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王妃她撂挑子不干了 作者:将吉   【文案一】   十五岁时,晏梨随着父亲第一次进京,宫宴上初见楚王萧天凌,从此一颗心便全拴他身上。   不管不顾央着父亲请皇上赐婚,八抬花轿,嫁进楚王府。   可是强扭的瓜终是不甜,纠缠三年也捂不热那颗心,晏梨不愿再这般下去,一出假死计放了彼此自由。   【文案二】   楚王萧天凌,战功赫赫,文武双全,是无数女子的心上人。   可是就是这样十全十美的一个人,最后竟糟践在一个边塞长大的粗野女子手里。   世人皆说,晏梨配不上楚王,就连王府的人都这么认为。   直到晏梨病逝,众人才知,那个看似一无是处的人其实是楚王的定心丸,眼珠子。   她不在,他会疯。   +洁党勿入;   +本文架空,勿考据;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狗血小言文,非权谋,he;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主角:晏梨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十五岁时,晏梨随父进京,初遇萧天凌,一见倾心。后两人成婚,却因种种原因,导致误会重重,一度分离。最后历经波折之后,两人终于解开心结,彼此心意相通,学会珍惜懂得爱。本文以细腻笔触讲述了身在暗流涌动京城之地,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从相遇到相爱相知的故事,有泪有温馨。行文流畅,人物性格鲜明。   2019年度古言组年度盘点作品 ========================== 第1章   楚王府。   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明州雪灾,奏报灾情的折子一递上来,皇上就把这一摊子事全扔给了楚王萧天凌。   一早,王府不少人进进出出,却沉静依旧。   就如它的主人般。   越靠近书房就越安静。   书房外只有萧天凌的乳母苏嬷嬷守着。   苏嬷嬷站得笔直,留心着书房里的动静,心里算着时间什么时候该进去添茶水。   忽而,石灰色月亮拱门外出现一抹明艳颜色。   一个穿着石榴红齐胸襦裙的女子带着一个丫鬟走进院子里,风风火火,姣好的脸上挂着明媚笑意,尤其那双杏眼生得极好,清澈干净,宛如林中鹿。   她一出现,原本沉闷的院子都变得明亮一分。   不过苏嬷嬷见到来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迎上来,拦住来人的去路。   “王妃,殿下正在跟大人们议事,吩咐了,闲杂人等不得进去打扰。”   晏梨脸上笑意丝毫未减,不见半分愠色,声音清脆,“苏嬷嬷,我怎么会是闲杂人等呢?我可是天凌明媒正娶的妻子。”   苏嬷嬷再次被这个毫无体统,油嘴滑舌的王妃堵了个结实,哑然片刻,板着脸道:“王妃,直呼殿下名讳是不敬的。”   晏梨眨巴眨巴眼,“他是我丈夫,不叫名字,难道我叫他喂吗?”   “……王妃非要讲歪理,老奴讲不过您。”   知道苏嬷嬷对王府很忠心,只不过是不喜欢她而已,晏梨笑吟吟道:“那苏嬷嬷稍等我片刻,等我把这粥送进去让他吃了,出来我再听您训诫可好?”   他昨晚又在书房熬了一夜,问过底下的人,早饭也没用。本来刚病过一场,这样熬,又不好吃饭迟早身体要熬出毛病来。   说着,晏梨就要带着流萤越过苏嬷嬷继续往前。   “王妃您不能进去!”苏嬷嬷坚持不让她进书房。   晏梨只觉得头疼,上京的人哪儿都好,就是这儿也是规矩那儿也是规矩,人死板得很。   靠着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身法,晏梨单手接过流萤手里放着一盅粥的托盘。流萤双手得空,眼疾手快就抱住了苏嬷嬷。   主仆配合默契,晏梨趁机赶紧往书房跑。   “王妃!”   “吱呀——”一声。   书房里说话声骤然停下,众人齐齐看向门口。   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晏梨愣了一瞬,不过闯书房这种事,这几年她干过不少回,早练就了“你看任你看,我自岿然不动”的本事。   眉眼弯弯地笑着,端着托盘径直走向坐在书桌后的人,边走边道:“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好。”   在座有人是第一次见到晏梨,本来还惊叹着上京城中何时有了这样的佳人,眉眼如画,灵动逼人,结果一听她说话,毫无大家闺秀的样子,登时面色纠结。   想来,这就是那个闻名上京的楚王妃了。   晏梨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书桌边上。   旁边穿着一件金丝滚边黑色常服的萧天凌头也不抬,声音冷冰冰道:“苏嬷嬷没有告诉你我们在议事?”   面对他的不悦,晏梨还是那么心比天大的样子,丝毫不同他置气,知道自己说话不那么招人喜欢,经常叫他丢脸,于是倾斜身子,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说了。但是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你把这粥吃了,我马上就走。”   萧天凌放下手里的折子,偏头看过来。   一张刀凿斧刻,棱角分明却俊美非常的脸映入晏梨的视线,看着他,巴掌大的脸上笑意愈发明媚,脸颊边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见他像是不太相信,晏梨立马打保票,“不然,我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也行。”   萧天凌眉一拧。   发现自己又说错话,晏梨立马闭嘴。   坐得近的有人听到她这话,一个没忍住笑出来,不过立马轻咳一声,掩饰了过去。   这位楚王殿下跟上京城中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不同,一身战功,年纪轻轻手里便握着十万骁云骑,铁血手腕。现在又颇得圣宠,都说皇上已经属意他继位了。虽说世人皆知楚王一向不喜这个没有规矩的王妃,但是这当面嘲笑,下了楚王面子,遭殃的还是自己。   这时一个模样沉静的丫鬟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茶点四平八稳地走进来,刚好打破了书房里的尴尬气氛。   看到来人,晏梨忙吩咐,“忆妙,把茶点给各位大人奉上。”   忆妙跟流萤都是晏梨的贴身丫鬟。流萤是陪嫁过来的,忆妙原本是萧天凌的贴身丫鬟,不过成婚后不久就被晏梨要到自己身边来了。   “是。”忆妙应声。   虽然这上京的规矩晏梨记不住几条,但是见者有份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这一屋子的人,还都是在给王府办差,她进来送吃的,只送一份,到时候传出来还不得有人说楚王小气。   怎么说她都行,但是不能说楚王跟楚王府半句不是。   晏梨回头,发现萧天凌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趁着大家吃点心喝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时候,伸手,小心揪住他衣袖,轻轻晃了晃。   没有遇到萧天凌之前,晏梨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哄过人。照她以前的脾气,不吃饭?直接灌!   偏偏萧天凌就像是长在她心窝里,哪怕他对她冷眼相对,她也发不出半分脾气。   见他终于伸手把瓷盅端过去,晏梨登时眉开眼笑,热情招呼起来,“大家不要客气。”   后面半句“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直觉不对,生生咽了回去。   “这奶酥清甜可口,还从未吃过。”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晏梨看过去,看到坐在斜对面的温玉衡,一笑。   温玉衡是吏部的人,因为跟萧天凌有私交,晏梨还算熟悉,也算是这偌大上京城中对她还算客气和善的人。   “长平街上新开的点心铺子,温大人若是喜欢,有空我……”   晏梨正要说有空带他去,不过不等她把话说完,旁边的人忽而出声打断。   “出去吧。”   看着已经见底的瓷盅,晏梨一刻不敢多待,不想惹他生气,把瓷盅放回托盘里就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母妃叫我今天入宫陪她说说话,大约傍晚才能回来。”   “嗯。”他没有看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可就算是这样,晏梨看他仍觉得心中欢喜,偷偷多看了他一眼,才退出去。   *   流萤跟忆妙等在院外。   见她出来,流萤忙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小姐,殿下吃了吗?”   晏梨得意一抬下巴,“你小姐我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吗?”   又道:“好了,赶紧回去准备准备进宫,千万别让母妃久等。”   晏梨口中的母妃是萧天凌的生母,贤妃。虽只居妃位,但是多年圣宠不断。在后宫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晏梨从小在漠北长大,家里只有两个哥哥没有姐妹,生性自由,向来不喜欢珠宝首饰,但是毕竟进宫,太朴素了就成了寒酸,要是被人看到,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便叮嘱让流萤帮她好生打扮一番。   忆妙不在,房间里只有主仆两人,流萤说话便没有顾忌。   “不知道贤妃娘娘这次叫您进宫又是要干什么。”流萤一边帮晏梨梳头一边噘着嘴嘟囔。   反正每次进宫基本没有什么好事。   上次因为将军被人诬告养寇自重,朝堂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一怒之下罚殿下在正和殿外跪了大半天。第二天贤妃娘娘宣她家小姐进宫,夹枪带棍,后来小姐回来抄了一百遍女德,抄得筷子都握不住。   虽然流萤一直都知道这个贤妃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上次这件事过后,她愈发怵这位娘娘。她是殿下的生母,她说什么小姐就得听什么,她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不得有半分反抗。   流萤愁眉不展,晏梨倒是不以为意,“左右不过那几件事。”   顶了天就是给萧天凌纳侧妃侍妾。   其实上次本来女德只用抄五十遍,就因为提到把户部尚书大人的女儿纳为侧妃的事被她一口否决,把人惹恼了才变成一百遍。   但不过管它一百遍还是一千遍,她都不在意,谁都别想往楚王府里塞女人。   “放心,我应付得来,定护得你家姑爷周全!”晏梨说得豪气冲天。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驶向皇宫。   *   夜色四合,煌煌宫城沉在一片苍茫夜色中。   流萤站在宫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心中焦灼。   都说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她自小在镇北将军府长大,跟着她家小姐上山打鸟下河捉虾,什么都干过,唯独没有学过这上京城里多如牛毛的规矩。为了不坏事,一般小姐进宫都是忆妙陪着。   这会儿眼看就要宫禁了,小姐跟忆妙还没有出来。   以前从来没有被留过这么晚过,就连上次罚抄女德一百遍也没有。   天色每沉一分,流萤就愈发不安。   望眼欲穿,终于看到长长的夹道里亮起了一豆灯光。   那灯光微弱,在风中飘摇,但总算是见到人了。   流萤长舒一口气。   等人走近些,流萤看着那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人,脸色一变,忙迎上去,“小姐……”   摸到晏梨的手,被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凉吓得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一抬头,借着宫灯看到晏梨脸色煞白。人像是虚弱极了,却在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还冲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流萤蓦然红了眼眶。   “……这、这是怎么了?”   “先上马车吧。”忆妙还算冷静,伸手拢住两人,挡住周围人的目光。   流萤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红着眼小心将晏梨扶上马车。   等晏梨稳稳站上马车,流萤才松手,一句“小心”刚到嘴边,就见站着的人身形一晃,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处暑,据说处暑的意思是出暑,即炎热离开。   作为一个怕热星人果断今天开文啦!   新的故事,希望小可爱们喜欢~   隔壁现言连载中,这边更新会慢一点哒~不过会加油码字哒!   笔芯mua!(*╯3╰) 第2章   深夜,迎霜院里灯火通明。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送水送茶的,请人送药的。   听到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回廊下有丫鬟三五相聚,低声闲聊。   “咱们这位王妃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听说好像是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我看啊,八成是把从马车上下来变成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闻言,几个人掩唇哄笑。   “我刚送东西进去,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人躺在床上,没吭过一声。”   以前为了让殿下过来,她们这位王妃可是嚷嚷到整个院子都能听到。   “那又如何,第一个让去请的不还是殿下?真要是伤着了,不应该先去请大夫吗?”   *   书房。   一个小丫鬟快步走进院子里,刚准备送茶点进书房的苏嬷嬷见是迎霜院的人过来,脚步一转,把人拦了下来。   “什么事?”   小丫鬟刚进王府不久,从周围的人那里听来,都说苏嬷嬷是殿下的乳母,深得殿下信任,在王府里地位颇高,低着头,战战兢兢回话:“王妃……王妃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忆妙姐姐叫我过来请殿下过去看看。”   闻言,苏嬷嬷脸一下垮了下来。   真是半天都不安生。   他们这个王妃,一百回说病了摔了,有一回是真的谢天谢地了。像是生怕殿下的事情还不够多,净知道添乱。   苏嬷嬷正要回绝,书房门被打开,萧天凌的贴身侍卫朔风走了出来。   “苏嬷嬷,殿下叫人进去回话。”   苏嬷嬷只得领人进去,心里对晏梨愈发不满。   萧天凌坐在书桌后,见人进来,手上笔未停,问:“什么事?”   小丫鬟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战功赫赫的楚王,怕得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回话。   苏嬷嬷把茶奉到萧天凌手边,见小丫鬟抖得跟筛糠似的,开口,“说是王妃身体不适,想让您过去看看。”   笔尖微顿,萧天凌目光往桌上一扫,只道:“让刘太医去看。”   闻言,小丫鬟连声应,“……是,是。”   苏嬷嬷领着小丫鬟退出书房。   “刚才殿下的吩咐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   “真听清了?”   被这样反问,小丫鬟愣住,唯唯诺诺,“还请苏嬷嬷提点。”   “有病就赶紧找大夫,殿下又不是大夫,找殿下有何用?”   “明……明白了。”   *   流萤跪在床边,看着从出宫就没有说过半个字的晏梨,眼泪跟连线珠子一般往下掉,心里只盼着殿下能快些过来。她家小姐最喜欢殿下,也最听殿下的话。   可是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一句,“殿下让请大夫,殿下不是大夫,过来也没用。”   这话旁人听来无甚特殊,可流萤知道对她家小姐来说不亚于诛心之语,勃然大怒,“你是怎么传的话?!我去请!”   “流萤……”   晏梨出声将她叫住。   见她终于开口,流萤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涌,握着她的手直往自己脸上贴,“小姐,流萤在这儿。您别多想,肯定是传话的没传好,流萤去说,一定将殿下请过来。以前每次殿下都过来了。”   以前她死皮赖脸,闹得王府上下都知道,他自然会过来。   “不用了。我又没什么事,他最近很忙,别去吵他了。”   听到这话,不止流萤,连守在旁边的忆妙也是一脸错愕。   这样的话,是她们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   流萤心里害怕,牢牢握住晏梨的手,“小姐,您这究竟是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晏梨帮她擦了擦眼泪,“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睡了。”   见她神色疲惫,流萤只得照做,走之前帮她掖好被子,“我就在门外,您有事就叫我。”   “嗯。”   晏梨不喜欢点着灯睡觉,忆妙吹灭了屋里的灯盏,慢慢退了出去。   等关上门,流萤一把拉住忆妙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问:“今天贤妃娘娘究竟跟小姐说了什么?”   忆妙为难摇摇头,“贤妃娘娘跟王妃说话的时候,没让人在身边伺候,几个宫女嬷嬷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流萤觉得绝望。   小姐不说,殿下也不来,连跟着进宫的忆妙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流萤红着眼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想着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生气勃勃的人,一天不到就成了这样。   泪如雨下。   或许这个上京城,真的就像老爷说得那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   房间里一片漆黑。   晏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床帐。   不知躺了多久,慢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没有穿鞋,光脚踩在地上,脚上像是拴着千斤铁,身形摇晃着往外间走。   没有叫人进来点灯。   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她亲手布置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有东西的位置。   三年前的大婚之夜,她就是坐在这间屋子里等着萧天凌。   明明觉得他用喜秤挑起她的盖头仿佛不过在昨天,可是分明已经过去三年。   晏梨站在窗边。   窗户全部关死会叫她觉得闷得睡不着觉,所以即使是冬天,外间的窗户也是半掩。   溶溶月光落进房间里来,很冷。   看着那弯冷月,晏梨轻轻一阖眼,温热的泪便顺着眼角滑落。   她嫁进王府三年,三年,没有给萧天凌纳一妃一妾。她嫁进来之前,王府曾有一个侍妾,还怀了孩子。不过她嫁进来没多久,因为小产,大人孩子都没了。   她犹记得,当时那满床的血,还有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   这几年,他从未主动说过纳妾的事,她便全当做他不想。不管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想把自己的人塞进王府,她都一律不准。   任外面的人骂她妒妇也好,说她心胸狭窄也好,她都不在乎。   上次为了说服她同意纳妾这件事,贤妃娘娘甚至连萧天凌将来可能会成为天下之主的话都说了。贤妃问她,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难道也要后宫空置,不容一妃一嫔吗?   当时不欢而散,今天贤妃让她入宫,她以为不过是又要说给萧天凌纳侧妃的事情,结果说的却是子嗣。   她是想要孩子的。   想要一个跟萧天凌长得像的孩子,可是成亲三年,她却始终没有怀上。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侍妾可以怀上,自己却怀不上。   以为是自己身体有问题,可是大夫看过一茬又一茬,都说她身体好得很。   忆妙安慰她,说孩子跟父母也是要讲缘分的,等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了。   眼看她三年无所出,贤妃大抵也在着急了,今日请王太医过来给她把脉。   王太医擅女科,只不过照顾的都是宫里的娘娘们。她满心期待地盼着他能说出点不好的话来,结果却还是跟以往差不多,说没有什么问题。   后来细问她一些事情,问她月信几时,是否同房。   她涨红着脸一一答了,却还是看不出任何异常。   后来贤妃随口问了句,说是同房的日子会有关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回娘娘的话,是有些关系的,一般来说,月信前半月要容易些,月信前后十天不易。”   前后十天不易……   晏梨像一尾离水的鱼,高高仰起头,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想她曾经还傻傻地问过大夫,男人的情/.欲是不是跟女子的月信一般,一月固定在某几天。   因为他们同房的日子基本都是在月中。   而她的月信就在,月中。   她以为他从不让她喝避子汤是因为想要跟她有孩子,为此她不知道窃喜过多少回,还偷偷想以后他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她只取乳名,大名还是让他取,他读的书比她多,一定会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她一直这样憧憬着。   可其实,他早就谋算好了。   连同她亲近的日子都是算好的。   也是,他怎么会让她生下他的孩子。   这门婚事本就是她强求来的,像她这种不知道规矩总是叫他丢脸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都说那次小产是她谋算的,说她因为嫉妒害死了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   怕是早就恨毒了她。   钻心的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窗前身影轻轻一晃,最后手扶着墙,滑倒在地。   *   昨晚萧天凌又睡在书房。   因为上过战场,行军打仗,什么都讲究不起,养成了习惯,即使在上京,他身边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人。   以前只有忆妙,后来忆妙被晏梨要过去之后,苏嬷嬷担起了端茶倒水的活儿,他身边也没有再添新人。   今日要上朝,萧天凌换好朝服,走到外间,看到站在餐桌旁的人是苏嬷嬷,脚步微微一顿,开口,“昨晚刘太医看了怎么说?”   苏嬷嬷听到他的声音,猛回头,稍缓,回话,“昨晚王妃见您没去,早早就洗漱睡下了,去请太医的人也被叫了回来。”   苏嬷嬷边说边腹诽。   她就说百回能有一回是真就是不错了,真要有什么事,怎么不请大夫。   闻言,萧天凌面色淡淡,没再说话坐下开始用早膳。   *   迎霜院。   忆妙看着时辰端着铜盆进屋,准备伺候晏梨梳洗,却在看清屋子里的场景之后,蓦然摔了铜盆。   惊惧出声,“王妃?!”   听见忆妙的声音,端着早膳刚进迎霜院的流萤心一沉,急忙冲进主屋。   早晨清冷的阳关洒进来,屋子里却没有一丝热气,窗边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个人。   只著单衣,光着脚,披散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侧脸看不见一丝血色,静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没了……   气息。   流萤脸色煞白,张着嘴大口喘息,却发不出来一个音。   仿佛眨眼之间,又仿佛沧海桑田,坐在椅子上的人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见她还有反应,流萤呜咽一声,哭出声来,手发软,手里的碗也摔了,也顾不上是不是溅到自己身上,慌忙走过去,扑在晏梨面前。伸出去的手抖个不停,用力将她的手团进手心,她手发烫。   再一摸额头,滚烫。   手足无措,“小姐……”   看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在这儿坐了多久,才会变成这样,流萤惊痛交加,彻底慌了神。   晏梨缓缓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流萤,张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紧得发不出声。   见状,流萤急忙凑近点,哽咽着道:“小姐,你说,流萤听着。”   流萤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她,她唇轻轻张合,没有声音,但是她看懂了她的话。   而在看懂的刹那,流萤整个人僵住。   因为她说的是——   “流萤,我们……离开这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可爱的厚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猫印妮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花双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屋里银炭燃起来。   感觉到被子里的人止不住地抖,流萤眼泪吧嗒吧嗒掉,咬着唇没有哭出声,仔仔细细将被子帮她掖好。   忆妙站在床边,见晏梨脸上都是不正常的红晕,蹙眉,觉得这样不行,低声,“流萤,你在这儿守着王妃,我去请刘太医过来。”   “忆妙!”   转身之际,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别去。”晏梨脑子昏昏沉沉,疼得厉害,像是针扎,喘了口气,缓了半晌道:“不用……不用去请刘太医,你出去找个药铺给我抓两副治风寒的药就好。”   “王妃,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吧。”忆妙劝道。   浑身没有力气,晏梨阖眼轻轻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按我说的做,别惊动任何人。”   勉强勾出一抹笑,“我可不希望个个都来看我这病恹恹的样子。”   晏梨是主,她是仆。忆妙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头应下,“……是。”   *   先是姜汤后是药,喝完晏梨一觉睡到下午。   等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银炭燃得正旺,暖烘烘的。   “小姐,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见她醒过来,守在床边的流萤立马站起来,凑近问。   晏梨缓缓神,待清醒些,看到流萤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轻轻叹气,道:“嗯,好多了。”   头还有些昏沉,但是已经不疼了。   流萤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有再烧,松了口气,抿抿唇,犹豫着开口问:“小姐,昨天在宫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晏梨沉默。   见她不说话,流萤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小姐,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流萤说,老爷跟两位少爷都远在漠北,您别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了。”   听她提起爹爹跟哥哥,晏梨鼻尖泛酸。   当初她说想嫁给萧天凌的时候,爹爹跟大哥二哥都是不同意的。说离得太远,她一个人在这上京城中,万一有个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好说歹说,可是她还是不听,一意孤行。   也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这三年爹爹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流萤。”   “嗯?”   “我想漠北了……”   流萤一怔。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想我的奔霄,想一望无际的草原,想起大家一起赛马跳舞,喝酒吃肉,还有草原上有好多好多星星,你记得吗?”   晏梨声音低哑,眼里却满是怀念跟憧憬。   流萤眼泪又涌了上来,“嗯,记得。”   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的至亲都在那里,怎么可能会忘?又怎么会不想?   “流萤,我想回家了。”晏梨喃喃出声。   流萤将她的手心团在手心里,紧紧握住,可是这千里迢迢,又有王妃这个身份禁锢着,哪儿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   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碎她的期待,哄道:“嗯,那等过完年,咱们去求殿下,让我们回漠北一趟。”   晏梨看着头顶的床帐,眼前浮现出那张冷漠的脸,良久,笑。   “他不爱我。我知道。所以哪怕我现在就消失,他也不会难过……大概还会觉得开心。”   喉间微梗,顿了顿。   “……我想让他开心。”   明明在笑,眼泪却无声往下淌。   流萤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这样子觉得害怕,“小姐……”   没来得及开口,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流萤忙将话都咽回去,横臂擦掉眼泪。   忆妙进来,见晏梨已经醒过来,“王妃,您醒了?”   想起早上的场景,着实吓人,这会儿见她精神好了不少,也暗自松了口气,。   晏梨看了看忆妙,随后对流萤道:“流萤,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听她说饿,流萤忙应声,“好,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流萤的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晏梨起身。   忆妙上前将她扶起来,细心帮她在身后垫了个腰枕,让她能靠得舒服点。   她做事一向都这么周到贴心。   晏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小家碧玉恰如其分。   “忆妙……”说完这句,后面的话蓦然全哑在唇边。   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沉默久久,终究还是复又开口,几乎费尽全身力气扯起嘴角,“我帮天……殿下收了你如何?”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忆妙惊而抬眼,撞上晏梨平静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奴婢不敢!”   看她这诚惶诚恐的样子,晏梨苦笑。   看来她这心胸狭窄的名头是深入人心了。   “你别紧张。当初我嫁进来的时候,母妃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是我将你强行要了过来,生生把这事给打破了。你从小就在王府,做事妥帖,又知进退,要是有你在,我也很放心。”   忆妙心思细腻,听出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却一时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忆妙视殿下为恩人,从未有过半分非分之想。”   又道:“忆妙出身卑微,实在配不上殿下。而且这三年,忆妙跟在您身边,看着您对殿下的好,忆妙不愿意横在您跟殿下之间,如果那样,忆妙只觉得羞愧难当,无颜苟活。”深深叩身下去。   虽然她心思比流萤深沉,叫人不容易看透,可是好歹也跟在自己身边三年,她如此态度,便是真的不愿。   晏梨默然不语,片刻后,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忆妙起身,垂着视线规矩站着。   “既然你不愿意,也不能把你一辈子留在王府里。嬷嬷们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会帮你留心,你若自己有心仪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们做主。”   一顿,“最好还是找个你心仪,也心仪你的。”   忆妙呐呐应是,心里却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小心翼翼看了看坐在床上的人,与其说是不对劲,倒不如是陌生。   这样平稳沉静的样子跟以往那个只要她一出现,连风里都像是有花开的王妃截然不同,仿佛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不等她想明白,流萤端着吃的回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   苏嬷嬷站在回廊下,见刚怎么端进去的饭菜这会儿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怎么端了出来,眉头紧皱。   从昨天早上开始,每顿饭都是没吃几口便端了出来。   苏嬷嬷担心,刚好撞见朔风从外面回来,便将人拦下,“朔风,殿下这两天可是身体不适。”   朔风如实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殿下这两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了,这么拖下去人怎么撑得住?”   朔风沉默一阵,开口问:“今天王妃来过吗?”   “没有,这两天倒是安生得很,没有来吵过殿下。”   朔风没接话,当即折身往外走。   *   今天天气不错,午后的太阳照在院子里,暖洋洋的。   晏梨让流萤把木榻旁边的窗户打开。   她人还病着,流萤把狐裘给她披上之后才将窗户打开。   阳光落在身上,很惬意,晏梨晒了会儿太阳,问:“忆妙还没回来?”   流萤一顿,竖起耳朵听听院子里有没有动静,“没有。”   答完话,流萤不由问:“小姐,晚膳您要去陪殿下一起吃吗?”   忆妙是按小姐的话去厨房吩咐殿下的晚膳。   以前只要殿下在府里,小姐都是要过去一起吃饭的,可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小姐连迎霜院的门都没有迈出去过。不过即便人不去,但殿下的一日三餐都会让忆妙盯着。   面上像是不在乎,心里又时时刻刻牵挂着,流萤心里不太好受,想了想,见四下无人,直接道:“小姐,您要是跟殿下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开了好?”   她是知道她家小姐有多喜欢殿下的,这样拖着,心里难受憋闷的人还是她。   晏梨浅笑着扭头透过窗户看向院子里,“没有。”   没有误会,有的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三年,她变着法的想要让他开心,结果却发现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不开心。叫他回到家里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何其讽刺。   晏梨话音刚落,忽见一个穿着鹅黄襦裙,披着浅色披风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阿梨!阿梨!”   不过眨眼,人已经冲进了屋,见晏梨坐在榻上,立马扑了过去,“阿梨,出大事了!”   旁边流萤忙行礼,“沁宁公主。”   沁宁大口喘气,说不出来话,冲流萤挥挥手,让起身。   晏梨她急成这样,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沁宁抚了抚胸口,顺过那口气,道:“母妃要去求父皇,给四哥纳侧妃!”   有些东西已经烙在骨子里。就像此刻,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听到这句话心里晏梨还是慌了一瞬,不过好在在起身的前一刻被理智压了下去。   沁宁满脸急切,“要是让父皇下旨,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拦下来!”说完抓住晏梨的手就要拉她走。   可是平时听到这种事就如临大敌的人这一次不仅不跟她走,反而反手拉住她。   “沁宁。”   沁宁不解看她,“阿梨赶紧啊,咱们要是去晚了,就完了。”   晏梨看着她笑。   整个上京城都不看好她跟萧天凌,唯独她。   能认识这样一个朋友,也算是不枉在这儿三年。   “陪我坐会儿。”   “坐什么啊?这都火烧眉毛了!再耽搁一会儿,母妃就要得逞了!你以后就要天天看着那个白月心了!”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母妃就那么喜欢那个白月心,要她看,白月心连阿梨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而且就她四哥那冷得阎王见了都怕的性子,全天下绝对再也找不出来一个比阿梨还喜欢他,对他还好的人了!   晏梨不急不慢,“能天天看着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这话一出,沁宁看晏梨的眼神像是看怪物,“阿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脑子烧坏了?”   说着伸手去摸晏梨的额头。   晏梨笑着拍开她的手,“我看你才是脑子烧坏了。白月心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别人求都求不来,拦什么拦?”   “……阿梨,你没事吧?母妃是要给四哥纳侧妃,不是二哥,也不是五哥,是四哥!是萧天凌!那个白月心是要来抢你的丈夫!”   “我知道。”   她早猜到会这样。好好的让太医来给她把脉,再借着太医的口告诉她萧天凌不想她生孩子的事,贤妃这么大一通折腾,不过就是为了让白月心进王府。   纵然现在想明白之后对她有怨,可怨什么呢?她不过是将事实告诉她而已。   至于抢,当初贤妃娘娘早早就看好了白月心当自己的儿媳妇,是她横插一脚,央着爹爹求了皇上的旨意,生生打破了原本众人看好的姻缘。   以白月心的家世人品,如果不是她,嫁进王府应该也是正妃之位,现在却只能做侧室。再说,如果她离开,偌大的王府上上下下各种琐事总要人管。   “而且她嫁进来,日后也好帮……”   自觉失言,险险止住。   “帮?帮什么?”沁宁追问。   “……帮王府开枝散叶啊。”说这句话还能笑出来,晏梨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殿下?”外间乍然传来忆妙的声音。   闻声,晏梨心“咯噔”一下,外间没有人应声,只有掉头往外走的脚步声。   他生气了。   听到那脚步声,晏梨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方才的沉稳被这念头打得七零八落,三年的日积月累,脑子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已经对他的情绪做出反应。   晏梨慌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碰翻了手边的茶盏,热茶漫得满桌都是。   茶盏从小桌上滚落,摔碎在地的刹那,像是砸开了所有混沌——   生生止步。   见她停下,旁边沁宁诧异,“阿梨,你不去看看四哥吗?”   晏梨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笑得云淡风轻,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天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第4章   因为萧天凌那日一身怒气从迎霜院离开,王府的下人私下议论纷纷。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对殿下千依百顺的人是怎么把人给惹恼的。传来传去,最后一致认为是他们这位王妃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做过了火,才叫极少发火的殿下发了火。   尤其这几日,一向吵闹的人忽然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足不出户,俨然是被禁足的样子。   至于究竟是因为什么,当时院子里除了忆妙跟流萤,没有其他下人在,说法也是花样百出。   不过比起原因,众人更感兴趣的是,这次为了让殿下消气,他们这位王妃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左等右等,没有等到迎霜院的人出门,倒是等到了纳侧妃的消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   自从晏梨进府,三年时间,府里别说侧妃,就连侍妾都没有多添一位。   现在竟然要纳侧妃,而且还是白家小姐。要知道,白家小姐可是名动上京的才女,跟连规矩都不懂的晏梨,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的人进府,就算只是侧位,那也是高下立现。   这个消息一传开,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那天会惹得殿下不快,现在看来,多半是晏梨不同意白家小姐进府,跟殿下起了争执。   这下,府里的人愈发看不起晏梨。   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之条。一个白月心就叫她这般,实在是失了楚王府的气度。再说,白家小姐嫁进楚王府,白家现在受圣上看重,对楚王府来说只有百益无一害。看不到这些,只讲儿女情长,实在是心胸狭隘,上不了台面。   想起这些年因为晏梨,不知道多少次叫楚王府沦为别人的笑柄,现在白家小姐要嫁进王府,一众人就像找到主心骨一般,个个翘首盼望。   起初还担心晏梨会从中作梗,生生破坏,后来听说这是宫里的意思,不日便会下旨,才被喂了定心丸。   一旦皇上下旨,别说晏梨是大将军的女儿,就是是皇帝的女儿,也不能抗旨不遵。   *   忆妙被吩咐去管家那里去拿近三年的账本。   一路往外走,心里疑惑越来越深。   三年前大婚之后,王府中馈便交到了王妃手里,照理说这三年的账她再清楚不过,今天却忽然要查账,而且还是三年所有的账。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有中饱私囊,现在查账是为了确保没有留下纰漏的可能。可是她在迎霜院伺候三年,王妃平日里除了喜欢买点吃的,就是街边上的那些不值几个钱的小玩意。至于首饰衣裳,不是宫里赏,就是漠北的人快马加鞭送过来,或者要她提醒才想起来要置办新的。   她花在自己身上的银子少之又少。   思来想去都没有找到答案。   心里想着事,一连迎面碰到几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府里的异样。直到经过一个假山,假山另一边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稍稍驻足。   听着那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话,连七出之条都搬出来了,忆妙默然半晌,想起那日的情形,忽然有些好奇,若是这些人知道那日王妃不仅没有反对,还极力赞成该会是什么表情。   长叹一声,忍不住回头,眼波黯淡地往来的方向看了眼。   白家小姐又真的会比她更好吗?   *   白府。   这个时节,别处的景致都是萧瑟一片,唯独白府的后花园还是生机盎然。   青松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平静无波。湖上小榭,几个妙龄少女围坐在石桌旁喝茶聊天。   “月心,过两日长平街上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吧。”一个穿着湖绿衣裙的少女吃完手里的红豆糕,扭头看向坐在斜对面,提议。   白月心一身茶白襦裙,淡雅的颜色将沉静性子衬托得越发明显,娇娇羞羞的,像朵被人细心呵护的小白花。   不等她自己开口,旁边有人抢白,声音带着调笑意味,“月心可不能再跟着我们胡闹了。”   “嗯?为什么?”湖绿少女不解。   有人笑,“我看整个上京城怕是只有你不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追问。   “月心要嫁进楚王府了啊。”   “……什么?!”   满眼惊诧看向白月心,“月心,真的吗?”   白月心垂眸。   爹爹说圣旨就在这两日,家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但是嘱咐过现在不能太张扬,白月心不敢表现得太高兴,抿唇浅浅笑,尽是娇羞姿态,“还没有定下来呢。”   “什么没有定下来,皇上的旨意过两天就下来了。”有人接话。   “那以后见,是不是要叫你楚王妃了?”湖绿少女兴冲冲问。   听到这句话,白月心眼底却闪过一丝黯淡。   “我哪是什么楚王妃,楚王早就有王妃了。”声音轻柔,惹得怜爱。   话音未落,一人笑道:“楚王妃?你说那个草包?还是得了吧。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唯一拿得出手的怕就是那个姓了吧。”   楚王是多少上京女子的如意郎君,谁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竟叫一个漠北那种蛮荒之地长大的人抢走了,就是仗着自己有一个战功赫赫的爹。   更叫人忿忿不平的是,那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还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这话说到在座的人心坎里,纷纷掩唇轻笑。   那人又道:“月心,等你进了楚王府,别怕她。要不是仗着晏将军,别说楚王府,整个上京城都没有她晏梨的立足之地。我爹说,楚王从来都是任人唯贤,长得再好,没有真本事也是寸步难行。你拿出你的真才实学,叫人好好看看,谁是珍珠谁是鱼目!”   这话说完,湖绿少女愤然,“她长得算什么好看!?我看,她连……月心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她跟月心哪里可以比,整天就知道丢人现眼,还一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样子,神气什么啊?月心,你到时候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白月心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不过低头之间便压了下去,柔声,“王妃能得楚王殿下喜爱,必然是有可取之处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听她又帮人说好话,有人摇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那种人,你就算帮她,你以为她还能念着你的好吗?”   “楚王殿下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可不是,记得她第一次进宫,在宫宴上,蟹壳都不知道怎么剥,竟然直接吃了,还说不好吃。”   “还有还有,去年围猎,赛马赢了,得意忘形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   七嘴八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笑话都全部被翻了出来,几个人越说越带劲,笑做一团。   白月心只是听,不说,看着众人笑做一团时,眼帘低垂,掩住眼底的情绪。   *   “砰!”   晏梨抱着自己的小箱子,刚坐到榻上,就听到砰一声,吓了一跳,抬眼——   流萤把房门给摔上了。   见她气哼哼地往里面来,晏梨不由问:“怎么了?”   流萤一想起院子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等着看笑话的人,嘴就噘得老高,不情不愿地嘟囔一句,“……风太大。”   胡诌了个借口。   那天沁宁公主过来说贤妃娘娘要去给殿下跟白月心请旨,她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毕竟这些年,这样的消息隔三差五的就会冒出来。   但是到现在,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心里却清楚,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起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她家小姐就跟丢了魂似的,多半就是因为知道这次是拗不过去了。   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院子,要是再听到有人等着看笑话,心里怕是会更难过。   看着坐在榻上的人,流萤忍不住心疼。   明明这么大一件事,就算上京的男人都是妻妾成群,娶侧室这种事情也该好好商量下,可那日之后,殿下再也没有来过迎霜院。   从小被老爷还有两个少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现在要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嫁进王府,偏偏还装作像个没事人一样。   “小姐……”   流萤不自主开口,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她埋头在自己专门放首饰的箱子里翻来翻去,不由问:“小姐,你在找什么?”   晏梨手上微微一顿,抬头,“流萤,我还有其他首饰吗?”   这几天她虽然没有出门,也知道外面在说什么,沁宁也派人来传过口信,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到时候等人进门,她怎么也要送点东西的。   可是她一向对珠钗首饰没有多大热情,箱子快要翻到底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不知道她突然找首饰是要干什么,流萤愣愣点头,“柜子里好像还有几样。”   说着转身去柜子那边,全拿了出来。   有一样,流萤双手拿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晏梨问:“那是什么?”   “殿下的玉佩。”   等盒子放到小几上,晏梨才反应过来。   那是萧天凌经常戴在身上的一块玉佩,她求了好几次他都没给。去年围猎,有人找她赛马,她抱着试试的态度跟他约定,如果赢了他就把玉佩送给她,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她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赛马小菜一碟,轻轻松松拿了个满堂彩。   一抬眼看到他站在终点的地方,都顾不上想他是不是在等自己,只是看到他,就情不自禁高兴,一个激动,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晏梨将玉佩从盒子里拿出来,看了眼,手腕一扣,五指收拢,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把玉佩牢牢握在手心里。   看着小几上大大小小的一堆盒子,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流萤。”   “嗯?”   “我有一个手串在哪儿?”   “手串?”   “一个紫檀木手串。”   “哦,是不是老爷走之前给的那个?”   “对。”   流萤想了想,也想不起放在哪儿了,“我去找找。不过小姐,你不是说那个手串没什么用,还要把它扔了吗?现在怎么突然找了?”   晏梨哑然。   那个手串爹爹给她的,说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什么大事,比如想要离开上京,可以拿着手串去安国寺找青云大师。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用上这个手串的那天。   没想到……只过了三年。   “吱呀——”   房门被推开,忆妙带了一个小厮抱着账本回来。   晏梨让她把账本放在桌上。   东西放下,忆妙见流萤翻箱倒柜地在找什么,不等开口问,就听晏梨叫她。   “忆妙。”   忆妙看过去。   “你这两天帮我去买套首饰,要贵重素净点,银票在柜子里,你自己拿。”   这话一出,那边流萤还在好奇询问买首饰干什么,忆妙已经抓住她话里的“贵重素净”四个字。   神色一凛。   这套首饰应当不是给自己买的。   至于要给谁,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平静的晏梨,忆妙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默然片刻,点头应,“是。”   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小丫鬟。   “什么事?”忆妙抽神,转头问。   小丫鬟唯唯诺诺,“忆妙姐姐,殿下身边的朔风侍卫过来了。” 第5章   听说朔风过来,晏梨跟忆妙对视一眼。在晏梨的记忆里,朔风从来没有单独来过迎霜院。   迎霜院在王府里不亚于洪水猛兽,来了便像是跟她沾染上关系,日后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只有看笑话的时候,人倒是不少。所以从来不私下过来的人,还算是给了她几分面子。   晏梨苦涩笑笑,对外面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小丫鬟诺诺应是。   不一会儿,人便被领了进来。   朔风在门口站定,垂着视线,一板一眼地问安。   晏梨免了他的礼,才问:“什么事?”   面前的人还是那一板一眼的语调,“回王妃的话,殿下已经几日不曾好好用过膳,皇上今日又交付了诸多事情给殿下。王妃要是得空,过去看看吧。”   这样带着一丝恳请的话从朔风口中说出来,连在里间的流萤都惊得瞪圆了眼。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忆妙却看向晏梨。   之前殿下的三餐都是王妃亲自安排,前几日人待在迎霜院里足不出户便把这件事交给了她。她照看了两日,因为苏嬷嬷不满,请示之后顺了苏嬷嬷的意,没有再管,是以这些事她们一点不知。   可是以往哪怕殿下只是一顿饭没吃,都如临大敌的人,此刻听完这些竟然一动未动。   因这沉默,一直垂着眼的朔风也不由微微抬头。   “王妃?”朔风开口。   被这声音蓦然拉回神,晏梨掩在衣袖下紧握成拳的手松开,面上却平静,道:“或许是不合胃口,叫厨房安排些新的菜式吧。”   这话一出,流萤忍不住从里间走出来,看晏梨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   这还是她家小姐吗?   朔风眉心轻蹙一瞬,默然片刻,道:“王妃,恕朔风冒犯。殿下这段时间诸事缠身,那日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抽空过来。”   顿了顿,“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晏梨微微愣,明白过来。   有些事?   现下除了纳侧妃的事还有什么事。   听这话,像是以为她是在因为纳侧妃的事情在耍脾气,不仅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还闹得人不得安宁,食不下咽。   轻叹一声。   真是奇怪,以前她不同意的时候,都说她是心胸狭隘。现在她明明同意了,怎么好像还是她不对?   嘴角溢出一丝不自觉的自嘲笑意。   一抬眼,正正好好撞见忆妙似乎带着探究的目光。忆妙心思细腻,要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到时候可能有麻烦,晏梨收敛情绪,变了主意,对朔风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听她这么说,应该是答应过去,朔风应声退下。   朔风前脚刚退出去,流萤就跑到晏梨身边,“小姐,手串找到了。”   忆妙先晏梨一步回头,看到流萤手里的东西,眼生得很,不等她细看,手串已经被晏梨接过去了。   “小姐,那我们现在是要去看殿下吗?要下厨吗?我现在去吩咐厨房准备?”流萤倒豆子般问了一串问题。   晏梨却回答不出来。   以前但凡他不按时吃饭,都是她亲自下厨煮些东西给他。每次差不多都会吃完,她还觉得他是喜欢,现在想想,依照她那死缠烂打的架势,怕是再不喜欢也得吃。   半晌,开口,“忆妙,你去厨房吩咐吧。你跟在天凌身边这么多年,挑几样他喜欢的准备就好。”   听她这么说,旁边两个人都是一脸诧异。   “小姐……”   “去吧。”   看晏梨没有多说的意思,忆妙只得点头,“是。”   饶是流萤心再大,也察觉到不对劲,忆妙刚出门,就问:“小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殿下的气?纳侧妃的事情,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下来,要不我们去找殿下说说,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晏梨眼帘轻敛,自言自语一句,“怎么说?”   流萤听到以为她是问在自己,便开始出谋划策,“殿下最喜欢小姐你煮的馄饨,煮一碗送过去……”   “最喜欢?”   流萤被她这句反问弄得怔了怔,“……是啊,每次送过去的馄饨,殿下都会吃光。”   晏梨笑笑,没有接着这个话茬继续往下说,转而道:“一会儿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然后把账本搬到里间去。”   声音轻轻缓缓。   分明温柔,却听得流萤皱眉。   自从之前高烧之后,她家小姐就像是变了个人,话少了,脸上的笑也少了,整个人都像是很疲惫。   “小姐,明天要不再请太医来把把脉吧?”流萤面色忧虑。   流萤说这话的时候,晏梨正往里间走,听完脚步顿住,“流萤,明天我们去安国寺一趟吧。”   “安国寺?”   安国寺在城外,出城还要走十多里,香火也不如城东的香山寺旺。以往只有殿下要出征的时候,她们才会去庙里求平安符,不过去的都是香山寺,还从来没有去过安国寺。   晏梨垂眼看了眼手里的手串,“嗯,听说安国寺的斋饭很好吃,我想去尝尝!”   说完回头,甜甜一笑,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这样的笑,流萤感觉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看得一怔,什么都顾不得想,当即点头,“好!”   *   天气渐寒,入夜愈发早。   夜色一笼,书房的气氛就越发低沉,压得人不由收敛呼吸。   靠近院门的回廊下,几个小丫鬟为了究竟谁送茶点进书房,推来推去,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谁都知道殿下这几日心情极差,昨天已经有人挨罚,现在没人敢上去触霉头。   “一个个围在这里干什么?!”一声呵斥乍然响起。   苏嬷嬷板着脸从转角处走出来。   几个丫鬟一凛,立马站好,叫人,“苏嬷嬷。”   苏嬷嬷走上前,只一眼便知道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睛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挨个从几个丫鬟身上一一滑过,“怎么?一个个的是不想在王府待了?”   “不是不是。”几个丫鬟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整个上京怕是再找不出比楚王府更好的去处了。殿下待人亲厚,王府里只有一位正妃,没有后宅的那些勾心斗角。再者,这位正妃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也没有胆子苛待下人。就算苏嬷嬷再凶,比起主人家的妻妾来说,还是要好应付多了。   “那还不赶紧把东西给殿下送进去!”   端着茶点的丫鬟心里叫苦不迭。   她们这些人一直都是在外面伺候的,平时能进书房,在殿下身边伺候的只有苏嬷嬷。现在殿下心情不好,端茶送水这种平时碰都不让碰的差事全扔给了她们。   不过心里再多埋怨,嘴上却是不敢说一句的。   端着茶点往书房走,越走越近,手忍不住抖,茶盏磕出轻微声响。   生怕这声音被苏嬷嬷听到又挨骂,一分心,脚下一绊,摔了个大马趴,手里的东西全摔了出去,盘子茶盏碎了一地。   见状,苏嬷嬷登时是七窍生烟,上来就要教训人。   “苏嬷嬷。”   有人叫住她。   院子里的几个人齐齐循声看去。   晏梨带着忆妙跟流萤走进院子里来。   苏嬷嬷看到晏梨,没有半分好脸色。如果不是她闹腾,殿下何至于气到现在,府里上下又何至于这几天都小心翼翼。   “王妃。”苏嬷嬷干巴巴地叫了声,下巴微抬,眉眼之间满是倨傲。   晏梨看着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从第一眼就决定了的,比如苏嬷嬷对她的不喜,比如她跟沁宁的一见如故,再比如……   她跟萧天凌。   三人走近。   丫鬟们上来请安。   晏梨说了免礼,往旁边一扫,“苏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与以往轻松说笑的语调截然不同,似乎隐约透着一丝质问。   苏嬷嬷听得一愣,从嫁进王府,她还从来没有敢这么跟她说过话,哼笑一声,“这个贱蹄子摔了给殿下备的茶点,我正要教教她规矩。”   又道:“堂堂楚王府,可不像什么村野乡下那样不讲规矩。”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就连流萤都听出来了,一急,就要冲上前去跟苏嬷嬷理论,却被晏梨拦下来。   晏梨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嬷嬷。   人就是这么奇怪。   以前想着这王府里的人都是在为萧天凌鞍前马后,只要对他好,纵使他们再不喜欢她这个王妃,她也不介意。   可是现在,忽然就介意起来了。   她这样子落在苏嬷嬷眼里,后者心头一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晏梨上前一步,倾身。   苏嬷嬷被这个动作逼得往后一退,脸色紧绷。   晏梨跟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苏嬷嬷说得对,王府是讲规矩的地方。叫一个在外院伺候的丫鬟进书房,想来是苏嬷嬷给王府立的规矩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苏嬷嬷白了脸色,惊而抬眼看向晏梨。   就算她再得殿下敬重,说到底也只是仆,哪有仆给王府立规矩的道理?   压下心中惊惧,张口欲辩,面前的人却已经退开,还是那平日里笑意盈盈的样子,分明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   “苏嬷嬷,你要是累了就去歇着吧。”   晏梨说,言罢带着忆妙跟流萤准备进书房。   “王妃。”苏嬷嬷憋着一口气,想都没想伸手拦下。   晏梨偏头看过去,悠悠问:“怎么,苏嬷嬷想帮我送进去?”   话音刚落,苏嬷嬷还来不及拒绝,流萤就已经把手里食盒递了出去,“那有劳苏嬷嬷了。”   方才在院外刚好听到几句,知道现在没人想往书房里送东西。   苏嬷嬷刚打算发出来的气被流萤这一句直接被打了回去,憋得更厉害了,想了想,没伸手接,咬着牙退开,“奴婢不敢。”   看着苏嬷嬷吃瘪的样子,流萤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   “既然这样,那就苏嬷嬷就去忙吧。记得把院子里收拾干净。”晏梨扔下一句,径直往书房走去。   *   听到推门声,一直守在屋子里的朔风暗自松了口气。   整个王府,甚至整个上京城,敢不敲门直接进这间书房的人只有一个人。   朔风小心看向坐在书案后的人,落在纸上的笔悄无声息地慢了下来,人却没动,连头都没抬。   晏梨进来。   “王妃。”朔风问安。   言语之间多了一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也从未有过的恭敬。   晏梨轻轻点头,吩咐忆妙跟流萤把菜摆到桌上,转头看向正对面坐着的人。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明明已经这么些天没见,现在见到人,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就像以往每次给他送东西过来那样。可是现在才意识到,那样的自己该有多叫人厌烦。   握拳生生压下冲过去的冲动,唇轻启,张张合合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过来吃点东西再忙吧。”   那声“殿下”她还是叫不出口。   话音未落,书案后坐着的人抬眼。   四目相对。   他眸光沉沉,隐隐透着不高兴。   她最怕他不高兴。以前她还敢不自量力地冲上去一通乱哄,现在一想到他的重重戒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起身的意思,心渐沉。   而她不知道是,她在等,她等的人也在等。   在等她笑,等她叫他,等她兴冲冲跑到自己面前来。   已经习惯的一切,今天全部都没有了。   长眉一拧。   见他不悦更甚,晏梨自觉碍眼,不敢多留,默然转身,准备离开。   脚还没有迈出去,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手速辣鸡!脑速辣鸡中的战斗机!   躺平任嘲,jpg(并不)   让我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感慨,为毛这么难写???!!!   好了,去想下一章怎么写。   谢谢各位大可爱的厚爱!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wuzhizhime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一3个;小敖胖墩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之彼端10瓶;暮溪7瓶;吃呆的阿瓜5瓶;成璧。、一花双色3瓶;小太阳?、24151424、青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听到他的声音,晏梨扭头。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一瞬。   晏梨没动。   他垂眸,继续忙着,道:“过来帮我磨墨。”   他坐在书案之后,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天塌下来的都不会皱下眉。这样的他,她一直喜欢的,可是今天看着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掐准了只要开口她就会照做,忽然叫人有些委屈。   “你过来,我就过去。”晏梨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讲条件。   这话一出口,不仅书案之后的人,就连站在旁边的朔风都不由看向晏梨。   晏梨坦坦然迎着两人的目光,一动不动。   最后——   “哒”一声轻响。萧天凌放下笔,起身。   见他答应,晏梨也没有耍赖,刚准备过去。   “忆妙。”   萧天凌把忆妙叫了进来。   “殿下。”忆妙恭恭敬敬行了礼,等着吩咐。   “去磨墨。”萧天凌在桌子旁落座。   “是。”   先是胸有成竹地吩咐她,等她答应却又把忆妙叫进来。   晏梨抿抿唇,掉头就想走。   “坐。”坐在桌子旁边的人忽然开口。   几双眼睛瞬间落在自己身上。   晏梨想了会儿,坐是坐了,不过是在摆在边上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即使人原本就站在桌子边。   萧天凌看了眼桌上的菜式,久未见的丰盛,眉心轻蹙,抬眼看向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人,视线停在她的手上,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才收回。   没有多问,默默拿起筷子吃饭。   看到自家主子终于肯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朔风如释重负。   没人说话,书房里一时很安静。   安静得只剩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响声。   即使已经看过很多次,人坐在自己面前,晏梨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大概是人好看,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好看的。垂着眼眸,很安静,坐那儿就像一幅画。   她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   一如他给她做秋千的时候。   虽然那个秋千,是她浑身解数央着他,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给她做的。   不过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懂了爹爹说的话,强扭的瓜,真的不甜。   脑子里闪过那个手串,想起要去安国寺的事,突然意识到,从现在开始,每见他一面就少一面……   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   心口蓦然一抽。   晏梨慌忙别开脸,飞快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   心绪平稳之后,晏梨起身走过去,在桌子边坐下。坐下的瞬间,人像是从身体里抽离,看到以后,以后坐在这里陪着他的人会变成另一个人。   晏梨看他很少吃菜,拿起摆在旁边的筷子帮他夹菜。   “以后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无意识念叨。   说完,他抬眼看她,晏梨才察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   晏梨避开他的视线,用夹菜的动作掩饰,也将话题岔开,“哦,对了,我明天想去安国寺一趟。”   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晏梨只好再补一句,“听说安国寺的斋饭好吃。”   面上冷静,心口却如擂鼓。   这是第一次跟他说谎。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以前她说要去哪儿,只会“嗯”一声的人这次却久久没有应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晏梨心里忐忑,不自觉端起手边的装着汤的瓷盅,抿了一小口,又习惯性地放到他手边。   他对吃饭向来不看重,以至于每次她吃到什么好吃的,都忍不住叫他尝尝,能多吃点是点,三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自己没有察觉的习惯。   “汤好喝。”   “放着吧。”   *   直到离开,关于去安国寺的事他也没有任何回应,晏梨当他是默许。   出门之前,看着已经又坐到书案之后的人,晏梨犹豫片刻,只是说了句,“忙完,早点休息吧。”   说完带着忆妙跟流萤离开。   晏梨一走,朔风明显感觉到书房里的气氛转眼低沉下去,分明吃饭的时候已经好转。把人走之前说的所有话都想了一遍,找不到原因。   *   回到迎霜院。   月光如水。   院子里有个秋千架。   晏梨停下脚步,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才进屋。   沐浴的时候,晏梨不习惯有人在旁边,忆妙跟流萤退出来,开始铺床。   见忆妙从书房那边回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流萤忍不住问,“忆妙,你怎么了?”   忆妙在想今晚准备的那些菜。   都是殿下以前喜欢的,她不可能记错。可是这次的菜没动几筷子,反而是以前从不受待见的汤这次倒喝光了。   想得出神,乍然听到流萤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回神,“……没什么。”   见她不愿意说,流萤也没有追着问,“哦。”   *   晏梨洗漱完就睡了。   浑身被热水泡得暖烘烘的,往被子里一钻最好睡觉。   今天忆妙守夜,睡在外间。怕晏梨叫她,不敢睡沉。   就算留着一丝清醒,也是直到房门被推开才发现有人过来。   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忆妙惊得从榻上爬起来,张口要叫殿下,却被人抬手制止。   “下去吧。”   忆妙低声应,“是。”   心底诧异却未消,殿下从来没有这么晚来过迎霜院。以往忙得晚了,直接就睡在书房。   *   晏梨来了上京之后,变得愈发怕冷。   上京跟漠北气候截然不同,整个冬天都不怎么会下雪,可是却比漠北还要冷得叫人难受,尤其下雨之后,冷气像箭只往骨子里钻。   睡着睡着,人就蜷缩成了一团。   因为冷,一直在做各种梦,睡梦中,忽然觉得身边像是放了个暖炉,毫无意识地靠了过去。   萧天凌看着乖乖窝进自己怀里的人,摸到她冰凉的脚,长眉紧拧,然而一直盘旋在眼底的阴霾却渐渐散开。   *   忆妙将床帐撩起的时候,被光一晃,晏梨迷迷糊糊从梦里转醒。   “王妃您醒了?”   忆妙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晏梨缓缓睁眼,“唔”了声。   忆妙边将帘子挂好,边说:“殿下今早走的时候许了您去安国寺的事,不过今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雪,让您多带几个侍卫。”   “今早走?”晏梨一个呵欠打了一半,停下。   听她像是很意外,忆妙解释,“殿下昨晚歇在迎霜院,只是差不多子时才过来。今天要上朝,早早就走了,特意吩咐过,奴婢们才没有来叫您。”   晏梨愣了愣,垂眸往自己身侧看了眼,枕头是被人睡过的样子。   难怪她能一觉睡到天亮。   平日她自己一个人睡,夜里总是要被冷醒一两次的。   而她却毫无知觉他来过。   想起昨天说起要去安国寺的事情,他没有任何反应,她还以为他是默许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同意,不然不会特意跟忆妙说。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从来叫人看不透。   晏梨掀被下床,“洗漱吧。”   *   正梳妆,外面丫鬟来报,说苏嬷嬷过来了。晏梨正挑珠钗的手微微一顿,让人进来。   苏嬷嬷进来,问了安。   “起来吧。”晏梨开口,又问:“苏嬷嬷过来有事?”   “听说王妃今日要去安国寺?”   晏梨默然片刻,“苏嬷嬷有话直说。”   “老奴斗胆,这去安国寺一趟,一来一回少说要两日。这两日王妃不在府里,万一宫里有什么旨意下来……”话故意没有说完。   闻言,流萤气得牙痒。   这个苏嬷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会在人伤口上撒盐。宫里的旨意,除了纳侧妃还能有什么旨意,明知道她家小姐什么心性,现在偏还把事情挑到眼跟前来说。   晏梨倒是平静。   苏嬷嬷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者说,苏嬷嬷是贤妃娘娘派给萧天凌的,是贤妃一手教出来的人,贤妃那么喜欢白月心,苏嬷嬷又怎么会例外。   平静反问,“苏嬷嬷这话说得奇怪,宫里来的旨意?宫里有什么旨意?”   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嬷嬷结结实实地哑巴了会儿,原本昨晚上的气还憋在心口,这下雪上加霜,下巴微抬,“自然是纳侧妃……”   “自然?”晏梨打断她的话。   不紧不慢继续道:“我这还没有听说过的事情,怎么落到苏嬷嬷嘴里就成了自然了,难道苏嬷嬷是父皇肚子里的蛔虫?”   苏嬷嬷一惊。   揣测圣意那是大罪。   倏尔抬眼,带着浓浓的审视看向晏梨。   不等她看出个什么,晏梨甜甜笑出来,“我就是出去烧个香,就算我几天不回来,府里也还有天凌在。苏嬷嬷现在这般舍不得我的样子,倒叫我有些受宠若惊,恨不得现在就叫所有人都知道呢。”   王府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跟迎霜院搭上关系。   苏嬷嬷不错一眼地看着晏梨,最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王妃今天好像与往常有些不同。”   言语之间带着指点的意味。   晏梨笑容不减,“大概是能出门一趟,太高兴了吧。”   看着苏嬷嬷像是斗败的鸡,灰溜溜地离开迎霜院,流萤笑得合不拢嘴。   她家小姐顾念着苏嬷嬷是殿下的乳母,平日里从不与她计较什么,但是她还是看不惯苏嬷嬷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晏梨看着铜镜里,不止流萤,就连忆妙脸上也有笑意,忍不住问:“笑什么?”   忆妙只笑不说话。   旁边流萤眉飞色舞道:“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小姐了!流萤看着高兴!”   以前在漠北,她家小姐因为被人冤枉可是敢跟人对簿公堂的人,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只是来了这上京,规矩比道理还多,她家小姐除了殿下的事,又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小姐了。   晏梨先是笑,看向铜镜的时候,看到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黯淡跟自嘲。   好像是过了太久了。   *   收拾妥帖,晏梨把忆妙留下来。   虽然刚刚在苏嬷嬷面前装傻,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宫里的旨意怕是要下来了。   “忆妙,你就不用跟着去了。你留在府里,等到时候旨意下来,就要开始忙了。你留下来,要是这两日旨意下来,你先跟着王管家打理着,等我回来,有你在安排得也快些。”   她语气平静,一如往常,丝毫不像是在吩咐给殿下纳侧妃的事,忆妙小心看了眼晏梨。   后者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忆妙应声。   忆妙将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视线。   一抬头,就看见阴沉沉的天。   怕是要下雪了。   *   马车停在安国寺前。   流萤一下马车,看见鹅毛大雪,兴冲冲叫着晏梨,“小姐!下雪了!好大的雪!”   漠北每年都会下雪,以前年年看,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后来来了上京,整个冬天都难得下雪,好不容易等来一场,等到太阳一出来,就化得七七八八。   像今天这大的雪,还是第一次看到。   晏梨从马车里出来,也不由眼前一亮。   “小姐。”流萤伸手去扶晏梨。   晏梨没让她扶,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虽说她的身手远不及大哥二哥,但是像下马车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自己来,只是上京城规矩说,说女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不雅。   她也曾不把这些当回事,后来却发现每次她做了什么,别人都会连带议论楚王府、议论萧天凌,听到那些话,比听到别人议论自己更难受,渐渐也改了。   今天四周没有外人,突然就不想搭理那些规矩。   主仆两人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雪。   “小姐,这雪好大。要是这样下一夜,等咱们明天回去,说不定城里也垫上了,小姐就可以跟殿下打雪仗了。”   晏梨一直念着要跟萧天凌打雪仗。   外人看着楚王府华贵,可是只有晏梨知道萧天凌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所以总是想叫他能开心点。想起以前大哥二哥陪她打雪仗,每次都很开心,要是能带他打雪仗,说不定他也会开心。可是等了三年,她都没有等来一场大雪。   偏偏在今年来了。   晏梨收回视线,“走吧。”   说着,转身往寺庙里走。   她的声线平平,似乎并没有什么兴奋,流萤愣了下,看着晏梨的背影,赶紧跟上。   进了寺庙,有管事的僧人过来。   流萤见晏梨行合十礼,也赶紧跟着做。   “阿弥陀佛。”   晏梨没有绕弯子,直接将那个手串递过去,“有劳,我想见青云大师。”   流萤看着那个递出去的手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写完一章!让大家久等了!   我真的也想日更,老实说现在这个更新频率,从开始写文就从来没有过,以前最差也是隔日更,但是现在真的是没有办法,一章写两遍能敲定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正在尝试各种办法调整,这段时间辛苦追文的小可爱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染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王鹏(紫烟)妈妈260瓶;迦诹、赵小懒10瓶;栋栋、云之彼端5瓶;予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入夜之后,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没有风,寒气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低沉沉地往下压。屋檐院中已经垫上厚厚一层,在裹缠着凛冽寒气的苍茫夜色里泛着莹莹冷光。   寮房外石灯静静亮着,成了这寒夜之中的唯一一点温暖。   流萤将房门关上,转过身,一双眼通红。   “小姐……”声音哽咽。   晏梨脱下斗篷放在桌上,闻声回头,看见流萤那强忍着泪的样子,心中暗自叹气,面上却浅浅笑着,“没事。”   她不安慰自己还好,一见她到现在还笑着说没事,流萤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哪里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家小姐那么喜欢殿下,现在冒着豁出命的危险也要离开王府,怎么可能没事?!   为了能跟殿下在一起,甚至跟老爷闹翻。纵使贤妃娘娘百般刁难,府里府外的人冷嘲热讽,也从来没有想要退缩的人,现在……走到这一步,心里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而她,天天陪在她身边,竟然一直都毫无察觉。   她说想来安国寺尝尝这里的斋饭,自己便信以为真。   一路上还兴冲冲的。   就想着,两个人这是要重归于好了。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她家小姐就跟殿下之间不太对劲。   谁知道,她们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青云大师。   当听到她家小姐说想要离开这里的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她身边,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   而后面的话,更叫她心惊胆战。   流萤看向她手里的拿着的荷包,一想到那里面装的什么,像是喘不过气来,痛哭出声。   哭得太伤心,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看着她这样,晏梨心里也难受。流萤跟她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在这上京城中,她跟萧天凌一样,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况且,现在只剩她了。   晏梨走过去抱住流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作为当事人,晏梨反而比较冷静。   她原以为迈出这一步会很艰难,可是自己还是做到了。   这叫她心情有些轻快。   也许这世间还有不少自以为会很艰难,但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严重的事情。   比如,忘掉萧天凌。   *   夜色沉沉。   寺庙里不比在家,没有炭盆,夜色天冷,晏梨拉着流萤一起睡。   自从出嫁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睡。   一躺下,晏梨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就想起以前在漠北的日子。大家围着篝火一起吃肉喝酒,载歌载舞,困了就以天为盖地为席。   她,流萤,还有大哥二哥,经常会躺在一起看星星。   草原上的星星特别特别亮,特别特别低,好像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也不知道漠北今天有没有下雪。”晏梨喃喃。   流萤刚刚哭得太厉害,还没完全缓过来,抽了抽,有些忿忿,“漠北就算不下雪,也比这儿好看。”   晏梨被她这赌气的话逗笑,“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可能刚好就是化雪的时候。”   听她说起这个,流萤蓦然沉默。   半晌,流萤声音压得极低问:“小姐,我们真的要这么走吗?不能让殿下写和离书吗?”   晏梨默了片刻。   “就这么走吧。”   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以叫她彻底断了念想。   而且,现在对于他来说,是何其重要。   在纳侧妃的时候给正妃写和离书,到时候御史的折子怕是要堆满御案。再者说,她要是拿着和离书回去,爹爹跟大哥二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二哥那个暴躁性子,怕是连夜进京讨说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初是她不管不顾要嫁给他,求了圣旨,让他不得不娶了她。现在她想走,也不希望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她不愿因为自己叫他被人抓住小辫子。   还有,虽然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但她心里是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他有抱负有能力。爹爹说过,是苍鹰就该搏击长空,而不是被人豢养在笼子里逗人取乐。   “可是青云大师说了,那个药……”   “放心吧,照着青云大师说的做,肯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还有你啊,不会有问题的。”   “小姐……”   “好了,别像个老婆婆一样婆婆妈妈的了,这么磨蹭下去,我们到时候就回不去漠北了,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我当然想了!可……”   “那不就得了,听我的。”   流萤劝不动,心里又担心,索性不说话。   “好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饭堂尝尝这里的斋饭。”   一阵窸窣声,晏梨翻了个身,背对着流萤阖上眼。   房间里随即沉寂下来。   就在晏梨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后传来流萤低低的声音。   “小姐,那你还喜欢殿下吗?”   晏梨睁开眼,沉吟半晌——   “不喜欢了。”   话音落下,晏梨听到流萤松了口气。   *   雪下了一整夜,整个上京城都换上银装。   因为这难得一见的大雪,全城陷入一种新奇的喜悦中,楚王府尤甚。   宫里一早来了旨意。   白家小姐要嫁进楚王府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这么些天,这事终于定下来,王府里一派喜气洋洋。   忆妙看着一张张笑脸,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怅然,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雪,轻轻叹气。   “忆妙?”   右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忆妙转头看去,苏嬷嬷朝她走了过来。   “苏嬷嬷。”   苏嬷嬷站在忆妙身边,“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忍不住多看会儿。”忆妙说。   “是嘛?我怎么觉得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有点不高兴呢?”   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喜事高兴,她要是不高兴,传到旁人耳朵里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苏嬷嬷大概是眼花了吧。”忆妙嘴角轻弯,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苏嬷嬷精明的眼睛在忆妙身上扫过,一笑,“我还以为你想到王妃了呢?”   言罢看向院中,继续说:“说起来,当初王妃嫁进王府的时候,贤妃娘娘就有意让你跟了殿下,结果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没把门的狗东西说了出去,叫王妃……”   “苏嬷嬷。”忆妙厉声打断她。   这几年,这些话,她没有少听。   “以前王府的事情都是苏嬷嬷你跟王管家操心,王妃嫁进来之后,把活儿都揽到自己肩上了,让你可以安享晚年,这是恩德。再者说,主掌中馈是贤妃娘娘的意思,你要是想再来管事,进宫去跟贤妃娘娘说声就是,王妃一向孝顺娘娘,娘娘说什么王妃就听什么,这个你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吧?”   忆妙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平时待人也是和和气气。猛地这样夹枪带棒来一遭,苏嬷嬷被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有挤出一个字。   不止是苏嬷嬷,就连忆妙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到了。   如若不是今天心情憋闷,苏嬷嬷又偏偏上来找她不痛快,她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不愿多待,忆妙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迎霜院了。王妃一直盼着下雪,待会儿怕是要出太阳,我得回去想办法存下来一点。”   说完,不等苏嬷嬷应声,转身离开。   快步走出长廊,转过一个拐角,险些撞上人,忆妙吓得轻呼出声,惊而抬眼,看清人,心头猛地一紧   “殿下……”   险险才稳住。   面前的人不说话,只是目光停在她身上。   饶是忆妙在王府里这么多年,还是被这像刀子一般的目光盯得手心冒汗,腿有些发软。   就在扛不住想要跪下的刹那,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   “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忆妙一愣,反应过来,“王妃没说。”   说完,忆妙忽然察觉不对。以前不管去哪儿,王妃都会交代回来的时间,这好像是第一次没有交代。   不由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沉了脸色,忆妙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   安国寺地势偏远,本来香客就少,又加上下雪,整个寺里都没有什么人。   吃完斋饭,听说庙里梅花开得正好,晏梨便带着流萤在寺里转转。   看晏梨兴致勃勃的样子,一如往常,流萤恍惚觉得,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找到地方,梅花的确开得很好,流萤却看得心不在焉。   她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事情走到这一步才有所察觉。忆妙说过她马虎,她以前还不接受。现在才知道,忆妙那是一针见血。   不管是在漠北还是来了上京,她家小姐从来没有跟人哭诉抱怨过什么,她就什么都没有多想。   却没有想明白,以前在漠北,是没人敢给她委屈受。但是来了上京,宫里的贤妃娘娘,府里的那些人,还有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却跟着起哄的人,这么多委屈……   她只是不吭声。   从头至尾,一声没吭过。   而她竟然以为她真的没事。   一想到这些,流萤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   在寺里转了一圈,准备回寮房,拿上东西回去。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个小僧,说有人找她们。   晏梨跟流萤面面相觑。   思来想去,都想不到是谁。   “流萤,你回去拿东西,我在大门口等你。”晏梨说。   吩咐完,晏梨跟着小僧离开。   从一条青石小径绕到大雄宝殿前,看到站在院中的人,晏梨脚步一顿。   她没有想到会是萧天凌。   他一身玄色常服站在院中,长身玉立。   就在她停下的刹那,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他眼底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晏梨心里却有一种直觉——   宫里的旨意来了。   早就知道这件事就在这两天,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却还是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   晏梨尽力露出一个正常的笑,继续往前走,“你怎么来了?”   “上来看看之前点的长明灯。”他答得干脆利落。   这个晏梨知道,作为骁云骑主帅,他在安国寺给战死沙场的人点了很多长明灯。   “哦。”   “斋饭吃了吗?”   “嗯,吃了。”   “那走吧。”   晏梨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她说了是想来吃这里的斋饭,现在吃了就该回去了。   轻嗯一声,抬腿跟上已经转身往外走的人。   *   四下安静,只剩脚下踩雪的轻微声响。   这是两人在一起难得的安静。   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没有见到人就扑上去,就安静地跟着他身后走着。   她稍微落后他半步,看着路的眼睛稍稍一抬便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加上人生得白,一双手便格外好看,不过只有她才知道,他的手心有层薄薄的茧。   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往前伸,可是还没有碰上,又默默收了回来,手握拳往身后深深背。   担心他发现,晏梨抬眼看他。   视线里只有他的肩背。   这个角度她再熟悉不过。上京规矩多,妇人不能走在丈夫前面,连并肩都不行。所以他身后落后半步的地方,是她常站的位置。   跟在他身后走过很多很多地方,宫里长长的夹道,中秋节上京城的花灯会,秋风气爽的围猎场……   脚步不知不觉放慢,放慢,直到停下。   一夜大雪,到处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晏梨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   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遥远。   天地苍茫,前方广阔。   忽然一股汹涌泪意直往上涌。   萧天凌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不由回头。   当发现她远远站着,静静看着他的时候,只这一眼,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攥紧,薄唇蓦然紧抿。   好在下一瞬,那远远站着的人,笑靥如花,叫着他的名字,冲他跑了过来。   “天凌!”   晏梨用尽全身力气跑向他,就像是每次当他忽然出现在她视线中那样。   最后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萧天凌被撞得一只脚往后退了半步,手下意识环住她的腰。   抱住他的那一刹那,晏梨眼睛一下就红了。可是搂着他的脖子退开的时候,脸上只剩盈盈笑意。   “我们来打雪仗吧!”兴致高昂。   萧天凌的目光在晏梨的脸上逡巡过,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闹腾,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松开她,无声拒绝了这个建议。   晏梨不依不饶地拉住他的手,不让走,“来嘛来嘛,很好玩儿的!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打过雪仗?”   “上京城里超过十岁的孩子都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再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就算玩得再疯也不会被别人看到的。”   “回家。”萧天凌不松口,转身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径直走去。   没走两步,一个松松的雪球砸在他后背,散开。   萧天凌叹气,回头,只见晏梨弯腰就抓了把雪,在手心里团。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个雪球砸在他肩头。   晏梨是打雪仗的一把好手,飞快又捏好一个,看萧天凌站在那里,卯足了劲儿往他身上扔。   他没躲,只是抬手挡了挡。   他一直这么站着,晏梨自觉无趣,忽然觉得连团雪球的力气都没有了,手里团到一半的雪球正打算扔掉,对面的人像是被她惹冒了火,弯下腰去。   见状,晏梨心口一松,尖叫着往边上跑,等团好手里的雪球之后,又冲过去。   一边扔,一边侧过身体躲萧天凌扔过来的雪球。   到处跑。   一直一直笑。   *   因为打完雪仗,晏梨死活不坐马车,非要萧天凌背着她走了好长一段,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下了马车,晏梨看着头顶写着“楚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忽然就迈不动腿了。   她再清楚不过,这一迈进去,离那没有回头路的一步便又近了。   流萤发现她停下,上前低声叫了她一声,“小姐?”   晏梨转头,看到流萤眼里的担心,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表示自己没事。“走吧。”   进了大门,发现府里喜气洋洋,所有人已经开始忙前忙后地准备了。   忆妙原本在帮着干活,见到晏梨回来,忙放下手里的事迎上来,“王妃,您回来啦?”   “嗯。”   “殿下没有跟您一起回来吗?”   “他半道被叫走了。”   晏梨说完,环顾一圈。府里有喜事,就连院子里光秃秃的树都显得精神抖擞,轻声问:“日子哪天?都准备了哪些东西了?”   忆妙看了看她,一一答了。   说完,又忍不住道:“王妃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事情,府里有王管家,交给王管家去准备也是行的。”   王管家一向都是踏踏实实做事,从不论人是非,交给他去做,名头是晏梨担着,事情可以撒手不碰,王管家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不等晏梨说话,有小厮跑过来,说宫里来人了。   “奴婢张嬷嬷给王妃请安。贤妃娘娘说王妃这是第一次操持婚仪,您又从小长在漠北,这上京城的一些规矩怕不清楚,所以特意让老奴过来搭把手,以免出了什么岔子,有损皇家颜面。” 第8章   流萤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脸都黑了。   明摆着是给她家小姐下马威,却还要编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晏梨倒是无所谓,这些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浅笑着应,“那就有劳张嬷嬷了。”   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觉得贤妃娘娘会喜欢她。让张嬷嬷来,无非就是担心她会给白月心什么难堪,所以派人盯着。   而她其实打算好好帮着萧天凌把白月心娶进王府来。都说白月心是大才女,有她在,照顾王府应当比她能好上千百倍,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这边话音刚落,王管家过来,问侧妃进门之后安排在哪间院子。   这住处至关重要,要是安排在什么犄角旮旯,百十年见不到人,就算才貌倾城又如何。   王管家一问完,一双双眼睛,或委婉或直白地放在晏梨身上。   片刻之后,只听她道:“那就扫雪楼吧。”   这话一出,就连一向稳重的忆妙跟王管家都齐齐抬头看向晏梨。   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扫雪楼离书房最近。而殿下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就是书房。   王管家又看了眼晏梨,确定她不是在说笑,低头正要应声,却被旁边的张嬷嬷出声打断。   张嬷嬷是贤妃身边的人,对王府不怎么熟悉,只是一见晏梨指了个地方,这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加之他们这位王妃“声名在外”,只怕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且慢。”一张脸皮笑肉不笑,“王妃,恕老奴多言。这侧妃进门,是要帮衬着您的,住处还是安排得离您近一点方便些。”   这话听得忆妙皱眉。   在王府这么多年,能入贤妃的眼安排在萧天凌伺候,忆妙自然知道张嬷嬷这话是起的什么心思。   别说她,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流萤都听出来了。   流萤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地欺负她家小姐,存心不想叫他们好过,张嘴就要应承,“好……”   可是刚说一个字,苏嬷嬷不知道从哪儿冲进来,一个箭步挡在张嬷嬷面前,对着晏梨难得地露出了笑脸,“这府中上下一直都是王妃做主,王妃怎么安排我们照做就是。”   晏梨轻声应,吩咐几句之后,带着流萤跟忆妙回了迎霜院。   等人走远之后。   张嬷嬷打量了苏嬷嬷一眼,脸上笑着,意有所指,“苏嬷嬷现在倒是厉害了。”   刚刚在晏梨面前直接驳了她的话,就算在宫里,别说宫女嬷嬷,就连位分低的妃嫔也不敢这样不给她面子。   苏嬷嬷只是笑,“都是想帮主子们办好差事而已。”   她也是从贤妃身边出来的人,还是这王府主人的乳母,就算是宫里当差的又如何,这里可不是皇宫。   张嬷嬷看着苏嬷嬷,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走了。   两人就站在院中说话。   后来这几句话传到忆妙耳朵里,流萤在旁边听了个墙角。   听说张嬷嬷跟苏嬷嬷起了争执,她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   叫她们欺负她家小姐,最好以后都狗咬狗!   忆妙早看见流萤了,也没有避讳她,走过来之后发现她像是碰见了什么高兴的事,眼睛都在放光,不解,“你在乐什么?”   流萤收了笑,“没什么。”   忆妙默了一瞬,问了个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王妃……是真的打算让侧妃住进扫雪楼了?”   说起这个,流萤心里窜上一股无名之火,道:“王管家都安排下去了,想假的也假不了了。”   又道:“白家小姐住进扫雪楼多好,离书房那么近,到时候红袖添香,岂不是要传出一段佳话?”   要不是答应了她家小姐,绝对不能叫人发现她们要走的事情,流萤都想说他想跟谁过跟谁过去吧。   之前她小姐喜欢他,她自然也是跟着喜欢的,可是现在她看都不想看到那人。   忆妙:“…………”   要是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以忆妙的心思,大约就能发现不对劲了。   可是流萤从小跟着晏梨,感情非比寻常,加上她也是在漠北长大,从不藏着掖着,都是想都什么就说什么。   对白家小姐有敌意,反而是人之常情。   *   又是苏嬷嬷,又是张嬷嬷,还有王管家跟忆妙,没自己的用武之地,况且晏梨心里也清楚,希望她来操办这场婚事的人不多,毕竟她妒妇的名声远播,过她手的东西,怕是没人敢用,也就全权撒手让其他人去准备了。   晏梨落得清静,就整天待在迎霜院看账本。   夜渐深。   扫雪楼那边还灯火通明。   流萤站在廊下,忿忿然。   不就是纳侧妃吗?值得这么高兴吗?   “流萤?”   屋子里传来晏梨的声音。   流萤应了声,然后冲着扫雪楼那边重重一哼,转身进屋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小姐,怎么了?”   晏梨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账本,头也没抬道:“帮我换盏灯。”   看她这架势还没有打算休息,流萤老大不情愿地噘起嘴,“小姐,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我把这点看完就睡。”   说完,没听到动静,晏梨摆手催促两声,“快去快去。”   熬夜看账本,这偌大的王府有谁记着她的好啊?   流萤满腹怨念,哼哼唧唧地出门。   *   子时。   扫雪楼那边早已经消停下来,迎霜院还亮着灯。   忆妙拿着汤婆子正往主屋去,忽见院门口快步走进来两个人。   顿步一看,人已经到了眼前。   “殿下……”   一句请安的话还没说完,人径直从自己面前走过,大步进了屋。   看样子不太对劲。   忆妙一把将跟在后面的朔风拉住,“出什么事了?”   朔风看了眼亮着灯的屋子,低声问:“让侧妃住扫雪楼是谁的主意?”   忆妙被问得心里“咯噔”一下,什么都顾不上想,捧着汤婆子赶紧进屋。   猛地一脚踏进去,却发现屋子里静悄悄的。   流萤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站在旁边。   而刚刚进来的人站在已经趴在小桌上睡着的人旁边,抬手翻了翻摆在小桌上的账本。   见到这幅场景,应该是吵不起来,忆妙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上前,小声,“殿下……”   萧天凌没应声,放下手里的账本,弯腰将晏梨从榻上抱了起来。   忆妙会意,赶紧快步走到床边,把床铺好。   晏梨睡得沉,被放到床上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反应。   萧天凌把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都下去吧。”   明白主子是打算歇息了,忆妙把汤婆子放下,“是。”   一转身,却见流萤就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的样子盯着坐在床边的人,那眼神看得忆妙心头猛一跳,在被人发觉之前,赶忙连拉带拽地把人带了出去。   出了门,忆妙没撒手,拉着流萤径直往墙角走。   “忆妙。”流萤一把甩开她。   这下,忆妙也干脆停了下来,四下看看才低声道:“你刚刚那是怎么了?”   流萤不说话。   “流萤。”忆妙有些恼了。   刚刚要不是她动作快,她那副样子落在殿下眼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困了,我去睡觉了。”   说完掉头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忆妙不禁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晏梨刚起就听流萤说定好的住处换了,从扫雪楼挪到了海棠苑。   “换了?”晏梨一下愣在床边。   贤妃他们一心让白月心进王府,扫雪楼再好不过了,怎么会突然挪了?   “嗯。今天一早就让挪了。而且张嬷嬷已经被殿下赶回宫里了!”说到这儿,流萤只觉得解恨得很,眉飞色舞。   一听是萧天凌的意思,晏梨更茫然了。   他从来不管府里的事情的。   还没想明白,注意力就被在自己扒来扒去的流萤勾了过去。   “干什么呢?”晏梨揪住快要被她扒开的衣领。   见她身上好好的,连个红印子都没有,流萤暗自松了口气,帮她把衣服拢好,“没什么。”   看她这有些别扭的样子,晏梨忽然反应过来。   哑然失笑片刻,“放心吧,不会发生你想的那些事的。”   流萤不服气,“小姐你又不是男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晏梨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   因为她的月事快了。   *   一晃眼,迎亲的正日子便到眼前。   王府里越发热闹。   除了迎霜院。   这些日子晏梨一直待在自己的迎霜院里,几乎没有出去过。   而流萤跟忆妙也达成某种默契,不管在外面听到什么,在晏梨面前都绝口不提。   即使她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   今天天气好,晏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阿梨!”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听这声音,晏梨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袍的沁宁,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院中坐着的人,当即眉开眼笑。   “阿梨!”   “沁宁。”晏梨也不由笑,“你怎么来了?”   “我早……”一顿,意识到自己要是如实说是母妃不让她来,会伤阿梨的心,沁宁话锋一转,“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找你了!”   又道:“阿梨,我们出去骑马吧。”   “啊?”   “嗯!骑马!父皇把凌云山庄赏给我了,我还没有去看过呢。我们一起骑马过去,听说那边景色很好,我们到时候干脆就在那边住两天,好不好?”   忆妙端茶过来,听到这话,面色一紧,忙说:“公主,明日侧妃就要进府了,王妃得在府里才行。”   这个关头出门游山玩水,到时候怕不知道又要被多少人议论。   说起白月心,沁宁的脸一下拉了下来,“一个侧妃而已,就算她再厉害,说到底,那也只是个妾。”   沁宁从小被宠着长大,说话从不顾及。晏梨知道她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又怕明天看着人进府难受,才特意跑这一趟的,心里感动,说:“下……”   张嘴想说下次,但恐怕是没有下次了。   “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   “别等以后了,就今天吧!我还请了个大厨呢!从江南来的,你不是一直想学江南的点心吗?走吧,阿梨~”沁宁拉着晏梨的衣袖撒娇。   “你别不是把宫里的御厨拉过去了吧?”   沁宁轻哼一声,“宫里那些人做的菜我都吃腻了。是……温大人帮我找的。”说到这儿,前一刻还气哼哼的人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   晏梨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沁宁身边的小宫女惊惊慌慌地跑进来,“四殿下回来了!”   一听到这话,刚刚还小女儿态的沁宁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惊地站了起来。   “阿梨,赶紧赶紧!要是被我四哥发现了,就走不了了!”   “以后吧。”晏梨没动。   沁宁看了眼门口那边,犹豫着,“那……那我真走了?”   她今天其实是偷跑出宫的,要是被她四哥发现就完了。   “嗯,走吧。”   见她是打定主意不跟自己走,沁宁气得跺脚,咬咬牙一溜烟跑了。   结果东躲西躲,却还是跟萧天凌装个面对面。   沁宁看着远远朝着自己走来的人,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停下,掉头就要回跑。   “站住。”   身后轻飘飘传来一句,沁宁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不敢再往前一步。   听着脚步声渐近,沁宁像打了霜的茄子,转过身,呐呐叫人,“四哥……”   萧天凌看了她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崇文馆有课。父皇前两天才当着众人面夸你进学认真。”   沁宁跟晏梨可以称兄道弟,但是面对自己的亲哥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她从小对他就是又敬又怕。   现在被他这一训,沁宁觉得没面子,脸涨红,恼羞成怒,“四哥你还是先管好你的自己吧!”   说完,看到面前的人轻轻皱眉,沁宁立马怂得缩了脖子。   她最佩服阿梨就是这一点,面对她四哥这张凶神恶煞的脸,竟然还能笑出来。   想起晏梨,沁宁憋了好多天的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不要命跟萧天凌叫板。   “四哥,你为什么要娶白月心?她有什么好的?!”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做事总是有你的道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伤了阿梨的心的。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她对你更好的人了,不会有人为了你学这个学那个,为了学做菜,手上切得都是伤,连筷子都拿不住。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为喜欢你,阿梨早就回漠北了,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   沁宁还想说,却被萧天凌一声呵斥哑了声。   “够了!”   他面若寒霜,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沁宁心里的委屈汹涌而来,红着眼,死死地盯了萧天凌半晌。   “四哥,你会后悔的!”   吼完,用力往萧天凌身上一撞,哭着跑了。 第9章   这段时间,上京城里都在说白月心要嫁进楚王府的事。有人艳羡,能嫁进楚王府,以后便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人不屑,纵使再多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个侧室。上不告天地,下不拜父母,一顶小轿抬进王府便算是完礼。   夜幕低垂。   灯一亮,整个王府便沉浸在一片红艳艳的喜庆之色中。   晏梨带着忆妙跟流萤穿过长长的走廊,回迎霜院。   现下府里的人都聚在海棠苑,加之在迎霜院里伺候的人本就少,一进院门,四周顷刻间安静下来。   屋子里已经点了灯,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纸,衬得窗户上贴着的大红囍字格外好看。   晏梨看着那明艳的红,心口发闷,脚下不自主停下。   “小姐,怎么了?”流萤凑前去,小心翼翼开口问。   被这声音拉回神,晏梨眼睑微敛,回头的时候,换上笑脸,看向院子里的秋千架,走过去。   “今天月亮好看,坐会儿再进去。”说着,坐到秋千上。   听到这话,流萤跟忆妙对视一眼。   都心知肚明,这哪是什么月亮好看,分明就是心里难受。   见她这强颜欢笑的样子,流萤心里憋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时候,胳膊被忆妙轻轻一拐。   “流萤,夜里风大,你去给王妃拿件披风出来。”   流萤怔愣一瞬,像是大梦初醒般,点点头,“哦哦,好。”   应着声小跑进屋。   等从衣架上拿下披风,忽然反应过来——   自己又被忆妙使唤了。   从进府开始,她一直都被忆妙压着,尤其最近她越来越爱使唤自己干活。   流萤抱着披风气呼呼走出来,结果被忆妙“嘭”一声关院门的阵仗弄得原本到嘴边的话都忘了。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忆妙发火。   就连一旁的晏梨也满脸震惊。   忆妙把门关上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明明这些天,迎霜院外面探头探脑想看笑话的人就一直没断过,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了,看到有人来,她只觉得气血只往天灵盖涌,什么都还没有想明白,人已经走了过去。   