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嫁》 作者:喵蓝   文案:   所有人都说萧幼宁命好,父兄兵权在握,要嫁的夫婿李青志身后更是有位权倾朝野的小舅舅。   不想,萧幼宁在成亲当日,刚被送入喜房,就收到父兄战败下落不明的噩耗。   李家怕被连累,无情地给她一纸休书。   萧幼宁刚拜过堂就成了下堂妇,而李家转眼攀上郡主,让她彻底沦为笑话。   正是大家都看萧幼宁热闹时,李青志那权势滔天的小舅舅把她堵在假山里,倾身在她耳畔说:“什么时候嫁我。”   *   成了前夫的小舅妈是什么感觉?   萧幼宁:爽!   然而,她那宝藏夫君给的惊喜还在后头……   甜爽虐渣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甜文   主角:萧幼宁 ┃ 配角:现言预收《套牢你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下堂后我嫁得更好了   立意:自强自立 ======== 第1章   萧幼宁握着休书,身后是精致的千工床,床上铺着大红鸳鸯锦被,不久前喜娘撒帐落下的花生红枣还安静躺在上头。   周围都是喜庆热烈的红,而她此刻却如坠冰窟,连骨头缝里都渗入寒意,游丝一般,冷得牙齿都想要上下打颤。   “你们李家要休了我?”   她捏着手中那字迹潦草的休书,定定盯着面前连喜服都已经换下的李青志,心寒中情绪万千,愤怒当头。   可萧幼宁以为自己在怒意冲刷下会嘶声力竭,张口了,听到的只有自己再冷淡不过的声音。   李青志闻言,眸光闪动,与她对视一眼后再不敢看她,转头看向燃得正亮的龙凤双烛。   萧幼宁在他沉默中,居然是想笑。   昔日被称赞品德无双的公子,到了眼下,才知虚伪,毫无担当。   “幼宁,你不必怪二郎。”一位早早站在边上的妇人往她跟前一步,把儿子半挡在身后道,“你父兄出事,我们都替你难过。可如若是平常的事也罢,出事的原因却是不听兵部劝阻坚持领军出兵,导致惨败敌国,三万将士死了三分二。追究下来,那是连李家也无法去说情的重罪。”   妇人说着,幽幽叹息一声,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去看她。   “幼宁,二郎待你真情真意,但我不能让任何人毁掉他的前途。他若是有一个罪臣之女的嫡妻,这十余年的苦读都白费了。你要怪,怪我,但我能保证,会在暗中照顾你,不会让你一孤女沦落在外受苦。”   萧幼宁险些被这一番话给恶心吐了。   “我罪臣之女?!李夫人如何不说当年你我两家定亲时,李老爷也正身陷牢狱?!我萧家当时可有说过李青志是罪臣之子?!”   她愤怒到极点,连眼角都泛红,攥紧的手轻轻颤抖着。   李夫人被她一句话戳到脊梁骨上,李家忘恩负义丑陋的一面被狠狠撕开,一时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怨恨地盯着她。   萧幼宁在李夫人怨毒的目光中心有戚戚。   这世间,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父兄出事后,李家若是因此冷待她,她都能理解,结果李家给的是一纸休书。   她刚刚被送入喜房,方才外头还锣鼓声天,转眼她那夫君连喜袍都除下了。   还假惺惺让她不要葬送李青志的前程?   这是什么道理?!   “来人,请萧姑娘上马车,送到庄子去好好照顾。”   李夫人忽然扬声高喊。   既然撕破脸皮,就没有必要再磨磨唧唧。   如今萧家父子还不知如何定罪,她先把人送走,省得萧幼宁在外头败坏他们李家名声。   若是皇帝要连坐,那他们就把人丢出去,是死是活,只看她的造化了!   外头当即涌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冲向萧幼宁。   萧幼宁望着来人心口发闷,在这瞬间已经看清楚李家的打算,冷汗将里衣都透湿了,仓皇间只能往后退。   才退一步,腿就碰到床沿。   内间就这么点大,她能躲得到哪里去?!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丫鬟都没有出现,送来父兄消息的还是李家一个小丫鬟。在刚才她就该警惕的,结果在焦急和伤心中没考虑李家对她会有的态度。   粗壮的婆子就是用来制服她的,她后退两步,胳膊已经被人先抓住。   “松开!既然我与你们李家毫无关系了,我去何处都轮不到你李家来操心!”   她拼命一甩,对方的手铁钳一般,根本不是她这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能甩开的,反倒被来人更结实的按住。   手腕被扭,身子也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关节传来疼痛,萧幼宁再不愿意在羞辱自己的人跟前露出一丝怯,此时也无法控制眼泪涌出。   “放开我!”她挣扎着,眼前一片模糊。   李夫人下巴微抬,用胜利者的姿态挑着眼角看她。   一个小丫头片子,表面再镇定言辞再尖利,也只不过是纸老虎,一撕就碎。   “——娘!”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青志终于抬头,正好见到她眼泪成串的落下。   萧幼宁长了副花容月貌,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潋滟多情,即便狼狈哭泣都是我见犹怜。   李青志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用商量的语气跟母亲说:“娘,我们好好跟幼宁说就是,她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定然明白我们苦心。”   “啊——”母子俩正说话,婆子那边传来痛呼,“你个小蹄子咬人!快,快抓住她!”   原来是萧幼宁张嘴狠狠咬了离自己最近的婆子一口,愤恨中用尽力气,一口就见了血,吓得其他婆子在她扭头过来时松开手,叫她窜了出去。   “你们这些废物!”   李夫人被乱成一团的婆子气得没空管儿子,伸手指着她们怒斥快抓人。   可当她们再要扑向萧幼宁时,都被她手中举着的烛台吓得顿在当场。   萧幼宁挣开那些仆妇,就冲到离床不远的长案前,毫不犹豫将放在上头的烛台攥紧在手里。   蜡烛的光将她眼前照得更明亮一些。   她反手一把抹了眼角,举着烛台故意靠近一边的落地罩,还含着水雾的眼眸一弯道,恨意怒意都化作挑衅,说道:“来啊。”   说着,她还用蜡烛的火舌去撩落地罩垂着的丝條,众人惊恐盯住被火舌瞬间烧黑冒出黑烟的地方。   “幼宁,宁宁,你冷静一些。娘没有别的意思,如今萧家已经被锦衣卫封了,是怕你出了李家们没有别处落脚的地方。”   李青志伸着双手,紧张安抚。   萧幼宁闻言笑出声:“李青志,你信吗?你说出来的话,你自己信吗?”   那个记忆里宁愿自己坠马,也跳过来把自己护得周全的少年,那个为她摔折腿还眉目如画笑着说不疼的少年,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李青志被说得一张俊脸煞白,嘴唇嚅嚅,半天也没再说出一个字来。   “你自己都不信,何苦还来骗我?!”她再把手举高,看见自己手腕间的玉镯。   那是她娘亲的遗物。   父亲跟她说,这是她娘亲出嫁时,外祖母送的。父亲告诉她,她娘亲最遗憾的事是不能见她长大成人,不能给她送嫁。   如今她倒是嫁人了……萧幼宁心中怮痛,眼泪再度模糊了视线,目光却再坚定不过。   此时正值夏季,屋内装饰皆是薄绸和纱,被她高举的火舌扫过,易燃布料霎时就像火龙降临。   哄的一下,整面落地罩都被点燃了。   火浪扑面,让人皮肤都有焦灼感,婆子们吓得大喊走水了。   有人去拉尖叫出声的李夫人,李青志亦被火光吓得往后退好几步。   萧幼宁点燃一片落地罩,抬手再去燃起另外一边,她转身,望着屋内狼狈往外逃窜的众人微笑。   她身上大红的嫁衣在火光中无比艳丽,眼角下那颗朱砂痣宛如泪珠垂挂,似悲似泣,却又把她那张明媚的面容衬得越发妖冶。   李青志远远凝视着她,心间猛地跳动,仿佛见到初次相遇时,那个让张扬又娇俏的少女,失神都不自知。   “她疯了!想要死,还想拉上我们!小娼妇!”李夫人被人扶着跌跌撞撞往外逃,回头见儿子还愣在那里,伸手去拉儿子一把,尖锐叫骂。   她早说过的,萧家这个姑娘娶过来,就是个为非作歹的。   从小被长辈宠着长大,祖上都是武夫,没有娘教导,还长着狐媚的脸,能有什么淑女教养!   喜房内的人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萧幼宁把烛台用力一掷,丢到那张千工床上。   看到被面上成双的鸳鸯被吞没,她心底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快意,嘴角刚往上扬,烟雾把她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火已经烧到她脚边,她回头去看长案后的窗户,不再多停留,爬上长案就推开窗跳了出去!   死?!   她脑子有病才会自我了结!   哪里就能这样死了,放过这些狼心狗肺的恶心东西!   窗户有半人高,李夫人恐怕也没考虑到她会放火跳窗,外头根本就没人守着,倒是方便她出逃。   萧幼宁跳下窗,整个人在草地滚了圈。   凤冠跌落,身上被地面的石子划得生疼,可她没空理会这些,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姑娘!”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萧幼宁抬头一看,是自己的陪嫁丫鬟圆果。   圆果见到她高兴跑过来,去握住她的双手都是血迹。   “怎么弄成这样?!”萧幼宁忙要去拉她双手细看,圆果不在意挥了挥手道,“姑娘先别管这个,我们快跑,李家把我关起来,我就知道要出事!”   圆果说罢,就拉着她避开人小跑。   外头都是高喊救火的声音,内室早成了一片火海,连她爬过的窗柩都开始燃烧。   人影叠踵,杂乱的声音闹哄哄的,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和风声,都落入萧幼宁耳中。   她一颗心因此怦怦直跳。   圆果已经找到能翻出去的院墙,利落先攀到墙头,然后伸手去把她拽上来。   她这回下墙,被圆果稳稳护着,没有伤到丝毫。   可从今之后,恐怕都没人能再这样护着她了……萧幼宁想到出事的父亲和兄长,眼眶一热,险些再落泪。   李家后巷子连着外边热闹的长街,两人相携冲入人群,萧幼宁却在此时骤然停在原地。   “姑娘?”圆果没拉动人,诧异回头,就见自家姑娘居然提着裙摆朝李家大门处去。   “姑娘!”   圆果要被她吓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姑娘再往李家那边去是要做什么?!   萧幼宁从来没有那么快的奔跑过,路上的百姓都奇怪看着她,有人甚至在对她指指点点。   但她脚步一刻都没有停,直到李家大门就在眼前。   她步伐终于停止,抬头望着李家的大门,根本不在路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中怕怯,扬声高喊:“今日你李家忘恩负义,见我萧家落难,在成亲之日便背信弃义,将我萧幼宁休弃!我萧幼宁再是罪臣之女,亦不耻你如此下作的李家!今日,皇天为证,我萧家与你李家恩断义绝!”   少女声音洪亮,门内的护卫被惊动,慌忙出来看情况。   路上的百姓已经哗然……   满京城,谁人不知李家当年是靠着萧家翻身,又定下百年之好的。 第2章   今日来此处的百姓并不全是无意,而是得知李家萧家结亲想来看个热闹。   哪知李家静悄悄的,要不是脚下踩着崩溅得四处都是的炮仗红衣,都还以为走错地儿了。   大家正奇怪呢,就见到头发披散,身穿金银锦绣大红嫁衣的姑娘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萧幼宁,被李家所休弃。   萧幼宁这个名字可能京城百姓不甚熟悉,可扯上萧家和李家,大家自然就知道这是萧将军捧在手心的女儿了。   萧将军守着边陲,连女儿成亲都没能回京,怎么刚嫁人就说自己被休弃。   可谓是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顿足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还提起当年萧家扶持李家老爷的旧事。   等李家护卫出来,就听到百姓丝毫不掩饰声调,对着李家大门指指点点。又见到萧幼宁怒目站在门口,更是惊得转身就跑回去报信。   “姑娘!”圆果来到自家姑娘跟前,急得直咽着唾沫,“姑娘,我们快些走吧,一会那李毒妇让人来捉我们,我怕跑不掉。”   将心中怨气发泄出来的萧幼宁不为所动,而是眉眼一凝,朝站围拢在边上的百姓屈膝纳了个福,扬声道:“今日李家负我,我父兄皆不在身边,只能劳烦诸位当个见证。”   此言一出,众人再一看抬起头来的萧家姑娘双目通红,原本看热闹的心就多了份怜惜,对李家的议论声更大了。   护卫见百姓指指点点,先前又收到主子吩咐守住门不许让萧家姑娘出去,虽然不清楚内里发生什么大事,但肯定不能让人再停留在这里看热闹。   “快走!这里可是你们聚众的地方!”   为首的护卫挥手喊来几个同伴,走出恶声驱逐那些人。   不夸张的说,京城里的百姓哪天在街上不遇到几个贵人,又仗着人多,胆大的就夹在人群中高喊:“我们是在听萧姑娘说话,与你们何干,恐怕是干了丧良心的事,怕被我们知道吧!”   “对,你们赶什么赶,外面这条路刻你李家的名了吗?其他人不能站着?”   “这胡同就住你们李家一户人家吗?”   “欺负人小姑娘你们李家有脸啊!萧将军保家卫国,谁人不知你们李家当初是强行攀附上人家的!”   有一人带头,百姓都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嚷嚷开来。   护卫被骂得脸色铁青,恼怒得都想要拔剑砍了这些嘴碎的刁民。   圆果听着百姓一片倒戈,诧异回头去看自家姑娘。只见萧幼宁下巴微抬,除去双目通红,面上毫无怯弱,有的是如竹枝般的坚韧。   圆果忽然明白她的用意了。   她们姑娘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李家背信弃义。   是了,错的不是她们,凭什么要像丧家犬一样逃跑、躲藏。   即便老爷真的犯了过错,也不能消去老爷为国为民立下的战功,更不是她们姑娘的错!   看着百姓对李家唾沫横飞,圆果心中再畅快不过了,还紧紧握住萧幼宁的手,试图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告诉她,会坚定追随。   “胡言乱语!”   骂声中,李家大门处响起一道泼辣的女声,紧接着是一路走得直喘的李夫人从门后出来。   萧幼宁闻言眸光一闪,缓缓转身,发现不但有李夫人,连同留着胡子的李老爷亦跟着来到外头。   李老爷早年外放到大同,是在那个时候结识守边关的萧家父子,后调职回京进了兵部任侍郎,是在同年被害受牢狱之苦。是萧父找关系,把这位同僚给拉□□,又定下两家亲事。   李老爷在边陲的黄沙、太阳下浸了多年,容貌显得比同龄人更沧桑,亦比一般大臣都更显威严。   萧幼宁此时转身冷冷望着他,仇视的目光让李老爷回想起当年的事,是有那么些无地自容。   随着李家人现身,嚷嚷的百姓声音低了下去。   李夫人骂了一句,见到逃出来的萧幼宁,气得胸口疼,那些碎言碎语当然一字不落听在耳中。   她往前跨出一步,想要补救李家名声,李大老爷却胳膊一挡,将她拦了回去。   “老爷?!”   李夫人惊疑不定看向严肃的丈夫,李老爷没有给她回应,而是朝站在阶梯下的小姑娘说:“幼宁,此事是我这个李家家主的过错,没能束缚管教好家里人。不论萧兄过错与否,你和二郎已经拜过堂,你都是我李家媳妇……”   “不敢当侍郎大人这一句!”萧幼宁此际抬手,把李夫人给的那份休书高举,“这是你们李家给的休书,白纸黑字!莫要让大家以为是我萧幼宁无理取闹!”   李老爷见到她手里的纸,猛然转头,不敢置信看向李夫人。   他根本没应承,哪里来的休书!   他这个妻子……仗着有个厉害的娘家,居然如此肆意妄为!   李夫人听到丈夫居然要把萧家女再接纳,还用一句管教不严打她脸,顿时就面色发白。但此刻见到萧幼宁手中的休书,还有丈夫蕴含怒火的目光,惨白的脸又蒙上一层死灰色。   她是跟丈夫说了这个建议,然后就直接拉着儿子写下休书,为的是要直接把人撵走。谁知道萧幼宁那蹄子会放火,趁乱逃了出去!   说到底,她此刻是有点心虚,毕竟丈夫还没有正式应允此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叫外人看了热闹,多少有她一意孤行的结果。   可她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老爷,我……”李夫人那高高在上的胜利姿态一扫而空,在丈夫锐利的视线下缩了缩脖子,心里头是觉得委屈的。   萧幼宁站得离他们不远,她眼不瞎,能看明白事情大概有内情。   可不管李老爷心里怎么想,有没有动过心思都不重要了。   一个李夫人,一个李青志就够让她对李家避如蛇蝎。   “既然你我两家已经毫无关系,那还请把我嫁妆都悉数还回。那是我父亲辛苦给我积攒的,没理由留在李家喂狗!”   小姑娘泼辣起来,自然是什么话扎人就说什么。   李老爷在喂狗二字中倒吸口气,被噎得片刻没有说话。   让他说什么?   如今确实是李家对不住人姑娘在先,他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在丈夫怒意中畏缩的李夫人闻言,眉毛一挑,心里的怨气都朝萧幼宁再度撒了出来,刻薄道:“你还敢提嫁妆?你在我李家纵火,又跑出来煽动不知真相的人来责怪我们李家,你的嫁妆都在你放的火里烧光了!怎么,又要把你亲手做的事按到我李家头上吗?!你小小年纪,倒是心思狡诈,一个坑又一个坑挖给我跳!”   “你闭嘴!”李老爷怒喝,气极了妻子争强好胜的心,这个时候还尖酸刻薄,真是要叫满京城都看他们家笑话不成?!   李夫人被丈夫当众呵斥,面上再也挂不住,眼底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老爷,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叶家女!”   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李老爷在她骤然抬出娘家姓氏中脸色变了变。   叶家,代表着位高权重,李老爷所有想要谴责的怒气都被这个姓氏给憋了回去。这个姓氏宛如扼住他脖颈的藤蔓,勒裹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萧幼宁在下边冷眼看着李家夫妻。他们间怎么相处与她无关,她要的只是李家该给的公道!   她扬声再说:“一场大火烧了?李夫人,你敢跟大家说,那火为什么烧起来吗?为什么会在内间,会在我所在的地方烧起来吗?!”   她对谁纵火不反驳不承认,一番话更似是而非,留给人更多的遐想。   “好个牙尖嘴利!”   李夫人被她的狡猾险些气了个倒仰。   “让让,且先让一让。”   两方对峙的紧要关头,有身穿软甲的护卫拨开人群,分开一条道。   一顶不显眼的藏蓝色轿子从人群后被抬前来。   萧幼宁顺着动静看去,脸色却是猛然一变。   那轿子看似普通,可被立在两侧的随从手中灯笼一照,有隐隐的流水纹。那是用银线所绣,表面看似普通,可谁家普通轿子带暗纹,更何况这些护卫身上的软甲,是宫中侍卫穿戴的款式。   萧幼宁想到什么,神色不明抿唇,再抬眼去看李夫人。   刚才斗败公鸡一样的李夫人眼里闪动神采,惊喜地看向轿子,并且喊了声:“可是五弟?”   李夫人的五弟,叶家如今最为风光的一人,自小就是跟着皇子同住宫中的人物,深得当今宠爱。   虽然还没正式领差,但大家都说他现在在皇帝身边干的是类似锦衣卫的差事,经常出入诏狱。   萧幼宁在李夫人喊了一声五弟后,视线就紧紧盯住那顶轿子,在猜测这个叶家五爷来是做什么的,是否跟她父兄的事情有关。   叶五爷等闲是不出宫,更别说直接到李家来,起码她和李家走动这几年,都从未听说过他上门。   萧幼宁思绪千回百转,下刻就握紧圆果的手,警惕往人群那边退。   然而在李夫人的询问下,轿子里根本没有传出动静,激动的李夫人表情就有些讪讪的,又怨毒去盯着萧幼宁看。   萧幼宁在她盯过来时还垂着头不知思索什么,忽地抬头,正好迎上李夫人的视线。   她就迎着那淬了毒的视线嫣然一笑。   李夫人一愣,她在这时拉住圆果转身就跑。   “快!拦住她!”   李夫人反应过来就发现她不见了人影,第一反应是要把人逮住,再狠狠教训一顿。   “住手!”李老爷却一抬手,阻止拦人,压低了声道:“你还嫌不够丢李家的脸?!”   话落,不管妻子被自己几回落面子气得颤抖,直接走下阶梯,来到轿子跟前客气拱手。   “可是五弟?”   安静的轿子内终于有人应了声,紧接着就是吩咐离开的声音:“回宫。”   守在轿子外的人稳稳就抬起轿子,带着主子离开挤满人的巷子口,留下皱眉的李老爷。   叶家这个小舅子待人向来冷淡,他倒是习以为常,可突然过来又离开是什么意思?   萧幼宁拉着圆果一路跑出胡同,紧张地再钻进另外一个胡同,正好就再听到外头有人喊让路的声音,跟刚才叶五爷来时一样。   她心脏怦怦直跳,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了眼,一眼就对上撩起轿子窗帘的叶五爷目光。   明明轿子与她相隔甚远,亦看不清对方面容。但对方准确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清凌凌的,再远也能感受到。   即便不知这束目光是什么深意,她猛然打了个寒颤。   “姑娘,好像没人追来。”圆果喘着气,把半个身子露胡同口的小主子给拽了回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嫁妆也不要了吗?”   萧幼宁这才一激灵回神,说到嫁妆,垂头抿了抿唇道:“李家会送回来的!会一样不少,送回到我这里!”   她跑走,不全然是怕叶五爷的到来。   而渐行渐远的轿子帘子已经放下,有人走到轿子侧边,低声跟里面的青年说话:“五爷,那个萧姑娘,是不是把我们算计了?”   轿子里就响起低低一声笑,像是回应。   可不是,萧家那小姑娘,胆大包天。拙劣的算计,难道认为他看不清。   刚才她在和李家争论要回嫁妆,转头就跑走,在别人眼中,不就是她被李家和叶家的势力吓得落荒而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幼宁:李家叶家都是王八蛋   叶五爷:锅从天上来,还得稳稳接住 第3章   夏季的夜总是来得晚一些,却也捧不住时间,萧幼宁从另外一个方向出了藏身的胡同,发现天已经黑得透透的。   “姑娘,我们上哪去?”   圆果扶着她的胳膊,溜圆的双眼茫然扫向四周。   方才听到说侯府被封了,李家又是丧良心的,眼下还真没有什么去处。   萧幼宁站在墙下,半个身子都笼在暗色中,同样精神恍惚。   街上十分热闹,店铺屋檐下挂着灯笼,来往的百姓有脚下匆匆的,也有从容在小二招呼声中走进各样店铺。但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在这街上都是有目标。   萧幼宁站在这里,唯独她没有目标,没有归处,那么的格格不入。   圆果没有听到她说话,低头拧着眉头不知想什么,许久后抬头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或者我们可以去找二老爷……”   萧幼宁没接这话茬。   萧家二老爷,是她继叔父,是她亲祖母去世后,祖父娶的填房所生。祖父娶继祖母的时候,她父亲是个才开蒙的幼童,听父亲说,自小继祖母就对他很冷淡。后来父亲成年,立功,祖父去世,继承爵位,就和二房彻底分了家。   她的印象中,即便在同一屋檐下,长房和二房泾渭分明,连年节都不坐一起的。所以她父兄出事后,李夫人说她失怙这话不差。   她现在没有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己。   萧幼宁就开始翻自己身上的荷包、衣袖,没有翻到一丁点东西,终于想起什么,抬手去摸发髻,在摸到金簪时眼睛亮了亮。   她拔下簪子道:“这簪子是实心的,上面还有宝石,应该能当点银子。找个当铺,然后我们再找个客栈暂时住下。”   “住客栈?”   圆果觉得客栈并不安全,万一李家那个毒妇再找上来呢?   丫鬟把心思都写脸上,萧幼宁攥紧金簪,安她的心说道:“这个时候除了宫里那位,不会再有人来找我们麻烦,客栈安全得很。”   刚在李家门口闹了一场,嫁妆没还她,李家家主脑子还是有的,不可能这个时候让李家任何人找她麻烦。   名誉在这些虚伪的人眼里,值万万金,不值当为她这不知明日的孤女自毁长城。   萧幼宁做了决定,准备先去当簪子。   她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想办法打听父亲和兄长的情况才是主要的,刚迈出一步,却被圆果拉住。   她回头,目光疑惑。   圆果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姑娘,不用当金簪!我在衣服里缝了银票。”   说着,还朝她比了两个手指头。   “一千两一张的!”   萧幼宁张了张嘴,先愣了一会,才咂舌问:“你怎么把银票缝身上。”   还两千两,不是小数,哪里来的?   圆果嘿嘿地笑:“先前听一个老嬷嬷说,女人进婆家,怎么也得藏点体己,不能把家底都给人露了,省得什么时候要用钱还得左右顾虑。这两千两,我老早就去信告诉老爷,账房直接支给我的,想着过了今天再告诉姑娘。”   萧幼宁盯着圆果一张一合的嘴,忽地笑了:“我们家圆果是顶机灵的。”   两千两,是雪中送炭,更是一束光,把围拢在她身边的阴霾都照散不少。   圆果在自家姑娘脸上见到笑容,跟着也扬着眉笑得灿烂。   却不想听到萧幼宁说:“还是把金簪当了。”   “啊?”   “财不露白,一千两的银票,去兑换太引人注意。而且,钱应该用到刀刃上。”   这京城,做什么都得使银子,何况她要打听父兄的事。   ——   夜幕下的宫道,两边灯座早燃起烛火。但宫道深长,一排排的灯烛,也只是照了个半明半暗。   叶慎一手提着灯笼走过宫道,身边跟着方才陪同在轿子边上的青年侍卫,如同他身后的暗夜,亦步亦趋紧跟着他。   两人沉默走了许久,远处站着石雕瑞兽的大殿屋顶慢慢变得清晰,青年侍卫凝视着他脚下的光,忽然抬头问:“您一会要去陛下那边复命吗?”   “复什么命。”   他反问一句。   青年侍卫被问怔懵了般,张着嘴啊了声,片刻后才再说:“您不是因为陛下的话才出宫到李家去的?”   所以这就是带着任务去的吧,不然呢?   叶慎依旧慢悠悠走着,大拇指微微用力去按了按手中挑灯的红木细棍。   他确实是因为皇帝一句话出宫到李家。   他今天下午一直陪在皇帝身边,临近晚膳点,一份加急战报传进宫。   赶一路的士兵摇摇欲坠跪在皇帝跟前,说萧家父子犯下大错,如今生死不明,边陲大乱。   皇帝摔了茶碗,细问后又看副将写来的战报,神色十分难看。   之后怎么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提一句:“你大姐夫家和萧家结亲了吧,今日正是大婚?你怎么没去凑凑热闹。”   于是,他就出宫去了。   他长年陪在皇帝身边,说了解皇帝吧,是有所了解,但也有像今日这样,对他的话揣测不清。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目的出宫到李家去。   他行事向来都只为想要的结果,今日却是破例,糊里糊涂出宫,还被萧家那个小姑娘给算计一把。   不过没料到的是李家休弃了萧幼宁,也算叫他开了回眼界。   一个小姑娘,萧家父子出事,皇帝都没下令要萧家人处连坐,李家就先自保把人给扫地出门了。一个小姑娘,在皇帝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即便她父亲成了罪臣,也不会去真去为难她。   他觉得李家蠢,这才掉头就走,结果他还因为李家的蠢,把自己同样弄一身骚。   萧家那个小姑娘……叶慎难得皱了皱眉头,一阵风吹过,他跟前的火光忽闪忽闪,像极了刚才李家门口萧幼宁眼里算计的光芒。   她恐怕不知道,早在她起算计苗头时,就已经被他看见狡猾的模样。   “不用复命,不过是陛下随口关切一句。”   他手指微屈,把灯笼递给青年侍卫,然后双手拢入袖子中,加快脚步。   罢,一个失怙的小姑娘,为了以后生活,这点手段算什么。是李家该,他和李家沾着亲,被连带实属正常。   青年侍卫接过灯,忙不迭跟上他步伐,又想起一事在他跟前说道:“上次的事,查探的人回来了……”   ——   萧幼宁是被街上开铺子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肿胀的眼皮,她盯着不熟悉的藏蓝色帐顶,眼神茫然。   外头再响起咣当一声,然后是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样的懒鬼,连个油锅都不愿意烧热!挨千刀的……”   后面还有一长串的叫骂,萧幼宁直接忽略,缓缓坐起身,目光清明许多。   她昨晚把金簪当了,为了安全起见,找一个就靠着大街的客栈住下,这条街晚上都有兵马司的人巡逻。   “姑娘,你怎么醒那么早。”   圆果被她坐起身动静惊醒,揉着眼跟着坐起来。   昨晚她们姑娘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虽然在努力不发出声音,但她离得那么近,又有些武艺,耳目都比常人敏锐,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能在外人跟前扛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们姑娘可是自小就被老爷少爷宠在手心长大的啊。   圆果下床去把她外衣取过来,给披到她身上。   那是昨晚当掉金簪后买的,那身嫁衣不适合再穿着,然而这套衣裙还是明艳的红。   圆果大概明白她的心情。   只要没有老爷公子的消息,姑娘就不会去相信两人真的和士兵一起死在沙场上,所以不会穿素衣,怕平白添晦气。   是个倔强的。   “圆果,让小二弄点热水和早饭,我们吃了出门去。”   萧幼宁自己穿上外袍,下床走到妆台前,开始梳头。   圆果嗳地一声。   待梳洗用过早饭后,萧幼宁打起精神出门,开始找以前跟父亲和兄长相熟的人家。   “——我们老爷昨晚就没回来,实在不好意思啊萧姑娘。”   砰的一声,从清晨到现在日上中天,萧幼宁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扇门在自己跟前打开,关上。   “这些人!”   圆果在她身边气得脸通红,手都在发抖。   什么叫人情淡薄,人心冷漠,她们今天看了遍。   萧幼宁面上倒显得十分平静,缓缓从紧闭的大门前转身。   她早做好准备会被各种推诿,所以没什么好矫情去责骂别人的。   “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日头把她的影子钉在脚下,她一脚一脚踏着,心里在想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就这么走了两步,她眼前一花,脚下发软,险些要一头栽倒。   圆果被她吓一大跳,连忙把摇摇晃晃的小姑娘扶到一边:“姑娘你哪里不舒服,我们先回客栈吧。”   不然帮忙的人没找到,先把自己闹病了。   萧幼宁耳朵嗡鸣,没有勉强,点点头,由着圆果把自己慢慢扶着往回走。   才走到大街上,圆果想要聘辆马车回去,身后传来惊喜的一声:“幼宁!总算找到你了!”   主仆俩回头,见到来人,意外又诧异。   来人是一个面上四十不到的男子,脸色带着笑朝他们走来。   “二叔。”萧幼宁在男子走到跟前片刻才喊一声。   这人就是基本不与他们家往来的继叔父。   萧二老爷见到她,长长出口气,连笑都似乎变得轻松。   “可算找到你了,我早上听到李家那些事,就出来找你,找到现在。你先跟我家去,你父兄的事,我昨天就在打听,本来想今天去李家找你,结果李家居然如此下作。”   萧幼宁有些愣愣的听着他说话。   萧二老爷见她还愣着,笑容就变得有些无奈:“幼宁,我知道你觉得奇怪。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大哥都有不得以,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你先跟二叔回家去吧。”   “二叔,我父亲和兄长有什么消息吗?”   愣愣的小姑娘终于开口,却不是应允跟随他回去,而是问起父亲情况。   萧二老爷叹气,盯着她苍白的脸看:“不会那么快有消息的。大同离着这里远,战报加急送来都好些天,我已经派人亲自去打探,肯定也得等。宫里那边也有托人留意消息。”   去大同打探。   萧幼宁忽然抬头,黯淡的瞳孔迸射出一束极亮的光。   “二叔,我去你那边,恐怕只有添麻烦。我就不去了。”   “幼宁……”   萧二老爷皱眉,颇头疼地喊她。   “但幼宁有事情麻烦二叔帮忙。”萧幼宁觉得自己走错道了,父兄罪名不轻,谁会帮她一个小姑娘。   既然京城打探不了消息,那她就自己去大同!   父兄都在那儿,生也在那儿,死也在那儿。   她在京城有什么用,还不如过去!   “二叔,我要去大同,您能找个稳妥的帮我带带路吗?”萧幼宁眼神比刚才更加坚定。   萧二老爷反倒一愣。   “你……要去大同?”   两个时辰后,萧幼宁头戴束冠,作男子装扮,朝萧二老爷拱手告辞:“今日二叔的相帮,幼宁会一直记在心里,先暂时别过。李家未了的事,也劳烦二叔了。”   “你……”萧二老爷犹豫不决地想说什么,只说了一个字便长叹,“罢了,你们照顾好大姑娘,可千万不能叫流民冲撞了姑娘。”   西北那边去年开始就有旱灾,百姓为了生活开始四处流散,如今到处都是流民。   随行的六人齐齐应是。   萧幼宁再谢一声,放下马车的帘子,启程出发。   圆果坐在她边上,眉头拧紧着,许久后在颠簸中轻声说:“姑娘,您怎么放心把嫁妆就那么交给二房……”   即便萧二老爷是心善的,可二房那个老太太和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当年分家,老爷夫人其实吃了暗亏的。   萧幼宁端坐着,摇晃的帘子把照入车内光影分割得明暗不定,她凝视那些碎乱的光,淡声道:“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们此时帮一把,嫁妆给他们都无所谓。”   圆果就闭上嘴巴,静默坐着。   马车一路疾驰,在夜幕降临前到达落脚的驿站。   随行的下人拿着萧二老爷名帖投宿,萧幼宁很快被带到一处一楼的小厢房。   杂吏脸上堆着笑说:“这些日子来往的大人多,空出一间屋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幼宁点点头,让圆果给他一个小银錁。   杂吏就笑得更谄媚,弯腰说这就去准备热水和吃食。   “没有别的屋子了,就这一间。”   萧幼宁正要踏进屋,另外一个杂吏声音不耐烦的领着两个青年公子经过她们。   其中一个青年身穿素面道袍,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全部面容。但他侧面和挺翘鼻梁的轮廓,萧幼宁就觉得这是个长得好看的公子。   而且是个待遇比她更惨的人。   他被带去的屋子,紧连着放厨房杂物的地方,刚才她过来时那个杂役就在跟她说鬼话,说什么这里离着厨房进方便。还点出她这屋子其实位置很好,因为她边上还有最差的一间。   萧幼宁也就瞥那么一眼,就进屋关上门,门外传来两个杂吏毫不遮掩的说话声。   “现在的贵人也是,听信这些道士胡言乱语,居然还给名帖让住驿站。这些个装神弄鬼的,得那么多钱财,还吝啬!”   “相比之下,是我走运。”   萧幼宁听到这儿,不用想都知道带自己过来的杂吏在炫耀得打的打赏了。   隔壁的道士估计要被气着。   然而,她猜想的隔壁道士一脸淡然,丝毫不见不高兴。倒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青年有些激动,指了指隔壁小声说:“五爷,这算不算冤家路窄。”   今日出城,他们在路上就听到不少人议论他们家五爷怎么帮李家欺负人小姑娘,现在居然就碰上了,还住隔壁!   即便她和她的丫鬟装扮成少年模样,但这是算计过他们五爷的人,第一面印象太深,他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萧幼宁:我隔壁住了个比我惨的道士。   叶五爷:我隔壁住了个小冤家。 第4章   萧幼宁落脚的屋子估计长年见不着太阳,开着窗通风都一股子的霉味,不远处是厨房,风一吹油烟味就混进来了。   两股味道混淆在一块,变得越发刺鼻。厨房里那些大老粗还爱说荤话,夹带着放肆的笑声,直往耳朵里灌。   圆果先受不了,啪一下把窗户关上,嘴里还小声骂了两句什么,回到萧幼宁身边说:“姑娘且忍忍,入夜厨房不干活,就安静了。”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萧幼宁坐在椅子里,面色疲惫,说话声音都轻飘飘的。   圆果伸手拿桌上的茶壶和杯子,想给她倒杯水解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   圆脸丫鬟把眼睛也瞪圆了,忍着气拎着茶壶出去:“姑娘先歇一会,我去找他们要水。”   萧幼宁点点头,圆果在打门后,正好遇见隔壁一身青衣的高大青年,手里也拎着茶壶。   两人在门口相遇,相互看了一眼。圆果盯着他高大的身形,正要皱眉,就见他视线居然往她们屋子里瞥。   房门就被圆果反应极快啪一声关上,把里头的萧幼宁吓一跳,青衣青年同样是神色一顿,然后在她虎视眈眈注视下走了。   “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乱看别人的屋子!毫不知礼!”圆果等他走远,啐一口。   带她们过来的杂吏收过银子,还算殷勤,恰好送热茶过来,手里托盘还有两样小菜。   圆果脸色好看一些,开门让他把东西送进去。   萧幼宁刚才被吓一跳,打量了几眼丫鬟,见她面有愠色,碍着杂吏在没有出声。一抬头,倒是又撞上杂役一副踌躇的样子。   她扫了眼方桌上不见荤腥的两碟子菜,眉眼一挑,右眼敛下方的朱砂痣跟着轻轻跳动了一下。   “驿站的菜色倒是清淡。”   杂役被她特意压低的声音惊着似的,要搁下的筷子没有抓稳,滚落在桌面。他忙捡起来放好,挤出一个笑:“这位小公子,您随行的扈从说你不喜荤腥,所以小的让厨房做了清淡的送来。您慢用……”   杂役丢下话,倒退两步,走得飞快。   一边的圆果错愕,下刻反应过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姑娘,他们什么意思?!”   这是克扣他们姑娘伙食的意思吗?!   圆果性子向来风风火火,说着就往外冲,要去找人理论。   萧幼宁忙把人喊停:“关门,吃饭。”   “姑娘!”   圆果气得脸红脖子粗,眼角都是红的。   “去,关门。”萧幼宁慢悠悠拿起筷子夹馒头,“外头的荤肉未必有家里处理得好,万一吃了不克化,闹病也是有的。既然我二叔父吩咐过让他们好好照顾,他们常出门,做事肯定有里头的道理。”   可这分明是怠慢吧?圆果死死握着拳头,最终还是愤愤去把门关上,身板绷得笔直站在她跟前。   萧幼宁咬了口夹着粗面做的馒头,除了有点硬,倒不是多难吃。她招呼气鼓鼓的丫鬟坐下一块吃饭,顺带问起刚才的动静。   “出门的时候怎么了,我怎么看到还有人从门口过。”   圆果发泄似地狠狠咬一口馒头回道:“姑娘,隔壁那个道士和他的同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穿青衣那个男人,是个练家子,居然还往我们屋里看!”   “往我们这里看?”萧幼宁有些意外。   “可不是。”圆果说着,眼睛又瞪圆了,“姑娘,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犯事逃窜的犯人假扮的,先前不是说有人假扮道士打家劫舍!”   萧幼宁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慢悠悠地道:“怎么可能,官员的名帖造不了假。京城里的官员,再怎么也不能被逃犯骗,肯定会先调查清楚才来往,或许穿青衣那个是人家指派护送那个道长出远门呢?”   “也是哦……”圆果嘴里裹着馒头,含糊不清应一句。   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动静,应该是她们刚才讨论的人回来了。圆果侧耳听着,心里还是不怎么爽刚才的事,琢磨着晚上一定要警醒一些。   而拎了满满一壶热茶回来的剑音关上,就给叶慎禀报:“五爷,隔壁的萧姑娘没认出我们,居然还是由萧家二老爷派人护送出门。我刚才在大堂见她的护卫在大堂吃肉喝酒,认出人来。萧家两兄弟不是素来不合吗,这还真是奇事,那萧姑娘女扮男装,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叶慎连个眼皮都没抬,接过他倒的茶,看了一眼就又放回去。   剑音知道自家爷挑剔的毛病又犯了,无奈地道:“五爷,水不太好,但壶我洗刷几回,茶是我们自己带的,您将就将就。”   在他话落片刻,剑音才看见挑剔的主子再伸手,勉为其难抿了两口,然后搁下再没打算碰的意思。   剑音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个主子也是难。   自小锦衣玉食,毫不夸张的说,跟宫里的皇子一样金贵,养一身事事都要精细的毛病。虽然出门在外遇到不得已时会忍耐,可该挑剔还挑剔,而且脾气会比平时都大,一点都不能惹。   “她可能要去大同。”挑剔的公子爷忽然说了一句,起身走到床边,用两根手指捏起被子甩到床尾,和衣躺下。   心里嘀咕半天的剑音愣了片刻,后知后觉他是答刚才的问题,表情古怪。   他们家五爷,心情好像没想的那么糟糕,居然和他搭无关紧要的话了!   ——   萧幼宁从早上就四处奔波,坐一下午马车,浑身累得跟要散架一样。草草用过杂吏送来的晚饭,简单洗漱,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梦中并不安稳,一会是战火连天的画面,四处都是火光和惨叫。一会是满身是血与人厮杀的父亲和兄长,许多人朝他们挥刀,她拼命朝他们喊,让他们快跑,但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兄长倒在血泊里。   在父兄倒下一瞬间,她从噩梦中惊醒,望着黑洞洞的虚空,一身都是冷汗。   她双手暗暗攥紧,在心里安慰自己,梦境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自我催眠般默念许久,萧幼宁从惊骇的情绪中脱离,听到睡在外侧的圆果打鼾声,更是安心不少再闭上眼。   就在闭眼时,她感觉自己盖的薄被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寂静夜里,发出啃噬的声音。   她毛骨悚然,想到什么,一踢腿还喊了一声:“圆果!”   圆果被她的喊声惊醒,当即翻坐起身,手里紧握的匕首就横在身前。   随着萧幼宁踢开被子,她眼前闪过一道小小的黑影,紧接着那黑影啪地掉在地上,吱吱地尖锐叫了两声。   ——耗子?!   萧幼宁听清楚声音,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圆果已经下床去把油灯点亮,正好瞧见那耗子要往衣柜下钻,快步一脚就踩住它尾巴,把它踩得吱吱乱叫,怎么都挣扎不开。   圆果是个胆大的,根本不怕这小东西,本想一匕首了结,但又怕血腥再吓着萧幼宁,索性弯腰提起耗子的尾巴开窗给丢出去。   哪知一探头,发现隔壁的窗子居然没有关。   她低头看了眼挣扎的黑耗子,阴恻恻一笑,直接瞄准把耗子给丢了过去,然后轻声关上窗落栅。   萧幼宁见她转身去净手,心有余悸地问:“丢得远吗?不会再爬回来吧!”   圆果笑着说:“肯定不会,我抱着姑娘的脚睡,姑娘不要怕……”   隔壁突然就响起一声咒骂,声音响亮,隔了道墙都十分清晰。   然后是跺脚声,追赶声,还有什么东西咚一下砸倒的动静。   萧幼宁盯着那面墙,眨了眨已经没有睡意的双眼:“那耗子跑隔壁去了?”   圆果把油灯拿到床头,笑得高兴:“管他的,反正不来我们这就好。”报了仇,浑身都舒爽了!   剑音在叶慎推到衣架后,终于一剑刺穿从天而降啪叽摔自己脸上、又四处逃窜的耗子,直接挑到窗外给扔了出去,然后在叶慎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中把窗关上。   “五爷,这耗子是隔壁扔过来的!”   剑音握着剑,很想过去理论。   屋里味道不好,怕闷着他们五爷,索性开着窗,他就守在窗边睡觉。先是听到隔壁开窗的动静,紧接着那该死的耗子就出现了。   不是隔壁丢的,还真能是从天而降不成?   叶慎好不容易入睡,就被吵醒,伸手重重按了一下太阳穴,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闭嘴。”   剑音憋屈死了,心想,隔壁的可真黑心,一次一次算计他们。这是旧恨添新仇!   次日清晨,萧幼宁用过早饭,精神饱满地走出驿站上马车准备出发。   叶慎和剑音同一时间出来,主仆俩都冷着脸,叶慎眼底还有明显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相比之下,萧幼宁就像是阳春三月绽放在枝头的花朵,饱满明媚。   萧幼宁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却只看到叶慎钻入马车的背影,然后被抢先一步先离开的青蓬马车给扬了一脸灰。   “咳咳咳……”萧幼宁被灰呛得直咳嗽。   “莽夫!不长眼的吗!”圆果帮她顺气,对着远去的马车恨得牙痒痒。   “少爷快上车吧,不然耽搁了,就赶不上下个驿站了。”车夫催促了一声。   萧幼宁忙上车,还没坐稳,外头‘驾’的一声就摔马鞭,颠得她差点要一头栽倒。   圆果哎哟一声,就要朝外头喊让注意些,被她一把按住胳膊,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萧家长房二房本就不来往,有今日的相助已经让她意外,这些人要护着她长途跋涉,没有必要端得太狠。   而且人家的主子也不是她。   萧幼宁以前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包括昨晚他们让送来的饭菜。但她清楚知道人生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只有打听父兄的消息是大事,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圆果见她强忍委屈,想起以前在家,她就是掉跟头发丝家里人都得心疼,心里越发不好受。   接下几日,萧幼宁再没遇到过甩她一脸灰的叶慎,每天都过着被马车颠得快散架,然后到落脚地倒床就睡的日子。   越朝大同方向出发,路上果然遇见越来越多的流民。   三三两两,或者成群结队,在路边乞讨。   今日更是遇到突发状况,有流民在马车因为路面坑洼放慢速度时涌上来,混乱中一只枯瘦带伤的手还伸进窗子,把萧幼宁吓得手心都是汗。   好在外头骑马的护卫包围得快,拔剑才把人群吓散开,马车得以顺利前行。   萧幼宁在走出许远后撩帘子往后方看,头顶响起护卫的声音:“还以为小公子刚才会给这些人施舍一些呢。”   她仰头,撞入护卫意味不明的眼神,放在膝盖上的手暗暗攥紧,紧接着就懊恼道:“方才被吓了一跳,没回过神来,是该施舍一些,他们估计很久没吃饱了。”   护卫闻言却没有再说话,她也把帘子放下,一颗心怦怦地跳,脑海里是无数念头。 第5章   萧幼宁一行从流民集中地离开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霞光把整片天际染成红色,柔暖的光照进马车,像水中涟漪,光晕一圈又一圈。   圆果撩起帘子往外看几眼,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从密集的程度看应该是个村庄。除此外就只有归巢的倦鸟从天空飞过,再不见更多人烟。   “姑娘,这四周不像有驿站的样子。”圆果缩回脑袋,侧头去和萧幼宁说话。   萧幼宁一直在出神,闻言反应慢半拍地张嘴‘啊’了声,慢腾腾伸手撩了帘子看一眼,心往下沉了沉。   路上遇到流民是正常的,她早做好心理准备。   可刚才那个谢姓护卫说的话就引人深思了。   富裕的人见到乞丐都会随手给个铜板救济救济,但这些流民不是乞丐,更不是一两个人,是一群。   她就算能给这些人一时救济,先前经过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给了银子也没地方花。何况那些人情绪激动,看到马车就冲上来,混乱中很容易发生什么危险。   先前京城就有传闻,说哪家富贵人家,因为心善停下马车救济流民,结果流民连他们的马都抢了杀了。   她不知这事真假,可小时候父亲说的一件事还在耳边。   那是一场战乱后,流民涌进,城里的粮草储备本就不太充足,她父亲年轻心软,想着都是人命就收留了那百余人。   收留时已经说明粮草情况,在补给到来前,优先士兵的伙食后再给这些人分粮食。结果流民在第二日就开始心生不满,居然借着照顾伤兵的机会,直接杀害重伤的士兵。就为了能多分一口吃的。   父亲跟她说,那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重伤的士兵不全都是不能救治的,都是保护百姓的人,结果最后死在他们保护的人手里。   她当时才十岁,听完后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时候是本能的害怕,觉得这些人残忍,渐大后再回想这件事,是毛骨悚然。父亲在告诫她人性的可怕,特别是极端的时候。   连她都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停车救济,那个谢护卫却来那么一句话,语气不明。但她能肯定不是在夸赞她懂事,相反口气里带着些许不满和不耐烦。   仿佛她应该让停下去接济那些流民。   停下救济极大可能惹上麻烦,或者会因为对方人数太多,发生被抢夺一应的事。他们赶路,谁都不愿意横生意外才对。   萧幼宁目光随着马车奔驰移动。她不知自己是多疑还是什么,总之对护卫的反常感到不安,何况这几天,同行这几人态度越发怠慢。   “圆果……”萧幼宁收回视线,想要说她们得提高警惕。   “小少爷,我们今晚只能找个村子落脚,这路上没有客栈驿站,也赶不到最近的县城。”   外头响起护卫的声音,圆果闻声撩开帘子问:“是前头那个村子吗?离县城还有多远?”   “起码还有半天路。”   护卫懒洋洋应了一声。   圆果皱了皱眉头,转头宽慰萧幼宁:“姑娘,农家人都朴实,我们花点银子,应该会愿意让借住,不至于要露宿荒野……”   萧幼宁忽然探手,紧紧攥着她胳膊,把人拉到跟前,低声说话。   很快,一行人到了村口,护卫先跟守在村口的一个壮年说几句什么。   萧幼宁在帘子缝隙见到那个壮年往马车方向瞅了几眼,慢慢露出笑,然后就点头让出路给他们进去,嘴里还念叨着:“最近外头都是流民,我们都得轮流看着。”   等马车进到村子里,跟着一块进来的壮年朝边上的屋子喊了句刘二家的。   一个青年就从屋子里跑出来,萧幼宁在这个时候下车,壮年在边上跟护卫说今晚就借住刘二家。   “他大伯一家都搬县城里,留下一个院子。今儿还有别人投宿,也住那,空屋子多,能住下。”   刘二皮肤黝黑,身形不太高,但体格一看就是力壮的,扯着嘴角笑。在看到萧幼宁的时候,视线还停留许久。   萧幼宁站在圆果身后,被那种赤|裸裸打探的目光看得不舒服,把头垂下。   从进村子,她就发现但凡看见的男性,都是和这两村民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至于其他人……萧幼宁用余光往边上扫,发现并没见到其他什么人。   听到动静好奇出来看的都是男人,不过能隐约听到有小孩子哭的声音,还有妇人哄慰声,应该是妇人都在家里了。   在萧幼宁暗中打量四周时,护卫跟刘二谈好,跟着刘二往隔壁的院子走,圆果忙拉着她跟上。   刘二边走还边说:“今天也是巧了。最近流民多了,不太平,路过的人都少了。来来,就这……”   一行人被引着进了用篱笆栏着的院子,往朝东建的三间房子去。   刘二又开始唠叨:“主屋被先来的那个道长要了,你们就将就这屋子,里头被褥什么都有的。”   道长?   萧幼宁和圆果脚步都停顿了一下,朝主屋那边看去。   兴许是那边听到动静,里头的人正好开窗,露出一张圆果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不就是驿站见到的那个……”那个没礼貌的扈从!   圆果瞪圆眼,小声跟萧幼宁说。   萧幼宁也觉得有点太神奇了,一路上没再遇见,居然在这儿再遇到。   剑音看清楚几人,很快就把窗子再关上,神色再冷淡不过。   圆果见他冷着脸,无声翻了个白眼,这都是什么狗屎缘分。   主仆俩进到屋子,剑音那边已经跟叶慎郁闷地说:“五爷,怎么那么赶巧,那个萧姑娘居然也到这里落脚,萧家的护卫眼睛用来出气的吗?”   叶慎手里捏着串血红的珠子,眼皮都没抬:“再煮壶茶去。”   剑音一噎,拎起水壶出去打水。   他们五爷还是嫌弃刚才煮的茶味道不好。   萧幼宁那边刚坐下,就听到要离开的刘二声音响亮和人打招呼:“你这又是上哪里,马上天黑了,这村子路也不好走。”   “我再去打壶水。”   有人回答。   圆果听出是剑音的声音,偷偷从窗子缝隙往外看。   刘二盯着剑音手里的水壶:“拿木桶啊,这能打多少水。”   剑音没说话,径直走了。   “怪人。”圆果嘟囔一句,走回到萧幼宁身边说,“姑娘,这里有些奇怪,但刘二他们看着就是庄稼人。”   虽然壮实,可走路姿势不像练武的。   刚才在马车里,萧幼宁跟她说了一些话,她就一直警惕着。   萧幼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感觉有点不对。”   正说着,外头又起动静,圆果当即再走到窗边,见到是谢护卫往外去。   圆果就把窗打开:“谢护卫,能劳烦你们帮忙打点水吗?”   谢护卫停了一下,回头指屋子:“你跟他们说,我要把马牵外头吃草,喂一喂。”   坐着的萧幼宁当即抬头,瞳孔深处有情绪翻涌。   圆果没发现她的异常,跟她说:“姑娘,我去隔壁跟他们说,然后问问晚饭怎么吃。”   小半时辰后,刘二带着一个妇人过来送饭,端到萧幼宁桌子上的还有炒鸡蛋。   “这位小公子将就吃,我们穷人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刘二把鸡蛋往她跟前再推了推,萧幼宁抬眸,朝他点点头。   她看到刘二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她不舒服地垂眸,妇人在给她们摆碗筷,不知怎么手一直在抖,筷子都差点没拿稳。   “你个笨手笨脚的!”   刘二扯了她一下,妇人忙退后,没吭声。刘二朝萧幼宁主仆笑笑,拽着人脚步匆忙离开了。   “这男人还真凶,跟着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圆果嫌弃看了眼刘二的背影,把筷子抓起来,用帕子再擦了擦递给她,“姑娘,您吃。”   萧幼宁接过筷子,啪地又放下,问:“谢护卫回来了吗?”   圆果愣了愣,去看与隔壁相隔的墙:“好像没有?连着其他人都出去了,就车夫在?”   萧幼宁就沉默了。   而离开的刘二,把妇人拽回屋,伸手就打了她一巴掌:“你抖什么抖,老子这两天给你脸,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坏老子的事,就让你跟你的死男人团聚!”   妇人被打得嘴角淌血,硬是没敢哭出声,整个人都缩到角落。   刘二见她那样,呸她一口:“果然村妇就是村妇,连个少年都比你细皮嫩肉。”   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扯着嘴角发出一声怪笑。   **   “姑娘……不是,少爷,吃完饭再找那个道长也不迟。”   本该用饭的萧幼宁忽然说要去隔壁,圆果劝都劝不住,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萧幼宁脚下匆忙,几步就到隔壁的主屋,心里焦急敲门喊了几声,但没有人应,索性就推开门。   屋里燃着油灯,叶慎正对着门坐。她一开门,火光摇曳,萧幼宁先前见过的清俊面容半明半暗,那双眼眸在明暗的光影中望过来,目光清凌凌的,让开门的萧幼宁心头跳了一跳。   而且这样的目光让她觉得熟悉。   疑惑只是一瞬间,她很快进到屋子,示意圆果把门掩上,抱歉朝叶慎拱手一礼:“道长,闯进来十分抱歉,但事情紧急。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太对,我的护卫说牵马出去吃草,先后找去的人都不见了,总之……”   她长长说了一串,但对方自始至终都保持凝视她的姿势,连表情都没有一点细微的变动,让她讪讪地停下。   此时,她才发现他身边的那个扈从并不在,因为他的视线越发觉得不自在,抬手用尾指想要勾鬓边的碎发。   这一勾,耳边空空,才想起自己是在作男儿装扮,忙再把手放下。   “这位道长,总之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还是速速离去为好。”她深吸口气,把剩余的话说完。   一直盯着她的叶慎手指捻了捻指间腥红的珠子,终于是有了一丝动作。   她忽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叶慎打量眼前纤细的身影,就觉得萧家这个小姑娘……怎么说呢,跟他在李家门口看见的,牙尖嘴利时不一样。   确实是不一样。   上次是利用他,这次倒还算是善良。   “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江,怎么不先自己跑?拖上我,不是更显眼?”   叶慎说。   萧幼宁一愣。   他的声音很好听,可再好听的声音,都被他薄凉的声线打了个折扣,何况这句话听着都让人不舒服。   就跟他看人的眼神一样,冷淡、不以为意,轻飘飘落在人身上,再骄矜不过,更有种能看穿人心的压迫力。   萧幼宁细长的手指蜷缩,握成拳,莫名觉得难堪。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的反问有一定道理,因为她过来,是还有别的……   “——走水了!”   “快抓人!别让他跑了!”   忽起的叫喊声打断萧幼宁接下来想说的话,她转头,外边动静越演越烈。似乎家家户户都开门跑了出来,地面都被踩踏得在震动,传到耳朵里轰隆隆的。   圆果已经抓住她的手,紧张地看着门外,在思索是离开还是离开。   而一直坐着的叶慎手掌一收,手里的串珠滑进袖子,他紧跟着站起身。   萧幼宁还没回过神,发现自己脚下腾空了,眼前出现一片火光。   是叶慎在毫无预兆中来到主仆身后,胳膊一伸一揽,把萧幼宁拦腰提溜起来就开门往外走。   圆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姑娘被人抢跑了,拔腿就追。   一辆青蓬马车横冲直撞朝院子门口疾驰而来,萧幼宁还在茫然中,听到驾车的一句喊,然后自己再腾空,被直接丢进马车里。 第6章   咚地一声,萧幼宁跌在软靠垫上,叶慎随之进来,在她惊慌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坐下。   马车从出现到离开几乎没有停留,一路就那么冲出包围追逐他们的人群,圆果是扑上去追自家姑娘时堪堪跳上车辕,半个身子挂在马车边一同被带了出去。   车子被奔跑的马儿带着疾驰,身后追赶声渐小,渐渐被马蹄和车轱辘声代替。   萧幼宁在此际才回神,扶着车壁想要站起来,车轮碾进一个小坑洞,带着车厢跳了一下,她在颠簸中再度跌坐回地上。   叶慎坐在不远处,似乎是没有伸手相帮的意思,一动也不动。冷漠到萧幼宁都要怀疑刚才救她出火坑的,不是眼前这个人。   萧幼宁在这片沉默中垂了眸,一只手按在脚踝的位置。   那里钻心地疼,是她被丢进马车时撞到马车门框,刚才没站稳,也是因为脚伤。   “姑娘!你怎么样了!”   圆果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有些丧气的萧幼宁忙应声,眼里都是惊喜:“我好好的。”   刚才太过混乱,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圆果也跟着离开了,总算是有惊无险!   “你再乱动,我把你扔下去!”   萧幼宁话落,却是剑音的警告传来。圆果想要爬到车厢去,颠簸中差点摔下马车,是剑音一手把人给拽了回来,自然没有什么好脾气。   圆果自己同样吓得不轻,刚捡回的小命,差点又丢了,被骂了都没反应。   萧幼宁听出不好,再朝外喊道:“圆果你坐好,我这很好,你不要担心!”   好一会,她才听到圆果有气没力地应了声,那声音被夜风一吹,更是微不可闻。   那一声过后,车厢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叶慎无声坐在那儿,提拔身边像大山一样让萧幼宁有压力。   她手按着脚踝,抿抿唇,忽然抬头看他。   “谢谢道长出手相救。方才道长说的不假,我自身不保,还给你说那些,确实是有私心,想请道长带我离开那里。”   话开了个头,萧幼宁心里就变得轻松起来。   这些话在刚才她就想说的,哪知遇到突变,话到嘴边全都咽了回去。   她朝叶慎笑了笑,真诚道:“谢谢道长。”   叶慎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仰着脸的小姑娘五官在昏暗中并不清晰,偶尔有月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脸侧,那片肌肤是晃眼的白。同时,朦胧的光线还把她挂在睫毛上的水珠折射出碎光。   叶慎眉头微微蹙起。   她吓哭了?   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一段不算愉快的记忆,脸色都跟着沉了下去。   萧幼宁察觉到他看过来,不知他心境,心里在想他这算不算原谅她刚才另有图谋。   正想着,一柄折扇探了过来。   扇坠是红线缠成的络子,下方坠着块莹白的玉佩。   她望着微微摇晃的扇坠愣神。   这是……她就伸手去握住扇柄,被一股拉力从地上拽了起来,终于能够扶着车壁坐好。   “谢谢道长。”萧幼宁就坐到他对面,再次感激地道谢。   这个道士,其实没有面上那么不可亲近。   叶慎目光扫过被她握过的扇柄,随手丢在身侧,撩起眼皮在她脸上转了圈说:“不必谢,你也算是拿出诚意前来告诉我。”   他淡淡一句,萧幼宁露出今晚第一笑来:“道长大度,不与计较我的那些小心思。”   叶慎的意思,是指她在他跟前说话时,没有故意掩盖女声。   女孩子的声线,一张口便能分辨,她找他时,确实是没准备隐瞒。   萧幼宁想,这个道长其实还很心善,愿意相信她劝他离开是有一份真心在里头。   在得知护卫喂马没有回来,她就明白自己是被遗弃在村子里,凶多吉少。   隔壁两个一同借宿的人就是她唯一一线希望。即便对方是陌生人,她有可能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外一个火坑,可没有比她眼下再难的局面了,她没有退路。   如今来看,她还是赌对了。   萧幼宁就偷偷再打量他。叶慎在她说话后,又恢复沉默寡言的状态。   她发现他闭上了眼,似乎是在休息,只好收回目光,弯腰悄声去揉按疼得厉害的右脚。手指在上头轻轻滚一圈,疼得她差点要叫出声,忙收回手不敢再碰,慢慢挪动到车厢的夹角,蜷缩靠着车壁。试图去回想今天的事来忽略脚伤。   因为流民围堵一事,让她起了警惕,不然她此时恐怕就着了道,叫天天不应。   但随行的护卫为什么要害她,是她二叔吩咐的?还是李家打听到消息,收买了萧家二房的护卫?   萧幼宁思来想去,首先怀疑的还是萧二老爷。   如若不是萧二老爷出现,然后随口提了一句大同,她可能不会想到亲自去找父兄。   到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即便有人相护,去大同的路程遥遥,谁能保证不出一点意外,更别提被有心算计。   而且,是她本末倒置了。   父兄出了那么大的事,她想着生要见人,要得到最确切的消息。可京城消息再慢,又怎么可能慢得过她去大同的遥遥路途。   京城才是最快收到消息的地方。   当时她太过急迫,反倒走入误区。   万万没想的是,她已经表明会用嫁妆当谢礼,还是被她二叔算计了一把。   萧幼宁知道自己上当,是自己蠢,却不懊恼。   她的嫁妆,哪里是那么好吞的,如果真是二房要算计她,此时二房应当要求神拜佛保佑她平安才对。不然,他们可拿不着一块铜板。   她也不全然是蠢材。   此时的萧家,还真是如萧幼宁所想,萧二太太悔得肠子都青了,焦急等消息。   一直到二更天,她的心腹婆子才匆忙从后门回府,一路来到她跟前。   “夫人,李家那边原本把嫁妆都要抬出来给老爷了,结果李侍郎回府,直接让人把东西再抬了回去。身边还跟着府尹大人,让府尹大人对着长房的嫁妆单子当老爷面清点,然后贴上封条,说没见长房姑娘或者她的亲笔书信,就不能把嫁妆交给我们二房。”   “李侍郎说,萧家长房二房分家不来往已久,他不敢贸然把那么多财物转交!老奴看,就是李家想要吞了那些钱财!那些嫁妆加上庄子,折算下来好几万两,我们分家时也就才得一万两现银!”   婆子说到激动时,吐沫横飞,仿佛那些都是她的银子,眼里都是恨意。   萧二太太闻言,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   在丈夫第一次去要嫁妆时就听说李侍郎在犹豫,也有听到李家说要见到萧幼宁才放嫁妆的话。   当时她就觉得李家哪里有那么大的脸,休了萧幼宁还敢霸占嫁妆,根本不以为意。   结果一探丈夫口风,说此事肯定不会顺利,说李家有李家的考量。   因为李家先前被萧幼宁当着百姓的面大闹一场,面子里子丢个干净,几天过去了,还被人翻出当年萧家相助的事戳脊梁骨。想要掰回点名声,李家肯定不会再占萧幼宁的嫁妆,哪知嫁妆还没送回去,萧幼宁离京了。   满京城都只萧家长房二房不来往,萧二老爷说是被侄女拜托去拿嫁妆,又没有任何信件或萧幼宁亲信做证明,李家放嫁妆,自然还要顾忌会不会被人说是跟萧家二房合谋欺负一小姑娘。   所以,在李夫人要把嫁妆给回时,李侍郎就阻止了一回。今儿萧二老爷再上门去,就变成李家坚决要见到萧幼宁才放东西。   “李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伪君子!”萧二太太倒在椅子里,含恨骂道,“他们这是自己名声臭了,还要拖累我们!明明是他们想要独吞!”   “太太,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过了府尹那里,还贴上封条,嫁妆单子也被府尹拿回去说留底保存,只要长房的姑娘不现身,东西我们就不可能拿到手!”   萧二太太在心腹焦急请示中回想自己吩咐的那些事,气得快要吐血。   “——都是你这蠢货在边上撺掇我!快派人追啊,让他们好好把人给我送回来!不然,那么多银子都要打水漂!”   婆子被她劈头就骂蠢,憋得没敢吭声。   不是太太本就心毒想要吞了长房那份嫁妆,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自己说的那些事,现在倒全把责任都推了!   婆子连怒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暗骂两句,要去补救。   哪知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婆子看清来人面容,抖着声喊了一句老爷,害怕得脚软跪倒。   萧二太太见到怒容满面的丈夫,想到刚才两人说的那些话,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   ——   剑音驾着马车,连续跑到天微微亮才停在一处城门前。   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外头有不少赶着进县城的百姓排队等候。他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伸手推开抵不住靠到自己身上睡着的圆脸丫鬟,跳下车辕走到车窗前压低声说话。   “五爷,到县城了。城门还没开,您耐心再等等。”   叶慎紧闭的双眼闻声瞬间睁开,眸光清明,不见半点睡意。   他这一路,根本就没睡着。   叶慎睁开眼,余光扫向角落里睡得正香的萧幼宁,低低嗯了声。   剑音在外头听到他的回应,知道此时是方便说话的,趁机把昨夜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图被分得很散,昨天从那人身上只找到一小片纸,还不知真假。”   他们到那个村子,是受皇帝命令,寻一样东西。村子有异,亦是一早就知道,特意先赶到别的地方,再绕过那边借宿好接近目标,却意外碰上萧幼宁主仆。   “东西先让人加急送回去……”叶慎淡声吩咐,目光又再落在萧幼宁身上说,“进城先找个郎中。”   剑音却是一惊:“五爷您伤着了?!”   叶慎靠着车壁再合上眼:“不是我。”   是一时好心捡上马车那个。   他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叶慎: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后来,叶慎天天想着小麻烦怎么还不来找自己。   