多么稀奇的事。”   顾唯念问道:“这场仗打到后来,是个什么结果?”   小风道:“最后,洪兆军投降了,周峻不费一兵一卒便攻下了大镜城这座重镇!高祖皇帝听闻捷报,大喜之下重赏周峻!”   蔷薇气愤道:“什么?都这样了,还要重赏?这周峻就算赢了又怎样?大镜城内的百姓,全是他和洪兆军害死的。”   小风道:“可高祖皇帝那时并不知道这些。高祖皇帝只知道,周峻早先就已为帝国立下无数战功,那一次,又不费一兵一卒攻克大镜城。他自然会重赏周骏!可高祖皇帝封赏的旨意下达不久,才得知周峻竟然是这样赢了洪兆军。高祖皇帝虽然生气,到底也没有将周峻如何。”   顾唯念道:“这样的人,高祖皇帝为何不处置?”   小风叹息着轻轻摇头,刚要开口说什么,马车忽然重重颠簸了一下。小风终于忍不住,痛得呻、吟出声。他眉峰紧蹙,咬紧牙关,这才将几乎要涌出嗓子的惨叫声咽了回去。   小风一时间是无法帮顾唯念解惑了,不过马车外传来了薛少河的声音:“道理很简单。如果要处置周将军,必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理由。可这个理由绝对不能是兵围大镜城。”   顾唯念立刻明白过来:“高祖并不想让这件事为百姓所知。那时候,国人支持大夏的更多,支持洪兆军的很少。原本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可若此事传扬开了,只怕对大夏不利。所以,高祖想压下这件事,最好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至少也要提起的人越来越少。这样,国人才能渐渐淡忘此事。所以,高祖干脆对此事绝口不提了,是么?”   薛少河懒洋洋道:“我想,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小风已经缓过来了,低声道:“对,爹也是这么猜测的。”   蔷薇道:“可我听来听去,这跟爹,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吧?”   小风缓缓道:“爹喜欢的那个姑娘,饿死在大镜城了。” 第88章 旧事(三)   “一尸两命!”   小风最后补充了一句,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蔷薇再也不骂什么“野女人”了。她此刻已经知道,小风说的都是真的。她此刻更多的,是震惊。她问:“那……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是爹的。”小风的声音很低,很轻,很疲累。说了这么多话,他终于没有力气再多说了。   车厢内明显的昏暗下来,一如此刻顾唯念的心情。她掀开窗帘向外瞧去,只见西天残阳如血,映得天地间已是红彤彤的一片。马上就要天黑了。   薛少河走的这条路,不是他们来春平县的那条平坦商道,反而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原本他出城门时,便走的不是他们来时的那个城门。顾唯念不用问也知道薛少河为什么选了这么一条路———他定是不想被人尽快找到他们。毕竟官差还在时,看薛少河的意思,是要顺原路去南瓜镇的。谁知官差走了后,他立刻改方向奔另一座城门去了。   只是走这么一条路,龙小风就有些受不住了。蔷薇看到弟弟分明是想阖眼歇息片刻,却始终不得安歇,蹙眉忍痛忍得很辛苦,十分心疼,便道:“小风,你叫出来吧,没关系的。姐姐又不会笑你!”   龙小风却始终咬着下唇,不肯出声。其实他连咬唇的力气也没多少,多半是生生忍着。本来身上已经不那么疼了,偏偏这马车太颠簸。   薛少河的声音传来:“龙公子倒是长本事了。在春平驿馆里叫得那样惨,现在也知道忍着了。”   小风被他说的面色通红。他没有受过那样的皮肉之苦,所以在春平驿馆之时,他忍不住一直哀叫连连,借此转移痛苦的折磨。可是很快他便学会了忍耐。惨叫只会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狼狈,更丢人罢了。   薛少河又补了一句:“你再接再厉,千万别叫出声来。”   顾唯念道:“薛大哥,为何这么说话?”这么刻薄,实在不像是薛少河的为人。   薛少河道:“咱们要寻个人家投宿。他若是哼哼唧唧的,别人以为他快死了,咱们住哪里?”   顾唯念差点惊掉下巴。天色已晚,投宿本是应该。这一路走来,他们本就是晓行夜宿。可这会儿是非常时期呀。薛少河不急着去胡杨县吗?   龙小风都惊讶的张开了双目。原来这位薛大侠,也没有很着急去救人么?   薛少河很快赶着马车来到附近一处村落,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奉上一钱银子,为自己一行人换来两个房间歇息一晚,并换来了今日的晚餐和翌日的早餐。   顾唯念扶着蔷薇下了车,薛少河则解开了小风的穴道,将小风从车上扶了下来。小风很识趣,一直忍着痛苦,哼都没哼一声,但他的身体不适是很明显的。薛少河只是对那家农户道:“我弟弟有些伤风。”一行人这便轻轻松松进去了。   房间的分配自然是薛少河与小风一间房,蔷薇与顾唯念一间房。不过,这并不妨碍顾唯念晚间扶着蔷薇一起来了薛少河与小风的房间。彼时,小风已倚靠在床头歇息。蔷薇见弟弟并没受到苛待,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位薛公子,其实本来应该是个挺不错的人———如果他不是打算要跟她的父亲作对的话。   薛少河知道顾唯念的来意,待她坐下后,不等她开口便解释道:“那个邢大人看起来并不像个蠢货,对吗?”   顾唯念点头。顾行当然不蠢,不但不蠢,办事能力还十分出众。否则不会得了爹的青睐,又得到皇帝的信重。   薛少河道:“所以,你为什么觉得,邢大人不会想到要去胡杨县呢?”   薛少河早就作出判断,南瓜镇的失踪人口很可能是被掳去了胡杨县,顾行未必不会作出同样的判断。何况,申德若听说南瓜镇和石头镇那边来了大内的密探,未必不会亲往南瓜镇。就算顾行一时没想到人可能在胡杨县,反正也会有申德告诉他的。   顾唯念恍然大悟:“薛大哥想明天再去探情况?”只怕那时候,顾行和龙刚早已对上了。她们只需要袖手旁观,见机行事即可。   果然,薛少河道:“我正是这个打算。明日咱们见机行事。”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房内只有一盏青油灯,顾唯念起身点燃,微弱的灯火映着屋子里的四个人。每一个人都显得十分昏黄、疲惫——除了薛少河。他总是像个铁打的人一样刚强坚毅。   农户家的老婆子和媳妇端了饭菜进来,也不过是大米粥,白面馍馍,一荤一素两大盘菜。都是庄户人家的家常饭食。待将饭食摆好后,婆媳两个便出去了。   蔷薇央求道:“薛公子,我全身都没力气,可否帮我解开穴道?我们姐弟不跑,反正也跑不了。我想喂他吃饭,不然我怕他受不了。”   顾唯念叹口气:“你的手不能用力。”自己都吃不了饭了,还要给别人喂饭!   小风慢慢走了过来,道:“姐,我已经不疼了,还是我来喂你。”   薛少河讥笑道:“还真是姐弟情深哪!龙公子,你既然这么有闲心闲力,那不如等喝完这碗米粥后,将剩下的事情讲完?”龙小风在马车上只讲了一半,便因为太过疲累说不下去了。薛少河自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逼着他必须讲完。毕竟已是遍体鳞伤的人,看起来着实可怜。不过等这小子恢复了一些体力后,薛少河还是要问个清楚的。   最终,到底是由顾唯念给蔷薇喂的饭,小风自己勉强喝了一碗米粥,便再无多余的力气了。他重新回到床上,歇息片刻后,再度说起那个还没讲完的故事。   微弱的灯火明明灭灭,小风的神色也显得模模糊糊。连他口中讲述的那桩陈年旧事,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昏黄,显得越发的陈旧、神秘。   “后来,高祖严令知道兵围大镜城一事的将领和官员,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再将此事告知他人。就连参战的兵卒,也受到了警告。那些兵卒后来很快被安排退伍,或者分开编入了别的队伍。”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终究是太多了。士兵知道,幸存下来的大镜城百姓也知道!虽然在朝廷的安排下,这兵围大镜城一事,并没有大范围的传扬开来,但终究不可能瞒得住。   顾唯念道:“做了这样的安排又如何,这样的事,终究还是会传开,并且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薛少河道:“这又有什么打紧?大夏反正顺利建国了,只要历代帝王励精图治,百姓生活安居乐业,时间一久,也就不会有人为了当初冤死的人命造反了。”   顾唯念想想,确实如此。现在,就算大夏国人人都知道了大镜城当年的惨事又如何?好不容易过几天太平日子,谁愿意去搅乱?   龙小风也道:“薛公子说得极是,家父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家父还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乱世之中,倒霉的永远是百姓。大镜城那些百姓,不是头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这话说的其实是大实话,但顾唯念听来还是很刺耳。她问道:“既然龙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想来就算知道那位姑娘死在大镜城以后,也不会如何吧?反正打仗么,哪里有不死人的?”   龙小风被她一句话呛住,静默片刻后,方道:“家父攻下梧良城后,仍然没有放弃寻找那位姑娘。家父身边亲卫,很多都被派出去寻找那位姑娘了。直到几月后,才得来消息,那位姑娘已经死在大镜城了。不过,当时兵围大镜城一事,还没几个人敢乱说。家父的亲卫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和她腹中骨肉是饿死的,反倒是有一个低阶将官,胡乱骗人说,他见过那位姑娘,那姑娘被大镜城内的洪兆军军官欺侮了,一时不忿便自尽了。当时,大镜城那些饿死的百姓,在他们嘴里,都变成了被洪兆军迫害致死。家父当时也就信了亲卫的调查结果。亲卫还查到,那位姑娘本是要去大镜城投亲的,老家还有个生病的弟弟在世。姑娘本是想投奔亲戚,借一些钱粮,好回去照顾弟弟,谁知却死在了大镜城,再也不能回去了。家父便又命亲卫寻来那个孩子,从此以后,当成是自己的骨肉一般教养了。当时,家父虽然战功赫赫,但却妻离子散,中意的姑娘也去世了,还是一尸两命。家父一时心灰意冷,便辞去官爵,散尽家财,只带着那个姑娘的弟弟,一路寻我们母子来了。”   蔷薇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小风,你是说大哥,原本不是咱们的亲生大哥?是那个姑娘的弟弟?”   小风微微颔首道:“爹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   蔷薇又道:“再后来,爹就找到咱们了,是吗?”她也知道自己问的很多余。   小风道:“他找到咱们时,娘已经因积劳成疾,得了重病。爹照顾了娘最后一段时间,一直到娘去世。那时候,我也才两岁,人事不知。姐姐已经五岁,可以记得一些事情了。只是也不知道是姐姐记性不好,还是爹用了什么手段,让姐姐没了这段记忆。”   五岁的孩子,能记得住几件事呢?本来就没多少记忆了,何况龙将军又刻意的用了手段,让她忘记了所有。以至于,她连自己的所谓的哥哥,是在她五岁时才来到她身边的,都不记得了。   蔷薇道:“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第89章 旧事(四)   所有的事情,在龙小风的讲述下,渐渐水落石出,清晰了然。   龙将军随了妻子的心愿,依旧让孩子们姓王,他为了不再被世人搅扰,索性也改了姓王。五岁的女儿,也被他以药理和一种特殊的手段,弄得从此以为自己一直就生活在那个小山村,上头一个哥哥,底下一个弟弟。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带来的与生俱来的亲密感,蔷薇一直都很疼小风,却对大哥爱理不理。   龙将军倒也没觉得如何,就在那个小山村安安静静生活了下来。至于他的身份么,就按照妻子生前骗孩子们说的那些来办。   他毕竟是个纵横驰骋,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大将,纵然来了小山村,有些憋屈,但不久后,还是混成了这个小山村的头头。村里人有个大事小情,喜欢找龙将军来问。龙将军就这么渐渐的,成了个没挂着名头的村长。   龙刚的亲卫们,后来有一部分追随他进入那座贫瘠的大山里生活了。那时,大夏已经立国,他们都因为军功,做了低阶武官。就是这样一群人,却还是选择弃官追随龙将军了。龙将军也是从这些人口中得知,大夏立国,百姓得以安歇,可是朝堂之上却开始腥风血雨,暗流汹涌。高祖的长子被立为太子,然而高祖的幼子湘王,却为帝国的基业立下无数战功,说是功高震主也不过分。太子忌惮湘王,湘王瞧不起太子只凭着嫡长的身份被立为太子,高祖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一时半会还顾不上两个儿子,只忙着收拾那些刺头功臣。凡是仗着开国功勋,敢于挑战皇家权威的,还有其他看起来不太听话的,都被他收拾了。   狡兔死走狗烹。凄风冷雨,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这么来了。就连在龙将军眼中足智多谋,进退有度,对大夏也忠心耿耿的左相顾佑平,在这样的局势下,也不过撑了五年,就被下狱了。后来,或许顾家人命不该绝,也可能是顾相本事大,这种时候,依然有人肯保他。顾家只是落得个全家发配,好歹命是保住了。   至于龙刚的亲卫,他们从军期间,本就是一心追随龙刚,而没有什么驱除鞑虏和建国立业的大志。他们平日的本事也只是打仗,而非做官。上头的人这么一闹起来,底下的人难免受到一些影响。虽然没有那么危险,但也不是很好过。这些亲卫们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加之又知道龙将军的行踪,便就这么去了。   从此,这些亲卫也都如龙刚一般,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只不过,那座山里的日子太苦了,水少,草木稀少,又缺医少药。连年征战的亲卫们,许多都是带着伤病的,连年的操劳,很快就使得一些人丧命了。后来有一次,村子里又闹起了小范围的瘟疫,龙刚身边的亲卫也就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原本最得力的洪三。龙刚父子和一部分幸运的村民,也躲过了那场瘟疫。   瘟疫才过,龙刚便发现,高祖皇帝似乎在暗中派人寻访自己。而他,已经全然无心朝堂了。但他并不敢明着拒绝高祖皇帝的青眼。彼时的高祖皇帝,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绝对服从,加之心中又对许多功臣有忌惮,与建国前比,变得很难容人,而且非常多疑。这样的高祖皇帝,已经容不得别人的不服从了。   龙刚为了摆脱高祖皇帝派出去的密探的查访,同时也为了帮身边的人摆脱贫苦的窘境,自此,便带着妻儿与洪三一家人,以及亲卫们那些幸运活下来的家眷,离开了那座贫瘠的荒山。幸存下来的村民们得知龙刚要离开,也都追随他一起逃离了那座贫瘠的大山。   龙刚早年南征北战,知道哪里有肥沃的土地,也知道哪片肥沃的土地上,人口稀少,交通便利。所以,他就带着人来了春平县辖地的石头镇。   石头镇原本是一个在战争的摧残下,只剩了两户人家的小村庄,名为石头村。后来,龙刚带的人在这一带重新建立家园后,才成为了石头镇。   距离石头镇不远,是南瓜镇。南瓜镇比石头镇先建了将近两年,且南瓜镇上的人起初来时,便比石头镇上的人多很多,所以,南瓜镇也就比石头镇繁华很多。   龙将军虽然当初散尽家财,但还知道自己有老婆和儿女需养,寻找他们也需要路费,所以还是留了足够他们一家人安稳过一辈子的钱帛。他带领众人建立石头镇时,没少拿自己的钱财贴补。毕竟盖房子,开垦农田,买农具、种子,样样都需要钱。临近的村民们,也很乐意帮助他们,甚至有举村来帮忙的,乐得当时的春平县令连连褒奖这一带的乡民仁善质朴,赤诚热心。石头镇的人很快得以安居乐业。   只是很奇怪的,附近最大最富庶的南瓜镇的人,却最为冷漠,一直不太理会过石头镇这边的情形。最多有南瓜镇的村民,自行出借过农具、部分种子。   直到后来,或许是机缘巧合,龙刚见到了南瓜镇的镇长,这才发现,这位镇长就是曾经与他同朝为官的周峻。这时候的周峻,已经是南瓜镇那个深居简出的乡长邹老爷。这一下,龙将军心头的许多疑惑都解开了。他早就瞧出来,南瓜镇上许多中青年,都是从队伍里退下来的。只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他没去仔细探究过。免得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再被不死心的高祖一道圣旨召回去。他一则没了那个心思,二则怕了风雨飘摇暗流汹涌的朝堂。他毕竟也是只会打仗不懂政治权谋的人。连顾佑平那样的人都完蛋了,何况是他呢。   知道南瓜镇的乡长是周峻后,龙刚便再没了这份疑惑。   周峻也认出了龙刚。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乍然相见,自然是好一番唏嘘感慨。深入交谈过后,龙刚得知,一切都如他的猜测,周峻也厌倦了官场,便效仿他,离开了朝堂,并带着一帮愿意追随他的亲兵躲到这里,建立了南瓜镇。   只不过,跟着周峻来的人比较多罢了。这些人中,凡是青壮年的,基本都参加过当初的兵围大镜城一役。当然,这些话,周峻是不会告诉龙刚的。   事实上,周峻离开朝堂的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厌倦和躲避那一波一波令人猝不及防的风波。更多的原因是,高祖早就厌弃了他,只不过没有将话挑明而已。他是聪明人,早早便明白了,高祖忽然不再欣赏他重用他的原因,正是因为兵围大镜城一役。而那场战役过后,他自己也并非是没有后悔过的。种种原因之下,周峻这才告别朝堂。   那时候,周峻不知道龙刚喜欢的姑娘,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子,都被饿死在了大镜城。龙刚也不知道,周峻指挥下的大镜城一役,其实是这么打赢的。两个人也曾惺惺相惜许多年。直到龙刚的儿子,龙小风渐渐长大。   龙小风幼年是个满脑子英雄侠义梦的小孩儿,稍大些,便成为了个满脑子英雄侠义梦的少年。   龙小风看着父兄的生活,便觉得自己日后可能也是个像大哥那样成日里闷头干活的庄稼汉。或者,也可能会变成爹那样。偶尔下地干活,大部分时间闷在家里懒得出门。爹似乎跟周围的村民,都没什么话说。虽然那些村民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找爹帮忙,爹也会帮。但时间久了后,爹已经渐渐的将那些人都打发到了“三叔”那里去。村里还有写没有男人的人家,对爹更是崇敬得很。但他就是没看出,爹到底哪里值得崇敬了。   所以,龙小风寻了个机会,悄悄离家出走了。他还怪舍不得爹和哥哥姐姐的。但他不敢跟爹告别,因为爹耳目甚灵,心思也通透,一双眼睛好像能将人的心思看透一般。他怕自己告别时露馅。他也不敢跟大哥和姐姐告别,兄姐都很疼他,他不忍心骗他们。所以,小风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便走了。   小风原本是没有目的地的。怎奈机缘巧合之下,他听从一个玩杂耍的卖艺人的指示,去了大镜城寻找一位隐居的高人学艺。为了能顺利抵达大镜城,小风跟随被强行迁去东北的百姓队伍,走了一路。   到了那里以后,小风自然从当地幸存的百姓口中,知道了大镜城这一带发生的惨事。很快,“三叔”也寻到了大镜城,说是奉龙将军之命,来寻他的。   那时候,小风才知道,他是龙将军的儿子。也是那时候,洪三才知道,他当初来大镜城那一趟,到底有多匆忙,竟然连这座城到底是怎么被毁了的都不知道。 第90章   三叔原本是跟小风的哥哥坟头寻找小风。当时,小风的哥哥早已改名叫做王越。王越得知洪三找到了小风,便赶至大镜城与小风和三叔会和。王越来到大镜城后,与小风的感受全然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就是死在这里的。当年,就是这大镜城里的一个昏庸无能,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洪兆武官给逼死了。   王越在大镜城里,仔细搜寻姐姐当年留下的踪迹,哪怕只能找到一点点也好。他的姐姐,毕竟是为了养活他,才会怀着孩子,孤身上路,来到了这座死亡之城。   偏偏王越还真找到了姐姐当年落难之时,借助的民居。那家人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同时将姐姐的真实死因告诉了他。   王越这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被活生生饿死的。其实,她本可以不必死,但她手里仅有的口粮被洪兆军的军官抢去了。她也曾想过出城,但却害怕被滞留在城门与关卡之间,进退不得,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那个农户到现在都还记得,抢了他姐姐口粮的洪兆军官是谁。因为,守城的洪兆军最后投降了,队伍被大夏收编了。那些害死了许多百姓的洪兆军官兵,有许多活得好好的。大镜城内当年幸存下来的百姓,许多人为此,心里都憋着一口怨气。   周峻本来也被大镜城的百姓恨得牙痒痒,后来他官途不顺,在鼎峰之际忽然陨落,无声无息的退隐山林了。大镜城百姓念叨他的才少多了。   王越知道这件事后,便开始追查当年那个抢夺姐姐口粮的洪兆军武官的下落。但那人毕竟只是个低阶武官,王越并不知道那人后来本整编到大夏哪支队伍里了。当时,围城的指挥将领是周峻,或许周峻那里会知道些什么。但王越却留了个心思,他并不打算直接问周峻,他准备先和龙将军商议此事。   姐姐是一尸两命。龙将军一定会为她们母子报仇的。王越坚信这个想法。事实也证明,他的猜测很正确。   洪三与龙将军之间靠飞鸽传书,消息传递得很快。龙将军听闻儿子找到了,又知道了大镜城一役的真相,很快便寻了周峻,拐弯抹角说起兵围大镜城一役,并从周峻口中套出,周峻只知道洪兆军投降后,被整编到了各个不同的队伍,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再后来,所有投降的洪兆军又被重新整编过,或者另外安排过去向,这些,他就不知道了。得知周峻也不知道大镜城的洪兆军后来都被整编到了哪里,龙刚便干脆利落的指示洪三,将儿子送去昔日一位故人那里。让儿子跟随那位故人学艺,并让洪三将带去的一本武功心法传给了儿子。   龙将军口中的故人,其实是他曾经学艺时的同门师弟。他安排儿子跟随师弟学艺只是一方面,同时,他也安排师弟和儿子一起追查当年大镜城内的洪兆军武官的下落,尤其是抢夺了他心爱的姑娘和那未出世儿子的口粮的那个低阶武官。那个人,绝对不能放过。   龙小风得知自己是英雄之后,而非一个普通的乡间老农的儿子后,别提多兴奋了。爹爹居然还是他一直倾慕敬仰的大将军,更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体会不到大哥王越和父亲龙刚的痛苦,他更多的是兴奋和开心。不过,还好他当时年龄虽然还不大,却也知道在伤心的大哥面前掩藏这种心情了。   爹的话,龙小风自然是要听的,于是便跟随洪三去寻找自己的师叔去了。龙将军为王越作出的安排却是,尽快回石头镇。   王越很不理解龙将军,为何不允许他亲自寻找害死姐姐的仇人,但又想到龙将军既然安排小风和师弟做这样的事,想必是不会放过杀害姐姐的仇人的,便听从龙将军的安排,孤身回到石头镇,又按照龙将军的意思,对外宣称没有找到龙小风。至于洪三,在将龙小风送到龙将军的师弟手里后,也按照龙将军的意思回到了石头镇,并对外宣称说,也没找到龙小风。   龙将军的意思很明显,他在迷惑周峻,让周峻以为他的儿子为了学艺,为了闯出一片天地,离家出走,再找不到了。   周峻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记挂着当年死在大镜城里的一位姑娘,又只以为龙小风是只身闯荡江湖去了,自然不会觉得,事情日后很可能会与他有关。可是毕竟,他周峻是当年指挥大夏军队围困大镜城的最高统帅。   为此恨上周峻,厌恶周峻的人很多。周峻自己似乎也能清楚的预料到,他的结局,将会是一个悲剧。   果然,周峻的妻女在南瓜镇生活几年后相继离世,周峻没有儿子,自此成为了孤家寡人。南瓜镇上的人,便安排了几个媳妇伺候他。南瓜镇上的人,对外宣称都是族人,同族之人照顾既为族长又是乡长的“邹老爷”,外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过,周峻的悲剧才刚刚开始。甚至连南瓜镇上的人的悲剧也才悄悄拉开序幕。南瓜镇上,有太多人是周峻当年的亲兵。他们每一个都参与了当年的“兵围大镜城”。   春平县是一个很怪异的县。虽然这里百姓生活安定,但这里居然有两口锁龙井。大夏境内的锁龙井,也不过十几口,单单一个春平县就占了两口。石头镇和南瓜镇的镇郊各一口。   若非当年看中这里土地肥沃,这两处地方又地势极好,地方也足够大,只怕周峻和龙刚也不会选在这样的地方建立家园。不过,反正大夏的锁龙井,连在闹市地段的都有,所以,他们也就没有特别在乎镇外的锁龙井。   至于春平驿馆里还有一口锁龙井,春平县其实有三口锁龙井,那是后来老残发现的事了。   也就是这镇外的锁龙井,成为了最大的“障眼法”。可以让有心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周峻和南瓜镇乡民,却让那个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的“龙”来担下罪名。   ……   “咳咳……”龙小风轻轻咳嗽几声,随即疲惫的闭上了双目。他很累,他需要休息。尤其是明天,他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今晚他是跑不掉了,也不用想着怎么跑了,左右是浪费心力。不如好好歇息,明日有了精神再做打算。他此刻,实在没有精神继续往下说了。索性,事情的前因他都讲得清清楚楚了。至于后来的事,他们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蔷薇央求道:“顾姑娘,可否给我弟弟倒一杯水。”她看到小风的双唇很干,他说了太多话,太累了,太渴了。   顾唯念自然不会拒绝,忙倒了一杯水来,喂给小风喝了。   薛少河便没有这么多同情心了,他催促道:“再后来呢?你还知道什么?说!说不完,今晚不用睡了。”   蔷薇急道:“薛公子,我求求你,放过我弟弟吧。”   薛少河道:“也行,那你替他说。”   蔷薇怔住了:“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薛少河道:“那就只能让你弟弟说了。你放心,他身上的伤,根本就无法伤筋动骨,何况又上了药,这会儿又吃过了饭,正躺在床上歇息。多说几句话,死不了人的。”   蔷薇又心痛,又无奈。其实,很多小风还没说明白的事,她也很好奇。但再大的好奇心,都不如弟弟的身体重要。她现在只想让小风歇息。但是面对薛少河,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现在连这位被薛少河叫做“眉眉”的姑娘,都对付不了。不过,这位姑娘看起来很心软,很好说话。想到这里,蔷薇忙朝着顾唯念跪了下去,哀求道:“顾姑娘,求你了,帮我弟弟说句好话吧。让他先歇息片刻。”   顾唯念不防蔷薇竟然给她跪下了,一时间也有些慌乱:“你别这样。”她不忍心看蔷薇此刻难过又无助的模样,只得去看薛少河,“薛大哥,要不……”   “不行。她喜欢跪着,就让她跪着听完好了。”薛少河拒绝的斩钉截铁。眉眉太心软,坏人就让他一个来当吧。今晚弄不清楚所有的事,明日他就无法作出最为正确有效的应对。他决不可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姑息了这些人。纵然龙刚与王越这对养父子只是复仇者,弄出来的事情也太大了些,牵连的无辜也太广了些。   小风不忍心见姐姐如此,忙道:“薛公子,我什么都告诉你。姐,你别再求他们了。”   蔷薇毫无办法,只得哭哭啼啼的起身了。她哭起来并不难看,衣袖半掩面,梨花带雨,哀哀戚戚。虽没有西子捧心的风姿,却也着实有几分迷人之态。   薛少河不由道:“我说老板娘,像你这样的人,龙将军为何将你配给了那个刘阿荡?”这件事,他奇怪很久了。   其实顾唯念也奇怪很久了,但听到薛少河这么关心这件事,她还是忍不住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薛少河瞥了一眼顾唯念,又补充道:“我一时好奇。”   顾唯念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蔷薇解释道:“那时,我父亲急着将我嫁出去,春平县那么小,一时间也没有比阿荡更合适的人了。”   顾唯念奇道:“龙将军为何急着将你嫁出去?” 第91章   不等蔷薇说话,薛少河便已抢在前头道:“自然是为着早早打发她出门,好便利行事。”   他就是喜欢在眉眉面前展示自己的聪明智慧。这下眉眉该佩服死他了吧?话说回来,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啊!   龙刚应该是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他的报复行动,并没有将女儿牵扯进来。   顾唯念道:“你又知道了?虽说你猜测的也有道理,可未必就一定正确。龙将军急着将女儿出嫁,总要给女儿一个合理的解释吧?”毕竟已经急到了,连个更好的人都来不及寻找,就让女儿嫁给了阿荡的地步。蔷薇难道就不会反对么?   小风也道:“是了,姐,爹为何会给你找了……姐夫……”他本想说,怎么爹就给姐姐找了那么个人!但那个人毕竟还是他的姐夫,他也不好太过不敬,只好改了说辞。   蔷薇道:“不……不仅仅是为这个。”   小风急问:“那是为何?”   “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蔷薇犹豫片刻,这才道,“你知道,大哥向来很疼咱们姐弟。可是后来……后来……”她说不下去了。   顾唯念却如心有灵犀一般,道:“该不是,你那位大哥对你的好,很不同寻常吧?”   蔷薇红了脸,道:“他待我一直很好,但我却不大喜欢他。后来,他对我愈加好了,我却愈加不自在。他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其实我我是不知道的。只是后来有一次,我下水摸鱼玩儿,滑了一跤,跌在水里,被水草缠住,起不得身。他看到了,便来救我。也不顾那里水草繁盛,拼了命的将我从水里拉出来。当时岸上没有人,他便多抱了我一会儿。我又感激又不自在,但他刚救了我,我又没力气,况且他是我的哥哥啊,这种时候来帮我,本就很正常。是以,我心里虽觉得怪异,却也不好说什么。谁知爹过来,看到了,当晚便说,要将我许给别人。我总觉着,我爹急着要我嫁人,跟那件事也有关系。”   小风急问:“那……大哥平时没有欺负过你吧?”他向来尊敬兄姐,乍然听闻大哥还有这一面,他一时还接受不来。但因为关心姐姐的安危,到底还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蔷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对我很好。除了我落水那次,其他时候碰也没碰过我。但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后来,我经历了许多事,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现在想来,只怕并非我多心。他看我时,总是那样……那样……”那样炙热浓烈,只是那份难言的情爱和*,被他深深的克制和隐藏了,可是没有办法,他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刚,根本藏不住。所以,他看她时,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情爱、*、渴求,还是喷薄而出。   小风松了口气。又奇怪道:“既是如此,爹还不如成全了你们为好。他后来为你选的女婿,我还看远不如大哥。”   蔷薇嗔怪道:“你别胡说,你这是又有精神了,所以来气着我么?”她意思够明白了,她就没喜欢过那个大哥!!   反而王越那些有意无意的行为,一直让她保守困扰。以至于她出嫁后,就因为有王越在,连家都想回不能回。除非特别记挂爹了,才会回去一趟。   小风便不敢再胡说了。可他就是觉得,那个姐夫实在是还不如大哥好啊!甚至连春平县衙的官差都比阿荡更好。可惜的是,那些官差要么已成家了,要么姐姐成亲时,他们年纪尚小。小风叹口气,又道:“只可惜姐姐成亲时,我连一杯喜酒也没来得及喝。”   蔷薇这才道:“我如今想来,爹也是怕大哥和我乱了分寸。毕竟在旁人看来,我们是亲兄妹。爹看我对大哥没有过分的念头,加之他又不想让我掺和进那些事里,所以才匆匆忙忙将我嫁人了。”她的语气里,不是没有埋怨的。她对阿荡这个夫婿,并不满意。   顾唯念叹息道:“何至于就急成了这个样子呢……”   蔷薇道:“也是我自己当初太无知,年纪轻轻,又没见过世面,眼皮子太浅,不觉得阿荡有什么不好。阿荡那张嘴,极会哄人的,我哪里知道他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动不动便疑神疑鬼,背着人斥责我喜欢勾引男人,我也不是吃素的,被他骂急了便跟他吵跟他打,他看我生气了,便会反过来哭求我,甚至下跪苦求,叫我原谅他。可过后又是如此,我跟他吵了一次又一次,他给我跪了一次又一次,我累了,心累……”想起阿荡,她面上果然露出疲惫之色。本来她就累了,很疲惫,想起这个丈夫,更加无力和绝望。很多时候,她都忍不住在想,她的一生,就这样了么?   顾唯念觉得蔷薇这日子过得真是太不顺心了。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若是生他的气了,豁出一切定要跟他分开,这男人便使出十八般武艺,又是哭又是跪,特别拉得下脸,还很会说话哄人。正所谓脸皮够厚,嘴巴够甜,一来二去,他的妻子只怕也就心软了。可若一直不分开,便要一直忍受他的小心眼,忍受他的疑神疑鬼,忍受他折腾的家无宁日。   薛少河便没有顾唯念这么多感慨了。他望着蔷薇道:“事情十有八、九如你所猜。龙将军当年为了查找仇人的下落,便任由儿子少小离家,在江湖上颠沛流离。后来为了便于行事,便将女儿匆匆忙忙嫁人,也不知道他的原配夫人地下有知,又该作何感想!”   小风闻言,目光不由微微闪动,不满、难过的情绪,在他长长的睫毛掩映下,一闪而过。以他现在的阅历,回头再想想当年父亲的决定,确实不算妥当。   蔷薇大声争辩道:“我爹也是为了给大镜城的百姓讨个公道,他一直都是个大英雄。纵然我娘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他的。毕竟我娘临终前,一直都是我爹在照料她。她们早就和好了!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   她并不笨,一眼看穿了薛少河的心思。薛少河存心让小风对父亲心怀怨怼。   薛少河对词说法嗤之以鼻:“为百姓讨公道?你在讲笑话?若不是王越的姐姐也死在了大镜城,令尊会如此吗?”   蔷薇情绪激动,声音高亢道:“他会,他一定会!我爹是个大英雄。”   顾唯念忙道:“龙姑娘,你这么吵,会引来主人家赶客的。”   蔷薇这才偃旗息鼓,闭上了嘴巴,一副不打算耍心眼,一切全听凭薛少河的安排的模样。毕竟,本来也就是薛少河安排大家在这里歇息的   顾唯念又道:“事已至此,龙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龙将军害死的人太多了,他根本就是要屠灭南瓜镇。南瓜镇上那些人,有很多都是无辜的。他根本不是本着为百姓讨还公道的心思在做事,他只是在报复。只有报复,才会让人如此疯狂。”   蔷薇拼命摇头:“不,不……”她的父亲,就算不是传言中的绝世英雄,至少也该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石头镇的乡长,而不该是个复仇的狂魔。   蔷薇这般心绪恍惚,使得小风担忧不已。偏偏薛少河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在龙小风看来薛少河确实是这样的人,他丝毫不肯体谅小风,这种时候,只一味逼着龙小风赶快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别在那磨磨唧唧跟蔷薇唱他们姐弟情深的戏码了。薛少河道:“龙公子,你姐姐知道的都说完了,该你接着说了吧?你去拜师学艺了吗?查探洪兆军的下落了吗?查到了没有?”   小风道:“我自然是去拜师学艺了,大镜城内的洪兆武官下落,我和师父也都查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   “能查到的都查了。我大哥最想找到的那个武官,也找到了。我爹早就让我将那人杀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师叔说我学艺已成,我爹交代要做的手事情,也都做得差不多了,所以,他要自己出去游历一番大好河山。这一次是真的去看美景,尝美食。我一个人留在外面怪没意思,又因为想我爹了,便悄悄回来看他。我回来后,已经是深夜。不小心撞见我爹和大哥暗中正在对锁龙井做手脚。” 第92章   明月皎皎照,夜风习习吹。   已是夜色深浓,众人各自安歇。顾唯念一直能听到蔷薇呜呜咽咽的哭声。似乎是怕吵到顾唯念,她已经很克制了,但仍旧忍不住落泪、抽泣、哽咽,渐渐变成低声呜咽。   顾唯念被吵得睡不着,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蔷薇。小风方才,又说出了一个秘密。那个的秘密,对蔷薇的打击太大了。她现在无论说什么话,都不可能让蔷薇的心情好转,只怕还会让她觉得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索性闭眼装睡好了,任蔷薇哭个痛快,不去打扰便是。   偏偏蔷薇哭到半夜十分忽然道:“顾姑娘,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顾唯念只得睁开眼睛,看向蔷薇。   薛少河怕出意外,是制住了蔷薇穴位的,不过这次是连封她几处要穴,让她动也动不得。反正她是要躺下睡觉的,不用起来走动。蔷薇无法转脸去看顾唯念,目光直直盯着头上的屋梁,神情好似涣散一般。她道:“顾姑娘,你说我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唯念道:“我从未见过令尊,他的一切,我都是今日听龙公子说的。”   蔷薇的眼泪便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停不住:“我一直以为他很疼我们姐弟,结果原来在他心里,我们还比不上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野女人。”   顾唯念道:“龙姑娘也不必将事情想得太坏。”   蔷薇仍是低泣道:“以前小风是个很心善的孩子,心肠又软。虽说着了魔一般,想出息,想学功夫,喊着要建功立业,可其实连只鸡都没杀过。村里的孩子性子野,捉虫杀鱼,掏鸟弄蛇,什么不干呢。偏偏他不一样,连只虫儿也没折磨过。可他那会儿在屋子里跟我说起他杀了那昔年的洪兆军武官,眼皮都没眨一下。那武官就算作恶再多,到底与我弟弟无冤无仇啊。凭什么我弟弟要为了那个野女人,做这种双手沾血的事?我弟弟心里,不该有这些与他毫无关系的仇恨。我弟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子,方才说这事时,我瞧他的样子,还未曾察觉自己变了这么多。”   夜里很安静,唯独能听到蔷薇的声音。待她说完,周遭便迅速沉寂下来,唯能听到阵阵虫鸣。   顾唯念已经知道了关于蔷薇的一切,对她更是讨厌不起来了,满心里只有同情。她道:“龙姑娘,你还是莫多想了,多多休息为好,你如此伤心,也只是平白伤身。”   这种劝解很无力,但她想不到更好的说辞了。蔷薇仍旧睁着双目发呆,那两个眼窝里却一刻不停的往外落泪。   顾唯念只好又道:“你弟弟也是习武之身,又行走江湖多年,想必耳目甚佳。你这么说,只怕他那边听到,也该难过的睡不着了。”   蔷薇听了这话,果然再无言语,也不再哭泣了。她闭上眼,努力睡觉,也不知能不能睡着。顾唯念叹息一声,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边厢房里,龙小风却倏然睁开双目。   ……   天亮时分,顾唯念、薛少河一行人方离开那个农户,一路往胡杨县去了。   小风不愧也是习武多年的人,身强体健,伤口恢复也比常人快许多。只休息了一晚,他便再也不是昨天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了,看起来更像是大病初愈。躺着、坐着也都随意多了,走路也不用人搀扶了。   不过,他越是如此,薛少河越不放心他。所以上了马车后,便封住他几处要穴,让他动不得。   蔷薇这时候已经不再埋怨父亲了,但却再咒骂胡杨县的人。   她道:“那些挨千刀的混账东西,简直没天理。哪年他们那边不弄进山里十来个女人,不算完。有本事,自己出来挣钱活命娶媳妇呀,外头的政策这么好,何愁吃不饱穿不暖?日子好了,自然有女人肯嫁。”   这十来个,还仅仅是她所知道的数目而已。   同为女人,同样手无缚鸡之力,顾唯念对此表示“于我心有戚戚焉”。   马车进入胡杨县后,路况越来越差,一路颠簸。顾唯念觉得自己都要被颠散架了。   蔷薇问道:“顾姑娘,胡杨县这么大,薛公子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顾唯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小风也道:“莫非薛公子这般神通广大,就能算准我爹和我大哥在哪里?”他还是习惯叫王越大哥。尽管那个大哥原本姓什么叫什么,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知道大哥身世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好奇过。但大哥没有主动说过,他也没问过。本来他们兄弟叫见面就少,这种问了徒增隔阂的问题,也就不提了。   顾唯念心中也着实好奇。薛少河到底能神通广大到什么地步!   马车前面,忽然传来薛少河的声音:“急什么?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话音刚落,只听“叮叮”几声响,马车忽然生生顿住了。车里的人毫无防备,惯性的栽倒,幸好都没受伤。   接着是薛少河懒洋洋的打招呼声:“邢公子早啊!”   大哥来了?顾唯念心中一动,连忙起身,掀帘下车。   待下去了,她这才瞧清楚,马车四周都被精铁铸造的钩子,硬生生勾住了,钩子被铸在长长的铁链末段,那铁链自然是握在几个私卫手中的。马车就是这样,被生生拉住了。   顾行依旧是一副出尘之姿,站在众私卫正前方。   顾唯念不满道:“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若非此地马车走得慢,我们只怕就摔死了。”   顾行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出事。若这是狂奔中的骏马,我是万万不会用这样的法子逼停马车!”   薛少河跳下马车,走到顾唯念身前,将她挡在后头,盯着顾行:“别废话说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行道:“我们忙了一夜,终于找到龙将军的下落了。不过出了些小麻烦,他不可能乖乖跟我走。就他干的那件事,我又必须抓他。个中情由,想必这位薛公子已经知道了吧?”   薛少河道:“那你还不去抓人?将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似乎很不值得。”   顾行却道:“这怎么能算浪费时间呢?我带人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若是等不到你,才是浪费时间。”要从春平县进入胡杨县腹地,这里是必经之路。除非薛少河不走这里,带着顾唯念三个翻过险峰。   顾唯念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大家今日目的一样,你何苦一来便弄得剑拔弩张。”   顾行道:“目的一样更好。想来薛公子更不会拒绝我的要求了。”   薛少河沉声问道:“不知邢公子有什么要求?”   顾行看向马车旁的姐弟二人:“我要她们两个!有他们在,我才能引出来龙刚!”   薛少河沉吟不语。   顾行道:“人在你手里没用。就算有人质在手,也得让龙刚知道才好,可你根本不知道龙刚的行踪,怎么要挟他?我不一样,我已经查探得很清楚了,就差这两个跟他谈判的筹码了。”   薛少河轻笑一声:“如此甚好,大家不但目的一样,连想法都一样。这样吧,弟弟给你好了!姐姐我留下。大家一人一个,很公平!全都给你,我不放心!毕竟你这么草包!” 第93章 传人   顾行简直要被薛少河气乐了:“弟弟我带走,姐姐你留下?不错,好眼光,这姐姐果然有些姿色。”   “好说,比我们家眉眉还差点。”薛少河将身后的顾唯念扯过来,一把搂住,让她头靠在自己胸前。   顾唯念不防他如此,忙要推开,却早被薛少河的内力箍住,动不得了。她干脆也不动了,就让顾行误会下去好了。最好他死了心才好。不过,她也不敢配合薛少河做什么。免得激怒了顾行,再抖搂出什么她不想让薛少河知道的事情来。   顾行发现顾唯念只是脸色变了一变,再无其他反应,心中不由一沉。   薛少河看顾行不高兴了,自己反倒心情大好起来,干脆携着顾唯念转身往蔷薇那边去了:“咱们走。”来到蔷薇姐弟中间后,伸手搭住龙小风的肩头,将他扔向对面。   小风气得一张脸红赛关公。想他好好一个大活人,被人当成物件儿一样……   顾行一把接过小风,没让他直接摔在地上。虽然心里被薛少河气得呕血,但却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办正事的。他看向薛少河,道:“指挥权归我,从现在起,你也得听我的。”   薛少河从善如流:“好啊!”   顾行道:“带着这两个女人离开。前面的黑山峰上有个关公庙,那里什么都有。毕竟我还不想委屈了顾姑娘,你大可放心带她去。你的马车,我用了。”   “然后呢?”   “然后等我指示。”   “也好。”   薛少河仍然答应得很痛快。反正他要的是顾行和龙刚对上,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真到了那个什么关公庙,他到底会做些什么,还能由得顾行做主不成。   顾行当然不是傻子,对身后的私卫首领道:“孙乾,你送薛公子他们去。”   孙乾忙应了一声:“是!”   薛少河笑:“我若真想跑,你觉得他看得住我吗?”   顾行道:“不如试试?”   薛少河再不说废话,只是对孙乾道:“孙大人,走吧?”他以为这些人都是大内密探。于是,便以“大人”称呼,虽然他的口气完全是戏谑的。   孙乾只得前头带路,引着薛少河一行人,步行往一处略微陡峭的山峰去了。马车被就此撇下。   顾行带了龙小风,和其余私卫,上了马车,迅速撤离。   那辆马车装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只有顾行和有限的几个私卫,带着小风坐入了马车内,赶车的私卫早已换上一件普通粗布,弄了个和薛少河差不多的发型。其实若仔细看,他的身型也与薛少河差不多。其余私卫已换上和山石林木差不多颜色的衣服,隐蔽在两旁的山林中,跟随马车,猫腰急速前进。   马车上的铁钩都已经被拔下来了,车子不紧不慢行进,车内,一个私卫道:“公子,孙统领只怕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顾行却道:“交手多次,莫非你们看不出来吗?那个薛少河,从不杀人。”至少,他从没见过薛少河对谁下杀手。他接着道,“所以,就算薛少河不老实,不肯听从我的指挥,还有孙乾在,有他在,好歹能告诉我薛少河的动向。”反正薛少河是不会杀孙乾的。一则,他自己不喜欢杀人,二则,顾唯念不会让薛少河杀了孙乾的。   ……   孙乾很快引着薛少河一行人来到关公庙呢。   这座山峰翻越起来比较困难,所以最后是孙乾背着蔷薇,薛少河背着顾唯念上来的。   这座关公庙很小,里面连个庙祝都没有,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显然已经年久失修。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收拾的很干净,清水、干粮、肉脯、瓜果,也都应有尽有。还有一处干草堆上,铺了柔软的毯子,一看就是专门给顾行布置的。   薛少河扶了顾唯念坐下歇息,顾唯念其实并不累。昨夜休息得很好,今日一直都说坐马车,上山都是薛少河背着她。   蔷薇因为一直气血不畅,很是疲累。她知道不会有人待她这么体贴,便自行走到顾唯念身旁,一屁股坐了下去。   孙乾很适时的奉上一杯清茶,递与顾唯念,顾唯念捧过来,一仰而尽。薛少河疑惑的看了一眼他二人,顾唯念不慌不忙对孙乾道:“劳烦这位孙大哥,给龙姑娘倒杯水来可好?我累得脚软,已走不动了。”按理说,她应当管蔷薇叫做刘夫人,或者刘嫂子,刘家娘子也行,但是很显然,蔷薇很抗拒这样的称呼。所以,自昨夜开始,她便一直喊她龙姑娘了。   孙乾也察觉到薛少河起了疑,而顾唯念的意思很明显,还不想让薛少河知道太多事,忙道:“只有这一个杯子是干净的了,自然是先给顾姑娘。我们邢大人有交代,要照顾好姑娘。”嗯,毕竟是上司交代过的,所以,他对顾唯念毕恭毕敬的也就没什么了吧?   薛少河疑虑顿消,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四周低矮山头尽收眼底。远处更高的几座山峰,才将他的视线阻拦住了。他回头对孙乾道:“你们选的地方倒是很不错。”孙乾一路上,都对他极为客气,他对孙乾还算满意,所以,他对孙乾的态度也很不错。   反正顾行不在,孙乾对薛少河自然是能有多客气便有多客气——就冲小姐为了救这小子那不顾一切的样子,说不定这小子以后就是姑爷啊!听姑爷,啊不,听薛少河这么说,他便如实回道:“这里视线尚算开阔,又是个易守难攻之处,容易掌握对方动向,却很难被对方攻击到,且能遮风挡雨,所以我们……邢大人才选了这里。”   薛少河又道:“那位邢大人方才要了我的马车,他是想扮成我们去引龙刚出来吧?时隔一夜,龙刚也该知道他的一双儿女在谁手上了。这点本事,他应该有的。”   孙乾道:“正是如此。”   薛少河又道:“可是邢大人有没有想过,龙刚的本事可能比他预想的更大?人家怎么说也是曾经统治千军万马的名将。”   孙乾道:“这却无妨吧?毕竟他的儿子还在我们大人手上。”   薛少河神情微动,意味深长道:“难说!”话毕,他的神色已变得严肃非常。   薛少河话音才落,这关公庙四周忽然传来几声叮叮声,铿锵有力,每一声响的位置都不同,但每一声都伴随着关公庙的震颤。   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这关公庙忽然便四分五裂了。许多木屑、灰尘、石灰、碎石块、断木扑簌簌落下来。顾唯念尚未反应过来,薛少河一个闪身,已经搭上了她肩头,身子冲天而起,飞出关公庙,落在庙后一株粗壮的老树上。   孙乾功夫并没这么好,顾唯念被救走后,他只得拉着蔷薇,朝着原本大门所在的方向离开了这座破庙。带着个人,他的轻功便施展不开了。但他不能不救蔷薇,毕竟这是他们手中的人质。   薛少河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周遭凡是生长的繁茂粗壮的树木间,多隐藏了高手。这些人用的是和顾行拉住马车一样的法子,拆了关公庙。不同的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更野蛮,力道也更大,毕竟他们并不是想拉住这个不能动不能跑的小庙,而是要拆庙。   顾唯念倒吸一口冷气,对薛少河道:“这些人太厉害了,居然能避过你的耳目。”   薛少河听了这话,已经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了。   孙乾和蔷薇那边的情况很不妙。蔷薇出来时,肩头被一块碎石砸中,这会儿右边一条膀子都动不得了。孙乾落了一脸的石灰,呛得一阵咳嗽,眼睛也迷住了。   顾唯念又道:“这些真的是龙刚的么?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女儿也在这里?这样做,很容易伤了龙蔷薇的。”   薛少河道:“他为了帮心上人复仇,早已经不顾亲生儿女了。龙蔷薇都已经看透他了,不是么?你们昨夜说的那些话,我在房间里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顾唯念道:“可我还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他之前再怎么做,毕竟不会让儿女有性命之忧。”   薛少河道:“你是个心肠柔软善良的姑娘,自然理解不了一个昔日杀人无数,今日为爱成魔的老男人的心思。”   远处,一个繁茂的树梢间,陡然飞来一道绳索,奇快无比,好似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已到蔷薇近前,绳索飞快缠上蔷薇,迅速将其撤离这座山头。   孙乾飞身上前,一手去拽蔷薇,一手已经多了一枚匕首,去割绳索。但他还没来得及割下去,周身便已飞来几条绳索,末端各个缠了弯刀,直直砍向他要害。   孙乾莫说救蔷薇了,连自身都难保。   薛少河见势不妙,袖中几枚燕尾镖飞出,将那几条绳索射断。就连缠住蔷薇的绳索也被他射断了。孙乾顺利将蔷薇拉了回来。   薛少河大笑道:“我手里的人质,还没这么容易被抢走。”   他距离那几处绳索的距离,已有二百来米,可他手里飞出去的小小燕尾镖,依然这么准,力道这么大。顾唯念又一次惊叹了:“薛少河,你简直不是人!”   薛少河怔住。   顾唯念又道:“你分明是神哪!”   薛少河笑声里更添几分得意。   远处的树梢间,忽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此处竟有薛定昕的传人在么?” 第94章   薛定昕。   很陌生的名字,顾唯念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看起来,这个人应该和薛少河渊源不浅。   薛少河神色微动,眼眸深处一道难以言喻的伤痛划过,但旋即恢复平静:“说话的可是龙刚,龙将军?”   对方并不直言相告,只是道:“不否认,便是承认了?你这手燕尾镖,使出来并无花巧,却是奇快奇准,内力强劲,分明是薛家镖。若非你隔这么远,还能将绳索击断,我还认不出来。这门功夫,在江湖上已有三十年未曾出现了。我还以为失传了!”   顾唯念只觉得薛少河很会使镖,不过这世上的兵器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所以她也没有很奇怪。没想到薛少河的燕尾镖,还是大有来历呢。   薛少河冷冷道:“看见花巧的人,都死了。阁下是否想见识一下我的花巧?”   远远的榕树后,那个浑厚、中气十足,却又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道:“年轻人,话不要说太满,我……”   他话未完,便说不下去了,薛少河已搭着顾唯念,飘离树梢,朝着榕树方向过去了。   这么远的距离,还带着个人,中间还极有可能遭到对方的暗算。纵然顾唯念很相信薛少河的能力,都忍不住轻声惊呼起来:“薛大哥!”   好在薛少河并没打算直接带着她飞到另一座山头的榕树后,他只是停在了山头之间。   榕树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好轻功!”   薛少河却已经因为这人连续的几次出声,准确判断了他具体的藏身位置。手中燕尾镖忽然无声无息的出手,似慢实快,连方向似乎都可以随时改变。   顾唯念不由双目圆睁,她第一次见识到,暗器还可以发成这样。这燕尾镖,仿佛是没有方向的,隔空居然旋了好几次,让人摸不准要射向哪里。最后居然是以一个非常奇诡的角度,迅速没入榕树后面。   很快,顾唯念便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从树梢上落了下来。旁边的人,很快将那人影扶走了。看那人的身形,左臂行动很不利落,应该是被燕尾镖伤了。   对方很快就作出了反击,几支弩、箭破空而来,射向薛少河等人,唯独没有射龙蔷薇。薛少河腕上燕尾镖飞出,击落弩、箭,孙乾抽出短刀,砍断飞到眼前的弩、箭,倾身挡在蔷薇身前。   薛少河忽然将蔷薇拉到身前,手中一枚燕尾镖对准她咽喉,朝着对面冷冷道:“龙刚,带着你的人,全都出来吧,否则你女儿就得死在这儿。”他本来就是要让蔷薇姐弟当人质的。   龙蔷薇感到脖颈上一抹坚硬的凉意,吓得一阵惊呼!   不想对面那人居然道:“年轻人,你确实很厉害,不过很可惜,我还是能瞧得出来,你根本就不敢杀人!你不会杀龙姑娘的。”   薛少河冷笑:“是吗?不如我杀一个给你瞧瞧?”他其实不是不敢杀人,只是觉得不到必要时刻,没必要杀人。结果却让这老不死的误会了。但这老家伙的判断却是没错的,就算老家伙坚决不肯被他要挟,他还真不能对蔷薇下杀手,毕竟龙蔷薇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   顾唯念心中一动,向着对面道:“你不是龙刚?”   她不会功夫,这句话说的也没费什么力气,但隔着数百米远,对面的人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道:“我并没说过我是龙将军。”   顾唯念道:“若你是龙将军,必然不会以‘龙姑娘’来称呼自己的女儿。”   “不错。”对面那个声音,直到此时,方显出气劫的迹象来。   顾唯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帮着龙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对面的人只是道:“这些与你无关。你们本是路人,就不该牵扯进来。”   孙乾忽然道:“你不是龙刚,那真正的龙刚在哪里?”   顾唯念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对薛少河道:“咱们的行动,一早就被他们监视了。否则,他们哪里就能这么巧,赶在这时候拆这关公庙?想来邢大人那边,也不安全。”   “那又如何?他手里有龙小风,龙刚总要忌惮几分。”薛少河道。毕竟那个邢大人不像他,那可是个随随便便就敢杀人的主儿。任谁的儿子落在他手里,只怕也要掂量几番,莫要得罪了他去。不过眉眉看起来,似乎还挺担心那位邢大人的安危哪!   龙蔷薇发现薛少河的燕尾镖,已经不再紧贴她的皮肤,原本瑟瑟发抖的身躯,竟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只要这位薛大爷不会真的要杀她,那就好。   顾唯念轻声唤道:“龙姑娘,你可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龙蔷薇战战兢兢道:“不知道。”   顾唯念道:“龙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真的不知道么?事关你弟弟的安危。邢大人可不像薛大哥这么好说话,他若对付不了你父亲,真可能杀了你弟弟。咱们最好及时脱困,才好赶去帮邢大人。也免得你弟弟枉死。”   龙蔷薇道:“可咱们哪里受困了?我看咱们就是即刻走了,他们也不能将咱们如何。”   顾唯念道:“龙姑娘,你莫装傻。对面到底有多少人,还有什么手段,咱们什么都不知道。龙刚在做什么,邢大人一行人又在做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你也能说这是脱困了么?”   蔷薇擦擦额上冷汗,道:“我没想到这么多。”   对面又传来老者的声音,只是这次,他的呼吸听来已平稳不少:“顾姑娘是聪明人,你们将龙姑娘留下,我自然放你们离开。”   薛少河仔细听着声音的方向,辨别说话人的方位,只是这次,他却没那么好辨出方位了。那个老者似乎是学聪明了,声音飘飘渺渺,方向不定。   顾唯念看了一眼凝神细听的薛少河,便扬声朝对面道:“很快就会有官兵的队伍进山,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对面的老者嗤笑一声:“小小阵仗,只怕还吓不住我。”   顾唯念又道:“还有那位抓了龙小风的邢大人,他可是大内密探。原本他是奉命寻找龙将军,恭恭敬敬将他请回去,现在只怕只能是抓捕龙将军了。谁叫他犯下弥天大罪!”   老者道:“只怕这会儿谁被谁抓了,也难说的很。”   顾唯念道:“龙刚再狠辣,总该顾忌自己的儿子!有龙小风在,只怕他结局好不到哪里。”   老者道:“小姑娘,你以为这般牙尖嘴利,就能吓唬住老夫。”   薛少河推开蔷薇,手中燕尾镖重新射出,依旧是以一个奇诡的角度射向对面茂密的榕树下。   这一次,他却落空了。对方显然已经开始防备他的暗器了。他的燕尾镖出手时,同时两柄弯刀飞向孙乾,孙乾忙去抵挡。薛少河与孙乾这一分神,很快又飞来两道绳索,缠住蔷薇,急速向对面山头撤去。   薛少河正要去拉蔷薇回来,飞向对面的燕尾镖已经原封不动被人射了回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顾唯念。   薛少河抢身上前,伸出两指,将燕尾镖接在手里,这才叫顾唯念幸免于难。   不妙的是,蔷薇已经被对面的人掳走了。   顾唯念急得什么似的,问道:“薛大哥,怎么办?”   薛少河道:“慢慢等。”   “等?等什么?”顾唯念一脸的莫名其妙。   薛少河一笑:“等机会。只要咱们跟他耗着,机会总会来的。我就不信,那老狐狸没有大意失防备的时候。”   ……   蔷薇落在对面的山头后,一阵脚软,跌坐在地,大口喘气,半晌后,方才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账王八蛋,想害死老娘吗?万一这绳子半道上断了,万一老娘撞到哪棵树上,老娘就没命了!”   蔷薇正大呼小叫,忽听有人唤道:“姐!”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薇儿!”   蔷薇连忙朝着山下望去,果然看到父亲和弟弟带着一路人马来了。方才那个嚣张的邢大人,此刻已被五花大绑押起来了。至于顾行身边的私卫,此刻只有三个也被一起绑了来,其余都不知在哪里。   小风这会儿已是生龙活虎,行动矫健,看来已是无碍了。   蔷薇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朝山下跑过去:“小风,爹!”   ……   顾唯念神色大变:“薛大哥,你不是将那龙小风制住了么?”   薛少河叹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那个邢大人太蠢笨了,落在了龙刚手里。龙刚想要给儿子解穴,岂不是小事一桩!”   树后的老者也从后面缓缓出来,左臂上的伤口显然已被处理过,缠上了一层白绢。   顾唯念这才隐约瞧见那老者的样子,看起来年纪很大了,须发皆白,只是腰背却未见伛偻。   薛少河指间夹着一枚燕尾镖,手腕轻抬,待时而动。   那老者忽然转头往这边看过来:“薛公子,你若敢妄动,这位邢大人,即刻就要丧命于此。”   薛少河好笑道:“他死了正好!省得总是纠缠我!”   顾唯念连忙道:“薛大哥,不能让他死。”   薛少河挑眉:“为何?”   顾唯念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命官!来此地也是为着救那些无辜的百姓,抓那个丧心病狂的龙刚。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就算要他死,也该是他作恶的时候才能死。”她焦急的望向下方,不知道顾行和那些私卫此刻到底如何了。   顾行像是能听到顾唯念的话一般,抬头望向这边的山头,眉目中满是温柔。   薛少河察觉到他二人的“眉来眼去”,面上很不高兴,不满道:“他爱死不死,他死了,我一样有法子救人,一样有法子抓龙刚。”   一旁的孙乾立刻道:“薛公子,你这么说话,未免太不仗义了。我们大人怎么说也是为了一方百姓,才沦落至此。”   薛少河不满道:“是啊,我真是不仗义,不能狠狠心,一镖宰了那个老家伙。”   孙乾这才意识到,说一千道一万,薛少河到底还是被对方的人镇住了。就因为他们手里有大公子在。   薛少河又道:“你们家大人在牢里就欺负我们眉眉,后来又想弄死我,你还有脸跟我讲什么仗义不仗义。”   孙乾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小姐到底跟薛少河说了什么?   ……   另一边,顾行等人很快与白眉老人的人马,齐齐汇聚在山下。   蔷薇捧着小风的脸颊左看右看:“你现在总算没事了吧?可算是不用受那些洋罪了。”   小风连连点头:“爹帮我解穴了。”   白眉老头又指着小风,看向龙刚,道:“这就是令郎?”   龙刚道:“正是。”又对女儿道,“蔷薇,这是你公公,还不上前拜见公爹。”   龙蔷薇怔住了:“公公?我哪里来的公公?”   龙小风似是已知道老者的身份,反倒赶在姐姐前头,朝着老者恭恭敬敬下拜:“小侄拜见刘伯伯。”   那个被龙小风称为刘伯伯的老者,笑眯眯捻着胡须,颔首道:“好,好,起来吧。”说罢,双手去搀龙小风双肩。   龙小风起身的一刹那,手腕中里忽然滑出一柄短而薄的雪亮锋刃,自老者右手腕处划过。   姓刘的老者毫无防备,一只手腕霎时间便被齐齐斩断。   龙蔷薇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一声惊呼:“啊!”   龙刚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大喝道:“小风,你疯了不成?”   此时,龙刚身后的顾行忽然出手,本来将他捆得结实的绳索,这会儿却好似灵蛇一般滑开了,这绳子便也就成了武器,自顾行手中陡然飞卷而出,缠上了龙刚的脖颈,紧紧一抽,便将龙刚勒住了。顾行道:“龙公子这个绑法果然甚妙,解起来容易得很。”   龙小风已将刘老横在胸前,短剑也已架在他的脖颈上,他一面环视四周,密切注意对方动向,一面回应顾行:“客气!不过是雕虫小技!”   无论是刘老还是龙刚手下的年轻人,皆不妨有此突变,此时一个个都傻在当场,不敢轻举妄动。   薛少河哈哈大笑:“龙将军,刘五爷,我们这招‘临阵倒戈’玩的怎么样?”   龙刚气得青筋暴起:“小风!”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联合外人算计自己!   顾行手中绳索抽紧:“龙将军,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力气掌握不好,一下子将你脖子勒断了,那可就不妙了。”   那个被薛少河叫做“刘五爷”的老人,忍着剧痛,看向另一座山头上的人,他目光,最后盯向顾唯念:“原来几位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了。这位姑娘真是会做戏,我还真以为,你们已经六神无主了。”她那会儿,明明又担忧龙蔷薇被抢走,他们没了人质,又担心那个邢大人被害死。这会儿,却是一脸的轻松自在。   顾唯念却道:“是你们自己大意轻敌!哪里知道,我们都是商量好的。” 第95章   唯有龙蔷薇,一切都被瞒的死死的。她很糊涂,也正是因为这份真实的糊涂和恐惧,才让这场戏做得更逼真。   纵然她对父亲有怨言,但她决不可能做到像龙小风那样决绝,坚定的临阵倒戈。   两个头领都被抓住,其余人等,便立刻没了主心骨,很快,顾行身边的私卫引着大队官兵进入胡杨县,直奔顾行这边来。何况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眼见大势已去,龙刚和那个被叫做“刘五爷”的老者,俱都长叹一声,放弃了反击。   刘五爷是因为伤重,已经无力反戈一击,至于龙刚,只怕是看到儿子帮着旁人算计他,一时再没别的心思。   顾行自然不会真的将龙刚勒死,但也很不客气的重伤了他几处要穴,让他再不能使出功夫来。龙小风没想到顾行下手这么快,尚未来得及阻止,龙刚便已成了废人,一身功夫绝无可能再施展。   龙小风面色大变,龙蔷薇看着老父痛苦的模样,也忍不住拔下发钗,朝着顾行刺过去:“我杀了你!”   顾行只是随手轻轻一拨,便推开了龙蔷薇。   龙刚瞪着儿子,道:“很好,我的好儿子!你就是这么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父亲的。”   龙小风一时语塞。龙蔷薇忙道:“爹,你不能这么说小风,他一定有自己的难处。他之前在衙门里,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也没吐露出半个字。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此时,薛少河也已经携着顾唯念来到此处。听到龙蔷薇的话,薛少河道:“龙将军,你何必怪自己的儿子?你儿子能有这份决断,也要多谢你的悉心培养,让龙小风能有如此心性。”   龙小风怒道:“你闭嘴!”   薛少河居然真的闭嘴不言了。   反倒是顾唯念不紧不慢道:“龙将军,你也不必怨怪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我们拿着龙姑娘要挟他。本来你的行为就越来越令他失望,这个世上,真心疼爱他的亲人,也只有他的姐姐了。他的姐姐都落在我们手里了,他自然为了姐姐,连爹都不顾了。”   “荒唐!荒唐!”龙刚道,“他是我儿子,就该听我的,逆子,逆子!”   顾唯念道:“可你不爱他啊,或者说,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爱他。为什么他一定要为了你的心愿去赴汤蹈火,还得眼睁睁看着你杀人放火,却不能阻止?”   不过,龙蔷薇却比龙小风幸运很多。或许因为龙蔷薇是个女儿,在龙刚这样的男人眼里,女儿家不堪大用,也不该被牵扯斤男人的事情里,所以,龙蔷薇从头到尾都被瞒着。   薛少河也道:“原本你的儿子对你非常的崇拜和仰慕,他到底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该反思么?”   龙小风喝道:“薛少河,你别说废话!你昨夜说的话,可别忘了!”   薛少河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我对你说什么话了?”   龙小风气得面颊通红,道:“解药啊!你说了,我帮你,你就给我解药!”   “哦,那事儿呀,我反悔了!我不打算给你解药了!”   “什么解药?”蔷薇听得一脑门雾水。话刚问出来,她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又萎顿在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人也开始哇哇大吐起来。   顾唯念只得道:“不好意思龙姑娘,我昨儿后半夜给你倒水时,往那杯子里掺了点儿东西。”   蔷薇急得赶紧去抠自己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   龙刚这时才发觉,女儿的脸色很不正常,比平时黑了一些,忙道:“薇儿,你的脸!你怎样了?他们到底将你怎么了?”   顾唯念道:“也没什么,就是一点穿肠毒药,这会儿毒性大概快发作了。龙姑娘,你的好弟弟虽然已经认清了父亲的真面目,但怎奈就是下不定决心,和我们一起大义灭亲。若他真有这等觉悟,也不会在春平县衙被人打成一滩烂泥了,都不肯漏一句口风。但是他在乎你呀。你刚被人动刑,他就什么都招了。所以,我们只好在你身上动了点手脚,帮你弟弟下定决心!”   龙小风万万没想到薛少河会翻脸不认账,气得直哆嗦:“薛少河,我还以为你是好人。”   “你开什么玩笑?你居然觉得一个给你姐姐下毒,逼迫你害自己亲爹的人是个好人?!你有没有脑子?”薛少河一脸的惊奇,仿佛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傻子!   龙小风简直已经气得目眦欲裂。他是真的以为薛少河是个好人,毕竟他和姐姐都害过他和顾姑娘。可是他们两个却救了他们姐弟。后来虽然一直有控制他们姐弟,让他们不能自有行动,但并没有真的伤了他们,为的也不过是要救一群和他们原本不相干的人。   所以,薛少河拿着龙蔷薇的安危要挟龙小风时,龙小风虽然很生气,但也知道,薛少河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以薛少河与顾唯念的为人,他相信,只要他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他们不会食言,不给他解药的。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薛少河却嘲弄了他一把。   龙小风忽然推开刘五爷,手中短剑刺向薛少河。薛少河一侧身,一掌拍向他手腕,那把短剑便忽然从龙小风手里飞了出去,直直刺向龙刚的肩胛骨。   “爹!”龙小风发狂一般,一拳大力击向薛少河,薛少河却顺势擒住他手腕,向下一带,将他拳上内力全部卸在刘五爷身上。   刘五爷背后被一股罡风击中,立时一声惨叫。   龙小风终于老实了,再不敢动手,哀求道:“薛大侠,我求你了,放过我姐吧。”   薛少河却道:“别乱叫,我可不是什么大侠。你求我也没有用,换个人来求,兴许我会放了这个女人!”   “换……换人?”龙小风觉得这薛少河越来越让人匪夷所思了。   薛少河道:“换王风和刘阿荡来!不然,我就让龙蔷薇肠穿肚烂,死在这里。”他转头,朝着一处茂密的山林里瞧过去。那里面有人,还不少,不过都藏得很小心,很仔细。他若要抓住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偏偏懒得自己动手。   那树林里的人,也只能是王风和刘阿荡了。这两个人还没被拿下,便是隐患。   果然,树林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既然已经被薛大侠发现了,我们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不多时,只见刘阿荡和一个年轻人一起从树林里出来了。他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劲装黑衣男人。   刘阿荡身边那个年轻人,不过是个普通的樵夫打扮,但看起来,却又绝非是山中樵夫那般平庸。   薛少河望向他,眼睛微眯:“王风?”   王风道:“不错,正是我。今日我们功亏一篑,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本事!”   薛少河道:“好说,只是靠着一点运气。”   蔷薇看见刘阿荡,却是惊讶多于惊喜:“阿荡,你不是在县衙被关着么?你逃出来了?小风说的……果然都是真的……”   薛少河一笑:“龙姑娘,你有所不知,你的这位好丈夫,虽然功夫不济,但是逃命的功夫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区区一个县衙监狱,还关不住他!他的本事,可不只是会打地洞那么简单!不过今日既然他们都老老实实出来了,那就一个也别想跑了!” 第96章   一场惊天大案,这就破获了。申德高兴得手舞足蹈,很快就亲自带着县衙的人赶到了胡杨县。   胡杨县令正糊涂着,不知道自己治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郡守那边忽然就派了大队人马压境。他稀里糊涂就跟着几个所谓的大内密探的手下,和郡衙门的官兵,将这件事办妥了。两位县令大人都长舒一口气。不过,申德很快便又愁容满面了。治下百姓,无故死了那么多,他只怕最后也没好果子吃。   龙刚等一行人,悉数被抓,和刘五爷一样,变成了再不能使出功夫的废人。被劫持进山里的南瓜镇妇孺,尚未脱手,也都被官府救了。   龙蔷薇和龙小风姐弟,少不得要再被送入官府受审,只是这次要去的,是郡里的衙门。   为了弄清全部的事情,薛少河与顾唯念也只得跟了官府的人一道往衙门去了。   龙蔷薇并没有被关着,反而是坐了来时的马车。顾唯念很在意这辆马车,准确的说是在意马肚子里那把尤烈留下的宝剑。只是她并未再对着面前这些人提起那把剑的事了,只是让顾行将马车再原封送回来。相府的私卫,自然乖乖将小姐的马车送了来。   顾唯念也同她一起坐入了马车里。   蔷薇犹自愤恨:“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顾唯念抱歉道:“龙姑娘,对不住,我们什么药都没给你吃。那些话,只不过是用来骗你弟弟他们的。”   “什么?那我的脸?”   顾唯念道:“我今早给你擦的那个香膏有问题罢了。太阳一晒,便格外的黑。”   “啊?”龙蔷薇差点怄死。她弟弟居然就这么被耍了!她的老父亲,就这样被自己亲生儿子给坑了!   顾唯念看她的目光,忽然又充满了怜悯,她道:“龙姑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   “你已经有身孕了。薛大哥看出来的,他封住你穴位时,总是会小心避开,伤了你腹中胎儿。”   “什么?”蔷薇双手不由自主抚摸自己腹部。她居然怀了阿荡的孩子?   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   昨夜,小风将话说得极清楚了。其实,爹将她嫁给阿荡,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阿荡其实本是个盗墓的高手,很擅长挖地道。可以无声无息,于一夜间,便在别人生活的房子下面,打出一条长长的地道。   春平县其他人瞧不出阿荡这本事,龙刚却是瞧出来了。他一眼便瞧出,刘阿荡应该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刘五爷的传人。但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刘阿荡一向以无父无母的光棍形象示人。   所以,刘阿荡因为中意蔷薇,来龙家求亲时,龙刚一口便应下了。回头便对女儿道:“这刘阿荡家中人口简单,人又年轻有力气,看着也踏实稳重,将你嫁给他,为父很放心。”   只是这点小心思,却没能瞒过儿子的双眼。龙小风在外游历多年,第一次回家时,便看到父亲和兄长,在对锁龙井做手脚。而帮他们的人,正是他那好姐夫。   这几年来,父亲早已通过翁婿的身份,说动了刘阿荡来帮他。说是说动,倒不如直接说是命令。或许是因为太喜欢蔷薇了,刘阿荡一直对父亲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蔷薇是从龙小风口中才知道,原来就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过是被父亲利用来攀亲戚的。   她和阿荡成亲后,越来越厌烦这个男人。可是如今,她却怀了这个男人的孩子。   还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   那个刘阿荡,分明犯下死罪!她的孩子,居然有这样一个父亲!而且,连这样一个父亲,也很快就没有了。   蔷薇长叹一声:“也罢,这样的老子,有不如没有。”   顾唯念道:“龙姑娘,你方才其实都是正常的孕吐反应。在这样的情形下,你接连受到刺激,会有反应也是正常的。我和薛大哥,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所以,才将小风那个傻孩子吓住了。还有她的“好大哥”王越,在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记挂着她的安危,没敢再和薛少河继续斗下去。   蔷薇苦笑:“我们这算是被一网打尽了么?”   顾唯念道:“你并未参与此事,何苦这么说?”   蔷薇道:“我逃得掉么?我的丈夫、父亲、弟弟、兄长、公公……全都牵扯进来了!”也罢,事已至此,她也懒得跑了。其实,就算她也跟着死了,也未必有什么不好。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好,连这个妈也不想有呢。   只是,很多事,蔷薇也是稀里糊涂的。她问道:“对了,我还忽然冒出一个公公来了。那个刘五爷看起来,本事也大得很,怎么会心甘情愿受我爹摆布?”   顾唯念道:“这个,我们一时也不知道,得问那刘五爷自己了。”   蔷薇道:“你们两个好像特别神通广大,一早就知道,这件事里,还有个叫刘五爷的人在插手。”   顾唯念道:“这却不是我的能耐了,是薛大哥先知道的。他在石头镇上仔细检查过,发现你们家原来的那处院子里,有打斗的痕迹。但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痕迹,另一个人,想来是轻功绝顶,居然一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薛大哥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刘五爷。只是,他也不能确定。毕竟刘五爷当初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绝迹江湖多年后,忽然来到这么个小镇,也太奇怪。再后来,你弟弟说出了刘阿荡其实一直在帮你父亲做那些事,薛大哥这才对上号了。那位刘五爷,曾经也喜欢干盗墓的勾当。除了轻功,打地道也是一把好手。若阿荡是刘五爷的儿子,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刘五爷的踪迹会出现在石头镇了。况且,龙将军昔年的亲卫虽然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刘五爷不一样。那位刘五爷身边,还是有好些徒子徒孙在的。做这样的事,凭着石头镇那些村民,只怕是干不来的。必须动用江湖上的好手,才能顺利将南瓜镇的人,抓的抓,掳的掳。所以,若是有刘五爷带了自己的徒子徒孙来帮你父亲。那一切都好办多了。”   只不过,刘五爷到底为什么愿意帮龙刚这个忙,她跟薛少河也想不透。毕竟,亲家公这个身份,还未必有那么大面子,可以让一个人帮着另一个人害死那么多人。   蔷薇悲悲切切道:“这都是什么事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   “贤哥!”“贤哥!”一个少女的呼声传来,相伴的,是一阵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   押送人犯的队伍,不由齐齐停了片刻,回头去看来人。   顾唯念单听声音也知道,是申贞贞来了。   这个姑娘,还真是不死不休。   申贞贞一路追来,龙小风已经被五花大绑,戴了枷锁,一路慢行。   顾唯念一时好奇,便也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向申贞贞。   龙小风急道:“申姑娘,你走吧,你这么做,会连累申知县。”   申知县本也亲自带队,押着一众人犯往宁安郡衙门去。忽见女儿来了,也不认爹,也不叫父,先就往龙小风那里去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丢人现眼到这个份儿上,他真是惯坏了女儿。   只听申贞贞道:“我爹将你打成那样,又给你姐姐动刑,这才逼迫得你招供了,怎么看跟你也不是一路人,怎会连累他?”   她人并未下马,只是一边骑着马,一边紧紧跟着队伍。那模样,好似生怕掉了队,再不能跟小风好好说句话了一般。   前面一位武官道:“这是哪里来的疯女人,还不赶走?”   有人即刻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那武官看了一眼申德,这才不作声了,全当没看见,继续往前去了。   申德一张老脸通红,只觉得这大半辈子积攒下的脸面全被女儿丢光了。他斥责手下两名官差道:“怎么回事,小姐怎么又跑出来了?还不赶紧将她拉走!”   两名官差连忙纵马上前,一左一右扯住申贞贞,阻止她继续跟随车队。   申贞贞连连挣扎。   小风回头道:“申姑娘,你快走吧,别再跟着我了,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你。待你身上的药性,解得干净了,你自会忘了我。你如此癫狂,都是因为,我对你用了药,这才迷失心智。等你清醒了,你只会恨我。我本来也不配……”不配被你如此惦念。   “什么药?我不知道什么药?”申贞贞高喊着,却只能在官差的拉扯下,与押解的队伍,相距越来越远。   申德面子上终于能挂得住几分了。他从官差手里,夺下一根马鞭,来到小风面前,一鞭子抽了下去:“你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才将她弄得疯疯癫癫?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来害我的女儿?”   他虽生气,但也有一丝丝庆幸。幸好这个龙小风当众承认,是他给贞贞用了药,这才弄得贞贞这般不顾体面。怎么说,贞贞也是被人害了的,是无辜的。   只是申德的鞭子,并没能落在小风身上,反而被一旁的薛少河伸手夹住了。   申德怒道:“薛少河,你别以为你帮了我的大忙,就可以阻止我教训这个小兔崽子。”   薛少河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我还有话要问他,你这么贸贸然打死了他,我去找谁问实情?”   申德道:“一会儿自有官府问话。你掺和什么?”   薛少河不答,只是笑道:“我高兴。”   薛少河顶完了申德,这才问小风:“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还眉眉,这件事,我还一直没有弄清楚呢。”   小风从未经历过这些事,他也早已快崩溃了。但此时,他却只是一个罪人,无论别人问什么,他也只能老老实实交代。他道:“我……我这次回来之前,曾有一次,路过莲台山……我那次,亲眼目睹了,你和薛姑娘的本事。那么奇诡的事情,你们两个很快就弄得清清楚楚。”   薛少河道:“可这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小风道:“当然有关系了。这次的事情,有我爹牵涉进来。如果你们查出了实情,我爹就是死路一条。”   薛少河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客栈里发生的事情。他道:“你那天,其实也听到了我和眉眉在客栈里说的话?”   小风道:“对,我听到了,我知道有人将我申姑娘的事,都听了去。”   “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姑娘是申姑娘。”   小风道:“那又如何呢?我待在客栈外头,悄悄守了一夜,发现你们答应了申大人,要查这件案子。我还认出来,听去我们谈话的,是你们两个。有你在,我爹就不安全。”   薛少河道:“所以,你就要对眉眉下手?”   小风道:“没错,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卑鄙,可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本来想的是,将顾姑娘拖住,你至少就不会有很多心思去管南瓜镇的案子。如果顾姑娘出事了,或许……你会杀了我泄恨报复吧。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爹保住了……”   龙刚在一旁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薛少河对龙刚道:“听到没有,这就是你儿子!”   龙刚只是道:“这是他应该做的,看来先前是我误会他了。我不该以为,他存心背叛了我。”   真是个疯子!   顾唯念坐在马车里,远远听着这边的情况,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怎么会有这样偏执的人?   为了自己的仇恨,不惜搭上无辜的孩子,还认为理所当然! 第97章   龙蔷薇和龙小风听了龙刚的话,难免愤怒失望。然而此时此刻,姐弟两个却谁都没说话。龙蔷薇整个人缩到马车一角,蜷缩的越发厉害。   顾唯念正在心中腹诽龙将军,那个刘五爷却开了口。   只听刘五爷道:“龙爷何必如此说话。”   薛少河走到刘五爷近前,笑笑,道:“刘五爷,你似乎还欠一个解释。”   刘五爷道:“凭你也配问我?待上了公堂,我自会解释!”   薛少河只管自顾自问道:“刘五爷,以你这样的身份,似乎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为了自己亲家的深仇大恨,搭上自己的儿子和所有的弟子!我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可否告知真相?”   刘五爷仍是道:“凭你还不配问老子!”   薛少河道:“好吧,或许只有官老爷才配问你了。”   刘五爷道:“这些狗官,也不配问我。但我好歹还记得,我为何会落入这些狗官手中!”   薛少河笑笑,手中马鞭飞出,将刘阿荡一缠,卷到这边来,冷笑道:“老的不肯说,不如你来说?”说话间,鞭子已重新缠上了刘阿荡的脖颈。   队伍中人大惊。申德道:“薛少河,纵容你帮了官府的大忙,也不可如此任意妄为。这刘阿荡未经审讯,怎可被轻易绞杀在路上?”   薛少河却不理会申德的话,径自问刘阿荡道:“若不想死,我问你什么,老实回答什么。”   刘阿荡因憋闷和惊恐,脸色通红,吓得只是连声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薛少河这才松了些许鞭子,问道:“春平驿馆的那些命案,是否与你有关?”   刘阿荡不敢抵赖,只得道:“有……”   马车里的龙蔷薇听到这话,恨得一拳拍在车厢上:“我就猜是这么回事。从我发现家里的井里,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地洞,还能通到春平驿馆,我就想到了。这个畜生!”   顾唯念道:“春平驿馆早先死的那几个人,是否都被阿荡怀疑过,对你有意?”   蔷薇只得点头道:“我自认长得还是有几分姿色,这春平县不大,别人便送我那么个绰号。刘阿荡更是为这个,成天疑神疑鬼,觉得哪个对我有意思了,我又勾引哪个了。春平驿馆和我们挨得近,里面好几个人都被阿荡怀疑过。其实人家也不过是路过时,爱与我说个笑话。现在想来,死的那几个,都是与我开过些不轻不重的玩笑的。可也没有说什么非分的话,做什么非分的事,连碰也没碰过我的。”   但是刘阿荡未必这么想啊。   顾唯念又凝神细听外面的话。刘阿荡正在交代:“他们都对蔷薇有非分的念头,说不定早背着我……只是没被我抓到。我怎会放过他们?”   “你怎么知道春平驿馆有锁龙井的?”   刘阿荡道:“那里有什么锁龙井。那个锁龙井本就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我收买了看门的老残,挖了锁龙井,又趁半夜悄悄在花下布置好了。假装成那里早有锁龙井,只是老残发现的晚。”   “老残知道你挖井做什么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实情。只说那春平驿馆是前朝的古建筑,说不定哪里就藏着宝贝,我要趁着半夜,偷偷弄几件走。他也就信了。”   “你挖好后,就杀了他灭口?”   刘阿荡道:“没有。杀了他,就露陷了。我……我只是偷偷装神弄鬼吓死过几个人。”   “只是吓唬?”薛少河手里的鞭子缠绕得更紧了些。像一条毒蛇,随时可以要了阿荡的命。   阿荡只得求饶道:“还……还用了些药。我爹给的,他以前盗墓时,遇到守墓的,常常用这种药……无色无味,仵作查不出。若是换了……薛公子这样的,只怕当初未必查不出是下毒……呃……我喘不过气了……”   薛少河这才松了松手,又问:“老残后来是怎么死的?”   龙小风忽然道:“是我杀了他!”   薛少河听了这话,倒是并没有惊奇。   龙小风接着道:“老残是真的对我姐姐有意。我那时候,已经悄悄回到了春平县,看到过老残偷偷趴在我姐姐的窗子下面,往里面偷看。我姐夫在春平驿馆弄鬼,他却趁机偷瞧我姐。我很生气,找了机会将他杀了。可是他一死,势必引来官府调查,驿馆也会另外找个半夜值守的看门人。说不定,申大人还会查出案子的真相。为了不让假锁龙井引起县衙的关注,从而彻查春平县境内的锁龙井,父亲只好让我假扮了老残几日。只是这些,我姐姐不知道。我自打回了春平县,就没出现在过她面前。我们父子原本并不想让我姐姐牵扯进来。”   而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申贞贞。他接触申贞贞,只是为了从她嘴里套出县衙的事情来。申贞贞在没有癫狂之前,还是很关心父亲的。申德遇到的那些烦心事,虽然不跟申贞贞讲,申贞贞却会自己想法子弄清楚,也好知道如何宽慰父亲。   龙小风就是从申贞贞嘴里套出话来,好弄清楚县衙的动向。县衙有没有因为春平驿馆接连死人,怀疑到阿荡头上,如果申德查到阿荡头上,又查到锁龙井的秘密,父亲的计划就完了。   阿荡私自对春平驿馆的人下手,已经惹得父亲大怒。他接触申贞贞,一是奉父命给阿荡擦屁股。二是,南瓜镇的要案迟早会捅到官府去,那时候,他更需要帮父亲防患于未然。   可是这招棋,他们父子走错了,全错了。他现在最后悔的事,不是事情的失败,而是伤害了贞贞……   他后来提出跟申贞贞分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贞贞还是因为他弄得颜面尽失,只怕这会儿她自己因为神智癫狂,还不知道自己被他害得有多惨。   ……   蔷薇听了龙小风的话,忽然在车厢里嘤嘤低泣起来。   顾唯念觉得,龙刚要么做得更彻底一些,彻底不爱这双儿女,或者爱得多一些,不会为了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这么黏黏糊糊,态度模糊,才最让人觉得难办。   顾唯念越来越讨厌龙刚了。   微风过,车窗的纱帘轻轻飘动。顾唯念看到,队伍两旁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这宗奇案,已经迅速传遍了春平县和胡杨县。很多百姓跟来看究竟,沿途百姓也有被带动了,一起跟着往宁安郡衙门去的。   ……   薛少河缠得更紧了一些,问刘阿荡:“你爹不肯跟我说他为什么听你岳父的,你总该告诉我吧?”   刘阿荡没有龙小风的硬骨头,立刻如实招供:“我爹他,他以前盗墓时,有两个和他一起的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后来,那两位兄弟娶妻成家,洗手不干了。两个人都在大镜城里生活的。结果有一次,我爹想盗一个王爷的墓,一个人做不来,劝两个兄弟重新出山。结果,那两个兄弟离开大镜城后,大镜城就出了事,家眷都死了……”   原来刘五爷和他的两个兄弟,对当年兵围大镜城的人也是有深仇大恨的!他们和龙将军,其实是合作关系,而不是来帮龙刚的忙。   薛少河看向刘五爷那帮“徒子徒孙”,当中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但却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看着也不过略比刘五爷年轻三二岁。那两个人都很眼熟,他见过的。在他第一次从南瓜镇退出来之前。他两个此刻,与那会儿相比,有些变化,眉毛变窄了,胡子变稀了,显然那会儿是改扮过的。那时候,就是在他二人的代领下,刘五爷的人押着南瓜镇的人,往胡杨县去了。   薛少河收了鞭子,鞭梢往二人方向一指:“你爹昔年两位兄弟,可是那两个。”   阿荡道:“是。也是他们撺掇我爹,弄死了南瓜镇那么多人。”   ……   蔷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急切的拉着顾唯念的手,道:“顾姑娘,你听到没有?弄死那些人的,不是我爹。是刘五爷的人。”她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狂魔。   顾唯念想起南瓜镇外的锁龙井,那里确实死了很多人。她只要想起,便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原来不是龙刚的意思么?不过,想来龙刚若不同意,那些人未必会死。只能说,是他们几个人一起的意思,不是某一个人的意思。   只听阿荡的声音又传来了进来。他道:“死尸在那种地方,又被石井盖住。他们商量好,会寻机将洞口遮住,将那井添上一些,再遮一次洞口。如此一来,连尸臭都很难传出来了。毕竟,只靠那几块陈香木压制尸臭,并不很安全。”   蔷薇听到这话,就是再厌烦阿荡,也忍不住来到窗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只是她始终都没拉开窗帘,似乎是觉得无颜面对外面的春平县百姓。   顾唯念却好奇的探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别人,却是顾行。他骑马的的身姿,挺拔坚毅,丝毫没有回头的迹象。   薛少河想干什么,她大约已明白了。薛少河分明是想在进入春平县衙前,让这件案子真相大白于众人前。让跟着队伍一探究竟的百姓,都知道当年的兵围大镜城。这本就是大夏一直欠百姓的解释。何况余波至今,仍在波及无辜者。   但这件事,大夏的皇帝和高官,未必希望百姓知道。他们只想让大夏的百姓知道,他们当初是如何抗击外敌,如何打败其余残害百姓的队伍,建立起这个太平治世的。   虽然事情为普通百姓都知道后,依然无法再让冤死在大镜城的人复活,但真相绝不应该被掩盖!   让顾唯念不解的是,顾行一直没有阻止薛少河的行为。他在任由薛少河将这件事抖出去。他现在不是大内密探么?   也正是因为顾行毫无反应,听之任之,所以,申德和其他在场官员,也就不再阻止薛少河路上问案了。   顾唯念很快放好帘子,又坐了回去。她现在还是想想跟薛少河怎么逃跑比较好。事情都弄得差不多够清楚了。顾行不阻止薛少河将真相公诸于众这件事虽然做的很不错,但他始终都是要将她捉回家去的,她还不至于糊涂的忘记这件事。   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谈论起来,那个大镜城是怎么回事。   议论声传入马车里,蔷薇烦躁的捂住耳朵。如果没有那件惨案,她也不会面临今日家破人亡的境地。   ……   薛少河冷笑:“你爹是被人撺掇的?这件事里,他武功最高,人手最多,如果他不同意,会死那么多人吗?”   刘阿荡无言以对。   薛少河又道:“南瓜镇外的锁龙井里,藏着许多死尸,你们是怎么弄死的?”   刘阿荡想起那些人的死状,眸中有惊恐之意流露。   薛少河道:“你们可真不怕遭报应啊!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没有冤魂来找你吗?”   刘阿荡直抹额头上的汗水,他道:“那是个意外,是个意外……”   “意外?”   刘阿荡咽了口唾沫,道:“我爹和龙将军他们,只是想让当年那些官兵,还有他们的家眷都尝尝活在绝望里的滋味。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只能等死……所以,就说,要将他们活活饿死在里头。然后,每隔三四个时辰,便往井底送信说,已经过去了一天。就这样,井里的人居然过了大半天,就被吓死吓晕了许多,两天后,几乎吓死了一大半的人。昏迷过去的人醒来后,又疯得疯死的死。为了不出意外,龙将军和我爹这才真的决定,将他们全部弄死,以绝后患。所以,我爹他们彻底将洞口封住了。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面的人就死干净了。其实后来,龙公子知道这件事后,有过不忍心,又将洞口打开了,可是已经太迟了。”   薛少河仔细回想了一番。那个地洞里到底太暗,他未必就能看得很真切。所以,说不定真有被憋死的人,被他落下,没有翻看到。他所见到的人,大部分反而是没吃没喝,渴死饿死的样子。   然而事实上,那些人也不过不吃不喝两天而已。怪不得他们比之一般渴死饿死的人的尸体,没有那么干瘪。   这就奇怪了。明明过那么多天,只是被人骗了骗而已,这些人就真的死了。   ……   顾唯念听着外头的动静,也不由嘟囔道:“莫非是自己心里头在作怪么?”   在那样的情形下,井底的人想来是度日如年,过三四个时辰,便被告知一天过去了,他们信了也很正常。这样的话,外面过去一天,他们便以为过去了三四天了。有些本就口渴的人,居然就真的死了。   她才嘟囔完,就听薛少河清朗的声音传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了,眉眉很聪明呀,解开了我心头之惑。”   顾唯念低声道:“属兔子的么,耳朵这么长!”   外头随即传来薛少河的笑声。   只听薛少河又问道:“石头镇的人也都失踪了,他们去了哪里?”   刘阿荡道:“被我爹‘请’去做客了。”   “请?”薛少河挑眉。这话说的,可真是不要脸。   刘阿荡连忙改口:“啊……是……掳走了……扮作山贼吓唬他们,说要卖了他们当中的女人和孩子,劳力也不放过。毕竟,有他们在,我们行动不便。南瓜镇那么多人,最初,我们是将人藏在石头镇的。我爹的徒儿们,一开始也是在石头镇落脚的。不过,不会有人亏待他们的。我们最初商议好了,这边的事情解决妥善了,我岳父会带人去将他们‘解救’出来。”   薛少河看向前面的顾行:“这位刘五爷的落脚点,不用我问了吧?”   顾行冷冷道:“本来前面那些话,也用不着你问!”   ……   薛少河不再继续问了。马车继续慢行。   蔷薇忽然呕吐起来,人也瘫倒在地。她虽觉得腹中孩儿来的不是时候,可这样的时刻,仍旧下意识的叫起来:“顾姑娘,救救我!我肚子疼。”   一个孕妇,遇到这些事,又一路颠簸,忽然肚子疼也不算奇怪。只是顾唯念有心无力,她可不会诊脉,想帮也帮不上。她上前搂着蔷薇,以期给她一点点安慰,又朝外头叫道:“停车!薛大哥,你快来。”   很快,车停了,薛少河进入车厢。他叹口气,道:“眉眉,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女人生孩子这种事,我又不懂。”   顾唯念道:“她月份这么小,又不会生。”   