猛地回头,果然,院子里的两个人都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忆妙登时不自在起来,眼神闪躲,“夜里风大。”   这话一出,晏梨跟流萤不约而同笑出声。   流萤抱着披风大步走下台阶,到院中,“忆妙,没想到你也学会诓人了~”   难得自己扬眉吐气一回,流萤抬手指着忆妙,故意把语调拖得长长的。   这一笑,把人笑得恼了。   忆妙绷着脸瞪了眼流萤,伸手,“披风拿过来。”   “哦。”流萤敛了笑,乖乖走过去,结果快到面前的时候,猛地转弯,一溜烟跑向晏梨,自己把披风给晏梨披上,得意地冲着忆妙做了个鬼脸。   气得忆妙直接扑了过来。   流萤赶紧往晏梨身后躲。   “你过来。”忆妙瞪着流萤。   “我不。”   这两个字把人气得险些跺脚。   晏梨夹在中间,难得看到这样的忆妙,乐不可支。   这段时间,她终于消停下来,像是为了给她找乐子,原本沉静的忆妙忽然就像变了性子似的,时不时会跟流萤斗嘴。   看着流萤被追得满院子跑,晏梨笑到肚子疼。   刚刚还有些清冷的迎霜院忽然就热闹起来。   “停!”实在跑不动了,流萤跑到廊下,叫停。   忆妙也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柱子停下。   确认忆妙不会突然扑上来,流萤人一闪,跳上栏杆。不等忆妙想明白她想干什么,就见她一把廊下挂的红绸子全扯了,往手里胡乱一团,像是什么避之不及的腌臜物似的,往角落一扔,跳下来的时候,顺手把窗户上的囍字也扯了。   忆妙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院门,想起自己刚刚把院门关了,才松了口气,而后气不打一处来,“流萤,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流萤一脸无辜。   忆妙被气得一噎,“……明日一早侧妃要过来敬茶请安,到时候被人看到这些东西都没了,王妃……”   话没说完,急急停下。   这个时候最不该提起这个的。   “没了就没了,这夜里风大,叫风吹跑了,关我们什么事?要追究也该追究苏嬷嬷,这些东西可都是她叫人来布置的!”流萤无视忆妙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理直气壮地说完。   要不是还顾忌着她家小姐,她早把这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了,好把她家小姐受的欺负统统还回去。   不过话一说完,发现秋千架那边忽而安静下来,廊下两个人紧张投去目光。   在两人看过来的时候,晏梨浅浅笑,“忆妙。”   “王妃。”忆妙快步走近。   “我差点都忘了明早敬茶的事,你去趟海棠苑吧,跟人说一声,明早不用来给我敬茶了。”   忆妙变了脸色,“王妃……”   侧妃进门,最是该立规矩的时候。   晏梨知道她想说什么,却坚持,“去吧。”   她终究是要走的人,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况且敬茶起得早,今晚……   本也睡不了。   心口忽而泛开密密麻麻的疼痛,堪堪维持着脸上的笑。   就不折腾了。   “要是人还没散,你就避开点。”晏梨叮嘱。   忆妙好歹算是她的人,要是众人正是高兴的时候出现在海棠苑,纵使嘴上不说,心里怕是也会生出芥蒂。   她走之后,忆妙还要待在王府里,现在关系要是闹得太僵对她不好。而且府里总是和和气气的才好,这样,天凌才能安心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她现在还能为他做多少就算多少吧。   现在不做,以后就算想,也没有那个资格了。   “……是。”忆妙应声。   等忆妙一走,迎霜院就只剩下流萤跟晏梨。   流萤没了顾忌,走到晏梨面前,眼里的泪珠要掉不掉,“小姐……”   晏梨却抬头冲她笑,抓住绳子,“流萤,你来推我。”   流萤站着不动,“小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晏梨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始终不肯叫那笑落下去,“流萤,这是好事。”   能有个更好的人来陪着他,是好事。   流萤嘴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好了,别哭了,待会儿叫人看到不好。”   “我……我就是觉得……觉得小姐你心里太苦了。”   晏梨眼眶蓦地一热,转瞬,又被一个更深的笑意压下去,摇头。   再苦,也是她自己求来的。   爹爹早就说过,帝王家的男人不是寻常人可以要得起的,是她不信。   晏梨看向院墙之外。   府里还灯火通明。   恍惚想起她嫁进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灯火通明,她坐在大红的喜床上,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过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跟他并肩站在喜床边,嬷嬷们把果盘里的花生桂圆撒向他们时,他颔首垂眸对她的那个笑。   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首诗。她不喜欢背诗,唯独这一首,她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   长相见。”   *   忆妙往海棠苑去的时候,刚好碰上几人从海棠苑出来。忆妙驻足往后稍退,掩进落进廊下的树影里。   人走近,隐约传来说话声。   “白小姐生得可真好看。”   有人笑,“什么白小姐,现在是白侧妃~”   “哦,对对对。”   “可我还是觉得,王妃更好看。”   “得了吧,就因为拿了点银子给你爹治病,你这都说了她多少好话了?你这么护着咱们的王妃,王妃知道吗?她怕是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就是觉得王妃更好看,太皇太后不也夸过王妃长得好看吗?还说这上京城里,没有几个比她更好看的。”   “嘁!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   眼看气氛不对,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声音又响起,岔开话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新娘子呢,就是没有看到闹新房。”   殿下一过来,她们这些人就被撵走了。   “谁敢闹?太热闹了,迎霜院里的那位以后能给侧妃好果子吃?”   说话声又渐远,忆妙从阴影处走出来,站了会儿,轻叹一声,才往前走。   这会儿,海棠苑已经安静下来,丫鬟嬷嬷都从房里退了出来。   白月心的陪嫁丫鬟竹雨刚把房门带上,就见一人从院门外走进来。   定睛一看,认清人之后,脸色陡变。   这人她今日见过的,一直跟在楚王妃身边,王府的丫鬟都叫她忆妙姐姐。   小姐出嫁之前,夫人就说过,这楚王妃怕是个不好相与的,叮嘱了又叮嘱。早料到会有麻烦,却怎么都没想到,这麻烦来得这样快。   竹雨赶忙迎上去,表面是迎,实际却是将忆妙拦在院中。   “忆妙姐姐。不知忆妙姐姐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殿下跟侧妃都已经歇下了。”   听说人已经歇下,忆妙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忽然一鲠,想起晏梨,竟有些怨。   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这上京城中妻妾成群的人她早不知见过多少个了,更何况是皇子。   默了片刻,忆妙开口,“我是替王妃过来传话的。王妃体恤侧妃,特意让我过来通传一声,免了明日的敬茶,叮嘱侧妃好生休息。”   忆妙第一次跟竹雨打交道,担心有人乱传话,给迎霜院泼脏水,自己留了个心眼,故意轻拔声调,好让院子里的其他人能听到。   显然她的话太过出乎意料,不止竹雨跟廊下候着的几个丫鬟嬷嬷,就连正惴惴不安站在房中的白月心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今晚的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明明所有人都在夸她好看,可是偏偏她心心念念的人,她的夫君,从进门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原本心里的底气,在面对他连一丝笑意也无的脸时,消失殆尽,甚至连上前跟他说句话,竟然都张不开口。   现在,连晏梨也叫她捉摸不透了。   上京城中无人不知,楚王妃善妒。   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放过明早敬茶这个名正言顺刁难她的机会?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好意,白月心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如坐针毡,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人,忙出声叫竹雨把人请到门外。当着萧天凌的面,她问了一遍,也让门外的丫鬟又答了一遍,然后才让竹雨将人好生送走。   外面一静下来,便衬得屋子里更静,静到透着一丝冷。   仿佛是因为晏梨的退让添了几分勇气,白月心朝着萧天凌走过去,“殿下该歇息了。”   想帮他宽衣,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襟,手腕就被人蓦然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提醒】小甜饼读者谨慎跳坑!   那什么,虽说我是个写过好几篇甜文的作者,但这篇文它显然不是啊。这都已经火葬场了,它怎么可能是个甜甜蜜蜜的小甜文?所以想在这个故事里找完美,那绝对是在为难我王大锤!   在此,一向非常严肃正经的作者本人,真诚希望大家能给火葬场最基本的尊重,好吧,让我们怀着上坟的心情看萧同学在线作死。   #拒绝坟头蹦迪,共建和谐社会#   至于换男主,换男主是不会换男主的,每天为了更新已经快薅秃头发的辣鸡作者,没资格碰买股这种高智商操作。   貌似废稿箱里能捞出来点可以用的,所以下章在后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当喵、夕兮西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予黎20瓶;郜蒙蒙10瓶;温衡3瓶;一盒崽、耶2瓶;Qwer、小琼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白月心一惊。   没有等到他开口说话,敲门声乍然响起——   “殿下。”朔风站在门外。   “何事?”   “玉州急报。”   听见这四个字,白月心脸色蓦然一紧,当自己的手被松开的时候,意识到什么,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教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扑进面前人的怀里,紧紧抱住。   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他,“殿下,别走。”   *   朔风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正要再敲门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看清从里面的人,朔风立马退到边上垂眸站着,“殿下。”   “去书房说。”   “是。”   萧天凌快步走在前。   朔风跟在身后,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前面的人垂在身侧的手,眉轻蹙一瞬,不过待定睛看去,那只手已经被收到身前。   *   朔风是萧天凌身边的人,没有人敢拦,但是现在眼看着人就这么走了,竹雨心急,赶忙钻进屋里。   “小姐……”   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问,苏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竹雨咽下到嘴边的话,退让到一旁。   苏嬷嬷带着人微微躬着身站着,“侧妃,奴婢是来取喜帕的。”   白月心坐在床边,闻言蓦然攥紧了衣摆,面上平静,轻言细语应声,“嗯,有劳苏嬷嬷了。”   像是被冻着了,声音有些僵。   说着从床上下来。   见状,竹雨忙走过去,扶着白月心去到外间。经过旁边摆着的一个大红烛台时,只着寝衣的人脸上有一瞬煞白。   因为走得慢,苏嬷嬷差不多是跟她们一起从里间出来。   脸上笑眯眯的,“恭喜侧妃。”   言罢对身后的丫鬟吩咐准备热水。   等人领命下去,苏嬷嬷又转向白月心,“奴婢还要去回话,就先告退了。”   白月心轻呼一口气,脸上挂上笑,显得格外和气,。   这后宅里的嬷嬷都是修炼成精了的,出嫁之前,母亲就叮嘱过,她刚嫁过来,一定要好好应付。   白月心微微侧过脸递给竹雨一个眼神,后者把准备的赏钱塞给苏嬷嬷。   “劳烦嬷嬷跑这一趟。”白月心说。   苏嬷嬷没有推辞,不动声色地掂了掂塞在手里的东西,分量倒是足,脸上的笑意深了一分,“侧妃哪里的话,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说完,作势要退出去,走了两步又转身,“恕奴婢多嘴,侧妃别忘了明日一早要去给王妃敬茶。”   不等白月心说话,竹雨先答,“王妃说了,免了明日的敬茶……”   话说一半,见自家小姐瞪了自己一眼,语气立马软下来,“……礼。苏嬷嬷应该还不知道吧。”   这些日子外面那些人说的难听话竹雨不是没少听,说什么她家小姐只是个侧妃,说到底就是个妾,事事都要矮人一头。   可当初要不是她晏梨横插一脚,她家小姐早就成了楚王妃了。现在只能为侧妃,还是对她晏梨卑躬屈膝,明明自己一无是处,怎么想心里不舒服。能不去敬茶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苏嬷嬷笑容不减,没接着竹雨的话往下说,而是道:“王妃是个不受拘束的性子,做什么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您这刚进门,王妃说免了敬茶您就不去,看样子,您是打算跟王妃照模照样学了?”   苏嬷嬷话说得轻飘飘,白月心却听得心口揪紧。   跟晏梨学?   晏梨在外面是什么名声,她再清楚不过。   白月心当即站起来,急喘两口气,“……苏嬷嬷说得是。”   又道:“我刚嫁进王府,很多地方不懂,以后还有劳苏嬷嬷多提点。”   被这句话说得舒心,苏嬷嬷笑眯眯,不自觉直起身来,“侧妃言重了,不过就是想着怎么能更好的伺奉殿下罢了。侧妃就算不说,奴婢也会的。”   “苏嬷嬷是殿下的乳母,又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事事都为殿下着想的。”   话音刚落,丫鬟从屏风后面出来,“侧妃,热水备好了。”   苏嬷嬷头一低,“那奴婢就先出去了。”   “嬷嬷慢走。”   *   晏梨几乎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没睡多久就被外面争执的声音吵醒。   是苏嬷嬷跟流萤的声音。   懵里懵登听到“喜帕”两个字,就像是一根针骤然扎进眉心,尖锐的刺痛叫人瞬间清醒过来。   晏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怔怔看着头顶的承尘。   *   流萤挡在院门口,死活不让苏嬷嬷进。   喜帕这种东西,都是嬷嬷验过了过来回个话就行。偏偏苏嬷嬷把东西直接拿过来,非要叫她小姐看,说得冠冕堂皇,但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苏嬷嬷,我家小姐为了侧妃进门都已经忙了好几天了,这会儿才刚睡着,不便让人进去打扰。等我家小姐醒过来之后,我会跟她说的。”   “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让王妃过个眼就行。”   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就是生怕她家小姐还不够难受。   苏嬷嬷说完就要往里闯,流萤人往前一站,正正好好堵在门口,干巴巴扯扯嘴角,“苏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吵醒就睡不着了,这个时候,刚好过去陪殿下用早点。”   苏嬷嬷不喜欢她家小姐跟殿下在一起,流萤就故意说这些话来气她。   果不其然,听到这些,苏嬷嬷脸上的笑僵了僵,“那奴婢就在这儿等王妃醒来便是。这些都是规矩,坏了规矩传到贤妃娘娘耳里……”   明知道她家小姐因为殿下的缘故对贤妃娘娘是毕恭毕敬,还拿贤妃娘娘来压她们?   说起来,她家小姐就是从那次从宫里回来才变得不对劲了的,指不定贤妃娘娘背地里跟她家小姐说了什么扎人心窝子的话。   流萤气不过,声腔一拔,“看这喜帕不就是想证明侧妃是完璧之身进府的吗?那干脆我们一起看好了!光拿给我家小姐一个人看怎么行,这上京城的人不都说,我家小姐不懂规矩的吗?到时候万一说错话,到时候毁了侧妃清白,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苏嬷嬷您说是吧?”   苏嬷嬷被堵得脸青一阵白一阵。   流萤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哦,对了,把殿下也叫过一起看好了。看着这侧妃的喜帕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像苏嬷嬷您这样的老嬷嬷都看不明白。”   “你……”   以前流萤被晏梨管着,虽然不喜欢苏嬷嬷,但是说话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客气过。   苏嬷嬷气得说不出来一个字。   见势不妙,忆妙赶紧出来缓和。   苏嬷嬷第一次在迎霜院吃了闭门羹,拿着东西气冲冲地走了。   *   “吱——”一身轻响。   忆妙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而后往里面看了眼,发现屋里没有动静,人还静静躺在床上,似乎并没有醒,轻舒一口气,退出来。   “醒了吗?”等房门关上之后,流萤小声问。   忆妙轻轻摇头,“还在睡。”   闻言,流萤也是心头一松。   随即火气又窜了上来,“这个苏嬷嬷,就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她也不想想……”   话说一半,被忆妙一拽。   “小声点。”   往房间里扫了眼,而后拉着流萤去了厨房,给晏梨准备早点。   *   等屋外彻底安静下来,一阵轻微窸窣声,晏梨从床上坐起来,从床尾的小屉里拿出一个雕着佛莲花的小匣子。   拿在手里,沉默地看了很久。   “哒”一声轻响,盖子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两个精巧的瓷瓶,一牙白一竹青。   “小姐?”   房门被忽然推开,流萤的声音随之传来。   晏梨一惊,手忙脚乱将匣子扣上,往枕头下一塞。   动作虽快,不过还是被流萤瞧出了端倪。   流萤端着铜盆在门口站了会儿,而后默默将房门关上,才走到里间。   流萤放了手里的东西,站在床边,前一刻还好好的,可是一开口,眼睛瞬间就红了,“小姐,我们是不是……”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真要走到那一步,还是怕。   见忆妙没有跟她一起,晏梨放松下来,“没有。”   “那你把那个拿出来是做什么?”   晏梨默然半晌,没答,只是说:“你忘了青云大师说过的话了?马上要过年了,我可不想过年的时候出来吓人。”   至少让他能安安心心地过个年。   况且,这大概也是他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流萤微微哽咽。   她怎么会忘?她做噩梦都是那些话。   现在听她说得这般轻松,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滚,但想到一会儿忆妙就会过来,赶紧横臂抹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不许一个人。”   晏梨牵过她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嗯,当然。”   *   晏梨坐在铜镜前,正梳妆,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怕又是来找茬的,流萤放下梳子,“小姐,我出去看看。”   “嗯。”   等流萤出去,忆妙忽而开口,“王妃,昨晚殿下没在海棠苑过夜,听说是玉州有急报,后半夜一直在书房。”   这句话完全是不受控制地就说出了口。   晏梨伸出去拿梳子的手,稍稍一顿,片刻,“嗯。”   见她反应如此平淡,忆妙本还想在说,却被去而复返的流萤抢了先。   “小姐,白侧妃来了。”   晏梨一愣。   不是已经说了免了今日的敬茶礼吗?   回头看了眼忆妙,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这人已经到了门口,总不能把人撵走,刚好她备好的见面礼还没给,晏梨让流萤把人请进来。   晏梨从里间走出来。   原本站在房中的人转身看过来。   晏梨远远见过白月心一次,一身素净衣裳,亭亭玉立,像极了御花园里的白玉兰。不过今天大概是因为日子特殊,身上带了点其他颜色,也还是好看的。   想象着,她跟萧天凌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戏文里说的神仙美眷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王府里的敬茶礼要比寻常百姓家的繁琐些,晏梨这是第一次被人敬茶,不过还好有忆妙,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流萤在旁边看着白月心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心情大好。   晏梨喝了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叫人起来了,“坐吧。”   “谢谢姐姐。”   “叫我名字就行。”   听到这句话,白月心只觉得不安,要是直呼她姓名,传出去自己怕是会落人口实。   不等她开口推辞,忆妙先俯身在晏梨耳边轻声说:“王妃,这样不合规矩。”   见白月心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晏梨只好说:“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说完,又让忆妙把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不仅竹雨,就连白月心也愣了愣。   匣子里是一套羊脂玉首饰。   羊脂玉极为少见,更别说是成套的,她有一支羊脂玉簪,却一直都舍不得戴。   她没有想到晏梨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太贵重了……”   “侧妃,这是王妃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忆妙道。   晏梨也说,“你戴肯定好看。”   她说得真心,白月心却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片刻之后,起身福了福身,“谢谢姐姐。”   竹雨把东西接过来。   就算不说,她也知道这些首饰怕是没人比她家小姐更合适的了。   心下欢喜,正想着等回去该怎么给她家小姐打扮,好让殿下另眼相待。   结果一抬眼,目光跟一直站在晏梨身边没有说过话的流萤撞上。   不小心流露出来的一丝笑意直接僵在嘴角。   对方冷眼看着她,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叫人顿感屈辱。   被晏梨身边的人这样看着,竹雨咬紧了牙。   “王妃,贤妃娘娘赐了东西,人已经在往海棠苑那边去了。”   有小厮在屋外通传。   一听这话,竹雨不自主挺直了腰板,下巴微抬地看回去。   这得意炫耀的样子简直叫流萤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脸,可她要是先动手,到时候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会怎么说她家小姐,只得生生忍下。   *   白月心告退,带着竹雨回去。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见王管家领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东西,不过用红绸子盖着,看不清是什么。   王管家让人停在院子里,自己进屋,不过没有往里走,就站在门口,“王妃。”   晏梨走过去,往外看了眼,像是宫里赏的东西,“王管家,这是?”   难不成贤妃还记着她?   王管家垂首答:“这是皇上赏殿下的,殿下吩咐送过来叫您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众人神色各异。 第11章   话说完王管家才发现白月心也在,只是躬身请安,并没有多说什么。   白月心不免尴尬。   这么多东西,让晏梨挑随便挑,至于她,似乎连提都没提。   一时之间有些下不来台,扯扯嘴角,“那姐姐我就先走了。”   晏梨一向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想起一件事,正要叫人把东西送进来的时候,听到白月心的声音,忽然意识到她被遗漏了,便说:“一起看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白月心面上挂上笑,“不了,这些都是殿下给姐姐的。”   又道:“我也该回海棠苑,不好叫母妃的人久等。”   她这么一说,晏梨才想起宫里来了赏赐,也没有多想,只是说:“好,那你快回去吧。”   *   白月心带着竹雨往外走,候在院子里的人听到王管家的招呼,陆续把东西往屋子里送,一进一出。直到出来的两人走到门口,身侧才没有人了。   亲眼看着长龙似的往迎霜院里送东西,竹雨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么多东西,全送到了这儿,她家小姐人就在这儿,都没有说分一点。   虽说贤妃娘娘也赐了东西,可是跟皇上赐的肯定比不上。更重要的是,那是皇上赐给殿下的。   竹雨忍不住心里的憋闷,小声嘀咕一句。   “竹雨。”白月心语气稍微严厉地轻喝一声。   竹雨撇撇嘴,“奴婢知错。”   白月心轻叹声,声调缓和下来,“我们走快点吧。”   *   晏梨挑了几件,基本都是首饰,挑完就让王管家把剩下的放进库房。   见她就挑了几个小件,就让把这些东西都送进库房,王管家微怔,不由笑道:“王妃,殿下让您挑的意思是,您可以全部都要。”   “我不要,我要这些干什么?还是放进库房吧。”   王管家只得应是,躬身退下。   人刚走到门口,晏梨忽又出声把人叫回来,“王管家。”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王管家,除了说让我挑,他还说什么了吗?”   晏梨这会儿忙活完才察觉异样。   以前不管是买的送的宫里赏赐的,到家就是直接放进库房,她想要什么直接去库房拿就是,这还是头一次把东西送到迎霜院来。   王管家是王府里的老人儿,一直跟着萧天凌。晏梨嫁进王府之后,又是跟着他学着管府里的各项事宜。   笑笑,神态和蔼,道:“王妃前段时间废寝忘食地看账本,约莫是殿下想让王妃手里宽裕点吧。”   晏梨愣愣。   仔细回想,想起有天晚上自己看账本直接看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人在床上,他睡在旁边。   “……我知道了,王管家你去忙吧。”   “是。”   等外人都走了,流萤不由好奇问:“小姐,你挑这些东西做什么?”   说到这个,晏梨脸上登时挂上笑,往屋外看了眼,确认没人,冲忆妙和流萤招招手,神神秘秘的样子,把两个人带到里间。   忆妙跟流萤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小姐,你要说什么啊?”   “流萤,去找个空匣子过来。”   “空匣子?”   “嗯,能把这些东西装下的。”   “哦。”   等东西找过来,晏梨把刚刚挑出来的东西全放在匣子里,盖子一扣,献宝似的往忆妙怀里一塞,“给你的!”   忆妙受宠若惊般地愣住,险些伸手慢了摔了怀里的东西。   “……王妃?”   难得见她挑首饰,原以为是因为侧妃的缘故,却没有想到是给自己的。   面对忆妙难以置信的目光,晏梨再次肯定地点点头,重复一遍,“给你的。”   忆妙捧着沉甸甸的匣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不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把匣子奉回去,“奴婢不能要。”   晏梨被她这一跪,弄懵了,赶忙伸手去扶她起来,“你跪什么啊?”   忆妙坚决不起来,“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还请王妃收回去。”   晏梨拉也拉不动,干脆一屁股坐在脚踏上,“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忆妙猛抬头。   顿了片刻,忙说,“奴婢不嫁人。”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嫁出去。我的意思是,等哪天你要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准备吧。”   “奴婢……”   “别奴婢奴婢了的,拿着吧。你傻啊?谁会嫌弃嫁妆多?我平日里不喜欢这些东西,手里的都是用过的。这些是新的。成亲的话,不是都要用新的吗?你要是不收,我就生气了。”   虽然她知道忆妙有事情没有跟她说,但是这几年却是尽心尽力地伺候她。   她不像二哥那么聪明,也不想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她只是认定一个道理,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   她是等不到忆妙出嫁的那天了,除了帮她准备点这些东西,也没有别的可以为她做的了。   “我给流萤……”   忆妙想说给流萤一些。   “流萤你就别管她了,我觉得给她点好吃的她更高兴。”   流萤压着心里的怅然,笑,“还是小姐懂我。”   说起这个,晏梨忽然想起来,她走之前,得把萧天凌的一些喜好告诉白月心,尤其是吃的东西,他总是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   还有她手里管着的一些东西,也都该一一交给她。   年关将至,她得抓紧时间才是。   *   晌午过后,天就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   整个海棠苑也跟这天一样,低沉得叫人像是快要喘不过气来。   竹雨站在白月心身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   这段时日,殿下没有来过海棠苑一回。她家小姐精心备了糕点亲自送去书房,先是被拦在院外,前两天苏嬷嬷过来了一趟,今天总算进了院子里,结果还是被挡在门口,说殿下在忙,还是没有见到面。   看着桌上原封不动拿回来的点心,低声,“小姐,老爷也说了,殿下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   白月心叹了口气,“是啊。”   爹爹事说过,如果能走过这一关,便是前路光明。   可是她好像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快要忘了。   苦涩笑,“竹雨?”   “嗯?”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当然不是了!小姐若是不够好,那整个上京城都再也找不出来比小姐更好的了。殿下就是太忙了,等空下来,多来咱们海棠苑,以后说不定就不愿意走了。小姐是要陪着殿下到白头的,不在这一时。”   听完这句,白月心叹了口气。   是啊,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相处久了会好的。   心情刚一好转,丫鬟就进来禀告。   “侧妃,迎霜院的忆妙姐姐来了。”   闻言,白月心跟竹雨都是一愣。   白月心想起苏嬷嬷的提醒,说迎霜院唯独忆妙必须小心应付。   白月心理了理衣摆,“让她进来吧。”   忆妙进门,请完安后说明来意,“侧妃,王妃叫我来请您去厨房。”   “……厨房?”   白月心诧异。   不过从小的教养叫她很快收敛了情绪,微笑着问:“姐姐可说让我去厨房所谓何事?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婉转打探。   “侧妃什么都不用准备,去了便自然知晓了。”   问不出来话,无法,白月心只得带着竹雨过去。   忆妙走在前面。竹雨紧跟着白月心,心绪不宁。   自从敬茶礼之后,晏梨就没有露过面,本以为会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过下去,没想到这一来,竟然是叫她们去厨房。   真是想见的人见不上,不想见的人又自己找上门。 第12章   因为晏梨喜欢做东西,尤其最开始学做菜的时候,经常在厨房一待就是大半天。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干活吃饭,萧天凌让王管家给晏梨弄了一个小厨房,离迎霜院不远。   白月心的到的时候,厨房里只有晏梨跟流萤在。   晏梨站在案板前检查东西是不是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听到脚步声,一转头刚好看到白月心进门,冲她笑了笑。   “姐姐。”白月心福了福身,边往里走的时候边环顾一周,到了晏梨身旁,问:“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做馄饨。”   白月心讶然,一时说没有说出来话,些许勉强地笑道:“做饭这种粗活怎么叫姐姐亲自做?姐姐若是想吃馄饨,还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吧。”   “我觉得做饭挺有意思的。而且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不是更有心意吗?”   白月心笑笑,没有说话。   “一起试试?”晏梨看向白月心。   闻言,竹雨脸色微变,想要上前劝说,却被白月心拦下来。   白月心点点头,“嗯。”   专门让人去把她请过来,怕是早就打定主意了,怎么可能是几句话就能躲掉的。   况且同在一个屋檐下,她躲得过今日,但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该来的总会来的。   见她点头,晏梨忍不住高兴,开始揉面。   揉面是个力气活,晏梨没有叫白月心一起,只是告诉她多少面该加多少水,那样最后擀出来的面口感才最好。   手抓着面团用力往下揉,揉着揉着,眼眶忽然泛热,动作稍顿,强把泪意忍下去,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面团,声音带上淡淡的笑意。   “其实我的手艺比不上府里的厨子,就是煮点面或者馄饨还行。不过有时候大鱼大肉吃腻了,容易没有胃口,或者时辰太晚,想吃得简单点,可以煮来当宵夜。”   这句外人听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句话,却叫流萤眼眶蓦然发红。   她这才知道她家小姐把白月心叫到厨房来是做什么了。   每次殿下胃口不好,或者忙到深夜的时候,送过去的馄饨总是会被吃光。   她家小姐是在教白月心以后怎么照顾殿下。   流萤匆忙别过脸去。   晏梨做得很慢,每做一步都会把要注意的一些地方告诉白月心,怎么擀面皮,怎么剁馅。   “嘶!”   正在切小葱的白月心手蓦然往回收。   顷刻间厨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晏梨关心。   竹雨惊慌地跑过来,含着泪,“小姐……”   “我没事。”白月心说,蜷着的手却没有松开。   竹雨当即眼泪往下掉,“小姐,快让奴婢看看。”   小心将捧在手心的手打开。   没有切到肉,但是指甲被划出一道痕。   没有见血,忆妙长松一口气。   王妃现在本就是在风口浪尖,要是白月心不小心受了伤,到时候怕是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难听的话。   她并不明白,王妃为什么要教白月心这些。如果学会了,白月心以后便可以借此在殿下面前邀功争宠。她从来不觉得他们这位侧妃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温柔无害。   一句“万幸没事”刚到嘴边,忆妙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对面竹雨转身“扑通”一下跪在晏梨面前,涕泪交加,“王妃,我家小姐从来没有干过这种粗活。奴婢皮糙肉厚,什么都能干,王妃怎么使唤奴婢都行。”   她这一跪,厨房里的氛围有些僵。   白月心原本沉默着,不经意抬眼看到愣住的晏梨,忙伸手去拉竹雨,“竹雨,别说了。”   看着这主仆两人像是被欺负,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流萤心里的火“噌”地窜了上来。   什么叫自己皮糙肉厚,可以随意使唤,合着就她白月心从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她家小姐就是皮糙肉厚?   气势汹汹上前,这回连忆妙都没有拦她。   “什么叫做狗咬吕洞……”   话没说完,人被晏梨拉了回去,护在身后。   晏梨看着白月心,嘴角轻弯。   竹雨这一跪一哭,反而叫她清醒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做的这些,落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刻意刁难。   是因为她是楚王妃,还是只是因为……她是晏梨?   来上京城这三年,不知道被人误解过多少次,唯独这次叫人觉得格外无力。   晏梨自嘲一笑,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既然手受伤了,就回去吧。”   看出来晏梨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白月心忙说,“姐姐别生气,竹雨是……”   晏梨没有听完她的解释,又说了一遍,“我就是心血来潮,你们回去吧。”   “姐姐……”   “回去吧。”   *   白月心带着竹雨离开,人一走,厨房里只剩灶肚里柴火燃烧的轻微响声。   晏梨看着案板上的一堆东西,轻叹一声。   回头,发现流萤跟忆妙都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晏梨立马敛了眼底的低落,冲两人露出一个笑。当目光落在忆妙身上时,像是想到什么叫人振奋的事情,眼睛一亮,不过随即又黯淡下来。   即使让忆妙学会又能怎样。   哪怕每次送过去的东西他都会吃光,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她刚刚已经勉强了一个人了,何必再叫忆妙以后去勉强另一个人。   这么一想,心里反倒放松下来。   其实她都是瞎操心,他身边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她,他也会过得很好的。   晏梨粲然笑,“面皮跟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要不……今晚我们吃馄饨?”   “好啊!”   “好啊!”   流萤跟忆妙异口同声。   难得见忆妙对一件事情这么有热情,晏梨跟流萤都忍不住看向她。   忆妙被看得不好意思,声音缓下来,用平日的声调重新说了一遍。   看她这样,晏梨跟流萤笑出声。   忆妙气恼,伸手往案板上一抹,然后飞快抹上笑得前仰后合的流萤的脸。   看着流萤顶着个大花脸愣住的样子,忆妙乐不可支,不过下一瞬,自己脸上也被抹了一道。   等看到“罪魁祸首”是晏梨的时候,忆妙露出跟流萤方才一模一样的表情。   “忆妙。”   流萤叫她。   两个顶着大花脸的人对视一眼,当即达成了某种默契。   然后,晏梨就被忆妙跟流萤追得满屋子跑。   *   “啊嘁!”   热腾腾的馄饨出锅,晏梨端着自己的,坐在灶门口,头发里的面粉飘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却毫不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碗,一边用筷子拌了拌一般呼呼吹散热气。   厨房里只有灶门口有个小凳,忆妙跟流萤就站着。   忆妙看着坐在灶门口的人,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面粉,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不要命的事。   在王府这么多年,别说跟主子嬉闹,她连说笑都不曾有过。   然而,即使干了这么出格的事情,她心里竟然轻松多过担心。   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必担心自己是不是会说错话,是不是会做错事。   灶门口的人认真地吃着东西,淡淡的火光映在她身上,整个人看起来都暖呼呼的。   忆妙忽然明白为什么沁宁公主那么喜欢她了。   “忆妙,你愣着干什么呢?”流萤发现忆妙一直端着碗没动,不由出声。   忆妙抽神,不及开口,流萤一脸揶揄地笑着,“哦,我看到了,你在偷偷看小姐,是不是觉得长得特别好看?比上京城所有的小姐都长得好看?”   知道忆妙不像自己,说得好听就是性子沉稳,不好听就是个闷葫芦,所以流萤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就自己一口气全说完了。   只是等她说完,旁边的人浅浅笑,认真点了点头,“嗯。”   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是整个上京城都从未有过的好看。   听她应声,流萤先是意外,而后笑得得意,大方地把自己碗里的馄饨分了一个给忆妙,“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赏你一个……”   屋外,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来,淅淅沥沥,打在青瓦上轻声作响,雨水往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滴。   夜色渐浓,热气袅袅,烟雨蒙蒙。   *   吃完馄饨,把厨房收拾了,晏梨带着流萤跟忆妙回迎霜院。   这个时候最是冷的时候,又飘着小雨,路上没有什么人,三个人便说说笑笑往回走。   不过一进迎霜院,见到站在廊下一个人,齐齐敛了笑。   那人见到她们,快步迎了上来。   晏梨每次进宫忆妙都跟着,等人走近些,忆妙一眼便认出那人是在贤妃娘娘身边当差的公公。   “小李子见过王妃。”   晏梨让免礼,又问:“李公公今日前来,是母妃有什么吩咐?”   小李子笑眯眯回话,“贤妃娘娘说,马上就是年关了。过年本该是合家团聚的日子,除夕夜殿下跟王妃都要进宫,让侧妃一个人留在王府实在太过冷清,不如让侧妃一同入宫过年,人多也热闹。”   听到这话,忆妙不由看向晏梨,没由来的有些紧张。   晏梨沉默一会儿,笑,“还是母妃考虑周到,麻烦李公公回去告诉母妃,就说我知道了。”   把话带到,李公公便走了。   因这一遭,流萤原本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让那个白月心进门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让她和她家小姐一样,跟殿下同进同出。   心里愤愤不平。   等晏梨睡了,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气鼓鼓的。   把门关上,刚转身,手腕一紧,流萤吓得险些叫出声,结果被忆妙直接捂住嘴。   稀里糊涂地被忆妙拉到厢房,屋里点着灯,被这光一晃,流萤像是回过神来,企图挣开忆妙的手,“忆妙,你干什么啊?”   忆妙反手将房间关上之后才松手,直勾勾地盯着流萤。   流萤被她看得心里发憷,“你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说完,只听到沉沉一句,“你跟王妃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可能写不完,勿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uzhizhimei 2个;闵其其的女人、旁观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雯子28瓶;翠鸟的翠啊10瓶;巴贝多的白沙、A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时间仿佛出现一瞬凝固。   面对忆妙的注视,流萤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没有啊。”   又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忆妙定定地看着流萤,“没有吗?”   “当然没有!”流萤这回答得肯定。   “那我问你为什么王妃会那么轻易就答应带侧妃去年夜宴?”   流萤被问的心头打了个突,眼睛看了看别处,“这……这个不应该去问贤妃娘娘吗?不是贤妃娘娘让侧妃入宫的吗?”   “好,这个就算是贤妃娘娘的意思,那为什么王妃今天要教侧妃怎么做馄饨?”   这话一下将埋在流萤心里的那根刺挑了出来,喉间微哽,笑,“谁说是教侧妃怎么做馄饨了?”   说着流萤轻快地伸手拍了下忆妙的肩,脸上挂满疑惑,“忆妙你怎么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是找她们的茬啊。好歹也是侧妃,总不能明面上刁难她们吧?你没有看到吗,那小丫鬟吓得都下跪了,还有白侧妃满腹委屈却半个字都不敢说的样子,看着真叫人解气。”   说着,流萤转过身,声音轻快飞扬,可一转过脸,脸上的笑却挂不住,沉了下去。   感觉到忆妙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流萤又笑吟吟回头,迎上忆妙打量的眼光,佯装不解,“你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小姐还老说你心思比我细,今天……”   忆妙盯着流萤的笑,轻轻叹了口气,开口打断她的话。   “流萤,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后宅争斗是什么样的?”   她声音低沉,流萤脸色微僵。   忆妙继续道:“在后宅里,若是想刁难一个人,不会把人叫过去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干,只是让帮忙切个葱。”   一语切中要害。   流萤怔愣住,唇轻启,想辩驳什么,却只是轻轻吸了口气,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忆妙走向流萤,“在这后宅里,别说刁难,就算是要人消失也不过是跟喝水吃饭一样寻常的事情。这里的手段向来都是杀人不见血,如果连最基本的好心还是恶意都分不清,就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在流萤心里,忆妙一直都是温和平静的,此刻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话,流萤莫名觉得脊背发凉,连往后退。   “所以,王妃到底怎么了?”忆妙紧追不放。   流萤默然。   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忆妙着急,“流萤!”   “王妃不能出事,这个时候要是出什么岔子,王妃就会成为下一个誉……”   意识到什么,骤然止声。   “下一个什么?”流萤察觉不对,反问。   忆妙深吸口气,“王妃会成为众矢之的。”   稍微一顿,“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王妃出事。尤其现在,侧妃进门,要是出什么岔子,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眼睛和嘴放在王妃身上,你难道愿意看到那种局面吗?”   流萤在心里答,不会的。   不会出现那种事的,   等她们离开这里,回到漠北,这些人跟事就再也不会跟她们有半分关系了。   见她沉默,忆妙催促,“流萤?”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她就是心里难受。难道眼看着别的女人嫁给自己的丈夫,还要每天嘻嘻哈哈吗?你说得对,我是没有见过后宅争斗什么样,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刁难人,可是不管你们怎么看,只要她心里痛快不就好了吗?”   “我倒是盼着能出点什么事,最好是能张双翅膀,直接飞出这上京城,飞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可是只要殿下还在这儿,她就哪儿去不了,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楚王妃这个身份都会跟着她一辈子,跟到死,不是吗?”   说到后面,压在心底的委屈翻涌上来,流萤忍不住红了眼。   忆妙被她问住,见她这样难受,忆妙心里也跟着发堵,长叹一口气,“算了,睡觉吧。”   *   除夕夜,整个上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热闹的气氛生生叫夜里的寒意都消减了几分。   皇宫更是如此。   随着一声唱和,晏梨带着白月心走进月华殿。   一进门,各种或委婉或直白,打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好在,这种打量晏梨早就习以为常。在上京城的这几年,每次出现在这种场合,迎接她的都是这种看猴一样的目光。   面不改色地跟着前面的宫女。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样的打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刚走到殿中间,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晏梨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胳膊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好在她反应还算快,才没有摔倒。   一回头,只见白月心抓着她的胳膊,惊慌失措的样子。   晏梨往她脚下看,裙摆被踩到。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晏梨伸手扶了她一把,声音平平地问:“没事吧。”   白月心诧异于她竟然会关心自己。   这个时候,自己越是出丑,她不是越开心吗?   回过神,白月心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不止从哪儿传来的轻笑声,声音不大不小,轻飘飘的,却叫白月心蓦然白了脸,泫然欲泣。   站在贤妃身边的一个嬷嬷,看着站在殿中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赞同。   好在这会儿皇上还没有到。   “晏梨。”贤妃开口,脸上笑着,“站着干什么,都坐吧。”   晏梨回头,看到坐在龙椅旁的贤妃。贤妃今日一身深红宫装,眉眼细长,因为保养得好,叫人看不出来年岁。   “是,母妃。”   晏梨应声后,带着白月心落座。   晏梨的座位跟萧天凌的并排挨着,白月心坐在她身后。   萧天凌一进宫门就被皇上身边的公公叫走了,还没有过来,旁边的位置便空着。   “月心。”贤妃笑吟吟看过来。   忽然被叫到名字,白月心微怔一瞬,随即侧过身子,面对着贤妃,视线微垂,“母妃。”   看起来格外乖顺。   贤妃眼尾的笑意遂深,“嫁进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谢母妃关怀,有殿下跟姐姐照顾着,月心在王府过得很好。”   贤妃又问了几句。   看懂贤妃的意思,殿里的人纷纷开始跟白月心闲聊。   白月心像是众星捧月般,一下处在了最耀眼之处。   反而是坐在她前面的晏梨,众人仿佛视若无睹,视线不断扫过去,却连一个问候的字都没有。   不过晏梨毫不在意。她跟上京城里的这些人极少来往,唯独一个朋友就是沁宁。   “月心妹妹这羊脂玉钗跟耳环真的别致好看。”有人夸赞。   “是啊,衬得人愈发好看,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白月心笑着说担当不起,不经意看了眼前面的人。   原本她今天戴这些首饰就是为了向晏梨示好,可是现在见她一个人坐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却迟疑了。   正犹豫着,殿外又传来一声唱和。   “纯嘉长公主到——”   乍然听到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晏梨不由抬头,却发现殿内的气氛忽然变了。   惊讶,意外,还有一丝尴尬闪过一张又一张脸。   不消片刻,就见一个美艳张扬的女人进来。   这还是晏梨第一次在上京城中见到这样的人。这上京城的猫猫狗狗都是听着规矩长大的,坐卧行立都有讲究,可是这个女人,却像团火。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女人,是上京城的一个传奇。   “在说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   纯嘉长公主笑着问,殿里没有一个人答。   纯嘉环视一圈,下巴微抬,扫过席间众人,一双丹凤眼微眯,唇边满是戏谑,“怎么,几年不见,就都不认得了?”   说着,目光在晏梨身上停下。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看了看她坐的位置,“你是萧天凌的王妃?”   晏梨起身,没有半分怯懦,“是。晏梨给长公主请安。”   纯嘉看了她一会儿,笑得开怀,“倒是担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几个字。”   晏梨一愣。   坐在后面的白月心脸色僵住。   纯嘉看出端倪,“怎么?说的不是你?可我看一圈,也就你身上还有点活气。”   气氛越发尴尬。   “长公主,何不坐下来说话?”贤妃道。   纯嘉长公主笑,“贤妃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   “长公主也还是一如既往。”   “我倒是希望一切能一如既往。可是这誉王一走,连陪我喝酒的人都没有了。”   话音未落,整个月华殿,针落可闻。   恰在这时,一声“皇上皇后娘娘驾到——”打破了殿里的寂静。   萧天凌和沁宁跟在后面进来。   后面纯嘉长公主再没说过什么话,不过贤妃却拉着白月心一直闲聊。   因为萧天凌落座,白月心几乎完全被挡住,而贤妃却丝毫不在意,目光落在晏梨身上,说话的对象却是她身后的白月心。   晏梨闷头吃东西,当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然而,她的淡然却似乎并不能叫人满意。   “……你现在既然已经嫁进楚王府,为王府开枝散叶才是要紧事,女红这些事交给下人也能做。楚王府里也该有孩子的哭声了。”贤妃说得慢条斯理。   晏梨却手一抖,碰翻了手边的酒杯。   一时间,讥讽嘲笑的目光齐刷刷涌过来。   晏梨无心管那些,只低着头用力地擦着桌上的酒水。   那一杯酒她还一口没喝,现在全洒下来,来不及擦的,顺着桌面往下滴,滴在她的衣裙上。   萧天凌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手刚伸过去,结果原本坐到好好的人,腿却往另一边一躲。   萧天凌手顿在半空,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晏梨。后者眼里仿佛只剩那洒出来的酒,埋着头,目不斜视地收拾着。   沁宁心里不舒服。   她知道阿梨想要孩子,可是三年都没有怀上,她母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白月心赶紧给她四哥生孩子,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沁宁端着酒杯起身过去。   “四哥,四嫂。”笑吟吟问候。   至于坐在晏梨身后的人,全当看不见。   说了几句吉祥话,喝了酒,沁宁拉着晏梨的手,“四哥,我好久没有见到阿梨了,她跟我过去坐会儿。”   晏梨不得已起身,走之前回头对白月心说:“既然母妃想跟你说话,你就坐我这儿来吧。”   不止白月心,挨得近的,凡是听到她这句话的,都看了过来,眼里写满难以置信。   在晏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白月心有一刻心动,不过那一双双盯着这边的眼睛叫她冷静下来。她若是敢上去坐那个位置,明日上京城里的茶馆酒肆谈论的对象怕是就会变成自己。   露出惊慌神色,“那是姐姐的位置,妹妹怎么敢坐?”   晏梨浅笑,“只是一个位置而已。”   “坐这儿就很好。”白月心整个人像是受惊的兔子,人缩成一团,细声细气地说。   晏梨没再说什么,跟着沁宁走了。   刚一坐下,就听沁宁冷哼一声。   晏梨转头看她,“怎么了?”   “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惺惺作态的样子。”   又道:“也不知道是哪儿弄来的羊脂玉首饰,以为谁没有一样。”   听沁宁的语气不太对,晏梨问:“怎么?你喜欢那个?”   “我才不喜欢!谁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就白大人那点俸禄……该不会是我四哥送的吧?”   “不是。我送的。”   “啊?!”沁宁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嫁进王府,照规矩,我不是得送她东西吗?”见她反应那么大,晏梨也有点懵。   沁宁:“…………”   “阿梨,你傻啊?!就算要送,你就随便赏她点东西就行了,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你看她今天,明摆着就是来抢风头的。”   晏梨忽然被这话提醒了。   “沁宁,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嗯?”   “珠宝首饰或者其他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送你。”   “好端端的你送我东西干什么?”   晏梨笑笑,“不干什么,就是想送你东西了。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沁宁看了她一会儿,凑近神神秘秘地说:“阿梨,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土财主。”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沁宁又道:“也是,你二哥现在可是漠北最厉害的商人。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不过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想要什么,上元节有灯会,可你又要陪着四哥忙一天,也不能出去逛。要不,等到春祭的时候去四通街逛逛?每年这个时候,那边好多西域的商人,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春祭……   晏梨算了算时间,她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早点吧。”   “嗯?你有什么事吗?”   晏梨一愣,笑,“没有啊。我们不是好久没有一起出去逛过了?”   “也是,那行。等过了年,我就去找你。”   “嗯。”   作者有话要说:4200+   本来打算二合一的,因为不满意,反复推翻重写,还剩两千加的粗稿,修完大概要通宵了。老年人不敢熬夜,拆章,剩下的明天修完再补上。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叮当喵5个;轩辕、゛莪们咫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王鹏(紫烟)妈妈50瓶;予黎、云之彼端10瓶;小太阳?2瓶;40281402、Q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每年除夕夜宫中都会有焰火表演。   沁宁兴冲冲地拉着晏梨往外走。   转身之际,晏梨视线不经意扫过一人。殿里的人都已经起身往外走,唯独纯嘉长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自斟自酌,似乎并没有要出去看焰火的意思。   “阿梨,快点。”沁宁催促。   “哦。”晏梨收回视线。   跟上沁宁的步调,晏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压低声音凑到沁宁耳边问:“纯嘉长公主不跟我们一起看焰火吗?”   沁宁闻言回头看了眼,“应该是吧。我姑母不喜欢别人管着她,所以我们看我们的吧。”   晏梨不禁想起之前纯嘉长公主说的那些话。   很莫名的,她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可不自主地对她的一言一行格外在意。   “沁宁,誉王是谁?”晏梨轻声问。   听到这句话,沁宁蓦然止步。   见她有些震惊的样子,晏梨赶忙解释,“刚刚长公主提起过他。”   沁宁四下看看,她们走在后面,身边没有什么人,才小声说:“誉王是我二哥,不过……已经不在了。所以你不要提,尤其是在我母妃跟我四哥面前。”   晏梨明白,她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娘,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众人聚在丹陛之上。   晏梨跟沁宁站在一起,白月心站在她身后。刚刚从月华殿出来的时候,就发现白月心站在殿门口等着她们。   因为要放焰火,四下的宫灯都熄了,周遭忽地暗下来。没了光亮,寒气肆意。呼吸间喝出团团白气,稍一点响声便格外清晰,反而人影看不真切。   萧天凌被皇上叫在身边。她跟他隔得并不远,也只是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长身玉立,大约是因为夜色太浓的缘故,两个站在一起的人,看背影竟叫人有些恍惚,分不清谁是谁。   晏梨眼底浮上一丝憧憬之色。   “嘭!”一声,一朵焰火在空中炸开。   天地之间,忽有一瞬明亮,随着升空的焰火变多,整个月华殿陷入一片绚烂之中。   五光十色的焰火下,有人欣喜惊呼,有人说笑,很是热闹。而在这热闹里,站在斜前方的贤妃侧身,朝晏梨看了过来。   晏梨不由看回去。此刻她脸上的笑,是晏梨从未见过的亲切慈爱,怔愣之际,对方伸出手——   伸向站在她身后的白月心。   旁若无人道:“月心,来。”   晏梨唇轻抿,挪开视线,看着前方。   不过即便如此,却并没有就此安宁。   贤妃牵着白月心的手,将她带到前面,然后送到萧天凌身后,刚好挡在晏梨跟萧天凌之间。   看着眼前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晏梨怔住。   明明只是隔了一个人,可她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焰火正盛,光影明灭之间,一切都只剩一个深色剪影。   眼前两个人的身影重叠。   晏梨不是没有想象过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可纵使想象过很多次,此刻亲眼看到,只觉得心口泛开密密麻麻的刺痛,疼得她几乎站不住。   *   宫宴结束。   沁宁扶着浑身酒气,醉得快要站不稳的晏梨,看到自家四哥阴沉的脸色,腿发软。   硬着头皮扛了一会儿,面前的人稍微一动,沁宁吓得立马缩了脖子,闭着眼慌忙招供,“四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发现阿梨喝了那么多酒,等我发现的时候,一壶酒已经空了!我要是早点发现的话,我一定不会让她喝这么多的!我发誓!”   急吼吼解释完,半晌没有动静,沁宁小心睁眼,刚好见萧天凌手伸过来,当即抱着晏梨叫出声,还没来得及把眼泪挤出来,自己抱着晏梨的手就被扒拉开。   怀里的人被拉走。   晏梨摇摇晃晃地,认出拉自己的人,傻笑着顺着他的力道扑进他怀里。   撒娇,“抱。”   白月心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虽然晏梨的传闻她已经听过不少,可是亲眼见过又是另一种感受。这大庭广众之下,身为一个女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未等萧天凌开口,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公公开口,“殿下,还是让王妃自己走吧。这会儿宫宴刚散。”   萧天凌略一沉吟,握住晏梨的肩,让她自己站着,“站好。”   即使醉着,晏梨还是对萧天凌的情绪有反应,见他脸上没有什么笑意,不敢再扑上去,不情不愿地站着。   萧天凌接过宫女手上的汤婆子塞到晏梨手里。后者抬头,茫然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像是嫌麻烦,皱皱眉。   “不许扔。”萧天凌道。   “……哦。”晏梨乖乖把怀里的汤婆子抱紧一分。   汤婆子暖呼呼的,暖意从手心往四肢百骸蔓延,身体感觉没有那么冷了,晏梨舒坦地叹了口气。   肩上微微一沉。   萧天凌帮她披上披风。   看着他眉眼低垂,帮自己系披风上的带子,或许是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很是认真的样子。晏梨最喜欢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不自主笑得开心,就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歪着头,伸出手,食指指尖轻轻描过他的眉,从眉头到眉尾。   后者没躲没避,等把带子系好之后,才抬眼看了眼晏梨。   目光对上的刹那,晏梨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仰着脸粲然笑出来。   白月心站在旁边,看着晏梨脸上的笑,忽而觉得手脚冰凉。   *   宫墙高耸的夹道里,静得只剩脚步声。   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地提着宫灯。   晏梨跟萧天凌并肩走着。   白月心落后一步,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脑子里全是刚刚发生的那些画面。她没有想到,晏梨那般玩闹地触碰他,他竟没有躲。   而她嫁进王府那天,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却连衣襟都不让她碰。   可是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楚王妃不受宠。在这偌大的上京城中,没有一个男人会宠爱一个不懂规矩,四处丢人现眼的女人。   如若不是这样,又有谁敢随意轻视她?有谁会不上赶着巴结她?   正是因为不受宠,所以这上京城里的这些夫人们,从来不屑跟她打交道。   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纵容她?   因为她的父亲?她的两个哥哥?还是说需要用她来遮掩什么?   *   马车从皇宫驶向楚王府。   马车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晏梨因为醉酒睡着了。白月心沉默地坐着,偶尔小心翼翼看向坐在斜对面的人,几番犹豫,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们之间只有过寥寥几句对话。   感觉马车缓缓停下,白月心推开窗往外看了眼。   到王府了。   看着还没有醒的晏梨,白月心终于找到话头,“殿下,我扶姐姐下去吧。”   正说着,却见坐在里侧的人起身,弯腰直接把睡着的人抱了起来,“不必。”   晏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整个人忽然腾空,从睡梦中抽离一分,无意识喃喃,“天凌……”   因为萧天凌的举动,已经怔愣住的白月心,因为晏梨这两个字心口剧震。   她对他,竟然是直呼其名?   晏梨想问是不是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半句怎么都说不出来,人就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皱着眉又叫了一声,“天凌……”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晏梨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因为说不出话来的焦躁顷刻间被抚平,整个人不由得放松下来,又睡了过去。   *   萧天凌抱着晏梨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人,已经等在大门口的忆妙跟流萤赶紧迎上去。   看到晏梨被抱着,流萤害怕她是受了伤,正要叫她,旁边朔风从马上下来,解释,“王妃没事,只是喝醉了。”   听到这句话,忆妙跟流萤齐齐松了一口气。   萧天凌没停留,直接抱着人进府。   同样等在门口的竹雨看到这一幕脸色隐隐发白,追着看过去,却惊讶发现,整个王府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正常。   震惊之余,忙回头去找自家小姐。   只见出门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人,此刻像是丢了魂般从马车上下来。   竹雨忙小跑过去,“小姐。”   扶住白月心,意外发现她在发抖,大惊,“小姐,出什么事了?”   白月心回头,极其勉强地扯起嘴角,摇摇头,“……没事。”   *   迎霜院的灯一盏一盏亮起,不过主屋光线昏沉。   晏梨脑子也昏沉得厉害,迷迷瞪瞪地感觉到脸上敷了温热的帕子,很舒服,缓缓撑起沉甸甸的眼皮。   萧天凌坐在床边,见人睁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醒了?”   晏梨动作迟缓地到处看了看,像是在看自己在哪儿,半晌,目光落在萧天凌身上。   睡了一觉,人清醒不少,她认出他来,喃喃,“……好黑啊。”   她不喜欢这样,这样昏暗的光线叫她又想起今天看焰火的时候。   忆妙就站在床边,听到晏梨的声音,没有等人吩咐,忙又点了两盏灯。   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晏梨躺在床上,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的脸,此刻只有他,没有别人。   晏梨痴痴地看着萧天凌,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一笑,眼泪就顺着眼角往下滚。   没有别人,也没有她。   眼泪打在枕头上,轻响。   见到她哭得毫无声息,萧天凌长眉轻拧,“怎么了?”   晏梨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眼泪却像是不要钱地往下滚。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样一声不吭。   “说话。”   “难受……”声音沙哑地挤出两个字。   萧天凌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被子搭在她身上,让她坐着,“哪儿难受?”   声音哽咽,“……浑身……浑身都难受。”   忽然泪意汹涌,眼泪啪嗒啪嗒掉,抬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用力锤了锤,最后用力捂着,“这……这里好难受,感觉就像是有把火烧,烧得我好难受。”   怕他看出什么,扬起满是泪水的脸,笑,“我好像……好像又吃积食了。”   胡编了一个借口。她来了上京城之后,很容易就积食。   “过来。”萧天凌冲她张开一只手臂。   晏梨没动。   最后面前的人主动靠过来,让她靠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帮她捏后背。   这是一位客栈老板娘教的治积食的土办法。   那天他被她硬拉着出城。因为高兴,她不小心吃太多,半夜因为积食难受得睡不着,又找不到大夫,后来是客栈的老板娘帮她捏了后背才好了。   晏梨抱着他的胳膊趴在他肩头。他的力道刚刚好。   想起第一次他帮她捏背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力道,她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也只有那一次,后面再也没有那样疼过。   想起这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上来。在眼泪滚出来的前一刻晏梨把脸埋进他肩窝,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服,把人抱得更紧,更紧,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张着嘴无声痛哭。   他是她的一生所求,却也是她的求而不得。   *   除夕过后,整个上京城都陷在春节的喜庆里。   年节走动,各家都是最忙碌热闹的事情。一旦忙起来,日子便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春节的尾巴。   这几日在迎霜院外探头探脑的人又多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连母蚊子都不放过的王妃这段时间只要府里的事,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侧妃。俨然是要把掌家之权分出来。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掌家之权是这后宅里最重要的东西,多少人为了争得一点,不惜一切,还从未听过有人愿意拱手让人的。   *   刚过子时,迎霜院忽然亮了灯。   “王妃,怎么了?”忆妙听到晏梨叫她们,赶紧过来,点了灯,边将床帐收起来边问。   借着光亮看向床上的人,却发现她脸色憔悴得厉害,忆妙心一惊,“王妃,您哪儿不舒服?”   看着忆妙担忧的样子,晏梨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只是几天没有怎么睡觉而已,竟能把人吓成这样。   晏梨没回答忆妙的话,而是吩咐道:“忆妙,你去海棠苑一趟。现在时辰还早,准备还来得及。今日上元天凌要陪着父皇祈福登楼,我怕是染了风寒。带着病去做这些事不好,你去海棠苑传个话,就让侧妃替我去吧。”   “王妃……”忆妙犹豫。   陪着皇上祈福登楼是何等的荣耀。本来现在外面已经是风言风语,说什么失宠,要是今日再让侧妃去,后面怕是不知道还要冒出多少难听的话。   “王妃,要不先让太医过来看看再说?”   “不用,就算太医看了,我今天估计也好不了。上元节一天几乎脚不沾地的忙,万一到时候我出什么岔子更不好。”   忆妙想了想,“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嗯。还有我们准备好的,能用上的东西也都给她们送过去吧。”   “是。不过王妃,就算今日不去,病也不能耽搁,奴婢现在派人去请太医……”   “算了,等到天亮,你照着之前刘太医留的方子去药铺抓两副药回来就行。”晏梨打断忆妙的话。   见她态度坚持,忆妙只得应声说是。   忆妙刚往外走,流萤就端着热水进来,“小姐,热水来了!”   晏梨有时候半夜冷醒,冷得睡不着,就会起来泡个热水脚再睡。以为今日又是被冻醒,两个人一醒,忆妙就赶紧让流萤去备热水。   流萤把水放在床边,“小姐,脚放进来吧。”   晏梨却没动,直到忆妙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子里,才道:“流萤,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闻言,流萤脸上的笑蓦然僵住。   然后眼看着她转身从床尾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雕着莲花木匣子,将匣子里的白瓷瓶递过来。   一看到这个东西,流萤整个人木了,嗓子里堵满了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样,晏梨安慰,“别怕,青云大师说过,这药只是叫我看起来真的像个病重离世的人那样。所以不会今天吃,明天就死的。如果真是那样,就算这个药只是让我假死,最后怕不是在棺材里闷死,就是死在仵作的手里。”   又道:“忆妙心思细,抓药熬药的事都让她亲自来,你只要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个放进去就好。”   流萤看着她手里的白色瓷瓶,又看着她,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强把眼泪忍了回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手尝试了几次,才终于能使上力气握住。   哑声,“……嗯。”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九百个字纠结了三个点,辣鸡作者心痛到上吊。   这章快5000,四舍五入就算双更吧,嗯,机智如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淡定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二喉、2322826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u 2瓶;Qw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因为忆妙的到来,原本沉寂在夜色中的海棠苑,陆续亮起灯。   不过即使深夜惊扰,却丝毫不见怨气。   竹雨忙前忙后地帮白月心梳妆打扮。   脸上喜气洋洋,“老爷跟夫人要是知道,今日小姐要喝殿下一起陪皇上去祈福登楼,肯定会高兴坏的。”   能伴圣驾那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连老爷都还没有去过。   看她高兴坏了的样子,白月心见身边没有其他人,提点,“竹雨,今日是王妃姐姐生病了,才让我代替的。虽然是祈福登楼是福气,但姐姐还病着,不可这么高兴。”   要是落在旁人眼中,说不定就会说她们是幸灾乐祸。   闻言,竹雨收了笑,撇撇嘴,“哦。”   她其实想说迎霜院那位生病干她们什么事?又不是她们让她生病的。   不过也知道这话要是叫旁人听去怕是要惹祸上身,只得压下。   不想想那些叫人不快的事,竹雨话头一转,拿着珠钗在白月心的发髻上比了比,声音轻快道:“不过等到晚上登城楼的时候,小姐一定会叫所有人惊艳的。”   “小姐本就生得好看,要是再好好打扮一番,到时候城楼下的老百姓怕是都要看呆了。”   竹雨兴致勃勃地说着。   白月心不由浅浅笑,抬眼看向铜镜,当看清镜中的自己的之后,嘴角的笑意忽而凝固。   会叫所有人惊艳?   那他呢?   “竹雨。”   白月心声音低沉,叫竹雨听得微怔,“……嗯?”   “你觉得……殿下喜欢姐姐吗?”   “当然不。”竹雨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楚王殿下不喜欢那个漠北来的乡下丫头。   白月心垂了眼睑,低喃,“是吗?如果这是真的,那日宫宴,殿下又为何会那样?”   为何任她玩闹?又为何要自己亲自抱她会迎霜院?甚至,放任她对自己直呼姓名?   即使他只是应了一声。   可是多可笑,只是那一个字,却叫她害怕,害怕那些藏在那一个字背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竹雨担心又着急,忙宽慰,“小姐千万别多想,那是因为王妃喜欢黏着殿下,如果不依,便会闹。府里的其他人早见怪不怪了。”   白月心抬头,“是吗?”   “嗯!”竹雨用力点点头。   为了叫她开心,又笑着道:“今日登完城楼,小姐可以跟殿下一起去逛灯会。据说,在河灯上写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只要在长平街上的那棵姻缘树下放下,两个人就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听到这个,白月心的脸上终于浮上一丝丝笑意,“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答应。”   不过想到什么,转瞬又低沉下去,“不过殿下就算是要写,也是写姐姐的名字,哪里会轮得……旁人。”   竹雨沉默一会儿,“小姐,我们要不再主动点吧。老话不是说了吗,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   白月心因为诧异而愣住。   “……主动?”   像晏梨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男子……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丈夫,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   “对。迎霜院那位不就是这样吗?就算到时候有人要说什么,那我们就说是跟着王妃学的。正室本就有以身作则之责,如果到时候要论错处,最大的错处也落不到海棠苑头上。”   白月心沉吟半晌,看向铜镜中。   *   年节将过,天气一天天回暖。   不过一大早,寒意依旧。因着时辰还早,天也灰蒙蒙的。   楚王府大门前,一辆马车静静停着。十来个侍卫站在马车后。   朔风拉着马缰站在马车旁,面对着大门的方向。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看到走出来的人,朔风意外,不过没忘礼仪,躬身抱拳,“见过侧妃。”   萧天凌坐在马车里,听到声音,深邃如渊的眼里,眸光轻轻一闪。   白月心让朔风免礼,仪态端庄走到马车前,“殿下。”   马车门未关,萧天凌看了眼站在马车前的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问得直接,几乎不留半分情面,白月心不免尴尬,不过想起出来之前做下的决定,深吸气,毕恭毕敬解释,“姐姐说身体不适,不便出门,所以让月心陪着殿下去祈福。”   “王管家。”   马车里传出萧天凌的声音。   王管家是跟白月心前后脚出来,闻声,快步走过去,“殿下,老奴去过迎霜院了,王妃是染了风寒。今日祈福登楼都是大事,为保万全,才让侧妃随行。”   “请太医了吗?”   王管家片刻迟疑,最后还是如实回答,“王妃说今日上元佳节,不想叫人奔忙,打算就照着之前刘太医留下的风寒方子直接抓药回来。”   “去请。”短短两个字,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是。”王管家应下。   正准备退下的时候,见白月心站在马车前,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王管家道:“侧妃赶紧上马车吧,不然一会儿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白月心有些犹豫,但是一直没能等到马车里的人开口,最后抿抿唇,拎起裙摆走了上去。   刚坐下,马车便缓缓驶动。   马车里一片寂静,一如那次宫宴回来。   不过这次只有两个人。   白月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里侧,想起竹雨说得那些话,鼓起勇气,柔声问:“殿下,今日登完城楼殿下可有其他安排?”   “有话直说。”   “每年上元节的灯会都格外热闹……”白月心边说边小心观察着身侧人的脸色,见他神情未有半点波动,甚至从头至尾未看过她一眼,到嘴边的话一转,“听闻王妃姐姐每年都会去放河灯,今年姐姐生病不便出门,月心想去帮姐姐……。”   话未说完,身侧的人抬眼看过来。   撞上他视线的瞬间,白月心心口一凛,蓦然止声。   他的目光太冷,无波无澜,却像是刀要把人剖开,将人心里的东西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压下来,叫人连呼吸都不敢。   就在感觉快要窒息之际,那冷峻的目光轻描淡写从自己身上移开。   “不必。”   薄唇轻启,只有两字。   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听到这句话,白月心脸色泛白,咬紧了唇,不敢再开口。   *   暮色四合,夜幕低垂。   晏梨披着披风站在廊下,看着夜空被辉煌灯火泼墨般染红的一角,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今晚长平街上的热闹。   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登上城楼了。   以往每年,登完城楼,她都会拉着他一起去逛灯会,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还要在长平街上的那棵姻缘树下放一盏河灯。   上京城里的人都说在那里放河灯,两个人便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曾经给二哥写信说起这个,结果他回信却说这是假的,毫不客气地给她泼冷水,因为这个后来两个月她都没有搭理过他。   现在看来,果真是假的。   转角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晏梨扭头看过去——   忆妙端着药走出来,人还没有走近,就已经能闻到药的苦味。   忆妙看见她,顿住脚,“王妃,您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药熬好了?”   “嗯。”   晏梨扭头再看了眼那被灯火染红的夜空,默然片刻,收回视线,“那进去吧。”   *   晏梨在软塌上坐下,忆妙把药放在她身侧的小几上。   看了眼小几上那碗黑乎乎的药,晏梨问:“流萤呢?”   说曹操曹操到。忆妙还没来得及答,流萤就从门口走了进来,只是脸色有些古怪。   “流萤,你怎么了?”忆妙问。   流萤走进里间之后,便再不往前一步,站得远远的,看了眼坐在软塌上的人,才说,“没什么。”   只是这一眼,晏梨了然,冲流萤露出一个暗含感激的笑。   见到她笑,流萤只觉得她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哑巴吃黄连,连心里都是苦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憋得难受,抱怨,“这是什么药,要煎这么久,我扇火扇得手都快断了。”   听到这句话,忆妙叹气,道:“谁让你死活不愿意让我来,都说了扇久了手会疼。”   “我又没怨你。”   流萤这一句,叫忆妙结结实实地噎了一瞬,随即不解,“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又问:“是谁给你气受了?”   说完,见晏梨端碗,不由提醒,“王妃,小心还有点烫。”   “嗯。”   晏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端稳了手里的碗。   明明只是一碗药,却好似千斤重。   咬着牙拿着药碗里的勺子轻转着,看着热气一点一点往外散,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除了,庆幸。   还好,他现在不在家。   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流萤站在一旁看着,她表情平静,动作不疾不徐,好像真的不过就是一碗治风寒的药。莫名的,忽然觉得那勺子像是在自己心里搅,搅得她心口寸寸抽紧,最后竟叫人喘不过来气。   承受不住,流萤转身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儿?”忆妙问。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要你管!”门口传来流萤气鼓鼓却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   忆妙愣住。   看这样子,多半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想着等忙完再去细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脚步声又由远及近。   忆妙忍不住调笑,“不是要走吗?怎么这么快就……”   话说一半,当看到从屋外进来的人,忆妙瞬间噤声,因为太过意外,喉间梗了好几下,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   听到忆妙这句话,晏梨猛地回头。   看清来人,蓦然屏住呼吸。   他为什么会回来?!   惊慌之际,下意识想要挡住手里的药碗,却又惊觉反而是欲盖弥彰,生生将动作压下去。   只是碗沉得再端不住,双手捧着将药碗放回桌上,而后手掩进披风里,攥紧拳,才勉强止住身体的颤抖。   他在她对面坐下,晏梨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浑身紧绷着,竭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没答,只是问,“太医怎么说?”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晏梨脑子里一团乱麻,乱到她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忆妙见状,适时开口,“回禀殿下,太医说并无大碍,吃两副药就好。”   萧天凌看了眼小几上的药,似乎是快要凉了。   忆妙注意到他的神情,于是提醒晏梨,“王妃,药可以喝了。”   听到这句话,晏梨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愣愣地坐了会儿,动作迟缓地伸出手,握住药碗里的勺子。可是在对面的人的注视下,手腕里就像是插了无数根银针,怎么都放不下去。   身体里就像是有两个自己在剧烈撕扯,濒临崩溃之际,手里一空,勺子被拿走了。   晏梨倏尔抬头。   只见萧天凌一手端起药碗,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药,喂到她嘴边。   晏梨突然连呼吸都不会了,僵直地坐着,看了看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   他表情平静地等待着。   就像以往每次她故意不喝药要他喂的时候那样。   晏梨垂眼看着勺子里的药,忽而就笑了,笑得格外甜。   然后,低头,张嘴。   苦臭药汁滑到喉间的时候,高高扬起的嘴角突然失控轻颤,晏梨蓦然咬住勺子,牙磕在白瓷勺子上,发出轻微轻声,顿住片刻,重新勾出一抹更灿烂的笑意,一口把药喝了下去。   他一勺一勺喂,她一勺一勺喝。   流萤因为不放心,去而复返,结果一进门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僵住。等看到晏梨脸上明媚的笑,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当即转身,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很多小可爱是第一次追我的文,所以不太了解,就在这里说一下。   如果说好某天会更,而当天晚上11点之前没有请假通知,那就一定会更,只是更新晚。吭哧吭哧写文的时候,经常会顾不上这边。如果觉得太晚,那就该睡觉睡觉,第二天起来看也一样。   另外,鉴于种种原因,如果有读者觉得这篇文像哪篇文,可以直接拿调色盘过来,以免不必要的误会跟麻烦。   感谢!   差点忘了,下一章后天来看比较保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二喉、2160251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zzy 2个;荔枝肉、wuzhizhimei、旁观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之彼端、予黎10瓶;月亮好多、junerya 5瓶;堯藥濯曜3瓶;啦啦啦2瓶;Qwer、言念、染、慢慢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哒”一声轻响,碗被搁回小几上,碗底一点点沉着药渣的药汁轻轻晃荡一下。   晏梨垂眸看着小几的药碗,愣愣出神。恍惚觉得自己喝下去的不是药,而是滚烫的铁水,从喉间一路烧下去,整个人都是要被焦灼生生撕裂,五脏六腑都被烧得千疮百孔。   很疼。   却哭不出来。   好似是眼泪已经被身体里的火烧干。   “王妃。”忆妙见药见底,赶紧把蜜饯罐子递过来。   亲近的人都知道晏梨怕苦,每次喝完药,都要抱着蜜饯罐子吃好一阵。   听到忆妙的声音,晏梨猛回神,扭头看向她,又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摇头,“……不用了。”   开口的瞬间,声音有刹那的嘶哑。   晏梨轻咳一声,又说:“今天的药好像没什么味道。”   她说得坦诚,只是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生出了另一种含义。   忆妙看了眼旁边的萧天凌,含笑温言,“在王妃心里,殿下怕是比天底下最好吃的蜜饯还要管用。”   这话说得很中听,晏梨直觉忆妙是在帮她说好话,笑了笑,转头,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喉间轻动,嗫嚅片刻,甜甜笑,“……嗯。”   她甘之如饴。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朔风从屋外走进来,站在外间。   先请了安,才说来意,“殿下,玉州来报。”   萧天凌没叫人进来,自己起身过去。   他一动,晏梨的心莫名往上提,目光不自觉追着跟了过去。   他背对着这边站着,接过朔风递上前的信,认真地看着。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颚线,侧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也那么耀眼,耀眼到叫这原本只是下意识的一眼,最后变成不知道该如何移开。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只是看着,便叫她心中无限欢喜。   晏梨忍不住笑,却又在笑里红了眼。   只是从此刻开始,他们之间就是见一面少一面。一旦到了那天,便是天各一方……   此生,都不复相见了。   眼泪险些绷不住,背对着她的人忽而转身,在视线撞上的前一瞬,晏梨慌忙垂眸,借着从软塌上站起来的片刻,将眼底的情绪全压了下去,再抬头的时候,笑得明媚而灿烂。   “天凌,我们去逛灯会吧!”   萧天凌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平静而专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可是那张脸上除了兴高采烈什么都没有。   收回视线,将手里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怎么突然想去看灯会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去了!这个时辰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   晏梨走到他身边,偏着头看着他,满眼期待,“好不好?”   “你刚喝完药。”   “就是因为喝完药啊,药喝了就要好了。再说,不都说心情好的话病也好得快吗?你陪我去吧,好不好?嗯?”   伸手拉住他的衣服,轻轻晃了晃。   就像以往每次有求于他那般。   而他也像以往每次面对她的软磨硬泡没辙一样,松口答应。   *   今晚没有宵禁,这个时辰了街上还是人山人海。   到处都是人,马车不便,晏梨跟萧天凌便下马车步行。为免引起注意,只有朔风跟着。   晏梨不喜欢金银珠宝,却格外钟意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一路上,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碰到卖簪花的,挑了个大红色的,往自己头上比划,兴冲冲回头问身边的人,“好看吗?”   等了会儿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要是放在以前,晏梨一定会纠着他给个答案,可这次直接问他身后的朔风,“帮我看看好看吗?好看我就买了。”   朔风闻声抬头,却是一怔。他一个大男人,也觉得大红色太过俗气,这上京城里的夫人小姐极少会用这个颜色。可很意外的,这个颜色放在她身上不仅不俗气,反而显得灵动又鲜活。   刚要点头,不经意注意到前面的人回头轻飘飘地看过来,朔风精神一凛,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恭声,“王妃,属下是粗人,不懂这些。”   晏梨有些沮丧,一回头,却发现萧天凌正在给老板钱。   付完钱,淡淡道:“走吧。”   晏梨眨眨眼,“……哦。”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那挂满红绸的姻缘树,晏梨蓦然止步。   没想到竟还是走到这儿了。   见她停下,萧天凌回头问:“怎么了?”   面对他带着疑惑的目光,晏梨压下那句去别的地方看看的话,笑笑摇头,“没事。”   以往每次来逛灯会,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去姻缘树下放河灯。连流萤都说,她看到河灯的时候,就像是饿了三个月的人看到吃的。现在都走到这边了,如果不过去,不说别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可是等拿着花灯,想着那个曾经写过成千上万的遍的名字,这次却怎么都下不去笔了。   “怎么不写?”因为她长久的静默,身旁的人开口问。   晏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头一跳,收神,回头,看了看萧天凌,说:“天凌,你写一个吧?”   “我不许愿。”   “试试吧。不是一定要写名字的,也可以写别的愿望,我之前听说有人高中之后还回来还原的,说不定许其他的愿望更灵。你写一个,说不定也能愿望成真呢?”   晏梨说着把花灯跟笔塞进萧天凌的手里,双手覆在他手上一起捧着那盏灯,看着那盏灯,“我愿你所愿能愿望成真。”   说完松手,对面前的人道:“你写吧,放心,我不偷看。”   说着,背过身去,走开两步,走向旁边卖河灯的小摊。   萧天凌看向那个站在小摊旁边的背影,沉吟片刻,提起笔。   晏梨在小摊上看了一圈,看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不由好奇,“老板,这些灯,有兔子,有莲花,有桃子,为什么没有梨啊?”   老板露出憨厚的笑,“夫人说笑,放灯都是讨个好彩头,这梨,听起来像分离的离,做了也没人买。”   晏梨蓦然一愣,随即抿抿唇,才不至于叫脸上的笑彻底垮下去,喃喃,“……也是。”   话音刚落,感觉有人靠近。即使不回头看,晏梨也知道是谁。   突然害怕他会问起刚刚她跟老板在说什么,晏梨转身,先一步开口,“灯放了吗?”   见他手里空了,再往河面上一看,灯已经飘远。   “你要是想要梨灯让他做一个就是。”他说。   晏梨摇头拒绝,“不用。”   不想说这个,看到对面有卖糖葫芦的,“啊!糖葫芦!”满心欢喜地朝着正吆喝着的人跑了过去,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晏梨站在街边,“老板,我要两串糖葫芦。”   “好嘞!”老板应得爽快。   接过糖葫芦,晏梨刚把铜板递过去,忽然欢呼声如浪一般涌过来,循声看去。只见乌乌泱泱一大圈人簇拥着几个表演杂耍的人往这边来,速度之快,几乎是转瞬之间自己便淹没在人潮之中。   那种被人潮裹挟着往前走的感觉叫她有些着急,而当她抬头看向河边那个小摊,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突然就慌了。   惊慌不安地从脚底直往头顶窜,六神无主地四处找着,可是都没有,都没有。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好像突然之间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一样,再也没有踪影。   视线瞬间模糊。   逆着人潮拼命往回挤,一路被推搡一路被踩,却浑然不在意。   “天凌?”   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却一直都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人就像是掉下悬崖,不断不断地往下坠,就在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   手腕一紧——   “我在这。”   短短三个字,却在顷刻之间将她稳稳托住。   晏梨蓦然回头,看清身边的人,方才忍着一直不敢掉的眼泪突然汹涌,转身就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声音哽咽。   “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   因为晏梨红着一双眼回来,人虽然有说有笑的,还带了一堆好吃的回来分了,但看着那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忆妙跟流萤都是一阵手忙脚乱。   直到深夜,迎霜院才安静下来。   晏梨躺在床上,半分睡意也无,听着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翻身。   今晚月色正好,溶溶月光从窗户透进来。   晏梨借着月色静静地看着身侧的人,目光一遍一遍在他脸上逡巡,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别人都说久处生厌,可是这张脸,即使她已经看了很多很多遍,还是觉得他生得好看。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尤其那双眼,格外深邃,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叫人陷进去。   “还不困?”   寂静之中乍然响起一个声音,晏梨刚要伸出去的手,一抖,收回来。   “你没睡着吗?”轻声问。   “在想什么?”不答反问。   晏梨本想说没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转了弯,“天凌,你觉得我好看吗?”   又道:“都说,一个女子最好不过这几年。要是你现在都不觉得我好看,那等老了,我肯定更丑。”   “人都会老。”   “可是我不想老,我就想在你心里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样子。”   话音缓缓落下,在屋子里归于寂静的瞬间,晏梨又开口,“天凌,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给忆妙找个好人家。只是我在上京城里没什么朋友,你认识的人多,你帮忆妙看着点好不好?”   萧天凌徐徐睁眼,“你想把忆妙嫁出去?”   “嗯,忆妙从小在王府长大,虽然嘴上不说,但我想她心里应该也是希望能有自己的家人的。而且要是一辈子留在王府里伺候,太辛苦了。”   “也不用什么达官显贵,不能做妾,最好家里规矩没有那么多的,人要上进,长相也要过得去,最主要是一定要真心待她好的……”   屋子里的说话声低低沉沉,一直过了子时才渐渐沉寂下去。   萧天凌看着趴在自己胸口,困得说话都说不清楚却还不肯睡的人,叹了口气,掖了掖被子。   轻声答:“好。睡吧。”   “……我还……不困……不……”   最后一个字被均匀的呼吸声压过去。   有人抱紧了怀里的人,阖上眼。   *   天还未亮,萧天凌就起了。   动作很轻,穿好鞋,正要起身,手一下被拉住。   “去哪儿?”晏梨瓮声瓮气地问。   萧天凌任她拉着手,“今日要上朝。”   听到这话,晏梨挣扎着睁开眼,想要起来,却被摁了回去。   “睡吧。不用伺候。”   晏梨躺在床上看着他,不愿松手,“那你早点回来。”   “……嗯。”   听他答应,晏梨笑得开心,抓住他的胳膊起身,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等人走了之后,扛不住倦意,钻进被窝又睡着了。   半醒半睡之间,晏梨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感觉有人一步一步靠近,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当清楚地感觉另一个人的呼吸就在耳边的时候,晏梨心里一惊,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因为她的惊叫有人也跟着惊叫出声。   惊魂未定之际,看清站在床边的人之后,晏梨整个人都软了下去,“流萤……”   流萤也被吓得不轻,白着脸,捂着心口说不出话。   “你干什么呢?”晏梨坐起来。   流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我就是……就是怕……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晏梨怔了怔,随即撩起衣袖,光洁如旧,摇头,“没有。”   看了眼外面,天光大亮,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晏梨一惊,“午时?!”   她竟睡了这么久?   “那天凌回来了吗?”   “殿下刚回来。”   闻言,晏梨赶紧穿衣服。   流萤猜出她要去哪儿,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小姐……”   晏梨动作一顿,嗫嚅半晌,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手无力垂在身侧,好不容易才勾住一抹浅笑,“流萤,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就让我去吧。”   听着这话,流萤咬牙忍着泪,最后让开,在让开之际直接背过身去。   *   晏梨端着一碟糕点兴冲冲走进书房,“天凌!”   书房里只有萧天凌跟朔风。   但一进门,晏梨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脸上的笑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怎么了?”   问完这话,忽然瞥见书桌上放着一个眼熟的木匣子。   一看那木匣子,晏梨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僵硬地转过脸,看向萧天凌。   手开始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维持住了脸上那一丝丝笑意,声音却透着空洞,“那个……不是虎符吗?”   萧天凌看着她,声音沉静,“父皇下旨,三日后,命我带兵出征玉州。”   “啪”一声清脆响声。   点心滚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4000+get√   今天多废话几句   即使已经预料过写这文会有多大的风险,但是目前出现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写了的像没写,没写的像写了。   一直觉得读者作者之间是要讲缘分的,这个缘分是指,我们刚好在同一时间段,喜欢同一种题材,同一个故事,同一种风格。可能乍一看,题材喜欢,但看了正文之后发现人物不喜欢,或者风格不喜欢,又或者节奏情节不喜欢,已经不喜欢到,叫你想要对作者进行写作指导的时候,那就赶紧弃掉,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文。   跳错了坑,就像进错了店,想买甜品的结果进了烧烤店,然后非要骂店家为什么只卖烧烤不卖甜品,这就不讲道理了不是?   正所谓,看小说就是图个开心,何必把自己整得又累又不开心?   另外,非要自己臆想一些,文里根本没写的膈应情节,然后乱骂的,请为自己积口德。   想说融梗抄袭的,烦请自学融梗抄袭各项认定规则及定义,并附带调色盘(如果不会做,网上应该有教程)开麦。如果最终未构成抄袭融梗的话,需要公开道歉。   这篇文,从复更开始,几乎每一章都要十个小时往上走,真的是一个情节一个情节地在磨。所以不想整什么幺蛾子,就想好好写完。   若是缘分未到,不必勉强。因为,勉强,是不会幸福的。   有幸相遇,感恩喜欢。   ——   哦,对了,是不是有人问我微博来着?因为不喜欢发微博,所以微博属于荒废状态,就不公开了。关于更新方面的事情,都会在文案里说,所以如果大家发现没有更新的时候,记得看文案有没有通知,不要熬夜等,乖~   【高亮:下章在后天】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二喉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zz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zzy 2个;奈良、鲤君、旁观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桔115瓶;Lny 30瓶;chichier 27瓶;时遇20瓶;浔熙15瓶;鲤君10瓶;隐8瓶;小千千5瓶;36181146 2瓶;漠春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今天天气不错,微风习习,阳光明媚。   晏梨就站在阳光里,却觉得好冷,冷得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要去多久?”   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声音哑得厉害。   上元刚过,阳光还透着一丝丝清冷,像极了深秋时节的样子。而站在阳光下的人,也像是深秋时节的枯叶,稍稍一用力便会粉碎。   萧天凌眉轻蹙,眼底多了平静之外的东西,“很快。”   “有多快?”晏梨追问,因为太着急,声线都有不稳。   “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   三个月……   喉间发梗。   “有事?”见她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萧天凌开口问。   不过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已然是肯定的语气。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她身上。   感觉到他的视线,晏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里翻涌的心绪,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脸上换了副表情。   “没有,就是太突然了,我没有想到,也没有想到这么快。”   察觉到他的审视并未消减,晏梨继续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这里的春天老是爱下雨,还打雷。你现在一走,最快也要夏天的时候才能回来,再打雷就没有人陪我了。”   整个楚王府的人都知道晏梨怕打雷。   以前在漠北,虽然少,但也有下暴雨的时候。草原上一马平川,甚至可以看到泛白发紫的闪电从天际劈下来,可是雷声却很远。   但是在这儿,仿佛雷声都被困在这四方城之中,声音散不开,兜头下来,直往人心头上劈。   要是白天还好,如果是在夜里,别说睡觉,她连坐都不敢坐,要不停地走动还要跟人大声说话才能好点。不过只要他在她身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就像是吃了定心丸,能一觉睡到天亮。   自知这个理由拙劣,晏梨没有等他回应,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转身叫人进来收拾。   *   海棠苑。   竹雨把刚听来的消息说给白月心,后者刺绣的手忽而顿住,扭头问:“当真?”   “千真万确,小姐。昨晚殿下一回来便去了迎霜院,后来两个人一起出去逛了灯会,过了子时才回来。据说殿下还给她买了不少东西,回来的时候,高兴得又哭又笑,跟什么似的。”   白月心听得失神。   原本他那么着急回来是为了去见她?   “嘶!”   绣花针不小心扎到自己,殷红的血珠一下冒出了出来,白月心疼得皱眉,赶紧张嘴含住。   “小姐,没事儿吧?”   “没事。”   竹雨忽而忿忿,“不是她说草原上长大的人心怀坦荡,不知道怎么算计别人吗?要我说,要是她都还不会算计,这上京城里的人怕是就没人会算计了。表面上说是自己生病不便随行,让小姐你陪着殿下去祈福。叫人人都觉得她心胸宽广,不争不妒。可是实际上呢,背地里又勾着殿下,拉着殿下一起去逛灯会,后来又留宿在迎霜院。真是面子里子全被她一个人占了!”   白月心静静坐着,没有制止竹雨的抱怨,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萧天凌要出征的消息这时候刚好传到海棠苑。   “什么?出征?”白月心听到下人的禀告,噌然站起。   “是。皇上圣旨,让殿下出征玉州。”   “什么时候走?”白月心追问。   “三日后。”   白月心颓然坐回去椅子上,喃喃,“三日后……”   他本就不喜欢来海棠苑,但人在王府,她放下脸面去找他,至少还能见上一面。可现在,出征玉州,不仅隔得十万八千里,等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   这消息来得突然,竹雨见白月心那丢了魂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思来想去,忽然道:“小姐,要不我们去迎霜院看看?”   白月心心如乱麻,听到竹雨这句话,倒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念着,“殿下要出征,我过去也顺理成章。”   起身,“走吧。”   *   晏梨嫁进王府三年,萧天凌一共领兵出征过两次。一次八个月零十天,一次正正好好四个月。   现在是第三次。   比起第一次的手忙脚乱,恨不得自己跟着走的架势,现在她对于他需要什么,要准备什么,已经了然于心。   晏梨一遍一遍检查着摆在桌子上的东西,查看是否还有遗漏。   觉得不放心,转身叫忆妙,“忆妙,你过来帮我一起看看,看还差不差什么?”   忆妙上前仔细看了一遍,回话,“算上还没有买回来的东西基本不差了,就还差平安符。”   听到平安符三个字,晏梨心一惊。   她竟然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第一次面对他要领兵打仗,她慌得像个无头苍蝇。不知道是听谁说,香山寺的平安符灵验,就连夜上山去求。那次他真的好好的回来了。后来再出征,她便又去求了,回来的时候只有一点皮外伤。   晏梨刚想说赶紧备马车,一转身见到流萤走进来。   脸上老大不高兴,但声音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小姐,侧妃来了。”   晏梨微怔,扭头往窗外看看,隐约见到站在院中的身影,“让她进来吧。”   流萤瘪瘪嘴,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转身出门,迎上白月心,“侧妃,王妃让您进去。”   *   白月心进来,柔柔地行了礼,等晏梨叫免礼,才站起身。   “听说殿下三日后便要出征玉州,妹妹也不知道能准备些什么,就想着来姐姐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晏梨静静看着她。   她习惯了这王府里大事小事自己一个人做主,可是等人站到跟前来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里已经不属于她一个人。   甚至很快,会不再属于她。   刚刚的急切因为白月心的出现而湮灭,晏梨沉吟片刻,道:“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是还差一个平安符。香山寺的平安符据说很灵验,以前都是我去求,这次你去吧。”   去帮殿下求平安符,明摆着是一个亲近示好的好机会。   可是听着晏梨用这般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有了上元节的前车之鉴,白月心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斟酌着开口,“不若姐姐同行吧。若是有姐姐在,求来平安符应是更灵验的。”   这话言语之间满是戒备。忆妙听得皱眉,却没有吭声。不过流萤就没有这般好脾气,听到这话里话外都是像是在防着她家小姐下什么圈套,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上次做馄饨也是。   反唇相讥,“侧妃这话说得真是奇怪。这平安符只要是真心求,就是有用的。怎么还非要别人跟着?我家小姐当然是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可难道侧妃不是吗?所以才怕自己求来的平安符不灵验,非要人跟着?”   这话一出,进出的下人暗自投来打量的目光。   白月心被流萤这几句直愣愣的话噎得下不来台,哑在那里,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手心冒汗。   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看着晏梨,“……我自然也是希望殿下能平平安安回来的。只是从未去求过平安符,怕出什么岔子。”   晏梨本意并不想叫人难堪,“那倒不会,到了寺庙里,你说想求平安符,自然有人教你怎么做的。”   白月心福了福身,“谢谢姐姐。”   *   从迎霜院出来,白月心一路上心事重重,快到海棠苑的时候,低声吩咐竹雨。   “竹雨,你去请苏嬷嬷过来。”   竹雨跟着停下,“小姐是怕……”   白月心没答,催促:“去吧。”   “是。”竹雨会意,赶紧去找人。   不一会儿,竹雨带着苏嬷嬷走进海棠苑。   “奴婢给侧妃请安。”苏嬷嬷笑脸迎人。   “苏嬷嬷免礼。”   白月心压着心底的焦急,屏退其他下人之后,才道:“苏嬷嬷您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又得殿下跟母妃倚重。现在王妃姐姐已经开始教我怎么管理这王府上上下下的事情,以后怕是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苏嬷嬷。”   “侧妃抬举奴婢了。”