感谢在2019-11-12 14:03:00~2019-11-12 22:4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莞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城门开启后,剑音给守城士兵看过路引,顺利进城。   萧幼宁是被圆果喊醒的,耳边是喧闹的叫卖声。她想起昨夜的事,恍惚交错,不太适应这种热闹。   “圆果,这是哪里……”   “姑娘,你的嗓子!”   她张口,从嘴里蹦出的声音沙哑难听,这才觉得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像梗了鱼刺在里头刮着疼。   她张嘴,又‘啊’了一声,结果咳嗽起来。   圆果吃惊地探手贴到她额头,低呼:“姑娘,你在发热!你不是只伤了脚?”   萧幼宁被扶着下车时,浑身一点劲都没有,脚下像踩着棉花。脚踝还伤着,实打实踩在地上,疼得用不了力气,往前趔趄。   一柄扇子就横在她身前,缓冲了她往前扑的力道。   萧幼宁抬头,就见叶慎站在边上。   他迎着光,整个人都被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色。然而他剑眉入鬓,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都被眉峰尖锐菱角带出几分凌冽,再柔和的光也驱散不去他那种冷淡。   这是萧幼宁第一回 真切看清叶慎的面容,除去仿佛融入骨子里那种淡漠,第一眼映像是俊美。比她见过的男子都好看。   “谢谢道长。”   她哑着嗓子道谢,心里却道这人要不是一身道袍,哪里像个道士,更像勋贵家的公子。   叶慎见她站稳,收回手,手忙脚乱的圆果蹲下身,把她背起来往客栈走。   郎中很快来了,萧幼宁那头沾床又迷迷糊糊睡过去,连郎中号脉都不曾醒,睡梦中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这位姑娘受惊过劳,外邪侵袭,染上风寒,所以体热。我去开方子,你先让她喝上两贴看看。脚上的伤,没有动胫骨,药酒揉搓后敷膏药即刻。”   郎中诊断后打开药箱,写下药方。   圆果不放心让萧幼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喊来客栈伙计,给赏钱让他跟着郎中去抓。   伙计眉开眼笑的领郎中下楼,剑音听着伙计欢喜应允的声音飘进来,表情略古怪去看叶慎。   “五爷,我们要着带萧姑娘回京吗?”   剑音还是问出心里头的疑惑。   他们家五爷向来是怕麻烦的,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这回是大发慈悲了。   而且,隔壁那个小姑娘还算计过他们,在心里估计恨死李家和叶家。他们五爷是出于什么,才会出手相助。   剑音是问了一句话,但话落有多少意思,叶慎心里明白得很。   他其实也在考虑,要不要顺带把萧幼宁给稍回京去。   他并不是第一回 见萧幼宁。在萧幼宁六岁时,他就见过,余下的,每年都会在宫中见到她几回。虽然两人只相差五岁,他依旧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看着她从圆滚滚的小矮子长成窈窕娇媚的少女。   只不过他真正和她面对面,只有她六岁时那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在命妇堆里远远看到她。   她父兄屡屡立功,皇帝看重,皇后自然顺着圣心去与萧家人走近。她没有封号,但皇后隔三差五会召她进宫陪三公主,大宴小宴当然也少不得她,这人就在他那算挂上名号。   后来,萧家和李家还定亲,多少跟他也沾上关系了。   真正知道她的性子,是前几天她在李家门口,不挠不折,满身尖锐让李家狠狠丢了脸,连他都算计在里头。   那时他才知道,萧家这个美得张扬的小姑娘,也泼辣得十分有心机,一改平时他看到的娇柔模样。   至于剑音想问他为什么出手帮忙,可能就是因为萧幼宁在他这儿挂了个号,发了回善心吧。   叶慎沉默着,手指缓缓摩挲着折扇的扇骨,又在考量究竟带不带萧幼宁回京一事。   他的善心,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何况那小丫头两回算计他。虽然最后一回还算真诚,在他跟前坦然承认错误。   剑音在边上等了好大会没等到回应,偏头去看他,视线正好落在他摩挲扇骨的手指上。   他家五爷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白净,因为摩挲扇骨的动作指节微微凸起,是带着力量的线条,十分赏心悦目。要是食指指甲下没有那两个印子就更完美了。   也不知是什么伤的,伤疤有些年月,外圈痕迹颜色暗沉,看起来就很显眼。   “我们一会就启程。”叶慎折扇轻轻点了点膝盖,终于给出答案。   剑音闻言只是点头,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这样很符合五爷行事的风格。   剑音转身就去拎上楼的包袱和剑重新背身上,两人走出门口,隔壁传出圆果焦急的声音。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   一遍一遍,焦急中还带着哭腔。   要离开的叶慎脚步一顿,剑音差点撞他背上。   “五爷?”   剑音疑惑喊他,怎么了,不走了?   叶慎站在门口,想起刚才萧幼宁脸上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干得都掉皮了,像一朵快开败的花。在最明艳的时候,忽然就凋零。   他眉头一皱,还是再抬起脚。   萧幼宁现在没认出他来,但指不定哪天就知道他身份,还是少有牵扯,减少麻烦为是。   就在他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背后响起开门声,眼睛红红的圆果见到两人,朝两人焦急道:“悟谒道长,我们姑娘怎么都喊不醒,还在说胡话!”   萧幼宁一夜就病成这样,圆果慌得六神无主,见到还算熟悉的人,第一反应是想要求助。   她喊叶慎为悟谒是听到剑音称呼他五爷,但是没听清楚,以为这是他的道号。   剑音闻言嘴角一抽,回头有些无语地说:“那你找郎中啊,我们又不是郎中。”   找他们有什么用?   这个丫鬟除了凶,是不是都没有脑子。   圆果一愣,这才看到剑音背上的包裹:“道长是要走了?”   “当……”   “剑音,再去找个郎中来看看。”   叶慎脚下皂色靴子一转,从剑音身边走过,径直再回到屋里。   剑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不是要走的,怎么又不走了?   他们五爷为什么对萧家那个小姑娘那么好!   叶慎回到屋里重新坐下。剑音只能按吩咐让客栈另外一个伙计再去找个郎中来,再回到楼上不解问他:“五爷,你改变主意了?”   朝夕令改,他们五爷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   “难得救一次人,因为风寒出个什么意外,不白浪费我力气。”   叶慎面无表情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剑音:好有道理。   叶嘴硬:自然。 第8章   萧幼宁病来如山倒,在郎中施针后幽幽转醒,高热中,烧得她眼角都染了一片红色。   前一个郎中药已经熬好,圆果把人扶坐起来,小口小口给她喂药,鼻头发酸。   “姑娘,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打听老爷和世子的消息。”   平时彪悍的丫鬟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吧嗒落在衣襟上。   萧幼宁知道吓着她了。   从出事到一路奔波虽然只有几天,但她知道自己的斤两,往前在家顶多练练马术,这些日子她心力交瘁,是硬撑着一口气。   昨天二房的护卫给了她最重一击,撑着的那口气也被击溃了,自然是要病倒的。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她虚弱笑笑,眼里都是不认输。   不过是一场病,很快就能好。   但萧幼宁不知自己的硬撑带来更恶劣后果,在喝过药后她又开始昏睡,烧得比先前还厉害。   郎中收了银子,答应在这里候着,以防有别的情况,结果还真是遇到棘手的场面。   他给高热的萧幼宁再施针,这回人并没有很快清醒,甚至说起胡话。   郎中起了针,手掌贴了她额头一下,被烫着一样收回手,转身就去拎起药箱。   “不行!这烧得太厉害了,我从来就没见过烧那么厉害的!我医术不精,治不了!”   郎中说着居然直直往门口去。   圆果当即跟上,却见他是去了隔壁屋子,敲开门,把银子直接塞到剑音手上:“这位爷,银子还你们,那病人我不敢治,你们另请高明!”   然后逃也似的跑得飞快。   剑音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子,眉头皱成川字:“什么玩意儿?!”   一抬头,就看到圆果茫然站在门口,双眼通红,脸上是一道道的泪痕。   剑音见这个凶丫鬟哭了,心里莫名觉得不得劲。   郎中是他请的,银子是他给的,明明是尽力了。   “再去请别的郎中,多请几个。”叶慎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剑音被走路没有声音的主子吓一跳,忙让开路。   叶慎没有多说话,跨出门口,越过还怔在走道的圆果,径直进了主仆俩落脚的屋子。   房间跟他那边的结构是一样的。一道雕刻山水的屏风隔开主次,外间一张方桌,四张椅子,里边是夹子床,床边还有张官帽椅。唯一和他那不一样的是,这边的架子床上还睡着个说胡话的小姑娘。   叶慎还没近就听到她嘴里喃喃喊着爹爹、哥哥一类的词。   他走到跟前,深色的帐子垂落,遮挡视线。他伸手拨开,挂帐帘的铜勾撞到床柱上,发出叮的一声悦耳声响。   床榻上的小姑娘烧得脸颊嫣红,像四月海棠,那灼目的颜色却是在带走她的生机。   “爹爹……”   萧幼宁无意识再发出呢喃。   叶慎听到郎中说的那些话,犹豫片刻,探手用手背去贴了贴她脸颊。   确实是烧得烫人,像他捧着滚烫的茶杯时的感觉。   怎么能病成这样,昨夜明明还冷静的有着算计。   此时,叶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地说:“你去打些井水,再跟伙计要酒,和在水里,拿来给她擦身。”   既然汤药没用,就只能用土方法,宫里太医用过这样的方法降高热。   圆果闻言,转身又跑走了。   叶慎正要收回手,不想被昏迷的萧幼宁忽然拽住袖子。   “哥哥!”   她惊呼一声,叶慎想要抽开手,发现她十分用力的攥紧,居然一下没能抽出来。   “哥哥不要宁宁了吗?”   小姑娘拽着他袖子就开始哭喊,叶慎看到她紧闭的眼角渗出眼泪,这下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只能定定站在床边。   而且这样一幕,让他莫名熟悉。   多年前,她好像也是这么扯着他袖子喊哥哥。那时她还是个小矮子,穿着厚厚的冬衣,整个人都圆滚滚的,像观音像边上的童女。   叶慎面无表情被她拽住袖子,视线扫过自己食指上那两颗米粒似的伤口,把唇又抿得笔直,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慢慢把她手指给掰开。   结果才碰到她细白的指腹,她手就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从扯他的衣袖变成扒住他手掌。   姑娘家的手又软又细,用力扣住他手掌,温度和触感直传入掌心,叶慎就觉得自己像是捏了一块豆腐。   只要他一用力,那块豆腐就得碎在手掌里。   就像昨夜他提起的腰肢,纤细,不足一握。   叶慎漆黑的双眼微微眯起,身后传来焦急走得跌跌撞撞的步调声。   他猛然抽手,并往后退了一步。   昏睡的萧幼宁忽然失去依赖,双手在虚空中抓了抓,圆果已经走到床边,把水盆放下忙去握住小主子的手。   “姑娘、姑娘!”   圆果填了他的位置,萧幼宁仿佛又找到安全感,紧紧攥着那双手不放,把不安重新化作呢喃。   叶慎半垂着眸,扫了眼圆果,退出屏风后这片空间。   大约两刻钟后,剑音带着三个郎中过来,县城里的郎中都被他请来了。   那三个郎中里还有首回开药方的那位,三个人围在床边,加起来过百岁的人,一筹莫展你看我我看你。   “实在是抱歉,我只有那个方子是最对症的。”   来过的那位郎中拱拱手告辞。   其余两人争先恐后也说没有办法,前后脚离开。   剑音想拦都拦不住,脸色极不好,无奈地跟叶慎说:“这是个小县城,就这四个人医术得行,他们都不愿意治病,恐怕没有别人敢再来。”   门口站在偷听的伙计闻言转身跑下去跟展柜说了几句什么,很快,掌柜就亲自来到几人跟前,为难道:“几位客观,你们这里有病重的,郎中也请过了……我们是生意人,有自己的忌讳,您看……”   他们这里来来回回请郎中,一连好几个,都不敢救,肯定是会惊得别人。   掌柜的意思就是这里不能让他们住了,谁家客栈会收将死的人!   以后谁还愿意来住。   叶慎听到掌柜赶人,当即沉了脸,本就是有锋棱的人,变脸后气势慑人。   掌柜被他冷飕飕的目光看得直缩脖子,但嘴里还是不退让:“这位爷,您可怜可怜我这坐小本生意的……”   锵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剑音的剑刃冷冰冰贴在掌柜脖子上,把人吓得直接腿软跪倒。   “壮、壮士……”掌柜被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整个人都在抖。   “你去给你家姑娘按我说的先降温,一刻钟后下楼。”   叶慎看都没看求饶的掌柜一眼,越过他出屋去。   剑音见他离开,这才冷哼一声收回剑,挽了个剑花入鞘,紧跟上他们五爷。   “套马车,赶一夜能到州府。”   这里的郎中既然治不了,耗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圆果那头含泪给萧幼宁擦了三回身,帮她穿戴好,将人背下楼,这才知道叶慎居然是要她们赶到州府去。   圆果感激得再三谢过,就在她也要坐在马车里时,叶慎淡淡地说:“出去。”   “啊?”满腔谢意的圆果愣在那里。   剑音一手就提溜她后衣襟,把人直接拽了出来说:“我们爷不喜欢别人跟他共乘。”   “可我家姑娘!”还发着高热,她不在里头,怎么照顾姑娘!   剑音嘴角一抽,哦,里头还有一个。   但这个人跟他嘴里说的别人应该不一样吧……他只能瞪了眼圆果,警告道:“有事我们爷会喊你,没喊你,你就在外头呆着!”   圆果还想说什么,剑音一甩马鞭,她怕被甩下去,只能扶着车辕坐下,频频回头去看车厢。   车厢内,叶慎侧着一张冷漠的脸,去看昏睡的萧幼宁。   萧幼宁此时似不安的又伸手找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手却是探了过去。   ‘啪’的一声。   细软的手并没塞到他掌心,反倒是手背一阵火辣辣。   他手被萧幼宁一巴掌给拍开了。   叶慎猛然偏过头去看她,她毫不知情地翻了个身,胳膊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继续昏昏沉沉地呢喃什么。   叶慎太阳穴重重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叶慎:呵……   萧幼宁:你笑得那么瘆人做咩。 第9章   京城。   随着萧幼宁离京,关于她和李家的话题不但没有落下,因为萧家二房去要嫁妆,反倒讨论得越发激烈。   李侍郎坐着轿子走在街上没少听风言风语,萧二老爷那边同样是,脏水被泼了不少。   而且萧二老爷是在兵马司里担了个没什么实权的百户,全是皇帝看在老侯爷的份上给的差,多少年都没有挪过位置。别人多少忌惮李侍郎,可不怎么忌惮他。   这几日,他一到衙门去,那些议论他的人连回避都不回避。   这些又全多得他家里那个蠢妇,居然敢瞒着他自作聪明,要把萧幼宁直接丢路上!   事情发展到这是萧二老爷从来没预料过的,明明他就是准备把萧幼宁好好送到大同去,结果都被搞砸了。   他还得忍气吞声,派人去把萧幼宁找回来。   要是找不回来,恐怕他这个残害侄女的名声就得挂在头顶,跟李家一样,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萧二老爷就在等待的煎熬中终于收到消息,却是坏消息。是以为得手的谢护卫不眠不休赶了两天路回来报信,说萧幼宁肯定出不了那个村子。   路过的那个村子是他们早打探好,知道里头已经被附近的山匪趁乱占领,所以才会在赶路四天后直接把萧幼宁丢那里。   山匪都是亡命之徒,萧幼宁一个姑娘,怎么可能能逃出来。   谢护卫自信满满能得到夸奖时,换来的是萧二老爷一脚踹在心窝上,让他懵在当场,又被勒令再带着一批人到那个村子找人。   在萧家二房和李家都等着萧幼宁回京好洗清自己臭名声当口,连夜赶路的萧幼宁总算熬到州府。   高烧一日不退,她已经连呓语都没有了,整个人奄奄一息。   剑音打听到当地最好的医馆,直接把马车就停在门口,叶慎把人背下车,阴沉着脸让郎中当场就诊。   郎中被几人的阵仗吓一大跳,号脉过后下针手都是抖的。   人都烧得昏迷了,一靠近就跟火炉子似的,他也不敢说能否治好,问过路上说用酒尝试降温不管用,就喊人去取冰块来。   好在正是盛夏,医馆里就有存冰,郎中让人用裹着冰置放在萧幼宁额头间,在拔针后吩咐圆果更多的布裹着冰块放到她脖子后和四肢关节窝后。   然后询问过叶慎,开了个猛方,萧幼宁被灌下药后吐了几回,终于睁开眼。   郎中听到人醒了,长长出口气:“是个命大的,那药里有催吐的药材,满身的邪热,不催出一些来实在难。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萧幼宁真正意识清醒是这日的下半夜,高热总算退去一些,圆果边给她喂粥边哭。   “姑娘,你要吓死我了。要不是悟谒道长果断,把你带到这里来找郎中,姑娘这一关可就难了。”   圆果抽抽搭搭,萧幼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扯着嘴角笑笑,心里想着等见到叶慎一定要好好谢他。   次日,萧幼宁精神又好一些,只是开始咳嗽,咳得泪水涟涟。   叶慎是在这个时候冷着一张脸过来,见她眼睛红成兔子,什么话都没说又离开。   萧幼宁好不容易止咳,扶着圆果的肩膀说:“我还想给道长道谢的,他怎么就走了。”   圆果把她扶着躺下,露出这几天难得轻松的神情:“道长跟前的剑音说会送我们回京,姑娘等大好了再找道长道谢也不迟。”   “也是。”萧幼宁点点头,可心里总觉得道长好像比先前更不好亲近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圆果说的那种慈悲为怀。   好奇怪。   不过念头才起,萧幼宁就抛到脑后,她怎么能随便臆测救命恩人。   她心里到底是记挂这父兄的事,躺好后就吩咐圆果:“你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此间,叶慎收到京城的消息,是乔装打扮后的锦衣卫送到他手里。   展开信笺,是皇帝的笔迹,先前送回京的东西皇帝校验过,是真品。皇帝要找的东西有进一步发展,字里行间能感受到皇帝的高兴,信的末尾是催他早日回京,其余的没有提。   叶慎看过信,当着锦衣卫的面把信烧了。   那名虎背熊腰的锦衣卫要告退,他眸光一闪,把人喊停:“先前宁远侯的事怎么样了,大同那边谁接手?”   锦衣卫闻言面色平常道:“大同那里是宁远侯以前的副将在指挥,属下来之前是好消息,防住对方进攻的脚步。宁远侯那儿……陛下还没有定罪,倒是内阁和言官有人上疏,要陛下早日给那些战死的士兵和大同百姓一个交代。”   还没有定罪。   叶慎沉吟片刻道:“我三日后会赶回京城。”   锦衣卫离开,他坐在椅子里,褪下腕间的手串,一个珠子一个珠子的在指尖轻捻。   战报上死了那么多士兵,皇帝迟迟还没定罪。   他脑海里忽然跳出皇帝那日让他到李家去参加婚礼的事,眉头拧紧,很快,他面上又恢复淡淡的神色,唯独一双眼极亮。   ——   萧幼宁在医馆休息一日,体温在慢慢恢复正常,偶尔会再低热,就是咳嗽还止不住。   郎中说高热已退就可见大号,反复低热是正常的,按时服药,慢慢调养。   得到这个好消息后剑音就过来,说他们有要事得启程回京,不能再耽搁,让她们也准备准备。   萧幼宁十分有自知之明,得到叶慎出手几回相助,她可没有理由再让人跟着自己耽误行程,没让他等当即就说跟着启程。   等出来医馆,萧幼宁想要上马,却被剑音引着到后面一辆青蓬马车上。   剑音指了指那个车夫说:“给你聘了辆马车。”   萧幼宁望着陌生的车夫有些晃神,听到前头马儿刨地的蹄声才反应过来还没给叶慎道谢,却见剑音扬鞭赶马了。   她只能作罢,一刻也不敢耽搁,扶着圆果的手爬上马车。   剑音说的赶路,是真赶路。   这里离京城也就两日路程,但他就死命的往前赶,让萧幼宁心中更加过意不去。   她好像是耽搁了他们很重要的事。   也是在这个时候,萧幼宁才有空开始回想遇到叶慎的点滴。   按圆果说的,叶慎连道号都有了,肯定是道士不假。   但是身边跟着个武夫,出门来几天又往京城赶,期间没有接触别人。   所以这道长离京是做什么的?怎么那么巧也落脚在那个村子。   回忆起村子的事,萧幼宁想起离开当夜是剑音直接驾着马车过来的……直接驾着马车过来,肯定是有计划,所以道长他们也是一早发现村子不对?   村子里还着火了,是剑音为了离开制造的混乱吗?   萧幼宁忽然发现自己把这个问题忽略好久,凝眉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归为是叶慎他们察觉在先。   这么一想,萧幼宁就觉得叶慎越发心慈,在她还没坦白说完所有话前,不计较将她带了出来。   她一定要问清楚道长是在哪个道观,等她回京后,她要去重重谢过!   然而她没想到的,这一路,她连叶慎的面都见着,准备好几天的谢字根本没能说出口。   周边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萧幼宁已经分辨出到了京城北郊附近,他们很快就能进城。   就当她做好回京的准备,马车拐了个弯,等到马车停下,她发现到了一个道观前。道观大门的牌匾写着清风观,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道观!   她在京城这么多年,甚至都没有听过,也没有来过。   她还在马车里往外张望,前边剑音已经跳下车,她还见到熟悉的深色道袍,和他十分干净的鞋面。   “道长……”萧幼宁忙跟着下车。   谁知只看到叶慎的背影,他腿长步子大,居然已经进了道观的大门,一拐,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   又没能跟他说谢谢。   剑音把马车上的包裹取下来,往背后一背,见主仆俩傻站在那里,有些不耐地说:“你们不跟上?”   萧幼宁忙应声,亦步亦趋跟上剑音走进道观。   进了道观,她终于再看见叶慎的背影,就站在一株要三人才能围抱的大树下,跟前站着个道姑打扮的人。   他正低头听她说什么。   萧幼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里怎么会有道姑?   那个道姑说了几句什么就转身离开,她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快步跑过去。身体还没恢复,她跑了两步开始咳嗽,叶慎却在她快到的时候迈开步子,是又要走的样子。   她好不容易见到人,可不能再说不上话,心里一急,伸手就去抓住了他宽大的袖袍。   力道大得把叶慎也扯得小小退了半步,一双被剑眉衬托得凌厉的桃花眼就瞥过来看她。 第10章   叶慎被拽住,第一反应是不悦,深幽的眼眸斜斜扫向追着自己过来的小姑娘。   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一片衣袖,因为用力,五根手指绷得像弓弦。他想要抽回袖子的动作一顿。   那么细的指骨,仿佛受一点外力就得折断,脆弱似他先前失手摔碎的白玉簪。   他就不想有动作了,视线转而落在她面庞上。   萧幼宁不知这许多,只为终于追上他露出欢喜的笑,见他转过身便抓住机会扬声道:“悟谒道长,谢谢你!”   她仰着脸,眼角眉梢都染着笑和夏日的阳光。   夏风拂过,侧边的大树枝叶沙沙作响,亦吹起少女的衣袂,轻轻打在他袍摆上。   叶慎听着耳边这些轻细的声音,有一瞬间晃神。   萧幼宁那边又咳嗽起来,扬起的脑袋垂落,一声接一声,但拽着他袖子的手丝毫不松。   之前这手握过他的,也还给过他难堪的一巴掌,如今又拽上他。   叶慎回神后心情略复杂。   他承认这几天都是在避着她,因为她那一巴掌,把他当时的心软变得可笑又多余。结果她现在巴巴跑到自己跟前,高兴地道谢,眼眸内写满真诚……叶慎发现心里那点不舒服就无影无踪了。   “可以松开了。”   他朝那拽着自己袖袍咳得乱颤的小姑娘说。   萧幼宁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闻言深吸一口气,缓了会才算止住,但手还没是没松开。   “道长,我还没说完,道长的救命之恩,幼宁必定报答。”   她再抬起头,因为咳嗽而涨红的脸依旧带笑。   叶慎觉得她可真有意思。已经道谢了,还拽着他是因为话没有说完?   难道他不是已经停下听她说话?她松开手自己会凭空不见吗?   还非得拽着说话,还说什么报答。   “你这泥菩萨的江过完了?”他视线飘到她眼角。   她双颊嫣红,眼角也染上淡淡的粉色,无端就露出少女的娇媚姿态,叫人不注意都难。   萧幼宁没想到他居然会回这么一句,一时愣在那里。   常人听到报答什么的,不都是说什么举手之劳一类谦虚的话,起码客气客气。结果他又说她是泥菩萨。   好像是在挖苦她都落魄成这样了,拿什么来报恩,是在说大空话、假话。   她愣着眨了眨眼,他冷淡的面容在眼前十分清晰,便想起来他的性子,从见面起就冷漠得很。   但他面冷心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泥菩萨也不是肉身凡胎,我淌过这江,必定兑现诺言!”   萧幼宁扬起眉,弯眼一笑,终于收回拽着他衣袖的手,小身板站得笔直,字字郑重。   道长就是典型刀子嘴豆腐心,她才不上他的当,这么说肯定是怕她有负担。毕竟她现在确实落魄得很。   叶慎胳膊一轻,看见她手从眼前离开,袖袍扬动了一下就自然垂落。莫名的,他眉头皱了皱。   而且她那些是什么比喻,他也不必她报答,等哪日知道他身份,估计她第一反应是想咬他一口泄恨。   他难得发的善心,在她眼里多半都会成为可怜和施舍。   “不必。”叶慎转身,留下淡淡两个字。   没必要有更多牵扯,日后总是件麻烦事。   萧幼宁见他这样,越发觉得自己猜想不错,没有再去阻拦他脚步什么的,只是暗暗记住自己的承诺。   在叶慎转身离开时,先前那个道姑又过来了,萧幼宁听到她跟叶慎低声说:“请您过去。”   萧幼宁目送他撩着袍子走上台阶,顺着走廊熟悉地往前到拐弯处,随之身影就不见了。   那个道姑没有跟他一块离开,反倒是走到她跟前:“这位善人请随贫道往这边。”   “嗯?”萧幼宁疑惑,“上哪里去?”   道姑见她茫然,温和的笑着给她解惑:“您不是暂时没有去处?可现在这先住下,等他日寻到去处再离开。”   萧幼宁恍然。   刚才悟谒道长是在跟道姑说这些吗?   这里果然不是他落脚的地方。因为她是姑娘家,即便道士是跳出尘俗的人,到底是男人,才给她寻了这么处。   道长果然是面冷心善的人,都给她安排好了。   她忙福礼谢过,圆果在边上也一脸欢喜。她们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回到京城多半还是要住客栈,还不如道观清净。   主仆两人跟着道姑往另外一个方向去,那边有矮一些的建筑,应该就是给香客们留宿的厢房。   途中萧幼宁打探道:“悟谒道长是在哪个道观?他待我有救命之恩,他日报恩我也好有能寻着人。”   领路的道姑回头神色古怪看她一眼。   道姑本就不是个多嘴的人,既然这位姑娘不知道清风观是什么地方,她更不会说什么,含糊道:“他来去不定,但每个月总会来这儿一两趟。”   啊?这是什么意思?   悟谒是四处云游的道士吗?   “你确定他每个月都来?”她追问。   要是不来,是不是就找不着人了。   道姑好脾气地笑笑,说:“是,每月都会来的。月月如此。”   萧幼宁松一口气,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   “可真是奇事,你居然带个姑娘家来投宿?”   此时的叶慎,面前坐着位妇人。她身上穿着素淡的道袍,却未挽道姑常见的那种发髻,仍旧是梳着妇人发。说话时柳眉微微挑起,语气惊讶和几分意味不明。   矮案边上红泥小炉烧得正旺,上边的铜壶水滚,发出声响。   叶慎探手去提起铜壶,悠然自得的沏茶,温声回道:“不是您想的那样。那是萧家的小姑娘,父兄出了事,她去大同路上遇到麻烦,我顺手帮了一把。”   “萧家的小姑娘?哪个萧家?”妇人身子都坐直了。   “宁远侯那个萧家。”   “是她呀,你这顺手……她不认得你?”妇人神色更诧异了。   叶慎见她这样,知道她都听说京城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面无表情点头:“嗯,不认得。”   “这可真是什么样的缘分,你大姐这回做得过了,我还挺喜欢那小姑娘的。”妇人可惜地叹口气,半个身子倚在软枕上,“是我没能教导好她,让她自小就是个自私自大的性子。”   “与母亲您没有关系。”叶慎把沏好的茶双手捧到她跟前,“她过来说了些什么?下回我让人守着,省得她们总拿有的没有的惹您心烦。”   “不过就是说些家常,还有劝我家去那些话,没什么心烦的。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叫我心烦的事,我也不是那种悲春秋伤的性格,那该早早就去了。”   妇人正是叶慎的母亲,如今京城无人敢惹的叶家主母。可她这主母和别家主母不一样,她常年不在家里,只住在偏僻北郊外的这小道观,即便是年节也少归家去。   京城的人都知道,叶慎生下就差点夭折,叶夫人发了愿,其实就是为了小儿子才到道观。   叶慎闻言没有说话,叶夫人抿了一口茶后与他再说一事:“还提了一声惠静郡主。”   “李青志想攀郡主?”   儿子是一点就透的人,叶夫人捧着茶杯慢悠悠喝茶,也不说话了。   ——   萧幼宁这头悄无声息回到京城,萧家二房还在到处找人,而萧二老爷又得到一个叫他眼前一黑的消息。   “什么叫那个村的山匪都死于非命?!那她人呢?!”   再找不到人,他连府门都没脸迈出去了,脊梁骨都快被戳断! 第11章   萧幼宁就那么在清风观住下,落脚第一天便托道观里的人找了个可信的人,到城里打探她父兄的消息。   一连两日,可以说毫无进展。   “姑娘,大同那边还在打仗,圣上那头压着内阁和言官要给侯爷定罪的折子,这或许是好事。”   萧幼宁坐在窗边,窗台上放了支从池子摘回来的荷花。   六月盛夏,荷花开得如花如荼,如今单折一支插在瓶中,像伶仃的柔婉美人。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看着它轻颤,神色黯然地道:“未必是好事。我不懂朝堂上的事,更猜不到圣心,但我知道战事当紧,此时真定下我父兄的罪势必会影响军心。现在大同领军的还是魏叔叔。”   魏延是她父亲的过命之交,手下的兵都是父亲带起来的。   皇帝这个时候不动,多半是怕影响军心。而她父兄下落不明,也能给魏延他们有全力一战的动力,所以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不敢去想父兄是不是真不在了。   下落不明只是皇帝用来稳住军心的第一步,要是大同士气再降,吃了败仗,会不会就有关于她父兄不好的消失传出来。   到时魏延不可能不受影响,敌人很容易钻空子,那这之后就是……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这个她读过。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父兄出事那么久,她没有收到魏延的一封信,肯定是他那边没办法来信,或者信到不了她这里。   萧幼宁忽然就觉得丧气,胸腔里一阵气血翻涌,捂着嘴低低咳嗽两声。   圆果见她整个人都蔫了,忙打住这个话题,眼珠子一转,想到还有一件事没告诉她。   “姑娘,你知道现在京城里的人都怎么说二房和李家吗?!打听消息的陈大哥说,百姓天天都在骂二房,说居然把你一个小姑娘往大同送,然后还去李家要嫁妆,就是欺负你一个人,要私吞。”   “骂他们是黑心烂肠子的小人,李家也被一块骂。李家为了把自家摘出来,特意找府尹对嫁妆单子,说一定要见到你本人,才把嫁妆给你。言官参他们的折子都往圣上那头送呢,活该!”   圆果边说边叉腰,眉飞色舞的,心里别提多痛快。   萧幼宁见她夸张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还回想起道姑说叶慎的那些事。   四处走,没有固定的道观。   她还要报答救命之恩。   在她以为自己小命就交代在那个村子里时,不就柳暗花明,如今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一日没有父兄确切的消息,就都有希望!   她很快再打起精神,救命之恩也该开始计划着还了,说不定那天就再见到道长。   “圆果。”她迎着阳光看向窗外那一排绿树,一张精致的面容上都是笑,“你让陈大哥明天下山时跟别人说,我们就在清风观落脚。”   啊?   圆果一愣:“姑娘,为什么?”   在萧幼宁吩咐圆果这些事时,回到宫中两日的叶慎正听着剑音说百姓连带指责叶家的消息。   剑音说一会,停一会,在偷窥他面色。   但不管是说叶家仗势欺人,还是说他冷血连个小姑娘都欺负,他神色都淡淡的。深幽的眼眸无悲无喜,被一身的道袍一衬,还真是像跳出凡尘的出家人了。   “五爷,我们不管管这些小人吗?不是我们,萧家那小姑娘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叶慎还是没什么反应,认真地临摹手边字帖。   剑音见他不答话,识趣闭上嘴巴。得吧,反正这些年传他们五爷的那些话,可比现在传的犀利多了。   搭理了,可能还有失他们五爷的身份。   剑音抱着剑,准备往外走。叶慎写字的手腕一顿,在他身后慢慢地说了句:“你叫人去把她回京的消息传出去。”   剑音意外转身:“五爷,是要澄清吗?告诉他们我们救了萧家姑娘?”   “只传她回京的消息。”   叶慎手腕一转,一竖一提,一道浓墨跃然在纸上,与先前写完的笔画组成一个字。他盯着墨迹,把笔搁下,脑海里闪过她在树下拽住自己袖子信任又带点依赖的模样。   他母亲说得对,送佛送到西,再帮这一回,等她离开清风观就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借住在那里,到底不方便,要给他母亲添麻烦。   ——   萧幼宁有自己的打算,等待消息传出后的后续,只是没想到,叶慎会在后头推波助澜,不过一天满京城都知道了她落脚的地方。   而此时京城还有一件热闹的事,让不少勋贵人家都翘首盼望,李家也是其中之一。   “母亲,儿子近来课业重,并没有空闲时间出去赴宴。”   李府,李夫人把儿子喊到跟前,好好一片心意被拒绝,当即就变了脸色。   李夫人不悦地把手里的茶杯往红檀木桌上一放,发出碰的一声,抬着总是凌厉的双眸盯着他道:“书院的先生明明就只是让你这月都在家温书,有何课业?让你跟着赴宴,推三阻四,娘这是会害你不成?”   李青志被拆穿心思,脸色亦不好看,梗着脖子没有说话。   儿子软硬不吃的样子叫李夫人心里气闷。   自从萧幼宁把李家闹得一团糟后,丈夫对她一直没好脸,几乎不跟她多说一句话。儿子也怪她,每日是会来请安,可就只有简单一句话,敷衍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要休了萧幼宁,为的到底是谁?难道不是这个家吗?   连她一个后宅妇人都知道内阁和言官上疏让皇帝治萧家的罪,还把跟萧家走得近的官员都轮着参一本。   没有她的果断,李家现在恐怕不是丢脸,甚至还得跟着陪上前程,怎么他们都不懂?!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那日你必须跟我去。”李夫人心气不顺,索性强势到底,“长公主极少宴请,此次既然请了我们家,绝不能失礼了!”   母亲不容反抗的态度让李青志暗暗吸口气,最终青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作揖一礼直接走了。   李夫人被他态度气得还是摔了茶杯,茶水泼了满地。   “他真是想要气死我!是忘不了那个狐媚子吗?!”李夫人咬牙切齿,眼里都是恨,“太后亲封的郡主都比不过那个狐媚子?!”   她身边的婆子忙给她轻轻拍背顺气,道:“夫人不值当生气,二少爷到底是年轻,又是自小跟萧大姑娘相处,多少是有情分还在心里散不去。等他见过惠静郡主,知道惠静郡主的可人,便明白谁人才是好的。”   “可你看看他那样,有一点儿领情的意思吗?长公主宴请,就是为惠静郡主择婿,才会说让带上家里小辈一块儿凑个人场热闹。”   李夫人越说越气,抬手又想把桌上的果盘给摔了,婆子当即握住她手,再劝道:“夫人……不是奴婢贬低自家,您想想,这个当口长公主府还给我们李家帖子,肯定有深意在里头。您可还记得今年年头踏春,惠静郡主遇到我们二少爷的事……”   此话一出,李夫人面上的怒气霎时就消失了,眼里甚至有了喜色。不过这些情绪都是一瞬间,她敛容,倒不是拿那些死物再出气,收回胳膊端正坐好。   “话是有道理,可也未必,那天绑也要把他给绑上马车。”   婆子知道她心里受用刚才那些话呢,在边上弯腰点头地再三附和,又对着李青志一顿夸,夸得满京城除了他就没别人能和惠静郡主登对了。   李夫人早就觉得惠静郡主好,听得心里那一叫舒畅,很快笑吟吟吩咐给儿子去做新衣裳,好在赴宴的时候穿。   这边听吩咐的人刚下去,就见李家前院的管事急急慌慌地过来,说要见她。   前院的管事都是李老爷的人,多半是听了什么吩咐过来,面上当即堆满笑,把人请到跟前。   管事恭敬见过礼,语气四平八稳地说:“夫人,老爷让你更衣,跟他去见萧家姑娘。”   李夫人笑意立马僵在脸上,不太确定地问:“见谁?”   “萧家姑娘。”   李夫人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尖锐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来:“我为什么要去见那小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给的留言拉,嘴笨不太会回评,在这儿跟大家说谢谢吧,会努力加油码字的【鞠躬.jpg】 第12章   李夫人是实实在在被刺激到了,一路跌跌撞撞赶到外院。   李老爷正负手站在一丛翠竹下,神色严肃跟一个青衣官员说着什么。这当口,李夫人气得脑子都快成浆糊,根本不顾外人不外人,三步做两步就跑上前。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都忙喊夫人。   李老爷被惊动,见她脸色铁青快步走来,止住话先让那名官员离开。   “老爷!你为何要这般作践我?!”   李夫人冲到他跟前,尖锐的声音让李老爷邹了眉,刚转身的青衣官员走得更快了。   他等人彻底离开,才神色不好拿眼角余光瞥她:“你可以不去,一直是你在作践自己。”   这些日子夫妻俩红过脸,吵吵得让他心烦。李老爷是一句也不想多说了。   丢下这句话,李老爷大步越过气得发抖的发妻,边走边问管事马车是不是套好了。   管事大概知道他要去哪里,见李夫人还站在那里眼眶赤红,犹豫片刻到底是上前低声说:“夫人,您还是跟着去看看吧,老爷刚才吩咐去清风观。”   清风观三字宛如惊雷,把李夫人惊得直愣愣定在那里。   不是说去找萧幼宁,为什么是去清风观?!   “夫人,方管事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快跟上吧。”   她身边的王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她胳膊小跑着赶李老爷的脚步。   李夫人上了马车后,频频去看身边的丈夫,偏李老爷闭着眼,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让她几回都没能张口,只好气闷地一路盯着帘子外景致。   等马车慢慢往北郊去,越来越熟悉的山林和道路在眼前,她一颗心也越来越不安,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水。   在李家夫妻往清风观的路上,有一人先到了道观门口。   萧二老爷敲开冷冷清清的道观大门,心情略复杂地向开门的道姑询问:“这位道长,我是来找一位姓萧的小姑娘,请问她是借住贵地吗?”   他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清风观,大致知道地方后一路找过来,才找到这么个连香火气息都没有的道观。   本朝皇帝都爱悟道,京城里大大小小的道观数不胜数,这么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道观,实在是难找。   道姑见到陌生人,先是警惕看他,听到他嘴里报出名姓,神色明显放松下来,把大门打开请他往里去:“萧小善人是在此借住,我们得到吩咐,说来找小善人的直接带去即可。这位善人随我来。”   一个小小的道观,关门闭户就罢,还要得到吩咐才能进去……萧二老爷更觉得这里古怪。   但想到京城里那些流言蜚语,他今日怎么也得把人找着,不但找着还得带回他们家去,不然这个脊梁骨一辈子都直不了了。   萧二老爷拱手道谢,跟着开门的道姑往里走。只见道观虽小,内里却处处精致,兴许没有香客,不见那种烟熏火燎的气息反倒更让人心神宁静。   他觉得这处宁和、幽静,才是真真远离尘俗参道的道观。   叶老夫人久居道观,避免外人来打扰,根本没有对外说是在哪处道观落脚。外人对这座特意准备的道观毫不知情,萧二老爷自然想不到这里是叶家当家主母的地盘。   走过一排绿意葱葱的银杏树,萧二老爷被带到一间正朝南的厢房。这厢房没有院墙围栏着,有左右耳房,外边那一排银杏树就是这座屋子的天然屏障,十分有景趣。   萧二老爷略好奇四周打量,道姑已经去敲开门。   圆果探头出来,见到道姑脆生生问好,在看到不远处的萧二老爷时,脸上笑意当即就敛起。   道姑就是带路来的,把人引到这儿,说明缘由的就离开了。   萧幼宁正好坐在明间的方桌前,道姑说的话一字不漏落到耳朵里,淡淡道:“让二叔进来坐。”   她没用请字,而是一个让字,本就心虚的萧二老爷眼皮都跳了跳。身为长辈,这自然是被怠慢,可现在情况他有脾气也不能发,别提有多憋屈,还得赔着笑进门。   “可算找到了,你不知二叔这急得嘴里都长了泡。二叔实在没想到他们胆敢在外头欺主,幼宁,是二叔对不住你。”   萧二老爷进屋就先把话都说了,萧幼宁觉得这二叔还真是能屈能伸。   她抬头,眼角弧度微扬,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二叔说的这是什么客套话?”   来到桌边的萧二老爷笑容僵了僵,哪里听不出她话赶话在刺自己,心口更闷了,暗暗先骂了几句坏事的妻子。   他是真心想送萧幼宁到大同去,不管萧家长房情况怎么样,起码他面上做全了,结果那蠢妇目光短浅……生生坏了他的事。   他本不心虚也得变心虚,还被人骂了好一阵子。   如今面对萧幼宁的冷嘲暗讽,他只有接着。   萧二老爷好歹是混官场的人,什么冷面没贴过,何况一个小姑娘。他来这里是为了自己名声,究竟要做什么心里明白得很,他面色僵了那片刻就再堆起笑。   “幼宁,二叔当时就觉得你到大同路途遥远,不安全。如今不去也罢,二叔给你准备了个大院子,你先住下,你父兄的事二叔这边也一直给打听着。”   有着萧幼宁前头的态度,萧二老爷说这话时口气更软和了,连目光都是慈爱的。   萧幼宁听着微微一笑,心里感慨人不要脸起来确实假的都能演成真的。   “二叔,你觉得我还敢住到二房去吗?”   少女笑着,嘴里说的话却扎人得很,或者说更像一个耳光,一巴掌把那萧二老爷想要遮掩的窗户纸给啪一声打个稀巴烂。   饶是萧二老爷有自制力,脸色也变得不好,老脸莫名火辣辣,这真是一巴掌甩脸上了!   “幼宁。”他深吸一口气。   “二叔家有恶仆,不处理了,我自然是不敢住过去的。”   萧幼宁见他被噎得脸色铁青,心里痛快一些,话音一转,面上依旧笑吟吟。   萧二老爷被闹得又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就去看萧幼宁,见到她笑着,柳眉弯弯,再温和不过。   “二叔自然要处置那些恶仆的。”萧二老爷顿了片刻说,“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只管跟二叔家去,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恶仆由我处置?”萧幼宁又道。   刚才还有些不确定的萧二老爷这会终于松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   果然还是小姑娘,心里气被下人欺负了,对他们肯定也有气。但再气,她现在除了他们二房,确实是无依无靠了,出出气,自然还是要跟着他走的。   他还担心她娇纵要不依不饶,可见落魄了,再骄傲的人也不得不为现实垂下头颅来。   萧二老爷哈哈一笑:“当然,二叔就留着那恶仆等你回去发落!”   萧幼宁也跟着笑,很果断地点头:“好,那我就听二叔的。”   事情就此敲定,萧二老爷扯着嘴角越发笑得高兴,这就要带她走:“圆果对吧,快给你们姑娘收拾收拾东西……”   圆果冷冷扫了眼萧二老爷,闷闷转身去收拾包袱。心里嘀咕着,要不是她们姑娘说是去二房讨债出气的,她非得一脚把人给踹出去!   这厢事情谈妥,萧二老爷悠闲打量这个厢房,只是一眼,落在高座两侧绘烟雨的半人高大花瓶上。   这怎么像是古董?   那样式,像是前朝的东西。   萧二老爷被自己看到的东西惊了一惊,想上前去看看清楚,外头却传来声音:“幼宁,我是你李叔叔。”   李叔叔?萧二老爷先是对这个称呼诧异,接着就往外看。   萧幼宁听到熟悉的声音,同样是诧异的,但想到什么,站起身往外走。跨过门槛,果然见到留着胡子的李老爷和脸色惨白的李夫人站在外头。   她就好整以暇倚在门框上,眼角一挑,清凌凌的眸光扫向同时看过来的李夫人。   李夫人站在这里还有些震惊,震惊萧幼宁怎么会在此处落脚,问带路的道姑却一字问不出来,只说她母亲今日不会见她。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萧幼宁会在母亲这里,而丈夫带她来……李夫人望着萧幼宁,那么傲慢的姿态,挑衅意味十足。她火气瞬间聚在胸口,烧得她直喘不过气。   就是此时,李老爷侧头去看身边的妻子:“你还不赶紧给幼宁赔礼。”   和李夫人猜想对上的话一出,她眼前一黑,往后退了一步。   李老爷看着妻子脸上瞬间失色,表情再冷漠不过。   萧幼宁能住到清风观,还有人特意把消息递到他这里来,除去是他那小舅子叶五爷示意,还能有谁?!   今日参他的言官依旧孜孜不倦,没人帮着李家压一把,这不就表明着叶五爷和他岳母都觉得李家在此事过了。   那就该让闯祸的人来承担责任。   “赔礼。”   李老爷态度强硬再一句,李夫人在屈|辱间浑身发抖,喉咙似乎还涌出一股甜味。 第13章   李夫人连着两回被丈夫推出去,怄得险些当场吐血,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   萧幼宁倚着门框,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处处针对自己的老妖婆,挑着眉看戏看个够。   不过李家来人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散播自己在清风观的消息是准备让萧二老爷亲自过来,把她好好请进萧家二房。   到了萧家二房,究竟是她那个二叔算计她,还是他人,她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今日李家算是意外,但不妨碍李夫人憋屈的样子愉悦了她。   “李大人还是快些把贵夫人送回家才好,省得她一会在这儿吐血昏倒,再传出去说是我嚣张跋扈打的,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可没法澄清。”   萧幼宁看够了李夫人摇摇欲坠的样子,开口就先把李夫人的后路给堵了。让真的快支撑不住的李夫人昏过去不是,不昏过去也不是,简直要把她活活气死过去。   李老爷在前阵子就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此时情绪倒是平静,冷冷睃了李夫人一眼,到底不能把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逼得太狠。   夫妻一体,今儿不但是叶氏丢人,也是他丢人。   亲自过来,是做个态度给他的岳母和叶五爷看。   “幼宁,此事是你婶婶做得不对。我替她朝你赔个不是,二来是要跟你谈嫁妆一事……”李老爷捋了捋胡子,嘴里说着抱歉,下巴却是微抬。   这可不是诚心赔礼的姿态。   萧幼宁把他的样子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回头去看面上有些尴尬的萧二老爷,道:“二叔,不是说接我回家去?”   萧二老爷被她刚才那句无依无靠再刺了一下,此时只能堆出笑回道:“走走,我们这就回家去。”   说罢率先下阶梯,朝李老爷拱手一礼,干巴巴喊了声李大人离开。   圆果已经把包袱收拾好,亦步亦趋跟上自家姑娘,路过李夫人时还朝她啐一口,吓得李夫人赶忙退两步,生怕沾上唾沫。   “她这还不是嚣张跋扈?!”李夫人发狠指着她背影骂道,“萧家真是好教养!”   “这是什么地方,你用你的脑子想想,为什么她会在清风观再骂人吧。”李老爷实在不想和这个蠢妇多待,径直拂袖离开,要找道姑问问能不能见叶老夫人一面。   远去的萧幼宁自然听到了李夫人骂自己的话,不以为意地笑笑,她还多得是机会叫他们看见自己怎么嚣张跋扈。   萧幼宁离开,有道姑已经守在观门口,正是当日带她到厢房去那一位。   她来到道姑跟前,朝她施了一礼,问道:“这位道长,来了几日都没拜见观主,多得观主收留才不至于沦落他处。今日我离开,想要与观主道一声谢,不知方便不方便。”   道姑朝她还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木头刻的牌子,递到她手中说:“这是我们观主赠善人的,观主说,若是有缘自会再见,不拘于这一回。”   道姑话落就侧身让路。   萧幼宁握着手里的木牌,低头看了眼,上面有祥纹,一股隐隐的幽香飘散在鼻端。她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木头所制,见道姑的态度,知道自己不便打扰,也不再拘泥,请她转告谢意利落离开。   她的长相明明看着是娇柔那一挂的,行事倒是十分洒脱大气,道姑送她出门后还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心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那样娇滴滴的面容下,谁知道会是这样鲜明的性格。   太阳正当空,萧幼宁出了道观拾阶而下,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肩头上,将她整个人都渡了层柔和的光。   而台阶尽头不远处停了辆马车,叶慎就坐在车里,他一根手指挑着纱帘,把她脚步轻松的样子看在眼里。   她已经穿回襦裙,明艳的红色,走动见衣袂轻扬,看着比前几日活泼了许多。   叶慎把帘子放下,抱着剑的剑音就坐在车辕上,头上还带了顶大大的斗笠,把整个面容都给遮住了。剑音抬头见到萧幼宁主仆,神色复杂回头去看马车。   他们来这儿有一段时间了,看到李家的马车在,他们五爷说不想跟李家的人碰面,晚些再上去。结果他李家的人没见着,倒是先见到萧家姑娘。   总不能是他们五爷知道萧家姑娘今日要下山去,特意在这儿等着的?   但一想到马车里那架他们五爷昨儿刚修好的古筝,就觉得自己多想了。那筝是老夫人最爱的,五爷连着赶了两天才修好,修好了当然是第一时间送回来。   剑音在那头联想纷纷,萧幼宁那边已经从台阶下来,被萧二老爷引着走向萧家的马车。   剑音此时还是再去看了眼静悄悄的马车,发现他们家五爷根本没有动静。如果是为萧家姑娘特意赶来,五爷肯定见到人了,不可能不打招呼。   于是剑音就那么抱着剑继续百无聊赖等吩咐,萧幼宁已经被圆果扶着上马车,萧二老爷随之跟了上去。   车夫扬鞭,马车徐徐往前走,越过叶慎所在的马车。   就在此刻,萧幼宁忽然喊了声停,车夫习惯性地听吩咐,没有分辨是谁说的当即扯住缰绳。   在马车的颠簸中,萧幼宁撩起帘子,朝外头的马车车窗喊:“悟谒道长。”   剑音听到她喊自家五爷,惊讶得张了张嘴,探头来看她,怎么就发现他们了?   叶慎在马车内听到她隔空传来的声音,有些意外。   他转了转手上的珠串,没有应声。   萧幼宁的声音再传来了过来:“悟谒道长,你又躲着我,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不成。下回你要躲我,你让剑音大哥把剑鞘换换。”   那么明显的标记,她刚刚走下阶梯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剑音没想到是自己暴露了,瞪了眼。   叶慎闻言转动珠串的手一顿,神色淡淡看向挡住外界的纱帘,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映入眼中,应该是她撩着帘子朝他这儿看。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好半会才缓缓地嗯了声。   他冷淡的回应像是就此割席,萧幼宁却不在意地趴在窗边,笑容越发灿烂地说:“那下回道长要躲好了,我以后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到清风观来。”   叶慎被她隔空喊得又是一愣,片刻后面上少有的露出个无奈地笑。   萧幼宁怎么越来越古灵精怪了。   这是让他躲着吗,分明是在邀约。 第14章   “五爷,萧家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剑音眼睛还瞪得溜圆,一手指着远去的马车,扭过头朝车厢里问了句。   叶慎指尖摩挲着手串,眼前光束内有细尘飞扬,像是刚才自说自话、对他毫无畏惧的小丫头一般嚣张。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到清风观来。刚才品咂出邀约,现在这句话在心里头再转一圈,倒像是挑衅了。   似乎他初一、十五都不来的话,就是没胆躲着她一般。   激将法,还真是将门出身的,三十六计都用上了。   她就那么想见自己?   叶慎低低笑了声,薄凉的声线染着忽然而来的愉悦,竟有一丝难分辨的温柔。   待他下马车拾阶往道观去时,面上却再也找不到方才的神色,眼眸平静如古井,不起涟漪。   萧幼宁离去,李家夫妻二人还在道观内。   李老爷求见叶老夫人,去传话的人许久都没有回来,他只能在院门外枯等,毒辣的太阳晒得他满脑门是汗。   叶慎来到院子前时就见到夫妻俩,目不斜视越过两人,并不需要通报就往母亲那边去了。   “五弟!”李夫人正抓住帕子抹汗,见到弟弟,惊喜喊一声。   可他并没有回头,她刚挤出来的笑就僵在脸上,耳边响起丈夫先前警示自己的话。   ——为什么萧幼宁会在清风观。   这么一想,她额间又有细细密密的汗往下落,手心在发凉。   难道她五弟在帮萧幼宁?   可为什么?!   剑音抱着古筝,紧紧跟在自家爷身后,见到李家夫妻俩才想起刚才他们五爷说不想碰见两人。可不想碰见,怎么这就进道观了。   李夫人猜测纷纷,剑音亦满脑子的问话,唯独见到小儿子前来的叶老夫人会心一笑。   妇人伸手拢了拢发髻,目光落在剑音手中的古筝上,笑意更深,道:“怎么今儿就送来了,赶着修的?你这孩子,可别为了这点小事耽搁你要事。”   叶慎面不改色,当自己没听懂母亲的话里滚话,拱手揖礼问安。   叶老夫人见他被自己打趣仍八风不动,要不是深知小儿子最懂装傻和谋算,还真要被他那一副就是来送琴的样子给骗了。   明明是为萧家那小姑娘撑腰来的。   这不,连带她也不见女儿女婿,给这小子做面子吗?   结果他还不跟自己说一句实话。   “母亲,大同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圣上到现在对宁远侯父子定罪的折子都视而不见。”   就在叶老夫人觉得儿子不坦诚,给自己在心里叫委屈时,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   她眸光一转,脸上的笑也收了,再去看从容在自己跟前坐下的小儿子,表情变得严肃许多。   “你这……”她语气不确定的道,“是怕有什么变故,不想让萧家和叶家结仇才帮那小姑娘?”   真不是她刚才想的,是出自私心要想替萧家小丫头渡过困难的一关?   叶老夫人半信半疑,叶慎大大方方仍由她打量,脸色再正常不过。   这样一来,叶老夫人是真看不穿儿子真真假假那一套了,索性也懒得再猜,往椅子里一靠,懒洋洋道:“随便是什么吧。小丫头在小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家里出事,叫人唏嘘,如今确实是我女儿做得不对。子不教,父母之过,你替我照看照看小丫头,给你大姐姐减少些孽债。”   或许真是她想差了。   那个小丫头和儿子差着辈份,又是和她外孙拜过堂的。她这冷冷清清的小儿子,满脑子只有阴谋诡计,怎么挤得下那么个小丫头,顶多就是一时起了怜悯心。   叶老夫人向来是看得开的人,念头一过,就不会再捡起翻来覆去计较,很快和儿子说起别的事,把外头的女儿女婿都忘了。   直到李青志气喘吁吁来到清风观找萧幼宁,李夫人被儿子气得情绪激动昏厥过去,一阵大动静才让叶老夫人终于见了李家这一家三口。   往萧家二房去的萧幼宁不知这许多,在午饭前赶回京,从马车下来就见到萧二夫人莫氏脸色铁青站在影壁前,朝她看来的眼神带着怨气。   萧幼宁扶着圆果的手,面上带着笑,完全没有被讨厌的觉悟,朝莫氏盈盈一礼后甜甜地喊道:“婶娘。”   莫氏被她的厚脸皮气得呼吸一滞,不想理会,却被丈夫冷眼扫过来,憋屈地扯出笑应了声。   如若不是她犯错被抓个正,她怎么会答应让长房惯来目中无人的小蹄子住过来!   她闯下祸事,只能忍气吞声按丈夫吩咐行事,帮着挽救二房的名声。   盛夏太阳烈烈,莫氏站在这里更觉得是在油锅里一样煎熬,笑过后连寒暄都不多说一句,直接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带姑娘到客院先歇歇脚。”   眼不见心不烦,赶紧把人带走是正事。   “我不累,谢谢婶娘。”萧幼宁偏不如她意地说,“婶娘就是太心善,才让二房有恶仆。今日恶仆不料理了,我实在也住得不安心,二叔父你说是吧……”   少女说着侧头朝萧二老爷微微一笑。   萧二老爷眼皮一跳。莫氏心虚之余是快要被气吐血,这里不是宁远侯府,萧幼宁难道还敢越过他们撒野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萧幼宁:不撒野,难道是来你们家过年? 第15章   莫氏心虚,萧幼宁自是不知,但莫氏心里想的恰恰是她眼下要做的。   她来二房,可不就是为了撒野。   少女在夫妻俩的沉默中温和一笑,勾人的眼尾上挑,目光清明,端得一副纯良:“婶娘心善,不忍责罚,二叔父官声在外,不好苛刻。幼宁经历那些事,倒是对名声什么的看开了,现在事事只求一个顺意,这恶人,就由我担了,也好报答二叔父对我的照顾和情分。”   她声音再软和不过,话里每句却都是刀光剑影,萧二老爷被照顾二字扎一刀,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莫氏面上同样是阵青阵白,这就是逼着他们交人。   她干过什么事,她明白得很,即便有安排,也受不了这种直接一耳光甩过来的架势。   莫氏气得手一用力,把轻薄的丝帕直接扯烂一道口子,恨恨地想萧幼宁要在这里落脚,如此嚣张跋扈就不怕他们关起门来收拾她?!   “把那几名刁仆都带上来!”沉默良久的萧二老爷一扬手,吩咐身边管事去押人。   这口气萧幼宁就是要出的,早晚都一样,为了以后倒不如直接先解决了。   而且他哪里不懂侄女的心思,就是想要再亲口拷问。   看起来是给他们示威,其实还是想要问出点蛛丝马迹,看起来鲁莽,其实是在步步为营想要抓他们的辫子,为她以后安然添一笔保障。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心思慎密得叫人出乎意料。   左右他早早做了预防,威逼利诱那几个护卫,让他们咬死口,糊弄事后就给他们一笔能谋生的银子。他们自然不会供出莫氏做的蠢事。   这点远见没有,他这么多年的官当真是白做了,还能斗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萧二老爷一脸坦然,二话不说就让去拉人,萧幼宁视线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她这个二叔父答应得太爽快了,分明就是有备无患,哄着她消气呢。   “不但要带上来,既然要处置,那就凳子板子都准备好,府里其他下人也到这边来观刑,也好叫他们看看欺负主子的刁仆都是什么个下场!”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敛起,眼眸内落满的阳光都化作幽幽寒芒,右眼下的一点朱砂痣血般殷红。   本来打好满腹词稿的萧二老爷一窒,被她满身凌厉都给憋了回去。   这真是撒野来的,直接踩他们头上那种。   “……去,把下人都聚到这里来。”   萧二老爷到底是再补了句。   他要人回来就是维护自己名声的,退一步是退,两步也是,而且这里是他的家,难道还真叫一个小丫头翻了天?!   “老爷,这样的阵仗,要惊动老夫人,可不得让老人家多操心!”   莫氏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连忙上前拽了一下丈夫的袖子,没想到反倒被丈夫冷眼睃过来,气焰瞬间就灭了,悻悻退回原位,紧张得继续在绞帕子。   心中无鬼,不怕半夜敲门,可她就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再明白有安排还是免不得气短害怕。   萧幼宁话落后就不再多言,把心思都放在夫妻俩身上,她不是瞎子,莫氏这会又气又紧张,那种心虚都快要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她暗暗收回视线,再去看她的二叔父,发现夫妻俩比对得不要太过明显。   她二叔父可不见半点异样,面色虽不好,但那是隐忍。忍的是她的嚣张跋扈,可见心里对她的举动动气了,偏除此外再无其他情绪。   一翻比较,萧幼宁大约明白了。   她被人丢在那个村子,肯定是还有内情在。   先前她就猜测过,这个时候她出事,派人护送她到大同的二叔父肯定要落口舌,吃力不讨好。没有谁能真不在意名声的,特别是为官者。   萧家二房的老爷真蠢成这样,早该败了,如今事情真真在眼前了,真相便也呼之欲出。   在她看出端倪这时,谢姓一应护卫被押了上来,二房下人闻信而来,一时脚步声四起,人群围涌在前院这块地方。   夏日闷热,人头涌涌,把周边的风挡得严严实实,几人五花大绑被按在凳子上,紧张气氛和热浪都胶黏一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二老爷不愿意多浪费时间,等人按好,直接一句话就是打。   噼里啪啦的板子落下,管事得到示意,在边上朗声说几人犯的什么错。每说一句,下人看看屁股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被画面和血腥味一冲,更觉得无法呼吸。   而那位被欺负的长房姑娘就一直笑吟吟在边上看几人被罚,再娇媚的女子,这种情形下都是让人怵惧的。   然而他们没想到,更让人震惊的事是在后头,只见萧幼宁和她身边的圆脸丫鬟说了几句什么,圆果就朝受刑的几人走去。   萧二老爷想,这是要开始审问了。   结果圆果把腰间匕首一把抽了出来,直接朝着谢护卫的手腕挥去,居然是挑了对方手筋。   撕心裂肺的惨叫直震众人耳膜,而圆果挨着都废了他们一只手。   萧幼宁等她回到身边,才朝脸色铁青的萧家二房夫妻道:“他们要我的命,如今要了他们一只手,小惩大诫。谢谢二叔父和二婶娘替我做主,我们萧家从来都是以德报怨,把人赶出去,就此了了,也省得再叫两位长辈为我操心。”   话落,她又问:“不知我住哪个院子?”   萧二老爷在她刚才出手伤人的震惊中回神,让管事带她过去。   少女施施然离开,留下在地上打滚的几人和一道道血痕,萧二老爷回头扫了眼满地的血迹,正好对上谢护卫痛苦的双眼。   谢护卫疼得快昏厥,在两两相视时,猛然一颤。   他清楚看到了萧二老爷眼底的冷酷。   他张口,想要对萧二老爷说什么,结果下刻就被人用帕子堵了嘴,直接被拖着往外走。   这和先前说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手筋被挑,萧二老爷还用那种眼神看他们……他挣扎不开,满面狞色,心里是被萧二老爷那薄凉一眼引发的绝望。   外院很快就散了,留下几个人打扫满地污迹,萧幼宁被带到府里最偏僻一处院子。   院落内重新修整过,新油了墙,院子里花池不见杂草,一眼便知道这是特意给她收拾的。   圆果进到屋子,还站在门口往外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回身和萧幼宁说:“这倒显出诚意来了。”   萧幼宁扫视一眼屋内一水的红漆家具,轻声道:“都是表面功夫……不知道陈大哥能不能跟上那些人。”   圆果在她说话时直接把屋门关了,转身把包袱放在桌面上说:“姑娘,你怎么就笃定二老爷不会放过他们。既然二老爷不会放过他们,那我们何必还在众目睽睽下动刀子,不是白白给姑娘添跋扈的名声。”   “我们不动手,我那二叔怎么可能彻底放心。就看他们几个人的造化了,要是陈大哥能跟上,那他们还能有一命说出实情,要是没能跟上,也怪不谁。”   萧幼宁既然要来撒野,就得事事给自己备一跳退路。   陈力是她到清风观由道姑介绍认识的,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办事也妥当,是个可靠的人。所以她早跟他说,自己要是下山,就让他得到消息就进城,蹲在萧家二房外头,让他看准了,摸清姓谢几人会被带到哪里去。   她觉得萧二老爷不能犯蠢让她死在去大同的路上,所以肯定有人藏在后头,今日一看,极大可能是莫氏生的心思。   但最终是只有一个莫氏,还是有别人也浑水摸鱼呢,所以她一定要查清楚。   父兄如今还下落不明,她已经被人暗算过一次,万不能再被暗算第二次,她必须找出真凶。不然这京城她也呆不住。   她脚下如履薄冰,每迈出一步都得谨慎再谨慎,唯一庆幸的是,二房短时间内都不敢再有什么举动。好歹能让她喘口气。   萧幼宁坐下来,说了那些话后只觉得疲惫,圆果见她面色不好,在边上安安静静的,默默心疼为自己谋划的小主子。   已经回到后宅的莫氏快要抓狂了,进屋子后就朝面色不好的丈夫说:“她那叫以德报怨吗?踩在我们头上立威,还动刀子,那是姑娘家能做出来的手段吗?!”   莫氏一路都在唠叨,萧二老爷烦闷得很,冷眼一扫道:“那些事,又是一个后宅妇人能干的?!”   莫氏就被噎住了,一张脸惨白,哆嗦唇,下刻捂着脸呜呜哭出声,跑进内间。   萧二老爷心里的火散不去,拂袖离开,莫名心烦意乱,在廊下和自己的心腹再吩咐:“必须盯着那几人,一定不能再出岔子!”   心腹匆忙离开,但在一个时辰后,萧二老爷要让盯着的人,却都被剑音丢到叶慎跟前。   “五爷,您要的人都给弄回来了。”   剑音脸上不怎么高兴,叶慎抬起眼皮面无表情道:“审清楚,把结果送到她手里去。”   他母亲要他照看那小丫头,那就照看吧。 第16章   有了叶慎的干涉,萧幼宁原本不抱太多希望的事被处理得妥妥当当。   她是在午睡醒来后见到陈力。   她今日在二房立威一把,守门的婆子听到是寻她,根本没有多推诿就给圆果报了信。   待人顺利来到跟前,萧幼宁已经重新梳好头,绣海棠花的襦裙显出少女窈窕。   陈力一路都垂着头,来到她跟前更不敢多看,按着指示把早在肚子里过了几遍的话一一道来。   “那几人知道自己逃不了一死,我出手相救时都只想逃,并没有怀疑我许多。到后来我表明身份,他们情绪确实激动,还骂了姑娘几句。我按着姑娘吩咐把那些话都说了,他们就泄气了,原原本本都招了,确实是您婶娘身边的嬷嬷吩咐,让半路把你丢了,还承诺您的嫁妆到手会重重给他们赏。”   陈力说罢,从身上摸出几张按有手印的供词,递给一边的圆果。   圆果高兴地接过,萧幼宁看过后抬头,视线落在一直低垂着脑袋的陈力身上。   事情很顺利,陈力说的明明白白,供词既然有手印,肯定也不能作假。   “人如今在哪里?”萧幼宁半晌才收回视线。   陈力早被看得背后冒汗,都快要顶不住那样的视线暴露出不该有的情绪。听到她问自己话,总算松口气,道:“按姑娘的吩咐,送他们到您说的地方养伤了。他们也不敢乱跑,怕被人找到。”   “辛苦陈大哥了。”她没有再多问,低头再看了眼供词微微一笑道,“陈大哥午饭恐怕还没用,圆果你给陈大哥包些糕点,在回去的路上好有东西垫垫肚子。”   圆果脆生生应是,陈力这才抬头忙朝她挥手:“不用的,姑娘费心了。我这就赶回家了,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多耽搁,谢谢姑娘好意。”   话落转身就往外去,跟身后有鬼撵他一般。   为了方便说话,屋门是半掩着的,陈力走得匆忙,一开门就把外头偷听的丫鬟给撞得滚地上。   门外有人,让他愣在当场,更加手忙脚乱要去扶人起来:“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圆果听到动静当即冷了脸,快步走到门槛前,看清楚一脸紧张的小丫鬟,眼里慢慢有了怒意。   