蔷薇觉得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忙道:“薛大侠,你救救我。”   顾唯念感受到怀中人全身似乎都在收紧,忙道:“薛大哥,我一点都不会诊脉,你不是一直都很厉害的么。你帮不到她么?”   薛少河只得下车,对顾行道:“这位邢大人,你说怎么办吧!”   顾行一直在听后面的动静。一个孕妇,忽然出了这种状况,他也只能道:“孙乾,安排两个人,带她去看大夫。”   孙乾领命,立刻点了两个人出列。此处只有一辆马车,蔷薇的情况,显然不能骑马。顾唯念下了马车,将马车让给了顾唯念。车厢被解开,改由别的马拉车。   顾行回头看一眼,不由摇摇头。那拉扯的马又不是什么宝贝,连马都要换回来。这两个人够折腾的!   马车被一名私卫赶走了,另一名私卫在马车内盯着蔷薇。人群外,一个老妇人自告奋勇上了马车,帮着一路照顾蔷薇。   薛少河重新上了白马,又拉顾唯念上来。一拉缰绳,掉头而去。事情都弄清楚了,他也该甩开“邢大人”这个灾星了。要不是心疼自己这把力气,不愿白忙一场,他只要让围观的百姓都知道大镜城的事就好了,才不会将事情的经过问的这么清楚。   孙乾看着二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忙望向顾行:“大人,咱们大意了,又叫他们走了。”   顾行却道:“是你大意了,我可没大意。他们爱走就走吧!”当务之急,是要妥善处理好这起案子。他还顾不上去抓眉眉。就让薛少河再得意一会儿吧。   孙乾听了顾行的话,不为讶异:“公子怎么变了个人?”   顾行却忽然问了一句:“你可听清楚了?那个刘五爷说那个小子是薛定昕的传人?”   孙乾应道:“错不了的。”   顾行回头,又看了一眼早已远的只剩一抹模糊的颜色的薛少河与顾唯念,不由蹙眉。这个小子,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江湖上以前,从未听过有这号厉害人物。   原来是薛定昕的传人。这就怪不得了。 第98章   马行到安全地带,回望已经不见顾行那队人马后,薛少河这才停下来。顾唯念下马,摸了一把马腹,那把长剑还在。她很开心。不仅仅为这把剑,更因为,她这次居然那么轻易就摆脱了顾行的追踪。   薛少河也跟着下马,道:“这么喜欢江小五啊?你去嫁她好不好?”   “不过是珍惜人家送我的东西”顾唯念白他一眼,又问道:“咱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薛少河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条路。”   顾唯念讶异道:“西边?”   薛少河道:“去长空山,你答应我的。”   反正能不去崇苍宫,他就不想去的。顾唯念只得道:“好吧。就去长空山。”   ……   此一去,顾唯念一路上问出了很多心头之惑。   “薛大哥,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定昕是你什么人哪?”   薛少河装聋作哑不吭声。   顾唯念又自顾自道:“据说他年少成名,至今已有五十载,江湖上已有三十年没听过他的名头了。他是你爹还是你爷爷啊?”   薛少河不答反问:“眉眉,那个邢大人是你什么人哪?我怎么觉得你们关系很不一般哪?他真的只是个想要对你不轨的狗官?”怎么看也不像个狗官啊————想弄死他的时候除外。   顾唯念呵呵笑:“薛大哥,不如咱们换个话题聊聊啊?”总不好一直编排大哥,是个大色胚呀。所以,干脆转过话头吧。顾唯念接着道,“比如你说,那个龙小风如果这次大难不死,还可能跟申姑娘在一起吗?”   “你想什么呢?别说申德不同意了,龙小风自己都没这个脸面。”薛少河很愉快地跟着她一起转过了话题。他的身世,他暂时也不想多提。将来要办的那些事,他自己做就好了,何必说出来让她跟着捏把汗呢。   顾唯念疑惑道:“因为他迷惑过申姑娘?”   “何止啊,他那种身份,怎么敢去配申姑娘啊。人家好歹也是官家小姐,他早先只是个跑江湖的,现在弄不好还要成阶下囚。”   顾唯念不由垂下头:“你怎么就那么看重那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呢!”   其实在春平县那家客栈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了!虽说这世上多得是攀龙附凤的人,可是有些人,让他们配个身份更高的伴侣,反而还不乐意呢。看样子,薛少河就是其中之一呀!可她还是想再问一下,再确认一遍。不待薛少河回话,她又补了一句:“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都不行吗?都必须要顾忌身份么?”   薛少河笑道:“不用担心,我没嫌弃你啊!逃犯顾唯念!”   顾唯念:“……”   那个薛定昕到底是谁嘛!和薛少河是什么关系呀!怎么说来说去,他还是没告诉她咧?这可真让人不高兴!!   ……   这一路,仍是晓行夜宿。幸好,他们再未遇见什么棘手的麻烦事了。薛少河开始教顾唯念吐纳功夫。晚上歇息前,顾唯念会按照薛少河教的口诀来打坐修习。但因为她的身体太异于常人,薛少河会很小心很仔细的观察她的身体变化。   顾唯念每次练习时,总会出现与常人不同的不适感,他会看到她蹙眉。但每次练完后,她强劲的脉搏总有稍稍的缓解,趋于像个正常人。   顾唯念觉得练这些,她精神头都比往日好多了,甚是欢喜。薛少河便一直教了下去。   这一日,二人行经一处地处偏僻的小镇。虽说地处偏僻,但他二人正赶上过集。街市上分外热闹。   薛少河已经另外买了新的马车,顾唯念坐在车里,感受着马车的走走停停。一刻钟过去了,他们都没能穿过小镇。   百般无聊下,顾唯念探出车窗,看向两旁。尽是些卖瓜果肉蔬、各色干果、米粮、布匹、绣品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道:“薛大哥,不如绕开这条路?”   薛少河道了一声:“好啊。”便往另一条无人摆摊做生意的小巷子里去了。   巷子幽长,狭窄,只勉强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   顾唯念不由道:“真是大煞风景啊!这样的小巷,本该在春雨时节,撑一把紫竹伞,悠悠慢行。别有一番江南水韵。”   薛少河回头看她一眼:“有什么韵致?除非撑伞的姑娘是你!”   顾唯念忽然指着前面道:“薛大哥,真的有人撑着伞过来了。”   薛少河回头,果然见巷子那一头果然来了一个袅袅婷婷,腰肢纤细的年轻女子。她看来约莫二十岁年纪,身着一袭淡紫长衫,长裙曳地,面色苍白,五官却是出奇的精致美丽。她的唇色很淡,但却饱满而精致,鼻子秀挺白腻精致如玉雕,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光彩流动,煞是美丽。一头乌黑如瀑的头发,也不挽发髻,就那么垂在胸前、背后,黑缎一般。   她手中果然撑了撑着一把紫竹伞,淡青色的伞面上,遍撒淡紫蔷薇,如雪白梅。女子仿佛看不到前方一辆马车已经堵死了路一般,不肯绕路,仍旧直直往马车这边来了。   此时是晴天。顾唯念估摸着,这位撑伞可能是为了遮阳。但这小巷是背阴处,并没有阳光晒进来。   顾唯念道:“这位姐姐,我们的马车无法退出去了,让不了路。你收一下伞,仔细磕碰了自己。”   紫衣的年轻女子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旧直直往马车这边来了。莫说收了伞,连往旁边让一让都是不肯的,大有直接撞到马头上来的架势。   薛少河道:“这位大嫂,你莫不是要撞了我的马车,再诬赖我撞你吧?”   大嫂……   顾唯念心说薛少河这张嘴怎么就这么……   话说回来,他就看得出这女子不是姑娘是个小媳妇了?张口称呼人家为“嫂”。   紫衣女子好似没听到顾唯念与薛少河的话,仍旧朝着马车过来了,连绕考马车都不肯,手里更是一直撑着伞,没有一丝要收起来的意思。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瞧她很不对劲。”这女人真不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吗?   这么窄的路,薛少河并没有办法掉头或者拐弯躲开这女人。无奈之下,只得一鞭子飞出,却是轻轻点在女人的肩井穴处。女人立刻停在当下,再也动不得了。   薛少河马鞭重新飞出,卷住女人腰肢,往墙根处一放,这才给马车腾出了地方。顾唯念下了马车,拿起掉在地上的紫竹伞,收起来,塞到女人手里,道了声:“得罪了。”   女人并没有被封住哑穴,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一直安安静静的。顾唯念越发觉得不对劲,细瞧之下,发现女人神色十分呆滞,一双眼睛直勾勾,转也不转一下。只是她一双美眸太过美丽动人,一时间让人不曾察觉这双眼睛里其实毫无智慧和生气。   顾唯念忙道:“薛大哥,她的精神头不对劲。”   薛少河看了女人一眼,无奈道:“奈何我不会医。”   顾唯念道:“咱们不能丢下她在这里不管。”   薛少河道:“不会丢她在这里啊。”   顾唯念忙问:“那咱们带她去哪里?”   “带她做什么?咱们又不认得她。等咱们马车过去,我会帮她解穴,她自然就撑着伞往集市上去了。”反正不会丢这紫衣女人在这小巷子里就是了。   顾唯念觉得薛少河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真是太坏了。她道:“这可不妥。她看起来呆呆的,偏又生得这幅好模样,让她自己往集市上去,若不是走丢,只怕就要落难。”   薛少河叹口气,心中也知道,将这么个神志不清,却又出奇美貌的女人直接丢在这里很不妥。可是……他道:“咱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就算想将她送回家,也不知该送去哪里。总不能一路带着她吧?”   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说不定这镇上的人会认识她。这女人的衣衫如此华贵,看打扮,想来家中很富贵,她身边也是有不少奴仆侍候的。不像是这镇上的普通穷苦百姓。这样一个小镇,附近能有多少如此富贵的人家?想来他们一定知道的。只要他们稍加打听,说不定就知道这女人的来历。   可是薛少河并不是很想送这个女人回家。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周身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他还说不好是为什么,但却能敏感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顾唯念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只怕是因为她的神智。然而薛少河却觉得,这女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怪怪的。那不是危险的气息,只是单纯的怪。到底哪里怪,薛少河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不过,他心底隐隐觉得,他们只怕又要惹上麻烦了!   顾唯念在女人眼前晃了晃手指,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姑娘,姑娘!”   薛少河道:“什么姑娘,她明明是个少妇。”   顾唯念不满道:“你又知道?看来薛大侠阅人无数。这都能瞧出来!我看她明明是姑娘打扮。”言罢,又去唤这紫衣女子。   薛少河道:“若这么轻松就能让你叫清醒了,我封住她穴位时,她就该醒来了。眉眉,你歇一歇吧,莫再白费力气了!”   巷子另一端,忽然又过来一行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大汉,看打扮,应该是某个财主家的家丁。这些人看到紫衣女子,呼啦一下便冲了过来。他们后头还跟着几个仆妇,那几个仆妇又簇拥着一位插金戴银,遍身罗绮,身材丰腴,肤色白皙的中年贵妇。   顾唯念不妨忽然被一群大汉围住,身子下意识的往薛少河那边缩了缩。薛少河伸手揽过她肩头:“眉眉莫怕。”行动间,肘部似是无意擦过紫衣女肩头,不动声色解开了她被封的穴位。   那群大汉完全没有理会薛少河与顾唯念,其中一个回头朝贵妇那边道:“夫人,她在这里。”   那位贵妇人在仆妇的虚扶下,一边往紫衣女这边过来,一边恼道:“紫灵,你乱跑什么?”   紫衣女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   那贵妇人气得一巴掌掴在紫灵的面上:“贱婢,问你话呢。进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也敢没事乱跑。若是给老爷知道,仔细打断你的腿。”   名唤紫灵的紫衣女终于有了反应,慢慢转动脖颈,看向贵妇人:“什么?打断腿?”她的嘴角被打破,一丝鲜血溢出,左颊红肿,说话时很慢很迟钝。这样一个美人,却又有着如此诡异的动作言行。真真让人又惋惜,又惊讶。   顾唯念不满道:“你是什么人,怎能乱打人?”   那贵妇人斜睨顾唯念一眼:“我教训家里的丫头,与外人有何干系?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当众和野男人卿卿我我,也不怕被父母打断腿!”   顾唯念忙又朝薛少河怀里挤了挤:“你少胡说,这是我哥哥!”   “是哥哥还是情哥哥,哪个知道。我看你眼生得很,并不是这镇上的人,也难怪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方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这对年轻人是兄妹还是情人,她并不关心,她只要说得这小姑娘羞得远远逃开就好了。   一旁的家丁也各个撸起了袖子,指着薛少河与顾唯念道:“你们从哪来的?少管闲事,躲开。”   薛少河护着顾唯念退出了人群。   顾唯念大怒:“哥,你看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弱女子。”   薛少河道:“你没听见么?这是当家主母在教训家里的丫头,咱们外人管不着。”   “你……”顾唯念气得两颊鼓鼓,说不出话。   紫灵这会儿却好似被贵妇人那两句带着阴很之意的“打断腿”刺激到了。她俯身去摸自己的小腿,口中喃喃道:“打断腿,打断腿,打断腿……腿怎么打断呢?”   顾唯念算看出来了,这位紫灵姑娘患了失心疯。   贵妇人面色一变,又对身旁两个仆妇道:“还不赶紧带这贱婢离开。省得给咱们方家丢人现眼。”   两个仆妇忙应了一声,上前一左一右拉了紫灵,其中一个道:“你老实些,竟敢累得夫人亲自来找你。”   贵妇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带她回去了,给我家法伺候。我看她还敢乱跑不成!”   紫灵被两个仆妇强拉着去了,只是走路时,不似来时那般灵便了,仿佛真的有一条腿瘸了一般,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见一点稳当。   紫灵忽然“呵呵”的笑了:“腿断了,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啊……就是这样子的……”   贵妇人面色再变,瞧了一眼紫灵走路的样子后,更是大怒:“将她拖走,赶紧拖走!塞到巷外的马车上,不许她再走。”   两个仆妇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怎奈紫灵却拼命挣扎:“不嘛,我要走,我要走,走路多好玩。”   贵妇人只得又命令道:“阿龙阿虎,还不上去帮忙。”   两个家丁中立刻有人应了一声,追上两个仆妇,强行架起紫灵,往巷子外面去了。 第99章   巷子里霎时又恢复了安静,依旧如片刻前一般幽长,安静。   顾唯念眼看着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人群,道:“薛大哥,你说,万一那些人不是什么贵妇人,是人贩子,抓了那个叫紫璃的,只是为了去卖,那可如何是好?”   薛少河道:“你见过人贩子这么干?来这么大一群人,只为抓一个女人?”方才那阵势,家丁少说有十个,仆妇也来了五六个。   顾唯念道:“这怎么说得准?方才那个叫紫璃的姑娘生得那么美,定能卖个好价钱,就是来几十个人抓她一个,想必也是值得的。咱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贩卖人口的事。”   薛少河道:“你放心,那些人并非人贩子。你瞧不出来么,那个妇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好日子过惯了的。人也嚣张跋扈,想来在家中发号施令惯了,看谁不顺眼,动不动还要家法伺候。那几个仆妇和家丁,看着也与寻常有钱人家的家仆无异。”   “你就没个看走眼的时候?”顾唯念道,“再说了,就算他们不是人贩子,真是什么乡绅家的娘子和下人,可听那个妇人的话,那个叫紫璃的被带回去,也没好果子吃啊。她要家法伺候呢!”   薛少河不言语。   顾唯念又道:“我看那个叫紫璃的那么瘦弱,精神头又不好,那个夫人又凶巴巴的。说不好,紫璃就要给他折磨死了。”   薛少河道:“可咱们还要去长空山啊。你不要命了?”   顾唯念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距离长空山也没几日的路程了,不如咱们就去帮帮那个紫璃吧?其实这件事情一看就很简单啊。明显是一个当地有钱有势的大老爷,嫌弃老婆年纪大了,美丽风情不在了,于是就弄了个年轻水嫩的美貌姑娘回来。说是丫头,指不定当人家是什么呢。你看看紫璃那身穿衣打扮,像是丫头么?结果,那大老婆又不高兴了。她不敢将丈夫如何,便将气撒到紫璃身上,背着丈夫,将人家好好的姑娘折磨的疯疯癫癫。紫璃也只是个弱女子,对上这样的两口子,定然是反抗不了的。”   顾唯念将自己心中的猜想,一股脑讲了出来。   薛少河好笑道:“说的有板有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到了。”   顾唯念道:“你若不信,咱们便打赌好了,八成就是这样的事。”   薛少河只得道:“好吧,跟去瞧瞧。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咱们好歹也不能让那个紫璃被两个老家伙折磨死,是吧?”   顾唯念立刻欢欢喜喜道:“那快去。”   薛少河无奈:“先说好,万一你赌输了怎么办?”   “啊?”   薛少河道:“说不定你方才猜错了。说不定是某个乡绅,本来夫妻恩爱。结果家里一个貌美的丫头,趁着主母年岁大了,便勾引老爷,还搬弄是非,惹得老爷渐渐厌弃了主母。如今老爷不在身边,主母可算逮到机会报仇了。”   顾唯念眨巴眨巴眼。这个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薛少河又道:“说不定,咱们猜的都不对,真相更加出乎你我意料。”   “那也得先管了这个闲事才知道。”   薛少河道:“那至少在我管之前也得让我知道,你若猜错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顾唯念道:“这个容易,以后换我给你做保镖!”   薛少河:“……”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的保镖。   顾唯念已经扯过他道:“快走呀!小心一会儿追不上他们了。”   马车重新驶向巷子外。   顾唯念坐在马车里,犹自嘀咕:“薛少河呀薛少河,真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保镖,主子说个什么,都要讨价还价,还得要好处!”   薛少河道:“你好意思说我?你方才揩我油,我还没找你算账。”   顾唯念:“……”   不就是靠了他一下么……   小气……   马车驶出巷子,重新上了宽阔的街道。顾唯念掀开帘子,看到前面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只是那辆马车更大,也更富丽堂皇。马车后面跟着约莫十个家丁,皆是方才在巷子里所见。   那个贵妇人与方才的仆妇连同紫璃,这会儿只怕都在马车里。   贵妇人的马车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顾唯念似乎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是方家的马车吧?”“方老爷家的马车,越发气派了。”“许久不见方夫人出来了。”   忽然,一个老汉声音突兀的响起,那人声音并不大,却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老汉道:“你们听说了吗,方老爷新近又纳了一房小妾。只是尚未过明路,先收做了房里的丫头。”   众人纷纷探究。   这个道:“方老爷家的事,我们自是不如你知道的清楚。毕竟你是给人家府里倒夜香的。”   顾唯念看到说话的中年汉子已是近在眼前,忙唤薛少河停下马车。她问道:“大叔,方老爷新近收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叫紫璃?”   汉子应了一声“是”,又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这种偏僻小镇,大家都是熟面孔。顾唯念与薛少河,很快就被人认出是外来人。连那位在众人眼里很少出方家的方夫人,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两个不是镇上的人。   薛少河道:“我们是兄妹,要往长空山去烧香拜佛。路经此地,为了绕过集市,进了那条小巷。方才在那条巷子里,我们见到方夫人在抓家里跑了的丫头。一时好奇,所以问问。”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糊弄这些老农足够了。   一个妇人道:“我那会儿确实瞧见,有个穿紫衣的外来女子,生得好生标致,撑着一把伞,往巷子里去了。过了不多会儿,方夫人的马车便停在巷子口了,车上车下那呼啦一大片人,便往巷子里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还抓了那个穿紫衣的姑娘。那个姑娘,莫不是就是那个紫璃吧?”   顾唯念忙点头道:“正是,我听到方夫人喊她紫璃了。”   方才说话的中年汉子听了这话,哀嚎一声:“方才紫璃居然从此地经过了?我只有一次,偷偷瞧见过一眼。乖乖,了不得,天底下竟还有那么标致的人。我老汉这辈子,再没见过怎么好看的女人了。”   此言一出,在场女子有笑的有暗暗翻白眼的。   那个中年汉子犹自怀想着紫璃的美貌,悔恨道:“我方才怎么就错过了呢……”   “呸!”一个中年妇人啐道,“瞧你那点出息,癞□□想吃天鹅肉。怪不得你打光棍至今呢。”   汉子却道:“你懂个屁。”然后便又一直哀叹自己错过了得见美人一面的机缘。   顾唯念看的好生想笑,但仍是忍着笑意,问众人道:“那个方老爷在此地很有名望么?我瞧你们提起他,各个都敬仰得很!”   一个妇人道:“方家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大户人家。家中仆婢成群,金银满屋,起的那么高那么大的宅子。去过的人都说,里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修得跟仙境一样。”   也有人不屑道:“啊呸,不就是仗着老子娘在乱世里省吃俭用巴心巴肝保住的一点家业,这才能买地盖房么?你问问他们家里的佃户,哪个不说他黑心。他纵然有钱,那赚的也是黑心钱。”   妇人反唇相讥道:“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若给你那样的好日子,你过是不过?”   一旁也有老者叹息道:“往年咱们这里的乡绅修桥铺路,不知做过多少好事。可是在乱世里,一个个的也都败落了家业。反倒是方孝贤这么样的人,保住了家业。这样的人,竟也有人羡慕他的万贯家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   顾唯念和薛少河没有继续听村民们的争执了。薛少河赶着马车离开,远远的跟着前面的马车。驻足围观的人群,很快三三两两的散了。小镇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安静和寂寥。唯有集市上远远的传来一些扰攘,让人听见了,注意到那一方的热闹。   顾唯念将头探出窗外,看着方夫人的马车和人马,迤逦拐向一条田间小路。她道:“薛大哥,你听见没,那个方老爷在这一代村民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少河道:“那又如何。只怕在春平县人看来,咱们两个还是奸夫□□呢!”   顾唯念气得放下车帘,坐回了车内。   薛少河的马车跟着那贵妇人的马车又走了一小段路,眼看着贵妇人的马车进入了一座阔大的豪宅内,他这才停了下来。   这个小镇地处偏僻,那座豪宅远离大伙的聚居之处,独在镇外起了高楼,围了高墙。再往前跟过去,已没有路,尽头就是方家的宅子了。他若强行跟进,势必惹人生疑。   薛少河将马车停下。顾唯念下了马车,往方家的方向瞧过去,也不禁惊叹——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有如此豪奢的房子。那门楼恨不能建得跟春平县的城门一样大一般,近两丈高的青砖围墙,将宅子护得密不透风。这宅子占地足有十余亩。远远的看着,影影绰绰的可以看见一些殿台楼阁,参天巨树,气象颇不一般。   顾唯念惊叹道:“这哪里是一座宅子,这是恨不能搭一座城啊!”   前朝豪宅,多已在战火中毁灭殆尽了。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宅邸,她还没机会去看。这一路走来,竟走一些犄角旮旯的路段,甚少见到如此豪阔的人家。顾唯念只隔着围墙都快瞧花眼了。反正边关那些大小官员的府邸,决计不如这里气派。   薛少河却道:“如此穷乡僻壤,又是荒郊野外,忽然见到这么一座豪宅,真是让人觉得鬼气森森哪!”   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穷书生路遇女鬼妖狐的故事,常见这样情形。穷书生被路遇的美人邀请去家中做客,并得到盛情款待,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就睡在荒郊野外。什么软玉温香,什么朱门绮户,都是妖精鬼怪使出来的障眼法。   顾唯念道:“不管如何,来都来了,咱们总要一探究竟。”   “怎么探?我带着你悄悄进去?还是我将你丢在这里,我自己进去?”薛少河又泼了一盆冷水给顾唯念。   那个紫璃看着虽可怜,却始终古怪了些。这是他独自在这人世艰难活下来后,留下的本能一样的敏锐感受力。   现在收手,不要管这桩闲事还来得及。其实,若换了以往,薛少河还是很愿意管一管这桩闲事的。可是紫璃太不一般了,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也感受不到丝毫危险,他也直觉,这个女人,还是不要随意招惹的好。   顾唯念知道,自己又给薛少河拖后腿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薛少河一双眸中忽然闪过一道惊异之色,紧紧盯着豪宅内的一处树冠。   顾唯念心下顿时好奇起来,也跟着他,一同看向那处树冠:“薛大哥,你在看什么?”   薛少河拉着顾唯念,退到马车后头,侧身偏头,重新望向那株树冠。他低声道:“已经有人先咱们一步进了这座宅子了。”   “是吗?在哪里?”   薛少河蹙眉:“就在那堆繁密的树枝里,那么大个人,你看不到?”可惜树叶太繁密,对方似乎又遮着脸,他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不过,看那人的身高,似乎应该是个男人。女人极少有长到那么高的,长到顾唯念这个头就差不多了,刚好到他下巴。树上那个人的身高,大约能到他的眉毛。   顾唯念睁大了双眼,仔细分辨着围墙内冒出来的,她所能看到的每一株树的树冠。可是除了绿油油的一团团伞一样的大树冠,其他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唉,这就是普通人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差距吧。   顾唯念叹口气,只能放弃搜寻藏在树冠间的人了。   薛少河忽然道:“快走。”   顾唯念道:“怎么了?”   薛少河道:“树上的人注意到咱们了。”   “他看到咱们了?那就让他看呗。大路朝天,他还不许咱们路过了呀?”   薛少河二话不说,将顾唯念塞进了车厢里:“万一人家不信咱们是路过的呢?这座豪宅里的古怪人古怪事都太多。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薛少河重新跨上车辕,扬鞭打马,赶着马车走开了。 第100章   豪宅越来越远,薛少河仍旧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一次,因为距离太远,他再没有看到树上的人了。也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   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我怎么一点都看不见?”   薛少河道:“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想他应该至少不难看。”   “为什么?”   “因为他有一双和你很像的眼睛,都很清澈。”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方才树上躲着的那个人,怪眼熟的。那人看到他后,目中也并未露出恶意。倒是隐隐的,似乎有意思惊异,但也很快久不见了。可见也是个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顾唯念不由笑嗔道:“又油嘴滑舌!赶你的车!”   薛少河道:“等到晌午时分,咱们大约就能进入一个小县城了。”   “这么快就去找落脚点啊?”   薛少河道:“你放心,那个紫璃不会挨打。”   “你又知道?”   “你没看出来么?那个方夫人,其实是怕紫璃的。”又恨又怕。   顾唯念想起方夫人方才的样子,道:“我也记得看到她似乎很害怕的样子,但是很快遮掩过去了。”   薛少河又道:“何况还有那位蒙面的兄台在。那个人看起来,不像个坏人。若真看到有无辜女子被人下狠手作践,定然不会忍心不管。毕竟那位紫璃姑娘也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若有男人怜香惜玉,也很正常。那位兄台能无声无息潜入那座宅邸,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要管,应当也不是难事。”   顾唯念仍是笑:“你这就看出来人家是好是坏了?”   薛少河道:“我看人的眼光还不至于太差。那位紫璃姑娘既然已经有人救了,你就先关心自己的身子吧。咱们加紧赶路。”   马车渐渐将豪宅甩在身后很远。中午时分,果然抵达一座小县城。只是这座小城看来连春平县还不如。这里不仅小,还穷,建筑老土而破旧,街上来往的百姓穿着也都很朴素。   薛少河与顾唯念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内坐了,要了两碗牛肉面,一笼肉包子,一壶普通的菊花茶。   顾唯念刚喝了一杯茶,这小店内便进来了一行十来个劲装大汉。这些大汉各个身材精壮,手持兵器,兵器中有刀剑,有□□,其中有个人,手里拎着一对弯钩。一行人进来后,便各自寻了位子坐下。一下子便将小店坐满了。   店家显然没见过这种阵势,吓了一跳,提着水壶战战兢兢上前倒茶招呼客人:“几位爷,要吃点什么?”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粗声粗气问道:“你们店里有什么好一些的吃食,尽管端上来。”声如洪钟,响亮得吓人。   瘦弱的店家气势更弱了,战战兢兢问道:“我们有面条、包子、水饺、蛋炒饭,不知客官……”   “清蒸鲈鱼有没有?”   “没有。”   “油焖大虾呢?”   “也……没有。”   “清蒸螃蟹呢?蒜蓉粉丝蒸扇贝呢?”   “都……没有。”   络腮胡子大汉气得一拍桌子:“那你这里有什么?”他单手一拎,便拎得店小二脚尖离地一尺高。   店小二忙叫:“大侠饶命!”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女人尖刻而响亮的声音:“哈哈哈,朱武,你跑到这种地方的小破店里,不就是想给你的兄弟点几份蛋炒饭也就罢了?充什么大头蒜,要吃鱼吃虾吃蟹?!还不是算准了人家根本没有?”   随之,小店里又进来几个女人。这些女人,也与寻常女人不同,全是练家子打扮。   为首的女人继续嗤笑道:“你还不是等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很适时的说一句:‘算了大哥,咱们就凑合着吃一些吧。’哈哈哈哈!”   顾唯念和薛少河躲在一边,一边自顾自吃饭,一边看着这场热闹。   薛少河眉心微蹙。这穷乡僻壤,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那个被叫做朱武的人怒道:“丁三娘,我看你是个女流之辈,不计较你言语冲撞,毕竟好男不跟女斗。可你也未免太过放肆!”   原来为首的女子叫丁三娘。   丁三娘依旧嘻嘻哈哈的笑道:“怎么?大家同来赴洗剑阁阁主的约,你还敢打人不成?我如今可也是洗剑阁的客人。”   听到“洗剑阁”三个字。薛少河与顾唯念不由双双抬头,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行人。   顾唯念已经忍不住问道:“哪个洗剑阁?”   丁三娘回过头来,一双精明外露的眸子上下打量顾唯念:“哟,原来这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我还以为这里都说你朱武的人!”   朱武道:“这里已经坐满了,丁三娘,你最好另外找地方吃饭。也免得你和你手下这帮丑娘们儿,打扰了咱们兄弟吃饭喝酒的雅兴!”   “你!”丁三娘大怒,当下气得就要拔剑。   朱武早已松开了店家,此时,他双手一摊,根本不去碰佩在腰间的刀,只是朝着丁三娘冷笑:“你别忘了,我也是洗剑阁的客人。怎么,你敢跟我动手?”   薛少河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并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一时没忍住。   薛少河察觉自己失礼,忙噤声不语了,但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态度,到底还是引了众怒。   朱武和丁三娘,以及他们各自的兄弟、姐妹,齐刷刷瞪向薛少河。   朱武冷笑:“怎么?莫非这位兄台也是洗剑阁阁主请来的客人不成?”   薛少河犹豫了一下,正想撒个谎,说”是”,那个丁三娘已经道:“若是的话,还请拿出请柬来给我们瞧瞧。”   薛少河还真拿不出来。   顾唯念好笑道:“我们的东西,凭什么拿给你们看啊!你们两位,怎么不拿自己的请柬给我们看啊!”   朱武和丁三娘俱是一怔。丁三娘忽然笑道:“既然这位公子也是参加洗剑阁举行的论剑大会,想来也是出手不俗,我怎地不见公子佩带兵器?”   薛少河道:“我的兵器,并不是随便拿出来给人看的。待到了那论剑大会上再说。”其实薛少河并不知道什么论剑大会,一路走来也没听人说起。他此刻,不过是顺着丁三娘的意思胡诌而已。不过,洗剑阁居然邀请了这么一群江湖末流高手“论剑”,他还是挺奇怪的!   朱武和丁三娘等人,忽然放声大笑。朱武手中长刀出鞘,指向薛少河:“哪来的黄毛小子,敢骗你朱大爷。这里哪有什么论剑大会!”   丁三娘又是一声冷笑:“我们说的请柬,其实就是喜帖。洗剑阁阁主大婚,特地诏告武林,江湖上的朋友,可有泰半都收到了请柬。不过,时间有些仓促,只怕许多人未必赶得及来参加。咱们几个,还算是有幸了。”   顾唯念听了这话,吃惊之下,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台阶:“你说什么?洗剑阁阁主大婚?他敢成亲?!”   薛少河对顾唯念这态度十分不满:“人家娶老婆,关你什么事?你急什么?” 第101章   丁三娘依旧冷笑:“小子,别贫了,想耍我们,你还嫩点。”   薛少河道:“这位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无冤无仇。你看我不顺眼,我走就是,何必凶巴巴的来盘问我呢。我就算刚才骗了你,那也是怕你找我麻烦,所以才故意借那位洗剑阁阁主的名头使使啊。”心里却将这丁三娘从头到脚鄙视了一遍,居然说话时下套耍他!   丁三娘的年纪,已经三十开外了,薛少河不称呼她一声“姐姐”也就罢了,反而称呼她“姑娘”,简直好像是叫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姑娘。丁三娘心里便有些欢喜,又听薛少河如此实诚,口口声声是因怕她和朱武,所以才撒谎,是以,对薛少河方才的嘲笑也就更不气了。只听她道:“我说朱武,咱们人多势众,欺负人家两个小娃儿,也忒不像样了。你若看他们不顺眼,不如赶走便是。”   薛少河并不想跟这群人打起来,主要是没必要,而且他也不屑恃强凌弱,这些人全加起来,估计也不能在他手底下过十招,更何况,他也没这么闲得慌,忙道:“不必各位大爷动手赶人,我们这就走了。”   薛少河虚扶了一把顾唯念,顾唯念很顺从的起身,和他一起出了小酒馆。   朱武被丁三娘那句话绊住了手脚,纵然还是想教训这小子,但也不好仗着人多势众就欺负人,只好任由二人离开。   薛少河与顾唯念并没有急着离开这座小县城。他们将马车送到酒馆旁边的大车店里照看,二人在这小城里徘徊散步,顺道聊些方才所见的情形。   薛少河道:“洗剑阁的人,行踪飘忽不定,他们的阁主忽然要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成亲,也太稀奇了。”   顾唯念道:“是代阁主!”   顾唯念话音才落,前面又走来一行道士。为首的道士还在向身旁众人解释道:“洗剑阁如今分成两支,有一支既不服现任阁主,又不肯另立山头,两方人马还僵着呢。现任那位阁主年纪轻轻,老阁主授命他为新阁主时,又无旁人在场作证。偏偏洗剑阁历代阁主相传的寒霜剑也不在他手上。是以,另一支人马,便更不服他了。为了不让洗剑阁两派人马起内讧,新阁主便宣称,自己不过是暂代阁主之职,暂时打理门派事物。待遗失的寒霜剑找到,而他也已有了更多的历练,更得同门的信赖后,才会成为真正的洗剑阁阁主。”   一行道士一边说,一边远去了。   顾唯念问道:“薛大哥,那些道士你可认识?从哪里来的?”   薛少河摇头:“不认识。方才咱们见到的那些武林人士,全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堂堂洗剑阁阁主大婚,邀请来的武林同道,都是些小人物?这也是奇了。”   “没听那些人说么,泰半武林同道都收了请柬。真是大手笔啊,这单单送请柬都要派多少人手,浪费多少纸啊?收的礼金能回本么?”   顾唯念点点头:“也对,你们那些武林同道泰半都收了请柬,那肯定有许多武功不济,名声不高的人也收了请柬。又说成亲的时间很紧急,有些人距离远,赶不及来。”   薛少河道:“便是有许多赶不及过来的人,单单那些赶得及的人,想必也不少。可是洗剑阁原本又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那些人都来这里了?”薛少河单手抚着下巴,陷入沉思。   顾唯念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人都跑来这里了?”   两个人说话间,迎面又走来一行奇形怪状的人。这次,薛少河倒是紧张了一些,牵过顾唯念的手,避到一旁去了。来的这群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手里的兵器也更加奇形怪状,顾唯念一个都叫不上来。只能看得出,有一把像菜刀的短刀,有一对弯钩,只是那钩子的形状很奇怪,起起伏伏的,还有一把无鞘的豁口短剑,还有两把足有三尺长的剪刀,一枚加长加粗的绣花针!   待那一行人过去了,顾唯念这才低声问道:“薛大哥,那些人是谁?你好像很怕他们。”薛少河能认出来的,只怕在武林中还是排得上号的。   “开什么玩笑?我怕他们?我一个打那怪物六个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那六个怪物里有两个好色鬼,我不想他们看见你。”   薛少河似乎是低估了他嘴里那六个怪物的耳力。那六个奇形怪状的男女,听到这话,又齐刷刷退了回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两个拿剪刀的比另外四个更靠前一些。那个胖一些的问道:“小子,刚才可是你骂我兄弟二人?”   薛少河讪笑:“没有。”   顾唯念心中着实诧异。这两个人算是对号入座了么?洗剑阁怎么会请这种人做客?   只听另一个长了一对硕大招风耳的人道:“你若再狡辩,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又拿眼在顾唯念身上,上下溜了一圈,“这小姑娘长得果然有几分姿色。怎么,是你的情妹妹?你若将她让给我,我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顾唯念恼道:“洗剑阁阁主即将大婚,你们敢在他婚期临近之时,在他的地盘强抢良家女子不成?”   这话一出口,这群怪物的嚣张气焰果然小了一些。   一个身材瘦小,头顶大约只到顾唯念胸口的矮个男人走过来道:“老三老四,这丫头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洗剑阁阁主大喜的日子将到,你们还是少惹是生非吧。”   那个招风耳的家伙便对薛、顾二人道:“既然我大哥开了口,今日便算你们二人走运。快滚!莫要等我改了想法,那时候你们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原来这两个拿着大剪刀的家伙,居然要管这个小个子叫“大哥”。这六个怪物中的老大,居然是这个小矮个子。这看起来实在太滑稽了。顾唯念想笑,生生忍住了。   那个小个子大哥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滑稽的,反而板着脸道:“还不能就让他们这么走。说了咱们兄弟的坏话,好歹也要赔个不是。”   那个胖一些的提剪刀的家伙道:“大哥说的甚是。咱们寰宇六奇被个黄毛小子暗地里骂了一场,若就这么放过他,传出去,面子也确实没地方搁。”   六奇?还寰宇?顾唯念更想笑了。若非不愿招惹些没必要的麻烦,她只怕就大笑出声了。   几个奇形怪状的怪物,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来这么大的脸,叫出这种名头?   薛少河很认真的问:“那不知这位大哥想要我如何呢?”   那位矮个子大哥十分严肃的道:“这样吧,你便效仿韩信,受一番□□之辱,从我二弟三弟的裆下爬过去,然后自己掴自己四个耳光,向他二人分别道一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错了。小的真是个小畜生,还望大侠宽恕。我们兄弟六个便饶过你这遭。”   薛少河忍不下去了,冷笑起来:“你说的很对,你果然是个小畜生。这样吧,你找个狗洞钻进钻出两回,然后自己掴自己四个耳光,我就饶了你这小畜生。”   小矮个子登时气得面色清白,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着实吓人。   偏偏薛少河还在刺激他:“这已经是我看在你个子长得矮的份上,饶你一命了。”   薛少河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小个子手上的弯钩已朝他项上钩了过来。那样的速度和带起的风声,让人不毫不怀疑,这一钩子下去,薛少河的脑袋就要被钩离他的身子了。   偏偏薛少河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因为他和顾唯念周身早已被其他五怪挡住了。   不过,薛少河似乎也根本没想躲闪。他只是镇定的瞧着那弯钩攻来,最后生生停在他左项前一寸处。   矮个子目呲欲裂,但终究还是收了弯钩,换上一副笑脸:“小兄弟,吓到没有啊?我跟你闹着玩的。”   顾唯念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她正奇怪这凶神恶煞的小个子为何忽然停手时,只听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原来只是闹着玩,我说呢,黄大侠怎会如此不懂规矩。明日便是我们阁主大婚之日,你今日却在婚房左近百里之内闹出凶案来。这不是给我们阁主找晦气么?”   原来这矮个子不过是发现有洗剑阁的人在场,所以才停了手。   薛少河想必也发现了,所以才能如此悠闲淡定。   薛少河并不认得走过来的年轻人,但仍旧好像跟熟人说话一般,问道:“这位兄台,不知贵阁尊主在哪里成亲,鄙人也想去叨扰一杯喜酒。”   武林中人,泰半都收到了请柬,想必那小子是要将声势闹大。只怕是越多人去越好,忽然自己上门的陌生人,洗剑阁也未见得会拒绝。   果然,只听这年轻人道:“既是讨一杯喜酒喝,鄙阁无上欢迎。成亲地点就在前面不远的丰宁镇,方家大宅。”   顾唯念吓了一跳:“洗剑阁阁主大婚,怎么却是在别人家?你说的方宅,可是那座方圆百里最气派的方家豪宅?我们来时经过那里,并未发现方宅要办喜事!那里阴森森的,丝毫不见张灯结彩。总不至于明日大婚,凌晨才起来布置吧?”   顾唯念问了一串问题。那年轻人并不想悉数回答她,但却始终很有礼貌,并不因为薛少河与顾唯念是无名小辈便怠慢,仍旧耐心回道:“姑娘多虑了,此地风俗如此。要今夜才开始布置。鄙人往远地送了一圈喜帖,如今正要赶去帮阁主操持婚礼。这就告辞了。”   为什么不为利益,也能传下去!   年轻人又朝寰宇六奇笑笑,目光盯向那个姓黄的矮个子,道:“黄大侠,请了。”   那姓黄的小个子自然明白这年轻人的意思,只得道一声:“请了。”便带着自己一行兄弟先行去了。   年轻人这才放心离开。   顾唯念看年轻人走远了,这才对薛少河道:“那个年轻人不错,分明是有意帮我们,要看着那六个怪物走了,他才放心走呢。不愧是洗剑阁的弟子。”   薛少河酸道:“这么喜欢人家啊?不如今晚带你去夜会他?”   顾唯念道:“今晚?你真要去?”   薛少河道:“不然呢?还真等明天才上门喝喜酒啊?”   顾唯念只得道:“好吧。其实我心里的疑团也多得很,为什么好端端的,他居然要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成亲了!我总要问清楚一些才好。”   薛少河:“这不就得了?”   顾唯念又道:“可是咱们为什么要等到晚上才去?现在去不行么?”   薛少河:“你这么聪明,仔细想想,会想明白的。”   顾唯念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   是夜,薛少河带着顾唯念重新来到方家大宅外围。此时,这所大宅内外到处都有人在张灯结彩,布置婚礼。   至于那座小县城以及丰宁镇,此刻都已经住满了前来道喜的客人。连丰宁镇附近的小村子里,都住了好些人。好在这些人不管脾气好坏,性情善恶,还没几个敢在这时候欺负寻常百姓的。倒是让附近的百姓,多少因此赚来一些房钱和伙食费。若非婚期太紧,来得早的人,只怕早几日便到了,还能让附近的百姓赚更多。   不过他们并不敢在此时前来打搅洗剑阁阁主,所以,这所大宅里没有太多的江湖人士——除了洗剑阁的人。洗剑阁的年轻人,各个都能在江湖上排入一流高手里。最难对付的还是那位年轻的阁主,薛少河就算毫无牵挂时,也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何况此时,他还带着顾唯念。   不过,若要知道真相究竟如何,薛少河也少不得半夜悄悄来查探了。   以薛少河的轻功,背着顾唯念翻墙入内还是很容易的。薛少河选了一处可见树冠的墙角轻松跃入墙内,落地时安静无声,身子一闪,迅速躲在树干后头。   附近隐约可闻人声,但听起来都是方家下人在干活,并没有洗剑阁的弟子。   薛少河松了口气,至少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顾唯念低声问道:“薛大哥,咱们接着该往哪边去?”   “你说呢?”   “不如去新娘子的房间?我还真好奇他要娶的是什么人呢!”她下午时已经打听过这新娘子是谁家的姑娘了。岂料那些来喝喜酒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知道新娘子是什么身份的,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新娘子此刻就在方宅。不过鉴于新人婚前三日内不能见面,所以,方家为新娘子和新郎官安排了不同的院落。   反正方家足够大,绝不会让他们两个那么轻易就能碰面。新娘子只要不随便出自己的院子,便可避免和新郎见面。   顾唯念越发觉得这婚礼稀奇古怪了。这新娘子的身份未免太过神秘。只怕安排新娘子就住在方宅,也是为免新娘子要从家里出嫁,被人窥破身份。只是,新郎官恐怕也不想怠慢新娘子。而这丰宁镇和不远的小县城,都是贫瘠之地,所以,干脆就安排新娘子住在方宅了。   虽然这方宅不是洗剑阁的地盘,但是顾唯念还是坚信,这里已经是洗剑阁在控制局面了。新娘子住的地方,也是洗剑阁安排的。可是,洗剑阁会将新娘子安排在哪个方位呢?   顾唯念对方宅并不熟悉,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往哪里去:“薛大哥,你说新娘子会被安排住在哪里呢?”   薛少河发现顾唯念真的在认真思考,应该往哪个方向去见新娘子,口中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关心人家的新娘子!”   顾唯念呵呵笑:“不然你打算怎样?直接去找堂堂洗剑阁阁主,偷听他那边的情形么?你小心被他发现!”   “被发现又怎么了?我既不是他仇人,也不是来害他的!”   两个人说着,声音不免提高了一些。附近走动的一个方家下人听到动静,问了一声:“谁?”便提着灯笼往这边来了。   薛、顾二人忙又重新往树后避了避,薛少河一副醉醺醺的口气,道:“是我啊,方才贪杯多喝了几口,这会儿偷个懒,撒个尿。”   顾唯念暗暗好笑,这个家伙,真是谎话张口就来。他这语气,纵然声音陌生些,想来方家的下人也不会怀疑。   谁料过来的那个方家下人不但没有停了步子,反而训斥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喝酒,还来这老树下撒尿。你是哪个管事手底下的?”   待那个方家下人提着灯笼过来了,顾唯念这才瞧见,这“下人”衣衫华丽,相貌威严,并不像个奴仆。听他方才所言,他要么是主子,要么是管家。   来人发现树后是一对陌生的男女,立时大怒:“岂有此理,你们是哪个院里的?竟敢在此偷情,败坏我方家门风!”   薛少河本想着,这人若真不识好歹,定要走来,他便也不客气,直接擒下,顺便还能问一问,洗剑阁主住在哪里。等这人真的开口往这边来了,他便意识到不妙了。   这个人居然也是个会功夫的,内功还不弱。他还真不确定能不能一招将他擒下,除非他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使杀招,否则,二人势必打斗起来,惊动更多的人。   就在薛少河犹豫间,对方这一串话已吼出来。很快,附近的方家下人都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几个洗剑阁的弟子也往这边来了。   来的人果然是方老爷,方老爷道:“管家,这两个人是哪个房里的?竟敢败坏我方家门风!”   管家忙道:“回老爷,这二人不是咱们方家的下人。”   洗剑阁弟子中有一人也道:“这两位也不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又有一个熟悉的年轻人声音道:“这两个人我见过的。若不是我,他们今日中午差点就栽倒在祢山六怪手里。”   “祢山六怪”才是江湖人中对“寰宇六奇”的真正称呼。所谓的“寰宇六奇”,不过是那六个怪物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自己叫出来的名号。   薛少河也不好装作不认识人家,只得呵呵笑道:“我们提前来喝喜酒了。因为手里没请柬,只好翻墙进来了。这位兄台自己亲口说过,欢迎我们来喝喜酒的。”   顾唯念在一旁听着,默默腹诽,这话说的可真无耻。   果然那个年轻人一副自己都要被气笑了的模样,冷笑道:“是么?那我备一壶好酒,好好招待一下两位。”他在洗剑阁似乎有些地位,不再废话,只是一挥手,“拿下!”他身后的年轻人,果然呈围攻之势,将薛少河与顾唯念逼在墙角。   薛少河只得叹口气,道:“好吧,我还是说实话吧,我是你们阁主亲自请来的客人!”   “一派胡言!”下命令的年轻人冷笑。   顾唯念道:“你不信啊?不如我证明给你看啊!”   顾唯念忽然亮起嗓子,高声喊道:“叶寻!叶大阁主,老朋友上门,你不必拿着刀剑来对付吧!” 第102章   顾唯念的大喊反而惹来洗剑阁众弟子的不满。在这些年轻人看来,顾唯念分明是对阁主不敬。   众人盛怒之下,纷纷拔剑攻向薛少河。薛少河霎时便被逼向墙角。他一手搭起顾唯念,身子紧贴墙角,竟然直接向上滑去,仿佛一条壁虎,只是速度更快,身子更稳。他并不想出手伤了叶寻的人,怎奈也不想自己被伤,面对攻击,唯有被动躲避。方家这么大,叶寻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顾唯念的叫声。   好在叶寻的居所比较清静,距离此地不算远。顾唯念那一嗓子,也是讲究几分吐息的,穿透力并不差,所以,他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   起先,叶寻以为是自己听差了,直到外面又接连传来门下弟子的呼喝声,他方知道这宅子里果然进了老朋友,忙起身出去看。发现果然是顾唯念和薛少河,惊得差点将方才喝的碧潭飘雪喷出来。到底他们两个还是来了!   为首的洗剑阁弟子浑然不知阁主已到,犹自命令道:“他们要走,不许放跑一个。”   一个弟子果然展开轻功,一手持剑,身子腾空飞起,朝半空里的薛、顾二人刺过去。   叶寻忙道:“住手!”   洗剑阁众弟子听到掌门的命令,心知出了误会,倒是收招奇快,齐刷刷收起漫天剑气,恭恭敬敬退到后头。   薛少河这才搭着顾唯念放心落地。   顾唯念乍然瞧见叶寻,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也难免惊喜,笑着叫了一声:“叶寻。”便欢欢喜喜跑上前去,围着他一阵嬉笑,“多日不见,你瘦了些,倒是更好看了,这行动越发气派了呀。”   叶寻确实比与她分别时清减了几分,一双美目在月下显得格外清冽光彩,他身上的衣衫得体而华丽。虽已是深夜,他头上的束发玉冠却还未曾除去。负手站在庭院中,玉树临风,熠熠生辉。   不过这个看来满身贵气、神采飞扬的年轻掌门,面对顾唯念时,却格外亲切和蔼,凤目中不见丝毫威仪,倒是笑得很宠溺很没脾气的样子。他道:“你要来见我,何必选在这种时候?我若再晚来一步,只怕你要被人刺得满身都是窟窿了。”   薛少河瞧着这情形,好吧,虽然他早就见识过一次这一男一女那腻腻歪歪的模样,这会儿仍旧难免不舒服。听叶寻如此说话,他当即不满道:“姓叶的,你真会讲笑话,我还能让你手底下这群无能之辈伤了不成?”   一席话,说得洗剑阁门下弟子各个横眉怒目,碍于这是阁主的好朋友,不好发作罢了。   毕竟叶寻还是很护着门下弟子的,反唇相讥道:“这如何说得准?毕竟你这么废物!”   “你说谁废物?”刚见面,就当他是空气一般,只顾和眉眉在那里眉来眼去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说他是废物。薛少河简直要气炸了。叶寻要再这么胡说八道,这兄弟不做了!   叶寻才不管他是不是火冒三丈,只管对顾唯念道:“我那里正好有上等的茉莉花茶,我泡给你喝。”   顾唯念笑眯眯应下:“好啊。你那里一向不缺好茶,泡茶的手艺也是一等一,我最喜欢喝你泡的茶了。”   叶寻这才又向薛少河道:“薛大少爷,一起来吧。”   薛少河本来就决定了,就算叶寻这小子不请他喝茶,他也要厚着脸皮跟过去的,不过他料定了叶寻也没胆子不请他喝。   叶寻引着顾唯念和薛少河,往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去了,只剩了洗剑阁众位弟子在后面目瞪口呆。还没见过门主对哪个姑娘这么殷勤过!幸好他们方才不曾伤了那个姑娘!   那位方老爷此刻心头滋味更是难言。这明明是他的家,他的宅邸,这姓叶的好像是在他自家一样,想怎样便怎样。连招待不请自来,还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客人,也不跟他打个招呼。   不过,纵然心里不满到了极点,他面上却是一点不敢露出来,反而笑眯眯对那为首的洗剑阁弟子道:“看来是误会一场,叶阁主既然十分安全,我也就放心了。这就告辞了。”话毕,提着灯笼兀自去了。行至拐角处,仍旧忍不住,朝着叶寻三人的背影看了一眼。也不知这一男一女是什么来头,听叶寻所言,那个男的姓薛。江湖上有哪个二十岁左右的一流年轻高手是姓薛的吗?   ……   叶寻才引着薛、顾二人在屋内的茶桌前落座,院子外围,已经被洗剑阁众位弟子护得水泄不通。   顾唯念不由笑道:“我怎么觉得他们在做无用功?你这么好的本事,哪里还用得着别人这样保护?”   薛少河酸溜溜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堂堂洗剑阁阁主,江湖上不管男女老少,谁见了都要尊一声‘叶阁主’、‘叶掌门’。人家行事,自然不能失了掌门的身份和气派。”   话说回来,叶寻那一日会孤身一人,带着个顾唯念来找他,请他护送顾唯念,他也真是好生想不明白呢。明明叶寻手底下的年轻才俊那么多,怎么偏偏要他干这种事!不过当日叶寻将他恭维的还算挺舒服,他说,他手下的弟子比薛少河的功夫差远了,还是薛少河更让他放心一些,何况他那次是独自出门,身边并无洗剑阁弟子听从安排。薛少河本就已经答应接镖,再被叶寻好说歹说,也就真的接了这趟镖。   叶寻一边洗茶,一边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岂料薛少河底下还有一句话等着他:“不过我倒是不明白了,既然你们洗剑阁这么讲究派头,为何你当初只给了我二百两银子的定金?你知道那点路费多紧张吗?我们一路上,住的差,吃得也不好,眉眉生病了,都不敢多抓一些好药材。你不是应该随手掏一张银票,也该有个万儿八千两吗?”   顾唯念一直偎坐在叶寻身侧,听了薛少河的话,忙对叶寻道:“二百两银子够用了。我一路上并没有吃苦。你别听他乱说话。”   叶寻道:“吃没吃苦,我心里自然有数的。不过这却不是我只给二百两银子的错了,只怕是要怪某些人能力不济。”说着,他将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捧给顾唯念,“这是顶级的碧潭飘雪,你尝一尝。”   顾唯念接过来,先是轻轻抿了一口,不由眯眼赞叹道:“果然是好茶,齿颊生香啊。”   薛少河不满道:“眉眉,你来。”   他原本坐在叶寻与顾唯念对面,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这两个家伙亲昵非常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孤零零的好生可怜。所幸顾唯念是个听话的,忙捧着茶盅起身坐到了他那边:“薛大哥可是有话对我说?”   叶寻瞧着薛少河的模样,心中着实好笑,也递了一杯茶给他:“你也尝尝?”   薛少河道:“我是个粗人,没你们那么好的雅兴,我不懂品茶。”   叶寻笑道:“薛少河,我怎么觉着你今日火气很大啊。”   顾唯念道:“这就不能怪薛大哥了。你们本是知交好友,结果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你要大婚,偏偏薛大哥一无所知。若非我们恰好经过此地,薛大哥只怕要错过你的喜酒了。”   薛少河也不阴不阳道:“我说堂堂洗剑阁阁主怎么变得如此小气如此拮据了!让我带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只留了二百两银子。原来是要留着银子做老婆本!”   叶寻道:“我成亲也是近日才做的决定,并非有意瞒你。说起来,按照我的预想,你们此刻应该远在千里之外才是,我的人未必来得及赶去那么远送喜帖,你也未必赶得及来喝这杯喜酒。怎地以你薛少河的本事,这么久了,才带着眉眉来到这丰宁小镇?我说你能力不济,你倒还不高兴了。可你这赶路速度,也着实慢的出乎我的意料。”   不待薛少河开口,顾唯念便先替他解释道:“不能怪薛大哥,路上出了些意外。”   叶寻道:“是么?想必让眉眉跟着受苦了吧?”   顾唯念连忙摇头道:“不苦,薛大哥一路上都很照顾我。”   叶寻瞧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只得笑道:“好吧,不苦。”只怕小丫头是春心动了,有情郎在身边陪着,受过的苦都好像变甜了呢。   薛少河发现顾唯念话里话外,明晃晃的处处维护他,顿时心情大好。看来眉眉只是和叶寻关系非比寻常,就如同他与叶寻是知交好友一般,却是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   薛少河瞥了一眼叶寻,忽然别有深意道:“叶寻,你说咱们两个谁高一些呢?”   他们两个都是身形颀长之人,站出去各个都是玉树临风之姿。只是叶寻好像比薛少河多少矮了那么一点。   顾唯念虽然不知道薛少河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仍是笑道:“好像是薛大哥要略高一些呢?我瞧着叶寻若摘了头上的玉冠,大概也就是到薛大哥眉毛这里。”   叶寻一怔,只得朝薛少河一笑:“你今日果然认出我来了。”   薛少河道:“那倒没有,我还没有那么好的眼力。不过看到你住在这里后,便起了怀疑。你承认的如此痛快,也省得我乱猜了。”   顾唯念恍然大悟:“原来薛大哥今日看到藏在树上的人,就是你!”   叶寻道:“这个宅子的主人叫方重生,他新买了一个美貌非常,却又神志憨傻的丫头,名唤紫璃。这方重生一心想收了紫璃在房里,怎奈紫璃不从。方重生的老婆是个妒妇。她对方重生的行为很不满,怎奈又不敢招惹方重生,便时常折磨紫璃,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紫璃身上。今晨方老爷出门亲自采买我大婚所需物品。那紫璃不知怎地,也寻了个机会离开了方家。但她精神向来不大好,若无人相助,也不可能走太远。那位方夫人虽然巴不得紫璃离开方家,但还不敢就这样让紫璃走。否则,只怕她的丈夫就要怀疑到她头上,认为是她赶走了紫璃。所以,又带人将紫璃抓了回来,口口声声说要家法处置。我看那紫璃可怜,想帮一帮她,又不好直接插手方家的家事。便先潜藏到树冠上看情形。若那方夫人真要对紫璃动刑,我再现身劝住她不迟。”   薛少河笑得意味深长:“叶阁主不会是看上那个叫紫璃的丫头了吧?否则你门下那么多高手,何必亲自去查看方夫人准备如何惩治家中丫鬟?” 第103章   叶寻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少胡说!”   他极少在朋友面前如此疾言厉色,薛少河立时被镇住了那么片刻,不敢再拿着紫璃乱开玩笑。   顾唯念也发现了叶寻的不悦,连忙道:“还不知道咱们叶大掌门明日要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呢。可否指明新娘子在哪一处院落,也好让我偷偷去瞧一眼?究竟是怎样差劲的女人,才能入了你的眼,让你看上,还要一心把人家娶了?”   她故意将话题转开,前面听着像是打圆场,后面便越说越不像样了。   薛少河想笑,但忍住了。眉眉这玩笑开得不太好笑哪,他认为还是不要这么明晃晃的欺负叶寻比较好,便道:“眉眉,你说话好歹注意些?”   叶寻白他一眼:“想来她这么说话也是跟你学的。”   顾唯念拼命点头。   薛少河反而落了一身不是,心中甚是委屈。   顾唯念又追问道:“你要娶的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叶寻道:“你们明日自会知道,今晚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吧。”   顾唯念看叶寻说的认真严肃,也很维护自己的新娘子,便道:“好吧,这事自然是听你的。”   薛少河挑眉道:“叶寻,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否则何至于如此?连娶亲这种事都办的如此仓促,还选在这种地方。我看那个姓方的,并不像是个好东西。”   叶寻只是道:“我没有什么麻烦,你也不必管这么多,只要照看我眉眉便是。”   “照看眉眉还不用你说”薛少河又问道,“是不是你那位好师叔又给你找什么麻烦了?你为了尽快做阁主,统领整个洗剑阁,至少也要在名义上将洗剑阁两派的内讧平息,所以先行成家?”   叶寻道:“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尽快送眉眉去崇苍宫才是正事”话到此处,眉头一皱,“这里好像并不是去崇苍宫的路。你到底要带眉眉去哪里?”   “长空山。”   叶寻叹口气:“随你。”看起来,他并不反对薛少河临时改主意。“只是你们要尽快赶路才好,以免到了长空山那里,盘算依然落空,也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去崇苍宫。”   “这是自然。”薛少河道。   叶寻道:“既然你没意见,那你们茶也喝了,我的人也见了,此刻也该上路了。”   薛少河与顾唯念自然都是极不满这态度的。顾唯念道:“你这就下逐客令了?亏我们还给你带了新婚贺礼来。”   叶寻朝薛少河腰间看了一眼:“是他身上佩戴的那把剑吗?”   顾唯念惊奇道:“这你都知道?”神了哈!   叶寻好笑道:“你真是有时聪明有时笨。你和他同路也有段时间了,何曾见过他佩戴兵器?他只敢暗地里使暗器!”   薛少河佯怒道:“你哪回不贬低我几句,心里便过不去是吧?”   叶寻只一笑,伸手去抽薛少河腰间佩剑:“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剑我便收……”   长剑出鞘,叶寻的话也停住了。   他房间内燃着几处灯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然而在这寒光闪闪的宝剑映照下,满屋的金器、银器、烛火,俱都暗了下去。   一只不怕死的蚊子飞了过来,叶寻手腕轻轻一旋,毫不费力便将那蚊子斩为两段。叶寻怔了片刻,忙问:“哪里来的?”   薛少河道:“这是尤烈将军的佩剑,他生前将此宝剑送给了女儿。那个姑娘名唤小五,与我们因缘巧合之下相识,大家结为知己。那位小五姑娘便将此宝剑送给了眉眉。眉眉将你送她的匕首,转赠给了小五姑娘。”   “尤将军的剑?你们还遇到了尤将军的后人?看来此行收获不小。”   薛少河道:“那是自然”说着,又叹口气,“我还以为眉眉心心念念的要护好这把剑,真的是因为珍惜与尤姑娘的知己之情。不想来此之前,她定要我带上这把剑来,说是送给你的新婚大礼。我才知道我想错了。她打的什么主意,我也大概明白了。只是可怜白白糟蹋了人家尤姑娘的一番情谊。”   顾唯念道:“什么叫白糟蹋?只是给叶寻用一用,待日后找回了寒霜剑,叶寻再将此剑还给我便是。”   她又对叶寻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送我的那把匕首,与寒霜剑的材质一样。两者本就是同一块精钢所铸,只是铸剑所用的材质更好一些。我仔细比对过,这把剑和你送我的匕首材质极像,只是更锋利一些。想来冒充寒霜剑不会有人怀疑。你心心念念想要完成师父遗命,重新统一洗剑阁,或许此剑可以帮你。”   叶寻凝视手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宝剑,叹息道:“二百年前,铸剑名师独孤放用天降的一块奇异精钢铸成两把剑,一为寒霜剑,一为冷月剑,余下的一点边角料,铸成了一把匕首。这两把剑,一柄匕首,皆是举世罕见的神兵利器。寒霜剑落入我洗剑阁开山祖师徐有容之手,成为历代掌门信物。匕首辗转落入我手。冷月剑不知所踪。可我瞧着手中这把剑,与我多年前见过的寒霜剑几无分别。若非我幼年太过熟悉寒霜剑,只怕也要以为这把剑就是寒霜剑了。”   顾唯念道:“依你所言,这把极有可能是冷月剑?”   叶寻点头道:“只怕是的。尤将军得此神兵,只可惜生不逢时,正逢我华夏大地国力衰败,戎夷蛮敌兵力强悍,又大举围困他所守卫的孤城,一世英雄,也只能逃入深山老林。空有神兵,却不能依靠这把剑建立不世功勋。”   顾唯念道:“这些陈年旧事先不说了吧?你就说,这把剑冒充寒霜剑如何?”   “再好不过了。”叶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顾唯念抚掌笑道:“你都难辨真假,想来别人更分不出。”   “如此神兵,你说送便送了我,我该如何感谢你?这份人情,我可欠大发了。”   顾唯念笑眯眯道:“不要你还呀。为朋友分忧解难,不是应当的么?”   薛少河拿竹茶匙敲着细瓷茶盅:“我说你们两个,当我是一团空气么?”   顾唯念忙道:“是了,薛大哥也有大功劳的。若不是他,我和尤姑娘未必还有命在,更别想带走这把冷月剑。这一路上,也多亏有薛大哥保护,我才能周周全全走到这里。否则只怕我连人带剑,都不知埋在哪里了。”   “薛大少爷这份情,我也记下了。日后必当相报。”叶寻道。   “不必了,我的觉悟还不比眉眉低。能帮上你就好。”薛少河道。   叶寻看看薛少河,又看看顾唯念,忽然又对薛少河笑道:“我以为你会叫她顾姑娘,不想你口口声声喊她眉眉。她倒也答应得很顺口。”   顾唯念不由低头红了脸,嗔道:“我们一路走来,风雨同舟,关系比早先亲近些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啊,不要想着岔开话。我问你的,你一个还没说呢。你为何忽然要在这里娶亲?”   “耍着人玩儿喽。”叶寻说着,又给薛少河与顾唯念续上茶。   “耍……人玩?”顾唯念又是一头雾水,“你要耍什么人?”   “自然是那位方老爷啊。”   薛少河道:“我的叶阁主、叶掌门,你就不要我们问一句你说一句啦。江湖上,有几个人是你放在眼里的?何况那个区区姓方的,你就算要找个人耍着玩,也不会看上他这种人啊!到底怎么回事,一气说完行不行?”   叶寻道:“事情说来很简单。我之前有要事要办,孤身路过此处,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那个方重生。此人虽是乡绅,却有一身好功夫,而且眼力过人。他瞧出我必然也有一身功夫,而且极有可能来历不凡,便邀请我来家中做客。”   顾唯念打量一番叶寻的穿衣打扮,衣服是上等的雪绸,做工极为精致,裁剪得体,且领口袖口皆有暗纹苏绣,束发玉冠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她心中觉得吧,不必眼力好,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他来历不凡。   只听叶寻接着道:“方重生听我说要在这一带逗留几日,偏偏又发愁此地没有像样的客栈,便留我多住几日。我想着,这里又有下人使唤,又有豪华舒服的房子,便也就同意了。可是我没住两日,就越发讨厌这个方重生的为人。待下凶残刻薄,剥削压榨佃农,还抢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进府,就是那位紫璃姑娘。据我观察,他的财富也来路不正。他说是祖上留下的产业,万幸被他保住了。我瞧着,八成是乱世里做劫匪抢来的。如今天下太平了,他也不想一直做劫匪这门行当,便摇身一变做了乡绅,靠着吃佃租过活,人人还要尊他一声‘方老爷’。至于他的那个原配夫人,我看也只不过被他当成个高人一等的管家婆,他高兴了便给几分尊重,不高兴了便随意呼呼喝喝。”   薛少河奇道:“你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还逗留了几日?”   叶寻道:“等我的新娘子,不成么?”   薛少河怔了一怔,道:“成。不过,你那个新娘子到底是谁?你成亲可是轰动武林的大事,那新娘子的身份,明日便可传遍江湖。你还不如现在就告诉我得了。”   “是万松山庄的大小姐,冯青青。”   顾唯念并不知道什么万松山庄,更别提什么冯青青了。是以,也并没有大惊小怪。   薛少河却是知道的,惊讶道:“你要娶冯家的女儿?”   “不错。”   “万松山庄与你们洗剑阁三代不和,冯庄主会把女儿嫁给你?”   “自然不会。所以,我们根本没征得他同意。反正明日婚礼举行后,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认我这个女婿也得认。除非他不想认女儿了。”   “你疯了吧?以冯老庄主的脾气,我看他还真有可能为此不认女儿,并愈发痛恨你们洗剑阁。你自己帮内事物都还没打理好,何必再树外敌?”   “走一步说一步。我如今先顺利娶了青青再说。或许冯老爷子就此便与我洗剑阁结成同盟也说不定呢。”   “怪不得新娘子的身份如此秘密,你是怕万松山庄的人闻讯后赶来阻止你的婚事吧?”   “正是。青青是悄悄离家出走的,冯家人绝不会想到她来了我这里。”   “你是什么时候和冯青青好上的?半年前。”   “你为什么要和冯青青约在这么个穷乡僻壤举行婚礼?好地方那么多。”   “我们只是约在此地见面。可是见面后,我们愈发不想分开,这才仓促决定要成亲。”   就这么个性子,是怎么做了洗剑阁阁主的?!薛少河在心里默默的腹诽了叶寻一顿,又问:“那你们为何要选在方家成亲?跟耍人有什么关系?” 第104章   叶寻说出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让顾唯念和薛少河觉得匪夷所思。   叶寻先是道:“我决定和青青成亲,我不想委屈她,便问那位方老爷,此地可有什么好像样一些的宅子,我想买下来举行婚礼,并做为我们婚后的居所。那个方老爷很快明白,这场婚事,只怕我们两个背后的长辈未必答应。但他并没有答应,反而说,这里除了他们方家,并没有更好的地方了。若我不嫌弃,他可以借这所宅子给我成亲。”   顾唯念听到这里,好奇道:“那个方孝贤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么?”   叶寻摇头:“不知道。他不光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青青的真实身份。他倒是查过,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他查到呢。”   顾唯念不禁对这人嗤之以鼻:“这个方孝贤,还没弄清楚你到底是谁就这般殷勤了。”   叶寻道:“没办法,我住在这里时,一向出手大方。他们方家的下人,各个都喜欢被安排来伺候我。青青来了后,我又专门从‘家里’调派了人手来,保护她所在的院子。方孝贤大约真的以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顾唯念笑道:“你本来就是啊。我来这一遭,可算见识到了你的名头有多好用。只怕方孝贤要真知道你是谁了,还吓得他不敢招待你了。”   问题是,方孝贤不知道。   叶寻又接着道:“总之方孝贤认定了我是大富大贵之人,更加殷勤,所以才会出了昏招,竟然提出让我在他这里成亲就好,还让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就当在自己家就好。”   顾唯念道:“你也不怕他这破地方脏了你,竟然还真答应了?”   叶寻道:“答应了啊。本来我是不想答应的,我说,我家中其实已没有什么亲人了,但我还有一些朋友要请,怕扰了他这宅子的清静。只是我的婚期很近,想借用他一些人手,帮我布置新居。方孝贤听后,立刻说,成亲么,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让我只管去请朋友来。酒席都不用我操心,就当是他的礼钱了,这个钱,他来出。”   薛少河听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老东西只怕是觉得你婚期临近,家又不在此地,平日里又没见到你和哪个朋友来往,只怕也都在外地,这会儿忽然请人来喝喜酒,也请不到几个来。”   叶寻道:“我算着他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他愿意掏这个腰包,我便同意了他的要求,留在这里成亲。至于酒席的钱,他掏腰包就是。我只管开出酒席的菜色和酒水,让他去置办几桌,越多越好。也不是什么很上得了台面的酒席,一桌也就值个十两八两银子。”   顾唯念道:“只怕那个方孝贤再想不到,你可以短短时间内,请来这么多人。”   叶寻道:“他自然是想不到的。待我发动洗剑阁弟子四处派发喜帖来这里参加婚礼后,他才知道我到底是谁。他有心后悔也晚了。”   顾唯念道:“来了这么多人,这位方大老爷可是要好好的出血了。”   叶寻道:“赶来的人也不是很多,毕竟婚期太近了。能赶来的人不多。我已派人仔细查过了,十人一桌,那位方老爷大约要摆个二百来桌酒席。统共也就花他几千银子罢了。这都是我放他一马了,没让我们洗剑阁的弟子也入席喝酒。”   顾唯念听的直乐,乐了不大一会儿,忽觉不对劲:“这就是你方才说的,耍着人玩?”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你这么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在这里成亲,就为了耍一个方孝贤?”真是吃饱了撑的啊!她道,“要教训他这种人,法子多了去了。你何时变得这么闲了?居然用了这么个又笨又慢的法子?”   “我有我的用意。你不懂!该说的我都说了,眉眉,你也该……”   “该走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和薛大哥留下来帮你。”顾唯念不满道。   “我也确实没有什么是需要你们帮忙的。”   顾唯念撇撇嘴,正待开口,忽听外面有洗剑阁弟子来报:“阁主,不好了。” 第105章   薛少河带着顾唯念落地,轻捷的如同一片落叶,不带起丝毫风声。   叶寻赞道:“轻功又长进了。”听他吐息,似乎连功力都大有精进。看来这段时间,他二人除了遭遇意外,也是有不少收获的。   薛少河得意道:“哪里,一向都这么好。”   叶寻又去瞧顾唯念:“你近来也在修习内功心法么?”   顾唯念笑道:“薛大哥教我的,入门功夫罢了,刚练。”   叶寻道:“薛兄功夫很好,你要珍惜这个师父。我本来也有意教你,只可惜我们洗剑阁的功夫历来传男不传女,只收男弟子。”   顾唯念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一样,忍不住从鼻孔里冷笑了一声。   叶寻到也不以为意,只是道:“这是我们洗剑阁的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我也没法子。”   顾唯念道:“我对你们洗剑阁的功夫也没兴趣探究呢。我现在倒是极想同你一起去瞧瞧那位紫璃姑娘。你别再拒绝我了,反正我还是会跟去。”她真是好奇,那位紫璃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叶寻那么牵挂她。虽说方孝贤今晚心情不好,十有□□是被叶寻的“鸠占鹊巢”给刺激的。但要救紫璃,随便一个洗剑阁弟子就可以了,叶寻却十分紧张,定要亲自来这一趟。再想想今天晌午,他也是以堂堂洗剑阁阁主之尊,悄悄趴在树梢看紫璃那边的情形……   顾唯念越想越好奇。她相信薛少河一定跟她一样好奇。   叶寻知道,今晚是送不走这二人了,只得道:“也罢,那就同去吧。”   叶寻在前面引路,带着薛、顾二人一路往冯青青的院子去。那名洗剑阁弟子走在最末。叶寻已经对这座宅邸很熟悉,尽管满府的人都忙着布置宅邸,下人们来来回回甚是忙乱,叶寻却能一直拣着人很少,很安静的路段走。   薛少河见四周没什么方家的人,便开口道:“眉眉,你说,叶寻为什么这么紧张那位紫璃姑娘?”   顾唯念摇头:“不知道。”至少,他不是爱上紫璃了。   薛少河道:“至少我可以确定,叶大阁主还没有对那个紫璃姑娘动情。”   顾唯念道:“你怎么知道?”   薛少河道:“笑话,我们叶大阁主是什么人?若他喜欢紫璃,为何娶另一个姑娘,还让紫璃去那个姑娘那里避难?若他喜欢紫璃,还能让那个老畜生有事没事去惊吓紫璃一番?”   顾唯念道:“有道理。”   薛少河又道:“但是方孝贤那个老东西一定不会这么想。”   顾唯念奇道:“你又知道?”   薛少河道:“这很容易就能想到了。就方孝贤那种人,他肯定以为叶大阁主看上了他的丫头,只是为了面子也不好夺人所爱。叶寻不娶丫头,而娶个小姐也很正常。以叶寻的身份,以后就算纳几个小妾,在他看来也是正常的。紫璃那种身份,只配给叶寻做个丫头或者妾,哪里能做正头夫人呢?”   顾唯念道:“这确实像是一个猥琐的老男人该有的想法。”   薛少河道:“至于叶寻怎么好意思将紫璃带去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那里避难,其实也很好理解。在方孝贤看来,叶寻就算纳妾,他的正头夫人也该像方夫人那样,十分‘通情达理’的接受这件事。”   顾唯念道:“很对。果然还是男人了解男人。”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简直好像将叶寻当作了空气一般。   顾唯念又道:“薛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咱们叶大阁主虽然对紫璃无意,但却在故意叫方孝贤认为,他对紫璃有意思,是不是?可是叶大阁主对紫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还请薛大哥赐教!” 第106章   紫璃果然很安静,她阖眼趴在桌上,仿佛已经睡着了。不过,她睡得很不安稳,尽管只是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她仍然立刻醒了过来。   看到是叶寻来了,紫璃欢欢喜喜上前:“叶公子……”   看到叶寻身后多了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女,紫璃迟疑了片刻,没有再进一步往叶寻那边去了。   叶寻忙安抚她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不会伤害你。”   紫璃这才安心了些,点点头,又笑道:“冯姑娘待我也很好。你的朋友都很好。”   叶寻笑笑不语。倒是紫璃又道:“我又糊涂了,冯姑娘明日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都是我不好,又惹了麻烦,害得你这时候来见了她。”   叶寻道:“无妨,规矩都是人定的,我们并不信那些。”   顾唯念瞧着紫璃这会儿眼珠灵活,神志清明,奇怪道:“紫璃姑娘,你不记得我了么?那还记得薛大哥么?”她指指身旁的薛少河。   紫璃疑惑的摇摇头。   顾唯念又道:“那你还记得,你今天晌午去过哪里,做了什么吗?”   紫璃道:“我只记得我迷迷糊糊离开了这里,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再后来,我就在我的小院里了。夫人很凶,要打我,幸好叶公子及时出手相救。”   叶寻也道:“她就是这样,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顾唯念又问:“你怎么会被方孝贤那个恶贼抓来的?”   紫璃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醒来后就已经在方家了。方孝贤说我是他花了二千两银子买来的。可我有时候能隐约记起,我本来生活在一个安静无忧的小镇上,我虽无父母,但有个丈夫,我丈夫对我很好。他不会卖我的,我一定是被这个方孝贤抢来的,骗来的。还好那时候,叶公子也在这里,他很同情我,便暗暗帮我,我才不至于……委身于方孝贤。后来,又来了这位好心又大度的冯姑娘,也同叶公子一样帮过我。”   顾唯念大喜:“这样啊,你既然记得自己以前的事,那我们送你回去好了。”其实她是没有本事将紫璃从这地方带走的。不过叶寻和薛少河有啊!她料定他们俩也不会袖手不管的。   紫璃仍旧失望摇头:“可我记不起那个小镇是哪里,连我丈夫的模样也记不清。”   “那他叫什么?”   紫璃道:“我实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起来,她是一个原本生活安定幸福的年轻妇人,但却不幸脑子越来越不好使,精神也越来越糊涂,连自己家住哪里,家人是谁都不记得了。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被方孝贤弄来了。   顾唯念仍是安慰她道:“那也不用怕。就算你想不起你家在哪里,我们一样可以救你离开这里。”   叶寻问道:“然后呢?救她出去,将她安置在哪里?”   跟着顾唯念、薛少河肯定是不合适的。所以,顾唯念很是理直气壮:“当然是洗剑阁啊。你们那里地方够大,人够多。也不过是住几日而已,又不用常住。你让门下弟子帮她寻找到家人,再送她回去不就好了?”   冯青青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顾姑娘,你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薛少河只当是冯青青在生气讥笑顾唯念。毕竟人家都是要做叶夫人的人了,顾唯念却连问都不问就要往叶寻身边硬塞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说起来,眉眉今日言行都不如往日那般克己守礼啊!   谁知冯青青接下来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但不知寻哥哥意下如何。” 第107章   顾唯念与薛少河行走在夜间的路上。   顾唯念问道:“薛大哥,叶寻刚才说的话,你信几分?”   薛少河道:“一个字都不信。”   顾唯念道:“我还是信几个字的。不过不全信罢了。”   薛少河道:“等明日咱们去婚礼上瞧瞧再说。”   ……   婚礼如期举行。方家大宅纵然很大,前面几重院子却也挤了个水泄不通。   提前赶到的宾客,正好在婚礼当日赶到的宾客,陆陆续续来到方家。   酒席流水一样摆了出去,比方孝贤预计花费的银两更多。偏偏有洗剑阁的人盯着,他不敢偷工减料。想想洗剑阁的势力,他也不敢反悔。何况,他也已经不想反悔了。所以,他顶着一只伤眼还在盯着家里的下人招待客人。   顾唯念和薛少河行走在一众客人中,尽量不事张扬,两人很快在角落里寻了一张桌子坐了,一边低头吃吃喝喝,一边低声议论方孝贤。   顾唯念道:“薛大哥,你说这个方孝贤到底怎么回事?瞎了一只眼还能这么听话。”   薛少河道:“他肯定有别的主意,悄悄盯紧他,别让他坏了叶寻的婚事。”   顾唯念听了这话,不由笑道:“薛大哥还真是好心,帮叶寻想的真周全。叶寻这个人最鬼了,他自己肯定会留心方孝贤的。”   薛少河却低声道:“所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看叶寻这次,好像是真的漏了方孝贤了。方孝贤身边没有一个洗剑阁的人盯着。那些洗剑阁的弟子,一眼都没往他身上瞟过。”   顾唯念自是信得过薛少河的眼力,先是讶异,继而猜测道:“莫非是因为已经安排妥当了紫璃姑娘,所以叶寻就放心了?”   “这是原因之一。”   顾唯念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薛少河道:“他们都在防备别人。你仔细看,那些人的眼神,全都在小心仔细戒备着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唯念听薛少河这么说,不由抬头望向洗剑阁的一众弟子。她看到这些年轻人,各个英气挺拔,虽然面对如云宾客,分外忙,却并不乱,各个都面带温和的笑意,令诸位不管身份高低的宾客,皆能感受到洗剑阁的待客之道。一众宾客们不管门派大小,身份高低,在洗剑阁面前倒也都老老实实,不敢托大。是以,一眼望去,颇有些宾主尽欢的模样。   顾唯念看过了四下来来往往拥挤热闹的人群,这才又转脸小声对薛少河嘀咕道:“我只看出来他们在用心招待客人,没瞧出来别的。”   薛少河道:“这都看不出来!笨!”   顾唯念不满的拿眼斜他一眼:“你这保镖越来越放肆了!”   ……   众人正热闹之际,天际忽然划过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往院中落下来。在院中入席的宾客看到这奇异景象,竟吓得纷纷抱头逃窜,怎奈人多不好逃,顷刻间四下里乱作一团。   眼看众人很快都要做了烧死鬼,一道火红的身影如一道电光飘了出来。就见一身新郎官打扮的叶寻,轻飘飘一掌挥出,将那将将就要落入院中的火球重新打到半空。火球在空中炸裂,绚烂如烟花,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苗,散落在方家各重院落里。   慌乱的人群这才稍稍定下神来。而身形如鬼魅一般的叶寻,已经退回到汤中。冯青青似乎是听闻了前面的乱状,此时自己掀开了盖头,着一袭大红嫁衣,匆匆奔至前厅:“寻哥哥,怎么了?”   叶寻望着半空里,一声冷哼,神色骄傲至极:“看来是有鼠辈来搅局。娘子放心,有为夫在,咱们的婚礼定能顺利举行。”   冯青青眸中露出仰慕神采,惊惶的面色也不见了,仿佛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寻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英武的男儿,定然不会叫人欺负了去。有寻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冯青青虽然是个大小姐,但并不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在座人里,有些能和万松山庄攀上交情的,一眼便认出她来。大家这才知道,今日的新娘竟是万松山庄的冯大小姐。   方才的火球立时被人抛在脑后,人群里嗡的爆发出议论。万松山庄居然和洗剑阁联姻了么?   可怎地又不见万松山庄有人来呢?只有冯大小姐孤零零的在此。甚至在婚礼前,众人根本不知道万松山庄的冯大小姐要嫁人了,而且是要嫁给洗剑阁阁主叶寻。   叶寻冷声道:“诸位可是在恭喜在下能娶得青青这般绝美温柔的妻子?还请大家大声些说话。在下已听不清诸位的恭喜声了。”   诸宾客这才回过神来,面上虽还诧异着,却已经纷纷在道喜了。   顾唯念啧啧低声轻叹:“好气派。”   薛少河却是低低嗤笑一声:“还是挺能装。”   宽阔的堂屋中,冯青青已是柔若无骨般,当众依偎在了叶寻身上。   一众宾客顿时又各个艳羡起叶寻来。本就有至高的武功,无上的尊崇,绝世的姿容,而今又有如花美眷在前,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就让他一个人占全了呢。   老天爷不公平啊。凭什么这小子就活得那么顺遂呢?   众宾客心里还没酸完,叶寻的“不顺遂”就来了。   方才火球过处,有一行劲装佩剑男子,倏忽飘至,轻飘飘落地。   方宅外,一个声音缓缓响起,清晰,中气十足,甚是威严:“好师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这火球是用一百二十斤桐油装在牛皮里制成的,居然被你一掌打成了细沙。”   虽然说话的人不曾出现,但在场的人均不敢轻视。   叶寻自己也不敢,那乍听很恭敬的语气中又透露着隐隐的一丝不屑:“既然师叔也来了,还望上座,喝侄儿一杯喜酒。”   薛少河对顾唯念道:“左童成来了。”   顾唯念道:“不出意料呀。”   左童成,出身洗剑阁,乃是上一任洗剑阁阁主云昊的师弟。云昊临终前,将阁主之位传给唯一的入室弟子叶寻,而将这个师弟晾在了一边,引起左童成不满。   左童成在洗剑阁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云昊死后,叶寻无法令左童成一派人马信服。洗剑阁自此分为两派。饶是如此,也足以震慑武林了。   对于此人,顾唯念颇为看不上。为了一点虚名罢了,便处处为难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真是人越老,脸皮越厚,越看不开。   先到来的几名佩剑弟子,忽然齐齐转身,向后一拜,高声齐道:“恭迎左长老。”   这就是左童成唯一的好处了。还没有直接自封为洗剑阁阁主。   很快,一个眉目冷酷凌厉,身披黑色宽袖长袍,年逾四十的男人施展身形,慢慢落入院中。   他身形不像别人那么快,反而很慢,但是因为太慢了,反而显得更可怕。因为,没有人能在这么慢的情况下,还能让身形在半空里稳住。但是他能。   薛少河兀自嘀咕:“有门不走,偏要翻墙。也是无聊。”   面对左童成,叶寻的难办之处便在于,他不好动左童成,毕竟这是师叔。他只能恭敬下拜:“师侄叶寻,恭迎师叔大驾。”   冯青青少不得跟着一起下拜。   左童成冷笑一声:“你这样的师侄,我还真不敢随便认。我来此是听闻,又有人冒充洗剑阁的阁主之名,在江湖上搅弄风云。”   叶寻没有寒霜剑,一直被左童成讥笑是个假冒的阁主。   立刻有洗剑阁弟子捧了剑上前,来到叶寻身侧。叶寻不等左童成开口,已经携了冯青青起身,悠然拿过那年轻弟子奉上的长剑,浅浅一笑,带着三分得意:“寒霜剑在此,这里只有货真价实的洗剑阁阁主。”   左童成神色微动,继而怀疑道:“你说这是寒霜剑?”   叶寻抽剑,寒光映着日光,灼灼闪耀。   左童成一阵惊异,一张脸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神色也瘪下去不少。   顾唯念唇角轻勾。活该!她就是喜欢看叶寻的死对头吃瘪。   叶寻正待说什么,又一个弟子不顾情形,匆匆上前对他耳语道:“阁主,紫璃姑娘不见了。” 第108章   剑光一闪,叶寻已将还未曾细细向众人展示的寒霜剑插回剑鞘。他低声对那弟子道:“派人盯紧方孝贤。”   薛少河看着叶寻,目光闪动。他发现叶寻握剑的手,在暗中猛然收紧了。叶寻,他也有紧张的时候。   顾唯念自然听不到叶寻和那弟子的谈话,但却能发现叶寻的紧张。她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叶寻的。从她认识叶寻的那天起,叶寻就从没有为什么事如此紧张过。这天底下,好像从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叶寻。就连左童成,也不过是让他头疼一些。如果不是因为看在师父云昊的份上,他早就出手收拾左童成了。   可是现在,叶寻因为一句话,就紧张起来了。   回想昨夜情形,顾唯念很快有了判断,她低声对薛少河道:“薛大哥,该不是紫璃姑娘出了什么事吧?”叶寻对紫璃,总是有种超乎寻常的关心。   薛少河道:“猜对了。”   洗剑阁的弟子领命去了。冯青青看着已是强作镇定的叶寻,轻声道:“不如先去寻紫璃姑娘。咱们的婚礼往后……”   叶寻道:“不行。往后一推,就麻烦了。岳父大人的本事,你比我清楚。错过今日,你觉得咱们还有机会么?”   冯青青道:“可是……我看你很担心。”   叶寻确实很担心,但他这时候也不能走。左右为难,进退两难,他今日总算深刻体会到了。以前他只是体会过,又想直接干趴下左童成,又不忍违背师父临终遗命的为难。跟今日之事,完全不能比。   薛少河一直在关注叶寻这里的情形,此时忽对顾唯念道:“咱们走。”   顾唯念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仍是跟着他起来了:“薛大哥要做什么?”   薛少河道:“帮叶寻去找紫璃。”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怪。虽然小,但分外有质感。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顾唯念也说不上来那声音的怪法。但她发现,叶寻是听到了这话的。他朝薛少河这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看来是同意了薛少河的话。   顾唯念这才明白,薛少河方才那句话,只想让她和叶寻听到。所以,他才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声音变得那么怪,也好只传到叶寻耳朵里。   叶寻既已点了头,薛少河便拉起顾唯念,匆匆离席而去。   叶寻又对身边另一个弟子道:“跟上去瞧瞧。告诉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听薛公子的话。”   阁主居然对那个年轻人如此信任?那弟子面露疑惑,呆了一瞬后,忙聪明对道:“是。”便也匆匆去了。   冯青青对叶寻道:“既然薛公子出马,你也总算能放一半的心了。”   方才这一切,就在左童成眼皮子底下发生。他看着叶寻的模样,唇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看起来,叶寻很担心那个紫璃。而这个新娘子冯青青,居然也肯为此推后婚礼,放叶寻去找人。反而叶寻一边担心紫璃,一边担心婚礼不能正常进行。   左童成正要开口,刚动唇,便被叶寻抢先了。   叶寻当然不会给左童成开口嘲笑的机会。否则他的麻烦就大了。软肋这东西,绝不能让人人都知道。是以,薛少河刚离开,他便拿起寒霜剑,高高举起,向着院中左童成手下弟子道:“寒霜剑在此,尔等还不下跪拜见阁主?想叛上作乱不成?”   那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但见左童成并未发话阻止,一个个正要跪地,忽听左童成道:“这寒霜剑一定是假的。”   叶寻冷笑:“师叔,你坚持污蔑侄儿的寒霜剑是假的。这样蛊惑世人,是想动摇洗剑阁的人心么?洗剑阁若真的因此蒙受损失,于师叔又有何益?”   没有寒霜剑,左童成不服。现在有了寒霜剑,左童成还是不服气。他一颗心到底为公为私,昭然若揭。   叶寻又道:“吉时已到,还请师叔容小侄行了大礼,再来向师叔细细展示寒霜剑。”   ……   薛、顾二人随着那洗剑阁弟子,一起来到冯青青昨夜居住的小院。   这院里原本是安排了洗剑阁弟子留守的。只因紫璃并不喜欢去热闹的婚礼上,只愿独自留在这个安静的小院。所以,叶寻特地留了人在这里保护她。无论是方孝贤还是方太太,都不许从这里带走紫璃。   可是,紫璃却在这个小院里失踪了。   小院依旧是昨夜的小院,只是不见了夜里的灯火通明,但见一株榕树,一架葡萄,一个小小花圃,分外明丽,更填几分绿意和雅致。   留守的弟子向众人解释道:“紫璃姑娘本来独自在房内休息。她素来安静,是以,我虽久不闻响动,却也不敢贸然去打扰。只是,她太安静了,渐渐的,屋里便安静的不对劲了。着实不像个有人在的屋子。我便大胆敲门,迟迟得不到回应,这才惊觉事情不对。推门而入后,果然没看到紫璃姑娘。”   那弟子引着众人进入紫璃的房间。   薛少河环视一眼,发现房间里窗子大开。他问:“窗子是一直开着的么?”   那弟子道:“紫璃姑娘一早起来就推开窗子了。”   薛少河低头沉思。这房间在二楼。紫璃若是自己跳窗,定会有响动。既然一直没有响动,那便很有可能是有高手从窗子里跳进来,悄悄将人掳走了。   可是这座小院,前后有三人在守卫。前面院子里一人,阁楼后面一人,就在阁楼上,房门外面还有一个人。   紫璃毕竟才弄瞎了方孝贤一只眼睛。为了防止方孝贤报复,叶寻必然会加强对紫璃的保护。   若说有什么高手能在这种态势下,无声无息的带走紫璃……   今日在方宅的人里,谁有这么大本事?   他算一个。叶寻自己算一个。若说还有谁的话,那就是……左童成?   想到这里,薛少河忙对身边一个年轻人道:“去告诉你们阁主,不能轻易让左童成离开。”   那名弟子立刻去了。   顾唯念则在一边细心观察这房间。她来回仔细看了一圈,忽然指着黄花梨的衣柜道:“薛大哥,我觉得那衣柜很不对劲。” 第109章   顾唯念并没看错。这衣橱未免太厚实了些,橱身嵌入墙内很深一截。只是衣橱两旁各有多宝架和收放杂物的柜子,挡住了衣橱与墙面的连接处,叫人一时很难察觉。   薛少河道:“也是,这么摆放家具,是有些突兀。不像是方宅的风格。”他上前,一把拉开衣橱。   这衣橱后面,还藏着一扇小门。薛少河伸手推那小门,一时竟推不开。他环视了一下衣橱内壁四周,发现左侧有一个小小的把手。薛少河去拉动把手,这把手很重,但可以缓缓拉动。随之,衣橱后板有一块,与墙壁一起,缓缓后移,无声无息。这衣橱后板和墙壁是连为一体的,自然与墙壁一起后移,继而又无声无息向后折去。墙壁后头便露出一方雪亮的日光,这开的口子,正好可以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爬出去。   薛少河探头朝外面瞧了瞧,从这里下去,正是阁楼的后院。他从衣橱里出来,直起身子道:“紫璃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不像是能从这里爬下去的人。”何况还要无声无息的出去。   一个洗剑阁弟子道:“冯姑娘在这阁楼里住了几日。她住进来前,我们仔细查过,并未发现这里有机关。”   薛少河道:“你们既然知道冯姑娘有可能住这里,当然不会仔细查她将来的衣橱。”   那洗剑阁弟子果然道:“这衣橱,只是打开瞧了一眼。”   薛少河道:“这就是了。所以你们没发现这里有机关。”   顾唯念道:“莫非是有人知道这里有机关,所以将她掳走了?那掳走她的人,一定是方家的人。只有方家的人,才会这么熟悉方家的机关。”   那弟子又道:“是我们大意了,以为方家的人不敢如何。”   薛少河道:“洗剑阁的名头也有不好使的一天哪!不过,就算真的是方孝贤真的命人来抓紫璃姑娘。你们在这阁楼的后院,不是也安排了人手么?”   一个弟子上前道:“原本是我守后院。”   薛少河问道:“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中途有没有离开?”   那弟子想了一想,只得承认道:“我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便追了出去。没想到追着脚步声追了一段路后,发现只是一只猫。那猫是方夫人的,方夫人过来寻猫,将猫抱走了。