苏嬷嬷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见她这般,白月心越是焦急,攥了攥手里的帕子,“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苏嬷嬷说,如果苏嬷嬷愿意,不管以后姐姐叫我管什么,都还请苏嬷嬷多多指点。”   最后指点二字着重咬了咬。   苏嬷嬷这次躬身下去,“侧妃这是哪里的话,为了王府,为了殿下,奴婢自当肝脑涂地,侧妃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有了这句话,白月心有了谱,放松下来。   “今日的确是有件事要烦请苏嬷嬷指点。王妃方才让我去给殿下求平安符。”说得一字一顿,生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后头这句话问得委婉,但是都是对于苏嬷嬷这种后宅里摸爬滚打过多年的人来说,一听便听明白了。   不过听到这句话,却很是诧异,一时没有开口。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见她神情不对,白月心急忙追问。   “这话是王妃亲口说的?”苏嬷嬷反问。   “是,亲口说的。”   苏嬷嬷心下念头飞转。   旁边两个人焦急等着,却一直等不到苏嬷嬷说话,白月心没了一向的耐心好脾气,着急催促,“苏嬷嬷?是不是不能去?”   苏嬷嬷抬眼看向白月心,斩钉截铁,“不。不是不能去,是一定要去!”   没想到苏嬷嬷会这样说,白月心怔怔,“怎么说?”   “侧妃您想想,平安符首先是一片赤诚心意。而且,侧妃怕是有所不知,平安符殿下都是贴身带着。若是您去求了平安符,殿下日日带在身边,何愁殿下不念您的好?这人呐,念得多了,自然而然就会上心了。”   一顿,“到时候等殿下回来,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白月心默然看着苏嬷嬷,听到最后这句话,心头一动。   *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迎霜院的灯直到深夜都还亮着。   晏梨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双手抓着绳子,头轻轻靠在绳子上,慢悠悠地晃荡着。忆妙跟流萤都陪在身边。   忆妙看了看院门外,安静依旧,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暗自叹气,出声劝道:“王妃,要不先歇息吧?殿下今晚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晏梨抬头,冲忆妙笑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困。你们俩要是困了,就去睡,不用管我。”   “我不困!”流萤立马说。   忆妙见状,也不再多言,静静陪着。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终于听到脚步声。   晏梨扭头看去,看到走进来的人的时候,眼睛都明亮一分。   “天凌!”   叫着他的名字,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下扑进他怀里。   因这一声,整个夜都明媚一分。   萧天凌接住她。   垂眸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微微松口气。不过随即感觉到她浑身没有半点热气,有人眸色一沉。   “在外面坐了多久?”萧天凌问。   听出他语气好像有点不高兴,晏梨从他怀里抬头,抬手,掐着指尖,“就一会会儿。”   带着一丝讨饶。   说完,晏梨隐约闻到酒味,嗅了嗅,再往前凑,确认无疑,抬头,“你喝酒了?”   他平日极少喝酒,就算喝也是点到为止,不可能身上会有酒气。   “喝了点。”他移开目光,没有多说,直接拉着她进屋。   *   进屋之后,萧天凌开始洗漱。   晏梨搬了个凳子,坐在屏风旁边泡脚,眼睛就跟着里面的人转,看着他,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天发生的事。   忆妙候在旁边,看着屏风那边。她只能看到坐着的人,屏风里面的人只有一个落在屏风上的影子。   整个屋子里都是一个人轻快的声音,虽然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叫人忍不住笑,一直郁郁沉沉的气氛一扫而光。   她坐在圆凳上,微微仰着脸,即使只看侧脸,也透着清晰的专注跟认真。   她在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另一个人。   这样的画面叫忆妙心里微微发烫。   她喜欢看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样子。   里面的水声消失,应该是洗漱完了。就见坐着的人三两下飞快把脚擦干,伸手,“不想穿鞋,你抱我过去吧。”   落在屏风上的身影静止了片刻,弯腰。   萧天凌抱着晏梨朝着床走去。   忆妙抽神,赶紧过去简单收拾了下,端着水盆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晏梨刚被放到床上,就麻溜地钻进被窝里。被窝里忆妙放了汤婆子,暖呼得叫人舒坦得直叹气。   她窝在被子里,看着站在床边脱衣服的人。   夜里透着凉意,屋子里就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他背对着自己脱衣服,就仿佛脱下所有的防备。   她无比喜欢这个时刻。   每每看到,都会有一种这个人是完全属于她的感觉。   “熄灯了?”萧天凌把衣服放到一旁,回头问。   “嗯。”晏梨眉眼弯弯地笑。   黑暗中,窸窸窣窣,有人躺下。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火炉一样,靠近就觉得温暖。晏梨靠过去,依偎进他怀里,嘴里感叹着,“好暖和啊……”   抱着他又说了会儿话,等到她沉默下来,才听到另一个声音,“睡吧。”   晏梨阖眼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乖乖应,“嗯。”   短暂的欢欣热闹散去,只剩月光寂静。   良久良久之后,在身侧人均匀的呼吸声里,有人小心翻身,转过脸的瞬间,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滚落。 第18章   翌日一大早,整个王府四处便亮起了灯。   晨光熹微中,迎霜院格外宁静。   萧天凌手臂微抬站着。   晏梨倾身帮他扣好腰带,往后退了半步,从头到脚看一遍,满意点头,“嗯,好了。”   微微仰着脸,不错一眼地看着他,“我今天就不送你出去了,一想……”   本来还想跟他多说点话,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脸上的笑快要绷不住了,急急止声。   他没拒绝,说:“手伸出来。”   晏梨疑惑,却还是依言照做,将手伸了过去。   只见他从怀里抹出一个手串,戴到她手上。珠子拇指大小,黝黑如漆。   她不禁意外。但她对手串知之甚少,连是什么做的都看不出来,更别说是做什么用的。   他收回手,并没有解释,只是说,“好好戴着。”   又道:“下雨打雷害怕的时候,就让底下的人陪着。”   “知道了。”   话音落下,他看着她,“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或许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晏梨摇头,“没了。”   萧天凌眼睑微敛,“我走了。”   晏梨看着他,咬着牙根在笑,“……嗯。”   当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脸上的笑几欲崩塌,飞快眨着眼把快要喷薄欲出的一切生生压回去。   看到萧天凌离开,流萤赶紧进屋,“小姐?”   发现她整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赶忙上前,担忧,“小姐……”   晏梨对她的声音没有反应,她的世界里只剩那个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到门口,到院子里,最后彻底消失。   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流萤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小姐,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晏梨怔怔回头,笑得没心没肺,“我没事。”   却在转身之际,看到床上放着的几件他刚刚换下来的衣服之后,心里一直压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这一别,怕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晏梨浑身一震,突然拔腿往外跑。   “小姐?!”   *   萧天凌刚走到前院,见白月心气喘吁吁地朝着自己跑过来,停下。   “殿下……”白月心停在他面前,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萧天凌却没有多问。   等站稳之后,白月心把求来的平安符拿出来,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面前的人在看到她手里的东西之后蓦然皱了眉。   “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   这句带着一丝质问的话问得白月心愣住,忙解释,“都说香山寺的平安符很灵验,月心便专程去为殿下求了一个。途中耽搁,还怕赶不上,幸好赶上了。希望这平安符能保佑殿下可以早日凯旋,平安归来。”   说着满心期待地把东西递过去。   对面的人却没有接,“你好不容易求来的,自己留着吧。”   说完,大步离开。   白月心错愕僵在原地。   仿佛被人极大的羞辱,脸青一阵白一阵。   半晌,僵硬地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平安符,忽然死死攥住。   *   萧天凌翻身上马,临出发前往大门里看了眼,片刻后收回视线,打马离开。   人刚走,站在王府的众人只觉得一道人影一晃而过,等追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晏梨,皆是一惊。   “天凌!”   晏梨一路追出王府。   看到那已经走出好远的队伍,她拼了命地去追。   隐约听到她的声音,萧天凌回身,看到人之后,当即勒住马缰,从马上下来。   她朝着他跑来。看到她脸上的泪,萧天凌眉心轻拧,迎上去,没走几步,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抱到他的那一瞬,晏梨突然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不过很快就收了声,松开他,视线里泪水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努力地笑,抽噎两声说:“我其实不想哭的……每次都哭。”   边说边横臂擦眼泪,可就算是已经很努力勾起嘴角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根本说不出来话,急得又气又恼。   手抖得厉害,焦躁里,有人帮她擦了擦眼泪,“那就别哭。”   晏梨仰起头,飞快眨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却是徒劳,只得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我……我刚刚骗了你……我其实……其实还有……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好照顾自己。每天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能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不可以嫌关心你的人烦,不可以发脾气不让人靠近,不要生病,不要受伤……”   深吸气,“一定、一定要平安回来,知道了吗?”   “嗯。”   泪眼婆娑里看到他点头,晏梨哭着笑,伸手抱住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的时候,看到却是他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   那是他要走的路。   “天凌……”   晏梨叫了他一声,却一直没说下一句,退开,脸上的泪已经止住,仰着脸对他笑,“一路平安。”   萧天凌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她额角,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指腹在通红的眼尾轻轻摩挲两下,放下,“回去等我。”   他说的所有话里,晏梨最喜欢他说“等我”,每次听到他说这两个字,心弦都跟着颤,总要趁机跟他撒娇亲近。   而这一次,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走吧。”   晏梨退到一旁,目送他上马,走远,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却像是个石像一样,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忽而,肩上微沉。   “小姐……”   流萤声音哽咽轻声叫她。   晏梨眼睫轻轻一颤,像是回神过来。   “小姐,我们回去吧。”流萤帮她披好披风。   晏梨看着那晨光熹微处,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好。”   当回过身,看着空空荡荡回去的路,忽然觉得心也是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什么都没有了,眼泪汹涌,哭到腿发软。   *   萧天凌一走,晏梨过得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两天。   流萤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吃完早饭,晏梨又躺下了。流萤守在外间,时不时地往里面看一眼。   看到沁宁从外面走进来,流萤忙请安,“给沁宁公主……”   沁宁没听她说完,摆摆手,“阿梨呢?”   “小姐刚刚睡下。”   这一大早就在睡,沁宁有些担心,转身就往里走,“阿梨?”   听到她的声音,晏梨坐起来,“沁宁,你来了?”   沁宁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蔫蔫的,走到床边坐下,“阿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嗯?”晏梨摸摸自己的脸,笑得若无其事,“大概是这两天胃口不怎么好吧。”   又道:“你今天来得刚好,之前说好一起出去逛逛的。”   见她要下床,沁宁把她摁回去,“你歇着吧,本公主还缺你的东西嘛?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完,觉得不对劲,“阿梨,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晏梨把汤婆子拿出来,沁宁恍然大悟。   晏梨反握住沁宁的手,“我的公主殿下,我这都躺了好几天了,再躺下去就要发霉了。难得今天天气好,你发发善心陪我出去透透气,晒晒太阳吧。”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笑着,但沁宁总觉得不像是真心的。   却也明白是因为什么,安慰,“阿梨,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我四哥好歹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不会有事的。而且九哥一直在玉州。他们俩在一起,别说一个小小的梁国,就是阎王爷都奈何不了他们俩!”   晏梨点点头,“嗯。那我们现在能出去逛逛了吗?”   沁宁眼珠一转,声音雀跃,“那……就出去逛逛吧!”   *   两个人从四通街逛到长平街。   晏梨不喜欢金银珠宝。沁宁从小在宫中长大,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两个人一起出来基本都是找那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结果逛着逛着,沁宁却被晏梨拉进了上京城里最大的一家卖首饰珠宝的店里。   “阿梨,你要买首饰?”   “我不买,给你买。”   沁宁愣愣,“你真要送我东西吗?”   “嗯。”   沁宁本以为她是心血来潮,意思一下。结果等上了二楼,她竟一口气把掌柜的送上来的东西全买了。   眼看着她一口气花掉了自己一年的俸禄,沁宁咋舌,“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送你比羊脂玉好千倍万倍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沁宁一下说不出来话。   半晌,“阿梨,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的人。”   哪怕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都会放在心上。   “你也是我在上京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   两个人相视片刻,笑。   “可是就算要给我买,也用不着这么多啊。只要是你送的,哪怕就是小摊上买的我也喜欢!”   “那可而不行,等到你嫁人的时候,总得要些好点的东西吧。”   猛地说起这个,沁宁脸微红,“……我、我才不嫁人。”   “那温大人你不要了?”   沁宁被这话噎了个结实,羞恼,“不跟你说了!”   *   从金玉阁出来,刚好对面就是广汇楼,两人也逛饿了,打算先吃点东西再说。   被小二领上二楼雅间。   刚坐下,晏梨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好在不过片刻,便恢复过来。   “阿梨,你怎么了?”沁宁见她脸色不太对,问。   “没事。”   沁宁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有人推门进来。   见到来人,沁宁跟晏梨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姑母?”沁宁讶异。   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自家姑母。自从回京之后,除了宫宴那日,连公主府都没有迈出一步的人,能在这里碰到,怎么能叫人不意外。   纯嘉长公主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们。”   晏梨问安,“长公主好。”   因为只见过一面,晏梨这句长公主脱口而出。   对方却笑,“你戴着我的东西,怎么还叫我长公主?”   晏梨茫然看她。   只见面前的人往她手腕上一指,“这串小叶紫檀可是我的珍爱之物。萧天凌给你的时候没有告诉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晏梨诧异,坦白摇头。   纯嘉长公主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这是了无大师开过光的东西,可静心安神。我以前总是心神难安夜里不得安眠,后来把这手串戴在身上,竟渐渐就好了。他求了我三天,最后还陪我喝了一坛酒,他竟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   晏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住。   “幸得他是给了你,要是给了旁人,我宁可毁了。怎么,你也睡得不好?”   这个手串他给她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不对,他当时说了,说的是……   心骤然跳得很快,快到叫人喘不上气来,晏梨脑子里嗡嗡响,还没有忆起那句话,眼前突然一黑——   “阿梨?!” 第19章   晏梨感觉自己睡了长长一觉,睁开眼视线里模糊一片,迟缓轻眨,感觉屋子里有很多人,有人在说话。   “……回禀公主,王妃这是风寒之症,加上心有郁结,又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身子本就虚弱,再被寒症一冲,才会晕倒。微臣开两副药,按时服用便会渐渐好转痊愈。”   “好!那你赶紧去吧!”沁宁催促。   晏梨在这对话声中清醒过来。   听着太医的诊断,晏梨从被子里抽出里侧的胳膊,另一只手压着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截手臂,原本光洁的手臂内侧冒出了点点淡粉色。   眼帘低垂。   开始了。   “阿梨,你醒了?”沁宁发现她醒来,惊喜出声。   晏梨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放了回去,扭头看到冲着自己跑过来的沁宁,应声,“嗯。”   沁宁坐在床边,心有余悸,“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我就说你身上热得不对劲,你还骗我是汤婆子。亏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被教训,晏梨却听得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没有骗你。”   她是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抱了汤婆子才会浑身发热。   “怎么可能,你都病到晕倒了,肯定是早就不舒服了。”   “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虽说是觉得有些胸闷难受,但她以为是因为那天哭得太厉害的缘故。   “我就不敢信你的话,你就是个倔脾气。我都说了我不图你什么,就算你想送我什么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干嘛非要逞强,这下好了吧。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倒下去,有多吓人?”   晏梨轻轻呼出一口气。   幸好今天出去了,不然再往后还不知道还能不能陪她出去逛。   握住沁宁的手,软声,“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最好是!你要是再这么胡来,我到时候就去跟四哥告状!叫四哥来管你!我看你怕不怕!”   “嗯。”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真是万幸没出什么大事。太医开了药,我已经吩咐忆妙去煎了。你要按时吃的……”   说到这儿,沁宁不由想起太医刚刚说的话,“还有太医说你是心中郁结,你这一天天地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都折腾病了。”   晏梨笑,“我在想啊,你什么时候嫁人比较好。”   “你……”沁宁红着脸说不出话。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就知道笑我。”   “哼!”背过身轻哼一声,又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四哥。”   想到四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沁宁又生不起来晏梨的气了,“阿梨,你别胡思乱想,四哥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玉州这一战顶多半年,四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天天把他堵在迎霜院里,叫他好好陪你,好不好?”   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却笑意不减,晏梨点头,“嗯。”   “看到你没事我放心了。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宫,不然母妃又要念叨。”   “好,你赶紧回去吧。”   “那你好好养病,我寻着机会就过来看你。”   “嗯。”   *   沁宁带着丫鬟离开。走出迎霜院,在后花园的长廊上见到有人迎面走来。   看清来人,沁宁脚步半分没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不过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被叫住。   “沁宁公主。”   白月心柔柔出声。   沁宁应声停下来。   虽然她看不惯这个白月心,但是母妃却喜欢得紧。她要是做得过了,到时候要是传到母妃耳朵里,怕是又少不了要说她两句。   “有事?”沁宁回身。   白月心温婉笑,“听闻公主喜欢皮影,前几日有幸遇见一位专门演皮影戏的老师傅,出于好奇就买了一套回来。只不过我不懂这个,倒不如给公主,才不算浪费。”   她说着,身侧的竹雨会意双手捧着一个小箱子上前。   白月心继续说:“那位老师傅还在上京城,公主若是想看,不如约个时候,一起去看场皮影戏?”   沁宁瞥了一眼丫鬟手里的东西,听着白月心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番话,脸色微沉。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又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知见过多少阿谀奉承,声音干巴巴道:“多谢好意。不过我可不好收你的东西。侧妃的月钱也没有多少,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吧。”   无视对方僵住的脸色,沁宁又说:“至于看皮影戏?也还是不了。我怕我到时候看到尽心处,大笑大哭大骂会把你给吓着,到时候要是传到我母妃耳朵里,挨训都是轻的额,说不定还要罚跪抄经。你要是想去看皮影戏,找个知书达理,进退有仪的人陪你去吧。”   一顿:“或者,你如果是真的想去,自己一个人去完全可以的。”   看到白月心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沁宁心情忽而大好,补了一句,“不过,你若是有空去看皮影戏,不如去迎霜院侍疾。不然要是叫旁人知道,我四嫂生着病你这个当侧妃的还有心情去看皮影戏,怕是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闲话来呢,到时候你这才貌双全的美名怎么能保得住?”   说到最后,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而后大步离开。   白月心定定站着。   等人走远之后,竹雨气得咬牙,“这个沁宁公主太跋扈了,简直目中无人!张口闭口都是侧妃侧妃,这么看不起咱们,那贤妃娘娘又算……”   “竹雨。”白月心出声。   说完回头看着远处刚好走过长廊尽头拐角处的人,脸上的笑意寸寸褪尽,面上蒙上一层寒霜。   *   即使已经有准备,但是药性开始发作之后,来势汹汹却有些超出了晏梨的预料。   太医开的药,最开始几次她还能喝下去,好像有所好转。不过前两天,晚上喝药的时候,刚喝下去的药全部吐出来,之后就再没喝进去一口。   换了几个太医来看,都没有用。   忆妙焦急地四处请大夫,就连王管家也跟着忙活。   晏梨没有拒绝。   越多人知道她生病,并且一茬一茬地换太医,对她来说越是好事。   晏梨借着生病的由头,也顺理成章地把掌家之权完全交给了白月心。   卸下王府的重担,加上人不舒服,时常浑浑噩噩,日子慢下来。   天气一天天回暖。   吃完早饭,晏梨坐在软塌上,让流萤把窗户打开,看着和煦的阳光落进屋子里来,心情都跟着变好。   反正没有什么事,晏梨打算把自己的那些珍藏拿出来见见光。   忆妙跟流萤一起把柜子里的那一堆大小不一的匣子抱出来,小心放在小几上。   晏梨随手拿出一个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核雕,雕的是一艘船,船上还是探头出来看风景的人,虽说只比拇指指腹稍大一点,每个细节却都雕得很是精致,栩栩如生。   这是去年乞巧节,她拉着他出去逛灯会,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买的。   她挑了最喜欢的一个,然后就像每次碰到喜欢的东西那样,把钱袋塞到身边的人手里,非要他把钱给老板。   这样就算是他买给她的了。   看着手里的核雕有些出神,晏梨喃喃,“虽然已经看过好多遍了,但还是觉得这些人好厉害。”   听她这么说,忆妙不禁回想买这个核雕时的场景,忍不住笑,“记得王妃您当时看到的时候,惊讶不已,还非要让那卖核雕的老板跟我们走。”   因为当时非常坚持地叫人跟自己走,还保证以后会吃穿不愁。这听起来太像富家子强抢民女的戏码,却又因为这些话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最后还是殿下发话,才悻然作罢。   “因为在漠北手艺人都是很珍贵的。这里的人讲的都是吟诗作对,弹琴下棋。在漠北,会做事的人才是英雄,只是会琴棋书画在漠北可活不下来。”   一阵脚步声踩着话的尾音走进来。   “王妃,王管家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丫鬟禀告。   晏梨微怔,她已经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白月心了,让她全权做主,怎么会来找她?   但是是王管家过来,晏梨还是叫让人进来,转身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盒子里。   没一会儿,王管家进来,还带着两个人进来。一看他身后的人,晏梨心中更是疑惑。   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府里的掌勺大厨一个是厨房的张管事。   不等她开口问,张管事脸红脖子粗地就蹦出一句话,“王妃今天您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张管事在王府多年,只是极少跟她有交集,平日里有事都是通过王管家代传,今天突然找过来,猛地就是这样一句。   晏梨不由问:“出什么事了?”   张管事是个火爆脾气,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白月心最近在看府里的账,发现厨房开支太大,自己算过光是葱姜蒜这一项就用不了那么多。这话听着像是在有怀疑人中饱私囊。至于中饱私囊,除了采办的人其他人也碰不到钱。   这话戳了张管事的脊梁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拉着人过来找她评理。   晏梨耐心听完。   她不知道白月心为什么会去查厨房的账。不过这王府以后都是她当家,也随她乐意。   主要是现在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她倒是不担心张管事的人品,他差不多是开府就在王府里,这么些年也没有岔子。再者,他跟王管家走得近。人以群分这句话晏梨还是信的。   等人说完,晏梨先安抚几句,然后让忆妙去请白月心过来。   *   张管事跟大师傅一起出来,得了清白,人都神清气爽。   忍不住嘀咕,“这之前啊,我听着个个把侧妃夸上了天,现在要我看,她比王妃差远了。就是个没真正做过事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懂还乱指挥。”   “哎,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说着走远。   竹雨从拐角处出来,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咬紧了唇。   把事情说清楚之后,晏梨就让张管事跟大师傅先走了,留下管家跟白月心。   坐得有些久了,晏梨低下头匀了口气,才道:“王管家。”   “王妃。”王管家躬身。   晏梨说:“这府里的人还有大小事你比我还熟悉,以后你就多帮衬点侧妃,把王府管好。”   她嫁进王府之前,府里的事情都是王管家在管。她也是跟着王管家学的,以后有王管家,白月心管起来应当会更容易。   王管家心有疑虑,却还是应声,“是。”   白月心听到这话,想要拒绝,可是又深知刚刚才叫人跑到迎霜院里来闹,没有说话的底气,只得默不作声。   晏梨转头又对白月心说:“张管事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白月心福身下去,“姐姐说的。今天的事是妹妹的错,叫姐姐病中还要操心这些事。”   “慢慢来就是。最开始我也不会。”   晏梨让流萤送人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晏梨觉得累,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刚要起身,整个人都晃了下,险些栽倒下来,还好及时扶住了小几,稳了稳心神。   想到什么,撩起衣袖。   手臂内侧的粉色点点颜色越来越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之下长出来。   晏梨深吸气,看向别处,默默将衣袖放下来,扯到手背,用另一只手压住。   门口,有人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   流萤是在整理自己的柜子的时候,发现之前装药的那个白瓷瓶不见了的。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有小心收好的,可是翻遍了整个柜子都没有。   虽说只是一个空瓷瓶,但是心里莫名不安,赶紧去找晏梨。   晏梨坐在软塌上摆弄自己的那些东西,听到流萤的脚步声,回头,却见她谨慎地将房门关上。   等人走进来,晏梨问:“怎么了?”   流萤压低声音,“小姐,之前装药的那个白瓷瓶找不到了。”   晏梨心头微微一突。   “我的房间一直没有上过锁,要是万一……”   晏梨想了想,却问:“当时熬药剩的药渣呢?”   “都处理了,烧得干干净净绝对翻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那应该没事。”   听到她这么说,流萤也冷静不少,转念又疑惑,“可是会是谁拿走了呢?”   说完这话,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流萤登时警铃大作,“小姐,会不会是……忆妙?难道她发觉什么了?”   晏梨默然,半晌,“别自己吓自己。只要那些药渣处理干净了,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且只是一个空瓶子。”   “……嗯。”   *   永安街上。   一个再普遍不过的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进临街的药铺,避开药铺的其他人,走到掌柜的面前。   “麻烦帮我看看这瓷瓶。”   女子把手里的白瓷瓶递过来,说:“这瓷瓶里装过药,我想知道可能会是什么药?”   看眼前的人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宅里多得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掌柜的只问:“知道行情吧?”   “嗯。”   有了这句话,掌柜的打开瓷瓶,看到瓶子里还有药末,先是闻了闻瓷瓶,然后又把瓶子里的药末弄出来,放在掌心细看细问,最后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把瓷瓶放下。   “如何?”女子着急问。   掌柜没说话,似乎还在尝嘴里的药,片刻后道:“这应该是上好的补气血的药。”   “补气血的药?”   一个显然出乎意料的回答。   “是。”   “您确定?”   见她不相信,掌柜的拉下脸把瓶子往外一推,“你要是信不过我,就去找别人。”   女子知道自己说错话,连连道歉几声,才又问:“吃了会有什么害处吗?”   一顿:“尤其是女子,生养有害吗?”   “没有,这就是滋补的药,没什么坏处。”   女子拿着瓷瓶怔怔出神。   片刻,付了银子才匆匆离开。   *   因为晏梨的病,沁宁往楚王府跑得越来越勤,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往迎霜院送。至于海棠苑,别说送东西,连去都没有去过一次。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连带着府里的人看海棠苑也有些微妙。要知道沁宁公主是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位公主,要是与她交好,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可能比别人奋斗一辈子还要管用。   竹雨看到沁宁拎着又往迎霜院去了,心里诸多不满。   回到海棠苑发现苏嬷嬷也在。   “侧妃,殿下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您可以给殿下写封家书,说说府里的近况,也别光说府里的事,还是可以说点自己的事情。”   被苏嬷嬷这么一提醒,白月心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这事。   见竹雨进来,忙叫她过去备笔墨。   正要落笔的时候,白月心忽然想起一事,“苏嬷嬷,王妃生病这事我该如何写?”   苏嬷嬷轻笑出声,“侧妃怕是还不知道我们这位王妃是什么性格,哪里轮到我们来替她操心?再说,这是侧妃写给殿下的家书,为什么要把王妃扯进来?”   “不提真的没事吗?”   “小姐,我觉得苏嬷嬷说得对,王妃哪需要咱们操心?沁宁公主天天往迎霜院跑,恨不得什么把这世间的好东西都送过去。就连厨房的张管事都说王妃最能干,咱们就是拼了命也比不上。说咱们是白读了圣贤书,眼高手低!咱们何必管她?”   白月心蓦然握紧了毛笔。   “啪”一声轻响,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留下一个黑色的污痕。   *   沁宁来得越来越勤,但是每次来看到晏梨的病没有半分好转,都要大发脾气。   “都是庸医!都是庸医!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说着抄起一个花瓶就要砸。   晏梨赶紧拦下,“我的公主殿下,你要是再砸东西,我这儿就要被你砸光了。”   沁宁原本被那群无能的庸医气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听到晏梨的声音,回头。   她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她还是穿着冬衣,像是极怕冷,还抱着汤婆子。明明还坐在椅子上冲自己的笑,但是消瘦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看着她沁宁发不出来半点火,反手抓住她的手,蹲在她面前说:“阿梨,等我回去禀告父王让他叫太医院的庸医卷铺盖走人!你别怕,只是一个风寒而已,肯定能好的。你看,最开始你喝的药都会吐出来,现在都不吐了,就说明病在慢慢好了。”   不想叫她太担心,晏梨应声,“嗯。”   “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沁宁说。   晏梨浅笑点头。   两个人坐在亭子里。湖边的柳树都抽了芽,嫩绿嫩绿的,带着浅浅的小鸭黄。   阳光晒在身上暖呼呼的,这样的感觉叫人想起躺在草原上晒太阳的日子。   听她说起漠北,沁宁问:“阿梨,漠北是什么样子的啊?”   “漠北……漠北有大片大片的草原,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头。还有很多很多星星,到了晚上,尤其是晴天的时候,就算躺在草原上也感觉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沁宁露出憧憬之色,“那肯定很好看。”   “嗯。”   晏梨又说:“你知道吗?据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然后在天上一直守护自己牵挂的人……”   “呸呸呸!”沁宁慌忙打断她的话,“什么死不死的!本公主福泽深厚,你好好待在我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晏梨正要点头,喉间突然发紧,剧烈咳嗽起来。   她第一次咳得这样厉害,一亭子的人都慌了手脚。   沁宁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不断抚着她的后背,看着她几乎要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的架势,急红了眼。   等终于停下的时候,因为咳得耗光了力气,晏梨浑身都在抖。   看着她这样,沁宁心里就像是被塞了团湿棉花般难受,她突然想说叫四哥回来,但是觉得这句话太不吉利,又生生忍回去。   “王妃,水。”忆妙端着热水喂到晏梨嘴边。   她小口小口地抿,慢慢缓下来。   抬眼看到沁宁咬紧了唇,忍着泪的样子,晏梨伸手抱住她,“让小的我蹭蹭我们公主的福气。”   沁宁破涕为笑,回抱住晏梨,声音还带着哭腔,“那今天就勉为其难让你占占便宜吧。”   晏梨扬起脸,相视一笑。   “阿梨,要是我是男子就好了,那我肯定把你娶回去。”   “那我肯定嫁。”   “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当个闲散王爷,反正有四哥在,肯定饿不死。然后我就带着你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我们一起去漠北,去骑马看星星。”   “……嗯。”   起了风,怕加重风寒,沁宁带着晏梨回去。   *   沁宁牵着晏梨,说笑着回到迎霜院。   却在进门的瞬间,所有人都停在了门口。   院子里是一个人的欢声笑语。   “竹雨,再高一点点。”   “小姐,你抓稳啊。”   看着白月心坐在四哥给阿梨做的秋千上玩得那么开心,沁宁第一个变了脸。   “白月心!”   怒不可遏,连名带姓。   听到这一声,秋千那边的两个人猛一僵,竹雨忘了再推,白月心赶忙放下脚,让秋千停下来。   “你在干什么?!”沁宁质问。   白月心一张脸紧绷,却看在看到站在沁宁身后被众人簇拥着的晏梨,再看沁宁极力维护的样子,压下起身的念头,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被沁宁吓懵了似的。   沁宁见她坐在秋千没有半分要下来的意思,怒气冲冲上前,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拽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直接摔了出去。   “啊!”   白月心摔倒在地。   众人皆惊。   “小姐!”竹雨惊慌上前,小心把人扶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   话的尾音变成一声吸气声,“小姐!”   白月心手一抬,手心被噌破一大块皮,已经开始渗血。   竹雨顿时泣不成声。   沁宁先是意外,这会儿却是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竹雨忽而转身给晏梨下跪磕头,“王妃,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叫小姐去坐这秋千!求王妃不要责罚我家小姐!王妃若是要消气,尽管责罚奴婢便是!”   “竹雨。”白月心拉住竹雨,一双眼通红地看着晏梨,“恳请姐姐开恩,是我过来找姐姐,见姐姐不在。看到院子里的这个秋千,因为王府里别的地方也没有,一时新奇,才……才一时鬼迷心窍动了姐姐院子里的东西。被沁宁公主推,也是罪有应得。姐姐若是不高兴,要罚便罚我吧。”   看着抱作一团哭成泪人的两个人,沁宁脸色发寒。   冷笑,“白月心,我倒是小瞧了你。”   “公主?”白月心茫然看着沁宁。   沁宁冷眼看着她,“阿梨看不明白你在搞什么把戏,你以为我也看不懂吗?都是这上京城中长大的,几斤几两重心里还掂量不出来吗?”   “别以为我四哥不在,阿梨生病,这王府里你可以横着走了。你要是敢欺负阿梨,叫她委屈,我一定要你好看。”   “月心怎敢欺负姐姐?月心自知自己做错了事,所以要打要罚全凭姐姐处置。公主何必又说出这些话来苦苦相逼,难道非要叫我一头撞死在这秋千上才罢休吗?”   “随便你撞死在哪儿,离迎霜院远点。”   “沁宁。”晏梨上前,看着白月心,“我没有说过要罚你。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白月心抽噎道:“姐姐把王府交给我管,我不敢掉以轻心。上次事情没有办好,所以这次就把账本拿过来让姐姐看一眼。”   “不用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跟王管家商量就是,不用来请示我。”   *   沁宁牵着晏梨进屋,忍不住抱怨,“我看她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说什么叫你看账本,只不过就是个借口。阿梨,你应该把府里的事情交给王管家,不然到时候等你病好了,总不能叫一个侧妃掌家。如果真是那样,还不知道背地里要耀武扬威成什么样子。”   见她不说话,似乎是全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沁宁皱眉,“阿梨,你别不当回事。我知道,你性子直,做事都是坦坦荡荡。但是不是你对别人坦坦荡荡,别人就会对你坦坦荡荡的。”   “没事。再说你看她,就算我现在生着病,真要打架,她也不一定赢得了。”   沁宁:“…………”   “我真是说不过你。反正你自己提防着点,我觉得这个白月心不是个好人。”   “嗯。今天在这儿吃了晚饭再回去?我们早点吃,你早点走,免得惹母妃不高兴。”   “好啊!”沁宁挽着晏梨的胳膊,亲昵地靠过去。   *   前一天晏梨还在担心沁宁回宫太晚被贤妃责怪,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来楚王府,说贤妃让她即刻进宫。   流萤听到这话直接挡在晏梨面前。   忆妙也感觉不对劲。现在都知道王妃生病,这个时候断没有突然入宫的理由。   “公公,娘娘可有说让王妃进宫是为何事?您看,王妃这还病着……”   传话的公公尖细着嗓子“哎呦”一声,“这哪是咱们能打听的?待会儿进了宫自然就知道了。”   又对晏梨道:“王妃,要不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吧?贤妃娘娘还等着呢。”   晏梨见势是避不过去了,起身。   流萤慌忙伸手,想要拦住她。   一进宫,都是忆妙陪着,想到见不到人,她现在又已经这样,流萤就急得想哭。   晏梨握握她的手,“没事的。大概是母妃好久没有见到我,叫我进宫说说话。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是……”   “好了,赶紧去准备衣服,我这一身药味,换一件再进宫。”   晏梨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忆妙手里拿着披风,正要给她披上,见她忽而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小几上一块玉佩上。   那是殿下的玉佩,几乎从不离身,后来输给了王妃,一直锁在箱子里,好段时间没有看到了。   “王妃?”   见她一动不动,忆妙轻声叫她。   晏梨回神,走过去将小几上的玉佩拿起来,指腹在花纹上摩挲几遍,手指一收,握紧,轻摁在胸口,“走吧。”   *   “九殿下!信!”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用手扶住自己东倒西歪的头盔。   站在营帐前正在跟手下的人下命令的人闻声回头,剑眉星目,眉眼之间跟萧天凌有几分相似,却柔和许多。   眨眼间人已经跑到跟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萧天琅刚刚没有听清他在喊什么。   “……九……九殿下,楚王府……楚王府!的信!”   一听这话,萧天琅眉毛一挑,随即眉眼舒展,一把抽过对方手里的信,来不及细看,匆匆忙忙地钻进了整个营地里最大的一个营帐里。   “四哥,信!”语调轻快。   站在书案旁正专心研究着地形图的人抬头,声线平平,“一封信就叫你这么高兴?”   萧天琅挠挠眉毛,嘿嘿一笑,“这可不怪我。”   真的不怪他们大惊小怪,主要天天面对一个不苟言笑,并且还生闷气的主帅真的是难熬。   之前出征,基本都是人刚到,家里的信就追着到了。这次左等右等,这都快一个月了,都还没有来。他不高兴,他们底下人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这些话萧天琅一个字没说,笑呵呵地像献宝似的把信递了过去,“四嫂的信。”   等人伸手接过信,却迟迟不打开,就这么看着。   萧天琅不解,好奇这信封上能有什么叫他看得这般入神的,伸伸脖子偷瞄一眼。   看清信封上的字,嘀咕,“四嫂的字倒是秀气不少。”   一手涓涓小楷,越发像上京城里的女子了。   萧天琅带着一丝赞叹,不过对面的人却冷冷扔了一句,“不是她的字。”   “嗯?”萧天琅怔怔。   却没有等到解释,只见面前的人拆开信,里面厚厚一沓信纸,却只是扫了一眼,便一合塞回去,扔在旁边,继续看着桌子上的地形,“没其他事就出去吧。”   萧天琅直觉不对。   “……哦。”   出了营帐还是一头雾水。   他怎么觉得看了信反而更不高兴了。   不是晏梨的字,难道不是晏梨写的?   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   晏梨怎么可能能忍得住不给四哥写信呢?   不是她写的的话,那……   白月心!   萧天琅顿时懊恼捶头,他为什么不看一眼再送进去,这下怕是火上浇油了。   仰天长叹。   他太难了。   *   深夜,安静了一天的迎霜院,终于有了人气儿。   “小姐,慢点……”流萤小心翼翼扶着晏梨坐到椅子上,即使强忍着,声音还是带着浓重哭腔。   忆妙端着热水进来,脚步间是罕见的慌乱。   “王妃,热水来了。”   流萤赶紧让开,让忆妙把热水放下。   忆妙拧了热帕子,小心撩起晏梨的裙摆。   发紫泛青的膝盖一露出来,忆妙跟流萤皆是倒吸一口气。   流萤险些哭出声。   见她们俩这样,晏梨安慰,“没事,就是青了点,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忆妙抿了抿唇。   今日她们连贤妃娘娘的面都没有见着,一进宫就被罚跪在翊坤宫,跪了整整一天。想起一路回来,她一直勾着腰,她还以为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饿的。现在看来,膝盖跪成这个样子,走路怕是根本就伸不直。   回神,轻声说:“王妃,刚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受,您忍着点。”   看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晏梨心里就愈发不好受,“没事,没什么感觉,你随便弄。”   忆妙将热毛巾敷上她的膝盖,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立马放轻了力道。   “流萤你再去拿块帕子来。”忆妙说。   流萤吸吸鼻子,“……好。”   很快拿着帕子回来,流萤跪在地上,一边给晏梨敷着膝盖一边抽噎说:“明明是沁宁公主推的那个姓白的,贤妃娘娘为什么要罚小姐?贤妃娘娘的心都要偏到漠北去了!”   看流萤从见到她眼泪就没有断过,晏梨伸手帮她擦眼泪,压下胸口火烧火燎的痛,笑着逗她,“都哭成小花猫了,再哭以后就没有人敢要你了。”   “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又不稀罕!”   “那你岂不是要……”   话说一半,晏梨突然咳嗽起来。   看到忆妙跟流萤脸上都是紧张,晏梨拼力扯出一抹笑,想说没事,然而一个音都还没有发出来,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预感不对,赶紧伸手想要捂住口鼻,却还是慢了一步。   耳朵里嗡鸣作响,视线里全是血。   “小姐!”   “王妃!” 第20章   迎霜院里灯火通明。   因为晏梨突然咳血,府里的人都起了。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听到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不由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因为不便,王管家站在外间。白月心带着苏嬷嬷站在里间,再往前是忆妙跟流萤,紧张地守在床边。   屋里除了时断时续的咳嗽声没人说话。   几个太医轮流上前诊脉,却没有人查出病因。从脉象上看,只是风寒之症,照理说是不可能突然咳血的。   面面相觑,都是不解。   为难之间,有人不经意扫到晏梨收回被子里的胳膊,不由出声,“王妃且慢,可否把手伸出来让微臣看看?”   晏梨动作一顿,不过最后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衣袖被撩到臂弯,一看到她手臂上的点点猩红,床边的人皆是倒吸凉气。   “这……”   这样的病症极为少见,但这种少见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见这猩红还有往上蔓延的趋势,太医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正要询问,却被身后突然的惊呼声打断。   白月心眼见气氛不对,不由上前,却不经意看到晏梨的手臂,顿时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捂着心口连连后退。   白月心眉头紧锁地看着晏梨,用帕子轻掩口鼻,“姐姐这……这会不会是疫症?”   忆妙跟王管家猛地扭头看着站在屋子里的人。   然而她这句话却说出了太医们心底那个不敢说出口的可能。   不过有人解释,“这表症看起来是有些像,但是脉象上却没有异样,是以……”   太医话未说完被晏梨打断,“既然有可能,以防万一,那就当疫症先治试试看吧。”   “这……”太医们不敢应承。   药不对症,那就是良药变毒药。这不是寻常百姓,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不用有什么顾虑,你们放手开方子就是。”   晏梨话音刚落,白月心附和,“那不如就先按姐姐说的做吧,一直都说是风寒,可是治了这么久也不见丝毫起色,现在还越发严重了,倒不如都试试,也许有转机呢。”   晏梨跟白月心都这么说,其他人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   天蒙蒙亮。   太医们拎着药箱鱼贯而出,却没有直接离开楚王府。   若这真是疫症,那整个王府的人都要检查。疫症这种东西一旦起了势头,那就是燎原之势。这上京城这么多人,谁敢冒这个风险?   白月心站得远远的,“折腾了一夜,姐姐早些休息吧。妹妹还得去看看府里其他人如何。”   晏梨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我要把忆妙跟流萤送出去。”   没有商量的语气。   “小姐!”流萤哭着抓住晏梨的手。   忆妙也愣住。   而白月心更是诧异不已。   现下竟然要把身边最贴心的侍女都送走?   小心地跟苏嬷嬷交换了眼神,后者眼里是不赞同,白月心开口,“姐姐现在生着病,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还是让她们留下吧,况且她们能去哪儿呢?”   “去处不用你操心,我……”   晏梨话没说完,忆妙扑通跪下,态度坚决,“王妃,奴婢不走。”   “忆妙?”晏梨蹙眉。   “奴婢哪儿都不去,王妃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不等晏梨开口,又道:“奴婢一直没敢说,奴婢身上已经起了疹子,就让流萤走吧。”   晏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看着她发红的眼,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   白月心带着苏嬷嬷从迎霜院出来,没走几步,见看到竹雨抱着披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到了跟前,竹雨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你没事吧?我听说王妃得了疫症,小姐这会儿才出来?太医们还没走,赶紧让太医瞧瞧,有没有染上!”   说完却见自家小姐丝毫不慌张,一头雾水更是着急了,“小姐?”   苏嬷嬷开口,“疫症?这王妃都病了这么久了,流萤跟忆妙天天在她跟前,你看她们俩怎么样了吗?”   竹雨被这话问懵了。   “那为何大家都在说王妃得的是疫……”话说一半,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奴婢明白了。”   白月心嘴角轻弯,回头看向迎霜院,“既然是疫症,这里就不能叫人随意进出了。”   苏嬷嬷会意,笑,“侧妃说得是。”   *   晏梨让王管家送流萤出府。   “王妃,此事大可不必着急,太医们没下定论,还是让流萤留在这里吧。”王管家劝。   晏梨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长者,进府三年多,他教自己诸多,心中感激,不过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话。   “王管家,我知道你的顾虑,不管是不是,我这病怕是也好不了了。我心里有我的打算,还希望王管家能全了我的心愿。”   听了这话,王管家长叹一声,“好吧。”   流萤一早便被送走,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床尾抽屉里的那个雕着莲花的匣子跟一封信。   *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子外面的树都抽了新叶,碧绿如玉,微风拂过便欢欣地探进院墙里来。墙底下一簇牡丹开得正盛,火一样红。   这般热闹,却不闻半点人声,叫这热闹一下扑了空。   “吱呀”一声,院门被拉开。   枝头的鸟雀像是被这声音吓到,振翅飞去别处。   “秋月。”   “忆妙姐姐,我来给王妃送吃的。”   忆妙接过门外人递过来的木托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两日找时间出府一趟,去给沁宁公主传个信,让她写信给殿下说王妃病重。”   听到这话,门外的人惊得眼睛睁大,“可是,现下玉州战事正急……”   忆妙抿抿唇,“我知道。”   却还是说:“你找时间去一趟。”   “……好。”   很快,院门又被关上。   秋月端着空碗往回走,想着刚刚的对话,心里惴惴不安,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   眼看着苏嬷嬷笑吟吟地朝着自己走来,秋月不由低下头下意识想往后退。   “苏嬷嬷。”   苏嬷嬷站定,“刚刚在跟忆妙说什么呢?”   秋月脸色一紧。   *   忆妙端着东西进屋。   进门之后,发现屋子里的人还是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坐在软塌上,动作缓慢地摆弄着面前小几上的一堆小玩意儿。   太医开的药始终不见丝毫起色。最近这几天,她几乎就是这样对着那些东西一坐就是一整天。   忆妙不愿也不敢接着往下想,深吸口气,走到里间,轻声说:“王妃,您中午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厨房刚熬了粥,您再吃点吧。”   晏梨扭头,看着忆妙殷切的目光,即使半分胃口也无,还是点了头,“……嗯。”   见她没拒绝,忆妙松一口气,简单将小几收拾了一下,把碗放到她面前。   晏梨拿起勺子,看着腾腾热气,转了转。   虽然外人看来她人在不断消瘦,面无血色的也不好看,但是其实她自己没有太大感觉,就是每天都觉得很累很困,,提不起来力气,尤其最近几天愈发加重了。   吃了几口,“忆妙,你去帮我找个大点的箱子来。”   “王妃要箱子做什么?”   “想把这些东西收一收。”晏梨搁下勺子,看了看小几的一堆东西。   没一会儿,忆妙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空箱子回来。   晏梨接过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把小几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放进箱子里。   忽然想起一件事,晏梨忽而抬头,“忆妙,你有没有见到我之前求回来的那个姻缘签。”   忆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恍然。   进府的第一年,她曾经去香山寺上过香,看到有人在求姻缘签,于是兴冲冲地去求了一个,解出来说是天赐良缘。因为着急拿给殿下看,跑得太急,还在书房外摔了一跤。   记得后来还专门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盒子小心收起来了。   忆妙视线往小几上一扫,的确没有。深知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忆妙赶紧去柜子里找。但是翻遍了也不见踪影。   见忆妙紧张惶然的样子,晏梨安慰,“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应该是我不小心放失手了。别找了。”   什么天赐良缘?也都是假的。   忆妙没应声,努力回想。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不见啊。   晏梨装完东西之后把箱子放到软塌上。   窗外传来清脆欢快的鸟鸣声,忍不住回头,只不过窗户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忆妙,我想出去透透气。”晏梨扶着小几起身。   “是。”忆妙回神,赶紧过去。   *   在屋子里待得久了,甫一出来,阳光晃得眼睛睁不开,晏梨抬手挡了挡,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王妃,要去秋千上坐会儿吗?”忆妙见秋千那边刚好能晒到太阳,这个时节,阳光明媚却不毒辣。   “不用了,你去搬个凳子出来。”   忆妙贴心地换成了椅子。   “你也搬个凳子出来陪我坐会儿吧。”晏梨说。   “奴婢站着就行。”   “去搬吧,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被人看到的。”   迎霜院伺候的人本来也不多,现在因为她的病,都怕自己染上,一个个见她如洪水猛兽般,晏梨干脆让王管家把人全带走了。   身边的人越多,眼睛就越多,万一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对她百害而无一利。平日里除了送药送饭的人,就只有忆妙陪着她了。   忆妙搬了个圆凳出来,坐在晏梨身侧。   见她一直盯着院子里的秋千不说话,忆妙轻声问:“王妃在想什么?”   晏梨收神,“在想第一次来上京的时候。第一次进皇宫,觉得皇宫好大,就是墙太高了,走在里面叫人难受。”   “王妃自小在漠北长大,这是自然的。”   “是啊,漠北可好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海没有大河,来上京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间有虾这种东西。”   想起第一次进宫,宫宴上,她坐在爹爹身后,看着桌上的虾,红红的,胖嘟嘟的,看起来很好吃样子。爹爹说过宫里有很多规矩,要是不讲规矩,到处乱跑皇上是会砍人脑袋。所以她只好趁人不注意飞快夹了一个放嘴里,却咬到一嘴的硬壳。   就像是啃了一嘴的树皮,苦不堪言,赶紧吐了。   结果却听到有人笑出声,不高兴地看过去,视线穿过殿中间舞动的水袖,一眼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两个人。   很鬼使神差的,明明笑她的是离她更近的人,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更远的那个不苟言笑的人身上。   晏梨轻轻叹气。   “忆妙,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吗?”   忆妙沉默了许久,“奴婢不想。”   “是因为楚王府对你有恩吗?”   忆妙低下头,不说话。   晏梨没有追问,“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特别佩服你。”   忆妙错愕。   她一个下人,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周全体贴。要做到这些,太累了。我跟天凌说过,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不用名门贵族,但是不能做妾。你的性格太能忍了,但是只要忍自己心里都不会好过。最好是家里不算太差,也不要有太多规矩。不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忆妙听她说这些,听得眼眶湿润,“王妃,奴婢……奴婢……”   犹豫很久,却说不出来。   “觉得为难就不要说。我大哥说每个人都有为难的、不好跟别人说的事,所以不一定要什么都说才是好,重要的是怎么做。这三年多亏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出多少岔子。”   忆妙抬手擦泪,“能伺候王妃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伺候人哪能是什么福气。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也知道因为我,苏嬷嬷没少找你麻烦,委屈你了。”   “……没有。”忆妙连连摇头。   “以后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吧,知道吗?”   “……嗯。”   晏梨靠坐在椅子上。   “今天天气可真好。”喃喃出声。   两个人坐在门口,阳光从屋檐上斜斜落下,逆着光,只剩剪影。   *   不过春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黄昏时候,天突然阴沉下来,团团乌云在天际堆积,似乎是要下雨了。   忆妙正要扶晏梨回房间。   “叩叩叩。”   院门被叩响。   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有人送药过来。   忆妙起身去开门,门只开了条缝,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忆妙眉头不经意轻蹙,“秋月呢?”   门外站着的小丫鬟垂着头,“……秋……秋月姐姐不知道去哪儿了,没有找到人。”   忆妙心有疑惑,却没再多问,“好了,我知道了。”   接过东西,关上院门,折身回去。   “王妃,该喝药了。奴婢扶您进去吧,夜里风凉。”   晏梨撑在扶手上站起来,“药先放那儿吧。”   又道:“你去找把斧子来。”   忆妙心下觉得不对劲,站着没动。   却见眼前人扭头过来冲她甜甜笑,“放心,我不是打算把自己劈了。”   忆妙默然半晌,“……是。”   虽然知道她应该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但是忆妙还是不放心,拿着斧子没有往前递,“王妃,您想做什么,奴婢帮您做吧。”   “我自己来。”晏梨伸出手。   两个人僵持片刻,忆妙还是把斧子递了过去。   “去生盆火,在院子里。”晏梨吩咐。   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忆妙不放心她一个人,不肯走。   “我保证,我现在是什么样,你待会儿回来看到我还是什么样。”   “……那您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嗯。”   忆妙快步走开,去搬火盆。   看着忆妙的背影,晏梨脸上的笑沉下来,回过头,托着斧头走下台阶。   斧头在地上拖过发出嘚嘚嘚的响声,细密密地像是砸在人心口。   最后停在了那秋千架前。   忆妙端着火盆匆匆忙忙回来,一到前院,只听见“噼啪”一声。   心头一跳,猛地循声看过去,看到掉在地上的秋千,瞳孔一缩,张张嘴,却发不出来声。   一声闷闷轻响,斧子从手里滑落倒在地上,那只手垂在身侧,止不住地抖。   火生起来。   “啪”地一声,断成两半的秋千被扔进火盆里,打得火星轻溅,不一会儿幽蓝的火焰慢慢爬上来。   晏梨坐在放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箱子,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往火盆里扔,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些东西慢慢化为灰烬。   忆妙捧着一叠衣服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王妃……”   “扔进去吧。”   忆妙“扑通”跪下,声音沙哑,“王妃,烧衣服是大不吉利……”   “没什么吉不吉利的。”晏梨缓缓道:“以后这里总是要有人住进来的。与其等到那个时候,别人来把这些东西收拾出去扔掉烧掉,还不如我自己来。”   一顿,“扔吧。”   衣服一扔进去,火舌舔上来,登时火光大盛。   两个人一站一坐。   晏梨几乎把能烧的东西全烧了。   忆妙哭得泣不成声。   晏梨从那团火上移开视线,看着忆妙,安慰,“别哭了。我是要回漠北了,所以你不要为我难过。”   听到这话,忆妙呜咽出声,匆忙捂住嘴背过身去。   *   黑云压城。   入夜时分,暴雨倾盆。   院子里火盆里还没有烧完的一点火被彻底浇灭。   王府前院却灯火大亮,站满了人。   一个丫鬟被人不知道从哪儿拖了出来,拖进大雨里。   雨打得屋上瓦劈啪作响,晏梨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睛,黑暗之中默默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感觉内心安定一点,长舒口气,刚闭眼——   “噼啪!”   一道惊雷迅猛劈下。   晏梨惊呼出声。   惊魂未定,有人踩着又一道惊雷进来。   “王妃?”   知道晏梨怕打雷,忆妙听到雷声赶紧跑过来。   听到忆妙的声音,晏梨憋在心口的那口气喘了出来。   忆妙快步进屋,点灯。   每次打雷晏梨都不敢坐着不动,更别说躺着。   忆妙赶紧过去扶她起来。但人坐起来之后,却不动了。   见她一直低着头,忆妙不由出声询问,“王妃……”   然而话说一半,却见她刚抬起来的手心里乍然绽开一朵殷红。   “啪嗒,啪嗒。”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忆妙瞪大了眼,看着那么多血,六神无主。   “咳咳咳!”   沉寂了许久的咳嗽再次爆发。   忆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把推开。   晏梨趴在床边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忆妙像是大梦初醒,抱着她大喊来人,却没有半点回应。   雨下得愈发大了。   忆妙从屋里冲出来,想要去找人,可是一拉院门,却发现门被锁了。   忆妙惊愕。   “有人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听见?!快来人!快来人!”   院门被砸得咚咚响,声嘶力竭却都被雷雨声盖过。   疾风骤起,房门大敞着,屋子里纱帐翻飞。   晏梨咳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头倒在床上,一阵一阵抽气,嘴里全是血腥味。   忆妙的声音渐渐远去,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翻飞的纱帐,好像回到她随爹爹进宫的那一天。   月华殿里歌舞笙箫,她也是隔着这般的场景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他。   手一松,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掉了下来。   一块玉佩摔碎在地。   惊雷四起。 第21章   主帐里直到深夜还亮着灯,这一场仗打到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地形图站着,专心听着接下来的战事部署。   “秦松带五万兵力……”   话未说完,刚指向宁水河的剑突然掉到地图上——   “叮”一声响。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站在地形图上方的人,只见萧天凌低着头,单手捂着胸口。   “四哥?”萧天琅就站在萧天凌身边,见势不对,出声询问,“怎么了?”   萧天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忍过心口这猝然发作的抽痛,摇头,“没事。”   手下人捡起剑,递过来。萧天凌接过,“继续。”   *   玉州位置偏西,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   营地的夜很静,只有巡逻的人。   萧天琅走上营地东边的一个小山丘,看到站在那儿的人,径直走过去,“四哥。”   站在茫茫夜色中的人回头。   等人走近之后才问:“怎么样?”声音如夜一般低沉。   在萧天凌身侧站定,萧天琅摇头,“问过了,上京那边没有任何异常。”   说完,见眼前的人还是愁眉不展,萧天琅追问,“怎么了?”   刚刚失手掉了剑之后,他一直不太对劲,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萧天凌回过头,看向远处。   风从远处吹来,吹得衣摆轻响,没人能看得他此刻在想什么。   萧天琅陪着站了会儿,压在心底的疑问忽然忍不住,问:“四哥,你跟四嫂是不是吵架了?”   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并不是完全没有由来。从出征到现在,这么久了,以往恨不得每天一封信的人这次却半个字都没有。倒是白月心的信每月来得准时。不过他每次也都只是扫一眼便扔在一旁,好像那一沓又一沓的信里挑不出来一件叫他感兴趣的事。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   辨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晏梨这般反常,怕是跟白月心脱不了干系。   萧天琅迟疑半晌,斟酌着开口,“四哥,四嫂虽然是个直脾气,对你更是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但我觉得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若知道你现在是何种处境,我想她会理解你的选择的。”   继续说:“走到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可是再想往前走,不说贤妃娘娘,父皇也断然不会允许你府里只有一个王妃。毕竟……”   稍稍停顿,语气小心起来,“二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   不敢多提,转而又说:“晏将军不是不顾大局之人,将军夫人更是饱读诗书,耳濡目染,我觉得朝堂上事未必不能跟四嫂说。不管怎么样,在她眼里,从始至终你才是最重要……”   “不需要。”   字斟句酌的一番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被冷冰冰地打断。   萧天琅缄声。   “去睡吧。”没有想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萧天凌留下这一句便径直往山丘下走。   萧天琅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走远。   等人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之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今晚的月色灰蒙蒙的,看得叫人心里沉得慌。   忍不住叹了口气。   *   上京这一场雨连着下了好些天,这两天才有渐渐收住的势头。   夜里微雨。   空无一人的陵山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人,一轻一重,自石阶而上。走到半腰,折身往右侧走。   借着微弱月光,可以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的人微微佝着腰,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一棵又一棵青松。   夜很静,雨打在伞上沙沙作响。   几乎走到路的尽头,脚步声停在一个墓碑前。   静静站着,久久沉默。   半晌,   “长公主?”落后半步站着的人出声,声音里带着关心,听起来应该是一位上了岁数的嬷嬷。   话音落下,寂静片刻。   前面的人忽而冷笑一声,带着深深的轻蔑跟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   “你看看,这些人多厉害,堂堂一位王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了。”   “听说去漠北送信的人今日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都说上京繁花似锦,可是却没有人看到这繁华之下,全是恶心至极的蛆虫。真是好一个疫症。人没了,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晏青山非但不能有半分怨言,还要三跪九叩,叩谢隆恩,留了自己女儿一个全尸?好,极好,真真是极好!”   难掩悲愤,说到最后几近狂癫。   “长公主,小心自个儿的身子。”嬷嬷柔声劝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带着一丝人气儿的,没想到,竟然又是叫我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   重重呼出一口气,满是疲惫,前面的人目光落在那墓碑上。   “临到头,你等的人竟一个也没有来。说起来,我也是你姑母,便来送你一程。”   酒洒在墓碑前。   “安心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自在了。这里早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下辈子千万不要再喜欢上帝王家的男人。帝王家的人哪儿有心?只有断情绝爱的人才能坐上那把龙椅,管他是挚交好友还是至亲骨肉,把该利用能利用的人全都利用得干干净净。情爱,对他们来说那就是鸩命之毒。”   青松上的水雾凝成珠,嗒嗒落下,衬得这陵山越发寂寥。   纯嘉回身,望着远处的灯光点点的上京城。   “有时候,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   春天刚过,夏意方生。玉州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整个上京城一片欢腾。   梁人侵扰玉州多年,这次将其打得一败涂地,终于出了口恶气。   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本就战功赫赫的楚王更是成了老百姓们口中的战神。   巨大的喜悦酝酿着期待,仿佛整座城都在等着楚王班师回京。   *   夤夜时分,薄雾蒙蒙。   城郊一个农家小院,亮起一盏灯。   暖黄的光透过窗落进院子里,不知名的虫子跳向阴暗处,墙角的两匹马吃饱草料,打了打响鼻。   屋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小姐,我来吧。”流萤见晏梨起床,正要穿衣忙说。   时辰太早,一说话,声音空落落的。   “不用,我自己穿可以。”晏梨拒绝,转头看到她那紧张的样子,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这次的事情没有预想中的顺利,她睡得时间长了些,醒来之后恢复得有些慢,流萤被她吓得不轻。不过好歹也休养了这么些天了,她自觉没有什么大碍。   见她人还往前走,晏梨说:“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每天都要赶路。我要是自己穿个衣服都不行,那还怎么回漠北?”   流萤被她问住。   半晌,开口,“小姐,我们真的今天就走吗?要不再休养两天吧。”   这一路艰辛,流萤担心她身体扛不住。   “现在就算玉州那边打完仗。但是几十万大军,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到上京,再待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晏梨穿好衣服之后,拉过流萤的手,“放心吧,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早点走早点到。”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知道青云大师找的地方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待在这里她总是觉得心绪不安。   “而且,之前就安排好了,今天跟着去漠北的商队走。不然,就我们两个,太容易叫人注意。错过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个商队。”   “好了,别犹豫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流萤找不到反驳的话,“……嗯,都已经收拾好了。”   看到包袱,晏梨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让你给二哥的信送走了吗?”   “我从王府出来之后第二天就去了安国寺,让青云大师帮忙送出去了。”   “不过小姐,信封上写的是‘晏二公子亲启’,信里又只有‘不日将回’四个字,连落款都没有。二少爷认识的人那么多,能知道是信是我们写的吗?”   说到这儿,晏梨眼神笃定,“二哥他一定知道。”   “嗯?”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我会写他的字。”   *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屋里的光泼出来,小院一下亮堂不少。   晏梨站在门口,看着院墙外黛蓝的天空,一双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憧憬跟期待。   “流萤。”   “嗯?”   “我们要回漠北了,开心吗?”   流萤用力点头,“嗯!开心!”   晏梨回头,冲着她笑,“我也是。”   寅时三刻,农家小院里的灯熄灭,院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两个人背着包袱,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晏梨最后回头再看了眼上京城的方向,静静停了片刻,长叹一口气,收回目光。   扬鞭一抽——   “驾!”   “驾!”流萤打马跟上。   清新的风扑面而来,衣袍被风鼓起,奔向泛起鱼肚白的远天。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   距离上京两百多里的青州。   一行人骑马入城。出入上京的商人都要自青州过,有生人没什么新奇,不过走在前面的两个青年男子的长相实在出众,一路过去,还是引来不少目光。   “四哥,看我说什么来着,还是该找辆马车。”萧天琅小声嘀咕。   不过话刚说完,前面的人已经翻身下马。   眼看着人走进一家卖金银首饰的店,萧天琅赶紧下马,把马塞给手下的人,追进了店。   掌柜的再这儿做生意十来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一看进来的两个人便知道不是一般人。不说长相气度,光是身上穿着的衣服,那也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赶紧迎上去,问了看起来更好说话的萧天琅,“两位想买点什么?”   萧天琅正四下张望,听到掌柜的问话,收回视线,指指身前的人,“哦,问他。”   萧天凌说:“你这儿有没有精致小巧的东西?”   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法,不过掌柜的很快反应过来,“有的有的。”   没一会儿,桌子上摆了一排又一排。   萧天琅懒洋洋地坐着,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不赞同,“四哥,你要是给四嫂挑礼物,不该挑点步摇簪子吗?谁家丈夫送夫人送这些东西的?”   萧天凌抬眼,“她不喜欢。”   萧天琅乍一下没有听出自家四哥话里的不容置喙,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不喜欢?女儿家哪有不喜欢首饰珠宝的?”   “我说了,她不喜欢。”   这回一字一顿地重复。   萧天琅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玩火,唇一抿,闭嘴。   等人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时候,萧天琅松了口气,讪讪笑着,“那四哥,我也去挑点东西,给四嫂还有沁宁。”   青州比起上京城还是差点,萧天琅挑了半天,最终挑了一支步摇跟一支发钗。   递出去正要让掌柜的包起来,坐在桌子旁边的人起身走过来,先他一步开口,“哪个是给沁宁的?”   萧天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怔怔,指了指手里步摇,“这个。”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发钗被抽走。   茫然之际,人已经放下银子,带着自己挑的东西还有他挑的发钗走了。   萧天琅哑然失笑,叹气连连摇头。   要是晏梨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不过就算看不到,但要是知道有人为了早点回去,只带了三千精骑连夜赶路,估计做梦都要笑醒。   见人已经上马,萧天琅赶紧追出去。   “四哥,你等等我!”   *   “看!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一时间,聚在道路两旁的百姓齐刷刷看向城门口。   训练有素的骁云骑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从城门外走进来,为首是一身玄铁盔甲的骁云骑主帅。   “楚王殿下!”   有人高呼。   然后一声接一声,最后汇成一声。   萧天琅落后半步跟在萧天凌身后,看着久违的上京,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怅然,想跟斜前方的人说话,却发现人心不在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似乎在找什么。   至于找什么,不言而喻。   萧天琅眉轻轻一挑,声音带笑,轻快道:“四哥,等向父皇复了命,我跟你一起回楚王府。四嫂今日肯定准备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这些日子昼夜奔波,我必须好好吃一顿才行!”   萧天凌闻声,视线从广汇楼的空无一人的二楼收回,眉心轻蹙一瞬,淡淡道:“随你。”   *   从御书房出来,已经近傍晚。   萧天琅稍微慢了半步,出门之后发现人竟然已经走出好长一段,忙快步去追。   “四哥,你等等我啊。”   正说着,忽一个嬷嬷从旁边冒出来。   两人齐齐止步。   萧天琅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张嬷嬷。   “给两位殿下请安。”   萧天凌让免礼,“有事?”   张嬷嬷脸上挂着笑,“贤妃娘娘日夜盼着殿下回来,知道殿下今日进宫复命,特地让奴婢在这儿等殿下。娘娘备了酒菜,府里的人也都接进宫了,请殿下过去一起吃顿饭再回。”   一听这话,萧天琅眼睛发光,凑到萧天凌耳边调侃一句,“四嫂进宫了?正好,去贤妃娘娘那儿可比回楚王府快多了。”   张嬷嬷低着头,又道:“娘娘对九殿下也是日夜挂念的,所以让九殿下也一起过去。”   萧天琅不喜欢去贤妃那儿,推脱几句,但是以前稍一推脱便放弃的人这回却怎么都松口,无奈,只好跟着一起过去。   *   不过今天估计晏梨沁宁都在,萧天琅心里的排斥消减了几分。   跟在萧天凌身后,被张嬷嬷领进门。   都已经做好准备应沁宁那一声“九哥”了,谁知进门之后,却只有贤妃娘娘跟白月心。   萧天琅诧异。   “殿下……”见到人,白月心起身,双手绞着手帕,难掩激动。   萧天凌却没有回应,跪下,“儿臣给母妃请安。”   萧天琅也跟着,“天琅给贤妃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贤妃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手往上轻轻一抬。   等人起身,贤妃正要寒暄,屋外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贤妃不悦。   张嬷嬷躬身正要出去查看,却被人一把推了回来。   见到沁宁从外面进来,屋子里的人脸色皆变。   萧天琅看着那个瘦得几乎不成人形,衣冠不整,双眼通红,似笑似哭的人,险些不敢认。   萧天凌眸色一沉。   白月心没想到沁宁竟然会出现,战战兢兢地向贤妃投去目光,后者面若寒霜,吩咐,“来人,公主正病着,怎么叫她乱跑?还不赶紧带公主下去休息。”   “是。”张嬷嬷想要上前。   却被沁宁一下拂开。   沁宁倏尔扭头看向萧天凌,眼里全是血丝。   萧天琅站在萧天凌身边,被她这一眼看得暗自心惊,明明在笑,但是眼里却是恨,是怨。   沁宁从小就怵四哥,但是大概是一母同胞,她最喜欢的还是四哥。   察觉不对劲,但是当着贤妃的面,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呐呐一声,“沁宁……”   沁宁看着那个站在那儿,表情没有半分波澜的人,手脚发凉,眼里的泪忍了又忍,摇晃着上前两步。   “沁宁,”贤妃厉声,“别胡闹。”后一句暗含警告。   沁宁却是笑,“母妃放心,今日四哥凯旋,我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胡闹?”   回头看向萧天凌,“我四哥,现在是战功赫赫的楚王殿下,是万民敬仰的楚王殿下,我!”拍着胸口,力道之大,咚咚闷响,“祝贺你。四哥,我祝贺你!”   萧天凌定定地看着沁宁,声音低沉,“我带你回去。”   看着他这般冷静,沁宁含泪笑出声。   贤妃不动声色地给张嬷嬷使了个眼神。   张嬷嬷招呼两个宫女上前,“公主,我们先回去歇息吧。”   沁宁连退两步,躲开张嬷嬷伸过来的手,“别碰我!你们今天要是敢碰我,他日我寻着机会必定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这话听得白月心猛地一哆嗦,捏着帕子上前,“公主……”   谁知她一开口,沁宁突然暴怒,“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说完,又笑,视线在屋子里的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怎么,都这么不欢迎我吗?不是说为了庆贺四哥凯旋要一起吃饭吗?”   人摇摇晃晃地,几乎快要站不稳。   “吃饭?四哥,你竟然要跟这个女人一起吃饭?”沁宁指着白月心。   贤妃拍案而起。   沁宁却全然无视自己母亲的盛怒,仰起头笑,但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滚,自顾自道:“四哥若是想要跟她一起吃饭就吃吧。只要四哥你开心,阿梨……在天之灵,也会开心的。”   轻飘飘一句话,却犹如一道惊雷劈下。   有人猛然抬眼——   “……什么在天之灵?”   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第一次看到她四哥露出害怕的表情,本以为自己会觉得痛快,可沁宁却突然自己心就像是被人挖了出来似的。   哑声叫他,“四哥……”   泪如雨下,“阿梨,她不在了。” 第22章   玉州大获全胜,最高兴的自然是楚王府里的人。   今日苏嬷嬷又使唤丫鬟小厮洒扫了一天,里里外外要一尘不染。从前厅走到院子里,看到花摆得不整齐,招手叫人赶紧收拾好。   一个个唯唯诺诺应是。   苏嬷嬷站在旁边看着,一回头,看到廊下站在的王管家,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挺直腰板哂笑一声,便将视线别向别处。   “忆妙呢?”苏嬷嬷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见到人,出声问。   有人小声答:“回苏嬷嬷的话,忆妙姐姐照嬷嬷吩咐去海棠苑铺床了。”   苏嬷嬷满意点点头,理了理衣襟,下一句话刚到嘴边,大门外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回头,见翻身下马的人,苏嬷嬷登时脸上眉开眼笑,忙迎上去,“殿下……”   却被直接拂到在地。   萧天凌没有理会四周行礼请安的人,大步走进前厅,只一眼,折身退出来。   苏嬷嬷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带人跟上。   萧天凌直奔后院。   府里的样子跟他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可是却叫人感觉陌生至极。   每次回家,或是在门口等,或是他一进门会跑出来迎接他的人,今天却迟迟不出现。   他明明已经听到有人满心欢喜地叫他的名字,仿佛在下一个转角,就会有人跑着扑进他怀里,可是一个又一个转角,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惊慌袭上心口,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喉结轻滚。   薄唇轻启,明明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晏梨……”   他叫她的名字。   然而出口的瞬间,才惊觉自己对这两个字有多陌生。   才惊觉,那个总是在他抬眼可及之处的人,那个总是在他找她的前一刻便会先凑到他面前,眉眼弯弯叫他的名字的人……   不见了。   “晏梨!”   拔高了声调。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涌上心口的无穷无尽的恐惧。   可是依旧没有人应,没有人出现。   耳朵里突然只剩自己的心跳声,脚步不由再快一分。   *   “嘭!”一声,迎霜院的院门被猛地推开,摔在两旁发出巨大的声音。   萧天凌一路穿过院子,推开房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陌生的味道。   她不喜欢熏香,房间里不是花果的清香,就是各种吃的。   而此刻,这房间里却是……   一股霉味。   人蓦然顿在门口。   片刻之后,扶在房门的手狠狠将门往里一掼,人走进去。   屋子里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到处都是灰尘,即使在这夏日,莫名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寒意。   第一次体会到手脚冰凉是什么感觉。   “殿下!”   苏嬷嬷带着一群人,和王管家前后脚追进迎霜院。   一群人停在门口,苏嬷嬷看着背对着门口站着的人,见没人敢开口,自己便上前一步,语调轻松,“殿下这是……”   不过她说一半,面前的人蓦然转身,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她,“人呢?”   苏嬷嬷浑身一震,她是在王府伺候多年的老人,虽然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这般盛怒的人是什么时候,但是她却没忘如此之后的后果是什么。   或者说,是不敢忘。   苏嬷嬷大气都不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一把揪住衣领拎了起来。   “她人呢?!”   浴血沙场之人身上狠决被记忆中的恐惧裹挟着压下来,苏嬷嬷只觉得腿软胆寒,哆哆嗦嗦,“殿……殿下……”   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完整的话。   萧天凌将她往后一搡,转身往里屋大步走去,“晏梨!”   发疯般地到处找。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东西摔了一地。   萧天琅一路追出宫,一进迎霜院就听到屋里乒铃乓啷的声音,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战战兢兢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赶紧冲进去,看到已经失控的人,一把将人箍住,“四哥。”   “四哥,你冷静点……”   不过他从小就不是他的对手,在看到沁宁进来的时候,怀里的人一把挣开他,冲过去握住沁宁的胳膊。   “人呢?你说不在了,那棺椁呢?”   沁宁看着面前的人,眼里是无助跟恳求,他抓着自己,仿佛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是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这么紧张呢?   眼泪无声无息地淌,沁宁张张嘴,尝试几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哑声,“……早埋了。”   胳膊上的力道蓦然松开。   看着面如死灰的人,沁宁心口一阵一阵地绞。   不由质问:“所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可是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你知不知道,她被说是得了疫症?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身边只有忆妙陪着。可是最后走的时候,连忆妙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就走了。你又知不知道,那天晚上雷雨交加,阿梨……她明明最怕打雷了……”   泣不成声,几乎快要站不稳。   “谁干的?”萧天凌扭头看向外间的人,寒声。   没有人敢说话。   “谁干的?!”   白月心站在门口,察觉到沁宁满目恨意地看向自己,“扑通”跪下。   忙说:“殿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沁宁公主再不喜欢我,但为何要扭曲事实污蔑我?”   不等沁宁开口,又看向萧天凌,“殿下,姐姐的病是太医诊断的。姐姐心善怕连累别人,才把迎霜院的下人都让管家带走了,只让忆妙贴身伺候。为了让姐姐安心养病,我只是叫下人没事不要来迎霜院打扰姐姐,但我从来没有关过姐姐,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关姐姐啊,殿下……”   听着这些话,沁宁直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刚走出两步被萧天琅抱住,“沁宁……”   沁宁不顾他的阻拦,怒不可遏地指着白月心,“白月心,你敢对天发誓吗?你说你没有?你不敢?当初拦着我不让我见阿梨的人难道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突然哭得不可自抑,“如果不是你,阿梨怎么可能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说你没有做这些,那你对天发誓,要是有半句假话,你白月心跟你白家上下就不得好死!”   白月心心口一震,不过抬起头的时候,一张脸眼泪纵横,满目哀婉,“不让公主见姐姐是母妃的意思,母妃是担心公主身体,公主若非要怪在月心头上,月心不敢辩驳。只是姐姐不在了,并不是只有公主一个人难过……”   “够了!”萧天凌喝住。   背过身,冷声,“滚出去。”   深沉的怒意夹杂着无尽疲惫。   跪在地上的人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动弹。   震怒,“滚!”   花瓶摔了一地。   白月心看在摔在自己面前的花瓶,下意识抬头,撞上那双深邃的眼,心神剧震,一时忘了所有反应,直到竹雨见她扶起来。   踉跄着走出主屋,走到台阶的时候,险些摔倒。面对竹雨的关切声,毫无反应,满脑子都是刚刚他的那个眼神。   她第一次在一个人眼中看到……   杀意。   *   当整个上京都陷在一片战胜的热闹里,楚王府却死一般的寂静。   忆妙被苏嬷嬷领到迎霜院前。   忆妙正要进去,胳膊被苏嬷嬷轻轻一拉。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现在是海棠苑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说了吧。”   忆妙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挣开苏嬷嬷的手,抬腿走进迎霜院。   埋着头,除了脚下的路没有多看一眼。   屋里只亮着一盏灯。   那样微弱的灯光像极了那个雨夜,忆妙缓缓抬头。   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人站在衣柜前。   站在空空如也的衣柜前。   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忆妙眼眶莫名泛热,跪下,“殿下。”   对面的人还是那样站着,良久——   “说说看,母妃让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故事。”   猛地听到这句话,忆妙如遭雷击,怔愣住半晌没有反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被愧疚日夜煎熬的心忽然竟有了一丝解脱,忆妙压住轻颤的嘴角,长叩下去,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开口,“忆妙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等殿下回来。”   手指在落了灰的隔板上滑过,小心翼翼捡起一根不经意遗落的发丝,在轻轻颤抖的指尖缠绕一圈,握在掌心。   “什么时候的事?”萧天凌开口问,声音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回荡一圈,显得格外空洞。   忆妙一直叩头在地,没起,“……殿下走后不到一个月。”   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   “生病?”   “是。”   “什么病?”   “最开始太医诊脉说是风寒,吃了药,但是一直不见好。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沁宁公主来府上看王妃。带着王妃去后花园里坐了会儿回来,结果看到白侧妃坐在秋千上。沁宁公主知道那是您亲手给王妃做的,王妃向来宝贝,就让白侧妃下来,拉扯之间,白侧妃不小心伤到手。”   顿了顿,“第二日,贤妃娘娘让王妃进宫,说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之条,罚王妃跪了一天。回来之后,当晚王妃突然咳血。”   握着发丝的手青筋暴起。   忆妙继续,“从那之后,王妃的病情就每况愈下,连太医也诊不出究竟是何病因。”   “既然诊不出来,疫症又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   “是太医发现王妃身上起了疹子,侧妃当时在旁,被吓得不轻,说也许是疫症。王妃怕牵累别人,就说先照着疫症治。”   “迎霜院的下人呢?”   “下人们都害怕,王妃就让王管家把迎霜院的人都带走了。”   “……人,是怎么走的?”   早知道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可当真的被问到的时候,眼泪突然止不住,忆妙缓了好一阵。   “那天晚上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奴婢过来打算陪着王妃。王妃最怕打雷,每次打雷坐都不敢坐,只是那个时候人已经虚弱得坐不起来了。奴婢扶王妃刚坐起来,突然就开始吐血,止都止不住。奴婢拼了命地叫人,却没有人听见。奴婢想出去找太医,结果院门却打不开,雷雨声太大,什么都听不见。等奴婢回来……回来的时候,王妃……”   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走了。”   站着的人背影一僵,仿佛喘不上气般竭力仰起头。   许久,“……是谁动了她的东西?”   忆妙忍住抽泣,“是王妃自己。王妃说这里迟早是要住进来人的,与其等着别人来收拾,拿出去扔掉烧掉,倒不如她自己来。”   “她……”   只一个字,便像是说不下去。   “她可曾,留什么话给我?”   忆妙想起她曾经问过要不要写信,她坐在软塌上,看着小几上的一堆东西,轻轻摇了摇头说——   “王妃说,她在您面前总是说个不停,怕您嫌她聒噪,所以……什么话都没有留。”   忆妙说完,忽然听到一声极压抑的咳嗽声,直觉不对,刚抬头,瞳孔一缩。   “殿下!”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第23章   屋外的蝉不要命地叫,发白的日光仿佛都在这蝉鸣声里颤抖。   然而再明亮的太阳都照不进迎霜院那间主屋半寸。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落在小几上,拉出一条分明的痕迹,可见这里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从小几,到窗边的案桌,到床,再到床边的衣柜,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   以前榻上堆满了的虎头娃娃,柜子里的那些大小不一的盒子,还有那些颜色明亮鲜艳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盘腿坐在榻上,把那些东西挨个拿出来看一遍,她会记得每一样东西是怎么买回来的,如数家珍地看完一遍之后,再一个个收好放回去。   如果他刚好那个时候过来,她会在他走进的房间的那一瞬间,回过头——   会笑着叫他。   “天凌!”   然而此刻那里只剩漏进房间里的一缕光里的灰尘。   从这里看,刚好可以看到空荡荡的院子。   角落的秋千架也不见了。   她总是喜欢站在秋千上,叫人推到很高。每次他过来,便会直接从秋千架上跑下来,总是会忘记要穿鞋。   为什么他只是离开了几个月,一切都变了。   明明好像给她戴上手串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他甚至记得她那天跟他说话的样子,记得她冲出府追他的样子,记得她扑进怀里的力道。   那天清晨有点冷,她抱住他的时候,被他身上的铠甲冻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放手。   而他,却没有抱她。   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看着看着,忽然就看不清了。   喉间轻滚,竭尽全力地仰起头。   “四哥……”   因为人突然吐血昏迷,萧天琅在楚王府里守了一天,结果一醒,又过来这里了。   见他拖着一副几乎要站不稳的身子站在那里,萧天琅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久久,背对着他的人开口。   声音很低很低,“她的风寒是从元宵节就开始。”   而他却全然没有发现她的病一直没有好。   或许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是什么情况,所以那天才会跟他说那些话。   他们之间最后竟只有那样的几句话。   那样……寥寥的几句话。   手忽然控制不住地轻颤。   萧天凌看向那张床。   血红从眼底慢慢漫上来,许久许久。   哑声,“她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   萧天琅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人好像在面对亲近的人的巨大悲痛的时候,仿佛会忘了该如何说话,如何发声。   从昨天回来到现在,明明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可是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痛。   那种心都在滴血的痛。   萧天琅最终也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只是静静陪他站着。   站在这间只剩灰尘的房间里。   站到黑夜,又站到白天。   直到心头血流干,不剩一点一滴。   *   “哗——”一声,人从浴桶里出来。   “小姐。”竹雨赶忙上前伺候。   竹雨先帮白月心擦干身上的水,再将准备好的衣服给她换上。   看到身上竹青色的衣裙,白月心有些不确定地问:“竹雨,穿这件行吗?”   “行,小姐穿起来格外好看,殿下待会儿见了肯定会喜欢!”竹雨语调轻快。   不怪她们小题大做,这是自从殿下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她家小姐,还是主动让人过来请,这么多天,别说说上话了,连人都没有见到两回。   回京第一日,本来大家满心欢喜地迎接,甚至贤妃娘娘出面准备亲自说府里出的事,谁知被沁宁公主当众捅破,殿下回来大发雷霆。后来一直待在迎霜院,王府上下,除了忆妙跟王管家,谁都不见。   今天愿意见她家小姐,是个再好不过的事了。   “真的?”白月心有些不确定地问。   “那是自然!”   竹雨又道:“果然不出夫人所料。小姐之前看到殿下那样,一直担心王妃的事会殃及咱们。夫人劝慰说,殿下发火是王府里猛地少一个人,还是正妻,而自己全然不知情,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但是等到时间一长,日子还得过下去,就会渐渐淡忘的。”   白月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辨不清脸上究竟是惋惜多一点,还是开心多一点,“她将一颗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现在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过了。”   “可是女子都是仰赖丈夫的宠爱求生的,殿下不喜欢,她再喜欢也无济于事。”   说完,竹雨发现白月心脸色微变,补了一句,“不过小姐跟她截然不同,小姐什么都会,连贤妃娘娘都说小姐是殿下的福气。现在殿下终于看到小姐了,以后小姐跟殿下会越来越好的,说不定会成就一段佳话。”   白月心面色缓和下来,手轻搭在披在身前的一缕发丝上,“竹雨,你看看待会儿用什么首饰好?”   竹雨张口就想说羊脂玉,不过话到嘴边想起那些东西是出自谁手,好不容易殿下终于愿意见她家小姐,若是戴那些东西,到时候让殿下想起那个人,怕就是得不偿失。   “小姐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看。”   白月心想了好一阵,“就挑平日里经常戴的那些吧。”   竹雨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苏嬷嬷从门外走进来,接着白月心的话道:“侧妃说得是,侧妃跟殿下是夫妻,见面不必盛装打扮,平常的样子便是极好。”   侧室不能称妻。   白月心没有纠正苏嬷嬷的话,只是浅浅笑了笑。   *   竹雨和苏嬷嬷一左一右地跟在白月心身后往扫雪楼走去。苏嬷嬷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一盅冰绿豆汤。   路上,府里的下人们看到三人,都是先往后退一步,躬身低头地给白月心请安。   看着这景象,苏嬷嬷甚是满意,不由往前凑几分,对白月心道:“王府终于有了王府的样子,真是多亏了侧妃。”   白月心眼波微动,只道:“我只是想着后宅安宁,这样殿下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侧妃说得是。”苏嬷嬷应着又奉承几句。   白月心听得顺耳,便也说:“这些都是幸亏有苏嬷嬷在旁提点。”   “奴婢不敢邀功,都是侧妃聪慧。”   听着两人的对话,竹雨眉眼之间都是得意。   以前晏梨管王府的时候,主子没有主子的样子,下人没有下人的规矩。哪里有点王府的样子?难怪被别人瞧不起,还是现在好,人人都规规矩矩的,而这些都是她家小姐的功劳。   *   不一会儿,三个人到了扫雪楼,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却被站在门口的朔风拦下。   “侧妃,殿下只让您一个人进去。”   三人皆是微怔一瞬。   白月心很快恢复,略一沉吟,回还道:“我给殿下备了冰绿豆汤,不能久放,让苏嬷嬷跟我一起送进去,放下苏嬷嬷就出来。”   白月心说话客气。朔风虽然只是个侍卫,但他却是殿下的心腹,若是得罪对她来说有害无利。至于为什么选苏嬷嬷一起进去,毕竟苏嬷嬷在王府多年,多少能叫她安心些。   朔风没有丝毫动摇,“殿下吩咐过,除了侧妃,谁都不能进去。”   这段时间迎霜院,扫雪楼,书房先后成为禁忌之地,现在能被允许入内,实在是太过特别的待遇。   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一瞬,白月心选择退步,自己接过绿豆汤。   白月心手伸过来的时候,苏嬷嬷没由来地有种不好的预感,手不肯松。   “苏嬷嬷?”白月心抬眼看来,眼里隐隐有些不悦。   苏嬷嬷只得放手,目送着白月心走进扫雪楼,心中忽然一团乱麻。   *   白月心走进房间。   看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擦拭着手中长剑的人的时候,这酷暑六月,莫名寒意袭背,原本的满心欢喜瞬间冻结。   心里隐隐发慌,低下头,声音温柔似水,“殿下,月心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对面的人扔了几个字过来,像冰珠子,冷冰冰,听不出喜怒。   白月心忽而不安起来,道:“这气候炎热,月心特地叫厨房备了绿豆汤,殿下尝尝?”   说着把绿豆汤从食盒里拿出来,双手端着,想要上前。   不过两步之后,坐在椅子里的人开口,“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白月心听得脚步一顿,片刻,才问:“……殿下在想什么?”   萧天凌抬眼,目光锐利得仿佛要扎透眼前这个人。   这般探究的目光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白月心小心翼翼咽咽口水。   “我在想,王妃病逝的事,为什么你写来的信里只字未提?”   白月心猛抬头,见萧天凌的面色如常,心头闪过一丝侥幸。   稳稳心神,“姐姐喜欢殿下,月心进府之后极少去打扰姐姐,唯恐叫姐姐跟殿下生了嫌隙。月心一直以为姐姐也给殿下写了信,所以……所以才没提。若是月心知道,一定会告诉殿下的。”   椅子里的人依旧神情淡淡,静静看着她。   在他的沉默里,时间过得异常漫长。   白月心手心开始冒汗之际,他终于开口——   “你不知道。”   分明是陈述语调,白月心却听出一丝反问,猛地反应过来,自从晏梨生病之后,王府就是她在管,如果连有没有信送出去都不知道,那只能说明她散漫。而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叫王府有了点样子。   惊觉自己出了纰漏,手骤然一抖,手里的瓷盅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额头隐有细密汗珠,白月心屏住呼吸,沉默片刻,道:“殿下恕罪。”   说着跪下去,“是月心的私心作祟。”   继续说:“太医一直说姐姐只是风寒之症,月心便想着只要姐姐好好调养,不日定会痊愈。知道殿下肯定挂念王府上下,写信的时候,也想告诉殿下姐姐生病的事情。不过月心觉得苏嬷嬷说的那些话在理,便……”   “什么话?”   “月心刚进王府,许多事情都不如苏嬷嬷想得周全。苏嬷嬷说殿下在前线带兵打仗,出生入死,若是知道姐姐患了风寒,虽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但万一分心,出了什么岔子,那不止关系殿下安危,还有无数齐国百姓,月心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到最后,自认挑不出来错处,白月心心口微微放松下来,不过面前的人却没有接话,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剑。   没有回应,就像是一个深潭的石子,久久听不到回声,辨不清深浅。而他不慌不忙的动作叫白月心不由得想起那日在迎霜院,他眼中的杀意。   她突然觉得他会用手里的剑要了她的命。   巨大的危险袭来的时候,理智全无,即使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恐惧慌乱,还是没能压住从心底窜出来的急切,“苏嬷嬷是殿下的乳母,必然是万分关心殿下的安危。虽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月心想苏嬷嬷是绝对不会做出危害殿下的事情的。”   只字不提自己。   几句话便把欺瞒之罪全推到了苏嬷嬷身上。   “你下令打死了一个丫鬟。”   他冷不丁提起另一件事。   白月心浑身一抖。   那是她第一次处罚下人,但是这一个人的命便叫她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之前就算晏梨让她管家,下面的人因为没规没矩惯了,不服她的人不在少数。   “那个丫鬟四处散播姐姐得了疫症的事,被苏嬷嬷抓个正着。疫症那是不祥之兆,就算姐姐自己说是,但太医没有下定论的事情,月心怎么能容忍有人这么给姐姐身上泼脏水,就重重处罚了,以儆效尤。”   “侧妃!”   屋外传来苏嬷嬷尖利的声音。 第24章   白月心大惊。   朔风不是在门外吗?苏嬷嬷为什么进来?   阵脚大乱,不过苏嬷嬷并没有能进来,屋外一阵骚乱,苏嬷嬷被强行带走,嘴似乎被堵上,只有呜呜的声音。   白月心身体发软,几乎连跪都要跪不住。   “唰——”   剑入鞘,带着啸声。   “下去吧。”   听到这三个字,白月心如蒙大赦,什么都顾不上,赶忙退出去。   竹雨刚被王管家叫走,回来的时候看到苏嬷嬷被带走,急得团团转,见白月心像失了魂般走出来,忙迎上去。   “小姐,出什么事了?”   