居然还真敢偷听他们说话!   不用想,也知道是二房夫妻派来的耳报神!   “你……”圆果要发怒,萧幼宁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我这儿当差的要不得这种毛毛躁躁的人,你自己去找管事,说不在这个院伺候了。”   少女声音淡淡,听不出是否生气,圆果想到什么,跨出门槛伸手就把人直接拖拽着丢出远门。   陈力被圆果拖人的力气吓一跳,见圆果在院门口等着,回神快步过去,老实巴交地说:“劳烦圆果姑娘相送了。”   两人结伴,陈力再被送到后门,巷子里有他的牛车,他上了车离开得飞快。等车子奔到大街上,他才恍惚地去回想自己刚才话里有没有什么漏洞。   他是按照萧幼宁的吩咐跟上了姓谢的几人,也见到他们被带到城外的林子,可他一人之力其实哪里能救下几个伤员,是在他眼看那几人要丧命时有人出手相救。   那个救人的他有印象,是经常到清风观的一位道长身边跟着的护卫。   等那个护卫救下人,他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办,脖子就被长剑架住了,对方早发现他的藏身地。   于是他被带到那个年轻的道长跟前,听到道长吩咐审那几个人,很快供词就送到他手里,并告知说送到萧幼宁手里。唯一的要求是不允许暴露他们,让他嘴巴闭紧,又来来回回和那个一脸不高兴的护卫对了好几回词,才被赶出来。   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完成救人,完成萧幼宁的交代。   其实那几个人还在那位年轻道长手里,只说以后萧幼宁那边有相关吩咐,就送信到清风观。   他倒不担心那是坏人,他再没念过书也明白对方是在帮忙。而且他们村子的地都是清风观的,每年都照顾他们几乎不收取田租,所以他没有抵触就按对方吩咐办事,现在只担心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陈力在担心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而他确实是把事情搞砸一半,萧幼宁那头已经起疑了。   在陈力走后,她就再三仔细地看那几张供词。   她不是怀疑供词是假,里面写下的内容稍一推敲就知是真话,不管时间还是动机甚至连细节都到位,这么短的时间没有办法拟几份滴水不漏的供词。她之所以怀疑,是陈力的能力不足于在这么短时间办妥当这些事。   从救人到让姓谢几人俯首,转到她的阵线,时间太短。她预计怎么也得花个一两天周旋,甚至做好对方给自己谈条件的准备。   毕竟他们上过一次当,一朝被咬十年怕井绳,再想保命也要试探清楚。   结果就那么供了?   肯定是有人在后头助力……谁呢?   萧幼宁盯着几张供词沉思,那人还让陈力帮着守口如瓶。   “姑娘,果然这里又是一个龙潭虎穴,居然就光明正大到跟前来偷听了!真是烂了心肝的,一群下作的东西!”   圆果送人回来,气喘吁吁,但不妨碍她还能一口气骂个痛快。   萧幼宁把手里的供词叠好,搁在桌子上:“本就有意让他们听,你还气什么?”   “那也不耽误我生气,越是看清他们的嘴脸,越是觉得恶心!”   圆果就是这样的性子,来了脾气总要先发出来,萧幼宁在边上笑了,心里还有羡慕。   在她被父兄都护着宠着的时候,可不一样是个泼辣脾气,不高兴了就明说,如今却战战栗栗。   父亲、兄长……萧幼宁念及毫无消息的至亲,笑容变得苦涩和落寞。   ——   “老爷!那就是个灾星,还是快把她送走吧,你看她转头就叫人去揪我们小辫子!”   莫氏满脸泪痕的伏在桌案上呜呜地哭,感觉天都要榻了。   被圆果丢出去的小丫鬟转身就跑她这儿来报信,把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复述,吓得她当场要昏厥过去。   萧二老爷被找来,听到人已经在萧幼宁手里,想要去追陈力都没法找人了,脸色铁青跌坐在椅子里。   他还是大意了,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在外头留有后手。   她无依无靠,谁知道能反手就收买人来帮她做事,还让她成了事。   姓谢那几个人明明被她挑了手筋,同样是结仇了,怎么就那么快反扑他。要不是萧幼宁私自动刑,他还不会那么自信地把人送到外头去再灭口。   萧幼宁露的那一手,实则是降低了他的戒备心。   如今反倒拿捏住他们!   “她手里真的有供词?!”萧二老爷太阳穴隐隐作疼,抬手按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丫鬟连连点头:“老爷,千真万确。那个什么陈大哥也说得很明白,人还被他们藏起来了,奴婢偷听还被发现……”   “被发现?”萧二老爷猛然扭头,瞪着丫鬟的双眼都快要脱框,伸手一指丫鬟和莫氏,厉色道,“你们这些蠢货!自己送上门去,她要是有心防你们,会让人光明正大进府来吗?她就是故意让你们听到,一巴掌扇你们脸上!”   都是蠢货,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莫氏被指着鼻子骂,哭得声音更大了,听得萧二老爷想要砸东西。   好在萧老夫人派来的人拯救了正房的瓷器,萧二老爷被母亲喊到跟前,过问今日发生的事。   萧老夫人鬓角早生了白发,眼下是深深的两道皱纹,瞳孔有经历岁月后的浑浊,看人的目光却十分锐利,一眼便知是不能糊弄的老太太。   萧二老爷在母亲跟前恭恭敬敬,把事情原由说明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萧老夫人听闻后倒没有大怒,冷声骂了一句。   萧二老爷没敢吭声。   今日的事样样下来何尝不是打他的脸,面对母亲,一张老脸都火辣辣的,跟抹了辣子面似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实在又恨又憋屈。   “得了,以后你们夫妻俩都暂且别招惹她,本就是你们要把人请进府供着的。长房的事还没定论,她在家嚣张不碍你在外头的名声,把你们那些什么耳报神都给撤了,没得更丢人。”萧老夫人撩了撩眼皮,一副不在意的口气,“内宅的事你不懂,莫氏没吃过大亏,是个蠢的不经用的。往后她的事,我过问。”   “喜儿,你现在亲自去姑娘那走一趟,问问有什么需要的,看看要添什么,从我库房拿出去。”   话落,萧老夫人扭头去吩咐心腹丫鬟。   明叫喜儿的丫鬟甜甜笑着应好,眼眸一弯,模样再亲和不过。   萧二老爷见母亲这样说,准备就放手不管了。   萧幼宁手上有供词,是拿捏他们不假,但现在她就只能靠二房来在朝里打探消息。他堵她不敢现在就撕破脸,不然故意纵容丫鬟偷听干什么,不就是让那个丫鬟来当传声筒,让他想清楚以后他们该怎么相处。   那就先这么和平处着,外人看着自然当他们长房二房没有罅隙,和和美美的,他那些不好的传言正好不攻自破。   且忍着!   萧二老爷憋下这口气,还留在清风观的李家夫妻和李青志却正闹不和。   李青志跪在叶老夫人跟前,久久不愿意抬头,恳请道:“外祖母,您劝劝我母亲吧。孙儿心里还是放不下宁妹妹,如今父亲因我休妻背上那么大的骂名,孙儿迎回宁妹妹,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第17章   厢房里静得针落可闻,少年额头贴着地砖,听到身边有抽气声。   “青志!你胡闹什么?!”李夫人倒吸口气后,面色惨白站起来,伸手要将人给拽起来。   少年拧性儿起来了,任她拉拽都巍然不动,仿佛是生了根的老树,膝盖就那么和石砖黏得骨肉不分。   李老爷倒没有妻子那种气急败坏,定定望着他后脑勺片刻,沉声问:“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李青志根本没有思索,有力回道。   那日他被母亲哭着跪在跟前,说萧幼宁要害李家,他不能成为李家的罪人。   当时他确实别唬住了,再有确实是他懦弱,害怕了。   他是家里的幼子,大哥功名在身,已经在翰林院当差熬资历。他总是被人说要努力向父亲兄长靠拢那个,只是母亲偏爱,他即便资质平平都捧在手心里,母亲一说一求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能受指责。   冷静了这些天,他恍然自己多么无耻和自私,自小就对萧幼宁的感情在愧疚中越发深刻。   现在悔过应该还不算晚,眼下也是他补救的时机。   李青志声音坚定铿锵,李夫人拽不起来人,气得直接捶打他。   拳头轮下去,每一下都带着怨恨。怨恨萧幼宁狐媚,怨恨直接疼在手心里的儿子被蛊惑,眼泪淌下来,刻薄的话不断从嘴里蹦出来。   李青志就那么跪着任母亲发泄,叶老夫人盘腿坐在紫檀罗汉床上,静静看这出闹剧。   李老爷对妻子泼妇一般的行径厌恶,岳母在跟前却不敢表露的,只能忍着偷偷抬眼去打量老人。   阳光照不进屋子最深处,老人神色就遮掩在光影之外,叫人分辨不清,使得李老爷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这个岳母一直在清风观,看似不问世事,可京城里、朝堂里、家里哪件事她不清楚,是个极有智慧又威严的女子,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出一个叶五爷来。   所以他从来不敢在岳母跟前放肆。   屋里回响着李夫人的哭骂声,不知是过了多久,叫骂还没落下,叶老夫人才淡淡掀唇道:“够了。”   不重的声调,却有让人霎时安静的威力。   李夫人捶打儿子的手一顿,满脸泪痕和怨忿,扑到母亲脚下哀声道:“母亲,这逆子就是要和女儿对着干,这个时候哪里有再迎回那个狐媚子的道理。”   “是没有迎回来的道理,还是迎回去了,让你这当家主母面上无光?”老人扯出被女儿拽住的袖子,半垂着眼看她,眼底都是厉色,“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个自私泼辣的性子?你闯的祸,八抬大轿加你亲自去迎她回府都是该的!”   李夫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母亲居然会帮一个外人,说这种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李老爷听得太阳穴一跳,心里琢磨着岳母这是想支持儿子。   一动不动的李青志闻言惊喜抬头,激动道:“外祖母也支持孙儿!”   “我丢不起这个老脸!”   却不想老人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李青志愣在那里。   叶老夫人道:“你们母子皆以为天下之人都该簇围着你们打转?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都滚,没我允许,你们一步都别踏入清风观!”   老人一拂袖,站在她身后一直没有作声的婆子此时踏出一步,朝着李家三口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老爷被岳母急拐弯的话弄得上不去下不来,等见到要被人请去,一张老脸再也挂不住,站起身揖礼快步走出去。   李夫人还想说什么,那婆子见她和李青志都不动,直接朝外喊来人,把人给拽离开然后关上门。   “老夫人这是帮理不帮亲呢。”婆子关门后转身,笑盈盈把乱了的椅子扶好。   “我这老脸都给他们丢光了,还有什么理什么亲的,闹腾得鸡飞狗跳……”叶老夫人慢慢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静了片刻想到什么吩咐道,“刚才的事别跟老五说,别叫他多添烦心,省得他越发疏远叶家人。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他们再混蛋,也是他兄弟姐妹,指不定他以后还得靠这些兄弟姐妹拉一把的。”   “您就是担心太多,五爷是个妥当的人,圣上又给了那样的权力,只有兄弟姐妹要沾他光的。”   叶老夫人闻言缓缓睁开眼,一双明亮的眼睛变得空洞,盯着地面也不知是在出神的想什么。   ——   李夫人是一路哭着回的李家,李青志没被少骂,又受叶老夫人打击,此时连表情都是木然的。像没有精气神的木偶,颓败得成了块朽木。   李老爷忍着不耐在马车里琢磨了许久岳母的话,到家下马车时朝妻子丢下一句:“明儿你跟着我到萧家二房去退嫁妆!”   叶家现在惹不得,当年娶叶氏是见叶家忽然再崛起。他既然借了叶家的势,一直走到现在,那该感恩的感恩。叶氏有时犯蠢,他该容忍容忍,但萧幼宁这个事没办法他一个人担。   这头话刚落,马车里就传出一声哀哭,有丫鬟喊夫人撞不得,听着像是李夫人想不开寻死了。李老爷根本不管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拂袖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到马车那边。   太阳西斜,很快就迎来这日的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彩被镀了层金色,洒落下来,天地万物都被蒙上柔和光晕。   萧幼宁倚在庑廊下的美人靠里听倦鸟归巢的啼叫声,院子里还有她继母祖派来送家具用什的下人进出。   她屋里原本一水的黑漆家具都被换成红檀的,他们还扛了张嵌大理石的罗汉床放在明间,将明间布置成了能会客用的小厅,倒是废了不少心思。   圆果看着那些人忙进忙出,挨着她低声道:“姑娘,他们什么意思,因为我抓着把柄,讨好我们了?”   萧幼宁回头看了眼屋里那些精致摆设,手里的团扇摇了摇,在送来的清风中道:“这是麻痹我们吧。”   哪里需要这么讨好,做给外人看的罢,还设了会客用的小厅,估计哪天就得让她当回东道主。   不然可没人能看见这些好东西,和二房待她的这些‘好意’。   萧幼宁现在对二房有什么动作都不以为意,反正她光脚不怕穿鞋的,撕破脸了她也不怕。她如今手握有力证据,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一只不知名的鸟此时落在围栏上,转着脑袋看她。   她心情不错,觉得得趣,让圆果拿来糕点,就倚着美人靠喂食。   有婆子又从外头过来,面生得紧,笑吟吟朝她先见了礼。   “三姑娘,老夫人说要给您接风洗尘,在她那儿摆了席面,请您一会过去。”   萧幼宁手里捏着糕点的碎末,可惜地望着被惊飞的小鸟,不咸不淡应声我知道了。   那婆子笑着要走,又被她喊停:“你是老夫人身边管事的吧,能吩咐下去明早套个马车吗,我要出门。”   婆子一愣,很快又笑了,手还去压了压身上那件半新不旧衣服的衣角道:“奴婢哪里有管事的本领,只是个听差的。不过姑娘要去哪儿,奴婢可以先给您去回禀一声。”   “妈妈从进门就是个知礼妥当的,我一看还以为是哪个管事。果然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是极好的,那就劳烦妈妈帮我去提一句,有什么不合府里规矩办事的,妈妈也能提点我提点我。”   萧幼宁装出惊讶的样子,然后就用团扇遮着嘴笑,一双桃花眼笑成弯月。   她说得客气,又生得好看,一笑连眼下那颗朱砂痣都是鲜活的,娇娇又嘴甜的姑娘家谁都爱,那婆子站在她跟前受用得通身舒畅。   圆果是个泼辣性子,但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一听姑娘嘴里拜托的话,想也没想直接就掏荷包上去给那婆子赏银子。   婆子这会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连连谢过,高高兴兴地帮她问套车的事了。   等人走了,圆果才奇怪地问:“姑娘,明儿上哪里去?”   “明儿就是十五啊……”萧幼宁扇子一扑一扑的,是真的笑了。   当然是去清风观。   她就是故意讲给悟谒道长听的,她且看看他是不是真要躲着自己,明明是个心善的人,面上偏偏冷冰冰。   不过去清风观之前要先去外头再打听打听父兄的事,她今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或许能请那个人牵线,让她接触到御前一些人。   在萧幼宁准备明日行程时,叶慎那头还是知道了母亲跟前发生的事。   不是清风观里的传出来的,是李夫人生气跑回娘家找兄长哭诉。叶大老爷听到说他可能出手帮了萧幼宁,就派人去见他说李青志要迎回萧幼宁的事,想探听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萧家父子出事,皇帝一直迟迟没有行动,叶大老爷心里早犯嘀咕,既然事关萧幼宁他就顺带朝弟弟打探消息。   叶慎刚刚沐浴过,下午被几个皇子喊去骑马射箭,一身黏腻,让素来喜洁的他一刻都不能忍受。   他鬓角还带着水汽,几颗水珠欲落不落,反射着霞光,将冷冷清清的人染上几分烟火气。   剑音把叶大老爷派来的人送走,回来就见自家主子站在窗边,道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他们真是无聊,一个小姑娘的事折腾到现在没个消停,谁爱娶不娶,什么都来问五爷。闹得那萧姑娘头顶是冠了五爷的名字一样。”   剑音这两天干的都是些琐碎事,心情一直不怎么好,找到能念叨的就扒拉扒拉用来出气。   叶慎没搭话,但话都听在耳朵里。   李青志又要萧幼宁?   他手指微屈,吧嗒一下敲在窗柩上,萧幼宁拽住自己袖子的模样忽然就跃入脑海,毫无征兆的。那么个可怜兮兮的模样,总是在勾着让他心软。   就跟她还在年幼时一样,明明是她不占理,伤了他还能哭得稀里哗啦,仿佛他才是那个罪不可赦的。   “明日是十五?”   叶慎盯着自己手指上一小块伤痕,问了句。   剑音还想唠叨几句,听到问话一激灵大声道:“对,明儿是十五。” 第18章   萧家二房昨夜的家宴并不怎么愉快。   长房二房不往来,分家时长房在萧老夫人手里吃了亏的,说有罅隙不为过。   萧幼宁带着被算计的怨气来,大家都心知肚明,硬拉着坐到一堆,把尴尬和格格不入发挥德淋漓尽致。   何况二房小辈对萧幼宁颇有微辞,不为她今日的嚣张跋扈,只是往日她被父兄宠得要风得风的金贵就够他们觉得膈应。   如今她落魄,坐下来后免不得就要被眦几句戳心窝的话。萧幼宁又不是个好惹的,三两句话刺回去,场面就冷了下来,谁能吃得顺心。   如此一来,夜里的宴散得早,她也乐得轻松歇得早,醒来梳洗后就坐车出门去。   马车慢慢经过街区,临街卖早点的铺子早早开了,豆汁包子的香味隔着帘子都能闻得见。   两人没用早饭,圆果下车买来包裹着肉汁的大包子,主仆俩坐在车里一口一口填饱肚子。   “姑娘,那位霍千户会见我们吗?”   圆果鼓着脸颊,口齿不清发问。   萧幼宁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后还就着水囊抿了一口清水才说道:“试试吧,应该是会见的。”   想起这个人是因为陈力。   霍千户虽然是兵户出身,但父亲在上了一次战场后就没能回来,为了生活,他自小跟着母亲下地种田。算起来是半个农户,直到成年与她兄长认识,她兄长托了父亲让他选进禁卫君,在一次围猎里发现有熊闯进皇帝所在地方,听说是用半条命挡了灰熊挥掌那一下。   自那以后,他在禁卫军里地位就被提拔起来了,经过这几年,依然到了千户一职。   只要兄长在家,他就会时常到家中来坐坐,两人一块喝酒。她出身将门,家里没有那么多束缚姑娘家的规矩,见过那位霍千户几回,有一回偷兄长的酒喝还被他抓住了。   禁卫也是御前的人,他应该多少能知道点消息。   车夫按着吩咐,栽着他们走过城东,往西去。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多住东边,霍家因为家底并不多富裕,凑的银子只能够在西边买了个小院。   马车进到一处胡同,停在悬挂着‘霍’字灯笼的大门前。   萧幼宁撩起帘子往外窥看,落了漆的大门紧闭,里头安安静静,听不到一点声响。   “姑娘,我去敲门。”   圆果说着要下车。   萧幼宁跟了下去,自己捏着门前兽口衔着的铜圈扣响。   她是来拜托人的,端什么规矩和架子。   连着几声,门后才传来动静,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扬声喊着谁啊、来了一类的话。   门吱呀被打开,来人见到是两个妙龄少女,愣了一愣,免不得细细打量。   “请、请问两位姑娘是……”   来人打量过萧幼宁,被她精致的面容所惊艳,问起话来居然磕磕绊绊得像个结巴。   他是这宅子里的老人,头一回见到有姑娘找来,惊艳里还带着首回的惊讶。   “我姓萧,是宁远侯家的姑娘。”   萧幼宁温和一笑,不觉得对方直勾勾的打量是冒犯。   中年男子嘴里喃喃学了一句:“宁远侯……您是萧姑娘!”反应过来是哪家,连忙就侧身让开路,“您快请进!我们大人吩咐过,您来了不管他在不在,都要留您。”   他变得十分热情,反倒让萧幼宁怔了怔,片刻后抬脚跨过门槛,询问道:“那你家大人今儿可在?”   “大人昨夜当差,估摸一会就下值了,您先进屋坐,我们老夫人在家。”   男子笑盈盈请她从游廊走过。   这是个二进的小宅子,游廊连着厅堂和后院,但她没被带到后宅,而是直接请到厅堂里。   茶奉上来,中年男子丢下一句派人去宫门口送信,匆匆忙忙走了。   萧幼宁自打父兄出事后,见谁都没有这般顺利过,如今被好好请在厅堂里坐着,不知该感慨还是感触,捧着描红梅的茶碗半天都没抬头。   霍明武没让她等太久,下值收到消息当即就赶回家来。刚走到厅堂外,就见到一袭红衣的小姑娘捧着茶,低垂着脑袋似是在出神。   她依旧明媚,可细细的看,这份明媚被世事无常蒙了一层暗色,那份暗色就沉淀的她不复明亮的眼眸中。   “萧妹妹。”霍明武站在庑廊下喊了声。   萧幼宁抬头,淡淡的眸光终于挤进去一丝笑意,眼角弯了弯,忙站起来见礼:“霍大哥。”   霍明武见到她面上的笑容,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两人还算熟悉,霍明武明白她来是做什么的,没有说寒暄的话,坐下来便先问她近况。他先前探听过,听说她离京了,昨日又在宫里当差,根本不知道她回来。   待萧幼宁简单说了前因后果,霍明武很想拍桌子骂李家和萧家二房,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没有这个立场,硬生生把她被欺|辱的怒意憋着。   “这些日子圣上看着心情不错,大同都是捷报,内阁和一些言官要圣上定罪的折子都压住没动。除去这些,就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毕竟我不算是一直呆在御前……”   霍明武缓了缓怒气,略自责地把自己知道事都说来。   萧幼宁心里早有准备,虽然免不得有些失落,仍感激道:“谢谢霍大哥记挂着我父兄,我知道霍大哥的难处,幼宁感激不尽。其实今儿我来,是打探父兄消息不假,可也不能连累霍大哥被圣上猜疑,我是想来问问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跟御前的人打交道。”   武官间牵扯太深不是好事,她不能坏他人仕途,让霍明武因为萧家的事被牵连。   她只要知道御前的人员,然后想想办法去搭上线即刻,搭线也不必霍明武出面。   她就是只要个名单。   霍明武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语气焦急道:“萧妹妹,霍某有今日都是世子提携的,你……”   “霍大哥你听我说。”萧幼宁见他急了,连忙摆手解释,“如今我无依无靠,雪中送炭的唯独你一个,你若是因为过多打探我父兄的事被牵连,那我真的再无能求助的人了。”   少女字字真诚,霍明武咬了牙,好半晌才艰难点头答应不过多插手。随后他拟了份名单,上面是御前伺候的人,还有常在御前的官员。   “其实官员未必能搭上话,还不如寻伺候的内侍和女官,你记下这些名姓。我从今日起帮你留意谁人会出宫办事,到时通知你一声,或许你可以一试。”   宫人比官员好接近,萧幼宁谢过,把名单折好,收妥当便朝他告辞。   霍明武留她:“萧妹妹留在这儿用中饭吧……”话落又觉得不妥。   他到现在也没说亲,为什么没说亲,他自己心里明白。本就有意,这邀请就让他心虚,孤男寡女的,留什么饭。好在他脑子这会转得快,忙补救道:“我娘很久前就想见见你。”   可话一出,似乎就更不妥了。   萧幼宁眨了眨眼,察觉到什么,面对对方忽然就表露出的心里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一个未婚男子说自己母亲想见她,还能有什么意思。   霍明武觉得自己蠢死了,恨不得把舌头都咬了。   好在还是萧幼宁镇定,愣了片刻就露出笑道:“我今儿双手空空前来,还约了人要赶过去。之前就一直没机会见见老夫人,这样见老夫人实在失礼,且等下回我备好礼物再来拜见长辈。”   拜见长辈几个字再婉转不过,没有让人尴尬的僵硬,霍明武深知自己鲁莽了,耳根热着连连点头。因为犯错,霍明武送她离开时肢体都是僵着的,连笑都是僵的。   “姑娘,刚才霍千户的意思!”   刚登上马车,圆果睁着双大眼,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   萧幼宁面上再镇定,到底是个姑娘家,被她一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打了她胳膊一下道:“别瞎嚷嚷!”   不管霍明武是什么意思,这个关卡她都不能回应的,情况不明前可不能连累人。   想到这里,萧幼宁就有些后悔来霍家了。她要是早点知道……她肯定不来,现在回想起刚才,挺尴尬的。   但她已经欠了霍明武的情。思及此,袖子里轻飘飘一张纸,顿时就沉甸甸的,让她莫名感到压力,还有点头疼。   萧幼宁就那么一路沉默来到清风观。   她敲开清风观的门,是先前那位道姑,道姑见到她有些意外,要请她进去。   她问:“请问悟谒道长在里头吗?”   道姑有片刻才明白她嘴里的悟谒道长是谁,摇摇头:“并不在。”   “观主清修,我也不好进去打扰,我就在外头等他吧,劳烦你了。”   萧幼宁报于一笑,道姑犹犹豫豫,扫了眼她挂在腰间的那个小木牌,还是把门给虚掩上。   如果她要进去,随时都能进去。   萧幼宁就在台阶前铺了帕子,拉着圆果坐下开始等叶慎。   结果这一等,只等到太阳到了天空正中也不见有人来,期间那个道姑来送过一回水,还问她要不要进去等。   “不了,我怕道长没见到我,以为我失言呢。”她甜甜笑着谢过,抱着木碗喝水。   过了片刻,圆果肚子咕噜叫了声,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说:“姑娘,道长又躲我们吧。要不我们回去吧,上次他躲了我们一路,估计现在更加不想理我们了。”   那个悟谒冷冷清清,是真的不好相处,虽然很感激他救了她们姑娘两回。   萧幼宁坚持道:“他可能一会就来了。”她还有话要问他,而且是她自己许诺来这里的,可不能食言。   主仆俩就那么背靠背相互撑着继续等,圆果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打鼓,萧幼宁等着等着倒是困了。   观门前有颗大树,绿意葱葱,投下一片凉影。萧幼宁坐在这下边,盛夏的午后并不觉得热,风儿吹过带起丝丝凉爽,催得人昏昏入睡。   叶慎拾阶到清风观门前,就见到相互依靠睡着的主仆俩。   他因为宫里有事,忙到前不久才得空,又是从诏狱出来的,沐浴后就朝清风观赶。   他以为她等不到人就该走了,不想她还在。   叶慎此时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为自己还是赶过来的决定,为还守在这里的萧幼宁。   可在这些复杂的情绪里,似乎又掺了别的什么,在见到她时像发芽的种子,毫无预兆就顶上心头。   他垂眸望着睡得毫无知觉的少女,正想要细细品心里多余的情绪,却被震天响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那声音来自萧幼宁的肚子,震得她从梦里醒来,手掌直接捂住肚腹。应该是刚睁眼,还不太清醒,嘟着嘴喃喃:“圆果,我饿了……”   话落,又是一声响。   叶慎在错愕后是忍峻不住,嘴角往上扬。他抵拳在唇上,止住唇间想要发出的笑声,转而低低咳嗽一声。   “萧姑娘。”   萧幼宁迷糊着呢,正用胳膊肘去戳身后的圆果,听到这一声,冷不丁吓得哎哟一声,整个人都在激灵中清醒过来。   “悟、悟谒……道长!”   她终于发现自己跟前站了谁,慌乱站起来,还伸手抹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她是在揩去什么。   叶慎因为她的动作止不住嘴角又要往上扬,圆果在这时哎哟惨叫一声,保住了他在人前冷清的样子。   圆果因为萧幼宁站起来,失去支撑,磕着脑袋了。   “你这丫鬟怎么还是那么笨。”站在叶慎身后的剑音嫌弃说了声。   圆果翻身就爬起来,跟他瞪眼。   萧幼宁注意力都在叶慎身上,没有察觉圆果一副要跟人打架的气势,朝眉宇间神色极淡的青年露了笑:“道长,谢谢你帮我让他们立下口供!”   少女眉角眼梢都是洋溢的高兴,明亮的眸子撞入叶慎眼帘,仿佛是定身咒语。   他在她笃定的语气中难得失神。   她怎么就知道是他帮的忙。 第19章   说来也奇怪,叶慎哪怕做了杀人放火的事,被人当面揭穿都能毫无波澜。今儿被一个小姑娘点破自己做了好事,居然还有种无从所适的感觉。   具体是什么样的心情又说不上来,只能木然着一张脸,垂着眼她。   萧幼宁仰着头,许久没等到他回答,但捕捉到了他眼里瞬间闪过的错愕,心里柔软的某一出就被狠狠戳了一下。   看吧,道长就是那么个面冷心善的人,她果然猜对了。   陈力不可能有能力段时间内做好逼供的事,但有人帮了她,还让陈力瞒着,她现在的处境里,能帮助她的人除去道长还能有谁。   所以她很快就猜测到了,也做好他不承认的准备。   萧幼宁一直仰着脸,脖子有点酸,这才发现叶慎有点高。   他总是传一身素色的道袍,松松垮垮的,就把他修长的身材显得十分瘦弱,让她忽略了他真实身高。   如今站在跟前,居然比她高了快一个头。   萧幼宁偏了偏头,是活动酸硬的脖子,偏了个方位反倒把他面容轮廓看得越发清晰。   他总是冷冷清清的,五官给人凌厉的错觉,她现在的角度却能看见他挺翘分明的睫毛,又长又黑,连下巴的轮廓都因为角度有一抹柔和的弧度。   平素冷峻的青年变得温润了许多。   萧幼宁看得惊奇,不想眨眼。   叶慎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只要他陪在皇帝身边上朝,他总能收到各样的目光,久而久之,就让他练就不用抬头就能分辨出对方情绪。   只是萧幼宁此时的情绪……他幽深的眼眸朝萧幼宁偏头的那个方位转动,只是一眼,让他眉头皱了皱。   她眸光明亮,内里有感慨,还有欣赏?   就像他欣赏美的事物那样,目光再纯粹不过。   “咳……”叶慎忍不住咳嗽一声,把还沉醉在欣赏自己的小姑娘给喊回神。   萧幼宁听到声音,猛然从‘美|色’中惊醒,还没来得及脸红,肚子打鼓一样‘咕噜’作响。   还来不及红的脸霎时变得火辣辣的,跟她脚下被太阳炙烤半天的石板地一般。   少女双眼的亮光变得闪烁不定,仰起的脑袋低垂下去,手足无措。估计她脚下有个地洞,她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叶慎也没遇到过这种尴尬的场面,见小姑娘耳根红到脖子,最终没忍住轻叹一声:“是我来晚了,请你吃饭赔礼?”   说话间,他还犹豫了片刻,抬手,轻轻去拍了拍她脑袋。   他从来不照顾别人的情绪,唯一要收敛的时候是在皇帝跟前,但今日他不但想办法帮着她掩盖尴尬,还得去哄一个小姑娘。   他见过长辈都是这样安抚晚辈的,拍拍脑袋,拍拍肩膀,像揉小动物一样的举动。但总能让那些小辈瞬间变得精神。   所以他这个举动应该没有问题。   毕竟萧幼宁就是小了自己一辈。   然而萧幼宁可不知辈分不辈分的事,被他摸头一下,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要不是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她此时恐怕会像个红灯笼。   道长……怎么摸她头,她不是小孩子,已经及笄了。即便是安抚的意思,可他是成年的男子,她是姑娘家,这样实在是有点奇怪。   萧幼宁觉得自己把十几年的脸面都丢在这一天了。   好在叶慎没想那么多,收回手后就先转身往大门走,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又回身喊她一声。   小姑娘这才垂着脑袋,提着裙子跟上。   叶慎看着她的小碎步,压在裙面上的禁步流苏微晃,那柔软的感觉,像他摸过她头后手掌心里残留那种的触感。   姑娘家的头发软软的,绒绒的……叶慎背在身后的手就攥了攥,大拇指还在掌心揩了一把,也不知是在揩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剑音和圆果两人从头到尾都在大眼瞪小眼,根本没发现两主子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等进去清风观,萧幼宁在走了一段路后终于恢复平静,左右望了望发现叶慎在带她走一条不认得的小道。   小道两旁的大树投下浓密的绿荫,风儿从树叶中穿梭,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宽大的袖袍在身后轻扬。   道长是真熟悉这儿,就从刚才到现在,路过好几个分叉口了。   但是这里不都是道姑吗?为什么他一个道士对这边熟门熟路。   萧幼宁就发现自己对叶慎了解的是真少。   但叶慎又恢复成那个寡言的样子,这些事于别人来说是私密吧,她不方便过问的,索性闭上嘴巴。   等到了地方,萧幼宁才发现叶慎把她带到一处假山边的亭子,坐下时她发现剑音没有跟着身后。   “他去弄吃的。”叶慎仿佛有窥探人心的能力,一眼扫过去,就能知道她的想法。   萧幼宁点点头,坐下后莫名又变得拘束,眼睛盯着石桌桌面,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叶慎自然察觉到了,瞥了她一眼,很奇妙地又想叹气。   实在是不太清楚怎么跟这样的小姑娘相处。   “嗯,是我让剑音去跟着陈力找到那几个人。人现在在我那边,你要见,随时喊陈力去找我。”   他为了打破逐渐尴尬的气氛,承认自己出手相助。   萧幼宁愣了愣,下刻高兴地笑了,眼睛都完成了月牙:“我就知道是道长!”   气氛似乎就那么活跃了起来,萧幼宁开口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自在,伸手捋了一下裙面上的禁步流苏,接了在道观门口的话。   “其实我也没有等多久。来这儿前,我去找了认识的哥哥,让他帮我打探点事情。”   表情跟着放松的叶慎霎时再绷了脸,第一反应是她既然知道自己出手帮她了,为什么还要去别人打探什么事情?   “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来找我。”叶慎不自知的生硬接了一句。   萧幼宁‘啊’了声,随后不好意思地笑:“总是麻烦道长不好意思,而且我是让人帮我打探父兄的事,他在宫里有些关系,听的消息能多一些。”   道长再厉害,即便是为大臣一类的人讲道什么的,也不能让他冒着惹贵人心烦的风险去帮她打探什么。   叶慎就被在宫里有关系那句憋着了。   宫里还能有谁比他更吃得开吗?   然而他叶家的人身份在那,让他没法实话实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小忙,更新晚啦 第20章   叶慎被萧幼宁无心一句噎得没了说话的心情,他身边的少女还不自知,依旧笑着跟他说些琐碎事。   萧幼宁其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明明两人认识不久,但她就愿意跟他说话。还很没有顾忌地提起父兄的事。   这终归是个令人悲伤难过的事情,说到一半,她声音就变得低沉,要不是心中总是带着一丝希望她觉得她得在叶慎跟前哭出来。   “如你所说,萧将军不可能不顾大局。既然你相信,那就要坚信。”   沉默许久的叶慎终于搭了一句腔,视线扫过她微红的眼尾,又不留痕迹移开。   萧幼宁却被这话震得心中一凛,猛地转头去看他:“你也觉得我父亲的事有内情对吗?”   激动得眼角那片皮肤染上更深一层的粉色,四周都是翠绿的亭子,忽然就跃入一抹艳色。   叶慎不自觉再被吸引过去,对上她等自己肯定的目光。   夏风扫过,树叶沙沙作响。   摇晃的树叶仿佛挠在他心尖上,心脏有些发痒。   “是,萧将军是个良将,还是忠臣。”   他道。   话落,就见到一束明亮的光自她眼底迸射,精致的面容越发鲜活了,眼角那抹艳色更动人心。   萧幼宁扬起笑,很快就又低头,把脸还撇到一边。   叶慎看到她快速伸手揩了眼角一下。   哭了?   他手指微微屈起,剑音此时带着做饭的厨子过来,拎了好几个食盒。   萧幼宁亦抬头,除了眼眶微微红,面上还是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   叶慎收回目光,端坐好,示意剑音摆饭。   可能是因为有了人倾诉,萧幼宁吃饭时神色都是轻松的,眉宇间总是若有若无的忧色不见了。   吃了一大碗米饭,还喝了碗汤,满足地笑。   叶慎就发现,其实姑娘家心思也没有那么不好猜,这不心情好不好都写脸上。   等用过饭,剑音带圆果到厨房吃饭也归来,径直就走到叶慎身后低声说:“爷,今天不能耽搁太久,你昨日和陛下约了时间到御前的。”   他今儿到诏狱,就是为皇帝办这件事。   叶慎放下茶,萧幼宁看出来他要走,一见他那神色就猜到有要事,跟着站起来跟他告别。   “你……有事只管来找我,派人到清风观传个口信。”   要抬脚走的青年动作顿了顿,收回脚,回头跟站在阳光下微笑的少女说道。   萧幼宁点头,朝他工整一礼,目送他匆忙离开。   待叶慎身影不见了,她这才慢吞吞伸手去捋腰间的流苏,圆果问她现在她们干嘛去。   “回去啊。”她把流苏整理工整,弯眼笑,“回去准备给道长的谢礼。”   圆果不懂她的哑谜,跟着她下山一路再回京城。   她这头刚刚走进垂花门,早被吩咐等着她的婆子忙奔过来,恭敬得不行,弯着笑道:“三姑娘回来了,府尹小半时辰过来了,老爷正在前厅陪着,让姑娘您回来就过去。”   府尹?   萧幼宁想起李家把她嫁妆给封存起来的事,点点头,赶多了几步往前厅去。   后宅此时正讨论府尹来找她的事。   二房有三个姑娘,一个男孩,其中一个姑娘是莫氏陪嫁所出,可惜难产,生下孩子就去了。眼下三个姑娘跟莫氏都在萧老夫人跟前,说着她嫁妆的事。   一个丹凤眼的姑娘脸不是脸,气鼓鼓道:“她真是事儿精,屁大的事还劳动府尹。谁还贪她那点儿嫁妆不成,小气吧啦的,被休弃败坏我们萧家门风就算,还一副不饶人的模样。这样传出去,谁还敢跟我们走得近。”   莫氏听到贪嫁妆几字手一抖,心里是被猝不及防戳中的难堪,又不得明说,呵斥一声:“胡说什么。”   萧安宁气不过昨晚被萧幼宁呛得回不了嘴,哼一声,根本就不想收敛,继续道:“难道我说错了么。还好大姐姐定亲了,我们和四妹都是要说亲的人,被她连累名声都不好了,谁还来我们家说亲!”   她嘴里的大姐姐名叫萧乐宁,早一年定的亲事,今年八月份成亲。   萧乐宁被妹妹带那么一下,脸上微微发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简直不知羞,一个姑娘家把说亲的事挂嘴边!”莫氏先骂了起来,倒是把大女儿的尴尬给遮过去了。   萧安宁被骂得眼眶发红,倔强地还是冷哼:“大姐姐嫁妆也不少,也没有她那么高调!”   萧家二房有多少银子,她是嫡嫡亲的女儿,大概是知道的。相反她听不少人说过长房还把自己的银子掏出来补贴军饷,所以在她心里长房多半是个空架子了。   萧幼宁就是占着有个权臣的爹,即便嫁妆不多,嫁到李家对方也不敢难为她。   可惜转眼被人休了!   萧安宁嘴里痛快了,莫氏一张脸铁青。   是萧老夫人打断母女俩吵嘴:“都别说了,你们都回屋去。整日银子不银子的,实在是没见过世面,都走都走。”   莫氏被婆母指桑骂槐再刺了一下,真是没脸待了,灰溜溜离开。   萧幼宁那头已经见到府尹。   她一路小跑过去,见人时鼻尖都是汗,微微地喘。   府尹见她这样反倒心里高兴。   起码这小姑娘很尊重他,不想让他久等一路跑来。   府尹笑吟吟免了她的礼,告诉她今日为何而来。   “因为李家找了本官,本官接了这官司,就得按程序走。明日你到衙门一趟,我们不上堂,只在后衙让师爷等人见证,好把你的嫁妆给捋清,归还到你手里。”   萧幼宁知道肯定是嫁妆的事,恭顺地应是,谢过府尹:“实在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府尹笑着抬手示意她不用太过客气:“本官以前跟萧将军可是一块喝过酒的,而且本官管的事哪个不是求个公道的,你不用谢我。”   府尹这就离开,萧幼宁一路送他到影壁。   等人走了,萧二老爷回头跟她说:“明儿我告假陪你去,别叫你一个小姑娘被那地方吓着了。”   萧幼宁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她又没有做虚心的事,可没有什么好吓着的。   她这边确定了明日到衙门,叶慎早在皇帝跟前汇报差事,从皇帝那里出来,太阳西斜,在宫外打听一趟的剑音回来,两人就在宫道上遇见了。   “五爷,萧家那小姑娘早间是到霍明武家里去了。”   剑音说完后一双眼直勾勾看自家主子。   他越来越看不懂主子行事了,或者说有关于萧家那小丫头的事就看不懂。   “霍明武?”叶慎轻声,不知是琢磨什么。   一队禁卫正好从他身边过,领头的人脚步一顿,犹豫片刻还是出列朝背对自己的叶慎拱手道:“公子找我?”   霍明武本来是要歇一班的,但萧幼宁难得一回来拜托自己事情,他就找人换了班,准备今日就帮她把事情办妥当。   不想听到那个向来不理人的叶五爷喊自己。   叶慎听到声音,莫名转身,看清对方年轻的面容后,眉头微不可见皱了皱。 作者有话要说: 叶慎:这个家伙能有我在宫里吃得开? 第21章   霍明武。   叶慎看清来人后,视线淡淡扫过对方年轻的面容,很快就把目光收回,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霍明武被喊了一声,随后就见出了名不好相处的叶五爷掀着眼皮看自己,可又什么都没说,一收视线,连个眼角余光都再没有就走了。   霍明武被喊得莫名其妙,被打量得更莫名其妙,站在原地好大会,认真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有得罪这个冷血公子的地方。   “……不该啊。”他喃喃一句。   背后的禁卫兵有人喊他,他只能满肚子疑惑带队走了。   反正这紫禁城就没有几个人摸得清叶五爷的心思。   剑音被突然出现的霍明武吓了一跳,跟着自家主子离开时还小声嘀咕:“怎么刚才没见到他。果然不能白天说人,冷不丁的出现,叫人心虚不心虚。”   叶慎没理会身边的嘀嘀咕咕,目视前方快步往走。   宫里的宫道时常会跑出一股风,不知是从哪个地方穿出来的,聚集到一块,就打着旋从人身边过。   叶慎宽大的道袍袖子被冒出来的风刮得挂在边上石灯罩上,拽了他一下,耽搁他步子。   “妖风!”他猛地一扯袖子。   渐渐散去的风里发出锦帛撕裂的声音。   他袖子被扯得裂了线,里头藏的银色暗线翘起头,毛毛躁躁仿佛嘲笑他忽略的恼怒。   叶慎看都没看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见到霍明武那瞬间是烦躁的。   一个小小禁卫千户,能有他好使?   应该是他骨子里带着的男人尊严受到挑衅了,有种输给人的错觉。   总之就是让人相当不爽。   叶慎好端端的发起脾气,还骂了一句,把在后头碎碎念的剑音给惊回神,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炸开了。   五爷干嘛生气,是他太过聒噪吵着了?   剑音立刻站得笔直,把嘴巴闭紧,回到奉清宫,各种殷勤泡茶收拾屋子。   奉清宫是被斋宫和奉先殿夹在中间的一处殿宇。   地方不算大,胜在离乾清宫近,又不靠近年幼皇子们住的宫殿,十分清净。   叶慎自小就住这里,光秃秃的庭院被他栽树栽花,又命人寻了几块湖石,把这个冷清的地方布置得有点人气。   前阵子太子还跑来说羡慕他这儿,毕竟宫里各宫殿内都不种太多的植被,特别是高大遮挡视线的,是怕给有歹心的人有藏身处。唯独他这儿折腾,皇帝没说不许。   而叶慎种这些,就是想要有个跟这皇宫不一样的地方。   他不属于这里,却又困在这里,只能从自己亲手种下的一草一木中找些许的归属感。一出了这个宫殿,外头不一样的肃穆冷漠能时刻提醒他身在何处。   那么一个宫殿也没有外人,剑音除了不干擦地拖地洗衣的粗话,其它都是他包了。为此每天不出宫办事,就在宫里卷起袖子干家务。   叶慎习惯了他在跟前窜来窜去,坐下来一会倒是觉得心静了许多,一手支着脸看忙个不停的剑音,忽然问他:“有人拜托你打探一些消息,但是你又不能出面,还得让那人能够得到消息,你会怎么做?”   “爬屋顶?听墙角?”   扬着佛尘扫花瓶的剑音回头。   “嗯,果然问你是白问。”案后的叶慎淡淡埋汰他。   剑音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就无所谓继续当个快乐的劳动者。   反正他被五爷嫌弃惯了。   叶慎则还在思索霍明武的行事可能。霍明武肯定不会蠢到到处打听,那么就得借他人之手,就看他怎么借了。   次日,叶慎一早到乾清宫候着皇帝起身。   今日有早朝,昨日皇帝交代让他跟着,为的还是诏狱里那些事。   皇帝年近五十,精神十分好,作息再规律不过。   屋里的自鸣钟一响,叶慎就听到寝殿内的动静,不过两刻钟便见到皇帝精神饱满走出来,招手示意他跟上。   伺候皇帝的大太监福德朝他点头笑着打招呼,他跟福德就走到一块。   福德小声便跟他说起话来:“昨夜陛下走困了,正好大同那边送战报来,不知怎么生气了,快半个时辰没睡着。”   大同。   叶慎余光看向皇帝明黄的背影,轻声回应:“可是吃了败仗?陛下才生的气?”   “似乎也不是,但陛下就是生气了,还一脚踹了跟前伺候的小崽子。”   福德说着扭头在身后扫了眼,叶慎跟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小太监白着脸,走路都在抖。   也不知是踹得伤到了,还是别的。   不过叶慎明白福德说这些话的意思,这小太监他知道,是福德新收的干儿子,让在御前练胆的。   叶慎正要说什么,就听到皇帝的声音从前头飘来:“你们两个在朕背后嘀嘀咕咕什么。”   “没有,就是跟公子说陛下你昨夜走困了。”福德当即回道。   叶慎没有官职在身,在宫里是个特殊的存在,大家一般情况都喊他公子。   皇帝道:“你这当着朕告朕状呢?”   叶慎闻言便上前两步,离得皇帝近了些,从容淡然地说:“陛下注意身体,走困了就喝些牛乳,医术里说牛乳能助眠。有个新来的小内侍会调的,比御膳房做出来的味道好。”   那个新来的小内侍,就是福德新认的被踹一脚的小内侍。   他在前头说着,福德就露出笑脸,把他说情这个事记下了。   “朕不爱喝那东西。不过你既然都说了,倒也可以试试。”皇帝难得愿意听一回劝,接着就把失眠的事情道来,“大同让朕心烦。你小子也是,大同出事了从来不多嘴问一声,怎么……还避嫌不成。你大姐家不是和萧家都割席了吗?你不用避嫌。”   “陛下是有什么吩咐。”   皇帝说一大串,他就短短那一句,叫皇帝都偏过脸来看他,还笑了声:“你小子,我不吩咐,你就不懂分忧?要你来御前做什么,小心朕一脚踹开你!”   叶慎低垂着眉眼,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偏偏骨子里都带着股冷清的气息,这么个模样也冷淡的。   皇帝又看了他几眼,心里就觉得刚才的话没意思。   也许人叶慎就等他给放出宫去呢。   但不能。   “好了,等散朝了,你跟我到书房,帮我理大同那些折子。兵部越来越不成事了,一群废物,连个损耗都算不清。现在是酷暑,可大同入冬早,粮草好打算好,粮草一点也不能减。”   叶慎应是,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对被委以这种极保密的重任丝毫没显出激动。   皇帝说的那些话就没避开人,本也没有透露什么机密。   但对于叶慎来说,已经透露了不少东西。   起码粮草不能减这一项就很有问题。   萧家父子出事,折兵不少,应当是要减去折兵那部分的,但是皇帝说不减。   叶慎把事情记在心里,在快到金銮殿时又退后几步与福德公公同行,小声吩咐一句:“刚才陛下说的那些话,让他们别传出去了。”   福德道都知晓的,还是回头用严厉的眼神示意跟着的宫人,把众人看得直垂头。   叶慎视线却在宫人面上都转了圈。心里想的是,霍明武应该是用这个办法能不让自己牵进去,能得到皇帝跟前消息的就只有宫人,那这些宫人应该能把今天关键信息带出去。   金銮殿上皇帝借故发了一通脾气,让锦衣卫当场抓了几名官员,安上贪墨结党罪名,把在场的几个成年皇子看得心惊肉跳。   太子一应几人都知道叶慎近几日频频到诏狱,散朝后想找他打听打听起因,但愣是没找到机会。   叶慎懒得管皇子们的心思,是一块长大不假,但该避嫌避嫌,这些皇子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从来不透露口风。   往往这样,这些人还越扒拉得紧,让他烦不胜烦。   于是,今日占时躲过去被骚扰的叶慎就在皇帝跟前,皇帝不赶,他就不走。闲下来时福德跟他说家常,就提起早上皇帝说的萧幼宁。   “外头那些人都嚼舌根呢,五爷您这是被连累了。”   叶慎抿茶,过了会余光扫到一应宫人,淡淡道:“萧家那小丫头自小就和李家走得近,连带我也有点印象,那天是正好遇到,被误会正常。或者改日我给那小丫头送份礼,让她好消消气。叶家可对萧家从来没有别的。”   他难得说出这种温和的话,福德愣了愣,下刻就笑:“那是萧姑娘的福气了,奴婢还是首回听到五爷要送谁礼物呢。”   叶慎面无表情,像是默认他的话。 第22章   萧幼宁是在用过早饭出发往衙门去。   府尹派了两个官差过来领路,萧二老爷为了圆面子上的事执意跟着。   一个小姑娘父兄出了事,不依靠他这个二叔父还能依靠谁。这次跟着,他不动嫁妆一分,又有府尹在跟前能当见证,先前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两人离府,萧安宁听到消息,瘪着嘴不高兴。   她父亲连上街都不曾带她们姐妹去,结果为了个长房的烦人精专门告假。   萧安宁心里不是滋味,眼珠子一转,想到个坏点子。   萧幼宁不是拿嫁妆么,如今落魄了,也不知还几个钱,以后就只能靠着那点银子过日子了。既然这样,萧幼宁肯定很心疼钱。   “绿裳!”她朝外头喊了声,在外边绣花的丫鬟忙跑进来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三妹妹守得云开见月明,嫁妆今日就到手了,是好事,你在府里四处说一声,让大家见到她回来记得说好听的话。”   绿裳迟疑地没有动,“姑娘不是讨厌三姑娘么,怎么还让人给她道喜。”   “让你去就去。”   萧安宁一瞪眼,绿裳就被她吓得跑出去了。   等人离开,她才好整以暇靠到椅子里,摸着昨日娘亲给的镯子慢慢扬起唇角。   她可没那么好心让萧幼宁高兴。等人回来,下人都道喜,萧幼宁要是不掏银子赏一翻,那自然有说她小家子气。   就算住她们二房,所有人都要低看她一眼。   毕竟就是个破落户么。   而萧幼宁到了衙门后堂,就见到早已经来到的李老爷。   李老爷满面笑容,还喊她名儿,熟稔的口气好像先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外人面前,萧幼宁是知道要拿捏个度。她神色淡淡福了一礼,不让人挑出错,没有先前对李家人的嚣张。   李老爷见她沉稳得很,心情复杂。   他怎么看不出来这就是表面功夫,给所有人看的。   经历那么些事,有这个心性,管理内宅可见也不会有问题,就连宗妇都能当得稳妥。   可惜了,可惜了。   李老爷在心里暗暗感慨没这缘分。   萧二老爷那里跟府尹和李老爷打过招呼就坐到一边当布景板,府尹那边已经开始公事公办,把嫁妆单子先拿了出来。   圆果结果开始和自己留着的一一比对,没有问题后跟萧幼宁点点头。   萧幼宁归还那份嫁妆单子,府尹便让人把箱笼都抬了上来,萧二老爷喝着茶,随意瞟了一眼,差点被茶呛到。   不是只有六十四抬吗?这……这看着像是一百二十八抬啊?!   萧二老爷诧异,萧幼宁神色却如常。   这就是她嫁妆的数量。   看着是六十四抬,那是因为她父亲交代不可太过显眼,有一批嫁妆是先送到那边库房锁起来了,礼单上却标明一百二十八抬的东西。   府尹让开箱,圆果开始对着东西一件一件数。   萧二老爷望着那些金银首饰,被闪得眼花。   然而没想到的是,到后面打开的居然是整箱整箱的白银!   萧二老爷震惊得站了起来,长房怎么那么多银子?!   还都是现银,都给一个小姑娘做嫁妆了?这是把整个侯府都掏空了吧。   府尹见到萧二老爷的神色,暗自笑了笑。   他一开始见到后面那些白银也是吓着,一度以为宁远侯贪墨了呢,但他听李老爷一说那是圣上多年给的赏赐,宁远侯都留给自家闺女。   他拿起白银看过,后面确实有户部的印记,数量数了数,离皇帝赏的银子还差不少,所以没有贪墨一说。   现在有人跟他当时的心情一样,他莫名觉得舒服。   圆果很快就回来了,拿着嫁妆单子一样一样指给自家姑娘说:“姑娘,有些东西是对不上的,但首饰都补了首饰,别的东西都用同等银子给补上了。除此外,多出十个箱笼,那些东西不在嫁妆里。”   萧幼宁闻言就看向李老爷。   李老爷笑道:“幼宁,这些东西都是该给你的,是我身为长辈的心意,就一块儿封在这里。”   转而言之就是补偿了。   “不必了。”萧幼宁一改刚才温和的态度,眸光微厉,“我谢谢李大人,但这东西我拿着名不正言不顺。拿了,像是我很可怜。但偏偏我该谢谢你们让我没在李家搭上一辈子,先保全自己踏出李家。可不拿,又显得不知道好歹,李大人这反倒给我弄了个难题,里外不是人了。”   小姑娘长得很讨人喜欢,可这张嘴总是带刺,李老爷被刺得都要下来台,表情一度尴尬。   同时,李老爷心里懊恼。   叶氏因为生气跑回娘家躲着,要不是他不好上门拽人,肯定要让她来当着府尹面给萧幼宁说声抱歉,那么再送这些东西就名正言顺了。   但偏偏那婆娘贼精,为了自己的脸面根本不顾他死活,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尴尬。   李老爷一时无言,萧幼宁见此反倒微微一笑,刚才那种逼人的气势就不见了。   “要不这样吧。我是不可能收的,但李大人也会愿意收回去,倒不如直接给府尹处理,用来救济贫苦的百姓。李大人做了好事,百姓肯定感激,我也替百姓先谢谢李大人了。”   给李家拿回去是便宜李家了,倒不如拿出去做好事吧。   府尹再一次对萧幼宁刮目相看,这个姑娘了不得,一转眼就把事情解决得完美。   李家不就是想要名嘛,但是和萧家结的梁子可不是银子就能摆平的事,萧家小姑娘摆明不原谅,但又拿捏着一个度不让李家人太下不来台。   毕竟都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老爷神色几变,一句好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这样被迫做好事,真叫人难堪。   然后大家都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萧幼宁直接指了一箱子白银,跟府尹说:“大人,我也出一箱白银,给衙门往后布施用。也是谢谢大人百忙中还要帮我们处理这些杂事。”   府尹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太可爱了。   这一翻话和一箱银子,比送给他还受用,毕竟以后布施,得好名声、官声的是他。   府尹笑容更深,点点头,还贴心地说:“你且看看这些东西是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自己找人来?”   萧幼宁却早想好了,回道:“可能还得劳烦大人帮我保存几日。我寄人篱下,不好多占用别人的地方。”   萧二老爷差点要被她噎死。   “好,那等本官等你来取。”府尹根本就没考虑,一拍膝盖应下,还当场让人在先前封条上再贴封条,重新封箱。   到最后,萧幼宁在一处找到压箱底的银票,揣到身上施施然离开。   李老爷一言难尽的面色,坐在后堂半天没动作。   就在萧幼宁刚出了衙门后堂,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脚步停也没停,沉着脸快步往马车那边去。   但那个少年还追了上来。   “宁妹妹!”   李志清快步跑来,焦急中没多想,伸手去拽了她胳膊。   萧幼宁被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要跌倒,恼得回身就给李志清甩了一个巴掌。   巷子里响起清脆的一声,李志清被扇得整个人都愣了。   先前长辈都不同意他再请回萧幼宁,又被他母亲派人看着院子,好不容易得知她今天回来眼,所以偷跑了出来,想要告诉她自己其实还是喜爱她的。   待她的心其实没变,只是他一时走了弯路。   结果迎他的是一巴掌。   李青志愣在当场,等回过神,萧家二房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告诉他,他刚才确实看到了萧幼宁。   圆果坐在马车里觉得刚才那一巴掌再痛快不过,抱着萧幼宁胳膊一直笑,还给她吹手掌心,问她手疼不疼。   萧幼宁总算露出个真切的笑,靠着车壁忽然道:“打人果然痛快。”   坐在一边的萧二老爷一阵无语。   回去的路上都很顺利,不过萧幼宁一下马车,就发现了府里的下人比任何时候都热情。   从门口到她回到院子,大家都在跟她道喜。   圆果被闹得满头雾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吃惊地说:“姑娘,要不是我今儿跟着你出去,我都要以为你要嫁人了。”   一路大喜,恭喜,可喜可贺……闹得姑娘得了个良婿似的。   萧幼宁坐下,自己倒茶喝,慢悠悠道:“圆果,你辛苦一点,再出去一趟,去换碎银子。然后再找个酒家,告诉他们要够一百口人的席面送来。酒水都要最好的!”   “啊?”圆果张大了嘴,“姑娘你要请谁吃宴,一百口,哪里开那么多的人。”   “你去吧,快去快回。”   圆果这才在催促中又出府去。   以此同时,萧安宁已经听到说萧幼宁回来,但是一个子的赏钱都没有给,府里已经有人开始说她的不好,编排有的没的。   啧,果然是破落户。   等用过午饭,萧安宁要去祖母那里,伺候祖母喝汤药。   萧老夫人怎么晚夜走困后就说头疼,早上在那请安,是她大姐在边上伺候,到了下午就该是她了。   她刚走到半路,就遇到不少下人都往一边跑。   有个婆子跟她院子的人都熟悉,见到她身边的丫鬟停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说:“姑娘们怎么还没到三姑娘院子那里去,三姑娘发赏钱了,一人三两银子呢!”   萧安宁身边的人都哇一声,萧安宁神思恍惚:“你说什么?”话落,刚才心里那点痛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口气就卡在喉咙里。 第23章   萧幼宁怎么突然就发赏银了,还一出手就三两!   三两是什么概念,是平常百姓五口半年的嚼用了!   府里可有几十口人,萧幼宁疯了吗?!   萧安宁总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但那个婆子已经走远,仿佛是用行动在告诉她这就是真的,狠狠朝她脸上甩一巴掌,把她先前的得意打个稀巴烂。   然而等到了萧老夫人那里,萧安宁是真的要被活活憋死过去。   管事的来跟萧老夫人说三姑娘包了个酒楼,让酒楼送晚上送席面过来,请府里所有的人吃酒。   萧安宁听得手都在抖。   “她一定是打肿脸充胖子,把那点嫁妆都用来做脸面挥霍了!”   孙女在那里喃喃自语,萧老夫人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问管事:“嫁妆送进府了吗?”   “没有,老爷说暂时放在府衙库房了。”   萧老夫人就皱眉,却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人离开了。   待管事离开,老人不满地看向还在打击中的二孙女说:“你要有那个的一半手腕,你嫁哪儿我都放心了。蠢货,别在我跟前了,走吧。”   看着就心烦。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日让人给萧幼宁恭贺一事是谁干的,这么点小手段,活该被人狠狠甩耳光。   这还是假耳光,要是换个列性子的,估计得亲自上门撕了她的嘴。   造谣别人姑娘的名声,还是隔房的堂妹,即便现在他们分了宗,那不也还是对他们萧家不好吗?   昨天还口口声声被连累名声,今日就闹出这种蠢事。   萧安宁一听就知道祖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了,又羞又怕,红着眼跑走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萧幼宁还有后续。   晚上府里各处都送去了席面,每个地方还都是两席,偏偏她院子这里安安静静,一席席面都没有送来。   院子的下人脖子都快要伸出墙头看情况,就是坐等又等不见席面。   大家都嘀咕怎么回事,萧安宁一听哪里不明白。   她在后面挑唆的事萧幼宁也知道了,故意恶心她的。   正气得她又想掉眼泪时,圆果带着一穿挂围裙的一行人前来,个个手上都拎着饭盒,就站在院门外喊:“姐姐妹妹们,我们姑娘说你们都出来吃宴,就不送进去了。”   萧安宁闻言,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   这就是给她膈应看的,就是让她不痛快的。   她们院子的人今日去领赏钱都给了,但就是不送席面进来,喊她的人出去吃,这不是纯心跟她过不去。   这下,院子里的下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你看我,我看你,听着哭声大家都没敢动。   圆果不勉强,把东西都放到院门口。   她们是来故意气人的,到底在哪里吃,这院子里的要拿进去就拿进去,可不是她们送进去的。   圆果回来把萧安宁的事告诉小主子:“姑娘,你没听见,她哭得好大声,连院墙都挡不住!”   萧幼宁笑了。   嗯,就该这么痛快。   心里舒服了,她也来了精神,开始跟圆果说:“明天开始我们出去找个宅子吧。”   圆果眼睛都亮了,在边上忙不迭点头:“就该这样。然后我们还得再找些靠谱的人,之前跟着姑娘陪房的人,有一些自主到庄子还等姑娘,可是有一些害怕得直接逃了。也不想想他们卖身契还在我们手上,还养了他们那么多年。”   她在京城郊外还有三处庄子,但是那些地方偏僻,不好久住她就没考虑过住过去。   她之前的人都去哪里了,是圆果刚才出去办事顺便打听到的。   “嗯,是该要放亮双眼。宅子不用大,小三进就好,大了反倒不好打理,我们人也少。地点还是选在城东,住的贵人多,安全一些。”   她们人少,还是得选安全的地点。   圆果不断点头,主仆俩商议过后就洗漱睡下,等明天好出门去看宅子。   ——   叶慎自回宫后,就另外吩咐宫外的人打听着萧幼宁动静。   她给萧家二房下人发赏钱,还包了酒楼做席面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第一次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用钱打击对手吗?   真是豪气和霸气。   是剑音转达的那些话,说完后啧啧两声,感慨道:“李家估计都没有她这么大的手笔,谁家能养得起一言不合就砸银子的姑娘啊。”   叶慎听着不知为何挑了挑眉,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李家养不起,他倒是从来不缺银子,光是皇帝赏的就在库里堆成小山,几乎没怎么动过。   不过他念头归念头,就是纯粹的想到这里,是男人间那种潜意识的比拼。   就跟昨儿见到霍明武一样。   萧幼宁被他母亲托付到自己手上了,也就算纳入他羽翼下,虽然是人生第一次这般去维护一个人,还是半被迫的。但他就有着猛兽那般占地盘的霸道和占有欲。   到了他地盘的人,谁也不能动,动了他肯定就不爽,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所以萧幼宁找霍明武帮忙,让他实在不快。   叶慎是在今日才明白自己昨日的脾气怎么起来的,听到她今儿威风了,心里同样舒爽。   “你去小库房找找看,我记得有不少珍珠,你挑出来好的来,改日我出门带上。”   叶慎想到早上跟福德说的那些话,礼物还是要送的。   剑音瞪大眼,活见鬼一般,最后满脑子问号离开了。   珍珠送谁?不可能是那个小丫头吧??   怎么有种他们家五爷在给那小丫头补贴今天花销一样。   叶慎不知道的是,萧幼宁第二日出门找宅子外,还去打听了一件事。   京城里有专门收集卖宅子消息的人,但是萧幼宁要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即便要的不大,也不好找,一时倒没有合适的。但她也不怎么失望,而是问那个中间人:“你知道哪里有道观要转的吗?”   中间人被她逗乐了:“姑娘,您这别开我玩笑,哪里会有人转让道观的。倒是有人转让居士的小院子。”   那样的院子一般都是自己修行的地方。   有钱人会捐赠银子给有名的道观,去道观里要个大院子住下修行,但也有人不愿意去烟熏火燎的地方,就家里自己买地自己建。   她去的清风观就是自己建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家。   但萧幼宁因为叶慎,自主划到有钱不愿意透露明显的贵人上头,极大可能是叶慎现在的东家。   “有这样的也可以啊。”萧幼宁倒觉得也行。   那样的地方,多半都是风水好的,适合修道的人,正好合适叶慎。   圆果就奇怪了:“姑娘,你要那样的地方做什么?”   萧幼宁心里想,她要给悟谒道长的谢礼,但她只是笑笑,没有说出来。   但是卖的那个地方有点远,她中午才出门,现在去已经来不及了,就和中间人约好明日再出城去看看。   中间人还有些不踏实,怕她一个小姑娘耍人玩儿呢,就旁敲侧击打探萧幼宁的身份。   萧幼宁丝毫不避讳,弯着眼笑着说:“前阵子大家都在说我啊,我姓萧。”   她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李家才是阴沟里的老鼠,才该被人唾沫!   中间人张了张嘴,再也没有什么顾虑和犹豫了,笑得比刚才还殷勤,更不问她买那样的院子来干嘛。   被休了嘛,去那种地方修身养性修行也正常,多半是看破红尘了。   中间人心里还挺同情萧幼宁,目送她离开,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脑海里回忆起她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觉得可惜了这么个妙佳人。   在萧幼宁回到萧家时,意外听闻霍明武来了,如今就被请在前院坐着。   她心中一动,知道肯定是有消息,快步过去。   一路跑着到地方的少女直喘气,脸颊飘着红云,一双眼眸明亮,明媚娇艳。   霍明武见到她,慌忙站起来,再见到她比平时都动人的模样,腼腆垂眸摸着鼻子笑。   “霍大哥,可是有消息了。”萧幼宁心系父亲,没发现他的异样,率先发问。   霍明武这才忙丢开别的心思,点头道:“是的,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后日到多宝当铺。是个内侍,年纪不到二十,样貌我给你画下来了,你对着找他就没错。他每回出宫都要去那个地方,帮人当东西换银子的。”   一张画像就送到萧幼宁手里。   她高兴展开一开,低头盯着画像看了好几眼,表情有些古怪抬头:“霍大哥,你确定对着找吗?”   霍明武自己扫了眼那个眼睛都画歪的画像,不好意思咳嗽一声:“不能找别人,画技不好,但你看到他脖子下那块红斑了吗?宫里穿着立领会挡得掩饰,但是普通衣服都挡不住,他要换衣服出宫,所以你认这个就好。不会认错人。”   而且太监还是很好分辨的。   萧幼宁握着画像忍不住笑了,霍明武脸微烫,可是一低头看见她那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眼尾都带勾子,娇滴滴的实在惹人怜惜,他愣了愣。脸就那么红了。   “谢谢霍大哥!”萧幼宁真诚道谢。   她仰着头,霍明武看那张宜喜宜嗔的脸越发清晰,连被光照亮的小绒毛都无比清晰,他连呼吸都顿住了,脖子都红得跟脸一个颜色。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霍明武慌慌张张,一拱手就跑。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要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口,这个时间不合适,就连萧幼宁说要送他都拒绝了,好像后面有鬼追他,跑得飞快。   圆果在萧幼宁身边眨巴眨巴眼:“姑娘,你真的只有以身相许才能还恩情了。”   “那得有两个我,才能分匀。”她开玩笑接一句。   真要以身相许,道长也救了她小命啊。   许不起许不起。   圆果被她逗得笑弯了腰。   当夜,萧幼宁身边的事还是被打听得一清二楚,回到叶慎那里。   叶慎听到说她要找居士修行那种小院子,眉头先是一皱。   小丫头要带发修行吗?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明日带上让你找的东西,我们出宫。”他吩咐。 第24章   霍明武带来了及时雨,后日正好萧幼宁也没有别的事情,能专心到当铺守人。   这事让她心情更加愉快。   虽然不把所有期待都放到后日,但起码让她多一丝盼头。   心情好的萧幼宁也懒得理会缓过来又想找她事的二堂姐,等她找好房子就离开,萧家二房与她何干。   如今她有萧二老爷的把柄,自然不怕他们后面还作妖,放心得很。   萧幼宁一夜无梦,次日一大早就再出门去。