我再回来后,看到师兄弟都还在,便以为一切无恙。”   薛少河道:“看来就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了想,重新钻入衣橱,查看片刻后,从那一处开口跳了下去。   顾唯念想也不想,依样跟着跳了下去:“薛大哥,等等我。”   薛少河才落地,便眼看着顾唯念从阁楼上跳了下来,忙跃身一把将她接在怀里,落地后,这才将她放下来:“你疯了?”   顾唯念愣了一下,这才道:“有你啊,我不怕的。”   薛少河便一丝脾气也发不出了。   顾唯念又催道:“薛大哥,快找人吧。”   薛少河抬头,指着那个后折下来,凸起的一截短墙,道:“我已经知道掳走紫璃姑娘的人,用的是什么法子了。你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墙的侧边,居然有一个拉环。”   如果这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墙上莫名其妙铸进去一个拉环,未免太奇怪了。但这不是一面普通的墙,这里有拉环就不奇怪了。   薛少河想了想,道:“紫璃姑娘不会功夫。除非掳走她的人,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让她反抗不了,也无法作声。然后,那个人拖着紫璃从这个开口出来了。但他又不能留下明显的痕迹。这样太容易让人发现他是从哪里进入这座小院的。所以,那个拉环很可能是另一个机关。”   顾唯念道:“可是拖着紫璃姑娘,那个人能保证落地也不出声么?”   薛少河道:“这阁楼不高,但也不算很矮。我抱你的时候试过了,寻常高手在这种情况下,很难不发出声响。所以,他就没落地。”   阁楼上的洗剑阁弟子一直在听薛少河的话,听到这里,其中一个探头出来,摸到拉环,继而整个人从里面爬了出来,但并未跳下去。他一手拉着拉环,另一手将另一个洗剑阁弟子从房间里拖了出来。两名弟子配合默契,竟然直接将方才可能发声的情形模拟了出来。   薛少河抬头笑道:“正是这样。”   话音才落,这阁楼的机关果然被触动,墙体又缓缓归位,依旧没有什么声息。   手握拉环的弟子,环顾四周,看到院墙外面一株浓密的榕树,想了想,将手中弟子抛向那株茂密的树干,自己随即施展轻功,先越到了树上,然后一只手拉住另一名弟子,使得那弟子不至于坠地,也不至于压在树冠上发出声响。   薛少河仔细回想了一番昨夜方孝贤的身手,道:“看起来,方孝贤若是想空手将人悄无声息的带走,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或者,他可能是有备而来,脚腕上缠了什么东西,可以勾住这棵树,他再借力飞过来。”   树上的两名洗剑阁弟子已在查看脚下的树枝。他们看得很仔细,果然发现了细若蛛丝的勒痕。   另外几名弟子也已匆忙追来此地。   一名弟子道:“薛公子真是神机妙算。”   薛少河微微一笑,搭上顾唯念肩头,直接越过院墙落在树下。他低头细细查看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脚印。   薛少河奇道:“按理说,方孝贤没有这么好的本事,抱着一个人走,都可以不留下任何脚印。”   两名洗剑阁弟子从树上落下。其中一人道:“他是这里的主人。或许,他早已命令心腹随后除去他的踪迹。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法子。”   顾唯念则绕着这榕树转了一圈。这树干很粗,至少要四人合围,枝叶繁茂浓密,如一把巨伞,约莫有三分之一的树冠生在了阁楼所在的院内。   薛少河看看顾唯念,又看看这棵树,忽然笑了一笑:“阁楼内可以有机关,树身上说不得也有机关。”   顾唯念道:“没错,这树冠虽然茂密,可这么粗的树干,树冠理应更加茂密才对。”说着,手又指向一处树皮道,“薛大哥,我看这里颜色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薛少河瞧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轻轻叩了叩,果然觉得声音不对。他懒得再费力找什么机关,随即一掌挥出,拍在这树干上。   他这次是真的没有用什么力气,但这树干却还是破了一个大洞。树洞下面可以看到一块扣着的木板。薛少河拉起门板,果然看到地下一条暗道。那石阶一路向下,幽暗狭长,也不知通往哪里去了。   顾唯念道:“这方家还真神奇,处处有机关、暗道。”   薛少河对着暗道,懒洋洋道:“喂,上来吧。别劳烦我们亲自去抓你了。”   那几个洗剑阁弟子互相看了一眼,均感惊奇。也不知道这个薛公子是从哪冒出来的,阁主是如何与他结交的。也怪不得阁主这么信他,他们方才已将方家摸了个遍也没找到紫璃姑娘。这两个人一来,不消一刻钟,居然就摸出方家这么多秘密来。紫璃姑娘的下落,也即将弄清楚。 第110章   幽深的地下秘道里并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薛少河只得又道:“逼我亲自下去么?若是我下去将你抓上来,可没有你自己上来这么舒服。”   秘道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顾唯念道:“薛大哥,不如下去看看吧?万一下面的人正要对紫璃姑娘不利呢?他们哪里晓得你的厉害,不会被你吓住的。”   薛少河叹口气:“有道理。我先下去瞧瞧。”   顾唯念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薛少河闻言,便回头对两个洗剑阁弟子道:“看好她,别让她跟下来。”   顾唯念立刻嘟起了嘴巴。还不待她说什么,薛少河已经忍不住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下面危险,要听话。”话毕,转身进去了。   顾唯念摸了一把被薛少河捏过的脸颊,心中有些愤恨。这个家伙,怎么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对待了。   顾唯念心知,有洗剑阁这帮人在,她是别想下秘道了,不由又幽怨的回头看了一眼叶寻这帮手下。结果回头一瞧,才发现这些人各个都在憋笑。那种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却又忍着不能笑的表情,真是一览无余。   顾唯念顿时意识到,这群年轻人是在笑她和薛少河。方才薛少河抱了她,这会儿又捏她脸,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顾唯念红了脸,佯作凶巴巴道:“不许笑,不然当心我告诉叶寻去。”   可惜她做出来的样子一点也不凶,这群年轻人笑意更浓了,甚至有人笑出了声。   顾唯念不想继续站在这里给这帮人嘲笑,便抬脚进了树干中,还不待她迈下石阶,为首的洗剑阁弟子忙将她拉了出来。   顾唯念不满的甩开对方的手。那名弟子知道阁主与这少女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忙道:“顾姑娘见谅,在下也是情非得已。”   一个弟子则劝道:“顾姑娘,薛公子也是怕你下去有危险。若姑娘不放心薛公子,还是在下先下去探探路。说不定还可以照应一下薛公子。”   这话虽然是在委婉的说顾唯念下去了也照应不到薛少河,就差明着说,指不定还要连累薛少河了,不过,听在耳朵里还是舒服多了。顾唯念并没有吭声。   那名弟子便出列,要往树洞下的秘道去。为首的弟子只是道:“小心。”倒是并未阻止。毕竟是他们洗剑阁的事,总不好让薛少河一个人冒险。   孰料就在此时,众人背后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惊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个声音很熟悉,分明是方孝贤的。   顾唯念回头,果然看到纱布包一只眼,面上带着三分酒意的方孝贤。   方孝贤看到自家的密室机关被触动打开,一只独眼里有藏不住的愤怒和担忧。   顾唯念怔了一怔:“你居然不在下面?”   她本来一直以为,抓走紫璃的,一定是方孝贤,没想到方孝贤好端端的在外面。   幽暗的秘道下,传来薛少河的声音:“眉眉,这底下没什么人,不过好东西颇多,我带几个上去给你瞧瞧。”   薛少河自树洞里出来后,看到方孝贤,也怔了一下。方孝贤看到薛少河手里满把的明珠、翡翠,又急又怒:“你从哪里找到的?你是小偷不成?”   薛少河呵呵笑道:“这秘道尽头的几个藏钱柜倒也挺结实,尤其那锁子,我需得用出三成功力才能拗断。我也是为了找人,情非得已,还请方老爷见谅。”   方孝贤心中气得,恨不能将薛少河立毙掌下。可是听薛少河说,他只用了三成功力,就能拗断那藏钱柜上的玄铁精钢巨锁,方孝贤一时又不敢将这人怎样。   其实就算薛少河武功不怎么样,他也不能明着将薛少河如何。毕竟薛少河还是洗剑阁的客人。   洗剑阁!   想起这三个字,想起这个江湖第一大帮,方孝贤便头疼得要命,恨得要命。这个门派里,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实则恃强凌弱的败类!他真是引狼入室啊!   昨晚,他总算是想明白了,洗剑阁十有八、九是在故意整他。否则,洗剑阁连那么多江湖大门派都不放在眼里,却为何偏偏盯上了他?   可是自己明明与洗剑阁无冤无仇啊!   若说哪里有得罪之处,只怕也就剩下了……紫璃……   叶寻似乎对紫璃非常看重。初始,叶寻还想隐藏住对紫璃这份特殊的感情。但是,他太过紧张紫璃了,所以,纵然他行走江湖多年,练就一身本事,面上很难辨清喜怒,他也无法遮掩住对紫璃不同寻常的关心。以至于到了后来,叶寻干脆也不遮掩了。   薛少河继续拿着明珠和翡翠向顾唯念献宝:“看看,成色很不错,外面很难见到。”   顾唯念却不去接。薛少河道:“只是玩玩罢了。我还没有强取他人之物的习惯。”   顾唯念却道:“谁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说不好,这是一堆赃物。我才不碰。”   薛少河道:“就因为不知道从哪来的,所以只是玩玩呀。又没打算真的带走。”   方孝贤听薛少河说并没有真的打算带走他的财物,不由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刻,顾唯念忽然指着他道:“方孝贤,你到底将紫璃姑娘弄到哪去了?”   方孝贤一脸惶惑:“我今日一直没有见过紫璃。”   顾唯念道:“你撒谎。这整座宅子里,只有你和紫璃有仇。”   方孝贤急道:“我确实没见过紫璃!”   薛少河懒洋洋道:“别跟他废话了,叫你的同党出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他这话,是对那为首的洗剑阁弟子说的。根据叶寻的指示,在紫璃失踪后,洗剑阁弟子里应该有人已经专门盯着方孝贤了。   为首弟子忙打了个响指,果然,方孝贤身后不远的垂柳后头,转出来一个洗剑阁弟子。   那弟子上前向为首的弟子躬身施礼道:“回禀大护法,方孝贤一直是一个人,并未见到紫璃姑娘和他在一起。”   薛少河道:“我如果是他,抓走紫璃后,定然也会作出一个人的模样。若他真的没抓紫璃,那你问问他,鬼鬼祟祟来这里做什么?”   方孝贤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说话居然如此不讲道理。这里是我的家,我在自家后院里走动几步,也叫鬼鬼祟祟么?”   薛少河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是。再不老实回答,说不定,我会作出更加不讲理的事。”   方孝贤眼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他估摸着自己的功夫,除了那个小姑娘之外,其余一个也打不过,少不得只得忍了这口气。真是见鬼了,他好好的在这里当着土皇帝,本来以他的功夫,还有他豢养的一群家丁打手,也没人敢来随便找他的麻烦。偏偏他自己将洗剑阁的人引进来,还被那个叶寻看中了自己的丫头!   方孝贤道:“我是来找紫璃的。我并不知道紫璃不见了。你若实在不信,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薛少河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大护法,麻烦你带他仔细去瞧瞧他们家的机关暗道,看他还嘴硬吗?若是紫璃自己,定然跑不出去。不是她掳走了紫璃,那他们方家还有谁有他这般功夫?挨个抓来审一审。不过也要快点审,毕竟叶寻那边还有麻烦没解决。前头的情形也不知怎么样了,咱们也该快些去帮他。”   那个年轻大护法,正要抓了方孝贤离去,忽见方家的大总管匆匆来报:“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被山贼掳走了。” 第111章   方孝贤一听这话,忙问:“夫人怎么了?”   总管手里拿着张字条,道:“夫人不见了,房门上只用飞刀插了这么一张字条。”言罢,又从袖中摸出一把飞刀,和手里的字条一起捧了过去。   方孝贤忙接过字条来:“二龙山?那里何时有了山匪?”   薛少河从方孝贤手里抽过那字条,上面墨迹已干,字迹有些潦草,好在还能辨认清楚,只见上面写道:方孝贤,若要换回你老婆,今日申时三刻,就到二龙山白云古洞里放五千两银子。如果敢报官,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吧。你的大宅子,也小心被人一把火烧干净。   这话确实像是一个悍匪说的。薛少河笑道:“常言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就算方老爷你不愿拿出五千两银子救自己的老婆,也总该为自己这座扎眼的宅子想想。你就算天天晚上加派人手巡逻,也防不住人家哪天悄悄来放火烧家。”   顾唯念听了薛少河的话,不由愣了一下。真没想到,紫璃还未找到,方孝贤的老婆又失踪了。开始她还以为这总管指不定和方孝贤玩什么鬼把戏呢。   这可真是奇了。事情都赶到一块去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巧的事吗?   薛少河将手里的字条往那大护法手里一塞:“你也瞧瞧。”   大护法看过了字条,对薛少河道:“这附近一带的地形我很熟悉。二龙山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山,地势也比较矮。那个白云古洞,不过是个溶洞,也没什么稀奇。若真放五千两银子进去再下去,还真难作假。二龙山上,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监视到白云古洞四周。”   薛少河不由沉思起来。   看起来,这张纸条作假的嫌疑不太大。   如果是方孝贤自己在玩鬼把戏,他又为何要为难自己拿出五千两银子放到白云古洞去?听起来,这银子若放到了那样的地方,还真是挺容易丢的。   顾唯念道:“薛大哥,若紫璃姑娘失踪的事,真的跟这姓方的老匹夫没有关系,那咱们还是去找紫璃姑娘要紧。至于这老匹夫的婆娘么,那是他的事,让他自己去救。”   薛少河道:“既然眉眉这么说了,那咱们就这么办。”   几个人正说着,前头的院子里忽然隐约可见人头攒动,往这边跑来了。   这座宅子处在方家大宅较为偏僻的地段。今日来的宾客虽多,但也轻易无人踏入此地。所以这里依然清静。可这会儿竟不知为何,那些宾客都往这边宅子里了。   薛少河望着慌乱奔跑的众人,心知不妙:“糟了,前面一定发生什么事了。”   大护法蹙眉道:“一定是左童成又在玩鬼把戏了!”他一挥手,对众人道,“跟我走。”   紫璃姑娘再重要,也不如教主的安危重要。一种洗剑阁弟子,顷刻间便远离榕树往前头去了。   方孝贤眼看有人往这边冲过来,趁着那些人还远,连忙来到榕树下,拉动其中一根树枝。可是这次,机关失灵了,树洞根本无法合拢。   薛少河懒洋洋道:“没用的。这破玩意儿是被我一掌拍坏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了。”   方孝贤无奈,只得自己搬起地上断为两截的板子,重新挡在树洞前。若不细看,还真没人能发现那断裂的痕迹。   薛少河摇头叹息:“真是个可怜的守财奴。”   方孝贤却道:“若这地方给人发现,我去哪里拿五千两银子救我夫人?”   顾唯念惊奇道:“薛大哥,想不到这人还有点起码的良心呢。”   薛少河道:“让他自己守着他老婆的救命财吧。咱们走。”拉过顾唯念,一路往前去了。   顾唯念颇觉不好意思。眼看着对面呼啦跑过来一群人,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居然当众和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手牵手……   这么想着,顾唯念便忍不住转了一下手腕,想将手抽出来。薛少河察觉她的意图,反而握得更紧了,扯着她来到路边顺墙根走:“你乖乖的,别乱玩儿。人多危险,小心被挤散。”   顾唯念这才打消了抽回手的念头。更何况,被他宽厚的手握着,还挺舒服。就这么……牵着手吧。   四散的人群,很快往不同的方向跑去,散落在方家大宅里。其中一行惊慌失措的无名剑客、刀客,往榕树这边的方向跑来,正经过薛少河与顾唯念身旁。   薛少河一把拉过一个无名剑客,问道:“前面怎么了?”   那剑客倒是个实诚人,也不吹牛皮,只是苦着脸道:“左童成要抢寒霜剑,叶阁主不给,两个人打起来了。接着,万松山庄的人也来了,要把冯姑娘带走。三方人马混战,大打出手。我们这些小喽啰一个也惹不起,又不想被连累,留在那里,被误伤了就不好了,所以暂时出来避避风头。”   薛少河这才松开手,任由那人去了。   顾唯念道:“糟了,叶寻又有麻烦了。”   薛少河道:“以叶寻的功夫,也未必会有事。”话虽这么说,薛少河脚下却片刻不停,带着顾唯念,一路往前去了。顾唯念原本是跟不上他的,却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顾唯念只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体内游走,带得她也脚下生风。   两个人才跑过两重院落,便方家最东边一处院落里,冒出了一片火光浓烟。   薛少河看到火光,脚下顿了片刻。顾唯念也奇怪道:“那边好像起火了。”   很快,一片杂乱的“起火了”“走水了”的杂乱喊声传来。东边有许多下人捂着口鼻乱跑,有躲火的,也有不怕死的拎着水桶冲上前灭火的。   薛少河道:“今日可真不是个吉日。”怎么叶寻偏偏选在这样的日子成亲?真是倒霉。   顾唯念也道:“我看方家气数已尽,什么破事都找上门来了。真是老天有眼!”   薛少河顾不得去救火,毕竟方家的破宅子,烧了就烧了,在他看来,这地方还比不上叶寻一根汗毛重要。显然顾唯念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又继续往前去了。   待二人来到前厅后,发现满堂的宾客早已散得干干净净。叶寻、冯青青、左童成,以及一干洗剑阁底子,全都不见了。万松山庄的人,更是不见一个。   顾唯念奇道:“人都去哪了。”   薛少河道:“走,出去瞧瞧。”说不定打着打着,一路混战,就去了方家外面。这群人里至少有两个当世绝顶高手,还不至于被宵小之辈害了。   薛顾二人正要离开前厅,忽闻外面又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西花厅那边也起火了。大家别往那边去。”   又有人道:“东边已经烧死两个人了。”   随着方家下人慌乱的喊声,一群家丁、丫鬟,男男女女都往前厅这边来了。看样子,这些人是想逃离方家大宅。   顾唯念忙道:“薛大哥,看来火势太大控制不住,烧死人了。咱们……”她本想,咱们得去救人。可是再一想,叶寻那边也不知怎样了。所以,这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薛少河道:“叶寻一时半会不会有大问题。有冯青青一心向着他,万松山庄的人投鼠忌器,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将他如何。左童成还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先去看看那边的火势。”   ……   方家这次,一共有三处院子起火。困在火场出不来,最后被浓烟呛死的下人有三个。   这三处院子的火势被扑灭时,方家大宅已经被烧去了七八重院落。外墙也被烧毁了一半。   一座森然威严又奢华气派的宅邸,顿时只剩了残垣断壁。只有三五处院子还住得人。   方孝贤倒是命大,没被烧死。不过,以他的功夫,想要逃离火场本来也就容易。   薛少河从火场里救出十来个人,否则还不知要烧死多少人。   方孝贤瘫坐在门前的空地上,呆呆望着方家已被浓烟熏黑的大门,片刻后,忽然嚎咷痛哭起来:“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方家的管家道:“老爷,恐怕是那个火球惹的祸。叶阁主虽然将火球打得粉碎,但是火星四落在家中各处院子里。下人们难免有疏漏之处,一时不察觉,竟让其中几处院子失了火。”   若是散落的火星落在什么易燃物上,小火渐渐烧成大火,倒也合理。   薛少河看了一眼方孝贤,道:“方老爷,先莫急着哭丧。你还是赶紧谢谢各位武林义士和周边乡邻吧。若不是他们帮你灭火,你连最后这几间屋子也留不住。”   原来起火后,这些武林中人颇有几分侠气,周边乡邻虽然平日里厌恨他,可为人各个都还朴实,这种时候,能赶来的,也都推着水赶来相救。   方孝贤本就破了大财来招待不认识的武林人士,昨夜瞎了一只眼,今天想收房的丫头失踪,老婆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山匪掳走。存放财宝的机关暗道被人破了,家也被烧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倒霉过。左眼的疼痛还在肆虐,心情愤懑到了极点。   这种时候,方孝贤实在是对这世界生不出什么感恩之心。薛少河让方孝贤去对别人感恩戴德,方孝贤一万个办不到。   薛少河又道:“方老爷,你这是不愿意么?”语气里,有隐隐的磨牙声。似生气,又似威胁。   方孝贤不敢惹薛少河。方才薛少河救人时,狠狠露了几手功夫。他自认不是对手。他本来凭着一身功夫,横行霸道多年。不想如今屡屡遭遇年轻的绝顶高手。   一个个小毛孩,功夫也不知练了几年,却比他强得没边。   方孝贤越发恨这个世界了,却也只能勉强起身,向着周遭人作揖致谢。   薛少河眼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对顾唯念道:“走,去找叶寻。这么久都不回来,我怕那小子真的出点什么事。”   他此刻周身已被浓烟熏黑,脸上还带着些黑色烟尘。顾唯念担忧道:“薛大哥,你才救了十几个人出来。累不累?”   薛少河道:“我发现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还是这么喜欢小看我。不过你这么担心我,我还是挺高兴的。”   顾唯念不由大感窘迫。薛少河这么说话,简直好像是在说她们两个是一对情侣一样。   一旁的妇人忽然开口道:“想不到小兄弟功夫这么好。那天朱武若是真动手了,只怕就要倒霉了。”   顾唯念听到这话,回头一瞧,正看见那天在小酒馆见过的丁三娘。   丁三娘又道:“小兄弟要去找叶阁主么?我方才瞧见叶阁主、左长老,还有万松山庄的冯中亭,一起往那边方向去了。”她遥遥向着西边一指。   其余人等,凡见过叶寻等人离开时的情形的,俱都随着丁三娘的话道:“他们是往那边去了。”   附近村民也都道,来时见过有人在西边一路打斗,一边往更西面的方向去了。   薛少河抱拳对丁三娘道:“多谢。”这便携了顾唯念,一阵风一般往西边去了。   只留下很后的朱武、寰宇六怪等人一阵后怕。   ……   薛少河的速度很快,顾唯念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他的。所以,他干脆拦腰将顾唯念抱了起来,这样带着她,走得更快。   虽然很心急赶路,薛少河仍没有忽略了怀中人的感受,问道:“我的速度太快,风也会大。你冷不冷?”   顾唯念道:“这时节,哪里来的冷风。放心。”又道,“薛大哥,你今日只怕要一战成名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只怕要跟叶寻一样响亮了。”   “我才不稀罕。”   这是真心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帮叶寻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再帮顾唯念治好身体。什么名名利利,让别人争去吧。   顾唯念道:“薛大哥,以你的本事,本来早就该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了吧?你先前为何将自己藏得那样深?”   薛少河道:“谁藏了?都说了是不稀罕。”   ……   前方薛少河带着顾唯念大约急掠了十数里地后,终于远远看见,前面一大片荒地上,站着一群江湖人士。外围的是万松山庄,以及洗剑阁弟子的装束。中间对峙的四人,分明是叶寻、冯青青、冯中亭、左童成。 第112章   冯中亭杀气不减,手上却仍旧情不自禁慢了两分。   叶寻显然不想跟冯中亭斗个你死我活,又道:“冯大少,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你亲妹妹。”   冯青青果然道:“大哥,我们真的找到了禹王鼎。当年万松山庄和洗剑阁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冯中亭虽然被江湖中人称为冯大少,但却没有很多大少爷身上的纨绔气,相反,他文武双全,也颇有头脑,是所有人眼里最优秀的万松山庄接班人。   叶寻有意相让,不愿使出全力跟他打斗,他自然是能察觉的,加之妹妹又说出这样的话,他手下不禁又慢了一分,但仍旧在死死缠着叶寻。   左童成却趁机从背后出手,一掌拍向叶寻,罡风生猛,速度比夜空的流星更快。快到让旁边的洗剑阁弟子来不及上前帮阁主一把。   “彭”!   左童成这一掌到底是被人接住了。薛少河与他对了一掌后,身子迅速向后滑开,退到顾唯念身边。顾唯念若是被左童成或者冯中亭的人抓了,他和叶寻会很被动。毕竟,眉眉是绝对不能身陷险境的。   左童成站定后,几乎是难以置信。这里居然还有一个身手几乎可以与叶寻匹敌的年轻人在。这家伙到底是谁?   左童成与叶寻两方人马,因了这一掌,纷纷拔剑相向,混战一触即发时,叶寻一边闪避冯中亭的攻击,一边命道:“都住手!”   这三个字很有用。双方人马居然都停住了。就连左童成的人也住手了。   叶寻又道:“我倒要看看,洗剑阁哪个弟子,敢当着我的面自相残杀!”   左童成看着眼前的形势,心中渐渐发紧。他座下人马明显对他不够忠心,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一心效忠洗剑阁的。如今叶寻拿出了寒霜剑,他底下的弟子们,便开始人心不稳了。   偏偏薛少河又在一旁叹道:“叶寻,你今天真是运气不好。来的两位高手都要弄死你,偏偏你一个都不能跟人家动真格的。这样吧,你的大舅哥交给你,那个老家伙我帮你盯。他是你师叔,可不是我师叔。他若对我的朋友不客气,我也只好跟他不客气了。我下手没轻重,若是不小心将你的师叔弄死了,你好歹看在我是为了帮你的份上,别来找我寻仇才好!”   叶寻道:“我一定不寻仇。”   左童成气得暗暗咬牙,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冯青青急道:“大哥,再打下去,不过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看不出来么?”   冯中亭果然收了手。他停手,叶寻自然不会再对他动手。   顾唯念只知道万松山庄和洗剑阁不对盘,却不知道什么禹王鼎的事,问道:“薛大哥,禹王鼎是怎么回事?”   薛少河道:“这就要追溯到万松山庄和洗剑阁上一代的恩怨了。那时还是乱世,那万松山庄的老庄主和洗剑阁的老阁主本是乱世里一对知交好友。后来,二人合力暗杀一个入侵中原的狄族将军,一击得手后,就近躲在了军营的粮草库里。不过,此行他们在那里发现了禹王鼎。原来那个狄族将军得了禹王鼎,满心以为是上天眷顾他,要他做这天下的王,不想美梦却醒得那么快。那狄族将军重伤垂死之际,或许是认识到,以自己的兵力,想称霸天下绝无可能,入侵中原的脚步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他就命令自己的儿子,将自己和禹王鼎一起下葬,从此撤兵,别再做皇帝梦。”   顾唯念道:“禹王鼎向来是中原宝物,若是跟狄族的将领一起下葬,岂不是要长埋异域?”   薛少河道:“老庄主和老阁主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自然不愿意禹王鼎落入蛮夷之手。不过,他二人当时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禹王鼎。天下已经够乱,若禹王鼎出世,引起各路人马争夺,形势势必更糟。所以,老庄主与老阁主决定就此罢手。就让禹王鼎为那个狄族将军陪葬,待天下平定之后,再去寻来禹王鼎不迟。”   顾唯念道:“那他们后来找回禹王鼎了吗?”   薛少河道:“没有。后来,老庄主和老阁主在天下大定后,去寻到那个将军墓,谁料进入墓地后,并未看到禹王鼎。但是,那个将军的儿子埋葬将军时,他们曾在一边偷偷瞧过,亲眼见到禹王鼎确实做了狄族将军的陪葬品。他们亲眼看着墓地被封死后,这才又返回中原。原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事,谁料时隔多年,禹王鼎就是不见了。”   顾唯念问道:“该不是拿将军的儿子盗了自己老子的墓吧?”   薛少河道:“这我却不知道了。不过那墓地里确实有搬动禹王鼎的痕迹。盗墓的人要么是掌握了墓地机关,要么就是个一等一的盗墓高手,居然避开所有机关暗器,将禹王鼎偷盗了出去。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盗走禹王鼎的人虽然不懂机关,但却是个高手。即使不小心触动机关,他的身手也高明到,足以躲过一切暗器。”   顾唯念想了想,道:“莫非老庄主和老阁主互相怀疑对方偷了禹王鼎?”   薛少河道:“正是如此。”   顾唯念恍然大悟:“所以这对好友从此有了心结?”   薛少河道:“不错。他们有了心结,后来又因两人在江湖中都极有势力,难免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利益冲突。结果就闹到了反目的地步。”   薛少河说这些话时,冯中亭和叶寻都没有打断他,冯青青也只是安静的在一旁听着,足见他说的也是顶客观的实情了。   左童生却已趁机悄悄打了手势,带着自己的一方人马迅速离去了。若是禹王鼎的误会真的能就此解开,只怕冯中亭这大舅哥就要站到叶寻那边去。到时候,冯家和叶寻的人一起对付自己,旁边还有个年轻高手也帮着叶寻,他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反而只有吃亏的份儿。所以看来看去,还是走为上策。   他要走,自然也没人拦他。冯家跟他没仇,叶寻不想同门自相残杀,叶寻都不开口了,薛少河自然也不插手洗剑阁的事。所以,左童成一方人马顺利离开了。   冯中亭向着叶寻,冷冷问道:“禹王鼎在哪里?”   叶寻并不稀罕什么禹王鼎,便坦言道:“就在方家。我之所以跟那么个人物结交,其实不过是因为我追查到了禹王鼎的下落。发现禹王鼎很可能落在了方孝贤手里。此人也是个无恶不作之徒,曾经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至于这禹王鼎是怎么到了他手里,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楚。”   冯中亭疑惑的看向妹妹。   冯青青点头道:“哥,寻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冯中亭又责问妹妹道:“你倒是很护着他。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跟他结交上的?”   冯青青脸微微红了一红,便大大方方道:“我也在追查禹王鼎的下落。我也同样想解开洗剑阁和咱们万松山庄的误会。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就跟寻哥哥……查到一起了。我的功夫没有他那么好,曾经遇到危险时,他还救过我。所以……反正事已至此,我已经是他妻子了。”   冯中亭大怒:“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查到禹王鼎的下落,你本该报告父亲,可你呢?你居然私自嫁人?万松山庄没有收过聘礼,爹也没答应这门亲事,我们万松山庄不认这个女婿!”   顾唯念忍不住道:“冯公子为何要这样说?既然误会都解开了,这亲也成了,冯公子何不在冯庄主面前为叶寻和冯姑娘美言几句?若冯家坚持不认这门亲事,冯姑娘该如何自处?这岂不是说她与人私奔?”   叶寻和冯青青看了一眼顾唯念,二人眸中不约而同都出现了那么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但很快便又都恢复成了方才的严肃模样。   冯中亭今日脾气很大,对着个无辜少女,也不能收敛半分火气,闻言仍旧怒不可遏道:“你是哪门哪派的?敢管我们万松山庄的家事?”   顾唯念被这气势吓得,赶紧往薛少河身边躲了躲。出门带个保镖就是不错,起码到了这种时候,总还有人护着她。至于叶寻,人家还要保护冯青青……   薛少河懒洋洋道:“冯大公子,我们无门无派,不过刚好是叶阁主的朋友。”   冯中亭道:“我自然瞧出来你们的关系了。你对洗剑阁的事,知道的很清楚么!”   薛少河依旧懒洋洋道:“还有一件事,我也知道的很清楚。那就是方家大宅,现在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那边现在围着许多武林高手,如果禹王鼎真的在方家,那么这会儿已经落在了谁的手里,我还真不知道。”   他这话一出口,叶寻冯青青等人,纷纷望向方家方向。那边本来火势冲天,后来很多人去救火,火势渐渐灭了。叶寻心中着急,但却脱不开身。因为薛少河在,他又觉得那里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拖到了现在。   冯青青道:“大哥,别再打了,咱们先去找禹王鼎。”   冯中亭这才道:“你带我去瞧瞧禹王鼎,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说的是真是假。”   冯家的人率先走了。   叶寻也对手下一众弟子道:“我们也去瞧瞧。”他待走,忽然又停了步子,问薛少河,“紫璃找到没有?” 第113章   薛少河眸中一暗,轻轻摇头。叶寻明显紧张起来。   薛少河道:“但我可以保证,她不在方家。火起之后,我怕她困在火场。救人之际,处处留心,但并未见到她的踪影。”   叶寻急道:“方家那么大,总有你漏掉的地方。”他似乎很担忧紫璃,连在大舅哥面前做一下与冯青青恩爱的模样都不肯,众门下弟子也不顾了,先行施展轻功往方家大宅去了。一路上,身形快似流星,令人惊叹。   冯中亭一见这情形,立刻急了:“姓叶的,你是不是要去方家做手脚?”也展开轻功,追叶寻去了,只是身形明显慢了很多。   纵然顾唯如今虽然还不能算多懂功夫,但也桥得出,冯中亭根本不是叶寻对手。叶寻方才对冯中亭只怕是多有相让。不过叶寻听到紫璃还没寻到,边将冯青青丢在一旁不管了,只怕要引起冯中亭的不满。   虽说冯青青是个武林高手,身旁又有洗剑阁、万松山庄的人护驾,不会出什么状况,但在冯中亭眼里只怕不这么看。   薛少河道:“冯大公子,叶嫂子,我们先走一步了。”话毕,拦腰抱起顾唯念,匆忙追叶寻去了。   这会儿人多,顾唯念被他这么一抱,不由脸红了一红。她道:“薛大哥,你说叶寻和紫璃到底是什么关系?比起禹王鼎,我看他更紧张紫璃。”   薛少河道:“跟过去瞧瞧,总能知道真相的。我说,你脸红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顾唯念羞恼道:“你还是快些追上叶寻吧。”   薛少河抱着一个少女,虽然轻功足以甩开万松山庄和洗剑阁的弟子们,却始终追不上叶寻。待二人赶到方家大门外,薛少河放下顾唯念时,叶寻已经不见了踪影。方孝贤竟也不在场。   丁三娘看到他来了,忙道:“叶阁主往院子那个方向去了,方孝贤比他还早一步去那里。”她手指向一处幸存的院落。   所幸那处院落距离院墙并不算远,薛少河便与顾唯念一同赶了过去。   叶寻已经站在院子里,手中寒霜剑指向方孝贤:“你若再不老实交待,我就将你全身上下的骨头,一根一根剔出来。你可以试试看。”   方孝贤虽然很愤怒,但也很害怕,他全身都在发抖,牙齿都有些格格作响:“叶阁主息怒,这当中一定有误会。叶阁主手里的是寒霜剑,杀了小人,难免玷污宝剑!”   他口中的话,叶寻半句也不信,道:“我数三声,你若再不老实交代禹王鼎和紫璃的下落,就等着受我的极刑。”   薛少河叹口气,道:“这么心慈手软,跟个娘们儿似的,还给他数三声的时间,要我说,半声也不用数。”话毕,出手如电,扣住方孝贤脉门。   方孝贤眼看着薛少河向他出手,偏偏躲不过。他右手腕被这年轻人轻易扣住后,面上不由冷汗涔涔。   薛少河忽然一用力,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响声,方孝贤的右手腕便折断了。   顾唯念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手腕,就这样活生生断了,眼看着方孝贤的手腕垂成了正常人不可能垂成的角度,吓得惊呼出声。   薛少河立刻松了手,道:“对不住。”   他不是对方孝贤说的,是对顾唯念说的,只听他又道:“吓着你了吧?”   一旁的方孝贤,已经捧着自己右腕,面色惨白蹲在地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顾唯念对薛少河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没事。这种强抢民女的恶徒,早该好好教训他。”   薛少河又对叶寻道:“听到没有?早该好好教训他了。”他俯身拉起方孝贤,又捏住了方孝贤的另一只手腕。   方孝贤立刻嗷嗷叫起来:“饶命,饶命,我什么都说。”他已经感觉到,他的手腕还有得救,但他若再不老实,看这年轻人下手又快又狠的样子,只怕真要将他的骨头捏碎,那他就真的要断手了。   方孝贤只得道:“禹王鼎就在方才那棵树下的秘室里。想必叶阁主原来在这个院子里见过禹王鼎,所以又来这里寻禹王鼎。可我……我其实早就发现禹王鼎很可能被人发现了,便将禹王鼎”   薛少河道:“那里我进去过,并没看到什么禹王鼎。”   方孝贤道:“那只因你并没有走到密室的最后一层。那里机关套机关,纵然你见识过人,胆识非凡,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薛少河道:“你现在就带我去。敢耍花招的话,你这双脚也就废了。”   方孝贤忙答应道:“好,小的这就带路。”   叶寻长剑一抖,重新架在方孝贤颈侧:“等等。先告诉我,紫璃被你弄到哪去了?”   看起来,禹王鼎在他眼里,绝没有紫璃重要。   方孝贤苦着脸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叶阁主,我知道你是看上那丫头了。你看上的人,我哪里敢动她一根汗毛!”   叶寻大怒,手中长剑贴着方孝贤面颊轻轻一划。方孝贤只觉得耳根一凉,接着就是一阵剧痛。他的一片耳朵已经被削掉了。   若不是之前已经见多了死人,顾唯念猛的看到这血淋淋的耳朵落在地上,非吐出来不可。   方孝贤疼得跌坐地上,哇哇哭叫。听起来,倒有些惨不忍闻。   薛少河啧啧叹道:“不错,够心狠手辣。以后别忘了用这招对付左童成!”   叶寻不理会他,只管又去看方孝贤:“你可以继续撒谎,我不介意再削去你一只耳朵。”   方孝贤一边吱哇乱叫,一边道:“我真的冤枉。真的……”   “叶大哥。”背后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是紫璃的声音。   叶寻猛的回头瞧去,却看见几名洗剑阁弟子,拥着紫璃往这边来了。洗剑阁弟子身后,都是万松山庄的人。叶寻手中长剑垂下,几步上前,拉过紫璃:“你没事吧?”   紫璃轻轻摇头,鬓边几缕散乱碎发,更显得她楚楚可怜。不过才消失一会儿,她却好像又虚弱憔悴了两分。   一个洗剑阁弟子道:“回禀阁主,我们到了方家大门外,便看到紫璃姑娘独自回来了。”   叶寻道:“方才是谁将你掳走了?你怎么逃回来的?”   紫璃仍是轻轻摇头道:“这些话,过会儿再说,好不好?”   叶寻便真的不问了。冯中亭瞧着这情形,不由鼻孔里冷哼一声。冯青青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方孝贤觉得自己很冤枉,苦着脸道:“紫璃姑娘,你为何不早些回来?”   薛少河冷着脸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老老实实带路。”   方孝贤只能乖乖带路。紫璃已经离开叶寻,和冯青青走到一处去了。冯青青携着紫璃的手,走在后面,口中还不住轻言细语的安慰她。冯中亭看的直翻白眼。这个妹妹太傻了!   很快到了那株榕树下。这棵树命大,没有被烧毁,只是机关秘道却再也藏不住了,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叶寻对为首的弟子道:“戴临,你带几个人守在外面防范。”   叫做戴临的年轻人躬身道:“是,阁主。”随机点了几个人名,守在榕树外围。   冯中亭也命几个万松山庄的弟子守在外面。一行人相继进入密道。   顾唯念自然也是要下去的。薛少河先前进去过,知道这下面很安全,便也放心顾唯念同他一起下去。冯青青和紫璃也一起跟了下去。叶寻见薛少河并不阻拦顾唯念,便也没阻止二女下去。   密道下面并不黑,因为地上隐秘的位置,开了不少气孔,有光线打下来,虽然说昏暗了些,却足以让人辨清方向和环境。   众人的脚步都很轻。唯有紫璃,方孝贤和顾唯念的脚步声凌乱些。方孝贤已经不再用左手捂着那只耳朵了。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整条密道里,唯有女人的脚步声,和偶尔可闻的鲜血落地声。所幸人多势众,众人心里有未觉有什么诡异可怖。   方孝贤带着众人一路走到密道尽头处。这尽头处,被一块巨石封住。也不知是这底下本就有块巨石,还是方孝贤特地让人搬来的巨石。不过这么大一块石头,只怕很难弄进来。所以,薛少河推测,这密道尽头有一块天然的巨石。因为挖不动了,而这密道也已经够长,所以方孝贤才停止了。这石头前摆着几个藏钱柜,柜锁已经被人破坏,里面的金银珠宝璀璨夺目。   方孝贤却道:“石屋到了。”   “石屋?”薛少河一怔。   方孝贤道:“公子不妨再仔细瞧瞧这里。”   若这真是一间屋子,一看便知建造的很结实。一眼望去,不见门窗,仿佛一整块圆滑的巨石打磨而成。只有细细分辨,才能看见一处似门形的缝隙。不知道的,只怕以为这里就是密道的尽头了。   顾唯念道:“这么仔细一瞧,我也瞧出了不对。为何薛大哥方才没有发现?”   薛少河觉得自己很冤枉,他的眼力哪有这么差?当下叹口气,说出实话:“因为我记挂外面的人啊。我就这么下来,有些人还在上面等着,我怕她着急呀。”   周遭人等不禁笑出声来。连紫璃和冯青青都笑了。除了方孝贤,现在就是把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讲给他听,把最好笑的戏演给他看,他都是笑不出的。   顾唯念不由脸又红了。   叶寻笑过了,又冷声对方孝贤道:“开门!”   方孝贤果然乖乖来到一边的墙壁上,转动墙上一个常年熄火的灯台。石门缓缓开启,里面果然是一间很高,且不算小的石屋。   原来这一整间屋子都是巨石掏空,打磨而成。因为开不了气孔,墙壁上镶嵌着足有八颗绣球般大小的夜明珠照明。屋里边被照得亮如白昼。每一颗夜明珠,都价值连城。这方孝贤,比众人早先以为的更富有。   外面的藏钱柜跟这里面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或许是因为觉得这里绝对安全可靠,屋子里并没有所谓的藏钱柜。除了夜明珠,这里的地上滚着数十个硕大的银球,另有数十个更加值钱的金球。每一个球约有有三五十斤。墙壁上挂着数幅历代名人字画。每一幅都价值不菲。靠墙的兵器架上,放有十数把历代名剑。   另有一面纯银打造的落地镜子,两旁有抽屉。众人不必来开抽屉也知道,里面必然藏有珠宝。   然而,众人的目光却被屋子正中一个宽高各一丈,古朴陈旧大鼎所吸引。鼎上所刻篆字——禹王鼎,穿越千万年的时光,依旧在向众人昭示着一种巨大的魔力。   禹王鼎一出,世间必然动荡。   然,得禹王鼎者得天下!   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预测,但没有人敢随意怀疑。上一个乱世,虽然不见禹王鼎踪迹。但在那之前的每一个乱世,都有和禹王鼎有关的传说留下。   “你的禹王鼎是从哪里得来的?”叶寻盯着这禹王鼎看了几眼后,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方孝贤道:“从一个狄族将军的墓地里弄出来的。”   “果然又是个盗墓的。”薛少河讥笑一声。   叶寻道:“你只拿了禹王鼎?”   方孝贤道:“那里的金银珠宝不多。只有上面一层是真的,底下都是假的。我若猜测不假,那个狄族将军的儿子应当是活得相当不争气,只好动了父亲的墓穴。说起来,我能顺利盗墓,还是因为潜入墓穴待了几日,隐藏在暗处,看那将军的儿子如何避开各处机关顺利进入墓穴深处的各处密室内,命人搬走那些珠宝。或许是那儿子也心有愧疚,便将许多假的珠宝留在了墓穴内。还说什么,很多人也是享用的纸糊的金银珠宝,比这还不如。还望父亲恕罪。一个月内,那个狄族将军的儿子居然下墓三回。不过,这禹王鼎另外安置在一处封闭的石屋内。那个将军的儿子,只有第三次开启了机关,瞧过一眼禹王鼎。”   叶寻道:“所以,这一次后,你便偷走了禹王鼎?”   方孝贤不得不点头承认:“但我害怕那个不孝子会再次下墓穴搬走最后的那一点珠宝,所以并不敢动里面的金银珠宝。禹王鼎被盗这件事,当然越晚被发现越好。”   叶寻道:“你的运气很好,那个不孝子并没有动最后的珠宝,我和师父时隔多年,都曾下墓查看过,还以为里面的珠宝都是真的。”   冯中亭讥笑一声:“看来你们洗剑阁两代阁主,眼力都不怎么样。”   冯青青不由翻个白眼,禹王鼎都找到了,大哥还要跟人家过不去,还说出这种自找打脸的话,真是自讨没趣。   顾唯念看不过叶寻被人笑话,反唇相讥道:“那只因我叶大哥师徒二人志不在珠宝,原本他们也不想偷盗财宝,所以并未细看而已。何况,令尊也曾随同老阁主一起下墓,令尊不是同样没发现?也不过是因为令尊也不稀罕那些珠宝罢了。”   冯中亭道:“你……”   冯青青忙打断他,道:“大哥,我倒是觉得,顾姑娘说的有道理。”   冯中亭这才不做声了。倘若真跟一个少女拌起嘴来,他也没面子。   叶寻又问方孝贤:“你怎么知道禹王鼎在哪里?”   方孝贤道:“为那个狄族将军修墓的人,最后都被困在墓地里殉葬了。可是他们还有家人。有个修墓人的妻子,后来成了我的相好。她跟我说的,禹王鼎极有可能在墓地。这消息本来很秘密,修墓的人在修墓期间是不允许见到家人的。可是,她曾经为了见自己丈夫一面,半夜想法子疏通关系,偷偷溜到墓园附近,见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后来,她又告诉了我。”   叶寻冷笑:“既然那个女人这么爱他的丈夫,又怎么会成了你的相好?”   方孝贤道:“一个寡妇,难免寂寞。她为了排遣寂寞,就跟了我,为了讨好我,便说出了这个秘密。这并不奇怪。”   原来禹王鼎从将军墓到方孝贤手里的过程,并不曲折,事实也不过如此。   只听薛少河冷笑道:“方孝贤,只怕你除了盗墓,还是个采花贼吧?人家好好一个良家妇女,不愿从你,便说出了这秘密讨好你,希望你放过她吧?”   方孝贤听了这话,也不得不垂头默认了。   冯青青讥笑道:“方孝贤,你也不用维护自己的那点形象了,早没了。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方孝贤被人如此讥笑,却不敢发火,只敢赔笑:“冯姑娘……叶夫人说的都对,小人牢记于心,日后必定改正。”   他居然还以为自己有日后!顾唯念道:“你这是在变相哀求我叶大哥放过你么?”   方孝贤苦着脸道:“诸位大爷,几位姑奶奶,小的好歹也为叶阁主的婚事操心一场的份上,还望饶小人一命。这禹王鼎,诸位想要,只管拿去。”   冯青青一改平日温婉,仍旧讥笑道:“只怕你得了这鼎后,本也觉得烫手。怕消息走漏后,自己不但没本事保住这鼎,反倒惹来杀人之祸吧?别说的好像,你要将鼎送我们似的。”   方孝贤只得再次垂头默认。   叶寻问他道:“这禹王鼎看起来十分沉重,又这么大,你是如何搬运回来的?”   方孝贤只得又抬起头来,回道:“就凭那个。”他手指向那面落地大镜子。   叶寻瞧不出这镜子有什么古怪,只得道:“什么意思?这东西能帮你带回来禹王鼎?”   方孝贤道:“若叶阁主不信,小人便解释给阁主听。”   叶寻若要弄死方孝贤,便跟碾死一只蚂蚁般无二,所以并不将这个折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又被削去了一只耳朵的人放在眼里,便道:“你细细说来。”   方孝贤便走向了那个纯银打造的衣镜前,打开镜子两旁的小抽屉:“其实这镜子也有机关,只要拉动这里……”   他说着,慢慢在小抽屉里转了一转。他脚下立刻裂开一个大洞,他整个人便落进了洞里。洞口很快封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况方孝贤自己也是有功夫的,只要他施展身形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落下去,这一瞬间的功夫,叶寻和薛少河未必能抓得住他。   石屋的大门也封上了。薛少河发现不对劲,立刻来到石门前,用内力顶住石门,对众人道:“走,快出去。”   众人很快离开石屋,但脚下却又晃动起来。 第114章   叶寻道:“这里危险,直接上去。”   他话音落下,人已收剑,身子平地飞起,使处十成掌力,向上拍去。这厚重的土层,居然被他打出一个窟窿,他人已从窟窿里飞了出去。   薛少河有样学样,紧随其后,开了另一个大洞。   洞口越多,底下被困的人上来的越快。   冯青青带着紫璃,施展身形,急掠而出。   石屋内,传出轰隆隆的声响,一丝火药味从那严丝合缝的细细缝隙里慢慢蔓延出来。里面看来爆炸了,只是不知道这底下埋了多少火药,会不会很快炸到这里。   冯中亭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独自一人先跑,忙携了顾唯念,随后出了密道。这丫头看来不懂功夫,等着薛少河或者叶寻再下去一趟救人,似乎时间又有点儿不够啊!   顾唯念为冯中亭所救,想想方才那般下他面子,颇有些不好意思,站定后,忙向冯中亭施礼道谢:“多谢冯公子出手相救,方才是我失礼了。”   薛少河很不满,将她拉到自己身旁:“他就是个趁机捡漏的。你要谢也是谢我和叶寻啊!”   叶寻笑道:“此地一股酸味,好生危险,咱们还是尽快离去的好。”   其余人等也都相继上来了。接着,便是石门被炸裂的声音。底下果然埋了火药。   叶寻忙道:“戴临,走。”言罢,拉过紫璃,薛少河则携起顾唯念,与众人一同迅速远离此地。戴临等人自也及时跟了上来。   好在方家已被烧的差不多了,众人不必越过重重院落,畅通无阻来到方家院墙以外的地方。   待到了安全地带后,众人方知此次之凶险。火药几乎是紧随他们的脚步相继爆炸的,跑慢一步,只怕就要丧命于此。   整个方家仍旧不断爆发出剧烈的轰隆声。那声音从地下传来,将残存的房屋炸得飞起,不断有尘土飞起再落下。   方家附近的人被吓得纷纷逃离。   安全起见,薛、顾等人也远离了此地。   这一次,叶寻仍旧是只顾着紫璃,全心全意护她周全。   冯中亭对这个妹夫真是越来越不满了,除了长得好看,身手不错,这小子简直一无是处,糟心到了极点。妹妹到底看上他哪点?身份?地位?   薛少河最先发现冯中亭的不满,便朝叶寻比了个眼色:“叶阁主。”   偏偏叶寻正低头,神色温柔望着胸前的可人儿:“你没事吧?”   紫璃摇头:“你一直将我保护得这么好,我又怎么会有事。”   薛少河只得清了清嗓子——“嗯哼!”   叶寻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在瞧紫璃:“真的没事么?你手上……”   这次,连紫璃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拿锦帕抹了一把手:“不过是沾染了些尘土,方才多亏叶夫人出手救了我,不然可就不是沾这点儿土了。小命只怕都要搭进去。”   叶寻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老婆在旁边。等他回头去看冯青青时,冯中亭已经怒不可遏一剑刺了过来:“姓叶的,禹王鼎便是找到,我们冯家也不认你这个女婿。你既无三媒六证,又无八抬大轿,更没有拜见过我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满天下侮辱我妹妹的清白。”   他这番话说出去,手中剑已经刺出去了几十招,叶寻也已经闪避了几十招。   这二位一动手,底下的人马立刻成剑拔弩张之势。好在冯青青说话还算有分量,及时喝住万松山庄的人马,不许动手。万松山庄的人不动手,洗剑阁的弟子还真不好直接上去砍人。   顾唯念忙去看身边的薛少河:“薛大哥,你快想办法阻止他们哪!”   薛少河奇怪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他们俩自相残杀都死在这儿了,我以后就是江湖上年轻一辈里的第一高手!”   可惜他这话没什么作用,冯中亭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叶寻当然也不会伤了大舅哥。冯青青在一旁直让大哥停手,也没什么作用。   顾唯念凉凉道:“得了吧,你就知道你能赢得了项远?”连冯中亭和叶寻的打斗都无法阻止,还吹什么吹。   她忽然提起项远,薛少河的脸便不由黑了一黑。   顾唯念却毫无所觉,忽然朝另一边一指,叫道:“方孝贤,别跑!”   冯中亭和叶寻立刻停手,朝顾唯念手指方向瞧去,却不见人影。   顾唯念道:“方孝贤还没找到,你们两个就自相残杀,小心让方孝贤在背后笑死。”   冯青青也道:“那厮果真心狠手辣,咱们差点就都葬生在方家密道。绝不能放过他。”   叶寻一生顺风顺水,得意非凡,还是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提起方孝贤,脾气果然也是上来了,咬牙道:“当然不能放过他。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可是现在方家一时半会还真没法挖地三尺。   薛少河道:“方家已经炸成这样。只怕地下的人也不好过,方孝贤总要出来的。”   冯中亭道:“难道就这么守着?”他冯大公子还没受过这种气。要巴巴在这里等着这种烂人?   薛少河道:“你可以不等啊。直接去那条秘道下面,找到机关,跳下去,把人抓回来。”   冯中亭是坚决不肯去的。谁知道那个见鬼的密道下面还有没有其他机关!   冯青青道:“禹王鼎还在那个密室里。这下恐怕要被炸掉了。”即使没能被炸裂,也要损害不小。她又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们万松山庄和洗剑阁的误会,终于解除了。”   冯中亭立刻道:“哪有解除?他们洗剑阁阁主诱拐万松山庄大小姐……”   冯青青打断他:“哥!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嫁给叶寻的!”   薛少河顾唯念看着颇有些抓狂的冯中亭,觉得冯大少这是已经被妹妹的婚事气昏头了。完全没有了万松山庄未来接班人的稳重。不过这好像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就怪叶寻。换谁不得气疯?   冯中亭果然也气疯了,听冯青青还一心护着叶寻,恼得伸手一巴掌朝妹妹脸上掴了下去:“你还要不要脸了!”能忍到现在才对妹妹动手,冯中亭觉得自己已经很容忍妹妹了。   不过他这一巴掌没能打下去,叶寻捏住了他的腕子:“冯大少,青青是我的妻子,你当着我的面打她,未免太不将我瞧在眼里。我方才看在你是青青大哥的份上,已经让了你几十招。但你就算是他的老子,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对她动手。”   他要是早拿出这种态度来,冯中亭也不至于气成后来那样。   薛少河叹口气:“这是又要开打吗?你们可想好了,那个方孝贤可还在暗中瞧着呢。”   叶寻这才收了手,冯中亭虽然气恼,倒是也没再动手了。   冯青青不再理会丈夫和大哥,反而走到紫璃身旁,问她道:“你方才去哪里了呢?我和寻哥哥都很担心你。”   紫璃摇摇头,仍是不肯说。   冯青青道:“那到底是谁掳走了你?这总能说吧?”   紫璃摇摇头:“没有人掳走我。”   顾唯念听着二人一问一答,只觉得这个紫璃身上的秘密似乎很多呀!   冯中亭发现妹妹是真没因为这个叫紫璃的吃醋,是真的如此包容、大度,一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恨该叹!冯大小姐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容得了自己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薛少河想了一想,却道:“想必紫璃姑娘是自己玩了一手失踪的把戏吧?”   顾唯念听了这话,不由讶异道:“什么?”   薛少河道:“咱们这位叶大嫂轻功很好,所以,方才逃命时,叶兄只顾着紫璃姑娘。因为紫璃姑娘看起来……武功很差。”   是武功很差,不是不会武功。   若非手上有点功夫,也不至于能那么轻易伤了方孝贤。起初,薛少河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巧合。方孝贤对紫璃毫无防备,紫璃才能寻机得手。然而事实上,看了方孝贤落入机关密室时露出的那一手轻功,薛少河觉得自己之前还是有些低估了方孝贤的实力。这么样一个人,全无武功根基的人,即使想要伤了全无防备的方孝贤,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而他之所以看走眼,是因为紫璃并没有什么高深内力和外门功夫。她会的只有轻功。虽然她的轻功也并不是很高明,但却足以让她的行动比寻常人快上许多,练习轻功也会对内力有所帮助。所以,她的力气也应该是大于常人的。只不过,她毕竟只练过轻功,又很会伪装,看起来娇弱得好似一点武功都不懂,所以才能让薛少河一时看走了眼,认为她一点也不懂武功。   紫璃瑟缩了一下:“我本来就不会武功。”   薛少河道:“但你会轻功啊!我记得方才看叶兄带你从方家出来时,有一次距离一支被烧焦的枯枝太近,眼看就要不小心伤了你。你看起来很轻松,一脚踩在枯枝上,避开了。那个身形,一看就是至少练过轻功的。而叶兄如此担忧你,却在那时没有及时避开那棵树,想必也是知道,你能应付得了横生出来的枯枝。我说的没错吧,叶兄?”   叶寻没有否认:“没错,紫璃是会些轻功。”   薛少河道:“我一直在想,谁能在洗剑阁的人如此严密的保护下,居然被无声无息的掳走了?最大的嫌疑人居然还是方孝贤。就凭方孝贤的功夫,显然还没有这个能耐。那个人,只能是洗剑阁弟子全无防备的人。我想来想去,只有紫璃姑娘你自己了。你自己不声不响,通过你所知道的方家机关,悄悄逃开了洗剑阁弟子的保护范围。凭你的轻功,想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可以的。至于你后来是怎么离开了方家,又去干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紫璃望着薛少河道:“我确实会轻功,也不是刻意要瞒着你,你并没有来问我到底会不会轻功。”   这话倒是没说错。薛少河道:“可是你瞒着大家悄无声息的走了啊。我看叶寻方才那么担心你,绝对不是作假。洗剑阁的人为了找到你,也是颇费一番功夫。紫璃姑娘,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紫璃道:“这不关你事。”她这是坦然承认,方才是她自己故意避开众人目光走掉。   好吧,这确实不关薛少河的事。薛少河道:“可我朋友的事关我的事。你这么做,差点就搅黄了婚礼。我不知道你和叶寻到底什么关系,但是很明显,你一出事,他差点就顾不得成亲了。若不是我在,只怕他就要抛下新娘子找你去了。他对你这么好,你却这般坑害他,紫璃姑娘,这又是为了什么?”   紫璃气急道:“我哪有坑害他?”   顾唯念在一旁,道:“紫璃姑娘,我叶大哥确实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这天底下,只怕也难找出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何况他对你又这么好,怜惜你是个被人欺辱的孤女,处处帮你。你该不是看上他了吧?”   紫璃忙斥责道:“你胡说!”   叶寻也道:“眉眉,你就算要逼她说实话,也不用开这种玩笑。你是觉得我和冯公子还没打够是不是?”   顾唯念只得闭嘴。给叶寻再招惹来一次麻烦,那就不好了。   薛少河不满道:“叶寻,你冲眉眉发火干什么?”   叶寻:“……”我有发火么?   薛少河又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来?这紫璃对方家明明熟悉得很。她绝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近日才被方孝贤掳回来的。否则,她怎么知道哪里有机关暗道?还是说,其实一开始,连你也骗了我们?”   不等叶寻回答,薛少河又道:“还有,我看冯姑娘对紫璃姑娘也很友善。那种大度,绝不是装出来的。可是天底下有几个姑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婿对另一个女人这么好,明显好过自己?官宦家的正房夫人都未必能做到,何况还是冯姑娘这种无拘无束的江湖儿女。我说,你们两口子是不是连同紫璃一起耍我们呀?”   冯中亭听了这许久,也咂摸出一些味儿来,转头朝妹妹问道:“青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5章   方家大宅里不时有硝烟味传出。   周遭的武林中人已经散落得差不多了,唯有几个胆大的,也只能悄悄躲得远远的,看着洗剑阁和万松山庄的这一场恩怨。   毕竟这种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瞧见的。这叶阁主的婚事,本就有些蹊跷啊。如今看来,叶阁主在感情方面,只怕也有许多秘密。   有这些人在,叶寻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对薛少河说。他往四周扫了一眼:“此地似乎还留有许多宵小之辈。想听我叶某人的私事,好歹也不能这般藏头露尾呀。”   他这话一说,别人更不敢出现了,反而各个悄悄躲得更远了。   叶寻这才对薛少河道:“薛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并没有联手骗你什么,你别忘了,是你自己找来的。我叫你走,你都不走。”   薛少河:“……”好像是这样的。   叶寻又道:“你喜欢留在这里闻火药味,就只管站在这里。我却要带青青离开了。她这么娇娇嫩嫩的,这种地方,不适合她。”   他当然不会只带走一个人。冯青青和紫璃,都随他一起离开了。   冯中亭怒道:“青青,你给我回来!”   叶寻却回头向他闲闲道:“大舅兄,不如你也一同来吧。咱们坐下来,认真说道说道今日的事。总是动刀动枪的,万松山庄和洗剑阁难免又生误会。”   冯中亭别无他法,妹妹看来是胳膊肘往外拐定了,在叶寻面前,他的功夫也讨不到便宜,要弄清楚事情所有原委,暂时也只能听这个“妹夫”的话。   好在叶寻是要坐下跟他仔细说道说道今日的事。还是先弄清楚事情原委比较妥当。   眼看着人家一群亲戚走掉了。顾唯念这才问薛少河:“薛大哥,咱们追不追?”   薛少河道:“当然要追上去瞧瞧。这种稀奇事,我还没瞧过呢。何况这还是洗剑阁和万松山庄的秘闻。”   顾唯念道:“那这里怎么办?方孝贤还没出来。”   薛少河道:“放心,冯中亭和叶寻是什么人,不会漏掉他的。”   顾唯念再朝冯叶等人瞧过去时,果然见随同的洗剑阁和万松山庄弟子都少了一部分。那个叫戴临的年轻人,这次又不知道带人去往哪里了。想必已经在这周围分散开来,监视方孝贤。这厮总要从底下出来的。这埋在地下的火药好生厉害,居然能将整个方家炸毁。他在下面熬不了多久的。除非他落入的那条密道所通往之处更远,可那也意味着,必须有从地面连接到地底的气孔,不然憋也憋死他。   薛少河道:“咱们走。”拦腰抱起顾唯念,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一阵急掠,追前头的人去了。顾唯念为了不掉下来,只能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她道:“薛大哥,咱们不应该将马丢下的。”   薛少河嘻嘻笑道:“我倒是很庆幸将那匹老马留在了客栈,没有骑来。”   顾唯念:“……”他这是抱她抱上瘾了?   果然,又听薛少河道:“软玉温香在怀……啊!”薛少河一声痛叫,满嘴的胡话也说不下去了。   顾唯念趁他不备。在他后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薛少河道:“我教你练习吐纳功夫,不是为了让你掐我的。”   顾唯念却是一脸得意。换了以前,她还掐不疼他呢。   她道:“不高兴就把我扔下来呀!”   薛少河道:“才不!你这丫头,时好时坏,忽冷忽热,到底想怎样?”那会儿明明还很老实,现在又开始作。真是折磨人啊。不过,他就喜欢被她折磨!换了别人,他还不乐意了!   顾唯念想一想,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果然老实下来了:“不跟你胡闹了,快些追上叶寻他们才是。”   “遵命!”   甚好,顾唯念拍拍他肩头:“世上再没有比薛大哥更靠谱更忠心的保镖了。”   叶寻和冯中亭远离此地后,便放慢了步子,慢慢步行。薛少河追上他们后,便也只好放下了顾唯念。其实他还有力气继续抱她,但是看某人脸都羞红了,他也只得放手。   冯中亭发现叶寻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朋友又追了上来,不由直皱眉。   倒是薛少河,仿若浑然不觉他的不满,只管对叶寻道:“我说叶寻,这就走了,不厚道吧?好歹我也掺和进来了,总得叫我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好。”   叶寻道:“我若是拒绝呢。”   “你最好不要拒绝。反正你拒绝了也没有用。”薛少河这话说的厚颜无耻极了。   叶寻无奈摇头,又去看顾唯念。   顾唯念甜甜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老实说,这件事我也很好奇。”   叶寻道:“那我若是一定要将你们赶走呢?”   顾唯念道:“那你就太不够朋友了。”   叶寻道:“既然我不能赶走你们,你们又偏要跟着,那我也就是毫无办法咯。”   “正是。”顾唯念又去瞧冯中亭,“想必冯大公子也没什么意见吧?毕竟叶阁主和令妹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想来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况我们这番好歹也是叶阁主的客人。”   冯中亭看了她两眼,居然没再吭声了。   薛少河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便上前拉过顾唯念的手,与她携手走在叶寻和冯青青身侧。   冯中亭落后几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薛顾牵在一起的手,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去了。   顾唯念察觉到薛少河的用意,不免好笑。她和冯中亭又能有什么情愫了不成,他也要打翻醋坛子。不怪在方家时,叶寻那么讥笑他。   叶寻也淡淡瞥了一眼跟上来的薛少河,讥诮道:“薛兄,你可否离远一些?”   薛少河诧异道:“为何?”   “酸味太大!”   此话一出,冯青青和紫璃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开玩笑吧你?这里有谁值得我吃醋么?眉眉,你告诉他,咱们这群人里,除了我,你还能看上哪个。”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顾唯念甩开他的手,走到冯青青和紫璃身旁去了。   又开始了。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知道她要怎么样!薛少河心中十分怨念!   ……   众人约莫走了一刻钟后,薛少河忍不住问道:“叶阁主,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叶寻道:“这里附近有一家客栈,其实是洗剑阁旗下的生意。咱们去那里,也好休整一番。我们的马匹也都在方家被烧死,炸死了,总要再准备一些马匹。待休息时,该解释的事情,我都会向你们解释清楚。”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薛少河觉得自己还可以接受。他想了想,道:“你说的那家客栈,该不会就是前面那个镇上的清风客栈吧?”   “正是。你倒是好眼力呀。”   “那是自然,那个镇上,只有那么一间客栈还过得去,像是你们洗剑阁的大手笔。”   叶寻所说的小镇很快到了。这间镇上此时也已满是武林中人。方家那边的客人散了后,许多人奔向了这里。镇上所有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   幸好清风客栈是自家的,掌柜的看到洗剑阁弟子出示的密令金牌后,很快将一重久闭不开的院落打开,将叶寻等一行人迎了进去。   很快,店里的伙计就给各个房间里填满了热水,又在堂屋里摆满一桌丰盛饭菜,都是些小镇上的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叶寻还是很会摆他的阁主气派的,招待起舅兄来也不小气。   薛少河看着满桌的酒菜,笑道:“这次要跟着万松山庄沾光了。”说着,自行拍开桌上两坛酒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嗯”。薛少河陶醉的闻了一闻,“这坛酒一闻便知,是上等的竹叶青,足已有三十年了。这另一坛更妙,是十八年的女儿红。真是应景!”今日本是冯青青大喜之日,喝女儿红正好。   冯中亭并未在洗剑阁给他安排的房间里休息,此刻就坐在大厅。因为叶寻和冯青青、紫璃也在这里。他大马金刀坐在圈椅上,一眼没看那桌酒菜。虽然折腾这么久,他也着实有些饿,有些渴,可是想想今日的糟心事,他还是没有任何胃口。   冯中亭道:“叶寻,废话少说,你现在总该给我个交代了。”   跑到叶寻的地头上,管叶寻要交代,这江湖上也没几个人了。   冯青青只得道:“大哥,你别乱发脾气,这场婚事,本是我的主意。”   “什么?”冯中亭早先在万松山庄代父理事的稳重全都不见了,听了冯青青的话,气得当即跳了起来,“你到现在还护着他。你脸皮几时变得这么厚了?没瞧见人家的心都不在你身上么?”   “没瞧见。”冯青青答得干脆利落。   “你……”冯中亭气得又要打妹妹,但是瞥了一眼叶寻,还是没伸手。他这辈子本来从没生出过教训妹妹的想法,谁知今日连生几次这想法。   不过,这般闹来闹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他决定,还是先听叶寻和妹妹把话说完。   冯青青道:“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有段时间,时常替爹在外东奔西跑,好些事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爹他……他……” 第116章   接下来,冯青青便讲了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快能猜到的开头。   她的父亲冯庄主,是个老顽固,而且家教甚严,一向认为,儿女的婚事必须他做主,儿女都不得插手。   虽说是江湖儿女,冯老庄主并不禁止冯青青随意外出,但却自己在帮女儿留意婚事。   至于儿子,他觉得,还需要再历练一番,方能成家立业。女儿不同,早日嫁出去,早日找到归宿才好。女儿大了,若多留一些时日,容易留成老姑娘。   至于冯青青想不想嫁人,想嫁给什么人,冯庄主是不会考虑的。因为在他看来,这本来就不该是冯青青该去想的事,青青只要听他这个父亲的安排就是了。   可是这位老先生给女儿相看的女婿人选,却令冯青青越来越不满意。   冯青青到底也是个貌美如花,智勇双全的年少女侠,又是万松山庄的大小姐,对未来的夫婿,那是要求很高的。   但是爹替她相看的那些家伙,要么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要么是黑壮的粗笨莽夫,虽说他们家世都很好,可她并不稀罕。   冯青青觉得,自己得尽快让父亲打消帮自己寻亲事的念头。但是冯老庄主这个人,非常听不得别人的反对声。所以,冯青青只能表面上顺着父亲,然后另外想法子。   可是冯青青也没什么好法子。她虽然心眼很多,但是在久经风尘的老父亲眼里,几乎无所遁形。所以,她并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时间实在等不及了。有一次,冯青青出去看了一场庙会,回家后,发现父亲正和一个年轻人相谈甚欢。   那个年轻人,冯青青见过。她刚到庙会上时,便看到那年轻人轻薄一个姑娘。她正要打抱不平时,还好那个年轻人自己走了。于是,冯青青便安心看庙会了。   谁知道等她回去了,这个年轻人居然在她家里做客。   冯庄主很少对年轻人热情客气,但是对那个年轻人的态度简直好像是对未来女婿一样。   冯青青隐隐觉得不对。果然,她回家不久,很快就被父亲命令去和那个年轻人相见。父亲向她介绍了年轻人的身份:江南安家,安元宁。   这个名字,冯青青听过,冯中亭也听过。安元宁是江南安家的嫡长子,其父安冉年轻时,曾救过意外遇险的父亲,那可是冯庄主的救命恩人。   不过这两人后来各自有各自的际遇,一直没有太多交集。只是冯庄主一直对救命恩人颇有记挂,待天下定后,每年总要想法子与安冉互通书信,有什么稀奇好玩的东西也不忘送上一些。隔个二三年,还会去一趟江南拜会一番。   冯庄主自然也会对儿女提起安家的情况。他曾说过,安冉生有三儿两女,只可惜底下的四个孩子都在乱世里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最后只活了长子安元宁。所幸此子争气,生得眉清目秀,又能文能武。不过,安冉已有金盆洗手之意,无意再让儿子涉足江湖,反倒希望他能考科举,走仕途。   这个安元宁就算千好万好,既然注定是要走仕途的,冯青青便不愿意嫁。她并不想做官太太,只想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这个安元宁根本一点也不好!   怎奈父亲对安元宁大加赞赏。晚上还与安元宁小酌了几杯。   待安元宁告退后,冯庄主便将爱女叫道身前,絮絮叨叨说一些半醉的话,无非就是什么:安元宁人很不错,以后要走仕途。爹以前因为他要走仕途,想着你不喜欢,也就没想过他了。但是现在想想,你过个官太太,生活安稳,也不错。他今次来,也是他父亲的意思。他们安家,有意同咱们冯家结亲。   冯青青无法,只得将今日在庙会上所见之事告诉了父亲。   谁料冯庄主却问道:“你说元宁那孩子调戏良家妇女,将人吓哭后又走了?”   冯青青道:“正是。”   冯庄主却拉下脸来:“你分明胡说。你不敢将事情说的太严重,免得爹找人一查,便戳穿你的谎话,所以才编了这么一出来。以元宁的功夫,他若真要调戏哪个良家妇女,对方一哭一骂,他便不能得手了?”   冯青青没想到父亲居然不相信自己,忙解释道:“庙会上许多人都看见了。”   冯庄主却是越发的怒不可遏:“青青,你还在胡说八道。知女莫若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这些年心思都跑野了,你根本不稀罕你老子我给你挑的那些女婿。我帮你选了那么多世家才俊,你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从没正眼瞧过人。”   冯青青没有辩解,这本就是实话,也是她的想法,爹既然知道了,那还省得她费尽心思让他明白了。   冯庄主又道:“可是元宁跟他们都不一样。元宁是什么样的人,爹比你清楚。谁料你居然敢连你老子的救命恩人都瞧不上,竟敢还将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说这些谎话来骗我。”   冯青青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爹,我并不敢瞧不上安大侠。”最后她跪地上,又赌咒又发誓,说她真的亲眼看到安元宁在庙会上调戏良家妇女。冯庄主这才半信半疑的让女儿起身了。   冯庄主并不糊涂。他决定再考验安元宁一些时日。他给安元宁安排了一项差事,就是给当时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冯中亭送一封要紧的书信。他信不过别人,还是希望安元宁去送信。   万松山庄的人那么多,难道就没有可信之人了么?显然不可能。安元宁是个聪明人,立刻懂了老爷子的意思,便接了这差事,寻自己的准大舅哥去了。   而冯庄主则又另外安排了一拨人马,在他身后数里远远跟着,悄悄监视安元宁的一切行迹。   而根据那一拨人马每日传回来的消息,安元宁都是一个有勇有谋有礼有节有一副热心肠的优秀青年。   冯庄主对安元宁越发满意。   虽然冯庄主还算是个很负责的父亲,为了不看走眼,已经做了很多,可未免还是太*了些。   冯庄主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不管安元宁是好是坏,是丑是俊,冯青青都不想嫁给他!   冯青青也着实的没有办法了,便在一次外出时,甩开了跟从的山庄护卫,远远逃走了。   冯青青离家出走的消息若传了出去,势必引起武林中人关注。毕竟她是万松山庄的大小姐。   若让江南安家知道这事,难免多心乱想。所以,冯庄主虽然很生气,但还是不敢让此事泄露。他一边严令家人不许声张,一边派人悄悄查探女儿的下落。   可既然是悄悄查探,自然也就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人,所以,冯家人始终没能找到大小姐。   所幸安元宁将书信交给冯中亭后,因家中也有要事,所以并未再回万松山庄,直接回了江南安家。冯青青闹得这一出,才未曾被安家知晓。   安元宁走后,冯中亭的事情已办完,也赶回万松山庄。他人还在半路上时,便被父亲派火速召回。   冯中亭得知家中有大事发生,自然是马不停蹄往回赶,到家才知道,妹妹居然逃婚跑了。   冯庄主气得只想把女儿抓来揍一顿:“亲事又没定下,她跑什么?!”   寻找女儿的重任,只好又交给了儿子。   ……   想起寻找妹妹的种种艰辛,冯中亭就恨得牙痒痒,对冯青青道:“你害我找的好苦。”冯青青很熟悉万松山的一切,所以她知道怎样不留下行迹,不被万松山庄的人发现。冯中亭找人一向是一把好手,偏偏在冯青青这里栽了跟头。因为最初,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他还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急得冯中亭都要在老父亲面前立誓了——找不到妹妹,他也不回那个家了。   冯青青对大哥还是有那么一丝愧疚之心的,她三分抱歉七分讨好的一笑:“大哥别生气呀。我也不是胡乱闹着玩的。为了不让父亲太生气,我其实是悄悄办正事去了。”   “查禹王鼎的下落?”   “对啊。”   “爹查了那么多年都没查到,怎么就被你查到了?”   “我运气好呀!”冯青青一笑。   “什么意思?”冯中亭不明所以。   冯青青的笑容愈发甜蜜,依偎到叶寻身前:“我遇到了他啊,我们两个便决定联手寻找禹王鼎。你妹妹虽然不争气,可你妹夫争气。这次找到禹王鼎,全是他的功劳,我不过是个捡现成的。”   冯中亭的火气又上来了:“然后呢?找到禹王鼎后,你就自作主张嫁人了?”   冯青青道:“对啊。以爹的怪脾气,就算知道了禹王鼎遗失的来龙去脉,不再仇视洗剑阁,也未必同意我嫁给寻哥哥。我和寻哥哥情投意合,才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安元宁。”   冯中亭居然被妹妹说的理屈词穷了。叶寻也很适宜的搂住冯青青的纤腰,对冯中亭道:“我本以为,万松山庄接到我的喜帖后,不会派人来。不想大哥居然来了。如此甚好,我们的婚礼上,青青也总算有个娘家人。今日还要多谢大哥。”   至于冯中亭屡次向他出手这回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薛少河道:“想必万松山庄的人听说洗剑阁阁主忽然大婚,也很好奇,连女儿都顾不得找,也要儿子来瞧瞧。不巧,冯家的女儿就这么被找到了。”   冯中亭还未来得及接薛少河的话,冯青青已经离开叶寻怀里,来到他跟前了。   冯青青摇着大哥的手,仿佛一个小孩子:“哥,也只有你能在爹面前说得上话了。你就帮我劝劝他吧。反正……反正我跟寻哥哥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什么?!”冯中亭本来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   冯青青道:“若是不嫁给寻哥哥,我反正也嫁不了别人了。哥,你若不想看着我被人耻笑,或者,或者干脆去死,你就帮帮我。”   冯青青这戏做得太假。顾唯念在一旁看着很想笑,生生憋住了。   冯中亭其实原本是个很有脑子的人,不该看不出冯青青在故意骗她。可是面对妹妹这棘手的情况,他只顾着替妹妹忧心了。他真担心爹会忍不住将这个女儿抓回家,一掌劈死她。所以,冯中亭也就信了。   冯青青还在软语求救:“哥,你救救我。我的幸福,就靠你了。”   冯中亭无奈应道:“好吧,我帮你向爹求情。”   冯青青道:“我就知道,哥最疼我了。爹只会凶我。咱们洗剑阁和万松山庄多年的夙怨,也该就此解开了。”   顾唯念在一旁笑道:“我想冯庄主也不至于不通情理至此吧?成全叶大哥和青青姐姐,大家都好过。若非要拆散他们,不但大家都不好过,还要毁了女儿的一生。”   薛少河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看冯大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   冯中亭依旧苦着一张脸。能不忧心吗?谁跟爹打过交道谁知道老头子的怪脾气!如果真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青青用得着逃婚,用得着私自嫁人?   顾唯念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酸痛。 第117章   长街上,零星散布着几家小店。   顾唯念独自进入其中一家小小的布店。她买了些棉布,细纱,棉花,又去隔壁一家菜店买了盐和生姜。   ……   清风客栈内,薛少河一条腿斜跨在回廊的栏杆上,靠着身后一根柱子喝酒,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冯青青自叶寻房里出来,才走几步,便瞧见他如此,笑道:“薛少侠好生自在呀。人家都是借酒浇愁,你这样子,倒像是借酒浇无聊。你的顾姑娘呢?”   说起顾唯念的去向,薛少河就一脸委屈:“她?说是出去买些东西,又不让我陪着。不过好歹这里是洗剑阁的势力范围,她想自己逛逛就随她去了。”   冯青青问道:“她去买什么?”   薛少河道:“她没说。反正不用我陪。说我每天保护她,很累了,难得这里安全,她就让我歇歇。”这理由找的,真是鬼都不信。   冯青青奇道:“是么?不如我去帮你偷偷瞧瞧她在买些什么。说不定,是偷偷给你买东西去了。”冯青青说着便笑了。   薛少河被冯青青逗乐了,不由道:“叶寻眼光不错呀,冯姑娘说话真是风趣幽默又贴心。”   冯青青故作一本正经道:“哪里,是我眼光好。”她夸起叶寻来,也是不遗余力,丝毫不见羞涩。   薛少河越发觉得这位冯姑娘有趣了。   一个洗剑阁弟子忽然匆匆赶至,向薛少河一揖:“薛公子,阁主有请。”   薛少河猜测叶寻应该是为了紫璃的事情找他,起身随那弟子而去。紫璃姑娘一直没找到,而叶寻一直以来就对此女分外关心,绝不会就此丢下她不管的。   冯青青则在他身后笑道:“薛少侠先跟我寻哥哥谈正事吧,我这就去帮你瞧瞧你的顾姑娘。”言罢,便真的去了。   冯青青才出了客栈,忽见一个老者匆匆奔至客栈内,对掌柜的道:“蔡掌柜,方才有个穿青罗裙子的小姑娘,好像是你们的客人哪。她来我店里买了些生姜,才出了店门,就让人掳走了。”   蔡掌柜惊愕道:“什么人如此大胆?”   冯青青听那老者说的像是顾唯念,也不由停住了步子。   卖菜的老者又道:“你们的客人一向尊贵,从你们店里出来的客人,咱们这条街上,哪个店面敢不照拂。我寻思着情形不对,便紧赶着来跟你说一声。”   冯青青问道:“掳走顾姑娘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有留下什么话来?”   老者摇头道:“那人戴了斗笠,遮住了脸,什么也看不清。人家自然也不可能跟我一个卖菜的交代什么话。”   蔡掌柜对冯青青道:“夫人莫急,出事的未必是顾姑娘。”   冯青青道:“从这里出去的客人,穿青罗裙的,不是顾姑娘又会是谁呢?”   卖菜的老者忙又详细表述了一遍:“我说的那个姑娘,约莫这么高,瘦瘦的,白白净净,眼睛水汪汪的,好生秀美的一个姑娘。”   他描述的身高,肤色,都跟顾唯念对得上,顾唯念也确实生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模样也确实好生秀美。那就更错不了啦。   冯青青道:“蔡掌柜,你快报去里边。我先赶去菜店那边瞧瞧,看看可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   卖菜的老者忙引着冯青青去了,蔡掌柜则听从阁主夫人吩咐,亲去后面向阁主禀明情况。   ……   薛少河一边慢悠悠喝酒,一边嘲笑叶寻:“你这脸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也就罢了,性子几时也变得比女人还忸怩了?今天不老实交代那个紫璃到底是什么人,别想让我帮你。”   叶寻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薛少河:“你觉得我信么?”   叶寻只得道:“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马上去找人,她失踪越久越危险。”   这是明着承认紫璃身份非同一般了,但也明摆着不想告诉薛少河真相。薛少河觉得这小子脸真大啊,什么都不告诉他,还要他帮忙办事。   叶寻这阁主当久了,就是霸道。   但是偏偏薛少河还不想拒绝叶寻。兄弟一场,人家以前也帮过他不少呢。何况叶寻面上淡定,其实心里想必已经急个半死了。薛少河叹口气:“好吧,人我可以帮你救。眉眉暂时交给你照顾。”   不过,薛少河觉得他还得再磨叽一会儿,非让叶寻再着急一会儿:“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人?”   叶寻道:“今日变故太多,我担心左童成那边会有什么手段。我这个师叔,你也算是见识过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的阴招损招很快会来。”所以这里,他还得坐镇,除了他,这里没有任何过一个人,可以压得住左童成。叶寻又道:“就连这里我也不能久待。紫璃找到,还得马上回去。”得守住大本营啊!   薛少河忽然很同情叶寻,他道:“你师父当年为什么不把左童成逐出洗剑阁,省得你今日糟心。”   叶寻道:“我师父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莫在我面前置喙他。”   “还真是个乖徒弟啊!”薛少河打趣完他,不再耽搁,起身向外走去。   然而,还不等薛少河跨出院子,前头的蔡掌柜已经急匆匆进来了,一路往叶寻房间去。   不过他在洗剑阁地位太低,还未到叶寻房门前,就停住了,对守卫在门前的两名年轻弟子道:“还请两位通传一声,就说小的禀报阁主,那位顾姑娘只怕出事了。”   薛少河的脚步立刻定住了。   叶寻自然不用弟子通传,早已从房间里出来:“顾姑娘怎么了?”   蔡掌柜道:“顾姑娘被人掳走了。菜店的老蒲来报的信。那人说话,一向信得过。夫人已赶去老蒲的菜店看情况了。让小的先来禀报阁主。”   ……   冯青青来到菜店前,问老蒲道:“顾姑娘在哪里被人掳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老蒲来到菜店后面一个背阴处,往前一指道:“那位顾姑娘是来此查看自己篮子里的物什,忽然被人掳走的。那时候,我正在屋里靠窗处向外瞧,刚好看到了。听声音,掳走顾姑娘的人,应当是个中年男人。那人掳走顾姑娘的方向,似乎是二龙山。”   “二龙山?”这已经不是冯青青第一次听到这座山的名字了。紫璃失踪后,有人给方孝贤一张字条,说方夫人被掳去了二龙山。   冯青青那时虽忙着拜堂成亲,对这些事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方圆百里内,只有一座二龙山。   冯青青正欲走,老蒲忽道:“夫人,那位顾姑娘有个东西落在小店里了。”   老蒲引着冯青青往店内行去:“夫人请看。”   冯青青跟着老蒲进入店中,这是一间逼仄狭小的菜店,此刻店内并无其他客人。冯青青才进来,图上忽然落下一张铁丝网,将她团团罩住。冯青青忙去撕扯这铁丝网,却发现铁丝网上处处都是倒刺,她一处也碰不得。她不过稍一用力,手上已破了几处细小的口子。   那个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的买菜的老蒲,忽然变了个人一般,一脸狞笑:“冯姑娘,别挣扎了,你越挣扎,这铁丝网上的倒刺,便往你的身体里扎得更深。”   冯青青果然不敢再动。老蒲趁机一掌将她打晕过去。   ……   叶寻和薛少河带人来到菜店里时,店里已经空无一人。无论是蔡掌柜口中的老蒲还是冯青青,都已经不在了。   叶寻道:“青青绝不会不留下只言片语就这么离开。这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薛少河仔细观察了一番这菜店,俯身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在地上擦过,待起身后,他将手指伸到叶寻面前,指腹上躺着三枚细小的铁刺。   叶寻叹道:“薛少河,你真该去做捕快。”   薛少河沉下脸,道:“这不是普通的铁刺,能将精铁打磨得如同针尖一般,还能如此坚硬,这样的打铁手艺,你叶大阁主此生见过几人?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东西,本就不寻常。”   “呃……”菜店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呻吟声。听起来,是个老人家的声音。   薛少河忙往菜店后面去,后面是一座小院,本是菜店主人的居所,可此时,在那肮脏破旧的小院子里,只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老人。老人的头骨应当是被什么硬物或者内力击打过,竟有一块碎裂了,冒出来的血水此刻已有些凝结了。   这老者命大,此刻竟然醒过来了,头上那么重的伤,竟没有将他打死。蔡掌柜也在此时进得院中,见到这老者,吃惊道:“老蒲,你怎会伤成这样?”   薛少河惊道:“你说他就是老蒲?就他这模样,已经昏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蔡掌柜闻言知道不妙,连忙上前,双掌推送,给老蒲渡气,又一面唤醒了他来,问道:“老蒲,你这店里可来了什么人?”   老蒲神志不大清醒,只是迷迷糊糊说着:“什么人打我……”   叶寻和薛少河此时都已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方才向蔡掌柜报信的老蒲,必然是有人假扮的,不过蔡掌柜一时大意,竟然不曾察觉。   薛少河心中惦记顾唯念,不由挑眉:“叶寻,你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地盘,足够安全么?”   叶寻沉吟道:“敢得罪我们洗剑阁的,这世上本来也没几人。”所以,事情是谁做的,应该很好猜出来。   莫非左童成这么快就杀回来了?也不对,他总要稍事修整啊! 第118章   敢得罪洗剑阁的,这世上确实没几个,但能在此时此地忽然出现,并锁定目标,成功骗过蔡掌柜,掳走冯青青和顾唯念的,叶寻一个也想不到。   不过,好在作恶的人很快就先自行亮明了身份。一个洗剑阁弟子很快从清风客栈赶来:“阁主,清风客栈的柜台上,忽然多了一纸信笺。属下看过了,是二龙山的山匪送来的。那些山匪自称,紫璃姑娘,夫人,还有顾姑娘,都在他们手里。”   好生不长眼的山匪,这胆子可够大的!   薛少河与叶寻一同看过了信笺,果然是个陌生的笔迹,但短短几句话,倒是写得明明白白:紫璃,顾唯念,冯青青皆在吾手,如要救出,今日申时三刻,叶阁主务必自行前往二龙山七妖洞。自申时起,二龙山上若有除叶阁主以外的闲杂人等,吾等必即刻诛杀三女。   落款:二龙山山匪。   薛少河看过之后,道:“什么二龙山山匪。普通的山匪,见到你的名号都吓得腿软了,这帮山匪真不是故意来送死的么?”   叶寻也道:“这么清楚青青和眉眉的身份,还能抓了紫璃姑娘,对这一带又如此熟悉。明知道要对付我,只怕离死也不远了,但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与我为敌。这样的人我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几个。若是要我说么,现在我也只能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薛少河道:“方孝贤!”   他们不该轻视此人的。方孝贤在洗剑阁面前,一直以来都好像戏台上的一个小丑。叶寻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喜欢用各种方法折磨羞辱方孝贤。他从不命人直接抓了方孝贤来折磨虐打,只是小火慢炖,让方孝贤一日日痛苦下去,却又不敢反抗。   直到紫璃重伤方孝贤,这厮才算受了一些*折磨。可就是这么样,紫璃却在叶寻的庇护下,得以从方孝贤那里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一个落了残疾的人,家被毁了的人,所有的财富都失去的人,而且早已经往死里暗算过洗剑阁和万松山庄,明知洗剑阁和万松山庄不会放过自己的人,若真要拼死反戈一击,也就不奇怪了。   薛少河撇了叶寻一眼,道:“此人悍匪出身,到了这种关头,豁出去搞死你叶阁主的狠劲儿,还是有一些的。”   叶寻道:“你放心,既然是冲我来的,我自然会将你的眉眉平安救出来。”他又将纸条交给蔡掌柜看。蔡掌柜看过了纸条,道:“二龙山的地形属下很熟悉,那里就是一座地形不高的荒山。不过,也正因为是荒山,所以,人若在山顶上,轻易便可窥见全山。阁主若要带人一起去救人,只怕其余人很难隐藏。这七妖洞是临近山顶的一个洞穴,里面倒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深了些,长了些,暗了些,但若……但若有人想闯进去救人,要走到那山洞深处,只怕还要费些时间。”   薛少河不由低头沉思。如果方孝贤还有其他帮手在,三个姑娘还真不好救。首先,方孝贤只盯死了叶寻一个人。他只要叶寻自己上二龙山。而那个七妖洞里现在已经有什么在等着叶寻,大家谁心里都没谱。   叶寻道:“凭他是个什么洞,就方孝贤那点手段,还不至于伤到我一根汗毛。”   薛少河又瞥了一眼那字条:“这方孝贤也真够奇怪。他就算直接落款方孝贤三个字,又能如何?还偏偏要自称是什么二龙山山匪。莫非他还指着这次能平安活下来,然后继续顶着方孝贤的名头过日子么?”   这一点,叶寻也不明白。   薛少河又道:“如果方孝贤就是这个山匪,那么,有一件事,我便又不懂了。这个方孝贤他绑架自己的夫人做什么?自编自演这么一出无聊的戏码,唱给谁看?”   叶寻道:“这一点,我也不懂。现在距离申时三刻还有段时间,我还真得好好计划一下,该怎么上这个二龙山。”   薛少河这种时候也不忘了嘴贱一把,道:“对,伤了你不要紧,总得将她们三个姑娘救出来才好。那是得好好计划一下。”   这下紫璃也不用他单独去找了。这活儿还得叶寻来干!   叶寻命一个弟子道:“你留下,照看一下这个老人家,其余人跟我回去。”   菜店里的众人很快撤出,蔡掌柜也跟着回到清风客栈。   叶寻叮嘱蔡掌柜道:“你方才出手帮那个叫老蒲的疗伤,待他清醒后,务必打消他的疑虑。”   洗剑阁的各处据点,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知道,随随便便怀疑的。   蔡掌柜满口应下来。叶寻又问:“二龙山平时可有行人路过?人多不多?”   蔡掌柜道:“这一带比较贫瘠,地广人稀,途经二龙山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叶寻只得又点兵道:“万水,你先带人去二龙山,封锁往来路径,不许闲杂人等经过。”   万水叶寻身边大护法的名字。万水立刻领命去了。   那个落款马匪的纸条上写明了,申时后,二龙山上不许出现任何闲杂人等。这一点,方孝贤做的很绝。连替二龙山扫平其他人,都要洗剑阁来做。   薛少河道:“提出这种要求,看来方孝贤自己也没打算活着了。毕竟无论你在二龙山七妖洞里发生什么事,洗剑阁的人都已经围了二龙山。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叶寻道:“那他这落款就更奇怪了。都不打算活着了,还怕亮真名么?”   薛少河道:“难道咱们两个判断出错?”   叶寻道:“错也错不到哪里去。二龙山都被洗剑阁围了,管他是谁在那里等着,都只有等死的份儿。”   薛少河道:“我和你一起去。只不过,怎么去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叶寻道:“我也没打算放过你呀。”有薛少河这么个高手在,不用白不用。多一个人,那三位姑娘还安全些。   ……   冯青青是被人从一条幽深狭长的秘道里,带到了一个很暗的山洞里的。在被打晕后不久,她就醒来了,但被人制住了穴道,根本反抗不得。   一路走来,她心中甚是惊奇。什么人这么无聊,没事要挖这么长的秘道做什么?   直到被人丢在冷冰冰的山洞地上后,她再次大吃一惊。这山洞里还有另外三个人。顾唯念,紫璃,和方夫人。   顾唯念闭眼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看起来像是昏过去了。方夫人衣衫凌乱,发髻散乱,瑟缩在一旁,抱肩瑟瑟发抖。紫璃正依偎在顾唯念身边,不停的轻声唤着顾唯念,似乎是想叫醒昏迷的顾唯念。   冯青青对紫璃的神志清明并不感到讶异,只是惊讶她们几个怎会全被困在了这里。   紫璃原本并不理会周遭的情形,纵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也只管自顾自的声声唤着“顾姑娘”。   直到她发现,这次被带进来的人是冯青青后,这才吃惊道:“冯姑娘!”   冯青青还是能说话的。不过刚才一路走在秘道里,她知道乱喊乱嚷无用,所以一直很安静,此刻方开口问道:“紫璃姑娘?你怎会在此?”   紫璃道:“我本来就在这里,不过,我并没有想被困在这里,后来,是这个人……”她指向将冯青青带来的男人,话到唇边却僵住了。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她并不认得这个人。   老蒲冷笑一声,一伸手,揭开面上的□□,露出本来容颜。□□下,赫然是方孝贤的脸。老蒲的左眼,眼皮本就有些耷拉,方孝贤利用这一点,很好的做了伪装,遮住了受伤的左眼。   顾唯念也于此时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山洞里,又看到方孝贤狰狞的面孔,吓了一跳。她原本在那个菜店后头查看买来的东西,结果后颈被人重重一击,人便晕了过去。醒来后,竟然已经在这种鬼地方了。   冯青青道:“方孝贤,你无非是想对付我丈夫。你抓顾姑娘来做什么?”   方孝贤冷笑道:“别以为我是瞎子瞧不出来,你丈夫的心思并未在你一个人身上。那个姓叶的也是个花心风流鬼,一边要娶美娇娘,一边惦念着紫璃,另一边居然又跟他朋友的女人勾勾搭搭。”   “呸!”顾唯念啐道,“你自己是个花心风流鬼还差不多,自己不要脸,便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了么?”   方孝贤冷冷瞥了顾唯念一眼:“看来你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否则怎会看不出叶寻有问题?”   顾唯念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老贼,你脑子一定有问题。”   方孝贤大怒,一把抓起顾唯念的头发来要打。冯青青忙喝道:“住手!”   紫璃行动倒是无碍,起身冲上去,一把推开了方孝贤。顾唯念身后还在疼,一个站不住,身子向后跌去,幸好被紫璃扶住了。   冯青青道:“方孝贤,我看你是真疯了。你敢动我们几个,叶寻一定会让你死无全尸。”   方孝贤道:“我也没打算活着离开。那个姓叶的折磨我这么久,我早该豁出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有你们在,我才有资本跟他拼。”   顾唯念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人果然是不要命了!   一个不要命的人,一旦疯狂起来,就算面对的对手再强大,就算自己再弱小,那想必也是极可怕的。 第119章   顾唯念道:“你疯了?你现在不过是瞎了一只眼,若你敢跟洗剑阁作对,那就要丢掉一条命。”   