白月心抓住竹雨的胳膊,脑子里全是苏嬷嬷叫她的那声,苏嬷嬷知道她那么多事情,手指陷进肉里,却还是止不住颤抖,血色尽失的唇也颤了颤,“竹雨……怎么办……”   被她这样子吓得六神无主,竹雨慌了片刻,不过因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倒也冷静得快,扶着白月心,“小姐,没事的,咱们先回海棠苑。”   *   暮色四合。   朔风看着站在窗边的人,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没有动过了。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觉得什么东西就像窗外的夕阳一样,在慢慢低沉,消散。   这种感觉叫人觉得心惊,朔风小声开口,“殿下,苏嬷嬷关在柴房,要属下去审问吗?”   片刻沉寂之后,窗边的人才开口,“多找几个人关在柴房。”   朔风瞬间了然,低头,“是。”   *   月过中天。   最是睡意昏沉的时候。   一道黑影钻进房间。   “小姐……”   蜷缩在床尾的白月心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鞋都没有顾得上穿,从床上下来,“怎么样了?”   第一次亲手杀人,竹雨身体抖如筛糠,但是还是冲着白月心露出一个笑,磕磕巴巴安慰,“小姐……小姐放心吧,苏嬷嬷……不会再开口了。”   白月心看了竹雨片刻,猛地伸手抱住她,“竹雨,还好有你在。”   “为了小姐,竹雨什么都愿意做。”   “你没有被发现吧?”白月心松开她。   “小姐放心,奴婢很小心,没有任何人看到。”   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火光大盛。   两个人来不及反应,王管家带着府兵冲进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接下令,“把竹雨带走。”   房间里的两人脸色一瞬死白。   白月心下意识把竹雨挡在身后,“王管家,出什么事了?竹雨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犯了什么错要带她走?”   “侧妃,竹雨毒杀了苏嬷嬷。”   “不可能!”白月心斩钉截铁。   王管家没有辩解,只对外吩咐,“把人带上来。”   一个府里的丫鬟被带上来,看到竹雨就瞪圆了眼睛,指着竹雨就说:“就是竹雨杀了苏嬷嬷!是我亲眼所见,她给苏嬷嬷喂了什么,然后苏嬷嬷就死了。她还在摸了苏嬷嬷的脖子,确认人是真的死了之后才离开的。”   听到这话,竹雨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连她摸过苏嬷嬷的脖子都……   白月心不让半分,“王管家,单凭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说竹雨杀了人,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王管家徐徐道:“侧妃,当时柴房里除了苏嬷嬷,还有四个犯了错的丫鬟,侧妃可要她们一一出来指证?”   白月心踉跄往后退一步。   “带走吧。”王管家说。   府兵上来。   白月心突然歇斯底里,“你们不能带她走!我是侧妃!你们谁敢动她!?”   没有人理会。   竹雨被架走,涕泪交加,“小姐!小姐!”   白月心追出去,哭喊,“你们让开她!我要去找殿下!让殿下做决断!”   王府里乱做一团。   王府后院有一处极其僻静阴暗的院子,深更半夜却站满了人。   白月心听到“加官贴”三个字的时候,眼泪都不敢流了,没有了规矩,没有了仪态,朝着书房狂奔而去。   路上连摔好几次,片刻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可好不容易到了书房,但她连院子都进不去,明明能看到亮着的房间,却靠近不了半分。   “殿下,求您开恩!殿下,求您开恩!”   任她哭喊,哀求,磕头,磕到头破血流,那个房间的门始终没有打开过半分。   后院那处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刻活生生进去的人,没有半点动静,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亲眼看着一条人命悄无声息地就没了的感觉,比亲眼看着一个人被活活打死更叫人恐惧。只觉得咽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扼住。   一个接一个,不止竹雨,还有那些曾经在迎霜院伺候,后来去了海棠苑的人。没有一个逃过。   尸首堆起小山。   不少人瘫软在地,甚至有人吓到失禁,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响。   忆妙站在人群最外面,看着眼前这些几乎都是这两三年入府的新人,神情漠然。   没有王妃的楚王府,其实一直都是这样。   *   “吱吱呀呀。”   载着沉重货物的板车发出吃力声响。   还没有到中午,头顶的日头就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晏梨跟流萤坐在板车尾巴上,躲在那窄窄的阴影里,人随着板车摇来晃去,两个人都绷着一张脸,死死抓住板车两侧半臂高的挡板。   听到有人拉着声音长长地喊了一声,“停——”   两个人转身一看,发现前面有片小树林,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不等这口气落下去,流萤突然捂着嘴,慌忙从刚停稳的板车上跳下去,跑到边上就吐了出来。   晏梨赶紧追过去,一手扶着她一手在流萤后背上轻抚。   流萤愣是把昨天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才消停。   “没事吧?”   远远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晏梨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朝着她们走过来。   等人走近,晏梨叫人,“赵大哥。”   赵彪被晏梨这声大哥叫得浑身舒坦,笑着,收着劲儿将手里的水袋扔给晏梨。   晏梨轻轻松松接住。   “让她喝点水,能好受点。”赵彪说。   又道:“这段路颠得很,别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就是大男人第一次走这条路都不一定能扛下来。”   晏梨道谢,把水喂给流萤。   听她说谢谢,赵彪一摆手,“跟我犯不着这么客气。青云大师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把你们俩交给我那是信得过我赵彪。况且,你们俩都是漠北的人,我虽然不是生在漠北,但是是漠北把我养大,孩他娘也是漠北人,要是没照顾好你们俩,回去她非得怕是要拿刀砍我不可。”   看着赵彪说起自家夫人连连摆头的样子,晏梨却忍不住笑,就算嘴上说得嫌弃,但是明显心里却是极在意的。   叫人心中艳羡。   晏梨笑着道:“大嫂肯定舍不得的。”   像是被说到心坎里,赵彪嘿嘿一笑,抬腿往旁边的石头上一踩,叉腰,看了看前面的路,“不过,过了今天就好了。再坚持坚持,熬过今天下午,晚上咱们就该到林州了,等出了林州,过了红河滩,后面的路就好走了。顶多就两天,就能看到草原了。”   听到“草原”两个字,晏梨跟流萤眼睛都亮了。   走了这么久,总算是快到了。   “看到草原之后还要走多久?”晏梨追问。   “那就快了,半个月,最多二十天。”   看着高兴得恨不得抱住一团的两个人,赵彪感觉就像看到自己家那才八岁的小女儿,每回见到好吃的也是笑成这样。   随即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到了漠北,你们去哪儿?你们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青云大师交代的时候晏梨跟流萤的身份都是改了的,连名字也改了,倒不是信不过赵彪,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说两个人是陪家里人到上京求医的,不过现在人不在了,两个人要回家却不知道路,曾经跟青云大师结过善缘,才有了这一遭。   晏梨点头,“有。”   没细说,面对赵彪,晏梨不愿意说太多谎话。   “那就成。休息会儿吧,等过了正午,日头小点了,咱们再走。”   “好。”   *   傍晚时分,商队进城。   林州是出入漠北的必经之地,街上各种装扮的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晏梨一心期盼着上京的风光,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会儿进城,倒是觉得新鲜得很,尤其是看到一些漠北装扮的人,分外亲切。   大抵看出她的心思,赵彪说等找地方歇下脚之后,她们可以出来逛逛。晏梨开怀应好。   找地方住下,晏梨正打算下楼让掌柜的送点热水上来,这几天气候太热,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身汗味,必须洗洗了,刚起身,房门被敲响。   “小里,是我,赵彪。”   小里是晏梨的假名字。   晏梨起身去开门,只见赵彪脸上满是欣喜。   “赵大哥,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刚刚收到我一朋友送来的信,我可能要去白沙城一趟。但是几天就回,你们就在林州等我几天可行?”   他话说得急,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晏梨感觉应当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事,点头,“当然好。”   这一路都承蒙他照顾,自然不会拒绝。   而且这几天一直在赶路,流萤的身体有些扛不住了,刚好也能休息休息。   听她答应,赵彪更是高兴,拍了拍她的肩,“那行,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走,争取早去早回!”   说完,人转身疾步离开。   晏梨赶紧追出来,“赵大哥,不着急的,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走吧。”   人头也没回,摆摆手,“我带干粮就成。”   话音落下,人便消失在楼梯口。   *   人泡进浴桶里,晏梨舒坦得叹了口气,脑子里放空,目光落在放在凳子上的衣服上,愣愣的,几度涣散又几度聚拢,最后在最上面的那小叶紫檀的手串上凝聚。   神识回拢。   静静看了会儿。   本想什么都不带走的,谁料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个手串竟然还戴在自己手上,想了想,大概是忆妙没有给她取下。   不由自主,想起他把这个手串给她时的场景,竟然恍然生出一种隔世之感。好像那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的确算是上辈子的事了。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平安回京了吧。   身体放松,人沉入水下,强行打断思绪。   *   “啪”一声轻响,随着拿衣服的动作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萧天凌低头。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的木匣。   看清的瞬间,怔住。   前年生日,她说要给他做一个寿桃,结果没有做出来,便把自己所有的珍藏抱到他面前,让他挑一个,算作补偿。   当时有人来访,她带着东西避到里间去,后来等他谈完,她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不过听到他的脚步声,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还非要他挑一个。   他随手拿了一个。   在他知道每个盒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的情况下。   现在看到这个东西,萧天凌半晌没有反应。   良久,弯腰捡起。   发现木匣子一角磕掉了一点漆,手忍不住不停摩挲,像是想要它恢复原状。   却无济于事。   轻轻掰开匣子上的锁扣,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红绸托着的那支签,呼吸忽而不畅。   小心翼翼拿出来。   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僧人一笔一划刻下的签文。   ——“千里姻缘一线牵。”   在看清的一瞬间,又看不清了。   记得她求到这支签的那天,一路兴冲冲地跑回来,因为太高兴还在书房门口摔了一跤。   手跟膝盖磕破皮,手里的签却完好无损,连一点地上的灰都没有碰到。   她说:“天凌,你看!我求到的签,大师说我们是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   好像有什么一直压制的东西在这一瞬喷薄而出。   手蓦然收紧,薄薄的签深深扎进肉里,边缘渐渐染上一抹鲜红。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呜咽。   *   傍晚,乌云团团,聚在天边,随着疾风卷着前蔓延,暮色沉沉。   整个楚王府都寂静无声。   迎霜院。   “公主,您不能进!”朔风着急伸手一路拦。   “你敢碰我试试!”沁宁扭头看他,厉声警告。   朔风只得往后退出一分,“公主,殿下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还望公主不要为难……”   朔风话没说完,人突然绕过他冲向主屋。   “公主……”   不过反应晚了半分,沁宁进了门。   一进去,酒气浓烈。   沁宁蓦然停下,顺着面前的酒坛子往里看。   风吹得屋子里的纱帐翻飞,没有点灯,昏暗处一个人靠着床坐在地上,单腿屈膝,一只手拎着酒坛子搭在床沿上,另一只手放在怀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低着头,痴痴看着。   他一身黑色,衣襟袖口的金绣在昏暗之中泛着诡异的光。身边堆满了酒坛子,圆滚滚的酒坛子,有一刹那叫人想起骷髅。   而那个分明坐在地上的人竟像是坐在累累白骨之上。   毫无生气,行尸走肉般地坐着。   噬骨的寒意从脚心钻出来,沁宁嘴唇隐隐发白。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哪怕是二哥出事的时候。   记得二哥走的那年是冬天,誉王府一百多口人命被斩首。那一年上京下了很大的雪,到处白茫茫一片,但宫里的红梅却大片大片地开。只是后来,父皇下令把红梅全砍了。   那个时候明明快到新年,上京城却陷入一种叫人难受的氛围之中,似乎就在一夜之间,连街边的小贩叫卖声都没有那么响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像是工笔细描出来的,不浅一分不浓一分。   可是就算是那时候,他没有像现在这样。   忽然鼻酸。   而从她进来就没有看过她一眼的人顾自拎起手里的酒坛,仰头就往喉咙里灌。   看着他这恨不得把自己喝死的样子,沁宁喉间发紧,大步上前,一把抢过萧天凌手里的酒,“别喝了!”   忽然空落的手只是在半空顿了一瞬,没有抬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打算去抢回来,只是默默伸向旁边还未开封的那些。   见状,沁宁气得先一步将边上的酒全踢了,倒的倒,碎的碎,满地狼藉。   双眼通红,“你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吗?!”   最开始那几天他把自己关在迎霜院不见人,后来终于出来,清理了一些人。她以为他就这样放下了,却没有想到那只是开始。   是坠入深渊的开始。   就像好不容易从一个噩梦里惊醒却发现那一切不是梦。   他再次把自己关起来,每天靠酒度日。   喝到睡,醒来再继续喝。   任她大喊大叫,面前的人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倾身,动作缓慢伸手,几乎是趴着去捡倒在地上的酒坛子。   万民敬仰的楚王殿下为了一口酒放下了所有傲气。   那么卑微,又那么无助,沁宁心头一梗,呜咽出声,往中间一挡,不让他去捡。   哭喊,“别再喝了,就算你把自己喝死,阿梨也回不来了!”   说完声音又弱下去,眼泪掉得更厉害了,“阿梨要是看到你这样,她该会有多难过……”   “让开。”声音又沉又哑。   他终于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沁宁执拗地站着不动,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一空,有人卸了她手里的酒。   拿过去便不要命地灌。   酒洒出来,打湿了衣服,唯独他抱在怀里的那个木匣子没有沾到半分。   沁宁这才看清他怀里的东西,看到那匣子上镶嵌的一颗红宝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忽然喘不过气地抽泣。   本以为他是不喜欢的,所以她心里是怨是恨,觉得是他辜负了阿梨。可是现在看着他这样,她只觉得痛。   痛到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阿梨,你看到了吗?   你用一生去捂的那颗心竟然是热的。   为什么不早点?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痛到不能自抑,沁宁揪着心口的衣服,像是疯了般,歇斯底里,“所以,你以前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   哪怕只要一点点,也许就不会有那么遗憾了。   “明明有那么多时间,有那么多机会,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哪怕,哪怕只是……多笑笑也好啊,现在人都已经不在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你这样还有什么用?!”   尖叫嘶喊,视线一片模糊之际,沁宁被人箍住身体。   萧天琅将哭得几欲晕厥的人强行带走。   *   “九哥,你放开我!”沁宁拼命挣扎。   直到走出迎霜院好长一段路,萧天琅才松手。   沁宁得了自由就要往回走,可刚转身就被人拦下。   两相争执,一向好脾气的萧天琅也皱起眉,低沉道:“沁宁,你是觉得四哥心里还不够难受吗?”   听到这句话,刚刚止住的泪顷刻间又涌了上来,沁宁腮帮子抖得厉害,咬紧唇不敢说话。   “你知不知道在玉州的时候,四哥每天每天都在等四嫂的信。好不容易打完仗,为了能早点回来,只带了三千精骑,日夜兼程往回赶。路过青州,还专门进城给四嫂买了东西。好不容易到了上京,从进城开始,就一直在找四嫂。他想见她,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想。”   “可是,迎接他的是什么?是四嫂病逝的消息。你想过他的心情吗?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东西也都烧得干干净净,连院子里的秋千都烧了。都说睹物思人,四哥什么都没有。你又何必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那也是四哥自己咎由自取!”沁宁眼通红,却不肯落泪。   “既然想,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哪怕几句话,几个字也好啊。就算阿梨不写,就算母妃压着消息,可是你跟四哥在上京就一个能传个信的人都没有吗?”   这次轮到萧天琅沉默。   看到他沉默,沁宁心里更悲凉,“不是没有,只是玉州一战对你们来说太重要了。阿梨只是区区一个王妃而已,这上京城中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没了便没了,死了便死了,想要当楚王妃的人多是的,她没了,刚好给别人腾位置,多少人乐见其成,有谁管她的死活?”   深呼吸,“其实,说到底,只是在你们眼里那个位置更重要而已。”   萧天琅默然片刻,叹了口气,缓声道:“沁宁,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们不是平民百姓,很多东西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   继续说:“或许你看着上京,看着齐国,还觉得跟以前一样热闹繁华。但你想想,这几年发生了多少事?科举舞弊案,丰州土地案,明州雪灾迟迟发不下去的赈灾粮,还有……誉王府那一百多条人命,齐国早就不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齐国了。我们在上京,被眼前这虚无的繁华晃花了眼,却忘了越是明亮的地方,留下的影子就越深重。”   “四哥肩上的担子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更不是你我可以承担的。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牵扯,朝廷、边疆,前朝、后宫,国与国之间,盘根错节,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沁宁久久不语,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喃喃,“所以,其实,谁都没有错。错的是,阿梨选了四哥,而四哥……没有选她。”   说完,沁宁横臂抹泪,大步离开。   雨快落下来了,风刮得愈发急。   萧天琅目送着沁宁离开,转而回头看向迎霜院的方向,想起大婚的那个晚上。   因为二哥的事,上京城许久没有什么叫人高兴的事情发生了,是以那天所有人都抢着敬酒,他落到最后。   记得他一身大红吉服,端着酒杯站到自己面前。   “四哥,我这落到最后,你必须得好好陪我喝一杯。”他说笑着,开了一坛女儿红,递到他面前。   又说:“我祝四哥跟四嫂恩爱长久,白头到老!”   而一向很有分寸的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接了过去。   那个瞬间,他忽然感觉到眼前这个面对众人一直神情淡淡的人,其实……   很开心。   思绪回拢,长长叹气。   *   天边闷雷滚滚。   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听得叫人心头发沉。   像是被这声音唤醒,屋子里坐在地上的人动了动,看着没有点灯的房间,手撑地打算起身。   手下一滑,深深滑进床底,指尖意外触到一点温润凉意,下意识手往后伸,摸进床底,在蒙蒙灰尘中摸出了一个东西。   对着窗户看。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屋子里亮了一瞬,照出被捏在手里的东西。   是半块玉。   在辨认出手里的东西之后,被黑暗淹没的人浑身僵住。   “噼啪——”   当暴雨裹着惊雷而下的时候,迎霜院中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   “殿下!”朔风见人离开,赶紧去追。   *   陵山在倾盆大雨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殿下!”   暴雨将人的声音也冲刷得稀薄,朔风上前去拉双手已经挖得血肉模糊的人。   然而对方却无动于衷。   “殿下!您就让王妃入土为安吧!”朔风恳求出声。   不过话音未落,他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拎起来。   萧天凌满目血红,目眦欲裂,“她的安是我!没有我的允许,她哪儿都不能去!”   说完,将人重重一搡。   朔风踉跄后退几步。   看着那个跪在泥里,满身污泥的人,听着那一声声——   “不要怕……不要怕……”   朔风站在雨里红了眼,没再上前阻拦。   *   泥土都被挖开,“嘭”地轰然一声,棺盖被掀开。   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止了所有动作,久久未动。雨水打在肩上,溅起细小水珠,手上的血跟泥和着雨水往下滴,轻轻颤着,天地之间有片刻寂静,最后,跪着的人顶着雨缓缓起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棺木里。   朔风看着那抹背影,蓦然觉得脊背发凉,屏住呼吸上前几步,却不经意看到棺木里的景象。   震惊,“这……”   作者有话要说:6500get√   六点写完初稿,改到这个点。   复仇是悲伤的结果,没有悲伤就没有复仇。   谢谢所有为我加油打气,默默支持的读者,真的有被温暖到,希望你们天天开心,好运包围,笔芯~   【下章在后天】   感谢在2019-11-21 23:55:31~2019-11-24 00:3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zzy、舟2个;莲子、白祺泱.、小四、20418463、冷玉、冰焰、残雨孤月、雷狗子、爱桐、Manyao、yunyun、鸡仔与小哥、弥生、夏泽塔尔、橘子抱糖、淡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然133瓶;nini、西洲50瓶;芓吟40瓶;木槿28瓶;老大的镜子、今天断舍离了吗、四脚猫20瓶;浔熙19瓶;南城以南命烙暮樎-、鸡仔与小哥、小琼花、冷玉、今天写五三了嘛?、小冬醇、夏泽塔尔、白祺泱.、分纸、若若若祉、皮卡丘的小宝贝10瓶;吃胡萝卜的熊猫、Amelia、龙猫与芽、雷佳音的小公主、[@_@]5瓶;是粉丝包啊、小四、爱昵小妖、临玉音、番茄和柿子、宋celia 2瓶;CMY.、棠棃、小妮、奶油控、耳朵大大的大白兔、略略略、Cecilia、小牛奶、哦吼啦、腱小宝、最爱小爽、大橙子、2827531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广汇楼还跟往常一样生意兴隆,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以往热闹的一楼大堂,今日大家都没有什么人闲聊,就算有人说话,声音也都压得低。   而顺着楼梯往上,一层比一层安静。   三楼临街的一间雅间里,一个气度华贵的女人背对着门,临窗坐着,正端着酒杯自斟自酌。   广汇楼的窗户开得不高不低,若是坐着抬眼看出去,除了远处角楼楼顶,就只剩天。   今日万里无云,天空一片蔚蓝。   坐在窗前的女人长舒一口气,像是被憋了许久。   看着窗外的天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话音落下,一直静静候在女人身后的嬷嬷开口,“今日有风,风一吹,没了前几日那般闷热,倒是有点像秋日里的凉爽。”   女人笑笑,扭头,露出一张明艳的脸,“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还以为只是我自己心眼作祟。”   又看了眼窗外,“果真是好个天气。”   嬷嬷闻言浅笑,“长公主是为楚王府的事情高兴?”   纯嘉轻轻搁下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不是说白月心被关起来了吗?”   嬷嬷答:“说是她身边那个丫鬟死了之后,被软禁了几天,不过贤妃娘娘出面,昨天已经解了软禁。”   知道这话主子不喜欢听,嬷嬷没带一点情绪说完,以免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听完这话,椅子里的人嗤笑一声,“咱们这位贤妃娘娘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长啊。”   “贤妃娘娘毕竟是楚王殿下的生母。”   “生母?”纯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重复一遍,“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傻,巴不得把每个人都利用干净,但却妄想着别人能念着血缘亲情待她真心。”   摇摇头,“在这个地方,尤其在帝王家,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知道她又想起伤心事了,嬷嬷没说话。   “那个白月心怕是还在偷着乐,觉得有贤妃给自己撑腰。沦为别人的棋子浑然不知,还满心感激,世间为何会有这样愚蠢的人?她以为贤妃是喜欢她才叫她嫁进楚王府,呵~”   冷笑一声,“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真心待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怜爱旁人?”   嬷嬷说:“生在这上京城,没有几个人不是为了恩宠而活。贤妃娘娘如今风头正盛,能得青眼,那便是前途无量,难免失了清醒。”   “是啊。上一辈都是见风使舵,蝇营狗苟之流,又怎么可能养得出来什么好人。”   “不过,贤妃娘娘虽然看重白月心,但苏嬷嬷也是跟了贤妃娘娘多年的人,死在白月心手里。虽说说的是丫鬟记恨在心,所以痛下杀手。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怕是杀人灭口。”   继续说:“这些苏嬷嬷年待在楚王府,不知道往宫里送过多少消息。现在人死了,时过境迁,再想往楚王府安插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贤妃怕是会在心里给白月心记上一笔了。”   纯嘉笑得开怀,“果然,我还是最喜欢看这种狗咬狗的戏码。就是遗憾没有亲眼看到。”   嬷嬷道:“奴婢第一次见到这位侧妃,看样子温顺可人,现在看来,怕不是叫人省心的。”   “越不省心越好,不然到时候谁去把翊坤宫的人拉下水?如果真到了那天,咱们这位贤妃娘娘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光是想想就叫人心情愉悦,纯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只是可惜,王妃福薄。难得有个性情纯净的人,就这么就没了。听闻殿下自从得知死讯之后,一直闭门不出,连一向器重的徐大人都吃了闭门羹。还有当初为了求那手串,费了那么大一番周折,可见对王妃还是有心的。若是熬过这一关,日后不知该是何等尊崇。”   纯嘉眼里没有惋惜,只有冷漠。   “徐远的错,不是隐瞒不报,他错在擅自做主。站的位置越高越不能容忍自己手下的人僭越。那个时候,就算消息传出去,他就一定会回来吗?我看不一定。”   “难过是肯定的,别说一个陪在自己身边三年的枕边人,就算养个猫猫狗狗,猛地走了,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单是一个贤妃,你难道忘了?贤妃背后是王家,王家一党跟晏青山在朝堂上一向不对付。到时候贤妃成了太后,她就算成了皇后,天天在一个屋檐底下,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倒是不知道晏将军当时怎么会同意这门婚事。”嬷嬷说。   “晏家这个小女儿是他夫人拿命换来的,说是掌上明珠也不过。这件事怕是根本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纯嘉理了理衣袖,“现在走了也好,总比鸟尽弓藏来得好。坐上那个至尊之位,不管是谁都会变的。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人,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一旦爱上,就意味着这世上便有了自己不能杀的人了,有了软肋,有了死穴,没有一个帝王会允许那样一个人存在。恩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什么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都只是美好的幻想。到那个时候,看着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底下却是血淋淋的利弊权衡。”   “长公主说得是。”   纯嘉靠在椅子上,看着天,久久没有再说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的时候,惊觉外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声音。   喃喃开口,“总觉得现在有些像天越走的时候,到处都闷沉沉的。”   嬷嬷试探着道:“主子要想热闹,不然在公主府里办个游园会?”   纯嘉没有回答。   清静得叫人心里发闷的时候,任何一点热闹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悦耳得很。   街上卖糖葫芦的叫卖声传上来,坐在椅子里的人起身,走到窗边。   刚好瞧见那个小贩被两个小姑娘叫住。   “你这糖葫芦好吃吗?”一人问。   “好吃!肯定好吃!”   另一人笑,“你是卖糖葫芦的,肯定是说自己的东西好了。”   小贩不赞同地摇摇头,“我可不是自夸,是真的好吃。楚王妃知道吧?就漠北来的那位,那是吃过多少山珍海味的人,连她都说我的糖葫芦好吃嘞!”   “你见过楚王妃?”最先说话的那个姑娘说。   “见过。”   “她长得好看吗?”   “那是一等一的好看!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三个人站在街角就这么聊了起来。   听着那些赞美之词,纯嘉笑出声,只不过笑容里有些嘲讽的意味。   “主子在笑什么?”嬷嬷问。   “我在笑这群人可笑。人活着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用口水把人淹死,现在人死了,像是失忆了似的,把人像是要夸上天。”   嬷嬷沉默,只是想起刚刚上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感慨,说以前楚王妃过来的时候,最是热闹。   纯嘉低声,“果然,在深渊里待久了,越是好看的花越恨不得把她一把掐掉。”   心中有些悲凉。   活得那么明媚的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听到一句好话,突然人没了,好像一个个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纯嘉不想再听,转身正打算坐回去,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不由循声看去。   看清的瞬间,怔愣住。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从城门进来,马车门窗紧闭,看不到半分其中景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驾着马车,马车两旁各站了四个人。衣着普通,面容也无甚特别,而此刻却将手里的冥钱大把大把往空中抛洒。   冥钱纷扬,却不见棺椁。   那雪白的冥钱仿佛飞雪,叫着盛夏时节寒意顿生。   如此诡异的景象,路人都惊慌避让。   见窗边的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一直站在椅子后面的嬷嬷上前两步,轻声,“主子……”   刚开口,因为离窗边近了,稍一垂眸就看到街上的景象,饶是已经见过不少风风雨雨,嬷嬷此刻还是被震得失语片刻。   “这是……”   纯嘉眼底一片深色,半晌,缓缓开口,“怕是晏家的人到了。”   *   楚王府。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王府四处都静悄悄的。   下人们都埋头干事,没有人闲谈,甚至极少有人开口说话。比之秋月死之后的沉寂,又添一分肃杀之感。   有人开始怀念迎霜院那位还在时的日子,怀念那时候的轻松自在。这种怀念就像是一种瘟疫,一个传一个,却只能夜里隐蔽地蔓延。平日里,没有一个人敢提到跟迎霜院有关的任何事。   苏嬷嬷怎么死的,竹雨怎么死的,那堆成小山的尸首,没有人忘了,也没有人敢忘。   *   几个小厮按照王管家的吩咐,将摆在前院的盆栽移到角落的阴凉处去。   王管家安排好久去别处忙了,没有跟坐在正厅里神情不安的白月心搭话。   王管家的无视让白月心绞紧手帕,唇因为抿得太紧而失了血色。   她被关在海棠苑禁足五天,五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下人,现在当她如透明人一般,甚至有些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责怪。   那样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迎霜院曾经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些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她自己生病,也是她自己没有扛过去。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竹雨赔上了性命。   这偌大的王府忽然之间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眼眶湿润,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滚落。   *   墙角,几个人搬得快要结束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下来一个东西,轻飘飘落在地上。几个人扭头看去,第一个看清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细看,越来越多从天空飘落下来,落在头上,肩上。   等都看清的时候,众人脸色发白。   是冥钱。   平白无故出现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王管家。”有人下意识找能管事的人。   可没有等到回应,大门口传来几声争执,然后一团黑影从门口飞进来。   “咚”地一声闷响。   一个身穿铠甲的府兵抱着肚子蜷在地上,极为痛苦的样子,半晌没有爬起来。   随即一个人被簇拥着从大门口走进来,一路往前,没有半分退缩停顿,所有上前阻拦的人全被打翻在地,到处是哀嚎声,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白月心坐在正厅里,见状,脸色陡变,立马叫人,“来人啊!有人擅闯王府!”   府兵团团围上来,那几个人停在院中。   七八个人成圆站着,中间那人一身雪白锦服,身材颀长,步调不急不缓,相貌出众,尤其那一双桃花眼却好看得足以夺人心魄。   白月心从正厅出去,“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公然硬闯……”   话说一半,剩下的话被一个擦着脸颊而过的飞镖干脆利落地斩断。   飞镖稳稳扎进她身后的门框上。   白月心一张脸血色褪尽。   中间那人抬头看过来,视线对上的瞬间,白月心只觉得身体仿佛被冻住。   那双自带笑意的桃花眼里却像是盛着千年寒冰。   那人樱唇轻启,“在我没有允许你开口的时候,最好闭嘴。因为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拦着我,不让我杀人的人,已经被你们杀了。”   白月心耳朵嗡了一声,后脊发凉。   “你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王府撒野?!”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质问。   那人不怒反笑,笑声很轻,并不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垂首的瞬间,扇羽般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浅浅的阴影,慢悠悠地转了转拇指的上的碧玉扳指。   然后只听见一声闷叫,刚刚说话那个府兵颓然倒地,颈间鲜血往外喷涌,人像濒死的鱼,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周围没有人看清究竟是谁动的手。   在极其轻微的吞咽声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到那个脚步声,府兵们心口暗自一松,不过人刚从后院走出来,众人视线里一团黑影飞过。   院子里的一个半人高的盆栽整个砸了过去。   “殿下!”白月心惊呼出声。   声音顷刻间就被巨大的碎裂声盖过。   朔风出手拦下。   院子里中间那人转扳指的动作缓缓停下,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一双桃花眼自带笑意,只是眼底却是无边无际的寒意。   唇齿轻启,“萧天凌。”   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   声音分明带着笑意,然而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千年寒冰。   “晏煦。”萧天凌应声。   晏煦盯着萧天凌,“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来见我。”   面对他明显意有所指的一句话,萧天凌淡淡回应,“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   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叫晏煦眯了眯眼,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笑,“阿梨喜欢热闹,我这个当哥哥的,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总是想要多找点人去陪她,看来看去,你这里的人最适合。”   萧天凌面无波澜,“只可惜,你不能杀我。”   晏煦嘴角轻牵,冷声笑,“是嘛?”   肩背以极小的弧度舒展开,“不过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她最想要你的心,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拿出祭拜她好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语调骤冷,蓦然一道银光一闪,晏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长剑,直直朝着萧天凌面门刺去。   速度之快,周围的府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见台阶上的人侧身一躲,顺手扒出朔风的佩剑,反手接下晏煦一招。   对方力道之大,萧天凌脚往后滑出半分才稳住身形。   往前一格,抽剑回攻。   “都退下。”萧天凌道。   一个是骁云骑主帅,一个是晏家次子,两个人的身手放眼天下皆是数一数二。从前院到后花园,这一次都没有留出半分余地,全是杀招,以命相搏。   杀得双眼血红。   晏家剑法以快著称,晏煦一阵猛攻,不惜暴露自己弱点,飞身跃起以全身力量挥剑劈下。   出乎意料,明明有机会攻击他弱点的人却没有出手,生生受下他这一招。   剑刃相撞,发出震耳的声音。   萧天凌单膝跪地,血从嘴角溢出来。   晏煦收了剑,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冷眼看着。   朔风想要上前,萧天凌却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过来。   萧天凌站起身,用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看来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   晏煦觉得他这句话莫名得可笑。   “也就是说你还不知道。”   他这一句话叫晏煦觉察出一丝不对劲,警惕,“不知道什么?”   萧天凌看着他,“棺材里,是空的。”   没有任何弯弯绕绕。   短短六个字,晏煦瞳孔蓦然微张,心中掠过一丝狂喜,随即极度警觉,眼睛微眯,像草原上的鹰审视着萧天凌,不打算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你怎么知道?”   “我挖开看过。”萧天凌平静说到,仿佛在说什么跟吃饭喝水一般无关重要的事情。   晏煦呼吸一滞,而后猛地一拳挥过去。   萧天凌被打得一个趔趄。   晏煦双手紧握拳,因为极端的愤怒而有些狰狞。   不过随即所有的愤怒都被晏梨可能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带来的急切焦虑替代。   晏煦深吸一口气,竭力叫自己平复下来。   “萧天凌,我把我最宝贝的妹妹交给你,你却没有护好她。既然你护不了她,我会带她回漠北。不管如何,在世人眼中楚王妃已经死了。”   一顿,“所以,从今以后,我漠北晏家与你萧天凌再无半分瓜葛。”   萧天凌却没有半分退让,“她是我的王妃,不论生死。除了这儿,她哪儿不能去。”   “那你就试试。”晏煦沉声,说完大步离开。   萧天凌冲着他的背影道:“不要轻举妄动。”   又道:“父皇有意动晏家。”   堂堂一位王妃,其他不论,光是后事如此简陋这一项,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那只能说明,这其实是一场牵扯甚广的共谋。   晏煦不屑一顾轻笑出声,“我晏家的事不劳楚王殿下费心了。”   *   夜深人静,一轮孤月悬在天际。   陵山脚下。   一人负手而立,看着天上的月亮。   听到有人走近,晏煦连头也没回,出声问:“怎么样?”   “空的。”   倏尔一阵寂静蔓延开。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猛地提起了心。   “二少爷,我们要继续查下去吗?”   这里面有太多疑点。   晏煦没有着急回答,把已经在脑子里理过好几遍的东西又理了一遍。   半晌,“留下一队人留在上京继续打探消息,然后送信回漠北,让大哥出来,看能不能在路上碰上阿梨,万一没碰上就在林州等。阿梨想回家的话,一定会经过林州。”   他等不了了,甚至不敢去想她现在可能是什么处境。   “是。”   “再让人查查这几个月出入漠北的人。”   如果她还活着,不可能会瞒着他们,肯定会送消息回家。现在人不知去向,能多找点一点是一点。   “是。”   “少爷,那我们呢?”   晏煦想了一会儿才道:“去贡州。”   外祖父家在贡州。因为母亲离开得太早,阿梨跟姨母关系一向亲近,如果她真的是离开了上京,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那除了漠北,她还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贡州。   一行人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   “吁~”   萧天琅勒住马缰,马在楚王府大门口停下。   在门口等候的王管家忙迎上前,“九殿下。”   萧天琅下马,将马缰递给站在旁边的小厮,问王管家,“今天晏家来人了?”   “是。”   萧天琅当即皱眉,“四哥呢?他没事吧?”   王管家顿了一下,按照萧天凌的嘱咐,没有把他受伤的事说出来,“殿下没事,正在书房等您呢。”   萧天琅不再多问,跟着王管家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   书房里灯火通明,透着一丝不寻常。   萧天琅加快了脚步。   “四哥?”   一进门,站在书案前的人转身。   见他穿的不是常服,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萧天琅一愣,“……四哥,你这是?”   “我要去林州一趟。” 第26章   “去林州?”萧天琅急得上前一步,“派去林州跟贡州的人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我要亲自去一趟。”萧天凌声调低沉,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天琅挡在他面前,“不行。”   说完面前的人抬眼看他,沉静的目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萧天琅却没有退让,坚定道:“四哥,你现在不能离开上京。宫里的情况瞬息万变,父皇今日又召了太医,万一……”   万一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这里暂时就交给你。”   萧天琅震惊,“交给我?”   更焦急一分,“四哥,四嫂的事我们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想到一个可能,“晏家今天来的是谁?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现在去贡州的人还没有传消息回来,万一四嫂并没有回漠北,而是去了贡州呢?你这一走不刚好错过了吗?”   “她一定会去林州。”萧天凌笃定。   之前还有过种种猜测,不过在见到晏煦之后,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直觉。   而这种直觉叫他没有办法坐在这里等着,等着下面的人把她带回他身边。   他要去找她。   萧天琅本来还有很多劝说的话,却在他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不安之后,哑在嘴边。   见过近乎疯魔的他之后,他再明白不过,晏梨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   颓然,沉默片刻,“四哥,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我替你去吧,去林州。”   “我一定会把四嫂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给你。”   半晌寂静,“不用。”   踩着话的尾音越过面前的人,径直出门。   *   “小姐,吃饭了。”流萤端着饭菜走进房间。   跪在椅子上趴在窗户边的人回神,应一声,“哦,来了!”   从椅子上下来,坐到桌子边。   “小姐,你刚刚在看什么呢?”她刚刚看着外面的样子太过认真,流萤边盛饭边好奇问。   “哦,我在想赵大哥他们,原本说去几日就回,现在都快半个月了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说起这个,晏梨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闻言,流萤动作顿了下,宽慰,“小姐你就放心吧,前几天雨下得那么大,肯定就耽搁了。他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算遇到什么状况,也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觉得这话说得有道理,晏梨一笑,“也是。说不定他们明天就回来了。”   “嗯。”   晏梨接过饭碗,用筷子扒拉两下——   “好想早点回家啊。”不自主喃喃一句。   之前一直赶路还不觉得,现在待着这里,整天也没有事情做,就愈发想要回家。   说完,晏梨灵光一现,“流萤,要不我们自己走吧?”   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主意,晏梨眼睛都在发亮。   谁知流萤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晏梨蔫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点点头,“也是,赵大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好歹照顾了咱们这一路,现在就这么走了,万一到时候需要人搭把手……感觉太没义气了。”   “我是想说,小姐你难道忘了红河滩叫什么了吗?那段路是出了名的难走,上面路又窄,下面水里都是乱石,多少人死在那里,不是还有人说到了晚上时不时还能听到鬼哭声吗?咱们从来没有自己走过,所以不行,绝对不行!”流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看她紧张得整张脸都绷了起来,晏梨忙道:“好啦,我就随口一说,不会真拉着你跑的。”   拽拽流萤的衣袖,讨好笑着,“来来来,快吃饭。不是说今天城里有夜市嘛,咱们赶紧吃完,收拾收拾出去看看这林州城的夜市是什么样。”   听到这话,流萤笑逐颜开,“好。”   *   晏梨换好衣服,发现流萤还没有过来,正要过去找她,听到街上的热闹,等不及,走到窗边,探头往外一看。   不过脸上的笑却在看到楼下翻身下马的人之后,蓦然凝固住。   手脚冰凉,心跳如擂鼓。   朔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看着他下马之后朝着身后的那辆马车走去。   能让朔风随行的人,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晏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耳朵里全是嗡鸣声,人几乎快要站不稳。   片刻后,当看到从马车里出来的人之后,晏梨蓦地捂住嘴,将险些出口的惊呼全压了回去。   “主子?”   朔风正往客栈里走,见人忽然站在不动了,不由出声。   出门在外,换了个不叫人注意的称呼。   萧天凌看向楼上,除了几扇开着的窗户什么都没有,眉心轻蹙,片刻后才将视线收回,“没什么。”   客栈里人来人往。   林州地处边境,各地的人往来,民风开放,不像上京城那般拘谨。萧天凌带着人进门的时候,几乎整个大堂的人都看了过来。   长相太过出众,即使脸色没什么血色,明显生着病,也未掩盖住半分。   掌柜的一见来人,便知非富即贵,上前笑迎,“几位住店?”   朔风上前,将手里的画卷展开,“掌柜的,想跟你打听一件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掌柜的看着画卷上的女子,觉得眼熟,不过生意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露出一丝茫然,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张画卷展开。   “那这个人呢?”   这张纸上画的是个穿着圆领袍的小公子,眉眼弯弯,一双干净得像小鹿的眼睛。   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老赵带着的那个人吗?   面上笑着,一边凑近,像是在更仔细地看,一边仿佛不经意地说:“这是家里的小公子走丢了吗?”   却没有人回答他。   “你有见过吗?”朔风问。   “不是我自夸,我这店算得上是林州最大的客栈了,天天人来人往的,我一时也有点想不起来,得仔细看看。”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萧天凌视线在客栈里一寸一寸扫过。   朔风听完对面的人的话,又道:“应该就这两三个月。怎么样,有印象吗?”   掌柜的退回去,满脸歉意,“想不起来了。”   不过话音未落,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萧天凌冲上楼梯。   掌柜的跟朔风皆是一惊。   朔风当即跟上。   萧天凌回想着刚刚进店之前看向的窗户,疾步上楼,最后推开一个临街的房间的房门。   “嘭”地一声,门摔到墙上,足见力道之大。   清晰地闻到房间里另一个人留下的,独有的味道,脚迈进门的刹那,有人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轻颤,最后紧握成拳。   然而,房间里,是空的。   朔风亲眼看着他从一种疯狂跌进另一种疯狂,他一身黑色锦服站在房中,背对着所有人,可是散发出来的阴沉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不过下一刻,这叫人窒息的阴沉就被街上传来的疾驰的马蹄声打破。   “主子!”   *   晏梨跟流萤约定好汇合的地方之后分头跑。   风吹在脸上都是温热的,但是晏梨却感觉手僵硬得快要握不住马缰。   她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怕过。   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今晚夜市,城门不闭,晏梨不管不顾一路冲出城去。   听到身后追上来的马蹄声,她甚至都不敢回头看,只觉得那马蹄声是踏在她心口,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身体紧绷成一根弦。   一路狂奔,听到红河滩的水声的时候,晏梨忽然察觉不对劲。   前两天的大雨,路上泥泞未干。   心里焦急,听着身后的人似乎越来越近了,她半分不敢慢,狠抽马鞭,在狭窄的山道疾驰。   萧天凌看着她不要命地跑,喉间涌上浓厚的血腥味。   看到她身形轻晃的那一瞬,大喊,“晏梨,停下!”   听到他的声音的刹那,晏梨骤然红了眼,视线模糊一瞬,不过随即咬牙忍下所有情绪。   “驾!”   马鞭狠狠抽下去。   她不要回去。   绝对。   攥紧了手里的马缰。   就在决心豁出命搏一线生机的时候,马突然像是受到惊吓,扬蹄长嘶。   下意识回头。   耳边是巨大的轰隆声,扩张的瞳孔里倒映出滚落的山石的样子,而山石落下的地方是……   口鼻被水淹没的瞬间,她听到朔风惊呼。   “殿下——”   *   午后的阳光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落在水面上,折出盈盈光亮,像夜空中的星星。   树林里格外宁静,只有鸟鸣声。   突然,这份宁静被打破——   “少爷,这里有一个人!” 第27章   据《齐史》载,“平德四十八年冬,帝崩,四子凌继承大统,二年,改年号为明昭。”   元宵刚过,早春时节。   落进御书房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四下却静悄悄一片,端茶送水的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惹得里面那位不快。   御书房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狗东西,太后你们也敢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张嬷嬷厉声指责。   “太后恕罪。皇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朔风带着侍卫太监跪了一地,没人退让。   听到这话,被拦住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硬闯,不过却也不离开。   两相僵持下,一道笑声插/进来。   “呦,这是在干什么呢?”   众人循声看去,看清来人,不管情愿还不是不情愿,纷纷请安,“给大长公主请安。”   “都免礼吧。”纯嘉抬手,看向站在对面的人,笑笑,“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叫太后生了这么大的气?”   被嬷嬷宫女簇拥在前的人嘴角轻牵,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不答,只是说:“大长公主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这日日进宫,倒像是以前没有封府的时候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纯嘉笑容不改,“我一个闲散人,除了到处溜达,也没什么好做的事情。自然是比不上太后。我听说户部尚书邹玉章今日上朝直接罢免扔下大狱了?”   说着,面露惋惜,装作没有看见面前的人脸色难看,继续道:“这样一闹,王相怕是有得忙了。”   虽然没有挑到明面上来说,但满朝皆知,邹玉章是王家的人。   又道:“太后不会是来给邹玉章求情的吧?”   说完,不等回答,话锋一转,笑意盈盈,“看我,在说什么胡话?邹玉章犯下的罪那可是罄竹难书,铁证如山,皇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已经下了决断,太后又怎么会为了这种人去质疑皇上呢,毕竟皇上可是太后的亲儿子啊。”   “再说,到时候要是惹得皇上心症发作,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听到后一句,王太后脸上的笑出现一丝裂痕,不过片刻之后恢复如初,不理会纯嘉,转身对跪在地上的人道:“皇上既然在忙,哀家就不进去了。你们仔细照顾着,要是圣体有损丝毫,哀家定不会轻饶!”   “是。”   纯嘉侧身,看着一行人走远,很快便消失在夹道转角。   等彻底看不见了,纯嘉才收回视线,叫还跪在地上的人都起身之后,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朔风。   一个信封装着,厚厚一沓,“把这个交给皇上。眼下的情况,若是叫那些人腾出手来,吃亏的是咱们。”   交代完,带着嬷嬷也走了。   两个人走在夹道里。   纯嘉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今天这太阳落在身上终于有点暖乎劲儿了。”   “这才初春,往后会一天一天更暖和的。”嬷嬷说。   纯嘉看着万里晴空,缓缓舒出一口气,声音低低道:“是啊,会一天一天更暖和的。”   “今天这事一出,怕是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皇上这是打算连根拔起吗?”   纯嘉轻轻摇头,“他没那么蠢,这里面的牵扯盘根错节,不能急。”   “只不过皇上现在的身体,那心症……”话只说了一半,难掩忧心。   提到这个,纯嘉脸上的笑也散了,“他会长命百岁的,齐国的百姓等这样一位君主等得太久了。”   “主子说得是。不过今日皇上让太后吃了闭门羹,回去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   闻言,纯嘉轻笑出声,“这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她不是早早就给自己物色好了受气包嘛。”   嬷嬷想了想,恍然大悟,“主子是说毓秀宫的那位?”   纯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喃喃,“她应该慢慢走才是,毕竟,这下坡路还长着呢。”   *   夕阳西斜。   整个皇宫披上一层橘黄光辉。   人影都被拉得长长的。   两个人从永寿宫出来。   走在前面的人一身宫装,正红色石榴长裙,浅粉色上襦,发髻上带着灵动的步摇,被这暮光一照,身上的红色愈发明艳,像盛开在沙漠里的花。   看打扮应该是个活泼之人,可若看她的步伐仪态,却是极为规矩,挑不出来一丝错处。   透着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右手垂在身侧,手腕僵硬地保持着一个角度,就像是做什么事,许久没有舒展,一直半会儿伸不直了。   身后的宫女安静地跟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走在夹道里。   这个季节,到了傍晚还是透着丝丝寒意,尤其是起风的时候。   风灌过来,前面的人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似乎并没有打算理会,下一刻肩上微微一沉。   回头,只见身后的人把手里的短斗篷披在她肩上。   “娘娘,小心着凉。”   “松枝……”苦涩勾出一个笑。   刚开口,话忽然被人打断。   “我还以为这是谁呢!”   这边两人闻声看过去。   沁宁手里拿着一只风筝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是刚放完风筝回来。   见到沁宁,有人单手不自主握紧了自己身上的短斗篷,有一瞬想要退缩,不过却知道自己躲也躲不过,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动。   沁宁走近之后,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嘴角高高扬起,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抬手,“步摇,花钿,衣裙……”   手挨着往下。   “这倒是学得越来越像了呢,我刚还以为是阿梨回来了呢,是不是,白月心?”沁宁笑道,只不过声音里满是讥讽跟厌恶。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形一僵,就像是什么被隐秘被戳破,堪堪维持脸上的镇定,“臣妾不知道长公主在说什么。”   沁宁最厌恶她这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猛地上前一步。白月心被吓得轻呼出声。   “不知道?”沁宁咬紧牙关才忍住自己想动手的念头。   冷笑,“真是好一个不知道。是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一进宫太医就跟你叮嘱过,你不能吃河蟹海鲜的事。所以皇兄剥虾给你的时候,为了不漏出马脚,连命都不要也吃了。”   “哦,不止这个,你连自己生在哪年哪月都不知道,皇兄说你生在何时你就应承自己生在何时。不知道白大人知道你如此会作何感受,怕不是也要感叹一句,自己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你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唯一知道的是,怎么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白月心脸有一瞬煞白。   片刻后,眉眼低垂,难掩悲伤的样子,“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都说血浓于水,长公主难道还要皇上以身犯险去找一个根本就已经不在了的人吗?”   沁宁被反将一军,不怒反笑,“这一切不都拜你白月心所赐吗?如果不是你说阿梨是疫症,阿梨不会就那样就走了。如果阿梨还好好活着,皇兄就不会心痛难忍到神智不清,就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在城外受伤,更不会现在还要受你蒙骗!”   白月心诚惶诚恐,“长公主慎言!欺君乃是大罪,长公主就算再厌弃我,也不至于要将如此大的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既然如此,那你去皇兄面前告诉他,告诉他,他一直在找个那个喜欢穿颜色鲜艳衣服的人不是你,那个喜欢吃虾的人也不是你,那个生在夏天的人也不是你,不是你白月心,你敢吗?!”   “长公主是嫌因长公主而死的人还不够多是吗?”   沁宁微怔。   “每次长公主跟皇上提起以前种种,都会惹得皇上心症发作,一旦心症发作,皇上便会大开杀戒。长公主是嫌皇上如今处境太过安稳,一定要为皇上多招致怨气吗?”   白月心抿了抿唇,“皇上到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姐姐,长公主为何不愿意试着相信,这其实是一种天意呢?”   “天意?!”沁宁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看了白月心好一会儿。   “慧妃果然是才情出众,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别以为有母后给你撑腰你就是高枕无忧了。”   “皇兄现在最恨别人骗他。他受了伤,所以忘了自己在找的那个人是谁。而你们全然无视他的痛苦,宁肯让他日复一日备受心症折磨,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只是,是伤总会有愈合的那天。到了那天,连带你曾经做过的,还有现在做的事都会被记起来。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我更期待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战战兢兢度过的每一天。”   “我猜,慧妃如此体贴周全地为皇兄考虑,到时候皇兄说不定能开恩叫你自己选个死法。慧妃还是选个温和点的,毕竟什么五马分尸,凌/迟/处死都太……”   轻啧两声,“到时候记得找人知会我去观礼,我一定风雨无阻。”   往白月心肩上一撞,大步离开。   白月心踉跄两步才站稳,直到沁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人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娘娘?”松枝轻声唤她。   白月心怔怔回神,转头,看了松枝半晌,低声问:“松枝。”   松枝是竹雨出事后,家里想办法送到她身边的,这偌大的皇宫里,她能信的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你说我做错了吗?”   松枝没有半分迟疑,“娘娘做的是对的,与其让皇上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倒不如让皇上能开心点。娘娘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要让皇上开心而已,没有任何错。”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皇上想起来了呢?”因为极度焦虑声音急切。   “娘娘。”松枝握住白月心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所以,娘娘要在皇上想起来一切之前,得到皇上的心。”   白月心微怔。   “等到皇上真正把娘娘放在心上之后,就算真的有那样一天,娘娘也是出于对皇上的一片赤诚心意,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而为难娘娘吗?活着的人才是更应该珍惜的,难道又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吗?皇上绝对不会那样的。”   “所以,娘娘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不是担惊受怕,战战兢兢,而是想着怎么抓住皇上的心。娘娘,您要明白,在这后宫,唯有恩宠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这样娘娘才能跟太后有个交代,娘娘在太后眼里才会是无可替代的。眼下老爷跟王相在前朝,后宫有太后,正是娘娘的绝佳机会。”   “娘娘若是当上皇后,白家的荣光自然不必说,以后沁宁长公主也要敬您一分,而且也是您的护身符啊。皇后那是正妻之位,皇上不可能轻易动的。您不是一直都想跟皇上白头偕老吗?您若当上皇后,那从今往后能名正言顺站在皇上身边的人就是您了。”   白月心犹豫不决,“可是皇上根本不愿意见我。”   之前她听从太后的意思,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衣服,他终于肯让她进御书房,可只有那一次,后来这个法子便再也行不通了。若不是他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探究,她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只要娘娘下定决心,办法总会有的。”   暮色渐深,晚风阵阵。   白月心看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夹道,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握紧。   *   忆妙跟着松枝走进毓秀宫。   进屋之后,见到坐在软塌上的人,福身行礼,“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说:“不必多礼。你现在在御前伺候,难得见上一面,不过我们在王府的时候也有过一段主仆情分,自然是不必旁人,不必如此生分。”   忆妙只说不敢。   “你在御前侍奉辛苦,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太后说皇上近来胃口都不怎么好,我听说以前皇上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姐姐都会煮馄饨给皇上,不知道你会不会做?”   忆妙心里闪过一瞬不适,只道:“王妃以前都是亲力亲为,奴婢并不会。”   又道:“不过,若是馄饨,王妃曾经亲自教过娘娘的,娘娘仔细想想或许就能知道怎么做了。”   白月心被她这句话噎得哑然片刻。   当松枝回来告诉她说皇上这几日变着花样让御膳房做馄饨的时候,她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白月心起身,上前,“忆妙,你那么冰雪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做的,对吧?”   “姐姐曾经亲自教我,是我愚笨没有学会,但姐姐的本意肯定也是希望我学会之后可以好好照顾皇上,现下皇上胃口这般不好,姐姐在天之灵怕是都不得安稳,你忍心吗?” 第28章   御书房。   沁宁远远看到忆妙站在外面,低着头,一动不动。   走近之后,沁宁轻声叫她,“忆妙?”   忆妙闻声抬头,“见过长公主。”   沁宁眉轻蹙,“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忽而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皇兄又犯病了吗?”   忆妙看着沁宁,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摇摇头,“……没有。”   没有犯病?   沁宁觉得有些奇怪,没再多问,拎起裙摆迈上台阶。   “皇兄?”   人未到声先至,沁宁迈进书房,忆妙说人没有犯病,心里松口气,声音也不由轻快许多,不过进门之后看到站在书案旁正在磨墨的人之后,脸上的笑登时垮了大半。   白月心放下手里的御墨,福身,“长公主。”   沁宁站在门口,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一遍,哼笑出声,“慧妃这身衣服真是好看,就是觉得好眼熟,好像也见谁穿过。”   白月心脸色微僵,准备好的说辞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眼尾余光发现站在书案之后的人抬眼看过来,喉间一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萧天凌搁下笔,问沁宁,“今天怎么会过来?”   沁宁目光从白月心身上移开,道:“前两天听陈公公说你胃口不好,本来昨天就想过来的,结果被母后抓住抄佛经,今天才终于逃出来了。”   话锋一转,“谁知道,皇兄你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呢。”   声音带着一丝揶揄,落在“佳人”身上的目光却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白月心后背挺得笔直,眼帘微垂,避开沁宁的目光,“臣妾也是听说皇上胃口不佳,所以送点东西过来。”   “哦,是嘛。那看来慧妃送来的东西应该很合皇兄的胃口。”   沁宁看着两个人,站得那么近。   转头看到放在桌上的碗,“让我看看慧妃究竟送了什么好吃的。”   上前两步,看清了碗里的东西,沁宁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蓦然愣住。   一碗馄饨,只剩一两个,可见胃口之好。   馄饨……   难怪。   沁宁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一个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悲凉。   都说皇兄忘了阿梨,可他明明一直在找她。他记得她喜欢穿的衣服,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记得她生在夏天,记得她喜欢看焰火,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却偏偏忘了她的名字,忘了她的样子。   只要他去回忆,就会心症发作。   而每次心症发作的时候,都生不如死。   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那些人只当这个一个可以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自从继位,御书房有时候连她都进不来,就算进来,每次也只是坐一会儿,便会被撵走,更不要说是白月心。   可是今天,这个人却可以待在这儿陪他吃饭,看他写字作画,帮他端茶磨墨。   而这些原本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沁宁背对着书案那边站着,连头也不敢回,拼尽全力才忍住了眼里汹涌的泪意,声音甚至带着一点笑意。   “皇兄……馄饨好吃吗?”   萧天凌提起笔,“你想吃就让御膳房做。”   “……这原来是御膳房做的吗?我还以为是慧妃做的呢?”   怕沁宁又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来,白月心忙接话,“这是臣妾做的,不过肯定是比不上御膳房做的好吃,长公主若是想吃,臣妾一会儿就回去做好给长公主送过去好了。”   沁宁深吸一口气,“我看慧妃做的肯定比御膳房做得好吃,不然皇兄不会这样喜欢。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慧妃肯定在厨艺上下了不少功夫吧。最开始学的时候,切菜切得满手都是伤,手指缠着纱布缠得跟粽子似的,但是每次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只要有人吃了,哪怕那个人可能只吃了一口,一小口,也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沁宁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喉间像是被泼了蜡油,发不出来声,却是火烧火燎的痛。   “啪”一声轻响。   有人手里的笔掉到面前的画卷上,那个画了半天的背影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皇上?”见人捂着心口弯下腰,白月心惊呼出声。   沁宁猛地回头,见势不对,这样的症状太熟悉了,熟悉得叫人惧怕。   “皇兄!”   候在外面的陈公公跟忆妙闻声都冲了进来。   “快传太医!”沁宁疾呼。   “皇上?”白月心小心伸手,却被一把推开。   手在书案边的人抬头,一双眼猩红,“滚!”   “统统给我滚出去!”   一把掀翻了书案,东西摔了一地。   面对心症发作的萧天凌,没有一个人敢留在屋子里。   御书房外宫女太监还有匆匆赶来的太医跪了一地,里面传来全是东西摔碎在地的声音。   看着满地狼藉,萧天凌一脸木然,不管他怎么做,心口的痛都不会缓解半分。   脑子里全是一个人举着受伤的手,叫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那么那么熟悉,心底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他想不起来。   那些画面每闪过一次,心口就像是被人多插了一刀,洞穿整个胸膛。可是除了痛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心。   他的心就好像是被人挖出来扔在了什么地方,那里仿佛有一个大洞,冷风直往里灌,怎么都填不满。   踉跄往前走,手背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殷红的血顺着指间滴落,一路蔓延。   人却毫无知觉。   御书房内外归于沉寂。   宫灯摇晃,发出黯淡的光。   *   “寒水,再点一盏灯。”坐在床边的一身月白锦服的人出声吩咐,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也透着一丝紧张。   “是,少爷。”候在床边的小厮应声。   片刻后,屋子里一下亮堂不少,银针在灯光下泛出丝丝冷光。   屋外小雨连绵,屋子里却像是蒸笼上的屉,闷热得厉害。   随着一声一声简洁的吩咐,银针,帕子,水盆一件一件送上前,丫鬟小厮进进出出。   直到夜半更深才终于平静下来。   “少爷,这毒拔完了,您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床边的人没有动,“不必。”   见状,小厮没有再劝。   深知今晚是关键,熬过今晚,这人便没有大碍,如果熬不过……   那就是香消玉殒。   小厮看了眼床上的人,虽然面无血色,但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在江南,也少见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忍不住道:“这姑娘是福大命大,在红河滩那种地方都能活下来。又刚好,我们那日去那边采药。不然就算还有一口气,在那荒郊野岭,到处都是豺狼虎豹,怕是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坐着的人静静看着那张陷入昏迷的脸,缓缓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   又道:“一直以为两生花只是传说,却没有想到竟然在她身上找到。只不过她吃第二颗药的时间晚了,虽然人醒过来,但是毒却积在身体里,现在加上内伤,雪上加霜。”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姑娘一定能挺过来。少爷你不是说,熬过今晚,她不出半月就能醒吗?到时候正是江南风光最好的时候……   话音未落——   “嗯……”床上的人轻哼出声,眉心紧拧,似乎很难受。   有人揽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烧得滚烫。   比预料中得还要严重。   床上的人抖厉害,又一床被子加上去。   没有丝毫好转。   “寒水,去把那串小叶紫檀拿过来!”   “哦哦。”   撩开被子一角,把手串放在她手心里,连带着手串握住了那只手。   “你从红河滩死里逃生,手里一直握着这个手串,我想这个东西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应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如果你还想去见那个人,就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   *   夜深人静,夹道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从毓秀宫出来,径直往华清宫去。   一进宫门,陈公公立马迎了上来。   “慧妃娘娘,您赶紧去看看皇上吧。”   “皇上怎么了?”   “皇上今晚心症突然发作,比以往都要严重。”   白月心看到有尸首被抬走,脚步一僵,“那太医呢?”   陈公公哭着脸,“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只要一犯心症,就不让人近身,更不要说太医。”   又忙接着道:“但是今日不同,皇上说要见娘娘,到处找。娘娘赶紧进去看看吧,这样痛下去,铁打的人都扛不住啊。”   白月心原本的犹豫,在听到说是皇上主动要见她,被随之而来的欣喜替代。   *   白月心走进华清宫,里面满地狼藉,纵使做好了准备,见到这幅场景还是微微愣了一下,缓神片刻,再往前走几步,看到坐在软塌上的人——   他一身黑色龙袍,衣襟敞开,露出白皙分明的锁骨。光着脚,头发凌乱披散,衣服的金绣苍龙张牙舞爪,一双眼血红,像极了夜里的鬼魅。   白月心不由止步。   半晌,喉间轻咽,“皇上……”   听到她的声音,他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冷冷蹦出两个字,“过来。”   白月心一瞬迟疑,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到面前——   “衣服脱了。”   白月心一愣,猛抬眼。   他看着她,完全没有打算再说第二遍的意思,白月心什么都没有多问,脱掉外衣,手还没有碰到中衣。   “去床上躺着。”   白月心目光轻轻一闪,停下动作,走到床边,躺下。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身体僵硬得像石块一样,躺着一动不敢动。或者她知道,只是那个知道依旧叫她身体僵硬,双手拽紧了被子。   寝殿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很闷,很轻,是光脚踩在地上的声音。   白月心小心翼翼扭头,却只见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身边空出来的地方,一个人侧身躺下。   好闻的龙涎香瞬间将她包裹。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搂着她的腰,是从未有过的亲近。   白月心只觉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了。   随即听到他柔声问:“还冷吗?”   “……不冷。”白月心茫然,只依着他的话说。   萧天凌把怀里的人抱得很紧。   他做了个梦,梦里她一直在喊冷,可是当他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手臂几乎想要勒紧怀里的人的身体里,以此来平复心口痉挛般的抽痛。   白月心被勒得很痛,却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身边响起一阵窸窣声。   萧天凌手肘撑在身前,稍微抬起上半身,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手指轻轻帮她撩开有些凌乱的额发。   格外温情。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她的额角,指腹轻轻摩挲。   白月心没有察觉眼前人一点一点沉下去的眸色,只痴迷地仰视着他。   她等这一刻真的等得太久太久了,她多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永远不要结……   “嗯!”   脖子被人蓦然掐住,思绪戛然而止。   那因诧异跟恐惧而扩张的瞳孔里映出一张盛怒的脸,“你、骗、我。” 第29章   忆妙跟着松枝再次走进毓秀宫。比之上一次的茫然,这次在松枝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所为何事。   径直走向主殿,原本隐隐约约的熏香渐渐清晰起来,等进了屋,又辨出被熏香盖过的一丝丝药味。   “娘娘,忆妙姐姐到了。”松枝出声。   忆妙看了眼继续往前走的人,只一眼,垂眸,福身请安,“见过慧妃娘娘。”   白月心见到忆妙,眼里多了一分神采,走上前,“快免礼吧。”   “谢娘娘。”   忆妙起身,不经意地抬眼,一惊。   面前的人脖子上缠着一层白纱,此刻有右边松松滑下几分,露出白纱下的伤痕。   那青紫色淤青格外扎眼。   忆妙不自主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晚,皇上半夜心症发作,大发雷霆。以往一向不让人近身,这次却主动找慧妃娘娘。所有人就跟看到曙光似的,派人把人请过去了。人进去,里面没有再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隐约几句对话过后,便归于安静。   面面相觑之后,众人难掩欣喜。   她木愣愣地站在门口。   直到陈公公上前去关殿门才回过神来,上前帮忙,却在靠近之后发觉不对劲。   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挣扎的声音。   当她跟陈公公小心往里看的时候,却见皇上一只手掐着慧妃的脖子,力道之大,身下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剩腿乱蹬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最后慧妃几乎是在生死一线之间捡回一条命。   因为这件事,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宫里的气氛这几天却冷得叫人仿佛回到了寒冬腊月。   还未正式选秀女,但是王府里之前只有一位侧妃,皇上登基之后,后宫也添了人,只是皇上从不进后宫,平日里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华清宫,唯独对慧妃还算和善。   而这次心症发作,连平日算是最亲近的人也险些杀了。   太后震怒,不过除了让太医好生照料皇上的身体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犹记得,当时慧妃被扶走的时候,脖子上隐约有痕迹,如果一看,说是死里逃生也不为过。   忆妙回神,道:“不知娘娘今日叫奴婢过来,有何吩咐?”   白月心殷切地看着忆妙,“忆妙,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可知道皇上有什么禁忌?”   “禁忌?”忆妙茫然。   片刻摇头,“奴婢不知娘娘是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白月心不由得回忆起那天。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对她温情款款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想要至她于死地。   纵使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一回想起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白月心身体止不住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那皇上最近还有画过画吗?还是只有背影吗?”   “……是。”   “没有正面?”不放心再次确认。   “是。”   “那为什么皇上会看着我的脸,就……”白月心突然说不下去了。   又道:“你再好好想想,最近皇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忆妙沉默一会儿,“没有。”   “或者皇上最近有没有说过冷?”   若说是她说错了什么的话,那天就只有他问她还冷不冷的时候,她答了一句不冷。   “没有。”   见忆妙一问三不知,白月心不免着急。   明明她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就要对她痛下杀手,必有缘由,而忆妙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   语调冷了一分,“忆妙,太后于你有救命之恩。皇上如今这般,太后只怕也是日日寝食难安。再说,皇上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难道忍心就这样看着?”   忆妙跪下,“回娘娘的话,奴婢确实不知道。娘娘就是打死奴婢,奴婢还是不知道。”   白月心被她噎了个结实,她现在是御前的人,哪能说动就动。   僵持片刻,白月心想到以后,语气又缓和下来,将人扶起来,“我说过,我们好歹也是有过一段主仆缘分的,说什么死不死。你想不起来没关系,不过如果你有想到什么,一定跟我说,不管是什么。”   忆妙应是。   “好了,我也不敢耽搁你太久,免得皇上找你,你先回去吧。”   忆妙告退,退出去。   *   松枝将她送到毓秀宫门口,寒暄两句才折身回去。   忆妙看着松枝的背影。   那身翠色的衣裙,叫她恍惚想起流萤。   她当时被送出府的时候,王妃那般坚持,她原以为是王妃交代了她什么事情要做,可是后来王妃走了,流萤也找不到了。后来听说有人跳河,正巧那段时间连日大雨,最后连个尸首都没有捞到。   忆妙轻叹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御书房。   没走几步,就见这段日子一直跟着自己在御前伺候的云珠快步朝自己过来,还没有走近,远远就叫,“姐姐。”   声音透着急切。   忆妙见状觉得不对劲,眉心一蹙,赶紧迎上去,“怎么了?”   “陈公公让你赶紧回去。”   “可是皇上心症又犯了?”   云珠摇摇头,“不是。”   喘了口气,“晋王殿下今日进宫,带着几位大人跟皇上一直在御书房议事,到这会儿了午膳都还没有用,永寿宫的嬷嬷刚刚又过来问。”   听到这儿,忆妙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皇上的心症久久不愈,满朝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加上皇上又是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的性子,太后怕出什么岔子,几乎是天天都会派人过来问。最开始的时候还会说两句,强行让人吃饭休息,不过自从前几日慧妃的事情过后,便只派人过来。   “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先回去,把午膳都备好,等皇上跟晋王殿下和诸位大人议完事,就送进去。”   云珠点点头,“嗯。”   而后又忍不住小声嘀咕,“现在来了御前伺候,才知道皇上不好当啊,这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   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忆妙,“姐姐,皇上以前也是这样吗?还是因为心症的缘故?”   这无心的一句话,忆妙却猛地像是什么打中,蓦然停下脚步。   以前?   以前,当皇上还是楚王殿下的时候,在王妃还没有进府之前,王府的下人并不多。常年带兵在外,待在王府里的时间比较短,对府里的下人,只要不犯错,都还算宽厚。   只有一个禁忌,只要碰,轻则被赶出王府,重则丧命。   这个禁忌就是人在书房的时候,没有吩咐,谁都不能去打扰。   那个时候,议事还有处理公务都在书房,除此之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把自己关在书房。   所以只要有人进王府,王管家最先叮嘱的就是这一条,那个时候,王府上下没有人逾越半步。   直到王妃进府。   第一次……   她隐约记得好像是王妃刚进府不久,那天殿下从宫里回去,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样的情况都已经习惯了。但是王妃等到晚上,等不住了,不顾劝阻,带着她跟流萤去了书房。只不过,只是让她们等在院子里,自己一个人进去。   门一推开,就听到里面的人呵斥的声音,让人出去。   平时,只要听到这句,就没有人敢再上前半步了。   谁知门口安静了一会儿,人继续往里走,没有听到下一句话,屋子里传出一声闷响,然后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等她跟流萤觉得不对劲什么都顾不上冲进去的时候,看到是殿下捂着王妃的额头,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恐,怒喝,“叫太医!”   定神之后,才发现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全是血。   可是受了伤的人却一点不在意,反而拉着面前人的手,说了一句——   “天凌,你不要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陪着你的。”   因为那次,王妃额角留了疤,一直没有消掉。   她突然明白了,不是有什么禁忌,皇上是在找那道疤。   忆妙忽然觉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人喘不过气。   在外人眼中,那个战功赫赫的楚王殿下,或许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刀枪不入。   而第一个发现的人……   却已经不在了。   猛地想起来这件事,就像是找到了线头,很多很多事忽然豁然开朗。   战场上都是九死一生,皇上身上有不少旧伤,加上一忙起来,吃饭休息都顾不上,太医几乎是每隔几天就要去王府里一趟。   后来王妃进府,太医来王府的次数更多了,但是去书房的次数却少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到了该吃饭休息的时候,总有人,哪怕用尽所有无理取闹的方式也会让人乖乖吃饭睡觉。   而这一切却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   可她从来没有跟人辩驳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解释过一句。   或许,就算辩驳解释只会招来更多误解跟嘲讽。   忆妙眼眶泛热。   她自以为自己聪明,却连这个都没有看透,大概就是突然日子太安逸,叫人迷了眼。一直觉得她是孩子性格,现在看来她或许才是活得最通透潇洒的那一个人。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还活着……   “姐姐?”   见她站着不说话,云珠出声叫她,“怎么了?”   忆妙猛回神,“……没什么,走吧。”   “嗯。”   *   御书房。   陈公公躬身走到站在窗边的人身边,小声开口,“皇上……”   话刚出口,却被打断。   “今天是春祭?”   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回皇上的话,今日是春祭的第一天。”   上京城每年都会有春祭,为期三天,最开始是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后来因为西域的商人一般在这个时候来上京的多,会格外热闹。所以到了这一天,白天人们去寺庙烧香拜佛,等到晚上就跟乞巧,上元一样热闹。   陈公公说完,也没有弄明白这句话的用意,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   小龙潭,是横穿上京城的洛水河出城之后必经之地。   小龙潭四周是山,虽然离上京城不远,但是却格外安静,河水到了这里,几乎看不见流动。   平静的水面上飘着一叶扁舟,船上用一根竹竿支着一只灯笼,朦朦光晕照亮小小的一只船。   船头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河水入潭的方向。   “姐,今天是春祭吗?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有没有人放灯?”声音带着一丝不高兴,回头看向船尾站着的少女。   少女也纳闷,不过嘴里却说,“急什么急?等着!”   男孩撇撇嘴,小声嘟囔,“母老虎。”   “你别以为我没有听见你在说什么。”   男孩坐起来,“要不是我陪着你,你一个人,这里黑黢黢的,要是出现个什么,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你那是陪我吗?捞灯的钱你不要了呗?”   “诶,我可以没说!”   “哼。”少女哼了声,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了眼男孩。   男孩有些窘迫,赶紧将话题岔开,“照理说,春祭第一天放灯的人是最多的,可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竟然一个都没有,难道是因为上元都放完了?”   “怎么可能?”   “那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说不出来缘由,“都说让你等着了。”   又被凶了,“……我就问问!”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正凶,忽然男孩惊喜出声,“灯!”   齐齐看过去,只见一盏花灯被缓缓流动的河水送进潭中,中间一豆灯火轻轻摇晃。   船划过去,到了近处。   “咦,姐,你看这个灯长得好奇怪,我还没有见过。”   “能有什么奇怪的,无非就是哪几种……”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   男孩把水里的灯捞起来,递过去,少女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一下也哑了。   见她答不上来,男孩哈哈大笑。   “不许笑!”少女气恼,“再笑我把你扔下去!”   男孩收声,把手里的灯,转来转去地看,“姐,你看这个像不像个梨?”   “我看你像个梨!哪有人做梨灯的?”   “那你说这不是梨是什么?”   “而且,好奇怪,这灯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写。”男孩嘟囔。   “我看看。”少女把灯接过去,“真的什么都没有写。”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人放的!”   “哪个人?”   “就是去年上元节,我们不是捞到一盏灯吗?上面就写了一个字,梨,你夸人家的字写得好来着!要不是一看就是写的心上人的名字,我看你都差点拿着那盏灯准备嫁给那个写字的人了!”   “你!”少女作势要打,小船一阵摇晃。   男孩赶紧抱头趴下,却看到她身后的景象之后,惊了,“姐……”   长大了嘴巴,抬手指向她身后。   少女将信将疑地回头,却在看清的刹那,愣住。   无数的梨灯从上游而来,点点灯光将这一方天地都点亮,缀在潭水之上,璀璨如九天银河。   *   长平街上的那棵姻缘树,每逢节日最是热闹,扔红绸的,放花灯的,络绎不绝,不过今日却静悄悄的。   河边只站着两个人,河岸上全是梨灯。   除了许久之前的一段对话,再没有人开过口。   ——“公子,买花灯吗?我这儿的灯可是最全的!”   “梨灯。”   “梨灯?”   “一盏我以十倍的价钱买,做多少我要多少。”   “公子倒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梨灯的人,想必是跟心中思念的人有关系吧。”   “……也许有吧。”   侍卫将人全拦在长平街之外,这里的夜,很静。   *   “姐姐!”乍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忆妙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一抬头,见云珠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忆妙板着脸问。   云珠喜笑颜开,带着一丝讨好一丝求饶地挽住忆妙的胳膊,“我刚刚听说了一件事。”   忆妙见她如此高兴,缓了脸色,“说说看,什么事叫你这么高兴?”   “我刚刚听到皇上在跟晋王殿下说,下月初要巡幸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1-29 23:50:37~2019-12-02 01: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2个;夏泽塔尔、逐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若枫熙20瓶;二局、夏泽塔尔10瓶;琪语喵7瓶;盼盼、笑呵呵、西木5瓶;肚肚、是粉丝包啊、混世九命猫?、疯狂为作者打call、小白家2瓶;大橙子、28934256、多诺米、2586210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圣上南巡要过淮州,从这个消息传开的第一天开始,淮州城里就一天比一天热闹。   昨日御船到淮湖,淮州城里万人空巷。相比于先帝最后一次南巡的豪奢,上千船舶,大盖行宫,新帝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不过即便如此,因这南巡一路的事迹,没有一人不敬。茶楼酒肆到处都是人,热闹堪比年节。   几个拎着菜篮子的妇人聚在街角,说着给孩子准备的新衣裳。   明日淮湖上会放焰火,淮州城的人都要去看。   “轱辘辘。”一辆马车从她们身旁经过,马车平平无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窗被推开一条小缝,不过片刻,又重新关上。   “皇兄,这淮州不愧为江南第一城,果然繁华。”萧天琅语调轻快道。   不过坐在里侧的人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皇兄?”萧天琅面露担心。   一到淮州人就像是有什么心事。   待人看过来的时候,又问:“怎么了?”   “没事。”   萧天凌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只是到了淮州之后,莫名的心神不定。   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话音落下,萧天凌伸手将车窗推开一分,看着外面。   他神情专注,萧天琅不由好奇,正要凑过去,却见他眉心轻蹙,“停车。”   朔风闻声,勒紧马缰。   马车停下。   等萧天琅追下马车之后,发现人径直走向一个路边小摊。连个台子都没有,就只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放着用竹子编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栩栩如生。   看着那些东西,萧天琅眼里闪过一瞬黯然。   目光落在在摊位前停下的人身上,心情复杂难言。   这一路,他已经不知道买过多少类似的东西。   在红河滩发生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出事之后,朔风带着人沿着河找了几天几夜,后来却在一处林子里找到了衣服碎片。   那片地方,豺狼虎豹不少。   萧天琅喉结轻滚。   太后跟白月心起的什么心思,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道。可一想到有人当初为了早点见到人,不顾一切亲自去林州,甚至因为冒雨赶路,伤风咳血。如果全盘托出,想起一切,得到的除了伴随余生的痛苦,什么都不会有。   萧天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上前。   小贩见有客人,热络招呼,“两位随便看随便挑。”   萧天凌弯腰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只小兔子。   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眉眼之间露出一丝犹豫。   小贩见状,想着一个大人买这种小玩意儿多半是送孩子,胸有成竹道:“这个兔子送女孩合适,男孩的话这个老虎肯定喜欢。”   萧天凌什么都没有说,接过那只竹编的老虎。   半晌,似乎难以抉择,看了眼摊上摆的东西,“这些我都要了。”   闻言,小贩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好嘞!那我给您找个东西装起来!”   “嗯。”   街上车水马龙,还有各种叫卖声,卖胭脂水粉的,卖包子馒头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惊尘,糖葫芦!”   一个声音穿过街上的嘈杂传来,萧天凌心口没由来地一紧,蓦然回头。   只见斜对面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却空无一人,不甘心的,视线在街面上扫过。   “四哥,怎么了?”萧天琅见他像是在找什么,不由问。   一无所获。   萧天凌收回视线,“……没什么。”   拿了东西,付了钱,回到马车上。   朔风坐在外面,马鞭轻抽,“驾!”   马车缓缓驶离,露出被遮挡的一角。   一个穿着石榴裙的女子满脸欣喜地从卖糖葫芦的小贩手里接过两串糖葫芦,她身旁的人一身月白锦服,浑身透着温文儒雅的气质,看着她浅笑。   当马车驶过转角的时候,那穿着石榴裙的女子拉着身边的人走到那个正在准备收摊的小贩面前。   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不过拐过那个弯,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   夕阳刚滑下天际,淮州城里四处便亮起灯,尤其淮湖边上,一盏接一盏,在渐深的夜空中,像星星。   到处是孩子们的玩闹声,追赶着往淮湖边上跑。   大人们你招呼我,我招呼你去看焰火,路上,一边说笑,一边盯着前面的孩子,时不时喊一句,“慢点跑!”   这会儿人们大多数才出门,淮湖边上人还不算多。   一辆马车停下。   见到马车上下来的人,路人纷纷避让,眉眼之间是恭敬。   “公子。”   有人出声问候。   整个淮州,甚至整个江南,这一句“公子”只有一个人能担得起。   林惊尘略一颔首,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叫人如沐春风。   站在马车旁,伸手向马车里的人。   路人诧异。   好奇马车里还坐着什么人,竟然能叫这位这般。   伸长了脖子,不过当看到一只手“啪”一声打在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之后,心头一跳。   大红的石榴裙露出裙角,一个女子走出来,抬头的那一个笑容叫这初夏的夜都明亮几分。   不过下一瞬,那女子拎起裙角,直接从车辕上跳下去。   众人又是一愣。   江南女子多温婉,倒是……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你看,我都说了,我自己能行的!”女子一脸得意跟身边的人道。   “嗯。”林惊尘只是轻应一声。   女子抬头一看,见桥上还没有什么人,眼睛发亮,撒腿就要冲过去。   不过脚刚抬起来,手就被人握住。   “不着急。”林惊尘开口。   女子眼珠一转,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抿抿唇,立马收敛,乖乖被人牵着往桥上走。身后跟着几个家丁。   路上遇到人,基本都是一个反应,先是一脸恭敬问候,等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的时候,又惊得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林惊尘视若无睹,十分坦然。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般坦然。   感觉有人企图挣开自己的手,林惊尘转头,看着埋着头努力往自己身后藏的人,甚至直接伸手想掰开他的手,没有丝毫不悦,琥珀色的眼睛里尽是温柔,“没事的。”   不过手却握得更紧。   身后的人直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林惊尘看着她,“这样是指,跟我在一起,还是不喜欢被人看?”   “不喜欢被人看。我又不是猴子。”不满嘟囔。   林惊尘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春日里被微风撩起的涟漪,轻声说:“抱歉。”   身后的人被他这句抱歉弄得一头雾水,“又不是你把我当猴看,干什么跟我说抱歉?”   林惊尘轻轻摸摸她的头。   在一脸茫然中占到一个自认为最好的位置,瞬间什么都忘了,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么开心?”林惊尘看着她忍不住笑。   “嗯!”   “为什么想要到桥上来?”   桥上虽然地势高,但是看不到御船,这会儿基本都没有人上来。   被问到这个问题,女子煞是认真地回答,“我担心我待会儿太高兴,要是叫得太大声,惊扰了圣驾,皇上怕是会砍了我的脑袋。”   林惊尘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不会。皇上只会砍贪官污吏的脑袋。”   “那可不一定。”   说完,忽然叹气。   “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当皇上有什么好的?动不动就要杀人,老是杀人的人能开心吗?再说,那个贪官污吏一个比一个难缠,杀了一个十个,还有百个千个同党,说不定那些同党还等着报复呢。”   直摇头,“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那你觉得你现在好吗?”   没有人发现,那个处变不惊的林惊尘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连呼吸都放慢了。   “嗯!天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再好不过了!”   她的回答在意料之内又像是在意料之外,林惊尘只是回以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人渐渐多起来,靠近御船的岸上,人站得里三层外三层,桥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小宝!”   察觉到身后的家丁动了,最前面两人回头。   只见一个妇人伸手将一个劲儿往前钻,却被家丁拦下的孩子拉回去,抬头,满脸歉意道:“公子海涵,我家孩子太调皮了,惊扰了公子。”   “无事。”林惊尘道。   妇人拍了下小男孩的肩膀,“还不赶紧道歉!”   那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肉乎乎的,听到这句话,像模像样地鞠躬道歉。   只不过一张肉乎乎的脸上有些委屈巴巴的,看得叫人有些心疼。   一只纤细的手伸过去,“到前面来吧。”   随着转身的动作,金步摇在绰约灯影中泛出好看的光亮。   看清正脸,小男孩呆住。   妇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我们在这儿就行!不打扰公子跟夫人了!”   女子因为这句“夫人”先是一愣,随即脸烧了起来,不过更像是憋红的,着急想说话,可是太着急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惊尘没有解释,只是将小男孩带到面前。   “嘭!”   第一朵焰火在夜空中盛开,人群中发出整齐的惊呼声。   紧接着一朵接一朵,绚烂的光洒在水波粼粼的淮湖上。   等到御船有人出现的时候。   “皇上出来了!”   焰火声中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桥上的人只有桥尾的人能看到御船一角,但几乎所有人都踮脚努力往那边看。   有人窃窃私语。   “是皇上吗?”   “好像是,船头站了几个人。”   “听说今天晋王殿下也在,看到长什么样子了吗?”   “看什么晋王殿下,赶紧看看长公主才是。”   “不过太后好像今天不在御船。”   “太后据说太喜欢丰州的风光,要过两日才到淮州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只有一人满心满眼都是天上的焰火。   她看着天上的焰火,有人却看着她。   右岸那一排柳树下,光线昏暗处,悄无声息地站着一行人,在这个夜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阵脚步声靠近。   来人脚步很轻,一听便是习武之人。   “主子。”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应声,身后的人纷纷抬头。   顺着最前面的人的视线看过去,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只看到桥上密密麻麻的人。   最后来人只好硬着头皮道:“主子,都已经安排好了。”   听到这句话,有人眸色猛一闪。   就像是在一个滴水不漏的计划中发现了致命的漏洞。   骤然转身,不等身后的一行人弄清楚他的用意,在焰火最盛大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剑的冷光闪过,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直奔御船而去。   人群骚乱。   尖叫,哭嚎,乱成一锅粥。   树下的人猛然回头,桥上那抹红色被身旁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猛地推了一把,直接从桥上掉下来。   瞳孔一缩。   心抽紧的瞬间,身体已经快过思考——   “主子!”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跳入水中。   落水的人更多,到处都是呼救声。   水淹没口鼻的瞬间,巨大的恐惧袭来,手拼命扑腾,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使出所有力气,人却还是往下沉,耳边全是哭声,就在绝望和湖水一起没顶的时候,手腕一紧。   被人牢牢抓住。   *   “咳咳咳!”   桥下游的岸边。   萧天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不住咳嗽的人,忘了安慰,甚至都忘了帮她拍一拍背,就像是感觉人会突然消失一般,死死盯着。   她浑身湿透,因为剧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手无助地抓住他的衣襟。   心随着她的咳嗽声,一下一下地抽。   额上青筋暴起,手在发抖。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像这样感觉安宁过。   心里那个血淋淋的洞,忽然就像被填满了。   无数零碎的画面在脑子里一一闪过,有人笑着的样子,有人哭的样子,睡着的样子,手舞足蹈的样子……   脑子像是要炸掉。   喉间溢出痛苦的嘶吼。   衣襟上的手松开的瞬间,猛地一把被人握住。   怀里的人蓦然抬头,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一段,但是改完估计还要一个小时,太困了,实在熬不住了。   男主党的小可爱们,护好你们的小心脏。   因为看不了评论区,所以没有办法在线排雷,大家最好是看一章买一章。   感谢在2019-12-02 01:00:50~2019-12-04 01:0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更新慢的OOO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芓吟2个;cutehua、啾啾与素、舟、3133244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you 29瓶;茶藨子、夏泽塔尔、cutehua、悠悠10瓶;大安安与小白菜、冯冯8瓶;喜兒、啾啾与素5瓶;麦芽糖3瓶;咋咋呼呼的小麻雀2瓶;疯狂为作者打call、山茶、z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刺客很快被拿下,惊慌逐渐平息。湖岸上,方才的热闹喜悦不复存在,此起彼伏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林惊尘放下怀里的孩子。   一个妇人扑上来,“小宝!”   把孩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儿跟面前的人道谢,却因为看到孩子平安无事太激动说不清话,直磕头。   一向处事进退有度的人这一次半个字都没有说,视线一直看着被桥挡住的地方,大步过去。   却在走到桥头的时候,被御林军拦下。   看着紧随圣驾的御林军出现这儿,林惊尘蓦然皱眉。   *   御船上的某间房。   香炉里轻烟袅袅,是安神香的味道。   外面的动乱似乎都已经平息,深夜里的淮湖很静。   