萧安宁气势冲冲要拿萧老夫人生病当借口,准备给不去请安的萧幼宁扣上不孝的帽子,结果扑了个空,气得自己直跺脚。   中间人已经在约好的城门处等她,两人分了两辆车一路疾驰往北郊去。   看着路上有些熟悉的风景,萧幼宁后知后觉这条路能到清风观去。   那还真是有缘分了。   萧幼宁如是想着,马车就被人从外侧赶超,她听着动静,想谁那么赶路,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丫头,你们干嘛去啊?”   这是……剑音?!   萧幼宁要伸手去撩帘子,结果圆果动作比他还快,撩开帘子就凶巴巴地说:“你喊谁小丫头呢,小丫头是你喊的吗?!”   丫鬟凶得跟条狼似的,萧幼宁一愣,剑音也被吼得一愣,渐渐瞪大眼。   这个丫鬟真凶,能嫁出去就鬼了!   两个跟班眼看要吵起来了,萧幼宁视线落在帘子紧闭的车厢,想要跟叶慎打招呼。不想叶慎那淡淡的声线就传了出来。   “小丫头。”   “嗳……道长好。”   他主动打招呼,萧幼宁眼里闪过笑意,应得十分顺嘴。   叶慎听到她传过来的声音,难得弯了弯嘴角淡淡地笑。   她还真应,挺可爱的。   “道长怎么这么巧,你们去清风观吗?”萧幼宁就把凶狼圆果从车窗位置扒开,自己趴在车窗跟对面说话。   马蹄声嘚嘚的,小姑娘的声音还是清晰传进耳中,声音清甜而愉悦。   叶慎侧脸,透过窗帘依稀能见到她在窗边的剪影,不用看清她的脸,他知道她肯定笑着的。   他便道:“是啊,真巧,你要往哪里去。”   “我啊,我去……”萧幼宁正想说要去看个适合居士住的院子,好在反应过来,忙改口,“我到我的庄子看看去。”   这是谢礼,在确定前还是保持神秘感比较好,那样才有惊喜。   叶慎那边听到她分明是在撒谎,眉头皱了皱。   居然还瞒他,上回不是什么都跟自己说的?这倒是一天一个变啊。   看来是铁了心要远离红尘,为李青志那样的废物值得吗?   他母亲让照看,可不是把人照看到看破红尘。   叶慎觉得不值得的。   他不容拒绝地说:“我今日正好无事,随你去看看的庄子,我对这片也熟悉。”   萧幼宁嘴角一抽,别啊道长,我现在不想跟着你,你怎么还硬跟上我了。   她在心里拒绝,可剑音已经听他的吩咐,把马车速度降下来,从跟她齐平变成跟在她马车后边。   萧幼宁探头看后边的马车:“……”   平时道长不是最烦她黏着的?!   这是不是要被发现了。   萧幼宁觉得今日不宜出门!   但人已经跟着了,她不好赶,只能缩回来坐好,低头啃了一下手指甲,开始思索要怎么继续瞒下去。   马车并没走太远,只有清风观一半的距离就转了道,很快就到那个小院山脚。   萧幼宁等马车一停就快速跳下车,跟发现多了辆马车的中间人说:“那个……你只管说你以前是我府上的人,今天带我来看庄子,别的一句都别多说,我给你多加辛苦银子!”   中间人莫名其妙,但买主财大气粗的要多给他银子,他当然点头。   但见到后面那辆马车下来的是个穿道袍的青年男人,他心里更奇怪了。   为什么多了个道士,看样子是带发修行的居士,这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中间人云里雾里,犹豫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那我们去看看……庄子。”   叶慎闻言眸光淡淡扫了过去,看得中间人莫名脊背一寒,第一反应是这个年轻居士好生厉害,这么大的气势。   “这就是你说的庄子?”叶慎收回视线,转而去看萧幼宁。   萧幼宁面不红气不喘地说:“对,我的庄子,道长帮我看看好不好!”   “不好。”叶慎想也没想,张口就给了两个字。   萧幼宁愣在当场。   不好?   道长没看上这个地方?   那……她朝山坡看去,犹犹豫豫地朝中间人问:“我……还有没有这样类似的庄子?”   中间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忙,更新不太定时,但是有时间就会多更,今晚更新比较多,错字不少,我晚点回头改错去。 第25章   还有没有这样的庄子?   中间人一时被萧幼宁给问懵了,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张着嘴像只呆头鹅。   萧幼宁站在烈日下,没有打伞,这会紧张得浑身都在发烫,一张脸不知不觉间涨得通红。   “对,类似的庄子!和这个差不多的!”   她真怕中间人没听懂,一句话要揭了她的底,拔高声音追加一句。   姑娘家清甜的声音变得略微刺耳,中间人这才回过神,眼睛在她身上瞟啊瞟,终于道:“有、有吧……”   叶慎在边上听得眉头微微一挑,漆黑的眼珠闪过抹冷光。   她这还不死心,继续要找修行的地方?   “萧姑娘,你父亲给你的庄子都照着居士住的地方修的吗?”   中间人没出差错,反倒是叶慎把那层纸给捅破了。   萧幼宁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了两下,是因为心虚紧张。   这就被发现自己在找的是居士清修的地方了吗?   她没转身去看身后的人,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肩膀微跨,有些挫败。   怎么忘记了,叶慎是个道士,对这一片也熟悉,自然能看出来那庄子跟普通人家的相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想要准备的谢礼就那么被发现了,怎么可能不沮丧。   她没回应,叶慎只当她是被戳穿不好意思面对自己。   这也算揭她伤疤了,到底是个姑娘家,经历过那些事一时想不同是正常的。   他余光扫到圆果手上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纸伞,上前一步拎到手里撑开。   丧气的萧幼宁脚下就多一圈圆圆的阴影,有好闻的冷香钻进她呼吸。   她抬头,见到叶慎打伞在自己身边,一双骄矜的眼眸微垂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向来是那样的眼神,冷冷清清的,带着不经意就会流露的凌厉。   萧幼宁想,他可能是要先拒绝自己,然后再对她说教一顿,不想耳边先传来一声叹息。   悠长,带着满满的无奈。   “萧幼宁,人生的路很漫长,总会遇到坎坷。如果第一次抬脚迈不过去,那你第二次抬脚就高一些,要是第二次还迈不过去,你就借助外力。你现在就有我这个外力在,你还有什么坎能迈不过去,要找个地方清修准备躲一辈子?”   这是他首回开导人,还是个小姑娘,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导,只能把自己明明白白给搭进去。   萧幼宁仰头看他的神色就从心虚紧张到睁大双眼。   少女原本一双桃花眼都睁成杏眼,溜圆溜圆的,里面充满诧异,很快那诧异就变成了极亮的光。   道长他误会自己买院子是要清修?!   所以,他没有察觉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大起大落的情绪都在她明亮的眼眸毫无遮掩呈现。   然而这落在叶慎眼里是小姑娘听进去了,重新对生活有了希望。同时心里还有个想法,这小丫头眼睛实在好看,瞳孔比一般人的浅一些,目光又特别的明亮,朝她看过就像是看到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   成了这夏日里最叫人清明惬意的一道景致。   他直直盯着这双眼眸,还在内里见到自己清晰的倒影。下刻,那汪清泉起了涟漪,她笑意在内中流淌。   “道长说得对!”   萧幼宁露出个明艳的笑。   少女从来不以颜色示人,却不经意展露叫人心神为之一动的顷刻。   像是吸收了满满露珠的花骨朵,在阳光下明媚绽放。叶慎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先前笔下画过的海棠,颤颤坠在墙边盛放,浓浓几笔的艳|色,引人采撷。   两人在那里打哑谜,中间人却着急了,在重新转动的大脑中挖出另外一个庄子,大概也许能符合要求,兴冲冲在两人间插话:“萧姑娘,还有别处的,我们现在过去能来得及。”   “不用去了。”   “不必了。”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开口,叶慎视线再落回她面上,只见小姑娘嘴角含笑,也正看着自己。   中间人:“……”   所以这生意是黄了?   大热的天,白跑了?   他还想多说什么,叶慎已经撑着伞示意萧幼宁上车回京,用她心里最挂念的事做勾子,勾去她所有神思。   “我和你说说大同近来的消息。”   萧幼宁果然成了上钩的鱼儿,蹬上他的马车,把中间人丢在原地。   圆果也以为买卖要不成了,见中间人脸发青,忙掏荷包给他些辛苦费:“你先收着,辛苦你了,京城里宅子的事还是要劳烦你的。”   她刚说完,身后就响起马蹄声,吓得她忙跑上自己坐着来的马车让跟上。   叶慎那头见很容易就被拐上马车的小姑娘,自己还怔愣了片刻。   他刚才是想引她离开,别再和介绍庄子的人多说什么,心思动摇。   但如今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向来挑剔,用的东西即便不显眼也是最好的,这马车看着同样不显眼,车壁却是整片生铁所制。外头看着和别的马车无差别,可少了很多木头做的架构内里宽敞很多。   虽然她生得纤细,坐到马车里也没有挤掉多少空间,可自己私密的领地内忽然多出其他人。即便他刚才就把自己完完整整给搭里头了,以后这样的相处必然会不少,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   不过他再细细一品,倒不排斥多出一人的感觉,就是……这小丫头太好骗了,他一句话就跟上来。   好歹是成年男子,就不怕兽性大发对她做出什么?!   叶慎从来不认为自己好人,还是十足的恶人,有人安安心心和他这样的恶人呆一块,还是挺新鲜的。   “道长,大同怎么样了?你还是跟贵人打听了?”   萧幼宁满腹心思被提在嗓子眼里,忍不住还是先说话,继续刚才的话题。   叶慎敛起那点不一样的感受,手摸到腰间的折扇,摘下轻轻敲了敲膝盖道:“大同的将士还在找你父兄。”   他到底没有把粮草未减的事说出来,因为这个给的期待太大,让人率先想到最好的消息。   一个小丫头,已经承受过一次悲痛,他不敢给她太过多的希望,所以才决定此事还是由自己传达,这样她也不必要再去接触宫里的宫人。   萧幼宁闻言似乎有些闪神,没有说话。   叶慎又道:“陛下没有怪责过你父兄,所以你不必要每日都惶惶,起码要安心过好你现在的日子,别再胡思乱想。”   这句话就跟定心丸一般,让萧幼宁心头一块大石放下了一半。   起码陛下对她爹爹还有君臣情谊,而且将士在找,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自己给自己鼓劲儿,点点头自说自话:“嗯,道长说得对。”   叶慎看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忽然有点想笑。   这小丫头对付李家和萧家二房时聪慧又果决,在他跟前怎么总是显得单纯。叶慎就很好奇,她对付别人那股狠劲都藏哪里了。   似乎就对他特殊。   叶慎虽然是这么想,但心底很明白这份特殊来自什么。   来自他上回的搭救之恩,要是知道他身份之后,恐怕她藏着的爪牙就会毫不犹豫,照脸给他来一爪。   他眸光猛然一暗,心情为此居然觉得不愉悦。   “你还找让人宅邸?是想要从萧家二房搬出来?”   叶慎闭目,唰一下打开折扇,慢慢摇着。   清风送来,略烦躁的情绪被缓和。   萧幼宁这回倒没有隐瞒:“二房说是虎狼地也不为过,留在那里诸多不便。”   虽然现在她二叔不会妄动,可还是麻烦。   说起二房,她想起先前让陈力救的人,问道:“道长,之前的人还在你那儿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你把他们放了也无妨的。”   她都要搬出来了,不用再忌讳二房,那些人其实已经没有多大作用了。   “不麻烦。”叶慎闭着眼淡淡一声,听不出情绪,“你要找哪里的宅子?”   “东城最好吧……”萧幼宁说,“实在找不着换离那边近的也行,主要那边兵马司巡逻得严密得多。”   “银子够吗?”   叶慎再问。   “够的够的,我嫁妆不少,肯定够,就是不太好找。”   少女忙摆手,叶慎正好睁眼,看到她那个动作,仿佛生怕他要开口说借她银子一样。一点儿不想欠他人情。   “以后大同的事我都给你打听着,不要乱跑乱打听,小心适得其反。我比你一个姑娘方便得多。”   他再闭上眼,淡淡丢下一句就再没有开口。   这样一句萧幼宁听出里头带着淡淡的怒意,不知因何而起。她靠着车壁,眨眨眼,然后偷偷去窥叶慎,仿佛想寻求他情绪突来的根源,可惜一无所获。   叶慎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今日跑出来一趟,还得赶回宫。   萧幼宁这边事了,他把人带到城门,等来后面跟上的圆果,就那么绝尘离开。   剑音等进到宫门才反应过来他们家五爷没跟他要准备的珍珠,心里开始琢磨了。   怎么,是他会错意,那些珍珠并不是送给萧家姑娘的礼物?   叶慎下马车后,也没提珍珠的事。   萧幼宁在马车里怕受他馈赠,他不过随口一问,她就紧张成那样,珍珠估计也送不出去。   那些珍珠价值和她要的一套宅子差不多,肯定不会收的。   “我记得东城有我两套私宅,有一套是小三进,你把地契房契改成那小丫头的名字,给今日跟着小丫头的那个中间人。教好他怎么说,别露底了。”   剑音诧异看过去,然而他家五爷一脸冷淡,送一套小三进的宅子随意得跟送小玩意儿一样。   另一头,萧幼宁目送叶慎走远后,在城门等到回来的中间人,拦下马车很爽快地说:“就要刚才看的那个院子。” 第26章   萧幼宁回到萧家二房是过了午饭后,那座院子已经敲定,对方人在京城连同手续一块儿办了。   她怀里揣着新鲜出炉的地契,心情十分不错。   下马车来,她发现府里的气氛也略比先前不同,连在洒扫的下人面上都喜气洋洋,似乎有什么喜事。   圆果同样察觉,好奇看了几眼,偷偷跟她咬耳朵道:“难道是二房少爷要定亲了?”   这不早不晚的,还扫地,又不是秋天落叶到处飞的时候。   萧幼宁懒得理会,淡淡说:“随便他们,左右我们住不了多少日子。”   那个中间人今日赚了一笔,承诺会发动相识的都打听打听,应该很快能有消息。   毕竟她不要大院子,东城贵人聚集,不好买的是三进以上的宅子。二进这样的卖得贵,家里人口多一点住不下,认真找一找,肯定能找到,大不了再多花几个钱。   萧幼宁如是想着,慢慢踱步往自己住的客院走,才上了游廊,一位管事高高兴兴追上来。   “三姑娘稍等、稍等。”   管事是外院管事,萧幼宁闻声回头,见到他手里揣着个什么红彤彤的东西。   等人近了,她看清楚那是红面烫金的请帖,烫金部分是大簇的牡丹。   光是一眼就知请帖主人非富即贵。   那请帖就顺着她视线,直接被管事殷勤递到她跟前。   “三姑娘,这是长公主府来的请帖。后日公主府里有花宴,请您过去吃宴呢。”   长公主府?   萧幼宁接过,并没有打开看。   京城能有几个长公主府,也就当今的长姐德禧长公主了。   但是她向来不和长公主走动的,别说她父兄出事,即便没出事,长公主府上从来就没过她请帖。因为惠娴郡主总是看她不顺眼,只要有同席的场面,她都得被挤兑几句。   萧幼宁接过请帖,神色比方才更淡了。   好事不登门,这肯定不是出于好意。   “谢谢管事。”她拿着请帖转身就要离开。   管事笑着的脸僵在那里,圆果掏荷包给打赏都没能回神。   等人走出好几步,管事才反应过来还有话没说,朝她窈窕的背影喊:“三姑娘,府里的少爷和姑娘也有收到帖子,但您那是单独的。”   但是走在光影间的人头都没回一下,也没说是去还是不去,态度实在耐人寻味。   管事满头雾水。   那是长公主府啊,三姑娘不高兴吗?   搭上线,或者长公主去皇帝跟前美言几句,她不就不用受父兄的牵累了么?   圆果跟在她身边久,知道惠娴和她那点儿不合,蹙着眉尖担忧道:“姑娘,这肯定不安好心!而且长公主哪里能想得起来我们这号人?”   “嗯,连我们圆果都知道有诈,所以肯定去不得。”萧幼宁侧头,笑着抬手去捏丫鬟圆圆的脸蛋。   “姑娘!”圆果忙避开。   明明她比姑娘年纪大,但是姑娘总爱打趣她,不过就是她脑子有时候不转弯罢了。   萧幼宁这才再笑开来。   散开的枝叶探进游廊,阳光从绿叶中筛过,照在她笑颜上,蒙了层柔和的光。   少女明媚的笑颜能感染人,圆果跟着就摸摸脸蛋嘿嘿笑起来:“管它什么主,我们不去,难道还能扛着我们走?”   只要姑娘能常笑高兴就行。   想着,她把脸又凑前去:“姑娘,我最近好像又胖了,你再捏捏。”   主仆俩笑成一团,萧幼宁回到屋子里,就把请帖随手丢一边,弯着眼把地契拿出来,看着落款的名字微笑。   虽然救命之恩还不完,但起码能还一点是一点,她什么时候再把道长找出来给他?   她忽然就很期待道长那张冷淡的脸看到地契后的表情。   而且道长正好也帮了她一个忙,有了那个消息,明儿不必要去找那个宫人了,正好让她不用担太多霍明武的情。   知道他的意思后,她心里一直不安,实在是她没法回应人啊。   萧幼宁小心翼翼收好地契,让圆果明儿找人去给陈力说要找叶慎,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次日,萧幼宁没有出门,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起身。   府里因为长公主的宴请变得热闹,莫氏请了银楼的人拿现成的首饰给府里几个姑娘挑选,要让她们体面地赴宴。   萧幼宁根本没打算去,连衣服都没选,用过午饭就坐在屋子里发呆,等陈力的消息。   傍晚时分,陈力还没来,倒是发现萧幼宁错过宫人的霍明武来了。   霍明武见到她面上就露焦急,问道:“萧妹妹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吗?”   萧幼宁本想过了今日再跟霍明武说这事的,没想到他倒是先过来,很坦荡地把缘由告诉他。   “道士?一个道士怎么能打听到那么多?”   霍明武知道是先前救她的那个道士帮的忙,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着急,语气里就带着对叶慎的质疑。   他这么问,萧幼宁觉得是人之常情,毕竟连她都觉得悟谒有点太神了。   她捋了捋腰间那块木牌坠着的流苏,歪头道:“他在贵人家里,似乎还帮着做丹药什么的,那个贵人有能耐吧。听着倒是真的,他也没必要糊弄我,毕竟我们先前萍水相逢……”   她说到这,霍明武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过了,脸色一变,耳根微微发烫,说话都小声了。   “萧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的,霍大哥是怕我上当受骗。既然他说了,想必打探得也不容易,我先暂且信吧。再等等看,或许不用打探就有确切的消息了呢。”   她没有提再让他帮忙,他心里明白的。   是因为他上回太过急躁,显露心情,让她有负担了。   霍明武怨自己沉不住气,可事情到此,他再多说,恐怕都要避开他。   他暗暗调整心情,露出个爽朗的笑来:“他几回帮忙,确实是心善。若不改日我做东,萧妹妹你请他到场,我正好跟他认识认识,往后有来往了,都知根知底。”   道士也是男人,还是她说的那样年轻。   萧幼宁明白他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又对不能回应他有愧意,索性应允:“好。霍大哥定好日子,我提前找人带话给他。”   等霍明武见过道长,知道他可靠,那她自然就不用明面上拒绝他的帮助了,省得闹到后面彼此尴尬。起码现在窗户纸没戳开,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有拒绝,霍明武心情好受一些,霍家二房不好久呆,他还得进宫当差就此告辞。   刚进了宫,霍明武便碰到从诏狱回来的叶慎。   身形修长的男子一身道袍,素色道袍下摆染着一道道暗色,那张玉面冷淡得如同寒冬的月亮,拒人千里之外。   霍明武视线落在他脚下,发现他踏过的石板都染着暗沉的血色。   这是又在牢里审了什么人,一身血就那么回宫了。   叶慎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两人没碰面,倒是省了霍明武见礼。在叶慎越行越远时,他收回的视线忽然又落回那道身影上。   年轻的道士……叶五爷这样打扮,还真是像年轻的道士。   不过,叶五爷这种冷血的性子,救人是不可能的,杀人倒是顺手吧。   霍明武目光再度移开,想到萧幼宁对自己有疏远的意思,垂头重重叹气。 第27章   “五爷,刚才来人说陈力今日到榕树胡同,是帮萧家姑娘带口信,想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见面。”   叶慎回到奉清宫后沐浴出来,剑音帮着他整理腰带,顺口禀事。   他们今日在牢里耗了一日,所有的事都堆到这会。   叶慎微垂的睫毛还染着水汽,冷淡眉眼在热气里蒸出一片柔和的粉色,那张拒人千里的面容都温柔了许多。   “怎么回的。”他伸手去推开剑音还理腰带的爪子,自己慢条斯理再紧了紧。   “没您的信,大家可不敢乱回。”   剑音被推开手就站到一边,见他踱步到长案边的太师椅坐下,又跟了几步。   “那就不用回了。”明儿有空他就出宫去。   叶慎做决定时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欣然答应赴约,话从口中出来后在舌尖打一圈转,反应过来自己的怪异处。   剑音那头可听不见他心里那句声音,只当是自家五爷这几日懒得应酬那小丫鬟,自然的嗳一声。   这一声引来叶慎目光不说,还引发他的深思。   怎么连剑音都没觉得他要去见萧幼宁有异样吗?   叶慎微微皱眉,外边有道尖细的嗓音穿过庭院:“公子在吗,陛下打发奴婢来问问公子用膳没有。”   他思绪中断,一张俊脸恢复面无表情,示意剑音去应声,自己从椅子里站起来往外走。   他刚从牢里出来,皇帝就找上门。皇帝近来对那件事越来越没有耐性了,最近一涉及此事就变得急躁,连带他都觉得略喘不过气。   无端的,叶慎对这皇宫生出更多的抵触,出现在来相请的宫人跟前眼里都含着霜。   宫人倒是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并不做多想,引着他到皇帝那头。   当夜,宫里的皇帝发了雷霆大怒,原因不明,众人只知道当时叶慎陪在身边。叶慎因为皇帝,次日是出宫了,却是有着差事奔波到别的路上,并没能见萧幼宁。   萧幼宁在家里等着陈力回消息,结果等到又一日傍晚也没有回音,陈力是来过回话,只说那边也没得到回信。   道长是很忙吗?   萧幼宁盯着桌面上那张地契看,心里有小失望。   不过失望在一瞬便不见了。她嘴角微翘着,把地契小心收进带锁的木盒,这地契迟早要给到道长手里,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萧幼宁收好东西,刚才出去的圆果高高兴兴跑进来,手里还拿攥着一篮子,里头装满青色的小果子。   “姑娘,那个刘三特意过来说,打听到一处宅子很合适,说明日您有空就去找他看宅子去。”   好事总是来得及时,萧幼宁心情越发轻松,点头说明儿一早就出去。   可惜明日她还没睁眼就先被萧老夫人的丫鬟给喊醒了。   她睡眼惺忪,丫鬟的声音在耳边又快又响亮:“三姑娘快些穿衣吧,公主府那里特意打发人来接您呢,只接您一人!说郡主太久没见着您,您早些到能多叙话。”   萧幼宁被她嚷嚷得脑仁疼,吸了口气:“我头疼,恐怕今儿去不了。”   她索性面上痛苦一揉额头,软软再倒回床里。   这个惠静郡主到底怎么回事,她如今一个落魄孤女,哪里就值当她还亲自上阵。   丫鬟被她说得一愣,第一反应是三姑娘拿乔。可在琢磨却觉得不可能。   这是郡主给的体面,有什么好拿乔的,谁得了不都得欢喜一蹦就起床,坐着长公主府的马车出门,好风光一把。   萧幼宁倒下后还故意喊了声:“圆果,我头痛症又犯了,快……拿药丸。”   丫鬟再没有怀疑的道理,犹犹豫豫说去禀报老夫人,离开了客院。   等人一走,圆果就气呼呼鼓着脸:“什么人啊,这是把您当犯人吗?还派人来押!”   萧幼宁是真不知道惠静郡主闹哪出,反正意在羞辱她是有的。   “你一会去打听打听人离开没有,离开了,就赶紧回来带我出门找‘郎中’去。”   她眨眨眼,圆果心领神会,重重点头,迎着微凉的晨风打听去了。   萧老夫人听到惠静郡主特意派人来接,心里多少是不高兴,主要都姓萧,惠静郡主这不是看轻她们这一房?   听到说萧幼宁头疼起不来,萧老夫人隐约觉得有不对了,心头倒是高兴了些,把来人喊过来亲自给解释让人给送出府去。再又让人吩咐赴宴的小辈到了长公主府要谨言慎行。   圆果见到人果然被打发走,快步回到客院,给萧幼宁简单装扮,再给她披上披风谁也没禀报出了门。   “好在姑娘先前吩咐让人重新准备马车和把庄子的人调了一个过来,不然我们今儿还不知怎么出门呢。”   圆果看着离开萧家二房所在的胡同,如释重负地舒口气。   萧幼宁莞尔。   她陪房里还有能用的,当然要再用起来,老是接二房马车不方便,哪里有自己人用得顺手。   嫁妆回来了,她该打算的都得打算起来,父兄再没有消息,她也不能把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哪天父兄回来,见到她精精神神的,那不是更好吗。   萧幼宁坐着马车一路奔出府,惠静那边已经得知她推辞不来,气得当即摔了筷子。   长公主就在她跟前,见到女主生气,眉头皱了皱,让下人收拾再取来一对筷子。   “你好好的,非让萧家那个小姑娘来干什么?不是已经依了你,让李家二少爷过来,今日见一见,我就和李侍郎提上亲事。你还把姓萧的弄来添堵做什么?”   长公主知道女儿对李青志的心思很久了,可惜人早定了亲,而且李家除去和叶家靠着,她还真没看上眼。特别是叶家,她不喜欢叶家!   但女儿每日都郁郁寡欢,后萧家出事,李家在娶萧幼宁当日居然把人休弃,女儿从那日心思再度活跃,面上也见笑了。   她一个母亲,到底磨不过,只好答应。   虽然李家不算什么好东西,可有她长公主的身份在,任谁也不敢在后头嚼舌根。   哪知女儿高兴是高兴了,到底还对萧幼宁气不顺。请人到宴会上来是干什么,她能不知道女儿安什么心思吗,就觉得太过胡闹,没得丢身份。   可惠静郡主就是任性,就是想要看萧幼宁落魄难堪的样子。   以前萧幼宁是李青志未婚妻的时候多嚣张,见到她都傲慢得很,她不把人狠狠收拾一顿,还真当她惠静郡主好欺负!   惠静不听母亲的劝,让人再带着郎中去萧家二房。萧幼宁就是装病的,她倒看郎中去了,对方怎么装!   结果来人再回说萧幼宁居然出府看病了,问去哪里看病摇头不知,气得惠静差点要掉金豆豆,骂道:“她诚心就是跟我过不去,母亲,她奸诈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实在太过可恶了!两请不见人,传出去,满京城以后谁还把我们放在眼里!”   长公主也没想到萧幼宁居然这般聪慧,会想到女儿不罢休,还打着看病名头跑路了,一时不知是气还是笑好。   果然个是狡诈的小丫头,怪不得李侍郎都吃了她的亏。   跑到街上的萧幼宁可不知道自己差点把惠静气哭,而是先悠哉找个不起眼的早点铺子祭五脏庙。   这处离刘三那儿很近,两人就那么碰巧在早点铺子遇见了。   刘三还打着哈欠买肉包子,一见主仆俩顿时吓精神,想到昨日交到手上来的地契和来人身份,见到萧幼宁莫名连带都紧张。   谁也想不到萧家姑娘能跟那人有这层关系。不,应该说谁也想不到那个道长居然是别人口中那个冷面阎王!   “萧姑娘真早!”刘三忙点头哈腰问好。   萧幼宁笑笑:“是早出门了,遇着了正好,坐下先跟我说说宅子怎么样的。”   刘三哪里敢不应,赔着笑脸坐下,一通天花乱坠夸完那宅子,然后报了个要价。   “那么低的价格?那不会是凶宅吧!”   圆果拔高了声,不敢置信,刘三被问得一噎。   萧幼宁此时却是侧头往后看,她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果然被熟悉的道袍挡住了视线。   “道长?”   她诧异,怎么那么巧,在这儿遇到叶慎。   然而叶慎自己知道,并不是巧,而是他本就知道萧幼宁今日会出来去看他那宅子。他刚从城外赶回来,准备跟她一道看完,问问她找自己何事就回宫。   叶慎见到她吃惊,随后眼眸又染上欢喜,心里头莫名受用,觉得不负自己为她的打算。   他淡淡点头,萧幼宁忙站起来,一时见到他不知说什么好,索性捡刚才的话题说:“刘三给我找到宅子,但太便宜了,道长你一块跟我去看看?”   说着,她靠近叶慎,压低了声说:“地段好又便宜的宅子,搞不好是个凶宅!”   少女身上的清香拂过鼻端,但叶慎此时却没时间去细品那让人心神荡漾的雅香,而是被噎着一般,撩着眼皮斜斜看她。   他的宅子是凶宅?!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今天入V呀,下一章开始是V章,会多更,更新应该在下午了,会努力码字的! 第28章   叶慎撩着眼皮, 心情复杂。   他首回送礼物给外人,倒是被嫌弃了。   在场心情复杂的不单是叶慎, 被圆果直接质问的刘三同样心情复杂, 剑音在边上已经气得想掐死这个口没遮拦的小丫头。   他家五爷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凶宅个屁!   场面一度尴尬, 还是刘三这种圆滑惯了的人缓和了气氛。   “姑娘想什么呢,那宅子一等一的风水佳,是那边的主人想卖给个有缘人,所以才低价格的。”   刘三说着,眼神飘虚,一直往叶慎那瞥, 脑门都是细汗。   他这么说不算错吧。   叶五爷给姑娘暗中送宅子, 肯定是有那么点意思吧, 那可不就是缘了么。   圆果在那头冷哼一声:“你们的嘴,骗人的鬼!”   叶慎就看到萧幼宁认同似地点了点头,他不自知的眯了眯眼。   不过萧幼宁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心里认同自丫鬟的话,可宅子还是要看的。   “那就劳烦你带我们先去一趟。”她朝刘三淡淡地笑。   刘三终于松口气。   叶慎木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萧幼宁很自然跟在他身边,直接上了他的马车。   等到坐下,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成了只跟屁虫,就那么跟到别人地盘。   她才坐下就要站起来。   道长喜静,她最近好像得意忘形了,人家帮多一回就完全没了自觉, 一而再地打扰。   “怎么?”   沉默半天的叶慎见她要走的动作,视线就扫了过去。   萧幼宁动作就顿在那里,半蹲着身子,起不了坐不下去,表情讪讪。   叶慎见她一副不好说的样子,忽然就没了耐性的皱眉。   萧幼宁在这时倒是大大方方又坐下了,朝着心情正变差的人弯眼一笑,清澈的眸光可见底,是最纯粹和简单的高兴。   “不知不觉跟到道长车上,怕打扰道长了,所以想走的。可是一想,道长可没赶我,所以我就越性儿厚脸皮呆道长这儿吧。”   小姑娘说得理直气壮,还晃了晃脑袋,是叶慎没见过的娇憨,连眼角下那颗艳丽的朱砂痣都变得可爱。   居然有点撒娇的味道。   叶慎视线落在她面上,他曾见过个宫里的公主就是那么和皇帝撒娇的。   “嗯。”他抬手,在她发顶揉了一下,然后就收回手,端正坐着。   萧幼宁眼前先是被宽袖遮了光,很快就再亮起来,后知后觉地反应刚才叶慎摸她头了。   她一时有些怔愣。   怎么道长又摸她的头……她眼珠子转了转,用余光偷瞄他,发现对方端正目不斜视,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道长估计是真把她当小丫头哄了吧,先前就叫她小丫头。   他不过就是及冠的年纪,能年长她几岁,还把她当小丫头呢。   萧幼宁在心里默默不满一句,在余光中又瞥见他修眉星目,不是一般的俊朗,把连京城公认无双的李青志比得也不过如此。   念头才从心头跳出来,她就忙把头扭到别一边看别处。   罪过罪过,道长是出家人,她刚才那样是亵渎。   也许是因为偷窥了人的容颜,萧幼宁后面都心虚似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马车很快就来到刘三说的宅子。   圆果在马车上都快把刘三问哭了。她为了放心,就差没追问宅子主人的祖上八代,把刘三问得冷汗淋漓,一到地方逃也似地跑出来,用颤抖的手把宅子大门的锁打开。   圆果扶着萧幼宁落在后面,慢慢走着,在她耳边低声说:“姑娘,这宅子果然可疑,问他啥他都支支吾吾的。不会是这宅子真出了什么不吉利的事。”   “你个小丫头真的话多,聒噪!”   剑音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扫过去。   这丫头再不闭嘴,等宅子给不出去,他们五爷可能直接下令让他把人给收拾了吧。   简直没点眼色,没见他们五爷要生气了么?   叶慎耳力不错,当然没听漏一个字,不过这会他倒没有什么想法了。   在圆果就要回头跟剑音吵架时,朝萧幼宁说:“或许就是急卖,你看了再说。”   要是她实在担心,就换一间,他还觉得这小三进的宅子当他大姐给的赔礼太过小气了,连带显得他这送礼的人显得小家子气。   只是到时他就得想别的办法送,而不是让刘三这样来个偷梁换柱。   刘三背后都是汗,听到他这句,再轻松不过,领着萧幼宁进去走到每一处还细细跟她讲解。   虽然他也是第一回 来这个宅子,但是里面的格局与修缮实在出乎他意料。   向来都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他这个内行一眼就发现宅子的用料都是顶好的,很多地方居然还是只听说过的木材。   那样的大件木料,是皇宫修缮时才用到,可以看出这宅子翻新的时候必定是经过宫里内务的。   然而他这样一介绍,萧幼宁疑心更重了,这么好的宅子为什么会便宜?!   她走了一圈,重新回到厅堂,看着空荡荡的庭院犹豫不定。   宅子她很喜欢,就是……这个价格,低了市场许多。   “怎么,不喜欢?”叶慎负手立在廊下,回头就见小姑娘一筹莫展的样子。   她忙走上前,低低地道:“喜欢。虽然这里的原主人一看就不懂生活的,到处空空荡荡,哪里都四四方方,叫人看着毫无生气,冷淡得很。但这些不重要,我真要买下了,种些花草就是,就是担心这个价钱有什么原因。”   “不怕您笑话,我家被封了,这里有些东西连我家里都不能比的,所以我在想这原主人身份肯定贵重,或许这是他的私宅。可他贱卖,是不是和我家里一样出事了?那我买了之后会不会有后顾之忧?”   萧幼宁现在只想要安稳过日子,然后等父兄的消息,她不得不多想,不想好不容易找个容身之所再出变故。   偏偏最近又没有听到谁家又犯大错什么的。   “没有的事,你不用害怕,我知道这个原主人,你放心买。”   叶慎听到她说喜欢,另送别处宅子的心思就收了,彻底打消她的念头。   萧幼宁诧异,清亮的一双眼眸就盯着他看。   怎么他什么都知道?   叶慎却不解释太多,而是快刀斩乱麻,喊刘三过来:“可以直接把地契办好?可以就交银子。”   刘三巴不得快点结束这种折磨,连连点头。   萧幼宁忙道:“银子要晚些才能给,我得回去取……”   结果剑音就从后面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票,也不算,直接塞给刘三。差点没把刘三吓一个哆嗦,抖着手接好,然后被剑音直接带出门说去办地契。   萧幼宁张了张嘴,要把人喊停时早没影了。   “道长,我马上让圆果取了银子还你。”   她怎么能够用他的银子买宅子,而且还是近万两的数目。   叶慎看了她一眼,倒没有拒绝,只是面无表情点头。   他早想到会有这出,先收了吧,以后找个机会原本还给她就是。   宅子的事就那么定下来,萧幼宁猛然想起自己也有东西要给他的,吩咐圆果回去取银票同时把北郊的地契也取来。   圆果这回终于明白自家姑娘买那个地方是干嘛的,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内心在咆哮。她们姑娘送道长院子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小丫头满脑子的官司,在离开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叶慎那张玉面,她们姑娘看上一个出家人了?!   道观藏娇?!   圆果上了马车,狠狠打了个激灵。   萧幼宁不知道自家丫鬟误会了什么,陪着叶慎在庑廊下站了片刻,就转身到室内翻出茶具,抱着茶壶和杯子往外去。   “道长,你先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坐,我刚才看到有水井。热茶可能没有,但是水还是要喝一些的。”   已经是主人招待客人的架势了。   叶慎闻言就觉得有些神奇。前一刻还是他的宅子,下一刻他就成了客人。   这宅子一直有人照看,每日都打扫的,其实哪儿都不脏,只是没有他的私人物品罢了。他从来就没来住过。   刚才她还嫌弃这里冷清,可不是冷清。   萧幼宁洗净茶杯后回来,给叶慎倒了水,笑吟吟把杯子双手捧到他跟前:“我刚才尝了口井水,很干净清甜,道长不要嫌弃。”   小丫头真是主人家的样子,叶慎没推辞她的好意,忍下自己那点娇贵的毛病,抿了两口凉凉的井水。   他还是头回喝这种凉水,滋味……还成。   挑剔惯了的叶五爷低头又抿了一口,再抬头,发现坐到她下手的小姑娘袖子都湿哒哒的,应该是刚才在井边弄的。   他想提醒一声,视线往上移动时发现她襟口也湿了一片,比别处颜色都深的布料勾勒出一道弧度。   他愣了一下,忙移开视线,决定闭嘴。   一提醒,她低头检查肯定会发现身上也被井水打湿了,把少女玲珑弧度都显露出来,还被他瞧见,到时就不单单是尴尬两字。   “屋里有些阴凉,还是到外头坐会,晒晒太阳。”   叶慎把茶杯一放,话落随手就拎起两张椅子到外头去。   萧幼宁站起来,朝外看了眼庭院。   太阳已经挂在高高处,确实阳光明媚,可屋子里也不觉得凉啊,现在是夏天。   难道是道长身体不舒服?   萧幼宁一头雾水跟着出去。剑音回来就见到两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圆果回来就见到两个主子在院子晒太阳,剑音一脸茫然站在后头,额头都是汗。   至于她们姑娘,一张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圆果偷偷去看玉树临风的叶慎,刚才的想法忍不住再填满了脑子。   萧幼宁见到圆果回来,高兴地提议说要做东,请叶慎吃席面,要正式谢谢他先前的搭救之恩。   叶慎本不想去,却败在她带着期盼地眼神下,揉着额头应下,意识到自己果然越来越不会拒绝这个小丫头。   两人都离开庭院时,彼此还都暗中出口气。   萧幼宁想,圆果再不回来,她估计能烤出糊味来了。   叶慎是在想,主动晒太阳一个时辰,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傻的事。   再离开,萧幼宁还是坐上叶慎的马车,圆果偷偷带来的地契就塞在她袖子里,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让叶慎收下。   但很快她就懒得想这些,因为地契已经写上道长的名字,不收也是他的,转而想到要怎么开□□给他。   是现在给他,还是一会再给?   应该是用过饭,在他上马车的时候塞给他就跑,让他连个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萧幼宁如是想着,脑海里自己补了一处叶慎看到地契目瞪口呆的表情,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这一声引来叶慎的目光,奇怪地看向她。   可是少女沉溺在自己的假想中,捂着嘴,像是偷着鱼吃的猫儿,笑得小小的肩膀都一颤一颤的。   叶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现在的小丫头,都在想什么,好好的就痴笑,实在琢磨不透。   他准备闭会眼休息,昨夜几乎一夜没睡,皇帝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在那里,回宫还不知道皇帝又要怎么发脾气。   虽然不会对他有怒气,可还是要耗精力对付。   就在他闭眼一瞬间,马车却猛地颠簸。   马儿的嘶叫声从外头传进来,叶慎身子一斜,第一反应是要出事,被同样抛起来的萧幼宁就重重撞到他那边去。   叶慎被撞得身形更加稳不住,下意识是先把人抱住然后顺势倒向一边,这样好歹能有个着力点。   砰的一声,叶慎结实摔撞到车壁,让他低低抽气,肩膀一片钝疼。   好在马车只颠簸这一次,就被剑音死死勒住缰绳,把突然受惊的马控制住了。   但是这也让他冷汗淋漓,回头大喊:“五爷您没事吧!”   萧幼宁被那一下弄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是懵的,连尖叫都没有,听到剑音的声音才回神,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着叶慎。   她手忙脚乱要站起来,马车再度颠簸,是猛然冲了出去。   她低呼一声,身子跟着往前冲,一支利剑居然从窗户飞射进来,叮地一声扎在车厢里。   而叶慎在紧要关头再捞了她一把,才让她没有被流箭扎中。   剑音在外头骂人的声音传进车厢,街上亦是一片混乱和尖叫,听得萧幼宁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她疑惑中,叶慎眉头紧皱。   然而他并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是他还被小姑娘压着,这种过界的亲密带着陌生触感,呼吸间是从来没有过的他人气息。   那气息带着微微的甜香,如同她软软的身子,能叫人发酥。   叶慎首回这样被人贴近,还是个姑娘家,可这些在他看来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是他的手不可控制的……在他极清醒的情况中,还在她腰间再用力。   “安全了。”   马车没跑出多远,就再度停下来。   剑音跳下车,去撩帘子确认车内的叶慎安危。   叶慎在听到声音时霎时松开自己的手,把萧幼宁一拉,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帘子被打开,剑音只看到脸色不好的主子,还有满脸惊慌的萧幼宁。   车里的插着一支羽箭,两人没有受伤。   剑音确定无误,大大松口气,一张脸沉得能滴水,张口想要说什么。叶慎察觉,淡淡一个眸光,让剑音当即闭上嘴。   萧家小姑娘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爷,外头不宜久留,还是回去吧。”有些话不能说,但剑音该劝的还是要劝。   “姑娘!”   圆果也从后面赶来,奔下马车带着哭声扑到马车上。   萧幼宁这才回神,侧头去看了看叶慎,其实还是对刚才的事情发懵。   刚才究竟发什么,是有人要袭击他们?   可这么一想又不太对,光天化日,谁胆大包天在京城做出这样的事,何况他们有什么好袭击的?   叶慎知道萧幼宁已经开始多想,这个时候他也不好解释,只跟她说道:“今日不能去吃宴了,你先回去。”   “道长……”萧幼宁秀气的双眉拧到了一块,叶慎却不容她再多说,“剑音,送萧姑娘回马车去。”   不过这片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初遇时,是个冷冰冰的陌生人。   萧幼宁不知为何心头一抽,是说不出来的失落。   叶慎的态度在告诉她,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所以袭击的人不是冲他们,是冲他!   但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原因。   也是,他们说到底陌生人,彼此除了个名姓,再无其他了解,如何可能会说私密。   萧幼宁笑了笑,笑得有多勉强,只有她自己知道。   同时,她还是把袖子里的那份地契拿出来了,递给叶慎:“道长,这是给您的,您救了我的命,实在无以为报!”   地契被叠得好好的,叶慎一眼看不出来是什么,迟疑片刻伸手接过。   萧幼宁见他接过,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又快速道:“我先前和你提过的一位兄长,说也要替我谢过你给的帮助,想要设宴,你要是有空就给我个信。我们再约个时间一块儿。”   叶慎正要打开地契,听到她嘴里的兄长,动作一顿,却见到说话的小姑娘已经逃也似的跳下车,不过眨眼他就看不到身影了。   他捏着地契的手指一收,把那张薄薄的纸抓出几道折痕。   她提过的兄长,要替她谢自己?还设宴?!   叶慎向来是能抓重点的人,第一时间是想到霍明武,眸光一沉。   霍明武是用什么身份来替她设这个道谢宴?!   剑音见人走了,这边就迫不及待地低声说:“五爷,我们的人已经去追击了,不知是哪边的,居然敢就在京城里动手。”   叶慎思绪被拉回更要紧的事上,他冷冰冰地道:“你先检查检查是什么惊了马。”随手就打开萧幼宁给的东西,神色便愣住了。   地契?   他再细看,发现居然是他们先前看过的北郊那个院子,他以为萧幼宁要用来修行的院子,最下方的署名赫然是悟谒二字。   叶慎委实是被这地契闹怔愣了。   剑音那边已经重新坐到车辕上要驱车回宫。那些人发现有人暗中护送的,肯定不敢再出现,但为保万一,还是回宫安全。   于是,主仆俩一路赶回宫,叶慎把地契收好,面色如常先去见过皇帝。   皇帝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果然再次大怒,乾清宫里的人都被吓得如秋蝉,唯独叶慎面不改色再从乾清宫退出来。   剑音在白玉梯下头候着,见他出来忙跟上。   叶慎道:“去清风观。”   剑音啊了声,焦急道:“五爷怎么又要出宫去,那些人……”   “无妨,老鼠就是老鼠,光明正大弄不死我,背地里更没有那个本事。”   “可您这会去清风观做什么?”   剑音忍不住想再劝,叶慎却没有再回答了,给他一个再冷漠不过的背影。身为仆人又是护卫的剑音还能怎么样,只能豁出命去迁就这个莫名闹脾气的爷呗。   在叶慎再度出宫的时候,萧幼宁已经回到萧家二房客院。她直接趴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滚到里面,用脑袋顶着墙壁,心里不怎么得劲。   可若说怎么不得劲,自己又有点说不上来。因为她想得很明白,她与道长是真的不算交情深,出家人又是心善,见她可怜多帮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她还是因为他的冷淡不开心,她是不是有点过于不讲道理了。   圆果见她那个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憋在心里的那门官司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姑娘,你送院子给道长是什么意思。道长可是出家人,难不成你……”   圆果咬着唇,没再说下去,正烦恼的萧幼宁闻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胡说什么!”她大声驳了回去。   圆果被她吓一跳:“姑娘您别生气,我这不是怕您有别的……道长是出家人,是长得好看,又救了姑娘,可不合适!”   “你再胡说,真要生气了!”萧幼宁心头重重一跳,恼怒瞪过去。   她怎么可能去喜欢道长,那是对道长的亵渎!亵渎!   圆果见她要大怒,老老实实闭上嘴,再细细打量她那不敢置信的脸,从早上坠到现在的大石头咚一下落地了。   看来是她想太多,姑娘就真的只是报恩,都是这个院子送得太过让人觉得暧|昧。   圆果放心去给她张罗吃食,萧幼宁抱着枕头又滚回床上,继续咬着唇不知想什么。   ——   长公主府。   因着今日府里宴请是带着目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午后许久都没散。   惠静郡主一直跟着母亲身后,在被有意带去见过李青志,嘴角就一直弯着没有落下。   李夫人本就存着心思过来,今日在宴会上明显能感觉到长公主对自己的热情,还特意带着惠静郡主来说话,心中明白对方果然是有意要跟自己家结亲。   李夫人这些日子没少受丈夫给的委屈,就一直没回李家去,今日是特意从娘家回家把儿子押来的,现在终于盼到想要的结果,整个人都轻松和得意。   待开散宴的时候,长公主还特意当着众人面提让李夫人什么时候请她到府上坐坐,让李夫人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去做客的都看出来两家的心思,彻底散宴后,李家要和长公主府这里结亲的消息就开始不翼而飞。   萧家二房小辈带着消息回府的,萧安宁在祖母面前还添油加醋说一通,最后道:“我们因为萧幼宁,今日坐了半日的冷板凳!惠静郡主就是想要让她没脸的,结果她自己躲起来,让我们替为受过了!祖母,她真是个害人精!”   萧老夫人闻言手指暗中抠进椅子扶手,把小辈都打发离开了。   她不用猜都知道,明日京城里的人会因为此事,笑话萧幼宁之余,也要笑话他们萧家二房不自量力,居然还敢让小辈到长公主府上赴宴。   这不是自己把脸伸过去给人打吗?!   “祸害!”   萧老夫人一拍扶手,骂了一句。   伺候的人都知道她骂谁,没有人吭声。   “从今日起,让她不要出门了,没得连带我们丢脸!”老人骂过后一闭眼,冷漠吩咐下去。   收留她也收留了,没法赶出去,那他们彻底不要做人。   可她有的是法子收拾人,等风头过去了,就把她送到寺庙也好,道观也好,由她自己生死!   一个孤女,有嫁妆也翻不了天!   不过一日,京城再度变得热闹,萧幼宁又因此被推到风头浪尖上。大家已经不知道该同情她,还是感慨李青志命好了。   李家和长公主府要结亲的消息很快跟着送到清风观,那时叶慎刚陪母亲用过午饭,叶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是赤|裸|裸的不喜。   “果然是个心大的,真的不要脸面了!”叶老夫人不是忍气的性子,直接把茶杯一摔,“我是真管不了她了!”   叶慎捧着茶,连眼皮都没抬,谁也没看到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很快有人进来先把瓷器碎片给收走,叶老夫人捧着新茶抿上一口,才算消了些气,看向不说话的小儿子道:“你上回急急忙忙修了琴送过来,那处又裂开了,连带着弦都断了几根。”   母亲从来不说废话,是用话再刺他上回修琴找借口来见萧幼宁。   若是换了先前,叶慎肯定再打太极把话软软给堵回去,可今日他却没这打算了,反倒抬起头很正色地说:“娘,你在意她先前嫁过李志青的事吗?”   儿子问得话实在太过直白,原本认为又要被糊弄的叶老夫人当场愣住,直直盯着他打量,直到确认他是认真地,忍不住咋舌道:“你怎么忽然就认了?!”   这还是她那个凡事不上心的小儿子吗?   叶慎是个敢做敢认敢当的人。   先前他对萧幼宁异样迁就举动中就琢磨出一些模糊朦胧的认知,只是没有早上马车内强烈。他抱住了人,不愿意撒手,那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如果这还不算是喜爱,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代表他不懂。   先前只是没有完全开窍,如今开窍了,有什么不能认的。他叶慎做事,再狠辣,却都光明正大。   他就是喜欢上萧家那个小姑娘了。   “对,儿子认了。您不是一直都希望我离开那座皇宫,儿子娶媳妇了,就能有最佳的借口离开。您觉得她可入你的眼?!”   叶老夫人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冷清清的儿子变奔放,张嘴半天没说一个字来。   叶慎又道:“娘,即便你觉得她曾经嫁过你外孙,辈分还和我差一截,但儿子还是就要她了。您不同意,儿子还是会去把人娶回来。”   小儿子强势,叶老夫人更觉得不真实,伸手重重去按太阳穴,喊着自己身边老仆的闺名道:“我是不是昨儿走困,这会在梦里?我儿说要娶妻了……”   她身边的婆子被逗得直抿嘴笑,叶老夫人再缓了会,定定再看儿子几眼,很干脆地点头:“我是在意这些条条框框的人,早年就该死了,还能活得这般自在?你想娶谁就娶谁,何人敢说个不字,娘撕了他的嘴!”   叶慎微微一笑,手指探入宽袖,摸到那张薄薄的地契。   她先前一再打听他住处,其实就是想给他准备这个吧,是想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倒是是他误会了许多。这样真诚用心的待人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   就在叶慎坦荡面对这份不知何起的感情时,叶老夫人忽然抽口气,问儿子:“她知道你姓叶么?还是叶五爷。”   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敢担当的叶慎:“……”   作者有话要说:尽了全力的大长章,道长动凡心,开撩开撩。   幼宁:听说你姓叶?   叶慎:……怎么回答不是送命题,在线等。 第29章   萧幼宁定下宅子, 乔迁算是父兄出事近一个月来的首件好事。   她当日就让人算个吉日,准备直接搬过去。   里面她都看过, 家私一应都是现成的, 要添置的都是些小物件,先住下来再置办都不迟。   圆果见她比先前有了精神, 嘴角的笑就没落下,为搬家忙前跑后,先叫人通知庄子上的家仆去宅子收拾准备。   这么一忙便是两日,两日里,萧幼宁都在等叶慎回音。   自打那天给了他地契,他就跟凭空消失一样, 毫无印象。   陈力那头还在尽心尽力都到他私宅等音讯, 无一例外都是被告知没有, 毫无所获转告萧幼宁时他还心里愧疚。   萧幼宁闻言失落是有的,但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并不在任何人跟前表现出来。   在叶慎遇袭之后回来, 她想了许多,发现自己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太过依赖叶慎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太多,碰壁的事太多,人情冷暖看个遍, 只有叶慎是带温度的。像冬日的热源,她不自觉就靠了过去。   但这是不该的。   她没有道理去朝人索取这份温暖,何况叶慎那日的态度,让她清楚感受到了距离感。   她的过分依赖可能会叫人感到不适。   萧幼宁就那么让自己保持平常心, 不再多想和叶慎间那些事,每日都为布置新家忙碌。   京城里这两日也十分热闹,到处都在传长公主府和李家要结亲的事,萧幼宁足不出户都听到消息。   当然,这都是赴宴坐了冷板凳的萧安宁带来的。   站在她院门口仰着小脸,痛痛快快用这件事刺她一通,对她笑得轻蔑。好像她不姓萧,而是姓李,羞辱她能光耀门楣一样。   萧幼宁心情好,懒得理这幼稚的举动。   而她不知的是,萧老夫人那头已经做好准备,已经给她下辈子过的地方,第二日就派人来请她过去。开口便是:“三丫头听到李家那些事了吧,京城这阵子讨论的话题实在是让人厌烦,我们萧家姑娘没得受这些委屈。索性你不听耳根为净,到南郊那住上一阵子?”   萧幼宁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当场就冷笑让圆果去拿了一份东西过来。   那是她婶娘买凶要谋财害命的供词。   她直接送到萧老夫人跟前,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没有利用完我洗清名声就丢开手的道理。是你们二房先来招惹我的,然后就想控制我这一辈子了?没有这样好的事。”   萧老夫人先前知道这份供词,但没见过真的,心里还是不以为意,如今明明白白摆到眼前,气得手都在抖,一张老脸也挂不住。   “不劳您帮我找地方,明日我就离开二房,自有去处。口供也给你们留下,但人还在我手上,往后我也不想管你们二房的破事,你们不与我相干,我也不会闲着找麻烦。”   她说着,施施然转身离开,根本不管萧老夫人被威胁气得摇摇欲坠。   东西留到现在,她就是要跟萧家二房断个干净,省得以后再有什么,萧家二房又找她来拿她当冤大头。   “这个目中无人的小蹄子!”   在萧幼宁离开后,萧老夫人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半天才吐出来,一拍桌子,把那些口供撕得稀巴烂。   屋里的下人都不敢说话,她冷笑连连,最后咬牙说了句:“一个女人想在外头安家立户,可不是有点银子就能过安生的!”   今日太阳躲进云层,一丝风都没有,整个京城都憋闷得很。   萧幼宁从萧老夫人那儿出来,兴许是因为天气影响,心口憋闷,沉着脸一路回到落脚的客院,命小丫鬟开始收拾东西。   此时,蹲在叶慎私宅几日的陈力终于有收获,得到确切的信正准备奔到萧幼宁那边,结果大门口跨出一条腿。   叶慎撩着袍摆,下颚微抬,神色淡然让他带路。   于是陈力到了萧家二房见到萧幼宁,再心虚不过说请她到后门去。   萧幼宁见他支支吾吾,问就脸涨通红,眼珠子一转,不再逼问他何故快步就跑出院子。   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驾车的是她熟悉的剑音,里头是谁,自然不用问。   先前还气闷的少女扬着眉就想笑,要喊叶慎,可生生又把激动的情绪给压了回去。   叶慎明明听到脚步声,等了片刻却没有人任何动静,便两指挑着帘子。   一束光线照进马车,同时引入他眼帘的还有比往日少了活泼的小姑娘。   “怎么,几日不见,小丫头是不识得我了?”   他剑眉微蹙,语气里透露出些许不满。   他的声线总是清冷带着距离,但今日这句带着情绪的话,把所有的距离感都冲散了。   萧幼宁站在离马车有三步远,闻言抿抿唇,下刻总算是露出淡淡的笑,朝他纳福蹲了蹲身。   几日不见的人笑了,叶慎面上神色似乎也变得轻松,眼尾有丝丝上扬的弧度,下巴朝里点了点:“上来说话。”   从他母亲那里回宫后,他就一直在忙,皇帝要的东西棘手,都查了那么多年才有点头绪。偏这几日就逼得紧,好不容易又多一点进展他才空下来,就直接来见她。   她还在等他赴宴的答复,本来可以让别人传话,可开窍后,他认为自己该来这一趟。   想要亲口跟答复她。   萧幼宁这倒没有忸怩,踩着剑音放下的脚凳钻进马车,就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叶慎抬头,就见到两人隔山错海般的距离,剑眉挑了挑。   这小丫头是在避嫌吗?   因为上回他握了她的腰?!   不管是什么,都让叶慎心情有那么点不悦,偏他还不敢表现出来。他身份的事,这两日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倒是他母亲派人送信来说要帮这个忙,让他先闭紧嘴,不要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糕。   他没有追求姑娘的经验,母亲开口相助,应该是要比他自己直来直去缓和得多,所以他此时别再吓着她才是。   “上回你说的请宴,我明日中午有空。”   叶慎没有别的话题,索性开门见山。   萧幼宁一愣,抬起的眼眸和他目光相触。他正专注看着她,眼眸明亮,在昏暗的车厢内就像一簇火焰。   她被看得莫名心跳了一下,总觉得他的眼神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萧幼宁忙垂眸,盯着自己裙面说:“好……”一个好字才开口,她又想起来别的,只好重新抬头,朝他抱歉道:“明日我要搬宅子。”   新居入伙,没有跑出去用饭的道理,但家里又乱哄哄的,不适合请宴。   “那个北郊的院子……”叶慎在她慌乱中没头没脑说了句。   萧幼宁有点接不上他的思绪,显得呆呆的,啊了声。   下刻,她就紧张起来,双手攥紧。道长是不准备接受对吧,今天来主要是拒绝那个院子的。   她下意识先往不好地想,叶慎带着试探性的话就落入她耳中:“北郊要出城,到底不太方便。你要是担心我没处落脚,你的府邸能给我留个客院吗?”   她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他思来想去,不放心,要个客院放他的几个人暗中看护比较保险。再有……在有下一步进展前,他这个道长身份的来往不能少,不然何谈进展?   萧幼宁却从来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要求,整个人陷入茫茫然的状态。   一度会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叶慎:近水楼台先得月,多刷存在准没错。   萧幼宁:道长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 第30章   那句留个客院从叶慎嘴里说出来后, 马车内就陷入一片寂静。   闷热的天,一丝风都没有, 在许久的沉默中连空气似乎都胶黏在一块, 叫人呼吸不畅顺。   叶慎在萧幼宁眼眸深处看到迷蒙,那片朦胧的光在昏暗车厢内如同萤火, 在她眨眼见随时会熄灭一样。   她还是被自己的话惊着了。   叶慎明白自己略有心急,力气使过头,还是将人吓着。   他再是道士,也是男子,哪里有住进一个孤身姑娘家宅院的道理。   他即便想要亲近和派人保护,用别的方式也可以。   叶慎自知失算, 心里懊恼。为靠拢喜爱的姑娘首战失败, 面上再也淡然不下去, 添了少有的难堪,双唇亦紧抿着。   可他还是要说点什么,给自己或者是她都有个缓和的坡度, 总不能这就把路给堵死了。   “我……”   叶慎刚开口,倾盆大雨哗啦地从天下泼落,萧幼宁耳中都是雨点急骤敲打在车顶的声音。   一场暴雨打断了叶慎的话,却把她彻彻底底从震惊和纠结中拉回神。   她抬头, 恰好撞入叶慎带急迫的目光。   萧幼宁又一怔。   这是她首回清晰看到那个淡如水的道长显出情绪,让人新奇,还让她心间一动,忍不住去猜测这个情绪是因为迟迟没等到她的答复吗?   这种猜测让萧幼宁莫名的窃喜, 还伴随着一种自己说不清楚的心虚。   她为什么要为道长得不到回复的焦急而欢喜。   萧幼宁想到这儿却不敢深想,甚至不敢再和他对视,瞥过头去看微微晃动的纱帘。蹦在窗边的雨珠带来一丝凉意,扑面溅过来,总算让她脑子清明许多。   然而这动作让叶慎更加误会,眉心拧出折痕,最终无力叹气一声,用手指去压了压眉心。   “是我荒唐了,萧姑娘别放在心上。”   他放弃挽救,选择直接往后退。   “不、不是……我是在想那宅子地方小,连个跨院都没有,道长只能委屈住到二进。那里离大门和胡同近,估计会吵杂。”   那个院子是小三进,并不大,她住了后边,哪里来的客院,有的只要东西两侧厢房。   那太委屈道长了。   至于别的什么男女大防,她根本没有去考虑。   道长是出家人,有什么好防的。道长能说出这话,更是说明心中坦荡,反倒是她自己……萧幼宁发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忙晃了晃脑袋,好像这样能把那些亵渎叶慎的苗头给晃荡出去。   叶慎听到她应下,先是一喜,可下刻又见她摇头,一颗心又在下沉。   这一上一下,简直要让人不承受,让他不敢确定她的意思。   “还是不要太过麻烦你了,我在京城也有落脚地,并不时常能住到外边去。” 叶慎还是不愿意让她觉得为难,咳嗽一声,准备翻过这话题。   “没有麻烦!只要道长你来!”萧幼宁却急急抬头,嘴里跟着吐出着急的话。   叶慎被她拔高的声音震得一愣,萧幼宁脱口而出后同样怔忪,很快就把脑袋垂下,耳根滚烫滚烫的。   她究竟在干什么,刚才那样的表现,急巴巴的,生怕道长不住下了一样。   她失态得狠不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眼前忽然一暗,她感觉到有暖意拂过发顶。   这样的举动是她熟悉的,道长又拍她脑袋。   不过这次她还听到了一声低笑,很愉悦的笑声,像冰雪消融时落在大地的暖意,直渗透到她心里。   “那就打扰了。”   叶慎笑着,手掌再次轻轻摸过她的发,绸缎般的触感让他舌不得抽开手,可理智还是在的。   萧幼宁在那片宽袖离开眼前后就匆忙站起身,一句话没说,朝他福一礼居然转头就走。   “外头下雨!”叶慎见她冲出去,忙喊一声。   小姑娘已经跳下车,在雨幕中不停留,但还不忘说一句:“我明日在宅子等道长。”   她的声音被雨声冲散,但不妨碍落入到叶慎耳中,让他抵不住撩开帘子,探出身子看跑进萧府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不见,那扇门被关上,他的世界只余哗哗雨声,他仍旧舍不得回马车。   素色的道袍被雨水浸湿,勾勒出一片深色,叶慎还望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她那句明日等候的话在舌尖转了无数圈,转出一圈圈涟漪,带着另人回味无穷的甜味。   “情不知何起,却如春蜜。”不动心则罢,动心则不可自拔,怪不得都说情爱一事总是让人甘之如饴。   他感慨地低喃一句,终于回到车内。   剑音听清楚自家爷的话,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坐在车辕上半晌也没能回神。许久后他打了激灵,浑身抖不掉的鸡皮疙瘩。   马车从萧家离开,再一路回到叶慎私宅。叶慎先让人把陈力送走,重新换一身衣裳肃然坐在厅堂里,厅堂里已经站在几位虎背熊腰的男人。   “那日刺杀是两波人动手。”   不用叶慎开口,训练有素的心腹便开始禀报当日事情。   剑音听到最终结果和自己猜的差不多,抱着剑挑眉,为首的男人继续说:“惊马的是一批人,袭击的是第二批人,两波人应该不相干,第一批人兜兜转转后回了长公主府内宅。”   “长公主府?”   叶慎眸光一沉,剑音先诧异出声。   那人说:“是。长公主府里也有锦衣卫暗卫,属下们不敢多跟,便都撤了回来,推敲着这批人可能不是冲着五爷来的。应该是当日和五爷同行的萧家姑娘,听闻惠静郡主因萧家姑娘没到场,哭闹一顿。”   所以应该是小姑娘间的小算计,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结果动到老虎头上了。   他们家五爷出行低调,谁能想到萧家姑娘是跟他在一块儿。   剑音嘴里咝地一声,去看叶慎。高坐上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莫测,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其他的人还是死士,追上就自尽了。”男子把最后的结果报上来。   这事就抓了个小打小闹,重要的什么都没收获。   叶慎身板坐得笔直,一句话都没有,还是剑音让几人先下去了,再回头偷偷看他,总感觉叶慎是真动了气,才会连一个字都不说。   剑音知道,叶老夫人似乎和长公主府是有点过节的,至于是什么过节,他就不太清楚了。   这算不算新仇旧恨?   剑音不清楚,但在叶慎心里就是旧恨添新仇。   ——   此时在长公主府的惠静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小算计已经暴露,正试着新衣裳,在母亲跟前展示。   长公主对女儿哪里会有不满意的,只是想到娇花一般的女儿偏偏看上李家二郎,心里还是有点惆怅。   “好看好看,明儿就穿这个到李家去。”   惠静郡主得到母亲的夸赞一张小脸微红,手指去勾了衣角带着期待问:“青志哥哥看见会喜欢吧。”   “哎哟,小祖宗,他敢不喜欢?”长公主被她的小女儿心思逗笑了。   李家这是修了八辈子的德才有这福气被她女儿看上。   就先前李家休妻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事,满京城哪还有人家敢嫁到李家去,要不是女儿就一心思扑在李青志身上,她是真不愿意这门亲事。   不过别的人家怕被李家再弄出不体面的事,她身为长公主可不怕。女儿是郡主,嫁过去比李家谁都高一头,至于李青志休妻一事她自然会妥善处理。   外人不知道是李夫人叶氏下的手,那她就宣扬出去。女婿以后还是温润知礼的公子,只是不得违抗母亲,顶多有个愚孝的名声,其它都与他无碍。   她再进宫求道赐婚旨意,日后女婿谁也不敢低看,这门亲事谁也不能说个不好,女儿自然风光。   长公主有着细密的打算,惠静郡主见母亲从容,知道自己这门亲事就定下了,当下更是高兴,欢喜地期待明日到李家去做客。   同时,李府也在为明日宴客做准备。   李夫人看着瓢泼落下的大雨,心中不爽利,捏着帕子对天皱眉:“好好的一场雨,还越下越大,戏台子都不好搭,明日可怎么好。”   她身边的妈妈讲她拉近屋内坐下,宽慰着:“夫人不着急,明儿要是雨下得急,就在屋里摆叶子牌,叫个会唱小曲的在边上哼哼。雅致又热闹。”   “你说的,快安排下去备着。”   李夫人高兴一扬帕子,露出笑脸来。   很快又想到这阵子都魂不守舍的儿子,眉头再皱紧道:“二少爷呢。那日去公主府也不知道笑,还好人惠静郡主是真心喜欢他,不然那张拉长的马脸不被赶赶出来就怪了!你派人去,告诉他明日一定给我好好装扮,他若还是拉着脸,我就一头磕死给他看!”   连死都拿出来威胁了,可见李夫人是狠了心,婆子忙劝两句,带着话去见李青志。   李青志还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木着脸听带来的话,木着脸客气一句妈妈辛苦就不再多说,把婆子看得心里直着急又无他法,唉声叹气走了。   李青志受了萧幼宁那一巴掌就开始消沉。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萧幼宁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往日的她总是笑颜明媚,喊他青志哥哥,事事都依着她的。   虽然比一般姑娘家活泼,但在他跟前都是水化的般,再温软不过。   他已经悔悟求原谅,给大家一个再两全的决定,她却一巴掌打碎了这个可能。   李青志有些接受不了,明明他已经悔悟了!   