方孝贤极力压抑自己,才能使得自己不狂叫出声,但他这模样,却也使得他自己异常的可怖和吓人,他冷笑:“你以为我不跟洗剑阁作对,就不会丢掉性命了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叶寻,他就是要我的命。他不过是要慢慢折磨我,慢慢的逼死我,他不直接动手杀我,只是不想让我死个同快。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不抓了你们来来威胁他,我一样会死。倒不如,拉着叶寻做个垫背!能让洗剑阁阁主陪着我一起死,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顾唯念道:“你真疯了!叶寻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他是洗剑阁阁主,要捏死,便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你有什么值得他亲自住到你们方家那脏兮兮的地方,猫捉老鼠一样兜着你玩儿?他忙得很,没那闲工夫搭理你!”   方孝贤道:“我没疯,疯的是别人。疯的是叶寻,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跑来找我的麻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表情狰狞之中,忽然一伸手,将紫璃拉了过来。   好在顾唯念此时已能站稳,并未跌倒,反而将紫璃往自己这边拉来:“方孝贤,你放开紫璃。”   然而,顾唯念的力气却是万万不及方孝贤的。紫璃仍旧被方孝贤抓了过去,方孝贤紧紧捏着紫璃的下巴:“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跟柔儿长得这么像?为什么从你出现后,叶寻也跟着出现了?我越想越不对,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我就开始厄运不断!”   紫璃被他捏着下巴,根本无法出声。   顾唯念道:“你这样会把他捏死,让他怎么跟你说话?”   方孝贤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这才放开了紫璃。   紫璃躲到一边,伸手轻抚被捏的红肿面颊。顾唯念过去瞧她:“紫璃姑娘,你没事吧?你放心,他敢这么对你,叶寻不会放过他。”   紫璃微笑摇头:“我没事。看到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不知道多开心。他硬生生将我抢到他身边来,我不知道有多绝望。不成想,有叶大哥在我身边保护我,他动不得我,心里每日着急的要死。我看到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方孝贤大怒:“你说什么?我从来都将你捧在手心,如珠如宝。柔儿也好,你也好,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紫璃冷笑:“你那也叫对人好?你不过是一个畜生,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好。”   她如今这番模样,完全不像什么失忆,记不得以前的事。   方孝贤觉出不对:“紫璃,你并不糊涂?是不是?你一点也不傻。”   顾唯念早知道紫璃身上必有秘密,和叶寻之间绝不会那么简单,听到方孝贤这么说,倒是也很想听听紫璃在说些什么呢。   谁知紫璃却将脸冷冷别过,根本不去看方孝贤:“我的事与你无关。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只想吐。你也休想打听我的过去。”   紫璃不肯再说话,反而是方夫人来了精神,哭叫道:“老爷,老爷你不该那般对我。我真的是被这个贱婢掳来的。你为何信她却不信我?”   冯青青已经适应了这山洞里的光线,听到方夫人哭叫,这才又仔细瞧了方夫人一眼。这一瞧,她才发现,这位方夫人身上,竟然有各种鞭痕。她衣衫凌乱,实则是因为身上许多地方都被鞭子抽坏了。   紫璃怒道:“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抓我来的。你居然会轻功,平时却在方孝贤面前装的手无缚鸡之力一般,好像真是什么贤惠温柔的大家太太。其实私下里,指不定折磨下人和妾侍。”   方夫人匍匐到方孝贤脚下,扯着他的衣角道:“老爷,你现在该看清楚了,这个小贱人才一直在骗你。她根本不糊涂,她以前的模样,都是装给你看的。让你以为她乖巧,听话,懂事,还故意作出可怜的模样,让老爷以为,我容不下她,时常欺负她。老爷……”   方孝贤听到方夫人的哭喊,眸中忽然也燃起怒火,一脚将她踹开:“贱婢,当年柔儿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还敢抵赖不成?”   方夫人仍旧哭道:“老爷,我真是冤枉的。那柔儿,都是二十多年前伺候过老爷的人了,她长什么模样,我都已经记不得了。但我敢发誓,这些年来,一直对老爷忠心耿耿,对底下的姐妹们也是善待有加。这老爷也该知道,但凡你看上哪个丫头,我哪有说过你半句不是。你近日却听信这贱婢挑拨,命人将我打成这般模样……”   方孝贤上前,一掌掴在方夫人面上:“贱婢,你再胡说八道,你再敢叫冤。若非紫璃来了,她又跟柔儿生得一模一样,我才发现了你的种种异常。只怕时至今日,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柔儿当年真的背叛我,跟那个下贱的佃户偷情。其实不过是因为,你嫉妒我待她那般好,不是吗?”   紫璃听到方孝贤说这些话时,面上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又是痛快。顾唯念从未见过,有哪个人的面上,可以这么多表情,激烈的充斥在一起。可是这样子,不但没有使得紫璃看上去可怖,反倒使得她看上去很可怜。没人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这么痛苦。   顾唯念不由思忖,方孝贤明明说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看紫璃的年龄,那时候,都未必出生。   曾经的柔儿,现在的紫璃。她们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不成?否则紫璃为何会如此激动?紫璃这次真的只是被掳来的么?她真的不是故意接近方孝贤的么?   方夫人强撑着狡辩道:“没有,我没有冤枉他。老爷你是眼明心亮之人,当年是仔细查证过,才确信柔儿确实偷情。我哪有本事瞒过老爷那双雪亮的眼睛?”   方孝贤又给了方夫人一巴掌:“你还狡辩,你接着抵赖!你不过是知道我对柔儿用情极深,最见不得柔儿背叛我,才能那么容易让我轻信了你的鬼把戏。后来,我不过是叫你关着柔儿,饿她几日,可你呢?你趁我不在时,找借口处罚她,结果不慎失手,打断她一条腿,你怕我怪罪你,这才故意给她机会,让她逃跑的吧?”   不慎失手,打断一条腿?   顾唯念不禁想起初见紫璃那一日。她那一日忽然学瘸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方夫人吓得面如土色。   紫璃和柔儿长得一样,了解柔儿的一切痛苦,接近方孝贤后,其实不过是一直在折磨方孝贤罢了,后来还插瞎了她一只眼睛。叶寻应该也参与到了这次的报复事件里,他一直在帮紫璃,保证紫璃的安全,无论紫璃对方孝贤做了什么,方孝贤都能将紫璃如何。叶寻甚至很恶趣味的让方孝贤这么个贪财好色的家伙,得不到美色,还要散尽家财。对于方孝贤而言,这比割肉更痛苦。   方孝贤冷笑:“你以为我这次还会信你?你以为,你把那些知道你折磨过柔儿的人,都给害死了,撵出去了,远远打发了,我就不知道你干的事了?你未免太小看我。”   方夫人忽然手指紫璃:“都是你,一定是你。你不来,你不做那些事,不说那些话,不引着我出错,老爷根本不会发现。”   她这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当年做过的恶。   紫璃只是轻声冷笑。   方夫人又道:“这次明明是你将我掳来二龙山的。你还冒充山匪往方家送信笺。这你总承认吧?你不敢承认,莫非这事你是瞒着叶阁主做的?”   紫璃也生气道:“我哪里有本事掳你来?我要做什么,叶阁主都会帮我,就算要掳你来此,我也不需要费这些力气。你抓我到二龙山这鬼地方来,我还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呢,你反而口口声声来怪我!”   紫璃和方夫人争执起来。但这次,方孝贤选择相信紫璃。他虽然恨紫璃戳瞎了他的眼睛,恨紫璃和叶寻勾结起来,苦苦折磨他这么多日子,但是他还是不相信紫璃有办法掳来方夫人。反而他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最清楚了。   方孝贤道:“分明是你装着被山匪抓走了,实则掳了紫璃来,不知道要做什么。紫璃失踪后,洗剑阁的人各个脸色都变了,一直在秘密搜寻她的下落,你真以为我瞧不出?”   方夫人立刻脸色大变:“不,老爷,你得相信我,你一定相信我。我没那个胆子动紫璃。她毕竟有叶寻护着。”   紫璃冷声道:“我是有叶阁主护着,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要找机会处罚我,趁着老爷不在,要打我?如果不是叶阁主护着,我的腿只怕也要被你打残了。”   方夫人疯狂大喊:“你胡说,你胡说!老爷,你别听这贱婢的。她骗你的。老爷,我伺候你这么多年,从未出卖过你,更未曾背叛过你。老爷,你放我走吧!”   她向方孝贤哭喊这么久,为的也不过是想要离开这个山洞。   紫璃冷笑,指着方夫人道:“听听,终于说实话了。是见老爷抓了我们来,怕叶阁主不肯放过你们,你这是要先走呢!”   她异常的冷静,声音冷厉中带着讥诮,人虽在笑,却笑得比冰更冷。   顾唯念和冯青青在一旁,看着这三人谈论这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也不知他们到底在上演怎样的爱恨纠葛。   紫璃又对方孝贤道:“你知道她抓我来是为什么?她早跟我说了。一旦我失踪了,洗剑阁的人第一个怀疑你。以洗剑阁的手段,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你呢。她就是要惩治你这个负心汉!你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要纳几个小的,她心里气不过!”   方孝贤本就已经怒火中烧,听了紫璃的话,又上去对着方夫人猛踢。   方夫人被鞭笞过,又被方孝贤打耳光,脚踹,更是受不了,痛的吱哇乱叫。   紫璃在一旁冷冷看着,全然不见之前的温柔乖巧之色。眸中的恨意和滔天怒火,愈燃愈亮。   方孝贤折磨够了方夫人时,洞外忽然有人来报:“老爷,二龙山真的被洗剑阁围了,旁人进不来。那个……叶寻……正往七妖洞来。”   方孝贤唇边噙一丝冷笑:“将这些女人全都绑了,丢在这里,点燃火药捻,藏在石壁里的火药够他死了。咱们从秘道里撤。” 第120章   那个来报信的人,赫然是方家的大总管。   这大总管听了方孝贤的命令,竟然真的从地上捡起一条粗麻绳,朝着三女走来。   方孝贤眼手皆有伤,绑人这种事,能不做便不做,只管站在一边,瞧着别人做。   大总管最先走到顾唯念跟前,顾唯念不待他动手,忙道:“等等!”   大总管冷笑道:“姑娘,我知道你心眼儿多,不过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别再白费口舌了。”   顾唯念道:“你这么听方孝贤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成?无非是待我薛大哥和叶大哥来救我们时,连你也一起宰了。就算他们没来得及相救,我们三个不幸都死在这里,方孝贤也是活不成的。你难道想跟着方孝贤一起死不成?”就算连叶寻也死在了这里,方孝贤都没活路。洗剑阁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大总管看了一眼方孝贤,摇摇头。好端端的,谁又想死呢?只是他虽然摇了头,手上却没停,又接着绑顾唯念。   顾唯念忙又道:“你听着,如果你现在制服方孝贤,我保证,等我叶大哥和薛大哥来了,我一定不让他二人伤你一根汗毛。”   大总管又是一声冷笑:“姑娘,我和老爷并不会死,死的只会是你们和叶寻。”他三两下就将顾唯念捆了个结实,又往她口中塞了一块破布,防止她再说话或者大声呼喊,提醒叶寻。大总管又道:“就算老爷真的逃不过这遭,我不管愿不愿意,也还是会甘心陪着老爷去死的。我早已立誓,这一生誓死追随老爷,就算这一次跟着一起死了,也绝无怨言。你们几个,就乖乖给我们做垫背吧!”   顾唯念万万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誓死效忠方孝贤。也难怪这人能做了方孝贤的大总管。这心腹当的,还真是忠心耿耿。   那根粗麻绳很长,大总管绑住了顾唯念后,又将紫璃拖到顾唯念身旁,开始绑紫璃。看起来,他是想要将三个女孩子拴在一起。紫璃挣扎了三两下,便任由大总管去捆她的手脚,只是她一双美目却满含恨意和怨念,死死盯着方孝贤。除了恨和怨,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方孝贤,你真要将我也弄死在这里?!”   方孝贤冷声道:“你将我害成这样,还指望我会叫你活着?贱婢!”   顾唯念看看紫璃,又看看方孝贤,心头电光火石一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朝紫璃努努嘴,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紫璃心知她有话要说。紫璃的手虽然被绑住了,但嘴还没有,她一启丹唇,忽然朝着顾唯念口中破布咬了上去,一下子便将那破布从顾唯念口中抽了出来。   顾唯念不待大总管重新来堵住她的嘴,便已抢先大声问道:“方夫人,我问你,你害那个叫柔儿的姑娘时,她可有身孕?”   方夫人不知道方孝贤到底查出了当年多少事,但听起来,方孝贤知道的应该不少,略思忖片刻后,她道:“有!但柔儿那个孩子,根本不是老爷的。我对她用刑时,她的孩子也早就掉了。”   其实方夫人知道,柔儿的孩子应该是方孝贤的,但她绝对不能承认。而且,她本不必回答顾唯念的话。可方孝贤此时阴晴不定,她害怕自己不说话,反而惹来方孝贤的怒火,再挨一顿痛打。所以,她只能实话谎话一起说。她不敢承认害死了方孝贤一个孩子。要知道,方孝贤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他在过上富贵尊荣的生活后,心心念念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孩子。   顾唯念听了方夫人的话,忙道:“方孝贤,你还不明白么?紫璃就是柔儿的女儿,你看看她的模样,看看她的年龄,她很有可能是你的孩子!你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大总管本已拿了一块破布,要往紫璃口中塞,这下手上动作果然僵了一僵。   方夫人忙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我亲眼见到,柔儿那一日,身下一滩血迹!”   顾唯念冷冷瞥她一眼:“那又如何?说不定她福大命大,她腹中孩儿并没有死掉!”   紫璃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在发抖,眸中只有痛苦,她干脆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听方夫人的话,也不愿再看方夫人和方孝贤一眼了。只是她闭目时,却有两串泪珠扑簌簌落下,瞧着分外可怜。   冯青青一直很安静,坐在一边静悄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方孝贤恶狠狠对那大总管道:“愣着干什么?你不必管谁是谁,凡是要对我不利的人,都得死!”   顾唯念本想让方孝贤念着骨肉亲情,放紫璃一把,哪怕让他犹豫片刻,多拖些时辰也好。没想到,方孝贤此时已经全然不念骨肉亲情了。他竟也不想想,弄瞎他一只眼睛的事,能怪紫璃么?   大总管倒是听话得紧,真的继续往紫璃口中塞破布。   方孝贤却来到方夫人身边,那只没受伤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忽然便朝方夫人大腿上刺了下去,疼得方夫人一阵叫。方孝贤似乎仍然不解气,匕首在方夫人的骨头上来回刮着。方夫人疼得满地打滚,却始终躲不过方孝贤那如影随形的匕首。   那刮骨头的声音,听得顾唯念只觉毛骨悚然。方孝贤方才虐打方夫人时,明显已将方夫人身上几处骨头都打折了,谁知这会儿,又莫名其妙继续虐打她。   只听方孝贤阴森森道:“柔儿的腿既然被你打折了一根,那你也只好陪着她,好好享受一下断了一条腿的滋味儿!”   方夫人一阵绝望。她这个样子,是彻底跑不动了,她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她此刻才算知道了什么叫痛不欲生!而方孝贤离开时,为了尽快逃命,是绝不会带上她的。看来,她也要跟着那三个贱婢,一起死在这个山洞里了!   大总管分别给紫璃和顾唯念口中塞上破布,又去绑冯青青。他手中麻绳刚碰到冯青青,冯青青忽然出手如电,一指点在大总管巨阙穴上。   方孝贤正在折磨方夫人,发现情况不对,手中匕首寒光一闪,身体向左一折,转而刺向冯青青,然而,他身形和出手虽快,却已经太晚了。冯青青不待他刺过来,以手中指环做暗器,伸指一弹,指环便打在他气海穴上,叫他再也动不得。   方孝贤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功亏一篑,他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来时的路上,我明明已经……”   冯青青接口道:“你明明已经封住了我的穴道,我本来应该使不出内力的,对不对?方孝贤,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封不住我的穴位。方才你只顾着打老婆时,我便暗暗冲开了穴道。” 第121章   冯青青一边给顾唯念和紫璃松绑,一边对方孝贤道:“今天的事,也算是个教训,也好叫你知道,以后千万不要随便打老婆!”   顾唯念活动了一下被勒疼的手脚,狠狠瞪了一眼方孝贤:“老畜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方孝贤没做声,一双怨毒的眼睛里,碎满了不甘心。   冯青青和顾唯念才懒得管他甘心不甘心,两个人一左一右,扶起紫璃,往洞外走去。   冯青青一手扶着紫璃,又从怀里摸出一枚三寸长,类似鞭炮的物什,朝山洞外掷了出去。她的手法很漂亮,那小小的炮仗流矢一般飞出洞口,炸响在半空。   这玩意儿,顾唯念认识。她知道,冯青青这是在发射洗剑阁特有的信号。这个信号一旦发出,就是在告诉叶寻:此地安全,速来。   洞口已经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安全之时,三女忽然先后一脚踩空,身子齐齐向下跌落。原来距离洞口这么近了,底下居然还挖有陷阱。这方孝贤真是步步算计,生怕给她们露出一线生机。   冯青青和顾唯念在身子坠落之时,忽然齐齐身手,一左一右,攀住陷阱边缘,二人另一只手不忘紧紧拉着紫璃,以免紫璃掉下去。   只是这山石坚硬,那陷阱挖得并不很深,也不过一人多高。紫璃一双脚,堪堪便要落在陷阱底部林立的刀尖上。这陷阱布得很是凶残,三女若不小心落了下去,势必要死在这刀丛里。   冯青青诧异的看了一眼顾唯念:“顾姑娘好快的反应呀!”   顾唯念道:“我正跟薛大哥学着吐纳功夫,偶尔也得他指点一招半式。”她的本事,也就这点了。关键时刻,扒住个陷阱口而已,不算什么。   因为此处距离洞口已近,是以,此处光线尚可,紫璃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心中一阵慌张,颤声道:“这底下……太吓人了。”   冯青青安慰道:“无妨,我带你上去。”她试着提气,却发现竟提不动真气。她强行运气,反而惹得脏腑一阵翻滚。原来,她方才急着冲破穴位,强行运气,已然受了内伤,又接连制住方孝贤主仆二人,此刻再也无法施展一身的内力和本事了。   冯青青都办不到的事,顾唯念更办不到。她能勉强抓住紫璃,已是用尽了力气!   顾唯念抓紫璃抓的吃力,又迟迟不见冯青青那边有动静,反而见她眉头紧蹙,手也在打晃,心知不妙,忙问:“冯姑娘,你怎么样了?咱们再撑片刻,叶寻和薛大哥很快就会来了。”   方孝贤见此情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冯青青制住他穴道的手法虽然高明,但因她那时自己都已受了内伤,内力不济,所以,力道不够。方孝贤笑过之后,口中喷涌出一大口鲜血,人却忽然能动了。原来,他也强行运气,冲破了被封住的穴道。   方孝贤似乎已经很疲累了,以至根本不想走动,从角落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燃后,直接朝着一处长长的引线掷了过去。   顾唯念一惊。没想到这老匹夫到底是要点燃引线了。万幸她这一惊,到底只是虚惊一场。火折子尚未落到引线上时,洞外忽然飞来一枚石子,直接将那火折子打落在方孝贤身上。   方孝贤痛得一阵翻滚,这才扑灭火折子。但他还不及再做什么,又是一枚石子落在身上,直接重新将他的穴位封死。方孝贤便一动也动不得了。   顾唯念立刻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惊之下,四肢由不得一软,偏偏冯青青那边强行运气时,加重内伤,此刻也是毫无力气,手不由得一松。紫璃一声尖叫,人便坠了下去。顾唯念一个人拉不住紫璃,身子也跟着往下坠去。   幸好洞口处已经闪电般进来两个男人,二人一手一个,轻易便将三个姑娘从陷阱处拉了上来。   三女得救后,不由齐齐跌坐在陷阱一旁喘气。   叶寻却只顾去看紫璃:“你没事吧?”   紫璃摇头道:“我很好,你先看看冯姑娘。方才要不是她,只怕咱们今日都不能脱身了。”   冯中亭虽然慢了一步,也在此时进了山洞。发现妹夫一心只扑在紫璃身上,若非这个叫紫璃的女人提醒,妹夫只怕要把青青忘干净了。冯中亭素来疼爱妹妹,不由怒火中烧:“叶寻,到底谁是你老婆?”   冯青青此时实在克制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叶寻忙去瞧她:“青青,你怎样了?”他手还没摸到冯青青,冯中亭手中长剑便刺了过来,叶寻只得收手躲开利剑。   冯中亭道:“姓叶的,你给我滚开,别碰我妹妹。”   冯中亭兀自扶起冯青青离去。冯青青难受得紧,也顾不得再替叶寻辩白什么,便被大哥带离了山洞。   叶寻无法,只得先带紫璃离开此地。   薛少河去拉顾唯念起身:“看你还敢乱跑!这下差点送了小命吧?”   顾唯念已经缓过来,不再害怕。她起身后,还壮着胆子走到陷阱旁,低头瞧了一眼。那陷阱不过是距离地面半尺厚的地方,还是山石,底下便皆是悬空的。陷阱底部的刀丛,仿佛正等着择人而噬的怪兽的利齿,刀尖处,居然还闪着蓝芒。她道:“这些刀尖上,居然都淬了剧毒。这方孝贤好歹毒的心肠。”   顾唯念又狠狠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方孝贤,这才对薛少河道:“薛大哥,绝不能放过他!”   薛少河道:“就算我肯放了他,洗剑阁的人,一人一刀也够把他剁成肉泥了。走吧,出去看看情况。叶寻方才把他大舅哥得罪的可不轻啊。”   两个人携手欲走,忽听身后一个微弱的女声求救道:“大侠,姑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救的人,赫然正是方夫人。方夫人正慢慢匍匐着,一点一点向洞口爬来。她伤得太重,爬得很慢,而且看样子,爬不了几下,就要彻底爬不动了。   薛少河拉着顾唯念,向着方夫人走近了些,手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燃起一照,发现方夫人身下大片血迹,已然汇聚成一小摊。她目中的生气,也在迅速消散。薛少河对顾唯念叹道:“她失血太多,只怕活不成了。”   方夫人已经使不出丝毫力气,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口唇一张一动,气息微弱:“救我……救我……”   此时,已经出了山洞的紫璃,忽然又跑了回来。她来到方夫人身前,安静的瞧着这个垂死的妇人,眸中忽然露出痛苦之意。   方夫人瞧见紫璃,眼中更多的是恨意和不解:“我没……抓你……你骗……骗……”   紫璃冷冷道:“没错,我是骗了方孝贤,我就是故意要让他认定,是你把我掳来的。方孝贤宁可信我也不信你,这滋味可好受?你忘了么?当年你也是这样对柔儿的。你冤枉柔儿偷情,方孝贤也同样不信柔儿,信你!”   想起柔儿,方夫人目中不由又露出恐惧之色。紫璃竟是真的来为柔儿复仇的。她的手段,好狠,好歹毒呀!   同样的手段,施加在自己身上时,方夫人方知厉害。   方孝贤尚能开口,忍不住道:“紫璃,你到底是谁?是谁?”   紫璃抬起下巴,冷冷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   方孝贤竟然道:“你是我的女儿,对不对?你不能眼睁睁看着爹死在这里,这么做,有悖人伦!好女儿,你饶过爹这一遭吧。你饶过爹!”   顾唯念忍不住对薛少河道:“薛大哥,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叶寻此时也返回山洞,身后还跟着几名洗剑阁弟子。他头也不回,眼睛虽冷冷瞧着地上躺着的三个人,口中却对那几名弟子下令道:“我要活的,这三个人,一个都不许死。”   一行弟子领命,连忙上前救治方孝贤等人。   紫璃一怔:“叶寻,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叶寻眸中冷意退却,静静望向紫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第122章   紫璃怔了片刻,忽然道:“既然是为了我,那你就不要救他们!”   叶寻并没有让几名弟子住手,只是拉过紫璃道:“跟我走。这个山洞被挖得太多,又埋了火药,随时会有危险!”   几个人很快离开了山洞,那几名洗剑阁弟子在简单救治过方夫人,待她止住血后,这才将方孝贤方夫人等三人,一起从山洞里抬了出来。   紫璃才出了山洞,便甩开了叶寻,似乎在生他的气。叶寻上前,还未开口说话,紫璃已经独自走开。   叶寻叫过一个洗剑阁弟子,道:“你跟着紫璃姑娘,以防她有危险。”安妥好紫璃那边,他又来看冯青青。   冯中亭闭目盘膝而坐,双掌贴在冯青青后背,早已心神合一,专注于给冯青青运气疗伤。   冯青青的伤势不算重,冯中亭很快收回双掌。冯青青睁开双目,只觉得身体好多了。她试着让真气爱体内游走,这才确定无碍。   叶寻道:“青青,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冯青青摇摇头,微笑道:“咱们都是夫妻了,何必再说这些话。”   冯中亭却一直在身旁呆呆坐着,怔了良久,没说一句话。   顾唯念瞧着像是不好,忍不住叫了一声:“冯大公子!冯大少!”   冯中亭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抓过冯青青手腕,与她把脉。   冯青青想抽回手,却来不及了。她此刻反正也反抗不过冯中亭,干脆由着冯中亭帮她把脉。   叶寻见此情形,面上神色也有些古怪。   冯中亭细细把脉之后,气得甩开冯青青手腕,蓦然起身,长剑一抖,指向叶寻。   洗剑阁弟子见此情形,手中长剑纷纷出鞘。叶寻抬手,挥退众人:“不许无礼!”   薛少河头痛道:“又来了。冯公子,你这样的大舅哥,也着实罕见。就今天这一遭,你都要砍死自己妹夫几回了?”如果他的身份不是叶寻的舅兄,只怕洗剑阁的人早把他剁了。   顾唯念也在一边道:“冯公子,连我都瞧得出来,叶寻今日三番五次相让,你却一再苦苦相逼。他毕竟是你的妹夫,论身份,论样貌,论品行,论武功,也都配得上你们万松山庄的千金。你这又是何必?”   冯中亭朝薛少河一瞪眼:“你知道个屁!”   冯青青起身,一只手抓住冯中亭握剑的手腕,另只一手夺了他的剑。冯中亭并没有躲闪。毕竟木已成舟,他再生气,也不会真的砍死妹夫。冯青青也没有用任何花巧,便这么轻易卸了冯中亭手中长剑。   冯中亭盯着妹妹,逼问道:“说,他是什么时候欺负的你?你不敢跟家里说一声,便匆忙嫁了他,是不是因为被他欺负了,不得已才……”   冯青青急道:“哥,你别乱说。没有的事。”   冯中亭怒道:“你连孩子都有了,还要被叶寻连累遇到这种麻烦事!要不是我们来的及时,你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你还……”   冯青青大声道:“别说了!”   在世人看来,她还没跟叶寻圆房呢,根本不该有孩子。   冯中亭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片刻。顾唯念好容易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薛少河。他眼力不是很好吗,连紫璃不是个姑娘了都能看得出来。冯青青都有身孕了,他怎么没看出来?薛少河看到顾唯念抛过来的眼神,立刻会意,低声道:“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呀。不行吗?”他还真没看出来冯青青居然有孕在身。这位新上任的洗剑阁阁主夫人,果然是江湖经验丰富,发生了这种事,还能装的像个不解人事的小姑娘。从神态到仪表,都像个真正的少女。   冯青青脸色通红,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叶寻则对冯中亭道:“既然瞒不住了,我也就实说了,是我对不起青青在先,我会负责的。原本我们想着,只要我们尽快成亲,这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遮掩过去。谁想却被舅兄先发现了。还望舅兄不要再声张,也莫要让身边人乱说话。”   冯中亭双目通红,大吼一声:“还用你说?!”   他扫了一眼跟来的万松山庄弟子,凶狠的目光逼得这些人纷纷低头。   冯中亭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的亲信,该知道怎么做?”   几个人纷纷单膝下跪,齐声道:“属下明白。”   冯青青走到叶寻跟前,道:“寻哥哥,我还有些难受,咱们不如先回客栈休息吧。”   叶寻扶过她,道:“好。我让他们备了滑竿,抬你们几个下山。”   “你们几个”,说的自然是三位姑娘。下山时,顾唯念,冯青青,紫璃,都是坐在滑竿上回去的。紫璃根本走不远,洗剑阁抬滑竿的弟子,很快便追上她,请她上座。紫璃并不愿意为难这些奉命办事的人,自然也很配合,一声不吭坐了上去。只是一路上,一直拉着脸,看也不愿多看叶寻一眼。   方孝贤主仆二人,被五花大绑,慢慢拖行在马后。那位方夫人尚在昏迷中,她伤势过重,能不能救活都难说,自然是没办法拖行的,洗剑阁的人便临时扎了一副担架来抬她下山。   顾唯念看看叶寻,又看看冯青青,再瞧瞧紫璃,觉得事情的复杂还挺出乎意料。   她心里已经有了底。柔儿肚子里的孩子,当年一定是命大,没能掉了。多年后,这个孩子——紫璃,来方家为母报仇来了。本来,顾唯念也想不到柔儿的孩子身上,她不过是故意对方孝贤那么说话,好让方孝贤有那么一刻不忍心。毕竟一个年纪不小,膝下却无儿女的人,乍然听说自己有了骨肉,总该有些心软的。谁知道方孝贤却那么冷酷无情。   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顾唯念觉得,自己的猜测根本没错。   方家这三个人,除了那个大总管是个愚忠的糊涂人外,其他二人不过都是人渣,弄死他们又如何?叶寻久历江湖,见识过多少血雨腥风,还怕手上沾染人命不成?紫璃已经对方家两口子恨得咬牙切齿了,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一个他一直在尽力相帮的女人为母报仇?   除非,紫璃真的是方孝贤和柔儿的女儿吧?那么,紫璃若真的见死不救,或者干脆弄死了方孝贤,似乎确实是有悖人伦……   可是这种解释,好像也不能完全说得过去。方孝贤毕竟还没有性命之忧,要死的人,明明是方夫人。而方夫人,又不是紫璃所害……咦,不对,似乎方夫人落到这么惨的下场,还真跟紫璃有极大关系。   这里的山路很好走,山坡平缓而宽阔,三副滑竿是并行的。顾唯念便朝身旁的紫璃微微一笑,说道:“紫璃姑娘,你将我们害得好苦呀。”   紫璃本来正在一个人默默的生闷气,乍听顾唯念跟她说话,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顾唯念又道:“紫璃姑娘,我们本来以为,定然是方家人对你不利,将你悄悄掳走,而后又不知藏在了哪里,是以,我们好生为你担心。可是方才在山洞里听你那番话,似乎是你设计了方夫人?这件事,前前后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总该跟我们说句实话吧?”   紫璃面带愧色,道:“没错,其实,是我先掳走了方夫人。我不但掳走了方夫人,还要设计让方孝贤误会,是方夫人掳走了我。为了骗过方孝贤,我并没有告诉叶寻,我要这么做,自然也不会对你们说。让各位为我担心一场,确实是我的不是。”她看了一眼叶寻,目中柔和多了,轻声道:“对不住。”   叶寻并未责怪她,只是道:“幸好是虚惊一场,你没事就好。”   方孝贤闻言却是怒不可遏,目中不由生出几分怒火。这群混蛋!   但这样的情形下,他却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他也顾不得发火,那一身的伤,此刻都在魔鬼一般折磨着他的*,让他遍体疼痛。偏偏他还得强撑着痛苦不堪的身躯走山路,整个人甚是难过。   顾唯念听了紫璃的话,叹道:“居然能在洗剑阁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你怎么做到的?”   紫璃道:“其实,我会一点轻功,只是不甚高明,也不够快。否则方才在山洞内,也不会差点拖累你们。”   顾唯念恍然大悟道:“你很熟悉方家的机关,又会轻功,所以,你自己想避开洗剑阁的耳目,自然很容易。”   紫璃点头承认道:“对。是我自己从闺房后面的机关处,悄悄逃了出去。后来,是我先掳走的方夫人。方夫人虽然会一些粗笨功夫,可她一直以为我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其实我却是有备而来,趁她不备,将她迷晕了。”   顾唯念奇道:“可是,你怎么会把方夫人带到那白云古洞去?那里分明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莫非你还想炸死方孝贤不成?”   白云古洞的炸药,应该是早就埋好的。否则,方孝贤一时半会,去哪弄那么多足以炸毁一个山洞的火药,还埋在山壁之内?   紫璃道:“那个山洞,又黑又长,寸草不生,也没什么稀奇的景色,向来很少有人去。方孝贤多年前,在那里布下陷阱,看似是为捕猎,实则是为防止有人进去。除了陷阱,他又弄出很厉害的机关暗道,藏匿他的大批珠宝。他还安排了亲信,就是那个方大总管,在山洞附近搭了个草棚子,冒充是无家可归之人,暂时在那里安家,其实是帮他盯着往来之人,不要发现他藏匿的珠宝。”   顾唯念点点头:“那时候天下大乱,一个人若有一大批财宝,确实很容易被各路军阀盯上。”   紫璃道:“没错。不过,这件事,他在醉酒后告诉过柔儿。所有柔儿知道的事,我都知道。”   顾唯念点头道:“我懂。”紫璃知道的事,自然是她的母亲柔儿告诉她的了。她又道,“那个地方,方夫人也极可能知道,对不对?”   紫璃点点头。   顾唯念又道:“你失踪了,方夫人也失踪了。而在方孝贤看来,白云古洞那个地方,你不知道里面的玄机,方夫人却知道,你不会功夫,方夫人却会功夫。方夫人平日里就讨厌你,处心积虑想折磨你。所以,你若失踪了,定然是方夫人掳走的你。”   紫璃点头道:“但我却没想到,那个山洞里已经那么危险,方孝贤居然是暗暗埋了炸药的。我本来只知道,方孝贤在那里面布置了机关暗道,我还知道,方孝贤在那暗道里面还偷偷藏着一批珠宝。”   什么?居然还藏着一批珠宝?这方孝贤真是富可敌国啊。顾唯念回头瞧了一眼方孝贤,不油啧啧赞叹:“方老爷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第123章   方孝贤冷冷瞥了顾唯念一眼,并未吭声。   紫璃又道:“我掳去了方夫人,离开前,特地留了一张很难辨认字迹是出自谁手的纸笺。明着是告诉方孝贤,他的老婆被山贼掳去了。其实,我为的不过是引方孝贤去那个山洞,也好教训方夫人。他定然觉得,方夫人不但要折磨我,还想要他好看。方夫人是存心要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那个他一点也不愿意被人注意到的白云古洞去。”   顾唯念叹道:“你不见了,方夫人也失踪了,还有山匪留了字条。叶寻定然会认为,这两件事是一件事。事实上,我们也确实认定了,方夫人失踪,只怕是方孝贤打的幌子,为的是要其他见不得人的事。我还以为,他是要借此脱身,明着是去找他的老婆,实则要去折磨被他掳走的你。”   紫璃道:“没错,我就是要方孝贤被洗剑阁误会,我料定……”她惭愧的瞧了一眼叶寻,这才又道,“我料定洗剑阁的人,一定会折磨他,他还不敢也不能反抗。只有这样,他见到方夫人后,才会更生气。我就是要让他面对方夫人时,仿佛面对当年的柔儿那样生气!这样,才叫一箭双雕!”   这个前两日看着还迷迷糊糊稀里糊涂,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记得的女子,此刻却显得冷静而有心机。   顾唯念看看叶寻和冯青青,这两个人也真是好脾气,被紫璃耍成这样,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紫璃选的时间,可是叶冯大婚之日,她倒是趁着人多且乱好办事了,可婚礼因为她的失踪,却势必生出波澜。   叶寻此刻虽然也有不满,但那份不满,却更多的是因为担心,而不是被欺骗。他道:“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你明知道自己武功不济,万一计划失败,只会陷入陷阱。这次不就出了意外?”   冯中亭看了妹妹和妹夫那没脾气的样子,倒先忍不住发起脾气来:“你不过是方家的一个丫鬟,我妹妹待你不薄,你这般作弄她们夫妻,也太不应该了吧?”他只觉得叶寻对这个方家的丫鬟也太不寻常了。他简直要怀疑,叶寻心里不定怎么惦记这个丫鬟,但却因为风流花心,不小心弄大了妹妹的肚子,所以只好先娶了妹妹。毕竟妹妹的身份,配他洗剑阁阁主的身份正好。至于这个紫璃,他觉得叶寻只怕打的是以后再收房的主意。   紫璃垂头,轻声道:“对不起。”   冯青青忙劝说道:“哥,你别乱发脾气。你不知道她的事。若我是她,只会做得比她更狠,更绝。”   冯中亭气结,简直要让这个傻妹妹给怄死在当场,但冯青青都不生气,他更不好意思对着一个小丫鬟发脾气了。那也太失他万松山庄未来庄主的身份了!   紫璃感激的望了一眼冯青青:“冯姑娘这几日多谢你了。”   冯青青道:“举手之劳,无妨。”   紫璃接着道:“我并不是有意连累你和顾姑娘。我也不知道后面的计划到底什么出了意外。方孝贤居然能接连掳来了你和顾姑娘。”   叶寻道:“这就和你没关系了。他是要对付我!”他已经知道了方孝贤设计想要将他炸死在白云古洞的事,叹道,“我今日居然连番被此人算计,差点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两次船。”   紫璃道:“你也是为了帮我才跟他结仇。说起来,这段日子,多亏你和叶夫人帮我。”   山洞里的情形,顾唯念想想还在后怕,也道:“我看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青青姐姐了。”   冯青青微笑道:“你们两个今日已经谢了我好几遭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冯青青还能栽在方孝贤这号人手里不成?”   冯中亭深深叹口气。他已经开始想到青青未来的日子了。青青要不了几个月,肚子就大了。叶寻一个大男人,身边又有紫璃这种看上去楚楚可怜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在侧,他没办法跟老婆天天亲热,指不定背着人,就要搂着紫璃亲热!可是这个傻妹妹,她怎么还在一心为那个紫璃说话呢。   真是傻啊,好傻!他怎么早没发现,妹妹居然如此贤惠大方。早发现了,他就该早点教育妹妹别太贤惠。要贤惠,让别的女人去贤惠,反正他的妹妹不能太贤惠。   顾唯念忽然抱歉的笑笑:“这么一想,其实今日是我连累的青青姐姐。如果不是我武功不济,被那方孝贤抓了,青青姐姐也未必会中计。”   冯青青道:“不能怪你,都怪那个可恶的方孝贤诡计多端!”   二女齐齐瞧了一眼方孝贤,狠狠剜了他一眼。   方孝贤被她二人这么一瞪,吓得低了头。他方才要弄死的可是叶寻,要折磨的,可是叶寻放在心尖上的三个女人。洗剑阁反过来会怎么折磨他,报复他,他还真想不到。   薛少河忽然走到顾唯念的滑竿旁,但这次却不是跟顾唯念说话,反而转头看向一旁的紫璃,问道:“紫璃姑娘,你跟那个柔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唯念深深叹了口气。那会儿她早将山洞里的一切事,都告诉了叶寻和薛少河。她以为薛少河用大脚趾头也该想到的,紫璃是柔儿的女儿呀,怎么这种事还用问么?   紫璃听薛少河这么问,怔了一怔,方道:“我和柔儿的关系,薛公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这是不打算明说的态度了。   这下轮到顾唯念纳闷了。如果紫璃是柔儿的女儿,那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呀!不过很快她就自以为想明白了,笑道:“紫璃姑娘只怕是不愿与那方孝贤有什么纠葛吧?放心,我和薛大哥都不会再多问了。”   紫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很多。   谁知薛少河看了一眼顾唯念,好笑道:“你又知道紫璃姑娘和方孝贤真正的纠葛是哪些了?”   叶寻往薛少河这边瞟了一眼,不满道:“薛少河,你现在好像很闲呀!”   这是不想再让薛少河深究下去的意思了。   薛少河叹口气,笑道:“我现下确实有些闲,还有些累。不如咱们还是走快些,也好尽早到客栈休息。”   顾唯念忽然皱了皱眉,忙催促道:“对对对,还是快点吧,我也想好好休息了。”   薛少河注意到她蹙眉,忙问道:“眉眉,你没事吧?”   顾唯念心虚的笑笑,摇摇头,道:“没事,只是忽然很累。”   叶寻听她这么说,便命道:“大家走快些。”   洗剑阁的弟子便加快了脚步。   冯中亭又不乐意了,道:“叶寻,你什么意思?我妹妹有孕在身,你不管她舒坦不舒坦,一路走来,尽忙着照顾别人。”   冯青青蹙眉道:“大哥,你还有完没完了,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反而一直在帮我吃醋不成?顾姑娘又不是习武之人,身子骨难免娇弱,想尽早歇息,怎么了?”   冯中亭道:“好你个不识好人心的臭丫头!算我枉做小人!”他虽生气,但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再没继续吭声了。若现在惹得妹妹心烦,似乎也不好。她毕竟已是个孕妇了,还是要心情舒畅些方好。   叶寻很识趣,果然凑到冯青青近前问道:“青青,你还好么?”   冯青青道:“我好得很,舒坦极了。咱们快些吧。”   冯中亭在一旁听得直叹气。妹妹婚后居然会贤惠大度成这个样子,也真是出乎意料!   ……   一行人很快回到客栈,重新安顿下来。叶寻命人在各个房间前加强了守卫,以防再出意外。众人都疲累了,这才各自安歇。至于方家那几个人渣,先关押起来,稍后再说。   薛少河本想窝在顾唯念房间,好好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帮她检查检查身体,确定她身体真的无恙,才好放心让她休息,谁知他刚进了顾唯念房间,就被顾唯念以,“男女授受不亲,落在别人眼里不好看”为借口,赶出去了。   薛少河刚无奈离开顾唯念房间。这借口换谁信啊?洗剑阁的人见他们两个搂搂抱抱见得还少吗?   他才离开片刻,顾唯念便唤了门前守卫的弟子,去请叶寻来。   叶寻不知发生何事,只道顾唯念不会无事相烦,便来了顾唯念房间。   薛少河正在庭院中的石桌前喝酒。他们一行人的房间,皆在二楼。他抬眼看到叶寻进了顾唯念的房间,还顺手将房门紧闭,心中便觉有些蹊跷。这家伙丢下有孕在身的妻子,以及他一直十分牵念的紫璃,跑眉眉房间干什么?   薛少河有心上楼去偷听一番,看这两个家伙凑在一起嘀咕什么。但看看顾唯念房门前的岗哨,他便觉得自己估计是没机会偷听了。   顾唯念不让他进房间,却让叶寻进去,他心里怎么就那么不乐意呢。   ……   顾唯念此刻正坐在圆桌前,手里拿着个热水袋捂着小腹,眉峰微蹙,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叶寻问道:“你不舒服么?”   顾唯念朝他挤挤眼:“是啊。要是舒服,那会儿就不会出去买东西了。”   叶寻听得一头雾水:“你不舒服了,就要出去买东西?”   顾唯念道:“是啊。就因为感觉要不妙,所以才要先买些东西来备着。现在好了,我已经不能再出门了。再说了,就算我要出门,你的人也不会由着我一个人出去了。我那会儿东西都买好了,却没拿回来。怎么办啊?”   叶寻奇道:“你到底买什么去了?”   顾唯念无奈极了,连嗓门都忍不住提高了些,她道:“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了……真的不懂吗?” 第124章   叶寻摇摇头:“不懂。”   顾唯念道:“真笨!”   叶寻挑眉,却未生气,随即浅浅一笑:“眉眉,若我门下弟子如此说话,只怕要被拖下去扒皮抽筋!”   顾唯念才不怕他这套说辞:“我又不是你门下弟子。”   ……   薛少河看到叶寻从顾唯念房间出来,脸上的神情,满满都是好笑又无奈。他眼看着叶寻匆匆往他那阁主的房间走去,又叫人去喊了掌柜的见他,心中不免疑窦丛生。   薛少河想了想,没有上楼,反而转到小院后头去了。这小院里,只有一栋拐角楼,小院后头,自然也是小楼的后头。这小楼后面草木葱茏,很有几株树冠茂盛的大树。若选一棵距离叶寻房间很近的树,翻身上去偷听他说些什么,偷窥他干了些什么,倒也不错。以薛少河对顾唯念的了解,反正顾唯念是不会说实话的,不如从叶寻下手。虽然想听叶寻的壁角,比撬开顾唯念的嘴只怕还要难些。但他宁愿从叶寻下手,也不想去为难顾唯念。   很可惜,小院后面也布了洗剑阁的人手,薛少河来后头溜达了一圈,硬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听壁角。   洗剑阁的人对薛少河恭敬而且客气,薛少河说自己是来散心的,洗剑阁的弟子便再未多说什么,任由他四处溜达散心。   这院子实在小,薛少河在人家眼皮子滴下来溜达了好几圈后,心知是没有机会了,便去了个茅房,如厕完毕后,正要离开时,却看到紫璃往这边来了。   薛少河顿时不想走了,闪身又退回了厕所里。洗剑阁的弟子没事自然不会盯着茅房看,是以,也没人注意他。趁着洗剑阁的弟子纷纷注意紫璃时,他又一个旋身,出了茅房,避到了一株槐树后头。   这小楼后头,有两间柴房,关着方家三人。那位方夫人,连洗剑阁的人也救不了。是生是死,要看造化了。薛少河估摸着,紫璃此来,必是来寻方孝贤的。   紫璃找方孝贤复仇一事的前因虽然已经很明了,但事情后来的发展,未必如顾唯念猜测的那般。这件事,古怪地方还多着呢。叶寻虽然也是个侠义为怀的人,可是帮一个女人帮到这地步,实在是太奇怪了。按照叶寻以前的行为方式,直接派个人收拾了方孝贤就可以了。所以,这件事一定还有很多内情,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薛少河藏身的槐树,位置距离两间柴房很近,真是个偷听紫璃于方孝贤谈话的绝佳场所。他很满意,又将身子缩了缩,藏得更隐秘了些。   紫璃并未察觉到薛少河在附近,直接走向关着方孝贤的那间柴房。薛少河唇角噙一抹笑意,自己果然没猜错。紫璃果然是来找方孝贤的。   柴房前有洗剑阁弟子看守,但紫璃坚持要进去,那两名守门的弟子便也未加阻拦。紫璃轻易便进去了。她不但自己进去了,还让守门的弟子退下,她有事要单独跟方孝贤详谈。那两名弟子并不敢随意从命。二人相视过后,一人坚持留下,另一人则退下了。   薛少河估摸着,退下的弟子只怕是去向叶寻禀明此事去了。   紫璃知道,另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随意离开的。她单独和方孝贤谈话,哪怕是跟五花大绑的方孝贤谈话,洗剑阁弟子也不会放心。而她若出了什么意外,叶寻只怕饶不了这些弟子。她做过人家的婢女,知道听命办事的难处,所以,一向都不愿为难奉命办事的人。这一次,她果然也没有再为难那名弟子,没有再撵人离开了。   紫璃踏入柴房后,由于里面太过阴暗,她适应了片刻,这才看清了柴房内的一切。方孝贤和方大总管被一左一右吊在柴房里,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方夫人并没有和他们在同一间柴房。紫璃又退出这间柴房,进了另一间。方夫人在的那间柴房是阳面的,光线好,里头被拾掇的也干净些,还支了一张床。方夫人是躺在床上的。紫璃看了一眼这个昏迷的老女人,便又转身离去,来到方孝贤这边。   方孝贤抬眼看了一眼紫璃,嘶声道:“紫璃,我待你不薄,先前那贱妇一再加害于你,都是我护着你。你却害我至此。你是我的女儿呀,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么!”   紫璃一阵好笑,欺身上前,怒道:“方孝贤,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哪个是你女儿?”   方孝贤如遭雷击。眼前这个妙龄女子,和柔儿真真是一模一样,分明就是柔儿再生,没有一丝不一样。她既对柔儿的事那么清楚,又和柔儿这么相像,那也只能是柔儿的女儿了。如果紫璃是柔儿的女儿,却不是他的女儿,那他就彻底没有生还的希望了。方孝贤愣了半晌后,终于沮丧的垂下了头。   方总管也盯着紫璃看了半晌,忽然见鬼一般,颤声道:“老爷,她是柔儿,她就是柔儿。我认得她,我认得她!”   方孝贤猛的又抬起头:“什么?!”   ……   柴房外的洗剑阁弟子,听到屋里人的谈话,也不禁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薛少河躲在树后,听到这里,也吃了一惊。   紫璃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她怎么可能是柔儿……除非……叶寻还帮了紫璃一些别的事。   ……   方总管颤声道:“错不了的,老爷。她一定就是柔儿,一定是……”   方孝贤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又是如何瞧出来的?”   “我……我……”方大总管一时无言。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方孝贤说这样的事。   方孝贤嘶声命令道:“说!”   方总管只得道:“我当然记得。我记得柔儿的一切,我记得她耳后的小黑痣,她到了这个季节,手上便容易生出倒刺皮……她……我……”   方孝贤怒道:“你和柔儿,你……”   方总管心知方孝贤生了误会,忙道:“老爷,属下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属下只是在心里……属下只是,远远看几眼柔儿姑娘就好。”   紫璃呵呵冷笑:“方孝贤,你这个满脑子男盗女娼的人渣。你该不会连一向对你忠心耿耿的大总管都要怀疑吧?你放心,你身边这位大总管,从来没碰过我。你的女人,他还不敢碰。再说,我也瞧不上他。”   方孝贤睁大了双目:“柔儿,你真是柔儿?可是你的声音,你的声音……”   紫璃抚摸了一把自己的喉咙:“对,我的声音变了。那个贱妇给我喝的药,不是一碗,是两碗,不止有打胎的红花,还有毁嗓子的药。两种药加起来,我能活着就不错,怎么可能保住孩子?”   方孝贤呆住了。他真不敢相信,时隔二十多年,柔儿会以二十岁的模样站在他面前。他原本想过,柔儿那个孩子如果生了下来,差不多是二十出头了。紫璃看起来年近二十,如果她是天生面小,那正好对得上年龄。可没想到,这紫璃就是柔儿。   方孝贤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紫璃淡淡一笑,凄绝美艳,有种异样的动人,她道:“你总夸我有一把好嗓子,还让我唱歌给你听。早就惹怒了你的那位好夫人。所以,她才要连同我的嗓子一起毁了。幸好有人悉心照料,我的嗓子这才恢复了许多。听起来,虽然还是个正常人的嗓音,却距早年甚远。”   方孝贤似乎也慢慢接受了紫璃口中的话,怔了半晌,方道:“你当年的嗓音真乃天籁。说是黄莺出谷,都是夸了黄莺。那贱妇,她……她是背着我做的,我不知道她会那么对你。在白云古洞时,我已经帮你出过气了,这你也是看到了的。”   “住口!”紫璃怒不可遏,打断他的话,“你还敢提白云古洞。莫忘了,在白云古洞里,你分明想弄死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方孝贤急急解释。   “呵呵”紫璃又是一声冷笑,“你那时候虽然不知道是我,但你以为,我是你的女儿。你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冷酷无情,又岂会善待于我?”   方孝贤道:“柔儿,咱们当年也算恩爱有加,你要信我!”   “呸!”紫璃啐道,“谁跟你恩爱有加!方孝贤,我虽然看不上你手下的这个大总管,但我更看不上你。无非我是你买的丫头,你是我的主子,你强要我,我不敢不答应罢了。你莫忘了,你要我的那一夜,我心里不高兴,你怪我不肯笑,是怎么百般折磨我的。你对我,何曾有过半点怜惜?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我懂,我懂”方孝贤拼命想了想,忙道,“就好像那位薛公子对顾姑娘那般。柔儿,你……你放了我……我以后对你,比薛公子对顾姑娘更好。” 第125章   薛少河听得这话,不由挑眉一笑。真是应该拉着顾唯念一起来听一听。想不到这方孝贤还能说出一句入他耳的话来。   ……   紫璃冷冷道:“老贼!你全身上下,还能不能长一两骨头?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指望能活着不成?为了求得我原谅,你嘴里方才说的那番话,只怕连你自己都觉得恶心吧?以你的为人,日后会对我好?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只怕你心里想的是慢慢折磨死我吧?”   方孝贤好话说尽,知道是没用了,被紫璃这么一番讽刺,终于反唇相讥:“贱婢!你当年被我收用那么多次。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我少说也做了百日夫妻。你不是一向自诩温柔善良?怎么今日却要谋杀亲夫?”   紫璃怒道:“我今日就杀一个给你看看!”   紫璃从柴垛里抽出一根带刺的木柴,对着方孝贤便抡了下去。方孝贤浑身伤得不轻,如今又遭痛打,疼得杀猪一般嚎叫!   紫璃手上根本不停,一边胡乱用力抽打他周身所有她能打到的地方,一边道:“老贼,我当日虽遭李秋萍那贱妇百般折磨,但我心里更恨的却是你。是你!那贱妇说的没错,我就是钟情你方家的佃户,那又如何?在我眼里,你远远不及一个佃户。你也配做我的丈夫?谋杀亲夫这罪名,怎么也扣不到我头上来!”   李秋萍,想来就是方夫人的本名了。薛少河心道。   另一边,柴房中的紫璃仍旧在痛打方孝贤:“我和升哥哥原本情投意合,若不是你强要了我,他本是攒够了银子,要赎我出府去的!”   她没有太多力气,到此时已有些力竭,便抛下木柴,站在一旁,呼呼喘气,只是一双秀目,仍旧狠狠盯着方孝贤。   方孝贤一阵惨叫过后,瞪着紫璃,道:“这么说来,你竟真的和那佃户偷情?”   紫璃冷冷道:“我倒是想!你要我一次,我就想升哥哥一次。但是无论我多想,我都不敢去找他。我不怕死,但我怕被你知道后,我升哥哥要死。从你要了我以后,我就跟他一刀两断,连见也不敢见他。我生怕连累他!可没想到,李秋萍不肯放过我,还栽赃我们偷情。他到底也被你弄死了。”说到后面,她已经双目赤红,泪水涟涟。   薛少河听到这里已经明白,紫璃口中的“升哥哥”,应该就是她当年钟情的那个佃户。   薛少河正要继续听紫璃接下来还要跟方孝贤说什么,叶寻已匆匆而至。这小子,对紫璃的事一向都上心的跟他自己的事一般。   叶寻往柴房那里走了几步,眼睛忽然朝薛少河藏身的大槐树瞟过来:“薛少河,别藏着了!”   薛少河心知再躲着也没用了,便也就乖乖现身出来了。他哈哈笑道:“叶阁主的眼力真是越来越好了,透过这几人合抱的老树,还能发现后面站着个人。”   叶寻也笑道:“薛大侠近来轻功见长,屏息敛气的功夫也愈发纯熟了。我并未发现这里还藏匿着一个人,只是我猜想,这种时候,没有你薛大侠凑热闹,不是你的风格呀。所以,就随便喊了一嗓子。”   “……”   薛少河道:“叶阁主,紫璃姑娘已经在里面哭成泪人了,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你不赶紧去瞧瞧?”紫璃方才嘶声怒喊时,已带了哭腔,他能听出来。   叶寻一听紫璃在哭,虽然心知有薛少河在,就算方孝贤计谋百变巧舌如簧,也不能让紫璃受什么委屈,但仍旧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柴房。   他再出来时,紫璃也随他一起出来了。叶寻看紫璃一脸倦容,整个人很疲累,便扶过她道:“我送你回去。”   紫璃轻轻推开他:“不必了。叶阁主,咱们毕竟男女有别。虽然你的夫人善良贤惠,不会生气,可你待我这么好,到底不妥。何况那位冯大侠已经不高兴了。叶阁主还是不要为了我,惹出什么麻烦来才好。”   叶寻道:“咱们行得正坐得端,青青都不会误解,更不会生气,又何须理会别人。”   紫璃虽然已经不再哭泣,但一双眸子泪痕未尽,平添几分氤氲雾气笼在眼内,可这又很奇异的使得她的眼神分外清澈。她定定望着叶寻,问道:“叶阁主,你帮我那么多,可我不懂,你为何又不肯让我设计弄死他们两个。”   叶寻也回望着她,目中同样澄澈清明,他道:“我了解你,你如果真的害死人命,虽然解气一时,过后却会痛苦一世。你那么温柔,美好,善良,何必为了这种人,沾上人命?杀人这种事,等你做了之后,才会发现,根本不能解你心头之恨,只会令你觉得恐怖。你会恐惧这样的自己,你会受不了这样的自己。何况”叶寻笑了笑,“让他们两个痛苦的活着,你才能解气又痛快。既不用负疚,还能解恨,岂非更好?”   杀人这种事,的确不该是紫璃这种人该做的事。   紫璃怔了半晌,一时无言。她早已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内思绪翻腾。这个男人,真的很懂她。这一刻,他甚至比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自己,更懂自己。她没想到的,他全都替她想到了。   薛少河听了叶寻这番话,不由抱胸站定,玩味地看着凝视着对方的叶寻和紫璃。   又要帮紫璃报仇,又不忍心看紫璃沾染了人命和鲜血。这叶寻真够为紫璃着想的。薛少河在心里啧啧感叹。也不知道这位紫璃姑娘,啊不,柔儿姑娘,是哪辈子积了大德,让叶寻这么心心念念的惦记她。他看几眼紫璃,又看几眼叶寻,忽然觉得吧,这俩人怎么连长相都有那么几分相似呢。   只是薛少河虽然是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可能还是叶寻更好看点。这家伙如果扮作个女人,定然是个人间绝色。他虽然看叶寻这张脸已经看腻了,但初见时那种惊艳的感觉他还记得。虽然他是个男人,而且没有怪癖,对男人毫无兴趣。但是美这种东西,是不分性别的。欣赏美,是人的天性,也是不分性别的。然而这种惊艳的感觉,在紫璃身上并没有。虽然紫璃生得也很美。   薛少河笑笑:“叶阁主为了紫璃姑娘,真是煞费苦心哪!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紫璃也想问这句话。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江湖侠客。后来发现,这个人对她的好,已经远远超过了寻常意义上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如果说叶寻对她有什么不轨之心,那是绝无可能的。他对她很规矩,非常规矩。如果说叶寻爱慕她,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叶寻刚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个什么鬼样子。她如今能活得像个人,还是多亏了叶寻。何况,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男欢女爱,她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该是什么样子。反正不是叶寻对她这样。   冯青青无论做什么事,都跟叶寻一条心。所以,叶寻对她好,冯青青也就对她好。   冯青青和叶寻虽然很般配,看着也很亲昵,而且绝不像做假,他们的关系应该是真的很好。但是她也觉得怪怪的。她觉得正常的情人和夫妻,好像也不是那个样子的。   但他们两个是她的恩人,也都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她也不会往不好的地方去想他们就是了。   可是她心中的疑惑,慢慢的越积越多。   她今天甚至因为对叶寻不满,当众朝他甩脸色。其实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朝叶寻甩脸色,她也知道,叶寻阻止她,一定有叶寻的道理,一定是为她好。她那么做,一半是因为真的不满,一半是在试探叶寻的底线。可是叶寻对她好的简直像是没有底线。叶寻根本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而有半点不高兴。相反,他看起来非常担心她不高兴。   经历了这么多事,叶寻的身份和地位,她再清楚不过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毫无保留的帮她,哪怕她想到的复仇的法子,会耽误他很多时间,他也在所不惜?他甚至可以抛下掌门的威严,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关心她,对她那么好。她有什么值得他如此付出?   薛少河看看紫璃,又看看叶寻,接着道:“方才在柴房里,紫璃姑娘在忘乎所以的情形下,似乎透露了自己的年龄呀。所以,叶阁主你是为了她用了你们洗剑阁的……”禁术吧?   薛少河话未完,便被叶寻打断了:“薛少河!”   薛少河立刻闭嘴了。这种事,确实不好当众说。虽然在场的洗剑阁弟子在知道了紫璃的真实年龄后,估计也都猜到了。   那门禁术,本是早些年洗剑阁历代掌门和年高德劭的长老、护法,才能修习的一种心法。据说可以让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可那门心法其实有问题,修习者很容易走火入魔,被心魔所控,变得疯癫狂躁。洗剑阁的历代前辈都曾经钻研并改进这门心法,却始终不得法门,接连失败。所以,那门心法后来被一位阁主列为了洗剑阁的禁术。记录心法口诀的秘籍,也被束之高阁,不许门下弟子再碰——历代弟子都不许碰。渐渐的,这门高深的心法便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但是照今日的情形看来,叶寻很可能擅自修习了这门神奇的心法。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帮紫璃。毕竟叶寻还很年轻,他还不需要冒险修习这门功夫。   叶寻不满的瞥了一眼薛少河,道:“你听了半天壁角,就想不起去看看你们家眉眉么?她今日身体不适,你也不去关心一下?”   还说呢!顾唯念不许他进她房间,却让叶寻进去,这算什么意思?见到叶大阁主了,就不需要他这个贴身保镖了?薛少河一边唇角向下撇了撇,面上神色十分不快。   叶寻却唇角一扬,笑得不怀好意:“你现在就可以去瞧眉眉了,我保证,她不会再赶你了。” 第126章   眉眉居然连赶他离开房间这种事,都跟叶寻说!   薛少河觉得心里很难过……   他真想扯过叶寻来,好好的跟他灌输一下“朋友妻不可欺”的做人准则,免得这小子一时忘了。   不过,他还不至于这么不给叶寻面子,当着人家这么手下的面干这种事,似乎不太妥当啊。何况,叶寻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欺负朋友妻的人么……   所以,薛少河只得默默撤退,去了顾唯念那里。   至于顾唯念是不是他的妻子这个问题,他已经顾不得好好去想一下了。反正在他看来,顾唯念就是他的人!   顾唯念正和冯青青在聊天,听起来,今日之事并未影响到二女的心情,她两个此时分明相谈甚欢。薛少河还没走近房门,便听到二女的说笑声从房间里传来。   顾唯念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羞涩:“你不要取笑我了。大家都是女人,都一样。”   冯青青道:“笑你笨。这种东西还要去外头买。”   顾唯念道:“我怎么知道客栈里还备着这些。”   薛少河听的好奇,不由放慢了脚步。就听顾唯念又道:“我听说女人一旦怀孕了,就用不上这些了。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   冯青青打断她:“你知不知羞呀?一个小姑娘……外面还有人守着呢。”   薛少河虽然动作轻,但并未刻意隐藏踪迹,两个守门的洗剑阁弟子待他才上楼便看到了他,眼看薛少河朝这边走来,忙齐齐道:“薛公子有礼。”   屋内两个女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顾唯念开门出来,恼道:“薛少河,你来干什么?走到这里才弄出响动,你想干什么?”   薛少河无奈道:“姑奶奶,我的房间在你隔壁,你莫忘了。”   顾唯念大窘,满面羞红正要关门,但薛少河很快上前,伸出一只手顶住门,让她关不上。   顾唯念疑惑的看着薛少河,薛少河挑眉一笑:“不过看在眉眉你这么挂念我,听到我的声音,都觉得我是来寻你说话的份上,我决定好好陪陪你,跟你聊聊天。”   “说这种话,你也好意思?好厚的脸皮!”顾唯念又好气又好笑。   冯青青自圆桌旁起身笑道:“既然顾姑娘有贵客,我就不打扰了。”   薛少河赞道:“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特别识大体。”   越说越不要脸了。顾唯念忍不住白他一眼。薛少河看了一眼顾唯念,接着道:“不像某些流落江湖不识好歹的小……”   “你说谁呢?”顾唯念问道。   薛少河道:“小混混。”   顾唯念满意的哼了一声。   冯青青含笑对顾唯念道:“我也有些累了,真的不能陪你多聊了。”   孕妇说累,谁敢拦着,顾唯念只好送客。   待冯青青离去,薛少河便对两个守门的弟子道:“有我在,顾姑娘不会有事,你们先去歇息吧,我有事和顾姑娘单独相谈。”   两名弟子是奉阁主之命来保护顾唯念的,还真不敢随便离开。薛少河只得叫道:“叶夫人……”   冯青青还没走远,只得回头道:“你们就下去吧。有薛公子在,就算顾姑娘真出了什么意外,阁主也不会怪你们的。”   其实她和叶寻那场婚礼,还没能行礼,严格说来,她们还不能算是夫妻。但薛少河和紫璃在知道她有身孕后,都开始“叶夫人”“叶夫人”的称呼她了。在称呼的问题上,她现在也没心情去管,就随别人去了。   既然冯青青都发话了,两名弟子便都下去了。他们现在俨然已经将冯青青视为阁主夫人了。   等守门的弟子都走了,薛少河直接进了顾唯念房间,不等她招呼,便坐到圆桌旁,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待顾唯念也坐了下来,他才道:“叶寻说你身体不适。”   顾唯念道:“女人家的事,你不要问太多。”   “那怎么叶寻能问?”   “……”顾唯念道,“我一向都当他是好朋友看待,他在我眼里,就是个金兰手帕交。”   “男人都能成为你的金兰之交?”   “能!”   薛少河心里一阵酸,但很快就拿出了厚脸皮的无赖本事:“那我也要做你的金兰之交。你就跟我说说,方才你到底跟叶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莫非在你看来我不配?只有洗剑阁阁主才配你这将军千金?”   顾唯念道:“都说了,是女孩子才会有的那种身体不适,你就不要问了!”   薛少河恍然大悟:“月事啊!”以眉眉这年龄,也很正常。额……他以前还是太粗心大意了,怎么就没想过这些呢。   顾唯念脸一红,真是的,他怎么什么都问,什么都知道。不过想想薛少河也是略通医术的,知道也不奇怪。   谁知薛少河接下来又道:“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次来月事。这日子不对吧?”   “不准不行啊?闭嘴,不要说了!”顾唯念脸越来越红。   薛少河更不干了:“那为什么你……身体不适这种事,只肯跟叶寻讲呢?我也是你的金兰之交了。”   “我……”顾唯念道,“我本来以为你不懂,他懂嘛。冯青青怀孕了,我不好意思麻烦她。紫璃现在精神恍惚,你也看到了。剩下的全都是男人。我需要准备的东西,自己已经不能再去准备了,没时间了,你懂不懂?反正也要找个男人帮忙,我当然找叶寻了。结果他跟我说,客栈里是为女客人备着那些东西的嘛……不需要出去买……刚才还有个厨娘给我送来了呢。”   这个解释,好像也不是特别不合理……   薛少河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质问的话来。虽然,他觉得这解释其实很不能令他信服。   顾唯念瞥了他一眼,又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薛少河道:“喝闷酒呀!”吃醋不行吗?明知故问呀!   “别骗人了。你好奇心那么重,会不奇怪紫璃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一定趁机去查过了。”   “就算我去查过了,关你什么事?”   顾唯念来了兴致:“查到了什么?快告诉我。”   薛少河不吭声。   顾唯念起身,拿起方才丢在绣床上的热水袋,重新捂在小腹上,又道:“薛少河我可告诉你,我这几天呢,心情一般都不好。你最好不要随便逗我玩哟。”   薛少河看了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打听别人的闲事。你这好奇心更大啊。”   顾唯念催促道:“你快说吧,别废话了!”   看起来她今天脾气是有点大,不似平日那么乖巧可爱呀。薛少河顿时也就没了故意吊着她胃口逗她玩的心思,于是,便将方才在后院所见所闻悉数道出。   他们说话间,叶寻早已带紫璃从拐角小楼的另一边楼梯上来,并送紫璃回房歇息。   叶寻身后是跟着数名弟子的,上楼动静比较大。连顾唯念都能听出来。   待顾唯念听完了薛少河讲的那些离奇事,蹙眉道:“叶寻到底要干什么?我要去问问他。”   薛少河道:“省省吧。连紫璃都不知道。”可见叶寻帮紫璃的原因,并不想让人知道,否则至少要告诉紫璃吧?   顾唯念道:“也是,这么直接问,自然不太好,还是要找个由头慢慢问。”   薛少河忽然又压低嗓门,问道:“你刚才从冯青青那里套出什么话没?”   顾唯念挑眉:“什么?套什么话?”   薛少河道:“别装了,冯青青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是叶寻的。做哥们这么久,我了解他。他干不出这种事。这个人看起来是个风流倜傥的主儿,其实骨子里规矩着呢。他太君子了,婚前不会这样对女人的。冯青青也不像是会在婚前主动和男人做那种事的女人啊!”   顾唯念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薛少河那么大的醋劲儿,却从来不吃叶寻的醋。嗯,除了今天。合着他居然如此相信叶寻的为人啊。   也算他信对人了。   顾唯念道:“凡事都有例外,你怎么知道这次不是个例外?”   薛少河哄劝道:“眉眉,你就不要东拉西扯了。你到底从冯青青那里套出来点什么消息没有?快点告诉薛大哥么”   顾唯念道:“难道冯青青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叶寻的吗?我认为是啊,我到现在也没怀疑过冯青青啊。如果孩子不是叶寻的,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你这么说话,确定不是自己脑子坏了吗?我方才真的只是跟冯青青随便聊了几句。我根本没有试探她任何事。”   是啊,如果冯青青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叶寻的,那叶寻为什么要娶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薛少河觉得自己会生出这想法,好像是挺有病的。   顾唯念又道:“我有些不舒服,要歇息会儿。我是真的不舒服,你也看到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不过人家现在真的身体不适,薛少河也只得离去,起身后,一边向外走一边又道:“我去让他们送些红糖水来。”   顾唯念道:“已经喝过了。青青姐姐方才就是来给我送红糖水的。”   真是的,冯青青的礼数也太周全了,怎么连点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呢?薛少河抱恨而去。   才出了顾唯念房门,薛少河立刻回过味来。不对呀。冯青青不会无缘无故来给顾唯念送红糖水的,除非她知道顾唯念的身体状况。那她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叶寻还去跟冯青青说了?就说,眉眉方才跟我说她来月事了……??   叶寻和冯青青这也算夫妻关系?不对,还没成亲。那冯青青腹中骨肉如果是叶寻的,他们两个总算是情侣呀!有这样的情侣?   顾唯念望着关上的房门,惊觉自己可能说错了点什么话。只怕薛少河要多心哪…… 第127章   薛少河决定给叶寻找点麻烦。这小子跟眉眉的关系实在是让他看不过眼了。何况这小子跟他老婆冯青青的关系,他也着实好奇。他下了楼,捞起石桌上喝剩下的半坛老酒,复又上来,去找叶寻喝酒。这次他上楼时走的很轻很慢,约莫在楼梯拐角处,他凝神细听时,便能听清叶寻房里的说话声了。   叶寻道:“柔姑姑,不如你就跟我回洗剑阁吧。我会好好照顾你。”   紫璃道:“不必了,我还是回去找我丈夫,他还等着我呢。只是这么远的路……”   叶寻道:“我去将你丈夫一起接来。以后,你们就在洗剑阁享清福。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紫璃道:“这不妥。我有自己的家,我还是回去的好。咱们萍水相逢,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叶寻道:“这有什么不妥?洗剑阁地方很大,弟子很多,衣食住行都会很舒服。你们之前过的日子太苦了。你难道就不想在余生里,能和你的丈夫,过上平静无忧的生活么?”   紫璃却道:“我不想离开那里。我在那个小村子生活惯了。可能你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苦,但我也已经习惯了。何况,我如果搬走了,我便真要跟我的孩子分开了……如果……如果我的孩子当年能活下来,有一天,又来找我……我不能离开那里。我还没等到我的孩子回来……”   叶寻道:“可是,你的孩子当年分明凶多吉少,他……”   紫璃打断他道:“你不必说了。叶阁主,多谢你一片好心。但是你这份好心,我真的消受不起。人都说无功不受禄,我白白受了你太多好处了。我的腿瘸了好多年,是你耗费内力帮我治好。我不能再多受你的好处了。这份恩情,我就是还到下辈子,也还不完的。”   叶寻忙道:“我不用你还。”   紫璃静默片刻,忽然问道:“叶阁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咱们真的只是……只是萍水相逢吗?我知道这样问很无礼,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帮我”   最初,她以为叶寻只是出于好心。但是随着叶寻做的越来越多,她就再也不能这么想了。   这个问题,也是薛少河所关心的。薛少河听到这里,更是屏息凝气,躲在拐角处,竖着耳朵使劲儿听。   怎奈楼下却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步子迈得还很重。屋内人的谈话,自然也就戛然而止。薛少河叹口气,心知是听不到叶寻的回答了,只得先行一步,拎着老酒上楼。   楼下上来的人动作飞快,薛少河才上去,那人便也上来了。来人正是冯中亭。叶寻房门外的洗剑阁弟子忙向薛、冯施礼。   冯青青不知何时也下楼了,她动作慢很多,直到此时方才追上来:“哥,你别多想。”   冯中亭喝道:“我能不多想么?”他来到叶寻房门前,抬腿要踹门,守门的弟子这下可顾不上管他的身份了,喝道:“不许无礼。”   叶寻也很适时的拉开了房门:“舅兄!”   “亲事还没办成呢,你少叫我这么亲热!”冯中亭放下了腿,怒气冲冲问道,“叶寻,我问你……”他看到叶寻房里的冯青青,话头忽然打住,拨开叶寻,进了房间,指着紫璃,这才又道,“叶阁主,孤男寡女,你房间里藏着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妙龄女子,是要做什么?”   叶寻好像很看不得有人对紫璃无礼,不满道:“冯大少,你有话可以慢慢说。何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如此大呼小叫。吓到人就不好了。紫璃姑娘并非江湖中人。”   冯中亭道:“你还让我慢慢说?你知不知道青青刚才跟我说什么?她说,你们两个会带着紫璃,一起回洗剑阁生活。”   薛少河听得一阵无语。大概全天下的男人,都很想娶个冯青青这样的老婆吧?除了他这样的……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很没道理呀。冯青青居然能大方成这样。   冯中亭接着吼道:“我妹妹傻,我可不傻!你要敢对不起她,我……”   “冯公子”这次开口的是紫璃。她打断冯中亭的话,款款起身,“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冯中亭喝道。   紫璃道:“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怎么说也算是你的长辈。在座诸位,只怕没有一个人有我的年纪大。我这样的老妇人,连一句话也不配说么?”   冯中亭听的瞠目结舌。四十五岁……什么意思……   紫璃接着道:“冯公子,你好像还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的柔儿!”   冯中亭:“……”   紫璃又道:“叶阁主初见我时,我瘸着一条腿,因为常年操劳,整个人又老又丑。你觉得,叶阁主会看上我吗?”她轻轻抚摸了一把自己的面颊,面上肌肉吹弹可破,只是也维持不了多久,“我以前不想说这件事。因为叶阁主帮我恢复年轻面容时说了,他用的这门功夫,不好对别人说。只是这件事,今日不甚被你身后这位薛公子拆穿了,你又生出这么多误会,我也只好解释一番了。”   冯中亭恍然大悟:“是叶寻用了洗剑阁的禁术,帮你返老还童?”   紫璃道:“那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功夫,全靠叶阁主的内力撑着。叶阁主说了,最多两个月以后,我的脸就会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冯中亭怔了片刻,只得又去看自己的妹妹:“青青,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以为……”冤枉叶寻这么久,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钻地缝之前,他还得先把让他迷惑了许久的事情弄明白,“可是青青,你们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冯青青解释道:“我和寻哥哥原本只是出于好心,帮了……柔姑姑。可是后来,大家相处久了,我们两个都心疼起柔姑姑了,不想再让她过回以前的生活。每日里洗衣做饭,还要因为瘸着一条腿被人嘲笑。再说,她的脸成了这样,送她回到原来的住处,岂不是要将村民吓死?就算两个月以后,她的脸又慢慢恢复了原样,那也会吓人的。万一人家将她当成妖怪,要消灭她,如何是好?那我们岂不是一片好心做了坏事?”   原来如此。冯中亭道:“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生一场气。”   冯青青道:“我倒是想说,可你给我机会说了吗?我追都追不上你,叫又叫不住。”   冯中亭这下更不好意思了。   冯青青的理由,听起来很合理。不过,薛少河还是不信。他刚才好像听到那个紫璃说……她曾经有一个孩子……   薛少河不免想入非非起来。   叶寻姓叶。原本是个战乱里家破人亡的孤儿,六岁时机缘巧合,得遇云昊,被带入洗剑阁习武。   孩子……孤儿……叶寻……   可如果叶寻是紫璃的孩子,那他有什么不能当面认的?   叶寻对紫璃道:“你听到了,青青说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你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只会害了自己,也会连累你的丈夫。”   紫璃果然也有些被说动了,蹙眉道:“我再想一想。”   薛少河觉得这位紫璃姑娘……不对,叶寻的这位“柔姑姑”,也是个妙人。听起来,她是瘸着一条腿,不知道在哪个破村子里,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如今能进洗剑阁安享晚年,她却一口拒绝了。人家阁主和阁主夫人费尽口舌的劝说,她还要再考虑考虑。   紫璃又道:“我累了,我想先回房间歇一歇。”   叶寻只得道:“好。”   紫璃一走,冯中亭便也很无趣的离开了。薛少河朝叶寻扬一扬手中酒罐,道:“原本是打算找你喝酒的,现在看来,估计你也没心情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夫妻叙谈。”   薛少河果然转身离去。叶寻挥退弟子,房间内终于又恢复平静。   冯青青道:“这下你不用心烦了。我猜柔姑姑会同意跟咱们走的。”   叶寻对她笑笑:“今日多谢你了。”   “不客气,咱们谁跟谁,别老说谢了。”   叶寻忙嘘声道:“隔墙有耳。”   薛少河听壁角的本事大着呢。   ……   薛少河并没回到自己房间,而是转身敲开了紫璃,哦不,柔姑姑的房门。   柔姑姑看到是薛少河进来,忙将他迎了进来。   薛少河坐下后,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柔姑姑,我听你口音像是柠溪人?”   对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喊姑姑,薛少河多少有些不自在,但也很快就适应了。   柔姑姑道:“正是,我早年离开方家后,路遇一个好心的汉子搭救。后来,那个个汉子就成了我的丈夫。我们两口子躲避战乱时,流落到了柠溪一带。从此,就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薛少河又道:“我刚才听您说,您有过一个孩子?”   柔姑姑面上有些诧异,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   薛少河笑道:“我有一个朋友,今年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大概和叶寻差不多大。他原本是柠溪人,但却在很小的时候,被养父母捡去,带到了扬州养大。但他一直有心寻根。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才冒昧来问一问。”   他这一番话,当然是连篇谎话,全都是拿出来骗柔姑姑的。   柔姑姑果然激动道:“是么?你真的有这样的朋友?”   薛少河道:“这种事,我怎么敢撒谎骗人呢?只是不知道柔姑姑的孩子,几时丢的?”   柔姑姑不由泪水涟涟,道:“我的孩子生下来没几个月,就被我放在木盆里,推到河里去了。那个木盆漂了很远,我丈夫才赶了过来,只是没能追上孩子。”   薛少河惊讶道:“姑姑为何抛弃自己的孩子?”   柔姑姑垂泪道:“我那些年一直精神恍惚,时常犯病。我那天犯病了,以为那个孩子,是方孝贤的骨肉。我忘了孩子已经没了,我恨方孝贤,我不想养他的孩子……”   薛少河道:“你就这样跟自己的儿子分开了?那你后来,还有过别的孩子吗?”   “儿子?”柔姑姑擦擦眼泪道,“我生的是个女儿。老天爷可能是故意惩罚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生过别的孩子。”   女儿……那就不是叶寻了?   柔姑姑道:“你的那个朋友,是个小伙子?”   薛少河点点头:“啊,对,是个小伙子。”   柔姑姑一脸惋惜。   薛少河道:“怪我没弄清楚,平白勾引出柔姑姑的伤心事。”   柔姑姑道:“罢了,罢了。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那么小的孩子推入河里……我还天天做梦盼着她能回来。”   薛少河看人家伤心,安慰几句后,便告罪离开了。   他出了柔姑姑的房门,还在觉得不对劲儿。   居然这柔姑姑当年生的孩子,不是儿子,是个女儿。   女儿……   薛少河朝着叶寻的房间瞧了一眼,心中忽然电光闪过一般,终于解开心中迷惑。   女的!   他忽然想起和叶寻相处时的很多事来。他总是规矩正经的不像个男人,也听不得男人口中轻贱女人。   顾唯念来了月事,居然找叶寻说!   冯青青未婚怀孕,要保住自己的孩子,而洗剑阁的规矩,是不许收男弟子的。叶寻需要有人给他打掩护……   薛少河不由拍了一把身旁木柱。   薛少河呀薛少河,你真是个瞎子! 第128章   顾唯念随同薛少河,踏上前往长空山的路。   两个人一路走着,皆是心事重重。纵然天高云淡,一路鸟语花香,繁花似锦,也不能冲淡二人的心事。   这次他们两个算是路费充足了。这次的路费依然是叶寻送的。   叶寻当初救顾唯念也是行事匆忙,身上带的银两不多,因为有要事赶着离开,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分舵取银两,已经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拿出来了。这回他们洗剑阁的人带的银子多,叶寻大手一挥,直接甩给薛少河几张银票,总计一万六千两。这算是提前结账了。   薛少河反而不想收这钱了。保护自己的女人,怎么还能让哥们儿付账呢?   虽然这哥们儿眼看着要变姐们儿,他也只能忍着一肚子的疑惑,继续把叶寻当哥们儿。他有心想将叶寻的性别弄个清楚明白,但这次到底是忍住了。这一个弄不好,兄弟就真的要做仇敌了。叶寻的性别,必须是绝密呀!也不知道顾唯念和冯青青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才撞破了他的性别和身份。   薛少河拒绝收银票,叶寻也不客气,直接甩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给眉眉的,一路上莫委屈了她。”   “废话,这不用你交待!”这钱薛少河只能收下。毕竟是给顾唯念的,不是给他的。   双方就此告辞。   两边人都有着未解决的麻烦,谁也顾不得谁,分离时,也只能互相道一声:“珍重!”   ……   这次,薛少河买了一辆崭新的,很舒服的马车,他自己驾车。顾唯念不想独自闷坐在车厢里,便离开车厢,也坐到他身边来。两条腿从马车上耷拉下去,随着马车的节奏晃啊晃。   薛少河随手拿起一个斗笠给她戴上:“太阳有些大,别到时候晒黑了,心疼得你哭爹喊娘。”   顾唯念便也由着他给自己戴好了斗笠。   薛少河又道:“眉眉,你说叶寻当日忽然将你交给我,他自己转身跑了,是去做什么了?”   顾唯念道:“我怎么知道?人家是洗剑阁的阁主,位高权重,地位尊崇,要去办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啊。你不是也不知道?”   薛少河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时已经知道了柔姑姑的事,赶着去见柔姑姑帮她?”   顾唯念面上怔了片刻,咽了口唾沫:“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薛少河看她这番模样,心中已经了然。虽然顾唯念一开始可能也不知道叶寻赶着去做什么事,但在经历了方家一事后,她必定已经猜到,叶寻八成是找到了生母,又知道生母境况凄惨,赶着去见她,所以才将她丢给了人在京城附近,功夫和品行又都信得过的薛少河。说不定,她都已经向叶寻亲自求证过了。   薛少河又道:“眉眉,你说冯青青那装模作样的本身,是不是跟叶寻学来的?”   “什么装模作样的本事?”顾唯念疑惑道。   薛少河道:“冯青青都怀孕了,行动举止却跟少女一般无二。叶寻似乎也是这方面的高手啊!”   顾唯念果然一惊:“叶寻他……他有装过么?”她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想告诉我,叶寻也装过少女,还装得很像不?”她笑得很大声,仿佛这真的是个多好笑的笑话一样。   薛少河知道她在掩饰心虚,心中居然又开始泛酸。按理说,知道叶寻是个女人后,他不应该泛酸的,但是想想顾唯念可以为了叶寻欺骗他,隐瞒他,他还是很不爽!   顾唯念继续道:“不如你给我讲讲叶寻扮女人的事好了。”   薛少河叹口气,不想继续跟顾唯念聊这个问题了。谁知道顾唯念为了继续帮叶寻隐瞒身份,还会对他说出多少谎话来呢。   天哪,他居然沦落到要跟一个女人抢女人的地步了吗?   薛少河身子向后一倒,靠着背后的车厢,长叹一声:“人生无趣啊!”   顾唯念被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发出这种感慨?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太无聊了吗?”   “废话!你有什么心事都不肯告诉我,何止是无聊啊,还让我好生伤心呢!”   顾唯念还是挺不愿意惹薛少河生气的,她道:“我哪里有心事不肯告诉你了?”   “你没有瞒着我什么事吗?那你倒是说说,你方才长吁短叹,是在想什么?”   顾唯念呵呵笑道:“薛大哥,你说叶寻会怎么处治方家那三个贱人?”   “这跟你有关系吗?反正落到了叶寻手里,这些作恶多端的人,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不成?最多也就是拖着残躯,很难过的捱日子,晚年只怕要凄凉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别跟我说你方才的心事是这些,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头脑和智慧呀!”   顾唯念只得又道:“薛大哥,你说,你这次干的事,会不会连累叶寻?”   “我干什么了?”   “你好好想想你干的好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薛少河有点心虚,但是坚持耍赖到底:“我什么亏心事也没做呀。我……”   “你还说?你当众说出叶寻修习禁术之事,不是坑他是什么?”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听到这些话的人,要么是洗剑阁的弟子,都是叶寻的亲信,只要叶寻不发话,谁敢乱传?最多方孝贤和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管家也听到了,可他们也被叶寻控制住了,不是什么威胁。麻烦的是后来,紫璃对冯家的人说出了这件事。   叶寻在帮紫璃的时候,很明显没有将这件事的严重性告诉紫璃。所以,紫璃轻轻巧巧便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她并不知道,这会给叶寻惹去多大的麻烦。   顾唯念又道:“本来叶寻已经是洗剑阁阁主,他要改了前代阁主的规矩,别人也不能将他如何。偏偏这世上还有一个左童成。那个左童成,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么?他定会煽动洗剑阁弟子的人心,趁机扳倒叶寻!”   薛少河道:“你未免担忧的太多了吧?冯中亭不至于把这种事传出去吧?冯青青毕竟已经怀了叶寻的骨肉。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坑了叶寻,对冯家有什么好处?” 第129章   “也对,生米都煮成熟饭了。”顾唯念心虚的笑笑。她又琢磨了一遍叶寻的话,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就是啊,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冯家。冯家帮叶寻对付左童成还差不多。”于是,她便也就释然了。   薛少河又道:“眉眉,我记得你前几日的对我说,叶寻是你的金兰之交,是么?”   顾唯念呵呵笑:“怎么?不行吗?我们只是很单纯的朋友关系,你不要多心乱想哦。”   薛少河心情忽然又好了很多:“我知道,我不会乱想,我不吃醋。难为你还解释下。”还是很在乎他心情的么。   顾唯念发现自己又中套了,还是在人家没下套的情况下中套的,于是恨恨的朝薛少河翻个白眼,又缩回车厢去了。   薛少河道:“眉眉,你又不用出车厢散心了么?你不担心叶寻了?”   “我担心啊。但是我担心也没用啊。他洗剑阁阁主都摆不平的麻烦,我帮他操心那么多,有什么用!”所以,还是歇会儿吧。而且,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好想睡一觉。   ……   此去长空山,一路都很顺利。唯一让薛少河心烦的是,顾唯念的身体状况,好像越来越不好了。   她精神头时好时差,差的时候,连日昏昏欲睡,好的时候,整夜整夜不合眼,根本睡不着。   薛少河帮她把脉时,发现她体内的情况很混乱。脉搏强弱不定,体内真气游走也时好时乱,吓得他再不敢让她每日里打坐修习了。谁知道她变成这样,跟练功有没有关系。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这一路再没遇到什么稀奇古怪,让人愤愤不平想帮插手一把的烂事,很顺利的抵达了长空山。   到达山脚下时,正是一片雾色霏霏。天气不大好,顾唯念精神头比这天色还要不好。她并未做什么,却累得躲在车厢内呼呼大睡。车厢内的水囊已经空了,薛少河将马车停在山下一处水边,拿了水囊跳下马车去打水。   长空山很高,他们一会儿要上去的地方,更堪称是绝岘危崖。所以,水和干粮都要准备充足。免得顾唯念半路渴了饿了,却没吃的喝的。   薛少河拿着水囊,来到一处水流清澈的溪边,自己先喝个饱,只觉溪水甘甜清冽,这才又往水囊里灌水。   此处也是风景甚佳。长空山壁立千仞,屼嵲云际,放眼望去,满目苍绿。山脚下的数条溪流,回绕蜿蜒,沿溪芳草青青,柳树依依。   小溪对面,一个穿粗布衣衫,头戴斗笠的老者,正在垂钓。   这小溪极为清浅,下水摸鱼要比钓鱼来得方便。那老者面容却是一丝不苟,显然在认真垂钓。   薛少河只当人家老大爷就是喜欢钓鱼,没事钓着玩,鱼上钩不上钩不重要,每天能钓上来几条也不重要,也就没放在心上。   水囊满了以后,薛少河起身正要走,对面的老大爷忽然开始唱起《鹊桥仙》。老人家嗓音倒是不含糊,清亮且中气十足,没有一般老人的混浊沙哑:“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薛少河听得入迷,竟然驻足不走了。待听完了,他不由哈哈大笑一声,赞道:“老人家好兴致啊。”不过这唱词,越自称是无名渔父,他越觉得这老人只怕有几分不凡之处。   那老者推一推头上斗笠,瞧了一眼薛少河。薛少河发现这老者须发皆白,却是双目清明,怎么看也不像个普通的山村老人。于是,心中越发笃定了方才的判断。   老者笑道:“年轻人也喜欢听《鹊桥仙》?”   “是老人家唱得好,词也好。若另换一段《鹊桥仙》,说不定,我又不喜欢听了。”   顾唯念在车厢中,慢慢醒转。听着马车外传来薛少河与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奇之下,慢悠悠挪动身子,来到马车旁,掀开帘子瞧了一眼。   薛少河已经回转身子,往马车这边来了。顾唯念很疲累,只想睡,便也就缩回马车内,继续歇息。   薛少河将水囊放入车厢时,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你方才在与什么人说话?”   “一个老翁。看穿衣打扮是个山村老夫,眉目却很不凡,一张口,唱的曲子都不是普通的乡间小曲。”   顾唯念很好奇,问道:“唱的什么?”   “《鹊桥仙》。”   “你只说词牌名,我知道什么?”   薛少河不会唱曲子,便只念了一遍:“就是那首什么,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顾唯念接着道:“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不错不错。眉眉,你生了这么一副好嗓子,真该唱出来。”   顾唯念笑笑:“我才不唱。以前啊,我……”她笑容忽然僵住,话音也落了下来。   薛少河不由紧张起来:“眉眉,你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顾唯念摇摇头:“没什么。薛大哥,我又累了。这长空山那么高,咱们上得去么?”   “我背也能把你背上去。放心吧。”又不是没背过。不过是这次的山路比不得莲台山那么好走罢了。   薛少河将水囊塞给她:“若是渴了,就喝水。这里的水很甜,我都先替你尝过了。”他复又出去,驾上马车,缓缓离去。   顾唯念却没有半点心情喝水。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又看了一眼外面。只见芳草茵茵,繁花似锦,彩蝶翩飞,虫鸣鸟啼。青山绿树,碧水潺潺。好似世外桃源。只是她此刻顾不得欣赏车窗外的美景,只顾搜寻叶寻口中的老者。果然看到一条溪边上,坐着个垂钓的老人。只是那老人带着斗笠,垂着头,她看不清容颜。   顾唯念又仔细瞧了几眼,老人家却收了钩,取下咬钩的鱼儿,放到身旁的竹篓里,起身拿起鱼钩和竹篓,转身慢慢踱步离去了。顾唯念自始至终没有看清老人家的脸,但是那身影,她却是熟悉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按理说,年龄应该不小了,怎地这背影却像是……爹……   可是举国皆知,左相顾佑平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呢。顾唯念自然更晓得,父亲眉毛头发都还黑着呢。他老人家生得面相年轻,且比同龄人老得慢很多。爹说,都是练功所致,身体好,耐老。   顾唯念看那老人的年纪,也说不好是不是爹来了。如果真是连爹都亲自出马了,老人家还大老远来了这里……   顾唯念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又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走了这么久,根本没到崇苍宫,半道拐到了这长空山吧,还刚到山脚下。   不过,或许只是像呢。顾唯念安慰自己。说不定对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儿呢。如果真是爹出来找她,又怎会在见到她乘坐的马车后,转身走开呢?   顾唯念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片刻,便因为体力和精神实在不济,不由自主倒在马车里睡了。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毯子,她随便睡到什么地方都无妨。   薛少河独自驾着马车,慢慢行在山路上。约莫半个时辰后,山路越来越陡峭,马车不好再继续上山了。薛少河只得上车唤醒了顾唯念。   顾唯念早已从躺椅上滚到了毯子上,听到有人叫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这就到了?”   “想得美”薛少河叹口气,又无奈的摇摇头,“眉眉,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睡觉动静这么大?”明明她之前睡觉很安静的。   顾唯念发现自己睡在车厢的地毯上,也窘了片刻。这样都没摔醒……   薛少河的无奈,很快又化作满面愁容。她的脉搏和气息那么乱,焉知不是体内那些奇奇怪怪的真气作怪,这才弄得她睡觉都不安稳。   顾唯念笑道:“薛大哥,我没事,我真的觉得挺好的,能吃能睡。除了困点儿,哪儿都好,不难受。”   薛少河有个问题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眉眉,我近日每次给你把脉,都发现你体内有一股强大的真气。以前我从来没有发现过。”   难道真气还能蛰伏在人体内,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再慢慢的流转于人体周天么?再这么下去,她任督二脉就打通了。只是,他倒是很担心她会承受不住这股真气。得是内力多么强大的人,输送到她体内这么浑厚又奇怪的真气?   顾唯念并非习武之人。他教授顾唯念的,虽然都是一些最简单的心法口诀,但也能看出,她真的没有练过武,也确实没有修习过任何内功。她习武的资质并不低,是个可造之才,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奇才。   