房间里却时不时响起各种轻微声响,坐在脚踏上的人身体一直动来动去,放在床边的手却一动不敢动。   稍微动一下,明明陷入昏迷还没有醒的人立马就会扣紧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   焦虑不安,眼巴巴地盼着人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昏迷中的人眉宇紧皱,一直没有放松过。   有些看不过去,起身,弯腰凑过去,另一只手慢慢伸过去,食指指尖轻轻点在眉宇之间。   而就在指尖落下的瞬间,下面的人突然睁开眼,眼中猩红未退。   “啊!”   手一哆嗦,惊呼出声,人下意识往后退,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整个人往后仰,吓得闭紧眼睛。   一声闷响。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小心翼翼睁开眼,一张脸映入眼帘。长眉入鬓,眼眸深邃,眉目如画,却棱角分明,多了一分凌厉,并不阴柔。   目光对上那双如深渊般的眼睛,终于醒了,嘴角不自觉轻扬,甚至都没有在意两人现在的姿势,欣然,“你醒了?”   语调轻快,眉眼弯弯。   萧天凌看着这张笑脸,耳边却是另一个声音,那个出现在他梦里无数次的声音——   “天凌!”   眼前是斑驳画面,有人冲他跑过来,可是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只能看清她的裙角。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视线也开始模糊。   想要抓住点什么,脑子里像是被针扎。   撑在地上的手脱力,一软。   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   房间里很静,静得只剩呼吸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急促,无助。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清了她眼睛,眉眼低垂,满是担心,她在说话,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你是谁?   人俯身下去,贴近身下的人,额头抵在她的肩窝,身体因为疼痛微微蜷缩起来,膝盖跪在她腿边。   唇齿之间溢出的痛苦呻/吟全打在另一个人的心口。   那种声音,像极了野兽的哭声,叫人整个胸腔都在跟着轻轻颤动。   他压下来的力气很大,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却让她觉得他在求救。像溺水的人,即使只有拍打水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就是在说,救我。   迟疑着抬起手,拍拍他的背,“你别怕。”   你别怕。   ——“……你别怕……”   ——“……你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天凌……”   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碰撞。   痛得更厉害了。   双手勉强撑起身体,浑身都在抖。   他低着头,发丝凌乱,没有人能看得清脸上的表情。   “啪嗒。啪嗒。”   胸口落下一滴又一滴温热,血腥味蔓延开的时候,有人睁大了眼,“你怎么了?”   手撑在地上坐起来的瞬间,殷红的血从胸口往下淌,被白皙的皮肤一衬,格外刺眼。   ——“天凌,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眼前的人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从染血的唇齿间吐出两个字,“……阿、梨。”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什么打磨过,却是她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房间里有片刻寂静。   怔住的人回神,“……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梨?”   猩红的眼睛里一瞬间风云变幻。   视线终于清明,清明地看到她眼里的陌生。   喉结轻滚,“……你,不认识我?”   那好看的眉紧拧成川字,那双眼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悲伤。   用力回想,却一无所获。   轻轻摇头。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他只是沉默着将目光移开,落在她的额头。   那里有一道疤。   她知道。   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他的手却先一步落在额角。   没有哪个女孩子喜欢脸上有疤,平日里她都会尽可能用头发挡住,可眼前这个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一样,指腹在她额角轻轻摩挲。   渐渐的,那只手在抖。   她忍不住抬头,似乎看到他眼底有泪光,不过只一眼,他身体倾压过来,手从她的腰侧绕向后背,单手将她抱起来,禁锢在怀里。   “我是天凌。”他说。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被抱得太紧,心口像是被什么忽然拨动一下。   只不过,很快她就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了。   她快喘不过气了。   挣扎,却挣不开半分。   “嘭”一声,房间门被人猛推开。   正拼命挣扎的人回头。   视线对上的刹那,萧天琅到嘴边的一句“皇兄”蓦地哑在唇边。   沁宁看着被萧天凌抱在怀里的人,一下僵在门口,片刻之后,仿佛确认自己不是幻觉之后,捂住嘴,却还是没有压住那一声呜咽。   人颤巍巍想要靠近。   不过却被人拉住。   沁宁泪眼模糊地扭头看向萧天琅。   后者寒着脸,看着快步朝这边而来的朔风跟忆妙,命令,“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里。”   朔风跟忆妙齐齐止步,一怔,颔首,“是。”   萧天琅反手把门关上。   “九哥。”沁宁被抓着离不开半步。   “别过去。”   他脸色实在不好看,沁宁稍微冷静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忽然明白了。   皇兄发病了。   但是这一次,第一次没有发脾气,只是安静抱紧怀里的人。   沁宁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萧天琅面上平静,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今晚本就是安排好的一出戏。齐国的病已经到了根儿上,若想治好必是要伤筋动骨,也必然会有反扑。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当他刚把后面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下面的人来报说皇上出事了。   他跟沁宁急急忙忙赶过来,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他一向不信神,这一刻却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个字眼。   眼眶湿润,嘴角却勾出一丝浅浅笑意。   *   药的味道弥漫。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打完一个不松不紧的结,有人松了口气,“好了。”   伤口重新包扎好。   萧天凌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浸透纱布,染红了衣服。   也是到那个时候,萧天琅跟沁宁才知道他受伤了。   他身上的伤太多,基本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放下衣袖,挡住新旧伤疤交缠的手臂,一转身,被人猛地的抱住。   沁宁声音哽咽,“阿梨……”   看着她帮皇兄包扎伤口的样子,仿佛一下就回到从前。   真的是她回来了。   沁宁没有抱多久,将人松开,含着泪冲她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   被看着的人,见到沁宁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不自觉扬了扬嘴角。   她其实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哪怕对方并没有恶意,也会叫她惊慌,就好像那些明明没有恶意的目光下一刻就会充满讥讽,嘲笑。   但是这个人,却不叫她排斥。   沁宁见她笑,笑得更加灿烂,可是眼泪却也止不住了。   感觉到她伸手帮自己擦眼泪的时候,沁宁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用力捏了捏,突然哭出声,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更多文 公众号:小小书盟   听到她的声音,沁宁抬头看着她。   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认识,对吧?”   惊尘说她生了一场大病,暂时忘了以前的事情,可是过了这么久,她也一点没有想起来。惊尘认识很多人,也一直在帮她找家人。只是每个找来的人,不是抱着她哭,就是跟她讲一些她没有半分印象的往事。   那些人,除了叫她感觉陌生,还是陌生。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跟她,以前是认识的。   房间里一瞬寂静。   沁宁的眼泪凝在眼睫,萧天琅人僵住。   这一句话,仿佛一盆冰水,泼灭了重逢的巨大喜悦。   “……阿梨。”   沁宁满脸难以置信,“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见到她脸上震惊又悲伤的神情,没由来地觉得抱歉,“对不起。”   继续说:“惊尘说我生了一场大病,除了我的名字,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觉得,你很熟悉。”   沁宁抓住她的手,红着眼,用力点头,“我是沁宁,我是沁宁,阿梨。我们一起骑过马,一起狩过猎,一起……一起做过好多好多的事情。”   发现她还是一脸茫然,沁宁吸吸鼻子,把泪忍回去,“没关系。”   不记得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没关系”不由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又紧张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惊呼出声。   “怎么了?”沁宁忙问。   “惊尘!”   “惊尘?”   一看窗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手忙脚乱,“我得回家了!惊尘肯定在担心我了。”   听到这句话,萧天凌下意识看向身旁一直沉默听着的人。   直呼其名,可见两人之间有多亲近。   更重要的是,她把那个人在的地方称之为,家。   看到那双深渊一般的眼里流露出的阴鸷,萧天琅暗觉不妙,想要缓和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有人已经起身拦住去路。   “待在这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不行,我真的该回家了。惊尘一定在担心我了。今天谢谢你救了我,明天我一定会登门道谢的。刚好,你身上的伤可以让惊尘帮你看看,他医术很好……啊!”   被人扣住手腕猛地往前一拽。   她全然不知,从她嘴里频频冒出来的那个名字会给自己酿出多大的祸患。   “这里,才是你的家。”带着一丝警告。   感觉到他身上隐忍的怒火,人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一样,叫人有些惧怕,后退半步,再次被拽上前。   人撞到他怀里。   他垂眸看着她,“除了这儿,你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是打算昨天更的,结果没修完,一觉睡醒,全部重写,emmm……真是超棒的呢。(╯‵□′)╯︵┻━┻   深知等更新的苦,所以明天想尝试一下日更,但估计会很晚。不一定能成,大家注意看文案通知。   感谢在2019-12-04 01:00:42~2019-12-05 23:2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更新慢的唾棄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茶茶树菇、冯冯、茜茜、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阳38瓶;ryou 15瓶;炸鸡与薯条飞上天6瓶;啦啦啦柯啦啦啦、Amelia、菀奵5瓶;小希希4瓶;小笙3瓶;亭亭雨立2瓶;37235303、糖珞珞、陈陈爱宝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不可能!”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每个眼神都在拒绝他刚刚说的话。   旁边,听到萧天凌的那句话,沁宁跟萧天琅都是满脸震惊。   他知道他跟她的关系,也就是说……   他想起来了?   感觉到她的挣扎,萧天凌五指收紧,看着那张写满不相信跟怀疑的脸,沉声,“你叫晏梨,父亲是晏家军主帅晏青山,大哥是少帅晏啸,二哥晏煦,是漠北最大的商人。平德四十四年,先帝赐婚,你嫁我为正妻。”   他说话的语调很稳,那样叫人信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觉得害怕。明明站在房间里,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个动弹不得的笼子里。   “不是……”低声喃喃,“不是的。你说的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   “你只是忘记了。”   “对,我是忘记了。所以,就算你别有企图,说谎话骗我,我也不知道!”   萧天凌扣住她的双手,将人拽到自己面前,没有任何躲避,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他声音很低,直往人心口里钻。有种心门大敞的感觉,不安裹缠上来,不自主地想要把自己缩起来。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骗我,等到我想起来的时候,就自然知道了。但是现在,我要回家。”   她眼里的戒备就像是一根针,扎在心口,极其细长,只觉得痛,却不知道在哪儿,也拔不出来。   “你要回那个人身边去?”   被他眼里的阴鸷吓得一时哑然。   “说话!”   “是。”   “你相信他?”   “惊尘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压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我要回家,我相信他,我不想待在这儿。你们,我一个也不认识。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晏梨迎着他的不悦一字一顿道。   他眼底暗潮涌动,“我说了,除了这儿,你哪儿都不能去。”   “所以,你是要把我关在这儿?”   不等他回答,晏梨又道:“好,就算你要关着我,惊尘也一定会来找我。皇上就在淮州,纵使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他一定会来。”   听完这话,萧天琅暗道不妙。   作为一个男人,他太清楚当听到自己心里的人心心念念着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感受。   “皇兄……”   “出去!”一声呵斥,把他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而晏梨因为萧天琅的那两个字陷入巨大的震惊中。   皇兄?   几度怀疑自己出现幻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沁宁,可是当目光接触上,想起她刚刚说的话。   她说:“我是沁宁。”   脑子里嗡嗡乱响,刚才在桥上周围的人的议论声再次响在耳畔,突然一个声音清晰起来。   ——“沁宁长公主……”   长公主。   “阿梨……”   发现她看着自己,露出疏离的神色,沁宁不免慌张,下意识上前。   后者却往后退了一步。   晏梨看着屋子里的三个人。   眼前一阵一阵泛黑,像是有什么东西,黑沉沉的,一层一层地压下来。   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绵长,带着沙哑尖锐抽吸声,胸口一阵阵紧抽,只有出气,完全呼吸不了。   她好像被什么压住了,又好像是被什么缠住了。   “……我……我不要待在这儿……”喃喃一句,不过下一瞬就像是骤然见到光的飞蛾,疯了一般挣扎,“你放开我!别碰我!”   “阿梨!”   三人大惊,沁宁惊呼出声。   她从没有见过对皇兄如此抗拒的阿梨。   阿梨,是那个见到皇兄就会笑得开心的那个人。   是哪怕叫他的名字,都好像是在说“我喜欢你啊”的人。   萧天凌不敢松手,但她挣扎得太激烈,有一个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她骨头拧动的声音,呼吸一紧,在松手的刹那,另一只劈在她后颈。   人突然软下去。   萧天凌一手稳稳搂住她,随即打横抱起,朝着床走去。   小心把人放在床上。   沁宁想要过去,不过被萧天琅拦下。   “……皇兄,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萧天琅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等回宫了,自己去领罚。”萧天凌连头也没回。   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萧天琅只是说:“能在红河滩里活下来,也算是死里逃生了。皇兄,人现在已经找回来了,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来日方长。”   “出去吧。”   萧天琅带着沁宁离开。   盖被子的时候,发现她的衣服还是湿的。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直守在门口的忆妙跟朔风精神一震。   刚才房间里的说话声他们都听到了,除了皇上,晋王殿下还有长公主,剩下的那个声音……   他们再熟悉不过。   “去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把齐鸣找过来。”   “是。”   “是。”   没有多问半句,忆妙跟朔风应声退下。   一个去准备衣服,一个去找太医。   *   子时过后,夜愈发安静。   房间里的灯芯许久没剪,光线昏暗,在这深夜里也是昏昏欲睡。   床上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萧天凌单手把人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剥掉她身上那些半湿不干的衣服,扔在脚边。   因为一直穿着湿衣服,她身上很凉。   扯过被子正要把人裹起来的时候,当视线落在她后背的同时,手触到一丝异样。   定睛看去,瞳孔一缩。   在肩胛骨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从肋下到后心,触目惊心。   指腹覆上去,皮肉在那道伤疤里纠缠,几乎不用想,他也知道会结成这样的疤,会是多重的伤。   红河滩,又被称作鬼门关。   手心落在这道疤上,突然后怕。和着被子一起抱住怀里的人。   太医深夜被召见,御船的人不敢有半分懈怠。   太医退出去之后,萧天凌还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安静得几乎连呼吸都听不见。   过了好一阵,坐过去一点,侧身紧挨着床上的人躺下。   环住她的腰。   怀抱被填满的瞬间,长舒一口气。   下巴抵在她头顶,在倦意沉沉叠叠袭上来的时候,陷入梦境,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   当“很久”这两个字冒出来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看到怀里还在昏睡中的人,有片刻茫然,而后抬手,伸过去,却停在她脸侧,过了片刻,只有一根手指的指尖带着轻颤碰上她的脸。   有温度的。   胸口剧烈起伏一下。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倾身,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她眉间。   *   睡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晏梨突然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的刹那,她似乎还听到自己惊呼的声音。   “您醒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   晏梨看去。   只见一个长得小家碧玉的姑娘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   像是在确认什么,寻找什么,又像是生怕她会凭空消失。   然而当发现这件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晏梨什么都顾不上,掀开被子就往门口跑。   对方反应慢了半拍,没有追上她,手摸到房门的那一刻,她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   猛地拉开。   看清眼前的一切的那一刻,心里刚升起来的那点激动,灰飞烟灭。   穿着玄铁甲的侍卫站在过道两旁,一直到看不清的远处。   晏梨咬牙,往前走。   她不要待在这儿。   可是一步没有迈出去,就被拦下。   “您不能离开这儿。”朔风说。   “让开。”   没动。   僵持不下,晏梨看了他一眼,抬手把穿在抹胸襦裙外面的衣服脱掉,大片肌肤裸/露。   朔风一惊,跪下。   他一跪,他身后的侍卫全跪了,齐刷刷,跪满了整个过道。   晏梨抿紧唇,拎起裙摆,就算要踩着他们出去,她也要离开这儿。   “夫人。”   身后传来“扑通”跪地的声音。   忆妙开口。   世人皆知,楚王妃已经死了,而且现在只有皇上,没有楚王。不能叫王妃,又不能叫娘娘。   “还请您饶他们一命。皇上有令,若是您不见了,他们都要被处死,一个不留。”   如果她现在离开,等被找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可能会是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地。   “求夫人开恩。”朔风接话。   “求夫人开恩。”   整齐划一的声音从走廊仿佛从走廊尽头传来,带来一阵凉风。   明明是初夏时节,但是晏梨却突然觉得好冷。   *   萧天凌处理完昨天晚上的事情过来已经是傍晚,暮色昏沉。推开门,发现房间里没有点灯。   忆妙见到他,上前请安。   “为什么不点灯?”   忆妙跪在地上没起,只是看向床那边。   萧天凌没有再多问,走过去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放凉,一口都没动。   眉间轻拧,一转身,看清床上的景象之后,心口抽了一下。   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就坐在最昏暗的地方,蜷缩成小小一团。   不用他开口,忆妙把灯点亮。   萧天凌在床边坐下。   “为什么不吃饭?”   她目光无神,呆滞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喃喃,“我要回家。”   萧天凌薄唇轻抿。   “先吃饭。”   “我要回家。”   没有再回答,转头吩咐忆妙,“准备点热粥过来。”   “是。”   很快,忆妙端着粥回来。   “先吃点东西。”   “我要回家。”   她嘴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   “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谈。”退让。   她没再说话。   萧天凌把粥端过来,舀了一勺,吹凉之后喂到她嘴边。   没有等到她张嘴,手里的碗被打翻。   粥一大半全洒在他的手背上。   “皇上!”忆妙大惊。   萧天凌看了眼自己的手,再看向对面的人,她眼里只有怨恨,嘴里还是那句话——   “我要回家。”   手背上火烧火燎般的痛忽然间好像就消失了。   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降到冰点,忆妙小心开口,“奴婢去请太医。”   “回来。”   忆妙没敢再动。   等着吩咐,半晌,只听到一句,沉如水,“再去端碗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熬不住了,后面再修吧。   感谢在2019-12-05 23:21:57~2019-12-07 01:0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姨Yi、更新慢的唾棄你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冯冯、37988443、冰焰、余离、阿姨Yi、aya天上没有云、青鸟音、夏泽塔尔、木木人云、kimkim、沈默、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a、35060290 20瓶;西柚籽?13瓶;万物可爱、阿姨Yi、文萧10瓶;冯冯7瓶;小白家、阿林5瓶;ryou 4瓶;盼盼3瓶;bingyu8581、喜欢看甜文的懒妮儿、Au、绿茶2瓶;茶壶煮饺子、37235303、Cecilia、36786283、懵~、随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忆妙察觉气氛不对,愣了片刻才应声离开。   等回来的时候,见到坐在床上的人还是抱着自己缩在角落,忆妙劝说:“夫人,您已经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太医说您现在身体虚亏,不吃东西会扛不住的。”   然而床上的人对她的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夫人?”忆妙轻声叫她。   半晌之后,“我要回家。”   她声音很低很平,不带任何情绪,就像是面对绝境的人最后的一点点挣扎。   忆妙知道她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心提起来,正要开口,手里的粥被人夺了过去。   “吃饭。”强势和着急交织。   坐在角落里的人缓缓抬头,空洞地看向面前的人,“我不吃。这样活着,我宁愿饿死。”   被她口中的这一个“死”字激得脑子里一瞬空白。   僵持片刻——   萧天凌喝了一口粥,在她躲避之前,伸手钳出她的下巴,强行把粥喂给她。   晏梨拼命挣扎,但是却推不开半分,人被压倒在床上。   呜咽着被迫吞下去,却跟呼救声相冲,喉间抽紧,一个吞咽不及——   “咳咳咳!”   剧烈咳嗽。   萧天凌一怔,慌忙松手。   晏梨揪住自己的衣服,难受,害怕还有屈辱齐齐涌上心口,咳出泪的时候,突然就像是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也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难过过。   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   明明应该只有讨厌才对,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的难过。   听到咳嗽声,刚退到桌子边的忆妙猛抬头。   却第一次在一位帝王脸上看到自责跟无措。   在萧天凌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笑着的,就算偶尔耍赖要他妥协的时候会泪眼巴巴地看着他,但只要他妥协,立马就会笑出来。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见到她伤心的样子。   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萧天凌伸手想要抱她起来。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被打开。   然而当她手心打在自己手臂上的时候,萧天凌眉心再拧紧一分。   她手心滚烫。   不顾她的挣扎抗拒,手贴上她额头。   烫的。   刚才贴近的时候,有一瞬感觉到她呼吸不对,却没想到是发烧了。   “传太医!”萧天凌厉声。   忆妙猛回神,“是。”   *   这间房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御林军,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除了外面的虫鸣鸟叫,房间里寂静无声。   因为晏梨一直不让人靠近,谁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这会儿烧得晕乎乎的,没有力气挣扎,安静地躺在床上让太医把脉。   齐太医把完脉,将晏梨的手放回被子里,面露难色。   “说。”坐在床边的人,没有离开过半步的人冷声道。   齐太医跪下,“启禀皇上,只是风寒之症。不过之前伤毒交加,一直在用药保着,臣一时也辨不出究竟是哪几味药,现在贸然下药,万一药性相冲的话,本就身体亏虚,怕是会有性命之虞。”   又道:“最好是能问出吃的是什么药,或者找到开药的大夫。臣实在不敢拿夫人的性命冒险。”   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有探听口风的意思。   齐鸣虽然是萧天琅安排进的太医院,但是在登基之后,是以没有见过晏梨。但从昨晚开始,御船就加强戒备,这间房更是被御林军围得像个铁桶,就算不知这“夫人”的称呼是从何而来,但也明白,这个女子对皇上来说非同一般。   久久没有等到回复。   站在边上的萧天琅出声,“皇兄,还是先治病吧,她现在的身体拖不起。”   他自然清楚他在迟疑什么。   一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弄清楚很多事情了。   半晌沉寂之后——   “去把人找来。”   听到这话,萧天琅松了口气,不过随即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不敢用药,只能先用冷帕子敷一敷。   忆妙端着水进来,拧了帕子,上前。   “我来。”床边的人伸手。   忆妙微微一愣,将帕子递过去。   晏梨烧得迷迷糊糊的,觉得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睡过去一会儿,等再醒过来的时候,人清醒了些,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很温柔很耐心。   “惊尘……”下意识叫出一个名字。   除了忆妙,没有人看到有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拧帕子的手顿了片刻,不过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反应,继续。   没有听到回应,晏梨缓缓睁眼,却在看清照顾自己的人之后,脸色一变。   想躲,却没有力气起来,懊恼,一把将他刚放到额头上的帕子抓下来扔开,“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好意。”   因为发烧,眼睛都泛着浅浅的红,烧得水汪汪的,里面全是戒备。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捡起被她扔在枕头边的帕子,已经被水泡得起皱的手再一次放进水盆里,重新拧干。   转身对上那双瞪着他的眼,喉结轻滚,开口,“你不是想见林惊尘?”   他突然提着这个,晏梨一怔,怀疑,“你愿意放我走?”   他只说:“我可以让他来见你。”   “真的?”一双眼忽然有了光彩。   萧天凌看着她的眼睛顿住片刻,“我说过我不会骗你。”   晏梨抿抿唇,没接话。   不过当他再把帕子放在额头上时,她没有躲。   从遇见之后,两个人之间难得的平和。   “感觉好点了吗?”萧天凌问。   “……嗯。”迟疑一会儿,还是应了一声。   片刻安静之后,再次开口,“身上的伤……还疼吗?”   这句话晏梨听过无数遍,只不过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但乍然听到,几乎都没有想,说:“不疼了。”   萧天凌下一句话刚到嘴边,却被敲门声打断。   “皇兄。”萧天琅把人带来了。   站在门口,等着他的吩咐。   萧天凌看了眼躺在身侧的人,眼帘一垂,“进来吧。”   等人进来,晏梨看到跟在萧天琅身后的林惊尘,突然呜咽一声,哭起来。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小孩,终于见到家人,说不出来话,只是哭。   见状,萧天琅下意识看向坐在床边的人,后者视线微垂,看不清情绪。   林惊尘看到晏梨哭,险些抛弃所有教养,不过被最后一丝理智生生拉住。   一天、一夜,他用尽了所有的人脉关系,都找不到她的去向。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助。   “草民林惊尘见过皇上。”作揖行礼。   萧天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林惊尘保持着那个行礼的姿势,没动。   晏梨手撑着床,想要起来,不过刚一动,就被人握住肩膀摁了回去。   “躺着。”   萧天凌起身。   一身黑金龙袍站在床前,只是站着,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免礼。”   “谢皇上。”面对圣颜,林惊尘一如平日从容坦然。   萧天凌道:“她在发烧,太医不敢随意用药,所以找你过来。”   “草民自当竭尽全力。”   萧天凌稍一低头,他眼里的人,眼里是另一个人。   脸色微僵,让到边上。   林惊尘这才上前,忆妙搬了凳子过来。   林惊尘道谢落座。   看清她的样子,林惊尘的眉就再没有放松过。   她的身体状况他再清楚不过,而现在,他知道,很不好。   伸手去把脉,她却抓住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直往自己身前拽,哭着叫他的名字,“惊尘……”   那般依赖。   站在旁边的人眼底一片寒霜,垂在身侧的手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萧天琅轻叹气,走过去,“皇兄,我让齐鸣也过来了,不如我们出去等。”   这样看着,怕是要出事。   眼前的人没动。   萧天琅压低声音,又说:“明日太后跟慧妃就到淮州了,有些事,还要再准备一下。” 第34章   那日的刺客因为很快被捉拿下来,死伤很小。城里一夜之间加强了守卫,随处可见巡逻的官兵,不过并不见萧条,茶楼酒肆反而愈发热闹,到处都在议论这场行刺。   有人说自己看到了刺客,那身手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人,能找到这种人的必是要有权有势之人,多半跟之前那些被处置的贪官有关。   也有人说那些人应该是冲着晋王或者长公主来的,作为跟皇上交换好处的筹码,毕竟这两位与皇上的关系最为亲近。   还有人说,这其实是皇上设的一个圈套,等得就是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自投罗网。   众说纷纭,都无一定论。   随即,太后即将到淮州的消息传开。   一早,淮湖边站了不少人,不过因为御林军把守,不能靠近,只能站在离御船比较远的地方。   之前的行刺叫百姓对这位新帝愈发好奇。   今日太后将到淮州,皇上必然要出来迎接。   人们翘首以盼,都想要一睹圣颜。   临近中午,太后的仪驾才到,随行的还有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外边围观的人群中开始小声议论。   “太后身后那是慧妃吗?”   “瞧着像是。”   “慧妃娘娘真是福气深厚之人,才情、相貌、家世样样出众,也难怪恩宠无上。我听说皇上就是为了她,所以才一直不选妃。”   “那这样说起来,皇后之位不就是非她莫属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   “这样一说,那位病逝的王妃倒是可惜了,单说家世,算得上是独一份了。如果能等到入宫,登后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谁能想到人说没就没了呢。”   “话虽这样说,但有些事情怕也不是咱们这个小老百姓能想到的了。那位王妃,皇上登基之后,提都没人提过……”   后面的话化作一声叹息。   不过下一瞬,这点低落就被打散。   “皇上出来了!”旁边有人惊呼。   众人纷纷看去。   看不清脸,不过远远能看见一个身穿紫金龙袍的人带着一众大臣走下御船。   “母后。”萧天凌出声,声音平平,听不出一丝喜悦,或者说,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不过没有人觉得不对劲。   连太后也未曾在意。   毕竟比起心症发作起来的时候,能这样说上一句话已经不知道好多少倍了。   萧天琅跟沁宁问安,身后的大臣们齐刷刷跪下。   在众人的跪安声中,太后带着白月心走近。   “都起来吧。”   “谢太后。”众人异口同声道,说完一阵窸窣声,相继起身。   沁宁看到白月心,愣是站着没有过去。   太后走到萧天凌面前,母子面对面站着。   “前两日发生的事哀家都听说了,现在见到皇帝安然无事,终于可以放心了。”   萧天凌还是那淡淡的神情,“打扰母后雅兴,是儿子不孝。”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儿子受宠若惊。”   嘴里说着“惊”,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这仿佛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一出,王太后倏尔抬眼,嘴角噙着笑,看向面前的人,眼底藏着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审视,片刻之后,笑意从眼角蔓延开,道:“哀家看你倒是没有什么惊不惊的。”   话音未落,换了个轻松的语气紧接着道:“这回的事,慧妃才是被吓得不轻。”   笑意盈盈地握住搀扶着自己的人的手,把人往前送了送,“慧妃听闻你出事,急得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来,这两日吃不好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   “皇上……”白月心柔声开口,不过却在抬眼之际,关心的话哑在嘴边。   他的眼里是沉静的清明。   太陌生又太熟悉。   白月心心头猛一跳,不过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人已经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自己的幻觉。   对他的冷淡态度,太后不悦,不过顾忌着他的心症,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只是语气稍微严厉了些,“皇帝这是怎么了?是谁惹皇帝不高兴了?”   萧天凌没有接这话,沉默片刻,转而道:“母后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会儿吧。”   太后被噎了一下,“……嗯。”   趁着大臣们离开的时候,沁宁跟着溜了。萧天琅陪着萧天凌送太后回房,没有进屋,只在外面候着。   白月心跟着进去,不过没多久就出来了。   见到白月心出来,萧天琅暗自叹气。   就算什么都听不到,也知道房间里的两个人在谈什么了。   张嬷嬷奉茶上来。   太后喝了一口,“方才忘了问,刺客都抓到了吗?可审问出来什么没有?”   “都抓到了,不过当场都服毒自尽了。”   太后放下茶盏,没有再抓着这件事继续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那日的事看到的人太多了,我这一路走来,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真是人心惶惶。”   没有用“哀家”而是“我”。   “依我看,立后的事不能再往后拖了。皇帝近来行事确是有些鲁莽了。尽早立后,也可安民心。再者说,你至今膝下无子,皇嗣有关国祚,这般拖延下去,于国于民于皇帝你都只是百害无一利。”   不动声色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母后可有人选?”   闻言,太后心中一喜。   这是第一次说起这事没有推脱。   不过面上并没有流露太多,“你觉得慧妃如何?”   “母后觉得如何?”不答反问。   太后坐直了身体,徐徐道:“我觉得慧妃不错。才情,家世,相貌样样出挑。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有母仪天下之资。”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过,我心里还是最看好武安侯家的小女儿,可是除了慧妃,旁人别说碰了,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既然你们俩情投意合,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非要拆散你们的道理。”   萧天凌沉吟片刻,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后没有催促,静静喝茶。   萧天凌起身,“儿子会好好思量的。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太后点点头,露出慈爱的神色,“嗯,去吧。”   等人离开,张嬷嬷关上房门,回到桌子边。   “太后今日为何会提起武安侯?”   王太后手臂搭在桌子边,慢悠悠道:“想要坐山观虎斗,到时候捡现成的吃,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明白过来,张嬷嬷笑,“太后今日这样一提,就算武安侯想要独善其身,怕是皇上也会起疑心了。”   “皇帝若是开口,就算再宝贝自家女儿,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皇帝若是不开口,慧妃登后位,我也乐见其成。”   “还是太后思虑周全。”   王太后但笑不语。   *   这一会儿功夫,原本好好的艳阳天忽然就阴沉下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风从湖面灌过来,吹得船上的轻纱飞扬。   “皇兄?”萧天琅看着从太后房里出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人,有些担心。   “今天有提了立后的事,也不出预料的准备把武安侯拉进来。看来他们已经快等不及了。”   萧天琅默然。   面前的人注视着波澜不定的湖面,“不知道我的母后还有舅舅们准备让我怎么死?”   声音很轻,有些凉。   萧天琅抿抿唇,“皇兄,有些事不必强求。”   尤其是生在这帝王家,父母亲人之间除了血缘还有深重的利益牵扯。   萧天琅重新挑起一个话头,语气轻快几分,“刚刚齐鸣过来回话,说阿梨今日已经退了热,人已经好多了。”   听完这话,一直站着不动的人转过身来。   “不过阿梨现在身份尴尬,现在太后跟慧妃都过来了,瞒不了多久。”   “我没打算瞒。”   一顿,“既然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疯子了,就疯给他们看看吧。”   说完,转身离开。   知道他要去哪儿,萧天琅没有跟上去,目送着他离开。   长长的廊道里,只有那孤零零的一个背影。   萧天琅轻轻叹气一声。   *   御林军重重把守的尽头,传来熟悉的笑声。   萧天凌站在门外,肩膀微微往下松了一分。   不过进门之后,见到坐在床边的人,刚才的放松不复存在。   忆妙上前,福身,“皇上。”   林惊尘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行礼。   唯独半躺在床上的人没说话,也没动。   萧天凌没有让忆妙跟林惊尘起来,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气色比昨日要好,只是原本脸上明媚的笑意,在看到他之后慢慢消退干净。   手指一蜷,握拳。   分明在她眼中看到疏离,萧天凌还是说了句,“都下去吧。”   他想要跟她安静地待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只要一会儿,他就可以重新去面对那些尔虞我诈。   忆妙应声往外退。   林惊尘却犹豫没动。   当萧天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看过来的时候,晏梨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林惊尘的衣袖,“惊尘……”   那般着急,甚至连鞋没有顾上穿。   萧天凌脸色发寒。   晏梨见状下意识往林惊尘身后躲,不敢抬头。   看到到她紧紧攥着林惊尘衣袖的手,萧天凌唇紧抿。   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静止了般。   最终有人出声打破了这叫人忐忑不安的沉默。   “把鞋穿上。”萧天凌说。   晏梨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却已经转过身。   他今天穿着一件紫金龙袍,两条栩栩如生的金绣苍龙直肩胛骨到肩上,价值千金的龙袍却莫名叫人觉得沉重。   心里忽然有些闷。   “阿梨?”   被林惊尘的声音拉回神,晏梨扭头看他,“嗯?”   “把粥喝完吧。”   “嗯。”   “还烫吗?”   “不烫了。”   *   本来吃完东西就容易犯困,加上药的作用,更是叫人昏昏欲睡。   看着眼皮快要打架却强撑着不肯睡的人,林惊尘温言道:“困了就睡会儿吧。”   晏梨抓住林惊尘的衣袖,摇摇头。   “睡吧,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晏梨看了他一会儿,侧躺着往床边挪挪,确认,“那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是会在这儿对吗?”   “嗯。”   “那我就睡一会会儿。”   “睡吧。”林惊尘帮她掖好被子。   看着很快便沉入梦乡的人,林惊尘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上,眼底的笑意满到溢出来时,嘴角轻轻牵起。   说话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最后归于安静,有人在廊道里悄无声息地站了很久。 第35章   “娘娘。”   白月心焦虑不安地坐在桌子旁,闻声倏尔抬头,看到松枝从外面走进来,忙起身。   松枝进门之后,转身将房门关上,快步走到白月心面前。   “怎么样?”白月心急问。   他的那个眼神太叫人不安,尤其是在听说他带回来的一个女子之后。   松枝也是一路匆匆赶回来,缓了口气,“皇上的房间外面全是御林军,严格限制进出,就连长公主都没有进去过几回,所以奴婢只打听到一些。”   “快说。”   “那个女子是行刺那天晚上皇上从外面带回来的,至于从哪里带回来的,没有人知道。自从回来,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听着这些话,白月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紧张问:“可知道那女子长什么样?”   松枝轻轻摇头,“都说那天晚上太混乱,没人看清。近旁伺候的人倒是见过,但都是皇上的人。倒是……”   松枝忽而迟疑。   “倒是什么?”   松枝看着白月心,“有人说,那女子被带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大红石榴裙。”   白月心面色一紧,眼里满是错愕,怔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   垂在鞋面上的石榴裙。   原来……   如此。   “娘娘。”看她神情不对,松枝担心。   “……皇上……可曾临幸?”   松枝默了片刻,“听说皇上,第一天晚上就宿在房里。”   白月心默然走到桌子边,手撑在桌上低着头站了会儿,扶着桌沿缓缓坐下,半晌,开口,“沁宁说得对,他心里只有一个人,我就算学得再像,也只是那个人的影子。他会满天下地找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多,我只是其中一个,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说完,点点头,了然,“也难怪不让沁宁进去,她们两个关系那么好,怎么能忍下我们这些赝品。”   松枝见她如此颓然,上前,蹲在她面前,手覆在她手背上,“娘娘。”   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娘娘,眼下我们绝不可能乱了自己的阵脚。”   白月心无助地看着她,“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呢?皇上把人护得滴水不漏,不知姓甚名谁,不知什么相貌,连她究竟是什么地方像那个人都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娘娘。”松枝握了握她的手,“娘娘莫慌,娘娘细想想,若是是那位还在世,娘娘或许是没有了机会。但是那位已经不在了,不管皇上带回来谁,绝不可能比娘娘更好。”   白月心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皇上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也并不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带回来的人是长得像,可是最后还是要性子像还能长久。但是那位的性子,不说有多少人清楚,就算清楚又岂是一般人学得会的。”   “现在皇上看得紧,不过是因为新鲜,等后面发现性子大相径庭,谁也料不准会发生什么。”   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娘娘的身份何其尊贵。那个女子,就算出生在淮州,虽然淮州富庶,但是身份也上不得台面。娘娘就不同了,娘娘身后有老爷,还有王相帮扶,后宫又有太后撑腰。等登上后位,权势握在自己手中,何惧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白月心手指轻蜷,握拳,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良久,“你们说得对。”   出嫁时候母亲的叮咛响在耳畔。   从嫁入楚王府开始,所有的恩宠荣辱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白家的。   这世间,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就是权势,只有权势握在自己手里,才可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这些道理她早早就明白的,只是……只是……   都怪晏梨。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之中。   凭什么那样一个人竟然可以得到他的心?   她有什么好?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只能是她晏梨?!   而她就不行?如果他能将她放在心上,她一定会做得比晏梨好百倍千倍,她一定会比晏梨多百倍千倍地对他好,哪怕把心掏出来给他!为什么他连一个机会都不给?   她拥有得还不够多吗?沁宁,萧天琅,大长公主都对她青眼有加。楚王府里,忆妙跟王管家都被她收买了。还有为了她不惜开罪楚王府的母家,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到死了还不安生?!   难道还不明白,就是因为拥有得太多,所以才会短命吗?   “啪”的一声,茶盏被摔碎在地。   伸手一扫,桌上的茶壶杯盏全摔了。   一阵凌乱响声之后,白月心气息不稳地趴在桌上,通红的眼里是不甘,是愤恨。   “娘娘?”   白月心坐直身体。   开口提到却是另一个事,“这件事太后那边肯定也知道了。皇上把人护得这么严实,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到现在太后都没有任何反应,为何?”   无比肯定,“她是等我。等着看我作何反应。”   白月心扭头看向松枝,满目凄然,“松枝,你说我以前多蠢,竟然觉得太后是真的喜欢我。”   松枝宽慰,“娘娘不必心伤。无论如何,现在太后还是会帮着娘娘,等娘娘成了后宫之主,生下龙子,母凭子贵指日可待。太后不就如此吗?如今王家如日中天,太后地位无人可撼动。”   “母凭子贵,指日可待……”白月心喃喃。   一滴泪顺着脸滑落。   白月心起身,走到窗边,静静站了许久,“母亲之前不是派人传过话来,春祭的时候,皇上曾出宫放过河灯吗?”   “是。那日会做灯的人全被找了过去。”   “做了无数盏梨灯。”白月心接话。   松枝知道她的意思,道:“皇上每日都会让人准备梨,放在御书房和华清宫,但从来不吃。”   白月心闭了闭眼,沉沉开口,“松枝。”   “娘娘。”松枝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她说——   “你说,小梨这个小名如何?”   *   沁宁站在高处看到白月心带着人从下面走过。   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身后有人靠近也浑然不觉。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乍然响起,沁宁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清人,放松下来,“九哥。”   萧天琅走到她身边,“想什么这么出神?”   沁宁回头,“没什么。”   萧天琅一抬头,刚好看到一个月白色身影走下御船,“你这几日都不怎么去找阿梨。我们这些人,她好像就对你熟悉点。虽然皇兄心里嫉妒,但不会拦着你不让你见她的。”   沁宁低头,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就是因为她对我熟悉,所以我才不能去。”   “嗯?”萧天琅不解。   沁宁长舒一口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把什么都忘了,对阿梨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想起来一切,跟我们一起回上京,真的是她心里最想要的吗?”   “当初我以为阿梨不在了,姑母安慰我说,也许离开对于阿梨是一种解脱,她从小长在漠北,跟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待在上京,处处受拘束,也是折磨。”   “现在我成了长公主,但我觉得谁其实谁也护不了。我们都是看起来尊崇无上,可其实什么都抓不住。当初二哥不算是尊崇无上吗?父皇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二哥,可是最后呢?最后连二嫂都没有保住。太傅一家死的死,流放贱卖的流放贱卖。”   被戳到痛处,萧天琅抿紧唇沉默。   “这些,真的是阿梨想要的吗?不说后宫的规矩跟楚王府比起来只会多不会少。还有……”   “你跟皇兄从来不会跟我说的那些事。我以前羡慕阿梨生在漠北,从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跟她一样幸运。不,是比她更幸运。你,皇兄,姑母,你们都护着我。即使在上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比我更自在。”   “我知道,你跟皇兄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也知道,你跟皇兄想要的东西,和母后他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到时候阿梨难保不会被牵扯其中。”   沁宁抗拒摇摇头,“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我真的想要她在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吗?一个好好的人,说得病就得病,说没就没了。丈夫,父亲兄长,所有至亲之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下葬了。可是现在,人还活着,却忘了一切,身体虚得每天要把药当饭吃。当初我光顾着伤心了,现在……现在脑子是清醒的,可是越清醒就越不敢细想。”   萧天琅唇轻启,几番欲言又止,“皇兄跟阿梨的事,我们都是局外人,做不了决定,就让他们自己怎么处理吧。”   一顿,“不过,沁宁,九哥跟你保证,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齐国终有一天会变成我们小时候记忆里那个齐国,可以自由自在活着的齐国。”   不知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沁宁眼眶忽然灼热。   萧天琅摸摸沁宁的头,“我去看看阿梨,之前皇兄不是买回来一堆小玩意儿,我给她送几个过去,要跟我一起吗?”   沁宁犹豫良久,还是摇摇头,“我就先不去了。”   萧天琅没有强求,“嗯。”   *   今日像是要下大雨,过了晌午愈发闷热。   尤其是喝过药,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昏昏欲睡。   见她困得厉害,忆妙手上打扇的动作没停,轻声说:“夫人若是困了去床上睡会儿吧。”   听到她的声音,晏梨强打起精神来,执拗,“我不困。”   “林公子说了等办完事就会回来,奴婢会在这儿守着夫人。夫人一觉醒来或许林公子就回来了。”   晏梨还是没动,“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说完,又补了一句,“就在门外面,不走远。”   她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关着她的人是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的人,不止是她,是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要任何一个人的命。   而他们连一分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今天惊尘走的时候,纵使她有千百万个想让他带自己一起走的念头,却连半个字都不敢提。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更加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结束,所以害怕不结束,又害怕结束。   对于她的要求,忆妙想了想道:“那夫人等奴婢片刻。”   知道她是要去做什么,晏梨点点头,“嗯。”   *   萧天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晏梨,搬到对面的房间去了。不过说是对面,中间隔着一间不大的茶室,要走过一个拐角才能看到。   忆妙转过拐角,却见房间门关着,陈公公守在门口。   得知慧妃在里面,忆妙只说待会儿再过来,便折身往回走,过了拐角,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转头,见到来人。   福身行礼,“晋王殿下。”   萧天琅抬手,“起来吧。阿梨呢?”   忆妙谢恩之后,起身回话,“夫人刚喝完药,在房间里。”   萧天琅看了眼她过来的方向,“你是刚从皇兄那边回来?”   “是。”忆妙如实答,“夫人说觉得屋里闷,想要出来在廊上透透气。奴婢刚刚去找皇上,不过慧妃娘娘在,奴婢打算过会儿再去。”   萧天琅看了看她身后的房间,今天像是要下雨,的确有些闷热。   “你去带她出来吧,我在这儿看着。”   闻言,忆妙心里一喜,“是。”   萧天琅看着忆妙快步回房的背影,轻轻叹气,浅笑。   忆妙一向沉稳,不过只要跟晏梨有关的事,总是要多些情绪。   世上的事都是公平的,比如只有人心可以换人心。   思绪落下,萧天琅转头看向那个拐角。   慧妃?   眉间轻蹙。   *   湖面上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晏梨重重叹了口气,好像几日压在心头的沉闷都被风吹走了。   不过看远处,黑云团团压着远山,像是要下雨了。   萧天琅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似乎没有有要过来的意思,叫她觉得更自在一分。   人一放松下来,困意像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扑过来,没过整个人。晏梨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却始终不愿意离开。   见她每次只要听到脚步声就会看过去,忆妙知道她在等人,没有开口提要不要回房休息的事,只是默默给她搬了椅子出来,让她坐着。   坐下来之后,便只能看到远山的山尖。   渐渐的,风有些凉了,驱散了这夏日的闷热。   周遭很安静,窗户对着一眼看不到边的淮湖,淮州城在背面,城里的热闹显得有些缈远。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急促却低沉。   “快传太医!”   “娘娘,出什么事了?”陈公公见人一出来就说传太医,忙问。   “皇上心症犯了。”白月心惊魂未定,下意识走远,想要离远一点。   “心症?”陈公公微微惊讶。   每次皇上心症发作都会大发雷霆,可是今天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还愣着干什么?皇上龙体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是。”陈公公赶紧叫人去请太医。   大雨将至之际,御船上,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夫人,奴婢扶您回房间吧。”忆妙说。   这边廊道里只剩忆妙跟晏梨。萧天琅在听到白月心跟陈公公的对话之后,吩咐忆妙好生伺候,穿过茶室旁的过道,到另一边。然后带着白月心一起离开了。   晏梨被这一阵骚乱吵得清醒了些。   不过没有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心里不由疑窦丛生,起身,跟着萧天琅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忆妙犹豫一瞬,最后没有拦,跟上去。   等穿过那有些狭窄的过道后,晏梨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当即愣住。   这边的廊道里后半段跪满了太监宫女,最前头还有几个太医,却没一个人进那个房间,即使房门半掩着。   就这样跪着,没人进去,也没人说话。   晏梨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问:“……为什么没人进去?”   不是说心症发作吗?   惊动了这么多人,明显不是什么小病小痛,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跪在外面?   忆妙回话,“皇上犯心症的时候,不喜欢看到有人在跟前。”   晏梨更不解,“可是他不是发病了吗?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待着?”   忆妙一时沉默。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以前贸然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过。   晏梨觉得这太……   难以理解。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突然晕倒,后来又无端吐血。   这个心症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现在发病,连一个进去看他是死是活的人都没有。   心里窜上一股无名之火,晏梨抬腿,径直走过去。   “夫人!”忆妙下意识想要拦住她,却慢了片刻。   见有人上前,跪在后面的人皆是震惊,绷着脸纷纷抬眼,小心打量,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晏梨一把推开房门,已经做好准备看到血流满地的惨状,然而进去之后,却发现人坐在软塌上,一动不动。   像是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过来。   视线对上的时候,晏梨心口一紧。   难过得有点疼。   不是因为他眼里那仿佛要把人压垮的复杂,而是在看到她之后,瞬间的放松。   他好好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随时要倒下去。   晏梨站在门口,不知怎么的想起那天他离开的那个背影,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先开口,手伸向她,“……过来。”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明明两个字好似用光了全身力气。   晏梨不知道该怎么移开眼,不自主地就走了过去。   没去牵他的手,“你怎……”   话没说完,手腕蓦然被人抓住,往前一带——   人往前栽,惊吓出声的时候,被人抱住倒在榻上。   被他抱在怀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晏梨挣扎着要起来。不过一动,却被抱得更紧,他的手臂一上一下压在她后背上,人动弹不得。   气不打一处来,“你……”   “一会儿。”他脸埋在她颈间,“陪我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声音很低,近乎哀求。   窗外,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   打在湖面上,船上,刷刷作响,却衬得周围愈发宁静。   *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傍晚刚过,已经黑漆漆一片。   林惊尘走下马车,若不是小厮追上,差点连伞都忘了。撑着伞快步走上御船,雨太大,不过几步路,衣角已经全湿。   走进廊道,因为太着急,脚步声有些沉。   快到的时候,看到忽然从拐角走出来的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林惊尘蓦然止步。   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林惊尘心一提,快步上前,下意识伸手想要探她的脉,不过还没挨上就顿在半空中。   她呼吸均匀平稳。   “只是睡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惊尘一时没了反应。   她那么害怕打雷,雷雨夜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雷声什么时候停止,什么时候才敢睡。   而现在……   *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   林惊尘站在边上,看着人小心把怀里的人小心放在床上。   这会儿外面的雨已经小了,没有打雷闪电,安静下来。   等人掖好被子,林惊尘低声开口,“能借一步说话吗?”   没有称呼,没有君臣之礼。   萧天凌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没有治他的不敬之罪,深深一眼之后,不躲不避,“好。”   作者有话要说:5700+get√   感谢在2019-12-09 15:32:59~2019-12-11 21: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稻稻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稻稻、阿姨Yi 2个;34622828、安凉丷、啾啾与素、゛莪们咫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迦诹10瓶;啾啾与素8瓶;啦啦啦柯啦啦啦、35135503 5瓶;冯冯2瓶;小四、37235303、25283700、34622828、珊瑚礁、雪染唯、絮羽缥缈、Cecilia、慢慢飞的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窗外雨声淅沥。   陈公公挑了挑房间里的灯芯,灯光轻晃一瞬,周遭明亮起来。随后人退出去,将房门带上,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你想说什么?”萧天凌开口。   “皇上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阿梨的事。”林惊尘不答反问。   萧天凌抬眼看过去,眸色深深。   林惊尘迎上他的目光,察觉到对方的怀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   “她最怕打雷,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她睡着。”苦涩笑笑。   他曾想过,在她心里自己会不会有些不一样,即使比不上送她那个手串的人,只要有一点点特别,也够了。   而亲眼看到之后,才知道,在她心里的特别究竟是怎么样的。   林惊尘复又开口,“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半条命,但是手里却一直抓着一串小叶紫檀。”   看到对面的人面色微变,林惊尘了然,“果然,那串小叶紫檀跟你有关。”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萧天凌问。   “在红河滩下游,那里有个山谷,有几味药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她趴在岸边,下半身泡在水里,不省人事,后背受了伤,衣服几乎全被血染红。应该是被河里的乱石所伤。红河滩里乱石如林,幸亏那几日连着下雨,河里涨了水,不然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萧天凌静静听着,脑子里却不自主浮现出她后背上那道从肩胛骨到腋下的狰狞伤疤,手不由握拳。   林惊尘继续说:“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受了伤,后来等到了镇上,才发现她还中了毒。”   “什么毒?”萧天凌声音猛沉下来。   “两生花。”   又道:“在这之前,我也只在古书中看到过。其实说是毒,但也是药。它要分两次服下,第一次服下之后,人会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但当服下第二颗药之后,人会渐渐苏醒过来。”   “只不过两次服药的时间不能间隔过长,如果第二次时间拖延了,药就会变成毒。拖得时间越久,毒性就越强,甚至可能会死在假死的状态中。从她的症状来看,第二次服药的时间肯定晚了,不过好在毒性不深。”   萧天凌面色阴沉。   两生花?   假死?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人。   会是谁?   跟她的疫症有没有关系?   “这种药从哪里能找到?”   林惊尘摇头,“如若不是遇见她,我甚至都不相信世间有这样的药。不过这种药必需药引,没有药引,则跟普通补药无异,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药效,所以极难察觉。或者,即使自己知晓,如果没有人喂下第二颗药,等于就是在自愿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死掉。”   “不过,她身体里的毒都已经□□了。只是伤毒交加,现在身体虚亏,还需慢慢调养。”   “这些,她知道吗?”   林惊尘看着萧天凌,“我想,我们都不会想要让她知道这些。”   “也因为如此,即使知道你的身份,在今天晚上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要放手。不管是她自己服下还是被人下药,都证明那个地方并不是适合她。”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她愿意,我就愿意拿命搏一线生机。”   两个人都语气平静,可是这两句话一说完,房间里登时弥漫开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惜只是如果。”萧天凌冷声道。   闻言,林惊尘轻笑出声,唇边的自嘲一闪而过,抬头,“不过这一年我跟她朝夕相处,日日相伴,我们之前的感情也并不是外人可以明白……”   话没说完,衣襟被人揪住。   “闭嘴。”从牙缝之间挤出的两个字。   看到对方隐忍怒火的脸,林惊尘浅笑,“或者我可以跟你仔细讲讲我们是如何朝夕相处,日日……”   拳头砸在脸上的闷响打断了话音。   林惊尘踉跄几步才站稳,弯着腰,抬手一抹嘴角,是血。   不怒反笑。   萧天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留着你的命,等她醒过来,我要你当面跟她斩断关系。”   林惊尘并不意外,站直身体,“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会这么做。”   一顿,“而我答应你,是因为她。”   林惊尘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停下,微微侧过脸,因为背着光,半张脸掩在阴影之中,“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保证我不会卑鄙地将她占为己有。”   说完,打开房门,大步离开。   *   晏梨做了一个梦,很熟悉的梦。她又梦见自己困在一团迷雾中,怎么跑都跑不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光亮,着急跑过去,却猛地一脚踩空——   “啊!”惊醒。   惊魂未定,一抬头,发现天已经大亮。   “醒了?”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晏梨循声看去,看清站在桌子旁的人,瞬间放松,坐起来,“惊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电闪雷鸣的天,难得见你睡得好,不忍心叫你。”   晏梨一愣,“昨天晚上打雷了吗?”   林惊尘心里一刺,面上笑意不减,“……嗯。”   晏梨觉得奇怪。   打雷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好像在那边就睡着了,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不经意抬眼,却发现对面的人目光安静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这下晏梨才察觉有些不对劲,“惊尘,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林惊尘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明白,离得越近,自己就会越舍不得。   他沉默,晏梨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惊尘浅笑着摇头,“不是。”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阿梨。”他叫她。   “嗯?”   “我今天来,是来跟你道别的。”   晏梨被这句话震得半晌没有反应,就像是心里最害怕的事突然变成现实。   低头,甚至都不敢看他,“……什……什么道别?”   “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吗?现在你找到了,就该回家了。”   他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晏梨慌了,光着脚跑过去,“你不是认真的对不对?”   她太慌乱,连窗户边还坐着一个人都全然未觉。   他不说话,没有否认。   晏梨视线陡然模糊,像个孩子一样拉住林惊尘的胳膊,“你不是说如果我一直都不想起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会一直陪着我吗?”   看到她哭,林惊尘喉结轻滚,伸手帮她擦眼泪,“阿梨,你还记得那个你一直放在枕边的手串吗?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但是手里却牢牢握着那个手串。最凶险的那天晚上,险些熬不过去,我把那个手串放在你手里,你拼命抓在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如果你还想见他,就不要放弃。然后你挺过来了……”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晏梨着急开口,边哭边说:“不是的不是的,是因为你,是因为你一直陪着我。我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那个人是你,是你!”   晏梨把林惊尘的手往自己面前拽,泪流不止,“惊尘,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想留在这儿,我只认识你。”   “终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晏梨泣不成声,直摇头,半晌,抽噎出声,“……你……你答应过会陪着我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就……就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我改,我会改的!所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话音未落,人被强行拉开。   对方力道太大,晏梨吃痛轻呼。   “你可以走了。”萧天凌对林惊尘道,脸上阴云密布。   听到这句话,晏梨突然连哭都不敢哭了,伸手想要拉住林惊尘,却够不到。   拼命挣扎,却挣不开半分,见人转身,“惊尘!”   哭出声,“你别走,我乖,我会乖的!”   林惊尘脚步顿住片刻,心如刀绞。   几度想要反悔,哪怕深知她对自己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情,也想把她留在身边。   不过被最后一丝理智拉回来。   继续往前走。   见他不回头,晏梨突然就像是疯了一般,“你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任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一分。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视线。   晏梨蓦然转头,双眼通红,“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让他离开我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萧天凌抿紧唇,压住喉间的腥甜,站着一动不动,受着她的推拒厮打。   最后没了力气,拽住他的衣襟不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萧天凌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看着她哀求另一个男人带她走,看着她那么拼命地想要跟他走,喉间发紧。   卸下所有防备,伸手想要抱住她,却在身体挨上的前一刻——   一声闷响。   身体猛然顿住。   怀里的人退开一步,露出手里那根扎进肩窝的簪子。   血,汩汩而出,染红了肩上的金绣苍龙。   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震惊跟痛苦交织。   晏梨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恨意,泪流满面,“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开心了?”   萧天凌看了她半晌,无声靠近,即使她手上力道半分没松,任由肩窝的簪子往更深处扎去,抱住她。   声音沙哑,“你还有我。” 第37章   一阵轻微窸窣声。等齐太医包扎好伤口之后,陈公公小心翼翼帮坐在椅子上的人把衣服穿好。   齐鸣退后一步道:“皇上这伤口不浅,不过万幸没有伤及筋骨。最近几日要小心,不可用力,伤口也不能沾水。”   “此事不得声张。”   “微臣遵命。”   “下去吧。”萧天凌道。   “微臣告退。”   齐鸣转身离开,一直站在旁边的萧天琅上前,愁眉不展,“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突然心症发作,当时阿梨就坐在廊道里,两边就隔着一个过道,他一时情急,带白月心离开,后来又跟太后周旋,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今早过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他整个胸口被血染红。   萧天凌没有说话。   萧天琅只好又问:“我听说林惊尘走了?”   这回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不过萧天琅却读懂了他的默认。   在猜到原委的瞬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惊尘对于现在的阿梨来说,意义非同一般。昨天在廊道里,她一次一次看向出去的方向,即使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眼神动作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当时几度庆幸,幸好站在那里的人是他,而不是此刻眼前的人。而现在人如此突然地离开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皇兄,我知道你是太在乎阿梨。可是,她现在忘了一切,比起这淮州城里的人,我们对于她来说其实更陌生。”   萧天琅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在他心里,她越重要,就越不可能放手。可越不放手,只会招来她心里更多排斥。   不管是讨好、忍耐,所有小心翼翼的付出,能得到的只会是比刀剑还伤人的东西。   萧天琅轻轻叹气。   两个人缠成了一道死结,唯一能解开的契机,也许只能等到有一天她能想起来。   “那昨天心症……”萧天琅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原本以为他已经想起一切之后就不会再发作了。   萧天凌问:“上京的信到了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到这上面,萧天琅如实答,“到了,昨天晚上到的。”   继续道:“不出皇兄所料,白敏最近跟王照接触甚密。”   “倒是父女同心。”萧天凌说。   听到一丝端倪,“皇兄的意思是?”   萧天凌站起来,“昨天慧妃说她的小名里有个梨字。”   萧天琅一瞬惊诧。   以前只是穿衣打扮上有意照着学,现在竟然直接想要取而代之了。   脑子里冒出两个字:太后。   “皇兄如何看?慧妃虽然聪明,但是从小养在深闺,性子软,不像是会想出这种法子的人。不然太后当初也不会让她嫁进楚王府当侧妃。”   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说,但是他们心里清楚,白月心就是太后放在楚王府的一颗棋子。眼见楚王府羽翼渐丰,加上二哥的事情,太后断然不会让楚王府自在。   “别忘了,她是白敏的女儿。”萧天凌淡淡道。   一听这话,萧天琅先是沉默,随即自嘲轻笑。   放眼全朝,有谁能比这位白大人更懂得趋利避害?不然,太后又何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拉拢?   只是白月心,不知道是该说她太聪明还是太不聪明。太后选她是另有打算,白敏送她进楚王府是为了长子的仕途。若是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天,她唯一的一线生机是在华清宫。   但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太后也不可能选中她。白家都不止一个女儿,更别说上京城那么多勋贵之家。   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萧天凌说:“只要说一句心症发作,就没有人敢轻易进来。你还记得我们从玉州凯旋那天,沁宁说过的话吗?”   萧天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一惊,“沁宁说是白月心说阿梨身患疫症……”   后面的话,萧天琅突然说不下去了。   重病,一般人不敢在近旁伺候,最后悄无声息地离世。   后脊隐隐发寒,“皇兄的意思是他们现在……”   萧天凌目光深沉,“我在林州受伤,醒来之后唯独忘了一个人。先帝驾崩之后,有一批人离宫辞官,我查过了,当时给我治病的三个太医都在其列。”   自从想起来一切之后,他便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忆。   而昨日林惊尘说她中过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心底某个被迷雾团团围住的地方渐渐清明。   萧天琅愕然。   这一年多时间发生太多事,尤其是他身负重伤的消息从林州传来的时候,几乎是方寸大乱。当时宫中情况瞬息万变,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四处奔忙,深怕多年筹谋,功亏一篑。后来送齐鸣进太医院的时候,人都还在,再往后驾崩,登基,一件接一件,便也无暇顾及这些事。   如果真如他们所想,那这件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等萧天凌吩咐,萧天琅主动道:“皇兄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   “这事不急,我要你去查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萧天琅不解。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还重要?   “晏梨中过一种叫两生花的毒,查一下从哪儿能找到。”   萧天琅惊而出声,“中毒?”   萧天凌身体紧绷一分,眼底有情绪涌动,把昨天林惊尘告诉他的是说了。   萧天琅听完,神色不太好看。   当初他们便知道事情不对,只是毫无头绪,无从查起,以至于他一度意志消沉。再后来林州出事,这件事便搁置下来了。   “这件事交给我。”   “嗯。”   “给晏煦的信送出去了吗?”   “皇兄放心,已经安全送出去了。”萧天琅答。   一顿,有些犹豫,“不过如果晏煦如果知道阿梨还活着,阿梨现在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他要带她回漠北呢?”   萧天凌转过身,因为受伤,左手无力垂在身侧,久久没有说话。   *   那夜大雨之后,凉爽了一天,再之后,暑气铺天盖地,仿佛一天之间,便从初夏到了盛夏。   房间里放着冰,窗户都开着,偶尔一阵湖风吹进来,没有那么闷热。只是房间里长久的沉默,叫人并不好受。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忆妙看到人,久久未舒展的眉头松缓下来,“沁宁长公主。”   沁宁进门之后,最先看向床那边,见到缩在角落里坐着的人,抿抿唇,回神让忆妙起身。   朝着床那边走去的时候,目光落在床边小几上的瓷盅上。坐在床边,看清床上的人的样子,难受得说不出来话。   她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扪心自问,她是想让她跟他们回去的,可是又害怕自己这样太自私。她已经在上京死过一次了,让她回到那个地方,真的会开心吗?   内心挣扎,所以她一直强忍着没有过来看她。太害怕,自己一旦看的次数之后,就不想让她走了。   可是早上九哥来找她,让她过来看看。说她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沁宁静静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晏梨。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因为不吃东西,面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眼神空洞,对她半点反应都没有。   “阿梨?”   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阿梨?我是沁宁啊。”   依旧没有反应。   沁宁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没躲,不过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沁宁在房间里待到下午,可是半句回应都没有等到。   不止她,忆妙、齐太医谁来都没有反应。   齐太医退出房间,走出一段路,对着站在廊道里的人请安,“微臣见过皇上。”   “怎么样?”   齐太医迟疑片刻,道:“回皇上的话,还是跟昨日一样,不吃不喝。”   说完,顿了顿,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下跪,头叩地,“微臣无能,还请皇上责罚。不过这样下去,不出两天,怕是大罗神仙也……”   言罢,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下来,齐太医几乎整个人俯在地上。   良久,“先下去吧。”   听到这句话,齐太医如蒙大赦,“微臣告退。”起身,快步离开。   朔风站在萧天凌身后,见面前的人忽然动了,径直往廊道尽头的那间房走,慌忙出声,“皇上。”   闻声,萧天凌脚步一顿。   看着前面的房间,手不自觉握拳。   她不想见他。   他知道。   见人停下来,朔风并没有感觉到轻松。   这几日为了不刺激房间里的人,每次都只是站在外面,忙的时候还好,不忙的时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甚至一整夜。   但是即使这样,太医每天诊脉之后的回话,却一天比一天严重。   朔风想得出神的时候,廊道里再次响起脚步声。   一路往前。   *   听到有人进来,沁宁全部心思都在面前的人身上,并未回头。当看到一直不言不语、对她没有任何反应的人,眼里瞬间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之后,沁宁心惊转头。   看到站在一旁的人,沁宁忽而哑然,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来没有想过,阿梨有一天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皇兄。   这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只叫人觉得无比苦涩。   “沁宁,你先出去。”萧天凌出声。   沁宁又看了两人一眼,想起之前九哥跟她说的话,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旁人怕是帮不上忙,   回头,看着晏梨,“阿梨,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晏梨只是看着萧天凌,没回应。   沁宁轻轻叹气,起身离开。   萧天凌走到床边,刚要坐下,床上的人像是惊弓之鸟,猛地往后躲,却不小心撞到床柱上,一声闷响。   萧天凌下意识伸手,却在对上她满是戒备的眼睛之后,顿在半空中,无声收回,没有坐下,就这样站在床边。   半晌之后,开口,“为了一个离你而去的人,这样值得吗?”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人非但没有平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瞪大,“是你。”   声音沙哑,咬牙切齿。   晏梨胸口剧烈起伏,“……是你。”   “是他自己决定……”   “你撒谎!”厉声打断。   萧天凌不再开口。   “你是皇帝,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你就算可以关住一个人的身,你也永远不可能关住一个人的心!”   几日不吃东西,加上情绪激动,说完这一句,晏梨忽然感觉眼前黑了一瞬,片刻之后才缓过来。   看着她险些连坐都坐不稳,萧天凌的唇抿成一条线。   房间里,久久没有人说话。   晏梨满身警惕地盯着床边的人,虽然逆着光,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干裂开,血珠冒出来,却衬得脸上愈发苍白。   “你是不是想去找林惊尘?”萧天凌看着她,低声开口。   “是。可是……你不想。”   心神消耗殆尽,短短一句话,晏梨喘了口气才说完。   “如果……”话音落下许久之后他开口,“如果你今天能自己走下这御船,我就放你走。”   不止晏梨,就连一旁的忆妙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满目震惊。   又道:“但如果你走不出去,以后不能再想离开,也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儿戏。”   “你说的?”晏梨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君无戏言。如果你做不到,我就要了林惊尘的命。如果我做不到,我的命……给你。”   一顿,“要赌吗?”   晏梨没有回答,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忍着叫人恶心的眩晕,咬紧牙关,光着脚就往外跑。   身形踉跄,却头也不回。   忆妙不知道要不要追,目光跟着到门口,犹豫之际,收回来。却见站在床边的人目光似乎还落在已经空了床上,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渐远去。   晏梨从来没有发觉原来御船这么大。   她明明已经可以看到出口,可是却怎么走都走不到。   所剩无几的力气已经被消耗光,只能扶着墙,咬牙坚持。手脚发软,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耳边突然之间只剩自己粗重的抽气声。   佝偻着腰继续往前,每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腿像是有千斤重。   为什么会这么远?   为什么会这么远!   摇摇头,把眼里点点泪光全压下去。   她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呼吸全乱,出气多进气少。一阵天旋地转中,脚下一绊。   “咚”一声闷响,人摔倒在地。   耳朵里嗡鸣不止,连身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她想要爬起来,手却抖得厉害。当发现自己连握拳都做不到的时候,难以抑制,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却还是艰难抬头看向出口。   只要她能从这儿走下去,只要她能走下去……   泪滚落的时候,手扣在地上,指尖泛白,一直看着前面——   一寸一寸地往前爬。   忽然之间,身体一轻,人被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不过可能会晚。   太晚了就不要等了~   感谢在2019-12-14 01:30:05~2019-12-16 00:1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589756、40589367、舟、355005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爆棚的少女心139瓶;八月安凉゛10瓶;富贵开花2瓶;陈陈爱宝宝、Cecilia、372353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忽然之间,身体一轻,人被抱起来。   晏梨惊而抬眼,看到萧天凌的脸,挣扎,“……放开。”   萧天凌喉结轻滚,刚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耗光了她的体力,人虚弱得连挣扎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这里就这么让你不能忍受吗?”   就算是放下所有尊严,哪怕爬,也想要离开?   “是。”毫不犹豫。   萧天凌后背一僵。   片刻后道:“但你输了。”   他低头,摧毁她最后一丝无畏的挣扎,“就算我放你下去,你连自己挣开我都做不到,你觉得你能走下这御船?”   一针见血,干错利落。   晏梨抬头看着他,眼底怨恨绝望交织,许久——   “我恨你。”一字一顿。   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萧天凌站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左肩处,一点猩红从龙袍下透出来,一点一点蔓延开。   而当事者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抱着人折身往回走。   湖岸上的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尖利刺耳的声音狠狠拉扯着夏日的闷热。   *   上京城昨晚淅淅沥沥下了一晚上的小雨,暑气非但没有降下去,上午太阳出来一晒,潮湿闷热,还没到正午,就跟蒸笼似的。待在屋子里不动还好,要是稍一走动,连喘气都费劲。   “眼见着夏天要过去了,这秋老虎又来了。大长公主,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不如等到太阳下山了再过去吧?”嬷嬷一边伺候更衣一边劝说道。   纯嘉双臂平抬,“待会儿路上走快点就行,再说我这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天了,再不出去晒晒太阳都快发霉了。”   嬷嬷走到身前,笑,“老奴不劝了。您啊,以前就喜欢那位王妃,昨儿听了沁宁长公主的话,都熬了一晚上了,今天哪儿还坐得住?”   纯嘉也笑,“我怎么能不着急?这自打登基后就没有进过后宫的人,南巡一趟竟带回来的一个女子。这就算了吧,把人带回来了,不册封也不指个住处,竟然直接让人住在自己的寝殿?别说是我,这前朝后宫盯着的人还少了?”   嬷嬷笑着应声,“所以您这不是把沁宁长公主叫过来问话了吗?现在怕是太后跟慧妃都还不知道。”   一想到那些人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使尽万般手段也钻不进华清宫那个铁桶,纯嘉就心情大好。   “恨不得把皇帝都拿捏在自己手中,现在他们是遇到个扎手的刺了。”   见自己主子好久没有像今天这般高兴,嬷嬷也甚是开怀,“以后这上京城终于有个能陪您说说话的人了。”   这话说到心里去了,纯嘉不禁喜笑颜开,感慨,“谁能想到今生还有再见之日呢。”   不过转瞬又忍不住轻轻叹气,“皇帝跟天琅都是主意大的,怕是还有好多事根本没跟沁宁说。死而复生,说起来就几句话,但是背后哪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嬷嬷见状,宽慰,“您也说了,皇上跟晋王殿下都是有主意的人。以往的刀山火海都已经走过来了,现在这些事都会处理好的,您就忧心了。”   纯嘉长舒一口气,笑意明媚,配上今日这一身盛装,风华无双,“这倒是,前一阵他们到处游山玩水,我在这上京城中做牛做马。现在他们回来了,该轮到我好好休息休息了。”   言罢,叫了个侍女过来,“赶紧去厨房问问,让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沁宁那丫头说,人受了重伤得了大病,现在连家人都不记得了。能伤成这样子,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现在回来了,定是要好好补养的。她好歹算是个长辈,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见。   *   因为备的有些夏日宜食,清凉爽口的东西,不能放太久,一路紧赶。   日头渐渐高升,走到华清宫的时候,额上已经开始冒细汗。   不过一走过拐角,见到一行人站在宫门口。人被宫女太监围着,看不见,不过看那华盖便也明了。   纯嘉稍一驻足,等到片刻,也不见人要进去,心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带着人走了过去。   站在后面的太监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人,忙行礼,“给大长公主请安。”   萧天凌转身。   纯嘉穿过人群快步走过去,快到面前的时候,“这么大热的天,怎么不进去?”   萧天凌默然未答,片刻后转而问:“姑母今日怎么进宫了?”   没有外人,便直接照以前的称呼。   纯嘉见他这故意避重就轻,笑笑,“都说皇上在华清宫藏了个女子,我这一天天的无事可做,就想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把连后宫都不进的皇上迷成这样。不过现在这一看……”   纯嘉上下看了眼面前的人,带着些调笑道:“我更是好奇了。”   不等萧天凌说话,纯嘉又道:“看皇上这是要走了,刚好有些事要跟皇上说,那就先谈完再过来吧。”   *   御书房离华清宫最近。   宽敞的宫殿里放着冰,不被大太阳顶着晒,要凉爽许多。   两人一上一下地坐着。   “姑母说有正事要谈,不知道是什么事?”   纯嘉喝了口茶,眼神打量过去,“皇上刚刚为什么不进去?”   萧天凌抿唇未语。   见状,纯嘉轻轻摇头,放下茶盏,“沁宁都跟我说了。”   “九弟说她昨天去了姑母那里。”   纯嘉皱皱鼻子,佯装生气,“你们这一个个真是什么都瞒不过。”   “应该说什么都瞒不过姑母。”   一句好听的话,听到的人却没有开心的表情,纯嘉神色有些黯然,“如果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我就好了,至少晏梨这件事上,你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都听沁宁说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天凌垂眸,无声。   话音落下,纯嘉话锋一转,“不过皇上,不是我偏心。再说我是你的亲姑母,就算偏心那也是偏在你身上。但我也不得不说,晏梨这件事皇上你太着急了。”   “我知道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一见面就把人关在御船上,现在又把人关在华清宫。这样是没人能再伤害她,可是晏梨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性格也不可能跟以前对调个个儿。你这样,她能觉得你是好人吗?”   见人不说话,纯嘉接着道:“还有你这性子……”   说到这儿,忽得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当年天越的事情,不止是你,我们这些人都变了。但是有些事一直埋在心底,又不是个个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你怎么想的?”   “死而复生,就这四个字,牵扯多少难道还用我来一一说道吗?你想想,得是靠多大的缘分,你们才能再见的?”   “你喜欢她,就对人家好点。”   这话一出,发觉龙椅上的人忽然正襟危坐,纯嘉险些笑出声,又怕叫人恼羞成怒,强忍下来。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虽然当时我不在上京,但是你的脑子比天越活,你要是一点不喜欢,能让人进府?不管她怎么想,晏青山心里肯定千百个不乐意,但凡你花一点心思,那道赐婚圣旨就下不来。”   纯嘉本想把这窗户纸全捅破,但是看着坐在上位的人低着头,一言不发,乖乖挨训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转而道:“她从小长在漠北,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一家子都是性情中人。她母亲当初也是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跟着晏青山去了漠北。这个世上,有人一心只为谋求权势,就有人只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是皇上,又是兄长,天琅跟沁宁都只能干着急。做人丈夫的,本就要多让着妻子。况且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更是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时候。不要总是拿对着朝臣们的脸对着她,夫妻之间的甜言蜜语多说说,要不会,那些个嬷嬷,再不济,还有宫外那些话本子,都叫过来学学找来看看。”   “让姑母费心了。”   虽然没多说,但这句话出口,纯嘉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欣慰,“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让人住华清宫挺好的,多培养培养感情。皇后的位置,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没必要叫她去遭这份罪。虽然前朝那些个老东西个个都盯着,但是除了王老贼,其他人,知道有人能让你不犯心症,管她什么来历,怕是都在暗地里烧高香呢。”   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回头,“虽然现在局势未稳,但若想护住一个人,比之前容易不止百倍。就算想着要一起走完一生,可是人这种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   *   华清宫。   “阿梨!”沁宁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   一进宫门,就看到人坐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天,她都走近了才收回目光看向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南巡回程一路,朝夕相处,两个人要熟悉亲近许多,不过也只是相比最开始好点。   沁宁下意识想问她在看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自从那日在她从房间里离开,不知道两个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再也没有跟皇兄说过一句话,时常看着天空发呆。   不过还是语调轻快道:“阿梨,今天是你的生辰,生辰快乐!”   晏梨微微怔住。   她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沁宁把藏在身后的檀木盒子拿出来,塞进她怀中,“一时不知道送你什么,你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晏梨默了会儿,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躺在一块玉佩。拿出来仔细看看,上面的雕花像是一颗梨树。   笑笑,“嗯,喜欢。谢谢你。”   一听她说喜欢,沁宁眼睛都亮了,坐到她身边,“喜欢吗?真的喜欢吗?”   “嗯。”   沁宁看着她,注意着她的每个表情,“其实,这块玉佩是皇兄亲手雕的。我本来想自己来,但是九哥说我雕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前一刻还说喜欢的人,听完这句话把玉佩放回去,扣好盒子,还回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生辰是哪天,过不过都没关系的。”   一看被还回来的东西,沁宁瞬间就像打了霜的茄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撒娇,“生辰怎么能不过?我知道你还在生皇兄的气,可是我就只准备了这个,生辰一年才过一次,我怎么能什么都不送?”   “那这个吧。”晏梨抽下她头上的一支发簪。   沁宁一看,“这怎么行,这能值几个钱?”   晏梨却顾自将发簪戴上,“怎么样?”   沁宁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不过还是开心更多,用力点头,“嗯,好看!”   “阿梨,其实你要是还生皇兄的气,你每次见到他就狠狠打他一顿好了,一解你心头之气。你放心,你动手,皇兄他肯定不会还手,也绝对不会治你罪。”   晏梨没接话,转而问:“你之前不是说,我还有家人吗?”   “嗯!皇兄已经派人送信去了。不过从漠北赶过来需要一些时间,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晏梨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沁宁陪着她待到快用晚膳的时候,起身准备离开。   “要走吗?”晏梨问。   以前都要一起吃完饭才会走的。   沁宁回头,笑得神神秘秘的,“今天就不吃了,等后面有机会再补起来。”   晏梨愣愣点头。   等送走沁宁,晏梨意外发现,今日整个华清宫的人都似乎很高兴,却不知道都在高兴什么,她也没有问。   回房换了件衣衫,听到脚步声,想着应该是御膳房的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等看到外间站着的人之后,蓦然止步。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站在桌边的人身上,然后注意到桌上放着的碗,脸上冷漠依旧。   陈公公躬身站在旁边,满脸喜气洋洋,见到晏梨出来,说了一堆吉祥话,而后道:“夫人快尝尝这长寿面,这可是皇上亲手做的。”   陈公公语调微扬,足见激动,不止他,房间里的人都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古往今来,谁曾听过天子下厨的?   萧天凌的目光,从晏梨一出现,便在她身上,心口紧绷地等着她的反应。   当她朝自己走出第一步的时候,肩膀不自觉放松。   第一次,她肯走向她。   深邃的眼底笑意渐渐蔓延开,萧天凌掩在身后的左手握拳,连手指上刚包扎好的伤口裂开都毫无知觉。   晏梨伸手,手指扶在碗边,然后在一屋子人的殷切目光里,面无表情地将碗一掀——   “啪”一声,满地狼藉。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会晚,勿等。   感谢在2019-12-16 00:15:51~2019-12-17 00: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廿由八30瓶;帕奇、夏泽塔尔10瓶;lilianwong、堪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这一声响,像是砸在人心口上,一屋子人噤若寒蝉,下一瞬,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齐刷刷跪下。   “皇上息怒。”   异口同声。   桌子边的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地狼藉站着。   萧天凌低头看了眼,地上,汤面跟瓷片混在一起,喉结轻滚,“都下去。”   闻言,陈公公跟忆妙小心对视一眼,随即带着人起身默然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   萧天凌抬头,眼底是一团深色,掩盖了所有情绪,什么都看不清,“今天是你的生辰。”   一顿,“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那就换其他的。”   面对他的迁就,晏梨只是别开视线,看向别处,“关在笼子里的鸟,不会因为每天有人喂东西就开心的。”   萧天凌面有歉意,“你想去哪儿?过两天我……”   “去没有你的地方。”   她回头,迎上他的视线。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话的尾音,是晏梨被人扣住手腕往前拽的惊呼声。   “你干什么?”晏梨挣扎。   “……为什么?”他声音痛楚。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皇上,你要什么不能得到?你想要女人,后宫里的那些妃嫔,还不够吗?”   “不是你,就不行!”   晏梨怔愣一瞬,毫不留情地瞬间的温情踩碎,“……可是我不想,不想待在这里,不想看到你。”   “你还想去找林惊尘?”   “不管我在想谁,都一定不是你。”   萧天凌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刀剑更能伤人的东西。   五指收拢,“晏梨,我们之间是你要开始的。不可能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力道太大,晏梨吃痛蹙眉,却是毫不示弱,“那我们就这样彼此折磨吧。”   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眼睛里除了陌生就是拒绝,叫人觉得遥远,可越觉得她离自己远,萧天凌抿紧唇,突然失控地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吻下去,不容拒绝。   没有温情,没有甜蜜,唇齿间是腥甜的气息,不知道是谁的血。   直到舌尖尝到带着咸味的苦涩,看到她满脸的泪,萧天凌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怔怔退开。   面前的人缓缓蹲下,听到她的哭声,萧天凌小心翼翼伸手,却在碰到她的时候,被打开。   她抬头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无息不住地往下淌。   无声无息往他心里淌,烧得五脏六腑都痛。   “你……就这么恨我?”   “是。”   答得斩钉截铁。   可是却连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恨他,还是恨自己。   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紧绷,萧天凌默默收回手,转过身。   默然许久,“生辰快乐。”   声音低哑。   说完大步往外走。   晏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等人消失在门口,视线一收,落在地上已经不成样子的长寿面上,突然哭出声。   *   一夜之间,之前的喜气荡然无存。   忆妙用纱布裹了剥了壳的鸡蛋动作轻柔地往晏梨的眼睛上滚。   没有说话。   殿内格外安静。   “阿梨!”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沁宁探头探脑进门,眼珠滴溜溜地转。   晏梨回头,看到扒在门边的人,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浅笑。   沁宁蹦蹦跳跳地走近,到了跟前,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愣住,带着疑问看向忆妙,后者只是轻轻摇摇头。   不清楚忆妙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沁宁心头沉了沉。   她原以为昨天晚上两个人的关系,不说什么和好如初,但至少也能缓和一点,可是现在这一看……   心里不由难受。   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肩膀一垮,大喇喇往晏梨身边一坐,“我就说,像我皇兄这种从来没有下过厨的人,做出来的东西怎么能下口?那寿面肯定很难吃吧?”   说完,抱着晏梨又摸又拍,满脸紧张,“阿梨,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晏梨愣住。   “你不生气吗?”她问。   沁宁眨眨眼,“我生什么气?”   “你们不是兄妹?”   沁宁摆摆手,“我是那种人吗?我向来都是帮理不帮亲的。”   说着,凑到晏梨面前,小声说:“不过要是你的话,我就帮你。”   晏梨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   见她笑,沁宁心里发甜,一把握住晏梨的手,“我皇兄这个人吧,别的什么都还好,就是这嘴巴硬得跟石头一样,跟哑巴没什么区别。我老早就说过,他会后悔的。看吧,现在你不搭理他了,活该。”   握着晏梨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以前你为了给他做吃的,手上的伤就没有断过。现在轮到他也试试,也让他明白明白,有人愿意为自己下厨是多幸运的事,免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边说边连捏带揉,像揉面团似的。   晏梨感觉有点奇怪,想抽出来,沁宁故意跟她作对,把手死死摁在自己脸上,乐呵呵的。   不过下一瞬就笑不出来了。   “阿梨!阿梨!轻点轻点!”   脸被揪起来,虽然不疼,但是叫得殿外的人都能听见。   她这阵仗太大,晏梨以为是真疼,吓得立马松了手。   看着她一脸呆住的样子,沁宁忍不住就要揪回去——   “咳咳。”   