她怎么这般狠心,难道以前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   他心中惶惶,伸手捂住脸。   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少年,这一刻难受又不解,他当时亦是迫于无奈不是吗?   而且京城到处都在传他要和惠静郡主定亲,她还无动于衷,是不是她还没有收到消息?   李青志想到这儿,忽然就升起一丝希望,嚯地站起来。   他要告诉萧幼宁,他不想娶惠静郡主,只要她现在答应自己回来李家,她仍旧是他的妻!   “笔墨,快!”李青志想得激动不能自已。   他情真意切,有这封亲笔信,她看了必然感动,知道他真心。   郡主与她,在这个时候他做出取舍,足够表达他对她的看重!   而且家里父亲还是偏向他和萧幼宁的,李家的名声因她而失,由她复还再合适不过。   李青志觉得自己找到通往成功的路,奋笔疾书,婆子回到李夫人身边正摇头叹息,气得李夫人站起来就要找儿子算账。   好巧不巧,外头有丫鬟带了位妇人过来禀报道:“夫人,您母亲身边的妈妈说有话带给你。”   李夫人心头一惊,想起那日在清风观被母亲驱赶出去,丝毫不敢怠慢,请人上座并让准备茶点。   来人却只是淡淡一笑,按着规矩给她纳福,不愿意坐下,只转达主子的话:“老夫人让我转告大姑奶奶,和长公主府那边结不得亲,不然来日只会有更多的尴尬。”   李夫人堆起的笑就僵在面上,手指狠狠掐在掌心里道:“母、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人应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姑奶奶三思,我还得回去老夫人跟前伺候,就先告退。”   婆子不卑不亢再施一礼,径直离开。   李夫人跌坐回椅子,对母亲的霸道忽然就生了恨。   “为什么!母亲为何不替她的外孙打算,还说什么将来尴尬,她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吗?!不娶惠静郡主,我以后在这个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千方百计,不还是为了叶家女的名声吗?她是长女,在婆家不受看重,难道她母亲就面上有光,为什么一而再地阻拦她?   她身边的妈妈也揣摩不清楚叶老夫人的意思,经这样的警告心里是不安的,踌躇地说:“夫人,那明日……”   叶家那位老夫人是个厉害人,连老太爷都不敢对她有句重话,实在是积威甚重,这么说肯定也有她的道理。   “不用管!我儿以后的仕途已经靠不了叶家了,难道还不能让我为我儿打算吗?!”   李夫人一闭眼,咬牙坚决不会为此事退让,婆子在边上相劝又不敢劝,最终只能不安着闭上嘴巴。   ——   一场雨下到半夜终于变得淅淅沥沥,到了次日,天空放晴,从云层出来的太阳蒸发着大地多余的水汽。   萧幼宁起了个大早,离开萧家二房时只让院子里的小丫鬟去给萧二老爷说了一声。   她懒得管二房是什么态度,自此独木桥阳关道互不相干。   按着算好的吉时,她踏进新宅大门,鞭炮声响彻胡同,写着萧字的大红灯笼被挂到大门上。   她满意看着一切,命人给围观的百姓和孩子们送果子。   圆果扶着她慢慢往里走,终于再有个家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府里的家仆都跟在她身后,个个面带喜色。   萧家父子出事,如今他们就指着这位小主子有口饭吃,主子日子好过,就是他们好过,自然是高兴的。   在喜庆中,萧幼宁把宅子都走了一遍,看着每处都有她吩咐修整或者添加的东西,归属感满满。   她的陪房和一应人都准备了几日,虽然有些地方还有小乱,但大体都是好的,一会她要宴客亦不会失礼。   萧幼宁想到叶慎以后也会住到前头,忍不住就窃喜。   圆果可没想那么多,当她今日高兴全因为有了自己的落脚地,高高兴兴跟她说起今日宴请的一些事。   “姑娘,霍千户那儿已经来信了。他昨夜在宫里当值,正好午前就下值,会直接过来。”   昨日她派人送信给霍明武一直没等到回音,现在都齐了,就等道长和他过来。   萧幼宁就问席面一应事情准备如何,让再细心一些。   主仆俩正说着话,府里新上任的管事说有位道长前来,萧幼宁当即往前头走。   叶慎还是一身素色道袍,朴素的颜色却掩不住主人那张颠倒众生的玉面。   这人要不是出家人,那得俘获多少芳心,也没有李青志得个无双公子的称号。   无意中想起李青志,萧幼宁就觉得倒胃口,后悔昨日打开他送来的那封信,简直不知所谓。   她忙打住发散的思绪,朝叶慎笑吟吟见一礼。或许因为昨日自己显得过于失仪的话,笑着笑着就腼腆起来,连叶慎的视线都不敢接。   她昨儿真是有点丢人,明明道长坦坦荡荡。   叶慎是第一次见她这种小女儿态,也是首回知道女儿家的娇究竟是怎么来,大概就眼前这般。   含羞带怯,比天底下任何珍宝都动人心。   她这是对自己也有好感的吧,只是小心翼翼藏起来,不敢表现太过。   叶慎心情和这天气一般明媚,眉眼亦染上柔和,朝她伸手指了指扛着个大箱子的剑音:“我的东西放哪儿?”   萧幼宁忙亲自带路,两人并肩要往府内走,外边跑来一人说是有贺礼。   她打住脚步,疑惑转身:“谁送的。”   她可没有通知其他人,谁能给她送贺礼。   叶慎已经想到什么,心间微动,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引着走来。   那是他母亲身边的刘妈妈。   刘妈妈眼观鼻鼻观心走来,见到自家五爷也目不斜视,宛如陌生人,只给打量自己的萧幼宁见礼,笑着报自己身份:“姑娘,我是从清风观来的,我们老夫人知道姑娘今日乔迁之喜,故特命我送上一份贺礼。”   说罢,她身后的丫鬟就把几样东西递上。   提到清风观,萧幼宁第一个想到自然是在边上带自己到那去的叶慎,然后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观主。   她让圆果先把礼物接下,去看看从容淡定的叶慎,朝刘妈妈道声谢,问道:“派妈妈来的老夫人可是清风观的主人?”   刘妈妈说是,叶慎视线在她身上掠过,萧幼宁却看向他。心里想的是肯定是道长去跟那边说的,不然怎么会惊动对方。   叶慎正心虚,她看过来,下意思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的样子。   他这样的举动反倒让萧幼宁更笃定就是他说的,嗔怪地看他一眼,反倒没有再多问,要请刘妈妈进屋里去喝茶。   刘妈妈摇摇头说:“来日老奴再来讨姑娘的茶喝。”说罢笑着告辞。   然而又有人来说再有贺礼道,萧幼宁是怎么也猜不到这又是哪个,送刘妈妈离开顺便再迎一回礼。   结果送礼的人报家门时,别说把萧幼宁吓一跳,连叶慎都差点没能崩住表情。   来人道:“这是我们五爷送来的礼,特贺姑娘乔迁之喜。”   萧幼宁惊疑不定问:“五爷?哪个五爷?”京城里那个出名的叶五爷?   她首先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来人点头,把礼物放下:“是,我们家五爷正是姓叶。五爷还吩咐小的说,姑娘不必对叶家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和印象,李家是李家,叶家是叶家,不能同一而论。我们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姑娘尽管放心。”   “不是,我和叶五爷并无来往……”萧幼宁觉得自己要被说得糊涂了。   她和叶五爷就算有来往,也就那么一面,她算计人的那一面。   现在送东西来祝贺乔迁之喜,怎么让人瘆得慌,而且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幼宁毛骨悚然,总觉得这里头有阴谋。   叶慎偷偷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流露出惊慌和警惕,心里百感交集。   但又不得不说母亲这招用得好。   先送礼,后面的话还有暗示,都在为他坦白身份做铺垫。   但现在算是好时机吗?   叶慎居然犹豫起来。   但这小会儿,所有的事情都跟约好了似的,霍明武就在这个时候到了。   门房早得吩咐,他一报名姓就被引着入内,三人便在这影壁前碰了个正面。   往日,霍明武视线必然是要先落在心心念念的姑娘家身上,可今日进来就先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容,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霍明武已经扬起的笑彻底僵在脸上。   他是白日见鬼了?!   这是叶慎?!   为什么会在萧幼宁这里。   还在犹豫是否顺势坦白的叶慎回头,便见到那戳人眼窝的情敌,目光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叶慎:掉马还是不掉马?   霍明武:wo、cao……cao cao cao cao cao?!!!   **今天6000字长章   推一下下本预收呀,现代小甜饼《套牢你了》,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到作者专栏收藏一下。   孟誉和郑妤朵被长辈逼着订婚的事,只有熟悉的人知道。   两人从小不对盘,郑妤朵订婚后出国,婚事也一拖再拖。大家都说孟家老爷子一去,两家婚事就该不做数了。   在郑妤朵临近回国时,孟誉被哥们喊出去问他打算,他一言不发。   **   郑妤朵刚回国就被孟誉堵了个正,土匪似地把她掳上车。   车门一关,那枚早丢了的订婚戒指回到她无名指上。   孟誉还是她印象中深沉的样子,说:“时机合适了,再给你摘下来。”   郑妤朵心想:呵,在她面前能牛逼上天,还不是怕老爷子,刚下飞机就拉着她做戏。   但那枚戒指套上去,再摘下来时,就换成了婚戒,把她再一次套牢。   **   孟誉:“我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 第31章   叶慎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儿见到霍明武, 他今日来,就知道会有现在的局面。   他敢来, 是因为心中无愧, 唯一错在没有主动告知身份,导致她误会。   若说心虚, 只在这一点,又恰好是这一点让两人有往后的交集,所以他不悔。即便要面对她得真相后的各种猜忌亦不悔。   叶慎迎着霍明武锐利的打量目光,下巴微抬,连那点心虚都荡然无存。   霍明武确实震惊在这里见到叶慎,很快也明白萧幼宁嘴里的道长, 正是自己先前觉得最不可能的人。   出了名心狠手辣的人会多次出手救一个罪臣之女,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 势必是不会相信。   可如今亲眼所见,就更不得不多想。   霍明武视线终于离开叶慎,去看站在边上的萧幼宁。   小姑娘身后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 她总爱穿明艳的颜色,那片翠色将她身为女儿家的娇与媚衬托得夺目。   一个孤女,一个深受皇恩只与阴谋诡计打交道的成年男子。   叶慎的目的是什么呼之欲出!   “你……”   “霍大哥,你来了。”   萧幼宁见他一直傻站着, 笑容得体,率先朝他福了副身。霍明武刚想要质问叶慎隐瞒身份,本就带着踌躇,还被萧幼宁打断, 让他一时脸色铁青,想要再张嘴就更犹豫了。   眼前的人是叶慎,那个出了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叶慎,他即刻戳穿,是否会招来叶慎对自己的不快。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家中还有高龄母亲,今日又是萧幼宁乔迁的日子,说出叶慎的身份会让她再想起李家吧。   霍明武铁青着脸,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窒息。他清楚知道,不管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还是只出于一个真相……他忌惮叶慎!   非常忌惮!   霍明武仿佛身在绝处,进退维谷,面对真相居然浑身无抗衡的力气。   “霍大哥?”萧幼宁发现他面色不好,疑惑地喊他。   霍明武咬牙,再看向叶慎,余光一瞥中,发现叶慎身边那个剑音已经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颇有他张嘴说出什么,就该被一剑封喉。   “无事,恭喜你今日迁新居。”霍明武闭了闭眼,到底是先压下了冲动。   萧幼宁不疑有他,点点头,然后走到叶慎身边,给他介绍:“霍大哥,这就是我与你说的悟谒道长。若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是真要不保。”   霍明武心中千回百转,笑得勉强,朝叶慎抱拳。忌惮归忌惮,可仍旧还是想做说点什么。   “我们识得。”叶慎微微垂眸,看向闻言后诧异的小姑娘,眸光有着不自知的柔和,在一字一字清晰道,“我与霍千户相识。”   他为坦白铺垫的一句话,落在霍明武耳中,险些让对方咬断后槽牙。   这个伪君子,小人!霍明武在心中痛骂,他不敢以真名姓示人,反倒把他也拉近浑水了。不清不楚说一句两人相识,他日萧幼宁知道叶慎身份,是不是同样要记恨他今日没有提醒。   而这句话是在威胁他霍明武对吧!   果然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霍明武要是能发脾气,此时估计要原地蹦三尺高,偏还就不敢当面揭穿,忍得额头青筋直跳。   “你们认识?”   萧幼宁不是傻子,已经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不对。   看霍明武的那个样子,似乎正窝着火却又发作不得,就差面目狰狞了。她不瞎啊,只是见面就火|药味浓重,这哪里像相识,是有仇吧。   她心里咯噔一下,探究的目光在两人间穿梭游移,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认识。”   霍明武憋屈地认下那句话,叶慎撩了眼皮看他,发现他说完这句话就闭嘴了。   不应该告诉萧幼宁吗?   叶慎淡淡看着他,眨眼间从霍明武憋屈的表情中明悟了。   霍明武忌惮他,不敢向萧幼宁揭穿他身份。   “嗤……”   不明意味的笑声忽然响起。   萧幼宁和霍明武都看向发笑的叶慎,只见玉面公子以拳抵唇,眼尾微扬。那样的表情,像是真心愉悦的笑。   可霍明武知道叶慎不是,因为叶慎在发笑间轻飘飘睃了他一眼,这是在嘲笑他!   “不过尔尔。”叶慎笑过后,负手到身后。   他原以为霍明武多看重萧幼宁呢,是怎么样一个喜欢和爱护,结果……见了他居然连揭穿的胆气都没有。   实在不怪他发笑。   萧幼宁被这哑谜似的一句闹得怔忪,什么不过尔尔,道长究竟是在说什么,高深得她听不懂。   萧幼宁不懂,霍明武懂,叶慎在骂他!   “好了,你不带我参观你的新宅?站半天了。”   叶慎本是想顺势坦白的,可霍明武没有起到一点助力不说,反倒让他能更从容再找机会,索性现在先不说了吧。   今日她搬了新居,心情正好,晚些再说,到时是骂是打他都受着。   他伸手就去拉了还迷糊的小姑娘,嘴里说是让她带路,却是自己走在前头。   霍明武见到他光明正大拉着萧幼宁的手,心口一抽,脸色惨白。   “道长……你是不是和霍大哥有过节?”   萧幼宁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在翠绿的杏树前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小姑娘眼里都是求知,叶慎视线落在已经要跟上来的霍明武神上,很肯定回复她:“对。”   情敌,可不就是有过节。   彼此都是男人,一眼便知对方想法,不用求证的直觉。   “啊……”萧幼宁为难地张了张嘴。   身后有脚步声,是霍明武来到,叶慎和他一前一后,她跟千层糕中间那块似的。   萧幼宁苦恼了。   这叫什么事,京城就那么小吗,怎么随便两人都有仇不成。   “我们还是先进去坐下喝茶吧。”萧幼宁放弃多想,拿出主人家的架势,伸手朝两人都比了个相请的姿势。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先让两人不打起来吧。   有了萧幼宁刻意周旋,叶慎也没有再表露出刚才对她的占有欲,霍明武再憋气也没在她跟前显露过多情绪。   霍明武觉得自己就该看着叶慎作死。   叶慎威胁他不让说,不就是怕萧幼宁知道后会连坐怨恨,可天下哪里有不透的墙。   他可以不点破,却可以引导。   总会让叶慎自食其果!   于是,各自有打算的情敌就莫名相处得很融洽,一场午宴居然和谐得让萧幼宁都要怀疑先前是自己多心了。   她托着脸看偶尔敬酒的两人,还是猜不到两人能有什么过节。   莫不是因为道长正效力的那个贵人?   酒饱饭足,霍明武叶慎今日都避开萧家父子话题,想让萧幼宁高兴一些,散宴时宾主尽欢。   是叶慎先告辞,霍明武见他居然能洒脱就离开,自是不能显出小家子气,做出赖人府上的事。   萧幼宁送两人到影壁前,想到叶慎带了箱笼来的,想问他今日怎么不留下。话到嘴边瞥见霍明武看过来,她打了个激灵,把自己这种不矜持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她是真疯了,一而再要做不合适的举动。   那是道长!   她在心里把悟谒是道长,是出家人的话默念几遍,扬着笑和两人告别。   殊不知她躲闪的目光出卖了自己情绪。叶慎把她转开眼前那些不舍看在眼里,更是把她骤然就变得通红的耳根看在眼里,虽然不知小姑娘脑海里想的是什么,但肯定是想留他的。   只是有个碍事的人。   叶慎不动声色,领着剑音利落出门。霍明武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她说话:“萧妹妹,人心复杂,切勿看表面!”   短短一句,意指什么再明显不过。   萧幼宁目送霍明武匆忙离开,低头开始思索今日他们两人的古怪,慢慢踱步往后走。   门外,霍明武上马时发现叶慎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他坐在马上,冷冷勒着缰绳亦策马离开。   他必须想个办法让萧幼宁少和叶慎接触,对方常年都在皇宫不假,可万一真让他对萧幼宁做出什么花前月下的事……他必然要悔死!   然而霍明武怎么都想不到,在他的马刚奔出巷子,叶慎的马车就从胡同另一头慢慢再回到挂着萧字的灯笼下。   叶慎从马车上下来,剑音一脸无语看着他,但他们家爷连通报都不用,就那么再从容不迫地进了门。   萧幼宁回到上房,刚要坐下,想理清今日叶五爷送东西的目的,就听闻说叶慎来了。   圆果奇怪道:“道长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   说着先往外走,才来到门口就见到叶慎脚下带风,宽袖翩然进了院子。   “道长。”圆果朝他福礼,还想朝里头通报一声,却被面无表情的剑音直接掐了后脖子往边上一带。   圆果嘴里嗷嗷叫,引得萧幼宁探头,眼前的光却被前来的青年挡住,而更多的光都因叶慎关上门被悉数挡在后头。   她一愣,扶着圆桌站起来疑惑地喊他:“道长?”   叶慎方端直立,心里是坦白前的宁静。   他说:“我姓叶,在家中排第五。”   萧幼宁的世界就变成了无声一样,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动静,连在圆果在门外和剑音吵架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偏了偏头,在他无比认真的神色中,缓缓道:“你……说的什么?”   她心在咚咚跳,分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可偏生问出没有任何意义的话。究竟出于什么心情问出这话,她脑子里又乱哄哄的,成了浆糊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如今就只有他自报身份的那句话盘恒在她脑子里久久散不去。   叶慎知道她一时必然接受不了,定定回望她,仍旧坚定地一字一字清晰道:“我姓叶,单名慎,在叶家排第五。”   随着他再一次告知,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萧幼宁脑子嗡地一声炸开,让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可身后哪里还有往后退的余地,她撞到圆桌,腰后一疼,狼狈地要歪到。   素色的宽袖及时出现在她眼前,覆盖在她胳膊上,而素净布匹下是他紧紧攥住她胳膊的有力手掌。   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味窜入她呼吸中,两人离得极近,她仓惶间看到的是他冷峻眉峰,浓眉下一双黑眸幽深不可窥探。   清冷至极的面容让她猛然抽开胳膊,往侧边再退一步。   叶慎没有强行去拉她,而是收回手,再度站定,去看她略苍白的脸。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受惊后的小动物,连看人的眸子都带着水汽,湿漉漉,让人十分有罪恶感。   “幼宁,我无意隐瞒身份,见你误会本该解释,可想到后续的麻烦便再三缄口。这是我的错,可一切并无算计,包括与你来往。”   他折回就是要把话说全,哪怕可能磨灭她对自己才起的一丝好感。   内心坚定的男子,错了就是错了,他带着诚恳的态度来,絮絮地继续说:“我做错了,你恼是应该的,我亦活该被恼。可你不能因为恼我欺瞒,再多生猜疑,无端在我头上安其他罪名,我唯有这一样错处。”   萧幼宁实在是被他说得回不过神。   传言中的叶五爷冷血残酷,进出诏狱,是皇帝挥动的利刃。那样一个人,今儿却在她跟前说不能多给他定罪,他唯独欺瞒了身份。   怎么听着是在跟她讨饶似的。   她猛然又打了激灵,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她无依无靠一孤女,哪里能有给别人定罪的能耐,何况那是叶五爷,如此一对比叶慎的态度让她更无从所适,甚至心慌。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奇怪,当他是悟谒的时候,他再冷淡她都觉得他是温和的。可知道他是叶五爷,他再温和都让人心生莫名的惧怕。   萧幼宁一手死死抓着圆桌,只凝视着他,迟迟都没有一句话。   她这个样子落在叶慎眼里,是真像极了防备猎人的小动物,他要是再有点什么话和动静出来,她就要逃之夭夭吧。   叶慎暗暗叹一口气,看来他的名声是真差。以前冷脸赶都赶不走的小姑娘,在他表露身份后反倒害怕了,他又不能吃了她!   可还能怎么办,她的抗拒是他早猜到的。   让她缓缓吧,给她几天时间线理清楚,他再表明心迹可能会更好一些。   叶慎在心里无奈地劝自己,朝防备自己的小姑娘道:“我该回宫了,今日是推了差务出来的。”   他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是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发做告别,可她没血色的脸让他放弃了,把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背到身后,然后打开门。   开门那刻,光涌了进来,略刺眼。   萧幼宁却莫名松口气,不想他又忽然回头。   沐浴在光晕下的青年朝她微微地笑,眼眸在光影下显得特别明亮。他说:“我在京城里是真的无家可归,你答应收留我的,不能因此作罢。”   她是第一次见到他这种纯粹笑,像个大男孩,迎着光,没有任何阴暗,有的是和阳光一样的暖。   圆果和剑音吵架的声音在此时也停了,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很快,折回的主仆俩脚步声远去。   萧幼宁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望着被打开的门扇出神。   圆果担忧问了她好几句道长关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没回答,良久她才脱力似地跌坐在椅子里,喃喃道:“什么无家可归,说得那么可怜,其实是仗着救命之恩吧。”   外头那么大个叶府呢,不比她这小宅院舒服?   “什么?”圆果不明所以,歪着脑袋一脸疑问。   萧幼宁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慢慢站起来,回到室内,倒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睛。   她在回忆遇到叶慎的点滴。   从她被李家休弃那次碰面开始,客栈相遇,村庄求助,她病重命悬一线,他为她寻医赶赶路。还有,把她带到清风观,帮她寻了一个容身之所,又暗中帮着她逼供算计她的人。   一切一切,都全是为她好的一面。   到了清风观之后,他分明还要撇开自己,是她强行约定了日期,期待和他见面。   不过片刻,萧幼宁就理清楚了。   从相遇来看就是巧合,他相助是出于好意,确实没有任何算计的痕迹,而她也没有值得算计的地方。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身份,就连悟谒这个道号也是圆果喊起的,他根本也没有过刻意欺骗。   但是今日的坦白来得突然。   在她还奇怪叶五爷为何会送自己贺礼时,他居然坦白了身份。   是因为什么?因为今儿见到霍明武,他知道不可能瞒下去了?   所以清风观里的老夫人,就是传言一直在道观为儿祈福清修的叶老夫人?   他不是出家人,反倒是大名鼎鼎的叶慎。   想到这里萧幼宁不知自己是欢喜还是该难过。   “他怎么就是叶慎呢?”她翻了个身,改趴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发闷。   和李家是姻亲,差点成了她‘小舅舅’。   叶慎究竟又是出于什么心情出手相助。   因为他是长辈?她是个可怜虫晚辈?纯粹动了恻隐之心?   他爱摸她的头,可不就是一副长辈给到关切的样子,离开前那样可怜兮兮求收留的话,也是属于长辈那一类的安抚吧。   萧幼宁越想越失落,哀嚎一声,嚯地爬起来,结果一头撞床柱子上,捂着头又一声哀嚎。   圆果进来就见到自家姑娘两眼泪汪汪,吓得忙给看伤口,摸到鼓起的大包。   于是,萧幼宁乔迁当日,头顶大包,失眠到天亮。   而天一大亮,她家门就被敲开,是要上衙门去路过的萧二老爷。   萧幼宁打着哈欠,一脸恹恹没有精神。   萧二老爷带着贺礼,面上堆着笑意道:“昨日就该送来的,可不知你究竟搬哪儿了,好几番打听才打听到。即便搬了出来,往后有什么难处,还是该来找二叔。”   “可不敢劳烦二叔。”萧幼宁懒得跟他再演什么叔侄‘情深’,不咸不淡给了句场面话。   萧二老爷今日倒识趣,不再说什么,直接就离开了。   他在坐上轿子后,却还撩起帘子看了眼挂着萧字灯笼的宅邸,嘴里念念有词:“那丫头到底怎么买的这样好位置宅子,有钱都买不到的地方啊。”   边上不远住的可是内阁大臣,能有这个地方宅子的人,不止富一个字,还得是显贵!   萧二老爷打听到她住的地方后,思来想去还是走了一趟,已经断定萧幼宁背后还有贵人。   可是一个小丫头,能让什么贵人相助。   思及这个问题,萧二老爷面上就露出不屑的笑,被休的女子,无依无靠,除了美色还能有什么能动人心。   萧二老爷带着心思就此离去,紧接着京城今日就传出李家找媒人到长公主府提亲的消息了。   这几日都只是传可能要结亲,今日却是有人看到李夫人托了一位勋贵夫人带着礼到长公主府,是确确实实的。   李家刚休了个萧幼宁,转头就攀上郡主当儿媳妇,即便那头是长公主,还是叫人暗中看低。   在家里的萧幼宁被人狠狠同情一把,昔日跟萧幼宁不对付的小姑娘倒都躲在一边看热闹,当然还少不了在背后讥笑她几句。   等萧幼宁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两日后。   这两日因为叶慎的事,她都没什么精神,不过好歹是想清楚了。   她对悟谒有任何好感也罢,但对叶慎是不可能的,倒不是她恼他欺瞒,其实她没有什么好恼的。毕竟人家帮助她的事是实实在在,历历在目,她恼了人才叫不知好歹。   说不可能,是因为他是叶慎,是李青志嫡亲的小舅舅,是长她一辈的人。   于情于理也好,于私也罢,两人都只是不会相交的两条线。   虽然误打误撞的送了个院子,但也抵一部分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余下的该怎么还,她再思量。   何况自那日之后,叶慎就再没有来过只言片语,让她更笃定对方相救就是一时心善。   远在皇宫的叶慎还不知道自己直接被划到长辈那一挂了,他从回宫后就还在帝王的事忙碌,头焦额烂,烦不胜烦。   好不容易刚坐下,就又听到李家真的和长公主府结亲的事,心间就气了无名火。   “不知好歹!”他冷声骂了一句,剑音眨巴眨巴眼看过去,“五爷,是有什么吩咐吗?”   能让他们五爷骂人,那肯定得有人倒霉。   叶慎没有说话,站起身就往外走,连走路带起的风都冷飕飕的。   剑音忙跟上,发现他居然是往乾清宫去,而叶慎见到皇帝,施了一礼后也不用皇帝问何事,直接说道:“小子有事相求。”   他向来冷淡,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皇帝头一回听到他说有事请求,惊奇地把折子都推开,神色郑重问道:“什么事居然让你用到个求字?”还用上小子二字,可见事情不简单。   难道是哪个大臣惹恼他,不想忍了,要他下令拉出去砍了?   不过他也是看一些老家伙不爽,在朝堂上倚老卖老,找个由头震慑很有必要。   叶慎却面不改色道:“我看上了一个姑娘,只是暂时还不能让她点头答应嫁给我,所以先来求陛下一个恩旨,待她愿意,陛下给我添一喜吧。”   皇帝险些要愣在那里。   冷清惯了的人,居然跟他求赐婚?!   这是要抬举那个姑娘。   “哪家姑娘要你这样耗心思?”皇帝是真的诧异了。   也没听说他看上哪家姑娘了,整日都在皇宫里的人,上哪儿见到姑娘?   “是萧将军的女儿,萧幼宁。”叶慎说得坦坦荡荡,皇帝老儿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她不是你外甥媳妇吗?!”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过于失态,忙补了一句:“不是差点成了你外甥媳妇?”   叶慎一撩袍子跪了下来:“李家负她,她与李家没有关系,但也因为先前的那层关系,我才来恳求陛下赐个恩典。臣……拢共就对那么一个姑娘动心了。”   看着跪下去的青年,还有叶慎从来不愿意说出口的一个臣字,皇帝知道他是动了真格。   这个字意味什么,皇帝明白得很,那么多年,他都不愿意松口,今儿倒是松口了。   “快起来罢,何必行如此大礼,到那一日,朕势必给你添喜。不过……宁远侯那里……”   皇帝最后犹豫提起现在还不知踪影的萧父,但话到这就打住了,叶慎起身后并没有追问意思,和平常无异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又告退了。   皇帝望着青年离开的背影,有些忧愁地叹一声,嘴里喃喃道:“宁远侯啊宁远侯啊,要怎么个交待。”   他身边的内侍就瞥了眼还堆在御案上,要求定罪宁远侯的折子,好像是有点不好交待。   不过皇帝没有在此事上过多耗神,反倒想起别的事和身边的宫人说:“过几日乞巧节,皇后说要请宴让宫里热闹热闹?让皇后给萧家那个姑娘也送一份帖子。”   皇帝吩咐的话刚落,又有人求见,都跟约好了似的,全凑一块了。   “怎么她有空跑进宫来。”   皇帝嘴里有空的人正是想要给女儿请旨赐婚的长公主,只见雍容的妇人已经走到门口,没有抬脚迈大殿,而是站在外头笑吟吟道:“皇兄这是不待见我么?”   “哪里敢不待见?”皇帝跟着笑了笑,示意她过来,说道,“看你满面红光,有喜事?”   “可不是。”长公主施礼,“皇兄,您外甥女要成亲了,臣妹来想皇兄讨个赐婚的旨意,想给惠静那丫头添个喜。”   “赐婚?”皇帝可真是奇怪了,今儿一个两个都来向他讨赐婚的旨意,好好的,君王都要改行当媒人了。“你且说,是哪家儿郎入了惠静的眼。”   左右他今儿心情好,赐婚这样的喜事,喜上添喜,他乐意干。   长公主就知道能轻易拿来,笑道:“是李侍郎家的二公子,李青志。”   皇帝双眼一眯,面上的笑荡然无存:“谁?”   “李青志。”长公主原本还笑着,见皇兄下刻就冷了脸,心里略不安,“皇兄,怎么了?”   怎么了?   他就说叶慎好好的,喜欢姑娘,娶就是,结果还巴巴先来求个赐婚。萧家小丫头他不是不知道,是个可人的,父兄出事还被李家休了,处境肯定可怜。   他还真当叶慎就是为了抬举她,结果后头还有长公主府和李青志要成亲?!这样一来,辈分可真是那一叫一乱,不怪叶慎先一步求赐婚,多半是收到消息了。   皇帝心里有些来气,他这妹妹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样的女婿没有,要那种毫无担当的男人!   且不说他对李家怎么想,就凭叶慎先一步请了赐婚的旨意,惠静和李家这道赐婚,便不能够了。   皇帝抬手,把刚才丢开的折子拿到跟前,头也不抬就下了逐客令:“朕恭喜你了,赐婚就免了吧,惠静真要嫁李志清,我会让皇后添妆。”   自信满满的长公主被拒绝得愣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7600的长章 第32章   “皇兄?”长公主被皇帝拒绝赐婚, 紧张地追问,“您方才不是应下了吗?”   皇帝握着朱砂笔, 眉头已经皱起, 心烦意乱,说话便也不客气:“朕方才答应是答应, 却不知你居然看上李家。你不在乎脸面,朕还在乎!”   长公主在皇帝的怒意中心惊,明白皇帝是在嫌弃李家。可女儿到底是心头肉,她就那么一个孩子,又是郡主之尊,退一万步李家往后真不堪大用, 不还有她这母亲做主?   皇家威严, 谁敢冒犯?   同理, 她求皇兄下旨赐婚,不就是全皇家的脸面吗?   为何皇兄不愿意。   “皇兄,不是臣妹偏帮李家。萧家犯下大错, 李家当时的选择是人之常情,那是要连坐的大罪!”   “朕还没下旨定罪,倒是你替朕定罪了?!”   皇帝终于恼了,抬手就把朱笔掷到她脚下。   朱砂在长公主的罗裙上划出长长的污迹, 艳红的颜色让她心惊胆战,皇帝那句话她更不敢当,脚一软就跪倒。   “往后无事少进宫。”   皇帝深吸口气,下逐客令。   长公主一字不敢再多说, 抖着手告退,她这么多年的体面,差点就在今日丢个一干二净。   她失魂落魄离开皇宫,坐在马车上怎么都想不明白李家怎么就触怒龙颜。   这样看来,这门亲事恐怕是真不合适。   长公主终于开始重新考虑这门亲结得合不合适。   在她离宫不到一刻钟,叶慎那边就收到帝王发怒的消息。   他捻了捻手里的珠串,盯着窗台上的兰草双眸幽深。他知道,长公主肯定碰壁,甚至会再考虑和李家的亲事。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舒爽,李家有负萧幼宁,惠静还敢踩上一脚,新仇旧恨的,可不能就那么算了。   叶慎有自己的打算,在窗前站了片刻,喊来剑音继续忙帝王一直追查的那样东西下落一事。   如今很多东西浮出水面,他又有了要定下终身的人,此事还是早解决的好。   解决了,他好成亲,远离这个皇城。或许可以带她到各处游览,找到彼此都喜欢的地方定居,不拘是江南水乡还是有奇幻传说的蜀地。   叶慎难得为往后打算,萧幼宁可不知某人已经开始计划他们的未来,在家里蔫蔫呆了两日,又开始自己出门走到各大茶楼或酒肆。   叶慎给她说了父兄的一些消息,但等了几日没听见进展,心里又开始惶惶不安。   她连着两日都穿梭在这些人龙混杂的地方,倒是听说了不少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还有正传得沸沸扬扬的李家和长公主府定亲的消息,除去这些大同一事仿佛被人遗忘了,连同她父亲都被人忘记在脑后。   她一无所获,满身疲惫回府,连更衣的力气都没有似的,倒在床上根本不想动弹。   萧幼宁明白,时间拖得越长,机会就越渺茫。   她心中坚定的信念都快要开始动摇了。   要不,她还是再去找霍明武帮忙吧。   她实在是觉得难熬。从天真想跨越千万里到大同险些丧命,到现在毫无依靠,真的快把她意志力击溃。   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可世上又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即便是霍明武,也是对她有别样感情。   求助了,欠下恩情就要还。   萧幼宁趴在被面上想了许久,最后脑海里还是蹦出叶慎来。   轮起能真正探听到消息的,恐怕还是叶慎。   他那日离开就没有一点消息,她还欠着救命之恩。   萧幼宁又纠结起来,想到自己先前动过的心,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去找叶慎帮忙。   她带着纠结情绪就那么迷迷糊糊睡着,梦里一片血色,父亲兄长就在那片血色中,任她大哭大喊都没有反应。   她在噩梦中惊醒,外边已经是月上枝头。   夜风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她这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冷,伸手一抹,抹到满手的眼泪。   萧幼宁闭上眼。   反正都欠叶慎救命恩了,如果他愿意帮忙,再欠一些也无所谓。实在无以为报,她便到他跟前为奴为婢还恩情就是。   次日,萧幼宁就梳妆打扮。   她不知道叶慎在宫外是有私宅的,一边着人去找陈力,让他去联系给叶慎的人传个信,自己则到诏狱所在的那条街头守着。   她知道叶慎总是出入诏狱,或许运气好就碰到他。   然而她在马车里一坐一日,根本没有他的影子,陈力找人联系也没有回音。   不过陈力告诉她自己联系叶慎的去处。   第二日,萧幼宁就跑到叶慎私宅。   看着只隔了自己一条胡同的大宅,起码有四五进面积,还带两跨院。   这就是他所谓的无家可归?!   萧幼宁觉得简直是天下第一蠢蛋,能信叶慎嘴里的鬼话,果然他就是安抚她的,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她站在宅邸门口,又气又不能走开,硬着头皮去喊门。   叶慎这两天出城了,好在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赶路回来,就听到说萧幼宁在他私宅里等他。   他二话不说再出宫去,有着挑剔毛病的青年,连衣裳都没能换。   一路上都在琢磨萧幼宁的心思,她找自己,应该是消气了,或许还念着他。   这么一想,叶慎精神百倍,用最快速度来到私宅。   萧幼宁还在他宅子里,一身海棠色衣裙的少女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他抬手阻止圆果要喊醒人的举动,自己悄声上前,弯腰低头看好眠的小丫头。   微微嘟起的红唇,粉白的脸庞,让人看着连心尖都是柔软的。就是眼底下的乌青色太过明显,把娇艳的面容生生去掉几分颜色。她怎么把自己闹得这般憔悴。   叶慎直起腰,比了个手势,示意圆果跟自己出去。   ——   另一边的李家。   李夫人那日请了京城素有好名声的夫人到长公主府,虽然还没正式过定,只是口头交换八字,准备先合八字。但这在她心里就已经是定下。   当日李夫人回家一路都是心花怒放,在家里见到沐休在家丈夫,还挺挺腰杆。   以后她就是有郡主当媳妇的人,这亲事是她争取来,她这个当家主母的地位更不可撼动了。   李夫人扬眉吐气,李老爷懒得看她小人得志的脸,见她进门来就出门去,顺路去看看儿子。   李青志给萧幼宁送去信根本没有得到回音,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今日母亲去长公主府他也知道,不用问满京城都该知道他真定下郡主了。   李老爷过来时,就见到儿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呆呆坐在椅子里,连着喊了几声都没能把人喊回神。   最终他叹气离开,真是母子俩谁也不想看。   因为李青志消沉,李家也跟着安宁几日,可李夫人却越来越坐不住。   她昨儿去给长公主府送去合八字的结果,两人是再相合不过,然而长公主府过一天都迟迟没有回音。   她只等回音,就直接上门下定,正式提亲,怎么可能不着急。   李夫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派人再去一趟公主府,结果回来的人支支吾吾地回报说:“长公主说她合的八字,两人并不好,说我们家二少爷命硬。”   李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拔高声道:“你再说一遍?!”   怎么听着是要悔婚的意思?   长公主那头和驸马商议了许久,确实是准备把这门亲事作罢。她被皇帝吓着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尊荣是谁给的,不就是皇帝给的吗?   何必为了一门亲事闹得兄妹见有罅隙。   长公主及时悔悟,可惠静郡主经历失望才有了希望,临门一脚的事居然要再变故,这几日都在家里哭闹不休。   长公主好劝歹劝无果,最后一咬牙把人给关在屋子里,正好李家派人来问,就直接给堵回去了。   还好她当日没有直接给庚帖,先暗合八字才有回旋的机会,如今把亲事推掉,长公主想过几日正好进宫赴宴,到时找皇后相看个样貌好再劝女儿就是。   但她还是低估了惠静对李青志的执着。   李家那边的人刚走,惠静郡主身边的丫鬟哭着跑来说:“郡主悬梁了!”   长公主被吓得差点一口没提起来。   ——   萧幼宁一觉睡醒,发现脚边光线昏昏,再抬头外边飞霞红了半边天,依然到黄昏。   她睡了多久?!   她慌忙站起来,批在她身上的道袍跌落,她低头一看发现这是男子的衣裳。   萧幼宁弯腰捡起来。   在这里出现男子的衣裳还披在她身上,也就只能是叶慎的。   她握着带着冷香的衣裳,没有犹豫往外走去。   圆果在廊下等得昏昏入睡,听到脚步声,惊喜回头:“姑娘你醒来了。”   叶慎就在庭院里的花圃边上,手上拿着把银剪子,很随意的修枝桠。   听到圆果的声音,他回头,便见萧幼宁手里抱着他穿过的道袍,有些发怔地看他。   他当即就弃了本就摆弄打发时间的果树,步步朝她走去。   萧幼宁见他高大的身影,无意识攥住手里的道袍,然后迎了上前。   她朝他规矩地纳福:“见过五爷。”   叶慎对她这样中规中矩的模样不习惯,想到什么,视线还朝圆果那里看了眼,才伸手去扶着她胳膊把人拉着站直。   萧幼宁半低着头,并没有看他,一口气把自己来意说来:“五爷,我有个不求之请。我父亲那儿,五爷能帮忙打探到最新的切确消息吗?”   果然。   叶慎闻言剑眉紧皱。   就算有准备她开口就是问宁远侯的事,而不是他路上想的,她对自己想念,所以才来见他。刚才他问她的丫鬟,说的就是这个来意。   可亲口听她说出来,心里再有准备仍旧有些不悦?   他知道这个不悦可以归为吃味。   萧幼宁久久没有听到他说话,终于抬头,却不想见到叶慎冷着脸。   他怎么这个表情,是不高兴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他根本没有义务帮自己,虽然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还是难过的。   难过归难过,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对叶慎帮过的忙已经十分感激。   她努力压下情绪,朝他露出微笑,又是规规矩矩福一礼:“是我太过冒昧了,五爷有五爷的难处,我这便走。”   叶慎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小丫头是觉得他不会帮忙?!   不知为何,叶慎心里更憋气了,在她匆忙想从自己身边逃开时伸手一把拽住人。   “小丫头,你找我就这个事吗?”   萧幼宁被拽得差点要撞到他怀里去,听到他质问一般的话,茫然抬头。   她……就是为了父亲的事情来的啊。   他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叶慎被她那张写着答案的脸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15 19:03:04~2019-12-16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萌滴诗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庭院安静, 偶尔有风吹过,叶慎被她心头只记挂父兄生闷, 就那么盯着他暗暗磨牙, 却也不说话。   气氛一度凝固,是萧幼宁被他盯得实在败下阵来, 左思右想,试探性地问:“五爷……是我言语有失,冒犯您了?”   她小心翼翼的,说完后还眨了眨眼。平素一双盈盈的桃花眼能勾人,眼下一眨,是说不出的委屈。   叶慎太阳穴重重一跳。   她倒觉得无辜呢, 那他一腔相思错付就不委屈了?   可惜女人就是水做的, 汹涌时有摧山撼地的力量。眼前的小姑娘还只是眨眼, 没见泪花,就先把叶慎那颗坚硬的心先给摧化了。   “没有,用膳。”   他松开她, 自己领路往上房走去。到底懒得去怪责她,或者就是不想,不愿意,就不能见到她觉得委屈。   就跟年幼时, 她一口咬伤自己,先哭得哇哇的,他还得哄她。   或许两人的缘分从那时就结上了,既然如此, 他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她若真是因为自己先前的隐瞒着恼,不愿意喜欢了,那他再重头努力就是。   他不信一个重情义又伶俐聪慧的小姑娘会分不出真心假意来。   叶慎转眼就放下所有脾气,萧幼宁站在原地发愣。   吃饭?所有他到底为什么生气?   叶慎走了几步,发现小姑娘傻愣愣站在那里,便由折回去牵了她手,把人往里头带:“怎么,你还要做个喝露水的仙女不成?”   萧幼宁知道他有双好看的手,手指修长,连骨节都带着优雅。如今被他牵着,才发现他手掌很大,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手心暖意融融。   萧幼宁被他牵着,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的没的胡思乱想,等进到屋里,他松开手,她才后知后觉两人方才多么的亲昵。   耳根悄悄漫上红晕,她站在刚才趴着睡着的圆桌边,连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   且不论她现在不知所措,亲眼见到刚才一幕幕的剑音和圆果都有点不知所措。   叶五爷露出软和温柔的一面,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圆果在震惊后傻愣愣就要往里头冲。不管叶慎怎么想,她们姑娘的手也不是想牵就能牵的,这……这不是登徒子吗?   道长居然对她们姑娘有那种念想!   这比她知道悟谒就是叶五爷时更震惊。   好在剑音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拽住。有着先前和她吵架的经验,在伸手把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一捂,直接拽拖着离开院子。   他们五爷要谈情说爱,哪里由得这不知趣的小丫鬟捣乱!   萧幼宁不知道自己丫鬟被人无声无息给拖走了,不时抬头看看已经落座的叶慎,依旧拘束得很,心里还有点乱。   先前还生气,下刻又牵着她来要用晚饭,亲密的举动,还是出于长辈那种心理吗?就跟拍她的头一样。   萧幼宁在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勉强定了定神,索性把这些添烦忧的情绪丢一边。   既然能留下,那说明她打听父兄的事还有得商量。   那日在李府门口叫嚣的勇气再度涌了出来,她就在叶慎对面坐下,虽然头还是低着,好歹说话了。   “五爷,您现在是不是能说我父兄的事了。”   小姑娘说着又怯怯看他一眼,像极了新进门的小媳妇,事事还不敢做主,得让丈夫来决断。   叶慎一手端茶,被她的样子和自己的想法取悦了,心里那点怒气散得一干二净。   他唔了声,就见她忙抬头看自己,紧张得样子实在好玩,他便也不好在让小姑娘总提着心。   “你父兄的事我亦说不好。但确实也有不曾告诉过你的,陛下拨大同的粮草并未减少,但粮草数量还不能确切说明什么,或许因为要长期作战,必须无后顾之忧。因此我没明说,怕给你带来太多的希望,但结果又得叫人失望。”   他坦言,萧幼宁手攥了起来,明白他的意思。   但这也是一份希望不是吗?   折损几万士兵,可粮草未减,即便是为了备用,也不能一下再备几万数人的口粮。粮草的储备十分重要,所以……萧幼宁鼻头一酸,可能事情真的能有转机。   叶慎话落就一直打量她,见到她眼角微红,知道她心中激动,还是往最好的局面想了。   小姑娘眼里含着隐隐泪花,嘴角却微微扬起,眼下一点朱砂痣颜色都变得比以往鲜活似的,艳得夺目。   就由她先高兴吧,万一真宁远侯真有不测,还有他呢。   以前不说,是因为他不知道小姑娘要如何再承受一次悲痛,但现在有他,不管宁远侯如何,他都陪着她。   晚饭就在这个时候送了过来。   私宅里头伺候的几本是男人,恭敬摆好饭,中间除了碗碟轻轻碰撞的声响,几乎再无其他声音。   但叶慎看着进出的仆从,眉头微微皱起,也许他这宅子该找些丫鬟婆子,不然小丫头来了总是不方便。   “快吃吧,你担心父兄,也要保重自己。我会帮你打探着,但你也不许再上外头瞎跑,我探不出来的事,朝中也无人再查清楚。”   特别是那个霍明武。   叶慎心里挂上好号的情敌,自然要多加防备。   萧幼宁重重点头,抓起筷子才要落在自己碗里,手腕一转,朝他腼腆笑笑问:“道长喜欢吃什么?我给您布菜。”   道长二字从嘴里出来,她骤然就懊恼,不好意思看向叶慎。   他温和说话的样子,还是无法跟叶五爷联系上。   叶慎微微抬头,屋里亮起的烛火照亮他侧脸,一张玉面颠倒众生。   萧幼宁不好意思盯着他看,忙移开视线。他在此时笑了,笑容淡淡的,不似那日从她府上离开时带着润朗,却有让人心跳的缱绻。   “喜欢怎么喊都行。”   一句称呼,若是能拉近彼此距离,有什么碍的。   萧幼宁还是偷偷窥到他的笑,耳根子又在发烫,忙用布菜掩饰,不管是什么都往他手边的碟子夹了一些,然后自己埋头吃饭。   小丫头单纯起来的时候,心思真是全写在脸上,叶慎暗暗好笑,觉得她好玩极了。而她夹的菜,他一口口吃个干净。   一顿饭用得再舒心不过。   萧幼宁在喝过他亲手盛的一碗汤,用帕子按了按唇,侧头去看外边。   月亮已经出来了,外头有不知名的夏虫在低鸣,在提醒着她时辰不早,再留下就显得太过不自重。   萧幼宁在又喝过一回茶提出告辞,叶慎没说话,随着她起身往外走。   外头已经吵过无数回合剑音和圆果正好回来,两人都虎着脸,见到主子出来,各自跟上。   原本萧幼宁以为叶慎只是送她到院门口的,结果一路送到大门,再然后他还坐上马上,最后跟到了她府门前。   萧幼宁望了望自家大门,回头去看身后穿道袍一脸淡然的男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是不是要请他进去喝被热茶?   叶慎见她踌躇的样子,知道让她开口多半是不可能的了,极体贴道:“先前你应下的,你留个客院,让我没处落脚时好有个去处。我现在就没有地儿住了。”   他完全把自己的私宅当不存在,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   萧幼宁都被惊着了。   他见她桃花眼都吃惊得睁成杏眼,低低笑了声,拿出无赖杀手锏:“救命恩人就求个去处,萧姑娘就那么狠心?”   萧幼宁被他笑得心都要酥了,神差鬼使侧身给他让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萧幼宁捂脸:美男计,遭、遭不住! 第34章   萧幼宁回到自己的院子, 待圆果掩上门,还一阵恍惚。   她……怎么就这样把叶慎给放进院子了!   她手微微抖着,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往嘴里猛灌一口。   圆果来到她边上幽幽地说:“姑娘您是被叶五爷下蛊了么,您怎么就让他留宿了, 要是传出去……”   要是传出去,那满京城的人该怎么在背后嚼舌根。   萧幼宁知道圆果的意思,其实是有点头疼,不过纠结也就是这片刻,她把杯子放下,目光澄净。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已经被退亲了, 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五爷和我清白坦荡, 何惧流言?!”   她说着还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给别人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圆果站在边上眨眼,心里想的是她们姑娘是真傻还是装的, 叶五爷对她的表现还不够明显吗?你们一点儿也不清白!   然而圆果哪里会知道,只是萧幼宁自己还没有跨越叶慎身份的转变,毕竟在她眼里叶慎先是道长后又是长辈。这两个身份摆在眼前,她还是被古板的规矩束缚了思想, 即便心动也不敢真踏出一步。   更何况叶慎没有把喜爱宣之于口,她更是紧紧恪守着那条界限。   萧幼宁把叶慎住下的事强行清出脑海,沐浴后爬上床,心里又暗暗感激叶慎。不管如何, 起码有父亲新的消息。   夜渐深,叶慎所在的厢房内还亮着灯,他跟前有两个下人装扮的人,给他禀报着府里有异样的事。   “这宅子里都是萧姑娘的陪房,大多都是忠于小主子的,就有那么两个别人收买,不过那些人靠不得后宅。”   叶慎没有说话,剑音扫到他冷漠的表情,知道是要处置了,朝来人比了个手势。   虽然萧家小姑娘聪明,但是如今那几人做事太过隐秘,肯定比不上他们这些做惯了挖私密的人,等到她要发现时必然是吃上亏。   他们五爷是真对萧家这个小姑娘上心了,就连内宅的事务都在背后偷偷给她安排好。   “五爷,该歇歇了,您这几日连轴的转,身子要紧。”   剑音劝了一句,叶慎今儿倒没有继续我行我素,是真听一回劝洗漱后就睡下。   一开始剑音还在边上战战栗栗,害怕他们五爷换了个住处又得闹金贵的脾气,结果才一刻钟,他就发现叶慎呼吸绵长均匀,已然睡着了。   叶慎也以为自己会碾转反侧,可很神奇地想到自己与她在一处宅邸共度一晚,整个人都变得十分轻松。入梦前,他想着,或许是真累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晨,萧幼宁睡到花枝上的露水都被晒干了还没爬起来。   圆果已经是第五回 往屋里走,望着毫无动静的帐幔,也不管叶慎怎么交代吩咐的,掀去帘子就摇醒她。   “姑娘,您快起了吧。叶五爷已经在院子外头站有半个时辰了!”   萧幼宁难得昨夜睡得安稳,即便还是梦见父兄,却都是小时候在父亲兄长跟前撒娇的事,使她陷在其中根本不想醒来。   然而美梦还是被晃醒了,睁着迷茫的双眼,还没回神就被圆果直接吓得坐起来。   “什么叫五爷在院子外头站着?”   圆果见姑娘总算醒来,颇无语道:“他一早就过来,奴婢说您还起,他说无急事,不让喊。奴婢以为他会离开呢,结果看了几回都站在外头呢。”   “你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喊我起来。”   萧幼宁急急慌慌下床,一刻钟之后,总算出现在叶慎跟前。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他,是不好意思,低声道:“不知道长来了,叫道长久等。”   她嘴里还是喊着道长,叶慎抬着眸子看她,应得也很干脆:“无妨,是我扰你清梦了?”   刚刚梳好妆的小姑娘眼眸明亮,应该是被他撞见起得晚,脸颊嫣红,眼底下那颗朱砂痣亦越发的艳红夺目。   她害羞的样子,只能用勾人二字形容,还是那种不自知的纯净,所谓至纯则欲恐怕就是这般了。   他眸光微幽,瞳孔颜色缓缓变得深谙,面上却丝毫不显道:“是来和你告辞的,谢谢收留一晚,我该回宫去了。”   萧幼宁闻言这才从门后出来,身上是淡雅的粉白衣裙,如一株莲花袅袅婷婷立在那儿。   她心里有失落,笑容比方才少了一丝丝,点点头道:“道长太客气了,明明就是给您留的院子,哪里是什么收留不收留。”   话一出,她就觉得大大不妥,竟然有种无端的暧昧,忙就闭上嘴,一张脸涨得更红了。   叶慎听得真真的,这可是她的心里话啊,总算是能确定她对自己如今的态度。   忍不住就轻笑一声:“那……我留在自个的地方再用过早饭不为过?萧姑娘要不要赏脸,与某共用早膳?”   萧幼宁愣了愣,耳根因为他那声笑,火烧一般,滚烫滚烫。   **   “二少爷,二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夫人知道了,要打死小的!”   胡同外,没有等到萧幼宁任何消息的李青志再也按捺不住跑来。   他昨夜无意听到娘亲身边的丫鬟讨论,说是长公主府那头可能要悔亲。   如此一来正好顺他意。他把这件事告诉萧幼宁,再一表歉意,央求几句她总愿意听自己解释的。   她素来最心软了,她肯定愿意听。   或许得不到的东西就愈发变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曾经拥有又失去,却又不是完全拥有。萧幼宁在李青志心里,就成了放不下的执念。   萧幼宁的府门就在她正和叶慎用早膳时被拍响,管事的见是前姑爷,想了想,还是去通报。   叶慎正要帮她布菜的动作,在听到李青志来到,顿在半空,眸子一转,凌厉尽在眼角。   “他怎么来了……”萧幼宁看看跟前的男子,抿抿唇,觉得还是把人赶走为好。   她搁下筷子,与叶慎道:“道长您先用,我去见见。”与他彻底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被抓壮丁了,实在对不起 第35章   李青志报上身份, 就被拦在大门口,被一应门房不客气地盯着看, 浑身都不自在。   其实不止是萧家人, 现在他上街,甚至是前儿在长公主的宴会上, 都能收到同样带着鄙夷的目光。   明明他只是遵父母命,却成了最罪不可赦的一个!   李青志忿怨,萧家的仆人眼尖见到萧幼宁前来,纷纷见礼。   他目光就转向大门处,小姑娘一袭粉白的衣裙,娇得似碧叶见的粉荷。桃花眼下那颗朱砂痣像是荷叶尖尖的一点艳色, 清妩的样子让人惊艳。   李青志忽然发现萧幼宁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 再反观自己, 他这几日颓然,出门前连下巴的青须都没有剃。   “宁妹妹……”他喃喃喊她,自惭形秽, 连说话声音都有气无力。   萧幼宁在门槛前站定,微抬着下巴道:“还请二少爷慎言,我与你李家已恩断义绝,还望你别再做出叫人误会的事。我即便是弃妇, 也知名声紧要。”   她根本不与他客气,一番话说得李青志脸色变得煞白,急急忙忙就往她跟前去:“宁妹妹,休妻缘由我已经在信中告诉你, 实在是身为人子要守一个孝字。而且我没有要跟惠静郡主成亲,宁妹妹别再与我置气了,我李青志的妻子只得你一个。”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没攀上郡主就转头又来口口情深?!”萧幼宁本还想好好说话,实在是被他这种没担当的样子给恶心坏了,“你既然要守孝字,怎么现在又能违背你母亲的话央求我回李家?!你当我萧幼宁喜欢再穿破鞋不成?还是之前不合脚的破鞋!”   小姑娘说翻脸就翻脸,横眉竖目,把她闺中受宠那份肆无忌惮都表露了出来。   每个字都跟黄蜂的尾巴一样,又毒又利,扎得李青志受不住往后倒退几步。   “宁妹妹,你不是这样的,你向来最温柔体贴……”   李青志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面,仿佛是承受不住打击,心里那个对着娇滴滴笑的小姑娘,一张嘴怎么可以这般得理不饶人。   把他比作破鞋?!   “不是还没用好饭,何必啰嗦,轰出去就是。”   就当李青志被骂得连嘴都不会回时,萧幼宁头顶出现一只手,宠溺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萧幼宁心头一跳,转身便见到一袭道袍的叶慎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清俊的面容带着沉色,眸光凌冽。   李青志还以为是谁,为何萧幼宁家里会有男人的声音,一抬头就见到居然是叶慎,他的小舅舅。   可他小舅舅为何会出现在萧家,还对萧幼宁是十分熟稔的态度。   他震惊得连脑子都不会转了,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两人。   叶慎是谁,即便大臣与他碰面都不曾这般无礼直视他,被外甥一看,眼睛危险的眯起。   他把萧幼宁往后拉了一步,自己侧身而出,将小姑娘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并不说话,只是朝李青志抬了抬下巴。   剑音收到示意,二话不说上前一脚就把李青志直接踹到台阶下。   惨叫声在胡同里响起,叶慎看都不看一眼嘴角渗出血丝的外甥,而是转身朝看得双眼睁大的小姑娘微微一笑。   刚才还满身杀伐的男子,一瞬间如春风拂面,连眼神都带着暖意:“我先回宫,有事就叫人与我传信。”   萧幼宁有些愣愣地点头,就是下意识的动作。   李青志被小厮哭着扶起来,头晕脑胀,然而一大早还有人往这儿凑热闹。是李夫人发现儿子出府,又逢长公主府突然送消息,说看看两人的八字有没有化解的方法,那便是又要重新考虑亲事了,忙派人火急火燎地来寻儿子。   李青志刚才还口口声说只得萧幼宁一个妻子,来人满脸喜色地恭喜他:“夫人让您快些回去,您与惠静公主的婚事八成是要定下来了!”   萧幼宁对李家人真是叹为观止,李青志是准备先诓骗她,再来个左拥右抱?!   “轰走!往后只要李家人出现在门口,就给我狠狠地打!”她冷着脸,只想眼不见为净,一大早实在倒胃口。   萧家家仆当即冲上去,小厮吓得忙把李青志扛着走,好在多一个人帮手,两人狼狈地落荒而逃。后来那仆从居然还可笑的叫嚣让她等着。   “不知所谓。”叶慎被拦了一下脚步,冷冷吐出四个字。   萧幼宁终于从门槛后跨出来,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厌恶表情,对着叶慎抿唇一笑,说不出的娇俏。   “道长让剑音驾车慢一些。”   小姑娘关切着,叶慎低头,晨曦的柔光在她眼眸晕染开,里面盛满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柔情。   他低低笑一声,倾身在她耳边道:“你若是再说上一句,我恐怕就不想离开了。”   萧幼宁一愣,他却已经退开,嘴角啜着笑,心情不错地登车回宫。   等马车走远,萧幼宁视线才从消失的黑点回神,抬手去摸了一下脸颊,烫得她手抖。   “刚才道长……”为什么说不想离开。   她刚才那样吩咐,怎么有点儿像送丈夫出门去的小妻子。   她脑子里轰地一声,有什么炸开,整张脸都红透了。甚至不敢继续往下想,叶慎离开前那句话的深意。   这怎么可能呢?   萧幼宁刚刚迈出的步子,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瞬间又收回了脚步,红着脸躲回府里去了。   ——   李青志被送回李家,李夫人见他嘴角还有血迹,惊得大呼小叫,派人去找郎中。   “是那个小蹄子动手了?!”   李青志失魂落魄:“小舅舅怎么会在她那儿?”   李夫人听不清切,后来再去问跟着的小厮,听到说五弟是送萧幼宁哪里出来,心亦发慌。   为什么五弟会去见那个小妮子?!   还是清早从里头出来的。   “快,给我笔墨,我要给母亲送信!”李夫人想都不敢多想,第一反应是向母亲那里打听消息,连着长公主府忽然又要结亲的喜事都变得兴意阑珊。 第36章   “郡主大喜, 给郡主恭喜了!”   长公主府内,管事们给惠静道恭喜。   李夫人给到回复说明日就吉日, 直接小定大定一块过礼, 也就是明日就会定下婚期。   惠静端坐在母亲身边,笑得羞答答, 低头时脖子还隐隐传来痛感,可她觉得值了!   虽然上吊差点弄假成真,但她总算为自己选到心仪的夫君。   “好了,你们把府中各种都打扫好,明日待客万不可有丁点儿的差池。也别叫我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当心你们的皮!”长公主脸上并不见喜色, 眼神严厉扫向满屋的管事。   管事们都被看得心里发毛, 齐齐应是, 从正院退下去后,把自己手下的人都聚到一块再三警告。   有丫鬟被吓得腿发软,长公主说的当心她们的皮, 是真的就要扒她们的皮,之前就有犯错的被血淋淋丢出来。   严厉之下亦有叛逆的,面上不显,心里嘀咕的都是看不起惠娴所为。   还没成亲就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这样的性子嫁到婆家,恐怕三天两头就得闹起来,长公主府往后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看笑话呢。   下人心里埋汰,惠静再本事都不能得知, 却是知道李青志今儿一早去找萧幼宁的事。   她早派人在李家大门口蹲着,就为监视李青志的东向,结果他真的还去找那个狐媚子了!   惠静气得又摔了一屋子东西,趴在床上呜呜地哭,心中对萧幼宁恨到了极点。   是她身边的妈妈拼命劝慰:“男人都是这样,没见过好的,眼界就停留在那儿。等姑爷见到公主,知道公主的好,哪里还看别的女人。长公主昨儿给老奴送来冰肌香膏,郡主去沐浴,老奴帮您按按,到了新婚那晚呀……”   妈妈说一半留一半,引起人无线的遐想。   惠静哭声小了下去,再抬头,一张脸都红彤彤:“您再去给我找一本那个书。”   妈妈愣了愣,笑着点头答应,转头就又报给长公主,气得长公主也摔了一屋子瓷器。   “她真是中邪了,放下身份去讨好一个白身!不得辱没了自己!”   驸马在边上叹气:“早早就跟你说,一开始就断她念头,让陛下直接给赐婚。这闹得,竟都不要顾脸面了!”   “女儿的脸面不是你的脸面?!还是你觉得我没能给你生下儿子,现在嫌弃我们母女了,专拿话儿来刺我,你要脸面怎么敢跟你书房那个小蹄子白日就颠鸾倒凤!最不要脸的就数你!”   驸马被骂得面上发青,多少有点挂不住脸,又不能跟她吵,索性负气离开。   “她倒是指着我鼻子骂,简直不可理喻!”驸马边走边和身边小厮发脾气,“再这般,我这日子也不用过了,索性告到金銮殿,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他们皇家我伺候了!”   聘个公主,实权得不到,反倒日日受气看人脸色,他可没入赘!   小厮哪敢接话,只能在边上一句一句劝,驸马气得出府找人喝酒,彻夜不归。   到了第二日,李家声势浩大往长公主府去。   李夫人昨日去信给母亲后就一直没能收到回信,心里不安,一夜没睡好,早上敷了厚厚的粉和打一层胭脂才算显出精神。   李家为了造势,实在是让百姓都看够热闹,这热闹不过三两刻就传到皇帝耳中了。   “朕那妹妹,真是越来越糊涂,什么香的臭的都围上去。”皇帝见长公主还是走这样一步,冷笑连连。   那日已经把话都说明,居然还没能醒悟。   边上的总管太监把长公主藏着的那点秘密说给他听:“是惠静郡主寻死上吊,长公主心软了。可不是就这一个宝贝。”   皇帝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这都是什么皇家郡主,简直丢人!   “你去给皇后说,他们家的事摸挨着。”吩咐罢,想到叶慎先前来求的旨意,再道,“让皇后给萧家小姑娘去宫宴的请帖,叫她好生招待着。”   管事太监是皇帝心腹,皇帝此举是给谁卖面子,心里一清二楚,只能感慨叶慎是真得圣心。   不过转念一想,可不是该得圣心吗?   自小就在皇帝跟前养大的,皇帝心里头早把他当自个儿子了,除去太子,其他皇子恐怕都得往边再靠一靠。   就是叶五爷不愿意谋差职,不然连内阁都能破格为他开后门。   管事太监往皇后那走过一趟,还专程到叶慎那去,遮遮掩掩告诉他圣意:“陛下听闻惠静郡主成亲,没特别准备贺礼。不过心里记挂着过几日的七巧节,想要宫里热闹些让皇后娘娘高兴,请了不少贵女来陪呢,其中还有宁远侯家的嫡女。”   叶慎一字一字听得仔细,颔首朝他谢过。   得叶慎一个笑脸,管事太监比得一包银子还高兴,越发想见见宁远侯家那个小姑娘了。以前只依稀记得是个美人,可美人多了去,都没能打动叶慎的心,萧家姑娘究竟是有什么神通让叶五爷非她不可了。   要真成亲了……管事太监想到李家和长公主府,哎哟,论起辈分来,长公主那头都得吃亏。   ——   叶慎回宫两日都没有送来消息,萧幼宁倒是先收到皇后那张牡丹烫金的请帖。   “姑娘,这帖子恐怕还是皇后娘娘亲手所书。”圆果性子是跳脱,可眼力一流,一眼就辨认出皇后真迹。   皇后娘娘早年可赏过她们姑娘字画,和那上头的一模一样。   宫里萧幼宁不算少去,与皇后亦熟悉的。   如今皇后特意下请帖,在她心里头是个好消息,起码是得到皇帝首肯才会在这个时候请她入宫,如此推算,是不是她爹爹那头真有别的内情?   她高高兴兴收起请帖,让圆果准备那日的衣服,还特意让人给叶慎送信,告诉她会在七月七进宫去。   虽然不一定能遇上,她还是想告诉他,想要跟他分享自己猜测的好消息。   叶慎收到下边人报上来的话,脑海里都是小姑娘的样子。她高兴时眸光潋滟,所有的笑意都化成水一般柔和的光,让人一看就心头发暖。   有时候真的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叶慎觉得自己与萧幼宁就是这样,可谓天作之合吧。   叶慎想让人转告,最后还是亲手书了一封信,信里只有寥寥两字——等你。   