可就是这样一个顾唯念,体内却忽然多出一股强大的内力。那股真气,从最初被他发现,到现在能让他感受到深厚和强大,也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罢了。   顾唯念听得稀里糊涂:“啊……很强大么?啊,不过,只是有一股强大的内力,不会伤害我吧?”   薛少河叹道:“那可不好说。以你薛大哥我这点粗浅的医术,压根就看不懂你这身子骨了。”   顾唯念笑道:“无妨,长空山都到了,只要寻到白梅道长就好了。”   白梅道长就是薛少河以前说过的女道长。据说是个世外高人,还是个神医。薛少河满心希望这位隐迹江湖的高人,能帮到顾唯念。   听顾唯念这么说,薛少河叹息道:“也只能寄希望于白梅道长了。”   薛少河寻了一户住在山坡上的人家,将马车留在那户农家,又付了银两请那山农照看。那山农只当他们是要游山玩水,还很好心的推荐了几个好去处。   薛少河道过谢后,背了水和干粮,携了顾唯念,继续向山上行去。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得背着顾唯念爬山,谁知顾唯念才出了农户家,便又生龙活虎起来了,根本用不着他来背。   薛少河看着她奋力攀登的模样,却是丝毫笑不出。 第130章   顾唯念原本不应该有这么大力气的。虽然她的步子还跟不上他,需要他将就,但她爬得已经比寻常的壮汉快很多了。许多常年生活在长空山一带的山民,都追不上她。以前的顾唯念,绝对没有这种体力。虽然她比寻常女子爬山快很多,丝毫不比男人差,也没辱没了将门千金的威名。但比起走惯了山路的壮年汉子,还是差一些的。   顾唯念倒是很享受这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步子愈发轻快的什么似的。   长空山的风景,越往上走越美。   山中天气多变,何况天色本就不好,天很快飘起了小雨,幸好薛少河有所准备,帮顾唯念撑起伞,道:“你慢一些,这么急做什么?”   顾唯念奇道:“明明是你一路上都很急呀,这会儿却怪我快了。”   薛少河:“……”他是看她这么精神亢奋的样子很担心呀好不好。   一阵山雨飘过后,很快又停了。薛少河复又收了伞,和顾唯念一起继续往山上行去。倒是这满山的奇草仙藤被一场雨洗过后,愈发苍翠鲜润了。   终于,顾唯念走累了,这才停了步子,四处打量一眼,想要找地方歇息。她们此时已经爬得很高了,顾唯念回望一下山脚下,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她兴奋道:“薛大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爬到这么高,真是太好了。”   薛少河:“……”他觉得一点也不好。他宁可顾唯念还是那么娇娇弱弱的,不要这么脚下生风,健步如飞。怪吓人的!   此地并没有可供歇息的地方,连块平滑的石头都看不到,只不过正好是个天然的平台罢了。薛少河拿出早已备下的一块毯子,扑到地上,二人席地而坐。正平台不大,也不过几尺见方,由于天不曾放晴,又才下过雨,群山隐藏在茫茫云雾之间,仿若仙境。茫茫云雾,很快就漫到了平台这里。薛顾二人,便好似坐在大片云海之上。   顾唯念第一次见识到这般奇景,开心的了不得。她伸个懒腰,又自己揉揉走酸了的小腿,却顾不得理会自己的疲累,满心都沉醉在美景里,口中赞叹道:“这里真美。那位白梅道长住在这样的地方,想来也必是一位世外高人啊。”   薛少河好笑道:“若不是高人,我还带你来找她干什么?”他都说过好几遍,那位白梅道长是个高人了好么。   听他一再赞白梅道长,于是,顾唯念忍不住又开始旧事重提了:“薛大哥,你是怎么认识的这位白梅道长?”   薛少河道:“不是对你说了吗?我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幸得她给我治病。”   “那你是生的什么病?”   “……”又来了,又来了。要问多少遍?   “白梅道长不问世事多年,为什么会给你治病?”   “……”   “你小时候生病是谁照顾你的,你的父母吗?”   “……”   “是那位薛定昕前辈照顾你的吗?”   “……”   “唉!”顾唯念表示很生气,“早先在方家时,我那不是没来得及问你这些事么。这一路上,我都问你多少遍了,你就是不肯告诉我实情。薛少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问来问去,都是这几句,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可是,你一次都没回答啊!”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你!”   “你是没想好怎么才能骗过我吧?”   “……”顾唯念不傻,还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还真是不能随便找个借口骗她。   顾唯念又冷哼了一声,道:“真是太不坦诚了,一点也不如向远对我坦诚。向远对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真后悔跟你来长空山,我不如直接去找向远。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他身边。那我这辈子才算值了。”   顾唯念已经很久没有拿向远刺激过薛少河了。这会儿又提起向远,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效果。   薛少河看着顾唯念一双慧黠的眸子闪动,那清澈明媚的黑芒里,分明充满了小小的得意和满满的作弄。她每次提向远,分明都是在作弄他。他怎么刚刚才看明白呢?他以前怎么就傻乎乎的上了当,还真以为她多在乎向远呢!   或许是他当局者迷?   薛少河深深叹口气,一副十分伤怀的模样,悠悠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哪。”   “什么意思?”顾唯念一怔。   薛少河依旧伤感道:“顾姑娘,凭你的才情,自然懂是什么意思咯。”   顾唯念当然懂。这两句后面,不就是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么。   这几句《浣溪沙》读来,不止能抒发薛少河胸中郁结,还挺应景。眼前不但有山,还有个薛少河,她却一直念着向远。   但是薛少河一个大男人,忽然对她说这种话,还是叫她心里一颤。唉,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狠心太过分了。一而再的用向远的名字作弄他。   薛少河看她一眼,继续故做伤心道:“眉眉,你真的还没有忘了向远?”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顾唯念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大声道。这句话,她说的无比真心,可是薛少河怎么就觉得他,她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呢?这模样,分明像是跟向远有仇。   顾唯念回答完了这句话,又看一眼薛少河,生怕他误会一般,道:“算了,不提向远了”为防薛少河太得意,她又道,“不想提他,提到他我就伤心。”   薛少河追问道:“为什么提起向远,你就要伤心?眉眉,不如你告诉我,你和向远的那些事吧?”   “……”   “要不跟我讲讲,你跟叶寻怎么认识的?”   “……”   顾唯念唯有在心底长叹,报应来的可真快呀。她不想说什么,他就要问什么。   薛少河看顾唯念无言以对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小样,制住你还不容易。不过,他二人这有话不能说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也只能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也知道每个人都有几件不愿意对人提起的事。你看我对你多好,忠心耿耿的保护你,照顾你,只要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出头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每次错过宿头,我还要帮你生火、做饭、守夜。你还不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顾唯念理直气壮道:“那你也有很多事没对我说呀!咱俩这个样子多公平!”   只不过,这种公平,她忽然很不想要。她想要另一种公平,那就是,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对他说,他的事也都要对她说。   顾唯念本来还是喜笑颜开,但想起这种令人难过的“公平”,忽然就不开心了,她也叹息一声:“薛大哥,咱们这样算什么?你骗骗我,我骗骗你。不对,是瞒着。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也有事情瞒着你。可是那离欺骗又能差多少呢?总归就是,谁都没有对谁敞开心扉。”   “那咱们不如敞开心扉?”薛少河道。   “那不行!”   “……”看吧看吧,对她那么好,还不是没用。   顾唯念看一眼满脸郁闷的薛少河,只得道:“我是想把什么都告诉你……可我已经先答应了朋友,什么都不说。我要是说了,那就是背叛朋友啊!这种事,我顾唯念绝对不做。我爹说了,背信弃义最要不得!”   “背信弃义这么严重?不过是跟我说一些你的经历,真的会背叛朋友吗?”   “真的会!”而且事态严重,涉及朋友小命呢。   薛少河默默取下水囊,拔开水囊的塞子递给顾唯念。   顾唯念也确实渴了,捧起水囊开始喝水。   薛少河悠悠道:“背叛朋友……朋友!我懂了,你和向远是朋友!”   顾唯念刚进口的水,立马喷了出来。她觉得吧,薛少河故意给她这水囊,不是为了让她喝水,是为了让她喷出来!   薛少河果然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到底还是让他把话套出来了!他道:“你就早说呀,你跟向远的关系,就跟和叶寻的关系是一样的,对吧?”   “……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金兰之交,一个是……妈的,她真想爆粗口,一个是见鬼的关系。她也不知道算什么关系。   顾唯念知道,薛少河想明白的事,她是无法继续骗下去的。所以这句“差不多”,也算是承认了薛少河的话。   薛少河终于笑了。   顾唯念只得继续老实交待道:“所以,薛大哥你也不要伤心了嘛。我承认了,我之前好多事都是骗你的。向远根本不是我的情郎,我还看不上他。哼,他名声再响亮,也不入我眼。最初,我骗你是怕你对我不轨,拿他的名头吓唬吓唬你。再后来……后来……”   “后来你觉得作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喜欢一个有心仪对象的女人,那感觉真是不爽。再后来,他虽然能感觉到,顾唯念的心仪对象已经是他了,虽然他们还是在朝着崇苍宫的方向赶路,还是在一步步接近向远,但他却觉得,向远似乎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但是只要他想一想,万一向远确实是跟顾唯念定了情的呢?虽然顾唯念流落江湖,也没见向远关心一声,这种情郎扔了就扔了,但是在他们两个人说清楚,彻底分开之前,他就一直死皮赖脸的追求顾唯念,那行为真的也不光彩。   所以,顾唯念每次作弄他,他心里其实……都很不好过。现在么,确认了她只是在作弄他后,他真是又想掐她一把,又想好好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心无挂碍的对她好了呀!虽然之前,他对她就已经好的很光明正大了!!简直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称,这个女人是他的!   顾唯念听薛少河这么说,不好意思的笑笑,耍赖道:“你作弄我也不少呀!”   “胡说八道,我哪舍得作弄你!”   “你怎么没作弄我了?这一路上走来,你耍我少吗?踩到猎人的陷阱,明明能上来,你假装跌进去上不来,急得我直哭。看到有大蛇,上去砍死时故意给蛇咬一口,骗我说你中了剧毒,活不成了。吓得我魂儿都飞了,就想着拿我的命换了你的也成啊!”   这些无聊事,好吧,薛少河还真干了那么两次。想起每次她都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心里又暖又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嗤嗤笑了。   顾唯念气得想揍他,于是真的很不客气的朝他肩头给了一拳:“你还笑!看我心痛的要死,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两个人一来一去,顾唯念终于算是彻底坦白了心事,再也不遮遮掩掩,死鸭子嘴硬咬死不承认喜欢薛少河了。   薛少河觉得她终于想通了,肯面对内心真实的感情了,甚好甚好。   顾唯念的米分拳自然是不能将他砸痛的,他毫不在意落在肩上的拳头,只是继续追问道:“那么,眉眉,你都这么在乎我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你和叶寻怎么认识的?你刚才可是说了,有些事说出来,就是背叛朋友。这么说,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大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呀。说出和朋友的相识经过,也叫背叛朋友?”   顾唯念:“……”   看她左右为难,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薛少河又好笑又不忍。在她那吃的瘪,终于全都还回去了。   顾唯念道:“方才你自己都说了,每个人都有几件不能对别人说起的事!”真是的,她随口一句话罢了,他就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来。还直戳要害!   顾唯念不想歇息了,起身道:“咱们还是不要聊天了,继续赶路吧。”   薛少河:“……”他还真要跟叶寻一个女人抢女人么?顾唯念真是很向着这小子……不,这女人哪!   顾唯念不想再被薛少河问下去,便自顾自继续往上面行去。这小子要是再问她,她就把刚才问薛少河的问题再问一遍。真是的,他连身世都迟迟不肯告诉她,有什么资格追问她那么多事么?虽然……在身世方面,她也骗了薛少河……   顾唯念既然继续爬山去了,薛少河也只得匆忙收拾一下毯子,起身跟了上去。   长空山越往上,山路越陡峭。他们一路遇到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到了后面,整个山间,仿佛已经只剩了他们二人。   通往顶峰的山路,就开凿在悬崖峭壁上,一面临山壁,另一面就是万丈深渊。虽然有扶手挡着,瞧一眼也是胆颤心惊。但这里也着实是美。脚下是大片的云海翻腾,时不时有云雾飘过,缭绕衣裾,人仿佛置身于天宫仙境。   顾唯念笑道:“我觉得自己都要变成仙女了。世外高人住的地方,果然都这么不凡。” 第131章   薛少河只要看到顾唯念开心,就莫名也跟着心情也大好。   但他还是很坏心的想作弄一下顾唯念,破坏一下她的心情。他作弄顾唯念的方法很幼稚。   这条山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顾唯念走在前面,薛少河走在后面。眼看顾唯念兴高采烈的张望着四周风光,薛少河忽然在她背后猛推一把,力道是斜着的。顾唯念果然一声惊叫,身子向悬崖峭壁下栽去。   眼看人家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薛少河才大笑一声,忽然伸手,抓住顾唯念的手,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来。   顾唯念果然再也笑不出来了,整个人被吓得泪眼汪汪。看到薛少河还在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她吓得手软脚软,连揍薛少河的力气都没有。   薛少河反而很无耻的拍拍肩头,道:“站不住了吧?没关系,有薛大哥宽厚的肩膀在呢,靠过来嘛!”说完,真的搂过顾唯念来,让她依偎在他肩头。   顾唯念恼恨道:“薛少河,你混蛋!”刚还说对她多好多好,说得好像多么喜欢她,忽然就仗着功夫好,手脚快,居然把她往悬崖下推,刚才她半个身子都探出扶手了,魂都吓飞一半。这叫哪门子对她好嘛!   顾唯念想着,便想推开薛少河,一伸手,却觉得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软绵绵的趴在他肩头,再也动不了啦。   薛少河还在为阴谋得逞而得意。如此简单就让她乖乖趴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了。他心满意足的搂着怀中少女的香肩安慰她:“眉眉,不怕,跟你开玩笑的。有薛大哥在,怎么会让你掉下去呢?眉眉?”   顾唯念全身瘫软,好似一滩烂泥一般,顺着他的肩头滑了下去。薛少河惊觉不对,一把捞住顾唯念:“眉眉,你怎么了?”他想,她必是受了十分惊吓,歉然道,“是我的玩笑开的太过分了,我……”   待薛少河看清顾唯念的模样后,到嘴边的话,全都僵住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唇色都很苍白,腰肢软的好似无骨一般,在他的臂弯里慢慢后仰。   薛少河俯下身子,将几乎要瘫软在地的顾唯念揽在怀里:“眉眉。”   顾唯念之前若不舒服,也只是犯困,很容易就呼呼大睡过去,只要她睡不够,便很难叫醒。这么吓人的模样,还是头一次。   顾唯念精神很清明,只是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去,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心知,这跟薛少河吓她根本没关系,是自己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作怪。她想开口说话,却连开口都困难。她连张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薛少河看出顾唯念眸中的惊慌失措,忙安抚她道:“眉眉,你别害怕,我马上带你去见白梅道长。咱们赶到这里之前,我早已给她传过讯息,她定会在峰顶等着咱们的。”   顾唯念艰难开口道:“薛大哥……我……我真的不会有事吧……”   “白梅道长能医死人肉白骨,定能救得了你。”   顾唯念道:“哪有人……有这么高明的医术……”她咧咧唇角,想做个苦笑的表情,却发现,连这都困难了。   “白梅道长就是这样的人。咱们很快就到了。”   此地路窄,薛少河若打横抱着顾唯念,根本没法行路。他便背起她,继续赶路。只是顾唯念的情况很糟糕,连趴在他背上都困难,薛少河只得脱了外衣,兜住她的腰际,让她不至滑下去。   薛少河背着顾唯念赶路,速度反而比方才更快。他提起轻功,在这人迹罕至的悬崖绝壁上,疾风一般掠过,远远瞧去,仿佛一只山间灵兽,辗转腾跃,轻灵迅捷。   顾唯念的意识渐渐也不如先前清明了。她听到耳畔呼呼的风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困顿。但是这次,她却不敢放心睡去了。谁知道一觉睡去,还能不能醒来。她还不想死呢,一点也不想。她离家出走,本就是为了求生。   顾唯念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微弱,她道:“薛大哥……我……我好想我爹呀……”   “你别说傻话!”   她爹已经不在世了。她这么说话,是想去另一个世界见自己老子不成么?薛少河听到这话,便觉胆颤心惊。他一字一句道:“顾唯念,你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一定要撑住!你想见顾将军,顾将军可不想见你,他在九泉之下,定然盼着你能好好活下去,快快乐乐活下去。”   顾唯念仍是迷迷糊糊道:“我爹……一定很担心我……”   “他泉下有知,自然会担心你,但也会保佑你。你不会有事。”   “我真的不想死……”   “有我在,你死不了!”   终于,顾唯念再也说不出话了,她到底控制不住自己,昏睡了过去。她的头就静静靠在他的肩上,像个柔弱的婴儿依赖着母亲一样。幸好,她的呼吸虽然有些弱,也很不稳,但却一直丝丝缕缕吐在他的颈侧。   他忽然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能感受她的呼吸更美好了。   长空山的美景,都仿佛变成了重重阻碍。薛少河只恨这山为什么要这样高,这样陡峭艰险。他的速度已经很快,飞掠在悬崖绝壁间,却如履平地,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行动很慢,很慢,好容易才到了能攀到顶峰。   长空山最高的一处峰顶,仿佛被天斧生生劈成两半。山路尽头,就是这边的一半,与对面另一半之间,隔着一个数十米深的,状似漏斗的天坑。薛少河纵深一跃,便越过了这个长达数米的天坑,来到对面。对面最高处,乃是矗立在悬崖峭壁上的一块直上直下,约莫有三丈高,百十平米见方的,仿佛巨大山石一般的矮峰。虽说是矮峰,但因山体平滑陡峭,并没有任何可供人攀援之处,绝难上去。   幸而那山石顶部,有一道粗麻绳结成的软梯长长的垂了下来,看起来,似乎是给人攀援而用。   薛少河轻轻吁一口气。终于到了。 第132章   薛少河并没有着急上去,反而先摇响了软梯上的一串铃铛。很快,上面传来一个慈祥的老妇声音:“是小山么?上来吧?”   若换了平时,薛少河根本不需要软梯,一跃而起,再点山石借力,便可轻易抵达顶端,何况,白梅道长的居所,根本就没在顶端。但此时,他背上还多了一个人,所以,还是老实爬软梯吧。   薛少河抓着软梯,依旧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大约爬到一半时,可见矮峰中间凹进去的一条长长的天然山路。   白梅道长的道观,就依山开凿在这山路紧邻的山壁上,乃是一座悬空道观——隐梅观。   这个道观居然还不算小,一排屋宇也有十来间。只是道观里,只有白梅道长和两个十来岁的女道姑。   白梅道长带着两个幼徒,亲自迎了出来。薛少河看到她出来,连忙下拜行礼,白梅道长虚托起他:“你背了病人来,不方便,罢了,无需如此客气。”   白梅道长引着薛少河,来到一处打扫得极为干净的客房内。床铺简陋而整洁,屋内有些阴冷,各色日常用具倒是一应俱全,显然白梅道长已经提前准备过了。   薛少河将昏睡中的顾唯念轻轻放到床铺上,转而又去看白梅:“白姑姑,她的情况极为混乱,小侄无能,根本摸不着头绪,我们路上也请过几个当地有名的大夫,那些大夫也都束手无策。小侄只能来劳烦姑姑了。”   白梅道:“你莫急,我来瞧瞧。”   薛少河忙让开床边的位置,扶了白梅道长来坐。白梅道长虽然已是年过六旬之人,但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精神头很好,身子骨也很强健,还用不着他如此。但薛少河现在只能指望这位仙长了,所以格外的客气谦恭。   白梅也不计较,坐下后细细与顾唯念把脉,又摸了她几处要穴和心肺。她诊治的很仔细,垂眉敛目,一声不吭。   薛少河有心立刻弄明白顾唯念的情况,却也不敢打扰白梅。   白梅的眉头逐渐紧蹙,最终竟然只道了一句:“这人我救不得。”   薛少河又惊又急:“为何?”   白梅道长道:“小山,你怎么会和崇苍宫的人走在一处?”   薛少河道:“她不是崇苍宫的人,她是顾将军的独女,本来应当与全家一同被问斩,是洗剑阁的人救了她。”   白梅道长道:“可她体内为何有崇苍宫一派的内力?”   薛少河没见识过崇苍功夫,并不知道顾唯念体内真气是哪门哪派的邪门功夫,此刻经白梅道长说起,才恍然大悟:“她体内真气居然是崇苍内力?”   “不会有假。我自问,还看不错崇苍宫的功夫。”   薛少河道:“可她确实不是崇苍宫的人。我只知道,她认识崇苍宫宫主向远。他们之间,应该交情匪浅。可我们这一路走来,她吃苦受罪,却从未见过向远露面。”   白梅道长眉峰渐渐舒展:“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说?”   薛少河摇头道:“我并不知道。她不肯和我说。关于向远的事,她几乎是只字不提。”   白梅道长恍然大悟道:“我懂了。”   薛少河听得很是疑惑。他和顾唯念走了一路来,都没懂,反而白梅懂了?   白梅道:“向远也太厚颜无耻了。不过,他们崇苍宫历代宫主,又有哪一个不是厚颜无耻呢?”   薛少河道:“还请白姑姑说个明白。”   白梅叹气道:“她之所以不敢告诉你实情,是因为,实情一旦说出口,只怕要给崇苍宫惹麻烦。那个向远,若我所料不差,此刻应该正在闭关疗伤。她这一身内力,应该是向远受了内伤后,为防止被自己内力反噬,所以泄在她身上的。这位姑娘看起来不像习武之人,身子骨又娇弱,没被向远一身内力忽然灌进去迫害致死,已然是命大了。她居然还要帮向远遮掩。”   薛少河听得愈发迷糊:“向远受了内伤,那不应该运功疗伤么?结果为了怕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就要将一身内力泄出去。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崇苍宫的邪门功夫。他们的无极功,若练到第九层时,哪怕出一点小小的偏差,也会出问题。这个时候,必须将一身内力泄出去。否则必受更重的内伤。”   “那多年修为,岂不是都要化为乌有?”   “这倒不会,这门功夫很奇怪,若已经练到第九层,内力即使泄出,也可以在短时间内重新修成此功,且不再容易出差错。只不过,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内力绝不能轻易散尽,最好有活人在场,一身内力泄在人身上,他们再借机,让真气在二人体内流转一个周天,才可以保证,自己可以很快再聚拢真气,尽快恢复到以前的修为。”   崇苍宫对薛少河而言,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对于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大夏朝而言,都是极为神秘的地方。对于那里,他没有一丝了解。听白梅如此一说,才知道崇苍功夫果然很奇特,很与众不同。   薛少河道:“白姑姑看起来,对崇苍宫很熟悉?”而且好像很厌恶那里。直接说崇苍宫历代宫主厚颜无耻。   不过,如果向远真是不管顾唯念生死,情急之下,将自己一身内力泄在顾唯念身上,那也真是该死!   白梅道:“我可不想跟那种肮脏之地的人有什么相熟。”   薛少河一听便知她不想谈及心中往事,便也不多追问她私事,只是问顾唯念的情况:“白姑姑现在既已知道,顾姑娘不是崇苍宫弟子,是否可以施救了?”   不想白梅仍旧道:“不可以。她体内,可不止有崇苍的无极内力。别的情况,只怕更麻烦。”   “什么?”情况果然是很复杂呀。崇苍的无极内力,还不知道白梅道长有没有法子救呢。毕竟崇苍功夫如果这么好对付,崇苍宫也不会一直屹立江湖不倒了。不想顾唯念身上还有更麻烦的事。   白梅道长问道:“你当真就一点也瞧不出来?”   薛少河只得道:“我原本怀疑她身上被亓族的妖人下了蛊,体内只怕有蛊毒。可是中了亓族蛊毒的情形也只是跟她有几分相似,而并不一样。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白梅一听,反而生气道:“你居然熟悉亓族妖物?”   薛少河生怕老人家一生气,又不管顾唯念了,忙解释道:“小侄浪荡江湖多年,也算认识一些奇人异事。亓族妖人并非可以结交,只是误打误撞认识了一个被亓族驱逐出教的长老。但也不算有深交。他跟我说过一点亓族的事罢了。”   白梅这才又不生气了,道:“你千万不要为了报仇,就学那些旁门左道的功夫,甚至不惜结交败类。”   “肯定不会。”薛少河连忙竖起手指,仿佛当下就要指天誓日的发誓保证。   白梅道:“那这位顾姑娘,又是如何结识了亓族人的?”   薛少河道:“未必真是亓族蛊毒吧?不过……她很多事都没有告诉我。”   白梅立刻恨铁不成钢起来:“小山啊小山,你对人家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显见得根本不相熟,那你对人家姑娘的性命这么上心做什么?还大老远将人带到这绝顶险峰上。”   薛少河道:“白姑姑,你就别消遣我了。我和她怎么会不相熟呢。实不相瞒姑姑,小侄已经和这位姑娘定情了。若她的性命真的救不回来,小侄……小侄也觉得生无可恋了。”   说的很是认真,很是伤感。 第133章   白梅道长愈发恨铁不成钢了:“小山,你这是为了逼着我救她,就用自己的性命要挟我么?”   薛少河连忙道:“小侄不敢。”只不过说点真心话么,白姑姑居然还不信了。   白梅道长道:“你大仇未报,会为了个女人死?”   “总有报的那天啊!”   白梅叹道:“那如果我真的救不了这位姑娘,我看我还是希望你这辈子都报不了方好,免得你做傻事。”   薛少河道:“白姑姑,咱们还是先顾着眼下,你先帮我救这位姑娘吧。”   不想白梅仍是摇头道:“恐怕我这次也要自砸招牌了。”   白梅话一出口,薛少河的心立刻凉了半截。白梅一向以医术自傲,若非早年遇到伤心事,也不会常年在这险峰避世。只怕她早就以一身医术悬壶济世去了。   可是现在,白梅告诉他,她也救不了顾唯念。   “为什么?白姑姑,如果以你的医术都救不了她,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了?她还这么年轻,她还不想死。”寻常的医术精湛的大夫,根本就连顾唯念的情况都摸不清楚,白梅居然一番诊治,就瞧出了顾唯念身体内都有哪些问题。薛少河本以为,白梅定然能手到病除的。   白梅叹息一声,道:“小山,她体内的不是寻常蛊毒。乃是亓族用来练蛊的蛊王。”   “什么?”   白梅也不用薛少河避男女之嫌,问道:“你说你和她一路相伴走了许久,是有多久?”   其实也没有特别久。但薛少河为了加重顾唯念的分量,便对白梅道:“五个月。”   “你知不知道她的月信准不准?”   白梅直接当着两个小道姑的面这样问,那两个小道姑先红了脸。薛少河可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回道:“不准。她几个月,只有一次月信。可是她说,她一向都不准。”   白梅又去解开顾唯念的衣服:“或许是真的不准,或许,她也不过是骗骗你,免得你又为了这种事,带她去看大夫。”   薛少河奇道:“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梅道:“我给你看看她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还不等薛少河拒绝,白梅已将顾唯念上身衣服解开,连小衣都提了起来。   白梅的动作很快,薛少河避之不及,他本要别过头,却在看到顾唯念小腹上面一道奇异的红线后,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的动作也僵住了。那红线是由里至外显露出来的,约莫半寸宽,一直由小腹的肚脐眼处,延伸了十寸长。   这样怪异的一道红线,顾唯念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罢了。   白梅伸手,在红线上用了压按片刻,那道红线立刻产生一道异样的蠕动。   顾唯念昏迷中都能感受到痛楚,不由蹙眉□□一声。   两个小道姑吓得缩到一边,不忍再看。   薛少河惊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白梅道:“这不是什么鬼东西。她体内被人养了蛊,还是蛊王。”   薛少河头上惊起一层冷汗。亓族,他只从那个叛教长老那里听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便觉可怕,着实没想到,顾唯念身上,竟然有着亓族最可怕的蛊王。   白梅道:“她现在的身躯,不过是个蛊王借宿的壳子罢了。你和她一起几个月了,她居然还能好好的,也着实奇怪了,说不好,她体内的内力还曾救过她,帮她压制过蛊毒发作。否则这么久的时间,按理说,她早该迷失心智,常穿肚烂而死了。”   薛少河此刻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如果她体内真的寄生了一只蛊王。那么……亓族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不会。”白梅道,“亓族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她掳走,然后,用尽她身体上的每一分血肉,制成无数蛊毒,来危害世间。”   薛少河道:“可是我们一路行来,并没有见过亓族的人追杀她。只有……”只有那个叫顾行的小白脸!   可是根据顾唯念的说法,顾行绝对不是什么亓族人,而是一个高官家的公子哥儿。   当然,根据后面的情形来看,这位顾行顾大人,也不会只是一个看守牢房的那么简单。那太大材小用了。何况,顾行后面总是跟着大批人马。   这个顾行,他还知道了,他是薛定昕的传人。   白梅追问道:“只有什么?”   薛少河道:“只有朝廷的人在追杀她。她毕竟是逃犯。”但其实,顾行的行踪也真的很可疑。他带来的,都是私卫,并不是官兵。   白梅道:“朝廷的人追杀她?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薛少河摇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了。”   白梅将顾唯念的衣服又都穿戴好,重新扒开顾唯念的眼皮瞧了瞧。   薛少河问道:“白姑姑,可有什么新发现?”   白梅摇头道:“什么也没有。她看起来,暂时还算安全,但也不过只剩了几日好命了。”   “什么?”   白梅道:“你来瞧瞧她的眼睛。若我所料不差,一个时辰后,她的眼睛会充血变红。几日后,最先烂掉的,就是她的眼睛。”   一旁的两个小道姑,听了这话,先吓得哭出来。   白梅呵斥道:“哭什么?胆子这么小,怎么配做我的徒儿?”   两个小道姑便吓得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薛少河又问:“白姑姑,你当真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么?你需要什么灵丹妙药,我都可以帮你找。若需要有内力高深之人相助,我自己就是。”这种时候也不是什么谦虚的时候了。薛少河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白梅道:“难为你如此记挂她的小命。”   薛少河只管催问道:“姑姑,你定然能保住她性命的吧?”   白梅道:“就算你耗尽自己的内力,也不过是能帮她压制一阵子。你肯?”   薛少河愣了一下。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否则,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犹豫。   白梅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男人哪,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顾着自己的事情多一些。我以为小山你是个例外,原来也不是。”   薛少河道:“白姑姑,你知道,我……”   白梅抬手:“你不必说了。你不肯,那就我来。”   薛少河再次怔住了。   白梅与顾唯念,才真的是萍水相逢。她竟然肯为了救治病人,作出这样的事?   白梅长长叹息一声,道:“这姑娘生得面善。我一生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的。她应当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姑娘,这么小的年纪,死了着实可惜。若我能助她多活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只是多活一些时日么?薛少河听得心头发紧。   白梅又道:“若在这段日子里,我能想到救治她的法子,或者,你能找到帮她解开蛊毒的人,她的性命应该能保住。崇苍宫的无极内力当初既然没有害死她,往后也只会为她所用。”   薛少河忙道:“姑姑,这件事,还是小侄来。”   白梅看他一眼,问道:“你不报仇了?”   薛少河只得道:“若以姑姑的内力,都可以帮她压制体内蛊毒,我想,我不需要耗费太多功力就能救她吧?”   白梅恼道:“你……”这是摆明了笑她内力不如人么。   薛少河道:“白姑姑,若小侄方才所言,有什么得罪之处,姑姑你也就多担待一些吧。咱们先救人可好?”   白梅只得道:“也罢,由你。你按照我说的心法口诀,先帮她运气,让她的无极内力在她体内运行两个周天,以免为了压制蛊王伤了她。然后再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她体内,帮她压制住蛊王。说不好,她还有一线生机。”   “好。”   白梅叮嘱道:“你需要全神贯注,而且救她很累,只怕要耗费三五个时辰。”   “小侄明白。还请姑姑传授口诀。”   白梅道长挥退两个弟子,指挥薛少河扶顾唯念坐起。薛少河在顾唯念身后盘膝坐定。   ……   两个小道姑离开客房,来到外面距离客房远一些的地方,这才敢开口谈论方才所见的可怕事态。   一个圆脸小道姑道:“师姐,你方才看到了吧?那个顾姑娘的模样,真可怕。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人,白的跟纸片一般。”   瓜子脸的小道姑道:“那位薛公子,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咱们这隐梅观,许久没有人上来求医了。”   圆脸小道姑道:“那是因为别人都上不来吧?”   瓜子脸的小道姑正要说什么,眼睛无意间瞥见天坑对面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奇道:“你看,又有人来了。” 第134章   外面的声音,室内听得很清楚。   这里山高路远,又是绝顶险峰,什么人会在这时候过来?   薛少河与白梅心中都满是疑惑。   白梅发现薛少河面上表情微动,忙道:“切记,不可分心。你按我的口诀来救治顾姑娘。我出去会会来客。我这里也并非没有客人来,或许是有人上来求医的。”   白梅本就会功夫,而且武功不弱。而此时此刻,顾唯念已是命在旦夕,若出差错,就是必死无疑。白梅既已这么说了,薛少河料定她未必会有危险,所以也只能聚精会神,继续帮顾唯念疗伤。   但因知道有不速之客,他心中难免还是胡思乱想许多事。   怪不得顾唯念一路上,曾经多次有意无意向他打探亓族的消息。   她从不肯透露项远的事,连他也不肯告诉。是因为还不知道他确切的身份么?她是不是在担心,万一他也相对崇苍宫不利,那对他说了项远的一切,就等于陷崇苍宫于险境?   叶寻又知不知道顾唯念全部的事呢?叶寻知道她跟项远真实的关系么?   想过了叶寻,薛少河又开始担忧顾唯念。此番帮顾唯念暂时压制住蛊王以后,接下来,顾唯念要怎样才会安全?连白梅道长都说,顾唯念的情况很麻烦,不好救治。即使能救活她,亓族的人想必不会放过她。说不定,亓族的人,正在到处找她。   这些杂乱的念头,在薛少河心头一闪而过,他强令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要专心为顾唯念疗伤。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给顾唯念疗伤更重要的了。   室外,传来白梅的声音:“原来是故人到访,多年未见,安公这一向可好?”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却又带着种难以演说的沧桑和伤怀。   接着,是一个老者温善又伤感的声音:“仙姑这一向可好?安某多年来,对仙姑当年的恩情,未曾忘记片刻,奈何不知仙姑芳踪。近日得知仙姑避居于此,便匆匆赶来,希望能在临终前,再见仙姑芳容一面。”   听起来,来人和白梅关系尚算不错,还受过白梅的好处。这隐梅观,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薛少河彻底放下心来,开始聚精会神救治顾唯念。   很快,他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顾唯念的身体情形,此刻已然很明了。项远的内力,已经不足以压制蠢蠢欲动的蛊王了。薛少河再帮顾唯念时,便分明能感受到,她体内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与他敌对,在排斥他将真气过给顾唯念。   薛少河不能伤了顾唯念,所以,不能用力过猛过刚,只能以柔力慢慢与这股神秘的力量作对,慢慢将这蛊王的戾气和凶气都压制下去。   这过程很凶险,只是他顾不得去想有多危险。做这事也很耗费时间,但为了救顾唯念,他也不缺耐心。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待顾唯念体内一切都平息宛如常人后,薛少河才放心收了掌力。   直到收了掌力后,薛少河才发觉自己已经疲惫到再也使不出丝毫力气了。   干这活儿果然很累人呀。白姑姑于治病救人一事,果然从不骗人!   那两个小道姑,已经又来到了客房。天色已经黑透了,房间里燃起青灯。一灯如豆,光线昏暗。   一个小道姑看到薛少河收了掌力,容他喘息了几声后,便端着刚投好的帕子上前,细声细气道:“薛公子,师父命我姐妹来照顾你。”   薛少河头上已经密密麻麻满是汗,全身也是大汗淋漓,还真需要擦擦汗。   另一个小道姑,拿起帕子,帮他擦了汗,又道:“薛公子,师父说了,若顾姑娘暂时无碍,你收了功后,便可放心好好歇息。师父还说,少说也要二三日,公子才可恢复元气。”   薛少河点点头,想应一声,却发现自己已经连点头都困难了。   他也没心思没力气再多说什么,身子累得向后一仰,兀自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两个小道姑在轻声嘀咕和忙乎着什么。她们好像是给他喂了水,又灌了两口野参汤给他,这才熄灯离去。   薛少河心中所想之事甚多。   今日来的那个客人是谁?   安公?白姑姑还认识什么姓安的人么?听两个小道姑所言,白姑姑此刻还好好的,那他就可以放心大睡了。   他太累了,这些事都还没来得及细想,便一觉呼呼睡去。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翌日中午。   睁开眼睛时,他发现,他早不是盘膝后仰的睡姿了。他的双腿伸开,很舒展,很舒展,脑袋下面垫着个软枕,高度正好,枕着极舒服。他的旁边,还睡着一个人。顾唯念闭着眼,长长弯弯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子静静盖在眼脸下。她呼吸绵长而稳定,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他一动,就可以蹭到少女丝缎般光滑的乌发。   薛少河忍不住侧身去看顾唯念,感受她身上特有的少女体香。   白梅倒是真不管什么男女大妨啊。既没有帮他换张床,也没有帮顾唯念换张床。就让他们两个这么合衣睡在一起了。   薛少河觉得,姑娘都和他睡过一张床了,他日后总要负责任才好啊。他会娶了她的。她一定会乐意的。话说回来,就算她不乐意都不行。   他轻轻伸手,摸了一把顾唯念的头发,手指插入她的发间,顺顺溜溜就从她的秀发间一路滑了下去。   她的头发真好。浓密,乌黑,带着乌亮的色泽,摸起来真是舒服。   薛少河这么一动,这才觉得,自己依然有些疲惫,整个人懒得动弹。看来真如白姑姑所说,要二三日后,才可以恢复元气了。   不过,身体虽然累得不想动,但他精神很好,心思动得到快。   他看着顾唯念吹弹可破的娇嫩面颊,那雪白的肌肤,仿佛剥了皮的鸡蛋,嫩嫩的,还有她已经恢复了血色的樱唇。看上去软软的,总让人想尝一尝,不知道是不是甜的。   薛少河自认也是个君子,但他忽然很想干一件不太君子的事。   他瞧着身旁的佳人,情不自禁的抬起头,嘟起嘴巴向顾唯念凑了过去。就偷偷尝尝这小嘴的味道也没关系吧?   反正她又不知道。   就尝一口就好。   反正,早晚以后她会是他的老婆,他有的是机会天天尝。现在也不过是提前尝尝鲜。   薛少河的唇就要碰到顾唯念的唇时,顾唯念忽然睁开了双目。   看到面前凑过来的人脸,由于距离太近,那五官都被放大到了顾唯念认不出的地步。   顾唯念的双目因为惊怕而睁大,双手本能的一推,推开了薛少河。   她现在力气大的惊人,薛少河给她一推,整个后背便撞到了后面硬硬的石墙上。   薛少河觉得一阵难受,不由咳出声来。   顾唯念倒是精神很好,力气也足,一骨碌翻身坐起。看清旁边的人是薛少河后,不由惊讶道:“薛大哥?怎么是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她愣了片刻,还未来得及生他的气,便忽然满面担忧道,“薛大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他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不仅脸色苍白,唇色也发白,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神,连眼窝都深陷下去了。   薛少河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便宜没占到,自己后背还好痛。他现在居然这么禁不起磕磕碰碰么。薛少河一点也不习惯这么虚弱的自己。他重新又躺回原位开始生闷气,气自己的身体原来一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同时,他也生顾唯念的气,岂有此理,小丫头怎么偏偏就这时候醒来了?太没眼力劲儿了。他闷闷道:“眉眉,我好累,我不想说话。”也不想解释他刚才的行为。不然顾唯念一定会生气。   顾唯念看看四周,又看看这床,这枕头,再看看自己和薛少河齐整的衣衫。唔,这么一活动四肢和脑袋,她才发现,自己现在好像不难受了。不再过分的精神亢奋,也不会困得睁不开眼了。   顾唯念问道:“薛大哥,咱们在哪里?这里可是你说的隐梅观?你到底怎么了?”   薛少河依旧闷闷不乐道:“眉眉,你怎么就不能多睡一会儿?”   顾唯念想起他方才的样子,脸一红,羞恼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有点饿……”所以想尝尝美味……   顾唯念又问道:“咱们怎么会睡在一处?”   “问隐梅观的知观。”一个老道姑,居然如此行事,也真是叫人匪夷所思。白梅姑姑是有心再帮他一把,促成他和顾唯念么。了却他的心事,成全他的一片痴心……白梅姑姑的为人真是越来越好了。   顾唯念忽然又笑了,笑得很神秘,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了:“薛少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她不急着下床,反而说起这个。   薛少河本来都闭眼想接着休息了,听到她这么问,他便半张开一只眼睛,玩味的问道:“你猜我方才想做什么?”   顾唯念看了他一眼,忽然照着他额头上,快速的一啄,蜻蜓点水,很快她的唇瓣就离他远远的了。   薛少河还没反应过来,顾唯念已经下床离去了:“薛少河,你占我便宜那么多次,这次换我占你便宜。”让他总是找一切机会,对她搂搂抱抱的。哼!   眼看着顾唯念出了房间,薛少河也忙起身下床:“眉眉,你快来多占我便宜几次。我不嫌弃。”简直是无上欢迎啊。那柔软莹润的唇瓣,轻轻触碰在额头上,真是太舒服了。他还要再感受几次!   两个人先后出了房间,一阵追逐。顾唯念先停了下来,打量一眼四周环境,不由再次感叹道:“真是鬼斧神工,造化神奇。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两个小道姑,刚刚打了水。二人合力抬着一桶水,往这边过来。   顾唯念看到她二人的打扮,心知是隐梅观的小道姑,便也不奇怪,只是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水的地方。”   薛少河道:“沿着这山路绕过去,到这矮峰后面,有一处很隐秘的山泉。按理说,这绝顶险峰是很难有水的。偏偏那里就有一处常年不断流的细流。水质极好,只是水流太慢,一天也不过能流出个二三桶水。”他真怕哪一年这长空山闹个干旱,那山泉万一断流了,白梅可怎么喝水呢?从山下挑上来么?这么远这么高这么险要的山路……   薛少河一边说着,走到两个小道姑身旁,道:“两位小师父,我来帮你们倒水吧。”   人家两个小道姑还这么小,看着也是娇娇弱弱的。他一个大男人,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薛少河伸手去提那桶水,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竟然连提一桶水都吃力。 第135章   一个小道姑忙道:“薛公子,师父说了,你这几日要多卧床休息,劳累不得。”   薛少河道:“那我不成纸片人了?”他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到底停了下来。他已经发现了,自己根本不可能提得动这桶水。这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发现,他现在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顾唯念听了小道姑这话,急问道:“薛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白梅于此时从房内走出来,不急不徐道:“顾姑娘,我这世侄为了救你,耗损内力太多,以至元气大伤,所以这几日,身体会十分虚弱。”   顾唯念看到那石壁开凿出的房间里,出来一个年长的道姑,又见这道姑生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年纪一把,精神却很好,气质也极为出尘,果然像个避世高人。她心中不由得便生出几分敬仰来。这等出尘绝世之人,端是世间罕见呀。她心知来的是白梅,忙施礼道:“小女顾唯念,见过仙姑。”   白梅不经意的挑挑眉,却很快又是一番慈祥平静的模样:“你叫顾唯念?”   顾唯念道:“正是。”   薛少河插嘴道:“我都叫她的小名眉眉。白姑姑也这么叫吧?”   顾唯念疑惑道:“白姑姑?”   白梅也疑惑道:“眉眉?”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顾唯念笑笑,解释道:“我的乳名是我娘给我取的,叫眉眉。眉毛的眉。”   白梅淡淡一笑:“这倒是巧了。我的俗家名字,原本叫白柳眉。柳眉弯弯的柳眉。我这法号与俗名,也没差什么,不过是少了一个柳字,那眉字也换做了梅花的梅。”   顾唯念立刻笑道:“听白姑姑这么一说,咱们还真是有缘。”   白梅看她也是个清秀佳人,又言笑晏晏十分可人,当下很是喜欢,不由微笑颔首。   薛少河瞧瞧白梅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里对顾唯念很满意,于是笑对顾唯念道:“想不到眉眉还挺会讨好长辈的。”   顾唯念不满道:“什么讨好?我现在觉得浑身舒坦,想必是得了白姑姑的救治,白姑姑果然妙手回春,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对长辈和救命恩人,自然要客气一些么。何况我是真心感激白姑姑。”   白梅笑起来:“小丫头果然很懂事。”   顾唯念又对薛少河道:“只是不知薛大哥哪里来的福气,竟有这样的姑姑。”   白梅笑着摆手道:“小丫头多心了。我可不是他的什么姑姑,是他自己要这么称呼我。不过,也不算叫错。我与他的父亲有一些交情,他也算是我的世侄。”   顾唯念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顾唯念正待再要问薛少河如今又是什么情况时,又有一个老者从山路后头转了过来,缓步走向这里。这老者衣着朴素,也是年约六旬的模样,只是一双虎目仍旧炯炯有神,不似一般老者那般混浊。   薛少河一看老者的行动步伐,便知这里竟然来了高手。他现下居然连耳力都大不如常,居然不曾察觉。薛少河心想道,莫非这位就是那个“安公”么?那位安公竟然还未离开隐梅观?   老者见到眼前这情形,笑道:“仙姑,你这两位贵客总算醒了。仙姑也可放心了。”   白梅也微笑道:“是啊,顾姑娘总算醒了。不然,我可要自砸招牌了。”   顾唯念笑笑:“多亏了仙姑。”   老者又道:“仙姑救人无数,我就说么,这位姑娘也必能得救。”   白梅对顾唯念道:“顾姑娘,你已无大碍,只要在我这里调养几日,便可放心下山去了。”   顾唯念闻言大喜,连忙下拜道:“眉眉谢过仙姑救命之恩。”   白梅这话,与那日对薛少河所言全不一样。顾唯念此时分明还有危险,白梅却说得好像什么事都没了。   薛少河心知白梅在撒谎。看来白姑姑不想让这个老者知道顾唯念真实的病情。   想到这里,薛少河便也没说实话,反而顺着白梅的话,对顾唯念道:“眉眉,你可别只忙着谢过白姑姑。还有我呢。为了给你治病,我也耗损了许多内力。”   顾唯念笑道:“知道了,薛大哥辛苦辛苦,我不会忘了你的好的。”   薛少河道:“这就行了?”   顾唯念奇道:“不然还要怎样?”   薛少河道:“救命之恩,你不如以身相许呀。”   一句话逗得在场之人都笑了。   顾唯念和那两个小道姑,不由都红了脸。那须发皆白的老人,也不由捻须微笑。唯有白梅,虽然面上在笑,眼底却划过一丝不安,只是这份不安,很快就被她小心掩藏了起来。   白梅又笑道:“顾姑娘,薛世侄,你们两个快来认识一下我的这位故人。这位是安老先生,就是当年人称江南大侠的安冉,安大侠。”   安冉摆摆手:“唉,仙姑,你又取笑我了。”   白梅道:“安公,你莫再以仙姑相称,不如就直接唤我法号白梅吧。”   安冉忙道:“不敢不敢。”   安冉!   薛少河与顾唯念听过这老者的名字。   二人面上皆是一阵惊奇。这可真是巧了。   薛少河抱拳一礼,道:“安老前辈,晚辈久仰大名。”   安冉笑道:“我早已退出江湖多年,往事如烟,那段乱世岁月,早被世人淡忘了。按理说,你们年轻人不该听过我的名子。”   薛少河道:“哪里,安老前辈的英名,一直如雷贯耳。听闻安老前辈的长公子安元宁,也是生得一表人才,乃是个少年英杰。”   安冉惊奇道:“薛少侠居然听说过犬子?元宁并非江湖中人,读书又不成器,习武也不见长进。这可奇了,薛少侠是如何知道他的?”   薛少河与顾唯念相视一笑。心知这番是错不了的了。这老爷子乃是江南人士,名为安冉,家中有一子,名为安元宁。这就是万松山庄的冯老庄主认定的亲家公呀!可惜了,被叶寻一个女人截胡了!   顾唯念道:“我等与万松山庄的冯姑娘,有几分浅交,故此,也听过安公子的大名。冯姑娘说,冯老庄主时常称赞令郎。”   薛少河本想撒个谎,将他知道安元宁的真正原因遮掩过去。毕竟白姑姑看来不是很信任这位昔日的江南大侠。孰料眉眉一时嘴快,竟然说了实话。他一时间没来得及阻止,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第136章   安冉听顾唯念这么说,居然也没生气,仍旧只是捻须微笑:“万松山庄的冯老庄主,才真正称得上是一代大侠。他的掌上明珠,必然也是教养得体。老朽看薛少侠与顾姑娘也是一对璧人,也难怪能与冯老庄主的千金交情匪浅。”   其实,顾唯念也只是在试探安冉对冯青青一事的态度罢了。她见安冉面色不变,依旧和和气气,谈笑风生,便知道安冉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还不知道叶寻娶了冯青青的事。否则他就是再能忍,也总不能在这件事上,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薛少河着实有些看不透这老爷子了:“教养……得体?啊……对,冯姑娘确实蕙质兰心,大方明理。”   薛少河嘴上说着这番话,心里却在犯嘀咕。他与顾唯念往长空山这一路行来,路上也听到不少江湖人士在议论洗剑阁阁主与冯青青这桩婚事。   不过,万松山庄的冯老庄主是个什么意思,便没人知道了。出了这种事,冯老庄主不可能一直没有表态。应该是冯老庄主不肯在人前表态,所以外人也不得而知。   但不管怎么说,按常理讲,安冉不该没听过此事。他怎么如此反应?冯老庄主都已经留安元宁住在冯家,当女婿使唤过一段时间了。安元宁既然肯留在冯家接受冯老庄主的考验,那必然也是有父亲授意的。两家这结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事到临头,冯青青却嫁了叶寻。这江南大侠当年也是赫赫有名,说起来也算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吃了这种亏,居然也没点反应么?   白梅不知薛少河话里又在打什么机锋,毕竟她久不问世事,并不知道万松山庄和洗剑阁已结成两姓之好。故此,她对这话题实在甚兴趣,只是笑道:“小薛,我要随安大侠下山一趟,这几日你就留在隐梅观,帮顾姑娘调理身体,待顾姑娘大好了,若我仍旧未归,你也不必等我,和顾姑娘自行离去便可。”   薛少河吃惊道:“白姑姑要下山?”   白梅早就对他说过,厌倦红尘,再不想涉世了。   白梅微笑颔首道:“正是。”看她的模样,似乎还是挺乐意下山的。   薛少河道:“白姑姑多年不曾离开长空山,此刻乍然要下山,倒吓了小侄一跳。”   安冉惭愧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   看来是安冉主动请白梅下山的了。   这安冉好大的面子,居然能请动白梅下山!   薛少河笑道:“看来是安大侠开了口,白姑姑才肯破了戒。”   白梅道:“你莫多心乱想。安大侠为他的公子,择了一门亲事。岂料这亲事没定下几日,安公子那未过门的娘子便得了一种怪病。安大侠请了无数名医问诊,依旧不奏效。是以,安大侠便上这隐梅观来寻我了。人命关天,又是老友相求,我本该即刻随他下山,可是顾姑娘还未醒来,我又不放心走。既然顾姑娘现在已经醒了,我便可放心下山去了。再耽搁下去,万一误了救人,就不好了。”   原来这位昔日的江南大侠,早已为爱子另择佳妇。   万松山庄的婚事,只怕他早已放下了。   毕竟冯青青和安元宁并未定亲,冯青青忽然嫁了洗剑阁,也无损安家的名声。   薛、顾二人便都打消了疑虑。   安冉果然又道:“安某此番,为了尽早寻访到白梅仙姑,一路上孤身一人,日夜兼程,还好不虚此行。”   听起来,老爷子从来就只认一个未来儿媳妇。为了这个儿媳,真是不怕奔波劳顿,跋山涉水来寻访老友。   顾唯念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位安大侠是真的不怪罪冯家,嗯,主要是不怪罪冯青青就好。冯家的人她不熟,也不喜欢那个冯中亭。她只在乎冯青青。   顾唯念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被令郎相中了?能给安大侠做媳妇,也是造化。”   “顾姑娘言重了。这门亲事,非犬子自己做主。这位姑娘奶是官家千金,家中规矩重,凡事皆由父母做主。比不得江湖女子行事自由洒脱。但元宁也是极为看重这门亲事的。要说高攀,也是我安家高攀了。”安冉解释完后,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顾唯念早听说,安大侠是想让安元宁走仕途的。安自己也有此意。所以想来,官家千金,反而比冯青青更令安家父子满意吧。   冯老庄主数年来,又对安冉十分客气,所以,冯青青自作主张另嫁这件事,安冉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顾唯念也了然的轻轻一笑,往后缩了缩身子,不再说什么了。安家若真的丝毫不再将冯青青的事放在心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薛少河接过话头道:“白姑姑,要不,小侄陪你去?”   白梅道:“不必了,有安大侠在,想来这一路上,绝不会有什么麻烦。何况姑姑多年不曾下山,也是时候该下去一趟了。况且”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弟子,道,“她两个都是自幼被我捡来的孤女,在山上一待几年,也该随我出去历练历练。”   两个小道姑一听,师父居然要带上她两个下山,一个个喜得眉开眼笑。   薛少河不由伸手摸了摸下巴,没吭声。   白姑姑看来并没有真的对这个安冉交心哪!她本就是不想再涉世,才会避居于此的。现在怎地忽然又改了说法,成了什么,多年不曾下山,也该下去一趟了?   白梅看了一眼两个小道姑脚边的水桶,命道:“还不快些将水倒在瓮里,收拾一下,咱们这就走了。”   两个小道姑连忙又抬着水桶去了。薛少河这次没有再上前帮忙了,只是对白梅道:“白姑姑,可需要打点什么行装?多不多?就让小侄帮你背下山去好了。”   白梅道:“无需费心。我们简单收拾两身换洗衣裳,便可下山去了。”   安冉也道:“薛少侠放心,仙姑随我去时是何模样,回来时,定然也是什么模样。”   薛少河尴尬的笑笑:“晚辈并非信不过安老前辈,只是白姑姑走得太过仓促,晚辈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一番。”   白梅笑道:“小薛,这见外的话,你也就不必说了。你以前不认得安大侠,不了解他。方才我已经说了,有安大侠在,我便是多年未曾涉足红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你就放心吧。”   薛少河这才不好说什么了。   两个小道姑很快就将水桶里的水挑到厨房倒入了水缸中,又按照白梅的吩咐,收拾了几套干净的道袍,拿了竹筒,装满清水,又包了几个馒头。这些东西,也不过两个轻巧的包袱便装下了,两个小道姑一人一个包袱,各自背着。师徒三人,便随安冉下山去了。清水和粮食准备的不多,也就是够在山路上吃。安冉说,他早已在山下请了几个山民,准备了滑竿和鲜果肴馔,等在半山腰上了。   居然这么自信能请动白梅下山。啧啧,薛少河在心里暗暗感叹。也不知道这安冉跟白姑姑是什么交情。   两个小道姑轻功不佳,无法飞跃过天坑。薛少河早料到她们下山时会遇到这等麻烦,便携着顾唯念,跟着他们一行人来至此处,想帮过这个忙后,再回去和顾唯念歇息。   只是,他送白梅一行人到天坑处后,发现自己依旧提不起一点力气,还真没办法施展轻功,带小道姑飞跃过去。   白梅也根本没有给薛少河开口的机会,才走到天坑旁,她便对安冉道:“安公,我的两个徒儿都还不曾习武,要靠咱们两个带她二人过这天坑了。”话毕,自己当先揽主一个小道姑腰畔,提起轻功,如飞鸟展翅,带着徒儿,轻松越过天坑,抵达对面。   安冉赞了一声:“好轻功,不想仙姑避世多年,都不曾落下功夫。”赞完了白梅的轻功,他自己也不甘示弱,抓起另一个弟子,一跃而起,如苍龙游天,眨眼间便落在对面。   白梅回头,对着薛少河摆摆手:“小薛,不必再送,顾姑娘身体还不大好,你先好生照顾她。”   白梅这是在提醒薛少河,莫忘了顾唯念其实身体情况还是很糟糕。但她竟然走的如此匆忙,连暗地里交待他一声也来不及……而且,白梅似乎也不愿意安冉知道,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到底密切到了什么地步。当着安冉的面,她根本不喊他“小山”,连一句“少河”也没叫过,一直只喊他薛世侄,小薛。   还好眉眉机灵,也没有再管白梅叫“白姑姑”,改口叫“仙姑”。也不知道那安冉,有没有听到眉眉之前管白梅叫“白姑姑”,又有没有因为顾唯念忽然换了称呼而感到疑惑。   薛少河觉得白梅匆匆跟随安冉离去,这整件事都怪怪的,但也别无他法,只得携着顾唯念又回到隐梅观。   顾唯念和薛少河走的这一段路虽然不长,但薛少河还是累得够呛。才进了道观,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一屁股坐在一个蒲团上。   顾唯念这才担忧道:“薛大哥,你没事吧?”   薛少河摇摇头:“只是很疲累。”身体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这么虚弱的自己,他真是不习惯。   顾唯念忽然便泪盈于睫:“薛大哥,你都是为了我,是不是?”   薛少河面色苍白浅浅一笑,摸摸她的头发:“没关系的,傻丫头。白姑姑说了,休息几日就好了。”   顾唯念道:“薛大哥,其实……白姑姑刚才都是骗安大侠的吧?她好像很防备安大侠。”   薛少河点点头,面色有些沉重:“她确实有事情骗了安大侠。”   顾唯念道:“薛大哥,是不是我的身体……根本没有好?真的调理几日就没事了?这么简单,我怎么不信呢?”如果真有这么简单,亓族和崇苍宫也就不可怕了。   薛少河只得道:“白姑姑方才确实在这件事上骗了安大侠。她好像故意在说给安大侠听,让安大侠以为,你已经没有大碍了。”   白梅那么急着跟安冉走,真的只是为了救人么?薛少河越想越觉得,白梅还有些引安冉尽快离开的意思!   如果不是白梅就此丢下昏睡的顾唯念不管,便随着安冉下山去,实在有悖常理,只怕白梅不等顾唯念醒来,就要跟安冉离去了。   顾唯念叹息道:“我就知道,我的情况很麻烦。白姑姑只怕也要束手无策了吧?”   薛少河忙道:“怎么会?你别多心乱想,白姑姑一定能救你。”   顾唯念唯有点点头。   薛少河又问道:“眉眉,你身上怎么会有蛊王和崇苍宫的无极功?”   顾唯念惊叹道:“白姑姑果然厉害,她居然真的什么都诊治出来了。” 第137章   薛少河笑笑,赞叹道:“白姑姑若不是高人,我也不带你来了。你不知道,白姑姑连崇苍宫的无极功都说的头头是道。什么练习到第九层时,容易出岔子,要泄出内力怎样的。我还以为项远居然欺负你一个弱女子,为了练功才将内力注入到你体内的。但仔细想一想,你都将他看作是朋友了,他应该不会这么对你吧?”   顾唯念惊叹道:“白姑姑果然厉害,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了呀?那……那我是不是真的还有救?”   她忽然又开心起来了。   毕竟是真的遇到高人了啊。听起来,白梅道长真的很厉害。   那她就不用去崇苍宫了呀!   千里迢迢的,谁稀罕往那地方去。赶紧治好身子,她还要回家呢。爹该担心坏了!   薛少河没有直接说实话,只是安慰她道:“白姑姑定然有法子的。至少这几日,你没什么大问题。”所以,白梅应该这几日就会想法子找个借口回长空山了?   那白梅答应安冉的事情怎么办?   还是说,安冉的那位儿媳妇也在长空山附近不远?   顾唯念看他面色苍白,说话声都很虚弱,忽然想明白过来,问道:“薛大哥,我瞧你的样子很不好,你该不会也是用内力帮我压制蛊王的吧?”   她说的是“也”,也用内力。那么,之前也有别人帮她用这种法子压制过体内的蛊毒吗?   薛少河道:“眉眉,你跟我说实话,莫非你体内的无极功内力,原本是项远为帮你压制蛊毒,所以才注入到你体内的?”   顾唯念道:“算是吧。但我体内进入蛊王还不是因为他。亓族的人要对付的是他,我是阴差阳错卷进去这件事里的。要不是我,那蛊王就进他身体里了。”   就因为身体里进了蛊王,才要离家出走的呀。要不然,亓族的人以巫术追查蛊王下落,若查到蛊王在京城,又查到顾家,知道是她当初坏了亓族的好事……   虽然爹的功夫很好,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可是亓族的巫术更可怕。一旦亓族人将蛊王从她体内召唤出来,根据叶寻的说法,那破坏力实在是太强了。就算她们顾家如今是相府,也未必对付得了。   这件事,她不能告诉父亲。万一父亲为了她,去找亓族……那无论爹和亓族对上,拼个两败俱伤,还是亓族干脆利用她来要挟父亲,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而且,因为事关崇苍宫安危,她是答应了项远,什么人都不告诉的。   不过,反正薛少河也知道了,那告诉他一些事,应该也没什么吧?   这么想着,顾唯念又道:“项远将内力都注到我体内,我是得救了,他可麻烦了。不过,他对我说了,待他回宫闭关修行一段时日,就会大好。到那时,他定能救得了我。他说,他们无极功若练到第九层,是可以破了亓族的蛊王的。”   薛少河大喜:“项远真的能救你,也愿意救你?怪不得你急着去找他了。”   顾唯念道:“他是这么说的。他还让我将此事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崇苍宫宫主内力尽失的消息若传了出去,崇苍宫只怕会有危险。”   “切”薛少河不屑道:“谁稀罕打他崇苍宫的主意了。再说了,难道崇苍宫只剩了他一个人了不成。只要有崇苍宫弟子还在,谁又敢随便去惹崇苍宫呢。”   不过,话是这么说,崇苍宫宫主内力尽失,闭关修炼这样的事,确实还是保密一些,对崇苍宫更为安全。   果然,顾唯念道:“这种事怎能随便传出去呢?崇苍宫宫主内力尽失,那可是要惊动整个武林的,万一有人动了坏心思怎么办?就算那些宫中弟子足以抵挡外人的侵袭,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外面的人认为自己没机会呢。再说了,就算江湖上和朝廷里都没有人想对崇苍宫不利,可崇苍宫的无极功法居然在练习时有那么大的破绽的事,理应是崇苍宫的绝密呀。再再再说了,亓族一直想对崇苍宫不利。”她前头刚说完,他就忘呀!   薛少河无奈点头苦笑,叹道:“好好好,眉眉说什么都对。只是,眉眉你能不能对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和项远认识的?又是怎么个阴差阳错法,才卷进了项远和亓族之间的事呢?”   “哦,这个……”顾唯念还得想想,要怎么才能告诉薛少河她其实是顾相的女儿,还能不把这小子吓跑。   她可清楚记得,薛少河以前曾经说过,若他只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他也不敢对县令千金生出什么非分之想。龙小风生得那么体面,武功又好,薛少河尚且认为,他不敢和申贞贞在一起是对的。   现在可好了,她是左相千金!   薛少河若知道了,该怎么想?   还不等顾唯念解释,薛少河忽觉一阵头晕,身子一晃,向后倒了下去。   顾唯念连忙扶住了他:“薛大哥,你没事吧?”   薛少河摇摇头:“没事,只是忽然全身软了一下。”   顾唯念道:“你定然是太过疲累了,我先扶你去休息。”   她扶着薛少河起身,往醒来时的客房里走去。她的身体其实也没有大好,此刻也有些疲累了,但总好过薛少河许多。   顾唯念将薛少河搀扶进房间,又扶他躺下后,道:“薛大哥,你先好好歇息。闭上眼睡一觉,什么力气都来了。”她说话时,满面担忧,下意识的紧紧握着薛少河的手,目中又开始有水光闪动。   薛少河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顾唯念哽咽道:“薛大哥,你本来一直都很精神。好像你的精力永远都用不完,力气永远都使不尽。可是你看看你现在……”   如果薛少河能照照镜子的话,就会看到他自己此刻的模样多么苍白,虚弱,憔悴。   薛少河仍旧笑道:“你放心,我真的休息几日就好了。”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这就是寻常的元气耗损过重而已。若耗费内力救顾唯念,真的有性命之忧,白梅也不会告诉他这种救治法子的。   不过,眉眉此时的模样让他觉得,一切都很值得啊!   薛少河又道:“眉眉,你现下身子也不大好。白姑姑临走时交待了,要我好好照顾你,帮你调理身子。没想到,我先这么不争气了。”   现在这绝顶上的隐梅观,也只剩下他们两个病号了。   顾唯念道:“薛大哥,一路上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总算能让我照顾你了。我不要紧的,你不必担心我。你渴不渴,饿不饿?”   她这么一问,薛少河还真觉得自己又渴又饿。他是拼力救了顾唯念五个时辰后,直接一觉睡过去的,醒来都已经快晌午了。这么久的时间,滴水未尽,粒米未粘。   不过,顾唯念此时的情形,又怎能去做饭呢?他已经瞧出来了,她这会儿也有些累了乏了。   薛少河道:“我不要紧。眉眉,你若累了,便也歇息歇息吧。这张床足够大,睡得下咱们两个人。”   “你……”顾唯念气得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薛少河道:“反正都已经一起睡过了,别害羞么……”   顾唯念气得捞起枕头,照他头上砸了一下。反正是棉花填充的,软软的,也打不疼他的。不过是小小发泄一下。   顾唯念气恼道:“我不管你了,我自己去做厨房做饭烧水,只做我自己的饭,烧我自己的水。饿着你,渴着你。活该!”   她起身欲走,却被薛少河一把拉住了腕子。   薛少河此时力气不大,但他这么一拉,顾唯念就好像走不动了一般,停住了步子。   薛少河轻声问道:“眉眉,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不再坚持去崇苍宫,反而跟我来长空山了?若白姑姑无法救治你,这不是白白耽误你的时间么?” 第138章   顾唯念气哼哼道:“不告诉你,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了!”   知道这小子没事,只是问她话而已,她便放心的甩开薛少河的手,又往厨房去了。   这是还没出了房门,她自己也是脚下一软,头一昏,差点摔倒。幸好手及时扶住门框,这才未曾栽倒。   薛少河忙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眉眉,你没事吧?”   顾唯念道:“不用你管,我好得很。你还是自己躺着吧。”话毕,她果然甩开手,大步出去了。   如果连她也倒下去了,岂不是要饿死两个人么。要么就得让薛少河强撑着身子起来,继续做饭烧水照顾她。   顾唯念还干不来这种事。   她走了一圈,将这座低矮的巨石山岩看了个遍。这条天然凹进去的山路,居然绕了这个巨大的山石一整圈。前头十来间房子,是个悬空道观。居然牌楼,山门,也都齐全。这些屋子,都是开凿在山壁上的。看起来,也不算是个小工程了。就凭白梅自己,得凿多少年啊?何况有几间殿内,还开凿了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   这山路转到后头便没有什么了,垂眸望去,就是陡峭直立的悬崖峭壁。但顾唯念向下看不到多深,便只能看到大片云海翻腾。不过,这段天然凹陷进去的山路,却是足足围绕了矮峰一圈的。只是这路很窄,脚下却是万丈深渊,顾唯念还真不敢走。她只是站在拐角处,瞧了一眼。山路中间,距离露面约莫三尺高处,有个天生的泉眼,有细细的水流丝丝缕缕流下。那水流是真的很细,很慢。隐梅观的小道姑,放了个桶在下面接着。但是依顾唯念来看,只怕这一天也不过得两桶水。   顾唯念看的心里发怵。天哪,原来隐梅观的小道姑都是在这种山路上打水的。这要是遇到下雨下雪天的,很容易打滑,一不小心就失足摔下去了呀。   顾唯念在心内默默的啧啧惊叹两声,便缩回步子,原路返回去了。边走着,又在默默轻叹,若是哪天这师徒几个想洗澡洗衣服,只怕还要省着喝几日水,攒一攒。   顾唯念又来到那个软梯旁。她现在已经又觉得手软脚软了,连软梯都下不去了。那会儿还是能下去的。不然也不能和薛少河一起,去送白梅师徒一行人了。   这么虚弱的身体,连她都不习惯,何况薛少河了。   想来薛少河现在也是难受的吧,只能窝在床上趴着。   薛少河此时也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间,往顾唯念这边走来,问道:“眉眉,你这是做什么?想要下去吗?”   顾唯念道:“我看了一下,这十几间屋子,只有一个厨房,可里面没有半点吃的。我寻思着,这下面定然有储备粮食蔬果的地方。如果这里真是没有一点吃食了,白姑姑也不会连一声交待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顾唯念一边说着,也朝薛少河走去,来到他身侧,又道:“薛大哥,你怎么又下床了?”   薛少河道:“自然是不放心你呀。”他说着,又自然的握住顾唯念的双手,“眉眉,我喜欢你和我一样称呼师太。”他叫白姑姑,她也就跟着叫了。真好!   顾唯念一时没听明白:“啊?什么?”   薛少河道:“这是不是就叫做,夫唱妇随呀?”   顾唯念气得又一把甩开了薛少河:“你乱说什么?”   薛少河只得道:“好吧,你也是官家小姐出身,重规矩,我懂。大不了在咱们成亲之前,我不再乱说话就是了。”   顾唯念已经气得连揍他的力气都没了。不过,就薛少河现在这副模样,她也舍不得揍他啊。她没好气道:“先别忙着乱开玩笑了,吃饭才是头等大事。你对这里熟,你可知道吃食都在哪里?”   薛少河软体下方右侧指了指,道:“就在那里。看到那边有块毡布没有?下面盖着一个天生的洞穴,倒是不深,只是很凉爽。白姑姑她们的粮食,蔬菜,都储备在那里。”   顾唯念听了薛少河的话,下了软梯,来到那块毡布旁,掀开来,果然看到一个三尺见方的地下洞穴入口。她沿着似是人为搭造的木梯拾级而下,很快到了这个看来不过两米深的地下洞穴底端。这个洞穴下面要大一些,也不过有个十几平米大小。里面确实储备着一些瓜果蔬菜粮食肉脯。   顾唯念看到一个装白面的瓮旁放着个菜篮子,便拣了些菜蔬肉脯放进菜篮子里,又舀了一盆面,这才提着蓝子上来了。   只是连着上下这木楼梯,她便累得气喘吁吁了。再看一眼那个软梯,她觉得好似再看天梯。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不能指望薛少河来呀。所以,她只能强撑着身子,又爬上了软梯。这次,她是彻底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薛少河一直未曾离开,看她这么累,心中着实不忍,便道:“眉眉,先歇息会儿吧。”   顾唯念道:“薛大哥,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你应该躺下休息。”   薛少河道:“这里山高风大,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绝顶上行走做事,总要看着些才好。听我的,先不做饭了,咱们先去歇息。你既然这么不想跟我同床共枕,那不如去清风明月房间里睡。”   “清风明月?就是白姑姑那两个徒儿啊?”   “眉眉果然聪明。”   顾唯念翻个白眼,这又不是什么难猜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猜就中的事,薛少河至于还夸夸她么。   薛少河道:“那两个小丫头的房间我不好进去,不知道什么样儿,但是白姑姑一向整洁干净,道观也要打扫的一尘不染。那两个丫头的房间,想来也必是干干净净的。”   顾唯念道:“我现在若去睡,就没人给你做饭啦。我现在又饿又渴,何况你了。你为了救我,费了好大力气的。”   薛少河知道她是决计不肯去歇息的也就不再多劝了。   顾唯念又道:“薛大哥,看来咱们要在这隔绝尘世的地方,待一段时日了。”   “那不是正好?”薛少河笑的很得意。 第139章   顾唯念白了薛少河一眼,气哼哼拎着菜篮子进厨房去了。   隐梅观的厨房很大,石台砌成的切菜板上,摆着很大的砧板。灶台也比寻常人家的大一些。   其实,这里的屋舍也多了一些。三个人,完全住不过来。她方才已经瞧过了,这十几间屋子里,单单卧房就有十间。除了白梅睡的那间,其余每一间都是大通铺。   顾唯念觉着,这地方以前应该是有很多人在的。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开始舀水洗菜、和面、生火。本来薛少河一直倚着门柱要看着她生火做饭,却被顾唯念坚持赶回床上歇息去了。   顾唯念也不太有精力好好做这餐饭,只是烙了几张饼,随意炒了个青菜,拌了疙瘩汤,里面卧了俩鸡蛋,又烧了热水,也就算齐活儿了。   做完这些,她也累得够呛。好在薛少河歇息过后,力气又恢复了些,不用她照顾便能自行下床吃饭。反而顾唯念越发没力气,又有些饿过头,饭都不想吃了。被薛少河硬逼着喝了一碗疙瘩汤,吃了一个鸡蛋。   薛少河有心快些恢复体力,倒是吃饱喝足了,还连声称赞道:“认识眉眉这么久,我才知道,眉眉的手艺这么好。不如以后常常做给我吃。”   “好啊。只要薛大哥喜欢吃,我就常常做给你吃。”顾唯念并不讨厌做饭,也曾花样百出,将简单的食材作成各种美味来哄爹开心,她更不讨厌薛少河,所以,做饭给薛少河吃,想一想,好像还挺美的。   两个人都无心洗碗,薛少河也瞧出顾唯念很累,硬拉着她,将她按倒在床上,逼着她躺下歇息,他自己则躺在一边。   不待顾唯念起身,薛少河已经将一床被子放在两个人中间:“这样总行了吧?你一个人睡别的房间,我不放心。再说,分开睡也不方便咱俩聊天呀。”   她有好多事,他还没弄明白呢。   顾唯念道:“这里又不会有人来,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薛少河道:“你不知道,这里以前还真闹鬼,死过许多道姑。”   顾唯念顿时吃了一惊:“你说,这些空屋子以前……”   薛少河道:“没错,这里以前住了许多道姑。”   顾唯念道:“我看出来了。这里的地方很大,床铺,厨房,还有……茅厕……都很大。”   薛少河道:“这里原来没有天坑,那是后来有一次山震,震出来的。在那之前,这里虽然很高,路也很险要,但还是有许多山民陆陆续续来到这里,修建了一座道观。你不知道,长空山这一代,几十年前的善男信女可多了。”   顾唯念道:“所以,他们就来这里修建道观?”   薛少河道:“也不只是他们自己的意愿。原本这平西一代,有个大军阀。那个军阀出钱雇他们来修的。当时,还动用了一些将士。”   顾唯念道:“我知道的,就是早先那个大名鼎鼎的白疏,白将军。不过后来兵败自杀了。”   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结局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不过,白梅好像俗名也姓白。都姓白,也太巧了吧?   薛少河道:“白姑姑,就是白疏的妹妹。”   顾唯念道:“白姑姑的来头果然不小。”   薛少河道:“还是因为白姑姑早年先信道,这才影响到白将军。后来,白姑姑又遇到一些伤心事,想远离红尘纷扰。她喜欢长空山这片风景,白将军便按照她的意思,在绝顶险峰上,为她修建了一座道观。白姑姑是知观,再后来,附近有些在乱世里实在过不下去的女子,便在此出家修行。”   “哦”顾唯念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薛少河道:“这里道姑多了,其中也不乏年轻漂亮的。而那时候,由于白家出了变故,家中长辈离世,白姑姑离山了一段时日。她一走,一直跟随保护她的女卫也都随同她离去了。不想,这长空山的隐梅观便也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顾唯念紧张起来,虽然累,却丝毫没有睡意,本来也刚吃了饭,睡不着,她问道,“那些道姑,不会就在这段时间里都死了吧?”   薛少河道:“那倒是没有。不过么,我刚才说了,这里原本不发年轻貌美的道姑。所以,这里又被长空山一代的人成为崖顶花宫,也有叫岩半花宫的。”   “啊?”   “那时候,这里道姑多,还真在这里养了许多花。叫这名字的人,明着说是夸这里的景色好看。实际上大家都懂,夸的不是花,是人。”   顾唯念道:“该不会有人生出了歹念吧?”   薛少河道:“后来确实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派家中婢女,借着上香的名头,邀请师父去家中做法。他们再趁机揩油,还想花钱买人家的清清白白的身子。”   “呸”顾唯念啐道,“真是不要脸。那些臭男人,一边仗着有钱,就将女人当成玩物,以为花几个钱就能买。一边却又看不起出卖身体的女人。”   薛少河打断她道:“好了,别义愤填膺了,你接着听我说么。”   顾唯念道:“那你接着讲么。”   薛少河道:“但是有个小道姑性子烈,被骗去一个恶霸家做法后,在恶霸意图不轨时,那小道姑便伤了恶霸,拼力逃了出来。本来恶霸也不敢如何的,可是很快,白将军战败,于沙场上自尽了。消息很快传了出来。那恶霸料定,白姑姑一时片刻还回不来,便是回来了,也没了倚仗。所以,那个恶霸就伙同当地其他地痞流氓恶霸,一起来到隐梅观,要好好见识一番这岩半花宫。”   顾唯念听得心里狠狠揪起来,不免为那几十个道姑的命运担忧。她问道:“那再后来呢,你快讲啊。”   薛少河叹息道:“你也看到了,这隐梅观要下山,只有一条路。那伙儿恶霸一来,隐梅观的道姑逃都没法逃。她们不愿落在恶霸手里任人糟蹋,于是便跳崖的跳崖,上吊的上吊。给那伙儿恶霸,留了几十具尸体。就在这里……”薛少河指着二人头顶上一根木梁道,“这里还吊死过两个道姑呢。那两个道姑生前是知交好友,二人相约,死后化为厉鬼报复人间……”   顾唯念吓得大叫一声:“薛大哥不要说了。”   她觉得脊背发凉,一把拨开被子,缩进薛少河怀里。   薛少河很满意,单手揽着顾唯念,安慰道:“不用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有我在,我这么重的阳气,什么厉鬼都吓跑了。” 第140章   顾唯念在薛少河怀里缩了半晌后,听着薛少河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得意,乍然明白过来。她忙推开薛少河,又起身搬来被子,放在二人中间。   顾唯念气呼呼道:“你肯定又在骗我。少吓唬我了。”   薛少河忙又正色道:“眉眉,你还真别不信我的话,我几时骗过你?”   顾唯念道:“我才不信。此处本是绝顶险峰,那些恶霸便是要上来,就那么一条路,这里的道姑们想守住,只怕也容易得很。再说,白姑姑就算没了白家的倚靠,她自己想来功夫也不会弱。那些恶霸就不怕白姑姑回来,去收拾他们?”   薛少河道:“色字头上一把刀,那些恶霸只图眼前痛快。反正先痛快完了再说。再说,白姑姑反正一介女流,他们虽知道白姑姑会功夫,却不知道那功夫有多厉害。这小路虽说好守一些,可那些小道姑并不知道会有人上来呀。反正这长空山,人人都上得。便是这隐梅观,也是人人都拜得。”   顾唯念道:“可是那些恶霸来势汹汹,路上看到他们的人,总有人来隐梅观报信的。”   薛少河道:“须知道,那时候是什么年月啊,人人自顾不暇……”   顾唯念打断他道:“不管那时候是什么年月,山下的人也定然有人每日里往这里来的。至少要往这里送水,送粮食蔬果吧?那时候,这里道姑多,就凭那细细的山泉,流一天的水,也不过够大家一人喝几碗。莫非大家不洗衣服不做饭不洗漱了?这里看着也不像是能种出粮食蔬菜的地方,山下总要有人送上来吧?”   薛少河这下是真没话说了,他叹息一声道:“眉眉,你真是太不好骗了。”   顾唯念道:“莫非你如今才知我不好骗的么?”   薛少河道:“还真叫你说着了。这里原本因为道姑多,山顶不能开荒,所以那时候,山下确实有人在固定的时间,往山上来送吃的喝的。这里本来也没有什么恶霸,隐梅观的道姑都是在天下太平后,自己慢慢散了的。毕竟那时候已无战乱,而这里又因山震,被震出一个天坑,山下往这里送饮水和食物都困难许多。实在是太不方便生活了。”   哼,这小子方才果然是在骗她。顾唯念了然颔首,又问道:“那后来呢?白姑姑便自己在这里生活了?”   薛少河道:“白姑姑早年也遇到过一场伤心事,所以后来一直不曾离开此地。只是偶尔也被十分有诚意的人请下山去做法事。那两个小道姑都是她在山下收养的孤女。因为此地,只有她们三人生活,日常所需粮食果蔬少了许多,山腰处有三两户不怕麻烦的人家,依旧往这里送吃的。若这里的道姑还跟以前一样多,那两户人家必定送不过来。其他人家,嫌那天坑麻烦,并不愿一直送吃食。”   顾唯念道:“你方才还吓唬我说,这里死了人,真是可恶!”   听起来,这隐梅观也没什么稀奇的嘛!不过,选在这里修个道观,还是在原本的巨石上开凿,本来就已经很稀奇了。   顾唯念虽然已很疲倦,但仍旧止不住好奇心,问道:“薛大哥,在这里开凿一个这样的道观,要耗费不少时间,还要动用很多人吧?”   薛少河道:“那是自然。白将军那时候派了军队来的,附近的百姓也有来帮忙的。”   顾唯念又软声软气问道:“偏偏选在此处,白姑姑当初可是在凡世中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薛少河叹息一声,正要答话,却一眼瞥见顾唯念已经阖眼睡过去了。他不由抿唇一笑,满目宠溺。这丫头想是太累了。他本也累了,便一个侧身,手搭在顾唯念胳膊上,本想再进一步,环住她肩头,可惜中间隔了一床被子,他纵然是蜂腰猿臂,却也还伸不到那么长。虽然推开那床被子很容易,可是薛少河克制了一下自己。她都这么相信他,就在他身畔安然而眠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薛少河唇边笑意更浓,人却已经掌不住,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二人醒来,已经又是翌日清晨。薛少河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顾唯念也好了许多。   两个人便一起在这避世之所修养身体,每日里一起浇浇花,弄弄草,做做饭,晒晒太阳,互相逗个乐。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却并不难熬,每时每刻都甜蜜而幸福。   薛少河又曾问过,顾唯念身上的蛊毒,顾唯念仍是不肯说的,不过却会因为不能说,而对薛少河有些愧疚的模样。   薛少河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至少她不会认为欺骗他隐瞒他,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看起来,她似乎还觉得,她什么事都不该瞒着他,否则便跟犯了罪一般。薛少河轻拍身畔顾唯念的脑袋,随手一拍,不知怎地,却便成了把玩她的头发。那一头秀发,黑而亮,柔而滑,摸着甚是舒服。她明明在晒太阳,却低着头一副犯了罪般的模样,煞是好笑。   薛少河笑道:“眉眉,你说叶寻现在正在做什么?”   顾唯念终于抬起了脑袋,跟薛少河闲聊起来:“我哪里知道他。人家可是大人物,我哪里揣测得到。”   薛少河道:“想必快当爹的人了,正忙着开心吧?”   顾唯念刚抬起的头便又垂下去了:“大概,也许吧……”   薛少河忍不住笑出声来。捉弄眉眉真是乐趣无穷啊。   顾唯念又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薛少河一本正经道:“知己好友要成亲了,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顾唯念好生不自在,起身道:“我渴了,我要喝水。”   薛少河道:“白姑姑房里有上好的藏黑茶,你取些来泡啊。”   “知道啦!”顾唯念乖乖的去了。   真听话啊!薛少河更乐了,就喜欢看眉眉这么听话的样子。   顾唯念泡好了茶,乖乖端了茶壶和两只杯子出来。   薛少河又道:“不如将风炉搬来,咱们就在这里煮茶喝吧?这水都是小半个时辰前烧好的,这会儿拿来泡茶,想来不够好啊。此地真乃风水宝地,屋后甘泉清冽,放眼一望,面前风起云涌,波涛万顷,不泡壶好茶边喝边欣赏美景,真是浪费这悠闲时光啊!”   今日云多了些,聚拢在这绝峰之下,连那天坑都被云雾遮得看不见了。薛少河说面前风起云涌波涛万顷,绝非虚言。   顾唯念也没见过几次这等奇景。要不是因为被薛少河追问过往,她又实在不能说,以至于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他,她早放开心情欣赏这云海翻腾了。   顾唯念听了薛少河的话,仍旧乖乖道:“好,都依着你。”她放下手里的茶具,真的转身去白梅房中搬出来了风炉,煮茶给薛少河喝。   薛少河看着她姿态娴熟,二人一路结伴走来,他瞧她平日里似乎也颇为懂得茶道的样子,便问道:“眉眉,你这泡茶的技艺,是跟谁学的?”   顾唯念道:“我娘。”   薛少河笑道:“想必伯母是个深谙茶道之人,才能将我们眉眉教得这样会煮茶泡茶。”眉眉全身上下,也就这点还像个高门千金了。将门虎女就是不似文官家的闺秀啊。   顾唯念道:“那是自然,我爹……最爱喝我娘泡的茶了。”   难得眉眉肯多谈一些家中往事啊。   薛少河颇为开怀,自然要抓住机会多了解一些,他问道:“我记得你早先说,你的小名也是你娘给你起的?”   顾唯念一边扇着风炉,一边点头道:“是啊。”她平日里很少向人谈及自己的母亲。娘过世后,父亲十分怀念,每次想起来都十分神伤,她不愿意惹老父伤心,便也就不大表露对亡母的怀念之情。   薛少河奇怪道:“你娘为何给你起了这么个乳名?”   顾唯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我们家里的老人隐约提起过,她好像喜欢喝眉茶。似乎是跟这个有关系。”   薛少河奇道:“为何要听家中老人说?难道你从来也没有问过顾夫人?”   顾唯念又怔了一怔。   她幼年时,也是问过的。母亲只是说,叫着好听就随口叫了。后来,她们举家遭流放,母亲没几年便过世了。母亲身边一直有个老妈妈,跟着他们一起被流放的。可惜那老人家在母亲过世不久,也患病去世了。老人家临终前那些时日,精神有些不对劲。曾经对她说过:“小姐给你起这乳名,可不只是为着好听。”   她便问:“那是为着什么?”   老人家的精神似乎又清醒了,道:“没什么没什么。她爱喝眉茶。不过你还小,都不记得她爱喝眉茶了。到了这地方,有些粗茶就不错了,还提什么眉茶。”   薛少河问道:“发什么呆?”   顾唯念一边重新沏了茶,奉给薛少河,一边道:“没什么。”   这些事若说出来,可就露馅了呀。   薛少河接过茶,道:“说起来也巧,白姑姑在家时,闺名里也有个眉字。她本来叫白月眉。”   “白月眉。”顾唯念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道,“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次,倒是很好听。”   薛少河笑起来:“你跟白姑姑似乎很有缘。她才见到你便觉得喜欢,我瞧你对白姑姑也仰慕得很。”   “那当然了,救命恩人么!”顾唯念笑起来。   薛少河忽然道:“你不知道,白姑姑也十分喜欢眉茶。”   这就越发巧了呀!   顾唯念惊奇道:“是么?”   薛少河道:“眉眉,不如多说些你以往的事啊。说不定,你还有些地方像白姑姑呢。” 第141章   顾唯念讪笑一声,不知该从何说起。一说多就露馅啊。可是一直不告诉他,好像也不对劲呢!   但是应该怎么跟这小子慢慢透露自己的身份,又不至于将他吓跑呢?   薛少河笑眯眯看着顾唯念为难的样子,面上不见一点急迫,仿佛依旧在闲聊,内里却已快要惊起千万重波浪。不过却是因喜而惊。他自然瞧得出,顾唯念的内心在挣扎,而且隐瞒过往的心思比以往都不坚定。他已料定,她就要说出来了。   不知道他的眉眉,会给他讲述一个怎样的过去呢?他很期待!   顾唯念果然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驴唇不对马嘴。她并未回答,却是发问:“薛大哥,你还记得龙小风和申贞贞吧?”   薛少河已经将这对苦命鸳鸯丢在脑后了。他与他们相识到桥归桥路归路,本也不过短短几日。加之后来重遇叶寻,经历一番变故,又得知好友最大秘密,申贞贞龙小凤,龙蔷薇,乃至龙将军等人的事,于他而言,便早已恍如隔世了。虽然此刻回想起来,他离开春平县好像也不过才是两个多月前的事。   薛少河只得道:“眉眉,你看我像是年老健忘之人么?”   顾唯念笑:“薛大哥自然是风华正茂,年轻体健。”   薛少河道:“这便是了,所以,你问我的这句话,岂不是一句废话?”   顾唯念道:“那薛大哥自然是记得他们两个咯。”   “虽然不至于很难忘,但也没那么容易忘吧。何况也不是十年八年前遇到的人。”   顾唯念道:“那薛大哥现在觉得他们两个……”薛少河当初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顾唯念话未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鹰唳。那声音自下而上,穿云而来,极为醒神。听声音,那苍鹰距离此地不算远。   薛顾二人立刻都警醒起来。   顾唯念道:“这里居然也有鹰么?”   其实这里有鹰本不该奇怪。苍鹰本就可以飞这么高的。何况这里是山,有很多可供鸟儿栖息之处。但她在这里休养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发现猛禽。   薛少河唇边溢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不止有苍鹰来,还有稀客来了呢!”   薛少河话音才落,顾唯念果然看到山峰另一边,隐隐有个身形兔起鹘落,他头顶不远处,一直盘桓着一只苍鹰。方才的鹰唳便是出自这只苍鹰。   三五下之后,那人便已经出现在了天坑对面。顾唯念这才看出,对方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过这老者面目虽老,体态却怪好,看起来精神也甚佳,难得一双眼睛不似常见老者那般浑浊无光,反而炯炯有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薛顾二人发现有生人来了后,早已各自起身。   顾唯念赞道:“老人家好风采。”   薛少河却是抱拳道:“戚伯伯,好久不见,你老人家这一向可好?”   顾唯念道:“原来你们认识?”   “哈哈!”那老人朗声一笑,“自然认识,我与这位小朋友还是老熟人了。”话毕,双臂一展,身子如头上苍鹰般展翅而起,瞬间轻松越过天坑。那只苍鹰也跟着飞了过来,依旧在老者头上盘旋。   那苍鹰很是护主,大约是瞧着顾唯念和薛少河都很陌生,是以,一直狠狠盯着二人。本就是猛禽,自带杀气,何况这猛禽还对薛顾二人充满防备和敌意。顾唯念瞧那苍鹰一眼,便觉周身凉一分。虽然看起来,这“戚伯伯”和薛少河关系不错,想来身为这苍鹰的主人,“戚伯伯”不会任由猛禽伤她二人,但她仍是抑制不住想往薛少河身后躲的冲动。   有薛大哥在,一只苍鹰算什么。就是再来一只大象大老虎什么的,也不用怕啊!   薛少河瞥了一眼靠到他身侧的顾唯念,眼底笑意深浓。他怎么这么喜欢被她依靠的感觉呢?真是太美妙了。   薛少河又对“戚伯伯”含笑问道:“戚伯伯,何时养了一只苍鹰?看起来好生灵气,很是忠心护住。”   “戚伯伯”听人夸他的鹰,面上得意之情难掩,口中却道:“一只扁毛畜生罢了。”也算与我有缘,它受伤之际,恰好被我瞧见,救了它。从此,它便认我为主了。”   薛少河道:“果然通人性,一会儿小侄便去厨房捡一块腊肉来喂它。”   戚伯伯哈哈大笑:“白梅清修多年,怎地还没改了吃肉的习性?”   这个,薛少河早对顾唯念说过的。白梅乃是正一道,而非全真道。正一道是可以食肉的。   果然,薛少河道:“戚伯伯这些年,只怕比我见白姑姑更多,这会儿又怎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戚伯伯”道:“你有所不知,她喜欢辟谷养生。动不动辟谷,可是厨房里却备着腊肉,这就让我老人家觉得新鲜了。”   薛少河道:“可是白姑姑收养了两个小丫头,那两个小女孩儿正在长身体,总要吃肉的。”   “戚伯伯”一拍脑门,大笑道:“是极是极,差点儿忘了这茬。到底还是白梅心细,若我也收养两个小娃儿,只怕要将人家养得病弱不堪。”   薛少河也笑道:“戚伯伯,你这趟可来的不巧。白姑姑这几日不在这里。她与一个故人,一道下山去了。”   “戚伯伯”仍是大笑道:“我自然知道她不在,否则才到这里,就该嚷着要她出来会客了。”   薛少河道:“这却是小侄思虑不周了,未料到这一层。”   “你何止思虑不周?你这行事似乎也缺了些礼数啊!”“戚伯伯”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的打量一眼顾唯念。   薛少河笑道:“戚伯伯,这位是小侄新近结交的一位挚友,姓顾。”   顾唯念这才离开薛少河身侧,上前一步,施礼道:“见过前辈,晚辈方才失礼了。”   她方才只顾着防备那只鹰,到忘了跟老人家打声招呼了。   “戚伯伯”含笑让顾唯念起身,看她的目光变得很慈爱:“少河交友的眼光不错。”   顾唯念脸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腔。   薛少河倒是机灵,话题一转,问道:“戚伯伯既然不是来找白姑姑的,看到我在这里,也不生出疑问。莫非戚伯伯是来找我的?”   “戚伯伯”道:“实不相瞒,我是来帮你白姑姑送信的。” 第142章   薛少河听了“戚伯伯”的话,忙问道:“白姑姑怎么了?该不是遇到麻烦了吧?”   “戚伯伯”笑道:“你莫担心,有安公在,白梅不会有危险。”   薛少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但不知道白姑姑有何事相告?”   “戚伯伯”道:“这个,还需你亲自去问她。她只告诉了我一个地址,约你去相见。要你做什么,却不肯告诉我”,说到这里,老人家忽然长长叹了一声,“唉,这么些年了,她终究不肯信我。”面上很是伤怀。   顾唯念本就觉得这位老者和白梅之间定有很深的渊源,听了这话便知晓,何止有渊源,只怕还有一些解不开的结。不过很显然,这老者对白梅还是很好的。   薛少河道:“戚伯伯千万别这么说,白姑姑若不信你,又为何让你来送信呢?只怕她是有难言之隐。”   薛少河这番话,果然让老者面色稍霁。   薛少河这才又问道:“戚伯伯,白姑姑让你在哪里等我?”   “戚伯伯”道:“下了此山,东去三十里,有个明秀镇,镇上有个天泉茶楼。白梅便是与你约在那里。他要你明日午时前,务必赶到。”   薛少河皱了皱眉,未曾开言。   顾唯念狐疑道:“白姑姑走了这些日子,怎地却在那里?还是她已办完事回来了?既然都已经到了山下三十里处,为何不直接回来?”   薛少河本有阻止顾唯念问完话的意思,但最终还是任由她问完了。   “戚伯伯”慈祥之色尽去,勃然大怒道:“小姑娘,你是疑我不成?我戚长胜平生最恨人疑我!”   然而,他却不恨白梅不信他。最多有些懊恼,就算有恨,也是遗恨!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   顾唯念并未因为“戚伯伯”的恼怒多做辩解,只是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戚长胜!这个名字,总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   薛少河适时道:“戚伯伯莫气,眉眉只是关心白姑姑,所以才有此问。好端端的,她为何要怀疑戚伯伯?纵使她不认得戚伯伯,总认得我,总信得过我。只要她不疑我,就绝不会疑戚伯伯的。”   顾唯念道:“好端端的,我怎么会疑薛大哥呢?”   戚长胜却很敏感的捕捉到了一个略让他诧异的信息。他盯着顾唯念,问道:“你也叫眉眉?”   顾唯念含笑点头道:“眉眉是我娘给我取的乳名。”