乍然响起的咳嗽声,把沁宁吓得手都哆嗦一下,猛地回头,发现是陈公公,气鼓鼓,“陈公公,您要嗓子不好,就赶紧回去吃药。”   陈公公笑眯眯,“长公主这话不是在折奴才的寿吗?”   沁宁理理衣襟,“你这一大早的过来是干什么?”   “奴才这是到处找长公主找不着,本想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真的找着了。”   “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陈公公是皇兄身边的人,沁宁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自己这两天有没有闯什么祸。   “长公主,皇上有赏。”   沁宁又是一愣。   这又不过年,又不过节,赏她干什么?   “赏我?”   陈公公眨眨眼,“是。”   沁宁走到外间,往殿外一瞧,台阶下站着长长两排人。狐疑回头,看向陈公公,两人交换一个眼神。   沁宁恍然大悟。   什么赏她?分明就是利用她!   心里暗骂了两句。   不过谁叫他们是亲兄妹呢,罢了罢了。   沁宁挺直腰板站着,端出长公主的架子来,“那都拿进来看看,都是些什么吧。”   陈公公让人进来。   东西太多,最后都没有地方放了。沁宁看似随意地接了一个,塞到晏梨怀里,“阿梨,帮我拿着。”   沁宁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笑了笑,“皇兄可真是大手笔啊。”   陈公公只是笑,揣着明白装糊涂。   晏梨见屋子里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对沁宁说:“这么多东西,你干脆让他们送到你宫里去吧。”   沁宁回身,拿起晏梨怀里的那枚镯子,冰种翡翠,成色极好,拉过她的手,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把镯子戴到她手腕上,“好看。”   而后,大手一挥,“送回我宫里干什么?这些东西本殿下今天就都送给你了。”   晏梨蹙眉。   见她要拒绝,沁宁一把抓住她的手,抢过话头,委屈巴巴道:“阿梨,你看看我,每年也就那么点俸禄,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昨日你生辰,就只送个簪子。虽然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现在这些东西是皇兄赏我的,那就是我的了,跟皇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昨天送你玉佩你也不要,今天你还不要,我真的就要伤心了。”   说得好不可怜,眨巴眨巴眼,泪光闪闪。   “可……”   一听这个字,沁宁打断她的话,回头,“陈公公,你可是听清了,皇兄说的是这些东西都赏给我吧,没说是赏给阿梨吧。”   “是说的赏给长公主,千真万确。假传圣谕,奴才就是有十个脑子都不够砍啊。”   “谅你也不敢。阿梨,你看。”   又问:“那皇兄有没有说,赏赐的东西不能送人?”   陈公公笑了眯眼,答得飞快,“没说没说。”   随即又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皇上既然已经赏赐给长公主,自然是随长公主如何处置。”   “那就行。”   “阿梨,这都是我的一片心意,虽然这些东西比不上我对你的心意的十分之一,不对,万分之一,但我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晏梨:“…………”   “嗯?”耷拉着眉眼,一点点往她面前凑,晏梨险些被压在榻上,“……不会。”   一听这两个字,沁宁立马喜笑颜开,“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伤心的。”   “好了,陈公公你回去回话吧,就说我都很喜欢。”   “是。”差事不出差错地办完,陈公公带着自己的人欢欢喜喜地走了。   沁宁在华清宫待了一整天,入了夜才走。   等人一走,晏梨就吩咐忆妙,“去找点炒菜用的油来。”   “夫人要油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   忆妙将信将疑地退下。   身边没有其他人在,晏梨把手放到桌上,手腕处已经一片通红。但是手腕上的镯子还是取不下去来。   她只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还没有笨到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等忆妙把油找回来,手上的镯子还是取不下来,分明沁宁当时给她戴上的时候,她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戴上去了。   折腾得手腕破皮,微微渗血,一碰就跟沙磨似的疼,气恼之下,使了蛮劲儿,结果镯子没有取下来,手一滑,打翻了旁边的茶盏。   *   “啪!”   一个茶盏被扔到地上。   沁宁打算来为自己前几日立下的汗马功劳讨赏,猫着腰准备进去吓一吓里面的人,结果刚走到御书房外,一听这动静,蓦然止了脚步。   “这群人,分明就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听到自家姑母的声音,沁宁脸色一紧。   二哥的事情之后,姑母算是她心里觉得最豁达的一个人了。能让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人如此大发雷霆,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   九哥出声安抚。   前者依旧愤慨,“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连萧天齐那个窝囊废都愿意找来!”   听到这句话,沁宁一惊。   三哥?   “眼下人已经离开通州,只是行踪隐蔽,我们的人查不到。但不出意料的话,我猜,他们应该是奔着秋猎来的。”是九哥的声音。   沁宁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沁宁,还不打算进来?”   猛地被自己心里最怵的人叫到名字,沁宁浑身一哆嗦,呵呵讨好傻笑着走进去,老老实实叫人,“皇兄。”   又道:“姑母,九哥。”   见到她进来,殿内的人都收敛了情绪。   “过来有事?”萧天凌问。   沁宁连忙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   只是心里的不安太强烈,追问:“不过,皇兄,你们刚刚在说秋猎吗?”   坐在御案后的人轻描淡写道:“是。你不是最喜欢秋猎?今年要是能打回来一只鹿,有赏。”   他说得太轻松,甚至像是心情很好,提前许她好处,要不是人还是清醒的,沁宁都差点以为自己刚刚在御书房外是幻听了。   知道他这样说,就是没有打算把事情跟自己说,沁宁也装糊涂,“好啊,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皇兄,姑母,九哥你们聊吧,我去找阿梨去了。”   “沁宁。”   沁宁走出几步,身后有人忽然开口叫住她。   她应声回头,循声看向御案之后的人。   今日天气晴好,明媚的阳光落进御书房,四处明亮,可是唯独在她回头的时候,却看不清对面那人脸上的表情。   感觉他有什么很重要的话想说,可是久久没有等到他开口说下一句话,沁宁不由出声,“皇兄?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吧。”   “……哦。”   *   华清宫。   前两天下了场绵绵小雨,等再放晴的时候,暑气渐消,金秋时节,秋高气爽。   晏梨坐在廊下,旁边小几上放着点心,都是沁宁喜欢吃的。   这几日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是每次一问,她都笑呵呵地顾左右而言他。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过来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来。晏梨时不时往宫门处看看。   忆妙把她手边已经凉掉的茶换了,放下茶盏的时候,几番犹豫还是开了口,“夫人。”   晏梨转头。   “夫人要不然去御书房看看吧?”   忆妙接着说:“今早奴婢碰到陈公公,陈公公带着齐太医匆匆往御书房去,好像说是皇上染了风寒,昨天晚上咳了一晚上。”   晏梨沉吟片刻,“我又不是太医,去了反而添乱。”   忆妙道:“奴婢明白,夫人心里有气。可是皇上是真的在意您的。夫人可能不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几乎每天深夜都会过来,不过怕吵醒您,每次都是站在殿外,临到天亮才走。”   晏梨半晌没有说话,“我连这华清宫都出不去,又说什么御书房。”   “皇上已经解了夫人的禁令,夫人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不能您自己……”   忆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人打断。   “阿梨!”   沁宁跑到晏梨面前,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要走。   “怎么了?”看她着急的样子,晏梨不禁问。   沁宁站住脚,“阿梨,你跟我去见见皇兄吧。”   她一双眼红红的,明显是刚哭过。   晏梨皱眉,“出什么事了?”   不是说只是染了风寒?   “你跟我去见见他吧。”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话越说越重,可具体什么缘故又什么都不肯说。   最后晏梨还是被沁宁硬拉着出了华清宫,直奔御书房。   因为太着急,进门的时候,连就站在陈公公身后的松枝沁宁都没有注意到。   “皇兄,你看把谁给你带过来了!”沁宁满是欣喜,不过刚哭过,声音里的沙哑还在。   两个人出现在御书房里。   “啪”一声——   刚刚端起来的碗摔在地上,白月心脸色刷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7 00:59:07~2019-12-18 15:1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渔渔渔渔渔10瓶;恨.别离5瓶;濯风、富贵开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白月心看着站在沁宁身边的那个人,瞪圆了眼睛,“你……”   当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拒绝。   不,不可能。   晏梨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可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   沁宁没有想到白月心会在这儿,下意识将晏梨挡在自己身后。   白月心想要冲过去看个清楚,视野之中突然出现的身影却叫她止住了脚步。   萧天凌从御案后走出来,目光从晏梨出现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半分。   到面前,或许是因为太过意外,呼吸有些急促,“你怎么过来了?”   晏梨转头看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显得一双眼愈发深邃,侧过身掩唇轻咳的时候,手指都显得有些苍白。   她语塞。   话几度到嘴边,却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劲,生生咽回去。   “皇兄,是我把阿梨带过来的。”   沁宁见萧天凌似乎没有打算避讳白月心的意思,便当这个人不存在。   听到沁宁嘴里的称呼,白月心如遭雷击。   阿……梨?   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体面,白月心扯着嘴角,“长公主莫不是叫错了?”   沁宁张大眼睛,一脸纯真,“我一直都这么叫,哪里错了?”   扭头问萧天凌,“皇兄,我哪里叫错了?”   “没有。”   听到这句话,沁宁笑,握住晏梨的手,“我跟阿梨是好朋友,我才不要连名带姓叫她晏梨呢。”   晏梨察觉气氛不对,但是却不知道原因,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随后目光落到站在对面的那人身上。   是她印象中大家闺秀的样子,温柔斯文,只是穿着打扮有些奇怪,或者不是奇怪,只是不搭。   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就算心里知道那个人不是晏梨——   真正的晏梨已经死了。   她亲眼看着她死在迎霜院的那张床上,死状惨烈,浑身是血。   甚至所有后事都是她一手操办,封棺下葬她都在,这个世上不可能再有晏梨这个人。   可是那张脸……太像了,面对那张脸,当自己站在她面前,被她从上到下打量的时候,白月心只觉得巨大羞辱感铺天盖地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慌。   白月心看向身穿玄青龙袍的人。   就算晏梨这个名字从沁宁口中说出来他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小心试探着,“皇上……如何知道,长公主没叫错呢?”   几乎屏住呼吸等他的回应,可是他却只是反问,“朕该觉得她错了吗?”   白月心哑然。   沁宁道:“慧妃今日好奇怪,以前不是一向对皇兄言听计从吗?皇兄都说了她是谁,怎么慧妃还要揪着不放?又是问这个又是问那个的?感觉好像是慧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怕人知道,心虚了呢。”   白月心心头猛地一跳,语气温软,“臣妾知道,臣妾与长公主误会颇深,但臣妾对皇上一心一意。臣妾只是太过在意皇上,才会如此。”   “哦,原来是这样。”沁宁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说完,沁宁往地上一看,“冰糖炖雪梨?“   “臣妾听闻皇上连日咳嗽,特意备了这雪梨。”   “那真是可惜,慧妃特意准备的,怎么就摔了?”   “臣妾刚刚看到这位阿梨姑娘,一时激动,没端稳。”   “哦,激动。”   沁宁的话字字句句都带刺,白月心不悦,走到晏梨面前,笑得温柔和善,“阿梨姑娘?”   她一开口,晏梨就感觉自己的两只手被人握住,一左一右,一快一慢。   右手僵住。   白月心看了眼那掩在玄青衣袖下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彻骨寒意,不过抬头的时候,依旧温柔和善,“可以怎么叫你吗?不知阿梨姑娘家住何处?”   右手往外挣,答:“随你。”   只答了前半句,关键的后半句避开。   白月心看着两个恨不得把人护在自己身后的人,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找了托辞离开。   自己最不喜欢的人走了,沁宁心情大好,不过一回头,发现一直盯着阿梨看的人,又有些黯然。   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陈公公端着药走进来,“皇上,该喝药了。”   说得小心。萧天凌自登基,陈公公便一直在御前侍奉,知道他的一些脾气。   之前得心症,起初发作还会吃药,吃完就会冷静下来,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吃了,每次都是硬生生扛过去。而且不仅治心症的药不吃,只要是药,端过来都要费好一番口舌才会喝。   萧天凌清楚自己的身体,让人退下的话都到了嘴边,不过发现晏梨转头看他的时候,默了片刻,伸手。   陈公公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忙快步走过去,把药奉上,“皇上。”   *   松枝默然跟在白月心身后。   突然,走在前面的人忽然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娘娘!”松枝眼疾手快把人抓住。   等把人扶起来的时候,松枝发现她神色不对,“娘娘?”   白月心抓住松枝的手,强稳住心神,往松枝身后看了眼,太监宫女都低头站着,道:“无事,就是有点累了。”   松枝会意,接着她的说:“皇上这几日身体不适,奴婢知道娘娘担心,不过有太医院的太医们悉心照料,皇上不日便会痊愈的,娘娘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嗯。”   *   “吱呀”一声,松枝跟进主屋,顺手把门关上。   “娘娘,出什么事了?”   “松枝。”白月心抓住松枝。   “娘娘不要着急,慢慢说。”   “……皇上在淮州城里找到那个女人,跟晏梨长得一模一样。”   松枝蹙眉,“娘娘可看清了?真的是一模一样?”   “不止是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都一样。”   天下之大,若是长得相像倒是没什么太稀奇的,可是怎么可能名字都一模一样呢?   松枝默然片刻,“那,娘娘觉得是那位吗?”   白月心下意识想点头,不过又想起那个女人看皇上的眼神,那个眼神跟晏梨完全不一样。   “不是。”   “娘娘现在见到人,刚好可以查查她的来历。要不要跟老爷传个信?老爷在宫外,查这些事总要容易些。”   “爹爹那边是肯定要说的。可是,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沁宁说那个女子叫晏梨,皇上听到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在想皇上的心症是不是已经彻底好了?太后明明说,皇上的心症不会轻易好的。”   “娘娘确定吗?”松枝也紧张祁烈。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皇上想起以前种种,那她们做的那些事,既可以说是为了皇上不得已而为之,也可以说成欺君之罪。   白月心摇头,“我猜不到。可是如果皇上真的都想起来了,又怎么会再容我?”   当初得知晏梨死讯的时候他就想杀她,后来他借着她的手杀了苏嬷嬷,又杀了竹雨,杀了还有那么多人,唯独把她留下。她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不知道他留下自己是为什么,更不知道他会什么对自己下手。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他突然受伤,醒来之后,关于晏梨的一切都忘了。   松枝安慰,“娘娘,或许只是娘娘多虑了。也可能皇上还是没有想起来,不过找了一个更像那位的人而已。”   “那为什么说到晏梨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为什么会那么平静?”   “也许那个名字,皇上并没有太多记忆,不然怎么会一直想不起来。”   “而且就像娘娘说得,皇上如果什么都想起来的话,怎么会一点都不追究娘娘?光是这一点,就说不通。”   白月心想了许久,点点头,“你说得对。”   “娘娘,这件事要不要跟太后说?”   “不要!”白月心一把抓住松枝。   这些日子她已经看得太清楚了。对于太后来说,她只是一个棋子。现在前朝一直催皇上立后选妃的事,而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扮演一个他需要的晏梨。不管其中多少委屈,但是至少在外人看来,她都是最得圣宠的。   要是告诉太后皇上找了一个跟晏梨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甚至可能已经想起所有事,那她在太后那里还剩什么价值?能代替她的人又岂会在少数。   她已经放下所有尊严走到这一步,那她就一定要坐上皇后之位,生下皇子,保白家一门荣耀。   *   御花园。   沁宁拉着晏梨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喂鱼,有说有笑的。   有说话声从小径转角传来,两个人循声看去。   看清来人,沁宁当即拉下脸。   那边白月心已经带着几个美人婕妤走近。   虽说位分不高,但这几个登基后进宫的人也算是上京城中有脸面人家的小姐,自然也是知道那个早逝的楚王妃的。是以看到那个坐在亭子里的人,一个个全变了脸色。   “长公主。”唯独白月心从从容容。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问安。   沁宁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是打的什么主意,“这知道的,是觉得慧妃带着人逛御花园,不知道的看这阵仗,还以为慧妃是要来找茬的呢?”   “长公主又在说笑了,长公主身份尊贵,臣妾亲近还来不及,又何来找茬一说?”白月心笑意盈盈。   沁宁也笑,“人心隔肚皮,有些事难说。”   “阿梨姑娘似乎有些怕生?”白月心不接沁宁的话,看向一直坐在后面,连起身的打算都没有的晏梨。   话里有话。   晏梨看了眼沁宁对面站着的人,除去今天,她们明明只见过一面,可是这位慧妃娘娘只有一种叫她想要敬而远之的感觉。   “还是阿梨姑娘日日伺候皇上累着了?”   原本旁边的人都是看戏的状态,一听这话,看晏梨的眼神都变了。   她们这些人被送进宫,哪个不是肩负着家族荣光?只盼着有朝一日得皇上恩宠,叫家中父兄可在前朝平步青云。可是进宫这么久,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不过,要是谁都见不着,想想也认了。再加之皇上那个心症,动不动就会杀人。可是现在,听说皇上自南巡回来便再没有犯过心症,眼见是个好时机,却被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全权霸占。   还直接住在华清宫。   各宫妃嫔谁不是私底下恨得咬牙切齿?   见白月心是要借刀杀人,沁宁一笑,“谁说不是呢?皇兄以前除了慧妃谁都不亲近。不过阿梨再受累也无用。毕竟慧妃娘娘的尊贵在宫里可是独一份,以后飞上枝头,就跟我是平起平坐了。”   一石二鸟。   拆了她的招,有样学样还回去,顺带骂了句野鸡。   白月心脸有些挂不住。   “长公主。”陈公公从御花园外走近。   挨个请完安,“长公主,皇上让您带着夫人去趟御书房。”   沁宁刚好也不想跟白月心周旋,拉着晏梨就走了。   路上,晏梨想走,几次被沁宁识破,抓住她的胳膊就不放手。   边拽着她去御书房,边还叮嘱,“阿梨,我跟你说啊,这个女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能信,知道了吗?”   看她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晏梨点点头,“嗯。”   沁宁最喜欢看她认真点头的样子,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伸过去捏了捏晏梨的脸。   *   “皇兄,你找我们什么事啊?”沁宁牵着晏梨风风火火走进御书房,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锦服,闻声转身,眉目如画,一张堪称惊艳的脸。   他的视线直直投向她身后。   沁宁还没有来得及回头,手被往后轻轻一扯。   晏梨停了下来。   殿内有微风拂过,轻纱微动。   晏梨看着跟自己隔着几步之遥的那个人,完全没有记忆的一张脸,可是看着他对自己笑的时候,眼泪竟然就一下涌了上来。   晏煦看着她,那些深夜里的亏欠、绝望,在心口翻涌,什么都没说,忍住泪,笑着冲她张开双臂。   人扑进怀里的刹那,晏煦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   抱住他,晏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出声,脸埋在他胸口,抱着他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   抽噎着,“我……我不记得了……可是,我觉得……觉得……你很熟悉。”   晏煦喉结一滚,抱紧她,哑声,“我是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后天。   感谢在2019-12-18 15:17:18~2019-12-18 23: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you 5瓶;一颗大栗子丶4瓶;啦啦啦柯啦啦啦、雷狗子2瓶;十七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小姐……”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晏梨止住眼泪,松手,转过身。   两个人视线对上的刹那,流萤一下呜咽出声,哭到说不出来话。   两年了,从她们在林州分开已经两年了。这两年,她跟着二少爷天南海北的到处找,一座一座城,一个一个村庄,可是都杳无音讯。   当时在林州,为了能多点逃掉的机会,她们约定好汇合的地点,分头跑。   她一路被追到闹市上,好不容易才脱身,可是等她到了约定的地方,一等再等都没有等到人,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听说去漠北的路断了,因为连日下雨,路上塌方,死了人,还有人掉进了红河滩。   再后来,她看到了有人从红河滩里捞上来的马。   那个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   幸好赵大哥回来了,她神志恍惚地跟着大家一起找,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没多久,大少爷带人到了林州。   她以为……   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流萤痛哭跪下,“小姐,都是……都是流萤的错。”   这两年,她每天每天都在想,为什么掉进红河滩里的人不是自己?   为什么当时要那么听她的话,自己留在城里,她出城?   该是她的,该是她去遭受这一切的。   流萤哭得不能自已。   晏梨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这个叫着她小姐的人叫她觉得陌生,可是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   “别哭了。”   流萤仰起脸,泪眼模糊,任她怎么努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抬手抓住扶自己的手,忍住哭声,小心地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没有消失,也没有从梦中惊醒,流萤哭得浑身都在抖。   终于,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晏梨蹲下,单手抱住流萤,轻拍后背安慰着。   *   “小姐,尝尝这个……嗝……还有这个。”   流萤刚才哭得太狠,这会儿说话,说着说着都会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   桌上堆满了从漠北带来的东西,点心干果、肉干奶酥,全是晏梨以前爱吃的。   看着人瘦了一圈,还忘记了一切,就算不说,也知道是遭了多少罪,一想到这些流萤就心酸又心疼,恨不得什么都往她面前放。   晏梨吃不过来,一个劲儿地说:“我自己来。”   沁宁坐在旁边,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晏梨吃东西。   这边气氛温馨轻松,另一边,有人转身往外走。   晏煦看了眼吃得脸都鼓鼓的人,笑了笑,随即跟着萧天凌走到御书房外。   刚站定,晏煦先开口,“我们晏家的人一向恩怨分明,多谢你把我妹妹找回来。”   紧接着又道:“不过以前的事也不可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我们算是两清。我说过,在世人眼中,楚王妃已经死了,你既然照顾不好她,我不可能再让她留在这里。”   “我要带她走。”晏煦语调沉沉。   “你觉得你能吗?”萧天凌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而这种平静听在旁人耳朵里已然是十足的挑衅。   “那就试试。”晏煦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然而等他说完,面前的人久久没有反应,良久——   “明天。”萧天凌开口。   “什么?”晏煦不解。   萧天凌转头看向远处,像是在看天,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只是在极为谨慎地避开什么,“明天来接她。”   晏煦讶异,有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前一刻似乎要跟他抢个鱼死网破的人,突然就改了口。   晏煦眯起眼,“什么意思?”   萧天凌没有回答,只是说:“今天就到这儿,进去跟她说一声,出宫吧。”   晏煦道:“缓兵之计?或者……阴谋?”   面前的人转身,看向他。   *   有流萤在,晏梨的嘴巴就没有停过,不过吃归吃,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门口那边,等看到晏煦回来的时候,眉目舒展,会心一笑。   不过当听到他说要走之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下意识看向站得离她更远的萧天凌。   亲眼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高兴变成戒备,萧天凌喉结轻轻一滚,没有任何解释。   “好好吃饭,再好好睡一觉,等再睁开眼的时候,二哥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晏煦温言哄着,说完轻轻摸了摸晏梨的头。   晏梨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的话,她连质疑的念头都没有。   可是就算心里千百万个不愿意,不愿意让他走,不说她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就算她可以,只要有人不想,就不行。   就像当初惊尘那样。   那种突然的别离,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勾出一抹笑,点点头,“嗯。”   看着她脸上的笑,很懂事,甚至带着一丝小心,晏煦心口一抽。   母亲早逝,阿梨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哪里受过半分委屈?又哪里这般谨慎小心过?   晏煦忍着冲上眼眶的那一阵酸楚,双手搭在晏梨的肩膀上,弯腰,微微使了几分力,跟她平视,“有二哥在,别怕。”   *   晏煦带着流萤离开。   御书房只剩下萧天凌,晏梨还有沁宁。   沁宁明显感觉到晏煦一走,殿内的气氛就变了,这艳阳高照的秋日竟然叫人觉得有些冷。   心里不免着急。   上次她被吓到,强行拉着阿梨过来找皇兄,两个人难得平静和气待在一个屋檐下。算得上是好不容易有了点好的进展,这一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关系又急转直下。   沁宁脑子飞快转着,想着该怎么缓和,可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萧天凌先开口。   “沁宁,你先下去。”   这话一出,已经抬腿想要离开的晏梨顿住。   沁宁愣了愣,左右两边看看。   感觉她皇兄不像是要发火的样子,虽有迟疑,还是退了出去。走之前叮嘱忆妙跟陈公公一定要在外面好好守着。   *   御书房里更安静了。   晏梨看着萧天凌。   他单独让沁宁离开,意思就是她不能走,可是站了一会儿,他也不说话,只得开口,“我能走了吗?”   萧天凌走到她面前,“今天晚上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晏梨倏尔拧眉,整个人就像是抖开所有刺的刺猬。   她身上的刺精准无误地扎在他身上,萧天凌微微一僵,“明天晏煦会带你出宫。”   晏梨愣住,久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像是一根拉扯到极限,濒临断裂的线骤然一松,整个人都卸了力。   不过转瞬又警惕起来,“你愿意放我走?”   “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里?”他反问。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晏梨想起刚才他跟二哥离开过御书房一阵,明显两个人说了什么。   看出她在想什么,萧天凌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放心,没有阴谋。”   晏梨看着他,仿佛看着一片毫无波澜的湖,心里涌上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轻轻蹙眉。   面对她的注视,萧天凌别开脸,转身打算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腕蓦然一紧。   萧天凌身形猛然顿住。   他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晏梨像是大梦初醒般,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当即松手。   下一瞬被人反手握住。   晏梨挣扎,“放开。”   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里方才燃起来的一点光亮顷刻间归于寂灭,萧天凌松开她。   得了自由,晏梨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抿抿唇,刚刚到嘴边的那句话还是问了出来,“你要去做什么?”   等话出口,晏梨才发觉自己这话问得太过奇怪。   他只是说让她离开,并没有说自己的事,这句话简直毫无由来,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问出口。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今天晚上留下来,作为……让你离开的条件。”   又道:“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一起吃顿饭。”   *   今晚御书房的宫灯似乎都要明亮许多。   晏梨坐在桌子边默默吃饭,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默许的那个瞬间脑子里是在想什么。   她端着碗,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吃着。   手边放着一只碟子,里面全是剥好壳的虾,虾壳全堆在对面的人面前。   晏梨看着对面低着头默默剥虾的人,吃饭的动作愈发慢了。   今天晚上好像到处都不对劲。   不是没有人帮她剥过虾。在淮州的时候,知道她喜欢吃虾,在她伤口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惊尘也给她剥过虾。   可是,以往觉得有人帮自己剥虾是件很开心的事,现在……   她不开心,也生不起来气,但心里闷得发堵。   “你吃饭吧。”晏梨忍不住开了口。   “不用管我,我待会儿再吃。”萧天凌又把一个剥好的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待会儿饭菜都凉了。”难得说了一句类似关心的话。   “我不饿。”萧天凌说。   他一句话把她后面的话全堵回来了。   看着碟子里已经快堆起来的虾,晏梨放下碗,“咚”地一声,“你到底要剥多少?”   萧天凌手上一顿,抬头。   看着她,搭在桌上的手,轻轻一蜷,像是在忍耐什么。没有回答,只是叫人进来,洗干净手。   他一言不发,晏梨心里闷得更厉害了,发泄不出来,憋着气伸手去端自己的碗,可是眼前突然晃了一下,手端了个空。   心骤然跳得很快,手慌忙捂着心口,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身子一软。   萧天凌一只手搂在她腰间,将人稳稳接住。   陈公公站在旁边,收住脸上的惊吓,什么都没有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桌上空了一半的瓷盅上看了眼。在萧天凌把人打横抱起来的时候,陈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   屏风之后放着一张软塌。   萧天凌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床上。   过了一阵,忆妙端着铜盆从御书房出来。陈公公把门关上,抱着拂尘守在门口,看着天上那轮孤月,叹了口气。   御书房里的灯灭了。   月光洒进来,隐约照出殿内的陈设。   一阵轻微窸窣声,萧天凌侧身挨着晏梨躺下。   手臂从她头顶绕过,支撑着上半身,这个姿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拢在自己怀里。   目光她下巴一寸一寸往上,专注缓慢,像是是要把这张脸刻在自己脑子里,最后目光停在额头,带着薄茧的指腹落在额角的伤疤上,轻轻摩挲。   不知道过了多久,俯身,脸埋进她颈间,紧紧把人抱在怀里。   那些从未示人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可是却毫无声息,只是黑夜之中,毫无知觉的人,衣领渐渐晕开一抹深色。   *   一夜安宁。   天蒙蒙亮,从御书房到华清宫的夹道里亮起一点灯火。   陈公公提着灯笼,小心给前面怀里抱着人的人照亮。   药效快过了,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晏梨嘤咛一声,不过没有转醒,随即又睡了过去。   萧天凌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良久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皇上……”   最后陈公公轻声道。   到时候要准备更衣上朝了。   萧天凌僵了一会儿,俯身,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眼睑轻阖,盖住微红的眼。   好好活着。   起身,大步离开。   *   今日朝堂上波谲云诡。   御书房四下安静。   陈公公静静候在边上。   窗边站着一个人,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从窗户外照进来,勾勒出一个深重的背影。   一阵耳熟的脚步声进来,朔风径直走到萧天凌身后,略一迟疑,“皇上,夫人已经离开华清宫了。”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尖轻轻颤了颤,开口时,声音平淡,“知道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太监进来。   匆匆忙忙的样子,挨了陈公公一句训,忙跪地请罪。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陈公公问。   小太监头叩地,“皇上,太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   感谢在2019-12-18 23:51:19~2019-12-20 23:2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琉璃嘁嘁。、夏泽塔尔、我怎么又改名字了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阳101瓶;ryou、火锅不加糖、岁及5瓶;逸九九3瓶;gemini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沁宁拉着晏梨的手往宫门口走,忆妙抱着包袱默默跟在后面。   沁宁忍不住抱怨,“你今天就要出宫,皇兄昨天连提都没提,弄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说着看向晏梨,“阿梨,我好舍不得你啊。”   晏梨反握住她的手。   其实她也一点准备都没有,昨天跟家人重逢,紧接着,她竟然可以离开皇宫了。   “阿梨,那皇兄昨天晚上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沁宁问。   晏梨摇头,“除了说我今天可以离开之外,什么都没说。”   她记忆停留在吃饭的时候,今天一醒,她人已经躺在华清宫的床上,忆妙说她昨天可能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晕倒了。是萧天凌送她回去的。她感觉有人在跟她说话,但是忆妙说,他把她送回去就走了,一晚上都没有再进去过。   “什么都没说……”沁宁自言自语,随即愁眉不展。   见状,晏梨安慰她,“放心吧,等我到了地方,我就让人来告诉你地址,到时候你还是可以出来找我。”   “我当然会去找你的!不过就不能天天看到了。”   人往晏梨身上靠了靠,话锋一转,“不过出宫也有出宫的好处。上京城新开了几家酒楼,都不错,到时候我带你去挨个吃!”沁宁说得兴致昂扬。   虽然不知道皇兄为什么突然让阿梨离开皇宫,但是她想应该是为了长远打算。阿梨这样无名无分地留在皇宫里,难免受人欺负。昨天白月心就已经带着人过来找茬了,当时还好是她在,要是她不在,阿梨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委屈。   而如果是白月心受了委屈,母后一向那么喜欢白月心,她要是去母后那里告状,最后还是阿梨吃亏。   尤其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留在宫里实在太危险,能暂时出去避一避,有家人照料着,肯定比在宫里好。   “嗯。”晏梨用力点头。   流萤说她们的家在漠北,家里还有爹爹跟大哥在等她回家。虽说最后肯定是要回漠北的,但是应该还能再见。   “那我等你。”   “好!”   三个人走过长长的夹道。   远远的,能隐约看到一辆马车已经等到宫门口了。   再近一点,看清站在马车旁的人,晏梨心里那一点点,不知名的沉郁一扫而空,脚步不由加快。   “小姐。”   等人出来,流萤跟着晏煦上前。   “阿梨。”   晏梨迎到面前,只是看着晏煦笑。   从见面她还没有叫过他,但是晏煦不想逼她,他们是兄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流萤从忆妙手中接过包袱。   还好昨天两人已经见到面,不然此时在这宫门口不知道还要出多大的糗。   什么都没说,只是相视一笑,又像是说了很多。   几个人站在宫门口说了会儿话,晏梨转身跟沁宁还有忆妙道别。   沁宁她还能见到,但是忆妙是在御前伺候的人,想要出宫怕是不太可能。晏梨握住忆妙的手,“忆妙,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走了,以后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忆妙注视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却也没有失态,得体地说:“您也是。忆妙希望您以后能平安健康,每天都很开心。”   “谢谢。”   “阿梨。”晏煦叫她。   晏梨放开忆妙的手,粲然笑,“走了。”   “走吧走吧,再这么依依惜别下去,我可能要哭着回去了。”沁宁摆摆手,开玩笑的语气,眼眶却微微泛红。   晏梨没再啰嗦,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地走向晏煦。   却在走近的刹那,心口一刺——   “唔!”尖锐的刺痛,捂着心口弯下腰。   这一下,两边四个人全冲了上来。   “妹妹!”   “阿梨?”   晏煦扶着她,几个人紧张地询问她的情况,然而在缓过来的瞬间,晏梨顾不上回答,倏尔转头看向身后的皇宫。   那些宫殿楼宇都被红墙挡住,只剩一个角楼的屋顶寥寥几笔,孤零零站在红墙之上。   心里莫名发慌。   *   因为在宫门口的那一折腾,到了住处,晏梨被勒令卧床休息了三天。   这三天晏煦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现在本来身体都还没有大好,回漠北又是路途漫漫,必须得好好养着才行。   今天天气格外好,晏煦终于松口让人下床,只是不能出大门。   到现在,晏梨才大概弄清楚了自己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个很大的宅子,她花了一上午才勉强逛完。   虽然暂时不能上街,但是待着这园子里人要放松很多。气色也一天天好起来。   “阿梨!”   午睡刚起,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妹妹!”   “哦,来了!”晏梨应声,急急忙忙出去。   见她出来,晏煦拉着人就走,“走,二哥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晏梨只得跟上。   等到了花园里,才发现他说的礼物是一个很大的秋千。   “看,喜欢吗?”   晏煦让到一边,献宝似的抬手伸向那架秋千。   那天流萤无意中说漏嘴,说萧天凌以前给她做了个秋千,她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得不得了……   想到这几个字,就牙痒痒。   晏梨看着那架秋千,点头,“喜欢。”   一听她说喜欢,晏煦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就说,他毕竟是亲哥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他连晏啸都没有输过几回,要是输给半道出现的萧天凌,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说,阿梨第一次荡秋千,是他教的。   晏煦昂首挺胸地走过去,长腿一迈,轻轻松松站到秋千上,缓缓把秋千荡起来,伸手,“阿梨,过来。”   晏梨跃跃欲试,可是秋千一直在荡,心里害怕,迟疑着没敢上前。   “来,把手给我。”   看着晏煦,无端生出无限信任,晏梨伸手,只感觉人被往前轻松一带,人便已经站在了秋千上。   晏梨惊讶。   她感觉这一切就像是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晏煦松松抱住她,让她把身体转过来。   等她站好,带着她一只手到自己腰间,“抱好。”   这句话一说完,秋千就荡高起来,晏梨吓得抱紧了身边的人,惊叫出声。   秋千越荡越高。   “再高点吗?”   “不了不了!”晏梨急忙答。   晏煦故意捉弄她,坏笑,“好,那就再高点。”   真的太高了,感觉人像是要飞起来,晏梨抓住晏煦,连眼睛都不敢睁,一阵尖叫之后,“二哥!慢点慢点!”   秋千很快停下来。   晏梨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却很开心。   一扭头,发现身边的人满眼殷切目光看着自己。   “阿梨,再叫一声。”晏煦说。   以前她最爱跟在他身后,穿着漂亮的衣服,小小的一个,像只小鸟一样,天天地叫他,“二哥,二哥。”   “再叫一声。”   晏梨愣了片刻,眉眼一弯,“二哥。”   说完,就被人抱进怀里。   晏梨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又被松开。   “那这世上谁最好?”   一听这话,站在旁边的流萤干巴巴扯了扯嘴角。   又来了。   说出来都没有人信,一个漠北最大的商人,一个晏家军的少将军,一个晏家军的将军,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妹妹/女儿面前争宠。   所以从小,不管什么好东西,都是成堆成堆地往小姐面前送。   如果不是要职在身,不得召不能入京,加上边境这段时间又不太平,老爷跟大少爷不可能不来的。   “二哥。”晏梨答。   晏煦心满意足地摸摸阿梨的头,“乖,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以后你想吃什么,要什么都只管跟二哥说,二哥统统给买。大哥跟爹都是吃俸禄的人,手里没什么钱,但是男人的自尊,你懂。所以为了保护大哥跟咱爹的自尊,你就不要告诉他们了,知道了吗?”   “……哦。”   她这一个哦,听得晏煦是心花怒放,正高兴着——   “二少爷,要是知道你现在偷偷给小姐灌迷魂汤,等回去了,大少爷跟老爷肯定会联手揍你的。”流萤开口。   晏煦:“…………”   笑得阴恻恻地回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向流萤,“流萤,你信不信二少爷我现在就打、你。”   流萤立马闭紧嘴巴。   “迷魂汤?”   晏煦心里气得牙痒痒,流萤这个小丫头真是……   “走走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强行岔开话题。   晏梨跟着走,想起一件事,他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不少日子了,“二哥,我们要一直留在上京吗?”   晏煦默然一瞬,笑,“二哥还有点事,办完咱们就回漠北。怎么了?阿梨想家了?”   晏梨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每次提到漠北这两个字,她就心里发空,却弄不清楚原因。   见她沉默,晏煦摸摸她的头,“放心,二哥一定会带你回家。”   “好。”   *   因为流萤一句,“小姐最喜欢迎仙楼的菜”,晏煦就带着人去了迎仙楼。   不想横生枝节,在路上晏煦买了个傩面,哄着晏梨戴上。   晏梨只当是好玩,也没有拒绝。   不过就算是这样,两人出现的时候,大堂里都静了一瞬。   晏煦早就习惯这样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跟着小二上楼,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回头,见晏梨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阿梨?”   他声音并不大,但是晏梨却像是惊弓之鸟般,猛地一抖,惊而看向他。   晏煦皱眉。   折身回去,“怎么了?”   晏梨呼吸有些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当这些人都看过来的时候,哪怕知道他们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却感觉突然喘不过气来。   抬眼看到晏煦轻蹙的眉头,摇摇头,“没事。”   晏煦知道她并不是没有事,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情绪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牵过她的手,带着她一起上楼。   上楼之后,下面大堂又恢复了热闹。   小声议论了几句刚刚出现的两人,而后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上。   “现在白家可是如日中天……”   到了雅间。   “刚刚在楼下怎么了?是想起什么了?还是什么让你不开心了?”晏煦问。   “没有。”   晏煦笑,抬手轻轻弹了一下晏梨的脑门,“从你出生第一天我就抱着你,然后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觉得你能瞒得过我?”   流萤在旁边倒茶,听到这话,随口接,“嗯呢,可不是。就是当时小姐被大少爷先抱了,二少爷哭得在地上打滚,还是夫人说可以亲亲小姐,才好了呢。”   晏煦:“…………”   “流萤……”晏煦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晏啸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出十倍!”   流萤看着人不停抖的拳手,默默往后退一步,眼睛瞪得远远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   “二哥就算哭起来也肯定不会丑的。”晏梨打圆场。   一听这话,前一刻要炸掉的人,瞬间熄了火。   看着晏梨,一副“有妹万事足”的样子。   晏梨他们坐的雅间在最里侧,菜上来之后,晏煦就坐在一边帮晏梨夹菜,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吃。   房间里只有轻微响声。   是以当旁边有人争执的时候,这边能听得一清二楚。   “……月心?你怎么能直呼人家慧妃娘娘的名字?人家现在可是一宫之主,眼看着白家如今得皇上青眼,后宫之主也是指日可待了。那还是我们这些人高攀得上的了?”   “少说些带刺的话。我们这些人以前都是围着你林瑶依转的,现在月心比过你,你怎么会开心?”   “是啊,我是不开心,我坦坦荡荡。既然你跟慧妃娘娘如此姐妹情深,怎么不见娘娘让你进宫闲叙呢?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见到圣颜,得宠册封,何愁荣华富贵。以前不都说你们是上京双姝吗?该不会是人防着你吧?”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在挑拨离间你心知肚明。”   “林瑶依,你就是嫉妒。就算你嘴上不说,但是谁不知道,你想进宫,可是你进不去,你只能看到月心坐上你一辈子都坐不上的位置。”   “是没有跟你一样,上赶着跟人套近乎?”   “我套近乎?我可是记得,当初月心嫁进楚王府之前,说什么月心比楚王妃好千百倍,这世上除了月心谁都配不上殿下的话,可不是我说的。”   “那说楚王妃要不是有个当大将军的爹,怕是连给你的慧妃娘娘提鞋都不配的人,也不是我。”   “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咱们别失了体面。”有人劝和。   “有失体面的人也落不到我这儿来。有时候人不要太自作多情。别忘了,你爹当初干过什么事?现在眼看人得皇上倚重,眼巴巴凑上去。就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要看看自己配么?”最先开口的那人道。   “不管你怎么说,月心现在得皇上喜欢,日日左右。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有一位皇子或者公主降生了,那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不知道会何等宠爱。”   “古往今来,倒是没有听说有哪个江洋大盗,最后一门兴耀,富贵百年的。毕竟这偷的就是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撕破脸,有人正要离开,不过刚一起身,门口飞进来一个东西,擦着脸过去,“嘭”一声干脆利落地扎进临街的窗户上。   站起来的人僵住。   其余人回头,本以为是把匕首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却是一根筷子。   房间里的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门外响起脚步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锦服的年轻男子笑吟吟地走进来。   又是不约而同地一愣。   那男子生得一张叫人过目不忘的脸,但是却从来没有在上京见过,但是看他的穿着打扮,便知身份不凡。光是他手上的那枚玉扳指,就价值连城。   人像是都忘了刚才发生过什么。   “公子是何人?”有人开口问。   晏煦笑意不减,“我是谁你们不需要知道。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口中的楚王妃,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一句不好的话,下次那根筷子就不是扎在窗户上了……”   一顿,“我看扎在你们的脑袋上更容易。”   眸色骤寒。 第43章   丝竹管弦阵阵,叫空气中弥漫着的香甜气息愈发沁人心脾,说不上具体是什么香,既不寡淡,也不显得过分华丽而染上脂粉气,浓淡相宜。光是这香气,就足够叫人流连忘返了,更别说莲花台上,身姿曼妙的舞姬,还有一身竹青色衣衫的琴师。   座无虚席。   坐在千斤难求的位置上,流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就想着,要是等回去被老爷跟大少爷知道,二少爷带着小姐来过这种地方,虽说这里面的人都是卖艺不卖身,但是…   她到时候多半也跑不了。   想说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人一个眼神给堵回去了。   晏煦端着酒杯,自斟自酌。大抵是见过的牛鬼蛇神太多,练了一身到哪儿都能泰然自若的本事。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眼坐在旁边的人。   见晏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晏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刚才在迎仙楼听到那些萧天凌如何宠爱他的妃子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这叫他是恨得牙痒痒。   就算是以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会不开心。她难过,可是叫她难过的人现下怕不是左拥右抱,活得潇洒自在。   想到这儿,晏煦险些把手里的酒杯捏碎。   “阿梨,好看吗?”脸上扬起笑,晏煦问。   晏梨收回视线,点点头。   “咱们漠北比这好看的多得是。等回去了,二哥就给你张罗张罗,把漠北最好的男子全都找来,让我的阿梨挑,你喜欢多少就要多少!好不好?”   要不是这上京城的南风馆太乱,虽然是能恶心到那个人,但是他舍不得让阿梨受这种委屈。   她就该是得到最好的。   “阿梨,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这个不好,咱们换一个就好了。你要记得,在这个世上,只有男人为你伤心的份儿,没有你为男人伤心的道理,知道了吗?”   晏梨不由笑,玩笑,“二哥也是男人。”   晏煦想都没想就说:“就算是二哥也不行。”   晏梨脸上的笑格外甜,“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这句话听得晏煦一愣,随即捂脸笑得直抽抽。   他的妹妹,果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   看到他这么开心,晏梨刚刚心里的沉闷也随之消散。   那些人说,楚王妃配不上楚王。楚王妃……是她。   明明什么都记得了,但是听到那些话,却还是有些不好受。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是她都记得就好了。听她们说得那么自然,想来以前她应该也听过不少这样的话,如果她都记得,现在再听到估计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舞姬们踩着小碎步到最前面,水袖一挥,花瓣带着香气纷纷扬扬落下。   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在打算伸手接一瓣的瞬间,眼角余光看到台上的舞姬,水粉长袖在视线里飞扬,晏梨僵住。   片刻后,转头问流萤,“流萤,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流萤懵了一下,连连摇头,“当然没有。”   在上京待了那么久,根本都不知道上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就更不可能会来过这里了。   晏梨沉默。   没有来过吗?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很熟悉?   目光静静地看着台上。   邻座有人在小声交谈,因为隔得近,在乐曲声弱下去的时候,隐约能听见。   “高兄果然是见多识广,我以前都不知道上京城还有这种地方。”   “赵兄你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那是我这种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比得了的。”   “高兄过谦过谦,今天我是跟着高兄来见世面了。”   一声笑声之后,“这地方在上京已经好几年了,只不过不敢声张。毕竟咱们小老百姓,还不得是看天,吃饭嘛。”   “…………”   晏煦不动声色地听着,垂眸的瞬间,心下已经无数个念头转过。   晏梨全部心思都在台上。   当视线里都是舞姬们的水袖时,她不自主看向那莲花台后方。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   不自觉地站起来。   他们的位置是正中间最前面的位置,她一站起来,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晏煦都流萤都出声叫她,可是她却像是根本听不见,失了魂般,愣愣走到台前。   看出她状态不对,晏煦顾不上理会后面的人,赶紧走到她身边,“阿梨?怎么了?”   而她只是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晏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台上的舞姬停下,让到一边,她看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阿梨……”   剩下的话,在看到她脸上的泪之后蓦然止住。   下一刻,人一软。   “阿梨!”晏煦接住她,人已经晕了过去。   *   御书房。直到深夜都还亮着灯。   “……秋猎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萧天琅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御案后的人开口。   “这些都是臣弟该做的。”   “好了,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萧天琅没动,迟疑片刻,“我听沁宁说,让阿梨出宫是皇兄的意思?”   他离开上京不到十日,等到回来的时候,就听说晏梨出宫了。这段时间,前朝后宫暗流汹涌。晏梨突然离宫,而他又猜不到原因,只是隐隐不安。   萧天琅话刚说完,没有等到回应,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朔风在萧天琅身后站定,“朔风见过皇上,见过晋王殿下。”   “回去早点休息。”萧天凌看向萧天琅。   萧天琅知道这会儿不是说晏梨的事情的时机,应声退下,“是。”   等人离开,朔风才开口,一如往常,汇报今日晏梨的行程。   虽然不明白为何明明心中牵挂,却从不去见面,不过也没有多问。眼前事情太多,他们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办好交代下来的事。   “今日晏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迎仙楼,中途与几位小姐起了冲突。”   说完,忙补了一句,“不过夫人没有受伤。”   而后才继续道:“因为晏二公子,属下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听到大约是因为说了夫人不是,惹得晏二公子不快。”   说完这一段,朔风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御案之后的人抬眼看过来。   朔风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咽了咽口水,“从迎仙楼出来,晏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凝香馆。”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完,气氛陡变。   朔风身体往下弯得更厉害,就像是背上压了什么东西。   “然后呢?”   这一次朔风停顿得更长,“……夫人在凝香馆,晕倒了。”   听见有人霍然起身的动静,朔风单手扶膝跪下去,“齐太医已经过去看过,说只是发烧,并无大碍。”   “人呢?”   “已经回去了。”   “皇上!”   人阔步往外走,朔风赶紧起身跟上。   *   晏煦站在廊下,面色晦暗不明。   一人从院子外面进来,到跟前,“二少爷,齐太医已经送走了。”   说完,递上去一个信封,“大少爷的信,今天下午到的。”   晏煦接过拆开,迅速看完。再折好,塞回信封里,久久没有说话。   台阶下的人小声问:“二少爷可要准备马车干粮?”   如果要,证明他们不日便要启程会漠北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留在上京这么多日,但是二少爷做事,向来不喜欢别人置喙。   “暂时不急。”   晏煦抬头,长夜未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王家把萧天齐找回来,白家如今又颇得圣心。”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上京怕是要不太平了。   他既然在上京,至少要确保晏家可以置身事外再走。   不然,这一回,就算回漠北,怕是也难得安宁。   *   晏梨梦见一个仙境一般的地方,丝竹管弦的声音悦耳,满目的裙摆水袖,穿过那些飞扬的轻纱,她看到了一个人。   坐在那轻纱之后,时隐时现。   一双五指修长的手,再往上,对上那人眼睛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打中。   “啊!”猛地惊醒。   身边空无一人。   不过发现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放松下来。   清醒一瞬,随即,昏沉扑面而来。   仰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呼吸声很大,呼出来的气有些烫,嘴里又干又有些苦。   恍恍惚惚地看到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橘子,强撑着身子起来,吃了两口,就像是感觉到什么,掀被下床,鞋都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就要外走。   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刚好要走出院子。月光斜斜落下,那抹身影掩在阴暗处,看不清楚,但是却很熟悉。   心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跳得那么快过。   “惊尘!”晏梨出声。   萧天凌蓦然止步。   看到人应声停下来,晏梨突然热泪盈眶,“惊尘,是你吗?是你对不对?”   晏梨想要过去,可是脑子昏沉得厉害,一低头,感觉地都在晃。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   “我知道是你。知道我喜欢吃酸甜的橘子,会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陪着我的人,只有你。”   他一直背对着她,不肯转身。   晏梨咬牙一步一步往前走。   看到那人影突然动了,晏梨声音带上哭腔,“你别走。”   就这三个字,被狠狠牵扯住。   萧天凌站在原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走近,再慢慢绕到面前。   已经做好看到她大失所望的目光的准备,可是当她站到他面前,看着他,忽而笑得眉眼弯弯。   萧天凌呼吸一滞。   晏梨抓住他的衣袖,再上前一步,头轻轻靠在他手臂上。   信任,依赖。   萧天凌瞳孔一缩,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   一个字,出口的时候,都在颤。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了你,惊尘。”   所有惊喜,顷刻间,灰飞烟灭。   久久没有等到他开口,晏梨退开,仰着脸看着他,看了许久,红了眼眶。   “惊尘,你是不是恨我?”   他救了她。在大夏天,满淮州城给她找她喜欢吃的橘子。扶着几乎站不起来她的重新学着走路,可是她回报给他是什么?她回报给他的是什么?!   “你恨我对不对?不然,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萧天凌喉结狠狠一滚,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不是。”   晏梨抓住他的衣服,泪如雨下,“惊尘……”   对不起。   她嘴里分明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感觉到她的眼泪在心口一点点蔓延开——   萧天凌哑声应,“……我在。”   心口鲜血淋漓。 第44章   月影渐斜,墙角不知名的虫鸣声也归于安静。   宁静之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从房间里出来。   到门口,脚步一顿,随即退出来,关上房门。   脚步声一路往外,经过懒洋洋靠在廊前柱子上的人面前时,也没有半分停留,走下台阶——   “不知道皇上深更半夜到我这儿小破地方来是有何吩咐?”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晏煦站直身体。   看着院中的身影停下,没有回头,只是答非所问道:“什么时候走?”   晏煦目光深深地看着那抹背影,“这个就不劳皇上您费心了。”   又道:“皇上近来烦心事应该已经够多了。明王回京,如果没记错,明王从小也是养在太后身边的,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当年誉王府一案,明王被先皇扔去通州,这一走多年,这要不是王相百般波折把人找回来,都快要忘了还有一位皇子。”   他的话似乎被全人当了耳旁风,院中的人开口又是毫不相干的事情,“你们现在走,估计要到初冬才到漠北。深秋多雨。她来上京之后,怕打雷,雷雨天的时候不要让她一个人待着。还有……”   话说一半,停下,片刻之后,“其他的,你应该都知道。”   晏煦冷笑,“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托孤呢。放心,离开这里,她会活得开开心心的。”   “……那就最好不过。”   这一句声音太轻,晏煦有些没有听清。   下一刻人已经继续往外走。   见状,晏煦不再拐弯抹角,“那天在御书房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视线中的人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也没有回,重复了那天的一句话,“秋猎之前带她离开上京。”   “如果她没有忘记一切呢?”晏煦突然开口。   身形猛然顿住。   晏煦继续道:“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会怎么选?”   如果没有过那些生离死别,陪着他登上宝座的人是阿梨,事到如今,他会怎么选?   明白过来,他说的“如果”真的只是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这种事。”萧天凌回答。   听到他的回答,晏煦难掩失望,第一次开口觉得艰难,“……难道自从她嫁给你,你就是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吗?所有的事,只有结果,没有原因?”   月影之下,有人后背僵直。   晏煦轻声笑,可是却比哭还难看。   “阿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亲,但是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因为害怕别人对她的一点好就让她心动。我们视若珍宝的人,怎么能被别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拐走?她说一定会找到天底下最好的那个人。”   一顿,“然后,她找了你。”   萧天凌喉间发紧。   晏煦本不想说这些。   他们晏家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自己选的自己担,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纠缠不清的人。   可是看到眼前的人一副字字句句都是“无可奉告”的态度,想起从流萤口中知道的那些事,想到今天在凝香馆,她看着台上默默流泪的样子,想起她每次寄回来的家书,写的那些关于这个人的事,突然就很想知道,在她心里的那个人,把她究竟是放在什么地方。   现在一看,忘记并不是什么坏事。   晏煦背过身,“我会带她回漠北的,有生之年,不会踏入上京一步,希望你也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不然下次我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   花园里的秋千架,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跟一道人影重合。   那人躬身站着,手摁在胸口,片刻后,手用力攥紧衣服,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似乎在极力忍耐身体里的痛。   “啊……”   紧咬的齿间溢出一声低吼。   眼前是一个人的笑,一个人的撒娇,一个人的拥抱。   沁宁曾经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叫他的名字的时候,都像是在说,“我喜欢你啊”。   可是……这个人被他弄丢了。   她不记得他。   他恨她。   她喜欢的……不再是他。   扭头看向旁边的秋千。   记得很久之前她缠着他,要他给她做秋千。因为太忙,所以只能晚上。   那天晚上迎霜院到处都亮着灯,院子里只有他跟她。   初夏的风吹过,温和怡人。夜里安静得只有叮叮哐哐的声音,她坐在一旁帮他递东西。快做完的时候,她突然靠过来,头枕在他臂弯,蹭了蹭,然后转过脸冲他甜甜地笑,眼里闪着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眶湿润,仰头阖眼,掩盖住了所有情绪。在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有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   晏梨睡得迷迷糊糊,缓缓睁眼,一张脸就在自己面前,猛地一惊,陡然清醒。   吓得险些坐起来,不过转瞬看清人,人软下去。   “醒了?”晏煦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看他笑成这样,晏梨不由问:“怎么了?”   晏煦笑容不减,摇摇头,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烫了,松口气。   晏梨这才想起,昨天她好像在凝香馆晕倒了,可是为什么会晕倒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见她皱眉,晏煦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别胡思乱想。你就是闻不惯那里面的香气,大夫来看过,说什么事。”   关于萧天凌的一切,晏煦只字未提。   脚步声从门外进来,流萤端着东西出现。   见到晏梨醒过来,欣喜,“小姐,你醒了?好点了吗?”   晏梨点点头,不过随即注意到流萤手里的东西。   碟子里放着几个橘子。   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下意识看向床边的小几,空空如也。   注意到她的目光,晏煦暗自为自己的英明抉择感到庆幸,还好他昨晚就把东西给扔了。   不过下一刻却听她问:“流萤,这橘子是从哪儿来的?”   晏煦一回头,看到流萤手里的橘子,“…………”   流萤看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对劲,懵了会儿,“刚买回来的,我尝过一个,酸甜的。小姐你不是最喜欢吃酸甜的橘子了吗,就拿了些过来。”   模糊记忆拼凑完整,晏梨急声问:“惊尘昨天晚上是不是来过?”   “惊尘?”流萤茫然。   “小姐,昨天晚上没有任何人来过啊。”   她知道是有人救了她家小姐,但只知道姓林,不知道具体叫什么。   不过晏煦是知道的,听到她这话,怔了一瞬。   随即明白过来,心里霎时说不出痛快。   想着她把人认错时,萧天凌的表情,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听着流萤的话,晏梨愣了。   怎么会?   她分明记得,她昨天晚上看到了惊尘的。   “怎么会没有人?我……我还跟他说话来着……”向晏煦求助。   这里的风吹草动,应该瞒不过他的眼睛才对。   晏煦摸摸她的头,安慰,“昨天你一直在发烧,估计是做梦了。不过你要是想见他,我让人去请他来见你就是,或者,直接让他跟我们去漠北也行。”   晏梨神色黯淡下来。   原来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吗?   晏煦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阿梨,你是喜欢他吗?”   晏梨微怔。   “喜欢?”   听她一反问,晏煦不禁叹气,话头一转,“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刚好有些东西要给他送过去,算是谢礼。你要写信或者带话给他吗?”   *   “小姐,你在想什么?”   看着人吃完早饭之后,坐在窗边呆呆了坐了一个时辰了,流萤忍不住开口问。   晏梨回神,“流萤,昨天那个凝香馆,我们以前真的从来没有去过吗?”   “没有啊。”   不知道她为什么三番五次地问起这个,流萤好奇,“小姐,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我只是觉得很熟悉。”   就好像见过千百次,但是她却说她们从来没有去过。   “有时候就是会这样,第一次看到一个东西,也会觉得很熟悉,小姐别伤脑筋了。那个地方,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去过。”   晏梨沉默了一会儿。   “流萤,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在上京的那些事。”突然开口便是这一句。   “小姐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流萤心头微沉。   之前的事情,她跟二少爷,大少爷还有老爷都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就在她失踪之后。来上京之前,二少爷就再三叮嘱过,以前的事,尽量不要提。尤其是她们从上京逃离的那段,更是一个字也不能说。   毕竟能让她做出那种决定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要不小姐问吧。”流萤又说。   晏梨想了想,开口,“我是为什么嫁到上京的?”   “皇上赐婚。”   晏梨蹙眉,又问:“那……我跟他关系好吗?”   “不好不坏。”   听到这句,晏梨不禁困惑。   流萤的话跟沁宁说的话几乎是截然相反。   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信谁说的话。   昨天在凝香馆看到的那个画面又冒了出来。   她究竟是怎么了?   *   御书房。   “皇兄,你找我?”沁宁请完安,起身之后问。   萧天凌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沁宁面前,“再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围场,准备得怎么样了?”   沁宁笑,“早就准备好了!”   “那就好。”   说到这儿了,沁宁试探着开口,“皇兄,,这次秋猎,我能不能带阿梨一起去啊?”   “围场的条件远不上上京城,她身体虚弱,还是让她在这儿好好养着吧。”   听到这话,沁宁点点头,“也对。”   可是想到要分开这么久见不着,毕竟秋猎都要好久才能回来。   “那皇兄你舍得吗?阿梨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好久都见不到她了。”   萧天凌默了一瞬,“她会开心的。”   他不出现在她面前。   沁宁的心情因为这短短一句话低落下来,灵光一现,“皇兄,不如我们今晚出宫去找阿梨吧。我也好几天没有看到她,都想她了。”   “齐鸣昨天来禀告过,说她前几日发烧,这几天需要静养。等秋猎回来,你再去。”   是你,不是我们。   沁宁没有发现异样,一心都是晏梨又病了的事,“阿梨病了?怎么样?严重吗?”   “不严重,齐鸣照料着,没有大碍。”   看他这么平静,想来应该是没有事的,沁宁松口气。   一口气刚落到底,面前的人抬手,手落在她头上。   沁宁僵住。   这种兄妹之间的亲昵在她的印象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皇兄……”喃喃开口。   沁宁抬头,他的目光是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柔和。   半晌后,他开口,“你不是一直心仪温玉衡吗?皇兄给你们赐婚好不好?”   沁宁猛一怔。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明明……明明是一件值得她欢呼雀跃的事情,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   害怕?   *   金秋的风都是暖的。   晏梨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看着下面站着的人,“二哥……”   晏煦摸摸她的头,本来就舍不得,被她这样一看,心里更舍不得了,面上却笑着,“乖乖去青州等二哥。半月之后,二哥一定会来找你。青州那边有二哥的一个朋友,他会照顾好你的。”   “二哥,我有点担心你。”   “放心,二哥就是有笔生意要谈。那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得再等几日。但是老是让你待在这上京,我总有感觉有人会来跟我抢。青州也很繁华,跟上京差不多,好吃的好玩的都多得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在那儿待半个月,二哥就会去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漠北。”   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他的想法,“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好。”   马车缓缓驶离。   从住的地方到城门口,一路上晏梨不知道回过多少次头,流萤忍不住问:“小姐是在担心二少爷吗?”   晏梨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掉了。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凉风在往里灌。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一路沉思,最后不知道什么睡着了。   *   “嘭”一声闷响。   晏梨睡得迷迷糊糊的,一头撞上车壁上,猛地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打斗声。   “小姐!”流萤惊呼出声。   晏梨一把抓住流萤的手,让她不要那么害怕。   马车门打开。   二哥派给她的侍卫出现在马车旁,急声,“小姐,有埋伏,对方人太多……”   话没说完,身形一晃。   箭矢扎进血肉的声音刺痛耳膜。   *   傍晚时分,晚霞绚烂。流云随风变幻,苍穹之下,旌旗飘扬。   松枝陪着主子站在营地边上,看到兴冲冲走向那身穿玄青龙袍的女子,沉默不语。   “这是太后选的人?”面前的人开口问。   松枝答:“是。御史大夫之女周云瑶。”   “明王那边呢?”   “上都护家的二小姐。”   “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明白,让萧天齐回京是她做过最蠢的一件事。”   话音落下,就见那边周云瑶满心欢喜迎上去,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对面的人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白月心冷笑。   *   朔风跟着萧天凌往帐殿走去。   压低声音,“皇上,夫人已经离开上京,不过晏二公子并没有一起。似乎是打算让夫人在青州待一段时间。”   萧天凌拧眉,默然片刻,只问:“人都跟着吗?”   “跟着。”   萧天凌没有再说话。   晏煦就算留在上京,他一个人也有自保能力。   一进帐殿,朔风敏锐感觉到面前人身上的气场低沉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帐殿里布置简洁,一眼便看到卧榻上的被子隆起,明显下面是躺着一个人。   朔风上前,厉声,“什么人?”   没有回应。   “出来。”萧天凌声音低沉。   还有没有任何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萧天凌像是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   被子一掀——   撞上一双含泪通红的眼。   看清床上被五花大绑着的人,朔风惊诧出声,“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   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   感谢在2019-12-23 01:27:55~2019-12-25 00: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姨Yi 2个;YUK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UK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姨Yi 27瓶;on_20瓶;天气超好去散步5瓶;34513021 4瓶;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晏梨被反手绑着,嘴里塞着布团,因为喘不过来气,从颈间到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萧天凌赶紧拿掉她嘴里的布,把人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三两下拆了她身上的绳子。   看到她手腕微微渗血,萧天凌抿唇,问:“你为什么会在……”   “啪!”   一声清脆响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夫人!”朔风想要上前,可是迈出一步之后,见萧天凌抬手,急促顿住脚步。   萧天凌回头看她。   视线对上,晏梨强忍着泪,挤出两个字,“卑鄙。”   萧天凌眸光微闪。   晏梨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流萤被她藏在马车座位之下,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了。刚一动,手腕被拉住。   “放手!”   萧天凌扣住她的手腕,“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晏梨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你做了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你告诉我,除了你,还能有谁能调动那么多人?能把我送到这儿?这里是围场不是吗?不是你,那是谁能越过重重守卫把我送到这里来!”   晏梨说到最后情绪失控。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那种憋得快要喘不过来的感觉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眼泪崩溃的瞬间慌忙抬手横臂抹掉。   萧天凌一瞬沉默。   这时忆妙快步进来,看到晏梨蓦地愣住。   “夫人……”   察觉到气氛不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进来的正事,忙说:“皇上,太后来了。”   听到这句话,萧天凌面若寒霜。   朔风心里也是一沉。   有种不好的预感。   萧天凌拉着晏梨就要往屏风后面走,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王太后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在身边伺候的张嬷嬷,另一个是个妙龄少女,长得温柔可人。   正是刚才在帐殿外被萧天凌视而不见的周云瑶。   看到晏梨的那一瞬,王太后向来滴水不漏的笑脸上,骤然出现一丝裂痕。不过只有瞬间,便恢复过来。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晏梨。   “这位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萧天凌上前,不着痕迹地挡住太后的目光,“母后怎么过来了?”   王太后笑,“我让云瑶过去陪我,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便出来找,谁知道在你这儿找到了。就顺道进来看看皇帝。”   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周云瑶低着头,脸微红,娇羞状。   “儿子一切都好,让母后费心。”   “这应该就从淮州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吧,只是咱们出发的时候没有见到人。皇帝现在是一国之君,若是喜欢,直接接到宫里就是。这般遮掩,实在失了帝王气度。”   萧天凌抬眼,“母后说笑,母后怎么会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皇帝这话是似乎意有所指啊。”   “母后多心。”   王太后走上前。   人走近之后,晏梨的目光不经意跟人撞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后,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感觉想要远离。保养得极好,只有眼角浅浅几道皱纹。明明笑着,却让人下意识想躲,可是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生生忍住。   她没动,萧天凌察觉到,右站半步,把人彻底挡在自己身后。   看着晏梨愣愣站着,张嬷嬷厉声。“放肆,见到太后还不行礼!”   萧天凌什么都没说,一眼扫过去,目光凌厉如刃,张嬷嬷心头一跳,不敢再开口。   王太后像是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张嬷嬷,别把人吓着。”   “是。”   王太后笑意半分不减,“听说她叫阿梨?”   “过来,到哀家这儿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母后,她没有学过宫里规矩,怕是会冲撞母后。”   “放心,到这儿了还怕没有人教规矩吗?再说当初晏梨哀家不也教会了吗?皇帝这般紧张做什么?难不成哀家还会吃了她?”   说完,没有给萧天凌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哀家看这小丫头长得伶俐可人,哀家最近喜欢热闹,不如到哀家那边去住吧。”单刀直入。   萧天凌也不再迂回,“不必。”   两个人之间暗流汹涌。   王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不过转瞬即逝,面上笑得和蔼可亲,“哀家可没有问皇帝,哀家问的是阿梨。”   “阿梨,你可愿住哀家那边。这刚好跟云瑶作伴。你若是想见皇上,随时也可以过来,可好?”   萧天凌脸色阴沉,正要开口,身后的人却走出来。   “谢太后恩典。”晏梨说。   此话一出,不止萧天凌,就连朔风跟忆妙都愣住了。   “乖孩子。”王太后牵起的晏梨的手,笑意盈盈。   手被握住的瞬间,晏梨浑身汗毛直立。   就像是一条蛇爬上后脊。   她却没有反抗。   萧天凌木然站着。   他怎么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宁愿相信一个自己本能害怕的人,都不愿意相信他。   太后让周云瑶带着晏梨离开。   “皇帝,这阿梨姑娘,哀家会帮你照顾好的。哦,忽然想起来,云瑶来之前跟哀家说想要学骑马,哀家思来想去,皇帝来教最合适不过。皇帝以为如何?”   “一切……凭母后安排。”   太后笑笑,带着张嬷嬷离开。   *   “皇上……”   等人走远,朔风上前。   知道他要说什么,萧天凌打断,“派人盯着,不怕被人发现。”   他们想拿她当筹码,筹码只有越重要才会越安全。   朔风会意,“属下明白。”   萧天凌看到帐门外。   *   最终晏梨没有跟周云瑶住在一起,路上被沁宁看到,就拉走了。   下面的人去跟太后禀告,却不知道这些早在预料之中。   “知道了。”   王太后说了一句便让人退下了。   “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阿梨姑娘跟晏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张嬷嬷说。   “你觉得她们俩是一个人吗?”太后放下茶盏问。   “奴婢觉得不是。”   “说说。”   “这个人看皇上的眼神跟那位完全不一样,甚至是截然相反。”   王太后但笑不语。   片刻后才道:“她这张脸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啊。”   “太后的意思是?”   “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哀家也喜欢安安稳稳的生活。”   “是呢。”   “晏家的人果然是有能耐,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样一个人。”   *   得知太后从皇上那里带走了一个跟晏梨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白月心气得把小几上的东西全砸了。   *   翌日一早。   晏梨就被沁宁拉出来。   “阿梨,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沁宁让人挑了几匹马出来,拉着人兴冲冲地问。   她没有想到晏梨出现,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都没有顾上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而她的态度无疑印证了晏梨心里的猜测。   她出现在这儿跟萧天凌有关。   可是真的被证实之后,晏梨忽然觉得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人打不起来半点精神来。   她还担心流萤,不知道她有没有能逃出去。不知道二哥现在是什么情况。想起离开上京时的不安,就像是某种预兆。   可是她在这里,除了沁宁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可是就算是有沁宁,她不知道自己要是托她找人去找二哥,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   会不会为难?   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心不在焉,随意指了一匹。   “你上去试试?”   沁宁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晏梨翻身上马。   她今日一身玄青色圆领袍,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几分女子少有的英气。   沁宁都看呆了一瞬。   骑上马的瞬间,晏梨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在疯狂奔涌,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有种想要纵马狂奔的冲动。   明亮的眼眸看向远处。   却在看到正往这边来的人之后,眼底沉郁淹没过了一切。   周云瑶埋头努力跟上前面一个人的步伐,没有发现人停下,撞上人后背。   反应过来之后,惊慌下跪,“皇上恕罪!”   萧天凌目光在那马背上的人的身上停留,两个人就这样远远对视着。   最后晏梨先转过头。   萧天凌收回目光,“起来吧。”   那边沁宁忽然发现晏梨脸色不对,扭头看过去,看到那边的人,先还兴冲冲挥手,不过随后发现皇兄并没有过来的意思,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了。   “皇兄为什么不过来?”   就算周云瑶在那儿,但是她怎么比得上阿梨重要?   沁宁抬腿就要过去。   晏梨拦下她,突然道:“沁宁,我们赛马怎么样?”   沁宁心不甘地又往那边看了眼,看到自家皇兄竟然带着周云瑶骑马,险些脸气歪,“好!”   她让他们都好好看看,哪个更好!   晏梨生在漠北,虽然住在漠北城里,但也算是在马背上长大。就算脑子里不记得了,但是身体记得。沁宁骑马是萧天凌教的,在上京城中,少有女子可以比得过。   两匹马几乎是同时冲出去。   谁也不让谁,拿出全部能力去比,精彩程度可想而知,一时间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去。   到尽头再绕回来,结果几乎是同时到达。   没分出来胜负。   但是叫好声此起彼伏。   两人放缓速度跑了一段,才最终停下。   “果然,配的上我的就只有你一个了。”沁宁说。   晏梨笑,心里想的却是刚才看到东西,围场边上都有守卫。   一旦被发现,绝无可能逃脱。   “阿梨,刚才没有分出胜负,我们再比一回,就从这里跑回去,看我们谁先到。”   晏梨一回头,忽而觉得头上一松。   发簪掉在草地上,长发散落。   皱眉,正要下去,一个人走近,帮她捡起来发簪,递上来。   晏梨抬眼,是一个眉目柔和的人,唇色浅淡,看起来似乎有些孱弱。   晏梨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道谢,“谢谢。”   她笑得真心,萧天齐看得一愣。   “三哥。”沁宁打马上前,给两人介绍,“这是阿梨。”   “阿梨姑娘。”   晏梨听到沁宁叫他三哥,有些意外,因为他长得不太像是皇家的人,颔首浅笑。   不远处有人将她这个笑尽收眼底,满目寒意。   晏梨接过簪子,抬手将头发拢在一起,自己重新把头发扎好。   她本就生得白,今天一身玄青色圆领袍,衬得肌肤泛着浅浅莹光。束发的时候,头微垂,露出一截莹白的后颈。双手抬着,腰间的蹀躞带勾勒出纤细腰身。   注意到周围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萧天凌扔下周云瑶大步走过去。   晏梨刚整理好,放手,一口气还没有落到底,身下的马突然发狂。   “阿梨!”沁宁惊呼。   晏梨心里猛地一跳,慌忙抓紧马缰,“快让开!”   企图让马停下,却无济于事。   她不敢松手,要是这样摔下去,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心,几乎蹦到嗓子眼。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啊!”沁宁急声。   可那马就跟疯了似的,有人试图上前,却被逼退回来。   众人无措之际,只见一个身影,连一瞬犹豫都没有就冲了过去。   萧天凌抓住马缰,用尽全身力气,生生把马拽停下来。   周围的人先是震惊,然后才赶紧上前。   萧天凌转身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   发现她身体发软的时候,心抽了一下,摸着她的头,心有余悸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晏梨抓住了他的衣襟。   “阿梨!”   沁宁焦急跑过来。   发现她的异样之后,声音陡变,“阿梨,你的手?”   萧天凌闻声垂眸,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有血蔓延开。   “传太医!”   *   帐殿之中。   闲杂等人都被屏退,只剩萧天凌,萧天齐。不想太后过来,沁宁主动过去堵人去了。   太医低声说:“姑娘忍着些,这清理伤口有些疼。”   她双手手心都伤得不轻,右手手掌边甚至皮肉轻微外翻。   只是刚才惊吓过度,都不觉得疼。   晏梨点点头。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药真抹上伤口的时候,晏梨还是疼得轻嘶出声。   萧天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手上的伤。   看她疼得眉皱成一团,萧天凌上前,对太医道:“下去。”   太医放下东西快步退出去。   晏梨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伸手,“我自己来。”   握住她的手腕,“你两只手都受了伤,怎么自己来?”   “那你把太医叫回来。”   “叫不回来。”   知道他是故意的,晏梨忽而道:“三殿下,能麻烦你一下吗?”   向身边唯一剩下的一个人求助。   说完,又看向萧天凌,“或者,不涂药?”   *   萧天齐虽然被贬到通州,但好歹也是一个皇子,照顾人这种事从来没有做过。   看出来已经是小心翼翼了,但是晏梨疼得另一只手一直揪着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吭一声。   “还好吗?疼不疼?”怕自己弄疼她,萧天齐时不时地问一句。   不过每次晏梨都笑得轻松,摇头,“不疼。”   看着已经被她揪成一团的衣角,血迹渐渐染上去,站在旁边默默看着的萧天凌忽而开口,“你轻点,她很疼。”   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后天。   感谢在2019-12-25 00:00:18~2019-12-25 23: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80247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瓜兔、陈陈爱宝宝、小白家、黑眼圈、玉米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别动!别动!”沁宁一见晏梨伸手拿筷子,急吼吼出声。   晏梨被她这激动的劲儿弄得愣了愣,而后就就见她坐到自己旁边,端碗拿筷。   “你别动,我喂你。”沁宁说。   晏梨一时间哭笑不得,“没有那么严重。”说着,伸手准备把筷子拿过来。   沁宁躲开,“还不严重?你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了?你啊,是福大命大,要是从马上摔下来,那不堪设想。太医都说你这两天手要小心,你别自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晏梨看着她,“感觉,你今天话好像很多。”   晏梨就这一句,沁宁哑巴片刻。   她这么紧张,是因为那匹马死了,却查不出丝毫不对劲。   越是这样,就越不可能只是意外。而且,她觉得朔风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件事皇兄全权交给朔风去处理,第二天她就避开阿梨去问过情况。朔风让她这几日一定要看好阿梨。虽然马是她的,但是明显是奔着阿梨去的。如果是奔着她来的,那么出事的马应该就是她最喜欢的那匹马。而且,明显对方可能是临时起意,不然不会做得这么干净。若是计划周全,应该是漏出一点马脚,再找一个替罪羔羊,这样这件事才不会引起人注意。   这么突然地想要置一人于死地,要么就是两人突然有个恩怨,要么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而阿梨出现在围场,连她都没有料到。   围场不比皇宫。现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怎么可能会不紧张?   沁宁眨巴眨巴眼,装傻,“啊,有吗?大概是因为看到你吧,看到你我就心情好,心情好我就想说话。”   轻哼一声,“平时日,别人想我多说话,我还不乐意说呢。”   话音未落,伺候的宫女从外面进来,“长公主,明王殿下来了。”   一听这话,沁宁下意识看了晏梨一眼,放下手里的碗筷,悄声说:“你待在这儿别说话,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等晏梨点头之后,沁宁起身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萧天齐站在帐外,听到声音转身,只不过眼里的光彩在看到她之后黯然下去。   沁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上前,“三哥,你找我?”   萧天齐往她身后看看,而后收回视线,递过去一个瓷瓶,道:“这个治外伤很好用,给阿梨姑娘试试吧。”   沁宁略一沉吟,还是接过来,“那我替阿梨收下,谢谢三哥!”   “阿梨姑娘的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刚刚吃完药睡着了。”   萧天齐点点头,“多休息伤口好得快。”   “嗯。”沁宁点头,“过两日就要开始围猎了,我就不耽搁三哥的时间了。”   萧天齐会意,“那我就先走了。”   沁宁站在原地,目送着萧天齐离开。   三哥生母早逝,被父皇交给母后抚养,小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三哥从小性子温和,她经常跟他耍赖,总是被惯着。现在想想,那些日子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已经站在必须做出抉择的岔路口。   千般无奈,也不得不做出选择。   看了眼手里的瓷瓶,藏进袖子里。   阿梨现在处境已经是前有狼后有虎。母后有意撮合上都护家跟三哥的婚事,那个严家二小姐也不是善茬,她不想让阿梨再卷进来。   转身一瞬,跟一人远远投过来的目光意外撞上。   看到萧天凌,沁宁嘴角漫开笑意,不过还未到眼底,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周云瑶,脸当即垮下来,掉头转身,愤愤然回自己的帐中。   见此场景,周云瑶不由开口,“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萧天凌没有说话,走向帐殿。   周云瑶识趣不再多说,默默跟上。   到帐殿外,看到站在帐殿外的人,周云瑶垂下眼帘,低头瞬间,眉间轻蹙一瞬,到了近处,问安,“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笑得温柔如水,“免礼吧。”   说完,一转头,发现旁边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准确地说是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白月心身形微僵。   她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裙。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白月心松口气。   “今日怎么过来了?”萧天凌开口问。   闻声,周云瑶不由抬头看向萧天凌。   他跟白月心说话的时候,语气要明显温和许多,心下几个念头转过。   白月心答:“臣妾刚刚从母后那边出来,母后说今天晚上请皇上过去用膳。”   “好。”   “皇上事务繁忙,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   她这话说完,本想留的周云瑶也不好意思留了。   三个人往三个方向走去。   萧天凌带着朔风帐殿。   走出一段之后,白月心回头,看着已经走远的那个背影。   眼眸之中有凄凉,不过随即被一闪而过的狠厉盖过。   她一直以为太后是喜欢她,可是现在看到周云瑶,她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   还有晏梨,人都已经死了,还占着他的心。   既然都要跟她作对,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   帐殿。   萧天凌坐到案桌之后。   朔风站定,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呈上去,“皇上,晋王殿下的信。”   萧天凌接过来,看完之后,问起另一件事,“晏煦人找到了吗?”   “已经查到行踪,应该明日就能找到人。”   “传话下去,找到人之后,务必尽快赶到围场。”   “是。”   应完,朔风道:“还有一件事。皇上料得不错,夫人的确托长公主给晏二公子送信了。不过应该什么都没有说,长公主的人没有避讳,刚出围场就被太后的人拦下。这件事要跟长公主那边如何回禀?”   案桌后的人沉默许久。   见状,朔风暗自叹气。   夫人这么做,是因为不相信皇上。   半晌,萧天凌道:“不必。”   朔风明显,“是。”   “太医今日来过了吗?”   朔风答:“来过了,说夫人的伤恢复得很好。”   又试探着道:“皇上,不如去看看夫人吧?”   回应他只剩沉默。   *   沁宁正在跟晏梨说自己这次一定要打个鹿回来的时候,张嬷嬷进来了。   “长公主,太后让您今日过去用晚膳。”   沁宁看了眼晏梨,正要拒绝,就又听张嬷嬷说:“太后说了,阿梨姑娘也一起去。”   这下,沁宁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应承下来。   沁宁本以为顶多就是还有一个周云瑶,谁知一进去,发现帐中坐了不少人。   母后坐在上座,左边是皇兄,周云瑶,三哥,上都护家的二小姐严霜。   右边只有白月心,首尾的位置空着。   “都是自家人,随意坐。”太后说。   不过说着随意,但是其实位置都已经安排好。   沁宁不想跟晏梨分开,但是眼下这种情形,还是不要让阿梨显得太特殊比较好,于是自己走向最前面。   晏梨坐在白月心下手的位置。   落座的时候,对面两个人目光齐齐落在晏梨的手上,那一圈白色纱布刺眼得厉害。   太后整晚拉着周云瑶跟严霜说话,右边三个人,白月心跟沁宁偶尔被问到,说两句。而晏梨,就像是透明的。   在座的人都能感觉到太后刻意的忽略,可是当事者却像是丝毫不在意,安静地吃着饭。   直到一道菜上桌。   看着面前的那一道虾,晏梨下意识伸手准备自己剥,可是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纱布,手顿住。   就在这一刹那,心底冒出来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很莫名,而就在这感觉冒出来的时候,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扯住。   晏梨蓦然抬头看向斜前方。   当眼眸中倒映出那个身穿玄青色龙袍的人时,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熟悉感,仿佛顷刻间化作冰冷的湖水,冲上后脊,发麻发酸,叫人忍不住想发抖。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跟她对视的那双眼,眼尾轻垂,眉宇轻皱。   两个人无声对视,帐中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彻底安静的那个刹那,周云瑶笑着开口,“阿梨姑娘这么看着云瑶是为何?”   晏梨猛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之后,慌忙垂下视线。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颤得厉害,握拳,藏进衣袖里。   虽然周云瑶这么开口,但是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刚刚晏梨是在看谁。   “周姑娘怕不是自作多情了。”严霜开口,带着一丝嘲讽。   周云瑶笑容不减,“哦,是嘛?那难不成阿梨姑娘是在看明王殿下?”   严霜脸拉下来。   对面白月心笑着接话,“明王殿下至今尚未娶妻,母后一直都记挂着这件事呢。”   “太后娘娘自然是关心殿下,只是慧妃娘娘这话说得叫人有些听不懂呢。”严霜说着看向晏梨,“听说你是淮州人?不知道家世如何?又师承何人?”   没有半分婉转。   沁宁听得皱眉,可是一看上座的人没有半分要开口的意思,明白严霜为何敢这般态度。   “严姑娘这么咄咄逼人干什么?只是说起娶妻之事,又没说这就定下谁,这般打听人的家世有些不妥。”周云瑶说。   “我只是好奇而已,周姑娘难道不好奇吗?再说,我看这位阿梨姑娘甚是合眼缘,多了解了解以免平添误会,有何不妥?”   言语之间,难掩轻视之意。白月心听着这些话,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从前在楚王府,因为她是侧妃,处处都被晏梨压一头,现在看着跟晏梨长得一样的人被人这般对待,如何能不痛快?   白月心慢悠悠道:“这是倒不必争。毕竟王府中除了正妻,还有侧位,再不济侍妾怎么都够得上了。”   一听侍妾这两个字,沁宁登时变了脸色,正要摔筷子的时候,对面的人放下手里的酒杯。   带着无声的威严落在桌子上,一声闷响,帐中所有人齐齐止声,收敛神色。   萧天凌一言不发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坐在最边上的人,伸手,握住人的胳膊,将人一把拽了起来。动作太大,碰翻了桌上的杯盏。   晏梨轻呼出声,猛抬头看过去,却见面前的人面不改色,下一瞬,人被他揽入怀中。   周云瑶跟白月心脸色都极其不好看。   “皇帝这是做什么?”王太后寒着脸问。   萧天凌目光在坐着的人身上一一轻飘飘扫过,最后落在王太后身上——   薄唇轻启,“依朕看,她当皇后更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就在我以为热水袋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爆的时候,它用自己的命狠狠打了我的脸。我的爪它现在不是一只简单的爪,乃虎皮之爪!瞅着大红大紫的架势,妥妥配得上实红两个字了。不过万幸,最严重的没有在手上,忍一忍还能码字。   大家也要注意安全呀,用热水袋这种东西,刚弄好的时候,因为温度太高,所以要小心一点。当然,除了热水袋,其他也要注意啊。烫烧伤不见血,但疼是真的疼,钝刀子割肉的疼,每次碰温水都觉得自己是在岩浆里搅合练什么绝世武功。   下一章争取在明天,可能会晚,太晚就别等。   感谢在2019-12-25 23:52:13~2019-12-30 18:2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467775、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苗子喵喵14瓶;屎屎10瓶;喜兒、逸九九5瓶;Ja□□ine 3瓶;玉米卷、清风栅栏的画作、糖珞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说完,拉着晏梨大步离开。   一路到帐殿。   晏梨企图挣开他的手,“你又想干什么?”   只是刚挣开,双肩被握住,他人逼近,“你不是想要离开我吗?那你就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不要被人欺负,不然……”   声音戛然而止。   满眼痛楚,挣扎地看着她。   晏梨眸色轻轻一闪,不过转瞬又是一片冰冷。   看着他,明明话已经到嘴边,最终却沉默了。   她的眼神太冷。   萧天凌蹙眉,“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晏梨依旧沉默,挣开他的桎梏,转身就要走。   只是一步还没有迈出去,手腕被人扣住,强行拽回来,他将她摁在墙边,逼着她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   晏梨没有回答。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对上他急躁失控的眼睛,晏梨表情没有半分波动,片刻后,淡淡问:“那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萧天凌一怔。   “什么?”他问。   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晏梨重复,“我说,那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或者,我该问你为什么突然会在意这个问题了呢?”这话一出口,堵在心里许久的憋闷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继续说:“从淮州开始,你做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吗?离开淮州,进宫,出宫,回漠北,又被拉到这里来,你有一次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为什么……现在好奇了呢?”   她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就像是一根针,扎在心口,萧天凌错愕。   扣住她胳膊的手不自觉松开,身形微微一晃,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坍塌。   耳边忽然响起晏煦那天说的话。   ——“难道从她嫁给你,你就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吗?”   “我……”   没有沉默,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晏梨别开视线,“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当做默许,转身离开。   “晏梨。”   萧天凌叫住她。   见她停下之后,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靠近。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   视线从她后背下滑,落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看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手垂在身侧的样子。   仿佛预见在他碰上的一瞬里,她便会厌恶地躲开,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   就在自己想要收回手的刹那,心口一凛。   