然后他特意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红豆,最后瞥见那一颗明珠。那是皇帝特赐的,索性就装到信封一块给她送去。   意指她是自己的稀世之宝。   信笺到萧幼宁手里时,她正听到管事在跟前骂李家不要脸,攀上贵人还在外头散播对她不好的谣言。传到最后,她的命格都成克父克母克夫,李家一开始不信,后来见宁远侯府出事才信了,只能背着骂名保全李家。   “世人愚昧,我们何必跟他们计较。只要我往后过得比他们好,大家自然就明白,其实就是被李家人糊弄罢了。”   能疯传的谣言,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但萧幼宁却猜错了。李夫人因为一直没得到叶老夫人的回信,心神不宁,哪里有功夫再算计别的,这是是嫉恨她的另一人干下。   不过她不在意这些,满心期盼到宫里还能得到更多父兄的消息,一连几日关门闭户,把所有风言风语都挡在门外,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这件霍明武来过一趟,欲言又止,听闻她说要进宫掺加宫宴。不知叶慎已经坦白的霍明武眼睛一亮,心中有了计较,没有多留就离开了。   到了宫宴那日,风和日丽,宜出行。   萧幼宁坐着马车一路到皇城,手里捧着圆果给她抓的蜘蛛看结网。细细密密的网叫人看着就欢喜,圆果在边上也凑趣儿:“我瞧着今日姑娘得拿到大大的彩头,吉利得很!必定心想事成!”   萧幼宁弯着眼笑,把盒子盖上,到了宫里经过检查,在宫道下车来,抬头就见到有一群闺女围着什么人。   人群里有人发现她,低呼一声:“她怎么也来了。”   被围着的惠静抬头,果然见到亭亭玉立的萧幼宁,那张明媚的面容能与光争辉,漂亮过火得想让人伸手撕了! 第37章   “萧家人害了那么多士兵的性命, 居然还有脸到这里来!”   惠静郡主眉眼一冷,拔高声音就呛人。   萧幼宁今日进宫来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 更何况惠静与她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捏着帕子端庄朝来迎自己的宫人先见礼, 笑着说:“劳烦这位姑姑久候。”根本没有理会先跳脚的惠静。   “萧姑娘太客气了,可当不得您一句姑姑。”宫女穿着浅青色宫装, 面容十分年轻,闻言朝她蹲礼。   虽然知道萧幼宁是客套一句,哪里有她这么年轻的姑姑,可被人恭维,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其他家的小姐连看她们眼神都是勉勉强强给个笑意。   萧幼宁微微笑着,一脸的善意。宫女伸手去扶她, 小声提醒:“姑娘这会进宫刚刚好, 皇后娘娘此时得空的。”   “萧家人都如此目中无人吗?一介罪臣之女, 见了本郡主居然不懂见礼?”   惠静的声音这个时候传过来,清清楚楚,双目带着怒意, 冷冷瞪着萧幼宁。   挑时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避不开。萧幼宁从来不是怕事的人,闻言只是淡淡看向等自己行礼的惠静郡主,“郡主, 这是宫里,还请慎言。你说我是罪臣之女,请问是从何说起?是陛下亲自告诉郡主的,还是郡主自己编纂的?”   惠静被她一句话反问得哑了火。   皇帝确实没有下旨说萧家是罪臣, 只是派人封了宁远侯府,她不能说是皇帝说的。但不说是皇帝的意思,那就是她在污蔑朝臣,同样是她不能担的罪名。   惠静脸上阵青阵白,没想到自己会被她堵在这里,一口气上不起下不来,浑身都在颤抖。   “我原以为郡主只是眼神也不太好,原来郡主耳朵也不太聪明。哦,恭喜郡主与李侍郎家的公子定亲,我在此祝郡主与李公子百年好合。”   她落落大方,还朝着人甜甜一笑,虽然前边的话不太好听,可恭喜能看出来的是真心诚意的。   一个见人就跳脚恨不得上去咬一口,一个坦荡端庄,对比实在是明显,让在场人的都面面相觑,没好意思跟着惠静郡主奚落。   毕竟连郡主都被一个罪名压得死死的,她们哪里敢多嘴。再说了,李青志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鄙夷,李夫人又是出门的不好相处,从萧幼宁嫁妆一事上就能看出李家的刁钻刻薄。   她们也觉得李青志模样再好也不良配啊。   怎么惠静就非他不嫁。   不过这话大家可是不敢说的,只好打圆场,去拉了惠静的袖子:“我们快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惠静好歹有一个台阶,丢脸丢成这样,被人拿捏到话头,只能顺着梯子走下来,一甩帕子往皇后宫里去了。   “姑娘莫要生气。”宫女见人走远,才怯怯小声道,“奴婢看您父亲的事未必就是传言那般。您能进宫来,其实就是贵人的态度了。”   萧幼宁是第二回 听到有人这么劝自己,第一个是叶慎,虽然他所得含糊。她觉得心里发暖,很郑重道:“谢谢你。”   宫女腼腆的笑。   离宫门不远就先上演一场女人家不见硝烟的斗争,叶慎就在一墙之隔站着,听到小姑娘的反击,嘴角微微扬起。   他原本还担心小姑娘会畏惧皇家威严,不敢在宫中过多说话,即便受欺负也会忍着。   现在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小姑娘如今光脚不怕穿鞋的,聪明的很,只要不是暗中来的手段,她都能应对。   冲突还是起了,长公主已经在皇后宫里,恐怕惠静还是会哭诉。   叶慎负手,听着墙后小姑娘的脚步声,慢慢迈着步子,几乎是与她一致的步伐。   就在那宫墙拐弯处,萧幼宁在自己的左脚迈出去时,就见到一只皂色的靴子也迈出来。   来人袍摆素净,她心头跳动着,迈出右脚,他的右脚也随之出现。   一袭道袍的男子神色冷清,就那么猝不及防与她相遇。   她仿佛被吓着一般,愣在那站住。   宫女见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叶慎,忙蹲身问安。萧幼宁同样矮下身去,可没有像宫女低头,反倒仰着脸看他,无声用嘴唇说:“道长好。”   叶慎神色不变,眼底却有笑意,朝她点点头,迈步离开了。   “怎么会遇到叶五爷,他极少走这条路的。”宫女神惊未定,喃喃一句。   却不知道这句话落在萧幼宁耳朵里,在心头化成蜜。   而叶慎担心的事,不久后就发生了。   惠静见到母亲,当即红了眼。长公主一见她不对,找个借口把她带到偏殿,一问之下,脸色变得极难看,骂道:“真真是个厉害的,在皇家门口欺皇家人,萧家的人,都如此嚣张吗?!”   “母亲,您可得帮女儿出这口气!”   “惠静,你忘记答应我什么?!”长公主嘴里是骂着萧幼宁,对女儿的要求却是反驳,“如若不是你先挑事,她怎么会抓到你的把柄。进来你舅舅心情不佳,你进宫来,老老实实,别再给你舅舅找不痛快。”   那桩婚事就已经让她皇兄不满意,现在还在宫里挑事儿,是还嫌不够被厌烦的?!   可惠静不知道这些,被骂得眼一红,心里越发记恨萧幼宁。一抬头,就见萧幼宁过来,心里想的是这事就不可能了! 第38章   皇帝特意吩咐下帖子请来的人, 皇后即便心里有疑惑亦热情招待。   坤宁宫大殿内不少刚才见过萧幼宁的人,见皇后身边的姑姑亲自去扶她起来, 都颇感诧异。又见皇后笑容和煦与她说话, 全无因为萧家父子兵败一事被冷待,不禁肃然。   惠静跟着母亲身后回来, 正好听到皇后在关切萧幼宁如今落脚的地方,听到李青志去过的那个地址,心里的恨意一阵一阵往上涌。   但是在场多是没有出阁的小姑娘,众人觉得皇后态度有异,也没想得更深。萧家确实是大功臣,本就位高权重, 如若兵败都丧命沙场, 萧幼宁还被李家休弃怎么看都可怜。   罪不及妻儿, 宫里的贵人恐怕也不想因为一次兵败就过于责备,边陲没丢,要是连孤女都不放过, 实在会寒不少大将的心。   小姑娘们想不到更深的地方去,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自小从宫中养大的女人,知道女人的兴荣其实还是跟家族相关。就如同后宫的女人是否得恩宠, 与她父兄得圣恩看重的程度相关,即便她贵为嫡公主,不也得仰仗皇帝!   皇后的表现让长公主察觉到有异,前边又有皇帝听闻她与李家结亲后的恼怒, 心里凉了半截。   难道萧家的事另有隐情?   长公主默默去看萧幼宁一眼,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正笑得娇俏,眼下一点泪痣,为那精致的眉眼添上妩媚。   以前见着,是觉得这样一张脸太过轻浮,如今在众多莺莺燕燕中实在出色得让人移不开眼。   就这么张脸……是个男人都喜欢吧。   长公主不知不觉想左了,想到皇帝身上。难道皇兄其实看上萧幼宁了?这个丫头以前也算长进宫。   她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色变了变。   长公主在那胡思乱想,皇后已经有吩咐移步花园。   正是夏花盛放的季节,御花园内花朵与一应贵女斗艳,一同被点名来作陪的妃嫔见着皆羡慕这个年纪。当年她们进宫来,可不也是花骨朵般的鲜嫩,一眨眼就岁月催人老啊。   今日是七巧节,比蛛网是少不得的节目,各千金都笑着把手上的锦盒交给宫嬷,再由皇后妃嫔一一过目。   还没有结果,就有妃嫔夸气惠静郡主的,大家都认为应该是惠静要夺彩头了。结果从皇后嘴里说出的人却是萧幼宁。   萧幼宁正在坐一边吃果子,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皇后招手让自己过去,才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受赠。   彩头是一支摇曳的金凤尾步摇,从皇后手里赏下来,即便没有诰命都可以佩戴。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萧幼宁怎么一而再得到皇后喜爱,当年萧将军在的时候,也不见皇后给赐这样贵重的礼物。   萧幼宁得皇后亲手簪了步摇,心底忍不住有更大的期盼翻涌,难不成真是父亲的事有转机。   她按捺着激动谢赏,全然不知身后有道怨毒到极点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   惠静咬碎了牙,恨极萧幼宁一而再出风头。   片刻后,舞姬上场来助兴,丝竹声声,长公主看了看满场的贵女,想到自己的猜测,就借着敬酒到皇后身边旁敲侧击地打听道:“皇嫂,宫里几年都不曾选妃了,今日……”   说话时还露出担忧的神色,似乎是在心疼皇后。   皇后仿若没看见她的表情,淡淡笑着说:“我劝过陛下,后宫许久不见新人,偏陛下说没必要。然后就朝我说,要是觉得宫里闷,就找些年轻活泼的小姑娘陪我取乐,这才有今日的宫宴。”   皇后把话说得这般淡然,肯定不是敷衍隐瞒,长公主跳动的心这才算稳了稳。   萧家那小蹄子不会变成她小嫂子就行,那看来应该还是朝堂的事,皇后才做出这种捧人的举动。   长公主这头放下心来,却不知女儿已经策划一出报复大计,宴会过半装作不小心在萧幼宁身上泼了杯茶,然后手忙脚乱坚持要陪她去更衣。   萧幼宁一眼便知惠静是有意的,推脱说丫鬟留在马车停放的地方:“天气热,一会就干了,郡主不必紧张。”   她根本不上当,惠静气得牙痒痒,又不能强行拖着人离开,只得气闷做回去。不过在坐下后,垂头就冷冷一笑。   酒过三巡,撤掉午膳,宫宴亦临近尾声。萧幼宁见惠静终于安安静静不再作妖,是松了一口气,哪知在皇后说要回宫时,惠静忽然低呼一声:“这是什么?”   然后把手里的字条就呈给皇后看:“娘娘,这……可怎么得了!”   皇后低头一看字条,脸色一变,抬头去看萧幼宁。   这瞬间,萧幼宁就知道事情肯定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惠静不知又起的什么阴谋诡计!   长公主见女儿这样,知道是又在挑事端,忙去看女儿作的什么妖。只见字条上写着:宁宁散宴等我,署名是一个武字。   男儿的字迹,男人的名字,这是要在宫里私会男人?!   长公主被女儿给萧幼宁扣的大罪名吓得手一抖,硬生生忍住要将人拽过来的冲动,怕被皇后看穿。   皇后视线已经从萧幼宁身上离开,把字条往手心一揉,面上已经恢复笑意:“小孩子家玩闹的笑话,也不知是谁调皮。明月,送各位姑娘到宫门吧。”   惠静见皇后根本没搭理这事,不敢自信瞪大眼,在焦急中脱口就道:“舅母,她这是死罪!”   说罢一手指向萧幼宁。   因为她一指,萧幼宁受瞩目,被大家诧异盯着看。皇后没想到惠静居然会这样冲动,先是脸色铁青,下刻一思索就发现不对,连目光都沉了下去道:“萧将军的事没有定论,哪里来的什么死罪活罪。而且与一个姑娘家有何干系?”   惠静见皇后居然护萧幼宁到如此地步,气得眼都红了,还要说什么被长公主一把伸手就捂住,拽到身边。   “恭送皇嫂。”长公主现在只想送走皇后,好把这出胡闹给压下去。   结果皇帝这会来了,随着唱到声,还有随行的宫人与护卫脚步声,众人纷纷跪下迎驾。   萧幼宁在叩头时被一道视线扫过,等到站起身,发现叶慎就跟在皇帝身边。   依旧是一身的道袍,神色清冷,立在一侧如玉树般。   “陛下怎么过来了。”皇后被免礼后上前。惠静见到舅舅,想要说话,被母亲狠狠扭着手腕:“你敢去,你与李家的婚事就算了!你若要死,就死去!”   惠静被母亲威胁的话说得浑身发凉,不明白为何大家今日都护着萧幼宁,眼里都是水汽。   皇帝那边跟皇后说:“刚才谨之那头发现一名内侍鬼鬼祟祟,就把人拿下,招供了一些东西。朕不放心你这,来瞧瞧。”   此话一出,长公主一颗心都凉了,何况皇帝还有意无意扫向她们母女,眼里的不悦再明显不过。   皇后就跟着皇帝视线朝母女看过去,已经明白皇帝意思,顺势道:“臣妾这一切都好,陛下太过紧张了。”   皇帝嗯一声,明月的到皇后再次示意,连忙引着一众贵女离开。   长公主亦要走,却被皇帝喊住,不好的预感已经基本确定,腿肚子都在抖。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还敢在宫里装神弄鬼!   要给萧幼宁安一个秽乱宫闱的大罪,如今反倒要把自己填进去!   长公主心里悔恨得很,怎么就让她进宫来惹事,一时间冷汗都顺着下巴往下滴落。   惠静到这个时候也发现不对了,一抬头就见到叶慎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自己,等到贵女们离开,他也不管还有宫妃在抬手击掌,一个被打得满身是血的内侍就给拖过来。   血迹沾在地上,一道一道。   人直接被丢在惠静跟前,吓得她尖叫一声,软到在地上。   宫妃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皇后已经明白了,把手心里的字条交给皇帝。皇帝扫一眼,把东西再给叶慎。   叶慎接过,面无表情道:“正是他供出来的东西。”   长公主脑子嗡地一声,当即就想要给女儿求情。皇帝却比她更快一步说话了:“褫夺惠静的郡主封号,无诏不得再入宫。”   根本不给长公主辩解和求情的机会,握住皇后的手,转身就远离了。   叶慎还得处理那个内侍的事,留在原地恭送,长公主眼睁睁看着皇帝离开,僵硬地转头去看站在绿意当中的青年。   “叶五爷好手段,可你朝一个小姑娘施报复,你这还能算个男人?!我与你母亲有仇怨,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居然用如此下作手段!”   长公主面容不知因悔意还是恨意而扭曲,一番话反倒把自己和女儿归成是受害的人,完全忘记用假传字条手段陷害人的事是女儿主动的。被皇帝惩罚了,心里涌起的反倒是先前自己与叶母的旧恨。只一心想着当年怎么能出了那么个差错,怎么就没让叶母身败名裂,被一根白绫赐死。像叶母那样不知耻的人,早就该死了!结果叶母不但不要脸的赖活着,居然还诞下叶慎这个小畜生,讨好她皇兄,得到特权,敢对她这个嫡公主都敢打击报复!   叶慎听她嘶声力竭地指责,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而是走到那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内侍跟前,跟边上的是要了一把刀,当着惠静的面将人刺了个对穿。   惠静被渐了一脸的血,瞳孔大睁,在血腥的画面下惊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内侍连哼都没哼一声,死得彻底,叶慎把刀丢在地上,带着满身寒霜离开。他离开许远,惠静卡在喉咙里的尖叫终于冲出来,却很快又戛然而止,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叶慎给萧幼宁出了口恶气。他知道惠静被下脸面,必定要报复,他监视皇宫,惠静敢使小动作,他自然亲耳已经知道。既然知道了,那必然就要狠狠修理,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毕竟只是夺了惠静一个郡主封号,如若不是他在宫里,他的小姑娘得受怎么样的委屈?   他脚步匆匆,直接又去找当值的霍明武,把那张字条丢到他身上,抿了许久的唇终于蹦出一句话:“我知道你今日也有打算,好在有人比你更蠢,才让你没行差踏错!她早知我身份,要争要抢,你光明正大来,伤了她的心,你十条命也不够我泄恨。”   叶慎丢下话,拂袖离去。   霍明武有准备想引萧幼宁在宫里见到他,然后揭穿他的身份。如若是先前萧幼宁不知他身边,势必吃霍明武这一手,而对他失望,霍明武自然而然能趁虚而入。   但这样的手段,和惠静的卑劣没有什么区别。   让叶慎真真是不耻到极点。   霍明武不傻,知道自己暴露了心思,先是惊出一身汗,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叶慎居然已经跟萧幼宁坦白,把他最后一丝希望都摔得粉碎。再低头一看字条,发现自己居然被人利用,若是皇帝真信上头这些东西……那他和萧幼宁死罪难逃。   霍明武站在烈日下,一眨眼,被额间滚落下来的汗珠侵得双目刺痛,整个人有死里逃生的恍惚。   而叶慎做完这些,心里那口气总算畅顺一些,回到皇帝跟前。   皇帝面色不虞,一看就知道被惠静气得不轻,在叶慎见礼后道:“宁远侯先前查的消息不假,你这边再三查探已经确定,那你就再为朕亲自走这一趟吧。朕……只信你一个!”   一个时辰后,惠静郡主在宫里犯下大错被夺去封号一事传开。而萧幼宁正在屋子里补眠,叶慎来到她跟前,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鼻子,把人喊醒,在她迷迷瞪瞪睁眼地看自己时说:“你还想不想再去大同,陪着我去。” 第39章   “你怎么要去大同?!”萧幼宁霎时就翻坐起身, 连眼睛都有神的亮了起来。   叶慎闯入深闺,她又在午睡, 本来不太妥当。然而见到她鬓发微微凌乱, 双颊嫣红的娇憨模样,心里想的是规矩都到一边去吧, 没有外人知道,越了规矩又如何?   他凝视着她好看的眼眸,抬手帮她鬓边细碎的发丝挽到耳后,沾了满手的发香。   萧幼宁后知后觉两人此刻是多么的暧昧,一张粉面红得彻底,不自在往后挪了挪。   他手掌一伸, 轻轻按住她肩膀, 不然她往后退:“我去大同, 是因为奉命查一样东西的下落。昨日陛下终于给我松了口风,你父亲领兵深.入,亦和样东西有关, 所以你与我同行,或许能第一时间得到你父亲的消息。”   萧幼宁听他这么说,都忘记了要闪躲:“可真?”惊喜中甚至去攥住他袖子,“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抓着他宽袖的十指芊芊, 嫩如青葱,叶慎视线落在上面,忽然很好奇若是这一双手被他攥紧,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他只是想想, 不敢真对小姑娘动手,心里再被冲动引得一阵滚烫,面上依旧淡如水,甚至还能很认真与她探讨:“如果可以,今日就能出发。现在出城,我们能到渡口。走一段水路,夏日里不算辛苦,再走一半陆路也就到了。你觉得呢?”   “那我这就让圆果收拾!”   萧幼宁一百个愿意,若是能,她都恨不得插上对翅膀直接飞到大同去。   她急匆匆就掀被子跳下床,居然连袜子都未曾穿,一双雪足在腥红地毯上要多灼目有多灼目。   叶慎终于意识到什么深闺,这是姑娘家最私密的地方,外人不可窥探的柔软和春光尽在此处。   他忙撇开头,站起来不敢再久呆了。   再呆下去,他恐怕真要对人小姑娘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来。   萧幼宁穿好绣鞋,就发现他匆忙离开,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怎么勾得人天火雷动。   她满心都是要到大同的事,再披上衣服,圆果进来,见到姑娘高兴心里暗叹。   若不是因为姑娘高兴,是真心喜欢上叶五爷,她肯定要去跟姓叶的拼命。   “姑娘,您要跟叶五爷去大同吗?”圆果被她拉着一块收拾箱笼,嘴上也没闲着,“您有想过,孤男寡女一块呆那么些日子,对您会有怎么样的影响?叶五爷有给过姑娘什么承诺吗?”   叶慎对她们姑娘的企图再明显不过,可她还是得提点自家的傻姑娘,即便是不跟李家过了,那也是黄花大闺女。万一叶五爷也是那种风流浪子,只是馋姑娘的美色,欺负姑娘了怎么办?!   心情极好的萧幼宁被她说得一怔,正在选首饰的手停在半道上,脸颊又升起刚才的热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当他是道长。而且道长要给我什么承诺,他只是心善顺带带我到大同去探听消息。”   圆果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好嘛,她在边上操心半天,叶慎没有给她们姑娘一个明白的话,她们姑娘呢,不知是哪道坎没迈过去,还假象叶慎是个心善的道长。   圆果就戳穿叶慎在她心里的假象,说道:“方才霍千户派一个人带口信来了,说已经知道宫里的事。惠静郡主居然不知哪里知道你和霍大人有联系,假借他人之手,伪造字条准备让你担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叶五爷知道了,先一步把和惠静郡主联系的太监给抓住拷问,禀报给了陛下,才有陛下到御花园那一出。”   “而这些还不算,叶五爷还当着惠静郡主的面一刀杀了那个内侍,听说惠静郡主是被吓晕抬着出宫的。还有就是,陛下夺了惠静郡主的封号,如今只是长公主之女,什么荣耀都没有了!”   叶慎得多冷酷才能会当着姑娘家的面杀人,换了哪个姑娘不得被吓掉半条命!   然而这些话落在萧幼宁耳中,心头甜丝丝的。   “道长这是给我出气了,我一会就好好谢谢他。”   圆果彻底无语,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啊,她说的是叶慎护她的事吗?明明是叶慎心狠手辣的性子!这种性子狠起来,不分男女!   “我给姑娘把秋日的衣裳也翻出来,带几身!”圆果放弃和她说话了,左右这会说什么都会走偏。   等到萧幼宁再出现在叶慎跟前,她已经换上朱红色襦裙,眉开眼笑的喊他道长:“我已经都收拾妥当了,道长呢?”   “不用带太多东西,要什么,路上买。”叶慎虽然臭毛病多,可只要办差,都忍耐着轻装上阵。   萧幼宁闻言回头去看自己的几个箱笼,一脸尴尬。   叶慎顺着她视线一看,算是长见识了。   姑娘家果然什么都不能将就,想了想索性吩咐剑音:“再准备一个车夫跟着。”   她的使女也要一同出发,正好能让使女跟这些箱笼一块作伴。叶慎连想都没想,就把萧幼宁划到自己地盘里,她就该跟自己一辆车。   叶慎说走就走,萧幼宁只能仓促吩咐家里的管事,让看好门户。也好在她的嫁妆都还在官衙的库房里,倒不用担心太多。   在叶慎和萧幼宁准备离京时,李夫人正脸色铁青听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惠静郡主怎么会惹恼陛下?还被收回封号,这……这两家婚期刚定下,怎么就出这种事情!”   李夫人心情说不上来。她就是冲着惠静的郡主身份去的,如今未入门的儿媳妇居然惹恼皇帝,娶她进来,不也是给李家添麻烦吗?!   如此一来,还不赶萧家那个狐媚子呢!   萧家那个狐媚子即便被皇帝厌弃,也没有靠山了,可惠静身后还是有长公主,他们李家不管怎么样都得顾忌着长公主的身份。   “我……头疼的很,快,快给我找郎中来。”李夫人软软趴倒,半天才喘上一口气。   满京城要怎么笑话他们李家啊!   同一时间,她等了许久没等到的叶老夫人回信也到了。   她让心腹丫鬟念信,信上只有短短三个字。   自作孽。   她母亲也知道惠静郡主的事,所以来信斥责?!李夫人两眼一翻,彻底昏迷过去。   可惜,她只琢磨出一个意思,是叶老夫人指责她非要和长公主结亲的意思,结果如今把自己架火上烤了。而这信另一层意思是她先前问的,叶慎为何出现在萧幼宁府中,老夫人回自作孽,是指萧幼宁因为她的缘故,要改嫁她弟弟,往后跟她称姑嫂,所以是她自作孽。   但也好在李夫人没能领悟这第二层的意思,不然恐怕会直接怄出一口血来。   京城因为惠静的事刮起新的议论,萧幼宁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大家说的都是关于这些事。   她便朝叶慎道谢:“亏得是道长,不然我此时恐怕连性命都不保了。道长这算连救我两命了。”   叶慎端坐着,昏沉的光线中神色不明,接着她话道:“那你要怎么报答?”   这可把萧幼宁难住了,难道再送一座道观?可那是她闹乌龙了啊!   她咬咬唇,不知要怎么回。叶慎就说:“做夫妻吧。”   萧幼宁被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脑袋咚一下撞到车顶,抱着头又蹲下叠声地喊疼。   叶慎没料到她那么大的反应,倾身看她撞得怎么样,手指轻轻摸过她鼓起包的脑袋,轻叹道:“是我没说明白,这一路上,你得与我假扮夫妻。我占了你便宜,就当你报恩了。”可不先把人吓跑了,先迂回着吧。 第40章   两人往大同走了先前不一样的路, 先到渡口,一艘早准备好的两层商船早早候着。   萧幼宁不是没坐过船, 但大的也仅限是画舫, 正儿八经的船还真让她觉得新奇。   上船后就从一层逛到二层,发现内里大有玄机。   一楼做成货仓和几间小厢房, 厢房里都是通铺,二楼却是另一翻天地。最里面是单独隔开的宽阔厢房,用多宝架隔出会客用的小厅和寝室,还留出一处用可以摘取的隔扇做的观景小间。   二层其它的就都是小间,有房书案的,也有直接铺好床的。   她正看着铺床的小小一间屋子, 想着她应该是住这儿, 毕竟楼下都是通铺。   结果叶慎站在最里头的厢房门口, 吩咐圆果把她行礼放进去。   她回头瞅瞅他,忙道:“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又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件带着, 放我歇的屋子就好,也方便。”   哪知叶慎径直就走过来,素色的道袍在他行走间翻飞,她胳膊就被他轻轻握住:“从今日开始, 你都得在我跟前。既然是要做夫妻,怎么能够分开住。”   萧幼宁脸都红了:“道长,是假夫妻!”他又说得不清不楚,平白引人误会。   她在马车上撞的大包都还没有消呢。   叶慎却是轻笑一声, 没有搭话纠正,直接把她拉进屋子。   圆果抱着自家姑娘的妆匣,那颗心啊,七上八下,还有点想哭。   叶五爷不会真让姑娘那么无名无分就跟他了吧,可怜姑娘还傻乎乎的,这就是羊入虎口啊!   可她家姑娘都已经被拽进切了,身为贴身丫鬟,她当然得跟紧了!   进了屋,剑音正在翻着箱笼,像是在找什么。   很快取出一套锦衣,叶慎就跟着他到屏风后边去。   萧幼宁不自在站在屋里,看到他更衣的影子投印在多宝架上,隐约能看见除去宽大道袍后的宽肩窄腰。   热浪就此袭上脸,她忙背过身去。   在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   叶慎见她背着自己站得笔直,奇怪道:“怎么不坐?”   她哦一声,为刚看窥探到的景象不好意思,连头都没抬,匆忙走到靠着窗边的圈椅里,还顺手打开窗。   船只不知何时已经起航,她根本没有察觉。岸边的绿柳在往后移动,河风带来一股清凉,让她脸上的热度降下不少。   叶慎能看出她的窘迫,信步走过去,腰间玉佩下的流苏被风吹得轻扬,正好蹭到萧幼宁的鼻子。   她鼻头发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作俑者被她吓得退了几步,可从来没听过姑娘打喷嚏。   萧幼宁自己也愣住了,好不容易退下热度的脸又烧得红彤彤,忙要用手去捂住口鼻。   一方帕子比她手动作更快。   叶慎把自己的帕子抵在她鼻尖轻轻揩了揩,弯着腰低头看她:“别坐这儿吹风,屋里有放冰。”   他就那么一手帮她擦鼻子,一手去把窗子关上。   萧幼宁眼前是他藏青色的手帕,帕子上有淡淡的冷香,若不是紧贴着她,那股香味根本不能叫人发觉。   意外的好闻。   她心头怦怦一跳,抬起眼眸,又是一惊。   眼前的叶慎陌生极了。   他换下道袍,穿了一袭天青色的锦衣,头戴玉冠,比作道士装扮的模样俊美太多。   明明只是一身衣裳,却把他换了一个人似的,少了分冷清的气息,少了不可接触的距离感。那个高不可攀的叶五爷,在她眼前跌落了凡尘一样,这样的装扮,仿佛她触手可碰了。   她不眨眼盯着他看,他关过窗子回头就见她入神得有些痴的眼神,还低头看看自己,以为有什么不妥。   叶慎在这瞬间就找出缘由了。   是没见过他这样装扮吧,好看?   “你会梳妇人头吗?”他收回帕子,不嫌弃地再放入袖子里。   剑音在边上看得直瞪眼,他们五爷什么时候不讲究了!   萧幼宁刚回神被问得又一怔,叶慎看向圆果,说道:“给你们姑娘家梳个妇人头。”   圆果简直要快憋死了,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真要她们姑娘无缘无分跟着他吗?   圆果没动,剑音用胳膊肘顶她一下:“快呀,晚些就要在河面上与人会面。别耽搁我们爷的事!”   萧幼宁闻言倒是站起来,自己先走到妆台前,垂着眸喊圆果来帮忙。圆果气呼呼一跺脚,上了贼船,也只能干了!   不过一刻钟,萧幼宁就把额发梳上去,发丝被松松垮垮挽了一个坠马髻。云鬓间步摇摇曳,镜子里是她熟悉又觉得陌生的面容。   她望着露出小半截后脖子的自己,有些不自在缩了缩。   肩头就搭上一双大掌,叶慎面容亦出现在水银镜里,他弯着腰,眼里带着笑意夸到:“很好看。”   温热的呼吸正好撩过她脖子露出的那片肌肤,让她忍不住再缩了一下。这一下,使得叶慎也注意到她那片雪白的肌肤,水豆腐一样。   他喉结一滚,想到今日她起床时的娇态,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给你们姑娘找立领的衣裳。”   一会有外男,她是什么颜色,他比其他男人更懂。即便一小片肌肤,他都愿意别他人见到!   圆果觉得叶五爷是疯了吧,这么热的天,要把她们姑娘给捂出痱子吗?!   可惜敢怒不敢言,救命恩人最大,姑娘还心心念念掉进他的温柔陷阱了,她能怎么办?   于是,萧幼宁也换了身衣裳,艳丽的红色,将她那种张扬的艳衬出了十分。   叶慎看着,心里又是懊恼,只能让圆果再找面纱或者帷帽。   圆果觉得一会她们姑娘就得给憋闷得昏过去!   萧幼宁换过衣裳,一会看看他,一会再看看自己,视线又撇到水银镜上。虽然离得有些远了,但两人站一块儿,正好映在镜子里。   一冷色一艳|色,居然无比和谐和相配。   她抿抿唇,他把她那点藏不住的女儿家心思全看眼里了,心里有点好笑,可不能戳穿她。   好不容易让她往和他有关的方向想,怎么可以让她再缩回去。   叶慎低头看到她露出袖子的尖尖十指,手一伸,把它们握到掌心里。   在她紧张看过来说:“喊声夫君听听?”   他语气低沉,又牵唇微微地笑,是在哄诱。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事太多,更新不稳定,真是对不住。这几天都忙得昏昏沉沉,连睡觉时间都在抠。 第41章   萧幼宁那句夫君并没有被哄出来, 在叶慎紧黏着的目光了,结结巴巴唤了声五爷, 连耳根和脖子都是红的。   叶慎扑哧一下就笑了, 虽然觉得可惜,可一想等到成亲那日再听到她羞答答喊自己。龙凤双烛, 鸳鸯锦被,那样的画面,想想都觉得还是留到那个时刻更美妙。   “好了,不逗你了,喊五爷就行。”他抬手,摸了摸他打发, 连手掌心都被她的臊意烘得暖暖的。   剑音刚才的话并不是诓人, 船只行了两刻钟后, 果然停靠在河岸。   萧幼宁探头往外看,发现有一只船就在边上,而有人扛着宽宽的木板搭在两只船中间。   “走吧。”叶慎抄起边上的纱帽, 直接卡她头上。   白纱及地,将她婀娜的身姿遮挡得严严实实,被叶慎牵着往外走。   刚才他就牵过自己,这会虽然别扭, 好歹能控制情绪,与他并肩而行。   剑音也换了身装束,是更粗矿的武夫装扮,身上的绸缎都换成粗布, 抱着剑表情还是那么臭。   “一会听到什么都不用理,酒不用喝。”   还喝酒?   萧幼宁奇怪,等到甲板,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设好席面,一侧坐着三个壮汉。   “这位就是五东家了?头回见面,失敬失敬!”   三人见到他们过来,站起身拱手问好,声音跟体格一样,粗得震耳。   萧幼宁脚步顿了一下,叶慎察觉,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淡淡跟来人说话:“客气了,几位坐。”   三人听到他连请字都没用,面上就带了点不高兴,纷纷撩袍子重新落座,没开口说话。   叶慎并不在意他们这点小脾气,拉着萧幼宁坐下,先用手碰了碰她跟前的茶杯,杯壁温热不烫手,他这才跟她说:“喝点水,河面上风大,吹一会得口干。”   萧幼宁来就是当个木头人的,点点头去捧了杯子。   她带着遮挡的白纱,三人闻声只看到她伸手双手端住杯子,很快双手也回到白纱后,留给他们一个模糊的轮廓。   饶是这样,三人还是看出了神。就只是探出来的那几只手指头,青葱似的白嫩,连手都这般,别说面纱下的脸又是怎么个光景。   叶慎发现他们视线还盯着自己身侧的人看,不悦把被子重重一放。三人忙回神,自知失态,刚才那点小脾气也没了,忙堆起笑去端酒杯:“平素只听闻五东家年轻,却不知道五东家已经娶妻了。”   萧幼宁听着这话有点奇怪,他们不知道叶慎是假装娶妻了啊,那喊她来当这个妻子是为了什么?   她手一抖,茶就泼在裙面上。好在有面纱挡着,没人能看到她的失态和她因为不矜持猜想红了的脸。   可叶慎是什么人,心思都在她身上的男人,一点细微的晃动都逃不过他眼睛。他眼底闪过柔和,一点也不在乎被他猜到心思,把对她的柔情藏到眼底与敬酒的人道:“小妻子不常在外走动,这回她担心得放不下,非要跟我出来受风餐露宿的苦。”   他小妻子三字说得不是一般顺口,好像两人真是恩爱缠绵多年的夫妻似的,让萧幼宁手又抖了一下。   敬酒的大汉哈哈地笑:“女人嘛,胆子小点正常,何况五东家要去大同。那里打仗正不太平还有山贼趁机作乱,要带一大批的货,五太太担心实属人之常情。”   “说到货,五东家真的都要?你这船恐怕装不下。”另外穿褐色短衫的男人问道。   叶慎说:“所以今日喊几位过来,就是商议此事,把货先从水路运到我指定的地方。自然会有人接头,继续往大同去。”   “五东家有魄力,现在都没有几个商人敢往大同去了。”   “富贵险中求,别人不敢,才有我的机会。”   叶慎举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因着他们都在说大同的事,萧幼宁在吃菜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商人间的纠纷琐事,只要有关大同的她就不放过。   虽有白纱挡着,可她频频出神发怔,叶慎察觉到后就默默帮她布菜。她没有察觉的吃下他剔过刺的鱼肉,剥好皮的虾……直到他亲手递来一碗汤,接过时才后知后觉。   三个大汉用过饭后,再收下定金就笑着离开了。   萧幼宁吃得肚子圆鼓鼓,回到楼上的厢房坐下就起不来了。   叶慎见她伸着腿靠在椅子里,是头一回见到姑娘没有仪态,偏她很自在,还侧头跟他道谢:“劳烦五爷给我布那么多的菜了,是我失职,应该由我给五爷布菜才是。”   说着还不好意思抿嘴笑。   叶慎幽深的双眸落在她面容上,忽地笑了:“那下回就劳烦你尽下妻子的职责了。”   安静私密的空间,两人靠得这般近,他一句话可谓是暧昧至极。   萧幼宁心里高呼:又来了又来了,他怎么老是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   她耳根在发烫,逃避似地站起身,还朝脸上扇风,边扇边说:“怎么觉得那么闷,我去把窗子都开了吧。”   她才走了一步,手腕却被人拽住了。   叶慎不知何时也站起身,扣着要逃跑的人,一拽,将她逼到茶几前。   “五、五爷?!”   她撞了茶几一下,身后是瓷器碰撞的碎片,她在那阵急促的响声中一颗心狂跳。   “萧幼宁,你都猜出来了,还故意躲什么了?”他在她慌乱的神色中逼近,逼得她都把脚尖踮起来了。   他看她鼻尖都在冒汗,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怕,索性伸手架着她胳膊,一把把她抱坐到茶几上。他双手撑着桌沿,倾身就那么与她四目相对。   两人相隔甚近,近到他能数清楚她的睫毛,能看清她眼中倒映着自己动了情的脸。   明明相同的脸,可又那么陌生,眼角眉梢的柔情是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   “你猜出来了,你是怕才躲吗?”他觉得直接戳破也没有什么好。   “五爷你在说什么?”萧幼宁实在是招架不住,在他炽热的目光中连眼睛都闭上了,一张唇颤颤,眼下那颗泪痣亦颤颤。   叶慎轻笑一声,被她眼下那点艳色勾得伸手,在那片温热的皮肤上轻轻压了压。   “萧幼宁,我在说我喜欢你,你躲什么?”   他指尖有薄薄的茧,不知是握笔还是别的东西造成,刮过她的皮肤,让她一阵战栗,可很奇怪地浑身也跟着发酥发麻。   更加被他直接的一句喜欢惊得呼吸都停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角却不由自主睁开,震惊看着他。   他见她睁开眼,笑容越发地深,停留在她眼下的手指往下滑,压在她唇上:“就算害怕,也得喘气吧,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他话落,她还真的抽一口气,然后就呛得直咳弯了腰。   叶慎可没想自己头一回跟姑娘家表白,是把人吓成这样子,无奈得只好去帮她拍背顺气。她咳嗽中不知不觉靠到了他肩头,止住咳嗽后才后知后觉,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这一会她忽然无比依赖他身上的味道。   这个人曾经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挺身而出,她知道自己死缠烂打的时候很烦人,可他还是包容了。   最后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认错人,他却坦坦荡荡找自己说出真相,如今说……他喜欢自己。   “我不是想躲,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就那么用额头靠着他肩膀,声音发哑,“我是个弃妇,按辈分,你还是我长辈。我还利用你来整治李家,又那么烦人,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所以你就一再缩回去,就连圆果和剑音都看明白的事,你打心里觉得不可能。”叶慎去抬起她下巴,“萧幼宁,你看看清楚,我是在意什么辈分什么声名的人吗?我只在意两样事,我在意的人和我,是否活得比别人痛快。”   她心神为之一凛,为他那句他所在意的事。   “你、你这算不算离经叛道?”她好半天才憋出一个能形容的词。   叶慎就笑了,是她从来没看过的恣意,笑过后剑眉一挑,朝她倾身,与她鼻尖贴鼻尖:“对,所以你要试试嫁这样一个人吗?他能纵着你做遍你想做的事。”   “或者……容我考虑考虑?”她被他吓得又闭上眼,一劲儿往后缩。   可他手不知何时绕过腰间,对她形成桎梏,根本不让她再躲。不过好歹把头抬起来了,不悦似地问:“什么叫考虑考虑?”   她闭着眼,一张脸嫣红地喃喃:“总要保持一下女孩子的矜持啊,不然你觉得我太过孟浪了怎么办。”   叶慎被她逗笑了,把人直接从桌子上拽到怀里:“嗯,那你就现在考虑,考虑好了,我再放手。”   “你这叫强买强卖……”她听着他的笑声从胸膛里传出来,眼睛一弯,也笑了。   是觉得好突然,可她不是真傻,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真如他说的。她猜到了,害怕了,害怕自己多虑,因为一颗心都放在他身上了啊。   圆果和剑音敲门进来的时候,萧幼宁已经坐到隔开的那个小间看风景,叶慎坐在长案前低头写什么。   两人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但萧幼宁自己知道,她刚才都答应了什么,仿佛还置身在梦中。   剑音把一封信给叶慎,然后看了看一边的萧幼宁主仆,欲言又止。   叶慎道:“以后都不用避讳,说吧。”   剑音这才道:“那些人货都是真货,就是不知道上岸后会不会做手脚。”   他笃定道:“肯定不会,只会到大同附近才会做手脚,留意着。”   萧幼宁闻言听出不对,摇着团扇过来问:“刚才那几个人是练家子的,根本不是商人对吗?”   吃饭的时候她看出来了,不过心思不在这上头。   叶慎本也没想瞒她,嗯一声说:“我们可能还要闯一回土匪窝,你怕不怕?”   他要去找东西。   萧幼宁双眼一转,眸光皎洁:“我现在不在土匪窝吗?”   剑音被她说得直接瞪眼,圆果很认同点头,叶慎却被她逗笑,意味深长地说:“嗯……也许是。”   马上就该晚上了,或许他真会化身土匪呢?让她彻底当了‘压寨夫人’。 第42章   船上的夜景特别, 停靠在河岸的船亮着油灯,一眼望去像是萤虫三三两两作堆嬉戏, 自有一番童趣。   萧幼宁在晚饭后便一直趴在大开的窗子前, 夜风拂起她额前掉落的几缕碎发,圆果来催她几回, 怕她冻着了。   又一次催促无果,圆脸的小丫鬟嘟着嘴走回屋内。   叶慎终于忙完自己的事,转动一下手腕,站起来抄起搭在一边的道袍,走过去披到她肩头。   “好看?”   他亦站在窗前眺望,月光洒落在河面上, 散发着粼粼白光。   “好看。”萧幼宁视线还定格在河面, 眼里的光芒璀璨。   叶慎侧头就见到她明媚的样子, 心想她比景色好看多了。   两人一站一坐,一个赏景一个赏美人。   待到二更天,萧幼宁终于离开小隔间, 到净房沐浴。   出来后她探头看见叶慎又坐回灯下在看书,侧脸迎着光,总带凌厉的眉眼被光晕笼罩,似乎柔和了许多。   她站在那默默看了会, 视线不由自主往床榻方向瞥去。   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不久前他们是表明过心迹,但总不可能这就睡一块了吧……像现在这样共在一室已经过了。   她内心究竟,一张脸都跟着皱起来, 想得入神,连叶慎已经放下书朝她走过去都没有发现。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不困?”叶慎弯腰看她。   他特别喜欢这个动作,微微向前倾身,就能离她更近,能更好的看清她。   萧幼宁被吓一大跳,跟猫儿似地跳起来,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叶慎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拽了她一下,才让她免于撞到后边的东西,“是你想事情想得入神。”   他说着就想到什么,朝屏风后的那张床榻看去,瞬间了然她怎么了。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拉着她就朝屏风那边去,可把她紧张得拼命咽唾沫。   她是嫁过一回不假,可还是个大闺女,即便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她喜欢叶慎,敢喜欢也敢给他一切,只是到底会有点怕。   叶慎一路上没说话,就安静牵着她手,等到了地方就把她直接按坐在床沿上,凝视她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累了吧,我们歇了。”   他说的是我们,萧幼宁紧张得打了激灵,一双眼惶惶无措看她,像头受惊无辜的小鹿。   这样无辜的样子可别提多诱人,把男人心里那点占有欲都全给勾了出来!   叶慎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被水润湿的鬓角,眸光渐深,里头是他压抑着的欲|望。   一个男人,平时再清心寡欲,遇到喜爱的女人,都会本能的升起冲动。   因爱涌动的冲动,他并不觉得可耻,只是现在不能够。   他喜爱她,世上最好的都想给她,如何能做出真不尊重她的事?   叶慎把体内翻涌的血气压了压,后悔自己撩拨她了。   “好了,歇了!”他快速把她按倒在榻上。   萧幼宁刚碰到被子就要弹坐起来,他已经把勾着帐幔的金勾摘下,任由深色帘幔把她身影隔绝在里头。   但她还是钻了个脑袋出来,红着脸问:“不、不是歇了吗?你……你歇哪里?”   叶慎被她问得深深吸气,伸出一跟指头按在她脑门上,把她再给抵了进去,直言:“你要真想今晚就当个‘压寨夫人’,你就再露脸。”   被重新塞进去的萧幼宁耳根都是烫的,明明是他先说引人误会的话,反倒是她的错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她没有胆量再把脸探出去,抱着被子躺下。可能是察觉到他还站在床边,不自在,就往里挪了再挪,直挪到自己碰到墙壁才停下闭上眼。一颗心怦怦剧烈跳动不断。   叶慎是还在帐外,等到里头彻底没有声音,才慢慢离开,离开前还伸手揉眉心。   他真是……自己折磨自己,把她带着是日日能见着,偏偏如今淡淡的见面已经不解馋了。   他长长叹气,走到外头。   圆果和剑音都站在隔扇外,两人互相瞪眼,跟两只斗鸡似的。   他一看圆果那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神色一敛,朝剑音吩咐:“去把窗子下的那张黄花梨木榻搬到书架前。”   剑音当即就急了:“五爷您要睡那榻,那榻还是短榻,脚都搁不开!”   叶慎冷冷扫他一眼,让他乖觉闭嘴。圆果闻言脸色好看许多,对着不情不愿的剑音冷哼,自己就跑进内室,把门扇关得碰一声。   “你个死丫头!”剑音被气得真想踹门。   出行第一日,两人就那么一个睡床一个睡榻,隔着里外的距离。   萧幼宁第二日起床见到叶慎却是没忍住笑出声。   叶五爷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被蚊虫叮出两个大包,一个正正好在鼻尖上,再显眼不过。   剑音也没能幸免。   他们在河里,蚊子毒得连熏的香都不怕,临死前都要当个饱死蚊。   叶慎一张脸被她笑得发青,这一日基本都坐在书案后看书或看信,连话都不多说。实在是因为那张脸让他觉得丢人。   萧幼宁知道男人好面子,有些懊恼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等到太阳快落山,圆果被剑音拉着去厨房拎饭食,她拿出一盒专治蚊虫叮咬的凝膏走到他跟前。   她趁着他抬头的时候眼明手把药点在他鼻尖:“一晚上就消了。”   叶慎拽着她手,张嘴轻轻咬了一下,找回被取笑的场子。   萧幼宁在那里夸张哎哟喊疼,他明知她是装的,还得把刚才她被咬的手指放在眼前细看,问她疼不疼。   她笑着哄他:“疼啊,你给吹吹。”   他还真低头给她吹起,惹得她一阵笑,两人间那么点尴尬就烟消云散,晚上用饭相互地布菜。   “这么坐着和你吃饭,就跟以前也有过似的,总觉得熟悉。”她把他夹的虾仁放到嘴里,好吃得眯了眯眼。   叶慎亦觉得神奇,两人这样相处,真的跟老夫老妻一样极有默契又温情脉脉。   一日就那么无惊无波过去,到了歇下时分,叶慎还是自觉要到书架前的短榻去,不想却被萧幼宁拉住。   她拉着他往内室走,垂着头说:“那张榻我睡都得蜷缩着,别说你一个大男人了。我让圆果在床榻中间摞了书,跟墙差不多,你睡外头,我睡里头,也省得你还得被蚊子咬。”   叶慎脚步停顿,她没拽动,回头去看他,一张脸比胭脂还艳。   “你就不怕半夜我推了书?”他声音低哑,萧幼宁又不好意思再垂下头,“即便推了,也不知是谁占谁便宜,我可是被休弃的,要说失清白也是你清白没了。”   他闻言却是难受,反把她手紧紧扣住,把她拉到榻前,还是跟昨夜一样把她按倒帮着放下帘子,自己再出去了。   他没有说一字,可他把她当珍宝的心,给她的尊重根本不用言语来表达。   萧幼宁窝在床上,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她真是何德何能啊……   两人随着水路离京城越来越远,京城里却是比他们离开前更热闹了。   惠静被夺了郡主封号的第二日,李夫人硬着头皮公布婚讯和大婚日子,时间就定在八月。如今已经七月过半,这样仓促一看就是先前敲定的,即便惠静不是郡主也没有办法再推脱,长公主再如何也是当朝公主。   李老爷因此也被同僚暗中耻笑,每日连衙门不想去,回家便对李夫人眼不是眼,两人随便一句就能吵个天翻地覆。   惠静被吓得生了一场病,听到婚事如期举行才慢慢好起来,跟着娘亲几回想要去给皇帝磕头认错,结果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大家看够了两家热闹,皇帝那边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让锦衣卫把永宁侯府的封条给撕了,这一出让李老爷心惊胆战,听到消息的萧家二房都忙到萧幼宁的府邸去打探。   结果被下人告知她出远门去了,问去哪里,都锯嘴葫芦一样不吭气。萧二老爷只得失望离开,在这个热闹的时刻,再一个消息传出来,长年久居道观的叶老夫人突然回到叶家。   有人探听到,说叶老夫人是回京来给小儿子操办婚事的。   众人哗然,纷纷猜测究竟是那家姑娘要成为叶家媳妇,连叶老夫人都愿意放下清修主动回京操办。之前叶府长孙娶亲,叶老夫人都没有露面。   有心人便找借口到叶家作客打听,却是什么都没有,叶老夫人一张嘴紧得很,可真谓是一丝风都不透。   外人不知的是,叶老太爷在叶老夫人回京当日发了一通脾气,指着叶老夫人鼻子骂:“你居然要为那个孽障弄得这样大阵仗?!”   叶老夫人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怎么,戳你眼睛了?你真有种,你跟大家说一声不办了啊。”那讥笑就跟一把刀,狠狠割在叶老太爷心头上,割出一片血肉模糊。   叶老太爷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下人看得心惊胆战,忙把他扶坐下。   叶老夫人嘴上的笑容不落,还走上前,轻轻帮他抚平衣襟处的折痕,声音柔和:“老爷,没有老五,叶家可不能保住这份荣华。他为了叶家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为叶家手上又沾了多少血?这些都是你造孽啊,你既然享受他给的尊荣,自然也要付出代价的。世上可没有什么好处都被一人沾光的道理,对吧……” 第43章   叶老夫人高调回京, 又是为主持叶慎的婚事,京城为此热闹了几回, 就连李夫人都频频回娘家探口风。   “大哥, 娘神神秘秘的,到底是给五弟说了什么样的门第的姑娘?”李夫人几回都被母亲拒在院门, 只能跑去缠兄长。   叶大老爷哪里能知道那么多,他不比妹妹强,母亲同样不跟他透露一句口风,烦躁道:“我也想知道啊。你见天就往娘家跑,你们不也要办亲事?”   说起跟长公主府的定亲,李夫人笑容就僵在脸上, 一甩帕子冷声道:“大哥这是看我热闹的意思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都快要被笑得没脸在京城里呆着了。   什么叫女人难缠, 叶大老爷从妹妹身上算是见识到了,亦拂袖转身就要走:“你怎么越来越不知好歹!我不管你了!”   好心问一声,倒是发脾气, 有本事朝他妹夫发去啊!   李夫人自知理亏,一跺脚跟上去,再打探:“陛下是怎么会解封永宁侯府的?你在朝里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我哪里有李侍郎的门路探听消息,你回家找你夫君打听去!”叶大老爷可不吃她这套, 快步甩下她离开。   李夫人一张脸跟开了染缸一样,阵红阵青,只能红着眼睛回婆家去,刚进门就看到儿子醉醺醺的从角门歪着。   “青志, 你上哪儿喝那么多酒?”   她上前去扶人,被儿子满身酒气熏得直皱眉头。   李青志眯了几回眼,才看清眼前重影的人是自己母亲,一把就甩开她,自己扶着门站起来高声道:“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怎么不让我再退亲,再休妻了!你说啊,这回儿子会更痛快答应,不会让你为难!”   李夫人被他讥讽得连连退了几步,李青志看也不看她,嘴里不知又念叨着什么,七扭八歪地走远了。只留下李夫人浑身发冷站在大门前。   宁远侯府解封的消息是在之后四日才送到叶慎那边,当时萧幼宁正拿他练习怎么做衣裳,拿着尺子在他身上量尺寸。   剑音禀报的话音刚落,她手中尺子就丢了,惊喜问:“可真?陛下有说缘由吗?!”   叶慎弯腰捡起她丢下的尺子,再塞回她手上:“你折腾我一早上,这就要半途而废?继续量。”   萧幼宁朝他皱鼻子,握着尺子还是没动,剑音摇头说:“没有缘由,就只是下令解封。”   “不管如何,这也是好事!”萧幼宁没听到关于父兄的事,失落片刻,然后又笑开来。   她已经在去大同的路上了,有什么到了大同肯定能发现。   叶慎见她脸上露出笑意,示意剑音离开,又拉着她给自己继续刚才未完的事。   被他这么一打叉,萧幼宁心思又回到他身上,认认真真干活。   等量好尺寸,船只刚好靠岸,他们要走的水路已经走完了,接下来转陆路要坐马车。   跟随的人开始忙碌搬箱笼,渡口的街道上有用做仓库的门面,也有正迎客的各种铺子。   萧幼宁想着刚才量的尺寸,拉着叶慎先去扯布。   这里没有太好的布庄,她选来选去,索性选了一般的绸缎,准备给他勉强做套里衣看看。   一开始,复杂的外袍她肯定做不好。   于是跟着两人的剑音肩头就扛了两匹步,再跟着两人一会逛到这家店,一会逛到那家店,从街头到结尾,剑音拿的东西越来越多,两只手都要不够了。   他朝两手空空的圆果示意,圆果有意气他,把脸撇一边当没看见,让剑音知道女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可怜的剑音到吃饭的酒楼时,两只手都快拎东西拎麻了。   等到坐下,他走到窗边随意看了眼,然后才坐到一张小几前,轻声道:“五爷,他们果然派人一路跟着。”   叶慎正给萧幼宁倒茶,“让他们跟着就是。”   正说着,雅间外的走廊传出一阵哭闹声,有人骂骂咧咧说什么,他们这间屋子的房门就被人撞开。   一位披头散发的姑娘家冲了进来,朝叶慎就喊公子救命。   叶慎眼都没抬,剑音上前一脚就给踢飞出去了。   萧幼宁在那女子的惨叫声中没有动,结果叶慎递来的茶时还朝他笑。   叶慎见她镇定,打趣道:“宁儿和我一般心狠呢。”   “我又不傻。”她捧着茶送到唇边,享受地抿一口,“有人冲着我丈夫扑过来,难道我还要扫榻相迎不成?我是妒妇,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若往后某人要纳妾跟别人你侬我侬的,恐怕还得变毒妇。”   他被她说得着实愣了片刻,旋即失笑,伸手摸她的发,“还没进门,先想好怎么谋杀亲夫?小娘子也太厉害了些。”   “哪里来的亲夫?嗯?有吗?现在我跟前只有一个流氓。”   她跟他相处越久,对他越不害怕,有时还能说得他哑口无言。   叶慎闻言索性流氓到底,一把把人拽到怀里,然后就那么抱坐在腿上,任她红了脸挣扎都不放手了。   “都被你说成那样了,不坐实了怎么都是我吃亏。”他就那么抱着她,喂了一顿饭。   剑音和圆果都被臊得避到一边去。   两人亲亲蜜蜜,另外一边受叶慎吩咐去点货的人已经和那三弟兄碰头。   货物清点完毕,就先出发。   壮汉三弟兄跟前就有人来报:“想往那个五东家那里塞人失败了,他身边的护卫一脚就把人给踹出去,断了一跟肋骨,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   其中一人冷笑:“他要收了,我才不放心呢。”带着家眷出门,还沾花惹草,多半是知道自己被人算计,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正说着,又有一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五夫人,给我们派去的那姑娘赏了医药费,什么都没有说走了。”   三人就面面相觑,一时更吃不准叶慎究竟是发现他们心思,还是碰巧,是他夫人太过心善。   身形最高大男人就道:“不用管,一路上总能遇到许多类似这样的意外,等他们到了大同附近,警惕就被磨得差不多了,那正是我们动手机会。”   萧幼宁已经登上马车,也正和叶慎说着差不多的事:“他们是大同的山匪吗?还是和那边的山匪勾结?”   叶慎闭着眼,手里转着她曾见过的珠串,缓声道:“也许大同的山匪已经换了一批了。”   她疑惑看他,他似乎有所察觉,睁开眼,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又快速再闭眼。   “你再这么看着我,我怕忍不住要耍更多流氓了。”   萧幼宁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想到他刚才看自己的唇,反射条件就用手捂住。   好一会他还闭着眼,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连手都颤了一下。   叶慎脸颊就被柔软的唇瓣轻轻扫过,带着少女的幽香,撩动他心弦……使他浑身都为之紧绷。   她真是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年尾事情多,先努力保持日更,暴更什么的比较困难,等我忙完我再多些码字。 第44章   叶慎知她是大胆的。   见过她出阁当日, 放火烧李府,站在大街上与之对峙不公。还见过她面对萧家二房下人的算计, 临危不惧, 跑来跟自己讲条件的模样。   这些于自小被各样规矩束缚长大的姑娘来说,已经十分大胆, 却不想他还是小看了她。   她献吻撩拨的本事,才是真的大胆!   叶慎为她的大胆震惊,却又沉溺在因她大胆带来的悸动中。   他从来不知男女之间的感情,会因为简单一个亲吻,甚至连亲吻都不算的亲密举动而来得汹涌和更加炽热。   他听到自己心头怦怦地跳,剧烈到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   萧幼宁亲过他脸颊后就垂了头, 红着脸, 双手绞着衣角, 有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其实,她就是一时冲动,冲动过后除了女孩子的羞涩, 就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她好像……太过不矜持了!   可是喜欢一个人,似乎就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想和他多亲近。特别是在见到那个被特意安排近他身的姑娘后,她就满心眼想独占眼前这个人。   这种深刻的感受她从未有过。可能很和她自己说的那样, 她就是个妒妇,她吃醋了!   萧幼宁低着头再抬起,决定把刚才吃的醋全发出来,仰着脸要再如法炮制一番。   哪知叶慎比她更快一步。   他握笔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下巴, 不同与她那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亲法,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男人身躯如山,她有些喘,可被他含了唇,又无法呼吸。像一条脱水的鱼儿,扑腾扑腾就不支在岸滩上。   唯一不同的是,离开水的鱼儿只能等待绝望降临,而他是给她到从未到过的一片天地内,整个人都因为他酥麻,有些像喝醉了的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萧幼宁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被放开的,耳边是他沉重的呼吸声,热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打在她脖子上,还没散去的酥麻再度被激起,在他怀里轻轻战栗着。   “这会子倒是知道怕了。”他贪恋地在她颈边呼吸,唇又去碰她变成粉色的耳垂。   牙齿咬了上去。   有些疼。萧幼宁在刺刺的疼痛中终于回神,倒抽一口气。   他却报复似地,再又咬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哑:“你是不知道男人的可怕,特别日夜对着你的男人。”   萧幼宁脑子里嗡地一下,听明白了,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   叶慎余光瞥见,以为她这回该推开自己,再也不敢了。结果她不退反进,双手去圈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就是想要亲亲你,知道你被人惦记,心里不舒服。”   说着,搂他搂得更紧了。   叶慎怔愣。她拿拳头锤他后背,埋怨道:“都怪你!”   他更愕然了。   天地良心,他也是被算计的那一个。被算计的是他,被撩拨的也是,到头来,还成他的错处了!   可他一时没忍住,没发现她的小情绪,欺负了她,免不得是心虚的。   他拥着她,长长叹气:“是是是,都怪我,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礼可好?”   他迁就,是浓浓的宠溺,让她也不好意思不饶人,总算是打住这个话题,然后悻悻松开他,不好意思地跑到角落离他远远的。   叶慎看着又想叹气。   从刚才的缠绵到现在的冷落,让他感受一把什么叫从云端坠落。   不过姑娘家脸皮薄,他这个时候要不有点什么行动表示,估计她能一直躲下去不跟自己说话。   他起身,坐到她跟前,不待她说话,就直接躺倒,把头枕她腿上道:“这几日睡那榻睡得我腰酸背痛,都没有歇好,这马车也挤,只能挤到姑娘这边来好舒展舒展一双腿。”   可能男人天生就脸皮厚,懂得怎么让女孩子心疼自己。   从来不曾采过花的叶五爷,头回当‘采花贼’亦轻车熟路。   本要推开的萧幼宁手都没能抬起来就放下了,见到他眼底发青,知道他在船上确实睡得不好。   是她自己把自己臊得躲起来,哪就那么矫情还真一直躲下去不成?   想通后,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还伸手去把他发髻中的簪子抽了下来,把发髻上的插梳拔下:“我给你篦头吧,左右要赶一下午的路。”   叶慎嗯了声闭上眼,本来不怎么困的,后来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等到被喊醒的时候,他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马车稳稳停在一处客栈边。   萧幼宁见他醒来,让他坐好,帮他把头发挽起来,还在一边偷笑。   叶慎莫名:“怎么了?”   “五爷睡觉还会打呼噜呢,跟小猪似的。”她扑哧一声。叶慎脸黑了黑,好在马车里昏暗,看不清楚。   他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这样一算,居然睡了两个多时辰,连个梦都没有,再踏实不过。   两人该下车去了,萧幼宁却是坐着没动,叶慎奇怪问怎么了。   她伸手:“被你当枕头压了两个时辰,腿麻了。”   他错愕,摇头失笑,一把将人拽起来,打横抱到怀里下了车。   圆果和剑音看着亲亲密密的两人多少习惯了,而这一夜,叶慎没有再去别的地方歇下,就与她共榻,只是两人间多放了床被子。   陆路比起水路更为枯燥。每日都窝在马车内,遇到难走的路时更是被颠得头晕脑胀。   叶慎为了减轻她在旅途的不适绞尽脑汁,准备棋盘,叶子牌,连投壶那样的玩意儿都被他寻来放在马车里。甚至有一日她想起翻绳索,他都陪着她。   萧幼宁就发现,看似无所不能的叶五爷会被一根绳子为难得皱眉,盯着她翻出来的花样跟作文章一般慎重。   一路往北走,天气亦变得干旱,途中还遇到几回说险不险的意外。   路塌了,有流民作乱了,有山匪忽然出现了。但无一不被剑音领着人化解,连他们的马车都没能走近就解决了。   随着大同越来越近,萧幼宁这两日也变得坐立不安,她心里有所期待,又怕期待落空。实在是煎熬,连嘴里都燎了泡。   叶慎自那日亲吻,哪怕同床共枕都没有再越过那条线。他是怕自己真的一个控制不住,真正欺负了人姑娘,到时真要能见到永宁侯可没法交代。这两日她急得嘴里长泡,连掰她唇瓣看都不敢,只好把圆果也喊上马车,替为照顾。   又是一日太阳落山时分,剑音看着茫茫四野,朝车内禀报道:“五爷,今儿只能露宿了。明日赶一赶,能赶进城。”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两座山间,四周都平坦。   叶慎打起帘子看了看外边,说就在此处过夜。   但萧幼宁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叶慎自小马车后就与她形影不离,能让她看出他的谨慎。   难道……是先前说的,他们得闯一回山匪窝?! 第45章   叶慎先前有提醒过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 萧幼宁免不得就多想,心里一直不安, 盯着忙碌的众人出神。   侍卫们在简单扎营后分成三批人。一批照看货物, 一批开始架锅整治晚饭,一批在附近巡守。   “从刚才开始就皱着眉头, 在想什么?”叶慎跟几个人商议事情,待人散了,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萧幼宁被惊回神,视线终于在营地聚焦。   不知何时已经炊烟袅袅升起,热闹里掺杂了烟火气息,归巢的鸟儿从天空掠过发出鸣叫, 一切都那么宁静。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朝他笑:“没有, 就是有点担心。但有你在,似乎好像又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天边红云在她眼底,被就多情的桃花眼越发朦胧迷离, 让人心神向往。   叶慎手指在她上扬的眼角按了一下:“别担心,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   如果顺利,或许还有意外惊喜。   她被他手指按得闭上眼,“你这是做什么?”   “天还没黑你就勾我。”他沉声。   萧幼宁觉得自己真是无辜:“我什么时候……勾你了。”   他这几天都离自己远远的, 她想要勾也没有机会啊。   他哼笑:“要是让你知道了,那往后还得了?”   她被说得越发一头雾水了,再睁开眼,一脸茫然。   这人讲理不讲理!   叶慎也放下手, 剑音不知什么时候抓到三只兔子,清理好跑到两人坐的火堆前烤肉。   圆果闻着香,帮他打下手。   叶慎看着剑音熟练的动作,再看看圆果在一边帮忙,两人并没有再吵架,这样的场景再和谐不过。   他心念一动,朝剑音说:“给我一只。”   “啊?五爷,这还没好。”剑音道。   “我烤。”叶慎发现剑音有时脑子就一根筋。   剑音霎时瞪大眼,他们连送打嘴边的肉都挑剔的爷,说要自己动手烤肉?!   简直不可思议。   叶慎见他那鬼样子,就知道剑音心里肯定在埋汰自己,冷着脸,伸手自己去夺了一只。   “小心袖子!”萧幼宁一把将他飘在火苗上的袖子捞起来,但还是晚了。   上好的绸缎被火舌燎黑一小块,看着就怪可惜的。   叶慎却不在意,拿过兔子,沉思片刻,开始模仿剑音烤肉。   虽然他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但心思细腻,会观察,会举一反三。即便是新手,等肉被烤得嗞嗞冒油时,正是两面金黄,外焦里嫩。   他撒上一巴调配好的香料,就把肉小心翼翼挪到萧幼宁嘴边:“你吹吹再吃。”带着期盼的样子像足了邀功的少年。   萧幼宁愣了愣,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能吃上叶五爷亲手做的东西。   “嗯?”叶慎又催了声,见她不动,剑眉微微挑起。   她一看就知他要误会,她没有嫌弃的意思,忙伸脖子小心翼翼咬下一口。才嚼了一口,动作就停顿,叶慎眯眼,视线转向看自己手里的肉。   他搞砸了?   剑音也盯着萧幼宁看,心想他们五爷肯定搞砸了!   结果就见到萧幼宁忽然展颜一笑,明媚动人。   “五爷手艺真好。”她用帕子包住手,撕下一块肉递他唇边,“你自个尝尝。”   叶慎就着她手,把肉叼进嘴里。   其实味道很一般,要是他来说,除了火候刚刚好,味道偏淡了。   她却在这个时候倚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情人嘴里出美味,这可是五爷亲手做的。”   他冷淡的一张脸霎时如同冰雪消融,染上笑容,眼里荡漾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一颗心因她更为滚烫火热。   很奇怪的,她常常一句话就能让他悸动得不能自已。   她笑着,再撕下小块肉送他嘴边去,然后就发展成礼尚往来。   剑音和圆果坐在两人对面,看着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恍若无人,心情十分复杂。不知怎么的,两人都同时侧头看对方,在彼此面容落入眼里时,又都嫌弃地猛然转脸,闷声吃肉。   也就他们五爷/姑娘这样的眷侣才会让人觉得羡慕和美好,果然心动也得看人的。   