她心知,只怕自己的乳名,勾起了戚长胜对白梅的心思了。毕竟白梅的俗家名字,叫做白柳眉。   戚长胜问道:“你的大名叫什么?”   顾唯念笑笑,道:“顾小月。”   这个名字,自然是随口胡诌的。小月,小花,小草,星儿,之类的名字,太好想了。   戚长胜道:“怪哉怪哉,丫头的大名倒是比乳名……咳……罢了,你先前毕竟不认得我,方才那般无礼,也怪不得你。”   他本想说,丫头的乳名怎么倒比大名还像样些。但人家一个小姑娘,又与他是初识,不好当面随意评判人家闺名,便也就闭嘴了。   顾唯念仍旧向戚长胜笑道:“方才是晚辈无礼了。不过晚辈确无恶意,但措辞不当,确是晚辈的不是。前辈不生气,那是前辈大人大量。晚辈以后说话定会注意的。”   明明她没错,但说话却给足了戚长胜的面子。戚长胜只觉得这小丫头越发讨人喜欢了。他笑对薛少河道:“你小子是真有眼光。”   一句话,说得顾唯念脸红透了。只是人家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她纵然心底清楚对方是在打趣自己,可也不好说什么。   薛少河有心听戚长胜多打趣几句,让顾唯念多脸红一会儿。她含羞带怯,霞飞双颊的模样,他还真想多看会儿呢。但是看眉眉这般窘迫,他又怪舍不得逗她的。当下便对戚长胜道:“戚伯伯,事不宜迟,我这就带眉眉去天泉茶楼。”   戚长胜奇道:“带这小姑娘做什么?我瞧她不像会功夫的。这么奔波,她可受得了?你这一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薛少河道:“我总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若跟白姑姑一样武功高强,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可她偏偏手无缚鸡之力。”   戚长胜听到这里,哈哈一笑,还待说什么,却被薛少河抢先又道:“何况,她身体不太好,还得需要我多加照顾。我本就是带她来求医的,白姑姑临走前,也是仔细交代过了的。每日需要给她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辰帮她运功疗伤,都嘱咐得极为仔细。”   他这么说,就连戚长胜表示可以留下帮照顾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戚长胜道:“原本我还想着,帮帮你小子。你自己去天泉茶楼便是,你若担心这小姑娘的安全,我在这里跟她作伴个一两日就是。可她既然有伤病在身,我老人家可就帮不了你啦。我最照顾不来人了。”   薛少河笑道:“戚伯伯知否愿和小侄同往明秀镇的天泉茶楼?”   戚长胜摆手道:“我就不去了。白梅……她也是实在没有可信的人了,我又刚好路过,所以她才托我来捎句话罢了。你以为她多想看到我。我就不多去招她烦了。”话语中很是伤怀。   顾唯念又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白梅似乎嫌弃戚长胜嫌弃得要死,但还要托付人家办事,可戚长胜却连一句怨言也没有。顾唯念忍不住便在脑海里自己编了七八个故事出来。   薛少河听戚长胜这么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三人便就此分别。薛少河带着顾唯念离去,戚长胜带着那苍鹰去厨房找吃的。   这次,依旧是薛少河带着顾唯念掠过天坑。待二人走得距离隐梅观远远的了,顾唯念才道:“薛大哥,你教我的那些吐纳之法,我都有认真学习,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薛少河上下瞄她一眼:“以你的资质,再过个十年八年吧。”   眼看顾唯念要不高兴,他才又道:“已经很快了。你一个没有武功根基的人,半路出家,按理说,这辈子难有这种成就。幸好你遇到我这么一位高人,不然也不能这么快!”   顾唯念道:“哎,我说高人,你怎么见到那位戚伯伯,就变乖了?瞧你说话那个样子,生怕让他有半分不高兴,一点不敢驳他的面子。连拒绝他的一番好意,都要来回掂量一番措辞。”   薛少河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很高很远的隐梅观,也笑问顾唯念道:“眉眉,你方才那般欺瞒戚伯伯,到底为何?你什么时候改叫顾小月了?你也不怕白梅姑姑跟戚伯伯说起过你,那你可就露馅了!”   说起这个,顾唯念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拆穿我的谎话!”在薛少河心里,还是跟她站一条线的。虽然看起来,他跟那个戚伯伯关系很好,但还是帮着她欺瞒了他!   薛少河道:“也幸好骗过了戚伯伯,否则连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倒霉!”   顾唯念道:“不会的。我听他所言,白姑姑似乎也不是很待见他,那自然也不会跟他聊许多有的没的闲话。”   薛少河道:“可倘若他跟咱们一起去见白姑姑,咱们两个还是要露馅呀!”   “那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么?真有那么一天,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薛少河仍是问道:“好端端的,你骗他作甚?”   顾唯念道:“我也不是定要骗他。”她只是一时还没想起来戚长胜这个名字到底何时听过。但还能想起来,是在家中时听谁说起的。是爹还是爹身边的人,她便不记得了。说不得,这个人跟顾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渊源。万一对方也听过她的名字呢?那可就不妙了。这种可能再小,也得以防万一不是?   “那你是在做什么”薛少河问道。   顾唯念故意耍赖道:“为了试探你呀!我看你心里对这个戚老前辈,也不是多恭敬么。你分明也有些防备他。是以,本姑娘便特地试试,你到底会不会骗他。这一试,果然试出来了。哈,你还挺会在老人家面前装模作样的吗?你心里的小九九,不比谁少。”   薛少河一声苦笑。她倒是会推脱。不肯说实话就算了,还都一把推他头上!   薛少河干咳两声:“顾姑娘,你这一身的病痛,还想不想我帮你治了?还有,你要是把我气走了,这么高的一座山,你确定你能下去吗?”   顾唯念:“……”   “所以呀,你对我客气点儿,别老想着来欺负我。”   “这一路上我可没敢欺负你!”顾唯念立刻叫屈。   “行了,不逗你了。也不知道白姑姑叫咱们过去做什么,还是快些赶路吧。”薛少河长叹一声,继续携同顾唯念往山下行去。只要想想白梅的古怪行径,他总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虽说看戚长胜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白梅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觉得戚长胜来的太突然,白梅的托付又是语焉不详,指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第143章   百四十三   下了长空山,一路抵达明秀镇。薛顾二人一路上也没什么心情欣赏沿途风光,尽管这一带风光很不错。   顾唯念总觉得事情颇为蹊跷。天泉茶楼近在眼前时,她心头越发惴惴不安起来。虽然她也说不上哪不对,但没来由的,就是觉得不妙。她道:“薛大哥,你说你是初入江湖,我看你认识的江湖老前辈一点也不少。还各个都古怪得很。就说白姑姑,这行事也太过诡异了些。”   薛少河道:“我统共也不过认识这么几个,这不都给你认识了?今日之事,我也觉得蹊跷,可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顾唯念道:“咱们还是小心些吧?这天泉楼,我看还是先别进去,远观一番。”   薛少河苦笑:“万一真的只是白姑姑约我,她若知道我如此防备她,定然要伤心生气了。她伤心我不愿,她生气,我就要怕了。”   顾唯念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这么进去?反正你薛大侠武艺高强,天不怕地不怕。”   薛少河笑道:“我就喜欢你夸我,再夸几句。”   顾唯念:“……”还真是厚脸皮啊。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自吹自擂!   薛少河又道:“不开玩笑了。这天泉茶楼,还是先不进去为妙。暂且按你说的办。倘若真的是咱们多心了,不让白姑姑知道就行了,也免得她老人家白生一场闲气。”   二人商定之后,没有直接进天泉茶楼,反而进了斜对面一座酒楼,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个雅阁坐了。那雅阁连着的窗子,被推开一条窄窄的缝,从一指宽的缝隙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天泉茶楼的全貌。   天泉茶楼除了太安静,太冷清之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大门洞开,两个伙计一左一右笑着招呼过往客人。不过那里生意看起来很不好,一楼里只坐着稀稀拉拉两个客人,过往行人几乎是瞧也不往天泉茶楼瞧一眼。   薛顾二人观察了好一会儿,那茶楼里又陆续进去了二三个人,除此再无别人了。一楼都坐不满,二楼一直是空着的。从几扇打开的窗子里望过去,里面的桌椅陈设一览无余,根本就空无一人。   顾唯念道:“薛大哥,许是咱们两个这一路走来,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所以太过紧张了。我看这茶楼,不像有古怪。”   薛少河深有同感,也道:“唯一的古怪,就是不见白姑姑。”   顾唯念道:“眼看午时就要到了,怎么不见白姑姑人呢?”   薛少河摇摇头:“目下也只有先进了那茶楼里,等等她再说。”   两个人一道下楼,离开酒楼,往斜对面的天泉茶楼行去。恰在此时,白梅也到了,不过只有她独自一人,不见那两个小道姑。   薛顾二人忙迎上前,孰料还未曾来得及打招呼,薛少河忽然一个旋身,长臂挡在顾唯念身前。顾唯念吓了一跳,但还未曾开口,便已瞧见,薛少河手里多了一枚柳叶镖。白梅面上亦是吃了一惊:“什么人?”她四下张望,却不见人。   这飞镖来得无声无息,顾唯念根本毫无察觉,但这镖却是对着她的太阳穴来的。一旦薛少河出手慢了,她只怕要命丧于此。   薛少河抬头,两道目光如电光一般射向天泉茶楼楼顶屋脊后面。他唇角斜逸出一抹笑,忽然抬手,掷镖。那柳叶镖之快,便如化作一道亮眼的银芒,一闪而没,刺向屋脊后面。   顾唯念根本看不到屋脊后面有人,但却清楚的听到,那后面传来一声闷哼。很显然,薛少河一出手,屋脊后的人便伤在了自己的柳叶镖上。   薛少河这才足尖点地,双臂一展,轻飘飘跃上屋脊。屋脊后躲着的人早已施展身形,往西边去了。一路兔起鹘落,在连片的屋宇上,没命狂奔。   薛少河一声冷笑,施展身形追了过去。顾唯念身边有白梅在,他大可放心来追这个宵小之辈。   另一边,顾唯念正担心的仰头望着屋脊那一边。白梅上前道:“不必担心,少河不会有事的。”   顾唯念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自是知道的。可我就是……就是不放心他。”   白梅了然一笑,没有打趣顾唯念只是问道:“你们这一路可曾与什么人结仇?”   顾唯念迷茫摇头:“说有与人结仇么,好像不对,说没有结仇么,好像也不对。我们倒是坏过几个恶人的好事。”   白梅也面带担忧,道:“别真的来了什么仇家。这样吧,你先去茶楼里等我们,我也跟去瞧瞧。”   白梅说完,提起轻功飞身跃上屋脊,很快便也消失不见了。   顾唯念一脸错愕的看了一眼茶楼的屋脊,有些发懵。额,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明晃晃的大街上了?   顾唯念哪里肯自己进茶楼去,只是站在大街上,眼巴巴瞧着那个她怎么也看不到对面的屋脊。她还要等着白梅和薛少河回来呢。他二人不回来,她没心情喝什么茶。   顾唯念正仰着脑袋,街角处忽然转过来一个老者,叫道:“眉眉。”   这声音慈祥又熟悉。顾唯念才听到这声音,身子便僵住了。   爹……   她猛地转头,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容,不过顾佑平此时只是穿着一身普通布衣,背着鱼篓,头上戴着个斗笠,像个极为普通平凡的渔夫,任谁也瞧不出,他是当朝相国。   顾佑平望着女儿,微微一笑,目中有担忧,有欣慰,唯独没有责怪之意。只听他道:“眉眉,你怎地一声不吭就离开家了?行儿一直寻你不到,爹只得自己千里迢迢来寻女了。”   顾唯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她在长空山下听到的那首《鹊桥仙》,真的有可能是父亲唱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莫非真的是父亲?爹的本事大着呢,只怕薛少河在他跟前,还嫩了点儿。爹若是要扮成个老头儿,只怕薛少河练出孙猴子的火眼金睛来,也瞧不出破绽。   可是也不对呀,若那时父亲就已经到了长空山,又怎会此时才来寻自己?   种种念头,一瞬间便汇集在心头。但她却已顾不得多想什么,心头万般滋味涌来,最终却只剩下自责。   顾唯念望着父亲,眼眶忽然就蓄满了泪水,半晌才拔足朝顾佑平跑去:“爹!” 第144章   天泉茶楼的雅阁,布置得还算清雅。顾氏父女本来是在此相对而坐,但顾唯念很快就凑到了父亲那边去,手挽着父亲胳膊,头靠在父亲肩头。   顾佑平一句怪责也没有,只是怜爱的摸摸女儿的乌发:“眉眉瘦了许多。在外颠沛流离许久,想来吃了不少苦。”   顾唯念道:“女儿好好的,半点苦楚也没吃过。爹,你怎么扮成个渔夫了?”不过,爹就算是渔夫的打扮,也是风采过人。就好像当初在流放地时,他每日也与普通农夫和劳力一样的衣着打扮,可在她眼里,父亲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相貌不凡,智慧过人,气度从容。总之,父亲就是埋在沙砾中的一块金子,在她眼里,周身都是闪闪发光的。   顾佑平道:“原本是为了行路方便,不招人眼。”   这话一出口,顾唯念不由更添几分内疚。她知道,父亲之所以小心如此避人耳目,皆是为了她们父女的安全着想。   太、祖长子早夭,开国后,立次子为太子。文治皇帝行三,原本不是太子,只是被封为平王。可他打仗立下赫赫军功,在臣民间又颇有威信,可谓功高震主。太子殿下伺机杀弟,趁太、祖皇帝病危时,发难平王,说他要弑父夺位,带大军包围了平王府。谁知平王早有防备,带亲眷于事先早就布好的密道里逃出,带着亲信将领反杀回来,宰了太子。□□临去前,传位平王。   父亲一直深得文治皇帝信任。皆因废太子生前忌惮弟弟,拼命剪除平王党羽,父亲这才被陷害,落了个发配边疆的下场。若非父亲善于周旋,只怕当初要落个满门抄斩。幸好苍天有眼,父亲终究等来了文治皇帝登基。新帝登基后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为顾家平反冤案,父亲终能衣锦荣归,重返朝堂。   废太子的旧时党羽,新皇能用的便留着,不能用的则一一剪除。这些人自是不甘心坐以待毙,暗中勾结与废太子关系甚好的安王,意图另立新君。父亲更是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无事还要被他们污蔑些事端出来呢。当朝左相,不顾国事,千里寻女。事情一旦传出去,她的行踪便要被朝中不知多少人盯上。父亲也难免落个“治家不严”的“罪过”。   父亲未必惧怕这些麻烦,但他定然不想让今上为难。所以,父亲此次定然是寻了机会告假,又悄悄出来的。一路上为了不惹眼,定然是扮作普通人最为安全。   顾唯念道:“这都是女儿的不是。害得爹爹丢下国事,千山万水来寻我。只是,爹爹为何不改扮成商人?”如此一来,那些家中府兵、护卫,便也能光明正大保护父亲安全了。   顾佑平哈哈笑道:“为父正是扮作商人,带着一支‘商队’来的。只是么,我一路寻你们到了长空山,有心瞧瞧那个拐跑你的小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可那个年轻人鬼得很,我若带着商队行至长空山脚下,必然会引起他的诸多猜测。所以,也只好打扮成个钓鱼的糟老头儿。既已扮上了,便也就没有费事再换装束了。”   顾唯念忙道:“爹,我不是被薛大哥拐跑的。”   顾佑平叹息一声,怜爱地瞧着女儿,道:“爹已经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白梅告诉我说,你身上竟然有亓族的蛊王?”   顾唯念吃了一惊:“爹认识白梅仙姑?”   顾佑平道:“你不是一直喊她白姑姑么?”   顾唯念道:“那不是跟着薛大哥叫的么。”   顾佑平笑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这么快,就跟着人家喊人了?”   顾唯念不禁脸一红:“爹又乱开女儿的玩笑,天底下有几个你这样的父亲?”   “所以才养出你这样的女儿呀!”顾佑平笑笑,忽又忧虑起来,“眉眉,你实在是太有主意了。发生了这种事,怎么不跟爹说呢?爹是当朝左相,莫非还护不住自己的女儿么?”   顾唯念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再瞧瞧老父忧虑的面容,一颗心也不禁沉下来。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她才十七岁,大好人生刚刚开始,她既不想这么快就离开爹,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薛少河。想起薛少河,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来:“爹,女儿稍后自会跟你说明一切。只是现下,你能否告诉女儿,薛大哥被你的人引到哪里去了?”   眼下这情形已经很明显了。薛少河是中了爹的调虎离山之计。他肯放心去追刺客,都是因为白梅还在顾唯念身侧,可是这次,连白梅都是帮着爹的。   顾佑平道:“你放一百个心,行儿已经告知为父,那薛少河一路上倒是尽心护你周全,爹自然不会将他如何。只是如今,你须得跟爹速速离去。爹有事对你说,你也须得将自己的事说个分明。”   顾唯念急道:“咱们不等薛大哥回来么?爹,你何故要将他引开呢?”   顾佑平笑道:“自然是要考察他一番,看他配不配做我的女婿。”   顾唯念登时双颊绯红,嗔怪道:“爹!”   顾佑平起身道:“咱们走吧,爹此番出来,赶路之余,还拜访了几位能人异士,定然能医好你的。”   顾唯念有心知道父亲到底要对薛少河做什么,但还未来得及问,顾佑平已携她起身,离开雅阁,往楼梯口去了。   顾唯念只得跟着父亲下了楼梯,又随他往茶楼后院行去。一边走着,顾唯念便已急不可耐问道:“爹,你千万别为难薛大哥。”   顾佑平只是笑:“放心,爹绝不会伤了眉眉的心上人。”   顾唯念双颊愈发红了,她道:“爹,你就别开女儿的玩笑了。”一边说着,却也反手搂住了父亲的胳膊。离开父亲太久,甫一相见,她不由得比以往黏父亲许多。   院子里已有相府侍卫讨好了马车,躬身侍立,静候顾佑平父女登车。   顾佑平先行登车,又回头伸手去拉女儿。顾唯念却有些犹豫,很是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前堂。也不知道爹到底要做什么,薛少河怎么还不回来?   顾佑平看女儿如此,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女儿长大了,竟然也动了情,有了心上人。忧得却是……那薛少河恐怕不是良配! 第145章   顾佑平催促道:“眉眉,上车呀。”   顾唯念忽然道:“爹,你稍等片刻。”话毕,忽然折回茶楼去了。   顾佑平一惊,匆匆下车,慢步跟在女儿后面。顾唯念却似是很着急,一路小跑将他甩远了。顾佑平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却知道她一定是为了薛少河才返回去的,不由无奈摇头叹息,真是女大不中留。   顾唯念匆匆来到柜台前,对掌柜的道:“掌柜的,一会儿若有一个二十岁左右,姓薛的年轻人来,你帮我带个话给他。”   “你自己对我说不好么?”一个清越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唯念大喜,抬头叫道:“薛大哥。”她欢喜的像一只燕子,身形一展就到了薛少河跟前,“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中计。”   顾佑平此时也进来了。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要端着相国的架子,踱着那么慢悠悠的步子,距离眉眉这么远才进了一楼大堂。不过,或许不会有危险,一切都是自己多心。   薛少河对顾唯念笑笑,忽然伸手,封住她几处要穴,他修长灵活的手臂,已经绕向她的脖颈,掐住她后项。以他的功夫,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的脖颈掐断。顾唯念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她此刻既不能动,也不能开口说话。   顾佑平面色大变。薛少河道:“顾相,你若不希望你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损伤,最好别动!”   顾佑平果然不敢动了。外面的相府侍卫已经冲了进来,但却被顾佑平喝住,不敢上前。   薛少河道:“顾相,咱们早就该见面了。我于数月前入京,后来在京郊安顿,原本是想着慢慢摸清你的行踪。可我还没开始行动,便受好友托付,要千里迢迢帮她保一趟镖,这才耽搁了许多日子。”   顾唯念顿时如坠冰窟。薛少河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他找父亲是绝对不会存着什么善意的。否则,便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顾佑平问道:“薛定昕是你什么人?”   薛定昕。又是这个名字。顾唯念早已经知道,薛少河跟这个人关系匪浅。想必父亲决定亲自出府找她,也跟这个名字有关。只怕在父亲看来,与这个名字颇有渊源的人,定然会对她不利。所以,父亲才会亲赶来救她。   薛少河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情绪,淡淡道:“他老人家是我堂伯父!”   顾佑平脸色变了变,又问道:“那么,薛定明是你什么人?”   “先父!”   顾佑平的脸色更阴沉了,他淡淡道:“虎父无犬子,薛定明有你这样的儿子……”   薛少河的脸色也更难看了,他忍不住厉声打断顾佑平:“你不配提我爹的名字!他一世英雄,结果死在你这卑鄙小人手里!”何况,顾佑平方才难道不是明知故问吗?毕竟,连白梅只怕都与他熟识得很!否则怎么会帮他布下这调虎离山计?既然认识白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世?   顾唯念听到这里,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她开始流泪,但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顾佑平觉得女儿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担忧,便对薛少河道:“这些事都与眉眉无关,你先放了她。”他此刻还不是很担心顾唯念的安全。据白梅所述,薛少河为了救眉眉不惜以身犯险,对女儿也是一片真心。而且眉眉的身体太过虚弱,实在不宜太快下山。所以,他才放心薛少河与女儿在悬崖绝顶生活了那么多天。否则,他早忍不住让人诓他二人下来了。   顾佑平仍然是抱有一线希望的,希望薛少河不要利用顾唯念来向他复仇!   薛少河却在冷笑:“你在说笑话吗?我如果,我如果知道她是你的女儿……”他看了一眼顾唯念,她正在无声哭泣。她那么聪明,眼下这样的情形,她肯定已经猜到很多事了。何况,他方才和顾佑平的几句简单对话,等于已经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他跟她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可是看她这么哭,他仍是难免会受到干扰。他现在一颗心,也是乱成一团,只不过面上仍在强装镇定。   薛少河既讨厌现在的自己,又恨死了叶寻。这个疯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薛少河喃喃道:“我现在只想……掐死叶寻……顾唯念,她应该很清楚你的身份吧?可她也明知我的身份……”他的喃喃低语,忽然变成暴喊,“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她不知道自己在害人吗?”   将一对本有血海深仇,却对对方身世一无所知的年青男女,安排到一起,并肩走很长一段未知的路途。傻子都能猜到,他们之间极有可能发生些什么!   面对薛少河的疑问,顾唯念只是落泪更多。她也不明白叶寻的用意。何况她即使知道,此刻也没办法回答他。原来,叶寻将她托付给薛少河,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忽然知道了生母的下落,赶着去寻找生母么?这短短一瞬间,变故太多,疑问太多,顾唯念觉得脑袋很乱,心跳也忽然变得很快很乱却又莫名的沉重。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甚至能感受到体内有气血在上涌。   顾佑平道:“薛少侠,你要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可这件事与我女儿无关。”   薛少河冷冷瞥了一眼顾唯念,这才道:“顾相,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什么君子,从来都不是。听闻顾相神功盖世,普天之下,除了洗剑阁、崇苍宫,再无人能做你的对手。”   顾佑平道:“早些年我四处征战,侥幸胜过三五高手,是以,便被武林上的朋友过誉了。”   薛少河道:“那你猜我是信这说法呢,还是不信呢?”   顾佑平答不上来。他只有这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多年。遇到顾唯念的事,他总是格外紧张。虽然这种紧张,他从不会让女儿知晓。但其实,他的手心从薛少河说出那句,“我如果知道她是你的女儿……”时,已经慢慢湿了。   他当然希望薛少河不要信这话。薛少河越轻视他,他越有机会平安带走女儿。毕竟他此刻看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身后也不过有三五私卫。白梅和另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小田,没能将薛少河支开,反而被薛少河将计就计甩开了。所谓拳怕少壮。薛少河这样的年青人,武功好,头脑又不错,很容易因为轻视老者而疏忽大意。   可是薛少河显然不敢轻视这位名满天下的左相。他的目光此刻已经不去看顾唯念了,或许也不忍心再看,他一瞬不瞬盯着顾佑平,冷冷道:“顾相,我的确对你的女儿动过情,但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让你的人退下,越远越好。”   顾佑平只好让几名私卫退下,退得远远的。茶馆的掌柜和伙计已经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里只剩了薛少河、顾唯念和顾佑平三人。   薛少河又随手指了一张桌子:“坐到那边的桌子上,那边有个茶壶,只要你用左手抓起来,灌注真气,敲在自己右手上,我相信顾相那一身傲人的掌力能废掉一半!若顾相身上有个匕首什么的,可以直接削去右掌,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佑平的左手轻轻颤动一下,但深色依旧平静,淡淡道:“好。在这里,一切都听薛少侠的。”   顾唯念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燥热。一颗心都有跳出来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僵硬的四肢百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弄。薛少河封住她穴位时,手劲并不大,而此刻,她周身的血液仿佛又活跃了,甚至奔腾了,一齐涌向心口。终于,她全身一颤,身子向后一倒,正好跌在薛少河怀里,口中却是一蓬鲜血喷了出来,正好落在薛少河灰白色的衣襟上。 第146章   顾唯念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床上,只是屋子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这是一间在普通不过的民居,干净、简陋,很常见,但她确定,自己从未来过这地方。   薛少河背对她坐在一张方桌前,手上不知在做什么。他的背影如此熟悉,她看一眼便知道是他。   顾唯念多希望方才经历是一场噩梦,现在她醒了,他还是他的薛大哥,爹并没有来,她和薛少河依旧好好的……   想到这里,顾唯念忽然痛恨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贱,很蠢!她已经真切感受到了身体忽然间的虚弱,方才的经历那么真实,又怎么会是梦。都已经这样了,她还在幻想能跟薛少河好好的。薛少河刚才居然抓了她,要挟父亲自断右掌。他当时扼住她后颈的手那么稳定,没有一丝犹豫。顾唯念想到这里,便觉不寒而栗。   薛少河似乎是察觉到背后人的呼吸节奏变了,回转身来。看到顾唯念醒了,他明显松了一口气,面上轻松了不少,但很快,他的面色便又沉了下去。   顾唯念问道:“我爹呢?你把他怎样了?”   薛少河容色发白,只是道:“你吐血昏了过去,我便带你离开了。顾佑平顾忌你的生死,根本就不敢追过来。”因为他带她走时说了,若叫他发现   顾唯念长长松了口气,她单手撑着自己,勉强坐起来,身子一阵剧烈咳嗽。体内的气血隐隐又开始翻腾。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极有可能是被压制住的蛊王又在蠢蠢欲动了。心跳又开始加速,只是不似先前那么难受,也不再想呕吐。   薛少河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若换了平时,他早已上前来搀扶她了,但是这次,他并没有,他只是静静坐着。   顾唯念缓了缓,这才问道:“你真的是……薛定平的儿子?”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薛定平是谁。她出生前的那段岁月,是个豪杰辈出的乱世,有名有姓的英雄那么多,她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薛定平这个名字,她似乎隐约也记得听人提起过,但对他的事迹,却已经不知道了。有时候,她也会好奇的问起父亲,父亲也会对她说一些那些乱世英才的事迹,可是好像她们父女之间,从没提起过薛定平这个人。可是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薛定平是死在父亲手里的!败在甚至死在父亲手上的人也有不少,父亲根本没提起过这个人,本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可是她现在多希望,父亲以前对她提起过这个人。那么至少,她在听到薛定昕这个名字时,就该想想,这个人是否和薛定平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   薛少河道:“我当然是他的儿子。我本来不叫薛少河,我叫薛以山。后来,我的堂伯父为了我的安全,让我改名换姓行走江湖。于是,我就改了名字。”但却不肯改了姓氏。他本就是同山关守关英雄的后人!他本可以为这个姓氏感到骄傲的!   “薛以山,薛以山……”顾唯念反复念这个名字,“好的,我记住了。以后不管你是薛以山还是薛少河,我都离你远远的。”她努力挪动身躯,勉力下床,只觉得一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站都站不稳。但她还是努力保持平衡,迈动步子,朝屋外走去。   薛少河依然坐着没动,只是道:“你走不出这个院子的。”   顾唯念哪里肯听,依旧蹒跚往外头去了,行到门口脚下一软,忙以手扶门框,撑住身子,终究是没倒下去。   薛少河忽然道:“是我太蠢,你们都姓顾,可我却没多想。”   “这该怪我”顾唯念虚弱道,“我一直瞒着你。”叶寻当然知道,她不会对薛少河说出过往的一切,所以连一句叮嘱也没有。她倒是放心!   “其实,我也不是一次都没多想过。我在莲台山试探过你是否真的与顾佑平毫无关系,你提起他时分明满口鄙夷。现在想来,你不过是担心我看出,你跟顾佑平有难以割舍的关系。而你看我满口夸顾佑平,自然不会想到我心心念念要杀他。”   顾唯念想起莲台山的时光,轻声问道:“那时候,你本可以多等几日,在莲台山动手……”   “可当时我身边有你。我要杀的人是当朝顾相,又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此举太过危险,我并不想连累无辜。”薛少河垂下眼眸。他反正已经忍了很多年,并不怕再多忍几个月。何况顾相代天子拜佛,行踪广为人知,反而会戒备森严,他并不能确定自己那时候会有机会动手。   顾唯念身子轻轻一颤,原来为了她,他曾两次延后为父报仇的时间。若算上这一次,只怕是第三次了。真是冤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但她没有太多时间去质问老天了,她只想离开这里。她只盼着,此生此世都不要再见到薛少河才好。她们之间若一再见面,就难免要发生一些,她实在不想见到的事。   顾唯念出了房门,薛少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最好乖乖回来,不要逼我动手。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顾唯念果然停下步子,她拔下头上的玉簪,对准咽喉:“好,你不让我走,那我便不走。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她并不想再被薛少河当成威胁父亲的工具!   薛少河霍然起身,一个箭步来到顾唯念身边,去夺她手里的玉簪,只是他的手更碰到玉簪,人便已软软倒了下去。他冲过来的一刹那,顾唯念发现他脸色惨白得异样,待他倒下去时,两颊忽然间便已成了潮红色。   薛少河倒地后,便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了。顾唯念也已虚弱得站不住,跌坐在薛少河身畔。她急切地问:“你受伤了?”   薛少河已经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顾唯念又问道:“谁伤了你?难道是……是我爹?”   薛少河还是不能开口。他觉得很疲惫,巨大的睡衣袭来,他已经实在无力抵挡了。可就在他要闭上眼睛时,顾唯念手中的玉簪忽然点在了他的右项上。薛少河心中一凉,那份疲惫却也奇迹般的消退了几分。   顾唯念稍稍一用力,尖尖的玉簪便刺痛了薛少河。只是,她没能用力刺下去。只要她真的刺下去,他就必死无疑了。   顾唯念的手开始发抖,口中却道:“你死了,我爹就不会有危险了。”   薛少河终于体会到,他的手掐在顾唯念脖子上时,顾唯念的感受。   顾唯念当然是下不了手的,她小声哀求道:“薛大哥,你放过我爹,你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好不好?我不想杀你。”   薛少河道:“杀父之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顾唯念又生气又绝望,低声说道:“既然这样,你先死,我随后就到。”她手颤抖,用力推送发簪,却始终没办法□□他的皮肉里一丁点。因为无力,也因为下不了手。这比薛少河方才说的话,更让她绝望。顾唯念哭道:“薛少河,我为什么要遇到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情愿死在隐梅观里,你为什么要救了我?”   “啧啧,好一对苦命鸳鸯!”院外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里透着阴险、恶毒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是左童成的声音! 第147章   左童成缓步走入小院。他此刻已经不见了昔日的威风,只不过身穿一身普通衣裳,身后跟着两个弟子罢了。看来自从叶寻拿到“寒霜剑”后,左童成的日子便难过多了。   薛少河此时起不得身,只是蹙眉瞪着左童成。他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左童成肯定不会对他们安什么好心的。顾唯念紧紧捏着玉簪,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左童成,但是她却依然做好随时跟这个恶魔拼命的准备。   左童成来到二人身边,居高临下俯视二人,并对顾唯念笑眯眯道:“小丫头,你对情郎够狠的。若不是我来了,你是不是就把他杀了?人家为了救你,都躺在这儿了。”   顾唯念又是一惊,忙问薛少河:“你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不是我爹伤了你?”也对啊,有自己在,爹绝不可能冒险伤人的。   薛少河没吭声。顾唯念忍不住落泪道:“你为什么又要救我?是我连累了你,否则,左童成也不敢在你面前这么嚣张!”   薛少河道:“你如果死了,我就再也没办法威胁你爹了。”   顾唯念闻言一怔。都这种时候了,薛少河干什么要让左童成知道,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不是自曝其短吗?她们现在难道不该同心协力对付左童成吗?   薛少河又道:“你父亲毕竟是当朝左相,不抓了你来要挟他,我一点胜算也没有。”   顾唯念又是一惊,但很快明白了薛少河的用意。或许,她的真实身份能将左童成吓走也说不定。倘若不能吓走左童成,反而让左童成生出歹意,用她做筹码做坏事,那也好过让左童成糊里糊涂伤了她。知道她这么“值钱”,左童成总该小心些才好。   左童成呵呵笑道:“这位顾姑娘的身世,我清楚得很。”他拍拍手,“来呀,将人带上来。”   院子外面,很快又进来三个人。两个粗布衣衫的是左童成的手下,一个被五花大绑受伤不轻的,分明是顾行。此刻,他一身白绸衣衫已满是鲜血,面上青紫肿胀,显得整个头都大了一圈,全然没有往日半分风采。   顾行虽然不是叶寻和薛少河的对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得顾佑平指点后,功夫更是突飞猛进,何况他身边一向跟着众多相府私卫,怎么会落在左童成手里?   顾唯念惊诧道:“大哥,你怎么会落在这个卑鄙小人手里?”   顾行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顾唯念一眼,低声叹道:“是我不小心。”   顾唯念瞪着左童成,大声问道:“姓左的,我们顾家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干什么?”   左童成冷笑一声:“真的是无冤无仇么?顾姑娘,你这记性似乎不太好呀!”   顾唯念仍旧狠狠瞪着他:“只怕是你的脑子出了问题!”   左童成道:“既然你真的想不起来,我就帮你好好想想。顾姑娘,你可还记得叶寻手上的寒霜剑?难道那不是你给他的?”   顾唯念一时语塞,但很快恢复镇定:“你们洗剑阁的事情我不清楚。什么寒霜剑寒雪剑的,我一概没有兴趣。”   左童成目中显出阴毒之色:“我很确定,你们两个在方家见叶寻之前,他手上还没有得到寒霜剑。你们去了之后,他忽然就亮出了一把寒霜剑。”   薛少河蹙眉道:“叶寻身边有你的奸细?!”不然实在是解释不了,左童成怎么知道叶寻手上的剑是顾唯念给的。   左童成冷笑道:“我不光知道叶寻手上的剑是顾姑娘送的,而且事后我还忽然发现,那根本不是寒霜剑,分明是冷月剑。叶寻拿冷月剑冒充寒霜剑,简直大逆不道。你们猜猜,我又是怎么知道,那个不是寒霜剑而是冷月剑的?”   顾唯念当然很想知道,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若能知道左童成到底在玩些什么鬼把戏,才能想法子与顾行、薛少河一起脱困,但她仍是大声道:“我们一点也不想知道,你最好一个字也别说!”她才不会顺了左童成的心意呢!   左童成没想到顾唯念会这么回话,这次轮到他怔了一怔,但很快他又露出了那种邪恶又阴险的笑容:“顾姑娘,你……”他话未完,被门外一个匆匆进来的弟子打断了,“左长老,有个道姑进了村子,一路循着脚印往这边来了。”   左童成蹙眉:“莫非是白梅那个老家伙到了?”   来人道:“回禀左长老,那道姑保养甚好,看着不足五十的年纪,但依属下看来,她应该有六十上下了。属下绝不会看错的。”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左童成道:“一个老道姑也没什么可怕,只是咱们现在还有其他要紧事在身,顾不得跟她一个老家伙纠缠。带上这三个人,速速离开此地。”   ……   薛少河、顾唯念、顾行都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丢在车厢里。马车很简陋,上路后吱吱呀呀很不平稳,晃得人想吐,但他们也没资本要求更多了。毕竟已是阶下囚,而且左童成看起来比以往狼狈许多,想来也没有余力给阶下囚提供舒服的马车。其实,以薛少河对左童成的了解,要不是他们三个都受了重伤,无论左童成财力如何,他都不会提供马车,而且还会百般折磨他们。但是现在,左童成还要利用他们三个来威胁别人,所以,不能让他们死。而他们三人现在,根本禁不起折磨。   顾唯念觉得全身被勒得很难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看着倒在她脚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薛少河,问道:“薛大哥,你怎么样了?”   “你看呢?”   当然很不好了……   顾唯念又道:“他们这么用力的捆着你,血脉不畅,我担心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了。”   “你为何不先担心自己?”   “我又不会血脉不畅。”她现在已经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血脉不畅了。体内的蛊王,绝不会被这小小绳索困住。这绳子捆她越紧,那蛊王的反抗之力越大。   薛少河好像精神好点了,说话气息也平稳多了,忽然道:“顾姑娘,本来你要杀我的时候,我还挺难过,现在想想,那会儿在农户家,我还不如死在你手上。”   “为什么?”   “总好过死在左童成手上吧?”   薛少河的语气带着戏谑,面上神色懒洋洋的,对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都透着不在乎。不过短短的时间,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重大变故,好像对他的身心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打击。要不是他现在脸色还很差,人也丝毫动不得,顾唯念简直要怀疑他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薛少河一向都有这本事,身处危难之时,他总是格外的放松。现在,他好像已经忘了他和顾唯念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的事了。之前的沉重,完全不见了,他又成了以往的薛少河。当然这也只是好像而已,他当然并没有真的忘记这件事。否则,他也不会叫她“顾姑娘”了。   顾唯念伤心道:“你若不是为了救我,凭左童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总是拖累你。”   “我也是拿钱办事!你不用太感动!”薛少河说,神色和语气里,满满的戏谑和不正经。   顾唯念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上去打他一拳。   顾行被人丢在车厢另一个角落,孤零零的看着顾唯念和薛少河“打情骂俏”。嗯,其实他们两个并没有打情骂俏,可是他怎么看着都像……   顾行的心情很不好。从上了马车,顾唯念一眼都没往他这里看过。难道在她看来,这个车厢里只有薛少河有性命之忧吗?   顾唯念这种时候,当然不会再跟薛少河怄气,只是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在他手上的,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救你的。”   “反正你救了我,还是会来杀我。何必这么麻烦!”   顾唯念:“我……你……”她想说自己那会儿昏了头,可是实际上,她又没昏头。   “我还是自己想法子活命吧,免得欠了你的情,我还不起。”   薛少河还是那么没正经的语气,顾唯念听了这话,却快要气哭了。   顾行此时终于插嘴道:“眉眉,你疯了么?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你若真的豁出性命救了他,你自己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顾唯念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她对薛少河道:“我若真救了你,就当一命抵一命,你放过我爹。”   顾行简直忍不住要翻个白眼:“眉眉,只要你不站在他那边,你觉得父亲需要他放过吗?”说反了吧?   顾唯念终于肯搭理顾行了,她道:“大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顾行:“……”   外面,左童成骑在马上,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忍住了一拳打烂车厢的冲动。毕竟绑着三个大活人这种事太招眼了,他还是需要车厢来遮挡一下的。妈的,这三个混账王八蛋,把他当什么了?明知道他就在外面,可他们三个言谈之间说的好像一定能从他手里逃出生天一样! 第148章   薛少河看了一眼顾行,莫名的有些不喜欢这个人。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是来跟他抢顾唯念的。不过今日他才知道,他们竟是兄妹。难道他当初看走眼了?   薛少河看着顾唯念,淡淡道:“恕在下见识短浅,以往从未听说顾相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他只知道顾佑平有两个小儿子,都是在流放地出生,但很小的时候便因病相继夭折了。顾夫人连失二子,不久也过世了,顾佑平自此便长女相依为命。那时候,他功夫未成,偏又报仇心切,内心日日被仇恨所折磨。听闻顾佑平在流放地受苦,家人又相继离世,还觉得是他的报应,内心好过多了。现在想想,顾唯念岂非过得也是这种日子?顾佑平至少是个男人,男人总比女人皮糙肉厚,况且又是武艺高强,面对恶劣的生活环境,总比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更能适应。所以,其实受苦的只有顾唯念自己吧?   据伯父薛定昕所言,打仗的生活很苦。顾佑平跟随文治皇帝南征北战多年,想必也已习惯了苦日子。眉眉却是从千金小姐,乍然成为罪臣之女……   想着想着,薛少河觉得自己要疯了。再这么替仇人的女儿想下去,他的父仇就报不了啦。   顾行冷冷道:“我是顾相过继的嗣子。”   “这我却还未曾听说。”他对顾佑平的了解甚少,连这种大事都还未曾听闻。   顾行道:“薛少河,你想做什么,尽管对我来。麻烦你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   薛少河望着顾唯念,道:“眉眉,你凑近些。”   顾唯念虽然行动困难,但仍是勉强凑近了些:“你要做什么?”   薛少河道:“再近些,我有些话只想对你一个人说。”顾唯念便将耳朵凑到了他唇边。薛少河便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啄,亲了一口,然后挑衅的看着顾行,“我高兴离她远就远,近就近!”   顾唯念快要气疯了。若这件事发生在一天之前,她都不会如何,顶多害羞片刻,连恼怒都不见得有。可是薛少河偏偏在这时候非礼她!   顾唯念真想揍薛少河一顿,偏偏手脚都被缚住了。她总不能狠狠咬他一顿!   顾唯念气恼地坐直了身子:“薛以山,你这个混蛋!”   薛以山这个名字,仿佛在提醒薛、顾二人,他们之间横亘了血海深仇,打情骂俏这种事,本不该是他们之间能做的事。   顾行真想掐死薛少河,他脸色也更难看了:“薛少河,你别忘了天理人伦!”   “你生气的模样真好笑。只要能看到顾公子生气,什么人伦什么天理,不要就不要了。”薛少河淡淡道。   顾行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他曾经跟薛少河交手过,败了。如今他方知道,他不光打不过这个混蛋,连斗嘴都斗不过他。   顾唯念对顾行道:“大哥,你别理他。他比骂街的泼妇还会吵架呢!”   “谢谢夸奖!”薛少河淡淡一笑。   “你!”顾唯念气结,最后只能很恨道:“薛少河,你不要脸!”   薛少河道:“这位顾公子曾经屡次跟我过不去。他虽然顾忌你的安危,可从来都是对我下狠手的。我也没对他怎么样,不过是说话不客气了些罢了,这就叫不要脸了?”   顾唯念没话说了。   ……   左童成只觉得车厢里的三个家伙很烦人,聒噪的着实厉害。明明一个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又在大热天被他塞进了这么一个破马车里。照理说,他们什么都不做,现在也该汗流浃背头晕想吐难受死了,再加上原本的伤势和病情,只怕已经是生不如死。怎么一个个还这么精神!这帮年轻人是真不怕死啊!   倒是左童成身旁的一群年轻人,觉得车厢里三个年轻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很有趣。他们想起自己调查顾唯念身世得来的结果,便对车厢里的动静更有兴趣了。太阳这么大,执行做长老的任务那么辛苦,就当听这三个人讲笑话了,长路漫漫,也好借此消遣一番,不然多无聊啊!   ……   顾唯念问顾行:“大哥,你是怎么落在左童成手里的?”她实在懒得搭理薛少河了。   顾行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本来奉父亲之命,带人搜寻亓族人的下落。那本来是很秘密的行动,可谁知道那个姓左的人怎么知道的。他命人放出假消息,我追寻消息时着了道。身边的私卫都死了,只活了我一个。左童成因为知道我是顾相的嗣子,才留我到现在。”   顾唯念道:“父亲为何让大哥寻找亓族人的下落?”   顾行道:“从我告知父亲,这位薛公子与一位名为薛定昕的老前辈关系匪浅后,父亲便十分忧心。不久后,那位白梅仙姑又托了一个名为戚长胜的人给父亲送信,说你身上极有可能被亓族人养了蛊王。父亲自然是一边寻你的下落,一边想要找出亓族人来,治好你的身子。”   薛少河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白姑姑让戚伯伯去给顾佑平送信?”   他之前在天泉茶楼,便差一点中了顾佑平的调虎离山计。不是那调虎离山计多么高明,而是因为,帮着顾佑平骗他的人里有白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离开。好在他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制住白梅二人后,悄悄折返了回去。谁料却被他瞧见至今都让他难以接受的一幕……眉眉,她居然是顾佑平的女儿!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白梅只怕和顾佑平关系匪浅,却一直瞒着他。但他却没想到,白梅居然连顾唯念都认得。知道这是顾相的女儿后,她便派人送信去了。   可是……为何顾佑平出现在长空山下那么早?他还没有带眉眉上山时,顾佑平已经等在那里了。顾佑平当时没有对他动手,只怕也是顾虑女儿。他需要白梅和自己的功力帮眉眉压制蛊王。   不待顾行回答,薛少河又追问道:“戚伯伯是什么时候见的顾佑平?”   他在上山之前,就给白梅传过信,告知白梅,自己需要带一个被亓族戕害过的少女去向她求医。难道那个时候,白梅就已经知道这个少女是顾相的女儿了?   顾行并不想理会薛少河,故而不答。   顾唯念却比薛少河还要好奇,问道:“大哥,你快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行只得道:“那日咱们分别后,我便禀明父亲,说你和薛定昕的后人在一起,父亲便让我带人快马加鞭去长空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白梅仙姑。我也不知道父亲和白梅仙姑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将此事告诉仙姑后,仙姑也告诉我,她已经收到薛少河的传信,说你被亓族人加害。很快,父亲便传信命我去寻亓族的妖人了。”   顾唯念和薛少河皆震惊得半晌无语。良久后,顾唯念才追问薛少河:“薛大哥,我爹他……他知道你和白姑姑关系匪浅。”   薛少河道:“想来我便是不带你去长空山求医,白姑姑也会找个借口,诓我去长空山的。”   顾唯念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悲,喃喃道:“我爹早知道这世上有个你,也知道如何能令你轻易上当,但他从未想过对你不利。”   薛少河一时心乱如麻。顾行这一番话,也着实令他震惊。顾佑平居然在听说女儿和薛定昕的后人在一起后,便知道那个后人是他。而且,第一时间便是传递消息给白梅。而他的白姑姑,居然对顾佑平的话言听计从!   如果顾佑平对他动过杀心,那要他死的确是太容易了。以白梅的医术和他之前对白梅的信任,单单一个白梅,就可以让他死一百回。   顾唯念又问薛少河道:“薛大哥,你与白姑姑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现在看来,白梅仙姑似乎与父亲的关系更好?和父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顾唯念这才发现,父亲于她而言,依然是个迷啊!   薛少河叹息良久,终究还是没做声。   他当然知道他和白梅是怎么认识的。但是在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他实在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了。反正白梅已经快到了,他可以问个明白。   顾唯念催道:“薛大哥,你说话呀!”   薛少河道:“顾姑娘,对不住,我想安静一会儿。”   他不肯说,顾唯念自然也不能逼他说,只好作罢。   另一边,顾行难受得紧,这该死的绳子勒得太紧,他只能大口呼吸,才能感觉不太憋得慌。   顾唯念急切道:“大哥,你怎么样?”   顾行听她这么问,眼睛里便有了笑意,他道:“我很好,你莫担心。”   顾唯念看他好好一个风采翩然的佳公子,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不由奇道:“大哥行事素来谨慎,怎会轻易被左童成那个老……人家骗了?”她本想称呼左童成为“老贼”!又怕惹恼了马车外的人,让她们连话也说不成,只得改了称呼。   顾行道:“因为左童成诓我过去的那个小山村里,确实出现过亓族人使用巫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骗过别人的谎言,往往都是半真半假的那种。   顾唯念惊道:“左童成跟亓族有勾结?”   亓族,一个比崇苍宫更为神秘,也更让人害怕的巫族。他们的身影,江湖上不算太少见,这点到是比崇苍宫好一些。但是因为他们的巫术太过神奇,也太过阴毒,完全超出世俗之人的理解范围,所以,他们显得更加可怕。   崇苍宫固然神秘,却也从未作恶过。他们每次在江湖上办了什么事,最多留下一张特制的绸笺,告诉世人,这件事是崇苍宫做的。那些事,有的有趣,有的邪气,有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却偏偏没有什么残忍的或者颠倒黑白的。   亓族则不然,他们每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都会用邪恶的巫术,做下令人发指的兽行。   崇苍宫与亓族唯一的相同点是,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且出现的少,所以过于神秘。其他方面,完全不同。   不过,崇苍宫出现的更好就是了。   顾唯念在与崇苍宫和亓族的人发生纠葛之前,连这些事也是不知道的,但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所以不得不惊奇了。亓族那么神秘邪恶的巫族,怎么会刚刚好被左童成发现行踪,还那么配合左童成的恶毒伎俩,出现在一个山村里,害得大哥被抓?除非左童成和亓族有勾结。   顾行道:“正是如此。我们之所以败得这么惨,完全是因为不熟悉亓族的巫术。那些人简直不是人,是恶魔,是鬼魅,是妖,他们……他们可以让粗壮的树干瞬间化成无数条毒舌,也可以让好好的人眼里,爬出蛆虫和蜈蚣……”他回想起亓族的可怕来,脸色更加青白不定了。   顾唯念胃里本就被颠的难受,这下更是忍不住吐了起来。 第149章   顾唯念全身虽然被捆得很结实,但坐的位置靠近车窗,她呕吐时,干脆将头一偏,一下子便吐到了外面去。左童成见状大怒:“臭丫头,你做什么?”   他自然也知道顾唯念不是无故呕吐,换了哪个少女,在这样的环境,听了这些话,都很容易吐出来的。但那些秽物落入他眼里,也让他平添了几分恶心!   这种情形下,左童成的恫吓当然是毫无用处的。顾唯念只管吐自己的。   左童成如果不是担心一马鞭下去,会把顾唯念的脑袋抽烂,是决计不会忍耐顾唯念这种无礼行为的。至少在他看来,顾唯念在他面前大吐特吐,绝对是粗鲁又无礼的行为。偏偏这三个人里,顾唯念是最值钱的那个。另外两个,一个和顾佑平有仇,一个跟顾佑平毫无血缘关系。听起来,顾佑平也就是当顾行是个高级私卫,指挥他满世界乱跑,帮他办事。   顾唯念吐完了,便朝一个年轻的洗剑阁弟子道:“喂,可有干净的帕子?”   那个弟子被她问的一愣。   顾唯念不好意思道:“我……我衣襟弄脏了……”   那名弟子冷冷道:“忍着!”   顾唯念道:“我可是你们洗剑阁阁主的座上宾,你对我客气些,将来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左童成闻言大怒:“臭丫头!叶寻手里的分明是假的寒霜剑,别人不知道,莫非你也不知道?没有寒霜剑,算哪门子阁主?”   顾唯念冷笑道:“以前叶寻手里没有寒霜剑,被你找茬。如今人家凭着本事,拿到了莫名失踪已久的寒霜剑,却被你说是假的。可那寒霜剑是天下无双的名剑,又岂是轻易能被冒充的?左童成,你污蔑叶寻!哼哼,你的用意分明是司马昭之心,江湖上路人皆知!”   “臭丫头!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来反咬一口!”左童成道,“你真当我左童成是吃素的不成?连你的冷月剑从哪来的,都查不清么?”   其实,顾唯念此刻已经能将左童成弄清楚叶寻手里的是冷月剑的原因,猜个**不离十了。必定是左童成安插在叶寻身边的奸细告诉了左童成,叶寻的寒霜剑来自她手。左童成定然痛恨她,而也会好奇,她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为何帮着叶寻跟他做对。如此一来,左童成势必派人调查她与薛少河的来历。别的或许左童成短时间内调查不出来,但至少可以调查他二人近期的行踪。顾唯念虽然不是个自恋的少女,但她也明白,自己还算个美人,薛少河也是个英俊的少年,而且是个武功卓绝的英俊少年。他们两个一路走过许多地方,对那些地方的百姓而言,他们还是一对外来陌生人。所以,这样一对少年男女行走在路上,势必扎眼。这一路上,注意过他们的人即使不算多,应该也不会很少。左童成要调查清楚他们两人一路行至方家大宅的路线,应该不算很难。至少,他能追查到春平县。如果走运的话,他甚至能查到红渠峡。   既然左童成知道了她拿给叶寻的其实是寒霜剑,而非冷月剑,只怕左童成一路追查到了红渠峡。看来左童成和他手下的这帮弟子,也不是废物!不愧是洗剑阁出来的弟子。   只是,那个原本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也不知道有没有遭到左童成的毒手!想到这里,顾唯念问道:“你左长老那么大的本事,要查什么宝器的下落是查不出的呢?更别提我们二人的行踪了!只是,依我看,你也未必从尤将军的后人那里得来什么便宜。”   左童成道:“一群生活在深山老林的愚民,自然无需我动手。我只要查清楚,那些是尤烈后人即可。尤烈手上的,其实就是冷月剑。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   顾唯念反唇相讥道:“这我倒是信的。想必你已经追查寒霜剑和冷月剑的下落好多年了。哪怕没有寒霜剑,你找到冷月剑冒充一下也是好的,对不对?”所以,这个老王八知道冷月剑在尤烈手上,又随尤烈消失在深山老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左童成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来:“你小小年纪,嘴巴到是毒辣得很。”   顾唯念冷笑:“不敢跟你的心肠和手段比。”   “可我若告诉你,红渠峡的人后来惹怒了我,原本我是无需动手的,但后来却将那里夷为平地了呢?顾唯念啊顾唯念,红渠峡的这场载货,可是你和你的情郎平白无故惹去的。”   “我才不信。尤烈将军在天有灵,自然会互有红渠峡老少平安。”   “你真的信鬼神?你若信鬼神,还敢找姓薛的做情郎?如此大逆不道,你也不怕神灵教训?”   顾唯念冷哼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告诉你左童成,如果红渠峡的人真出了什么事,我爹一定会踏平你的老巢。”   “这我倒是不怕,不是还有你在吗?你放心,我不是薛以山,我没有他那么蠢,不会给你自裁的机会!”   顾唯念大怒,想骂这老匹夫,又觉无用且无趣,生生忍了,只是冷笑道:“左童成,你也只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我若所料不差,你查清了我的冷月剑从何而来后,便盯上我和薛大哥了吧?只不过,你没胆子跟他正面交手,所以,故意等他给我疗伤,既压制了我体内的蛊王,又让他近期无法恢复功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才好出手抓我们,对不对?”   左童成得意道:“这却怪不得我,这要怪你的薛大哥太大意,也太愚蠢。明明你有爹有兄长,他却偏要胡乱逞能。”   顾唯念仍旧是冷笑道:“区区一个白梅,便能吓得你带着这帮残兵败将到处跑,你自然也不敢在薛大哥安然无恙时对他下手!你放心,左童成,除了我爹,还有叶寻呢!他们两个若不把你碾车鞥渣子,我就不叫顾唯念!”   “说来说去,顾姑娘你所依仗得,也无非是别人。”   “那又如何?够对付你就行!只要看到他们的名头能把你逼得抱头鼠窜、丑态百出,我便开心得很呢。”   左童成抑制不住怒气,上前来,挥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滚回车厢去!”   顾唯念给他打得脸颊红肿,唇角溢出丝丝血迹,却仍是倔强的不肯坐回去,道:“你最好祈祷我们别脱困,否则薛大哥也不会放过你的。”   左童成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口一个薛大哥,叫得可真亲热。说起来,你可真要感谢你的这位薛大哥。若不是他这么蠢,一意孤行要救你,说不定此刻,便是你爹在救你。他错过了一个对付你们父女的大好机会,反而却给了我机会。”他若是薛少河,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怕要气得吐血,体内气息也会更加紊乱,脱困便会更加渺茫。   顾唯念道:“你懂个屁,这叫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好一对情深意重的苦命鸳鸯。既是如此,待会儿到了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便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给你们安排婚礼,再送你们入了洞房,如何?”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左童成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今日难得发善心,成全一对苦命鸳鸯,相信连老天爷都会助我一臂之力的。”   “你……你……”   左童成又道:“方才可是那位薛公子亲口说过的,他并不在乎什么天理人伦!”   “左童成”顾唯念大声道,“你敢乱来,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左童成正待又要抬手打她,旁边一个年轻人忽然道:“左长老小心!”   那年轻人话音刚落,一道拂尘破风而来,直打左童成后心。只有拂尘,没有人!   这拂尘自然伤不了左童成,他一个旋身,从马上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地。那拂尘便夺的一声落地,手柄处直直插入土地至少三寸。   左童成等人环顾四周,马车此时行驶在大片荒郊野地之中,周遭并无藏身之所,可就是不见任何人影。左童成下意识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那个白梅老道,不过是一个道姑罢了,看起来修为也不错,但并不像是他敌手的样子,他本来并不怕的,可是对方如今却在暗处,他便有些担忧起来。   车窗处,顾唯念忽然又是一声大笑:“左童成,你受死吧!”   她头一偏,缩回车窗,车窗里忽然飞出一道绳索,灵蛇一般缠上左童成脖颈。左童成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可他万万没料到,马车里的人此时还能使出这样的功夫!左童成自然不甘心被这样勒死,所以只能身随力走,被人扯到了马车旁。透过车窗,他看到薛少河、顾行身上绳索尽去。出手对付他的是明明只剩半口气的顾行。 第150章   左童成终于知道不好。这三个年轻人之所以一个个气力不济,还不肯好好歇着,在那么逼仄燥热的车厢里,还在不停说话,看似在问对方一些有必要知道的情况,其实只不过在用说话声音掩盖他们在车厢里面的小动作。   顾行早已被打成重伤,又被捆得结实。如果不是看他伤势沉重,左童成只怕还要再多一重保险,将他的穴位也要封住。他真是不懂,顾行到底是怎么解开的绳索。还有看起来比顾行还要脆弱的薛少河,现在居然看着气色也比方才好了那么一些。幸好薛少河看起来没有动手的打算,显然还出不了手。可是顾唯念呢?那个臭丫头去哪里了?   这种种念头在左童成心头一瞬转过。顾行的力气很快用尽,左童成左手攀住车窗,身子一扭,一拳打向顾行门面。   马车外的人见势不妙,纷纷拔剑而起窜向马车,赶车的人一拉缰绳停下车来,一行人配合得分外默契。   左童成的拳头当然没有打到顾行。顾行虽然气力不济,但仍然偏头躲过了这一击,并顺势抓住左童成手腕,再次将他扯了过来。他现在自然是抓不住左童成多久的,但仍然可以让左童成动作迟缓。左童成抽手一慢,一支自上而下的发簪便用力插在了他左颈上。是顾唯念动得手。只可惜她身体虚弱,此刻虽然用尽全力,仍旧未能深插,窗外一只长剑寒芒闪动,朝她刺过来。   顾唯念一击得手,立刻松手,躲过长剑,人也从车厢顶部落了下来。只这一瞬间,左童成手下弟子几柄长剑已经从不同方向刺入车厢,车厢顿时四分五裂,犹如瞬间被火药炸开了一般。   顾行也早已松手,否则只怕他的手就要被剑锋斩断。   左童成迅速退开车窗边,幸好他动作够快,没被分裂的车厢伤及。若非知道他速度足够快,只怕他手下弟子也不敢一出手就是这样的招式。   马车已经只剩了一块车板。顾行又无力的落在车板上,薛少河的气力一直都未恢复,除了绳索尽去,一切仍旧是老样子。顾唯念也已经落下来,伏在车上直喘气。   左童成手抚在伤口上,一时大怒,他拔出簪子,鲜血立刻汩汩流出,幸好簪子所插伤口并不算深,没伤及动脉,血流得虽快却细。眼见左童成左颈受伤,立刻有弟子上前来为他止血。这弟子正欲上药,却惊了一声:“左长老,这簪子上有毒。”   流出来的血分明是黑色的。左童成此刻也惊觉到,自己左边身子几乎已经麻了一半。几名年青弟子团团围着车板,一副下一刻就要将车上人撕裂的架势,可却因为左童成着了人家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强敌环伺,车上三人却没人因为自己的危险处境而有什么惧怕。薛少河冷笑:“左童成,这簪子上涂的可是你们洗剑阁特制的‘蚀骨粉’。只不过,我用的这种蚀骨粉更特别一点,这是叶寻特别加了佐料的,相信你手上没有解药。”   左童成大怒:“叶寻竟敢将本门秘药蚀骨粉轻易给外人!”一边说着,一边口吞解药。他才不信薛少河的鬼扯,只怕那小子是来吓唬他的。   薛少河道:“蚀骨粉本是洗剑阁用来惩治门下叛徒的,我用在你身上有什么不对?你挑起洗剑阁内斗,又屡次污蔑掌门。叶寻这个阁主真是太妇人之仁了,一直对你心慈手软。不过,我对你可不会手软。你放心,今天不要你大半条命,我就跟你姓。”   左童成心里渐渐凉了,他发现自己吃下去的解药果然没用,自己的身体还在迅速麻痹。然而,他面上却没有半点服软求解药的意思,待薛少河话音才落,他便朝座下弟子大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他们几个大卸八块,以泄我心头之恨!”   “是!”几名弟子长喝一声,举剑欲刺死车上三人。   薛少河道:“左童成,你就算杀了我,也别想从我的尸身上找到解药。”   顾唯念也道:“老家伙,你不打算用我威胁我爹了?”   左童成此刻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再这么下去,不消半个时辰,他整个身子都会麻掉,一个时辰后,他就要永远做一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了。所以,他方才也只是震慑一下车上的人,好让他们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在乎解药,宁死也要杀了他们三个罢了。他们越是以为他不在乎,他才越容易拿到解药。眼见三个人怕了,他当然就坡下驴道:“等等再动手。”   接着,左童成一指顾唯念,道:“先把那个女的拖下来!”   立刻有人上前去捉顾唯念。顾行现在已经使不出丝毫力气了,薛少河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唯念被拖下车。   顾唯念知道自己已经力竭,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也没挣扎,就这么下了马车。   左童成又对身边的弟子道:“小三,你看这丫头比之那日怡红院的清竹如何?我便将她赏你了。也不必另选时间,就趁现在,去那边的杂草丛里办了她。若是滋味好,便让其余师兄弟也都一起尝尝鲜。”   顾唯念脸色终于变了:“左童成,你这个老畜生!”   薛少河、顾行二人脸色也变了。   得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一直效力左童成?   顾唯念等三人此刻仿佛已经看到了左童成的下场。只怕不用叶寻动手,早晚有一天,左童成和他座下弟子也会自取灭亡的。   那个被叫做“小三”的年轻弟子怔了一怔,面上很快显出一副惊喜之色:“多谢长老赏赐!”言罢,果然上前将顾唯念拖了下来。   用顾唯念威胁薛少河、顾行,比用他们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们倒还管用些。眼看着“小三”一步步将顾唯念向那片长草中拖过去,薛少河叹了口气,只得道:“左长老,你这么做无非是逼我交出解药,我给你便是,你放了她。”   左童成阴森森一笑:“这样才对么,你早该如此。”   顾行闻言,不由嗤笑一声。这左童成好生无耻,起初还做出一副要杀他们三个的样子。他们早料定了他不敢轻易杀人的。果然,这才不过片刻,左童成便露出了真面目。   左童成此刻最恨的人就是顾行了,发现他笑,立刻道:“小三,先去卸了那姓顾的一条胳膊,我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顾行这混帐东西,竟敢出手勒他!   小三又怔了一怔,忙垂首道:“是!”他很听话,果然走到顾行身边,呛啷抽剑。   薛少河道:“左童成,你敢伤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将解药给你。”   左童成根本不理会薛少河的威胁,仍是道:“小三,先废了顾行再说。”左童成心里清楚得很,别说他废了顾行,就算他弄死了顾行,只要顾唯念还在,他再拿顾唯念威胁薛少河,薛少河也只能乖乖任他摆布。   顾唯念大声道:“左童成,你敢动我大哥一根汗毛,我立刻死在这里。”   她若死了,左童成也没什么能拿来威胁薛少河了,甚至也没有人质威胁顾佑平了。为了爹,她也不能落在左童成手里。   顾行猛然听见这话,望着顾唯念的眼睛里,也说不清是感动是震惊还是佩服,抑或是内疚。   左童成根本不在乎顾唯念的威胁。她既然落在了他手上,死不死可由不得顾唯念自己了。他仍旧厉声道:“小三,动手啊,你还犹豫什么?”   “小三”长剑一抖迅速挥剑,血光漫天而起,两只断臂高高扬起,惊讶的惨叫回响在这片行人甚少的荒野上。   顾唯念一声惊呼过后,几乎呆住。那个叫“小三”的年轻人,并没有伤害顾行,他只是趁人不备,伤了两名左童成座下弟子。   那两名弟子右臂断了,往后再拿不得剑,几乎等于是废了。两个人倒在地上,俱是既惊且恨,二人很快给自己止血,一时半刻间却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和勇气。   这番变故着实叫其余人吃惊。小三却已持剑指向对面车板前的几个师弟:“请四师弟和五师弟退开,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他居然就这么持剑挡在车板前,一副誓死保护车上人的架势。   左童成难以置信道:“小三,你居然背叛我?!”   小三冷声道:“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   左童成连连冷笑:“是呀,我早该有所察觉的。我亲眼看着你对顾行动刑,亲眼看着你将他捆起来。你的手法,我是知道的,你的手劲我也是知道的。可是顾行却忽然挣开了绳索,还有力气来暗算我。从他出手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想到是你这里出了问题。不是他太强,是你故意放水!”   小三沉默,这沉默却无异于承认了这一切。他身后,一片剑芒已经指来。此刻,他已是腹背环敌。单凭他一人之力,很难护顾唯念三人周全。但是看起来,他并没有退缩的打算。   左童成并没有急着下令杀小三,只是问道:“为什么?”   小三道:“我早已听命于阁主。你既然在阁主身边安插细作,也就早该想到,阁主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你!”   左童成又是冷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真是想不到!叶寻果然厉害!”   小三道:“你早就该认识到阁主很厉害,也早该知道阁主很难对付,不是么?可你还是要将他逼入绝境。如果不是你太过分,阁主是不会将你怎么样的。你有今日,全是自作自受。”   他虽然只有一人,还要护着三个连力气都用尽的人,可说起话来,却好像倒霉的是对方一样。   左童成道:“你找死!”他这么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惊恐。场面已经迅速失控,就如同他的身体。左童成撑不住,身子慢慢向后跌倒,幸好被一个弟子搀住。   小三道:“左长老,你今日放了顾氏兄妹和薛公子,我会劝薛公子将解药还你,日后说不定阁主不会追究今日之事。”   左童成暴怒道:“放屁!”他伸手,哆哆嗦嗦指向小三:“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联合叶寻对付我。你们愣着干什么,不必管那三个废人,先对付这个叛徒!”   纵然左童成已经连伸手都不稳了,但他的话在这一众弟子中依然有震慑力。刹那间剑光四起,这片荒野上很快上演了一出同门自相残杀的戏码。   叶寻很有识人之明。那个被叫做“小三”的年轻人,果然武功了得,一人独战数人,一时间却未落下风。   左童成的身子却在迅速僵硬下去。但他还不算很害怕,他清楚小三的实力,他知道小三撑不了多久。他还有时间等,等到小三落败,薛顾等人依然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儿。但是,让他更为头疼的事很快来了!   一支雪白的玉拂尘忽然由远及近,带着强劲的内力,打入混乱的战圈之中。力战双方大惊之下,迅速分开。   那拂尘自乱阵中穿过,仍旧未落地。一个道姑似乎是凭空乍现一般,身形忽然从天而落,接过拂尘,立在当下!   薛少河大喜:“白姑姑!” 第151章   白梅惭愧道:“难为你还肯叫我一声白姑姑。”   薛少河虽然已经知道白梅瞒了他很多重要的事,但依然相信白梅此来,必不是来害他的。何况左童成既然都要躲着白梅,他便更笃定白梅不会对他不利。他笑道:“白姑姑虽然瞒了我许多要紧事,但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帮过小侄多少次,小侄自是铭记于心。更何况”他话锋一转,又道,“白姑姑就算这番不顾及我,也会顾及眉眉的,对吧?”   白梅羞愧道:“少河,你说这话是要愧煞我么?”   薛少河可不敢这时候得罪来救命的人,忙又道:“小侄可没有丝毫怪白姑姑的意思,白姑姑不要多心。”   他说得很认真,看来倒真不像是怪罪。白梅方才一心只觉羞惭,故而以为薛少河是在讽刺她,如今看薛少河这副模样,不由去想这小子又再打什么主意。看看倒在一边的顾唯念,她便立刻明白了,薛少河是让她先救顾唯念哪!   白梅想笑,可这样的情形下却又笑不得。这小子,到了这时候还是放不下顾唯念。只怕他自己心里也够矛盾够难过得了。   左童成已经没空听这些人拖延时间一样唧唧歪歪了,怒道:“臭道姑,你做什么不好,偏要赶来送死!”   白梅眉目一冷,一个旋身,朝左童成处过去。几名洗剑阁弟子迅速挡在左童成身前。谁知白梅方才的动作只是骗骗人,她中途变换身形,居然挡在了顾唯念身前。   这下“小三”可算能松口气了,顾唯念已经有人照拂,他只要护住车板上的两个男人就好。   白梅道:“左童成,我知道你座下弟子武艺超群,毕竟也都是洗剑阁出来的,寻常人等万万及不上。何况你们人多,我和这位小兄弟未必挡得住。可那又如何?左相随后就到,你跟他做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顾唯念狠狠瞪着左童成,大声道:“根本不用等我爹来。咱们只要再多拖一刻钟,这老匹夫就要全身瘫痪,成了废人。到时候我看他手下这帮弟子,是否还会对他忠心耿耿。”   白梅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好!这等下场,正是他左童成该有的!”   左童成此刻再也无法可施,只得道:“薛少河,你们联手给我下药,无非是想找机会逃命。好,你现在将解药给我,我便放你等离去!”   白梅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到了现在,究竟是谁放谁?”   左童成又开口想说什么,忽然嘴却歪了,声音也发不出了。他面色因为惊吓变得惨白,他手指向薛少河,然而他的手臂都不稳了,居然开始哆哆嗦嗦。此刻的左童成,便好似一位垂暮之年的病弱老人。   薛少河大笑道:“真是报应。白姑姑,根本不必等顾佑平来这里,蚀骨粉自会彻底让他变成废人,咱们走便是!”   小三横剑于身前,向面前几个同门师兄弟道:“几位师弟可还有谁想来试试我手中这把剑么?”另外几人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轻举妄动。   白梅扶起顾唯念,又环视四周,道:“贫道虽说武功不济,可这么些人里,杀他个把人想来也问题不大。有谁想来试试么?”   顾唯念软软靠在白梅身上,身体虽无力气,目光中却是无畏无惧,仿佛根本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为了左童成卖命自然是不值得的。诸位弟子面对这样一行人,自是无人肯动。白梅扶了顾唯念上车,与她三人同坐,小三驾车而去。至于先前的车夫,早不知悄悄溜到哪里去了。   待马车渐渐远离了左童成一行人,白梅这才道:“左童成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想不到今日被你们三个只剩半口气的家伙给害成了废人。”   顾唯念道:“是他太轻敌了。他一定以为我们已经丝毫无还手之力了,也绝对想不到我还有这等能耐。”这都多亏了薛少河连日来的调、教。她练习他传授的内功心法,身体都灵便了许多。   薛少河道:“咱们还没安全,他们很快会追上来的。”   顾唯念奇道:“为什么?”   薛少河道:“你真以为叶寻会给我蚀骨粉?这种东西如果可以乱送人,他怎么也得送你一些防身吧?那只不过是一些药效比较奇特的麻药。我自己特制的。再过两刻钟,药力就过了。”左童成虽然是洗剑阁的人,但却并没有被处治过,自然不知道真正中了蚀骨粉的人是什么滋味。所以,薛少河很容易便骗过了他。   顾唯念问道:“那你对我们说……”   “要骗过左童成,只能先骗过你啊。不然你觉得自己很会唱念做打么?”发现左童成中毒,顾唯念面上的欣喜得意,可是真真切切的,任谁也看不出是作假。因为顾唯念本来就没做假。若是让顾唯念知道,那只是一些药力很快会过去的麻药,她能不能演戏演得逼真一些,可就不好说了。   顾唯念:“……”   白梅劝慰顾唯念道:“放心,我一路走来都留了讯息给你父亲。他很快会找来的。到那时候,别说一个左童成了,再来几个也不怕。”   顾唯念不由笑道:“我爹的功夫那么厉害的?”她并没有提父亲带来的私卫。那些短时间内被募集到相府的私卫,真本事到底如何,问问薛少河也该知道了。所以,真正厉害的只有父亲,以及父亲能聚到的老朋友们罢了。她只知道父亲文武双全,还真不知道父亲真正的实力到底如何。   白梅道:“那是自然。”说着,瞟了一眼薛少河。这一眼,劝说和警示意味十分明了。薛少河若不想找死,就该看听她的劝,不要轻易跟顾佑平做对。   薛少河却好似没看到白梅的目光,只是对赶车的人道:“兄弟,谢了。”   小三道:“职责所在,幸不辱命,诸位安好就好。”   薛少河道:“只怕要劳烦你再快一些了。”   小三果然加快了速度。   路途有些颠簸,速度一快,顾行便连连蹙眉。他的一身伤都是被小三打出来的,全身上下此刻轻轻碰一下都会疼。这可不似薛少河只是疲累,顾唯念是体内有蛊王作乱,路途颠簸纵然难过,却不会似他那么痛苦。只是为了面子,他也不肯哼出声来,只能死死忍着。   顾唯念心里想着顾佑平和白梅的关系,想着父亲知道薛少河的存在,却不曾做什么,有心立刻弄个明白,正要开口问白梅,眼角却瞥见痛苦的顾行,这才察觉到顾行不对劲。他此刻眉峰紧蹙,额上冷汗涔涔,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扣进肉里。她不由担心道:“大哥,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疼?”   顾行眉峰立刻舒展开了,只觉得一身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含笑摇头道:“无妨。”   小三回头瞧了他一眼,道:“顾公子,真是对不住,但我也没有法子。左童成一直盯着,我不能不做做样子。”   他适才已经是帮了众人大忙,顾唯念哪里会怪他,忙道:“哪里得话,还得多谢你放了我大哥一马。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小三不好意思道:“顾姑娘言重了,我姓林,阁主叫我小林。我还是太谨慎了些,左童成目光如炬,我实在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太多花样。真是有愧阁主托付。”   他说话委实实诚了些,看起来是个很可靠的人,也怪不得叶寻会将他安插在左童成身边。   顾行道:“眉眉说得对,这次我们能顺利脱困真是多谢你了。”   薛少河往顾唯念和顾行那里瞟了一眼,这兄妹俩此刻还真是观点一致哪。   顾行又对顾唯念道:“大哥这次还得多谢你。”   顾唯念道:“谢我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要不是我一声不吭就这么跑出来,害得你千里万里的找我,你也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是先歇会儿,别再说话了。等爹找来,咱们就安全了,他老人家一定能治好你的。”普通的外伤,父亲有钱治。若是内伤,爹自然也有法子治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白姑姑医术了得,也能治好你的。”   顾行道:“别说傻话,我待你好本就是应该的。你待我不是一样很好么。眉眉,你……”   薛少河实在听不下去了了,翻个白眼道:“顾行,你放心吧,方才左童成要对你不利时,眉眉并不是真的要为你去死,她就是骗骗左童成罢了。怎么说你也是她大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砍断一只手呢!”   他本来想安静一会儿,等恢复气力,他还有许多事要问白梅,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可他看着顾行和顾唯念眉来眼去,嗯,其实没有,郎情妾意的,嗯,其实也没有,就是觉得不舒服。他实在安静不下去了。   薛少河并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他实在不想看顾行这么自我陶醉,自我感动下去了,必须叫醒顾行。真是的,他凭什么自我陶醉呀,那个眼神,好像眉眉是他的人了一样,恶不恶心呀!他是不是忘了,他是顾唯念的大哥这件事了?   顾行嗤笑道:“薛公子,你是我妹妹的什么人?她做什么想什么,轮得到你管?”   薛少河面色立刻变得很难看。是啊,他又是顾唯念的什么人?他们本来应该是仇人。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父亲就是死在顾佑平手里。可是他在干什么?他到了此时还不忘吃醋,这行为,无异于比顾行爱上顾唯念更加大逆不道。   与人斗嘴从未输过的薛少河,这一次终于输了,他冷着一张脸,转过头,再也不想多看顾行一眼。   顾行很得意,咧嘴想笑,谁知车子一颠,他身上的伤口被触及,那笑意便化作了闷声一哼。他实在太痛,但仍要忍着。   顾唯念本来有些生这两个人的气。顾行一哼,她便顾不得生气了,关切道:“大哥,你是不是很难受?”   顾行顿时又不觉得难受了,面上笑得虽虚弱却开心:“我真的没事。”   顾唯念对白梅道:“白姑姑,你可有止痛的丸药?”   白梅摇头道:“此行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只怕顾公子少不得要忍一忍了。”她说着,上前来替顾行把脉,而后道,“顾公子脏腑未受损,待静养几日,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顾唯念点点头放下心来,随后又去看薛少河。她知道,他身上经常会带着一些丸药。他行走江湖,总是准备得足够充分。薛少河没有看她,他只是出神的望着远方的荒野。   顾唯念想开口叫薛少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行一直静静瞧着她,此刻先她一步开口道:“眉眉,我真的没关系,你不必向别人求药。”   顾唯念便也不再坚持,没再开口说什么了。只是看着顾行难过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忍心。   其实,她原本与顾行也不相熟。只是爹既然选了他为嗣子,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便也就高高兴兴接受了。很快她便觉得,家里有个哥哥也不错。父亲在朝堂上忽然如日中天,家中每日来客不断。虽然大部分都被爹挡驾了,但也挡不了所有。爹实在不愿意见,又不能阻止人家进门的,就安排家眷接待。她其实很不耐烦接待客人,幸好凡事都有哥哥在前头顶着,她也就乐得清静了。况且,顾行也着实优秀,容貌出众,品行端方,待人温和有礼,对她也是关心备至,却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所以,她就更满意这个哥哥了。直到顾行几次对薛少河下杀手,她才发现这个大哥的另一面着实可怕。但她总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对爹言听计从,对她也是关心备至的人受苦的。   薛少河忽然往她们兄妹这里瞧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来,丢到顾行脚边:“吃一粒吧,你很快就能跟方才的左童成一样。不过伤口倒是不会疼了。待药力过了,疼劲儿也会小得多。”话毕,又发呆去了。   顾行愣住了,失神片刻,这才回过神来。但他终究还是没碰那瓶丸药。他之前有几次,竟跟着魔一般,恨不得杀了薛少河,过后想想,连自己都有些不懂自己。此刻被一个自己曾经一心要弄死的人这么宽宏大量的对待,他心里的滋味着实有些不好受。   他自己太清楚,自己的克制、有礼、大度,很多时候都是被迫的。他很小就是个孤儿,为了能容于族人,他只能慢慢变成了长辈都喜欢的样子。可是他扪心自问,换了他遇到薛少河这样的事,他做不到这么宽宏大量。   承认自己不如情敌,真是不好受!   可是顾行不得不承认,顾唯念眼光果然好,她喜欢的人,比他强。武功,人品……他以往还觉得,薛少河只怕不是真心。但此刻,他甚至已经不敢说,薛少河不如他爱顾唯念了。   顾唯念看了一眼薛少河,想开口说什么,也终究没再说,只是捡起药瓶自己倒了一粒药来喂给顾行吃了。   接着,一车人便无话了。白梅看看三个年轻人,也不由轻轻一声叹息。   顾唯念听到白梅的叹息,忽然很想大哭一场。事到如今,如她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又哪里会看不出薛少河与顾行的心思。他二人说话古古怪怪,到底是为的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并不敢去深想这件事。   她跟他们两个,只怕没一个是有缘分的。顾行也就罢了,她在察觉顾行对她有情后,只盼着顾行早些歇了心思才好。可是薛少河……好端端的,她的薛大哥忽然就成了本该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白梅看看顾唯念,又看看薛少河,忽对顾唯念一笑,道:“顾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难过。有些事,待你父亲来了,自会……”   白梅话未完,笑意便僵在唇边。   马车前不远,有人挡住了去路。拦路的是三个男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开外的年纪,各个肤色发红,发色发蓝,五官却又与中土人无异。这三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忽然出现的。   三个蓝发人中,有一人指向马车,对另外二人道:“蛊王就在那辆车上!” 第152章   听这三人的意思,似乎是来找顾唯念的。   薛少河本在发呆,此刻已经目光如炬。   白梅也心知不好,这几人容貌诡异并非中原人士,行事又颇狂妄,一点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只怕很有些非常手段。   方才那人居然说车上有蛊王。他们居然是来找蛊王的……   她已经猜到这几个拦路的不速之客是什么人了。   顾唯念和顾行显然都认得这些人。她们未曾见过这三人,却见过他们的族人,所以只需一眼便能判断出他们是什么人。   这炙热的天气下,顾唯念居然打了个冷颤。   顾行想起那日所见,胃里仍有翻江倒海之意。他心知不好,挣扎着想起来御敌,但他的身子正在迅速麻痹,连吐都吐不出来,更别提动弹了。   小林似乎还不知道这几人的来历,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还要赶路,请让一让。”   白梅低声道:“小林,千万要小心,他们是亓族人!”   亓族人!   这三个字仿佛有魔力,出自洗剑阁的小林都不由分外警惕,面上甚至还有些恐惧!   三个人亓族人呈品字形而立。他们面对这一车老弱病残,感受到对方的恐惧,似乎很满意,一个个面露得意之色。站在中间的那个亓族人,手上忽然多了一个小小的紫铜鼎,那小鼎被人托于掌中,看起来小巧可爱,然而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这小鼎的威力一旦散发出来,只怕非常惊人。   那亓族人伸手去掀紫铜鼎上的盖子。白梅见势不妙,拂尘一扬,雪白尘尾瞬间便如同千万根尖利长针,攻向那亓族人。她绝不能让这紫铜鼎被打开,她不能让亓族人有任何使用蛊术的机会。她对蛊术一窍不通,万一对方的蛊术太过厉害,她们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了!白梅一边出手一边在心里埋怨,顾佑平这老匹夫,怎么这时候了还不来!   那亓族人果真没能如愿将紫铜鼎顺利打开,只是三个亓族人也都武功不弱,摆开架势对阵白梅。四个人很快斗在一起,白梅以一敌三情势凶险。小林见状,拔剑而起加入战圈,鼎力助阵白梅。   顾唯念已经低声急切道:“他们终于还是来了,终于来了……怎么会这么快?时间不对啊……”   顾行已经被巨大的困意缠扰,但仍旧打起精神,问顾唯念道:“他们真的是来找你的?”   顾唯念惊慌失措的点点头。   她就怕有这一天,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都怪项远这个不守信用的混蛋!   顾行急问道:“他们为什么找你?”   顾唯念道:“因为我的身体内寄生了蛊王。他们早晚要拿回去的。”   “那蛊王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种入你体内的?父亲收到白梅仙姑的来信后一直十分忧心。我虽未见识过蛊王的厉害,但想也知道是极可怕的。否则父亲也不至于那般头疼。”顾行虽然不知道蛊王具体到底多厉害,但亓族人的手段他是见过的。他们擅长蛊术,他就是望文生义也知道蛊王应该是各种蛊物里最厉害霸道的一种。他真是想不到,顾唯念的身体里居然寄生了这么可怕的东西。   顾唯念摇摇头,痛苦道:“我什么都不敢让爹知道,那时候……”   那时候,顾佑平其实也处于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妻儿离去,人在北疆,不知此生还能否有机会再回朝堂施展报复。虽然他每日过得看起来风轻云淡,从没有将任何不好的情绪传递给女儿,反而一直都是家人的坚强后盾,但顾唯念玲珑剔透,从来有什么忧心事,都会尽力不让爹知道。   所以,体内被人种下蛊王后,她居然忍下来,什么也没有对父亲说。何况,这件事父亲根本帮不上忙。即使后来顾佑平忽然被调回京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她也没有对顾佑平提及此事。她知道蛊王和亓族的厉害。如果父亲为了给她寻求解药,惊动了亓族人。亓族人利用蛊王报复父亲,那后果不堪设想。还有项远最后的那句叮嘱,她更是铭记于心。项远说:“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其实她心里明白,项远也无非是吓唬吓唬她,不让她将这些事对更多的人说出去罢了。可是她自己却清楚,这句话对她而言,绝对是实话。父亲为了救她,一定不惜与亓族为敌。她不想父亲置身于险境。   顾行还想再问什么,但终究失去了所有力气,连开口都难了。   顾唯念不由深深叹口气。现在一切情形似乎都没有比刚才好多少,而且似乎更糟。他们三个倒在车上,没有丝毫还击之力。   本来面对左童成时,他们还能想到法子骗过左童成,好让左童成以为性命不保,他们也好趁机要挟左童成,放他们三个离去。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左童成一定很怕死,他们会让左童成命令座下弟子退远些,他们则趁着左童成气力不济之时绑了左童成进马车,命令车夫赶车离开,有多快就逃多快。为了防止左童成力气恢复后对他们不利,他们甚至想好了,要在车上砍了左童成的手或者脚。待他们逃得差不多安全了,相信也能和白梅碰面了。运气好的话,顾佑平说不定也会尽快找来。   可是现在,顾佑平依然没能赶到,前面反而挡了三个亓族人。   小林一边对敌一个亓族人,一边道:“仙姑,咱们千万不可给他们机会使用蛊术!”   白梅道:“我自是知道的。”   小林又道:“仙姑,若是察觉有什么不对,千万不要看他们的眼睛。要杀人,也别攻他们心口和脖颈,直攻百会穴。”   这话本应该悄悄说,也好让白梅攻其不备。但此刻情况危急,小林根本没有机会悄悄说这些,只能一股脑将他知道的一切对付亓族人的法子,一股脑说出来。   白梅顾不得多想,只得依照小林的法子行事。只是让她以拂尘攻对方的百会穴,着实有些困难。   薛少河诧异的看了一眼小林,小林似乎很清楚亓族的软肋,这倒是奇了。他以前跟叶寻聊天时也提到过亓族。叶寻似乎对亓族非常感兴趣,很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很好的对付亓族。薛少河也不知道这些。他以前虽然因缘际会认识过一个被亓族人逐出亓族的长老,但那长老对亓族却是忠心耿耿,并不肯对他吐露亓族秘密。至多也只不过跟他说过,亓族的一些蛊术,和那些蛊术的可怕。至于学习蛊术的法子,以及破解蛊术的法子,那人是万万不肯对外人言的。   叶寻听闻薛少河也不知道,很是失望。后来薛少河才知道,只怕叶寻也是为了顾唯念才会打探亓族之事。可是叶寻身为洗剑阁阁主都不知道的事,洗剑阁弟子倒是很清楚。   小林话一出口,那几个亓族人对百会穴的防卫立刻加强,白梅和小林反而更不容易得手了。   车板上的三人只恨自己此时全身乏力,无法助阵,正在焦急间,更不妙的事发生了。左童成以及座下弟子远远追来了。他们的人影还很小,但那远远一行人马的大致轮廓,依然很好辨认。   薛少河叹息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左童成的药效散得未免太快了些。   白梅也发觉不妙。再这么缠斗下去,一旦左童成一行人赶到,只怕她们要腹背受敌。她一着急,便发现那三个亓族人似乎变成了六个人。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只能更小心的应敌。她仔细观察对方古怪的出招路数时,却被对方的目光吸引。他们的眼睛很奇怪,那眼睛里似乎在散发阵阵奇异的红芒。   白梅的注意力被对方的眼睛吸引后,行动不由迟缓起来。幸好有小林照应,长剑替她挡下一记杀招。   小林提醒道:“仙姑,莫忘记我说的话。”   白梅陡然清醒,忙躲开对方的目光,只觉浑身气力都恢复不少。本来她觉得自己被六个亓族人缠斗得脱不开身,那密不透风的攻击一波接一波过来,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力竭而亡了。此刻她才发现,原来一直都只有这三个亓族人在与她和小林缠斗。   左童成等人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招手向那三个亓族人打招呼了:“三位亓族的长老,别来无恙,这一向可好?”   顾唯念不由道:“这老匹夫,莫不是真的认识亓族人吧?”   顾行此时已经无法开口了。   薛少河道:“未必。亓族人的传言那么多,他或许听过其中比较正确的一种也说不定。大老远就跟人家打招呼,说不定只是提前卖个好罢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心却开始往下沉。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和顾唯念罢了。   顾行目中忽然露出惊恐之色。   薛少河看了一眼顾行,道:“你确信左童成早就和亓族有勾结?”   这真是一句废话。顾行眨眨眼,表示自己很确定。他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连分辨薛少河的话都困难了,但这句话他还是听明白了的。   薛少河叹口气:“无妨,那就听天由命。只不过我父仇未报,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   他说着,身子向后一仰,躺了下去。他口中虽然说着不甘心,但语气却无比放松,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又来了!顾唯念本来最佩服薛少河这一点了,越是火烧眉毛,他越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而此刻他居然还能如此,她便有些无语了。   