突然明白,每次她上前牵住自己的手后,抬头的那个像是孩子吃到糖的笑里,究竟藏了多少忐忑?   心绞紧。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走。忽然不敢想,每次她跟在他身后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那天在安国寺外,那场大雪里,她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着自己。   她从来没有离他那么远过。   可是那天他却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什么……   都没有发生过。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二哥过两日会来接你,后面会有人护送你们回漠北。流萤找到了,没有大碍。在这个围场上,除了沁宁和……”   一顿,“除了沁宁,谁也不要相信。”   面前的人听完,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收回来的手,手指蜷进掌心,指尖是透骨的冰凉。   *   因为萧天凌把晏梨突然带走,还有立皇后一说,周遭氛围都变得微妙起来。   私底下有人偷偷在传,说是心症又发作了。   最后传到萧天凌耳朵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到了沁宁这里就截然不同了,当场下令责罚造谣者三十大板。   虽然罚了人,但沁宁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进心里去。真正叫她在意的还是晏梨。   那天晚上,被带走的人突然回来,沁宁当时懵了好一阵。   只是见她神情不对劲,没有多问。   阿梨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天大的事,睡一觉也就好了,可是自从回来,一直蔫蔫的。思来想去,沁宁想起围猎之前,皇兄许诺过,今年她若是能猎到一只鹿,就会赏她东西。想拉着晏梨一起去,顺便散散心,可是又想起她手上的伤。   “没关系,你去吧。”看沁宁左右为难的样子,晏梨说。   “那你呢?”沁宁拉住她的手。   这一出去怕就是一天,自己走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我?我刚好好好睡一天。”   看她的确有些疲惫,沁宁不由试探着问:“阿梨?皇兄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说完,一把握拳,信誓旦旦,“要是他欺负你,我去给你说理去!”   晏梨看她这样子忍不住笑,摇摇头。   “没有。”   与其说是生萧天凌的气,不如说是生自己的气。   明明他做了那么多……强迫她接受的事,即使心里已经认定的事,他只要说一句,哪怕再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承认,却也骗不过自己。   她会动摇。   甚至想要相信。   沁宁眼珠转转,“立后的事情,我那天也吓了一跳。不过那是因为白月心故意欺负你,估计皇兄忍不下去才那么说的。要不是皇兄先开口,我也会护着你的。所以我保证,他肯定不是想借着那么多人的耳朵来要挟你。”   晏梨看了会儿沁宁,本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相信他,可转念一想,他们是亲兄妹。就跟她和二哥一样,即使是她什么都不记得,还是会信任他。   “对了,你派出去送信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沁宁反应过来,“嗯,不过可能是因为你二哥还没有回来,所以耽搁了。放心吧,你二哥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晏梨点点头。   随即想起萧天凌说过,二哥会来接她。   可是沁宁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脑子里乱做一团。   翌日。   沁宁起了个大早。   收拾好,出发之前,再三叮嘱晏梨就待在营帐里,除非是皇兄来找她,不然哪里都不要去,乖乖等她回来。得到无数次保证之后,沁宁才带着人离开。   *   傍晚。   营地亮起灯盏。   现在已经入了秋,太阳下山之后风里便透着凉意。   一个营帐旁边,两道人影掩在阴影里。   沉默久久,当看到一个女子被小太监领着冲进密林之中后,有人轻声笑。   直到人彻底消失在树林里,有人红唇轻启,“听说今年这围场里钻进来了狼,咬死一两个人应该没有意外的吧。”   片刻后,又道:“事情做得漂亮点,不要像上次那样,那么干净,反而惹人生疑。”   “是。”松枝应声。   “不过,松枝不明白,娘娘为何不留着她?让她跟周家小姐鹬蚌相争,娘娘渔翁得利不是更好?”   有人笑,声音里满是轻蔑,“留着?如果她本就是太后的人呢?”   松枝一怔。   “如果真是太后的人,从一开始她就跟长公主住在一起,太后也从未召见过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只有我负人,没有人负我。”   松枝默了会儿,“老爷得皇上器重,皇上对娘娘的恩宠又是整个后宫独一份,娘娘必定能达成心愿。”   听到这话,白月心脸上的笑意忽而黯淡,不过只是一闪而过,没有任何人发觉。   白月心挺直后背。   看着人消失的地方,仿佛自言自语,“仅仅因为说话的语气,周云瑶便视我为眼中钉,可惜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他放在心里的人,是怎样温柔地被对待。”   除了她,没有任何人知道。   既然得不到心,就得到权势吧。   她说话声音很轻,松枝微微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光是一个背影,都叫人后背隐隐生寒。   松枝没接话,静静陪着。   没多久,一阵说话声从林子里传出来。   松枝抬眼看去,沁宁长公主带着一行人回来。   看着沁宁脸上意气风发的笑,白月心也笑。   尤其是一想到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之后,白月心脸上的笑意愈发明艳。   *   陈公公和朔风跟着萧天凌从太后的住处回帐殿,一路上只有轻微的脚步声。   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后面的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   回到帐殿,朔风被叫进去。   陈公公守在外面。   朔风站在殿中,低着头,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明天的事情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朔风暗自叹气,上前,摸出怀里的地图铺展在案桌上,细细交代了明天的安排。   朔风话音未落——   “皇兄!”   一个急切的声音乍然响起,紧接着,沁宁冲了进来。   里面两个人没有丝毫慌张。   “见过长公主。”朔风转身请安之际,不动声色挡在书案之前。   萧天凌不动声色收起桌上的地图,问:“怎么了?”   沁宁先到处找了一圈,回头,急喘气,“阿梨来找过你吗?”   一听这话,萧天凌精神一凛,“她不是跟你在一起?”   “我今天打猎去了,阿梨手受伤……她答应我会哪儿都不去,等我回来的。”   太着急,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不等萧天凌开口,朔风立马道:“属下这就去查。”   他们派了人盯着,人出事,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然而,当看到中了迷药不省人事的几个人之后,朔风知道大事不妙。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整个营地几乎被翻了个遍,也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是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最后只好兵分两路,一队人马进林场里找,一队人马往围场外找。   眼看天已经黑了,萧天凌叫人备马。   “皇上。”朔风上前跪在他面前,阻拦。   明日至关重要,成败在此一举。他们谋划这么久,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打草惊蛇,要想再抓到把柄就难了。   “让开!”   “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   话刚说完,朔风被人揪住衣领拎了起来,对上是一张隐忍到极限的脸。   大局为重?   这些年他听了多少遍这句话?   可是现在,她生死未卜。他已经抛下她太多回,失去过太多回。这一次,最后一次,他想要抓住她。   萧天凌一把将朔风搡开,冷声,“明日照计划行事。”   转头看向沁宁。   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要交代,沁宁愣愣上前,“皇兄……”   萧天凌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只是一只手,沁宁却觉得有千斤重,心跳得很快,这是她第一次被他用倚重的眼神看着。   这种只有他在看九哥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眼神。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带人去找晏梨了,尤其,是母后。”萧天凌说。   隐约明白他的用意,沁宁蓦然红了眼眶。   咬紧牙关,忍着泪,“皇兄,你会把阿梨带回来的,对吗?”   “会的。”   “那母后……”   一句话没有说完,眼泪滚落。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投过来的那个眼神,沁宁好像就什么都懂了,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深吸气,挤出一个笑,“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快步往外走。   到门口,沁宁扭头,含泪笑着,对站在帐殿中间的人说了句,“皇兄,我打到鹿了,在你回来之前我会想好要你赏我什么的。”   萧天凌微怔。   没有来得及回答,沁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风从外面灌进来。   似乎是要下雨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烫伤之前写的粗稿更完了,下章在后天。 第48章   闷雷贴着天际滚过。   晏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树林里,踩得地上的落叶发出轻微声响。   走着走着,看到前面树枝上不久前自己才挂上去的布条,停下。   她迷路了。   她本来是在等沁宁回来,眼看天色越来越晚,她刚准备出来看看,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闯进来,说沁宁受了伤。   看到那小太监身上的血迹,她一着急,没多想就冲了出来。进了林子半天没有见到人,觉得不对,回头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催促的人却突然没了踪影。   当即折身往回走,却因为来的时候一心想着沁宁的伤,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其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一直在打圈。   一边找路一边在想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唯一欣慰的是,如果这是冲着她来的一个圈套,很大可能沁宁没有出事。想到她是平安的,晏梨心头松了口气。   四周看了一圈,天色越来越暗了,看得见的地方越来越近,眼看待会儿还要下雨,她得抓紧时间才行。走到那挂在树枝上的布条前,打了一个结,以做区分。   周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过来,像是什么东西的呼吸。只是猛地转头看去,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林子的树有些密,又直又高,就像是牢笼里的柱子。在里面的时间久了,叫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雷声在天边炸开的时候,晏梨被吓得一哆嗦,心咚咚咚地跳,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深吸几口气,继续往前走,忽然,脚步顿住。   寒气贴着皮肤卷过,汗毛直立。   前面黑暗处,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踩到一根枯枝,“啪”一声断掉,心险些蹦出嗓子眼。   脑子空白的瞬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遇到狼的话千万不要跑……”   那是一个略微沧桑的声音,却无比笃定,晏梨站着一动不动。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弯下腰,发现脚边只有枯叶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愣住。   只好假装捡了东西起来,对上那幽绿光芒的眼,强撑着不敢露出半分惬意。   片刻后,黑暗中响起轻微响声。   它从暗处走出来。   嘴里发出沉闷嘶哑的声音,十分谨慎,似乎在寻找一击致命的时机。   晏梨想跑却不能跑,握紧了手里的发钗。   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锋利一点的东西。   心跳如鼓。   后背冷汗直冒,一个眨眼的瞬间,对面的狼突然一跃而起,凶狠地朝她扑过来。   极度恐惧中,万籁俱寂。最后打破这寂静的是一声闷响。   晏梨睁眼,只见那只狼躺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三支箭几乎将它腹部对穿。   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之后,呼吸急促,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隐约看到有火光。   感觉自己要站不稳的时候,被人抱了个满怀。   “……还好,还好……”   有人下巴抵在她头顶,喃喃出声。   晏梨被这声音拉回来,呼吸间全是叫人安心的味道,手一松,发钗掉进草丛里,伸手抱住面前的人,身体像是后知后觉般,开始止不住地抖。   感觉到她抱住自己的动作,萧天凌先是一僵,随即发现她抖得厉害,手不断抚着她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听着这个声音,晏梨莫名鼻酸,不过在眼泪夺眶而出的前一瞬——   “噼啪——”   一道惊雷劈下。   雨水打在脸上的时候,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看着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的人,晏梨一个字还没有问出口,已经被他推向身后的人。   “这里危险,跟他们走。”   晏梨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人。这些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不是御林军的装扮,黑衣,蒙面,看不见长相,手中的剑在微凉夜色中泛着淡淡的光。   死士。   晏梨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   在她怔愣住的时候,手被松开,她回头,撞上身后的人看向她的目光。   视线对上的刹那,他眼里的哀伤像是一根刺扎进她身体,晏梨蓦然皱眉,可是只有一瞬,不等她看清,他已经别开视线。   “……走吧。”   晏梨没动。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杵在这里是为什么。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萧天凌没有扛住她的目光,喉结轻滚,伸手倾身,像是抱住什么易碎的东西,轻轻抱住她,脸埋进她颈间,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扑上来,近乎失控地把人抱紧。   晏梨愣愣站着,被他勒得有些疼,却没有出声。   片刻后,萧天凌缓缓松手。   看到她眼里就像团着一团迷雾,有疑问,有不确定,交织在一起变成不信任。   然而此刻不信任他的人,曾经却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会坚定走向他的人。   萧天凌握住她的手臂,弯腰跟她平视,压下眼底泛上来的灼热,近乎恳求道:“就再相信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顿了顿,“我不会伤害你。他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两日之内,晏煦会来接你。不要再留在这里,让他尽快带你漠北。”   晏梨的视线在他眼睛里逡巡,他说得很平静,可是看着他,她却莫名想哭,很莫名。   心里忽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她反手抓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一起。”   一起走。   萧天凌眸色微微一闪,推开她,“再不走,我不保证我不会反悔。”   晏梨执拗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你要做什么?”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萧天凌沉默不语。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晏梨问。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现在给你。”   “我问的不是这个。”   话的尾音被一声破空的啸声追上。   萧天凌脸色陡变,将晏梨拉到自己身前,护在怀里。身后的死士有人抽剑挡下那支箭,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   然而那支箭就像是拉开了一条口子,紧接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有人从箭雨后面冲出来。   对面的弓箭手占据高处,眼前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晏梨被萧天凌护在身后。   萧天凌打算往后退,找机会让人带晏梨走。   刀光剑影中,射过来的一支箭失去准心。   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一个弓箭手倒下。   萧天凌猛回头,看清的瞬间,瞳孔微微扩张。   晏梨再一次拉开弓。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碰弓箭,可是身体却像是做过千万遍那么熟悉。   因为用力,手上的伤口裂开,疼得咬紧牙关倒抽凉气,眼睛里只有对面的那些人,半声未吭。   屏息,放箭。   又一个弓箭手倒下。   看着她,萧天凌无法描述心里的震惊,只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人挡在她面前。她的存在势必会引起对面的注意。   晏梨却跟他拉开距离,对面那些人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她太明显了,跟她站在一起只会更危险。   对面忽然出现一个人,站在弓箭手之后,夜色太暗,小雨淅淅沥沥,人影重叠。   “中间。”萧天凌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晏梨看过去。   心忽然跳得很快。   她明白这一箭有多重要。   张弓,对准的是另一处。   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身边有人倒下,无视直冲自己而来的飞镖,已经张满的弓突然变了方向,直冲着中间那人而去。   隐约看到对面那人影一晃,还没有来得及确认——   “小心!”   人被猛地扑倒在地。   惊魂未定之际,晏梨被扣住腰从地上捞起来,往身后的密林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远,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晏梨刚才憋在心口的那口气急促地喘了出来。   只不过一口气还没有落到底,一回头,面前的人突然朝自己直愣愣栽倒下来。   晏梨瞪大眼,忙伸手接住他。   “你怎么……”   他整个人压下来,晏梨抱不住,压得坐在地上。   不等再开口,手摸到异样,倒吸气,抱着他的手抬起——   满手是血。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刚刚扑向自己的那一幕。   小心抱住他,“你怎么样了?”   手碰到他的衣袖,被血浸湿,忽然焦躁,“你为什么受伤了都不吭声?”   “……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不知道他伤得究竟有多重,晏梨开口的时候声音染上一丝哭腔。   “别怕。”   萧天凌想要起来,可是从右边肩到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所以连自己抖得有多厉害,也全然不觉。   “你别动。”晏梨抱住他。   她能清楚感觉到血从伤口处汩汩往外涌,她手放在他后背,温热的鲜血没过她的手,从指缝中滴落。   她害怕了。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哪怕当初刚醒过来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觉得自己要活生生痛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怕过。   血还在流,晏梨彻底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   眼泪打在脸上,萧天凌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跟着痉挛。   艰难抬起左手,抚上她的脸,目光一眨不眨地停留在她脸上。苍穹之下,透出微弱天光,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样子。   “……晏梨,别哭。”   他的声音透着掩不住的虚弱,晏梨心慌得不行,握住他的手,“你坚持住,我会带你出去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萧天凌摇头,“他们随时都可能追上来。我们一起,都走不了。你先走,然后去找人……”   “我不要!”   什么先走,都是谎话!   晏梨横臂抹泪,“你说过你永远不会骗我的!”   萧天凌心口一刺。   看着她那么紧张自己的样子,希望裹缠恼意冒上来,他握住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知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决定放她走?   这话出口,心跳突然加快。   可是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血腥味冲上喉间——   “咳咳!”   晏梨脸色一紧,抱住他,“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眼泪直往下淌。   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萧天凌只觉得心口发涨,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很多很多话,只是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耳边全是尖锐的嗡鸣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   晏梨以为他是想抓住什么,只是抬手握住他的手时候,听见的却是他说:“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一遍一遍重复,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说过了。   晏梨忍住眼泪,垂眸,他看着她,人虚弱到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像是疲惫至极,迟缓地眨着眼,可是强撑着不肯闭上。   喉间忽而溢出一声哭声,晏梨哽咽着,靠近他,“……别睡,不要睡。你还有欠我好多好多解释,不许睡!你听到了吗?”   他看着她,眼睛渐渐失去焦距,眨眼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眼,血红却从眼底泛上来。   晏梨捧着他的脸,泪流不止,“不要,萧天凌,你不要睡……”   在近乎绝望之中,有光亮起。   “阿梨!”   “夫人!”   *   雨越来越大,营地的旌旗在雨幕之中低垂。到处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整个营地除了御林军,不见一个人。   跟着朔风把萧天凌送回帐殿,太医涌入,晏梨被挤出来,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晏煦,顿了一瞬,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抱住人的刹那,痛哭出声。   “没事了,没事了。二哥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预计会晚,太晚就别等。感谢在2020-01-01 01:22:19~2020-01-03 01:4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酸奶10瓶;lilianwo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晏梨换下湿透的衣服,晏煦帮她重新包扎手上的伤。泡了水,伤口泛白,看起来有些狰狞。   晏煦看着直皱眉。   见他这样,晏梨小声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晏煦小心包扎好,抬手摸摸她的头,“是二哥不好,不该让你自己一个人走。”   他没有想到太后会把阿梨拿来当筹码。   晏梨摇头,视线不经意在他身上扫过,发现他衣服破了,破的地方干脆利落,明显是被利器划破。晏梨紧张起来,“你的衣服……”   晏煦偏头一看,看到她手揪住的地方,心中闪过一丝懊恼。   帮着萧天琅处理完上京城里的事,得知她的消息,一路赶过来,太着急,都没有发现。   晏煦摸了摸,把破的地方往后藏,“可能是在路上被什么划破了。没受伤,放心。”   没有见到血,晏梨收回手,“嗯。”   而后问:“对了,二哥,流萤怎么样了?”   “你把她藏得那么好,自然没什么事。我收到消息直接赶过来,所以没带她一起。”   虽然萧天凌说过流萤没事,但是这话再从晏煦嘴里说出来,晏梨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对了,今天是怎么回事?”晏煦正了脸色。   晏梨正要回答,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转头看着站在边上的忆妙,忙问:“忆妙,沁宁呢?她没事吧?”   忆妙愣了一下答,“夫人放心,长公主一切都好。”   “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这里的气氛太对劲,晏梨心存疑虑。   “长公主猎了鹿,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夫人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见长公主也不迟。”   晏梨看着忆妙。   这里肯定出事了。   而且不会是小事。   晏梨没有再追问,“好。”   话刚说完,有人撩开帐帘进来。   萧天琅冲进来,愁眉不展,不过见到晏梨之后神色有了一刻松缓,“阿梨,快跟我走。”   拉住人,不过随即晏梨另一只手也被拉住。   晏煦把人拦下来。   明知故问,“去哪儿?”   语气不甚客气。   萧天琅心里着急,没有精力跟他耗在这里,“晏煦。”   话里也带着警告些的意味。   晏煦云淡风轻看过去,“晋王殿下有何指教?”   跟他打交道这几天,萧天琅大约摸到点这人的性子,语气缓下来,“皇兄情况凶险……”   不得他说完话,晏煦打断,“那跟我妹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太医。”   眼看着这是讲不通了,萧天琅看向晏梨,“阿梨,皇兄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太医说熬过今晚才无大碍,你跟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一听这话,晏煦当即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少拿这一套出来。”   萧天琅抓着晏梨不放,“阿梨,算我求你,你去看看他吧。”   晏煦咬牙,“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晏梨看了看萧天琅,回头,“二哥,我去看看。”   他毕竟是因为救她受的伤,再说,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要解决,迟早都是要面对的,她不想这样拖着了。   说完,晏梨冲他笑笑,“放心吧,没事的。”   晏煦跟着过去。   帐殿中支了屏风,晏煦一个姓萧的都不想看到,等在外间。   晏梨跟萧天琅到屏风后,走到床边。   他伤在右肩,只能趴躺着。被子盖到腰际,上半身就穿了件雪白里衣。伤口已经包扎过,衣服贴在纱布上,被晕开一团红色。   目光落到他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脸上毫无血色。人还在昏迷中,但是却极度不安,长眉紧拧,嘴里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萧天凌陷在噩梦之中。   梦中是她离开之后的一切。   整个楚王府空荡荡,回头,除了冷风什么都没有。一道一道长廊,一个一个院子,他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   什么都找不到。   她的东西全烧了,就连他给她做的那个秋千也不见了。   耳边全是忆妙的那句话——   “王妃说怕您嫌她聒噪,所以什么话都没留……”   “晏梨……晏梨……”   几乎不停歇地叫着。   萧天琅听得难受,转头,默默看向晏梨。   萧天琅默默看向晏梨。   后者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的身上。   晏梨深吸气。   比起看着人这样奄奄一息,之前那个强势到不讲道理的人都比现在这样顺眼。   不知道他叫了多少遍。良久之后,晏梨靠近,看着他放在身侧的手。   很荒谬的,听着他叫自己的名字,竟然让她觉得他像是在求救。   因为这个荒谬的念头,晏梨身体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刚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手蓦地被人反手握住。   他手指修长,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扣在自己掌心。   晏梨一惊。   下意识想抽手的时候,眼角余光落在他后背上才堪堪止住血的伤口,忍下去,没动。   没过多久,昏迷中的人安静下来,连紧锁的眉头都慢慢舒展开。   见状,萧天琅长舒一口气,默默退出去。   帐殿中灯火微微跳动。   外面风雨交加。   萧天琅一出帐殿,看到朔风跪在雨里。   走过去,“起来吧。”   “未护得皇上周全,是朔风失职。”   “跟你没关系。”萧天琅道,“起来吧,后面事情还很多,你要是病倒了,人手就更不够用了。”   萧天琅把人扶起来,让他下去换身衣服。   等人走远之后,萧天琅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帐殿,长叹气。   连他都被瞒过去了。   真的是疯了。   *   到第三天早上,萧天凌才醒过来。   晏梨趴在床边睡着了,不过睡得很浅,几乎是他手一动,她就醒了。   看到他醒过来,晏梨愣了一瞬,然后起身想要叫人,不过却被一把拉住。   一用力,伤口被扯到。   听到他吃痛闷哼,晏梨不敢再动。   “忆妙!”   忆妙听到她的声音急急忙忙进来,“夫人……”看到床上的人醒过来,后面的话都忘了说。   “快去叫太医。”   忆妙回神,连连点头,“是。”   “你感觉怎么样?”晏梨回头问萧天凌。   后者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目不转睛。   感觉他似乎是想跟自己说什么,晏梨静静等着。不过片刻后,却见他左手撑起身,人往她面前靠。   “怎么了?你别动,要什么我帮你……”   话音未落,人被拥入怀中。   晏梨怔住。   萧天凌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到她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晏梨被他这举动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不过记挂着他的伤,怕他扯开伤口,双手尽可能稳地抱住他。   感觉到有温热的水珠顺着自己脖子往下淌的时候,晏梨霎时僵住。   半晌,手在他腰际轻轻抚了抚,算作安慰。   *   没多久,一群太医鱼贯而入。   晏梨准备退开,不过人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扣住手腕。   最后不得己坐在旁边。   萧天凌趴在床上,太医解了上衣,查看伤势。   眼角余光瞄到一点,晏梨忙将脸别向外面,耳朵微微发烫。   等太医重新上完药,都退出去的时候,晏煦才知道萧天凌醒来,风风火火地过来,萧天琅拦了一路没有拦下了,当场就要带晏梨走。   “现在人已经醒了,我要阿梨走。”   “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她留在这里更安全。”萧天琅反驳。   晏煦跟萧天琅说话的时候,萧天凌只是默默握住了晏梨的手。   晏梨垂眸看了眼,略一沉吟,抬头看向晏煦,“二哥,你出去等我一会儿。”   一听她这话,萧天凌手不由收紧一分。   晏煦站了会儿,妥协,带着警告看了眼萧天凌,转身离开。   见他们是有话要说,萧天琅也识趣了退出去。   帐殿中的两个人,一坐一躺,静静待着。   过了会儿,晏梨浅笑,有些感慨,“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待在一起。”   这一句话就让萧天凌脸色微变。   晏梨继续说:“之前都是在彼此强迫,你强迫我接受你所有的安排,我强迫你接受我所有的脾气。”   萧天凌看着她,低声,“……对不起。”   晏梨摇头,“我们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所以就不用说对不起了。”   一顿,“只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彼此强迫。”   闻言,萧天凌紧张起来。   晏梨看着他的眼,“萧天凌。”   连名带姓地叫他。   “你喜欢我吗?”   这话一出,后者瞳孔一缩。   没有等到他回答,晏梨目光微微往下一垂,片刻重新抬头,又问:“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萧天凌看着她,深深无力,因为说不出话来的无力。   那些字眼就像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语言之中,明明话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声音。   他紧紧抓住她。   再一次的沉默,晏梨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扯了扯嘴角,“那你应该是不喜欢我。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如果你喜欢我的话,你一定会觉得我好看的。”   说到这儿,将嘴角又往上扬了一分,语调轻松,“其实,你就算说喜欢,我也不一定会相信。”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晏梨想了想,“都说我们成过亲。沁宁说我以前很喜欢你。如果这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会在淮州?为什么我没有跟你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会分开?”   萧天凌哑然。   没有等到回答,晏梨沉默片刻,“他们说,你带我回来,是因为在意我。把我关在华清宫是为了保护我。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我说不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就不出现。我生辰,你给我做长寿面。又借着沁宁送东西给我。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喜欢我。”   “可是,如果你真的有……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来找过我?”   晏梨仰头眨眨眼,把眼泪忍回去,不肯让脸上的笑落下。   “惊尘的人,找到上京,可是也没有一点消息。如果不是那天我不小心掉进湖里,你救了我,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我想过也许是你太忙,没有时间来找我。但是你不用亲自来,哪怕只是一个消息,让我知道你在找我,我也会去见你啊。可是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萧天凌喉间发梗。   “你知不知道,当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的时候,很害怕。而且刚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很疼,疼得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有好几次我觉得好像要被疼死了。好不容易,伤好一点了。但是因为在床上躺太久,我发现我自己站不起来了。”   “我想过放弃的。不过惊尘跟我说,他发现我的时候,我手里一直握着一个紫檀木手串,他说那个东西肯定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给我的。所以我想,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话,我要是死了,他会不会很难过?他会不会已经在来找我的路上了?”   萧天凌双眼通红,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心像是被人活生生挖出来。   “还有,都说旁观者清。在旁观者眼里,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三四年……却没有孩子?难道是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孩子吗?”   萧天凌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诛心之痛。   想起她买回来的那些虎头娃娃,她说是为了自己不怕打雷才买的。而那之前,她说过,想要孩子,只是……   他没有回应。   就再也没有提过。   “你看,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不是吗?”   “我也自己很奇怪,说讨厌你恨你,可是……”   看到他快死的时候,却那么害怕,那么难过。   “我……我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为了讨厌你而讨厌你,也许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虽然你什么都不肯说,但是我可能猜到了,你就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我们就这么心平气和地分开,好好想一想。”   “就是也许你以为的喜欢,并不是喜欢,或许是占有欲,或许是习惯了。但是占有欲跟习惯这种东西也不是非谁不可,不是吗?” 第50章   一连多日,阴雨连绵。   阴沉的天压在上京之上,繁华在雨幕中沉寂。谁也没有想到,如日中天的相府因为谋逆之罪一朝败落,之突然之利落,前所未见。   王相把权多年,尤其是先帝在位时。就算有人心有怨言,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新帝继位,对相府倚重有增无减,眼看是恩宠无上,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百姓们众说纷纭。朝堂上人心惶惶。本以为坐在那宝座上的是个由人拿捏的病秧子,现在才看清那是一只虎,獠牙锋利,一旦出手必要一击毙命的猛兽。   两年,不对,这盘棋怕是从誉王府出事之后便已经开始,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从誉王手中接过了未完的棋局。细细一算,足足十年,十年蛰伏,一步一步让猎物放松警惕,一步一步引进自己设好的圈套里。在对手最得意之际,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   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越是心惊于这种分寸的把握,越就是惶然。   满朝文武,有几人能彻底跟相府撇开关系?而如今相府这个大树一倒,树下能有多少活口,全看一人心思。   多少人在这萧瑟秋风中体会到命运飘摇。   晏梨被晏煦要求,没有他的陪同,这段时间她哪儿都不能去。   在围场那几天断了药。这会儿喝了药,晏梨蜷在软塌上,昏昏欲睡。   听到流萤的脚步声,清醒过来,一转头,刚好看到流萤走进来。   “小姐,你的信!“   流萤举起手里的信封,兴冲冲地上前。   晏梨接过来,一看,看到信封上的字迹,欣喜不已。   是惊尘的字迹。   看过他写过很多药方,再熟悉不过了。   那天二哥说要送东西去淮州,她想了许久,顺道带了封信过去,没想到会有回信。   晏梨赶紧拆开——   阿梨,   一别半年,近来可好?今日收到你送来的东西,许多我遍寻各地未见的药材。有了这些,心念许久的几味药终于可以配出来,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不知你近来身体如何?药可有每日按时服用?上京冬日湿冷,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至于你信中提及之事,实在不必抱歉。与你相识,是我三生有幸。你一直都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做出这般选择,无人逼迫于我。算我私心,想让你可以得偿所愿,回到家人身边,无忧无虑开心生活。   你在信中说你已经见到兄长,相隔千里,也能感觉到你的开心,只要你开心,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你说你要随兄长回漠北,不知何时启程?若是你回漠北,千山万水,我一定去见你。无论如何,不管你身在何处,万望,万望保重身体,一切顺利,平安。   惊尘。   *   晏梨接过流萤递过来的帕子,温热的帕子捂在红肿的眼睛上,舒坦得长舒一口气。   流萤默默陪在她身边,虽然不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家小姐为什么哭,但是她知道,开心多过伤心。   想说出门转转。   以往这种时候,都会出府去去街上逛一圈,吃点好吃的,再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就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话到嘴边,想起二少爷耳提面命,说这段时间不能随便出门。可是今天一天二少爷都在忙,不然都会来这边陪着小姐,现在都还不见人影,明显就是还没有忙完。   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流萤把话咽了回去。   *   到了深秋,天黑得越来越早。   到傍晚,天就已经黑尽。   下午雨停了,起了雾,空气中湿漉漉的,灯火繁华的上京城陷在一片柔软朦胧中。   院子里只剩树叶上的水珠偶尔滴落的“滴答”声。   屋里亮着灯,暖黄的光叫这深秋的夜凉意退减几分。   “流萤?”   晏梨坐在软塌上,出声。   流萤说去给她拿点心过来,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听见脚步声,半晌没见人进屋,不由叫她。   没有回应,晏梨觉得奇怪,起身出去。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晏梨愣在门口。   萧天凌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一身鸦青锦服,身影融进茫茫夜色中,胸前托着手臂的白巾有些扎眼。   晏梨没有想到他会出现,一时忘了反应。   院中的人定定地看着她。见到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先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随即想起什么,神情紧张起来。   没有等她开口问,萧天凌先说:“过来仓促,没有来得及打招呼……”   试图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唐突,只是她逆光站着,根本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心里慌乱成一团,喉结轻滚,抬头——   “我想见你。”   无比坚定,前所未有的坦诚。   这四个字落进耳朵里,晏梨怔住。   就算看不清,但是萧天凌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这种把心敞开的感觉,难受、不安、甚至害怕,但心里更多是庆幸。没有再沉默,没有再等着她主动。   薄唇轻牵,笑意明显。   两个人,一个站在灯火温暖处,一个清冷院中。暖黄灯从屋子里漫进院中,照亮了站在台阶之下的人。   这好像是晏梨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温柔的表情,不同于惊尘那种叫人如沐春风的温柔,而是像一个小孩抱着糖睡觉的那种温柔,透着甜意。   怔愣住。   角落的树上,凝在叶尖的晶莹水珠滴落,落在树下的草丛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细长的草叶子轻微颤动。   *   走进房间,晏梨回头,看到他固定在胸前的手上,“长平街那边这两天不是不能走马车?你是怎么过来的?”   屋里光想明亮,人近在眼前,她看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看到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萧天凌嘴边含着笑意,“走过来的。”   “走过来?”晏梨诧异。   从长平街到这边并不近。   随即忙问:“你这样,伤口没事吧?”   “没有。”   鉴于之前种种,晏梨将信将疑,不由将他上下打量。   萧天凌注意到她视线最后落在自己掩在身后的手上,略一迟疑,手伸出去。   一串糖葫芦出现两人的视线之中。   萧天凌解释,“……在路上看到,就买了一个。”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竹签,只有微微泛白的指尖暴露了此刻的紧张。   晏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糖葫芦,伸手接过。   触到竹签上残留着温度,不知道拿在手里多久了,晏梨说:“谢谢。”   不过刚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实在吃不下,晏梨把糖葫芦放在桌上的空盘子里。   见状,萧天凌眼神黯淡一瞬。以前总是她兴冲冲让他买,每次看她吃糖葫芦,都像是在吃世上最好吃的东西,眼帘微敛,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在软塌上坐下,晏梨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   然后,就这么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意识到这种安静之后,萧天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她低着头,放在腿上,掩在衣袖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对着手指。   “是不是很无聊?跟我在一起。”萧天凌开口。   晏梨脑子不知怎么的放空了,人轻飘飘的,听到他的声音,猛落地,抬头,“嗯?”   反应过来,“……每个人喜欢的都不一样,有人喜欢热闹一点,有人喜欢安静一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在晏梨的印象中,他好像很少问她问题,愣了愣,认真回答,“我?我有时候喜欢热闹点,有时候喜欢安静点,不过大多时候,应该还是热闹一点好吧。”   这个回答已经预料到,可是他还是想问。   “我以后可能会问你很多问题,不过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直接告诉我。”   晏梨满眼疑惑盯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今天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萧天凌沉吟。   因为,我想对你好,用你喜欢的方式。   片刻后道:“因为,我自作主张,一次又一次伤害到你。”   听到这话,晏梨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萧天凌,一度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假冒的。这么想着,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出去。   她手碰到自己的脸的时候,萧天凌后背僵直,不过很快明白过来她是在干什么,眸光沉下来。   晏梨在他脸上摸了摸,又搓了搓,不经意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眼深邃得仿佛能将人吸进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像是火星落在手背上,飞快缩回手。   气氛有些尴尬。   “你想不想出去骑马?”萧天凌出声。   记得她以前说过想要晚上骑马去城外,点堆篝火,喝酒吃肉,喝到醉然后回来倒头就睡。可是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皇子,一个不能行差踏错的皇子。   “骑马?”晏梨瞪大眼。   “要去吗?”   “现在?”   “以前没有办法,但是现在我可以带你去。”   晏梨声调拔高,“可以什么?你身上的伤刚刚好点,怎么能去骑马?”   萧天凌沉默下来。   见他低落下来,晏梨发现自己有点凶,语气缓下来,“我的意思是,你的伤还要好好养着,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嗯。”萧天凌轻应一声。   垂眸。   失去记忆的她,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楚地照出他做错过的事。   光是重逢之后,那个时候,沁宁跟老九都劝他,不要太操之过急。可是那个时候,他陷在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跟恐惧里,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把人牢牢留在自己身边。   死里逃生,说起来短短四个字……他明明见过她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在淮州见到,他可以多一点耐心,不会因为林惊尘的存在惶惶不安,会不会后面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或者至少,那天她问起他的时候,不至于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之后,开口,“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话想跟你说。”   萧天凌看着斜对面桌上上放在白瓷盘子里的糖葫芦。   “带你回来,不是一时兴起。让你住在宫中,也不是一时兴起。想让晏煦带你走……更不是一时兴起。”   “你说占有欲跟习惯,跟喜欢不一样。我想了很久,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我也习惯你在我身边。看不见你的时候会想见你,如果见不到就会更想见你。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占有欲跟习惯。可是,这些都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有。”   一顿,“所以我想,我是,非你不可。”   心忐忑得几乎快要从胸口跳出来,等她的回答,一等再等,身侧一直没有动静。   缓缓回头,看到靠在迎枕睡着的人,萧天凌先是一怔,而后忍不住浅笑。   一阵窸窣声,起身将软塌上的小几挪开,蹲下,单手帮她脱下鞋子,手往她颈后伸想让她躺下来,却不料刚碰到她,人就醒了。   萧天凌动作顿住。   不过虽然她睁开眼,但是人似乎并没有清醒,看了他一眼,自己乖乖往下挪,躺好,又睡过去。   萧天凌轻手轻脚帮她盖好被子。   连个凳子都没搬,坐在软塌边的脚踏上,静静看她睡觉的样子。   只有睡着的时候,她回到自己身边的这种感觉才会真实起来。   更深露重。   街上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朔风站在门口低声道:“皇上,四更了,该回宫了。”   萧天凌目光舍不得挪开,深深看了眼睡梦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凑近。她像是被扰了清梦,不悦皱眉,萧天凌蓦然屏住呼吸,再往前,小心翼翼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   四更的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天上一轮朦胧孤月,月光温柔洒下,将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朔风看向走在前面的人。   这来回折腾,又一夜没睡,为了尽可能少牵扯到伤口,走路明显深一脚浅一脚。   他们走得很慢,可还是能听见前面的人偶尔忍痛倒吸气的声音。   但即使如此,朔风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这样,光是看背影,都知道他很高兴。   *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高兴。   晏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结果发现自己被几口迷药撂倒的时候,气成球,怒掀桌。   “姓萧的,你个卑鄙小人!!!”   朝着晏梨的住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争取明天,如果写不完会请假。   感谢在2020-01-04 00:10:19~2020-01-05 22:5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泽塔尔10瓶;悦゛。2瓶;淡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永寿宫。   从前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仿佛死水一潭,没有半点生气,悄无声息。纵然今日阳光明媚,也像是照不进去半分。   是以,当宫门的侍卫看到白月心之后,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请安,“给慧妃娘娘请安。”   白月心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只道:“起来吧。”   说着就往里走。   见状,侍卫起身,赶紧去拦,“慧妃娘娘……”   等人停下来,继续说:“皇上有旨,太后潜心修佛,旁人不得进去打扰。”   白月心笑,一身绛紫色宫装衬得人雍容华贵,眼风斜斜扫过去,“本宫只是来给母后送点清心降火的羹汤而已,送完就走,不会打扰母后清修。皇上若是问起来,本宫自会担着,怪不到你们头上去。”   听到这话,侍卫不敢再言语,现在白家在朝中风头无两,连带着慧妃在后宫的地位都水涨船高。都说后位已经是白家的囊中之物。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要是再拦,就是不识抬举了。   侍卫让开。   白月心带着自己的人走进主殿。   主殿里光线昏沉。   没有熏香,几日的绵绵阴雨,泡得屋子里都有些潮湿的味道。   白月心抬手掩了掩鼻息。   似乎被她这个嫌弃的动作弄得不悦——   “哼。”里间传来一声满是轻蔑的笑声。   白月心扭头看去,王太后坐在软塌上,穿着打扮一如往常,一丝不苟,可是就是满身珠光宝气,也掩不住这永寿宫从根上冒出来的颓然之气。   白月心盈盈上前,“给母后请安。”   太后抬着下巴睨着白月心,没有叫人起身。   等了片刻,没等到人开口,白月心自顾自地站起来。   王太后嘴角的笑满是讥讽,“既然要做戏,何不做到底?”   白月心置若罔闻,自顾自道:“前几日不觉得,今天太阳一出来,就让人心里烦躁得厉害,所以臣妾特意让御膳房的准备了冰糖燕窝,给母后送来,清心降火。”   白月心说着,站在身后的松枝端着东西上前。   刚走近,坐在软塌上的人突然伸手,一把掀了松枝手里的东西。   瓷盅碎了一地,白月心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还是被汤汁溅到裙角。   “娘娘?”松枝紧张,扶住白月心。   似乎早就料到,白月心手轻抬,表示自己没事。   白月心看向太后,“母后这火气,怕是得让太医开个降火的方子才够用了。”   王太后冷笑,“从前在哀家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东西,现在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白月心也笑,“多亏母后教导有方。”   王太后眯了眯眼,“是哀家看走眼,竟是没有瞧出这人皮底下藏着的是只白眼狼。”   “母后抬爱,月心受宠若惊。要是母后今日不说,月心还以为母后是养狗呢。”   王太后手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压着心里的怒意。自己花尽心血一手扶起来的人,到最后竟然反咬自己一口。   “没有哀家,能有你今天?能有你白家今天?!哀家奉劝你一句,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难料,高兴得太早,小心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白月心脸上的笑冷了下来,踱步,慢悠悠走到窗边,指尖抚过案几上的瓷瓶。   “是啊,变成今日这样都拜母后所赐呢。”   “利用我去制衡晏梨,拉拢我父兄为王相效力,让皇上被您牢牢把握在股掌之中,可不都是母后所赐吗?”   “想我当初还傻傻以为您是真心喜欢我,傻傻以为,晏梨死了,就是我的出头之日。可是,她死了,我就成了那个要提防的人。那些您塞进后宫和那些您打算塞进后宫的世家小姐,哪个不是在敲打我?这些我都忍了,我付出那么多,您竟然想要我为周云瑶做嫁衣?”   指甲划过瓷瓶,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狗急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白月心看向窗外,“最后一刻?您还指着王家能翻身让您重回往日风光吗?”   回头,蹙眉,“母后,您何时变得这般天真了?”   一字一句里满是嘲讽,王太后冷眼看着她。   白月心开口,“皇上与誉王的关系,您比我清楚。当年,如果没有王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誉王府何至于到那般下场?整个誉王府,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您觉得皇上会忘?会不跟王家,跟你算这笔账?”   “这些年,您跟王相将皇上逼得动弹不得。现在眼看控制不住,甚至铤而走险让明王进京,不惜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您可曾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儿子?臣妾看明白了,在您心里只有可以利用的人跟废物,您丝毫不顾念母子亲情,又怎么会觉得皇上会网开一面,给王家一条生路?母后您可曾给过别人生路?”   “事到如今,您竟然还想着东山再起?曾经那些依附王家的人,现在自身都难保,更何况,王家犯的可是谋逆之罪啊。”   看到人面色平静,白月心不悦,重起话头,叹口气,语调轻松下来,“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是您害死了晏梨。这笔账,皇上不可能不跟您算。”   如愿看到人脸色微变,白月心会心笑,“事到如今,告诉您也无妨。母后您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意外吗?对皇上来说,晏梨就是意外。所有人都觉得皇上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可是所有人都忘了,当初誉王妃的下场。所以,皇上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以免王家盯上她。”   “可就算是这样步步小心谨慎,晏梨却还是死在您的手里。”   “……她的死,与我何干?”   “跟您没有干系吗?如果真的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她从宫里回府,当晚就吐血不止呢?人走了,皇上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难道不是您主张瞒着皇上,以免玉州未定,影响皇上继位大统吗?这还不够,你们甚至打算利用晏梨的死来扳倒晏家。”   “还有,皇上为什么会忘记晏梨?您又让我假扮晏梨博得圣宠,甚至许诺我皇后之位。桩桩件件,您怕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撇不清吧。”   白月心理了理鬓边的发,“您啊,真的做了太多叫人失望的事了。就算看在您想要把控朝政的野心,您也只能在这永寿宫里待到死了,王家也只有死路一条。”   王太后恨得险些咬碎牙,“得意吧,哀家且要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白家又是什么干净的货色?王家倒了,你以为白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到时候说不定是殊途同归。”   白月心笑出声,“这大概是要让母后失望了,有母后跟王家珠玉在前,白家只会对皇上忠心耿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做半分非分之想,不踏母后跟王家后尘。可惜母后只能待在这永寿宫里,看不见白家日后的荣宠了。”   看着那张笑容张扬的脸,王太后面色渐渐狰狞。   白月心笑容不减,“那月心就打扰母后清修了,母后的确是要多念念经,毕竟王家那么多条人命,都是戴罪之身,母后要是再不求求神佛,到时候人头落地,怕是连阎王爷都不收,岂不是全变成游魂野鬼,好不可怜?”   “白月心!”   王太后猛扑上去。白月心一让,人摔在地上。   头上珠钗掉到地上,滚出好远。   白月心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实在狼狈的人,看了好久,轻啧两声,最后笑意盈盈,“月心自己走就是了,母后不必送。”   说完,带着松枝离开。   主殿传出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外面的宫女太监侍卫置若罔闻,恭恭敬敬送白月心离开。   *   晏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榻上,低头看着身上的被子,意识渐渐回拢。   想起昨天晚上萧天凌过来,他们还说了会儿话,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   扫了一圈,屋子里没人,反应过来,他今日是要上朝的。   坐起身,眼角余光注意到枕头边有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是一块玉佩。   刚拿起来,不等她细看,屋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阿梨!?”   晏煦冲进来。   看到人好好地坐在软塌上,晏煦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落下去一半,冲上前去,握着人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没事吧?嗯?有没有怎么样?”   晏梨被问得一头雾水,“没……没事啊。”   “姓萧的呢?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二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   看到她满脸疑惑,晏煦稍微冷静了点,缓了缓,“姓萧的是不是来过?”   “嗯。”   “人呢?!”声音陡然拔高。   “走了。”   晏煦四下扫了一圈,的确没有找到人,“他来找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晏梨问住了,昨天晚上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细想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最后指了指桌上,“送糖葫芦过来。”   晏煦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那一串糖葫芦,气得牙痒痒。   “流萤!”大喊一声。   流萤急急忙忙跑进来,“二……二少爷?”   “去!把上京城里所有的糖葫芦都给我买回来!”   “啊?”   “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去!”   “哦哦。”   等流萤一走,晏煦拉过晏梨的手,像个老妈子一般握在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妹妹,男人都是花言巧语的,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想要什么,直接跟二哥说,二哥给你买。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二哥都给你摘下来。外面那些人的小恩小惠,看不都不要看,知道了吗?”   “……哦。”晏梨听得懵里懵登的,还是乖乖点头。   见她这么乖,晏煦露出老母亲的笑,摸摸她的头,“阿梨最乖了。”   话音落下,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玉佩,脸一垮。   这姓萧的,还真的是见缝插针啊。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见他脸色不对,晏梨赶紧解释,“这个好像是不小心落下了。”   晏煦一把将玉佩夺过来,管他是不是落在这里,想用个这么玩意儿就把他妹妹骗走?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   乍一眼看成色极好,脱口而出,“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不过,说完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之后,晏煦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   见状,晏梨赶紧把玉佩拿回来,“二哥,这是别人的东西,还是还回去吧,反正我们又不缺钱。”   晏煦在心里把萧天凌骂了个遍。   这东西,他就算敢卖,也没人敢买。   面上笑着,哄道:“不卖。先放二哥这里,下次碰见,就还回去。”   晏梨没给。   “不用了,我跟沁宁约好过几日要去找她,到时候让沁宁转交就好了。”   *   “阿梨!”   看到马车停下,沁宁风风火火跑上去。   听到她的声音,晏梨撩起车帘,冲她挥挥手,赶紧下马车。   刚站稳,沁宁到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阿梨,我想死你了!”   好段时间没见,现在见到自然分外开心。   她这么一说,晏梨想起两个人还是从围场分开就没有见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都听说一些,心里担心,不然也不会央着二哥一定要跟她见面。   “你怎么样?还好吗?”   知道她在问什么,沁宁心里暖暖的,不过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点了下她额头,“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齐国的长公主。放心吧。”   见她不愿多说,但是还能跟他说笑,晏梨也没有再多问。   话音落下,沁宁的目光落在晏梨手上拎着的一盏花灯上。   退开半步,仔细打量,一个小兔子模样,下面还坠着东西,“这是?”   被问起来,晏梨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这是我二哥做的。”   非要她拎着,还说尤其进宫之后,半步不能离身。   沁宁把灯抬高,看清下面坠着的那块玉佩,惊得倒吸气,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   见她满目震惊,晏梨赶紧说:“哦,这个,是你皇兄不小心落下的,刚好给你,你帮我还给他。”   晏梨说着就要把玉佩解下来。   “别别别!”沁宁拦住她。   当眼前人一头雾水看向自己的时候,沁宁信誓旦旦,“我对天发誓,这个东西肯定不是皇兄落下的。应该……是送你的。”   后面半句,沁宁说得没什么底气,毕竟这个东西从来都没有哪个皇帝送出去过。   听出来不太对,晏梨不由问:“这个玉佩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沁宁正要开口,眼珠一转,到嘴边的话拐了弯,揽过晏梨的肩膀,推着人往前走,“你走走看就知道了。”   晏梨不得已往前走,然后就看到宫女太监侍卫,见到她手里的那个兔子灯之后,一路跪过去。   这阵势太大,晏梨后面直接把灯倒着拿,玉佩握在手里。   “这到底是什么?”   晏梨问了一路,沁宁都含糊其辞。   等到停下的时候,终于换了说辞,“想知道是什么,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晏梨一抬头,才发现她们到了御书房门口。   不等她反应,就被不由分说拉了进去。   沁宁拉着晏梨一路冲进御书房,一进门,猛然发现气氛不对,再一看,陈公公跟忆妙都跪在边上。   心里大叫不妙。   听到脚步声,站在御案前背对着她们的人开口,“谁让……”   晏梨被沁宁猛推了出去。   萧天凌一回头,撞上一双惊得瞪圆的眼睛。   片刻之后,嘴角不自主轻弯,“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下章在后天。   感谢在2020-01-05 22:57:07~2020-01-07 01: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花落尽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前一刻还寒气沉沉的御书房,一瞬间冰消雪融。   跪在地上的陈公公跟忆妙都不约而同松口气。   因为三殿下的事,这两天来讨不痛快的、搅浑水的人不少,惹得皇上大发雷霆。这会儿见人消气,陈公公看晏梨不亚于看到了活菩萨。   躲在晏梨身后的沁宁也笑嘻嘻探头,“皇兄,阿梨她有事找你。”   这话一出,萧天凌跟晏梨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什么事?”萧天凌问。   晏梨眨巴眨巴眼,回头看向沁宁。   她什么时候说有事找他了?   沁宁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的眼神,把人往前推推,“阿梨你不是想知道这个玉佩是干什么的吗?现在直接问就是了。”   闻言,萧天凌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晏梨这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只好硬着头皮,一边把玉佩从兔子灯上解下来,一边说:“这个应该是你掉的吧?”   把玉佩递出去。   可是人迟迟没接。   殿内一时没了声音。   觉得怪异,陈公公小心翼翼抬了抬眼皮,看到晏梨手里的玉佩,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晏梨忽然不确定起来,“怎么了?不是你落下的吗?”   沁宁想开口帮人解释,不过随即想到什么,把话忍回去。   就在沁宁做好准备,今天哪怕耗上半天也要人自己开口的时候,却见人伸手。   萧天凌连带着玉佩握住晏梨的手,“不是落下的。”   一顿,“是给你的。”   殿中剩下三个人齐刷刷看向身穿龙袍的人。   沁宁瞪大眼。   这还是她皇兄吗?   曾经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人,现在就算说这样的话,也没有犹豫,没有含蓄不明。   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然后沁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另一件事,拧眉,“皇兄你什么时候去找阿梨的?”   为什么她都不知道?   没等到回答,边上忆妙低声开口。   “长公主殿下前几日让奴婢找的香料,内务府今日来回话,说已经找到了。本来是要给殿下送过去的,不过因为殿下要的香没人见过,又怕送错了。”   明显喂到嘴边的一句话,沁宁愣愣,恍然大悟。   她皇兄难得这样,正是两个人互诉衷肠的好时机,但是他们杵在这里太碍事了。   沁宁连连点头,“哦,对对对。那你随我去看看。”   陈公公跟忆妙起身退出去。   沁宁扭头看向晏梨,“阿梨,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就回来啊。”   边说边往外走,“一定等我回来啊,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说着,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诶?”晏梨下意识想跟上去,却忘了自己的手还被人握住。   回头。   “去内务府还远,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萧天凌说。   晏梨迟疑片刻,想着自己出去估计也追不上沁宁,遂放弃。目光落在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上,轻挣。   萧天凌手僵了一下,最后还是松了手。   好像第一次他们没有为放不放手争得面红耳赤,晏梨意外,重新把玉佩递出去,“这个你还是收回去吧。”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很明显是很重要的东西。   萧天凌看了看她伸出来的手,忽而意识到一件事,“怎么,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晏梨下意识“嗯?”了声,解释,“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这个应该是很贵重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   把玉佩强往他手里塞。   人却始终不接,满脸固执,“那你喜欢吗?”   “我说了,不是喜……”   “只要你喜欢。”他打断她的话。   晏梨抬头,跌进他眼湖之中,他声音沉沉说:“我只在乎,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晏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萧天凌眼眸里满是郑重,不慌不忙开口,“那天你睡着了,我说的话你可能都没有听见。那我就再说一次。”   他目光太过认真,晏梨不自主想要往后退,不过刚一动,被他握住手腕。   “你说,占有欲跟习惯不是喜欢,也不是非谁不可。这个玉佩是我唯一一件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就是想跟你说……”   “我,非你不可。”   晏梨怔住。   “原本从围场回来就想要去找你。但是会担心,那么快去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根本没有认真想过你说的那些话。”   “所以,那天去找你,不是前面几天不想见你,是到那天想到忍不住了。”   萧天凌目光深深。   晏梨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忽而酸酸涩涩的。   御书房外,久雨之后的阳光轻轻浅浅的,微风吹过,仿佛湖面荡开的涟漪,波澜不断,却格外温柔。   *   因为沁宁跟萧天凌关系亲近,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前脚沁宁带着晏梨进了御书房,后脚就有人往后宫传话。   白月心坐在石桌旁,身边围了一群人,都是宫妃,或站或坐,陪着她闲聊。   眼下王家败落,太后面上是清心礼佛,实际是被软禁在永寿宫,半步出不得。若是别的什么,以王家的势力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偏偏是谋逆大罪。王家不可能再有东山再起。   掌管后宫之权交到了白月心手中,贤妃协理。说起贤妃,自从进宫,就是深居简出,不好亲近,谁也没有想到皇上会选她协理。不过也只是协理。   白家现在得皇上青眼,尤其是白子航,精于治水,颇得皇上重用,白家现在可以说是前朝后宫风头无两。   眼见这皇后之位已经是白家的囊中之物,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面上自然是要多多亲近。   “慧妃姐姐这宫里的菊花开得真好,团团簇簇,热闹得像是春天似的。”   白月心一身绛色宫装,闻言嘴角轻弯,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都说万物有灵,诸位妹妹时不时到我这儿来,自然花也开得好。”   “这样说的话,要是皇上过来,这院子怕是还要热闹。”   这话入各耳,各有各的心思。   “听说今天长公主又将那女子接到宫中来了,而且一进宫就去了御书房。”一人状似无意道。   有消息不灵通的,听到这话面有不悦。   白月心笑容不减。   御书房跟华清宫那边的动静,她自然是盯着,刚刚众妃嫔进门之前,松枝已经跟她说过。   不过,淡淡问了句,“是嘛。”   这没什么情绪的两个字叫人好一番品。   “这算是怎么回事?皇上若是喜欢,直接把人接进宫来就是。这无名无分的,不是惹人议论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里可是皇宫,又不是什么街边上的茶楼酒肆,猫猫狗狗都能进。就算进了宫,无名无姓的人,封个采女么?”   这话引得众人发笑。   “谁不知道是在哪儿学的狐媚功夫,竟然将皇上迷得如此。先是让她住在华清宫,咱们这群人,除了慧妃姐姐,连华清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后来好不容易被送出宫,竟然又跟着去了围场。”   历朝历代,也只有受宠和身份尊贵的妃嫔才能随圣驾出宫。这次围猎除了慧妃就只有贤妃跟着去了。   这两个人去,剩下的人还能找到理由宽慰自己,但是别的人去,自然不平衡。   “沈婕妤怎么拿慧妃姐姐跟那种女子相提并论?”有人轻飘飘开口。   沈婕妤一惊,赶紧打量着白月心的脸色,赔笑说:“臣妾又不是眼盲,不至于好坏都分不清。臣妾的意思是,那女子连慧妃姐姐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宠?陈姐姐别曲解妹妹的意思才好。”   “就是,慧妃姐姐才貌双全,一直都是慧妃姐姐最明白皇上的心意,两位白大人又在前朝为皇上排忧解难,岂是那种以色侍人的人比得上的?”   白月心端着茶盏,慢悠悠喝着,没说话,像是根本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最后,茶盏往桌上一放,缓缓开口,“只要皇上高兴就好,除此之外咱们也没有什么多求的了。”   “慧妃姐姐的气度果然不是我们比得上的,也是,同那种人计较,倒是失了咱们的身份。”   “可不是,慧妃姐姐将来是要母仪天下,怎么会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虽然白月心会登后位已经是一种默契,但是这事还没有真正定下来,这样摆到台面上来说,万一被人利用怕是十张嘴都说不清。   没等白月心开口,松枝便道:“陈昭仪慎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众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   过了片刻,站在边上,一直没有开过口的一个妃子出声,“不过,刚刚过来的路上,听宫女太监们都在议论,说那女子手里拿着玄绶白玉。”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个个表情几度变化。   玄绶白玉,乃是天子之玉。   *   萧天凌叫人备好晚膳,不过菜刚上桌,宫外来人,说晏煦突发急症。晏梨一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忙忙赶回去。   今天药刚熬好,晏梨盛进碗里,给晏煦端过去。   一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刚还一脸正经跟手下人吩咐事情的晏煦立马倒回床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直哼哼。   进门看到他这个样子,晏梨快步过去,把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二哥,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这几天几乎整个上京城的大夫都来看过,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的病症。甚至还有人被他收买,跟他一起说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哪有什么事都没有的人会吐血?   “二哥,要不我让沁宁帮帮忙,找太医来看看好不好?”晏梨愁眉不展。   一听这话,晏煦看向她,一副担心得不行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晏煦顿了顿,不哼哼了,“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   不过怕又她彻底放下心来,补一句,“就是还有点头晕。”   “二哥,之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生病了,自然是我照顾你。身体最要紧,不要逞强,好不好?”   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晏煦忽然后悔了。   早知道他就不用胭脂红兑水,演什么吐血的把戏了。   也都怪姓萧的,手段简直叫人防不胜防,逼得他出此下策,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待在这里,哪儿不去,尤其是不能进宫。   上次让她去,是因为她说担心朋友,再三央求他让她去看一眼。   见他定定看着自己,晏梨手在他面前晃晃,“二哥?”   晏煦回神。   “阿梨……”起身,刚开口,就被人摁了回去。   晏梨压住他的肩膀,“二哥,你别乱动。”   边说边把被子给他掖好,以为他是不愿意,“那就再重新找个大夫看看。我把药吹一吹,等凉一点你再起来喝。”   晏煦躺在床上看着她把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做得这么熟练,眼眶微微泛热,分明从小到大是个睡觉都不规矩的小丫头。   心酸又心疼。   险些红了眼的时候,自己身边的人进来。   对视一眼,晏煦让晏梨坐到旁边。   那人上前,附在晏煦耳边低语一句,说完就退了出去。   “怎么了?”晏梨问。   “不是大事,定好的一批货对方临场反悔了。”   他说得自然,晏梨丝毫没有怀疑。   看着他把药喝了之后,让他好好休息,自己端着碗离开。   等人一走,晏煦从床上爬起来,药全吐旁边花盆里了。   吩咐,“去把人请过来吧。”   *   萧天凌进来的时候,晏煦大喇喇地躺在床上。   床上的人先开口,“我这重病在身,就不起来给皇上行礼了。”   萧天凌答:“无事,朕听闻晏二公子身体不适,今日有空就过来看看。”   晏煦哼笑一声。   “我还以为皇上又是来给我送迷药的。”   “今日倒是没有这个打算。”萧天凌随口答,半分不自然都没有。   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是把晏煦噎了个结实,“那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那真是不好意思,有我在,别想动我家小鸡崽一根汗毛。”   “你这个样子倒是跟老母鸡真有些像。”   晏煦:“…………”   皮笑肉不笑,“在皇上面前,我这是小巫见大巫,比不过皇上,是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敢用啊。”   “如果想的简单点,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那就简单点,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不是说天底下没有能困住晏家二公子的地方吗?”   晏煦气得牙痒痒,“有本事把我的人放进城。”   “没本事。”萧天凌想也不想道。   晏煦:“…………”   突然惊讶于他的不要脸。   “那让外面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离远点。”   “如今上京局势未大稳,安全起见。”   听到这话,晏煦气得直接从床上跳下来,“我看这里最不安全的就是你吧!”   “早知道,我当时就不该帮萧天琅,全部死了干净!”   “可你还是帮了。”   “我瞎。”   “晏家人护短出了名,我也算是亲身体验过。”   晏煦气得笑出来,“脸大如盆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   屋子内安静片刻。   “多谢。”萧天凌沉声道。   晏煦沉默片刻,“不是为你。”   “我知道。”   “放她走吧。”晏煦再开口时,语气也严肃起来。   “放不了。”   “你难道想要重蹈覆辙?”   “我想要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就算重新开始,结局还是一样。”   “会不一样。”   “你们不是一路人。比起珍惜你们这些人更会的是利弊权衡,比起情爱更懂的是玩弄人心。你如果真的心里有她,让她自在生活吧。不要再让她卷进这些纷争里了。”   “我会走到她的路上,跟她成为一路人。”   晏煦沉吟片刻,“你们之前如何,就算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为了你的大业,你忽视牺牲过她多少次,你自己比我清楚。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你是可以对她好,甚至让她重新喜欢上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一切呢?曾经的伤害都已经成了事实,你让她如何面对你?面对自己?”   萧天凌喉结轻滚,没有说话。   “之前都已经决定让她回漠北了,就……”   “之前是之前。”萧天凌打断晏煦的话。   这翻脸不认账的样子,晏煦先是一怔,然后彻底火了。   “堂堂一国之君,你懂不懂什么叫金口玉言!?”   萧天凌坦荡,“我放她走过,是你的人保护不力。所以一切推翻重来,咱们现在各凭本事。”   晏煦看着萧天凌,手指着他,憋了半晌,“……那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在明天。   感谢在2020-01-07 01:32:05~2020-01-09 23: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深深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rui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晏煦站在院子里,看着宫里来的人长龙一样把东西送进来,脸上挂着笑,却笑得叫底下的人个个退避三舍。   之前他把人拦下来,没让阿梨碰见,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是生怕人不知道。   晏煦笑眯了眼。   好。   很好。   面上笑眯眯,实际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狠狠记上一笔。   不过这里好歹是他的地盘,墙外面他管不了,墙里面,他说了算。   晏煦让人把东西全放在前院,从宫里来的,半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后院去。   看着来传话的人吃瘪的样子,晏煦心情好不少。   抱臂站着,把这群不速之客送走的时候,转身去后院找晏梨。   屋子里没有人,找了一圈,走到后花园,远远看到她坐在秋千上。   正要叫她,不过还没出声,发现她蔫头耷脑的,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煦走过去。   走到近处,看到她拿在手里的东西,晏煦脚步微微一顿。   当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展颜,“阿梨。”   继续往前走,却也没有错过她把手里那块玄绶白玉藏起来时,面上闪过的慌张。   “二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晏煦走到面前。   晏梨自觉地往旁边让让。   两个人并肩坐在秋千上。   晏梨看了看前院的方向,“外面是有什么热闹吗?”   “不知道,也许是有人接亲从门口过吧。”晏煦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说完,话头一转,“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什么呢?”   晏梨沉默。   过了好一阵,“二哥,你跟我说说我失忆之前的事吧,好不好?”   “怎么了?”   晏梨看着晏煦,扣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摩挲手里的白玉,“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迟疑片刻过后,她说了一句——   “感觉不太好。”   前几天这样那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她都没有时间静下来心来,现在像是回过神来,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晏煦看着她,她从小跟着自己,怎么也要比外人了解一些。   看她苦恼的样子,晏煦不由觉得抱歉。   摸摸她的头,“是二哥不好,该早点带你离开这里的。”   晏梨没有听懂这句话,只是听他道歉,下意识摇头。   虽然他没说过,但是回不去漠北,他心里是最不好受的。   “二哥,其实只要你在,我觉得在哪儿都一样的。”   说完,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也想见爹爹跟大哥。”   即使还没有见过面,但是每次说这两个词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看到晏煦一副感动不已,热泪盈眶的样子,晏梨茫然,“二哥,你怎么了?”   “前半句。”晏煦说。   “嗯?什么前半句?”   “刚刚那句话,只说前半句就行。”   晏梨:“…………”   随即忍俊不禁。   在身边看过来的时候,晏梨扭头,视线对上,“噗嗤”一声,两个人齐齐笑出声。   晏煦伸腿,手搭在晏梨肩上,懒洋洋坐着,“放心,二哥会保护好你的。”   之前那种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嗯。”晏梨用力点点头。   虽然只有一个字,也有无限信任。   晏煦低头挨她近一点,“虽然咱们现在暂时得留在这儿,但是二哥跟你保证,只是暂时。以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还有啊,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但是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咱们漠北没有那么多规矩,不讲什么从一而终,更没有要守着一个男人一辈子的道理。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喜欢也不比勉强。就算一辈子找不到喜欢的,咱们家养你一个绰绰有余。你要是一直住在家里,最好不过。”   语气轻松,但是晏梨听出来他是在很认真地说这些话。   沉吟,“二哥,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萧……皇……萧天凌?”   磕磕巴巴,明明直呼名讳是大不敬,可是话到嘴边,皇上这两个字竟然比名字还拗口。   晏煦下意识想点头,可是跟她视线撞上的瞬间,到嘴边的话又不知怎么的咽了回去。   “……谈不上喜不喜欢。”干巴巴说了句。   听他这么说,晏梨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他很讨厌的。   晏梨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二哥,我嫁到上京之后,我们经常联系吗?”   说起这个,晏煦轻哼一声,搭在晏梨肩上的手往前一伸,揪住她的脸,“你个小没良心的,每次都是我主动给你写信。”   这样说,但是手上还是舍不得用力,捏了捏就松手了。   晏梨心虚,揉揉脸。   见她半天不吭声,晏煦偏头看过去,“疼?”   晏梨回神,摇头,“不疼。”   “二哥,我想再去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一次。”   “上次?”   晏煦怔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   当得知晏煦又带着晏梨去凝香馆的时候,萧天凌正在换药,一听这话,殿内的气氛瞬间沉下来。   陈公公不敢再动,拿着药膏退到边上。   “再说一遍。”坐在凳子上的人开口。   声音阴沉得快滴出水。   朔风垂眸站着,连头也不敢抬,硬着头皮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晏二公子带着夫人去了凝香馆,昨天……昨天晚上宿在凝香馆。”   “现在人呢?”   朔风不由咽咽口水,“还在凝香馆。”   这会儿已经快傍晚了。   算一下,人已经在凝香馆待了快两天了。   萧天凌一言不发,扯上衣服。   朔风跟陈公公赶紧跟上。   *   凝香馆。   丝竹声从早响到晚。   萧天凌赶到的时候,整个凝香馆只有两个客人。空气中弥漫着醇香酒气。   晏煦席地坐在,手撑在矮几上,睡着了。   晏梨则抱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站在莲花台前,看着台上的舞姬。   神情专注。   萧天凌薄唇紧抿,一路径直走向站在台前的人。   像是看入迷,台下的人向台上的舞姬伸出手。   一个离得近的舞姬迟疑一瞬,芊芊细手从水袖下探出来,往那伸出来的手落下的时候,却有人先自己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抬眼,撞上不怒自威的眼,舞姬吓得心头一跳,忙后退。   晏梨迟缓回头。   可是像是已经看不清东西,一直用力眨眼。   看她喝成这样,萧天凌的脸色相当难看,把她怀里的酒坛子拿下来扔到一旁,伸手将人打横抱起。   脚下陡然悬空,晏梨吓了一跳,下意识攀住眼前人的肩。   醉得太厉害,下一瞬,头靠在他胸口。   这一点小小的重量,却让有人脸上的阴沉消退一分。   “困了就睡吧。”见她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的样子,萧天凌说。   抱着人准备离开。   “皇上……”   见状,想起他还没有痊愈的伤,朔风出声。   不过当事者半分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抱着怀里的人往外走。   经过席地而坐的晏煦身后的时候——   干脆利落一脚。   踹到人后背。   快睡着的人猛然睁眼。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后。   “姓萧的!”   再一看他怀里的人,爬起来就要去把人抢回来,却被朔风拦下来。   “晏二公子……”   放在平时,朔风不是晏煦的对手,不过现在他酒醉未醒,虽然还是打不过,但要拖住还是可以的。   *   晏梨睡了一路。   马车停下之后,又被萧天凌直接抱回房间。   夜来天凉,萧天凌用自己的披风裹着她。但即使这样,怀里的人还是太轻。   萧天凌蹙眉。   *   大概是路上睡过一觉,到房间的时候,晏梨悠悠转醒,只不过脑子还是不清醒。   不认识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死活不肯躺下。   萧天凌把她放在床上。   下人端着热水进来。   “放这儿,出去吧。”萧天凌吩咐。   底下的人比不上晏煦见到天子的从容,一听这话,如释重负,连忙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萧天凌拧了帕子,帮晏梨擦完脸跟手。   再脱掉鞋袜,摸到她的脚,剑眉一拧。   现在还在秋天,她手脚冰凉的症状又开始了,脚跟冰块似的。   萧天凌帮她捏捏,活血,不过她似乎是觉得痒,握在手里的脚往回收。刚抽出去,萧天凌握住她的脚踝带回来,放进热水里,再脱另一只。   双脚放进热水里,晏梨舒服得直叹气。   不吵不闹,坐在床边,乖得不得了。   萧天凌目光落在她脸上,眸色渐深,意识到什么,匆忙别过视线。   平复片刻之后,单腿蹲下,手伸进水里,帮她洗脚。   灯,静静亮着。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有他拨弄水的轻微声响。   晏梨坐在床上,微微偏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不自主身体往前倾的时候,重心不稳,翘起来的脚一脚踩下去,有水花溅到他脸上。   不过后者并没有在意,只是偏过脸随意蹭在肩头。   摸着水有些凉了,萧天凌准备去拿放在旁边的干帕子,刚转身,眼前人影一晃,坐在床上的人忽然栽了过来。   萧天凌一惊,匆忙伸手接住她。   人软软地靠在他肩头。   听到她的呢喃,那双深邃眼眸里顷刻间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搬家,下章在后天。   ——   一直忍着没说。   那什么,FX的眼药水挺好用的,红得滴得出血的眼睛一滴搞定。   从上夹子开始,刷负,评论区搅混水,挂墙头,一套一套的,盯到现在,要不歇歇?有这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写好自己的文吧。   这样费尽心机地去霍霍别人的心血,   我,   祝你们,   孽力回馈。   :)   感谢在2020-01-09 23:09:42~2020-01-11 02:1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汐4个;舟、夏泽塔尔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萧天凌握着她的肩膀,让她坐起来。   “你刚刚叫我什么?”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紧张。   晏梨连坐稳都困难,摇摇晃晃的,头往后仰就要倒头睡,发现睡不下去的时候,蹙眉,嘟囔,“困……”   被她的声音拉回点神智,萧天凌帮她擦干脚。不等他说,她已经乖乖把脚放到床上。   萧天凌拉过被子盖到她身上。   将被角往她身下掖好,一抬眼,发现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写满了困惑。   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看到她眼里的陌生,萧天凌刚刚因为那一句“天凌”而近乎狂喜,而提起的心落了回去。   萧天凌坐在床边。   “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她愣愣看着,半晌,笑。   那笑太过明媚,叫萧天凌有一瞬恍神。   “喝酒!”她抬手抓住他,兴冲冲地说。   想起她刚才在凝香馆抱着酒坛子站在莲花台之下,朝台上舞姬柔柔伸手的样子,明白过来,她是把他当成其他人了。   “我是天凌。”萧天凌说。   她脸上的笑消减几分,歪着头看他,“天凌?”   比起叫他,这一句更像是在重复他的话。   萧天凌点头,“嗯,天凌。”   期待着她能认出自己。   可是却见她皱眉,说:“那个人,讨厌。”   听到“讨厌”两个字,萧天凌眸色一闪。   喉间发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讨厌?”   晏梨别过脸,偏执重复,“讨厌。”   萧天凌沉吟片刻,小心翼翼,“是因为……林惊尘吗?”   平时连听都不愿意听到的名字,却是陪她经历过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的人。而他,那个时候,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没有人知道,当她问,为什么从来没有去找她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   屏住呼吸等着她的回答,等了半晌,却见她伸手,手指轻轻揪住他衣角,很是小心的样子,轻声说:“我买你好不好?”   萧天凌怔住。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家在漠北,那里很好看。”   萧天凌久久说不出来话。   心里的苦涩交织着嫉妒疯长。   “你要买谁?”声音低沉。   脑子里闪过在凝香馆看过的人的脸。   而醉酒的人丝毫没有察觉不对劲,自顾自说:“但是我银子可能不够。”   “你要带谁走?”看到她为了一个风尘中的人发愁苦恼的样子,萧天凌理智的弦崩断,抓住她胳膊的时候,力道失控。   听到她喊疼的时候,才恍然清醒,松手。   晏梨委屈地摸摸被捏疼的胳膊,而后手在身上四处摸摸,可是摸了半天,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最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块玄绶白玉。   看着她手里的玉佩,萧天凌如哽在咽,喉咙里紧得刺痛。   “……你……要用这个……去买吗?”一句话几度停顿。   坐在床上的人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半晌,抬头,脸上是真实的疑惑,“这个可以吗?”   萧天凌张张嘴,却发不出来半个音。   她继续说:“可是,这个不是你给我的吗?”   呼吸一滞。   萧天凌怔愣住的脸上,浅红一点点从眼底蔓延上来,眼眶通红的时候,却笑出来。   所谓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面前的人却苦恼,“我买不起。”   又重复,“我买不起。”   说完两遍,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带上哭腔,“我为什么会买不起?我讨厌……”   她自言自语着。   可是萧天凌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的话,她就回漠北,然后讨厌他一辈子。   ——“……不是自己的,说讨厌的话,就不会那么想要了。”   萧天凌抬手勾住她后颈,轻轻抵住她的额头,目光深深地锁住她的眼,唇张合几次,最后从心口溢出来一句话。   “……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   因为王家的事,今日早朝吵了一上午,不过有人心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御书房。   萧天琅说完之前萧天凌交代给他的事的进展,不由说:“皇兄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对面的人嘴角漾开极浅的笑,不过这样的笑意出现在一向不苟言笑的人脸上,也再明显不过。   “嗯。”他应声。   连半分掩饰都没有。   萧天琅微微意外。   不过也能猜到缘由,笑。   “阿梨送的吗?”萧天琅问。   注意到他一直在摩挲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萧天凌愣了一下,顺着反应过来。   “是我偷的。”   这下换萧天琅愣住。   这短短一句话,竟然透着些孩子气,这种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好一阵,才回神,萧天琅忍不住好奇,上前两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微怔。   他指间缠着一根细细的长发。   对于他的打量,萧天凌不躲不避。   那是他回宫换朝服的时候,在自己肩上发现的。   萧天琅会心笑,看着面前的人,由衷感激。   背负着无数人期待跟希望的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是他的希望。   “皇兄,你打算什么时候接阿梨进宫?”   “……再等等。”   等她愿意。   也等他为她把后面的事情都安排好。   *   等萧天琅离开之后,陈公公走到御案旁。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萧天凌问:“什么事?”   边问着边打开手边的奏折。想着尽快忙完,再去见她。   陈公公斟酌片刻,小声说:“皇上,明日是太后生辰。”   拿奏折的手微微一顿。   *   宿醉之后,晏梨昨天昏沉了一天。   那天喝得太多,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一点印象都没有。脑子里关于那天的事,一团乱麻,她以为自己好像见过萧天凌,可是所有人都说,这两天并没有其他人来过。   不过这不是最苦恼的事,更叫她想不明白的是,她第一次去凝香馆的时候,明明感觉很熟悉,尤其是那些舞姬在台上跳舞的时候,就好像以前去过。可是现在不管她在里面待多久,让舞姬们跳多少遍,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之前的熟悉感都消耗殆尽。   焦躁得在床上辗转反侧。   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再去一趟凝香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正要叫流萤,房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什……”   质问的话刚说完一个字,那道人影跪下去,声音低沉。   “夫人。”   是朔风的声音。   晏梨刚绷起来的弦蓦然松下去。   屋里漆黑一片,晏梨还是扯过被子裹住自己,“你怎么会在这儿?”   “朔风半夜惊扰夫人,罪该万死。只是想求夫人随朔风进宫一趟。”   “进宫?”   晏梨想到什么,急声问:“是沁宁出什么事了吗?”   那煌煌宫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有沁宁,心思那般单纯,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闻言,朔风默了瞬。   “夫人进宫之后便知。”   *   晏梨站在灯火辉煌的大殿之前,久久不知如何反应。   她没有想到朔风会带她来这里。   而这里,她从前从未来过。   朝臣们议事的地方,整座大殿雄伟庄严,以至于纵然灯光万盏,也觉得透着一丝丝沁骨的凉意。   “夫人请进去吧。”朔风开口。   晏梨回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会儿,抬腿走进大殿。   迈过门槛,抬头便看到玉阶之上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人。   没穿朝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上面。   也没有丝毫帝王的威严,反而有些狼狈。脸上有伤,一道细长的口子落在眼下,伤口似乎没有处理过,冷白的脸色拉出猩红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晏梨盯着他脸上的伤,眉头轻蹙。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角眉尾低沉。   看着有些……   可怜。   晏梨不知道怎么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迈腿往玉阶上走,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他目光一直跟她缓缓动。   等到跟前,他脸上的伤看得更清楚了,晏梨眉拧得更紧,无比确认,他的伤就是没有处理过。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叫太医?”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手。   无声地在说——   到我身边来。   像是被什么蛊惑,晏梨继续往前。   几步之后,手腕被握住,往前轻轻一带,人跌坐他身边。   是他身旁,也是龙椅之上。   见状,守在玉阶之下的陈公公心头猛跳,不过转瞬垂眼,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默默退出去。   偌大的大殿里,只剩龙椅之上的两个人。   “你怎……”   晏梨开口,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倾身过来,手贴着她腰侧,再往后背,严丝合缝地将她抱进怀里。   因为他比她高,即使坐着,两个人身高也略有差异。他抱得太紧,晏梨被他抱起来了点。   他的脸往自己颈间埋。   像是找到什么安稳的地方。   晏梨努力在他的怀抱里找到一点喘息的空间,“……你的伤。”   他却丝毫不在意,抱她抱得更紧。   晏梨恍惚觉得他不是在抱自己,而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攀着他的肩,企图往上一点点,可以喘口气。   刚坐起来点,却被他顺势直接抱到自己腿上。整个人落在他怀里,忽然感觉到他身体在止不住地轻颤。   询问的话刚到嘴边,却被伸进衣襟的手吓得失声。   萧天凌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唇贴在她颈间搏动处,声音低沉到微微发哑。   “这里……好冷……” 第55章   晏梨进宫的事,很快传到白月心耳朵里。   白月心坐在梳妆镜前,细长手指拈起耳坠放在自己耳侧,边听着边慢条斯理地挑着首饰。   这些东西都是内侍省刚刚送过来的。   现在前朝后宫皇上对白家恩宠无上。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巴结的自然不会笑。   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几分得意,几分轻蔑。   忽然动作一顿。   白月心蓦然抬眼,目光刀子一般扎过去,“你刚刚说朔风带她去了哪儿?”   站在旁边回话的宫女闻言噤声片刻,声音低下来,“去了……正和殿。”   屋子里有一瞬寂静。   “哗啦——”   一阵乱响,台上的珠宝首饰全被掀翻在地。   屋子里的宫人跪了一地,齐声说:“娘娘息怒。”   白月心一只手握拳压在台面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浓重的恨意。   上次的玄绶白玉还不够,这次竟然让人进正和殿?   一个女子凭什么能去哪里?   闭上眼,眼前尽是那张看着都觉得恶心的脸。   都是因为那张脸。   白家所做的一切竟然还抵不过一张脸吗。   “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是不划算。”松枝柔声说。   保养得极好的手紧握成拳,细细的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半晌,看着地上的东西。   “把东西收拾收拾。”声音已经恢复平常。   几个侍女跪在地上,埋头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   松枝重新准备了首饰。   白月心顾自拈起一对翡翠耳坠,戴好一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指尖在脸侧轻轻滑了个来回,最后停在下颚,轻轻托着。   眼睛轻眯。   既然那张脸那么金贵,就干脆毁了吧。   省的挡路。   朱唇轻启,吩咐松枝,“去挑几件首饰,咱们待会儿去见陈昭仪。”   松枝微微抬眼看了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面色微紧,不过转瞬恢复如常,应声去准备。   *   路上,跟沁宁撞个正着。   沁宁带着自己的人径直走上前。   “长公主。”白月心出声问候。   见人连膝盖都没有弯一下,沁宁轻笑,“果然,那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白大人如今可谓是出尽风头,”   白月心浅笑,“兄长能为皇上排忧解难,白家上下确是与有荣焉。”   沁宁视线往她身后一扫,“这是要去哪儿?”   “前几日几位妹妹送来一些点心,今日闲来无事,挑了几件首饰,刚好找她们说说话。”   “慧妃如今这般风光,倒是羡煞旁人。只不过小心,站得越高摔得越痛。”   “长公主这话说得像是亲身经历过,心有戚戚。”   又道:“母后昨日生辰,本想去看看。不过母后如今潜心礼佛,不愿见人,倒是跟以往很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长公主刚刚说的那句话呢。”   沁宁脸色一瞬僵硬,随即笑,“慧妃这么关心母后,之前还专程去永寿宫看望母后。慧妃如此孝顺,都说好人好报,以后如何,拭目以待。”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白月心笑容不减,“有劳长公主挂念。”   *   等过来闲聊的各宫妃嫔都离开之后,白月心喝了口茶,润润喉,才慢悠悠问松枝,“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那边回话,说一定会让娘娘如愿以偿的。”   白月心满意点点头。   见松枝还站在面前,问:“还有什么事?”   “娘娘……”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什么事?说吧。”白月心放下茶盏。   “娘娘,这件事要不要跟尚书大人商量一下?”   “不必。”白月心想都没想就拒绝。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白月心了。   再说,在父亲心里,从小就只看得见兄长。如今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也可以光耀白家门楣。   松枝默然一会儿,又道:“刚刚娘娘跟各宫主子逛御花园的时候,尚书大人差人送了东西进来,说是娘娘最喜欢的点心。”   闻言,白月心眼睛一亮,“父亲送来的?”   “是。”   “东西呢?”   松枝转身,把装点心的食盒端了过来,放到白月心面前。   打开盖子,白月心看到食盒里的点心,会心一笑。   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自从进宫,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吃到过了。虽然宫里的点心做得极好,但是有些味道还是不可替代。   白月心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或许是太久没有吃到过,比记忆中的味道更香甜了。又或许是以前这些东西都是母亲给她准备。如今换了一个人,这盒点心便不仅仅只是一盒点心。   