两人互相嫌弃,叶慎和萧幼宁不知不觉都吃撑了,净手后相携着在这片空地上散步。   夜色正好,萧幼宁深呼吸,眺望远处的星空感慨道:“我居然有一日也能行万里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只是想都有种豪情万丈,像个走江湖的侠女。”   叶慎好笑:“你倒是向往这些,真正的江湖可不是一片宁静。”   “你不要败兴。”她回头睨他,俏丽的模样在夜色下不太真切。   可不影响叶慎,她的模样早深深刻在脑海里了。他忽然倾身,唇就落在她眉心:“那我赔礼。”   她眉心一热,脸霎时跟着红了,赧然道:“你这明明是耍流氓!”   他低笑,将人拥到怀里。   他是真想耍流氓,谁知道过了今日,要多久才能再和她这般惬意轻松地在一块儿。   叶慎想着,眼里有着落寞,萧幼宁正好偷偷抬头,察觉到他神色不对。   这表情,怎么有种要别离前的惆怅?   她张嘴想问他是不是有事瞒自己,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她心惊着回头,见到他们走来的山道亮着长长的火把。蜿蜒的弧度似黑暗里的一条长龙,正前行视察自己的地盘。   “五爷!”   她惊得紧紧抓住他的手。   叶慎凝视远方,他的人已经站起来,亮了剑,连从耳边的风声染上凌冽。   “别怕,且等他们过来。”他轻轻拍她的手。   萧幼宁莫名就觉得安心。是啊,有他在,她不必紧张。   剑音已经远远奔来,沉着脸说:“五爷,你退远些。”   叶慎摇头,就那么静静等着人群过来。   很快,那群前行的人都勒马停在这暂时的营地前,有一个人被丢出来,满身是血。摔在地上还发出凄惨的嚎叫。   萧幼宁离得远,看不清人脸,但依稀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   侍卫已经用刀尖指着来人,厉喝:“退开!”   对方领头的人翻身下马,一脚把地上的男人之间踹到侍卫跟前,冷声问:“看看清楚,可是他们?!”   那个男人艰难抬头,看清楚装束,连连点头:“是他们!我已经带你过来了,你得讲道义,货我不要了,你得放了我!”   “道义?!”领头笑了一声,居然直接拔刀把人连脑袋都砍了下来,那男人连喊都没来得喊,霎时毙命。   也好在萧幼宁站得远,并不知道对方杀人了,但叶慎还是伸手蒙了她眼睛一下,等那人把刀入鞘才松开。   侍卫见他居然如此张狂,一挥剑就要先将人逼退,不想那个男人高喊:“叶五!你居然用宁儿勾我现身,你给老子滚出来!”   领头人声音洪亮,若说先前那个男人的声音感到熟悉,那如今萧幼宁对这个领头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她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看着前边,手在这个时候被叶慎轻轻牵着,他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去,温柔地声音在她耳边:“你自己亲自去看看,不就确认了吗?”   萧幼宁有些呆滞地侧头看他,见到他在夜色下笑得温柔。   “——叶慎!”领头人再一次高喊。   萧幼宁猛然再转头看前边,叶慎把她往前推了一步,松开她的手,声音依旧温柔:“去吧。”   她又回头看他,闪动的眼眸慢慢染上水汽。   她知道他为什么在今日下午开始不安了,他并不是知道今日有什么山匪,而是知道他会跟自己分开。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   “宁儿在犹豫什么?我说过的,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是不是活得快活,而且你去确认了,我依然还在这里,不是吗?”   萧幼宁莫名就眼眶发酸,身后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在嘶吼,她一眨眼,把那股酸涩给压回去,坚定看着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   说罢,她转身提着裙子就朝前头跑去,一路上心脏剧烈跳动。   是爹爹,那一定是爹爹!他帮她找回父亲了!   她衣袂飞扬,叶慎在她身后无声地笑,看着她越过人群,然后飞扑到另外一个男人怀里。   “——爹爹!”萧幼宁抱住宁远侯的脖子,眼泪还是唰地就流下来了。   宁远侯半弯着腰,听到久违的两字亦是眼睛发涩,半晌才伸手摸了摸她头,哑声说:“宁宁受苦了。”   叶慎他居然敢带着女儿跋山涉水,还故意惹上那些穷凶恶极的山匪,更是利用那些山匪逼他现身。   他得知说叶慎带着一个萧姓姑娘要路过此处,再听到有数百人埋伏在山下,就猜到了。叶慎再能耐,也不能以寡敌众,他担心那个萧姓姑娘真的与自己相关,就先带兵收拾了那些人,逼问出萧姑娘的模样。   萧幼宁在下船时没有以纱遮面,眼下那颗朱砂痣特别显眼,一问之下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是此,宁远侯哪里还能藏得住。女儿居然和那个玉面阎王在一块儿,他怎么可能放心,自然是找了过来。   萧幼宁不知父亲此时心情复杂,喜极而泣,一直喊爹爹。这么久以来的不安全部发泄出来,眼泪决堤了。   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宁远侯被分了心神,没有空气愤叶慎用这种计谋,连声安慰。   好不容易等她不哭了,又耐性回答她不少问题,等告知她她兄长亦安然,她才算露出笑。   “宁宁,爹爹不能再这外头停留过久,等回到能说话的地方,爹爹再与你细说。”   宁远侯最疼这个女儿,高大在壮汉,说话却轻声细语。   萧幼宁抬袖擦掉眼泪,应好,但在宁远侯想把女儿带上马的时候,她却忽然转身:“爹爹,你等我一会儿!”   她脚步轻快地往远处跑去,裙摆翩然,像在夜色下飞舞的彩蝶。宁远侯目光锐利,神色亦冷了下去,看着女儿跑到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跟前,说了两句什么。   那个青年摇头,宁远侯眯起眼,自然是认出来那就是叶慎了。只是先前他站在远处,他没有注意。   他还看到叶慎摇摇头,但女儿伸手就把人拽着,硬生生把他拉着朝自己这儿走。   看到这里,宁远侯心里惊涛骇浪…… 第46章   宁远侯诈死是情非得已, 此事说起来,最终得追究到先帝头上。   先帝是高祖的嫡子, 上头有个庶出的兄长。帝王家的兄弟, 就没有不争宠夺嫡的,更何况有个庶出兄长, 占了个长字心也大。   在先帝登基前,庶出的吴王以手上早有高祖遗书,说先帝平凡愚钝,德不配位为由要夺帝位。   先帝早有预备,哪知宫里有人里应外合,先一步把玉玺给盗出去了。后来吴王造反失败, 却死都不愿意说玉玺大印藏在哪里, 而吴王有四子, 两位嫡子只见一个,另外一个不见踪影。那玉玺大印多半就落在吴王那个儿子手里了。   如果只是单单一个大印,丢了就丢了。新帝登基, 可再更换打造,但高祖说过,那大印里藏的还有一份前朝的宝藏图。前朝皇帝知道大势已去,早早命人把国库珍宝运出去藏起来, 准备让后人能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后来前朝败落,江山改姓,那份图也落到如今的宋氏皇帝手里。   但那份宝图其实只是个索引,真正的图纸被前朝皇帝吩咐人带着四散, 那批人中,谁也不知谁手里有图。战乱之后,许多人都生死下落不明,那份索引落在宋氏开朝皇帝手里,其实作用也不甚大。   天地之大,找那些人,就是大海捞针,故而才直接塞进玉玺中。老祖宗不准备耗费人力心里去找什么宝藏,只以口相传,把这个秘密说给吓一任皇帝听。   代代相传下来,就传到高祖那儿,结果长子吴王造反,把玉玺盗走。先帝俘虏了吴王,才发现吴王已经知道玉玺藏的东西,布下天罗地网才把吴王嫡次子逼现身,可是索引图已经被他抄画一份,最终吴王嫡次子还被人救走不知所踪。   那比巨大数额的宝藏和吴王逃脱的嫡次子就成了先帝的心病,一直按着索引开始找蛛丝马迹,到当今皇帝这里也还差三分一的图才能完整找出地点。   而吴王后人几番都逃出生天,还有后人,并不放弃寻找那些宝藏,想借此翻身。这心病就延续到当今皇帝身上。   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吴王后人居然还投敌,使得边陲几回危急。宁远侯身为皇帝信任的大将,先帝这点事是知道的,守边陲退敌之余都在查吴王后人,今年在一场仗恰好发现对方踪迹。   可惜对方太过狡诈,再度逃脱。   为此皇帝心急,吩咐宁远侯来这么一招假死,准备让边陲‘陷入危机’,勾对方出现。   所以边陲近来输输赢赢,就是在布迷魂阵。   君王有令,宁远侯父子不得不从,何况皇帝承诺,说一定会护他女儿周全。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李家狼心狗肺抛弃他女儿,宁远侯再恨得咬牙,到底只能怒着不敢泄露任何行踪。如今女儿找到自己了,还是被叶慎那样阴狠的角色带着来的。   一开始他觉得可能是叶慎从皇帝那里听到消息,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皇帝书信说此事,他才明白是叶慎自己的注意!   叶慎如此大胆,逼他现身,他已经算是违抗君令了。结果他还看到什么?   看到女儿去牵着对方袖子,把人带到跟前,女儿还一脸羞赧地欲言又止望着自己。宁远侯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儿怎么就与这厮搅和一道去了!   宁远侯仿佛自己坠入正闹雷暴的江海里,被一个浪头打得又急又怒,面对眼前种种,却又束手无策,浑身都是无力感。   不知父亲心里已经演了几出大戏的萧幼宁正低声跟叶慎道:“我爹爹你肯定认得。他这人看着面凶,其实很好说话的,你别被他吓着。”   叶慎觉得好笑。   当朝还没有能把他吓着的人,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宁远侯也不能,相反的,他可能是才把人吓着那位。   可是心上人给自己提醒打气,这样的情况下见岳父也并不是什么好场合,叶慎觉得自个儿在这当口藏藏拙没有什么不好。   特别是在小姑娘跟前,装得弱势一些,或许能得更多的好。   更何况,这是岳父,不是外人,他没有必要拿出待外人那种脾气。   叶慎当下朝宁远侯拱手,还一揖到底:“见过侯爷。”   宁远侯被他这一拜,面对敌人劈头来的刀刃都不怕的硬汉子,被拜的硬生生退了三步,惊疑不定怒道:“本侯受不起叶五爷这大礼!”   这臭小子是给他行礼吗,是给他下马威吧!逼着他受礼了,就能拐他女儿?!   宁远侯心里的大戏再度唱开,萧幼宁被父亲抗拒的模样有些吓到,看明白父亲这是不喜叶慎。   她忙走到父亲跟前,小心翼翼去牵他袖子:“爹爹,你别那么凶说话。五爷是我救命恩人,若没有五爷,女儿就要命丧在乡野里,哪里还能见到爹爹。”   宁远侯心里一团官司没理清,又听到女儿扯出什么救命之恩,面上大骇。   难道是叶五算计?!   女儿先前定的是李家,那李志清是叶五外甥,如今虽然跟李家没关系了,但说出去也不好。所以叶慎下了套,一个救命之恩便能够让世人不再纠结两人间的辈分,反倒是佳话了。   宁远侯嘴里憋着句竖子,拼命压着才没能脱口而出。   在他心里,女儿年纪轻,不懂这世间险恶。而叶慎就是世间最恶的人,心狠手辣,为皇帝暗中杀了多少人!   所以女儿被哄骗是正常的。在这个时候,他得稳住,起码不能把女儿往外推,让女儿以为自己不喜叶慎而对自己有抵触。不然,父女情分都得被磨光。   宁远侯是愧对女儿的,连自己的亲信都不敢派回京去暗中扶持女儿,李家一事后吃的苦头定然不少。这种时候,他怎么都不能再让女儿感到委屈。   于是,宁远侯面上退了一步,拍拍女儿的手安抚地说:“宁宁误会爹爹了。叶五爷虽不在朝为官,却是陛下重用的,连锦衣卫都使唤得,所以一来我不能用官职高低来受此大礼,二来叶五爷还与我平辈。这样实在是太见外,太见外。”   叶慎闻言暗暗挑了眉。   人都说武将是直肠子,一股莽劲耍大刀拼命到底,宁远侯却是这武将里的例外。   一番话听着是谦虚和褒赞他,可事实呢?   不在朝为官,却与皇帝的鹰犬同行,那不就说他也是爪牙,狠厉无情那种。又来一句平辈,把他辈分抬高,小姑娘不得喊他叔叔,一句叔叔喊出来,再什么救命之恩都压不住这辈分了,自然也不必说什么以身相许。   完全是把他的路都给堵死了啊。   叶慎站在夜色里,发现自己遇到对手了。   萧幼宁被绕了一圈,有些头晕脑胀,觉得父亲说得有理,但好像那里又不对,可一时又找不出问题在哪儿。   她晕乎乎点头:“爹爹,你刚才不是说先随你去吗?我们去哪里,总不好一直站这儿说话,我与五爷的事,也好找个地儿跟你详细地说。”   叶慎正想着要怎么应对这个难搞的岳父,起码得先把人稳住,结果小姑娘给自己救场了。他眼里就有淡淡地笑意,且看宁远侯怎么应对。   宁远侯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被女儿一句话全给按下去了,而且女儿还要带着人一块走……这、这要怎么说?!   于是,宁远侯就抬头冷冷看叶慎,想让他明白自己不会轻易让步,想让叶慎自己先识趣退一步。   结果叶慎偏过头,开始一脸正经低声吩咐侍卫什么,根本不接他的眼神。   萧幼宁见父亲又凶巴巴瞪人,好在叶慎没注意,不然里头不得闹大误会?!   她忙一扯父亲的袖子:“爹爹,我累了……五爷一路护着我到这儿来,也是劳心劳力。”   宁远侯眼睛一闭,暗暗咬着后槽牙道:“如此,还请叶五爷也与我们一同上山去吧。”   叶慎这才抬头,还茫然似地怔了怔,才点头:“那就叨唠侯爷了。” 第47章   萧幼宁觉得叶慎不当道长是真吃亏了, 他说两人可能得往山匪窝里闯一遭,还真的进了‘山匪’窝, 好一张铁嘴断口。   她在夜风中回头, 身后是山腰,火把蜿蜒, 在暗夜里有一种奇妙的震撼。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了这里其实驻扎了三万士兵!   “风凉,莫再看了。”叶慎在她身侧,手掌轻轻贴着她的腰,将她往前带了一步。   旁边是她爹爹,萧幼宁被他举动弄得满面通红,忙跟上大家的脚步。却不知叶慎在她身后, 一双眼里荡漾着笑意。   离寨子还大约有一半的路程, 宁远侯听到女儿走得气喘吁吁, 想要问要不背她上去。前边却响起唰唰的步伐声,宁远侯世子萧祁烨接着划破一路滑着跑下来迎人,见到火把便扬了声:“宁宁!”   萧幼宁闻声一怔, 一个露出一排白牙笑着的青年就咻地出现在眼前。   “哥哥……”她看清那个比自己高一头的青年,眼眶发热。   萧祁烨也是激动的,他看清火把下的小姑娘,依旧明媚俏丽, 就转过身弯腰蹲下道:“来,兄长背你上去。”把微红的眼睛藏到暗处。   他和父亲这一藏,过得最苦的就是妹妹,见到她, 满腔愧疚无法表达。   萧幼宁不客气就爬上去,让兄长稳稳背着,朝寨子去。   叶慎挑了挑眉,他还真不知道小姑娘和兄长感情好到这般,他印象里自家兄弟姐妹连搀扶着走几步都没有的。   替她高兴之余,见她被别的男人背着,心里隐隐还不舒服,剑眉亦暗暗蹙着。月夜下,他神色越发冷清。   宁远侯此时斜斜睨他一眼,无声扯着嘴角笑。   瞧,外人还是外人,女儿这不就把人撇下了。   然而想法还没落,就听到女儿高兴地声音,朝这儿喊:“五爷,你快跟上来啊。”   叶慎低笑,那点不悦便随夜风散了,快步跟上前。宁远侯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这个寨子原本就十分有名,叫黑鹰寨,朝廷几回都没能攻下来。后来战事起这片地的居民跑的跑,余下的落草为寇,势力一再壮大。边陲战乱,不远地界还有山匪,宁远侯下了决心,单枪匹马藏着身份,经过大半年才得以找到机会,斩了头领让士兵攻上山。   大家都以为这是简单的山匪,可到里寨子里才发现里面机关精良,还有条条暗道通各处,才把朝堂里的军队一直压得一步进不得。   宁远侯拿下这个寨子,后边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如今就只等最后的一次伏击,却没想到皇帝派叶慎过来了。   到了山寨,萧幼宁被这布得跟七星八卦似的地方吸引了,萧祁烨得到父亲示意,领着妹妹到处走走看看。离开前还一直在打量叶慎。   即便没有人告诉他,他已经看出来叶慎和妹妹关系不一般。   宁远侯把女儿支走,就没必要跟叶慎做表面功夫,自己先落座倒一杯茶,自顾喝着。   叶慎有挑剔的毛病,茶水肯定不会为难自己喝了,倒是落落大方坐下。   宁远侯目光渐冷,他神色却及淡然,并先开口说道:“陛下派我是要深入瓦剌寻人,那是最关键的一份东西,所以我在此顶多停留一日。我带宁儿来,一是不忍她在京城每日都过得忧心和惶惶,回到京城,我自会与陛下说明情况,是我逼侯爷现身。”   他开了头,但只说了其一就停住了,宁远侯把杯子重重一放,大约猜到他其二讲的是什么。   叶慎也不叫他失望,娓娓道来:“至于第二样目的,是我私心想要见侯爷。我已经跟陛下请旨,只要能安然归来,就迎娶宁儿为妻,陛下已经应允。”   “放你的屁!”宁远侯拍案而起,怒目相视,“老子答应把宁儿嫁你了吗?!”   “侯爷且息怒。”叶慎面对岳父的怒意,微微一笑,颇有云淡风轻的味道,“宁儿在京城所受的苦,是你不曾想像过的。我与她有缘,并不是持恩胁报,是对她动了真心。我虽是一介白身,可此事了后,只看侯爷意思。你若要我给她尊荣,我给,你若希望她能随时在你身边,我亦可。不管是富贵还是平淡,我叶慎都能予她……”   宁远侯脸上的怒意就僵在那里,慢慢地变作凝重,眼神负责打量他。   “叶五爷好大口气!”   “对。”   他点点头,把宁远侯噎得一滞,一双眼瞪得有铜锣大,最后慢慢扶着桌子坐下,略感无力道:“陛下如何能答应你这旨意,舅舅娶外甥媳妇,成什么样?”   “侯爷原来也是纠结那些规矩的人吗?李家负了宁儿,侯爷为国效力,陛下能叫功臣之后受辱吗?陛下已经答应,这天下就无人敢再置喙。”   皇权二字不是说着好听,谁敢挑衅其权威?   宁远侯知道叶慎早就打算好一切才来见自己的,这番话是在说天下人无法反抗皇权,也在提醒自己亦然。   可叶慎怎么就看上他女儿了?!   叶慎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奇能,适时道:“侯爷,叶某人虽不才,有时为了成事手段狠辣,却束身自修,亦从来不沾烟柳。在遇到宁儿之前,我一度以为就该这般孑然一身终老,谁还知会有这缘分?”   他这算是先兵后礼,宁远侯终于无语瞅他。他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把指头上的陈年旧伤给宁远侯看。   手指上小小一点月牙印,在灯火下再与周边皮肤一比,颜色十分显眼。   “这……”   叶慎在宁远侯疑惑中收回手:“宁儿小时候咬的,她应该没有过多映像了。所以,侯爷,这就是缘分吧。”   话说到这儿,宁远侯还有什么可说的,终归所有不满都化作一句暂时推脱的话:“你且回来再说吧。”   回不来了,都是白搭!   叶慎就笑了:“岳父大人放心,且等小婿的好消息。”   宁远侯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无、无耻!   怎么没听人说叶慎脸皮堪比城墙?!   叶慎单方面就定下岳父,萧幼宁和兄长也说了一箩筐的话,萧祁烨面对一直笑着的妹妹心情复杂。   “宁宁,你还没有细说李家和二房的事。”   萧祁烨试着把话题拉回自己更想知道的,而不是听着妹妹一口一句叶五爷怎么好,怎么护着她。   萧幼宁啊了声,奇怪地看兄长:“有高兴的事,为什么要说不高兴的?”   和五爷在的时光虽然短,但那是她在父兄出事后最快乐的,她只想给兄长分享这些快乐,而不是糟心事。   萧祁烨望着天空无语,却也明白妹妹的意思了。   即便是李青志,妹妹都不曾在自己跟前说过这些,如今她找到了一个填满心田的人。他就长长叹息,抬手摸摸她发顶,“你决定了?叶五可有说过提亲的事?他再好,长你一辈,即便你和离过,该尊重的必须给你尊重……宁宁明白为兄的意思吗?!”   萧幼宁目光也往挂满星子的天空看,嘴角挂着温柔地笑:“哥哥的担忧我明白,五爷什么都没有说,可我知道他不会委屈我的,一定不会。”   傻丫头啊……萧祁烨又是叹气,这就满心都是对方的好了,连终身大事都拿来做赌吗?!   等两人再回去,叶慎和宁远侯该说的已经说完,萧幼宁见父亲面色不虞,有些担心看叶慎。   他眼里有笑意,在她看过去时还朝她微笑,让她瞬间安心许多。   “夜深了,都歇着去吧,有什么明日再说。”宁远侯赶人,眼不见心不烦。   待两人跟着士兵各自去歇息时,萧祁烨把妹妹的心思告诉宁远侯,把宁远侯愁得一晚上都翻来覆去。   萧幼宁其实同样担心父亲和叶慎的关系,但到第二日,她见到叶慎来请安,张嘴喊出岳父二字时,整个人都呆了。   他……他给父亲提亲了吗?!   她震惊,殊不知京城里,叶老夫人已经为两人婚礼做好一系列准备。李夫人几番打探不到消息,只能憋闷着给儿子也准备和长公主府的亲事。   婚期当时就只得一个月,到此时也就余三天不到的时间,忙得人仰马翻,最终还是求到母亲跟前,想要母亲再给儿子这晚辈震震场子。   叶老夫人见到跪在跟前的女儿,若有所思道:“你确定要我到你府上帮忙?”   李夫人连连点头:“那是青志的福气,青志可是您唯一的外孙呢。”   “那……你将来不后悔就成。”叶老夫人难得好说话,李夫人大喜,哪里还管什么以后不以后。   现在李家被笑话,能拉到母亲过去,那也代表着叶慎了。京城谁人不知,只有她的五弟能请动母亲出面到一些特定的场合,连年节都是叶慎开口了,母亲才愿意回家去的。 第48章   李夫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真请动了母亲出面, 连夜就让人在家里收拾出一个院子,安排奴仆, 次日一早就把叶老夫人接进李家。   惠静被圣上恼怒褫夺封号, 长公主府和李家都尽脸面,各家夫人得知叶老夫人居然住到李府帮忙操劳外孙的婚事, 自然就想到叶慎了。   一介白身能掌刑狱,还是鼎鼎大名的诏狱,原因迷离得反倒让人越发忌惮。是以,京城那些谈论的两家热闹的闲言闲语都慢慢变少。   “奴婢就知老夫人能镇住场子,夫人这招真是妙。”李夫人身边的婆子一直留意外边的消息,笑嘻嘻给李夫人报喜。   “总算能顺顺利利把二郎的亲事办得体面了。”李夫人长舒一口气, “也好在家里如今无长辈, 不然我还不好把母亲请过来帮忙, 没得让人觉得轻狂。”   “夫人就是考虑太多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呀。大少奶奶昨儿终于诊出喜脉,您一会再给老夫人报喜, 多说些哄她老人家高兴的话儿,老夫人心里头那点气也就散了。”   婆子说得是不错,李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提起自己跟母亲之间闹的那个矛盾, 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宁远侯府忽然就解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李夫人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觉得把母亲哄过来就有体面,完全不知长公主和自己母亲私下有罅隙。   长公主收到消息的时候, 气得脸都白了。   “让我女儿一进门就得给那个贱妇磕头,叶氏这是来恶心我吗?!因为我儿被夺了郡主头衔,就故意先在进门前压她一把,让她不能翻身?!”   长公主目光跟淬了毒一样,悔死了当初应下这门亲事,一切都归为李家用心险恶,全然忘记这门亲事是女儿以死相逼为前提结成的。   跟前伺候的人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长公主骂了片刻,站起来气势汹汹吩咐:“备车马!”她要到李府理论个清楚!   京城里,李家和长公主府里婚宴近在眼前,却又闹了个大矛盾。远在大同叶慎不知母亲回京,为了给自己以后娶媳妇造势,先计划把京城那潭水搅和得更浑浊,此时他正想着怎么跟萧幼宁说暂时分别的事。   萧幼宁在寨子安稳睡了一觉,就到厨房亲自动手给父兄和叶慎做早饭。   太过精细的她不会,一碗面条还是能拿出手的。   叶慎默默吃着她带着心意的面,犹豫再三,到底是在用过早饭,拖到近午时才与她开口。   “宁儿,我一会就要启程到别处去。”   两人正坐在树荫下乘凉,萧幼宁嘴角扬着的笑霎时就收了,侧头看他:“怎么那么突然?”   翠叶层叠,阳光都无法穿透,他一张面容藏在那片阴影中,多了几分清冷。   他说:“本来把你送到这儿就该走的,先前跟你说过,我来大同是有差务。”   她听着眸光微微一闪,想到跟他出发前,他就是这么说的。可真到这会,还是有些不舍,然而她没有理由去阻拦他办差,那也太自私了。   萧幼宁忙又堆出笑来,紧跟着站起身说:“那我帮你收拾东西去。”   他却伸手拉她,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拽到怀里:“你放心,我会保重自己,你只要好好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   她半跪着半倚着他肩头,听他说到后面,用手心去捂住了他嘴:“那些话,等你回来再跟我说。”   她知道他后面要说的什么,她之前一直在想,他什么时候会跟自己说这么一句。在这刻,她却不想就那么听他说出来了。   “我听人说,人心里一定得有记挂的事……”她淡淡地笑,目光再坚定不过。   叶慎明白她的意思了。   其实他也听过类似的话。都说士兵出征,要先交代好后事,但他的家人宁愿他心里有未完的挂念,用于让他自我提醒事事小心。不要把未完的事,变成了遗憾。   他也跟着笑了,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眉心:“好。”   萧幼宁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矫情的人,她跟着叶慎回到住处,帮着他收拾好行囊,就把剑音叫一边细细吩咐。   叶慎在边上看着,她神色凝重,事无巨细,那样子还真像送丈夫出门的小妻子。   小妻子三字在他舌根下压了压,细细一品,满心欢喜。   宁远侯父子也一同送他下山,宁远侯还特意嘱咐了他一句:“我知锦衣卫本领大,可切莫麻痹大意。”   说罢,还极有深意瞅他两眼。   “侯爷放心,我不会叫宁儿担惊受怕的。”叶慎难得油嘴滑舌一回,把宁远侯气得想给他一脚,让他现在就滚得远远的。   跟叶慎告别后,萧幼宁脸上的笑才彻底落下,萧祁烨见到,有些不忍心,与父亲相视一眼。   他们布置的计划也在这两日实施,所以叶慎赶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皇帝那边在做两手准备,可叶慎先开口离开,他们父子反倒被动不忍跟女儿说了。   父子俩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在半山腰,宁远侯把自己也该离开山寨的事告知女儿。   不过一夜,萧幼宁自己又回到孤零零一个,再次送父兄离开时,她依旧笑着嘱咐他们万事小心。   就如同上回在京城替父兄送行时一样,让宁远侯眼眶都酸了。   是夜,萧幼宁忽然被一阵雷声惊醒。   她一抹额头,发现在阴凉的山里还出了一身的汗,再侧头一看,圆果就在边上打着呼噜。嘴里还嘟囔几句,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她呼出一口气,翻个身准备再睡,可刚才她以为的雷声,此时还隐隐约约地传来。   不对!   这不是雷声!   雷声不会是如此有节奏感!   “圆果!快起来!”她推了圆果一下,圆果迷迷瞪瞪地睁眼,她已经跨过去,床上鞋子就往外跑。   等跑到能眺望的空旷地方,她见到远处的军营亮如白昼,那一整片都亮着火把。   那是战鼓声,怎么父亲刚走,战事就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前最后几日忙碌了,让大家等更,真不好意思。 第49章   夜风习习, 刮过山腰,萧幼宁抱住胳膊, 在这盛夏居然感到凉意。   圆果来到她跟前, 与她一同眺望远处点兵的军营,震惊得所有睡意都不见了。   “姑娘, 这是?!”   萧幼宁闭上眼,一颗心剧烈跳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五爷和父亲坚持今天要走,是因为要起战事了。”她声音无力极了。   亲近的人都知道此时边陲危急,但都瞒住她,把她安排好, 他们反倒扑倒最前线。   两人离开屋舍引起驻留的士兵注意, 一行人打着火把过来, 为首的知道已经瞒不住,担忧她做出什么冲动要下山的事,劝道:“姑娘, 小将军说唯有你安然,他们才能安然。”   “这话说得没意思。”萧幼宁睁开眼,眼底聚着远处的光,“你告诉我, 大同如今到底怎么个情况。”   为首的士兵犹豫了一下,又听她说:“你不说,我更加不安心。既然我父兄把你留下,说明是你能够信任的, 也是知情的。万一有什么,你还得护送我离开,你什么都不说,我忍不住离开,你就失职了。”   一个小姑娘,威胁人起来一套一套的。   士兵是有些怕她真干出溜走的事,毕竟她先前带着几个仆从就来大同的事他也听说了。   士兵无法,走到她跟前小声道:“属下冒犯了。”这才跟她说起详情,“这附近城镇的居民早撤离了,用山匪当借口遣散的,安排到离这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前线副将们在跟瓦剌打仗也是有计划的,为的是让瓦剌放松警惕,把他们诱进我朝边线再一举围剿。”   萧幼宁闻言倒吸一口气:“所以才有我父亲失踪的事情,就是为了瓮中捉鳖?!”   “是。”   士兵应声,萧幼宁却直觉还有不对。   “这样的计划是不是太过危险了,陛下同意的?!”   “这个属下就不知了,属下知道的只有这些。左右没有陛下的同意,将军也不敢冒险行事,毕竟一旦没有守住,大同就成了突破口,京城岌岌可危。”   战鼓声被风传得如同雷鸣,萧幼宁眼皮也在一跳一跳。   确实太过危险了,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如此的决定。   接下来的整夜,萧幼宁几乎都没有睡着,因为士兵告诉她,此时瓦剌就在攻打阵线。对方已经上当,认为可以突破,才会有军营紧急集合一出。   与此同时,她还担心不知踪迹的叶慎。   前线告急,叶慎往前边去又是做什么。   肯定是皇帝有另外的吩咐,而且她到昨儿才知道,叶慎身边跟着的居然都是锦衣卫。   出动那么多的锦衣卫跟着,除去皇家密事,她想象不出来有什么。   难道这场仗其实还藏着什么辛密不成?   大同战事再起,京城里长公主府和李家已经闹了一场。   长公主不同意让叶老夫人帮李家找点宾客,若是如此亲事作罢也无所谓。   李夫人为此又被闹了个没脸,心里又恨又恼。可婚事是她极力拉拢的,再恼又能如何,如果此时婚事再作罢,李家是真的抬不起头来了。   离成婚只有一日了,李夫人一大早来到母亲跟前,为难得里外都不是人,面对母亲半会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叶老夫人由小丫鬟穿好衣衫,慢条斯理戴好抹额,才拿眼去看站在身后的长女:“你想说什么?”   李夫人闻言笑得比哭还难看,张了张嘴,到底没能把那句母亲要不先回去这话说出来。   叶老夫人能看出她的心思,但见她起码还有知道点廉耻,没张口赶她走,于是全当她还能医治,再给了她一次机会说:“如今长公主府说我不离开,她们就要退亲。你也瞧见了,她与我有过节,至于是什么过节,详细的我先不说,但我提点你一句,说是杀父之仇也不为过。”   李夫人闻言心都要跳出来,惶恐地看向自己母亲。   “这也是之前我不同意你让青志娶长公主之女的原因之一。”叶老夫人把手倒插在袖笼里,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看满庭的绿翠,“所以我再问你一回,你是还要坚持娶长公主之女吗?娶了,我可以很直白告诉你,我与你五弟都不会再理会你们李家任何事。权当没有你这个叶家姑奶奶了。”   “母亲!”李夫人大骇,整张脸都白了,“如何能够这样,长公主究竟做下什么事?!如今两家结亲,不能消除那些恩怨吗?”   叶老夫人听出女儿真正的意思,嗤笑一声,转身定定看着她。   李夫人被看得越发心虚,手微微颤抖着,本就艰难的境地居然连抉择都无法了。   “收拾东西,回叶府。”老夫人却没有空再等待。   她来李家,已经是再给了她一次机会。虽然一开始本意是要提前给小儿子和儿媳妇婚事做准备,她来李家主持了,再回到叶家主持婚礼,说明她支持小儿子娶被李家抛弃的萧幼宁,小儿子与儿媳妇是患难见真情。所有的舆论都由她担下即可,其余的小辈不用管。   但是让她想不到的是,长女在长公主来闹场后,依旧执迷不悟。   既然如此,那她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各人自由造化。”老人叹息着丢下一句话,率先离开了。   李夫人吓得忙跟上,却被她拂到一边,连声喊母亲也没能把人喊停。   她身边的婆子亦吓得一身是冷汗,但到底比她明白事情重要,一咬牙劝道:“夫人,不如还是算了吧。还是叶家在您身后重要,如若老夫人也管夫人了,和长公主府结亲又有什么意义?!”   “可……退亲,那是皇家!!”李夫人急得跺脚,“这不是打皇家脸面,我们若是退亲,陛下不得认为我们嫌弃长公主府的惠娴郡主?人家皇家闹矛盾,那也是自己家人,哪里轮到你外人来嫌弃?!这于老爷官声也有碍啊!”   婆子被说得亦六神无主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   李夫人急得落下泪来,最后一咬牙:“老夫人再如何,那也是我亲娘。长公主府是外人,真成了一家人,难道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派人到长公主府,说老夫人已经离开了!”   等到成亲了,她再跪到母亲跟前请罪,然后撮合两家和解,总比现在两边都得罪的强!   李夫人认为自己做了个最明智的选择,殊不知她起身早把两家人都得罪光了,一直是在自我良好的欺骗自己,让心里能过得去。   次日,李家如期摆酒,京城难得热闹,百姓们都纷纷围观。而远在大同的叶慎,此时已经深入到了瓦剌境内,并且换了装束,与一众锦衣卫化妆成过往的商人,运送瓦剌百姓稀缺的东西进城。   剑音的长剑换成了胡刀,依旧抱在怀里,扫视一圈周围,皱眉朝叶慎道:“公子,他们估计是发现我们的伪装,一直有人暗中监视着。”   叶慎神色淡淡,“本就没想瞒他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剑音不敢置信转头看他,他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们马上要就要‘攻破’大同防线,心里正得意,正是最好的机会。你只要记住,把东西送到萧将军手里就行,不用理会我,这估计是我们最好的一次机会了,懂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除夕快乐啊,这几天终于能在家过个年了。肺炎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一定要注意,出门做好防护,我努力这两天多码点字。新的一年,大家都平安喜欢,健康顺意。 第50章   大同战事再起, 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边陲被破一事引起朝堂哗然。   “陛下, 此战从宁远侯父子失利起就不受控制, 陛下如今还不下旨问责,如何和这天下的百姓交待?”   “礼部尚书真是有意思。”锦衣卫指挥使淡淡瞥了过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已经不止一回要陛下问责宁远侯。你怎么不问问兵部尚书,什么叫稳军心?今日问责宁远侯,明日你是不是又要陛下问责今日失利的将领?通通都问责,谁来带兵,礼部尚书你吗?!”   谁也没想到锦衣卫指挥使会在此时开口。   众位大臣都知道, 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犬, 是皇帝的耳目与口舌, 大部分都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此时此刻皇帝最亲近的指挥使开口,让原本想要附议的大臣都连忙闭嘴观望。   其实现在的情况和锦衣卫指挥使说的一样,问责了将领, 寒了他们的心,让谁到前边打仗去?   于是众人都看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垂着头,一副昏昏入睡的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朝堂上正在议论要紧的战事。   大家一看兵部尚书都这样, 更不好说话了。礼部尚书却是一条路走到黑,再度进言:“陛下,即便不问责,也该派周边的驻军援助。边陲不包, 危急啊!!”   说着老泪纵横地跪倒哀呼。   皇帝冷眼看着一应臣子,面上渐渐露出不耐来,却又是笑了。   皇帝突然发笑,更叫所有人惶恐,纷纷在猜测帝心如何,这是气糊涂了还是怎么了。   “朕早有下令派驻军支援。”皇帝发笑,丢下话在众目睽睽下站起来离开,丢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很快,大同危急的事就在京城传开。   这是惠静出嫁后回娘家的日子,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对宁远侯府不利的话心里总算舒服多了。   她出嫁前,母亲就告诉她李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成婚后就立刻把她这婆婆的气焰给打下去,不然他们李家恐怕是给她脸色看。   她做到了,第一日敬茶后就拿出皇亲国戚的架子,让李家众人看清楚即便她现在没有郡主封号也不容许她们看低。   李家众人和亲戚见她气势大,果然不敢造次,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可这些都不能让她高兴,即便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郎君。谁人能知道,她的丈夫在新婚夜根本没有碰她,反倒是喝得不省人事,让她活活被熏了一夜。   第二日依旧如此,让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新妇成亲没有圆房,被传出去,她真的没脸见人。而且睡她身侧的夫君嘴里还念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惠静心里发恨,可母亲告诉她,在丈夫面前一定要温柔体贴,这样石头也能焐热。等李青志忘记了萧家那个小蹄子,自然就和她琴瑟和鸣。   是此,惠静憋了一肚子气也不能发,坚持到今日差不多是极限了。李青志虽然陪着她回娘家,也谅他不敢不陪,可冷着一张脸,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让那个她怎么可能情绪不崩溃。   但好歹听到宁远侯又被参的坏消息,总算是找到一个发泄口。   “宁远侯府不是说才解封,怎么边陲又出问题,看来是在劫难逃了。也好在母亲有远见,不然夫君你今日恐怕还是要被连累。”   惠静拿帕子挡住嘴角的笑意,一番话把萧家又往泥里贬。   李青志听到边陲危急心情沉重,见她居然还冷嘲热讽萧家,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面上功夫也不做了斥道:“你原是斥百姓供奉的,居然目光如此短浅,只知道恩怨是非。如今边陲危急,在国家危急关头,容得你胡言乱语?!你再如此乱言,别说我李家先不容你!”   惠静不想只是一句,就引来劈头盖脸的责骂,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是你李家对不起人,是你李家贪生怕死要受牵连,我不知道好歹,你们李家忘恩负义又叫什么?!”   李青志被噎了个哑口无言,背过身去彻底不再理她。   惠静哭了一路,下车时双眼都肿了,长公主把女儿拉到一边问,当即气得摔东西:“他居然没和你圆房,还敢说你不是!”   边上的婆子连忙相劝,好歹才没让她要拿了鞭子去打女婿。   虽然是被劝住了,长公主却还是气不过:“他不懂怜香惜玉,自然有人懂得怜香惜玉的!去找几个英俊的,唱小曲的,让他们进府来献唱,叫李青志就在边上陪着看!”   此话很快就传到驸马耳中,一听长公主居然这样落女婿面子,怒气冲冲要去阻止,可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冷冷一笑。   她爱怎么胡闹怎么胡闹,他急个什么,闹到最后,要没脸的也是她!等真正害了女儿,她再哭去吧。   左右他也管不了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随便他们母女爱怎么闹怎么闹。   当日,李青志直接丢下惠静就回了家,李夫人听闻儿子是自己回来的,连忙去问情况。   一问随同去的婆子,听到说长公主居然喊来外男陪着小儿媳妇,那些个卖唱的还敬酒到儿媳妇跟前,就差没黏上去。李夫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双眼一翻,昏倒了。   李家和长公主结亲闹得是非不断,大同那边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   萧幼宁每日在山上看着我朝大军一退再退,心里十分不好受,而且还没有父兄的消息,先前担惊受怕过的恐惧再次升起。不过几日,叶慎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小脸又尖了。   圆果每天陪着她站在山上看战况,在第六日的时候,本朝大军都快退到山前,让两人看得心都跳到嗓子眼。   在她快待不住的时候,远处掀起一股沙尘风暴,杀声震天。   那股风暴一直从外往内包抄,如同沸水倾注入瓦剌驻扎的营地。萧幼宁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一转身就往山下跑。   圆果和士兵忙跟上要拦她,她红着眼道:“我爹爹在前线杀敌,我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可言,到这个时候,难道还不允许我到营地里做点什么?”   前几天她就听到说营地军医忙不过来了,虽然她只有一个人,但好歹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先前是怕自己下山的事被送到父亲跟前,让他分心。   如今大部队已经包抄过来,是决胜的时刻。   不管此战如何,胜败都和父兄一起!   她铿锵的言语让众人都沉默了。   她对着众人微笑:“我一个人力量有限,但是这山上还有起码两百人。”   士兵们心中一凛。   是啊,将军已经现身了,所以现在下山也不算违背将军的命令。而且他们也还都是陪在姑娘身边。   两百余人很快就下山去,来到伤兵营里,开始帮着军医照顾伤兵。   瓦剌没想到宁远侯死而复生,还从后头包抄过来,震惊中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   连着三日,瓦剌军好不容易撕开一道口子,他们的将军带着部分亲兵狼狈逃离。   在敌国将军逃离后,军营里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萧幼宁正帮一位伤兵换药,听到声音,眼眶一热,几日来的担忧都化作眼泪淌了下来。   她再见到父兄是在半夜时分,伤兵都已经妥当处理,宁远侯也空下来,匆忙到后营看女儿。   他宝贝女儿头发挽成男子的发束,一张脸都是灰泥,傻傻站在那里笑,让他心疼又自豪。   “再过一阵,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宁远侯快步上前,抬手拍拍她脑袋,笑得灿烂。   萧祁烨亦在边上傻傻地笑,还想跟着父亲一样去摸摸妹妹的发,才抬手就扯到肩部的剑伤,疼得哎哟直叫唤。   萧幼宁新学的包扎派上用场,一边帮兄长包扎,一边细问这几日的情况。   原来他们早就打算好,先放松对付警惕,然后绕后包抄围剿。虽然没能让主将留下,但此战瓦剌折兵三四万,一时半会是无法恢复元气。   更重要的是……宁远侯看向女儿,神色不明白地说:“我能顺利包抄,还有叶慎送的消息。他的差事办好了。”   叶慎,是萧幼宁更不愿意去设想的人。她害怕听到什么不好消息,毕竟他是深入瓦剌了,如今听父亲说他差事办好,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高兴地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她父亲只是沉默看着她,那样的眼神让她笑容渐渐敛起,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他……出事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喃喃问出一句。   不然父亲明明收到他的消息了,却还不见他? 第51章   宁远侯面对女儿的发问, 一时无言,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 终于长叹一声道:“送来的信是他亲笔所书, 字迹十分工整,以此推断, 他当时有富足的时间,并不是处于什么危急之中。只是他没在约定的时间露面,是剑音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锦衣卫回来。”   “剑音呢?!”萧幼宁手一抖,站起来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她的惶惶让宁远侯更加想叹气了,“剑音什么都没说,让我派人护送那个锦衣卫回京, 他转头就往瓦剌方向离开了。”   “是几天前的事了?”萧幼宁什么都明白了, 他让人带回来东西, 自己却还留在敌国。   “两天前的事。”   萧祁烨见妹妹实在担忧,伸手拽她:“你快先帮我药敷了,疼呢。”   好歹分散了她一些注意力, 三人就那么沉默的直到她帮兄长包扎好伤口。有士兵送来吃食,宁远侯让她跟着一块用些许,让她安心歇下,“我已经让在瓦剌的探子打听情况, 最晚明日就该来消息。”   萧幼宁勉强笑笑。   夜里,圆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一阵抽泣声。   她惊醒,连忙跑到小主子跟前, 发现她整片枕巾都湿透了,双眼紧闭着,应该是陷入了梦魇。   圆果伸手推她,想要把她喊醒,帐子的门帘忽然被风吹开,冷风让她打了寒颤。耳边却还有别的声音,不是风的声音,是脚步声。   圆果吓得站起来就朝后看去,眼前一黑,本就昏暗的光线被来人高大的身形遮挡。   萧幼宁床前就有人蹲下,温柔地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我回来晚了。”   圆果看清来人,又喜又惊,正要说话,衣领被人提溜着再一捂嘴巴给拖出去了。   叶慎蹲在床边,萧幼宁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迷蒙中有所知一样,居然伸手紧紧攥着他。反倒把他逗笑了。   “睡吧,我就在这。”他低头,在她眉心一吻。   **   萧幼宁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做梦了。   梦里叶慎回来了,还握着她手就在榻前睡了一夜,睁眼的时候她确实也看到叶慎了,恍惚交错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在不能确定中,她无比紧张伸出手指头去戳了戳他脸颊。   温热的,还有不知几天没有刮的胡根扎着她。   “五爷!”她当即掀了被子,一下就扑过去。   叶慎精神高度集中几日,又一路赶回来,这会睡得正香,被她扑得直接倒在地上,撞得闷哼一声。   萧幼宁听到他吃疼,才发现自己激动得整个人都挂他身上了,连忙爬起来,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可那颗脑袋不受她控制,刚低下头又不由自主抬起来,盯着他憔悴却依旧清俊的面容傻傻露出笑。   这么个傻姑娘啊。叶慎再忍峻不住低笑出声,伸手往她腰间一带,把她带到怀里。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感受着她的温软,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啊?”   他没头没脑说一句,萧幼宁趴在他胸口,脑子是懵的,心跳得剧烈,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了。   他在她耳畔又低笑,手指缠住她长发,“你说我有话等回来再说。”   她觉得自己心跳更厉害了。   他却自说自话一般,指间与她发丝缠绵,语气缱绻:“宁儿嫁我可好?”   叶慎话落,已经做好准备她会害臊忸怩几句,结果见她唰地坐起来,一颗脑袋不断点头。   他也跟着坐起来,没能崩住自己诧异的神色,在她后知后觉嗷一声站起来跑走后笑得不能自已。   实在是太可爱了些。   笑过后,叶慎就有些难受了,背后的伤,被她扑得又裂开了。   跑出去的小姑娘很快就得知他受伤了,抱着药箱又跑回来,二话不说就让他除了衣服,小心翼翼帮他包扎。   “这都是什么伤的?!”   萧幼宁被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惊着,肩胛上一处都能看见骨头了。   “他们的刀和箭都有血槽、倒勾,受的箭伤,不□□,只会更厉害。”叶慎说得云淡风轻。   所有的危险都随着他回来过去了,他不愿意让她再过多担心。   这几日帮着处理伤口,萧幼宁明白倒勾的箭□□会受到二次伤害,直接能勾掉一块肉。肩胛上的伤多半是这么来的。   就这样,他昨晚居然还趴她床头一晚上!   她忍着心疼,帮他包扎好,就把人塞自己床上,连吃药用饭都不让他动弹一下。   宁远侯昨夜就知道叶慎回来,让他来看女儿也是准许的。即便对叶慎行事颇有微辞,可不是他在瓦剌得到最新的消息送到他手上,发现对方其实早有防备,有硬生生按兵不动两日才有包抄的顺利。   而那个时候叶慎搅和了瓦剌几个王子间的关系,现在瓦剌因为叶慎已经开始内斗,又折损那么些士兵,起码两三年才能恢复些许元气。   种种的事让宁远侯对叶慎有了不少改观,其实这些还是其次,主要是女儿喜欢,他如果待女儿好也没有什么不太能接受的。   所以宁远侯来到看到女儿在床前伺候他吃喝也只是心里冷哼一声,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地让他好好休息。   瓦剌败如山倒,成了一盘散沙,宁远侯修整一日乘胜追击,京城在第五日的时候收到最新战报。   宁远侯如神兵天降包抄瓦剌军,再一举反攻夺回属于我朝几个的城池的消息震惊了所有大臣。   皇帝坐在龙椅上,总算露出这几个月来真心的一丝笑意。   他知道瓦剌军退,叶慎那里基本也得手了。他要找的东西找齐,再也不惧怕藏在敌国里的威胁,这是从他坐上皇位以来最舒心的一日。   当日,皇帝就把要封赏萧家和大同各将士的话先放了,引起整个京城哗然。   叶老夫人得到消息,亦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为小儿子准备办理婚宴的事宜。这个时候叶老太爷气冲冲跑过来,像是找到发泄口,以她长居道观没能教育好长女退了萧家亲事的借口,斥责她。   叶老夫人捏着手里那串朱红的手串,懒洋洋掀了掀眼皮看他:“老太爷这会又觉得是我的错了?当年我是如何去的道观,老太爷不反省反省?”   一句话把叶老太爷所有的脾气都给压了下去,下人正好来抱说叶慎的喜服已经做好,要她过目。   叶老太爷又气不打一处来,抖着手指着她道:“你是要给那个孽障掏空叶家的银子吗!”   “我且劝老太爷一句。”叶老夫人不紧不慢地笑笑,“老五还愿意让叶家掏银子的时候,你就该珍惜,哪日不愿意用叶家的银子,你的威风也就耍到尽头了。”   来回不过两个回合,叶老太爷捂着胸口被人扶了出去。   在叶老太爷离开没有多久,有人从外头给叶老夫人送了一封信,她见到信封上的笔迹,激动得立刻拆开,看完信后忍不住连着喊了几声好。   “来人,上笔墨!”   她难得露出这种欢喜的笑容,边上伺候的连忙去把东西端来,想着老夫人这是得什么喜事了。   而叶老夫人接过笔,一挥而就五个大字——全由你做主。   她就等着儿子回来,好享儿孙福了。   这个什么破叶家,可真没人稀罕!   宁远侯打了胜仗,别人顶多是感慨萧家峰回路转,实在惊险和让人羡慕不来。可李家,李夫人那头就不一样了,躲在屋子里,脑子都嗡嗡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各种讥笑她的人脸。   萧家又得圣心了,萧家父子没有死,还打了胜仗,一切一切,让她焦心又后悔。可肠子毁青了,也都无补于事了。   而她精心弄回家的小儿媳妇,这会还在长公主府里不愿意低头,给她们李家脸子看呢。   京城沸沸扬扬,萧幼宁和叶慎那儿也已经开始准备回京。   她的营帐里放着箱笼,宁远侯就坐在里头,沉默地看着女儿吩咐人装车。   她忙完,才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他:“爹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去?”   “应该两个月内就会有消息,瓦剌肯定要降,等谈和了我和你兄长才能回京。”   “那爹爹要注意身体。”萧幼宁想了想,只能说一句保重。   宁远侯就笑了:“安心回去吧,你在军营反倒不便。回去好好养身子,爹等他来提亲!”   “爹爹……”她被说得脸颊一热,萧祁烨在边上笑得灿烂,“姑娘大了,不由家了啊。”   “是我的不是,身上带伤,让宁儿放心不下。”叶慎正好从外头来,听到调侃,主动为心上人解围。   萧祁烨更是放声大笑,本就不好意思的萧幼宁满面通红。   宁远侯这个再上任的老丈人也忍不住扯出抹笑,细细交代路上注意的事,末了把女儿先支出去,警告了叶慎一番后道:“丑话说在前,你好好处理你叶家那些陈年旧事,莫让宁宁跟着你受委屈。”   叶慎诧异,很快就又释然了,朝他拱手:“既然岳父略知情况,那便知道小婿不可能叫宁儿受一丁点的委屈。”   当年的事其实不算保密,特别是宁远侯这种皇帝亲信。   宁远侯对那声岳父嗤鼻:“还没下定呢,你可别叫那么亲密。成亲前,你少见宁宁,老子怕你管不住你身下那几两肉!”   叶慎被岳父大人话糙理不糙的话呛住了,一张俊脸红了白,白了红。平素被喊玉面阎罗的叶五爷落了下风,败得狼狈一揖礼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小天使们的加油啦,会努力的! 第52章   再回程的路上, 叶慎没有借口扮假夫妻,又被岳父大人点拨过, 连跟萧幼宁过于亲近也不敢。   实在是那个小姑娘胆子大起来, 什么都敢干,让他再也无法清心寡欲。   萧幼宁一开始还没发现叶慎是特意回避。在走回水路, 叶慎让出自己的屋子,却被她拽着袖子让留下狠狠压着亲了一回,她被他抵着的时候才恍惚明白他是怕擦枪走火。   之后一路,她老老实实,再也不敢再过多黏着他。   而叶慎虽然人在路途,下聘的事早已经办妥。   在他们离开大同的半个月后, 就有人把他下聘的东西送到军营, 宁远侯望着那堆聘礼, 多少知道叶慎是猴急了。   想到他叶五爷总是一身道袍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内里也放荡得很,就让宁远侯忍不住冷笑。聘礼收下, 但放话想要交换庚帖,就得等他回京,更别说请期一应的准备。   叶慎得到回信,只能苦笑。   一路回京再顺利不过, 又有意放缓速度,萧幼宁到达京城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   萧家再立功的事情在京城已经不是新鲜事,大街小巷少有议论,倒是李家新妇回门, 在娘家一住一个多月的事被不断加油添火地传着,萧幼宁一进京就被灌了满耳朵。   圆果在边上嫌弃得不得了:“真是丢人,不是天作之合么,怎么刚成亲就闹得满城风雨。”   她无所谓笑笑:“真要捂着,怎么可能会那么多人知道。这分明就是向李家施压呢,皇亲国戚是那么好当的么?”   京城此时已经快入秋了,她早换上带夹层的衣裳,叶慎把她送回买的宅子那头,问道:“你还住这儿?侯府已经解封,圣上还派专人去清扫了。”   “住这里吧,等父亲回来,我再陪他们回家。我一个人在里头,实在是冷冷清清,倒是这里显得热闹一些。而且……”她说着,飞快睨他一眼,“你往这儿来也方便,没那么显眼。”   叶慎就笑了,他就喜欢她的坦诚,能把私心明明白白说出来。不枉他此行拼着不要脸,总算把她这顽石给点化了。   “嗯,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回宫。”他抬头缱绻地摸她鬓角,指尖扫过她耳廊,看她红了脸才转身离开。   皇帝已经拿到叶慎派人送回来的东西,听闻他回京,当即把人召到跟前,笑得欢喜:“你可是立了大功,要朕怎么赏你才好?”   说到赏赐,委实叫皇帝为难。   叶慎到底身份特殊,很多东西他也不愿意要,金银财宝更是不能入他的眼,让人发愁啊。   叶慎在皇帝跟前略思索,随后跪地行了大礼:“臣先前已经求了赐婚,陛下隆恩,愿再厚赏,那臣也就大胆一回。”   他这一跪,许久后才离开乾清宫,皇帝的笑声都传出了大殿,让外边的禁卫都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叫皇帝龙心大悦。   而叶慎在当天就带着剑音出宫回到叶家。   叶大老爷得知他回来,带着一应人等到府门接他,那阵仗传到叶老太爷耳中,怄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都起不来身。   这么久终于见到弟弟,叶大老爷顾不得多寒暄,倒豆子一样,问题不断蹦出来。   “五弟这些日子是上哪儿了,怎么听说你立了大功,别人恭喜我的时候,为兄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家人的,你看你,又要成亲,又立功。”   “你定下的是哪家姑娘,也好叫我和你大嫂心里有个底,先去走动走动,好显得我们也重视不是。”   面对大哥许多问题,叶慎只淡淡给了一句:“兄长过些日子就知道是哪家姑娘了。”然后负手去见母亲了。   叶大老爷站在原地,被敷衍得半天没能回身,最终脸上阵青阵紫走了。回去还跟妻子一通倒苦水,说弟弟大了,越发不喜和他亲近交心。   叶大夫人心里明镜似地,对叶家这兄弟间因为什么而逐渐疏离再清楚不过,把手上的瓜子一撒,笑道:“老爷,老太爷年级大了,免不得有时犯糊涂。五弟当年早产,险些夭折,如今平安健康,保着一家富贵,老太爷却还觉得母亲在道观为五弟祈福错了,能不叫五弟心寒吗?”   “你个妇人,瞎说什么,别人听见得参你一本。”叶大老爷忙让她住嘴,但心里已经懂得妻子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他们的爹老了。   人一老,可不得糊涂,但是他们兄弟还有几十年要走呢。   叶大老爷心中一定,吩咐厨房摆宴,要给弟弟接风洗尘。   叶慎在老母亲那儿坐了片刻,叶老夫人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即便他说了句儿把母亲推到风头浪尖上,实在是大不孝时都笑得欢喜。   “我就等着这一日,才每日吃好睡好,让自己长命百岁,好享儿孙福。”叶老夫人满不在乎,眼里还隐隐有期待,“你且放手去做,当年不是我的错,亦不是我不仁义,我有何惧?只是你岳父哪儿可知会过,别到时候他怕小丫头受委屈,不把人嫁你了。”   事情一但揭露,就势必有不少风言风语,她不怕,却胆心儿媳妇家受不了。   叶慎微微地笑:“娘放心,侯爷多少是知道一些,不过可能知道的与事实有点偏差,为此还特意留下我提点了几句。我不会叫宁儿委屈的,她更不是怕事的人,她是能帮儿子撑腰的人。”   “哟哟哟,真叫人听着牙酸。这就等着媳妇帮你撑腰了。”叶老夫人哈哈哈地笑,再高兴不过,“那你婚礼什么时候办,下聘的事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事事都淡然的叶五爷也苦恼了:“还得等侯爷回京,连庚帖都不愿意给儿子呢。”   “是该这样,等到侯爷回京,你这儿事情也办好了,到时风风光光去提亲,侯爷会答应得痛快!”   “儿子承您吉言。”   叶慎回了叶家住下,李夫人那里很快也得到消息,犹豫再三,悄悄回了趟娘家。   她这几日被长公主闹得成了满京城笑柄,儿媳妇摔脸子不回家来,还日日找那些白面小生到公主府献唱玩乐,简直把李家的脸踩脚底下。让她在家抬不起头,出门都跟过街老鼠似的。   回到叶家,她直接先去见五弟,希望他能把这家丑跟皇帝说说。   好歹他们也是皇亲国戚,长公主这样丢的也是皇家的脸,结果她却扑了个空,叶慎出门了。   母亲不愿意见她,弟弟不在,她只好灰溜溜再回到李家,抹了半天的眼泪。   天色渐渐变暗,她忽然就站起身,眼里恢复了不少神采,喊来婆子咬牙吩咐道:“她们不就是仗着我不敢得罪皇家,用这种手段来羞辱压迫,可她惠静进门前,我儿还有个发妻的!你们准备准备,明日一早跟我出门一趟!”   叶慎出府,是直接到萧幼宁那儿呆了半日。他在葡萄架前作画,把秋千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都描绘在笔下,放在心尖上,用过晚饭才回的叶府。   次日,刚见过情郎的萧幼宁心情极好的起了个大早,结果她还没找人麻烦,麻烦人倒是先找上门,居然朝她府门前一跪,开始负荆请罪……   作者有话要说:臣妾做不到暴更啊……嘤嘤嘤 第53章   “姑娘, 李夫人跪在府门口,哭喊着说当初是她怕儿子被连累仕途, 才强逼着李二少爷休妻。一直喊千错万错都是她造就的罪孽, 说您要怪只怪她,与李家其他人无关。”   萧幼宁正梳着头, 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没被恶心死。   圆果一撸袖子,就准备要冲出去把人赶走,“她个老虔婆,是彻底不要脸了。好歹是个有品有级的诰命,居然行事如此下三滥,她什么意思, 是要先污蔑我们老爷和姑娘要对他们李家不利吗?!”   圆果向来不爱转脑筋, 也一眼看出李夫人的算计, 确实是太过下作了。   “别去,回来继续给我梳头。”萧幼宁把她喊了回来,圆果气得只跺脚, “姑娘,那个不要脸的都欺上门来了!”   “你都说她是在做戏,恶人先告状,京城其他的人也不是傻子, 就能受她蒙蔽。”她朝镜子里看一眼,还无所谓地笑笑,“而且,她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也实在是早没脸了。刚娶了新儿媳妇,儿媳妇就回娘家给她下马威,还给她儿子头上开绿染缸,叫唱戏的进府寻乐子。她哪里还有脸。她就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是在利用我呢,想要在长公主那里掰回一局呢。”   “姑娘此话我就不知何解了。”圆果摇摇头,绕不明白了。   她道:“她是堂堂诰命夫人,跪我府门口,我一无封号的臣子之女,哪里生受得起。她就是要逼我露面,估计我一露面,李青志也来了。我是他们李府先前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即便被她一纸休书给弃了,即便我父亲又立战功,可别人眼里我还是嫁过人,比不得那些没出阁的千金。所以我一见她和李青志,别人得怎么想?恐怕得想我是不是会大度就此回李家。”   “呸!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圆果听得更深一层,简直是长见识了,往地面狠狠淬了一口。   “所以啊,人聪明着呢。而且我爹立功了啊,如果我真被感动凑合回李家,也许会让我爹跟圣上要个恩旨,让我依旧是为发妻。即便不是,那也得是个平妻,你说长公主府那边还能拿乔再待在娘家不回来吗?”   萧幼宁说到这儿,是真佩服李夫人这个脑子了。   阴谋诡计厉害得很,手段也是有的,唯独可惜的是不与人为善,明明能用这份聪明为自己在婆家谋一个当家主母的荣誉。结果呢,就那一点坏心,闹得一步错,步步错。   当日不是她做主要休了自己,哪怕是冷待自己,都不会有如今丢脸的下场。她父亲回来,李家依旧跟着沾光,不过谁又能知道她父亲会杀个回马枪。   “时也命也……机关算尽,还落得名声尽失,遭人唾弃。”她嗤笑,拿了妆盒里的一支精致的蝴蝶簪,在发间比了比。   圆果已经开始替她挽发,接过簪子,愤愤道:“那这又是让她占尽便宜了?”   这头话才落,又跑来一门房,站在庑廊下,满头大汗喘着说:“禀姑娘,李家二公子在门口朝他母亲跪下磕头,劝不走李夫人,又哀声恳求见您一面。”   她刚才说的都应验了。   萧幼宁等圆果把簪子固定好,朝镜子看一眼,先笑道:“都秋天了,我还簪个蝴蝶,是不是不太应景?”说罢站起来朝气得一直瞪圆了眼的圆果道,“我怎么起床就不适,头晕眼花的。”   圆果圆溜溜的眼睛霎时就弯成了月牙,明白姑娘是要拆招了,提着裙子一溜烟就跑出去:“奴婢这就给姑娘请郎中。”   边跑还边高喊姑娘难受得头晕,快请烧热水,准备汤婆子什么的。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萧幼宁不好了。   院子里的管事和下人都被这她说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热锅的蚂蚁一样,开始大喊大叫让准备东西。   府邸不大,里面高声喧哗外头能听到动静,不少人已经围在府门口看热闹呢,一听动静都好奇伸长脖子瞧是怎么回事。   就瞧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姑娘跑出来,身边有人牵着马,大家以为这就是萧家姑娘,却见她扭头朝李家母子呸了一口骂道:“你们当初说弃我们姑娘就弃我们姑娘,如今又要来逼死她不成?姑娘本就身子弱,如今更是被你仗着身份逼得心里着急,都吐血了!我们姑娘伤一根头发,我都跟你们李家没完!”   骂完就翻身上马,高喊着让让,她要找郎中,疾驰而去。   李夫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脸都白了。李青志信以为真,连母亲都顾不上管,爬起来想要往里去,被叶慎先前安排好的人死死挡再外头,任他挣扎都不管用。有人也已经暗中去给叶慎报信。   李夫人本想将一军,结果萧幼宁根本就不露面,用装病一推了事。原以为那就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居然比她想象的狡猾多了。   被她这么欺上门来还能沉住气,哪里有当日被休弃在叶家门口就冒火发飙的莽撞,叫她失算了。   可跪也跪了,反正脸也丢了,戏还是要做全套。   李夫人坚持跪着,一直到圆果带着郎中回来都不动弹,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是被李夫人的执着劲儿所动摇了。觉得李夫人是真的诚心来求原谅,反倒一看萧家姑娘似乎太过不近人情。   听着身后那些窃窃私语,李夫人忍着膝盖酸疼坚持,时间越长反倒对她越有利。   不想萧幼宁居然这个时候跌跌撞撞跑出来了,一张小脸惨白,手里还握着白绫,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堆人喊姑娘使不得。   她异常坚定地在门楣下站定,抬手就抛白绫:“我今日唯有一死,才能保我萧家声誉!我萧家何曾害过人一分,如今却要先被恶人告状。今日李家还没出事就如此,万一哪日李家真犯了什么大错,可不还得推我萧家头上,也罢,我就成全了你们!”   她决然又说得惨烈,下人们纷纷扑上前,众人还没琢磨过来她说的那些话深意,就见她张嘴吐出一口血,直直倒下。   府门前乱成一团,李青志被吓得手脚发软跌坐在地,李夫人是女人知道这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可百姓不行啊。   又是挂白绫又是吐血,那都成了是被她逼迫的。   李夫人往后坐倒,没想到还有比自己不要脸,都堪能一个人唱一台大戏了。   眼睛紧闭的萧幼宁在圆果怀里不动声色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心里还在念叨那一嘴的朱砂不知吐干净没有,吃进肚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围观的百姓开始对着李夫人指指点点了,还有人高声喊:“快把你们小主子扶进去啊,郎中呢。”   “造孽啊,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逼死人小姑娘。本来就是李家不对,这哪里是来请罪,是来要人命的!”   外头正是闹哄哄,得到消息的李侍郎铁青着脸跑过来,一听那些声音,就知道已经坏事了。只能硬着头皮,让护卫把都驱散,散开百姓前还拱手做保证:“李某不才,没管好内眷,今日再次和乡亲们保证,绝不会叫萧姑娘受委屈。”   百姓们这才骂骂咧咧离开,不过还是有好事者在出了胡同后探头探脑。   萧幼宁已经被扶进去影壁的地方,她听到李侍郎那番话,冷笑一声,睁开眼说:“把他们请到这儿来。”   李夫人刚进门,就见她好好坐在不知什么时候抬来的椅子里,正用清水漱口。   “你……你果然是装的!”李夫人浑身颤抖。   冷风穿堂而过,让她更是感到寒意森森,抖得越发厉害。   萧幼宁不回避李侍郎沉沉的目光和李青志呆滞的眼神,把杯子交给下人,一手闲闲托着下巴倚着扶手笑道:“对啊,我就是装的。允许你刷阴谋诡计,不允许我见招拆招吗?你以为你是谁,想拿我做脸子,也得看我愿不愿给你施舍这个机会。”   她笑得嚣张跋扈,李夫人别刺激得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掐她。   