顾行也只能在心底长叹一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薛少河果然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如果他不与顾相为敌的话,眉眉就算真的跟他好了,倒也不错。反正自己是不能跟顾唯念在一起了。那还真不如让薛少河跟眉眉在一起呢。   有时候,顾行也想过,如果他早知道自己会爱上顾相的女儿,他还会不会做这个嗣子?只是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之所以没有答案,恐怕就已经是答案了。他真的是不如薛少河。   唉,想这么多作甚。现在前有亓族人后有左童成,还是想法子逃过此劫才是正事。   顾行心头几个念想刚转过,人便彻底睡着了。   另一边,白梅心中着实厌恶亓族人的眼睛,他虽然避免和对方有眼神接触,但为免腹背受敌,以至求胜心切,看准时机,拂尘带着强劲的力道,扫向一个亓族人的眼睛。那亓族人没躲开,一双眼睛忽然便充斥了血丝,人也痛得大叫一声。   小林见此情形,却道:“不好!” 第153章   白梅明明废了一个亓族人,小林却大惊失色,这却让众人十分费解了。   白梅本来还在得意,但是很快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那个被她打瞎双眼的亓族人,居然没有倒下。他的眼睛里忽然间飞出一只小虫,那小虫形似蜜蜂,却又略有不同,眼睛却更大更亮,黑亮如墨玉,却总让觉得闪着凶光,口中如毒舌吐信般伸出一道细细红线。这小虫虽小却一股凶恶之相,朝着白梅迅速扑了过来,速度之快竟不亚于高手掷出的飞镖,让人不寒而栗。   白梅大惊,忙侧身避开。   顾唯念看到好端端一个人,眼睛却被一只虫子破壳而出,不由一阵反胃。她还没来得及吐出来,那亓族人另一只眼睛里,居然又飞出一只同样凶恶的小虫,朝白梅猛地扑来。   白梅不知这小虫的底细,生怕是什么剧毒之物,便不是剧毒之物,她也清楚若被这小虫咬上一口,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由拼命抵挡。   那被白梅废了一双招子的亓族人,直到两只蛊虫破开眼球飞出,方才因为剧痛倒地不起。他捂着双目,疼得满地打滚。在疼痛和愤怒的刺激之下,他不由大声叫道:“我的眼睛,给我报仇,给我报仇,我的眼睛!”   叫声凄厉可怖。两只蛊虫似乎听得懂他的话,更加凶狠的攻击白梅。白梅利用手中拂尘缠斗两只蛊虫,使得两只蛊虫一时无法近她身。   另外两个亓族人看着族人受此痛苦,面上皆是勃然大怒,趁两只小虫缠住白梅之际,其中一人忽然跳出战圈,盘膝坐在地上,取出怀中一只小小紫铜鼎,打开盖子,一只手在里面拨弄,口中开始对着鼎炉念念有词。   小林想去打掉那人的紫铜鼎,却被一个不肯退出战圈的亓族人死死缠着,无法向紫铜鼎和那紫铜鼎的主人出手。   顾唯念虽然看不到鼎炉里面有什么却心知不好,那个紫铜鼎炉的可怕,她是亲眼见识过的。她惊慌失措道:“薛大哥,怎么办?”   每次到了这样的关头,薛少河总能有法子绝地反击的。可惜这次连薛少河也没法子了。   那两只蛊虫在咒语催动下,忽然变了方向朝马车扑过来,而且居然是直冲顾唯念而来。顾唯念一声惊叫,力气仿佛都回来了,忙下了马车想躲开那两只小虫子。但她跑了没两步便被那两只小虫缠上了,偏偏她又开始手软脚软再也无力躲开了。   白梅见势不妙,正要返回支援顾唯念,左童成等一行人已经追至近前。白梅很快又陷入与左童成座下弟子的苦战之中。左童成果然是认得亓族人的。双方照面,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这么迅速成了同盟。   顾唯念实在躲不开,挥手去打两只小虫,却反被其中一只蛊虫一口叮咬在手背上。顾唯念只觉得一股奇异又尖利的疼痛感立刻传到心脏。   另一只小虫恶狠狠盯咬向顾唯念的眼睛,只是这只蛊虫就没那么幸运了。薛少河手中弹出一枚铆钉,直打那只蛊虫。   顾唯念吃惊的看了一眼薛少河,又迅速去跟蛊虫做斗争了。她也不知道薛少河究竟是恢复了一些内力,还是强行提起内力救自己。如果是后者,那他真够不要命的,也真是疯了。每次一到了这种关头,他便分外舍生忘死,更遑论什么仇恨了。只是此刻,顾唯念连为自己和薛少河心酸一把都顾不得了。   蛊虫被打偏,却没被那一道劲力打死,甚至根本未落地,摇晃几下后,又飞得分外平稳了。   这下连薛少河都吃了一惊。他此刻纵然不及自己寻常时的万一,可那拼尽全力使出的一道力量也足以打死十几只这样的飞虫了。这蛊虫到底是不同凡响。端是厉害。   最麻烦的是顾唯念,她被那蛊虫叮咬之后,并未有任何身体不适,但很明显她却出现了别的异常。   薛少河发现,顾唯念的眼睛奇异的红了,眼睛中仿佛散发着阵阵红芒。她的人也似乎变傻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顾唯念人虽不动,肚子却在动。她的肚子里仿佛有一只活的青蛙在里面跳来跳去。   小林于苦斗中看到这一幕,大声道:“不好,蛊王要提前降临尘世。”   他果然很懂亓族的蛊术。   小林道:“蛊王在同类的泣血声中出世,只怕带着极强的戾气,恐要将这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左童成等人听闻此地有蛊王带着戾气降临,很快便又撤走了。   左童成一行人,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线,俨然已经成了一群跳梁小丑一般的存在。居然就这样来去全无章法。   小林知道,左童成和他座下弟子这下是真的彻底完了。这样一伙人,从此不可能再成为任何一个像样的门派的威胁。但他顾不得欣喜,很快便又陷入苦斗中。   两只蛊虫此刻都收敛翅膀,安静落在顾唯念肩头两侧,仿佛正在等待君临天下的忠心臣子。   薛少河勉力下了马车,从怀中掏出匕首,去砍顾唯念肩头的蛊虫。   两只蛊虫果然飞离顾唯念肩头,狠狠叮咬向薛少河。   薛少河此刻行动已经很迟缓,根本不可能躲开蛊虫的攻击,但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替他击落了蛊虫。两枚玉扳指自他身后色飞来,分别打向两只蛊虫。那玉扳指快如流矢,两只小虫这次没没能及时避开,居然被两枚玉扳指击落了。   薛少和河乍然得救,回身正要道谢,却发现来的人是顾佑平。   居然是顾佑平救了他。   顾佑平顾不得去理薛少河,上前扶着顾唯念,关切道:“眉眉,你怎样了?”   顾唯念此刻根本六亲不认。   小林道:“顾相小心,蛊王要从你女儿腹中出来。一定要阻止蛊王降临,否则第一个死得就是你女儿。开膛剖腹这死法足够痛苦了。”   顾佑平不知道怎么救女儿,所以,首先要制住两个亓族人,逼他们说出阻止蛊王伤害女儿的办法。想到这里,顾佑平只得暂时离开顾唯念身边,加入战圈,和小林一起力战亓族人。谁知那个仍在坚持苦战的亓族人,此刻忽然功力暴涨,速度也快了许多,就连顾佑平出手,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亓族人和顾佑平一时间竟斗得大有日月无光之势,小林在战圈里根本就是多余的,再待下去恐要伤及自身,只得及时退出。   薛少河此时总算见到了顾佑平的实力。他不能不感叹,顾佑平果然厉害。   此时,白梅已经和念咒语催动蛊虫的亓族人斗在一起。   顾佑平一边与亓族人交战,一边对小林道:“这里有我,劳烦小兄弟救救我女儿!”   小林果然趁机跳出战圈,去看一边的顾唯念。   薛少河关切道:“小林,怎么才能顺利除掉她体内的蛊王?”   小林看了看顾唯念的眼睛,眼神又停留在她忽大忽小的肚子上,他伸出手想去探一把她的小腹,但终究还是没敢碰,只是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条小河,我先带顾姑娘去那边的溪边灌她喝一些凉水,说不定还可以压上一压。”   他说完,真的背起顾唯念,离开了这里。 第154章 失踪   小林的行为太过怪异。薛少河觉得事情不对劲,怎奈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只得道:“白姑姑,快拦住小林。”   他曾经为了压住顾唯念体内蛊王,可谓耗尽心力。小林却在蛊王即将出世之际,提出用凉水来压一压,真是荒唐极了!   小林到底要将顾唯念弄到哪去?   顾佑平此时终于寻到机会,一掌自那与他缠斗的亓族人头顶百会穴拍下,当场击毙一名亓族人。不待白梅有所行动,他已先行撤离此地去追小林。   小林的速度很快,已经背着顾唯念没入不远处一片小小的树林后头。顾佑平追到小树林里,出去便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静静流淌。两岸绿草如茵,鲜花如锦,却独独不见了小林和女儿的踪影。   顾佑平一阵自责,怪自己方才太过大意,竟让女儿在这种情形下,不知落在了何人手里。   另一边,白梅心中也甚是焦急,可她越急破绽便越多,有几次反而险遭亓族人的杀着。薛少河只得道:“白姑姑,小心应敌。”   顾唯念再怎么说也是顾佑平的女儿,她那边有顾佑平照顾,白梅实在不该如此分心。薛少河觉得白梅这反应有些不对劲儿。她关心顾唯念有些过头了。要么……她并不是为着顾唯念,而是为了顾佑平!   薛少河心头才转过此念,忽发现他们的转机到了。   这个转机就是叶寻。这危急时刻,叶寻仿佛掐着点似的,带着洗剑阁一众弟子,连同他的“新婚妻子”冯青青从天而降。   薛少河之前未曾领教过顾佑平的厉害,但叶寻的本事他是知道的。看到叶寻等人来了,薛少河这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已经无需叶寻出手。冯青青看着眼前的情形微微一笑,手中飞出一道白练,仿若一道雪白刀光当胸穿过与白梅苦战的亓族人,冯青青白练脱手后,又甩出一枚铁丸,直击向那亓族人的百会穴。   三名亓族人,就此命丧于此。死去的亓族人体内再没蛊虫出现。   薛少河道:“不愧是洗剑阁的阁主夫人,亓族人遇到你们也是活该倒霉。”   白梅惊叹道:“原来是叶阁主携夫人到了!”   叶寻笑笑,未曾开言,上前一手抵住薛少河后心,运功帮他恢复功力。冯青青则上前查看顾行的伤势。   薛少河本来不会因此怎样,换做以前只怕还要打趣几句,但知道叶寻是个女儿身后,不知怎地心里便觉怪怪的。虽然叶寻很坦荡,但他觉得不好受啊。被一个女人这样耗费内力倾力相救。他原本还想着,再见到她一定要好好问问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把他坑得这样惨?!这会儿真见到了,他早忘了自己早先的念头。只觉得又见到老朋友还是挺开心的,尤其这个老朋友还这么帮他。   在叶寻的相助下,薛少河很快恢复气力。叶寻收功后,好笑道:“想不到你薛少河也有今天。”   薛少河叹道:“自然是比不上你厉害。我在你面前,便好似个呆子和瞎子。”   叶寻怔了一怔,觉得这话里古怪。还不待她相问,薛少河已下车朝那片小小树林中去了,还道:“眉眉只怕有危险,咱们就先不叙旧了。”不然还真得好好叙叙旧啊!   顾佑平进了这树林后就再也没出来。以他的身手,若还会遭遇什么不测……薛少河想想便觉脊背发凉。他自然是不担心顾佑平的,但他担心顾唯念!何况若附近这么危险,只怕他们的危险都还没有解除。   叶寻很快追了上来:“怎么回事?”   薛少河道:“这片树林后只怕有古怪,咱们须小心些。我亲眼看见顾佑平进去后都没出来!”   叶寻讶异道:“顾相来了?”旋即又是淡淡一笑,“果然是个好父亲,这种时候居然抛下公务来寻私自离家的女儿。”   薛少河道:“好么?连自己女儿已经成了那个样子都不知道。”   叶寻叹息一声:“这件事也怪不得他。”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很快穿过了那片树林。看似你一言我一语好似聊天,但其实谁都没敢放松警惕。但这片林子实在太过平平无奇,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树林外的河流旁。   白梅、冯青青也很快跟了过来。冯青青留了两名洗剑阁弟子照顾顾行,其余弟子也都跟随过来。   这是一条很清澈的小河,水草、石头、小鱼,清晰可见,两岸芳草萋萋,垂柳依依,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河流近旁不见丝毫人影,顾唯念、小林、顾佑平都不在这里。   薛少河忙问道:“叶寻,有个姓林的年轻人,是左童成座下三弟子,他可是你的人?”   叶寻道:“正是。这次还是他给我暗中报信,我才能及时赶来。”   薛少河简短交待了方才的事情经过,又道:“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叶寻蹙眉道:“小林居然对亓族的蛊术了解如此之深,这却怪了,以前他从未对我提起过。”   薛少河问道:“此人到底可信么?”   叶寻苦笑一声,道:“以前我定然会回答你可信,但现在么,我也不知道了。”小林说什么用凉水压一压蛊王之类的话,她便是未在当场听到,也是不信这话的。何况小林居然瞒着她这许多事。   薛少河道:“听小林所言,蛊王降世,必有奇祸,可咱们这会儿分明还好好的。若小林没有危言耸听,这是不是意味着眉眉体内的蛊王尚未出世?”   若果然如此,或许顾唯念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在亲眼见到顾唯念平安之前,薛少河也不敢轻易放心。   叶寻道:“咱们先沿着河岸寻他三人下落。”   薛少河自是不会有意见的。很快,一行人分作两批,沿着小河朝不同的方向分头寻人。 第155章   叶寻和薛少河沿岸一路向南,冯青青与一众弟子一路向北,白梅留则在才出树林时的位置坐镇。   薛少河与叶寻相识已久,但还是头一次跟她一起沿路寻人。两个人沿着河岸走了有二里路,水流依然如故,仿佛永远那么清澈、平缓,只是两岸连个能藏人的小树林都不见了。薛少河觉得事情不对,加之内力还未完全恢复,便喘吁吁停下了步子。   叶寻关切道:“薛兄可是身体不适?”   薛少河听着她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总是忍不住心想,她是天生声音如此啊,还是装得啊?能装这么多年,也怪不容易的。这男人变声后,与女子声音相去甚远,他想想若要自己捏着嗓子学女人,那也太难受了。不知道叶寻用不用学男人。   不过薛少河也没心思继续多想,只是道:“我好得很。”   叶寻仍是道:“不如你先留下歇息,我去寻他们。”   薛少河道:“算了,还是一起去吧。总得把他们父女都找到才好。但愿顾佑平不要死在这儿。”   叶寻听了这话,颇有些诧异。   薛少河瞄她一眼,道:“你说当朝顾相如果忽然死在这里了,洗剑阁会不会受到连累?”   当然会!叶寻连想都不用想。   亓族、洗剑阁,都会受到连累。左童成那个老混蛋,好歹也是洗剑阁出去的。   薛少河接着道:“所以,总不能让那个老东西,死在这里吧?”   叶寻叹了口气,又道:“顾相若真有什么意外,只怕倒霉的不光是我们。朝堂势必又要生出风波,到那时不定多少人又要倒霉。”   薛少河再次沿着河岸迈动步伐,慢慢向前行去,边走边道:“你听闻顾相来此,只道他是来寻女的。叶寻,你一直对眉眉的家世知道的很清楚。”   叶寻听了这话,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薛少河又道:“可你也知道我是薛定明的儿子!”   叶寻呵呵干笑。   薛少河又道:“你居然让把顾佑平的女儿教给我!你是想坑我,还是想坑她,还是想害死我们两个?”   叶寻道:“你怎么不猜我是想帮你们两个?”   真是厚颜无耻啊,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薛少河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真想打你一顿!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打女人的。所以,你也是走运哪!”   叶寻听了这话,身子忽然僵住了,面上神色琢磨不定。   薛少河道:“我说叶阁主,你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叶寻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是眉眉对你说的?”   薛少河道:“你是小看我的头脑,还是小看眉眉的人品?”   叶寻似乎是认命了,神色很快如常。反正她早就想到了,她是女儿身的事,反正也瞒不了人一辈子。顾唯念和冯青青能在巧合之下发现,别人便也能在恰当的时机发现这个秘密。   叶寻道:“我知道眉眉是顾相的女儿,也知道你要杀顾佑平。可是一来当时我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帮我送眉眉去找项远。二来我也不希望你去杀顾佑平。”   “为什么?”   叶寻道:“顾相确实是个好官,况且你也杀不了他。敢去刺杀当朝左相,只会惹来杀人之祸。所以我就在想,或许你和顾唯念有了那么多交集后,会为了她放弃父仇。毕竟当初顾相与薛将军也是各为其主,而且顾相并不是成心要他死。”   薛少河道:“你想得真多啊!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和她……”   “想过啊!”   “反正你们都不像是会去自尽的人。让我看着你们俩痛苦,总比让我看着你们俩有一天互相厮杀好啊!我自己没那么为难便是了。”叶寻道。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是薛少河假装不知道,一拳朝她面门挥了过去:“你混蛋!”   叶寻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不闪不避,就那么等着他的拳头打上来,似乎是有心给他出出气。   薛少河自然是打不下去的,拳风距离叶寻鼻梁只有一寸距离时陡然收住。叶寻虽然混蛋了点儿,可到底也救了他,一直以来对他也不错,就办了这么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可这件事也真他娘的要命!不揍她,薛少河真是忍不下这口气。揍她吧,薛少河还真下不了手。   叶寻本来是闭眼准备挨揍的,发现拳风陡然消失,慢慢睁开眼看了一眼薛少河,又朝他俏皮的眨眨眼,讪笑着侧头避开了他的拳头。是薛少河自己不肯打,不关她的事了。   薛少河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寻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不由重新加深了一下她是个姑娘这件事的认知。嗯,他还是不要打女人了!还是个刚救过她的女人!   叶寻理理衣衫,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道:“别这么看着我,还跟以前一样,将我当作哥们儿便是。”   薛少河道:“放心,虽然你是个喜欢插刀的哥们儿,可我依旧会将你当哥们儿看到。我从没打算把你看成姐们儿和娘们儿。”   叶寻道:“废话少说,快些找人吧。你不担心顾相,难道也不担心眉眉?咱们先将人找到,日后你若后悔又想出气,我随你出个够。”   薛少河叹口气,继续向前慢行。叶寻有意无意低头瞟了两眼薛少河所用步法,仍旧与薛少河一路同行缓步向前。   前方河岸两端,分别生者两棵粗壮却不失妖娆的老柳树。薛少河人就不紧不慢走着,来到河岸旁一株老树前时,忽然用力撞向树干,叶寻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而起,急掠向对岸的老柳,还不待身子落在老树上时,她便已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瞬间将柳树打断。   柳树一断,藏在树心里的密道入口赫然出现。薛少河嘴角逸出一抹不屑的笑意:“这点小把戏,还想瞒过我!”   叶寻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薛少河了。方才薛少河走路的步法很奇怪,是他惯用的轻功步法刻意放慢后走出来的。那步法乍看跟寻常走路没什么不同,若不是叶寻很熟悉薛少河的武功,只怕根本看不懂薛少河在利用走路她说些什么。可是她偏偏知道,他走出来的这套步法叫做“迎风断柳”。这步法大致只有九步。   所以,薛少河走到那两棵柳树前时,才用力一撞上去,叶寻便很默契地打断了另一株老树。   薛少河想也不想便跳入了那□□入口,只有声音从下面飘了上来:“叶兄,你可莫急着跳进来,还要劳烦你在入口等一等。” 第156章 执拗   叶寻自然是不会跳下去的,这一次他很听话。毕竟下面情况什么样,她和薛少河谁也不知道。她还是留在这里保护薛少河的安全为好。两棵树,两处□□入口。薛少河既然从另一处下去了,她就安静守在另一处即可。   薛少河已经记不起这是自己第几次进入地下□□了。跟眉眉一路同行后,他似乎就跟地下□□结缘了。   这处□□地底是很平整的青石板路,通往地面的气孔很多,光线还算不错,地道足有三米高二米宽,走着倒甚是宽敞。就算换个小姑娘来这里孤身走一走,也未必会觉得害怕。   薛少河本以为这处□□会很危险,谁知这里却意料之外的平静。他很快就走到了临到尽头处。到了这里,他终于发现了危险。他看到了顾佑平。这里没有小林,只有顾佑平。   而顾佑平此时倒在地上,全身都被藤蔓密密麻麻缠住,根本动不得。他身下的青石板里,还再不断冒出新的藤蔓,他的身上,嘴上到处都是藤蔓,那些藤蔓愈缠愈紧,而且还在四处延伸,他的鼻子很快也被藤蔓覆住了。再这么下去,顾佑平会被憋死。   藤蔓缠绕延伸的速度加快,很快往薛少河脚边过来。薛少河迅速后退,闪避开蔓延而来的藤蔓。他此生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奇异的不知名藤蔓,生长速度快得惊人。但其实他仍有实力斩断藤蔓带顾佑平离开。可是他并不想救顾佑平,也不能救他。他知道这一转身离去,他和顾唯念之间就彻底完了。可是杀父之仇都可以丢在脑后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做人?   薛少河一边离去一边感慨,一代传奇居然是这个死法,真是稀奇。他才感慨完,地道上忽然飘下来一道玄色身影,那人身形快似流矢,冲向藤蔓,挥手间已尽断这些绿色鬼魅般的奇特植物,再顺手一捞顾佑平,很快掠往□□入口,足尖点地,轻松带着顾佑平离开了。   这人正是原本该守在外面的叶寻!   眼看被斩断的藤蔓迅速复生联结一起,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地穴,薛少河顾不得吃惊,迅速施展轻功逃离地底。   叶寻已将顾佑平平放于地,让他整个人平躺好,顾佑平已经窒息昏迷,叶寻忙为其按压胸腹,助其恢复呼吸。直到顾佑平恢复呼吸,叶寻这才停手。   薛少河有心上前一刀将顾佑平杀了,奈何有叶寻在,他心知自己无法得手,也只能看着叶寻救下顾佑平。叶寻不仅救了顾佑平,待顾佑平脱险后,她干脆直起身子痛骂薛少河:“你疯了?如果顾相死了,你可知道朝廷又要掀起多少波澜?一旦朝局动荡,有多少平民百姓要惨遭屠戮?”   薛少河冷笑:“可他若不死,我枉为人子!你救了他也好,免得让人说我薛少河趁人之危,平白辱没了我爹的名声!”话毕,他瞧了叶寻一眼,忽然伸手,抽出叶寻腰间悬挂的长剑,指向顾佑平,“顾相,既然没事了,不如就站起来,咱们堂堂正正来一场决斗!”   顾佑平呼吸已经平缓,很快自地上站了起来,从容面对薛少河手中长剑。   叶寻道:“薛少河,你疯了。薛将军与顾相当初也是各为其主,顾相攻破城池也是职责在身,薛将军自尽乃是男儿血性,他并非顾相斩杀,你将这笔血债算在顾相头上,是否不讲理了些?”   薛少河仍是冷笑:“世人皆以为我父亲是自杀的,可是我大伯父亲口告诉我说,是顾佑平将我父亲逼死的。”   顾佑平问道:“薛公子,恕我好奇,薛定昕是怎么跟你说的?”   薛少河抬起手中长剑,指向他道:“难道我伯伯还会骗我不成?是他亲口告诉我,城破之时我爹本欲殉国,可是紧急关头收到回报说有援军即将赶到,所以,我爹本来打算多撑一会儿的。是你抓了我……我母亲……要挟我爹投降……”   刻骨铭心的爱人和誓死效忠的信念,到底该终于哪个?   薛定明陷入两难。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法子,逃避了这个选择题,同时他也因为这个逃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自杀了!薛定明的妻子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有人说她在丈夫死后不久也自尽了,有人说顾佑平看上她,将她带走,从此过起金屋藏娇的日子,也有人说,她一个人带着儿子避世隐居,并将儿子抚养长大。   关于那个薛夫人的消息,薛少河也还算关心,但那关心也有限。他是薛定明原配所出,只是母亲在他三岁时便离世了。后来,他就一直被奶娘带大。被顾佑平抓去要挟薛定明的,是他后来又娶的娇妻。薛少河根本对那位继母没有什么印象。其实,他连对父亲的印象都不剩多少了。他能记得的,仅仅是几个很简单很模糊的身影。他记得父亲很威猛高大,喜欢将他举得很高,喜欢用胡子蹭他的小脸,还喜欢将他抛起来又接住。总之,每一个还留在记忆里的情景,都是模糊却又温馨的。   那个战火连天的岁月,武将着实是太忙了。父亲常年征战,继母并不持家,反而时常陪伴父亲左右。他对继母可以说毫无感情。若不是念着她是父亲的未亡人,他可能早不记得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但是残存的记忆,以及割不断的血脉关系,让父亲的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他的家没了,父亲死了,他成了孤儿,如果不是有伯父薛定昕照顾,他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田地。这些都是战争的错,乱世里人如草芥,哪怕曾经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很难逃脱悲剧的命运。可是这一切,同时也都是顾佑平的错!   如果当时指挥攻城的换一个人,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如果顾佑平不要拿着继母威胁父亲,说不定父亲也不会死。   顾佑平连连点头,眸中却透出奇特的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痛恨和无奈:“很好,薛定昕他居然是这么说的。那你想不想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的?”   “其他人?你么?”薛少河冷笑。   “你若不愿听我说,那你有没有兴趣听听薛夫人怎么说?”   “薛夫人?”   “我说的并非你的母亲,而是你的继母。”   薛少河根本不知道他的继母长什么样子。就在他疑惑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我。”   白梅不知何时,竟也来了这里。薛少河猛然回头,诧异的望着白梅。   白梅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十岁病重时,我能刚好路过你跟薛定昕避世隐居的小村?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我避居于长空山,却唯独肯见你?因为你是定明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你……”薛少河尚在震惊中无法言语。呆了半晌,他才道,“你不是白疏将军的妹妹么?”如果她是这样的身份,那么当年她嫁给父亲做续弦,为何并未引起轰动呢?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薛定明的继妻是白将军的妹妹。否则他后来多方打听她的下落时,也不会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件事了。甚至伯父薛定昕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白梅道:“我确实是白疏的妹妹,只不过我却是他的义妹。我认识白将军时,已经十八岁了。”   白疏虽然威名赫赫,但他有几个妹妹,每个妹妹分别都是什么人,后来的命运如何,却没几个人关心了。所以,白梅这么说,他也就从没怀疑过。毕竟白梅是他的救命恩人,又一直待他甚好,以白梅的为人和生存方式,也没必要欺瞒他什么所以他也就信了。何况后来他曾多次去长空山,那里的山民也都是说,隐梅观是白将军为其妹修筑的道观,那道观里的道姑正是白将军的妹妹,他便更不会多想了。今日方知,白梅居然只是白将军的义妹。她的另一个身份,居然是他的继母……   薛少河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那照现在的情形看,他的继母跟顾佑平的关系似乎……很好?   可是他的继母很显然对他也不差,对他不差的原因,是因为他是薛定昕唯一的血脉。这也就意味着,白梅对父亲是很有感情的。   那她怎么能跟顾佑平交情匪浅,还帮顾佑平骗他呢?   薛少河震惊半晌,也只能问一句:“白姑姑,话能不能再说清楚些?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刚问完这个问题,他便觉得自己很欠打。大伯一直以来对自己很好,而且十分怀念父亲。从他跟伯父隐居后,伯父身体便一直不好,但却依然不能静心养病。他一直对杀不了顾佑平耿耿于怀,只要想起这件事,病势便难免起起伏伏。直到临终前,伯父抱恨依旧,始终无法对此事释怀,那时候,伯父的手已经枯瘦如爪,那干瘦的手指,紧紧抠着自己的手背,只交代了一句:“有朝一日,一定要手刃顾佑平,为父报仇。”然后,那手忽然间便失去所有力气,颓然垂了下去……   可是薛少河现在却问了白梅这样的问题。这无异于在表示,他现在居然怀疑了薛定昕的话。   想到这里,薛少河又忍不住道:“我大伯父难道还会骗我不成?”   白梅叹息一声,摇头叹道:“大伯哥真是太执拗了。” 第157章 将军之死   白梅神色凄然中却又带着异样的平静,缓缓向薛少河诉说了当年薛定明之死。   “其实当年明哥眼看城池守不住,本来是想投靠明主的。我想你也该清楚,太、祖皇帝乃是一代明君。他的气魄、手腕、胸怀,远非建章帝所能比之万一。”   而薛定明正是效忠于建章帝的。   白梅又道:“我早年游历江湖时,早已经与顾相夫妻相识。顾夫人本是我的金兰至交。顾相夫妇心知被大军围住的孟古城,是我与明哥在守城。所以,顾夫人一直与我飞鸽传信,劝我夫妻二人投降。”   事实的真相,并不是薛定明誓死不降。他知道对手强大,这孤城一定守不住,强行守城也只是白白葬送将士性命。若建章帝会是个好皇帝,效忠于他,助他一统天下,将来真的能让天下承平,那么就牺牲一城的将士、百姓也未尝不可。偏偏建章帝没有这么贤能。   薛定明是个眼光很准的人,看人从未错过,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很有信心。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决定归降当时的文王,也就是如今的文治皇帝。薛定明未曾见过太、祖,但他见过少年时代的文治皇帝,与顾佑平也有过几次会面。他相信这二人必能定鼎天下,让这个四分五裂已久的国度重归一统,让天下人重享长治久安的太平生活。   但是,薛定明的计划被一个人打乱了,这个人就是他的亲哥哥薛定昕。   薛定昕早年也是个江湖游侠,功夫甚高,却远不如弟弟有抱负。所以,薛定明已建功立业声明远播,他依旧只是个散淡游侠。但他终究还是受了弟弟影响,年过而立时,终于参军与弟弟一起作战,此后,他又深受建章帝影响,并发誓誓死效忠建章帝。   后来,薛定明守孤城时,薛定昕义无反顾与他一起守城。   薛定明为不让士兵枉死决定归降,并让妻子传书顾佑平。顾佑平即刻将此事告知文王,文王大喜,排遣使者前去孟古城商讨投降事宜。然而,薛定昕并不知道弟弟的用意。薛定明深知薛定昕忠心于建章帝,只想着自己指挥全军,就连大哥也只能听命,所以投降之事并未告知大哥,免得多生口舌之烦扰。   但是薛定明低估了薛定昕的一身江湖习气。纵然从军几年,薛定昕依然有快意恩仇的时刻。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事先征得薛定明的意见,便斩杀来使。彼时,薛定明前一刻听闻文王派遣的和谈使刚进城,刚理好衣衫准备迎接,下一刻便听闻薛定昕斩杀来使。薛定明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薛定昕赶来,开口便是:“二弟,你怎么还放那和谈的使者进城了?跟他有什么好废话的,大哥一剑将他杀了!”在他看来,忠君报国当是男儿本色。薛定明也并不是不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在他看来,天下四分五裂,报的是哪个国,忠的是哪个君总要仔细掂量掂量才是。否则一个识人不明,忠君报国便极有可能是助纣为虐。忠于建章帝固然称不上助纣为虐,但也不会让天下承平的日子来得早一天。在他看来,能让这一天早些到来的人,是成武帝以及他的儿子文王,特别是文王,还有文王身边的顾佑平!   可是,薛定明投于文王麾下的念头就这么被薛定昕搅黄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铁律。文王派来的使者被斩杀,这无异于挑衅、示威、侮辱!   薛定明授意夫人去信向顾佑平与文王解释,此事乃是大哥一时莽撞,没能明白他的心意,便做出了草率判断。薛定明确实真心实意要归降。文王虽然已从十分相信薛定明的诚意,变为半信半疑。幸有顾佑平从中斡旋,打消文王疑虑。就在薛定明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之时,情况忽然急转直下。   文治皇帝是太、祖的次子,他做文王时,上面还有一个长兄,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太子眼看着二弟一日日攻城略地,威望日涨,心中担忧弟弟威胁到自己的储君地位。他深知,薛定明这种名将一旦投降,不仅本来应该很难啃的孟古城便成了弟弟的囊中之物。建章帝的臣民也会人心不稳,势必又有一大批倒戈者,弟弟又要再立不知多少军功。本来自己于武功上的建树就平平无奇,被弟弟盖得毫无光彩可言,若再如此下去……太子不敢想下去。他只能一步一步剪除弟弟的羽翼。   本来“未雨绸缪”的太子就曾派出细作混入文王的阵营里,监视文王的一举一动。这一次,这些细作终于起了作用。太子得知,孟古城的守成将领居然杀了文王派去的使者,而文王却和顾佑平打算将事情压下去,重新劝降薛定明。他自然不会让孟古城这么轻易被二弟拿下。   太子向他的父皇进谗言,夸大孟古城守城将领杀害劝降使者的事,说薛家兄弟先辱骂使者与成武帝,而后将其虐杀。侮辱虐杀使者,无异于疯狂挑衅,成武帝大怒,派亲信宦官到前线督战,命文王与顾佑平踏平孟古城。   事情已经没有回旋余地。文王深知父亲秉性,也知道必是大哥在背后使了花招,逼迫他花费巨大代价啃下孟古城这块硬骨头。若薛定明的指挥才能与薛定昕的骇人武功联合起来,相信无论什么样的军队想拿下孟古城都要损失惨重。但是太子一次又一次的谗言,已经让文王在成武帝心目中的地位大不如前,这一次,成武帝更是震怒到派亲信宦官来前线督战。文王也别无他法。顾佑平与那宦官交情不错,便从宦官口中打探成武帝的意思,得知事情确实没有回旋余地了,心中大为遗憾。   与此同时,建章帝派张俭大军赶来增援孟古城。张俭乃是薛定明在乱世杀伐中结下的生死之交,若薛定明不战而降,接下来他的大军势必要反戈,与张俭大军交战。这不仅是薛定明不想看到的,也是孟古城众多兵卒不想看到的。薛家军与张俭大军,主力部队皆为河西子弟。大家还没打回家乡去,却要在孟古城自相残杀,这是谁都不愿意的。   事已至此,薛定明决定死守孟古城,并让妻子离开。白梅不肯独自离去。薛定明只得请求大哥薛定昕,将妻子送出城。此举实为保全兄长与妻子。薛定昕又岂能不知?但他认为,女人不该在战争中牺牲。而以白梅的功夫和身份,若换了寻常人送她出城那也是做不到的。所以,薛定昕决定同意弟弟的话,亲自送弟妹出城。反正只要将白梅送走,他还可以回来。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顺利。顾佑平的一个幕僚,早已在准备攻打孟古城前,安插了细作在城中。那个幕僚为了在顾佑平面前立功得到提拔,决定先斩后奏,安排细作伺机抓住白梅和薛定昕。这本来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那细作却实在了不得,他进入城中后不久,就谋得了将军府马车夫的生计。这次,他想办法做了薛定昕送白梅出城的车夫。白梅不肯出城,是早已被薛定昕制住了穴位的。那细作只需要对付薛定昕就好,他伺机在车厢里下了迷药,很快,薛定昕和白梅双双被擒。   有了白梅和薛定昕,那位幕僚告诉顾佑平,他们已有人质在手,分量足以要挟薛定明投降。顾佑平听闻消息,也不知是该喜该怒。他确实也一直没有放弃让薛定明放弃抵抗,归降成武帝与文王的想法。   然而,那位幕僚的计划在最后关头依然发生重大变故。薛定昕在江湖上肆意游走,不曾受过这等屈辱,他药力未完全散尽时便奋力抵抗。那细作武功也不弱,眼看薛定昕这种高手来杀自己,自然全力对敌。只是这场武斗发生意外,薛定昕的逞强,使得药力发散,药效愈发强大,到后来他几乎不支。薛定明亲自赶到,先救下尚被穴道和迷药制服的妻子,又去帮自己大哥。结果,这位一代名将为了救兄长,打斗中误被细作淬了剧毒的剑锋刺伤,居然当场中毒而亡。   原本,薛定明不必死得如此稀里糊涂。可那个细作当时身上竟没有解药,他只能让同伴回去取解药。可是一路耽搁太久,解药送到时薛定明已经身亡。   这就是薛定明之死的真相。   白梅对薛少河道:“将军一死,孟古城也就不必再守。大伯无法接受亲弟弟因自己而死的事实,一时精神崩溃,逢人便说是顾佑平逼死了薛定明。其实,他也只不过是发现那细作的剑上刻了个顾字,知道细作出身顾府,却不知道,细作所为并非顾相授意。再后来,我也曾劝过他,不要太过执着。顾相并非凶手,他也非有意。只是他始终不能消解心魔。他总觉得,若非今上和顾相攻打孟古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元凶就是今上和顾相。他不愿叫嚣要杀皇室子弟,那无异于谋反。他自然不能让二弟的孩子做个反贼,惹来杀身之祸。反正天下大定后,顾相便失势被流放去了边疆。所以,他就告诉你,一切都是顾相的错。喊着要杀一个囚犯,总不会有人来管。”   薛少河并没有如此轻易便信了白梅的话。他不解道:“可是为何多年来,你和顾佑平也没有对外澄清过这件事?你们便任由我伯父如此污蔑顾佑平?”   白梅道:“如何澄清?告诉别人,将军原本是打算投降的。顾相根本不必派人杀他,抓他?逢人便解释,是顾相幕僚私自所为,一切与他无关?将军一死,孟古城很快便被攻陷。但薛家家眷除了我,其余皆在建章帝的王土之内。若给建章帝知道将军本欲背叛他,你猜当年的建章帝又会如何?为了不连累薛家家眷,为了保全你,我们什么都不能说。少河,你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仇人,不过是误会一场。那个害死将军的细作,还有那个顾府幕僚,早已在战乱中死去。少河,这世上已经没有你的仇人了。”   薛少河整个人僵在当下,整个人仿佛很静,又仿佛随时会爆发。但他终究没有爆发。毕竟父亲去世多年,如今白梅告诉他,父亲的死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反正也改不了薛定明去世多年的事实。而他也早就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他很小就没有爹娘了,并不是今天才没有的。   良久,薛少河才又道:“我伯父恼恨顾相也就罢了,毕竟是他手下幕僚害死我爹。可他为何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你?即使后来我病了,你千里迢迢去为我医病,他也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别说薛定明了,连白梅自己都没说过自己的身份。   白梅道:“孟古城失守后,我被顾相夫妇设法救走。你伯父认定是顾相害死将军,他痛恨我竟然投靠杀夫仇人,自然不会再提起我。顾相夫妻救了我,将我安顿好后,自然也不会再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毕竟先帝痛恨将军,让他知道我与顾相夫妇交情甚笃,也不是什么好事。后来有一年,你出天花,情势危急,薛定昕没有办法,才设法联系到我。我连夜赶路,及时治好了你的天花,他才不再记恨我。但他也不肯对你说出真相。你那时候还那么小,又将大伯哥视为亲父,我自然也不忍心对你说出真相。”   所以实情就这样被掩埋。薛少河也被薛定昕骗了一年又一年。外界的传闻,也使得他对伯父的话丝毫不曾怀疑……   顾佑平此时已经完全平复,忽然开口道:“薛少侠,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我想咱们现在还是应该一同将眉眉找到。”   薛少河想起顾唯念,猛然一个激灵。   顾佑平又道:“我昔年有幸结识过崇苍宫中人。这地下洞穴里的密道机关,看起来像是崇苍宫的手笔。眉眉若落在崇苍宫手中,就更麻烦了。” 第158章   在顾佑平看来,崇苍宫的可怕程度绝对不下于亓族。他方才虽然说的客气,但心里却一直没有忘记崇苍宫功夫和阵法的可怕。以他当年的功力和体力,都是堪堪与当年崇苍宫门下一名普通弟子战平。他现在只希望当初结识的那个人是骗他的,那人绝非只是普通弟子。毕竟“小林”的功夫在他看来也不算很高明,虽然在年轻人中已经是佼佼者,但绝对没有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家伙可怕。   顾佑平正在为女儿忧心忡忡,思量着要快些找到小林救出女儿,一抬眼却看到薛少河与叶寻古怪的神情。叶寻是洗剑阁阁主,莫非因为洗剑阁亦是势力庞大,并不惧怕崇苍宫么?   白梅却在看薛少河:“少河,你不是同我讲,眉眉与崇苍宫的宫主交情匪浅么?你不是要送她去崇苍宫么?怎么我瞧顾相他像是丝毫不知情?”   叶寻也道:”顾相莫担忧,若那小林真是崇苍宫的人,故意引我们来此,眉眉反倒没有大碍。只不过这项远做事也真是古怪。这般藏头露尾,怕人看他崇苍宫的真容。现在我倒是怕小林并非崇苍宫之人,若密道不过是恰巧与小林掳走眉眉的地方相近,那样才糟。小林若真来历不明,眉眉反倒有危险。“   薛少河对叶寻道:“喂,我说叶姑……公子……毕竟小林也在你座下多年,如今他将眉眉掳走,你这御下不严是跑不了的。眉眉若真有个闪失,你难辞其咎。”   叶寻被薛少河说的哑口无言。倒不是斗嘴斗不过他,只是她不习惯撇清责任罢了。她并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薛少河又道:“眉眉和项远到底什么关系,你现在总能说了吧?不然岂不是害得顾相白白担心?”   ……   顾唯念才被小林带走没多远,就被小林点了睡穴。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在一间舒适雅致的房间内。窗台上摆着几盆花,墙上挂着古画,桌上有热粥,身下的床宽大柔软。   她猛然坐起,发现周身并没有什么不适。屋外立刻进来两名身材窈窕的美貌婢女,服侍她起身更衣洗漱。婢女的态度非常恭敬,服侍得十分周到。顾唯念问什么她们也都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   “顾姑娘,这里是崇苍宫的秘密分舵。”   “……”   “我睡了多久?小林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在这儿?”   “顾姑娘,您睡了一天了。小林是我们分舵十二楼的清风楼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唯念想,这崇苍宫居然分支机构很庞大么。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只有芳菲谷仙月湖畔那一座宫殿一样辉煌的建筑啊。   不过,这婢女说自己是崇苍宫的便是么?顾唯念心底不由打个疑问。到底是不是,还有待观察。   这时,一个婢女又道:“顾姑娘,你的汤药好了,我去端来。”   顾唯念蹙眉:“我的汤药?”   婢女道:“是啊。顾姑娘您刚被楼主带来时,整个人难受得紧,模样也十分可怕。您只怕都不记得了吧?”   顾唯念当然不记得了。但她隐约还记得她被小林带来前的某些模糊场景。她记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失控了,难受得要命,但又强大的要命,她觉得自己体内有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要喷薄而出。现在回想起来,顾唯念惊出一头冷汗。她知道,这是蛊王要出世。然而此刻,她却依然好好的。   顾唯念一下子清明起来,忙问那婢女道:“是不是项远来了?”   两个婢女听她这么问,互相看一眼,抿嘴一笑,其中一个脆生生道:“是。难得宫主驾临一次……”   顾唯念没听完她后头说什么,跳下床就出了房门。然而出了房门,看到眼前的小院,以及院墙外面的重重屋脊,顾唯念意识到这里还挺大的,而自己根本不认识这里。她只好回头对两个婢女道:“快带我去见项远。”这个混账王八蛋!她见了他,要先打他一顿再说!   ……   顾唯念以为还远在天边的项远,此刻就坐在这个秘密分舵最奢华的一间屋子里,神气活现的教训崇苍宫弟子。秘密分舵还盖这么大……这是顾唯念行走在这里的第一个念头。她一边小声嘀咕着,就来到了一间阔门的堂屋外面。   项远其实长得很好看,但顾唯念总瞧着他不顺眼。尤其他那双凌厉的细长眼睛,带着一股冷意。不过顾唯念不怕他就是了。项远打老远就看到顾唯念过来了,只不过他要忙着办正事,所以也没起来打招呼。这让顾唯念更不痛快了。她耳听得项远用慢悠悠冷冰冰的语气教训小林身侧两个男人:“吴楼主、张楼主,你二人可真会办事啊。”   一句话吓得两个人高马大的中年人,噗通跪倒在地,连连认错。   项远的神气活现很快就被人破坏了。这个破坏者当然是顾唯念。本来两个婢女是带着她站在屋外一侧,静候宫主处理宫务。看样子,是想等项远腾出功夫来,再带顾唯念进去。偏偏顾唯念不吃这套,才站定听了两句,便不耐烦的闯了进去:“项宫主,你好啊!”   项远挑挑眉毛,没说话。这小丫头带着些怒意啊。不似先前见她时温柔沉静了。不高兴的女人,他可没心思去哄。如果这是他崇苍宫的宫女,敢在他跟前流露出这么不悦的神色只怕他还要罚呢。不过看她这么手脚齐全的站在他面前,他还是比较欣慰的。再晚到一日,她就完蛋了。   不过顾唯念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项远就看这小丫头片子大步来到他跟前,怒气冲冲道:“你堂堂崇苍宫宫主背信弃义,害我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这模样惹得其余人纷纷动怒,一个婢女张口要教训顾唯念,但看宫主居然不生气,再想想宫主很严厉的警告她,一定要照顾好顾唯念,不得让顾唯念有半点损伤的话,便又闭嘴将斥责的话吞下了肚。   小丫头看起来很没大没小啊。项远威严的眼睛一眯,更冷更厉了。他身旁的小林和其余两位楼主皆吓得屏息凝气。岂料顾唯念更生气了,大声道:“你还好意思对我发脾气?说你背信弃义,我说错了吗?”   项远略微欠了下身子,一身剪裁合用料考究的雪白衣衫似乎也跟着流动了一道雪光,端是华彩斐然。他声音清冷,隐隐透着不悦:“顾姑娘,我若背信弃义,你此刻只怕早已成了一只巨蛊,或者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可你这会儿就好端端站在这儿。”   “你还好意思说”顾唯念越发大声了。她不是没察觉到项远的火气,然而项远火气越大,她越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顾唯念恼恨道:“约好的建面时间你迟迟不肯出现。知道我蛊毒发作时多难受多害怕吗?你害得我千里迢迢要去崇苍宫找你,知道我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吗?”   顾唯念每吼一嗓子,项远的脸色就缓和一分。哎,本来还想着端端架子的。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当着众多属下的面,扫了自己的颜面呢?可是无论他怎么摆架子装生气,小丫头都不怕他啊。要换了他的属下,早就吓半死了。而且小丫头还这么委屈……看顾唯念委屈,项远还是有那么一丝丝良心不安的。好吧,是他失约在先的。好歹人家这么倒霉也是为了他,他却没能及时帮人家解除困境。小丫头大概被吓到了,心里又有气,闹点小脾气也很容易理解呀。他堂堂崇苍宫宫主,怎能连容忍小姑娘发发小脾气的心胸都没有呢?怎么好意思这时候还摆架子继续吓唬人家小姑娘。   这么想着,项远便没好意思发火,反而道:“谁敢给我们眉眉气受?怕是不想活了吧。这一路上谁欺负了你?我亲自去教训他。”   崇苍宫一干人等差点将眼珠子掉下来。宫主的脾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这都不生气,还想着帮这位顾姑娘出气……   听到项远这么说,顾唯念的火气便消了,但却又伤心起来,忽然一撇嘴,泪珠止不住落下来:“你去有什么用,谁去都没用。”   哎,这怎么还哭上了呢?项远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到底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的?咱们把他抓来劈成八段。”反正也破功了,就破到底吧。   “用不着你劈他。”顾唯念气呼呼道。   要劈薛少河也智能她自己动手去劈。再说她也没想劈了薛少河呢。毕竟那什么杀父之仇,弄不好只是误会一场。反正薛少河又没真的把爹怎么样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她忽然又道:“项远,我要你去救他和我爹,还有白梅师太。”   项远不由挑眉笑了:“你又恨他,又让我去救他。他是个男人吧?小姑娘,看来你受得情伤比蛊毒严重啊。”   顾唯念顿时不干了,脸一红,啐道:“项远,你堂堂崇苍宫宫主,武林中万人敬仰,你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不要脸。事情本来就怪你,你若早些来找我,我也不会认得他。你反倒来笑我!”她心情本就不好,再被项远一说,又炸毛了。   项远被她骂了,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嗯,看她伤心生气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好笑。小姑娘不干了,瞪着他道:“你还笑!”   项远道:“你放心吧。你父亲没事。小林带你离开那一带,不过是有些我们崇苍宫当年为了对付仇家布置的秘密机关暗道。早已废弃多年,如今什么也没剩下。我只怕顾相他们会在那里迷路。”   顾唯念听说父亲不会有危险,这才安下心来。项远又道:“你体内蛊毒尚未清干净。那蛊王还未死绝,依旧蛰伏在你体内。你先跟绿凝和碧凝去吃药安歇。待我忙完,自会找你。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有分毫损伤。”顾唯念很乖巧的“哦”了一声,便被那两个婢女上前劝走了。   待顾唯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那边,项远才又冷冷扫了一眼震惊不已的三个属下:“废弃的机关未能及时清理干净,害得顾相等人被千藤阵困住。现在又只知道阵法被破了,人却找不到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如果让顾唯念知道他方才是在为这件事教训人,只怕小丫头又要闹起来了。好歹顾相也是顾唯念的亲爹,总不好意思害了人家女儿又连累了人家亲爹。   小林张张口,想辩解一下,可是知道宫主的脾气,到底也没说什么。那三个人里,顾相本就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何况还有个洗剑阁阁主在,功夫只怕还在顾相之上。那个叫薛少河的年轻人虽然在江湖上还没什么名头,可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主儿。这样三个人若不想给人知道行迹,他们又岂能有本事找到……   项远盯着小林:“你看起来很不服气哪?跟了叶寻这么久,连他的一丝脾气都摸不准,竟然不知道他遇到这种事会往哪里去?”   小林脊背一凉,忙俯身下拜道:“属下不敢。”项远又一挥手:“还不快去找人。今晚子时前若还找不到他们的行迹,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吓得一干下属连声答应后,退了下去。领命而去的几个人心中叫苦不迭。这顾唯念本事够大啊,居然能让宫主如此纵容她,还要调动人手帮她找爹!嗯,还要亲自动手帮她教训情郎呢! 第159章   顾唯念端坐在房内。一旁的侍女已经铺好床,准备好了洗澡水,还热好了汤药。她只要喝了药,洗个澡,便可安安静静歇息。可是顾唯念喝完药后,便再无心思做别的,只是坐在床边倚着床柱发愣。   一个婢女试探着问道:“顾姑娘是否饿了,累了?宫主说,他以功力压制姑娘体内蛊王,不止他累,姑娘也会很累。若是姑娘饿了,我再叫厨房送些吃的来?只是不知姑娘喜欢吃什么?”   这倒是。顾唯念确实觉得有些疲累。不过总比上次被薛少河救那次好受多了。想起薛少河,顾唯念更是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了。她疲惫的摇摇头:“我自己歇息会儿便好。”   另一个婢女道:“顾姑娘,这洗澡水里是放了药包的。宫主说,姑娘歇息前,最好泡一泡澡。”   顾唯念问道:“这也是用来压制蛊王的?”   那婢女点头称是。   顾唯念反而蹙眉道:“压制,只是压制?就不能直接把那可恶的烂虫子,直接弄死么?项远就是这样帮我的么?”她心里不大痛快,说话也不大中听。若换了平时,她是绝不会这么说话的,哪怕有时人家让她不痛快了,她都不会如此。偏偏今日,她实在是没有平日的好性子,“就算只能压制,也可以早些啊。偏偏等到现在!”   一旁的婢女忍不住道:“顾姑娘,您这么说没道理吧?我们宫主也是费了老大劲儿才将您救醒的,怎么说对您也有救命之恩。再者,宫主也不是不想直接将蛊王消灭,只是他说,您被这蛊王侵蚀已久,已与那可恶的蛊王有些……性命相关。只能徐徐图之。”   “什么?”顾唯念顿时跳起来,“那虫子还跟我性命相关了?如今只能徐徐图之?他刚才只是说这蛊王在我体内蛰伏已久,可没说得这么严重。哼,这都是项远的错。”   那说话的婢女早已脸色煞白:“顾姑娘,宫主也是怕你担心。他一定能救你的。”   另一个婢女则道:“顾姑娘,我们宫主对你已是百般忍耐,还愿损耗功力救你性命。你这样,未免对他也太不敬了。”   “你懂什么?”顾唯念道,“千错万错,都是项远的错!”她发了一通脾气,有些累了,复又跌坐回床上,倚着床柱歇息。只是思绪飘飘荡荡间,似又回到了自己出事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生活十分困苦,偏偏那年边关的收成比往年要差。秋天没收多少粮食已经是要出事的迹象了,到了冬天,又来了一场不轻不重的疫情。周遭百姓,有不少病倒了。爹仗着一身内力,救了很多人。他的身子纵然一向是铁打的,也禁不起这样折腾的。顾唯念很忧心。她那时,经常去山上砍柴取暖做饭。为了让父亲尽快恢复身体,最好还能在为家里赚些钱补贴家用。她决定每天砍柴后,再多花些时间寻找雪玉参。   边关的土地很贫瘠,偏偏在那座高高的赤松峰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野生山参,每年冬季长成,藏在厚厚的雪下。大家叫那参为雪玉参,雪玉参药用和滋补价值极高,是一般的人参万难比的。一支小指头粗细的雪玉参,可以卖一百两雪花银,若是稍大一些,便卖得更贵了。只是雪玉参很难找,有人冬季专门挖雪玉参谋生,可能整整一个冬季,才找到一支小指头粗细的雪玉参。不过,五十两银子,也够一个七口之家一年的花用了。运气好一些的,一年可以找到两三支拇指粗细的雪玉参,全卖给达官贵人,可得白银千两。这样的人家,往往便有了钱,举家离开这贫瘠的土壤。只是运气好的人是极少极少的,更多的人,一个冬天什么也找不到。只不过,像顾家这样被流放来的,就算挖出十颗小孩胳膊粗的雪玉参也没用。不得赦免,他们是不能离开的。   可是顾唯念决定寻找雪玉参。哪怕只挖出两根小指头粗细的也好。一支给爹补补身体,另一支拿去卖钱,补贴家用,好歹撑过这个冬天。她是偷偷做得决定,并没有告诉父亲。以前,顾佑平连砍柴的事都不许她做的。他宁可自己多吃些苦,也不希望女儿因为他在政治上的失败,受那么多罪。顾唯念在家中小院开垦菜地种菜,还要纺布做衣裳,有了结余的布匹还要拿到集市上去卖,他已经很是心疼了。顾佑平似乎一直都对文治皇帝很有信心,他说,自己有朝一日定能堂堂正正回到京都。他总认为,女儿绝不会一辈子跟着他吃苦的。   也是在那个冬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这个内力惊人,又略懂医术的流放官员,成了他周围穷苦百姓唯一的救星。需要帮助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的小家就顾不上了。在顾唯念一再的坚持下,顾佑平才同意她上山砍柴,但也总要叮嘱她,定和人一同去,别落了单。   顾佑平并不知道,他孝顺听话的女儿,有一天也会背着他悄悄做别的事。所以,顾唯念砍柴归来越来越迟,却只是跟他说,山脚下的柴都被砍光了,她需要爬高一些才能砍刀柴时,顾佑平并没有怀疑。   顾唯念为了找雪玉参,将赤松峰越爬越高。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一支雪玉参,却遇到一伙儿外来寻参的恶霸。那些恶霸抢了她的雪玉参,还想对她无礼。幸好一个极俊美的男子及时出现,打退了恶霸。但那些恶霸刚走,那个俊美男子便吐血昏迷了。   顾唯念知道男人这是受了内伤。她便将这人拖到了山洞里去照顾。这人的内伤看来还挺严重的,她为了救人,便将雪玉参给男人吃了。   在照顾男人时,她还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女人。只是身材比一般的女人高一些,寻常矮个子的男人,倒还不如她高,她的肩头也因多年习武比一般女人宽一些,比一般人都结实很多。所以她扮起男人来,更难以被察觉。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叶寻。叶寻吃了她的雪玉参很快就醒了。她笑眯眯叫叶寻“姑娘”时,察觉到叶寻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她那时终究还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儿,着实被叶寻吓到了。好在叶寻的杀意很快消弭,反而对她非常好。认识日久后,她问起叶寻原因,才知叶寻的女子身份绝不能暴露,所以才有那么一刹那动了杀机,但她毕竟无辜,叶寻也不忍心杀她一个弱质少女。一则是感念顾唯念也救了她,二则是因为那一刹那的杀机心生愧意,所以叶寻后来才会对她非常好。   当然她对叶寻也非常好,她不但从未泄露叶寻的行迹,那几天还日日上山看望叶寻,她一直都将叶寻照顾得很好。她提出过要带叶寻下山回家去,她的家纵然简陋了些,也比山洞里适宜养伤。叶寻拒绝了。后来顾唯念当然了解到,叶寻是怕泄露身份,所以并不想跟更多的人接触。尤其在得知她是顾佑平的女儿后,叶寻更不想去她家了。叶寻说,虽然她对顾大人仰慕已久,但听闻顾相也是当世高手,且眼力惊人,她就更不想去打扰了,免得她从武功路数到女儿身,都被顾大人看穿。   关于叶寻怎么受伤的,叶寻最初只是说不小心。后来相识久了,她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洗剑阁阁主。还历代以来,最年轻最英俊于武学上最有天分的阁主。江湖上人人都以为她是男的,因为洗剑阁的功夫不传女人。她受伤是因为遭到洗剑阁叛徒左童成的埋伏和暗算。   左童成放出假消息,说赤松峰上有寒霜剑。恰叶寻正图自在,孤身仗剑游历江湖,身边并无亲信。更何况寒霜剑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叶寻自然不愿假手他人,于是孤身上赤松峰,岂料中了埋伏。但她仗着武功高绝,也重创了左童成。左童成的伤,只怕比她还重得多。她虽受了严重内伤,但左童成等人并不知道。她是硬撑着全身而退的。否则,她绝不敢逗留在赤松峰。不然,只怕左童成的人会搜山找她。又幸好,她遇见了顾唯念,给她用了上好的良药雪玉参,她的伤恢复很快,便更不惧怕什么了。   赤松峰很高,跟周遭山峰连在一起,起伏连绵,不但很高而且很大。在这里,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事。那些事,都被掩藏在高山密林里,外人还以为这里终年平静。   很快,赤松峰上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一日,顾唯念偷偷上山给叶寻送红薯栗子粥。本来她是没有钱买栗子的,不过叶寻身上的钱不少,随意给她一些散碎银子,也够她和爹花用好久。她除了给爹买了些滋补的食材,自然也不能亏了叶寻。   结果,她好不容易提着食盒上到了叶寻栖息的山洞里,只有另一个男人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也很好看。瞧上去,比叶寻年龄大,比叶寻更威严,更冷。这男人周遭总弥漫着一股让人害怕的气息,吓得顾唯念不敢接近。   顾唯念怯怯的往后退去,几乎与那男人同时问道:“你是谁?”只是,顾唯念的声音里带着惶恐和戒备,男人的声音里却尽是威严和命令,顾唯念不由自主便道:“顾……顾唯念。”   男人道:“是他们派你来的”声音里有些狐疑。似乎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她会是“他们”派来的。   顾唯念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是谁?我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男人四下又瞟了一眼自己栖身的山洞。这山洞里有铺得厚厚的干草,有石头搭成的简易小炉子,也有干柴烧尽的灰尘,甚至还有一个山下普通人家才会用的粗瓷碗和一双筷子。男人道:“这里的确像是住过人的。”事实上,他会选择这个山洞,也是因为这里不似其他山洞那么潮,还有可以坐下甚至躺下歇息的干草堆。他只当是有猎人在此逗留过,却不成想,会忽然进来个小姑娘。   顾唯念问道:“你来时没见到有人在吗?”   男人摇摇头。   事实上,后来顾唯念有一段时间都没见到叶寻。直到后来再次重逢时,她才知道,她因洗剑阁内有要务,匆匆离去,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给她留下。   陌生男人的气势瞧着实在迫人,顾唯念又没找到叶寻,想她伤势大好,别人万难伤她,或许,她是去赤松峰别的地方看风景去了也没准。顾唯念便想着离这个陌生人远点方好,毕竟叶寻又不在,陌生男人若生出点什么坏心眼,她还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顾唯念回身要走,男人却道:“吃的放下。”   顾唯念:“……”这男人穿得很奢华,顾唯念从来没见过有人穿这么好的衣裳,戴这么好的发冠。他穿的甚至比叶寻还好些,而且更张扬些。所以,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吃不饱饭的人啊。居然要她食盒里的粥?   顾唯念怯生生将食盒放在脚下,连食盒都不准备要了,反正叶寻给她的钱,够她买百八十个比这好百倍的食盒。她道:“若不嫌弃我手艺粗笨,这些便留给你好了。我走了。”这种时候,面对的又是这样的人物,这些身外之物,当然是人家要什么给什么了。只求这男人放她走。   谁知男人又道:“慢着。你先打开,吃一口。”   顾唯念思量了片刻,便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听他的,不要妄想逃跑得好。这男人身上有一种与爹爹和叶寻很像的感觉。她认得那种感觉,她知道,他定然也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她肯定是跑不了的。反正她煮的粥也没问题,吃一口就吃一口。   顾唯念当即打开食盒,取出一罐粥,一碟腌好的白菜,一个馒头来,道:“我可以每样都吃一口。只是我若吃了,你吃什么?”这人看来很傲气,难道不嫌弃她的口水?   “吃!”男人的命令很简短。   真凶!顾唯念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往口中送去。就在那热乎乎的红薯板栗粥就要入口时,男人手里忽然飞来一点寒芒,将她手里的汤匙打落了。那寒芒力道很大,将汤匙打落在三尺外远。   顾唯念很不高兴,壮起胆子道:“你这人太不讲理了。你知不知道庄稼人要种出这些粮食多辛苦?再者,我一来不认识你,二来从未得罪你,你又何苦作弄我?我看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作弄我一个乡野村姑?你既然又不想要这些吃的了,我收走便是。”   她俯身去收拾食盒,却闻到一股奇异的臭味。这忽然生出的怪味令顾唯念不禁掩住鼻子。她循着味道望去,赫然看到方才被打落在地的一勺粥里,有只蠕动的蛆虫,好大一只蛆虫,而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到了小指头大,接着全身迅速变黑。那蛆虫又生出一对触角,忽然一个回头,瞪着顾唯念,顾唯念发现那触角上生了很凶恶的一双眼睛。她吓得一声尖叫向后一退。   这一退,一只脚却不慎踢到了那盛粥的小小瓷罐。不待洒落的粥溅到她身上,陌生男人长袖一挥,身上的大氅已从他身上脱落,落在顾唯念身上,又一个飞卷,将顾唯念拉到他身边。   不过是一刹那间,顾唯念却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她发现,瓦罐的粥中,那红薯,那栗子,忽然就化作了一只只蛆虫,然后再变黑,变大,长出触角,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她。顾唯念吓出一身冷汗,几乎站都站不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她简直要被恶心吐了。   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喝了这粥,顾唯念便吓得跌坐在地,煞白的脸上,冷汗滚滚而落。后来顾唯念才知道,那些蛆虫其实不是蛆虫,而是蛊虫。那个陌生男人,是江湖上颇为神秘,几乎人人谈之色变的崇苍宫宫主项远。   那些蛊虫很快便凶神恶煞般朝着顾唯念和项远爬过来,速度很快。但是项远更快,他手里很快多了一个奇异的火折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总之火光一起,异香扑鼻。项远将火折子向地上一抛,手中掌风挥过,火光迅速蔓延,一大片蛊虫顿时化作阵阵黑烟,惹得恶臭满山洞。   不待黑烟飘过来,项远手中大氅再一挥,将那黑烟悉数扇向山洞外面。顾唯念清楚的看到,山洞外几棵矮小的松树,沾染上那黑烟后,迅速枯萎死去。   满室恶臭消弭,顾唯念却呕吐起来。项远一双崭新的靴子一下子便沾染了秽物。这位酷爱干净的崇苍宫宫主,狠狠忍了忍,才忍住了把顾唯念打飞的念头,只是挪开了自己的脚,顺便脱了新靴子,只着一双雪白的袜子,站在冬日高山上的洞中,仿佛浑然不觉得冷。   顾唯念吐完了,才对项远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我也不知这粥里怎会如此。我明明……我……”她仔细回想自己熬粥的每一步,实在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这好好的一锅粥,竟然成了这样。一锅粥……对啊,她给叶寻盛了一罐粥后,锅里还剩了好些,是留给爹的。爹……   想起顾佑平,顾唯念腿脚立刻不发软了,她跳起来道:“我要回家。万一我爹也喝了这粥,可如何是好。”   “站住!”项远道,“你最好哪都别去!”他说这话时,忽然有气竭的感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忽然便跌坐在地。   顾唯念回头瞧项远时,只见这个前一刻还气势迫人的家伙,此刻却是脸色蜡黄,唇角溢出一丝黑血。 第160章   真是跟叶寻一模一样的反应啊。当初叶寻也是,前一刻还在威风凛凛的打坏人,后一刻就气力不支倒地昏迷了。真不知道这些绝世高手都什么毛病,不知道爹是不是也这样。   顾唯念俯身去看项远,担忧道:“你还好吧?我现在可没有雪玉参给你拿去救命。”   项远道:“雪玉参对我没有用。”   顾唯念道:“那什么有用?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或者,我先回去找我爹,他很厉害的,也许他能帮到你。”顺便还可以赶紧阻止爹喝粥。   “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这点也跟叶寻一模一样。   顾唯念道:“我爹是顾佑平。”   名满天下的顾佑平啊好不好?真的可以帮你的!   “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嗯,很好。叶寻当初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意思。虽然不像项远说得这么凶这么冷傲看不起人。   接着,项远又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顾唯念熟门熟路点头道:“放心,看在你方才救了我的份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想了想,她又问,“大侠,你功夫这么好,又怕泄漏行踪,想来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物吧?”这种人,想杀他们的和害怕他们的人,一般都不会少。所以,一旦落难躲在这里,自然是不想让消息传出去的。   项远不答,只是反问道:“原本住在这山洞里的人是谁?”   顾唯念道:“我不能说。”   项远也没继续逼问,只是道:“亓族的人想害他。你这粥,定然是半路上被人动了手脚。亓族的人就在附近,发现他们的蛊虫全都死了,想必很快就会到。”   “亓族的人?蛊虫?半路?”顾唯念仔细想了想,确实想起自己来时路上,在爬一个陡坡时,忽然眩晕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不过那个眩晕,确实很古怪。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眩晕了一刹那就清醒了,却又好像是晕了很久。最神奇的是,她清醒的时候,居然还没有摔倒,她的身子只是歪在了一棵松树上。难道……那是有人故意对她做了什么,然后趁机在她的食盒里做手脚?   项远又道:“你既然是顾佑平的女儿,想来也非普通乡野村姑,亓族总该听过吧?”   顾唯念点点头。但要说亓族的人是来害叶寻的,她便有些狐疑了。没听叶寻说过她跟亓族有过节啊!叶寻在这,明明是被左童成害的。   不过,这也只是当初的想法了。经过了近来的事,顾唯念已经知道了,其实当初在她食盒里下了蛊虫的亓族人,极有可能是左童成找来的。他们想必已经盯了那个山洞许久,只是叶寻太难对付,所以他们才想通过自己给叶寻下毒。左童成只怕早就跟亓族的人勾结在一起了。   项远又道:“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个高手吧?身份也不低吧?刚才还以为你是他们派来找我的,只怕是碰巧。”   顾唯念当时还不知道,她刚提着篮子踏入那个山洞时,项远本来可以杀死她几十次的。因为她刚靠近山洞时,项远便已经察觉到了她带来的蛊虫。只不过项远当时体内也有极为严重的蛊毒,加上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姑,只是比一般的村姑要漂亮些,白净秀气些,而且有气质些。项远只是一个转念,便放过了这个小姑娘。他想,或许,她不是来找他的,也或许当中有误会。错杀一个人,毕竟不好。   而顾唯念后来的一系列表现,在项远看来,都是无害的信号。顾唯念对他的惧怕不像是装的,发现自己要找的人不在后,真的提着食盒就走,完全不像要加害他的样子。但项远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这丫头来这一趟是另有目的呢?或者,她其实是看出他早已发现她的食盒里有蛊虫,所以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呢?   为了进一步确定顾唯念到底是不是无辜的过客,项远让顾唯念自己喝了带来的粥,没想到她真的要喝。项远自然能瞧出来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也不懂亓族巫术的人,这么多蛊虫喝下去,只怕要暴毙当场。项远便发了发善心,虽然知道自己情况不妙,但还是救了她。当然,除了善心之外,项远也有点私心。这个姑娘看起来很健康。他正好需要这么一个健康又不懂武功不会巫术的人,来救命!救他自己的命!   所以,他不能让顾唯念就这么死了!否则短时间内,就这么个破地方,真不一定还会再来这么样一个人。   可怜顾唯念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遭遇什么,反而还一心挂念起项远的安危来。既然家中的粥里不会有问题,她也就不急着去见爹爹了,还是救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命更要紧。顾唯念道:“大侠为何这么说?可是有人要害你?我能帮上你么?”   项远道:“能。”   顾唯念一喜:“我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你?还请大侠明言。”   项远道:“首先,咱们得离开这里。虽说先前追我的那几个亓族人和利用你的亓族人,并不是同一拨人。但他们毕竟是同族,这里又死了那么多他们豢养的蛊虫。只怕这些人很快就会循着蛊虫死后的气息,一起追来了。”   顾唯念一惊:“将大侠害成重伤的,居然也是亓族人么?”   项远道:“我也是头一回见识这群妖人,果真厉害。”他以手撑石,想要站起来,但却颇有些艰难。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的身手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   顾唯念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项远却只是盘膝坐定后,调理了片刻内息,便又起身,身法也矫健了许多。他带着顾唯念继续向上爬,寻了一处更隐秘的山洞。   顾唯念奇道:“大侠常来这里么?竟对路况如此熟悉。”   项远道:“并不常来,此番也不过是第三回罢了。”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信。项远只是喜欢爬山罢了。而赤松峰是整个皇朝最高的山了。他只不过是来挑战挑战这座自半山腰处,便常年积雪的高峰。据说这里,连最厉害的苍鹰都飞不过去,寻常人有在战乱年代想翻越高峰到邻国去的,据说还没到达峰顶,也都冻死在了这赤松峰上。   项远爬着这里倒没有寻常人那么困难。峰顶别样的冰雪美景,让他很是受用。原本,他只不过是离开芳菲谷,出来游山玩水的。结果就那么倒霉,被亓族人盯上了。   项远带顾唯念进入的山洞处,已经不见松树了,洞口外常年被积雪覆盖。项远道:“这里如此洁净干冷,蛊虫这种肮脏的东西,很难在这里存活超过一刻钟。”   顾唯念这才松了口气。   项远又道:“不过,那只是普通的蛊虫。若是蛊王,那肯定是不怕这种地方的。”   “啊?”顾唯念疑惑道,“蛊王?那是什么东西?”   项远道:“你很快就见识到了。”他忽然一把拉过顾唯念,拿匕首在她手心轻轻一划。顾唯念的手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她痛得叫了一声,心知不妙便要跑,可是她却跑不了,项远在她背后轻轻一点,她的身子便再也动不得了。   项远将自己一只手也划开,那手上流出的却是丝丝黑血。   接着,顾唯念看到了更恐怖的事。项远将他自己受伤的手,和她那受伤的手对在一起。很快,她便感觉到有一股奇热的气息,从他手心传来,遍布她的全身。明明只是一股气息而已,她却觉得自己快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随着热气喷薄而出,她和项远的手也被什么东西顶开了。项远的掌心中,渐渐出现一只十吓人的巨大黑色虫子,比刚才她看到的蛊虫都大,都凶恶,都令人恶心。   那只黑虫在热气的催动下,居然……居然钻进了她的手心。顾唯念只觉得全身一阵剧痛,她想反抗,想甩开那恶心的虫子,可是却做不到。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黑色的大蛊虫奇异的通过她手上的伤,进入了她自己的体内。那蛊虫进入人体后,也仿佛化作了一团热气,在她体内四处游动,搅动得她脏腑剧痛不已。很快,她的心口也传来一阵剧痛。顾唯念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等她醒来后,天已经快黑了,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好在还有力气站起来。   项远就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看起来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顾唯念大声怒道:“你这混蛋,你对我做了什么?”   项远淡淡道:“我中了亓族人的埋伏,他们趁机将还未长成的蛊王养在了我体内。是昨天的事了。我好容易才压制住蛊王的气息,躲过了那帮妖人的追踪。”   顾唯念惊诧道:“你说的蛊王莫非就是……就是那个黑色的大臭虫子?”   “正是!”   “你……你把那蛊王,养到了我身体里?”   “没错!”   “你!你算什么大侠?!”   “放心,我已经用内力帮你压制住了那蛊王。至少在一年内,他不会成长,只会蛰伏。”   “一年,才一年?” 第161章   顾唯念真想问问老天爷,她造了什么孽啊,居然让她遇到这么个混蛋!   项远很是恬不知耻,幽幽道:“这样对咱们两个都好。我体内没有了蛊王,我就安全了。我安全了,才能救你。”   顾唯念道:“可我本来不用你救,我也好好的。”   “可是等亓族的人沿着蛊虫和蛊王的气息追到方才的山洞后,咱们两个就都不会好了。”   方才的山洞?顾唯念又瞧了瞧,发现他们已经又换了一处山洞。   项远又道:“那蛊王在我体内,我不能拼尽全力压制他,若我勉强压制,伤了自己不说,也难达目的。”   顾唯念此刻对他早无惧怕之心,只有满满的鄙视:“蛊王在我体内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是吗?”   项远的气力是越来越好,语气也越发闲适起来:“至少蛊王所有气息都消失了。亓族人现在找不到咱们,便是找到了,只要我好好的,也不会让姑娘伤了一根头发就是了。”   “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那倒是不用。”   顾唯念肚皮都要气破了,她又气又怕,想起有个什么蛊王在自己体内,她就简直要被吓得发疯。她道:“那一年后呢,我要怎么办?”   “你放心!”项远道,“这一年内,我定会帮你将那蛊王消灭掉。”   “为何要一年内这么久?现在不行吗?”   项远道:“顾姑娘,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有气力帮你压制蛊王么?何况你又不会功夫,我继续灌注内力到你体内,你承受得住?”   项远当然不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顾唯念。事实上,他是修习的崇苍密功,还要差一点才到顶层。这样一来,这门功夫便有个缺陷,每年都有一个月时间,功力要自行泄去一半,然后再继续修习。否则那浑厚的内功,会使修习者脏腑如火烧灼,十分难受。除非修习到顶层,大功告成之后,才不用再每年如此。   这是崇苍宫绝密,他自然不会对别人说起。事实上,连崇苍宫的宫人也不知道这种事。只有历代宫主才晓得。为了防止宫人发现此事,每年崇苍宫的宫主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芳菲谷,在外面另寻秘密之处,度过这一个月。   项远喜欢爬山,加之熟悉赤松峰地形,所以才来了这里。只要他爬得够高,这里便是个人迹罕至的绝妙之所。那些挖雪玉参的人,并不会打搅到他。偌大的高山美景,尽在他一人脚下,可赏天下奇景又可悄悄躲过这一个月,何乐而不为?结果没想到被亓族人盯上,并钻了空子。若是功力恢复后的他,又何惧亓族呢?   当然这些事情,他若不说,顾唯念是不可能知道的。   顾唯念十分怀疑项远的诚意,她道:“我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倘若你不来呢?”   项远答得很干脆:“你可以找你爹救你呀!”   顾唯念气得咬牙切齿道:“大侠你尊姓大名?”以这人的功夫,绝对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真想知道知道,是哪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如此不要脸。   “问这个做什么?”   “好记得你的救命之恩啊。”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   顾唯念只好道:“大侠你莫要装傻。我不知你姓甚名谁,怎么信你?”   项远不答,只是走到山洞旁,踢了踢竖在那里的一捆干柴,道:“柴已经给你准备好,快回家去吧。”   顾唯念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每天上山,已经不是砍柴而是照顾叶寻。为了帮叶寻保密,她只能骗父亲说,她是来砍柴的。可是每次回家总要有柴。所以,她会买陌生人砍得柴背回去骗父亲。反正钱都是叶寻的,她花起来并不心疼。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倨傲冷酷的男人,也很懂嘛。居然提前已经备好了干柴。   项远道:“这个山洞距离山脚下已不远。柴禾是我向别人买的。我猜你这么样一个人,每天跑到山上,照顾一个躲在山洞里的人,家里人不知道吧?”   顾唯念点点头:“你倒聪明。”   项远又道:“我猜你是骗家里人你是出来砍柴或者挖雪玉参的吧?”   顾唯念只能又点点头。   项远道:“我想那顾佑平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想来也不用如此委屈自己的女儿吧?挖雪玉参那么辛苦,还危险,他定是不同意你做的。只怕这砍柴的活计,还是你自己求来的呢。”   顾唯念更是连连点头。她几乎要忘了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她害成这样的了。只顾着佩服项远的聪明机智。她道:“大侠,你……你好厉害,所有的事都叫你说着了。”   项远看她如此,反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本来是很冷漠很严肃的面孔,此番这么一笑,虽然只是一副很好笑的样子,但已经足以将顾唯念原本就散去的害怕之意打消得更彻底了。   顾唯念忙问道:“大侠笑什么?我说话很可笑么?”   项远道:“你太天真了,居然我说什么你都信。老实讲,虽然这些事情,我只要稍微想一想,确实也想得通,但此番,我还真不是靠自己想到的,我是听人说来的。”   “听人说来的?”   项远不好意思总在小姑娘面前吹牛皮,虽然也不算吹吧,他就算没听人说,也确实能想到这些。他道:“实话告诉你。我这人贪恋赤松峰巅的绝世美景,所以近些年,每年都要来这里一趟,今年也不例外。可今年我才到了这个边陲小县,便发现了些很奇怪的事。”   “什么怪事?哦,你是说,你发现这里在闹瘟疫?”   “闹瘟疫虽然很可怕,但跟我发现的事比起来,也算不得奇怪。”   “大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有亓族人在这里养蛊。”   “怎么会呢?”顾唯念又惊又怕,“我爹都不知道这件事。”   “那只因顾老前辈对亓族和他们的蛊虫一无所知。我们崇……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可不一样。那里虽然是个与世隔绝之地,可偏偏我们那里的人,对天底下的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因为我们在自己生活的谷外,还有强大的关系网。所以,亓族的事,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何况,你不是也见识到了亓族的蛊虫?”   想起那可怕的蛊虫,还有那个进入自己身体内的蛊王,顾唯念又开始冒冷汗了:“他们要做什么?”   “我想,大概是要培养更厉害的蛊虫出来。”   “更厉害的蛊虫?”   “对”项远道,“原本亓族人一直盘踞在苗疆一带的深山密林里,蛊虫也是在潮湿闷热之地才能更好的生存。一旦到了洁净清凉之处,蛊虫的生命力便大大下降。”   顾唯念道:“你是说,他们想在这里,甚至想在赤松峰上培养出厉害的蛊虫?”   “正是。”   顾唯念跌坐在地。如果是那样,那也太可怕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想干什么?”   项远又道:“他们的目的我不清楚,不过想来也不会是要做什么好事。”   “那是自然。”顾唯念道。有心做好事的人,怎么会弄出这么可怕的东西来。   项远道:“坏事他们倒是做得不少。比如这次的瘟疫,其实是那些亓族人养不活的蛊虫死后,蛊虫尸毒沾染给这里的百姓所致。”   顾唯念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朝廷派了那么多大夫来,都控制不了这里的瘟疫。”   “你们这小小的久灵乡之所以一直安然无恙至今尚未死人,是因为这里的百姓福大命大,有个名满天下的顾佑平坐镇!”   顾唯念道:“我也听说,县里不少地方死了人。虽然不多,但那死状很是吓人。我们久灵乡倒是没有死人。”   项远道:“那是因为你父亲功力高深,他虽然查不出疫情的根源所在,但却不惜耗费功力,帮助乡民减轻痛苦。我后来也在患病的边民身上试过了,这蛊毒是可以靠内力压制的。你父亲的功夫和我的不是一个路子。只要我认真出手,这些蛊毒可就不是被压制那么简单了。来多少蛊虫,我也能叫它们死。”不过要是换了蛊王的话……那对付起来还是有一点点困难的。   顾唯念忙问道:“那你是肯还是不肯认真出手帮帮大伙呢?”   项远怔了片刻,望向顾唯念的神色忽然便柔软下来,他又轻牵唇角笑了笑,只是这次的笑容里温柔许多,暖了许多:“顾姑娘,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你们都已经是如此境地了,还要去照顾别人。恐怕也只有顾前辈那样的人,才能生养出你这样一个女儿了。”   顾唯念反倒不好意思了:“我也只是帮大伙问问,也没做什么。”   项远道:“我来了这里之后,便听闻边陲的百姓人人传颂顾佑平的事迹。他们还说,这样一个好人偏生来到这里受苦。如今为了生计,连他一直都十分宝贝的女儿,都要日日上山砍柴了。不过也有人说,曾经看到你趁着砍柴的功夫,去挖雪玉参,只是不知有没有挖到。大伙儿心知你定是背着顾前辈挖参的,一时也不知该去告诉他呢,还是不该告诉他。就连你近几日会偷偷买一些不认识得人的干柴背回去骗顾前辈的事,大家都知道。”   顾唯念:“……”   项远暼她一眼,笑道:“这也没什么。这种地方,三里五乡的百姓,许多都互相认识。久灵乡的人,又都靠着赤松峰吃饭。你一上山,定然会遇到许多认得的人。你就算再怎么避着相熟的人,也定然有几次会被人家撞见的。别人自然知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顾唯念忙问道:“那你可曾听人说过,我这几日其实是日日上山照顾伤患的?”   项远摇头道:“这倒没听人说起了。你照顾的那个人,也是个高人吧?他选的那个地方真是妙,看起来他很懂得掩藏行迹。”   顾唯念道:“是啊。她还教我上山时,应该走什么样的路,该怎么走,才能更好的避开别人。我也不知道她今日遇到了什么事,居然不告而别。这并不像是她的作风。我只希望,她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项远道:“你比人家的处境又好到哪里去了呢?这么快就开始忙着关心别人了。”   顾唯念想起自己,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叹完她又道:“我说大侠,我落得这样惨,你可撇不清关系呀!”   项远目中居然流出几分自责的情绪来,他道:“我真没想到,竟会在那个山洞里遇到边陲百姓人人传颂的顾佑平的女儿。顾姑娘,我也是情非得已。当时若不如此,你我只怕都要死在那个山洞里。是我对不住你!”他说完,向着顾唯念深深作揖。   顾唯念本来恨他恨得要死,可是看他如此,便又恨不起来了。她道:“就当是我自己倒霉好了。你说你能救我的,可不能骗我。”   “我若骗你,他日必遭五雷轰顶万马分尸!”   顾唯念笑笑,道:“你堂堂崇苍宫宫主既然都立下这样的毒誓了,我就姑且信你了!” 第162章   项远听顾唯念一语道破他的身份,颇为讶异。顾唯念却道:“你既然知道我爹是顾佑平,就该想到,我的见识绝非一般乡野边民可比,更何况,我先前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位高人,这些天也给我讲过不少江湖上的趣事。我听你说了这么多,若还猜不出你的身份,那我未免太蠢了,那样的话,又怎么配做顾佑平的女儿?!”   项远哈哈大笑:“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顾唯念得意的笑了笑,忽又泯去笑意,问道:“项大宫主,不知你可否愿意助我爹爹拯救边陲百姓?”   项远叹了口气:“我自当尽力。不过顾姑娘,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你今日见到我之事,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崇苍宫以外的人,不需要知道我来了这里。”   顾唯念道:“莫非项宫主待这里瘟疫平息,便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项远道:“顾姑娘,你别开我的玩笑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救得了人?只是我门下宫人千百,谷外分舵十数个,我急召门下弟子前来救救人还是可以的。毕竟那么巧,我们崇苍宫的功夫,是这些蛊虫的克星。”   顾唯念道:“便只是如此,也很了不得了。”   项远闻言,顿时面上生光。他们崇苍宫么,自然是很了不得的。   谁知顾唯念紧接着又问道:“可是,既然你们的功夫是亓族蛊毒的克星,你体内又为何会有蛊王呢。亓族人居然能这么轻易的暗算了你项远?”   废话 !这不是特殊时期么!项远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小丫头怎么啥都想知道呢?他决定隐瞒小部分情况,比如他近期实力实在不如以往,然后说出大部分真实情况。他道:“也怪我自己大意。此番我入了这边陲之地,多方查验疫情来由时,其实已经引起了那些躲在暗处的亓族人的注意。我也有些察觉,发现周遭有些事情不对劲,可一时间也确实找不出那些亓族人在哪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些亓族人设下陷阱陷害于我!”   顾唯念道:“你不过是发现了疫情和亓族养蛊毒有关,他们便要害死你?难道是怕自己的恶行被人泄露?”   “想来这也原因之一。”   “哦?听起来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有”项远道,“这群妖人居然想在这里豢养它们新一代的蛊王。而蛊王若要从一只又丑又恶心的虫子,长成像一只巨翅蝴蝶一样的样子,则需要找活人的身体寄居。”   顾唯念听得一声惊呼。听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项远又道:“这活人的精气和鲜血被蛊王一点点吞噬尽后,便会死去。蛊王在寄居的人死后,会将那人的脏腑和身体也全部吃干净。”   顾唯念简直要吐了。   项远接着又道:“蛊王会一直如此,直到祸害死十个人之后,才会真正成为一个蛊王该有的样子。”   “蛊王该有的样子?就是你刚才说的巨翅蝴蝶?”   “对,那时候的蛊王非常美丽,就像蝴蝶一样。不同的是,它们的翅膀有寻常人家一扇窗子那么大,它们剧毒无比,口中无色无味的汁液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帮亓族人炼出更多更可怕的蛊虫。蛊王还特别能产卵,它产下的卵虫,天生便是极为厉害的蛊虫。这些蛊虫中,兴许便有一只,就是下一任蛊王。”   顾唯念道:“听起来,这蛊王端是厉害。”   “据说,百十个一流高手合力围攻,都斗不过一只长成的蛊王。不但斗不过,说不定下场还会很惨。蛊王的毒汁可以将这些人腐蚀成一滩滩臭水。”   顾唯念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想到自己的身体里就寄居着这样一只怪东西,她简直恨不得自己把肚子剖开,将那可恶的东西揪出来弄死!   项远看她如此,便道:“放心,我不会叫你身体里那只蛊王有机会祸害你。”   顾唯念微微蹙眉。听了这些后,她就算在信得过项远的本事,也难免忧心忡忡。   项远叹道:“瞧你愁眉苦脸的模样,你这么快便不信我了?”   顾唯念道:“不是我不信你,可是你自己分明也被亓族人伤了呀!”   项远的眸中忽然露出森冷的杀意:“那是我不小心罢了。这种事,绝不会有下次。待我门下弟子来了,这里的亓族人一个都休想活着回到苗疆。”他会要那些亓族人深深后悔将蛊王寄居在他体内的行为的。   顾唯念道:“这蛊王可有什么克星?”   项远道:“我说了,那些蛊都不适合在洁净清凉的地方生存。”这大概也是他的运气。这只蛊王初入他体内时,并没有特别厉害,所以他还能压制住蛊王。   顾唯念恨恨道:“这些亓族人好生可恶。他们不仅想要炼出可以在北疆生存的蛊虫,还想在这里培养蛊王不成?”   “他们正是这个意思。”   “可他们又怎会如此不长眼,选中了你项宫主呢?纵然防备你调查疫情,也不该用蛊王来对付你呀。难道不是该盼着你什么也查不出,尽快离开这里么?”   项远叹口气,只得道:“可是他们偏偏不如顾姑娘你眼力好。他们既没看出我是崇苍宫项远,而且还偏偏瞧中了我的身体!”   “你的身体?”顾唯念惊诧道。她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项远。他长得真的很好看,脸好看,身材也很好看。修长、结实、瘦削,但又肩宽腰窄腿长。嗯,确实是不错的一具身子。   项远干咳两声:“顾姑娘,你能否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唯念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失礼了。她忙收回目光,讪笑道:“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她确实好奇亓族人为啥会相中了项远的身体啊!不过,他的身体虽然好看,她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她还是很纯洁的。她对项远一点意思也没有。虽然项远已经不会对她凶了,但毕竟他依旧还是那个天生自带威严冷漠的项远。她是不会对这种家伙产生什么男女之情的。她喜欢待人亲和,风趣幽默的人。   项远道:“你好奇他们瞧上了我什么,对么?他们瞧上了我的内功修为。”   “内功修为?”   “不错!他们瞧出了我内功修为深厚,但这内力又刚好不足以将蛊王逼出自己体外。”当然,以他原本的功力他是能的。   “哦?”顾唯念想了想,道,“莫非他们是觉得你内力深厚,可以很好的让蛊王在北疆生存下来。蛊王吸收了你这种人的精气和血气,也可以变得更厉害。”   “没错。这正是他们的意思!”   顾唯念道:“这新一代蛊王一旦炼成,亓族人就可以在北疆也站稳脚跟了!”   “正是。姑娘果真是聪明人!”   项远顿了片刻,又道:“今日晌午,我本来只是发现这赤松峰被人破坏了,距离山腰百十来米高的松林里,似乎有大量蛊虫。我赶上来看时,发现有人染了瘟疫倒在山路边奄奄一息。那是个看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身边倒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是一些干草。看起来是附近的孩子,上山打些柴草,帮帮家里的生计。我一时不忍,便出手去救那个孩子。谁知那孩子只不过是个亓族妖人,他既是亓族的妖人,也是妖人为我布下的饵。我刚握住那孩子的手,试图将内力传给那孩子时,那孩子手心里的蛊王便趁机进入到我体内。以我的速度和力量,都没来得及摆脱蛊王的进入。因为那孩子趁机将我死死抱住,让我脱不了身。我一掌击毙那孩子后,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蛊王进入我的体内。”   几个设下这陷阱的亓族人得手后,便围住了项远。也是这些亓族人该死,他们远远低估了项远的功夫,暴怒之下的项远,将那些围攻他的亓族人打得伤的伤死的死,然后趁机向更高更冷的峰顶上逃了去。项远知道,无论是亓族人,还是亓族人豢养的蛊虫,都还不敢轻易爬得太高。   然后,他就遇到了顾唯念。   待项远说完了,顾唯念才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那个山洞里。顾唯念道:“可是,你怎会轻易上当?我不过提了个自己都不知道有问题的食盒,你便察觉不对了。”   项远道:“那是因为当时蛊王已在我体内。我能感觉到你食盒里有其他蛊虫。那些蛊虫的气息,与我体内蛊王的气息相合。不过你放心,你是不会有这种体验的。我说了,我已将你体内的蛊王气息,都压制住了。”   顾唯念点点头,又问道:“你都上当过一次了,当时看到我,居然没有杀了我,反而还是信我?”   项远笑道:“或许是你命大,也或许是因为你人比较好。不知怎地,听过了你们父女的事后,我便对那些独自走在赤松峰上的少女,有些手下留情。毕竟说不定她们当中的哪一个,会是顾佑平的女儿呢!” 第163章 所谓大侠   顾唯念听项远这么说,便愈发受用了。她一向都很以自己是顾佑平的女儿为荣的。   她道:“不如我介绍你和我爹认识,或许你们联手……”   项远打断她道:“不必。”   顾唯念一怔:“为什么?”   项远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崇苍宫的功夫是可以克制亓族的蛊毒的。一年之内,我要对付这蛊王也不在话下。令尊纵然武功盖世,可是他的功夫是对付不了蛊虫的。他应该对亓族的蛊毒一无所知,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了,还不能查到疫情的真正原因。”   顾唯念点点头道:“这倒是。虽说我从爹爹口中听过亓族,但确实未曾听他说过他能对付得了亓族人。”相反,纵然是顾佑平这般人物,提起亓族来,面上也会变色。不过,为了保护爹爹的英勇形象,顾唯念决定,这话还是不对项远说了。   项远又道:“这不就成了。若要对付亓族的蛊虫,我门下弟子便可。若要压制你体内的蛊王,我一人便可。令尊是帮不上忙的。”   顾唯念想起自己身体里的怪物,不由又开始蹙眉。项远说要再等等,爹又不见得能对付得了这怪物。唉,她简直连一天都不想等哪!   项远瞟了一眼正在垂头叹气的顾唯念,又道:“顾姑娘,别说令尊如今只是戴罪之身,纵然他是当今天子,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亓族。这妖族与寻常武林高手路数大不相同,你也是见识过的。”   顾唯念唯有点点头。项远都说了,若非他体内有了蛊王,能感受到她食盒里蛊虫的气息,说不定,连项远自己都会被害了。连崇苍宫宫主都忌惮的妖物,何况是功夫并不能克制这妖物的父亲呢。   项远道:“你若将实情告诉令尊,以令尊的性子,你猜他会怎么做?”   顾唯念脸上立刻生出光彩:“虽然我爹平日里看着好性,可若真有人敢伤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人。我活到这么大,只见他老人家发过两次火,全都是为了我。”一次是村东刘喜家的狗差点咬伤她,一次是镇上王半街的傻儿子带着家丁非礼她。第一次爹看到有狗在追她,一掌便拍死了那狗,还跑到刘喜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他们家以后养狗拴好链子。至于王半街家,便没那么好命了。王半街家除了妇孺,全都被他揍得一个月起不了身。爹一直在这边塞之地小心蛰伏,还是头一次闹出那么大动静。嗯,也是唯一一次。   项远看着顾唯念面上生光,便道:“这便有些麻烦了。你说如果你爹知道,这疫情是亓族的妖人弄出来的,他的宝贝女儿体内还有一只亓族寄养的蛊王,他会怎么做呢?”   顾唯念不假思索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亓族人,一定会去找他们算账的。”   项远又道:“那你觉得他们谁会赢呢?”   顾唯念大声道:“当然是……”只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这亓族蛊虫之厉害之神奇,还真是叫她心惊胆战。她还真不敢保证爹能对付得了亓族。顾唯念不由咬咬唇,不行,这件事绝不能给爹知道。如果爹真的要寻亓族人报仇,那爹岂不是很危险?   想到这里,顾唯念心念又一转,大声对项远道:“哦,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你分明是怕我将你的行踪外泄,连我爹都不能知道,所以故意吓唬我。”   