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于身旁人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全然未觉。   第三块点心刚刚拿起来,腹中突然一绞。   “唔……”   手里的点心掉到地上,白月心捂着腹部弯下腰。   本以为很快就能缓过去,可是越来越痛。   痛到轻哼出声的时候,白月心忽然察觉不对劲。   松枝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白月心死死压住肚子,呵斥,“松枝,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然而,面前的人还是没有动,垂着眼帘,不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娘娘且忍一忍吧。”   白月心痛得冷汗直冒,看了眼桌上那盏还没有喝完的茶,怒而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松枝不再说话。   呼吸间隐隐有了血腥味,白月心心里涌上无尽恐惧,大喊,“来人!”   然而始终没有等到半点回应。   “娘娘忍一忍,越动得厉害,只会越痛。”松枝声音无波无澜地说。   白月心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淬了毒,她不可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强撑着站起来,想要出去找人。   只是刚站起身,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痛到站不稳,人一头栽倒下去。   而站在旁边的松枝不但没有伸手扶她,甚至像是怕殃及池鱼般,往后退了一步。   白月心趴在地上,咬牙切齿,“你个贱/婢!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过了会儿,意识自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求助,白月心语气缓下来,“松枝,松枝,快叫太医。”   红了眼,“你我主仆一场,我从未苛待过你。在这后宫之中,我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吗?曾经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是我们一起扛过来的。如今眼看我就要得到我们曾经想要的一切了。等我当上皇后,对你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的。甚至,我可以安排你侍寝,以后我们以姐妹相称,可好?以后我们就是这宫里唯一可以彼此信任的人。”   松枝默然。   白月心痛到蜷缩在地上,“松枝,你救救我,快叫太医。你不要怕,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追究的,而且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我会保护你,谁都不能再欺负你,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活着……松枝……”   白月心拼尽浑身力气朝松枝伸出手。   后者却后退半步,而后跪下,“是松枝对不住娘娘。”   她态度没有半分动摇,白月心只觉得绝望没顶,眼泪随着眼角往下淌。   “是皇上,是他让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月心努力仰起头,看着那个穿着玄青色龙袍的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   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她躺在地上,目光落在金绣龙文的鞋面上。   忽然什么都明了。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皇上,原来已经恨臣妾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静默片刻,沉声,“贪得无厌,必引火自焚。”   听到这句话,白月心笑出声,“贪得无厌?贪得无厌……臣妾所贪,皇上扪心自问,可曾给过半分?”   “身为白敏的女儿,难道不知道‘非分之想’四个字怎么写?”   “非分之想?臣妾嫁给皇上,想要皇上一点点心意,竟然是非分之想?既然皇上认为这都是非分之想,当初又要娶我?要让我进王府?”   “你觉得呢?”   这一句反问,白月心先是怔愣是一瞬,随即苦笑,“皇上,果然是浴血沙场的人,心可真硬啊,硬得叫人觉得骨寒。”   白月心蜷缩得更紧。   “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可是事实就是,臣妾从头到尾都只是皇上跟王相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太后当初选我,让我嫁入楚王府为侧妃,一是想拉拢白家。二是,她需要一个人帮她盯着楚王府。而我,从小循规蹈矩。不像晏梨,可以不讲规矩,不按道理出牌。家人远在漠北,也没有什么顾忌。”   “更重要的是,晏梨眼里心里都只有你,绝不可能帮王相牵制你。所以,太后选了我。而皇上也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个安排。因为那个时候,皇上还需要王家的势力。就算拒绝了我,也会是别人。皇上深知这一点,所以纳我进王府,对吗?”   他没有说话,但是白月心知道,她没有说错。   又道:“从头到尾,皇上对我只有利用。哪怕白家为了皇上不惜跟太后与王相反目,也只是利用。围猎之前,皇上日日召我侍寝,可是谁知道,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碰过我。却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得了恩宠。”   “太后跟王家利用明王给你施压,就算是王相许父亲再多好处,若是真要让明王坐上皇位,都不可能比现在还好。所以召我侍寝,逼得我与太后彻底决裂,逼得白家跟王相反目,彻底为你所用。就这一出戏,皇上便让向着皇上的人更向着皇上,有反心的人更加坐立难安。而我,满腹委屈,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说着说着,开始笑,笑道沁出泪,“想想,这些委屈又算什么呢?当初,我嫁进楚王府,新婚夜,皇上却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甚至喜帕……咳咳咳!”   情绪激动,连声咳嗽,喘了几口气,“甚至喜帕,宁愿用烛台划伤手,都不愿意碰我。”   “我已经是百般忍让,皇上竟然还要置我于死地,当真是半点……半点情分不念。”   血用嘴角溢出来。   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眼中尽是对她的可怜。   而她等到的却是——   “家里送来的点心合胃口吗?” 第56章   这毫无由头的一句话,白月心茫然片刻,随即瞪大了眼。   看到刚刚自己掉在地上的点心,“不可能……不可能!”   艰难扭头,看向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松枝。   “松枝……”   声音近乎哀求。   可是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白月心看着松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寂灭,嘴角勾起,笑,大笑。   她竟然忘了,松枝是家里送到她身边的人。   她一心为了白家,现在却落到如此下场。   落到这样,一无所有的下场!   笑到几乎癫狂,直到眼角沁出泪。   血,一口一口往外涌,华贵的宫装血迹斑驳,却都已经不在意了。   白月心斜眼看向一直站着的人,“皇上,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情谊?”   光从他身后照进屋子里,视线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面容看不清半分,连带着声音都低沉得可怕。   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朕给了白敏选择,保两个,无后无三品以上,还是弃一个成全一个。只可惜,他选了后者。”   白月心揪扯着心口的衣服,嘶喊。   终究,在父亲心里,她还是比不上兄长。   甚至,她只是一块垫脚石,一块用完了就可以抛弃的垫脚石,甚至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   仅剩的一点信念轰然倒塌。   白月心双眼通红,看向萧天凌,“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的至亲都要置我于死地?!”   “我又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究竟是哪里比晏梨差了?!为什么你心里偏偏就只有她一个?就连人已经死了,还霸占着你的心?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她!?”   “新婚之夜,你叫我安分守已,说白家想要的都会如愿以偿。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白月心只配那些身外之物,而她却可以得到你的心?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萧天凌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可怜,那样施舍的神情就像一把刀狠狠扎进白月心心里。   白月心收住眼泪,“皇上不必可怜我,因为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是皇上你啊。”   “身在这上京城之中,谁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可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已经死了。”   “就算皇上找了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她百般呵护,甚至把玄绶白玉送给她,让她自由出入皇宫,她都不是晏梨。真正的晏梨已经死了,纵使皇上现在表现出万般宠爱,她也不会知道了。”   “皇上,你真的太可怜了。不喜欢我,却要娶我。喜欢晏梨,却从来不敢说。她直到死,都不知道你喜欢她。”   “我以前瞧不上她,就像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觉得她不懂规矩,不知廉耻。可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样的人多可贵。心里有你,就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可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不顾别人的眼光对你好了,不会再有人为你洗手做羹汤,不会再有人为你背井离乡。我落到今日的下场,可是到今天就结束了。而皇上你,连死都不能死,只能一天又一天去体会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洒进屋子里的阳光失了温度,冷白冷白的。   面前的人似乎不为所动。   白月心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这个动作像是消耗了所有力气,“咚”一声闷响,撞到桌子上,靠着桌脚,大口大口喘气。却浑然不在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皇上你应该早就想起来了。留我这么久,不过是我还有点利用价值。若是恨我欺骗,那皇上最应该恨的人是太后。太后让我学晏梨的时候,说皇上不可能再想起来,所以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骗你。太后为什么如此笃定?臣妾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喘了口气,“皇上恨我,怕是从晏梨死之后就已经开始了吧。那个时候,皇上恨不得杀了我。”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皇上。因为臣妾对皇上的心意从未变过。但事到如今,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皇上如今这般怀念晏梨,甚至为了她迁怒于臣妾。可是,皇上可知道,她曾经亲口告诉我……”   “她恨你。”   一字一顿。   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白月心笑,“不然,为什么至少最后,她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为什么,她曾经视若珍宝的秋千,最后也亲手毁了?沁宁说得对,她不是疫症。如果是疫症,怎么会迎霜院上下都没事,唯独她一人生病。我知道,她也知道。可是为什么,我说她是疫症的时候,她连一句争辩都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恨你,恨你恨到宁愿死,都不想再见你,不想再跟你有半分牵扯。”   “够了。”   白月心脸上的笑越发明媚,“当时她生病,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说她是疫症,然后把她关在迎霜院。她死的那天,是我让苏嬷嬷把迎霜院的门锁上。我原本没有想到她那天会死。但是听说她死了,一想到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啊!”   脖子被人扼住。   白月心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没有挣扎。   因为喘不过上来气,眼前一阵阵泛黑,就在耳朵里嗡鸣声大到盖过一切声音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蓦然松开。   白月心倒回地上,剧烈咳嗽。   萧天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白月心用沙疼的嗓子哑声说:“皇上说喜欢,看来也不过如此,我害她如此,皇上竟然还舍不得杀我。也难怪,她会觉得皇上不喜欢她。娶她不过是因为逼不得已。就算一腔热血,面对皇上这般冷漠,也只会凉彻骨。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皇上你自己。你最该怨恨的人,不是太后,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杀了晏梨,杀了那个这世上唯一爱你的人。”   满是挑衅。   听到最后一句,原本青筋暴起的手就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蓦然松开。   转身往外走。   见他要离开,白月心突然崩溃,趴在地上想往前爬,“你杀了我啊!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   视线中的人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萧天凌冷声道:“你家里亲自为你选的路,朕会让你好好走完。”   说完,人径直走出屋子。   白月心趴在地上,痛哭,直到最后发不出去一个人,脸泡在血泊里。   这一切,竟然是她最亲近的人所赐。   可笑可悲。   艰难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   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是这般天气,家里菊花开得极好,来了很多夫人小姐。那时候所有人都夸她聪慧文静。   可是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一个笑话。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生在上京,不要生在白家,不要再跟这皇宫……   扯上半分关系。   *   入了夜,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晏梨做了一个梦,梦里就像是在凝香馆,丝竹管弦声不断,目光所及之处,水袖飘飘,而在水袖飘舞之间,隐约看到有个人坐在自己斜前方。用力看,却怎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等到舞姬退下,目光刚移到他下巴,人却猛然惊醒。   心跳咚咚得跳得飞快,躺在床上,缓过来,才发现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四下安静得只剩雨声。   风从半掩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水汽,湿漉漉的风,格外凉。   晏梨下床,走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上,却意外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两个人的视线透过雨幕碰上。   认出是谁,晏梨一惊,赶紧出去。房门一开,立在门边的一把伞倒在面前,晏梨捡起来,撑开,快步走进院中。   他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浑身湿透。   晏梨给萧天凌撑着伞,“你在这儿干什么?”   雨声太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冲刷得她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   他脸上都是雨水,眉眼低垂,说不出来的狼狈,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般。晏梨抿唇,忍不住伸手去帮他擦。   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脸,没有一丝温度,冰冷。   晏梨诧异,“你到底在这儿站了多久?”   萧天凌看着她,没有说话。   脑子里全是白月心说的那些话。   害怕得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   浑身冰冷,眼眶却一片灼热。   “是出什么事了吗?”晏梨问。   又道:“算了,先进去吧再说,雨太大了。”   说着,拉着他准备带他进屋。   伸出去的手却被反拽住,一个踉跄,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前有人影晃过——   唇上贴上一片冰冷的柔软。   太过震惊,片刻后,晏梨像是大梦初醒,想要挣开他,人往后退,却被人勾住腰扣进怀里。   伞掉在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0-01-15 01:53:53~2020-01-15 15: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舟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将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每年过年,上京城就格外热闹。在这片喜气洋洋中,那个颇得圣宠的慧妃患急病走了。   人们都忍不住唏嘘,白家正是风光的时候,竟然就这么走了。要是活下来,后半生荣华富贵何愁。   不过很快这件事就翻篇了,就像是一片羽毛落到水面上,泛出一点涟漪之后便归于沉寂。年节时候,最是忙碌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   这段时间,晏煦也忙得脚不沾地。   最开始是买下凝香馆,后来接连买下好几个地方,其中有一个酒楼。这个酒楼不像其他那些,只是换了背后的人,面上的营生还是照旧。这酒楼买下来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陈设。   打算把晏家在漠北的生意开到上京来。   既然走不了,在上京这么久,到时候两手空空地走,不是他晏煦的作风。   晏梨也整天跟着晏煦到处跑,不然两个人可能一整天都见不上一面。   一起在外面吃过晚饭。晏煦还要继续忙,晏梨先回去。   忙了一天,坐在马车上晏梨就睡着了。   等睁眼的时候,发现流萤已经不见人影,身边换成另一个人。   “醒了?”靠在肩上的人猛坐起来,萧天凌轻声问。   听到他的声音,晏梨脑子里绷紧的弦松下来,扭头之际,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披风。   想到自己刚刚靠在人身上竟然半点知觉都没有,晏梨不太好意思。   “嗯。”   拿下披风想要还给他。   手刚抬起来,被压回去。   “夜里风凉,披着吧,小心着凉。”萧天凌说。   马车里一片昏暗,他声音很轻。   晏梨没再动,收回手,安静坐着。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伤好了吗?”他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嗯?”晏梨一愣,“什么伤?”   萧天凌轻咳一声,“……嘴上。”   听到这两个字,晏梨只觉得血气从脖子直往脸上冲,浑身像是被火烧。你   结结巴巴,“好……好了。”   “皇上。”马车外传来陈公公的声音。   “我们下去吧。”萧天凌开口。   晏梨还没有缓过来,怔怔点头,“好。”   等马车门一开,晏梨才发现马车停的地方竟然是宫门口,一下愣住。   萧天凌走在前面,下马车之后,转身朝晏梨伸出手。   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晏梨迟疑着。不过他就站在马车跟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晏梨最后还是把手搭了上去。   她指尖点在自己手心的刹那,萧天凌不自主手轻轻往上一抬,一把将她手握住。   就像是生怕她反悔一般。   也许是因为刚醒,脑子混混沌沌的,等到了月华殿之后,晏梨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跟着来这儿是做什么?   殿中摆了宴席,却空无一人。   晏梨被带到一个位置上坐下。   桌面上都是她喜欢的东西,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萧天凌。   他松手,“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晏梨乖乖坐着。   殿中的灯忽然全部熄灭。   周围漆黑一片,晏梨心一惊,等了片刻,压不住心里的恐惧,正要叫人的时候,有一抹光亮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丝竹管弦的声音。   那乐曲声一落入耳朵里,晏梨就像是被什么打中,浑身汗毛直立。   门口传来脚步声,舞姬踩着舞步从殿外进来,到光线最明亮处,翩翩起舞,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种格外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闻过的香气。   舞,乐,甚至气味,都像是似曾相识。   这种似曾相识,叫晏梨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跳到最精彩之处,水袖飞扬。   而在这轻纱曼舞间,她的斜对面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现实跟梦境重叠。   心神巨震。   她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晏梨不自主缓缓站起身。   一步一步朝着那人走去,穿过一层又一层轻纱,走得很慢很慢   走到中间的时候,一曲终了,舞姬从她身侧退出去。   视野中一片清明。   坐在案桌之后的人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两个人无声对视。   晏梨许久没有反应,眼泪却无声滚落。   看到她哭,萧天凌眉宇轻拧,没有再等她走过去,起身,到她面前。   用指腹细心地一点一点帮她擦掉脸上的泪,任由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打量。   “要我教你怎么剥虾吗?”   收回手的时候,他问。   听到这句话,晏梨视线再一次模糊,哑声开口,“……为什么,我会觉得这里很熟悉?”   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个场景,一次又一次?   萧天凌先是默然。   那天在凝香馆,看到她抱着酒坛痴痴地看着莲花台上的样子,就感觉她不是在看那些舞姬,而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   他险些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宴上。   那天她一身鹅黄襦裙,上身一件豆绿上襦,眉心一枚朱红花钿。坐在晏将军身边,没有半分害怕,一双眼干净明亮得像琉璃珠。   因为不会剥虾,被天琅笑。   似乎是听到,气恼着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却跟他的目光撞上。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她含着泪看向他。   看她眼泪盈眶的样子,萧天凌忍不住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太晚想起来。   太晚对你好。   晏梨靠在他肩头,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喉间发紧,半个音也发不出来。   萧天凌松开她,紧紧定住她的目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   “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我们重新来过,我会用我的所有,补偿你。以后,我不瞒你,不骗你,不欺负你,不冷落你,爱护你,尊重你。以前亏欠你的,我用余生还你。”   “所以,试试,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一顿,“或者,一辈子都不再喜欢我也没关系,那让我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晏梨刚止住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萧天凌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月华殿的说话声才停下。   *   小年夜。   街上格外热闹。   晏梨说想出去逛逛。但是有人因为前几天她一个人进宫,一直生她的气,怎么哄都哄不好。   “二哥?你想不想吃点心啊?”   晏煦脸一别,“不吃。”   “那二哥,你喝水吗?”   “不喝。”   “那二哥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找来?”   晏煦看了她一眼,越想越气。   他严重怀疑这姓萧的是会什么巫蛊术,给她下了降头。不然,这都已经什么都不记得,还能被他拐跑?   想到这儿,晏煦就气不打一处来。   屋里话音刚落,流萤进来,“小姐,二少爷,皇上来了。”   闻言,晏梨下意识看了眼晏煦,道:“他说什么事了吗?没事的话,就让他回去吧,说我今天没空见他。”   “你今天有什么事?”晏煦好奇问。   晏梨笑,狗腿地挽着晏煦的胳膊,“当然是陪二哥了。”   晏煦看着她,哼了声。   不过明显被她这句话取悦了,板了许久的脸终于柔和下来。   流萤应声正要出去回话,被晏煦叫住。   “既然人来了,避而不见不是待客之道,看看去。”   晏梨愣愣眨眨眼,“哦。”   *   一到前院,就看到院子里站在一个人。   一身玉白锦服,长身玉立,站在红梅树下,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见状,晏煦咬牙切齿地干巴巴扯扯嘴角。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以色侍人?!   不得不说,光是这一身皮囊,不知道要迷得多少少女魂不守舍。   两个人一碰面,又是一顿唇枪舌战。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的人,现在连晏煦都说不过他,接连吃瘪,最后眼睁睁看着人把自家宝贝妹妹带走。   *   相比除夕,上京城的小年夜更热闹。除夕夜都要在家陪着家人,街上的店也都关门,反而冷清。   到了长平街,到处都是人,马车通行不便,晏梨跟萧天凌下马车。   一转身,晏梨看到有买灯笼的小摊,红艳艳的,大小都有。一眼看中那巴掌大的红灯笼,精致小巧,格外可爱。   眼睛直勾勾盯着,人下意识就往那边去,可是脚刚迈开,就被人牵住。   回头,撞上身旁人有些紧张的目光。   “人太多了。”   看出他的不安,晏梨没有挣开他的手,说:“我想过去买个灯笼。”   萧天凌看着她,嘴角轻弯,“好。”   上京城感觉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晏梨一路走一路买。   准确地说,是一路走,有人一路给她买。   晏梨不止一次诧异,每次买东西,她还没说自己想要哪一个,他已经挑好付钱,而且每次都会挑中她钟意的那个。   东西太多,后面变成他拿着东西,晏梨牵着他的衣袖。   远远看到卖糖葫芦的,晏梨雀跃。   到了跟前,晏梨的注意力被边上一个卖红绳的老婆婆吸引过去,松开萧天凌,弯腰问红绳怎么卖。   萧天凌买好糖葫芦,付完钱,正要把糖葫芦递给身后的人,可是一转头——   身后空无一人。   目光所及之处,都没有。   脑子里“嗡”地一声。   眼底暗涌翻滚,濒临爆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这个送你。”   晏梨兴冲冲把手里的红绳递过去。   抬头,却发现他神情不对。   不由敛了笑,可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他整个人突然压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   感谢在2020-01-15 15:06:31~2020-01-15 23:5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泽塔尔10瓶;Ja□□ine、小白家、冬瓜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因为这个小插曲,晏梨被揽着腰带回马车上,直接回去。   直到长平街上的热闹远远抛在身后,晏梨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了。   小心瞄向身旁,身旁的人面色肃然,一路沉默不语,而握着她手的手,手心里微微冒汗。   感觉到他似乎不太想说话,但是忍了又忍,晏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心里的疑惑,小心开口,“……那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萧天凌手不自主收紧一分,意识到是真切地握着她的手,面色才缓和下来。   马车走得并不快,外面透进来微弱光亮。   萧天凌看到她脸上的疑惑跟忐忑,这才察觉到自己反应似乎太大了。   面有歉意,“是不是吓到你了?”   晏梨摇摇头,“没有。”   又问:“你还好吗?”   昏暗中,她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掩藏。   这种没有丝毫戒备的样子,萧天凌忍不住将人轻轻揽进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轻微的重量却叫心无比安宁。   “你刚刚是去买东西了吗?”萧天凌轻声问。   晏梨如实答:“嗯。我看到旁边有买红绳的,编得很好看,就想买几个。”   听到这句话,萧天凌长舒一口气,人放松下来,阖眼,脸在她颈间,抱着她的手臂,收了收。   “……我还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   晏梨轻怔。   明白过来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后松开我之前,跟我说一声,好不好?”恳求。   他姿态越是低,晏梨越是觉得抱歉。   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就在旁边。但是或许是人太多,所以他回头没有看到她。   轻轻点头,“嗯,好。”   *   除夕夜,从吃完饭,晏梨就没有安静下来过。   漠北的信送到,晏梨跟着晏煦一起看完厚厚一沓信。爹爹跟大哥都给她写了信,之前也收到过,但是没有这回说得这么多。晏梨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等信看完,外面街上响起爆竹声,还有孩子们的玩闹笑声。   新的一年,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拉开序幕。   今晚爆竹晏梨放了个够,累了之后,被晏煦送回房间休息。   夜已深,晏梨简单洗漱完,躺上床之前,往门口看了一眼。   流萤把床铺好,扭头刚好看到这一幕,问:“小姐在看什么?”   “没什么。”听到流萤的声音,晏梨收回视线。   不过流萤很快反应过来,略一迟疑开口,“小姐,是在等皇上吗?”   眼看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流萤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以前的事情她虽然忘了,但是自己记得。一边担心重蹈覆辙,一边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皇上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就像是块冰,远远看着都觉得冷。可是现在,总觉得要柔和许多,甚至说话的时候都会笑。   她家小姐有多喜欢皇上她最清楚不过,担心的时候,又忍不住想,会不会能够重新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缘分。   晏梨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   今晚是团圆夜,宫里还有宫宴,自然抽不出身。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心里莫名发慌。   “流萤,我觉得有点难受。”   一听这话,流萤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难受?小姐哪里难受?”   晏梨摸摸心口,“心里发慌,还闷闷的,像是压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东西缠成一团。”   “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晏梨摁了摁,丝毫没有好转,但还是拒绝了流萤的提议。   “算了。”   二哥估计刚刚才睡,要是叫大夫,肯定会惊动他。   “应该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虽然这样说,但流萤还是不放心,她见过她后背上的伤疤。   “小姐,真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不用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下去睡吧。”   见她坚持,流萤只好说:“那小姐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叫我。”   “知道了,去吧去吧。”   等晏梨躺好,流萤才吹了灯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流萤回头,“小姐,怎么了?”   她一开口,晏梨竟然自己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想了会儿,才道:“门留着吧。”   流萤会意,迟疑片刻,还是应声,“好。“   街上的热闹也已经散去,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晏梨阖眼睡去。   不过,不管怎么睡都睡不踏实,一直在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突然之间,梦境被钟声敲碎。   “咚——”   “咚——”   沉沉的钟声一声接一声,余音相接,像是潮水一般漫过整个上京城。   晏梨披着披风到前院,看到晏煦站在廊下,快步过去。   听到脚步声,晏煦回头。   “二哥。”到了跟前,钟声还在响。   “这是?”晏梨不由问。   又一声,然后余音没入漫漫长夜,成了最后一声。   “是永寿宫。”晏煦缓缓道。   *   太后除夕夜薨逝,就注定这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   晏梨被晏煦拦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   除夕夜,至亲离世,其中滋味怕是难以对外人道。   不过第二天,宫里来人传过话,说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得知沁宁也还好,晏梨才老老实实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天。   等最忙乱的时候过去,晏梨被朔风接进宫。   在华清宫见到萧天凌。   她到的时候,他还在跟人议事,避开在外面等了会儿,等人都走了,才进去。   见到人,不由松口气。   除了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看起来有些疲惫外,神情还算平静。   刚刚一路走过来,宫里的气氛跟她想象的有些不同,比悲伤更多的是压抑。   或许因为才下过一场小雪的缘故。上京冬天不算太冷,就算下雪,天一亮便会融化,尤其入了夜,到处湿漉漉的,彻骨寒。   但此刻见到他,心里的猜测跟担心散开不少。   晏梨走到萧天凌面前。   原本一肚子的话,现在到了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是默默牵过他的手,握着,什么也没说。   片刻之后,手被反握住。   萧天凌牵着她的手到自己面前,垂眸,掩住眼底忽然泛起的红。   她皮肤白,手腕上的青紫经脉清晰。   萧天凌低头靠近。   她身上的馨香像是从皮肤之下透出来,好似清晨含着露珠的牡丹,香气中带着清甜,极好闻,崩了许久许久的神经就这么放松下来。   心里摇摇欲坠的楼,渐渐平静。   唇落下的时候,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萧天凌心跟着轻动。   吻从手腕到唇。   或许根本还不能称之为一个吻,只是唇贴着唇。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萧天凌再俯下身一分,下颌线分明,吞下她含在口中的全部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短小一点,明天争取多写点。   感谢在2020-01-15 23:56:13~2020-01-17 01:3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你今天愉快吗丶13瓶;逸九九7瓶;冬瓜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晏梨被松开的时候,来不及喘口气,脚下一空,直接被人掐着腰抱起来,顺势往后一放,人便坐到刚才抵着后腰的桌子上。   肩上一轻,披风的系带松开,滑落在桌上。   意识到什么,晏梨慌张看向面前的人。   他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不知道为什么叫她一下想起那些受了重伤,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的小猫小狗。   疼得只剩一口气。   他手拉开胸前的系带,衣衫松散,有些冷,不过晏梨并未在意,眉轻蹙,伸手抱住他。   渴望触碰她的手蓦然顿住。   晏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怕,会没事的……”   萧天凌任由她抱着,愣愣的,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仿佛大梦初醒,轻轻回抱住她。就像是抱着一个什么极珍贵的东西,生怕太用力把她弄坏。   晏梨手不停,“难过的话,可以哭的。”   他没有吭声,只是胳膊稍微收紧一分,脸埋在她颈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过半点声音,只是晏梨感觉到有温热沿着衣领往下淌。   *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梨被抱起来,那种抱小孩子的姿势,她背对着前面,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不过很快,人被放下。   坐在床上。   他往后退的时候,顺手便把她的鞋袜脱掉。   脚被握住的时候,晏梨浑身一哆嗦,想往回抽却挣不开,急了,正想叫他放开,却见他扯过被子,将她的脚塞进被窝里。   见势,晏梨翻身就要爬起来,结果腰被人扶住压下去,被子盖到上半身。   “别动。”他说。   “我还是……”晏梨手扒拉开被子,感觉到胸口微凉,一低头,麻溜缩了回去。   忽然明白过来他刚刚脸上闪过的不自然是从何而来了。   脸发烫。   萧天凌叫陈公公进来,“去拿个汤婆子过来。”   陈公公应声,没一会儿就拿着东西回来。   萧天凌手伸进被窝,摸到晏梨的脚,感觉到她抖了一下,温言,“脚放着这儿。”   脚挨到暖乎乎的东西,热度从脚心往上窜,晏梨舒服得整个人都想下缩。   叹气的时候,眼前人影一晃,坐在床边的人侧身躺了下来。   萧天凌一躺下感觉她整个人都绷了起来,低声开口,“我什么都不会做,在这儿陪我一会儿,我就睡一会儿。”   声音里满是疲惫。   他躺在床边,只占了很小一点地方,被子就在身前也没有打算盖的意思。   晏梨默了片刻,把被子扯给他。   这样睡,夜里天冷,容易着凉。   因为躺着,晏梨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被子扯过去,等给他盖好,一收手,撞上他带着意外的眼。   晏梨视线别开,躺回之前的位置,“睡吧,待会儿还要早起上朝。”   她就躺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萧天凌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忍下抱她的冲动。   默然许久,低喃,“你能来,我很开心。”   晏梨盯着头顶的承尘,好一阵才怔怔地“嗯”了声。   没有再听到他的回应,小心扭头,却他已经睡着了。   夜里是难得的宁静。   *   这是萧天凌自登基之后第一次睡到陈公公进来都毫无知觉。   “皇上?”   陈公公压低声音叫到第三声,床上才有了动静。   不过短促的窸窣声之后,便再次安静下来。   看清睡在自己身边的人,萧天凌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一度怀疑又是梦境,直到感觉到她的呼吸。   外面天未亮。   她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忽然不想动,不想离开,哪儿都不想去。   “皇上?”   陈公公又叫了一声。   萧天凌看着熟睡中的人,低头,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嘴角落下一吻。不过即便已经很小心,还是扰得睡梦中的人皱了眉。萧天凌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敢动,等了片刻,等人又睡过去之后才从被子里退出来。   *   晏梨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掀被下床,正穿鞋的时候,忆妙从外面走进来,把床帐撩起来挂好。   “夫人,您醒了?”   “嗯。”晏梨边应声,发现殿内格外明亮,边往窗外看去。   忆妙见状,面带浅笑说:“今天出太阳了,难得的好天气。”   晏梨也不由笑。   天气晴朗,殿内还烧着银炭,暖烘烘的,可是晏梨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却不由打了个寒颤。   忆妙赶紧伺候她更衣。   洗漱完,坐在桌子旁喝粥的时候,沁宁过来。   见到她,晏梨一着急差点呛到,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放下勺子。   刚站起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晏梨回抱住她,说:“我一直想进宫来找你,但是二哥说你会很忙,我来反而是添乱,就只好等到现在。”   沁宁松开她,“嗯,我知道。”   知道她的担心,知道所有的一切原因。   这下晏梨有机会好好看看她,人瘦了一圈,脸色也有些憔悴,“还好吗?”   沁宁没有着急回答她,牵着她的手坐下,圆凳挪到她身边,沁宁靠在晏梨肩头。   她没有说,晏梨也没有问。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   不知道坐了多久,沁宁才开口,“你跟皇兄说上话了吗?”   “嗯。”晏梨应声。   “皇兄怎么样?”   “还好。”   “阿梨。”   她叫了她一声,却迟迟不说下一句,晏梨最后忍不住问:“怎么了?”   “你多陪陪皇兄吧。”   不是建议,是恳求。   沁宁又道:“他可能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好。”   听她这么说,想起昨晚的种种,晏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沁宁坐起来,看向晏梨,苦笑。   “阿梨,对不起。”   “嗯?对不起什么?”晏梨一头雾水。   “我前两天才知道,你去围场是母后的意思。因为知道皇兄在意你,所以带你过去。我当时光顾着高兴,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傻傻地把你留在身边,傻傻地怪皇兄对周云瑶太好。要是我能早点察觉不对劲,把你送回皇兄身边,或许很多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说完,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反应。   “阿梨?”沁宁叫她。   晏梨看着沁宁,“你刚刚说,我去围场的事是太后做的?”   “……对不起。”   晏梨缓了片刻,握着沁宁的手,认真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虽然你们是血缘至亲,也跟你没有关系,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不是你的错。”   沁宁看着她,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刚刚说,他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好是什么意思?”   提及此,沁宁嘴角勾起笑,淡淡一抹,却满是悲哀。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许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也不会这么多勾心斗角。至少,至亲之间不会有这么多的仇恨。”   听着这话,晏梨眉心轻蹙。   “我很早就知道,比起我跟皇兄,母后更在意的是权利跟地位。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选择这种方式来报复皇兄。”   沁宁抬头,嘴角在笑,眼睛却在哭。   “你知道吗?母后,是自缢。”   晏梨愣住。   “那天她让皇兄过去,结果门一推开,人……正对着门口。”   沁宁飞快眨眨眼,把眼泪强忍回去,“这件事,除了我和皇兄,就只有九哥跟姑母知道。”   “她……她就那么恨我们吗?王家是她的亲人,我跟皇兄,难道不是吗?偏偏是这样,偏偏是除夕夜,所有人都在团圆的时候……就真的这么恨我们吗?”   说到最后,突然泣不成声。   晏梨揽过她的肩,把人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   作者有话要说:又短小了_(:з」∠)_   感谢在2020-01-17 01:33:45~2020-01-17 23:5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徒煜轩9瓶;木幕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沁宁痛快哭过一场,慢慢平复下来,用晏梨递过来的帕子擦擦脸,随后露出一个“别担心”的笑容,“我哭过了就好了。”   这些话一直在心里憋着,没脸在皇兄面前说这些,现在有个人能跟自己说说话,轻松很多。   晏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有空你出宫,我带你出去逛逛,刚好二哥的店也弄好了。”   听到这句话,沁宁没由来地就想起很久之前她带着自己逛街,然后买了一大堆东西的场景。   “阿梨,你该不会是想送我什么吧?”   晏梨认真点点头,“你想要什么?”   看她这样,沁宁不由破涕为笑,靠过去一把将人抱住,靠在人肩头,“阿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晏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出去走走也许心情会好点。”   感觉出她声音里的担心,沁宁反过来摸摸晏梨的头,“放心吧,我说完哭过就好了。”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有皇兄、九哥,还有姑母,还有你,已经很好了。”   说着,沁宁拉过晏梨的手,“要是你也住在宫里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像之前那样天天来找你了。”   又道:“不过,也不能着急,如果以后都在宫里,肯定不能随便,不然就是委屈你了……”   沁宁自顾自说着,晏梨却被进宫这两个字说得懵住。   “沁宁。”   话被打断,沁宁扭头看过去,“嗯?”   “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一顿,“还有我们在淮州遇见之前的事。”   *   萧天凌下朝之后,急急忙忙往华清宫赶。   因为不想太过拘束她,所以没有吩咐要人一定留到自己回来。他这两天没有办法出宫,一心想着赶在她醒来出宫之前再见一面。   迈进华清宫的时候,陈公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墙小声嘀咕,“我这把老骨头呦。”   前面的人一路穿过庭院,走进主殿。   看到站在窗前,上上下下,仔细看着摆在旁边的一盆盆栽的人,萧天凌长舒一口气。   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人,其他人惊讶的目光都全然未觉。   忆妙会心笑,不等吩咐,带着其他人退出去。   一出门,有人凑到忆妙面前,小声说:“忆妙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见皇上这么着急的样子呢。”   往常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人,何曾见过如此算得上是冒失的样子?   忆妙佯怒,“议论皇上,小心被陈公公听见了,狠狠罚你。”   一听陈公公,脸色骤变,紧紧捂住嘴巴,连连摇头。   表示自己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   *   殿里两个人相视无言。   晏梨手里拿着一把修剪花木的剪子,静静地看着几步之遥的人。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之前还能心安理得地以为是真的没事,可是现在,他越是一如往常,自己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萧天凌走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晏梨没有回答,抬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   那天,她打了他。   因为太害怕惊慌,二哥派给她送她去青州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差点连流萤也出事。在路上,她想过幕后主使,几乎抱着最后一丝信任把他排除之外,可是当被子被掀开,出现的人却是他。   说是栽赃嫁祸,可是又有谁能把她这样一个大活人送进帐殿之中?   失望、愤怒,全涌上来,彻底失去理智。   脸上已经半点痕迹都没有了。   “是不是很疼?”   几乎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萧天凌就明白她是在说什么。   晏梨又说,“沁宁都跟我说了,那天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萧天凌喉间发紧,说不出来话。   半晌,“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是他。   如果不是他只顾着自己的担心害怕,忽略了她的感受,她又怎么可能宁愿相信一个自己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不是的,这件事是我不好。因为先入为主,后来连你的解释也没有听进去。”   “没关系,没关系。”萧天凌连声说。   她现在还在他面前,什么都没关系。   “还有……”晏梨复又开口,转身想要把剪刀放到小几上,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突然使不上力气,剪刀掉到面前,眼看要砸到脚上。   “小心。”   萧天凌一把揽住她的腰,往旁边一带,剪刀落在地上。   “有没有受伤?”萧天凌面色紧张。   还没来得及查看,怀里的人忽然轻哼一声,软下去。   “晏梨?”   *   晏梨身上的旧伤发作。   “……伤势虽然严重,但是愈合的时候照顾得很好,照理说是不会发作的。但是上京冬天湿冷,今年尤甚,连着多天阴雨连绵,可能没有注意保暖,受了寒,惹发了旧伤……”   太医诊完脉,小心回禀。   “下去开方子吧。”萧天凌说。   “是。”应声退下。   很快,药熬好端上来。   忆妙准备伺候晏梨喝药。   还没走近,坐在床边的萧天凌坐到床头去,把趴着躺在床上的晏梨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纵使他动作已经很小心,但是这一动,针刺火烧的后背像是有根筋被钩子勾住狠狠一扯。晏梨咬牙把险些出口的呼痛声咽回去,抓住萧天凌的衣袖,脸埋进他臂弯,压住泪,忍过这阵痛。   见状,萧天凌不敢再动,生怕让她再痛。   缓了一回儿,晏梨才抬起头。   忆妙端着药到跟前,萧天凌拿过勺子,喂她之前,自己尝了下温度,确认不会太烫才一勺一勺喂给她。   她靠在他怀里,稍微低头,便看到了她眼睫上的细碎泪珠,可想而知有多疼,萧天凌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喝完药,因为晏梨说不想躺着,萧天凌就这么抱着她。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又让忆妙再添个火盆。   殿内暖烘烘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软下去,似乎是没有刚才那么痛了,萧天凌松了口气,低头,看到她恹恹地靠在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过不到一刻钟,已经快要睡着的人突然挣扎起来。   “嗯……”晏梨拱起腰。   撕裂的痛铺天盖地而来,她被生生被痛醒,实在太痛了,痛到恨不得把背上的那块肉剜下来,反手就要去抓。   萧天凌一惊,赶紧将她的手拉住。   将躁动的人用力抱进怀里,让她手落在自己后背,把自己的肩膀往她嘴边靠,“疼就咬着。”   晏梨没有咬,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肩,压不住痛,手就攥住他的衣服。   因为抱得太紧,萧天凌可以清晰感觉到她攥紧自己衣服的手,因为太用力止不住轻颤,几乎是已经疼到极点。   她痛成这样,但是自己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听到她压抑的哭声,萧天凌喉结滚了滚,却化不开喉间的哽咽。   每一刻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痛得似乎没有那么厉害了,她手渐渐松下来。   头靠上他肩头,鼻尖擦过他颈间,都是汗。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吸气声都变得缓慢绵长。   萧天凌手伸进被子,碰到她的背全是汗。出汗之后稍不注意就容易染上风寒,萧天凌拧眉,用被子裹住两个人,让她趴在自己胸口,在被子里把她身上的湿衣服剥下来,重新换了套干净的里衣。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趴在自己胸口昏昏欲睡。   萧天凌抱着她,轻声说:“困了就睡吧。”   没多久,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人睡了过去。   萧天凌将她被汗湿透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血色,心疼到剑眉紧拧。   *   晏梨旧伤发作,萧天凌没有瞒着晏煦。   晏煦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往宫里赶。   刚到华清宫门口,看到萧天凌从里面出来。   不等他开口问,对方先开口,“才睡着没多久,让她先睡会儿吧。”   听到他这么说,晏煦稍微放下来心来,“到底怎么回事?”   让晏煦进去看了一眼之后,萧天凌叫上所有一直候在华清宫外的太医,“换个地方说话。”   说着,人先往偏殿走。   晏煦转身准备跟上的时候,注意到前面的人,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左臂僵直。   心下几个念头转过,却没有多问。   *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们从偏殿鱼贯而出。   得知晏梨的这个伤没有办法完全治愈,晏煦跟萧天凌脸色都不太好看,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好好保养,就可能不会发作。   偏殿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萧天凌先开口,“我想让她进宫。”   一听“进宫”两个字,晏煦眼神刀子一样扫过去,“什么意思?”   “上京冬天湿冷。宫里有处暖阁,可以让她住过去,或许对伤好处。”   闻言,晏煦冷笑,“这皇宫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出入的吗?之前的事,看在是你找到她的份上,没有追究。但是现在……”   “不可能。”斩钉截铁。   萧天凌看向晏煦,默了片刻,“如果是以皇后的身份呢?”   晏煦眼轻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萧天凌没有解释,转而道:“我已经下旨让晏将军跟晏啸入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稍微比昨天长一点,争取明天再长一点。   感谢在2020-01-17 23:52:50~2020-01-19 00: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othing27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兮10瓶;Ja□□ine、冬瓜兔、小白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因为昨天疼得太厉害,晏梨转醒,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 第一件事就是想伸手摸下自己背上的疤。   不过手一动,却发现手被人握住。   “醒了?”   晏梨闻声抬头,看到萧天凌坐在床边。满目担心地看着她,“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晏梨稍稍动了一下,发现后背一点感觉都没有,跟寻常一样,诧异。   “不疼了。”   又往前挪了挪,“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明明昨天感觉快要痛死过去,就睡了一觉,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自言自语地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不是一觉。”身旁的人开口。   “什么?”晏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快到子时了。”   晏梨看了眼外面,震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吗?”   “嗯。”   她明明感觉自己没有睡多久,竟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不过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神情紧张,“你还好吗?我有没有弄伤你?”   边问边上下打量着他。   “没有。”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受伤。   晏梨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又问:“我这是怎么了?”   “太医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最近天气不好,又湿又冷,所以会疼。不过以后注意,就不会发作了。”   晏梨听完,觉得也是前所未闻,明明已经好了的伤,突然疼,又突然不疼。   不过鉴于现在自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现实。   萧天凌侧身躺下,抱住晏梨。   想起昨天的场景,难免觉得后怕。   手伸进被子里。   感觉到他手碰到自己的后背,晏梨躲闪。   察觉到她的抗拒,萧天凌停下动作,看着她的眼睛,算是解释,也算是征求允许。   “我想看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上他恳求的目光,晏梨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萧天凌撩起被角,再小心把她的里衣往上卷。   因为一直在擦祛疤的膏药,背上的伤疤不像在淮州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么狰狞,但是依旧触目惊心。   剑眉紧拧,指尖忍不住抚上那道疤。   他指尖微凉,一碰到后背,晏梨浑身抖了一下。   萧天凌蓦然收回手,紧张问:“疼?”   晏梨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手把衣服往下扯,想翻身,因为太突然,意外把他的手压在身下。   掌心一片温软。   指尖刚好她胸侧,指腹描摹出一段弯弯的弧度。   殿内莫名燥热。   晏梨整个人烧成虾,半晌说不出来话,窘迫得想要钻地缝的时候,被压住的手一收,她被人揽到身前。   他只是抱着她,没有说话。不过靠近之后,发现他心跳得很快。   听着他的心跳声,晏梨心安下来。   “晏煦来过了,不过不便在宫里多留,等明天他会再进宫看你。”萧天凌说。   听到晏煦来过,晏梨作势就要起来,“没关系,我现在就回去好了。”   二哥肯定也被吓得不轻。   萧天凌抱住她,“不用了,我打算让你住到暖阁去,留在宫里。”   晏梨怔愣住。   萧天凌继续说:“进宫,留在我身边来好不好?”   晏梨沉默了一会儿,说起另一件事,“沁宁昨天跟我说了很多。那天我问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你为什么都不解释?”   “……因为,开不了口。”   “为什么?”   “想到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晏梨往上蹭了蹭,跟他平视,“我感觉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但是我似乎也不是很会看人脸色。你不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弄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可能我做错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发现,更不可能会改,所以……”   “我改。”萧天凌打断她的话。   又道:“以后,我不会再瞒你。”   萧天凌牵过她的手,握住,贴在脸上,“以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从今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晏梨想起沁宁靠着自己痛哭的样子。   “太后的事情我也听沁宁说了。”   手主动往他脸上贴贴,郑重道:“那只是她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因为这五个字,萧天凌心口发涨。   情不自禁低头,吻她,得寸进尺,再得寸进尺。   帐中温度高到不能再高,萧天凌俯身,额头抵住身下气息不稳的人的额头。   对上她泪光盈盈的眼,声音喑哑,“别再招我了。”   *   晏煦没有想到萧天凌的那句“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   没过两天,人已经到上京城。   晏煦去接。   一见面,晏青山第一句话是,“就近找个客栈。”   浑厚声线里透着一丝着急。   是命令,不是商量。   晏煦一头雾水,“找客栈做什么?”   “叫你找就找!”人急了。   *   晏家三个孩子,晏啸随父亲,五官深邃,身材高大挺拔。晏煦则更像母亲,尤其是眉眼,精致得宛若工笔细描。而晏梨,算是中和了父母的优点,五官好看却带着漠北女子的明媚。一颦一笑都叫人想起漠北的艳阳。   当一身黑色大氅的晏青山带着晏啸、晏煦出现在客栈里的时候,掌柜的都愣了会儿。   反应过来之后,热络招呼。   等到了房间,看着两个开始梳洗的人,晏煦半晌没有说出来话。   找客栈,竟然是为了梳洗?!   不仅梳洗,还换了新衣服。   晏煦不干了,“我的呢?”   一听这话,晏青山差点没一巴掌挥过去。   这么久,连一个人都带不回来,还好意思找他要新衣服。   冷哼一声,别开眼,嫌弃得像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待一边去!”   晏煦:“…………”   *   进宫路上。   晏煦看着晏啸收拾得人模人样,完全忘了自己当初进宫要见到晏梨时是何种忐忑,哼哼两声。   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当时的场景,尤其浓墨重彩,细细描绘了晏梨当时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神气洋洋,不过话音未落——   “咚!”   “咚!”   两声闷响,晏煦被两脚推下座位。   一脸懵地回头,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晏煦:“…………”   *   血缘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情。纵使晏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看到跟着二哥一起走进来的两个人,却感觉无比熟悉。   就像当初她看到二哥那样。   晏青山没有走近,站定,把人上上下下打量。   晏梨走过去,好让他看清楚一点。   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想起这几年间的种种,晏青山双手抬手,就像是小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揉她脸那样,不过动作温柔很多,小心碰了碰她的脸,就像是确认了什么之后,用力捧住。   带着薄茧的手从晏梨脸侧到耳后,手有些抖,落在肩上,握住她的肩,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面色还算平静。   反而是晏梨,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微红,叫他,“……爹爹。”   这两个字一出口,浴血沙场多年,连生死都已经看淡的晏大将军忽然别过脸去,一把将晏啸拉到自己面前,自己背过身去。   “……跟你大哥说会儿话。”声音里是竭力克制的哽咽。   “妹妹。”晏啸先开口。   “大哥。”   晏啸伸手摸摸她的头,“嗯。”   他手落在头上的时候,晏梨轻轻缩了下脖子,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见她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晏啸不由问:“怎么了?”   晏梨笑靥如花,“大哥比我想象中的还有俊朗,跟爹爹一样。”   一听她一下夸了两个人,站在旁边的晏煦立马凑过来,“那二哥呢?”   晏梨还没有来得及答,晏青山一个白眼扔过来,“有你什么事?!”   看着晏煦委屈巴巴的样子,晏梨立马说:“二哥也是。”   听到这句话,晏煦就地圆满了,冲着晏啸挑眉。   后者似乎不为所动,浅笑着看向晏梨,“一直梦到你回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叫着大哥,扑进我怀里要抱。”   神情怀念又期待。   晏梨会意,笑着抬手,抱住晏青山跟晏啸。   晏煦站在旁边,啧啧两声,暗自腹诽有人心机。不过随后收了吊儿郎当的笑,看着这一幕,会心笑。   *   晏煦把晏梨旧伤发作的事情跟晏青山说了,本打算让她就住在宫里的暖阁,但是晏梨坚持要出宫。   毕竟进宫不方便,见面更不方便。   晏梨说要出宫,萧天凌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派了嬷嬷跟太医跟着。   因为晏梨在宫外,萧天凌出宫的次数也多起来。   但是政务繁忙,每次出宫基本都是晚上,见一面,好的时候一起吃顿晚饭,再赶回宫中。   *   萧天凌忙完出宫。   一进前院。   晏煦靠坐廊下栏杆上,单脚踩在栏杆上,懒洋洋的。对面,晏啸抱臂靠在廊柱上,一言不发。   正厅响起脚步声。   晏青山走到门口,身材魁梧,挡住了大半屋里洒出来的光。   “阿梨已经睡了。皇上,今日可否与老臣喝杯酒?”   说完,没等萧天凌回答,晏青山已经转身进屋。   略一沉吟,萧天凌跟上去。   *   谁也没有想到,立后之事悬置如此之久,最后竟然是武安侯之女会入主后宫。   武安侯这个女儿,也是说来话长。据说是几岁的时候走失,前不久刚找回来。而武安侯,多年不问朝事。思来想去,怕是皇上不想重蹈覆辙,再养出一个王家来,所以才会选武安侯。   立武安侯之女为后,虽然有人筹谋落空,但是好歹想得到这好处的谁都没有得到,倒也没有太过不平。   更何况,虽然没有拿到明面上说,皇上跟先帝大不同,想靠后宫影响前朝,怕是作用微乎其微。   这段时间,去武安侯府贺喜的人不少。   一向不喜人登门拜访的武安侯这次也欢欢喜喜招待了。   武安侯夫人也嘀咕自家老爷的转变。   被武安侯听见,“我就是喜欢看那个老家伙气跳脚的样子。当初我求着他,让小丫头认我做义父,那老家伙死活不干,现在多好,直接成了我的女儿了。”   *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悄无声息。皇上把肖山军归入晏家军,震慑北夷,但是同时,几乎整个北境都交到了晏家手中。   朝臣们私下说,皇上比起先帝在用人方面更大胆。   先帝在位时,对边疆将领颇为忌惮,尤其到了晚年更甚。但是皇上继位,或许是有带兵打仗之经验,边防之事四个字概括,张弛有度。除此之外,赋税、水利,这些大事,任命不讲资历年纪,但凭自己的真才实学。   好在科举制改革,更多有才干的人入仕,能用之人也不少。   如今立后之事定下,国本更稳。   *   大典在即,晏梨却闲得没有事做。   连准备嫁衣的这种事都被大哥二哥抢了。她除了跟着几个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学了大典的礼仪,闲得快要长毛了。   本来觉得自己不紧张,临到头,大典前一个晚上,晏梨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恍恍惚惚,一整天连坐都没有坐。最后坐在床边,等萧天凌过来的时候,晏梨险些睡着。   听到脚步声,还有下面人请安的声音,晏梨从昏沉睡意中抽出来,直到喜帕被挑起,才睁开眼。   她一身大红喜服。那么明艳的红色穿在她身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带着慵懒睡意,水盈盈的。   即使这是第二次看她穿嫁衣,萧天凌还是愣了一瞬,随后笑意从眼底蔓延开。   看出他高兴,旁边的嬷嬷命妇挑着好听的话说。   所有人都得了赏。   撒帐,合卺酒,结发,等这些都做完之后,人才退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晏梨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看她困成这样,萧天凌问:“昨晚没睡?”   晏梨眨眨眼,“嗯?你怎么知道?”   萧天凌但笑不语。   片刻后道:“累了就早点睡吧。”   晏梨愣了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要睡觉了吗?”   闻言,萧天凌笑,凑近一分,“你要是不想睡,那就不睡。”   他离得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眼底的笑意分明。   晏梨被闹了个大红脸。   眼神闪躲,“那……那还是睡觉吧。”   看到她害羞的样子,萧天凌觉得比陈酿还要醉人,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馨香,脑子开始昏昏呼呼的,就像是被什么蛊惑,压低声线,“睡哪种觉?”   晏梨看都不敢看他,浑身发烫,烧得鼻尖都是细细的汗珠。   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倾身,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鼻尖,晏梨下意识闭上眼。   不过只这一吻,便没有再继续。   头发松开。   他帮她摘下头上繁复的头饰。   凤冠,发簪,再到耳坠。   耳垂软软的,越是小心越是不顺利,最后好不容易取下来的时候,她耳垂已经被自己弄到发红。   萧天凌蹙眉,伸手去摸,“疼吗?”   边问着,因为触感太过柔软,忍不住捏揉两下。   眸色渐深。   “不疼。”   但是觉得奇怪,躲也躲不掉,晏梨轻哼出声的时候,被人往前一拽,到怀里,翻身压在床上。   乌发如瀑般散落在床上。   他的手沿着衣领摸到颈间,有些粗糙手心摩挲再往下。   晏梨下意识抬手挡。   只是抬手的同时,腰间一松,衣服散开来。   他的吻落在耳垂上,“我说了,别再招我……”   作者有话要说:八千字删了一半,来晚了~   感谢在2020-01-19 00:46:24~2020-01-20 16: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洛疏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子你今天愉快吗丶、圆圆的巧克力奥利奥呀5瓶;小白家、冬瓜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天光微亮。   层层纱帐之后,寂静无声。   一人醒着,一人睡了。   萧天凌手肘撑在枕头上,稍稍支撑着上半身。怀里的人背靠在他胸前,窝成小小一团,睡得很沉。   枕头上,发跟发纠缠。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萧天凌挑起一缕她的头发,往指间慢慢缠绕,一圈一圈,到发尾,乍然松散开。   垂眸看着她睡着的样子,不自主低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就轻轻挨着,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个弧度。   *   晏梨是被腿上冰冰凉凉的东西弄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却发现萧天凌坐在床边,正在往自己腿上擦什么膏药,膏药微凉。   他一身朝服未换,而自己就穿着里衣。   晏梨陡然清醒,猛地坐起,就要把腿往回抽,结果人刚起来,腰上的酸痛扯得她龇牙轻嘶,没扛住,一声闷响,人摔回床上。   萧天凌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她,却慢了一瞬。   紧张问:“有没有撞到哪儿?”   “没……没有。”晏梨边答,趁他停下,边忍着浑身的酸痛,腿一直往被子里钻,整个人一个劲儿地往床里侧躲。   她这一动,腿上的药都蹭到被子上去了。   萧天凌一把握住她的脚腕,往外一带,摁在床上固定住,“别动。”   这下动弹不得,晏梨窘迫得不行,慌慌张张地扯着被子往腿上盖。   “不用了,我不疼。”想要挣开桎梏,睁眼说瞎话。   刚刚看到一眼,自己腿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斑点,一想到他挨着上药,晏梨只觉得热浪从脖子烧上脸。   他没有松手,只是说:“很快就好。”   闻言,晏梨闭上眼,急声,“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然后朝萧天凌伸出手,“给我吧,我自己可以。”   萧天凌没给,沉默片刻,道:“不必害羞,这本来就是该丈夫该做的事。”满是认真。   一句“丈夫”听得晏梨脸烧得更厉害了,不过却消停下来,乖乖躺着,默默把被子往上扯扯,掩住半张脸。   萧天凌撩开被角。   殿内一片寂静。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腿上抹完,到腰上,看到腰间的情形,眉心皱成川字。   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克制,没想到却已经失控至此。   怕她疼,动作放轻放慢。   他指间轻轻揉着,感觉浑身的僵硬都被揉开,晏梨险些睡着。眼帘合上的刹那,猛惊醒。   腰上的动作还没有停,晏梨悄悄将掩在脸上的被子往下压了压,垂眸,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他低着头,眉眼之间是说不出的认真。   心忽然像是被泡在温泉里,暖暖软软的。   不过看着看着,意识到一件事,唇张张合合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都会这样吗?”   听到她的声音,萧天凌抬眼,“嗯?什么?”   晏梨抿唇一瞬,“……对其他人,都会这样吗?”   问完,感觉到他定定看过来的目光,晏梨不自主别开脸。   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听到别人耳朵里是多么悦耳。   半晌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晏梨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侧着脸,看着里侧的床帐。   不过片刻之后,一阵窸窣声。有人将手撑在她身侧,俯身,带着一股清冽的香气往她身上压。这样的架势,将昨晚的某些画面拉出来。在她惊而回头的时候,目光便被一双深邃眼眸锁住。   萧天凌嘴角有难以察觉的笑,“没有其他人。”   一顿,“除了你,没有其他人。”再重复一遍。   晏梨怔愣良久,追问:“那后宫里的……”   “我没有碰过。”萧天凌打断她的话。   又道:“你出现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即使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也没有说过,但是他再清楚不过,以她的个性,这种事会是永远的心结。   甚至可能都不愿意再见他。   萧天凌说完,默默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动作太温柔,晏梨让他牵着,另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揽住他的后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那……以后能不能也不要?”   眉心一点温热柔软,“好。”   *   大婚之后,一切照旧。   萧天凌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照往常在御书房休息一会儿,就准备梳洗更衣上朝,不过今日却带着陈公公去了暖阁那边。   只不过太晚,晏梨已经睡下,萧天凌没有叫醒她,陪了一会儿准备走。   到门口,陈公公小声提了句,说明天各宫娘娘都要过来请安。   于是已经要走的人,折身回来,叫人备了纸笔,留了话才离开。   *   今天要见各宫妃嫔,天刚亮,晏梨就被忆妙叫起来。   忆妙从御前调到她身边,流萤也陪着她进了宫。   没睡够,从床上坐起来之后,晏梨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地一转头。   发现枕头边放着一张信纸。   晏梨意外,定睛看去。看清楚上面写的话,晏梨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忆妙将床帐撩起来,挂上帐钩,见晏梨这怔怔的样子,解释,“这是皇上留下的。”   听到这话,晏梨脸上的神情变了变,看向忆妙,“你确定?”   忆妙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被她这么一问,懵了片刻,不过这出自谁手确认无疑,点头,“这的确是皇上留下的。”   晏梨把信纸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玄机,除了中间那行字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   实在一头雾水,晏梨看了眼忆妙,然后把信纸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   忆妙接过来,只见纸上写着一句——   “今日请安,不必太过客气。”   晏梨眼巴巴看着忆妙。   虽然大哥二哥让她不用听教养嬷嬷说的话,但是什么皇后是一国之母,要母仪天下,成为后宫表率的话她之前也听过。但是他留下的话,怎么有种要出去找茬的架势。   相比于晏梨的一头雾水,忆妙几乎看清纸上写的什么,就明白过来其中用意。   “娘娘,皇上的意思是,若是今日有人让您不高兴了,您随意处罚就是。您现在是六宫之主,要是太好说话,难免有人得寸进尺。皇上是担心以后有人欺负您,才会这么说。”   “这样吗?”   “是的。”   还有一个原因,忆妙没说。   从前在王府,作为王妃待下人太过亲和,最后却没有几个人记得她的好,皇上怕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在这上京城中,或者这世间,本就是欺软怕硬的人多。你和气,别人却觉得你好欺负。   晏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后来,等萧天凌下朝之后过来,却发现晏梨不苟言笑地坐着。   以为是不顺利,沉了脸色问起缘由。   晏梨僵硬转头,看着他,“脸僵了。”   得知她今天全程都板着脸,萧天凌乐不可抑。   “看小姐那样,把我吓了一跳。”流萤说。   晏梨揉揉脸,“我也不知道怎么把握那个度,所以干脆不笑了,省得麻烦。”   看着她把自己的脸揉圆搓扁,萧天凌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淡下去过,看了会儿,道:“万一有麻烦,还有我。”   晏梨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颔首笑着别过脸。   *   萧天凌下了口谕,后宫众人没有召见,不得出入暖阁。   后宫无人敢逾越。虽然自己身处后宫不得圣宠,但是家族在前朝却一帆风顺。知道皇上看重皇后,若是触怒圣颜,也许会落得个一无所有的境地。   如今皇后独宠,后宫众人反而难得安宁,整天也算过得舒适。   没人打扰,晏梨落得清静。   不过当皇后,除了各种妃嫔之后,更多的是六宫事宜。   一个多月,晏梨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最近没有大日子,不然怕是睡觉都睡不了了。   这段时间,朝堂的事也多,萧天凌也诸事缠身。两个人都忙,就算都住在宫里,也难得见上一面。   后来,萧天凌索性让内侍省把所有东西全送到御书房。   一个看账本,一个批奏折,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萧天凌最喜欢,看奏折累了之后,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等忙完一天的事,就抱着她睡一会儿,睡一两个时辰就准备上朝。   他太忙。不论晏梨醒来得多早,身边都已经空了。   不过最近几天,晏梨醒得越来越晚。就像是耗光了精力,人说不出的疲惫。   *   昨晚过了子时晏梨才睡,一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正洗漱,沁宁风风火火过来找她玩。   流萤端了小粥进来。   午膳还没有准备好,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沁宁跟着过去,不过看着堆在软塌小几上的厚厚一摞账本,就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坐都不往软塌上坐,搬了椅子坐得远远的。   撇撇嘴,“我看着这些东西就头大。”   晏梨吃了两口东西,“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说着,手往自己脸上比划,比划出一个大西瓜。   沁宁被逗笑,“让我看账本,我宁肯去学绣花,这个太难了。”   晏梨说:“难倒是不难,就是太多了。不过,好在我已经快要看完了。”   听她竟然说管这些事不难,沁宁一脸不敢苟同的神情,不过随即反应过来。   以前在王府,上上下下的事都是她在管,连一向要求又多又高的王管家都赞赏有加。想起她家还有一个算账天底下数一数二厉害的人,沁宁忍俊不禁。   “笑什么?”晏梨问。   沁宁摇摇头,“没什么。”   又道:“不过皇兄也真是的,怕你累垮了,他难道都不会心疼吗?”   听到这话,晏梨想说,他比她还累。   “放心吧,累不垮。我其实觉得这些事还有意思的。”   说着,晏梨把瓷盅推到一边,拿起小几上昨天晚上已经看完的账本,准备放到旁边专门放账本的箱子里去,省得搞混。   不料,刚起身,眼前忽然一阵泛黑。   一阵天旋地转——   “阿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0 16:43:16~2020-01-21 20: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深深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榴莲酥、慢慢飞的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晏梨醒过来的时候,床边站满了人。   忆妙,流萤,沁宁,甚至连平时极少见到人的纯嘉大长公主也在。   萧天凌坐在床边。   “我是怎么了?”她问。   “阿梨,你有孩子了!”沁宁满心欢喜。   孩子?   晏梨愣了好一会儿,看向萧天凌。   他点头,“太医说已经一个多月了。”   晏梨喜不自禁,手不自觉搭上小腹。   纯嘉看着床上的晏梨,满目慈爱,叮咛,“你这是头一胎,一定得小心养着。尤其是现在,胎还没坐稳,要好好休息,千万别累着自己。”   听着这些话,晏梨心里暖暖的,乖乖点头。   “好了,你醒过来了就好了,我们就不在这儿吵你了,你好好休息。”   纯嘉说完,带着沁宁离开。   忆妙跟流萤也退下。   殿内就只剩两个人。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你父亲他们,不过今天时间不早了,我让他们再进宫。”萧天凌边说边帮晏梨掖被子。   这下晏梨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抓住他正要收回的手,“怎么了?”   又道:“我感觉你好像不是很高兴,怎么了?你不喜欢孩子吗?”   感觉到他兴致缺缺,晏梨的心凉了一大截。   她眉眼低垂,眼中是小心,谨慎,跟无尽的忐忑。   萧天凌心口轻抽,和着被子把她抱起来,仔细裹好。   “没有,我很高兴,也很喜欢。”   一顿,“很喜欢很喜欢。我只是,有些担心。”   其实不是有些,而是很,非常,极其。   除了担心像之前那样的人祸,还怕生产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意外。   晏梨刚刚一直往下沉的心被他这句话稳稳托住,脸上又有了笑意,“放心吧,我会好好养胎的。宫里这么多嬷嬷,太医也在。爹爹,大哥二哥,还有你都陪在我身边,肯定不会有事的。”   萧天凌捧住她的脸,指腹细细摩挲脸颊,额头抵住她的,“……你跟孩子都要好好的。”   “嗯。”   *   晏梨有喜,原本已经打算回漠北的晏青山跟晏啸又临时决定留下来,北境如今太平,打算留到晏梨生完孩子再走。   对于自己要有小外甥跟小外孙的事,三个大男人高兴得不行。   进宫看过晏梨之后,第二天就找了最好的工匠打长命锁。在漠北,长命锁是娘家人准备。   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对于长命锁的要求,要十全十美,要好看还要大。至于多大,当然是越大越好。最后还是打长命锁的工匠弱弱提醒了一句,说小孩的脖子怕是受不住这么重的东西,三个人才终于恢复了理智。   一边高兴,又一边忍不住担心。一想到在自己心里还是个孩子的女儿就要生孩子了,晏青山恨不得太医一天能请个八回十回平安脉。   晏梨人在宫里,见面不方便,舍不得她来来回回的跑,最后就是萧天凌安排了人,隔一天传个话,然后时不时借着朝堂上的事把人召进宫,见上一面。   晏梨感觉自己怀个孕,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就拿吃东西来说,现在不管是什么,不管是谁送来的,入口之前都要检查。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送到她面前的东西,在进暖阁之前都已经经过不知道多少遍检查了。从采办开始,一环一环都有人盯着。   虽然觉得麻烦,但是只要能让身边的人放心,晏梨也没有拒绝。   日子就在这样紧张又温馨的气氛中一天一天过去。   一眨眼,秋去冬来,已经是初冬时节。   晏梨肚子已经大到看不见脚尖。   眼看日子越来越近,上上下下都很紧张,不过尽量都不会在晏梨面前念叨。   暖阁里。   屋里的银炭烧得旺旺的,晏梨身上盖着毯子,坐在软塌上,靠着迎枕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下一空,惊醒。   看到抱着自己的人,笑。   “困了怎么不先睡?”萧天凌轻声问。   晏梨困意未散尽,声音瓮瓮的,“我想你应该快回来了。”   萧天凌把人放在床上,扯过被子替她盖好,人坐在床边。   “下次困了就先睡,别等我。”眉眼之前有歉意。   这段时间,养得好好的战马突然起了疫,有些忙。   “我不困,就是这屋里太暖和,叫人发困。”   萧天凌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手刚刚用热水洗过,温热。力道适中地推揉着她的脚跟小腿。   月份越来越大,晏梨的腿肿得粗了一圈,平日里的鞋子也穿不上了。夜里抽筋醒过好几次,后来太医说可以睡前按按腿能缓解,萧天凌就雷打不动地每天帮她按。   按了这么多次,萧天凌已经知道她最舒服的力度。   晏梨惬意得叹气,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问:“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你呢?”   晏梨想了想,“我男孩女孩都行。要是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更好了。”   “还是一个好。”   晏梨疑惑,儿女双全不好么?   “为什么?”   萧天凌换了另一条腿,“两个孩子,生的时候太危险了。”   语气平平,但是晏梨知道,自从自己有喜,这七八个月,他没有一天轻松过。   换了个话题,“今天晚上,太医来请过平安脉。”   “怎么说?”   晏梨笑,“太医说我动得太少了。”   说着,脚踩在他腿上,“所以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抱着我走,要让我自己走一走。”   萧天凌别过视线,扯过被角把她的脚裹住,“……好。”   萧天凌脱了外衣,在她身边躺下。   他身上就像是个暖炉,晏梨自觉窝进他怀里。   萧天凌从身后抱住她,手掌轻轻托着她的肚子。   像是对他有感应,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   “感觉到了吗?在动。”晏梨问。   萧天凌又轻轻抚摸两下,浅笑,“嗯。”   “你说孩子生下来会比较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他没有半分犹豫,就像是已经是事实。   晏梨疑惑,“你怎么知道?”   萧天凌贴近她,“我希望。”   晏梨缓慢地翻了个身,稍稍平躺着,“嗯……女孩就像我,如果是男孩,最好还是像你……”   声音缓缓,灯火温暖。   *   下朝。   朔风过来。   “什么事?”萧天凌问。   朔风启禀,“皇上之前让属下查的两生花,有眉目了。”   听到这句,萧天凌蓦然转身,声音沉沉,“说。”   “多番周折,终于查到,安国寺的青云大师会制这种药。只不过青云大师如今云游在外,要找到人还需要一些时间。”   朔风话音未落,陈公公进来,脚步有些匆忙,“皇上,暖阁那边来人,说皇后娘娘要生了。”   陈公公在御前伺候,一向沉稳,见他这样子,萧天凌隐约感觉到情况可能不好。   *   赶到暖阁,萧天凌被拦在外面。   产房污秽,不能进。   她之前说过,生孩子的时候他不能进去。   萧天凌手握拳,守在门外。   吩咐人去宫外传话,通知晏煦他们。   屋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忍痛声。   很低。   几乎是实在痛得受不住了才叫出声。   萧天凌脸色沉如水。   纯嘉今日进宫看沁宁,听到消息赶紧过来。沁宁还未出嫁,没有让她跟着。   看到萧天凌脸色不佳,安慰,“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别担心,肯定会没事的。”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孩子还没有出来,纯嘉也觉察不对劲了。   嬷嬷出来,找一直守在外面的太医,说了情况。很快,催产药跟参汤都往里面送。   又等了一会儿,孩子还是出不来,里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失一般。   萧天凌再等不下去,抬腿,径直往里走。   “皇上!”   “皇上,产房污秽……”   话没说完,被一脚踹开。   走进里间,躺在床上的人看到他,挣扎。   “你别看,快出去……”   知道她在怕什么,萧天凌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不管你什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晏梨眼睛一下就红了。   因为嬷嬷说要让晏梨坐起来点,萧天凌就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刚坐起来,小腹往下坠痛得厉害,晏梨痛吟出声,一把抓住萧天凌的胳膊。   指尖深深陷进去,萧天凌半声没吭。   “……孩子出来了吗?”晏梨忍痛问。   “娘娘再坚持会儿,快了快了。”嬷嬷应声。   但是痛丝毫没有减轻,晏梨知道,她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深吸气,一眨眼,眼里的泪滚落,抓住身边的人,忍过一阵痛,抬头,却见他匆忙别开脸,躲开她的目光。   但是晏梨还是看到了,他眼红红的。   晏梨微微哽咽,艰难扯出一抹笑,手伸出去。   意识她的意图,萧天凌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低头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额头,“没事的,别怕,我在这儿,谁都带不走你们。你父亲还有兄长,我都让人去请了。很快就会到。”   晏梨迟缓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嗯,会没事的。”   可是突然害怕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   喘了口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答应过我的事,说好的一辈子,是我的一辈子。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不测……”   萧天凌把人抱紧,“不会的,不会的,别胡说。”   “……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样,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作数了。别让自己一个人……我不喜欢,你一个人。”   喉间发紧,缓了缓,“爹爹……他们,替我告诉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嗯!”   又一阵痛袭来。   晏梨痛得再说不出话。   “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娘娘,再用点力!”嬷嬷声音欣喜。   再往后,晏梨除了用力这两个字,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压顶的沉闷压抑。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小殿下!”   萧天凌看到被放进襁褓的孩子,险些喜极而泣。   回头,“是……”   后面的话蓦然梗在喉间。   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无力滑落。   萧天凌脑子里空白一瞬,抬手,却不敢碰她,“晏梨?”   没有反应。   “……晏梨?你别吓我。”   恐惧一把攥住了心脏,萧天凌只觉得血都凉了,声音发颤,“太医!叫太医!”   *   初冬时节,还不算太冷。   今日艳阳高照,阳光明晃晃的,甚至有些泛白,宛若盛夏,但照在人身上仿佛半点温度都没有。   皇后诞下皇子,本该是件大喜事,但是偌大的皇宫半分喜气都没有,反而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皇后难产,生下小殿下之后,一直昏迷不醒。   而皇上,也已经罢朝三日。   *   暖阁里静悄悄的。   陈公公苦口婆心地劝,想让人吃点东西,但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抱着一直陷入昏迷的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这几天,除了送娘娘的药进来,会有反应,其他时候就都是这样。   劝不动,陈公公叹气退出去。   不止他,萧天琅,沁宁,纯嘉都来过,半点作用都没有。   最后,萧天琅拜托到晏煦身上。   现在晏家唯一一个还能劝别人的人就只剩他了。   不过说了再说,床上的人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对所有声音置若罔闻。   晏煦看他这样实在不忍,“……阿梨她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怔怔看着怀里的人,默然许久,“那个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声音就像是被沙子打磨过,沙哑得厉害。   青云大师,安国寺。   他想起来,在他出征玉州之前,不对,纳白月心进府前,她去过安国寺。安国寺在上京城外,路途远,她之前从来没有去过。   沁宁说她是风寒,而她的风寒是从上元节开始。那天,是白月心跟他一起去祈福祭祀。   晏煦默认。   萧天凌一只手抱着晏梨。即使盖了很厚,她身上还是冷冰冰的,只有微弱的呼吸提醒着人还活着,萧天凌把已经掖好的被子再掖了掖。   艰难开口,“……那个药不是她自己喝的。是我……”   是他亲手喂给她。   在上元节的那天晚上,是他把那个险些要了她的命的药,一勺,一勺喂给她。   他一直以来怪错了人。   把她害成这样的人不是别人,是他,是他自己。   记得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她,她坐在晏将军身边,明媚得像春日暖阳。   也记得她在路上将他的马车拦下,一双眼干净清澈得像琉璃珠,说她要去求晏将军请父皇赐婚,问他愿不愿意,如果数三个数他不反对就算是答应了。然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数完跑了。   他意外、惊喜,而意外惊喜之后把所有期待碾碎。   他跟晏家都是武将,父皇断不可能让他娶晏家的女儿。而上京城里的勾心斗角无数,晏将军也不可能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但是后来,赐婚的圣旨下来了。   无数人艳羡,可是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不是恩宠,是敲打。   他想保全自己的人,想保全楚王府,想保全晏家,想为她留好后路,想了很多很多,却独独忘了自己所做种种在她眼里意味着什么。   他究竟伤她伤到什么地步?   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走到那一步?   *   照顾小殿下的乳母嬷嬷们都是愁眉不展。   孩子一直在哭,从出生到现在,只有哭累了睡觉的时候安静一会儿。   这样哭下去,怕是嗓子要哭坏。   但是想了各种办法都没用。   后来发现长公主跟大长公主抱的时候也会安静下来,不过也顶多只能撑一个小时。   听着孩子声音发哑,知道太医说了晏梨要静养,沁宁还是抱着孩子进了暖阁。   婴儿的啼哭声乍然响起,萧天凌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手捂住她的耳朵。   没有看一眼,“抱出去。”   沁宁抱着孩子没动,双眼泛红,杵了会儿,哑声,“皇兄,你抱抱他吧。孩子一直在哭。”   冷声,“抱出去。”   “皇兄,你抱抱他吧,这是阿梨的孩子啊。都说母子连心,他身体里流的有一半是阿梨的血。要是阿梨知道孩子哭成这样,她该有多难过。”   良久沉寂之后,床上的人动了。   几日没有梳洗,胡茬已经冒出来,人瘦了一大圈,憔悴又狼狈。   沁宁喉间堵得说不出话。   萧天凌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手握了握拳,才伸手小心翼翼接过。   孩子小小的一个,抱在手上,一点重量都没有。   被他抱着,襁褓的孩子很快就安静下来,甚至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巴掌大的脸上,眉眼都是她的影子。   萧天凌眼眶灼热。   抱了一会儿,孩子睡着了。这是第一次被人抱着睡着,沁宁暗自讶异。   萧天凌把孩子放在床边,看着旁边依旧没有苏醒迹象的人,轻声——   “是个男孩,长得像你。”   作者有话要说:阿梨会醒的~   所以,去写完结章了~   感谢在2020-01-21 20:37:52~2020-01-22 15:2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思和卓王孙10瓶;慢慢飞的虫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萧天凌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放在晏梨身边。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现在已经长得白白胖胖。   不过她还没有醒。   比起最开始,现在萧天凌要平静许多。   平静地接受一切,平静地等着她醒。   萧天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睡着的两个人。   他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大概是太久太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不知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直到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才转醒。   奶声奶气的,带着笑意,萧天凌睁眼。   却在看清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僵住。   原本还在昏迷中的人,此刻微微侧着身,脸上带着笑,逗着身旁的孩子。指尖碰到脸,小家伙就咿咿呀呀地叫。   似乎开心得不得了。   冬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两个玩得正高兴的人身上。   终于注意到他醒过来,逗着孩子的人垂眸看过来,笑。   周遭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萧天凌强忍住心里的欣喜若狂,起身,俯身单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眉心,忍住泪,额头相抵。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醒。   “……天凌。”   她叫他。   因为昏迷太久,她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几乎都是气音。即使是如此轻微的一声,萧天凌蓦然怔住。   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我在。”   晏梨抬手抓住他的衣服,眼里泪光闪烁,“我回来了。”   萧天凌喉间轻滚,无声,只是跟她挨得更近,“我在等你。”   鼻尖轻抵,挨得太近,晏梨不由闭上眼,恰好盖住眼底一团灼热。   一滴一滴,有温热的湿润打在眼皮上,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淌。   当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眼泪滑过自己的皮肤,晏梨难以自制地呜咽一声,心口发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满出来。   忍不住,手搭在他的后颈,脸埋进他颈间,哭出声。   *   沉寂多日的暖阁因为晏梨苏醒,一下热闹起来。   这她醒来的那个下午开始,沁宁跟纯嘉巴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往这里送,晏家父子就更不用说了。   沁宁住在宫里,过来要方便许多。一待就是一天。   沁宁离开也快到休息的时候了。   萧天凌洗漱完,穿着里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晏梨抱着孩子坐在床上。   小家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看得晏梨心都软了,低头往他肉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   俯身低头的时候,披散的长发从肩上滑落,难言的温柔。   萧天凌坐过去。   “洗完了?”晏梨抬头。   “嗯。”   “对了,他叫什么啊?”晏梨兴冲冲问。   这两天事情太多,她连小家伙的大名都还不知道。   萧天凌一时沉默。   “还没有取名字吗?”晏梨惊讶。   萧天凌沉吟片刻,看着晏梨的眼睛,“他叫燕回,萧燕回。”   晏梨怔住。   眼眶一瞬湿润。   不过不想哭,眨眨眼,忍下泪,勾起嘴角露出笑,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上来吧。”   萧天凌上床,刚坐下,晏梨抱着孩子就坐到他怀里去。   孩子靠在她怀中,她靠在自己怀里,萧天凌心口一片柔软。   一手环住她跟孩子,一手扯过被子帮她盖好。   太医说过这段时间一定不能受寒,不然会落下病根。   自从坐下晏梨发现怀里的小家伙一直盯着她身后的人,肉乎乎的脸上满是认真。   晏梨笑,“沁宁他们都说他长得像我,但是我觉得鼻子像你。”   小小的鼻子也看得出来鼻梁挺直。   晏梨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鼻子。小家伙就像是受惊了一般,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重新盯着后面的人。   “我感觉他好像想要你抱。”看着小家伙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晏梨回过头说。   萧天凌把孩子接过去,然后放进床边的摇篮。没过半刻钟,小家伙就睡着了。   看他哄孩子这么熟练,晏梨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有回过神来,唇上一软。   “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的鼻子。”   人被压到在床上。   “……等……等等……”晏梨惊慌,毕竟还有个小家伙在旁边。   不过,很快所有的声音都随着呼吸被夺走。   *   养了快一个月,晏梨终于恢复得差不多,被允许可以随意走动。   跟沁宁待了一下午,吃了不少东西,晏梨睡到半夜被渴醒。   因为被人抱在怀里,晏梨睁眼之后,躺着没动。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   听着两个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无比美好。   小家伙在摇篮里睡得香甜,抬头,是小家伙爹爹的脸。   窗外月光如华。   他瘦了很多。   晏梨心疼皱眉。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喉咙有些干痒的时候,才想起喝水的事情。   拽住被子,免得自己一动冷风往被窝里钻,打算小心从他怀里退出来。刚一动,原本睡得好好的人猛地惊醒,搭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   晏梨被吓了一跳,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嘴轻启,却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才解释:“我只是想去喝水。”   搭在腰上的手这才放松。   最后晏梨也没有下床去。   萧天凌端了水过来。   太渴了,晏梨喝得有些急,水洒出来一点,顺着脖子滑进衣领。   萧天凌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把空杯子放回桌上,吹灭床头的灯,萧天凌躺回床上。   刚躺下,有人就钻进怀里。   晏梨心里都是他刚刚猛然惊醒的样子,抱住他,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曾经害怕成什么样,直到现在都还这样不安。   喝完水,晏梨一时睡不着,萧天凌也没睡,两个人就相拥闲聊。   “我听沁宁说,你要给她指婚了?”   “嗯,该嫁人了。怎么,她不愿意?”   “不是温玉衡吗?沁宁一直对他有意,当然愿意。”   “你为什么叫他名字?”   很久之前就发现,除了沁宁,她只会叫温玉衡的名字。   听出他语气好像不对,晏梨从他怀中抬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吃醋?”   萧天凌把她抱回怀里,“你觉得是好像?”   晏梨笑,“因为其他人我也不怎么熟,但是他沁宁经常提起,就跟着她叫了。”   一想到他吃醋的样子,晏梨就忍不住想跟他亲近,手伸进他衣襟,“那以后你多吃点我的醋好不好?”   萧天凌一把握住她捣乱的手,“别乱动。”   “可是我想抱着你。”   他松手,将她的手固定在背后,“别闹,我怕我会弄伤你。”   晏梨脸忽然烧得厉害,抱着他一动不敢动。   夜,再次归于宁静。   *   冬去春来。   长公主大婚刚过,宫里喜气未退。   晏梨抱着孩子在御花园里晒太阳,拿着晏煦送来各种各样小玩意逗他。   过完年之后,爹爹回了漠北,二哥留在上京城,隔三差五会见上一面。   小家伙现在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晏梨一边逗他一边教他叫娘亲。   费了好半天劲儿。   “……娘亲亲……”   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是已经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晏梨喜不自禁,抱着小家伙狠狠亲了一口。   娘亲比爹爹难叫,以为他会先会叫爹爹,没想到,第一个会叫的竟然是娘亲。要不是知道萧天凌现在在跟大臣议事,她恨不得现在就去他面前炫耀一下。   “不愧是娘亲的小燕回,竟然这么聪明,娘亲这两个字这么难念都会了。”   晏梨高兴得飘飘然,旁边流萤端点心上来,听到这话,冷不丁冒出一句,“小姐,小殿下当然是先会叫娘亲了。”   “嗯?”   “从出生,只要皇上陪着小殿下,就一直在教他喊娘亲。”   *   傍晚。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橘黄的光落在皇宫里的红墙绿瓦上,有一种如水般的温柔。   长长的夹道里,萧天凌牵着晏梨慢慢走着。   晚饭吃多了,晏梨觉得不舒服。   萧天凌让嬷嬷把儿子抱走,自己带着人出来散步。   两个人边走边闲聊。   “对了,忘跟你说了,小家伙今天叫我娘亲了。”   萧天凌眉轻挑,眼有笑意,“是吗?”   “嗯!”   “不过,他最先会叫的是爹爹。”   撒完谎才想起,后面要是他让小家伙再叫爹爹叫不出来,不就露馅了?   忙补充一句,“就是刚刚开始学说话,就叫了一声,后面怎么教都不会了。”   萧天凌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自然没有错过她一闪而过的心虚,不过却没有拆穿。   后来是晏梨自己忍不住,问起他这件事。   “因为沁宁说母子连心,如果他会叫你,你也许就回来了。”   *   小燕回周岁宴,萧天凌下旨要办得热闹。   一天下来,晏梨累得不行。   躺在床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流萤在外面说下雪了,陡然清醒,三两下把衣服穿上去了屋外。   黛蓝色夜空中,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晏梨伸手去接。   掌心落在一点冰凉的时候,肩上微微一沉。   “多穿点,小心着凉。”萧天凌给她披上披风。   晏梨牵他的手,“今天一直艳阳高照的,没想到入了夜竟然会下雪。”   她眼睛亮亮的有光。   “漠北是不是每年都会下雪?”   “是啊!每年都会下,而且会下很大很大,早上一推门,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多天都不会化。”   萧天凌将她的手团在掌心,“燕回五岁的生辰,我们去漠北过吧。”   晏梨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怔住。   萧天凌看向夜空,浅浅笑,“你陪我在上京待了这么久,以后我陪你。”   晏梨红着眼,说不出话。   好半晌,“那这里怎么办?”   “还有天琅在。”   “以后,我们就做一对寻常夫妻,把燕回养大,一起慢慢变老,再一起离开,好不好?”   晏梨泣不成声连连点头,紧紧抱住他。   *   除夕夜。   漠北已经下雪了,垫起薄薄一层。夜色落在雪上,格外静谧。现在正是吃年夜饭的时候,城里炊烟袅袅。   在这样的雪夜,即使一豆灯火也透着说不出来的温暖。   晏梨跟大嫂一起把碗筷摆上桌。   前院传来燕回的声音。   “爹爹!”   接着说话声渐近。   燕回被晏青山抱着进来,一脸吃醋的表情瞟了瞟身后的萧天凌。   晏啸跟晏煦也紧随其后。   其他人看老爷子这表情,交换一个眼神,都忍不住笑。   一家人围坐一桌,举杯庆新年。   久违的团聚,太高兴,晏梨不小心喝多了,最后被萧天琅抱回房。   小燕回被还是孤家寡人的二舅舅拐走。   被放上床的时候,晏梨清醒点。   看清面前的人,仗着酒劲儿抱住人不撒手,哼哼撒娇。   不过,俗话说,自己撒的娇哭着也要扛下去。后半夜酒晏梨全醒了,但是有人却不放手了。   哭到一抽一抽的,打算接下来一个月都搭不理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下一刻,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泪眼朦胧中,有人在耳边轻声叫她的名字,低喃一句。   刚刚止住的泪,突然汹涌。   外面又开始飘起雪。天地宁静,万物美好,余生很长。   而我,   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