这丫头还真聪明,算她猜对了一半!项远道:“你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那既然顾姑娘你是这么想的,你只管回去告诉令尊好了。说不定令尊一生气,连我也一起对付了。到时候崇苍宫和亓族,都被大名鼎鼎的顾佑平消灭,又将成为令尊生平一桩传奇事迹了。”   顾唯念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还真是不能告诉爹了。亓族已经够可怕了,到时候爹若真的连同崇苍宫和亓族一起对付,那爹岂不是很危险?   顾唯念冷哼一声:“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将你项大宫主做的丑事传出去的。我烂在自己肚子里!”   项远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波澜不惊道:“顾姑娘也大可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年之内若不能将姑娘体内的蛊王除去,我项远身败名裂不得好死,我崇苍宫就此灭门绝迹江湖。”   这誓言也够毒了。顾唯念也只得认了今日这桩倒霉事。   项远看她神色,便更加放心,知道她是绝不会乱说话了。亓族那帮妖人,他是一定要收拾的,他可不想在这种关头还要开罪顾佑平。顾唯念到底还小,看着又是一派天真烂漫,顾佑平真正的实力,顾唯念未必清楚。反正项远是绝不敢小觑此人的。尤其这朝堂之上,太子和文王之间最后哪个能坐上龙椅,还未见分晓。若最后是曾经屡建奇功军权在握的文王赢了,顾佑平随时会东山再起。这种事,可能几年之后会发生,也可能明天就会发生。到那时候,顾佑平身为朝廷高官,国之栋梁,若一心要铲除一个江湖门派,也够让崇苍宫头疼的。   项远觉得,他曾残害顾佑平女儿的事,还是就这么悄悄了了吧。万一事情传开,他遭武林中人耻笑,自此臭名远扬也就算了,只怕崇苍宫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就这样,项远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劝住了顾唯念。   临道别时,项远叮嘱了顾唯念好一番话:“在我再来寻姑娘之前,姑娘最好不要吃或者少吃腊肉腊肠之类,新鲜肉食无碍,但还是多吃清淡素食为宜,以免那蛊王提前萌动。最好在每个十五月圆之夜,都能饮下一碗洁净的山泉水。”   顾唯念道:“这些都不难。只是不知那蛊王若还是提前萌动,又会如何?”   项远道:“亓族的妖人如今也不会知道,他们的蛊王去了那里。那蛊王虽能感应到蛊虫,但寻常蛊虫是感受不到蛰伏的蛊王的。所以,亓族的人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他们的蛊王的。可若蛊王萌动,那便不一样了。亓族人一定会放出蛊虫,带他们来寻蛊王。那时候我怕姑娘和令尊都有危险。不过姑娘放心,我是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顾唯念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问道:“我如何知道蛊王开始萌动?”   项远闭眼长叹口气,无奈道:“姑娘,到时候你体内有只虫子爬来爬去,你会感觉不到?”   顾唯念:“……”   “死项远,都怪你!”   ……   项远果然守信。他离开赤松峰不久,边塞便来了一拨江湖异人。这些江湖异人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知道怎么治疗疫病,他们先是控制住了今久镇的疫情,接着,一个镇一个镇走过去,将边塞这场蔓延的疫情,居然就这样奇迹般控制住了。   这些江湖异人临走前,他们的头人寻了机会避开顾佑平,见了顾唯念一面,说是宫主命他带话给顾姑娘,让姑娘“放心”!那头人还说,边塞的亓族人已经被他们暗中尽数铲除,相信亓族人以后都不敢轻犯此地。   顾唯念眼见如此,便愈发相信项远不是歹人,也就更加放心了。   其实若换了以往,她是绝无可能背着顾佑平做这么多事却不被察觉的。但因为顾佑平那段时间一直呕心沥血帮助边民治疗疫情,根本无暇顾及她,所以,这些事居然也就都被她瞒过去了。事后顾佑平虽也有怀疑,但也只是查到女儿并不是上山砍柴,而是上山挖雪玉参,便不许女儿再去砍柴,也仅此而已了。   顾唯念拗不过父亲,便也不再上山砍柴了。她想知道顾佑平还能查出多少事,便也试探着问过父亲:“爹,人家都说,这次的疫情多亏了一行江湖人士。爹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顾佑平摇头道:“这些人不肯说出他们的来历。他们倒也曾来见过为父,说是慕名前来,给了为父一瓶丸药,说是治这瘟疫有奇效,还告诉为父,怎样运用内力,能更好的除去病人体内疫情。不过……”   “不过什么?”   “为父觉得他们很像传言中的崇苍宫中人。奇怪,崇苍宫中人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管了这样一桩闲事?”   “管他们呢,只要这疫情没了,就是好事。”   顾佑平却顾虑重重,道:“这场疫情并不简单。如今看来,像是江湖人做下的恶事,又被江湖人解决了。我只希望以后,别再发生这样的事。”   “应该不会了吧。”顾唯念笑得一脸轻松。   崇苍宫的人本事越大,她就越安全。最好项远本事再大些才好。   不过,顾唯念高兴得早了些。一年的时间转瞬而逝。她先是过得与平时无二,越到后来越忐忑不安。这项远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来了呢?   她虽心事重重,爹那边倒是好事连连。文王到底耗死了太、祖,消灭了太子,顺利登基。父亲很快被从边关召回,被委以重任。她便跟随父亲回京了。这种事必然惊动天下,她并不觉得一旦离开边关,项远便找不到她。只要项远不傻,自然知道去京城相府寻她。   可是,项远始终都没有来。终于有那么一天,她感受到了腹中奇异的悸动。第一次她以为是错觉,直到第二次,第三次……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相府了。亓族的人是项远杀的,那么多蛊虫,是项远弄死的。可如果亓族的人,循着蛊王的气息追查到相府,误以为都是父亲害得亓族损失惨重呢?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她怕亓族人,也怕自己。怕自己这个宿主,有一天反被亓族人利用蛊王控制,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万幸的是,叶寻还记挂着她,来京办事时,特地寻机与她见了一面,为当初的不告而别致歉。顾唯念不知该如何是好,自然也不再理会当初对项远的承诺,一五一十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叶寻,向叶寻求助。   叶寻听完怒道:“好个崇苍宫主,竟然如此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   顾唯念道:“那我如今该怎么办?我不敢让我爹知道这件事。”   叶寻道:“听你所言,顾相确实不知如何对付亓族人的妖术。你如今又已经是这么危急的情形,便是告诉他也没用了。若你早些不要被项远吓唬,早早告诉顾相,或许情况还好些。顾相便是自己没办法,定然也认识不少奇人异事的。你真是太小看自己父亲了。”   “我……”顾唯念一直将自己的父亲看作大英雄,又何曾小看过他呢。只是,她也不知为何,便稀里糊涂上了项远这大当。   叶寻转念一想,又笑道:“我方才失言了。你其实也不是小看自己父亲,你是太过记挂他的安危了,所以当初才不想他知道这件事。”   顾唯念立刻点点头,叶寻果然懂她!   叶寻叹道:“只是……只是我听你方才所言,也好似听天书一般。我们洗剑阁历来也为武林同道所推崇,但对亓族那群妖人妖物,也所知不多啊。”   顾唯念闻言,急得一直垂泪。   叶寻想了想,道:“我带你去找项远。他若不能救你,我杀了他便是!”   顾唯念早已没了主意,听叶寻这么说,自然也是一百个同意。   只是没想到,叶寻带她出走的第二日,便将她丢给了薛少河。   哼,这些什么宫主、阁主,都一样。有点什么武林大事,门派要务,随时都能丢下她不管!顾唯念当初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   往事一幕幕从心底划过。   如今,历经波折,终于来到崇苍宫。然而顾唯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深深叹了口气。叶寻,她怎么就把她丢给了薛少河这个冤家呢? 第164章 亲人的消息   顾唯念心中思虑太多,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待醒来,已经天色擦黑。床边依旧是原来的两个婢女侍立。眼见她醒来,两位婢女忙过来伺候她洗漱吃饭。   顾唯念早不习惯这样的日子,她站起身来摆摆手,刚要打发两个婢女走开,忽觉体内一阵气血翻腾,似有一异物直冲喉咙,当即便张口要吐,可也只是干呕了几下,体内便又无声息了。   项远恰在此时走来,看到顾唯念如此,忙上前扶住她,对两名婢女道:“你们去门外守着。”两名婢女应声而去。   他扶顾唯念重新回到床上盘膝坐好,自己也与她相对而作,继而轻轻握住她双手。顾唯念也不见他做什么,只觉得两个手心一股暖热气息迅速流变全身,体内那股不安分的躁动感也被这暖流压了下去。不消一刻钟,她便觉得全身舒坦了。   项远见她无事,这才停手。顾唯念的心却悬了起来,道:“刚才定是那蛊王又发作了。”   项远道:“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定能想出法子慢慢消灭这蛊王。”   “要等多久?万一不等你找出法子那天,它就彻底觉醒,万一,世上没人受得了他的威力,连你也不行呢?”这是顾唯念最为害怕的。   “不会有那一天的”项远道,“我如今每压制它一次,它为了抵御我的功力,自身也在损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它无非是彻底死得迟一些。只是……只是我怕你的身体撑不到那一天。顾姑娘,你不是习武之人。现在我一点点往你体内灌输真力,你初始可能会觉得很好。但这么下去,至多三五次之后,你就会受不了的。”   顾唯念奇道:“为何?”   “那些真气在你体内淤积,你又不懂得如何引导,对你百害而无一益。倘若这些真气胡乱流窜,伤了你的任督二脉……”项远说不下去了。   顾唯念却笑了笑:“我想我可以试一试。”这一路上,薛少河可是教过她吐纳功夫的。   项远叹道:“来不及。你哪怕只要有二三月的根基也成,也能慢慢消解或者疏导我灌入你体内的真气。可是我怕,咱们连这些时日都没有。”   那一声“咱们”,让顾唯念很是受用。说明这小子还是很自觉的将这件事看成他自己的事的。至少这态度,还真不是个想赖账的态度。顾唯念一笑:“谁说我连两三个月根基都没有的?我现在便可以试试看。”   项远大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顾相本就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顾姑娘跟他学些功夫也是人之常情。”说老实话,顾唯念之前一点功夫都不会,他才觉得不正常。   顾唯念道:“我爹可没有时间和心情教我功夫,他只教我念书识字,我是跟……”话至此,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反正我跟谁学的,也同你无关了。我先试着运功吧。”   项远只是稍稍一想,便明白她这些日子是跟谁学了些内家功法了,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顾唯念此番再没有对他发脾气,态度很是配合,也叫他安心了不少。他道:“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你试着运功,若这次不行,我还可及时帮到你,免得你这么浅的功力,居然还走火入魔。”   有崇苍宫宫主护法,顾唯念自然更不怕什么了,当即便镇定下来,抛开杂念,安心疏导体内真气,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将体内真气自如运转了两个周天,整个人顿时觉得精力充沛,身体都仿佛灵便了许多。   项远大喜,道:“如此甚好,咱们的时间便多一些。”话毕,又命两个婢女点上灯,送晚饭来。   两位婢女依令而行。这晚饭着实丰盛,四荤四素一汤,外加蒸得洁白晶莹香气四溢的一海碗米饭。顾唯念望着满桌佳肴,叹道:“这几样素菜,我还认得,清炒笋子、红烧豆腐、蒜蓉小白菜、什菌菇煲,那几样荤的,我竟一个也不认得。”一下子上这么多菜,项远这是把她当猪来喂么?不过这些菜看起来,倒是一个个很精致,让人食指大动。项远招待她,还是很用心的么。   项远介绍道:“这道是枇杷狗肉,这道是石斑鱼头锅,这道是三参炖鹿肉,这道是红扒鳄鱼掌,汤是田七炖孔雀。”   顾唯念的食欲立刻没了,放下筷子,道:“项宫主,那几道荤菜,咱们还是撤了吧?以后咱们还是尽量吃素菜吧?”   项远却道:“你还是吃吧,最好每样都吃一点。”   “……”   项远继续道:“对你身体有好处,对你体内的蛊王有坏处,你吃不吃?”   “不吃!”   啧啧,真有骨气啊!   “我劝你还是吃吧。这样配合我的真气,灭那蛊王的元气,事半功倍!成效至少能翻一番。”   “就没有别的菜有这种功效了?”   项远也很无奈:“至少我们这小小的芳菲谷里是没有其他比这些更好的物产了。”   不得不说,崇苍宫的厨子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顾唯念每吃一口都是皱着眉下去,而后慢慢舒展开了眉毛的。不过想想自己吃下的美味到底是什么,她还是会有些反胃。勉强一道菜吃了一口后,任这些菜肴多么美味,她也吃不下了。   项远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待他吃完了,顾唯念才道:“你们崇苍宫一直都这么浪费的么?”桌上的菜肴还剩了一半呢。   项远失笑:“你好歹是相府千金,也该学学怎么摆排场。”   “我不要学。我看你哪,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不知道浪费多么可耻!”   项远居然很是出人意料的撇撇嘴,没有丝毫反驳的话语,起身道:“你安心休息。如果想在谷里四处看看风景,待明日一早,叫她们两个陪你玩。”   顾唯念道:“你记得设法告诉我爹爹,我如今很安全,叫他莫要担心。”   “那是自然,这等小事何须顾姑娘吩咐,我早已经做了。如有需要,我还可以将顾相接来,好让你们父女团聚。”   “那倒也不必。我爹爹若想来,自会愿意来的。”   崇苍宫毕竟是个江湖门派,她老子毕竟是当朝相国,让父亲来这里,怕有不妥。   项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笑笑便自去了。   待项远走了,一名婢女又出去了喊了几个人进来,将饭菜撤了,收拾了桌子。顾唯念这才知道,这两个婢女,只怕在崇苍宫的地位也不算低,还是有不少人归他们调遣指派的。   顾唯念吃饱喝足,又才运功打坐过,自然是不累的,此刻也不想休息。她干脆倚坐到床头,又发起呆来。   一个婢女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道:“顾姑娘,我们宫主平日也不爱吃这些。他虽然爱吃肉,也只是吃些寻常可见的牛羊肉猪肉鸡鸭鱼肉之类。他也不爱浪费。”   顾唯念本来还想多自怨自艾一会儿呢,听了这婢女的话,却也自怨自艾不下去了,问道:“莫非他还是专门用那些菜招待我的?”   那婢女道:“可不是么。那鳄鱼还是长了三十年的,又大又凶皮质坚硬,寻常刀剑都砍不动的。一般的高手,只怕还对付不了一条鳄鱼。”   顾唯念道:“听得我更吃不下去了。”   那婢女一听,大惊失色道:“顾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那鳄鱼长了几十年,我们宫主为了姑娘的身子,也是颇费心力,我……我只是想劝姑娘好好吃饭,而且……不要总是对我们宫主那么……那么无礼。”   另一个婢女也道:“在我们崇苍宫,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宫主呢。宫主对你已经够好了。”   顾唯念的满腹心事,她二人并不知道。顾唯念一没心情跟这两个婢女倾诉,二来看在项远也还算有良心的份上,她暂时也不想把他干得这丑事抖给他的属下听,便只是长叹一声,又自顾发呆去了。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又渐渐西沉。启明星升起,又渐渐不见,东方翻起鱼肚白,出现朝霞,日出。   一夜就这么静静过去了。顾唯念没有睡意,两名婢女劝不动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辰时后,项远又来瞧顾唯念,只是这次,他眸中多了些顾唯念看不懂的神色。似乎是在为难,又似乎是在担忧。以他的功夫、身份,普天下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在这深谷之中的崇苍宫里占山为王,朝廷都管不到,江湖中也人人将他奉为神明。连神秘可怕的亓族人,也拿他毫无办法。没办法,谁让项远的功夫,偏偏是他们那恐怖蛊毒的克星。   两位婢女摆好了早餐,顾唯念和项远用餐。二人刚落座,项远便问道:“你一夜没睡?”   “你看得出来?我实在不困,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自己很精神呢。项远,你派出去的人,有没有通知到我爹?”   项远摇头。   顾唯念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爹?”   “我们已经找到顾相的下落了。”   “真的吗?他现在到哪里了?”   “这里。”项远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纸信笺递给顾唯念。   顾唯念接过来,满脸疑惑,不知项远不肯明说,只给她一封信笺却是何故。她打开信笺,上面的字迹历历在目。看过之后,顾唯念登时呆住,手中轻飘飘的纸张,悠悠落地。   “怎么会这样?薛少河,他疯了吗?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爹?!” 第165章 天外仙居   顾唯念要气疯了:“他敢把我爹送到亓族人手上!”   “宫主尊鉴:顾相已入亓族领地开若林。属下亲眼所见,薛少河与亓族十二长老,共同押解顾相走入若开林。叶寻不知去向。福安。属下林凤叩禀。”   若开林,绵延三百里,是苗疆亓族圣地。外人不得进入,据闻,擅入者迄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薄薄的信笺,短短几行字,却仿佛将顾唯念打入冰窖,身心凉透。   半晌,顾唯念方颤声问道:“林凤是谁,他说的话真的可信吗?”她希望这件事是假的。爹好好的,薛少河也绝不能这样对待她的父亲。   项远道:“林凤就是小林,我分舵十二楼清风楼的楼主。自是信得过。”   顾唯念不死心,又问道:“他既然是亲眼所见,那他……他此刻会不会已经悄悄潜入若开林?”   “不会。”   “为什么?我爹的安危,你们就不管了吗?”   “如果林凤进入若开林,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谁回来报信?我若不知道此事,顾相那才是真的没救了,真的危险。”   顾唯念又道:“可是……这件事太奇怪了。叶寻绝不会不管我爹的。有洗剑阁的人照应,凭他薛少河再怎么厉害,又怎么可能从叶寻那里带走我爹呢。”   项远道:“ 叶寻忽然不见,也正是我奇怪的。”   “所以,林凤有事瞒着你,对不对?他跟了叶寻那么久,你又怎知,他不会对叶寻也生出几分情义来?说不定,他故意隐瞒了叶寻的行踪。”或许,叶寻进了若开林救爹也说不定。   项远道:“顾姑娘,我知道你急于寻求自我安慰。可你如此说林凤,你可否想过,倘若我真的怀疑他生出了二心,他便要倒霉了?他前些时日,全力探寻顾相下落,如今又在全力想办法不惊动若开林一草一木,也能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却在背后捅他刀子,这不合适吧”   顾唯念本就是太急于安慰自己才口不择言,此刻听项远这么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此言确实对不住在外帮她救父的林凤。她只得道:“此事是我失言了。”   项远道:“叶寻与薛少河是好友?”   顾唯念点头道:“是。”   叶寻这一把可是坑死她和薛少河了。   项远道:“所以你猜这次有没有可能,叶寻和薛少河是串通好的?”   顾唯念立刻道:“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串通?叶寻为什么要让薛少河带我爹进若开林?她和我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爹?”   项远叹了口气。这顾唯念是急糊涂了。他本意是想说,叶寻和薛少河有没有可能是合力做戏。看起来,是薛少河将顾相带入了若开林,实际上,叶寻说不定在外另有接应。   项远道:“顾姑娘不必忧心。至少叶寻不在那群人里。说不定,她会救了顾相呢。我听说这位叶阁主虽然在外人眼里很神秘,但为人其实至情至性,说不定,她会念着与姑娘你的一番交情,此刻正在想什么妙计营救顾相。”   顾唯念心烦意乱,她怎么也想不通,叶寻在做什么,爹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薛少河抓住了,还有这个项远,她们父女落到这一步,全都怪他!她道:“我也想不通她在做什么。我也不懂薛少河在做什么。就算他恨我爹,要杀了我爹,又何必带我爹去若开林,将他送给亓族。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才能抓住我爹。还有你,你这破东西,可是你给我的”她踩了一脚落在地上的一纸信笺,“我甚至不知道这鬼东西是真是假!”   项远看她发脾气,心中甚是不愉快。在崇苍宫,怎么可以有人这么放肆,动不动对他发火?待要教训顾唯念几句吧,却又不忍心,一开口便成了:“顾姑娘,你不要过于激动。不就是个若开林,我们崇苍宫可没有放在眼里。我崇苍绝学,专灭他亓族蛊虫。之前暗算我,致我受伤那笔账,我可还没跟他们算清楚呢。”   顾唯念闻言大喜:“项宫主说得对。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这就去吧。”话毕,拉上项远的手便要走。   项远无奈道:“顾姑娘,咱们总该筹划好,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再去吧?何况你体内可是有蛊王的。你若也与我同去,我怕多生事端。”他就差没说顾唯念不能去,否则是个拖后腿的了。顾唯念一来功夫不行,二来那蛊王如何操纵,只有亓族人心里清楚。顾唯念若贸然到了若开林,保不齐反被亓族人利用,成了对付他们的利器!   顾唯念意识到这也是个严重问题。她不怕自己丢了性命,但若过去添乱就不好了。她只得道:“那咱们快些想办法啊。快……”话未完,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脏腑内一阵翻腾。她一阵干呕,便觉眼前一黑,手脚一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这番情形,倒是让项远也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顾唯念这是怎么了,按理说,前几次她的调息,还有他的功法压制,那蛊王是越来越羸弱的,顾唯念的身子骨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怎么会忽然晕倒?   项远连忙抱起顾唯念进了房间,将她放置在床榻上,悉心为她诊脉。顾唯念脏腑内翻腾的汹涌戾气,叫他不寒而栗。她的面上,也渐渐附上一层惨淡黑雾。   一旁的婢女惊道:“不好,这蛊王怎地忽然间如此凶猛了?”   项远叹道:“亓族圣物,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怕这蛊王先前感受到自己的危险,便悄悄蛰伏在了顾唯念体内不动声色,叫他们误以为,他们的法子很有用,这蛊王已被压制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可是今日,这蛊王忽然发作起来,才叫人知道,他早已比先前更厉害了。   那婢女道:“宫主,若顾姑娘脸上全部变黑,那她……她只怕”只怕她自己早已活不成了,变成了蛊王的宿主。且那时,蛊王已经养成,这人世间只怕无人能敌得过。婢女又道,“还望宫主早做定夺。”杀了顾唯念,毁了蛊王的宿主,趁着蛊王未成,又才失去宿主,最是是羸弱,用她们崇苍宫的绝学,灭了蛊王,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项远厉声道:“闭嘴,这件事提都不要再提,这心思你也最好收起来。若再让我听见或者发现你有这种心思,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婢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道:“属下知错。”   “滚!”项远喝道。   两位婢女应声便都战战兢兢下去了。   ……   穿过若开林终年不散的重重瘴气,薛少河终于与一干亓族人等,来到更为神秘的亓族圣地。随着一步跨越出瘴气毒阵,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片看起来方圆约莫三十里的竹楼。外围的三层竹楼紧密相连,形成天然的屏障,仿佛是一道城墙,里面可见隐约可见其他竹楼的楼顶,或者四层五层。   此时,薛少河的身侧是六位亓族长老,左面三人,右面三人,刚好将他夹在中间。他的前面,亦是亓族几名长老,引路。后面是三位亓族长老,以及一行亓族蛊毒师,和毒师押解着的顾佑平。看起来,薛少河好像是在亓族长老的簇拥之中,备受礼遇,然而,他只要敢有任何危险举动,几位将他包围的亓族长老,便要顷刻间至他于死地。   至于顾佑平,这原本风度绝佳的当朝左相,此刻脚步漂浮,面容浮肿,面色蜡黄,看起来倒像命不久矣。他明明已走不动,可是亓族人在他双掌间穿过一只银色细弯钩,牵着他一路向前。顾佑平若慢了一步,手掌便是撕裂般的痛苦。   薛少河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一眼身后的情形,一路只管大步前行,根本不在乎顾佑平能否跟得上他的脚步,若是慢了一步,又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打头的亓族长老回头对薛少河道:“薛大侠,此地便是我亓族人聚居之地,天外仙居。”   这帮妖物的住所,居然叫天外仙居。薛少河不动声色道:“看起来,果然是个好地方。”   外围的竹楼中,有一个下面没有窗户,整个竹楼上虽不见人守卫,下方却是两扇几乎三层楼高的巨形竹门。一名年迈的亓族长老领路,一行人走到那巨门前,也不见人开门,只见那两扇巨形竹门自己缓缓打开。   薛少河觉得这长老一定触动了什么机关,但他又确实没见那个亓族长老手上有什么动作。那亓族长老回身向薛少河躬身道:“薛大侠,请。”   薛少河便随他们一行人进入了这天外仙居。待一步跨入那巨大的竹门后,他发现在,自己仿佛这里面居然还真的别有洞天。这里面居然是个干净雅致的小镇。镇上人穿戴虽然比之外间怪异了些,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寻常异族人模样。这小镇上翠竹参天,小河潺潺,各色竹楼在修竹间错落有致,门前户户有流水,着实像个世外桃源。   只是薛少河心里清楚,这里绝不会是什么世外桃源。   引路的长老边走边回头与薛少河说话,语气仿佛闲聊:“不知薛大侠在此间看到了什么?”   薛少河笑笑:“好像看到了世外桃源。”   引路的长老笑笑,不再说什么,径直领着他们一路向前去。他的目标,是镇子中央那座最高的五层竹楼。那里,是亓族所有人心目中最具威严的亓族族长所在地——圣庭! 第166章 亓族老巢   圣庭外面很漂亮,但薛少河一行人才进了院子,便觉得不对。那院子里爬的不是寻常虫子,却是各式毒虫,有常见的亦有罕见的。一簇鲜红的不知名异花下,盘踞着两条吐着红信子的金蛇,那两条金蛇口中,嘶嘶冒着点点淡蓝白雾。这蛇虽然众人均不认得,却也看得出是奇毒无比。   那毒蛇仿佛认主一般,亓族十二长老纵然十分接近它们时,也不见它们怎样,偏偏朝着薛少河与顾佑平迅速游来。   薛少河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缠了一柄软剑,他抽出软剑,剑光簌簌刺向那两条毒蛇。只是剑华又是灼灼闪耀,剑尖一时间竟让人看不出是刺向哪条蛇去的。那两条蛇仿佛早已成精,其中一条,忽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薛少河身后,另一条则化作飞龙一般,竟然朝着薛少河面部扑来,速度之快,怕是饿虎和雄鹰都追不上这毒蛇一成。   薛少河心中虽吃了一惊,手中长剑却并未收回,这两条毒蛇虽快,比他还差着一些,他并不惧怕。双脚平地腾空,躲过绕过来的毒蛇,胳膊微微向下一沉,依旧朝着飞扑来的毒蛇刺去。他并非是朝着七寸而去,那毒蛇足有二米长,这时候打七寸,太费劲了。他剑气肃杀冷冽,震得丈外的老树都在抖动。他是存了心,要直接从那毒蛇的信子中间刺过去,将这毒蛇直接劈成两半。   他剑气刚劈至那毒蛇红信处,那毒蛇被激得一偏头,身子向下坠去。薛少河手腕下压,立刻刺了过去,便在此时,他忽觉得全身一麻,整个人便软了下去。那毒蛇被剑气震得萎靡在地不敢再动。薛少河却也随后落在毒蛇身旁。但先前从后面攻击薛少河的毒蛇,此时却已追了上来。迅速缠在薛少河身上,张开盆大的蛇口,朝着薛少河头颅咬去,似是要将他的头颅一口吞下去。那充满毒液腥气的味道,从大蛇口中喷出,扑在薛少河面上,叫他觉得作呕。他想躲,却偏偏躲不开。   幸在此时,一个长老将一支碗口大的黑亮的异花塞入了那毒蛇口中,手中一只哨子也放入口中,吹出一阵奇异声响。那毒蛇刚触到那异花,便已经软了几分,再听到哨声,便松开了薛少河,乖乖蜷缩到一边去了。那异花也被它吞入了口中去。另一条毒蛇见状,连忙围着那长老转起来。长老见状,径自走到一处花池旁,折下一只黑色异花,也喂了那毒蛇去。   另一只毒蛇也叼着黑花到一旁去吞了,满足的盘起身子,一副乖觉的模样。   顾佑平见状大奇,心说,这毒蛇看起来很喜欢这黑花,怎地自己一开始不去吃,偏要人采来给它们才吃呢?薛少河又是怎么了?他正想着,忽觉自己手脚也一阵软,头也跟着晕起来,很快便也软倒在地。   一个长老见状,道:“顾佑平果然厉害。明明已经被制住,封住了全身内力,此刻还能撑到现在。”   另一个长老道:“薛少侠也不差啊。竟然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运功如风,他再多撑片刻,只怕咱们的金光就要死在他剑下了。”话毕,又转向顾佑平道,“我瞧顾相方才的模样,似乎很奇怪我们这金光蛇啊!”   顾佑平却只是苦笑一下:“想来你们豢养这蛇的法子,必定极不寻常。”   “不错。这金光蛇天性桀骜狂野,非常难以驯服。它们幼时,也不知在驯蛇师手中吃了多少苦,这才对咱们服服帖帖了。咱们若不叫它们吃的东西,它们就是再想吃,再喜欢吃,也是不敢碰的。”   顾佑平不知他为何忽然讲起自己族中驯蛇的事,但既然落入这等境地,却也只有听着。只听那长老道:“不如我来让二位见识一番?”   薛少河只是道:“不管要我见识什么,总该先让我站起来吧?”   那长老却是道:“薛少侠急什么?不如先看看我们如何教训这冷血的畜生吧。”他说着,从一旁折下来一支状如竹枝却又不是竹子的枝条来。两条金光蛇见他拿了这枝条,口中顿时发出嘶嘶的声音,但却不如方才那么吓人,反而蛇头有些躲闪的模样,看那长长的身躯,也在缓缓蠕动,仿佛想游走却又不敢。这金光蛇竟然在害怕。   那长老却朝着两条金光蛇挥舞了两下枝条。两条金光蛇那般害怕,却是丝毫不敢迟疑,迅速游至那长老脚边,老老实实将身子一圈圈盘起来,竟有车轮那么大。那长老看这蛇这般乖巧,却丝毫没有怜悯之心,反而用力挥下枝条。这看似柔韧的细条,抽在这蛇身上竟好似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一条下去,便抽掉一截蛇皮。两条金光蛇疼得节节抽搐,却只是将蛇头深深埋在身子里,绝不肯有半分违背,只是乖乖承受痛楚。   那长老在每条蛇身上都抽了四五下,这才罢手。他再次挥挥手中枝条,两条金光蛇这才游回方才休憩之处了。   顾佑平叹息道:“真想不到,你们亓族人竟可以将如此罕有的毒物,驯化得如此听话。”   薛少河对为首的长老道:“喂,老家伙,你们之前可是说,只要我能帮你们抓了顾佑平,必将以礼相待,奉我为上宾,为什么现在出尔反尔?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上宾的?”   一个长老冷笑道:“这个院子里的花鸟鱼虫小草树木,每一样都是我亓族圣物。我们用这世间罕有的毒物凑在一起,布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毒阵。这样招待两位,也不算怠慢吧?”   薛少河道:“到了这里的人,无论再小心,都会中毒?”   那长老道:“自然。这里的气息,你只需闻一闻,便会倒下。就是如薛少侠和顾相这般内力雄厚的人,也是迎风便倒。”   薛少河失笑:“原来堂堂圣庭,不过是在院子里布了个迷阵。你们何不干脆给人偷下蒙汗药?”   “蒙汗药哪有这等功效?薛少侠,你此刻是不是开始觉得全身疼起来了?骨子里疼,五脏六腑里也疼?”那长老说着,捡起方才掉落在地的几块蛇皮,拈住两块就往薛少河嘴里塞去。   薛少河奋力挣扎,嘴巴也用尽力气闭住,可他此刻实在没有力气,终究被那长老轻轻松松便喂了几块蛇皮入口。   薛少河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长老却道:“这蛇皮也很是神奇。薛公子,你吃下它,不消半个时辰,便会长出蛇鳞,每长一片,都痛不欲生。先从脚底开始,一个时辰后,你全身都会覆满了蛇皮。不过那时候,恐怕你已经毒发身亡了。看起来,简直好像是一条死蛇。”   薛少河听得这话,顿时脸色惨白。他想起方才那两条蛇,岂非也很像是被驯化了的人一般么?难道,难道那两条蛇,也是中了这种奇怪的毒,却没死去的人变的?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然能将人变成蛇么?   顾佑平道:“落入尔等之手,我便没想着可以善终。只是这位薛少侠年纪轻轻,又不曾跟你们亓族有过恩怨,甚至还帮你们将我擒获来此,你们为何如此待他?”   一名长老摇头叹道:“顾佑平啊顾佑平,想不到事已至此,你竟还能帮这个害你的后生说话。”   顾佑平长叹一声,道:“你们暗算叶阁主,害得叶阁主此刻身中剧毒。若不是为了交换解药,薛少侠又何至于此。以薛少侠的为人,纵然再记恨于我,也不会将我抓来送给你们。”   薛少河冷笑道:“顾佑平,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假惺惺帮我说话?我如此待你,你就不恨我么?”   顾佑平道:“只是我却不懂,薛少侠已经帮你们将我抓来,你们与他之间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折磨他?”   那长老冷笑道:“不这么对他,还真等着他讨要解药不成?薛少侠的功夫,我们多少也是知道的。”   薛少河怒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我解药?”   其余几名长老也都笑了。   其中一人道:“没想到看起来精明过人的薛少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给了你解药,你救了叶寻,你们两个联手,只怕还能将顾佑平这老家伙一同救出去。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薛少河忍着腹内的呕吐之意,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咱们还要留着你们几个,要挟那个什么顾唯念呢。哦,又叫顾眉的,是吧?”为首长老道,“她身上,可有咱们的蛊王在呢。近来蛊王处境不利,气息时强时弱,这些日子是越发显弱了。我们怕是那小妮子找到了什么办法,来压制蛊王。她若真敢害死蛊王,咱们便要了你们几个的狗命。”   薛少河怒道:“你敢……”话未完,竟仿佛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昏死了过去。   为首的长老道:“还真是一把硬骨头,我倒有些佩服他了,竟然撑到现在。”   那阁楼里此时方传出一个妖里妖气的男子声音:“他终于昏过去了?快将他们两个都带进来吧。”   为首的长老立刻诚惶诚恐起来,低头道:“是,主上。” 第167章 暴虐尊主   几名长老分别架起薛少河与顾佑平,来到阁楼里。顾佑平此时似也是开始精神涣散了,但他似乎依然在睁大眼睛,仔细瞧着阁楼一楼的情形。这里竟也是一派繁花锦簇,郁郁葱葱,布置的好似一个花房。只是那花花草草尽是些他没见过的,美丽中透着妖异,他一株花草的名字也叫不上来。那花草间,偶然可见蠕动的不知是昆虫还是蛇又或者是蚯蚓的的身体。又或许都不是。反正这地方的古怪很多。   花草掩映间,摆着一方圆润光滑犹如墨玉的黑石墩,石墩上坐着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那老头儿穿的衣服也是花花绿绿,掩映在花草间,极难察觉。顾佑平差点就没注意到这人。直到老头儿从花草间起身转出来,他才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老头儿的脸苍白干瘪的仿佛是一块晒干的豆腐,身材瘦小如同七八岁孩童,却偏偏满头的白发,胡须也长得快拖至膝盖。   那老头儿一开口,声音妖异到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寂静深夜里响起的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时的那种惊声呼叫,只是更尖利,还带着狠厉,和一丝丝妖媚。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仿佛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并为此很得意,行动处处透着一个对自己极为满意的烟花女子的媚态。只听那老头儿道:“薛少侠与顾相倒是好精纯的内力。顾相端是一片菩萨心肠,倒真像人说的宰相肚里能撑船。自身难保,还要以怨报德。”   顾佑平口中虚弱吐出二字:“过奖。”   谁知那老头儿又冷哼道:“你们这种人,实在是让我瞧不惯!我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命侠义之辈!”   顾佑平轻轻嗤笑一声,道:“看不上我们,为何千方百计将我们请来?”   老头儿发出一声刺耳怪笑,道:“不将你们请来,我如何引来你女儿,如何救下蛊王?何况,只要你的女儿在,叶寻会来,项远也会来。到时候,洗剑阁、崇苍宫,都会来。到时候,我们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真是好大的口气!顾佑平唇角噙一抹嘲弄的笑意:“你还会引来朝廷!”   老头儿道:“朝廷自然也是养着一些鹰犬的,但我们还不放在眼里。顾相,你还是休息去吧。”话毕,朝顾佑平面部轻飘飘挥出一掌,顾佑平便倒地晕了过去。   老头儿望着倒地的顾佑平,叹息道:“顾佑平还真是名不虚传,若不是靠着薛少河,只怕咱们还抓不来这位名动朝野的顾相。”   一名长老担忧道:“主上,顾佑平是一朝宰辅,万一真的引来朝廷军队……”   那老头儿眼睛一瞪,又是单手一挥,说话的长老登时被一股劲力打飞出厅外,重重跌落在地,口吐鲜血不止。老头儿怒道:“不想我族之中,竟出了你这么个胆小怕事的东西!就算朝廷漫天搜捕又如何,谅他们也找不到我亓族。就算他们查到我们头上,便是派大军压境,只怕也走不出若开林。”事实上,若没有他们自己的族人带路,就是顾佑平也难来此。便是到了此处,也好似一滩烂泥,再难有所作为。连顾佑平都是如此下场,朝廷还有什么能人,可与他亓族一战?   想到这里,老头儿对那长老愈发咬牙切齿。眼看长老已经重伤倒地,他却依然抬掌要杀:“你竟敢胡言乱语,灭我亓族威风。其心可诛!”   倒地的长老,为自己苦苦哀求道:“属下失言,属下从未有轻视我亓族之心。以主上的能力,就是坐拥天下也是应当。”   其余几名长老看得战战兢兢,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想求情却又不敢上前,似乎生怕这位暴虐的亓族族长,同时也是他们的尊主,将他们也打得生不如死。   老头儿狠狠瞪了那倒地族长一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又是伸手一拨,一拍。倒地长老登时被翻过去,俯趴在地,后背继而挨了重重一掌,整个人抽搐片刻,再也动不得了。   其余几名长老,各个看得冷汗岑岑。倒地的长老已然是个废人了。   老头儿命人道:“来呀,将他抬下去,以后就去蛇窝,与竹楼外院那两条蟒蛇为伴吧。”   很快有人上前,将那长老拖了下去。   其余几名长老,便是心有不忍的,也绝不敢露出来半分。   老头儿忽又回身瞪着其余几位长老,道:“尔等放心,我亓族之中,还是需要几位办事能手的。你们各个是我亓族大才,只要别像侗云长老那般无礼,我断不会向你们下狠手。”   刚才那被打得生不如死的长老,便是侗云长老。侗云不过是为了亓族好,说了句话而已,竟落得如此下场。毕竟这位尊主,是明目张胆,要以亓族一族之力,对抗让整个江湖闻风色变的洗剑阁和崇苍宫。便是朝廷,这位尊主也没放在眼里。   可是亓族的蛊术再怎么厉害,这绵延几百里的若开林再怎么凶险,也难保这三方强大的势力中,不会有人能一一破了。只要是个头脑略正常的人,也难免要思量思量的,侗云长老的规劝实属好心,不想却触怒了这狂妄暴躁的尊主。   虽然他们心中各有想法,但听了尊主的话,仍齐齐下拜道:“主上英明,我亓族得天神庇佑,必能万代昌盛。”   老头儿这才满意了,道:“你们都下去吧。将顾佑平和薛少河也待下去,好好招待。”   几个长老依令而行。只是,这位尊主口中所谓好好招待的意思,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薛少河和顾佑平很快又被带去一座奇臭无比的八角阁楼,随即被重重丢在一间破败空荡的房间内。接着,被喂了点腥臭的药物。片刻后,二人相继慢慢醒来。他们此刻当然不舒服,只觉得四肢百骸里疼痛得很。也不知这些人做了什么,喂的是什么药,二人被折磨的异常难受。屋里的臭气也越来越大,便是熏都熏得他二人忍不住晕过去。几个长老还未怎样做,他们已经有种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感觉了。几个亓族长老却还兴致勃勃的,想着该如何让这两个人,一一尝试他们新炼制的蛊毒。   薛少河制止道:“顾佑平再怎样内力精纯,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们就是不顾忌朝廷,也该顾忌到他的女儿了。若真将顾佑平折磨死了,怕是顾唯念心灰意冷之下,再与你们的蛊王同归于尽。只怕你们到时后悔莫及。”   想到还要用顾佑平做人质,几名长老便放弃了对他这番“好好招待”。   一名长老却打量着薛少河笑道:“虽然顾相动不得,可还有薛少侠你呀。”   顾佑平立刻道:“尔等若再敢轻侮我二人。我便找机会,自行了断,死前连同薛少侠一起带走,也省得他落在这腌臜之地,受尽苦难。”   几名长老被顾佑平一句话,制得不敢再造次了。虽然他们自信有一百种法子,让顾佑平想死都死不成。但顾佑平到底有多少能耐,也是他们所料不到的。安全起见,他们便不再动手,气呼呼撤出了这奇臭无比的地方。   薛少河与顾佑平双双摊在地上,无人理会。二人也无力说话。每天傍晚,会有人来这里,喂他们一点简单且难吃到难以下咽的水饭,然后匆匆离去。他们两个一反互相维护时的模样,平时并没有什么交流,几乎话也不说。   如此挨了三日后,这亓族老巢里忽然紧张起来。这日,来送水饭的亓族弟子,脸色分外难看,尤其瞧着顾佑平时,一副恨不得咬死他的样子!   薛少河见他如此,心情反而愉快多了,道:“想必是顾相哪位得意门生,做了对亓族非常不利的事。”   那送水饭的人,理也不理他。薛少河又道:“一定是有人找到了若开林,而且正在慢慢逼近,你们还毫无办法。”   他这话说得竟是一点没错。那弟子忽然恶狠狠揪住了顾佑平的衣领,道:“你的养子顾行,他竟然敢带大军前来,放火烧若开林。”   薛少河挑挑眉,又道:“这若开林里,湿气大,瘴气重,迷雾重重,树木藤蔓多健壮粗大,且郁郁葱葱,常年不凋,林中溪流甚多,沼泽密布。这样的地方,火攻竟也使得?”   “谁知道他放的什么鬼火。不过,你们只管放心,他总会死在我们手上的!”他重重摔下顾佑平,这才走了。   薛少河难得又开口对顾佑平说话:“奇了,竟然是顾行先找来了。”   顾佑平道:“我这嗣子向来孝顺。”   “可他无甚大用啊。放在官宦子弟里,也是个人才了。在江湖里,未必能有多厉害。比他能干的人多了,为什么偏偏是他先来呢?”   忽听外面一个长老道:“我们也在奇怪,为何不是崇苍宫和洗剑阁先到,竟然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带着朝廷的人马来了。”   话毕,这长老人已进来。   薛少河道:“这位长老,你们将我们关在这里,每次来看我们,也要跟着闻一闻这臭气,你们不觉得难受么?”   谁知那长老却深深呼吸两口,道:“哪里臭了?这等清香,闻到便身心舒爽。我们以贵客之礼物待你们,你们还嫌这里臭?”   薛少河简直要吐了。   那长老忽又拉下脸道:“来人,砍下顾佑平一只手。”   薛少河紧张道:“你们要干什么?”   顾佑平也道:“你莫忘记我说的话,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长老道:“我自然记得。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你的好儿子正在慢慢烧我若开林。他目的是要救你出这圣地。我们便将你一点点送出去给他。直到他不敢再嚷着要见你。”   若开林若是被烧毁了,亓族便失去了最大的保护屏障,宛如被拔光刺的刺猬一般。为了保住若开林,顾佑平的那点威胁,自然便不能叫他们有所顾及了。   只见一个亓族子弟,抽出雪亮的尖刀,向着顾佑平一步步走去。   那柄雪亮的尖刀已经对准了顾佑平的右手,就要砍下去。一直冷眼旁观的薛少河忽然嗤笑道:“你们亓族人就是这样砍人一只手的么?多么无趣啊。为何不给我们见识一下你们的蛊毒?”   一个长老道:“顾佑平待你不错,可你好似巴不得他多受些折磨啊。”   薛少河道:“我跟他的恩怨,你们不懂,也不需要懂!”   长老一声冷笑,又瞥向拿刀的弟子:“怎么还不动手?不听长老之命,该当何罪?”   弟子吓得忙道:“回禀伏雷长老,弟子一时想错了,竟等着长老让这小子见识见识咱们亓族蛊术的厉害。是弟子的错,这两个人,哪里配得见我亓族的蛊术。”   长老依旧冷笑道:“你太蠢了。咱们的蛊术,人家已经见过了,而且见识的还是要命的那些,又怎么会稀罕见识我们这砍手的蛊术?他这会儿忽然问我们,为何不用蛊术杀了顾佑平,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你还不快动手?”   那名弟子不敢再多言,只是举起尖刀奋力朝顾佑平右手刺了下去。 第168章 逃离炼狱   便在此时,明明已被折磨多日,且早已身中蛊毒的顾佑平,忽然一个翻身滑了开去。那尖刀只是用力插在了地板上。   顾佑平这一动,在场亓族人无不吃惊。但还不等他们惊讶完,那被尖刀刺中的地板忽然裂了个口子,那亓族少年子弟,忽然便掉了下去,甚至都没能惊呼出声。   为首的伏雷长老一惊,忙上前查看情况。薛少河已自一旁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到伏雷长老身前,一把捏住他脖子:“长老,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去看他。”   伏雷长老大惊,脸色也顿时一片煞白。他原本也有一身功夫,而且功夫很好,在亓族之中最多只有三人可以强过他,即使在整个江湖,他也可以不靠蛊毒,全凭功夫打天下。可是,在这个已经被他们折磨多日的年轻人面前,他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其余几名长老见状,想上前搭救,地上的顾佑平却忽然开口:“几位莫要乱动,否则薛少侠一激动,手劲儿没掌握好,只怕这位伏雷长老,就要伏尸在此了。”他边说边慢悠悠站了起来,还理了理衣衫。至于方才那掉下去的亓族子弟,早不见了身影,也听不到动静。   薛少河道:“这几日我早已将这个鬼地方弄清楚了。这里是你们培养蛊虫的地方,所有的蛊虫都在这里孕育,所以这个地方奇臭无比。你们的蛊虫很奇特,似乎有吃自己族群中的‘婴儿’的爱好。所以,你们每次到了这里,身上都是没有带着蛊虫的。以免这里才培养出来的幼蛊,被你们身上的蛊虫吃掉。什么我们不稀罕见识只是砍手的蛊虫,都是借口。你们不过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太多。我说的没错吧?”   伏雷长老方才虽然吃了一惊,但勉强还能算得镇定,此刻却是真的无法装作若无其事了,他道:“你,你……你怎么……”那句你怎么看出来的,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这等于回答薛少河,他说的完全正确。   薛少河道:“长老,此番可是你们亓族大意轻敌了。我不但看出来了这些玄机,我还要送一份大礼给你。小林,动手!”   他叫的是小林,应声的却是顾佑平,只见“顾佑平”手中多出一只黑色锦盒,他轻轻一弹,锦盒便从他手心弹了出去,飞入房梁高时,忽然当空散开,扑簌簌落下许多黑黝黝面相又凶恶的小虫。这些小虫散入地板,顷刻间便钻入不见了。   伏雷长老见状大惊,口中登时念念有词。   薛少河喝道:“老家伙,闭嘴!”   伏雷长老只得闭嘴。   此时,“顾佑平”伸手在脸上一抹,揭去□□,露出本来面目,竟真的是小林。原来这顾佑平,一直是小林易容假扮的。   而这座奇臭无比的阁楼,此时忽然充满了一种更加奇异的恶臭,以及一种让人难受到骨子里的奇异响动。那响动似是从房子四面八方传来,叫人骨子里发痒,甚至忍不住动手去抓。这是小林那一盒蛊虫,在吃这阁楼里的幼蛊。   小林笑道:“伏雷长老,我们这招釜底抽薪怎么样?”这一批幼蛊被吃完,要养下一批,少说要等五个月之后了。但此时,整个亓族的成年蛊虫,最多也不过再活五个月。没有蛊王的催动,蛊虫的寿命太过短暂。   伏雷长老面上青红。原本,他们只是想将薛少河与顾佑平关来此处折磨他二人罢了。那幼蛊的气味,非亓族人根本受不了,甚至有被臭死的。而被关在这里的人,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们懂得如何与那些幼蛊沟通交流。偏偏常人根本看不到幼蛊,不知道臭味来自何处,即使能看到幼蛊,他们也不知道怎样弄死这些幼蛊。但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知道。伏雷长老本要念动咒语催眠这些蛊虫,怎奈又受制于薛少河。   薛少河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其实,就算你能念动咒语又如何,这些蛊虫,本不是你们炼制,根本不会停你指挥。”   “你……你这些蛊虫,从何而来?”   小林冷笑:“你莫非忘了,我们崇苍宫专克你亓族。就是洗剑阁,也不是你们亓族动得了的。你们会的伎俩,我们都会。”   薛少河听得好笑,转头看向小林:“我说,你到底是哪边的?”   小林讪笑一声,道:“想必他们那个怪物尊主,马上就会得讯赶来。那些幼蛊死了,他感受不到来自这阁楼的响动,肯定会知道不对劲。”他俯身,轻轻叩动地板。地下忽然裂开一道口子,薛少河抓着伏雷长老,与小林先后跳了下去。地道随即合上。   此时,幼蛊已经被一盒蛊虫尽数吃完,奇臭味道渐渐淡去。尤其这地道下面,本就与地板与墙面中的幼蛊隔了距离,所以,臭味更是淡了。   不消片刻,那奇怪诡秘的亓族族长便到了。在场亓族子弟吓得向这怪老头儿长跪不起:“尊主,伏雷长老被那顾佑平和薛少河挟持,掉,掉在这下面了……”   怪老头儿循着那年轻弟子手指方向瞧去,道:“怎会如此?这地缝之中明明有我们的幼蛊蛊虫,他们下去,不怕殒命么?”   那名弟子便将方才所见之事一一道来。怪老头儿反而怒了,厉色道:“那他们带走伏雷长老时,你为何不跟着跳下去救人?如此贪生怕死,留你何用?”话毕,一掌挥出。那弟子尚未来得及讨个饶命,身子便直直飞出去,撞到墙上,跌落在地,口中吐出一大股黑色血沫,当场身亡。   地道之中,薛少河感叹道:“想不到洗剑阁能人如此之多,还真在这下面无声无息打了条出路来。”   小林道:“洗剑阁可不止这点能耐。薛公子与叶阁主向来交好,难道不知洗剑阁的厉害?”   薛少河道:“叶寻的厉害之处我知道,洗剑阁的厉害之处,只略略听过一些,我可没打听洗剑阁秘密的爱好。”   小林面上一红,道:“薛公子,咱们还是快些走为好。薛公子耳聪目明,早先也看出来了,上面那阁楼里的一举一动,亓族那怪老头儿恐怕时时刻刻都掌握得清清楚楚。怕是他很快就会追来。”   “追来就追来,小侠不怕他”顿了片刻,又问:“我说,崇苍宫跟洗剑阁什么时候结的仇?崇苍宫为何要派细作潜入洗剑阁?”   小林更窘,但一则知道反正斗智斗勇都斗不过薛少河,二则知道这家伙背后有叶寻做靠山。以宫主项远对顾唯念的态度来看,只怕日后项远也会成为他的靠山。毕竟顾唯念对他情根深种,而项远对顾唯念似乎是纵容得很哪。没有顾唯念的出现,他们实难相信,项远面前会容人如此放肆!而且,因着顾唯念的原因,只怕顾佑平与顾行父子,都会是薛少河的未来靠山。   想到薛少河这些靠山,小林也只能窘一窘,并不能给薛少河脸色看。   伏雷长老听了这话,嘲笑道:“想不到你这假顾佑平,却只是个细作。”   小林虽然不敢惹薛少河,却敢动伏雷长老,他上前一拳打到伏雷长老面上,道:“闭嘴!”   伏雷长老却是面上得意,毫无愠色。小林知他所想,便道:“你以为崇苍宫和洗剑阁不和?你们亓族可以坐等鹬蚌相争,也好渔翁得利?那你可想错了。我们崇苍宫和洗剑阁无冤无仇,便是宫主命我此去洗剑阁,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个江湖上几乎与我崇苍宫齐名的门派,究竟有何高明之处。我并未做过伤害洗剑阁之事,崇苍宫也并无此意。所以,你心里最想见到的事,怕是要落空了!”   薛少河道:“与他说这么多作甚?他若再敢冒犯你我,打他便是,一定要打到他称赞你我,咒骂亓族。我倒要看看,这亓族人,一个个是不是真的心如磐石,威武不屈。据说他们一生绝不生出二心,只对亓族忠心耿耿。听得我,一直想见识一番,是不是真的如此。”   那伏雷长老,果真不敢再说话了!   薛少河却是望了一眼小林:“你说的若是实话,最好不过。大家免生干戈。”虽然干戈是一定会有的,只不过不会那么大。毕竟为了洗剑阁的尊严,叶寻也不能轻易饶了崇苍宫这番冒犯。   两个人说话间,另一端黝黑幽暗之处,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你们说完了没有?”   是顾行的声音。这条地道,本来也是他帮着左相搜罗来的奇人异士挖掘的。   小林告知左相人马,如何避开幼蛊层,顾行带人连夜悄无声息挖开一条长长暗道。双方配合无间。   薛少河道:“顾公子来的可真及时,却不知琉璃净火带了没有?”   顾行道:“若无琉璃净火,我如何来得此处?”   他口中的琉璃净火,其实说的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燃料,被昔年乱世中的玄巾军首领刘尧,从莽莽雁行山脉中采出。后来,刘尧被乾南军队围困时,恰随身携带的琉璃瓶中,带了这种黑油一般的燃料。他将琉璃瓶投掷向乾南军主帅,并以火箭射之。琉璃瓶在距那主帅二十步之遥炸裂,当即将刘尧以及方圆三十步之内的乾南军悉数炸死炸残。刘尧也被当场炸死。从此,这种燃料被戏称为琉璃净火。   只可惜刘尧开采出来的也极少,后来,刘尧于洛门一役战败,他的亲信精锐悉数随同他战死,便再无人知晓,这种燃料是在千里雁行山中的哪一处所得。只知道这种燃料,威力极大。但顾佑平毕竟乃当朝左相,又曾经于乱世种拼杀多年,竟得了些。那烧若开林的怪火,其实也是这琉璃净火。   顾行打量薛少河一眼,又道:“若非我父有命,我是断不会来救你。若我妹妹有什么差池,我定要你偿命!” 第169章 琉璃净火   薛少河道:“顾公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令妹因身中蛊毒,是以危在旦夕,可那蛊毒并不是我给他种下的。”   顾行瞥了一眼小林,道:“我会连崇苍宫一并算账的。”   薛少河道:“口气这么大,你干脆连洗剑阁一起干掉算了,说到底,是叶寻助你妹妹逃离京城,还将她送到我身边的。”   顾行道:“这些账,我都记下了。”   薛少河本来只是想嘲讽一下顾行,看他闭嘴吃瘪,谁知顾行竟然真是这么大的口气。他只得叹息一声,不往下接话了。   小林冷笑道:“不如你即刻试试找崇苍宫和洗剑阁的麻烦?”   顾行道:“待舍妹安全了,该算的账,一样都不会少。”   小林道:“口气倒不小,吹牛皮的本事很大。不过靠着顾相,身边还有几个能人可供差遣,纵是如此,只怕连顾相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反倒是有人先倚仗着顾相,狐假虎威起来了。”   “你……”顾行的脸色顿时铁青!   “几位莫要吵了,还是先行退出来吧。”这是白梅的声音。   薛少河一喜,叫道:“白姑姑。”   小林和顾行也施礼道:“仙姑!”   白梅道:“快随我来,莫要等亓族那一干妖物阻住我等去路。”   几位年轻人这才加快步伐匆匆离开此间。只是薛少河一路上,还是不忘记打趣小林。只听他低声道:“你方才那么讽刺顾行,到底是气他瞧不起崇苍宫,还是气他瞧不起洗剑阁。”或者两个都气?   小林又给他问的满脸紫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白梅不满道:“少河,莫要欺负人家,现在也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开个玩笑,怎么就被您老人家说那么严重了。”薛少河干笑一声,只得往前继续走了。心里忽然默默觉得小林有点可怜。项远的命令,他自是不能拒绝,谁知道去了洗剑阁,又真的对叶寻生出情义。也不知道这小子知不知道那个让他折服的洗剑阁阁主,其实是个女人。   哎,叶寻,眉眉。这气的叶寻,当初为什么就做了这么一个恶作剧呢?不过,自从知道顾相本与他无仇后,他也就不记恨叶寻了。甚至有点儿感激他。如果没有叶寻,他就不会认识眉眉。虽然他还是觉得,叶寻当初的决定,也太不尊重他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虽然当初叶寻就算好好解释了,他也未必肯听的。   薛少河边走边胡思乱想,忽然又问白梅道:“白姑姑,你当年同顾相夫妻很相熟么?”   白梅道:“那是自然。”   薛少河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夫妻会管女儿叫眉眉呢?”   白梅道:“这却是因着我了。我当年与他夫妻交往时日并不多,却与顾夫人颇为要好。我本唤做白柳眉。顾夫人与我开玩笑斗嘴,斗不赢我,竟将我的闺名做了她女儿的乳名,好像我便生生矮了她已一辈。本来只是玩笑一场罢了,可谁知后来大家于乱世中流离,各自流落天涯。于是,那名字便也成了她的念想。她看着女儿健健康康的长大,便好似我也平平安安似的。”   原来背后,竟还有这一说。薛少河不由一声叹息。幸好,他晚生了几年,逃离了那个乱世。只是,那乱世依旧留给了他莫大遗憾。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还要被自己一直视为亲人的人,灌输了错误的仇恨,记恨了多年不该恨的人。如果没有白梅一直以来多加开导,他只怕不是现在的性子。或许,他会很偏激吧。   说话间,几个人终于出了长长的密道。密道的另一端,就在进入若开林约二十里许的地方。看得出,这里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叶寻已经带人在那里等着。小林看到叶寻,仍旧只是低了头听命。叶寻只是淡淡对他道:“做得好,此番你也算立功了。我洗剑阁可以不追究你。”冒充顾相进入若开林,给真正的顾相以时间,取琉璃净火,向朝廷禀明这帮亓族妖人的野心和怪异之举,不消多久,便会朝廷便会调动军队来镇压这若开林里一干妖物。而在他进入若开林这几日,不得反抗,只能假装被擒,忍受亓族的折磨,还要在被关的时日内,摸清楚亓族的地盘。好配合带着琉璃净火而来的顾行,将亓族的蛊虫一举消灭。说起来,小林和薛少河这番完成的,是最苦也最危险的任务。   小林听叶寻愿意饶他,忙抱拳行礼道:“多谢叶阁主。”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薛少河低声道:“你不会还想替崇苍宫和洗剑阁说和吧?劝你不要管这事。小心惹麻烦。”小林也不过是听命于项远。此事只能项远和叶寻来决定,以小林的分量,管这两个人的事,还是这种在江湖上,几乎已可算是一等一的大仇的事,那也能是自找倒霉了。他与小林好歹也算是共同付险一场。   小林知道薛少河这话是为了他好,低声道:“多谢薛公子好意。”   薛少河道只是哈哈一笑:“不过多劝你一句罢了,也没什么。”   小林却道:“非也。你我此番能平安出来,全靠薛公子足智多谋。若非薛公子才进那亓族怪楼里,便暗示我,此间所有一切均是障眼法,只怕我……我早已……”只怕他早已演不下去那场戏,跳起来跑了,叶寻和顾相的一切部署,就都白费了。纵然知道世上并无那么听话的毒蛇,后来薛少河也没有被塞蛇皮进入腹中,一切都是亓族人使出来的怪异手段。但回想起那真实的根本无从分辨的一场恐怖经历,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他当时信以为真,只怕是决计不能再继续扮下去顾相的。实际上,他从一开始,敢接了这任务,也跟叶寻托付的另一个人是薛少河,有莫大关系。薛少河其人,武艺超群,足智多谋,他赌一把,赌自己跟着他一起,定能完成这任务,说不定叶寻不会再将他如何,宫主也会念他一份功。毕竟叶阁主和宫主,都对顾唯念非常看重。果然,他赌对了,和薛少河在一起,完成这项原本危险无比的任务,并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而他,果真也不再被叶寻所怪。   薛少河仍旧只是道:“小事,你我本来就联手完成这项任务。我自然要帮你才对。不必挂怀。”   他虽这么说了,小林心底还是对他感激得很。对叶寻,他也是感激的。叶寻叫他和薛少河一起进若开林,分明是为了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好当不再追究他的罪责。这位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洗剑阁阁主,分明是个大仁大义的当世豪杰。想来也是不想为难他这种小卒,又不能让洗剑阁全无威信,才想了这法子保全他。但也没有轻易放过他。亓族端的不是好闯入的地方。   叶寻忽然道:“你二人且莫要忙着说那些客气话。咱们的麻烦还没过去呢!”   薛少河回头看一眼距离他们几十里的火光,再看一眼面前的焦土,不知叶寻为何这么说。   叶寻道:”这若开林已经被琉璃净火烧去约有八十里。亓族人怕那火,竟不敢攻出来。只是,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诡异的法子,待火烧到八十里处后,忽然再也烧不进去了。前方弟子来报,那八十里处的林子快烧光了,琉璃净火眼看要灭。”   顾行道:“该不是你的人不中用,用不了这琉璃净火吧?”   叶寻身边人听他这么贬损洗剑阁,一个个怒目圆睁。叶寻却只是淡淡一挥手,让身边弟子不得发作,又对顾行道:“那就有劳顾公子去瞧瞧了。”   顾行一言不发,立刻带人去了。白梅不放心也要跟去瞧瞧。毕竟顾相目下也只有这一名嗣子。薛少河拦下她道:“白姑姑,你放心,那里若真有危险,叶阁主也不会叫他去的。叶阁主纵然不喜欢他,也会看在眉眉的面子上,不会让他的大哥陷入险境。”   白梅道:“我还是跟去瞧瞧。这孩子近来虽然性情似乎比往日乖戾些,但本性是极好的。其实他性子也素来极好,只是这几日,对你总是口出不逊罢了。”   顾行本性好?薛少河想了想,还是信了这说法。毕竟顾佑平眼光老辣,为人也很不错,没道理会过继个不像样的嗣子。所以,顾行瞧他那么不顺眼,甚至还动过杀心,只能说是在……吃醋吧。傻子都看得出来。   他耸耸肩,道:“你老说得好像我讨厌他,才不许你去护他周全似的。我分明是担心姑姑你太过操劳。”   “不妨事。”话毕,白梅仍旧去了。   薛少河又问叶寻:“不过大伙烧不过去而已。最惨也是我们从正面攻不进若开林。”至于他们才出来时那条密道。只怕现在已经被发现密道的亓族人,防备地死死的了。   叶寻探口气告诉他:“你我身后还有二十里地。我试过了,怎么也走不出去。我已收到顾相从外面发来的信号,他们也进不来。这地方,邪门得很。”   “什么?!”果然邪门。薛少河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 第170章 故人相见   眼看白梅正往远处走去,薛少河立刻叫道:“白姑姑,回来!”这鬼地方,一旦和白梅走散,万一再也寻不回来怎么办?连叶寻都毫无办法,他不觉得自己一定能破了这若开林的诡异之处。   白梅听薛少河的喊声不对,便停了下来,待要回身,斜里却无声无息悄然刺出一把长剑。白梅只顾往薛少河那里去,丝毫没有察觉这把剑。而且这剑也来势诡异,仿佛笼罩在团团雾气之中,与这若开林忽然漫起的白雾融为一体,做了极好的遮掩。   叶寻和薛少河都已发现这剑来势不对,一边提醒白梅小心,一边双双出手,知是那剑距离白梅很近,却与他二人相距甚远,断无就下来的道理。白梅听到他们两个出声提醒时,为时已晚,只见一柄长剑已经横在白梅脖子上。接着是一个冷厉凶狠的声音:别动!   这声音很熟悉。随着话音的落下,剑柄后的雾气渐渐散了,持剑人露出真容,赫然竟是左童成。   看到他,薛少河叹口气,对叶寻道:“这下总算知道,琉璃净火为什么失灵了。”   叶寻一张俊脸冷若冰霜:“左童成,我原本想着毕竟同出一脉,你也算是长辈,处处让你。你竟敢偷我镇阁之宝寒潭冰玉!”   左童成倒也承认地很痛快:“没错,这又如何?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压制琉璃净火。不过现在,这个老道姑在我手上,你奈我何?你们敢动一动,我手上这寒霜剑,可就不客气了。”   薛少河闻言,面上一惊。细瞧之下,果然见左童成手上的青色宝剑,寒光闪闪,杀气凛凛,与叶寻手上此刻的冷月剑真是一模一样。   叶寻早已认出左童成手上的剑,所以并无太多意外。   薛少河怒道:“姓左的,你放开白姑姑。”   左童成:“可以,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你们收了琉璃净火。”   薛少河压住怒气,冷冷问道:“还有两个条件是什么?”   左童成:“先按我说的做!”他手上抖了抖,白梅项上立刻多了一道血丝。   薛少河高声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白梅却道:“我大半生活得自在,今日却要折辱在左童成这小人手里么?你们什么都不必听他的,大不了今日,我老太婆便杀身成仁。”话毕,抬手便往自己天灵盖拍去。   薛少河大叫:“不要!”   白梅的手也确实停在了半空,不动了。不是她终究对自己下不了手,也不是左童成拦住了她。而是,她脖子旁那把剑,居然不见了。白梅感觉到身上猛然一轻松,紧贴脖颈的凉意也不见了,不由转头去看。   左童成手里的寒霜剑,竟然不翼而飞了。就在左童成身侧不远,站着一名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手里拿着个石头打磨的长匣,匣子里正躺着寒霜剑。   叶寻和薛少河都睁大了眼睛,瞧着这神奇的一幕。左童成更是骇得魂飞魄散,长剑脱手而出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他手里的剑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叶寻对这个手持石匣的年轻人很陌生,但薛少河却是认识的。他笑道:“谢兄,真巧。”这年轻人,赫然正是谢天其。   年轻人却笑笑:“一点也不巧。”   薛少河自然知道,事情不会是巧合,却也不知道谢天其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谢天其瞧瞧手里的石匣,忽然伸手,拨动里面一个机关,那石匣便封上了一层,但却还有一层。谢天其笑笑,又拨动了一个机关,这下,叶寻手里的冷月剑便认主一般,“倏”一下,已经到了那石匣里。以叶寻的伸手,待反应过来要夺剑时,却也已经晚了。谢天其将石匣轻松扣住。这下,寒霜剑和冷月剑都在他手里了。   白梅没了挟制,连忙到了薛少河身旁。薛少河忙给白梅做了简单包扎。虽然还没弄清楚谢天其的来意,但薛少河仍是对他道:“谢了。”   薛少河给白梅清理伤口时,叶寻早已在旁制住了左童成。这一次,她是绝不会再忍左童成了,使出全力几招便将左童成打得吐血重伤昏迷。   这边混乱才刚刚消散,忽听一把扣住,掷给了薛少河:“接着。”   薛少河伸手便接了过来。   薛少河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谢兄就随手给了我?”   谢天其道:“虽然我才来这里,不过以薛兄跟这位叶阁主的表现,却似乎都不太在乎这人间神兵似的。可是越不在乎的人,我才越放心交给他们。”   薛少河:“免了,我可不要这玩意儿。还是交给你。”薛少河随手将石匣丢给了叶寻。叶寻伸手接过,奇道:“这石匣是?”   谢天其道:“封冷月剑和寒霜剑的。当初铸剑的神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样的材料,给这两把剑,寻了这么个好归处。只要打开石匣里的机关,石匣里就会弹出一张薄薄的好似银片一样的东西,一丈之内,必然要将冷月剑和寒霜剑吸来。”   叶寻道:“想不到这等奇事,我们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薛少河也道:“谢兄,你真是不道义啊,为何当初不早说?”   谢天其抱歉道:“我也是在你们走了之后,听族中长老说的。几位长老说,这石匣是专收那两把神兵的。根据尤将军生前交待,一旦持剑的人心怀不轨,为祸苍生,就要用这石匣去收了宝剑。但若持剑人有能力护住这剑,还能用这剑除恶人间,便可将石匣一起奉上。以免这石匣和宝剑落入能力高强却为非作歹的人手里。”   叶寻道:“那我是不是要多谢这位谢公子了?还挺瞧得起我。”   谢天其笑道:“虽然我不认识你,但听过你洗剑阁阁主的大名,倒是声誉卓著啊。”   叶寻:“名声也有可能是假的。”   谢天其:“这倒是。不过我知道这个左童成,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况,方才你冷月剑离手,并不着急夺。我虽游走红尘不多,却也知道,有能力夺剑却不觊觎这宝剑的人,往往才是最合适持有这宝剑的人!”   稍稍琢磨一下,他一番话倒也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薛少河道:“谢兄,别告诉我,你是专门来送剑的。”   谢天其道:“那倒也不是。主要是……我的娘子在山谷里也呆烦了。想出来走走。可是刚一出来,她还是想继续找顾姑娘闲聊一番。我们根据石匣的测出冷月剑的方位,就一路来了。”   薛少河一听对方提起顾唯念,便没了笑容。也不知道项远到底有没有办法救了顾唯念。   叶寻看了一眼薛少河,道:“咱们先破了这亓族的怪阵,烧了若开林,抓了那帮怪物,说不定就能让眉眉安然无恙。”   薛少河道:“不错,这才是正事。”   白梅道:“可我方才走动间,发现这若开林的古怪似乎更多了。我居然已经难辨方位了。”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谁说的。”   薛少河听到这声音便笑了:“江姑娘……不对,谢夫人。”   谢天其方才好像已经称江小五为娘子了。   江小五立刻笑了,听起来,那笑声似乎近在咫尺。便在此时,若开林似乎起雾了,大雾越来越浓。   谢天其安抚薛少河与叶寻道:“两位稍安勿躁。”   只见那浓雾聚在一起后,又很快散开了。这次再散开,只见江小五,顾佑平,顾行等人,带着一干人马,就在一丈开外。   江小五笑道:“薛公子,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顾佑平也对薛少河与叶寻道:“方才我们在外面,忽然失了方位,看起来似乎一片通明,其实无论走哪条路都走不到尽头,一时间竟不能与你们会和。多亏这位忽然出现的……谢夫人领路。”   江小五道:“薛少侠,我看咱们也甭在这里叙旧了,早日杀到那所谓的‘仙居’,灭了亓族那帮怪物,才是正经事!”   便在此时,琉璃净火已灭。脱身出来的叶寻,急忙去寻寒潭冰玉。还好,那寒潭冰玉就在二里外左童成一个心腹手里。眼看左童成被制住,叶寻又迅速寻了来,那人心知不是叶寻对手,便送上了寒潭冰玉,但琉璃净火终究还是灭了。   江小五叹息道:“只可惜没有烧完。不如我们打进去,灭了这亓族老巢?”   薛少河看了一眼叶寻,两个人齐声道:“好主意。”   薛少河又谢天其道:“谢兄,你意下如何?”   谢天其道:“听我娘子的。”   顾佑平却道:“不可。虽然亓族已被重创,但却不知那些妖物还有什么诡异妖术。你们皆是我华夏大好儿女,更当爱惜自己性命。需想个稳妥的法子再攻入。”   “我倒是觉得直接攻进去比较好。顾姑娘,你说呢?”这个声音,众人都觉得陌生。是个男人的声音,质如金玉,却冷如寒冰,还带着些睥睨红尘的意思。   小林听到这声音,却早已拜了下去:“属下恭迎宫主。”   薛少河立刻来了精神。他一直当这项远是情敌很久了。听项远这意思,莫非……顾唯念也来了?   顾佑平也是一阵激动,循声回头,果然看见一个锦衣华服,面容俊美的冷面青年,青年旁边的,可不正是他的宝贝女儿! 第171章 真相现世   顾唯念看到顾佑平,立刻飞奔过来:“爹!”   顾氏父女历尽一番劫难,终于相拥在一起。   薛少河不屑地瞧着项远:“项远是吗?听说你很有出息!”出息到把顾唯念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女,害得那么惨!   薛少河一句话,激得项远身边的宫人一个个长剑出鞘,怒目相向。这下顾唯念先不干了,不满道:“项远,你干什么?”   项远本来想教训教训薛少河这个无礼的混蛋,但是听顾唯念这么一说,只得暂且忍了薛少河,他闭了闭眼:“我分明什么都没干。”他知道顾唯念心意,于是对属下一帮宫人道:“都将刀剑收起来。”   待一干宫人将手中兵刃收起,顾唯念这才又来到薛少河身边:“薛大哥!”   薛少河看看她憔悴的容颜,忍不住摸摸她软软的刘海。本来不碰她还好,这一碰便再也忍不住了,忽然有种便一把将她抱住了,生怕她再离开似的。   顾唯念也在阵阵后怕,她当初差点就因为误会杀了他,后来,又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两个人此生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活着相见。虽然这次分别的时日并不长,但此刻再见面,却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再也不想跟薛少河分开。   叶寻、顾佑平、白梅、项远、江小五、谢天其等一干人,皆在旁静静瞧着,并没有人出声打扰他们。唯有顾行,眼见如此,倾身上前一步,可终究是停了下来,再无其他动作。其实,顾佑平在过继他为嗣子之前,早将他接到了府里,对他有过一番考察。那时,他便认识了顾唯念。他喜欢顾唯念,也曾想过,若真的成了顾相的嗣子,就再没机会和顾唯念结成夫妇了。可若放弃顾相嗣子的身份?他该何年何月才能出人头地。他也是心比天高的少年郎,并不甘心久居人下。何况,若不做这个嗣子,他照样姓顾,与顾唯念同宗,顾相未必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女儿嫁给他这个穷酸且同宗的少年。所以,就这样,他便做了她的哥哥。他想,做她的哥哥,守护她一生也是好的。顾相过继嗣子,承继家业,为的不就是有个可以出入朝堂的儿子,辅佐自己,照拂女儿吗?可是,等真的看到顾唯念身边有了别的少年,他又是那么不甘心。但几次三番交手下来,他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薛少河的本事,远在他预料之上。既如此,他还要做什么呢?   顾唯念和薛少河相拥一起好半天,顾唯念再也忍不住,忽然低声啜泣起来。这一路,她着实走得艰难辛苦。可是一路上,有那么多惊天变故,她连伤心都来不及。现在忽然见到父亲,又能重新和薛少河好好在一起,真是开心、委屈、心酸……诸多情绪汇在一起,她便不由自主哭了起来。   顾唯念一哭,薛少河便慌了神,忙安慰道:“眉眉,不要哭了,好多人看着呢。”   顾唯念这才忙收了眼泪,从薛少河肩头离开,脸颊红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江小五笑道:“放心吧顾姑娘,你只管哭,我们绝不会笑你的。”   顾唯念给她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忙岔开话题:“小五,你怎会和我爹爹一起?”   江小五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原本,江小五和谢天其出了红渠峡后,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江小五想起顾唯念和薛少河,觉得这对少年人实在是很对她的胃口,她也颇为想念她们,便提议找薛顾二人。   恰好谢天其为人谨慎,竟然带了长老们说的封剑石匣,也就是此刻谢天其手中,专门封掉或者保护冷月剑和寒霜剑的石匣。谢天其到底是担忧冷月剑落入歹人手中,得确保那把剑在真正配得上的人手里,才能放心。   于是,谢天其便按照石匣感应的冷月剑方向,与江小五一路走来。谁知道,他们距离冷月剑越来越近的同时,发现寒霜剑和冷月剑也越来越近。江小五推断,这可能说明,有人拿着寒霜剑接近了持有冷月剑的人。   于是,两个人竟然就一路随着石匣指路,来到了若开林。到了这里,他们发现,寒霜剑和冷月剑都在若开林里。   江小五道:“如此,我便找到了若开林。谁知,却看到迷失方向还不自知的顾相一行人。”江小五说到此处,总算累了,停下来去喝水。   谢天其便接着道:“原本我们也不知道迷失方向的是什么人,到底该不该帮,可是后来我们发现,原来这位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顾相,而这片诡异的树林就是臭名昭著的若开林。所以,我们就决定帮一帮顾相。”   江小五这才继续道:“我们从小生活在深山老林,自有一套自己辨路的法子。所以,这点雕虫小技,难得住你们,可难不住我们。我们自有认路法宝!”   顾相也对顾唯念道:“若不是这位江姑娘上前帮忙,爹爹此番当真要被困住了。而且……待我们快到此处时,眼瞧着薛叶两位少侠都在,可他二人却无一人瞧见我们。我高声唤去,却也无人听见。”   叶寻和薛少河闻听此言,颇为诧异。   顾唯念道:“看来薛大哥和叶阁主也被困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顾佑平对薛、叶二人道:“还是这位谢夫人,用了手里一面镜子,破了这亓族的鬼阵法,你们两个才看到我们。”   薛少河听了这话,不由咋舌。这亓族能盘踞此地数百年,为祸苍生诸多,却始终能存活于世间,看来也是有些独门妖术的。   还不待薛少河怎样,顾唯念已先拉着江小五道谢了:“小五,这次多亏了你,谢谢你。”   江小五道:“哪里得话,顾相说得太客气了。其实,要我看,以顾相和你那位薛大哥叶大哥的本事,就算我们不来,他们也不过是多被困上一会儿,稍后便能发现其中关窍门,逃出生天了!”   薛少河嘻嘻哈哈道:“这话我爱听。”   顾唯念探口气,几天不见,脸皮还是这么厚。   薛少河忽一把将顾唯念又拉了过来:“眉眉,你身上可全都好了吗?”虽然看她似乎没有那么病恹恹了,但终究是憔悴了许多,薛少河还是很挂心她身子的。   顾唯念笑道:“全好了。”   “你好了,只怕有人要不好。”平地里,忽然炸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响彻半空,却不见人影。   顾唯念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但那声音中的恨意却又很陌生。   叶寻道:“冯青青,你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顾唯念大吃一惊:“冯青青?”   叶寻道:“我虽然还没有找到寒霜剑,但却早已大概知道寒霜剑在何处,只是没来得及去寻。那段时间,冯青青日日不离我左右,我万般相信她,这些事她都知道。可寒霜剑却到了左童成手里。我西剑阁的寒潭冰玉明明锁在千机楼里,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她这个阁主夫人能轻易取走。今日,我既见寒霜剑,又见寒潭冰玉,便知道冯青青叛了我!”   冯青青一声冷笑:“我叛了你,叶寻你敢说你真的是个男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时,洗剑阁诸位门人早已过来,忽然听见冯青青这话,一个个都愣住了。倒是薛少河、顾唯念并不诧异。顾唯念看到薛少河一脸淡定,便心知这小子早知道叶寻是个女人了。   事到如今,强撑着也没意思。叶寻干脆认了,她冷笑道:“冯青青,你昔日流落街头,我好心救你,不慎被你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你便是这样待我的?”   洗剑阁的人听了这话,一时都傻了眼。   只听叶寻又道:“我娶你之前,可没有骗过你。是你自己说,怀了高鹤的骨肉,今生无心他人,只想平安生下孩子好好带大,于是求我帮你。我提出假成亲,你也愿意。”   高鹤?好熟悉的名字。顾唯念想了想,问叶寻道:“可是那个被满门抄斩的高鹤?”   叶寻道:“正是。”   这个高鹤都说是年轻有为,结果却因为一心效忠先太子,为此将今上坑害得好凄凉,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若冯青青竟然与这样一个人有染,还珠胎暗结,却又想平安生下他的孩子,好好养大,若非有叶寻这样有能力,看起来又与朝堂毫无关系的人帮忙,只怕很难做到。   想来冯青青需要一个假老公,叶寻需要一个假老婆,两个人就这么一拍即合了。只是不知道,冯青青为何此时突然反水,还将洗剑阁的两大宝贝都交给了左童成。甚至不惜与左童成前来相助亓族,加害薛少河叶寻等人。   这时候,倒在地上的左童成忽然醒了,他听到这一切,目中露出反败为胜的惊喜,忽然大声命令道:“洗剑阁决不允许出现女传人。这个姓叶的,胆敢以女儿身诡计夺取我洗剑阁阁主之位。凡我洗剑阁弟子,便该立刻诛之。”   顾唯念一听,立刻道:“爹,项大哥,有人要欺负我叶姐姐,你们可不能不管!”   薛少河也道:“不是说寒霜剑在谁手上,谁就可以号令洗剑阁吗?很明显,寒霜剑现在叶寻手上。”   白梅也是一声冷笑:“我老太婆虽然没见过说话的这位姑娘。可如今正是咱们与亓族交战的紧要关头,她却跳出来扯些有的没的,涣散军心,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座诸位,莫非还有人要听她的挑拨不成?” 第172章 完美结局   洗剑阁一众弟子,甫听叶寻是女子,都是吃了一惊。但叶寻一向是个极好的首领,何况顾佑平、崇苍宫的人,压根不在乎洗剑阁的阁主是男是女,此刻又因为顾唯念的原因,明显是站叶寻那边的。再加上还有个近来忽然声名鹊起的薛少河,明显也是站在叶寻那边的。他们一来不讨厌叶寻,二来事出突然,三来知道没有胜算,有所动作不过是送死,所以,洗剑阁这些弟子只是一个个站在当下,并不出手。   冯青青似是不甘心,恼怒道:“依洗剑阁的规矩,敢以女子之身,冒充男子入洗剑阁者,死罪。叶寻,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让门下众弟子,将你千刀万剐。”   洗剑阁门下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谁也没有动手。   冯青青更生气了,几乎是嘶吼道:“你们一群废物,当年云昊阁主待你们各个不薄,你们今日竟敢违背洗剑阁的铁律!”   洗剑阁诸位弟子面上动了一动,但手上仍是未动。   顾唯念道:“我叶姐姐当初入洗剑阁拜云昊阁主为师时,只有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骗得了云昊一代高人?想来也是云昊阁主愿意收女子为徒弟。你休要挑拨离间!”   冯青青道:“云昊阁主若要改了洗剑阁的规矩,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改?定是受这妖女迷惑!”   顾唯念道:“冯青青,我叶姐姐对你那么好,为何你开口闭口一副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态度?”   冯青青冷笑:“我不过是代洗剑阁历代往生的阁主,主持公道罢……”这次,冯青青话未说完,薛少河已经听清她的方位,身体箭一般射了出去。   叶寻忙道:“薛少河,回来!”   顾唯念笑道:“叶姐姐,这冯青青好歹是你媳妇儿,纵然有些不对,你也不方便出手的。我觉得,薛大哥对付她正是再好不过了。”   叶寻道:“冯青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如今又跟亓族的妖孽勾结在一起。少河听声辩位的功夫纵然厉害,还是小心为妙。”   谁料顾唯念却道:“放心,还有我啊!”   “你……”叶寻奇怪地看了一眼顾唯念,“眉眉,你身上的蛊毒……”   顾唯念笑道:“放心,不碍事了!叶姐姐,你快带我去找薛大哥。”她可是听不出那个冯青青能在哪里的,还得靠叶寻找人了。   叶寻笑笑,搭起她手臂,旋即往前飞掠而去。顾佑平、顾行父子、项远、谢江夫妇等人,也紧随其后赶了过去。   这下,众人又到了仙居大门前。亓族一干元老弟子,竟然将冯青青和薛少河团团围在当中。薛少河本来觉得,冯青青也没什么厉害,可没想到这里还有亓族人死守到最后。这些人联合冯青青,布出了一个极厉害的阵法。他刚进了这圈子,便好像进了一个到处黑烟弥漫毒花毒草遍布的山谷,山谷里到处是树叶发黑发紫的粗壮树木,那些树后、草丛里、山洞中,时不时出来择人而噬的凶猛怪兽。   薛少河心知自己入了能迷人心智的怪阵,可却不知如何破阵,一时间竟然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就在薛少河与幻象中的猛兽搏斗时,冯青青早已无声无息来到他背后,抬剑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叶寻见状,一掌挥出,一道凌厉的掌风朝冯青青挥出,要阻止冯青青杀薛少河。可她这一掌出去,自己居然身不由己,猛然进了阵中。   薛少河正在与怪兽苦斗,冷不丁却见了叶寻。薛少河不知是不是又来了幻象,只得问道:“叶寻,你也被困住了么?”   叶寻道:“正是。这些障眼法诡异得很,实则这些人都不过在你我身边三尺外围了个圈圈。我倒有个好办法,不如你我试试,直接将掌风朝四面挥出,击垮这些做法的亓族妖物。”   薛少河道:“是个好办法。”   阵外的顾唯念听他二人这样说,忙道:“不可。”只是她的声音,薛叶二人根本听不到。   冯青青眼看顾唯念落单,冷笑道:“诸位长老,谁先去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拿下。”   顾唯念听这话,忽然叫了一声:“出!”话毕,她右手上忽然已多了一只长相凶狠,体态却小如蟾蜍的蛊虫,正是蛊王。   顾唯念又道:“灭!”挥手一抛,将蛊王朝阵中扔过去。霎时间,亓族人手里残存的蛊虫纷纷飞向蛊王口中,只余点点腥臭血迹,纷纷扬扬落下。   没有了蛊虫,这阵法也结不成了。冯青青大怒,朝顾唯念飞扑而来,要将顾唯念刺死在当场,但她尚未来得及近顾唯念身,项远与顾佑平已经赶到,二人一左一右两道掌风将她拍在仙居的大门上。冯青青口吐鲜血,自门上缓缓而落。   叶寻与薛少河顿觉眼前渐渐清明,待看清周围局势,三五下便将亓族几位长老制住。洗剑阁与崇苍宫诸位弟子也上前,将其他亓族子弟纷纷拿下。至此,亓族、冯青青、左童成,已经全无还手之力。顾唯念这才招招手:“收。”那蛊王便飞回她右手,身形一缩,便不见了。   顾佑平瞧见女儿方才所为,又见蛊王隐匿在女儿身体里,急问道:“眉眉,这是何事?”   顾唯念道:“爹爹放心吧,这是项宫主想到的妙法。这蛊王已认我为主,不会伤我的。”   原来,项远为救顾唯念,遍翻崇苍宫典籍。一筹莫展之际,终于给他在故纸堆里又翻到前前前任宫主留下的对付亓族蛊虫之法。这才发现,崇苍宫内力,可以炼去蛊虫的戾气,让蛊虫在不懂炼蛊的亓族以外的人面前,也变得听话无害。   项远便试着炼去顾唯念体内的蛊王戾气,看这样是否可以压制蛊王的戾气。毕竟那蛊王还在顾唯念体内,他也是姑且一试。这蛊王果真厉害,最后项远生生耗去五年功力,这才将蛊王的戾气全部化去。但这蛊王依然不死,依然要出世的。这下,却出现了让项远都想不到的效果。这蛊王戾气没了,所以并没有破母体而出。居然是缩小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这才从顾唯念右手出来。这蛊虫似乎是认顾唯念为母了,在顾唯念面前十分乖巧听话。   崇苍宫的功夫既然能克制亓族的妖术,自然有解释亓族炼蛊的秘籍。项远翻出来后,教给顾唯念如何训练蛊王听话。短时间内虽然不能让顾唯念精通此道,但让这蛊王听顾唯念的指令,还是没有难度的。就这样,眼看着一场弥天大祸,就被顾唯念带着蛊王,轻轻松松两个指令便化解了。   薛少河只觉得神奇,走来拉过顾唯念的右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那只小怪物呢?”   顾唯念却不肯放蛊王出来,只是道:“薛大哥,这下你可见识到我和我儿子的厉害了吧?方才你的性命,可是我们两个救的。”   儿子?薛少河不由摸摸自己下巴,他得考虑一下,自己要不要给这么个小怪物当爹?!   顾唯念忽然又笑道:“薛大哥啊,以后咱们在一起,你可要事事都听我的呀。要不然,就放我儿子咬你……”   薛少河愣了一下,继而委屈道:“你以前没有这么厉害的儿子时,我也事事都顺着你的呀。”   顾唯念笑得更甜了:“那倒也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惹得旁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只得各个低头闷笑。   一旁的冯青青眼看这群人还在笑,恼道:“叶寻,你违背洗剑阁历代阁主之命,你不得好死。”   大家这才不笑了。叶寻看着冯青青,正色道:“我也不怕有失先人的体面。冯青青,我今日明明白白告诉你。洗剑阁不收女徒的规矩,并不是因为瞧不起女人。二百年前,洗剑阁首创。那时,洗剑阁门徒恰好都是绿林男儿,但品性良莠不齐,甚至出现过有门徒欺负良家女子,欺压阁内女婢的情形。首任阁主为了肃清门风,这才严令门徒不许贪图女色。为了保证效果到位,他才定下洗剑阁不许女子入阁的规定。可我中原儿女,历来尊崇祖训,所以,这个规矩才被代代传了下来。”   冯青青道:“那又如何?这规矩不是还没改么?你师父云昊,可不曾对先祖遗命说过半个不字。”   云昊为何收个女孩儿为徒,还要这女孩儿假做男儿,这倒是奇了。在场人没有不奇怪的。叶寻听冯青青问起,这才道出这桩陈年往事。   原来,叶寻生逢乱世,自幼丧亲,六岁那年,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她自幼便被父亲当男孩养。所以,便总是一身男儿装束流浪人间。也是她命好,有一日讨饭街头,被恶霸欺负时,恰好遇见前任洗剑阁阁主云昊。   云昊救了她,并一眼瞧出,这个孩子是个练武的奇才,于是便将她带回了洗剑阁。云昊并不是糊涂人,一路将叶寻带往洗剑阁的路上时,便发现叶寻其实是个女孩儿。但此时丢下叶寻,他于心不忍,何况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有练武的天分了,人也极为聪慧讨喜,他实在舍不得这个孩子。   彼时又是乱世,且这乱世也不知何时结束。即使是洗剑阁,也需要一代代培养绝世高手,才能长保平安。况且,云昊也并不觉得洗剑阁不许收女徒的规定是对的,思来想去,仍是收了叶寻为徒。但考虑到当时洗剑阁还有辈分更高的长老在,云昊并没有急于改了前人的规矩,以免洗剑阁为此起内讧。他叮嘱叶寻,一定要保守她本是女孩的秘密。待到时机成熟,云昊在洗剑阁一人掌权时,自然会改了规矩。可谁知,云昊竟时运不济,一次在外游历时,练功时走火入魔,重伤垂危,他急忙赶回洗剑阁,却路遇乱军遭遇苦战。面对不识人不识货的散兵游勇,云昊拼命抵挡,结果好也不好。从师父手上才开始传下来的寒霜剑,在此役中不知所踪,也不知被哪个抢了去。好在有路过的江湖人士相助,云昊杀出重围,回到洗剑阁,只是已命不久矣。那时的洗剑阁,叶寻是云昊的首徒,若云昊一死,叶寻接任阁主之位便是。但云昊还有一位对阁主之位虎视眈眈的左童成。   云昊心知师弟左童成野心勃勃。但这位师弟,对他却素来十分恭敬且忌惮,他在世时,左童成并未有过什么出格的动作,且一直对洗剑阁对他都是忠心耿耿。所以,云昊也不好做什么对不住这位师弟的事。但左童成品行能力,皆不如叶寻,阁主之位是断断不能落在左童成手中的。所以,云昊依旧传位给叶寻。并叮嘱叶寻,洗剑阁内部不能自相残杀。若左童成平时嚣张跋扈,叶寻忍忍便是。但左童成若越来越离经叛道,甚至走上邪路,内部斗争实在无可避免,叶寻也不必跟这位师叔客气,拿下关起来便是。   为了权力的平稳过渡,直到云昊死,师徒两个也没有机会说出叶寻乃女儿身的身份,云昊也没有来得及废掉祖师爷立下的规矩。师徒两个商量后决定,如果左童成想通了,或者闹得太离谱被拿下了,洗剑阁里再无人能左右叶寻时,叶寻再废了这规矩。   只是,叶寻是个心软的人。她知道,师父与师叔的关系其实一直不错,师父从心底是希望师弟日后能想通,安安稳稳度过此生的。如果她是女儿身的事情暴露了,只怕左童成这辈子都不可能安稳,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所以,叶寻准备长期隐瞒这件事。而就在这个时候,叶寻游历江湖时,结识了冯青青。恰号,又被她发现,原来,冯青青就是那个在云昊被围困时,出手相助的江湖人士。冯青青似乎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叶寻决定,不管冯青青遇到什么,都要相助。于是,在她一番巧妙询问之下,冯青青终于告诉了她,自己遇到了怎样的困境。叶寻觉得这事好办,不管冯青青是想不再被家族控制也好,还是想保住心上人的孩子也罢,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嫁人,而且嫁给一个不会控制她,愿意给她自由,并愿意帮她给她的孩子打掩护的人。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叶寻自己。这样,冯青青也算是帮叶寻打了掩护。叶寻是女儿身这件事,就遮掩得更好了。当然,冯青青这么说只是为了故意接近叶寻而已。她并没有怀谁的孩子。   顾唯念听完这些,不解道:“可是,冯青青为何又突然要害你?”   叶寻道:“这我可不知道了,这得问她自己了。”   冯青青看着叶寻,严重似要冒出火来,听叶寻这么问,疯狂大笑道:“问我?叶寻,你居然要问我为什么?你这毫无羞耻的女人,非要我揭穿你吗?”   叶寻冷笑:“莫非我还做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无耻之事?”   冯青青道:“没错。我且问你,你和你师父云昊,真的只是师徒之情吗?你敢说,你二人后来没有别的情愫?”   叶寻闻言大怒,袍袖一挥,虽然距离冯青青有段距离,却仍将这疯女人再次打飞出去:“闭嘴,你敢污蔑我师父!”   冯青青又吐出几口鲜血,却是冷笑又愤怒:“你敢不承认?你敢不承认?我对云昊一见钟情,可他对我只有感激之情罢了。我看得出云昊提起你时的眼神里有多少爱意。叶寻,我嫉妒你,我恨你!”   这人居然是为爱才如此疯狂的。顾唯念不由咋舌。   薛少河闻言要气笑了:“如果云阁主对他这位爱徒没有男女之情,那就是你冤枉他,毁他洗剑阁声誉。如果云阁主真的对叶姑娘有男女之情,不管是看在云阁主的份上,还是看在叶阁主多次帮你的份上,你也该死死瞒着。你却在这里疯话连篇,还要加害云阁主的爱徒。被你爱慕,还真是倒霉!”   叶寻对冯青青冷冷道:“念在你救过先师的份上,我会留你一命,但你和左童成这辈子,都不用出洗剑阁的地牢了。你们冯家那边,我自有交代。”   冯青青眸中这才流出害怕之意,但仍是逞强道:“你敢关我?我们冯家不会放过你!”   左童成也道:“叶寻,你既是女儿身篡位,便是死罪,还敢摆阁主架子?”   叶寻却对一干门徒道:“将他们两个押下去。”   一干洗剑阁弟子闻言,居然齐刷刷道是,然后依令行事。他们既已知道了前因后果,纵然叶寻是女儿身,却依旧对这个一心为洗剑阁的阁主言听计从。   这时,一直闭口不言的项远忽然开口了:“区区冯家又如何。我说叶姑娘,若真有人找你麻烦,大可向我崇苍宫求助,项某人十分乐意相助。”   叶寻上下瞄他一眼:“应该用不上的。”接着便挥挥手,带门下弟子离去。临走只朝顾相拱了拱手,“亓族这些乱民贼子,便交给顾相了。只是这两个人,我便带走了。”其余人便不再理会了。对薛顾二人,也没留下什么话。反正天下太平,以后见面机会多得是。   项远眼见她要走,居然也不管自己的宫人,追在后面道:“叶姑娘,等等我。你我好歹江湖齐名多年,难道不应该互相认识一下吗?”   薛少河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忍不住对顾唯念道:“眉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项远对叶寻,似乎有点……”那算不算是一见钟情呢?   顾唯念很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我看像。这下可有趣了。”顾唯念想想便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忽又想起什么,脸上顿时不见了笑容,“我还没来得及问叶姐姐呢,她当初为何要让你来救我。”   薛少河叹道:“我在进这若开林前,倒是问过她。你猜她怎么说?”   “我好奇得很。她怎么说的?”   “她说,我要刺杀顾相无异于找死,可她又实在劝不住,所以,只得想个法子,让我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再做这件事。何况她分别认识你我,又深知顾相为人。她不想咱们两个结仇,又怀疑当年的事有隐情。加上她也确实遇到急事,于是便将你托付给了我。她打得主意就是,最好咱们孤男寡女,这一路上发生点什么。这样一来,我或许自己就希望当年的事,只是误会,愿意好好查查当年的真相。”   顾唯念听到他说什么孤男寡女,一路上发生点什么,不由得“刷”一下羞红了脸,哼了一声,道:“原来叶姐姐也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   薛少河却道:“她还有正经的时候?”   两个人顿时发现,他们对叶寻的认识,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薛少河瞥了一眼顾唯念,忽然道:“我对叶寻那是实打实的兄弟情,没有别的任何意思,你可千万别学那个冯青青,乱吃飞醋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呸!”顾唯念道,“谁要吃你的醋!”   看着他们两个又开始打情骂俏,白梅忽然对顾佑平道:“顾相,我看这两个孩子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这薛家侄儿已无长辈,不如就由我做主,向你讨门亲事如何?”   这下顾唯念的脸更红了。薛少河却道:“白姑姑向来最疼我,也最知我意了。”   顾佑平拈须笑道:“既是你瞧上的后生,我岂有不答应之理。何况眉眉的婚事,你也可做得几分主的。”   顾唯念自然知道,父亲这么说,不过是玩笑话和客气话。其实是她相中了,爹才会答应。但是父亲竟然能如此跟白梅客气,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薛少河也奇道:“原来白姑姑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顾唯念则是问道:“为何我的婚事,白姑姑也做得主呢?”   顾佑平仍是笑道:“你娘亲生前与白梅仙姑可是金兰至交。只是后来乱世流离。白梅仙姑与你娘相见愈少,到后来便天人永隔了。连你的乳名,都是后来你娘亲特意按白梅仙姑的名字叫的。”   原来竟是如此。   白梅也含笑点头:“如今看着故人的后人,竟要喜结连理,我不知有多开心。”   顾唯念的脸这下更红了。   薛少河闻言却是大笑:“既然白姑姑如此疼我们晚辈,那不如您老就连成亲的日子也帮我们定了吧。越快越好!”   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顾唯念却好生羞恼:“薛少河,我还要陪我爹爹几年呢!”   “嫁了人也能陪的,两不耽误!”薛少河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顾佑平道:“好了,在外耽搁良久,也该打道回府了。待回去,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毕竟我相府千金,要出阁了!”   江小五道:“顾姑娘,到时候,我可要去观礼的。”   顾唯念道:“你也来打趣我。”   江小五仍旧嘻嘻哈哈笑道:“这不是怕你让我等太久也喝不上喜酒么?”   谢天其道:“要怕也是薛兄怕,哪里轮到你怕!”   一句话,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随着队伍一路嬉笑前行,眉姑娘这一路的出逃,总算有了个完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