叶慎留下的人可不是纸老虎,在她没扑过去前伸手一抓一摔,李夫人眼冒金星,浑身疼痛地被丢在地上。   李青志大喊了娘,李侍郎死死按捺着才没有呵斥萧幼宁,平复片刻后才朝她拱手道:“今日还是谢谢萧姑娘让我们进到府里,内子冒犯,是该打。萧姑娘如今人也打了,也出气了,那我就把人领走,回家再教训。毕竟家丑不外扬……”   这是他把姿态放到最低了。   如若今日萧幼宁不放他们进府来,此事更不可能了,估计明日就言官就该弹劾到他辞官了。   萧幼宁不卑不亢,依旧淡笑着说:“李侍郎既然能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最好。但有一样,我这不是心善,而是不愿意给我父亲在朝堂上结仇人,好歹李侍郎还是有点君子之风,不像那恶妇。我还是僭越说一句,李侍郎真是被这无知又跋扈的妇人害了官声啊。圆果,送客。”   李侍郎心中一凛,咬了咬牙,让人把李氏抬走。   李青志今日才真正看到了萧幼宁的厉害,往前他纠缠,摔他一巴掌都是轻的。她真的狠心起来,那是让人绝对的无路可走。   她现在看似让步,给李家一个面子,其实是把他母亲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就刚才跟他父亲说的,都是母亲连累了父亲官声,这不就是告诉父亲不休妻,李家只会麻烦不断!   这哪里是抬手各退一步,她是以牙还牙,把当日母亲休弃她的羞辱给还了回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青志背后都冒着冷汗,闭了闭眼,再不敢造次,失魂落魄跟着父亲离开。   走到胡同的时候,他一抬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那儿。   马车里坐着的人两根手指轻轻撩着帘子,一双眼眸凌厉又冷酷地睨着他。   李青志看清楚里头人的面貌,再回头看看母亲,心如死灰。 第54章   李家夫妻离开, 萧幼宁懒懒打了个哈欠,就听到有人喊五爷。   她忙站起来, 理理衣裙, 端庄得很,哪里还有刚才在府门前要上吊又吐血的模样。   叶慎来得这样快, 恰好是准备过来的,不想半途就遇到来报,说他那姐姐又来找麻烦了。   小姑娘甩白绫的时候他就到了,即便知道她是假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慌了一下。   更别提她嘴里吐出艳红的颜色。   “吃的什么东西。”他脚下衣袂翻飞,来到她跟前抬手按了按她唇角。   她不晓得自己唇角还沾了点朱砂,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 往后缩了缩, 避开他的手指:“没事,只是朱砂。”   她眼前那张脸就冷了下去,本就爱端着架子, 谁也不理的人,此时沉着脸再是英俊也是吓人的。   “没事的。”萧幼宁见他似乎是生气了,莫名就心虚地忙着解释,“用东西包着的, 咬破吐出来也没咽唾沫,已经漱过口了……”   她说着还露出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朱砂虽然有毒,一丁半点不会有什么问题。   叶慎眯了眯眼,视线在她嫣红的唇扫过, 忽然拽住她胳膊将人拉上游廊。   圆果在边上缩着脖子,抬手示意谁也别靠近,叶五爷生气了啊,谁靠近谁倒霉。剑音站在边上,难得见圆果那么有眼色,讥讽似的嗤笑一声。   好嘛,圆果怕叶五,可不怕他,两人又斗鸡似的先在外头大小声呛开了。   “五、五爷……”萧幼宁被拽得跌跌撞撞,在他身后半嗔半委屈地大喊,“道长!”   穿着青色的叶慎终于脚步一顿,转身将她往墙上一推,倾身低头就狠狠吻了下去。   他如同高峰一般倾倒下来,那种压迫感让她呼吸都停滞了,何况本就被他夺去喘息的机会。   这吻来势汹汹,比在马车里那次还叫人心跳剧烈。   萧幼宁的世界只剩下他的气息,纠缠中连脚都软了,失力的不住往下滑。他察觉,手在她腰后,把她一提,再拽回来继续吻。   她感觉自己就跟喝醉了似的,呼吸不是自己的,身子软得也不像自己的,最后连不由自主溢出的一声娇哼都不像她的声音了。   掠夺的叶慎在她细碎的轻哼声中回神,心头猛然震荡,箍着她腰身的胳膊收紧,浑身肌肉都绷得似石头。他在这个时候忽然离开,把头埋进她脖子,深深地呼吸。   萧幼宁靠着墙,还得承受他压下来的重量,眼前朦胧又迷离,好半会才喘着气说:“我、我脚软,要站不住了。”   话刚落,她呀的一声,是真撑不住,带着他一块坐倒在地上。跌得她屁股疼。   她又羞又恼,拿拳头砸他的肩膀。   低头许久的人终于慢慢挪开下巴,凝视她的眼眸深处似有风暴在翻涌,连眼角都一抹旖旎的红色,像桃花般的眼色。   萧幼宁看得一愣,从未见过他这种带着蛊惑人心的一面,莫名其妙觉得嘴干。   他见她唇动了动,紧接着还咽唾沫,仿佛他是什么美味佳肴。他微微一笑,那张本就俊美的脸庞越发让人着迷,叫她看直了眼。   “……怎么,宁儿这眼神,想把我吃了似的?”他声音沙哑,十分好听,还凑近她耳畔一字一字地道,“再等等,等侯爷回来了,我们就成亲。洞房花烛,到时为夫任你品尝。”   萧幼宁脸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这娇媚的样子让叶慎都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真管不住自己,等不到洞房那天就先把人拆骨入腹了!   两人都撇开脸默默平复心情,又过了好大会,才相互搀扶着起身。   他捏了捏她手心,声调不悦:“下回再胡乱把那些有毒的东西往嘴里塞,可不就是那么简单就饶你。”   她温吞地点头,心里发甜,“知道那东西不好,你还亲我。”   他斜斜睨她一眼,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红肿的唇上,吓得她离开闭嘴,并用手捂住。   ——叶五爷浪荡起来,实在让人害怕。   怎么有他这样惩罚人的。   萧幼宁捂着嘴,想着想着,却又偷偷笑了。她还有点喜欢这样的惩罚呢。   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两人牵着手走过游廊,一路无话,彼此相随的脚步再温馨不过。   话说李家那头离开,李侍郎并没直接回府,而是把李夫人带到叶府跟前。   李夫人丢了脸还被整治一顿,在马车上就气得两眼昏昏,只有出气多了。见到马车停下的地方是叶家,更是被雷劈中一样,整个人怔愣在那里。   李青志望着李家大门,已经明白父亲的意思。   父亲是真动了休妻的念头。   他双唇颤抖,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说出来的,不过都是母亲的愚昧和跋扈。今日这个局面,谁也不能怪!   李夫人明白过来丈夫意思,浑身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整片天都要榻了,两行眼泪无声无息就落了下来。   李侍郎铁了心,拽住她就下车,李夫人尖叫挣扎,引得叶府下人惶恐去往里头报信。   “我在你李家做牛做马持家那么多年,你不能够这样做!你有没有良心,没有我,你以为你怎么当上这个侍郎之位的!”   李夫人嘶喊着,扑打丈夫,把他官服都给扯皱一片。李侍郎只一手紧紧攥住她不松开,“公道是非,我们且见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再论!”   叶府里响起震耳的哭喊声,下人和主子都因为李家夫妻到来而乱做一团。   此时的长公主府亦因为惠静要回婆家闹哄哄的。   丑事传遍三千里,何况长公主就让人盯着李夫人,听到她居然跪倒在萧家那个小蹄子府门前。这哪里是李夫人不要自己的脸,是拉着她长公主的脸一块都放人脚下踩了。   而且萧幼宁是闹了一通,最后还让李侍郎进府去了。   不知说了什么,李侍郎神色淡淡离开,李青志也没有哭闹。难不成真被李夫人哄住,萧幼宁想要回李家去。   如果她回去,那她长公主的女儿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惠静怎么能不急,再也不敢拿乔,还怪责气母亲,说都是母亲过分了,才逼得李夫人玉石俱焚。   这下把长公主气得心窝疼,倒在榻上半天都没能说一句话,眼睁睁看着女儿收拾东西回李家。   从此,长公主府因为一个萧幼宁被满京城的人笑话!   京城热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侍郎要休妻的事次日就被传出来,但到底休没休,大家不清楚,只知道李夫人当夜住在娘家。   叶慎早早起身,喊来剑音:“去跟老太爷说,一个女儿换他长子的仕途,换不换。”   剑音愣了愣,当即明白过来。他们五爷忍耐一夜,到底是忍不住了,要快刀斩乱麻。   叶家出了那么个姑奶奶,也真是倒霉,祖宗的棺材板恐怕都要盖不住了。   剑音走了一趟,把话带道,叶老太爷被气得冲到他院子,指着他鼻子就骂:“你混球!那是你姐姐,你居然还跟着外人一个鼻孔出气,把你姐姐休了,我们叶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老太爷的意思,是不同意了。”叶慎闲闲地把手中茶杯往桌案上一搁,“也好,那就当我给叶家办最后一件事。”   他话落,站起身喊了声剑音,留下愣在当场的叶老太爷,扬长而去。   “孽障!孽种!”叶老太爷恨声,“快去把他喊回来!”   一个外嫁的女儿,哪及儿子的仕途,那还是他的长子,叶家以后的家主!   但是来人回禀:“老太爷,五老爷带着老夫人出府了。老夫人还让人把给五老爷准备成亲的东西都装箱,全用马车拉走了!”   叶老太爷听到他居然走了,根本就没给回旋的余地,急得两眼一黑,闭过气去。   叶慎带着母亲,来到离皇城很近的一座府邸跟前。   叶老夫人被他扶着下马车,看着这气派的地方,居然有些感伤:“没想到再踏足这里,是这二十多年后了。”   “娘,儿子就在这儿成亲。要辛苦娘为儿操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木木易啊小天使的雷啊,大家都不要再破费了,没能加更,实在受之有愧。这一更我先记下账,尽快还上!   很快就成亲了!! 第55章 (捉虫)   叶慎带着母亲一走了之, 叶老太爷差人多方打听都没能找到人,甚至找到私宅都一无所获。   无奈下, 叶老太爷只能把长子喊来, 告诉他叶慎先前威胁的话。   “五弟会针对大妹妹多半也是为了叶家。”叶大老爷低头摸了摸胡子,沉吟道, “萧家马上就要回京,封赏肯定少不了。大妹妹一意孤行休了萧家的小丫头,宁远侯回京后势必要迁怒李家,到时妹夫还是会把大妹妹送回来,我们还得再受宁远侯的怒火。”   “可李家休妻,我们家还没出嫁的姑娘以后要怎么办!”叶老太爷冷静下来, 被长子再一说, 确实是这个理。只不过还是嘴硬不愿意松口。   自己父亲是什么性格, 叶大老爷怎么会不清楚。   好歹以前也是本朝二品的大臣,虽然后来不甚如意,被算计一把, 导致叶家差点倾塌。但这点儿小事怎么可能没有办法解决。   父亲是借他口说出来,好找个台阶下。   叶大老爷揣摩透父亲的意思,一拍膝盖道:“父亲,叶家不能出被休弃的姑奶奶, 那就和离吧。和离之后,把大妹妹送到庄子或者道观、寺庙,哪里都行,我们在宁远侯回来的时候, 再备份厚礼去赔礼。”   叶老太爷铁青的脸色总算缓和一些,“此事你去办。”   “五弟出府后就进宫了?”叶大老爷应下,想起来过问弟弟的行踪。   这话让叶老太爷再度沉了脸,冷声道:“你理会那个孽障作甚!随便他往哪里去!”   “父亲。”叶大老爷长叹一声,“儿子以为,五弟先前那些话并不是威胁,就是站着叶家立场上考虑的。只是父亲对他一向严厉,他又时常不着家,才会说话不太好听,毕竟他连锦衣卫都能使得动,也是个不会软和的性格。”   “他根本就没把叶家放在眼里!”   叶老太爷忽然暴怒站起来,唾沫星子都喷到长子脸上了。   他脾气说来就来,叶大老爷愣在那里,不明白为何父亲一提起五弟就生气,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老太爷气急败坏,面对长子迷惑的目光,那股火气瞬间像被一盆冷水给泼灭了。   他为何那么厌恶叶慎,他说不出口真正的缘由……可当年他就是为了叶家!   如果没有那个孽种,他的计划一切都好好的,结果那个孽种活下了来!每日都戳在他眼睛里,告诉他曾经多么卑劣无耻。   叶老太爷颓败地坐倒在圈椅里,双眼空洞无神。   叶大老爷见父亲这副模样,劝慰几句,匆忙离开去找自己那个惹事的妹妹说明情况。   在妹妹那儿遭一顿痛骂,受不了她的撒泼,灰溜溜回自己屋里,和妻子说自己要办的这个苦差事。   “我怎么觉得这会是老太爷说得对。”叶大夫人把手上的绣活放下,认真地看着丈夫。   “此话怎么讲?”   叶大老爷被妻子的话吓一跳。   “就老太爷说的那样啊。五弟要真为了叶家,直接劝说让大姑奶奶和离就是,何必用威胁的言语。而且五弟的性子,你不清楚吗?除了母亲的话,他听过谁的,即便你之前的升迁,也是母亲开的口,他才帮了一回。”   就是因为这个,她丈夫才把五弟往好的想。   她是旁观者,心里明白着呢。   “那、这……这叫什么事。五弟不是为了叶家,何必针对大妹妹,或许就是母亲开口劝的,只是近来父亲在他亲事上不上心,他才恼得浑身带刺。”   叶大老爷还是不愿意相信,主要是没有针对自己家人的理由。   叶大夫人闻言拿眼睨他:“所以说,你们男人啊,心思从来只在朝堂那些事上,不知道把目光往其他地方放一放。五弟亲事近了,却又跑出去,按我说的,你这做大哥的还是好好找母亲说,让母亲把家里布置起来,然后宁远侯一回京,你就备厚礼上门。然后我也好有借口把萧家小姑娘喊过府聚一聚。”   叶大老爷闻言更奇怪了,“你喊人小姑娘干嘛?哦,也对,该喊人过来,探听探听口气,再说明一下。小姑娘不觉得委屈了,宁远侯那边也就好办了。还能让我们姐儿都跟她走动走动,往后说不准还有要萧家帮忙的地方呢。”   “你真是!榆木!”叶大夫人真觉得这些个男人都没救了,把绣框一丢,出屋让人张罗晚饭去了。   她深以为,他们家的五叔就是看上萧家小姑娘了。上回那个惹祸的姑奶奶不还回来问为什么五叔跟萧家小姑娘有接触,她婆母也一字不提是哪家姑娘,估计等宁远侯回来呢。   为了长房和五房能继续交好,她还是得想想办法,帮着在这个家好好把自己这个五叔的亲事办妥当才是。   将来记他们长房一份好就成。她没点太明白,就是怕丈夫在母亲跟前露出端倪,那这种带着目的的特意讨好,就会弄巧成拙,让人心里不舒服。   叶大夫人在心里暗中打着算盘,叶慎那边刚安顿好就收到消息,说是宁远侯送回瓦剌的求和书,进宫了一趟。   瓦剌此次战败,元气大伤,受挫后内里几个王子们还纷纷争斗起来。   随着宁远侯一日一日推进兵线,瓦剌王再也受不了发起求和,信上一并说要会派两个王子跟使者来面圣,以表诚意。   其中一个王子是如今瓦剌呼声最高的阿默王子,是王后所出,在兄弟里排第二。   皇帝的东西到手了,如今精力想要放在寻找那份所谓的宝藏上头,听到求和自然是应允。当即派人给宁远侯送信,让他斟酌着情况,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和瓦剌说愿意让他们的王子和使团来朝。   只要定下来,那也就是宁远侯回朝的日子。   叶慎静静听着皇帝安排好一切,在想顶多还有三四个月,他和萧幼宁就能成亲了。   年前正好有几个好日子,宁远侯应该会愿意。   “听说你把你母亲接到那个宅子里了?”皇帝把人遣下去,抬头忽然问他。   那个宅子本就有皇帝的人在打理,皇帝知道是正常的。   他被喊回神,拱手道是:“臣想在那儿成亲。”   皇帝用打趣的眼神瞥他,笑道:“那你准备什么认祖归宗?你母亲如何说?同意了?”   叶慎道:“回陛下,臣的母亲一直就希望臣脱离叶家。而她亦不想久留叶家,只是臣还是想要循序渐进,不愿意母亲受过多的是非。”   皇帝闻言就长叹一声:“朕懂你的心情,你母亲这些年确实也难。既然你有决定,那这份东西,你就带回去给你母亲看看。”   皇帝说着让内侍去找出一个红漆的盒子,交给叶慎。   叶慎接过,皇帝的示意下先打开,里面放着明黄的一块绢布,边角不齐整,是直接撕下来。而绢布上还染有血迹,是一封以血为书的信。   他略诧异抬头看皇帝,皇帝抬手让他看:“你且先看,看过后你的难题也解了。”   叶慎把盒子放在坐上,取出绢布一字一字的辨认,末了闭了闭眼。一片绢布,因里面为他所做事而变得有千斤重,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这么些年他所缺的那一份无人能弥补的亲情,在此刻都拥有了。   他把东西收好,朝皇帝跪下行大礼:“臣谢陛下。”   “过些日子就该改口了。你且忙去吧,忙完了,有空进宫来看看朕,陪朕下下棋。”   皇帝慈爱的笑着,叶慎再次叩首,带着那个红漆的盒子离开。   叶慎事事都有了眉目,出宫的脚步都是轻快的。他和萧幼宁都只待好日子来临,惠静和长公主那头还是说不出的糟心。   惠静急吼吼回到李家,发现婆母不在,李青志不愿意见她,再去公公那借口请安想探消息。结果公公冷着一张脸,只说让她回屋歇息。   她什么都没打探到,更加惶惶不安地去猜测萧幼宁是不是要回李家,整夜都没能睡好。   到了第二日,她还在昏昏沉沉,却听到说她公公给皇帝上了折子,要自请辞去官职。还上书说要李青志与她和离,原因是李家儿郎再不成气也不能被人糟践男人的尊严,写了几页纸细说她母亲和她如何在新婚三日就传召戏子进府玩乐,连名单都一并在上头。   她的皇帝舅舅直接召见她母亲进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不易捉虫,有时候眼睛就是两窟窿,经常看半天都找不出错别字和语句问题。 第56章   “李青志!你给我出来!”惠静得知母亲进宫后都快急疯了, 冲到前院的书房。   那个书房向来是李侍郎用的,李青志对长公主母女实在厌恶, 避到此处来, 李侍郎也没阻拦他。   惠静闯到门口来,他正睡得昏昏沉沉, 听到砸门声,翻个身不想理她。   外头的声音却不减,反倒越来越急促,每一下都跟砸在他脑门上,一下一下,让他太阳穴跟着突突跳动。   李青志嚯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再也压不住脾气, 气急败坏去把门打开。   清俊的少年忽然出现, 面上笼罩着阴云,像是下雨的天。   惠静见到他开门,一时反倒愣住, 噤了声,想说的话都跑得无影无踪。   “我们的郡主有何事?”他冷笑,讥讽地睨着他所谓的新妇。   “你、你什么意思!”惠静在嘲讽中回神,刚张口想要冲回去, 李青志又一笑,冷漠而残忍,“怎么,是那些白脸戏子满足不了你吗?刚回府就找上门来, 可惜我不是那些戏子,只认银子,不管它的主子香臭。”   惠静何曾受过这样的污言秽语,被骂得直后退了几步,一脚踩空,险些要从台阶滚下去。还好她身边的丫鬟扶得快。   她记忆里那个温润儒雅,笑容比阳光还和煦的公子哥儿在眼前粉碎。有的只是一个用厌恶眼神睨他的少年,这个少年唇舌仿佛淬了毒,化身毒蛇,让她陌生、害怕,止不住颤栗。   这就是她千方百计要嫁的郎君吗?   惠静抖得像风雨中的花苞,面比纸白,眼泪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   “我就如此比不过萧幼宁?”   “对。你连提都不配提她,和来相比较?”   李青志比她想得更加残忍。   她真是自取其辱。惠静眼泪落了下来,李青志懒得再理会她,转身就要进屋去,他父亲身边的小厮急慌慌跑来说:“二公子,老爷说要您和二奶奶跟着,一同进宫面圣。”   惠静捂着脸,被人看尽狼狈,想要跑走。才走没几步,胳膊却被人拽住,她泪眼模糊地辨认出是李青志,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期待。   结果他再一次将她念想摔得粉碎:“跑什么,等到了陛下跟前,我宁愿不要仕途,也要与你把这婚事了结。”   “我不去!”   惠静挣扎,李青志狠狠拽住她的胳膊,一路拖着她往外走。   公主府的人连忙扑上去要救自己主子,都被他一脚踹翻,平时温和的人,在此时变得粗鲁暴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主子被拖得绣鞋都掉了。   宫里,长公主跪在皇帝御案前,神色萎靡,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从下巴落在裙面上,把那片布料染出一片与周边不同的深色。   皇帝满面不悦,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御案,他身边的内侍一再打发人去看看李家人到了没有。   好不容易等到人来,皇帝的耐性也被磨光了,在李侍郎一应人跪倒的时候抬手一压,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道:“你这些破事闹到最后,居然还闹得牵连起朝堂来。你,好歹是四品官员,居然因为管不好后宅辞官,也算是开了先河独你一份,丢尽大臣的脸。安和更叫朕失望。”   皇帝一手指向长公主,安和是她的封号。   “你身为皇家嫡公主,居然做出如此贻笑大方的事,不懂得宽容,心胸狭窄。你居然纵容着刚嫁人的女儿给夫家施压,挑衅夫家的尊严,让天下人都以为皇家人都不分是非,嚣张跋扈!你这是要害了所有公主的名声,让天下人怎么看以后要出嫁的公主!”   说罢再冷厉地看向早哭成泪人的惠静:“你还有脸哭!是你自己硬要嫁进李家,李家怎么待你都是该的!”   李侍郎一应人只能低头挨训,李青志此时抬头想要说话,皇帝依旧不给规矩,一个眼神就把他动作给压了下去:“你,毫无担当主见。先是盲目听从你母亲的挑唆,休发妻,后再娶了惠静又不满,让她独守空闺。亏你是读圣贤书的,礼义廉耻一窍不通,空有虚名!”   李青志脸色惨白,在天威下汗湿了里衣。   该骂的一个没放过,皇帝总算深吸一口气,神色略缓下定论:“此事先是安和做法失妥,这也算是皇家自己的家事。李侍郎你用不着为了家事辞官,我让安和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给你们李家赔礼。惠静不懂事,不懂事夫,不懂如何孝敬公婆,是规矩没学好,朕让皇后派嬷嬷去好好教他规矩。你们都回吧,朕不希望再听见别人非议皇家,李家也要多添人丁,以后才好为国效力!”   皇帝一锤定音。   皇家不能出被休弃的郡主,即便惠静现在不是了,也不允许,和离也不可能。李家委屈了,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官位给李家留着。余下的就是全都通通滚回去,装出恩爱也得装,保住皇家颜面。   几人都面如死灰,唯独李侍郎还算冷静。   其实这就是李家最好的结果,他送上折子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   离宫的时候,惠静坐上母亲的马车,哭泣的声音不断传出来。李青志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蔫巴巴地毫无斗志。   李侍郎瞅了儿子几眼,闭上眼道:“二郎,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途。李家是有你哥哥,但你是要为李家撑门庭的,正妻不喜欢,不好纳妾却也还能在房里收自己喜欢的,圣上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   多添人丁,可不就指李青志和惠静要有嫡出的孩子。   李青志一路沉默着,回到家里又在书房关了两天,再重新回自己的院子。看了会惠静被皇后派来的嬷嬷怎么学规矩,然后把嬷嬷先给遣走,将人拽住就丢床上。   惠静摔得疼,眼眶通红,李青志就站在床榻前,慢条斯理地解衣带。   惠静脑子懵了一下,很快被他压着撕了衣裳,哭喊声从房里传出来。   门外的两个嬷嬷相视一眼,继续站定守着门口,女人第一回 哪里不疼的,好歹李家二郎开窍了。夫妻间的事,有过一回就有二回的,慢慢也就好了,什么仇啊恨啊,都过去了。   日子还得过不是。   但嬷嬷们不知道的,惠静每回都是被折腾一身青紫,李青志根本没顾虑过她的感受,她连个讨人笑的风尘女子待遇都不如。   皇帝金口玉言,长公主只能底下高贵的头颅,赔礼的阵仗闹得满京城皆知,李夫人就在这个时候与李家和离。   李侍郎这回心狠,终于走对了一步。   李夫人和离后,重新成为叶家人,外人都改称她为小叶氏,仆人更不好称呼她,只能喊声您。叶大老爷做主,把这个大妹妹送到一家偏僻的庵堂里。   萧幼宁听着这些热闹,绣帕子的手不停,淡淡道:“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诚不欺我。”   看看李家和长公主一地鸡毛,简直大快人心,让人想要拍手称快。   不过她现在手上没空,那些个外人可比不上她心尖尖的人。   圆果在咔嚓咔嚓咬一个梨子,扬眉得意地说:“他们都活该!不过姑娘关了这么些天,女红长进了,瞧这冬青绣得多好看。”   萧幼宁低头看看帕子上的绣样,咬了咬唇,脸都红了:“这、这是竹叶!”   圆果差点被梨子噎着,瞪大眼看那胖得走形的竹叶,呵呵呵地笑:“嗯,这竹子肥施得好,都长胖了。”   气得萧幼宁差点一针给攮过去。   叶慎就是在主仆俩大眼瞪小眼时过来的,在门口听了个模糊,等进来抢过她要藏起来的帕子一看,被逗得眼角都弯成弧度,拼命忍住才没笑。   圆果跑得飞快,让叶五爷自己去顶怒火。   不过萧幼宁脾气还没发出来,就先被叶慎一句话弄得火气全消。   “你爹爹回来了,大约一个月就会到京,等岳父回来,我们就定请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不易捉虫,哈哈哈。晋江是真抽,还是我家网抽,一回复评论就是网络连接失败,微笑(已经口吐莲花)。 第57章   父兄回京的消息让萧幼宁高兴了许久, 在一个月的期盼中终于等到亲人归来。   在宁远侯已经到达城门的消息传开后,京城万人空巷, 纷纷涌到宁远侯进宫的必经路上, 翘首等着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皇帝派了礼部和百官相迎,声势浩大。   街上到处都是人, 萧幼宁这个嫡亲的女儿只能委屈在人群中踮脚。   圆果和护卫帮着她挤开其他人。   马蹄响起,百姓们开始欢呼,挥动的双臂更加挡住她视线,急得她想跳脚。   腰后忽然被有力的胳膊抵着,然后她就被那么举了起来。   她诧异,回头去看来人, 是眉目如画的叶慎。   他依旧穿着道袍, 挑挑眉, 示意她看前边。   耳边的欢呼声甚,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连忙回头看街道。   她的父兄一身银色铠甲, 身后的腥红披风随风轻扬。   男儿戎装报国,何惧生死,拔剑向敌,不退万军不还朝。她眼眶赤热, 那日在山上看的千军万马仿佛还在眼前。   她被举得比所有人都高处一脑袋,战马上的父子一眼就看见她,先都诧异片刻,就见到他身后的叶慎, 当即又冷了脸。   和萧幼宁在一处的百姓不明所以,只当英雄看见自己了,尖叫此起彼伏。萧幼宁见到父兄都板了脸,反倒弯眼一笑,调皮的摘下自己身上的香囊,朝经过的兄长怀里袍了过去。   这是妹妹抛来的东西,是贴身的东西,萧祁烨下意识就是要接住,可不能丢了。   这一接却是桶了马蜂窝。   未出阁的姑娘们纷纷发出笑声,有胆大的就开始效仿,纷纷拿东西砸他怀里,有人找不到适合的,还直接摘了簪子。   萧祁烨面对直飞过来的簪子,都要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混入刺客了,躲得狼狈极了。就这样,他还死死攥住妹妹给的香囊,还回头朝她瞪眼警告。   萧幼宁笑得往后仰,被叶慎放下来,又靠在他肩头笑了许久。   “也许我很快能有嫂嫂了。”她回忆着兄长那张黑脸,乐不可支。   叶慎颇无奈看她:“世子估计要把这笔账记我头上了。”   她挑眉道:“他不敢,我护着你!”   两人都相视一笑,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不在陛下跟前办差吗?你最近不是又住回宫里了?”   “嗯,我这就走,能赶回宫。”叶慎摸摸她头。   剑音在一边看着坠入爱河的主子,心想果然爱情能让冰山都成绕指柔。   他想着,无意识瞥向在边上捂嘴偷笑的圆果。   嗯,那也得是像萧姑娘那样懂事体贴的姑娘才能让冰融化,要是换了那个彪悍的凶丫头,估计冰山只会变火山。   剑音完全没发现自己为何要拿圆果来做比较,在圆果正好看过来时,还露出不屑的眼神。气得圆果挪到跟前就狠狠踩他一脚,两人就么短的时候又吵上几回合。引得萧幼宁和叶慎侧目。   ——   与宁远侯一同来的还有使团,皇帝站着宫门前,亲自扶了要下战马来的宁远侯,一个眼神都没给瓦剌使团,拉着宁远侯的胳膊就往皇宫那条笔直的中道走。   宁远侯几番要退一边都被皇帝拉住。   礼部官员明白皇帝故意杀瓦剌的威风,本就是手下败将,根本不值得再惧怕,都打哈哈地和瓦剌来的王子们说话。   瓦剌来的两个王子心里暗气,面上却不能显露一点儿,被礼部的人先带去四方馆歇脚,等待皇帝的传召。   前来的瓦剌两位王子,除去王后所生的阿默王子,还有一个是瓦剌王宠妃所生的吉悍王子。   瓦剌王子是王后二子,其大哥一场大病身故,他今年方十六,还未曾娶亲。王后之前倒是帮他相了一个部落的公主,只是还没最终定下来。   而吉悍王子今年比阿默王子年长一岁,亦没有定亲。   两人除了谈和,其实还带有任务来。   瓦剌王暗中吩咐过,如若能说服让皇帝的公主下嫁,那就能保一段时间的和平。   这无疑又是另外一个讯号。   阿默王子呼声高,可吉悍的呼声也不低,最要紧的是吉悍生母的那个部落越来越壮大,是他成为王储的一项助力。   兄弟俩面和心不和到四方馆,各自都有打算。   吉悍王子一坐下就开始让自己的心腹去打听皇帝到底有几位公主,又有几位是适龄的,想要在召见的时候好有数,能在宴会上想办法讨公主的喜欢。   只要能娶公主,那么他成为王储的机会就更大一分。   然而阿默王子却是吩咐人去打听萧家。   “听说宁远侯的嫡女刚成亲就被休弃了,还整治了被她休弃的夫家。你且暗中探探宁远侯有无再为她说亲。”   心腹惊道:“王子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是打听公主,宁远侯家的女儿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大王是想让大昭皇帝下嫁公主,以保障我们得到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   阿默王子大笑:“你觉得我王父不清楚这大昭国的公主从来不和亲吗?大昭皇帝不会同意的,何况我们还是战败的一方。但如果是臣子的女儿,又是嫁过人的,我若不嫌弃,娶了她,将来她就是我瓦剌的王后。那也是至高无上的尊荣,你觉得大昭皇帝会不会考虑。大昭皇帝也不想打仗。”   心腹思索良久,觉得还是不太妥当:“宁远侯不会让女儿嫁瓦剌的,他最恨就是我们。”   “那就走着瞧。”   阿默王子信心十足。   他早就打听过,宁远侯这个女儿十分聪慧会取舍,如若能嫁到瓦剌,那就是她翻身的机会。虽然远离了故土,但一国之后,比普通一个大臣之子肯定要有吸引。   而且她嫁过来,父兄也不用上战场了,他觉得自己能够说服她。   心腹见他意以决,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暗中安排。   然而这些王子们都不知道自己就掌控在叶慎手心里,他们再谨慎小心,都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   事情第一时间就给报到叶慎那头。   “打听宁远侯嫡女?”叶慎闻言冷冷笑一声,手里捻着的血红手串转动更快了,那抹红光映在他眼底,宛如血光。   **   皇帝今日为宁远侯父子接风洗尘,宴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   萧幼宁早派人在宫门口等父亲,见到散宴,他出宫来就报到她那头。   她带着人往侯府赶,来到的时候,父兄正好策马归来。   她站在父亲的马前,笑得两眼弯弯:“爹爹,哥哥,我们回家!”   父子二人下马,一左一右拥着她,带着她走向许久都未曾踏足的府邸。在府门吱呀一声大开时,三人心头一片滚烫,连眼眶都是热的。   叶慎今夜没有留在宫中,而是回到那座气派的府邸里,笑着和母亲说:“娘,宁远侯回来了,您什么时候替儿子上门去?”   叶老夫人亦笑:“真真是,心急什么,没得让你岳父看低你。等两日,为娘帮你办妥。”   “年底就有好日子。”他提醒一声,逗得叶老夫人哈哈直笑。   他还气定神闲地端着茶杯喝茶,反问母亲:“娘看过那绢书,您当真还要再推后吗?”   “推后吧,即便有绢书,为娘还是想让你成亲的时候非议再少一些。等你成亲之后再说,比现在说更好,宁远侯估计也更赞同为娘的做法。等到侯府的时候,我一并与他先说明。”   叶慎见她坚持,点点头,心里已经在琢磨还得两日才能到侯府。阿默王子那,还是得看紧了。   而叶家知道宁远侯回府后,叶大夫人就把早备好的厚礼都再清点一遍,准备明日跟着丈夫到宁远侯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是不可能有存稿的,顶锅盖慢吞吞爬走。 第58章   京城在入秋后天气渐渐变冷, 丫鬟们把萧幼宁带夹层的袄裙都给翻了出来。   圆果挑了件水蓝色的浣花锦袄裙,帮着她更衣。   裙子刚上身, 两人低头一看, 发现她绣粉荷的绣鞋就明晃晃露在外头,裙子足足短了一截。   “姑娘今年长个儿了, 这是去岁秋天做的,只穿过一回呢。”圆果诧异后笑了,抬头再一打量。   她们家姑娘可不是长个,身量抽长了,腰身更加纤细,胸脯也鼓鼓的。   “好看好看……”圆果看得直眯眼, 脑海里尽是自己姑娘走起路来的婀娜。   可真是好看!   萧幼宁一时没明白这就好看出自什么, 等发现圆果指勾勾的眼神落在身前, 一巴掌就朝她脑门拍去。   “你上哪儿学的登徒子样!”她羞得耳根红,圆果哈哈地笑,“姑娘害臊什么, 这是好事呢。你瞧瞧我,那些个小丫鬟都羡慕我,背后总爱瞧上两眼。”   圆果说着自豪的挺了挺胸脯。   萧幼宁无语地瞥了一眼,自己和她一对比其实也不算什么。圆果长她好几岁呢。   不过, 大家都羡慕这样的身形吗?   是因为……男人喜欢?   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在想……叶慎是不是也喜欢丰盈的。   想着想着,反倒把自己臊得满面通红, 忙打住那些不矜持的想法,朝圆果说:“裙子能放放吧,我记得之前就怕窜个,还特意留了的。”   圆果道:“姑娘没记错,我找其他的先送去给绣娘。左右姑娘不出门,先将就穿这身吧。”   姑娘家的脚被外人看了可不好。   正说着,管事满脸笑容求见。   管事进到屋,朝她一礼后,让人把几个油着红漆的大箱笼都抬进来:“姑娘,这是五爷让人给送来的。”   “给我的?”   她倒是奇怪了。   好好的,给她送什么东西。   圆果已经高高兴兴去逐一打开,惊喜地回头喊她来看:“姑娘,都是衣裳和时兴的首饰呢,还有许多能用来做头面的宝石珍珠!”   萧幼宁一惊,走上前,就被满目琳琅的东西给闪花眼。   那些衣裳多是云锦,华贵自是不用说,问题云锦都是贡品,叶慎怎么能得那么多,给她做了两箱子的衣服!   还有那些珍珠宝石……“谁送来的?”饶是她自己富裕,也看得心头一跳一跳的。   管事笑着回道:“是五爷派来的一个管事,他说以前是在老夫人跟前跑腿的。”   这就是谦虚话了,估摸起码是个体面的管事,搞不好就是叶老夫人的心腹。   “人走了?”她觉得这东西太过贵重了,全部收下不妥当。   “放下东西就走了,还说姑娘收下就行,不收了才叫见外。”   有这话萧幼宁就彻底歇了心思,她要送回去,叶慎估计得再亲自送过来。   而且情郎送的东西,马上还是夫婿了,她收下,再带过去还是不是自己家的东西。   她眼里荡出笑意,让圆果把衣裳一套套地拿出来,然后挑了一套石榴红的换上。   “五爷眼光真好,姑娘穿红的最好看!”   她本就长得艳,那种艳任何颜色都不能压下去,张扬而美好。   萧幼宁抿嘴笑笑,对着镜子转了圈:“再红一些,就像嫁衣了。”   圆果打趣姑娘想嫁人了,两人闹成一团。   一个管事刚走没多久,她父亲身边的侍卫带着客人上门的消息过来。   “姑娘,叶家大老爷和他夫人登门拜访,是说来提小叶氏……就是李侍郎的前夫人赔礼。老爷说家里没有女眷,他不好招待叶大夫人,问姑娘的意思。”   问她意思这句话就值得人深思了,她父亲是想看她的意愿,接不接叶家这次的赔礼。如果接受,家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眷,她自当是要去待客的。   她眉头微微蹙起思忖着。   小叶氏人品败坏,是个人的事,她以后要嫁到叶家,就是半个叶家人了。叶慎的大哥大嫂都放下身段来赔礼,她端着捏着就太过不懂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得这样迁怒他人的。   叶家长房并没过错。   她就站起来理了理衣裳,跟侍卫说:“走吧,客人如今在哪儿?”   侯府没有年长女眷,所以很少宴客,即便有,来都是男宾。萧幼宁长这么大,是第一回 正儿八经地招待客人。   她琢磨了一下章程,走在游廊上时就吩咐让人先把花厅收拾一下,备好热茶糕点。   叶大夫人已经见过宁远侯,她一个内眷,在男人间就显得格格不入。坐下后就看向外边,打量侯府的院子,恰好瞧见从游廊走来的萧幼宁。   小姑娘腰肢纤细,走动时似柳枝迎风轻摆,光是一个身影就足够品出无数风情。待看清那张比身上衣裳还明艳的面容,叶大夫人能理解为何家里的五叔动凡心了。   她边走边和身边的人吩咐什么,神色沉静内敛,偶时微微一笑,眼下的朱砂痣都像被那份笑容染上嫣然。   宁远侯家的姑娘,居然是这么个绝色!   她只记得前几年见她,还是一团孩子气,脸都是圆圆的。她那大姑子居然休了这么一个美人儿,李青志难道也瞎了吗?   叶大夫人腹诽着,萧幼宁已经到了。   她先朝父兄见礼,又被引着朝叶大老爷见礼,最终才和叶大夫人说上话。   “我带夫人到别处走走吧,我父亲说的都是什么我们女人家不爱听的事,可没意思了。”她笑着,又仿佛失言,忙道让夫人见笑了,“我年纪轻,不常见人,嘴也笨不会说话。夫人别往心里去,夫人就当陪我放风儿。”   把这年岁的活泼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反倒让人觉得亲近。   叶大夫人连连笑着说哪里,“姑娘这是真性情。”   宁远侯见女儿应付未来的妯娌得心应手得很,再放心不过,可见女儿带着人离开,一想到不久后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这是经历第二回 这种感受,双倍的冲击可真不好受,让他惆怅地长叹。倒是闹得叶大老爷紧张兮兮,琢磨宁远侯是不是不太愿意与叶家走近。   萧幼宁那头领着叶大夫人象征性地绕了条种有应季花树的道儿,好把逛园子的话圆一圆。   叶大夫人望着花圃里半开的花苞,眼里笑意更甚,变着花样夸侯府宽敞景又美,还一通夸萧幼宁年纪小却把府里管得井井有条。   总之什么好听夸什么,让萧幼宁终于明白什么叫舌粲莲花,叶大夫人真的是太能说会道了。   等到了花厅,下人端上热茶,叶大夫人抿了几口润润喉,狭长的双眼一弯道:“方才那小片园子有些菊花还没开,我们家里,倒是先开了一批。正好是老夫人回府来,下人们想尽办法催着早开的一批,好让老夫人看着也高兴。”   萧幼宁不知道叶慎离开叶家到外头住了,以为老夫人也还在叶府,跟着点头:“那都是心意。”   叶大夫人话音就跟着一转:“可不是,所以啊,为了热闹些,我们府上后日就开个赏花宴。姑娘若是有空,就赏个脸,来凑凑热闹。”   “夫人哪里的话,可折煞我了。”萧幼宁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才是叶大夫人上门的意图吧,是想让她到叶家做客。   叶慎不是说他们的事还没跟叶家人说吗?   所以叶大夫人是发现了,还是凑巧,是因为赔礼,顺带拉近关系。   不过不管是哪一样,她似乎都没有推拒的理由。   她正想着,叶大夫人捏着帕子高兴地就定下了:“那我回头就让人送个帖子过来,没得姑娘的意思,我还怕唐突了呢。”   “夫人太过客气了。”萧幼宁跟着笑。   叶大夫人倒还真是坦荡,那么直白就说了自己来就是为了问她意愿的。   也罢,叶家迟早要去的。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等叶大老爷夫妻离开后,萧幼宁又踌躇起来。   这要见到叶老夫人,怎么想都紧张。   她们之前都没见过面呢。   她低头看自己一直佩戴在身前的那块小木牌,跑去问父兄去别人家里做客要带什么礼物才不失礼。   除了被两人一通打趣,毫无所获,只好钻回屋喊来管事,问库房都有什么好东西。   圆果倒是机灵,跟她说:“姑娘找人问问五爷,老夫人都喜欢什么,不就成了吗?”   她摇头:“不问他,我看叶大夫人没提五爷,估计没有告诉他我会去赴宴的。我要去吓他一跳,你可别说漏嘴了。” 第59章   瓦剌使团到京, 叶慎连着几天都没能出宫。不过叶大老爷夫妻上门和叶家要宴请的事,他是知道的, 他那个大嫂还派人送信到宫里, 询问婆母当日能不能移移尊驾,就当给小辈做个脸, 回叶家一趟。   话是这么说,叶大夫人藏的小心思他能看不出来?   多半是察觉到萧幼宁就是她以后的妯娌,故意设宴先亲近,来日好相处。同时也是告诉他,他们长房以后绝对会和新妇和睦相处,再来就是讨好他母亲。   他这个大嫂, 是个聪明人。   占了多样好便宜, 但又坦坦荡荡, 更没自作主张准备越过他来亲近萧幼宁,对他这小叔再尊敬不过了。   于是叶慎还是把消息让人带回给母亲。他猜测母亲多半是愿意去的,毕竟这算是第一回 正式见小姑娘, 见过后再上门提亲,更显得对侯府的看重。   果然,叶老夫人那边回信确实愿意回叶家这一趟。   一切敲定,叶慎就又奇怪起来。   小姑娘要去赴宴, 怎么没给他送来一句话?   他疑惑归疑惑,却也很快释然。她那个古灵精怪的性子,估计又憋着什么主意,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往后的‘妯娌’看穿了。   叶慎为此笑笑, 有母亲在,他肯定放心。   皇帝是在使团来的第三天才正式接见。   这日也是叶家请宴的日子,叶慎跟在皇帝身边忙碌,宁远侯父子穿着官服站在百官中。   待冗长的礼仪过后,接见使团的朝会终于开启。   阿默王子几回想在朝会上就进入议和的话题,皇帝却鸟都不鸟他,自顾说自的,带着他不断跑偏之后就到开宴的时间。   阿默王子脸色不太好看,还得强颜欢笑受这样的下马威,吉悍王子在边上看热闹似的,嘴角藏着讥讽的笑。阿默王子受挫,那是他最高兴不过的事。   叶慎的席位被设到皇子们中间,仅次太子。   百官对叶慎这样的席位早见怪不怪,倒是让阿默王子和吉悍王子诧异,还越看叶慎越眼熟。   宴会过半的时候,阿默王子先回忆起为何觉得叶慎眼熟了!   这,这不就是那个所谓的中原谋士,挑起他们父亲和之前投靠的大昭罪王之子矛盾的那个人?!   就这个人,让父亲把那个罪王直接斩了!   阿默王子心中一凛,暗暗咬牙。   大昭居然用如此下作手段,让他们失去真正的谋士!   阿默王子此时说不恨是假的,都恨不得拔刀向叶慎,但败局已定,只能憋屈的连饭都没吃几口。   此时的叶家园子正是热闹。   叶老夫人回府一趟,叶大夫人更是把萧幼宁奉为上宾,跟着母亲一块参加赏花宴的小姑娘们都好奇打量她。   她委实长得好,之前不太爱出门,只知侯府兵权在手,是一等一的勋贵人家,不是他们这些一般大臣之女能比的。   再有李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让许多闺阁的女子都对她更为好奇。   今日一见,果然是人比好娇,而叶大夫人和老夫人待她亲狎的态度,让她们不得不暗中感慨。   女人到底还是要娘家撑劲儿,才可以一直立于高位。萧幼宁可不就是个例子了,即便被李家休了,到外头来做客,因为娘家的地位也要高她们一等。   可见托生到一个好肚子里,是多么重要,让人羡慕不来。   小姑娘们却只参透其一,远远不知里头还有更重要的其二,但不妨碍她们想要跟萧幼宁交好。   宁远侯世子可还没定下婚约呢,娘家是指望不上了,但如若能嫁个好的夫家,也算是贵人里的一个了。   萧幼宁就发现,自己好像就成了大家都围着转的人,让她不太自在的不断往叶老夫人身边靠。   老夫人一开始就点了让她坐自己跟前。她小时候就见过叶老夫人,这么些年后再见一面,原本以为的紧张都没有了,反倒有种亲近感。故此,遇到不太能解决的事,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朝老人那儿求助。   这种求助还是出于下意识的,连她都没察觉。   叶老夫人当即就笑开来,站起身牵她手,往摆宴的水榭去:“走走,该用饭了,没得让客人光说话喝茶,却空着肚子的理。”   大家都哄笑,都纷纷起身跟着去吃宴。   萧幼宁自然还是被老夫人带到身边坐下,主桌都是长辈,唯独她一个年轻的姑娘,虽然说嫁过人,但好像也不太符合常理。   众位夫人总于觉得有点儿味不对来了。   即便叶家想要修补与侯府的关系,也不应该把年纪轻的萧幼宁带到主桌,主要是和她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一堆长辈压着,不是怪难受。   所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萧幼宁到隔壁桌子上,就是拔尖镇场子的,其他姑娘都得恭维着她。可比这儿自在。   叶老夫人不应该不懂这个道理才是。   可她们盯着萧幼宁探究,怎么也想不到叶慎身上,而是在想叶家如今还有两房庶出的老爷,老爷下头又有还未成婚的公子,难道……是想让萧幼宁再进叶家?   但这样一来,又得叫人说道。萧幼宁之前家的李青志,可是老夫人嫡亲外孙啊。   众位夫人满脑子的官司,怎么也想不明白。   萧幼宁在老夫人跟前却是吃得香甜,叶老夫人还不时给她夹菜,等她一抬头,见到大家都看着她吃的时候脸腾一下就红个透。   众人哈哈哈笑开,暂且把那些发现都压下,跟着说逗趣的话,宴上气氛再度活络起来。   萧幼宁在叶家做客没觉得什么不好的,只是听闻叶慎根本没回家来,想要给他惊喜的事落空,觉得此行稍稍有那么点不完美。   酒过三巡,撤了宴,大家都聚到花园开始找其他娱乐。   萧幼宁被叶老夫人拉着一块打叶子牌。   她并不会这个东西,手忙脚乱,叶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帮着指点,还是闹出不少乌龙,把大家逗得笑声不断。   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位穿着体面的丫鬟匆忙跑过来,在叶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萧幼宁耳尖,听到一句五爷,顿时竖起耳朵。   叶老夫人那边点点头,丫鬟就离开了,也不知到底是说了些什么。   牌局还在继续,不过片刻又有脚步声传来,大家都没在意,不知是谁先通报的:“五爷来了。”   萧幼宁诧异,扭头就见到叶慎已经走到跟前。   他今日没有穿道袍,一袭宝蓝色长袍,更显他清贵和威严。边上的小姑娘们多是第一回 见到叶慎,因他在外的凶名害怕,又被第一眼的惊艳而出神,怔怔看着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叶五爷。   原来,叶家五爷长得这般俊美。   萧幼宁当日看到了小姑娘们那女孩子们都懂的目光,暗暗撇嘴。   她眼前忽然一暗,一片袖袍在她眼前飘过,脑袋轻轻被人拍了一下。   忽来的亲昵让人心头发甜,即便不抬头,她也知道他看自己的眼神肯定是宠溺的。   叶老夫人笑道:“你怎么这会回来了,宫里不是忙?”   “儿子怎么能不来。”他面对母亲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和煦如三月的暖阳。   众人心里更吃惊了,这哪里有外头传言的样子,果然谣言不可信。等这后才反应过来叶慎刚才对萧幼宁十分亲昵,更加震惊了。   然而,还有更震惊的在后头,叶老夫人一指萧幼宁:“去,快帮她兜兜底,都快输光了。”   叶慎道:“娘不是说替儿子看好,不让宁儿被欺负的。”   “没人欺负我!是我第一回 玩叶子牌。”萧幼宁忙帮未来婆婆开脱。   叶老夫人哈哈笑:“啧,果然是应了一句老话,这就开始护人。去去去,你有能耐给赢回来。”   “那儿子就不客气了。”   叶慎笑着,径直就走到萧幼宁跟前,有人已经搬来椅子,他坐下,朝牌桌上的两位震惊得表情都绷不住的夫人淡然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还真坐下,就在她边上,一挨近,彼此呼吸可闻。萧幼宁莫名紧张起来。   他却替她打牌打得认真,不时还告诉她窍门,再自在不过。   一个从来不爱应酬的人,为了她倒是变得耐心十足,萧幼宁心里就剩下甜了。其他人却恍惚许久,才明白过来……萧幼宁是要进叶家不假,可要嫁的那个人是叶五爷。   李青志可是叶慎的亲外甥啊,叶老夫人又是怎么同意的?!   众人都觉得自己做梦一样,叶大夫人知道自己赌对了,笑容越发灿烂。   到散宴的时候,众夫人一离开叶家,神色都再严肃不过,警告跟着自己前来做客的女儿:“叶家看到什么,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估摸着,叶五爷马上就要到宁远侯府提亲了,提亲前传出消息,那叶五估计不会和他们拉倒!   散宴后,叶慎亲自去送萧幼宁回侯府。   刚在影壁那处下车,候在边上的门房告诉她说是瓦剌王子来府里做客了。   “瓦剌王子跑我们府里来干嘛?”萧幼宁诧异不已。   叶慎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出事是不可能出事的,这是小甜文呀 第60章   瓦剌的王子是外男, 按理萧幼宁是不用到跟前去。偏偏他是异邦王子,两国正要建交, 在身份上大于她这个侯爷嫡女, 不去请安就得落人口舌,说他们侯府怠慢贵客都是轻的, 就怕给编排个藐视瓦剌王族。   所以,萧幼宁不得不去。   叶慎在边上看出她的纠结,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前走:“没关系,一个瓦剌王子,我朝还不放在眼里。但客人上门,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不然, 不久和他们那些蛮夷一般, 不通人情世故。我跟你一块去。”   一句我跟你一块去,就成了萧幼宁的定心丸,跟着他的步子, 慢慢往前厅。   还有七日就中秋了,侯府下人已经开始布置园子,这会满府的花草已经被重新修剪过。有枯败的黄叶全被摘去,入眼还是夏日那般的翠绿生机, 整个府邸都不见一丝的秋瑟。   萧幼宁与叶慎从游廊走过,满目翠绿叫人心情轻松,她邀功似地跟叶慎说这都是她吩咐人做的。   叶慎在边上笑:“嗯,宁儿往后肯定是管家的小能手。”   她心满意足, 带笑的双眼里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前厅就在跟前,已经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叶慎没有松开手,萧幼宁也没松开,两人就那么成双成对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宁远侯见到女儿朝自己问安时才松开的手,挑了挑眉。   叶慎却一脸淡然,拱手朝宁远侯就道:“小婿把宁儿送回来,听闻阿默王子和吉悍王子来府上做客,就一块过来了。”说着朝两位王子又是普通的拱手一礼。   他简直是一言惊四座。   就是已经默认叶慎是自己女婿的宁远侯都被他自称吓一跳,毕竟两家还没有正式定亲,他在外人跟前倒一点儿都不避讳。但是念头一转,宁远侯就有点悟出味道来了。   叶慎的为人,不会如此高调,恐怕这里头大有问题。就比如,今日阿默王子非要到侯府来坐坐……宁远侯心中一凛,看向阿默王子的眼神藏了厉色。   至于阿默王子。   他第一眼被萧幼宁所惊艳,以至于忽略了叶慎牵着她的手。一句宁远侯女儿是美人的赞叹还在心头时,就被叶慎那句小婿给吓着了。   “小婿?”吉悍王子诧异道,“这在中原,是指女婿的意思对吧,这位皇子殿下,是侯爷的女婿?!”   吉悍王子用蹩脚的汉话说了一长串,主要是叶慎一直没有人介绍过,他只在宴会上见过,又是坐在太子堆里的。只当他是皇子了。   叶慎淡淡地纠正他:“吉悍王子可能有误会,我不是本朝皇子,不过,确实是萧家的女婿。我们叶家与萧家马上择定婚期,到时两位王子还在京城,就到敝府喝杯喜酒。”   到这个时候,两位王子总算摸清楚叶慎的来历了。   叶家,能在皇帝跟前得重用的那个叶家,所以这个人就是叶五爷!   阿默王子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回神,就再被震惊一次,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呆愣。   吉悍王子不知自己已经戳到弟弟的肺管子了,呵呵地笑着说好,能跟叶慎走近,当然也有好处。毕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宁远侯明白过来阿默王子的心思,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他身上了,见缝插针道:“就是,等定下婚期,两位王子还能看看我们大昭国百姓成亲时的热闹情形。”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就是阿默王子了。   阿默王子坐到最后,只能干巴巴扯着嘴笑,宁远侯见状心中更加不屑,还热情要留两人用晚饭。让阿默王子灰溜溜告辞。   叶慎自然是一道走的,到了影壁前,两位王子要登车离去。他忽地抬眸望向阿默王子,眼神淡淡,目光在对方脸上一扫而过。   阿默王子却宛如被毒蛇的信子扫过,浑身发凉。   他的心思,被叶慎察觉了,可谁能知道叶慎居然跟宁远侯的女儿有关系。阿默王子最后是忐忑不安的落荒而逃。   送走了心思不纯的人,宁远侯还窝了一肚子气,在儿子跟前骂了好几句粗口,一摔袖子回屋了。   他不给在难为瓦剌谈和事上添砖添瓦,他就不姓萧!   叶慎今晚没有回宫,而是回了叶家,接回母亲,跟她说阿默王子的心思。   叶老夫人本就绝对明儿到萧家去,闻言气得连连冷笑:“阿猫阿狗都想抢我儿媳妇了,真真是不把我儿放眼里。”   老夫人生气了,第二日一大早就隆重打扮,拉着几大车的东西往侯府去。   虽然先前已经下了聘礼,但当时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几大车的东西是代表叶慎敬重萧幼宁这个未婚妻子。   叶慎与萧幼宁定下亲事的消息就在京城里炸开了。   萧幼宁当初被李家休弃的事也被翻出来,开始有人攻击叶慎不顾人伦,居然要娶外甥媳妇。亦有人眼红萧家的开始摸黑萧幼宁,说搞不好早在出阁前就跟叶慎勾搭上了。   一时间各种言论满天飞,一道圣旨紧接着就到了萧家。   皇帝亲自为叶慎和萧幼宁赐婚,京城里所有的流言霎时灰飞烟灭。   那是皇帝圣意,谁敢再多说一个字,被是抓着,那就是要砍头的。何况,人皇帝在圣旨里写得明明白白,萧幼宁在去大同要寻父亲的路上遇到流寇,是叶慎出手所救,才结的缘分。   两人清清白白,叶慎英雄救美,萧幼宁一介女流之辈为寻父要跋涉千里,勇气可嘉,孝感天地,是身为人子的榜样。   紧跟着的,居然还有一道封萧幼宁为县主的旨意。   萧家父子封无可封,这也是皇帝有意为两家亲事造势。   不过两日,京城风向大转,就没有不夸两人登对,这门亲事和美的。还纷纷讽刺起李家,把明珠当稻草糟践,丢了个真县主,娶回个没了衔头的‘郡主娘娘’,现在打脸不打脸。   于是,连着长公主府和惠静都被推到风头浪尖上,气得双眼通红,也对那些嚼舌根的毫无办法。   最绝望的是惠静,在家中受李青志折磨,转头她最狠的人高她一截不说,还成了她的小舅母。   她要在那个人跟前执晚辈礼,萧幼宁甚至可以训斥自己,自己丝毫不能反抗。   当日算计人,如何能想到对方有翻身的一日。   几重打击之下,惠静病倒了,而远在庵堂的小叶氏也病倒了。   下人给她送来消息,说叶家马上有喜事,听过后,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所作所为……硬生生怄出一口血,不醒人事。   外头因为萧幼宁和叶慎的婚事热闹着,向来冷清的萧家也跟着变得热闹。   与宁远侯一支的亲戚都纷纷派来女眷,帮着侯府嫁女的事,比之前萧幼宁嫁入李家时更为热闹。   而萧幼宁在定下婚期后,就乖乖呆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婚期到来。   谁也不知道,叶慎原本定的年前成亲,因为阿默王子一事,被他说通宁远侯,直接又提前了两个月。   过了中秋,两人的婚事就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要成亲啦 第61章   今年的中秋因瓦剌使团还留在京城, 皇帝大手一挥,办了场大宴。   京城的官员不论官阶高低, 皆可携家眷参加, 这是底层官员不可多得在圣上跟前露脸的机会。   一时间,皇帝声誉大涨, 到了宴会当日,空前的热闹让瓦剌使团都看傻眼了。终于知道大昭是如果的富裕繁华,只是京城官员,就有那么多的人,莫名的就让他们生出一股羞愧感。   之前的交战,放到眼前, 更像蚍蜉撼大象。   宫里热闹, 萧幼宁却推病懒得进宫。   自从知道阿默王子的打算后, 她连门都不出,省得出嫁前横生是非。   那些个蛮夷,谁知道暗地里还有什么打算。   阿默王子确实还没死心, 虽然害怕叶慎,但他是一国王子,总比白身的叶慎强。只要他能制造一处英雄救美,哪怕不能娶宁远侯的女儿, 也得让皇帝对瓦剌宽和一些,得松口定下谈和。   可惜自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遇上萧幼宁,就连今日的宫宴, 萧幼宁都没有进宫。   阿默王子终于丧气了,在晚宴上喝了不少,喝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路过一方荷花池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摔下去。   瓦剌王子不懂水性,宫宴又没有自己的随从,在水里浮浮沉沉好久回,快奄奄一息才被侍卫给救上来。   他在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中吓得眼泪鼻子都出来了,上岸吐出水,缓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淡淡询问:“怎么御医还没来,这是我朝贵客,失足落水死了,也是个麻烦事。”   声线冷得如他弯刀上锐利的刀锋。   他猛然转头,一身紫色锦袍的叶慎就站在边上,手里提着灯笼,锦袍上的暗纹在幽幽光线下闪烁流光。   阿默王子没来由的浑身发抖,不自觉就把自己落水的事和叶慎联系起来。   而叶慎没叫他失望,见他清醒,慢慢踱步过去,弯腰提着灯笼照亮他眼前。清俊的面容啜着淡淡地笑道:“阿默王子,你不惜命的话,哪天染个重症不治也有空能的。到时……自然会有人接替你的位置。”   平时让人觉得冷清的人,一笑反倒更叫人毛骨悚然,阿默王子知道这是警告,同样是在告诉他男人的尊严不容许挑衅。萧幼宁是叶慎的妻子,谁也不可觊觎。   阿默王子脑子里嗡的一声,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他再怎么样,都不该去挑衅一个男人的尊严,叶慎在宫里,就有无数弄死他的办法!   瓦剌已经战败,他要是重病死在大昭,大昭皇帝顶多给瓦剌更宽厚的条件表示一下,而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默终于幡然醒悟,从地上爬起来,再没有怠慢叶慎的心,朝他行了一个瓦剌最高的礼仪,被侍卫扶着踉踉跄跄快步离开。   叶慎见人离开,在湖边站了会,才转身慢慢去给皇帝报信。   而阿默王子,深秋里落水,受了惊吓和被冻的第二日就高热。   皇帝派了御医守着他,到了第三日他病情好转,阿默王子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当即把自己发热的过错推到了吉悍王子身上。   非说当晚是吉悍王子让他到湖边去的,说在那里等他,然后把他推了下去。   两人都没有人证物证,谁是谁非说不清楚。瓦剌使团多是亲近阿默王子的,吉悍王子吃了个哑巴亏,气得几宿没睡,眼里都是血丝。   皇帝可不管兄弟两人间的闹腾,只拿来当笑话听,但好歹开始松口,终于让六部开始参与两国谈和的许多事宜。看样子是不准备再留他们了。   毕竟到了入冬他们没回到瓦剌,下气大雪,那路就不好走了。路上再出个什么问题,估计还得生是非。   时间如白马过隙,萧幼宁和叶慎成亲的日子就只剩下五日了。   这日叶慎忽然到侯府来,带着一箩筐的葡萄,说是刚送到宫里的,皇帝赏了他一箩筐。   萧幼宁望着颗颗饱满的葡萄,睨着他笑:“是想在成亲前看看我,还是真送葡萄。”   她像只小狐狸,狡黠地笑着,再娇俏不过。   叶慎喉结一动,低头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想见你。”   就那么一会,连声音都哑了。   萧幼宁双眼一弯,笑了起来,轻轻靠在他肩头上说:“乖乖的,我马上就要嫁你了!”   她哄孩子般的语气,叶慎却很受用,认真点点头:“还有四天半。”   可把她逗得笑得腰都弯了。   叶慎人生中就没有过太多的期盼,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回,却委实觉得煎熬。   在煎熬中,成亲的日子终于到来。   萧幼宁天不亮就被喊起来准备。她的嫁衣都是宫里针线房做的,十分华贵和繁复。   那样的款式,在她眼里是越了规矩的,但叶慎说她只管穿,这是皇帝的意思。   嫁衣华贵,衬得新娘子越发娇艳明媚,萧幼宁看着妆镜里的自己,都有些挪不开眼,惹得喜娘们纷纷捂嘴笑。   相比于萧幼宁,叶慎那边却要糟心一些。   叶老太爷先前嘴硬不愿意他在叶府办亲事,结果叶慎一走了之,再后来知道他居然要娶宁远侯的女儿。那个曾经嫁过他外孙的女人,气得要直接去面圣,糊涂到被叶大老爷给关在家里。   不顾孝道和抗旨不尊相比,叶大老爷当然是要选前者。   先前大家都不知道叶慎离开叶家,婚礼不在叶家设宴,等到请帖发出去的时候,众人一看居然请宴的宅子居然是前亲王府,皆张大嘴要喊一声怪哉。   叶大老爷身为兄长,是在弟弟成亲前前一日才收到请帖,急得一大早就跑到原亲王府,问弟弟这是怎么回事。   叶慎正在穿礼服,闻声只淡淡回说是陛下赏赐的,让叶大老爷震惊得又许久没说话。紧接着,就是叶家几房的女眷和亲戚上门,叶慎没想喊这些人的,都是好事者听闻后跑上门来,要不是母亲说今日大喜,不宜生气,以他的脾气肯定就直接把人给打出去。   叶家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弄得叶慎心里头不太爽。但叶大夫人是个会来事的,在婆婆跟前不停领差,然后把几房的媳妇还有其他亲戚女眷全指使得团团转,没让在老夫人跟前惹烦心事,才让叶慎心情好转些。   本朝娶亲设宴都在黄昏,待快到吉时,叶慎就骑上帮着红绸的高马,跟着迎亲的队伍出发到侯府去。   一路上喜乐热闹,不少百姓都在街边驻足探头观望,还有人跟着队伍往宁远侯府去,路上都在讨论萧家姑娘和叶慎之间缘分的奇妙。   人们总是爱神化一些东西,把事件变得更加完美,符合他们心目中的印象,承继他们的憧憬。所以萧幼宁和叶慎之间的爱情,已经被神化,都快能出一折子的戏了。   待嫁的萧幼宁却不知道外头那些热闹的,被喜娘和宫里的嬷嬷簇围着,在听到外头的喜乐时就被带到父兄身边,给父亲磕头。   等到外头说姑爷进来了,宁远侯才刚扶起女儿,还没能说话呢,急得就先把盖头给女儿盖上,气道:“谁那么快把人放进来了。”   结果抬眼一看,过来的叶慎身边跟的都是龙子龙孙,连太子也在里头,这样的迎亲队伍,谁敢拦啊!   虽然上次叶老夫人就告诉叶慎的生父是谁,但看到太子都出来迎亲了,宁远侯只能重新再评估叶慎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于是,叶慎只被岳父灌了三杯酒,就把新娘子给迎走了。   萧祁烨送亲,背着妹妹送上花轿,盯着叶慎冷冷一笑,准备喜宴的时候再准备好好收拾这个妹夫。   一路吹吹打打,萧幼宁在花轿心情十分平静,甚至还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花轿。   叶慎听到声音,嘴角往上一翘,知道她是坐在里头无聊,索性把马儿催得快一些。   太子一应都傻眼了,这是不是走得有点快,轿夫得累死吧……   到了办喜宴的府邸,三射轿门,叶慎终于把新娘子牵到手心里,带着她稳稳跨过火盆,跨过门槛,往礼堂走去。   观礼的人已经都到了,基本是朝中有威望的大臣,放眼望去,低于四品的都没有。过几日再启程的两位瓦剌王子也在当中,再一次被叶慎的排场给震惊。   叶老夫人坐在高位,身边的椅子是空的,端坐着受二人的礼。叶大老爷刚才就和不少人解释说父亲生病在床,无法前来观礼,大家也没当一回事,都以为那空位是留给叶老太爷的。   拜过堂,在喜房里还有一系列繁杂的礼仪。   在喜房内等着的叶家女眷都在边上跟着喜娘说吉祥话,有人发现,两人成礼似乎比平常人家更加复杂,可说哪里复杂又说不上来。   而在喜房角落,还站着一位身形瘦弱的妇人,她身边围着四个宫装打扮的嬷嬷,面无表情看着她熟悉的成礼过程。   这正是被宫嬷特意要求前来观礼的惠静。   她不是叶家女眷,却是叶家嫁出去的女儿的儿媳妇,这是长辈成亲,按着森严的规矩,她必须到场请安。   让人意外的是,惠静面容削瘦,如若不是熟悉她的人,都要认不出她来。   宫嬷是守着规矩,让她来请安,但不会让她靠近新人,只要她人到就成了。偏偏,她身为皇家人,看出了这一套婚礼的流程其实仅低于太子,是亲王所享有的。   惠静克制不住的抖了手,心里有个带恨的声音不断地质问着。   凭什么萧幼宁能受亲王妃的礼,她的皇帝舅舅怎么如此狠心,居然让一个白身的叶慎住进这个府邸,还受亲王礼。   萧幼宁就是个弃妇啊!   惠静又恨又不甘,双眼圆瞪,忽然腰间一疼,疼得她冷汗淋漓。   宫嬷阴森森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二奶奶,是你选择要嫁入李家的,以后叶五夫人就是您的舅母,你一定要对她再敬重不过。你刚才的表情,就十分不妥。”   惠静一缩,眼眶红了,低头再也不敢露出一丝其他表情,只能木然听着那些欢喜又热闹的声音。一字一词,都像刀子,狠狠扎入她的心里,整颗心都疼得揪在一块。   此时已经到两人喝合卺酒,叶慎低头抿了一口,喜娘想要接过,送到萧幼宁那儿去,结果他一抬手就送到萧幼宁嘴边。   大家都一愣,然后哄笑开来,萧幼宁红着脸,低头抿了一口。   还没从那股子害羞的劲儿缓过来,她就被花生砸了一头,莲子一应的吉果都从空中撒下。喜娘们唱着撒帐歌,里面的词儿叫人听得更是面红耳赤,叶慎还侧头在她耳边说:“怎么像淫|词艳|曲?”   她脸红得不能再红,轻轻掐他一下,他低低地笑:“可我挺喜欢听的。”又被她掐了一下。   好不容易听到礼成,萧幼宁暗暗松了口气,喜娘和宫嬷们都让请宾客出屋,去吃喜席。   等人散去,圆果笑吟吟进来,叶慎亦要出去招待客人,起身前低头在她脸颊偷香,眯着眼笑道:“你饿了先吃一些,我去去就回。”   萧幼宁在心里腹诽,他们非得灌他不行,怎么可能去去就回的。   叶慎离开后,有人送席面过来,一一在边上大圆桌子上摆开。   “先把衣服换了。”萧幼宁让圆果摘下凤冠,脖子实在是太累了。   圆果伺候她换过一身同样是大红色的衣裙,宽松一些,但同样的华贵,是宫里一同送来的。   等卸完头发换过衣裳来到桌子边,又过了快两刻钟了,她这才慢慢开始填肚子。   当新娘这样差事实在是体力活,这一吃,筷子落的都是肉菜上,连叶慎回来了,她都还没发现,嘴里正咬着圆果刚递来的鸡腿。   是他在身后笑了声,萧幼宁才反应过来,一看圆果,她正无辜睁着一双摇头,示意是叶慎不让说的。   她忙把鸡腿放下,一看双手油乎乎的,又要找帕子。   叶慎已经从怀里取出帕子,拉过她的手,一点点帮她擦拭。   “饿坏了吧,你接着吃。”   她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新婚当晚就出糗,简直要没脸见人,声音轻若蚊蝇地道:“您怎么就回来了?”   “我在外头都半个多时辰了,每桌都没落下,自然就回来了。”   她奇道:“他们没灌你酒?”   “有太子拦着,谁敢灌?”叶慎说着又道先去净手,等再出来,伸手就把刚才她咬了一口的鸡腿抓着,送她嘴边,“先吃,吃饱了再说别的。”   她这会可就吃不下了,刚才吃得急,总觉得没饱,一空下来就觉得有些撑。   她摇摇头,叶慎就靠近问:“你真的不吃了?”   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连呼吸都沾染着酒气,可是很奇怪,并不难闻,反倒有让她也要跟着醉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身上一下就热了起来,莫名觉得慌,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了,磕磕绊绊地说:“你吃一些吧。”   他眼角一点一点眯起来,忽然就将她打横抱起,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见他是离开圆桌,忙喊:“你……还要在哪里吃?”   他低低地笑,笑得肩头都在抖:“夫人诱|色可餐,你说为夫能在哪儿吃?”   他……这个流氓!   萧幼宁明白他的意思了,怪不得刚才看她的眼神就那么不怀好意!   圆果见状溜得比兔子还快,帮两人把房门关上,就站在门口捂嘴偷笑。一抬头,见到剑音在不远处的美人靠坐着,还有酒一壶,几个装着肉菜的大碗。   圆果不客气就跑过去:“我正好没吃晚饭!”   剑音翻了个白眼,倒没有说别的,也没找她吵架,而是沉默地喝酒看她大口大口吃肉。   新房里已经红浪翻滚,萧幼宁紧闭着眼,不敢睁开看他此时的神色。他的温柔让人紧张又沉沦,有力的胳膊揽着她,沉重的身子仿佛都变得轻盈。   “宁儿忍一忍。”叶慎唇在她嘴角轻轻一啄,伸手去捏住她的脚踝抬起。   萧幼宁微颤,疼痛与他的温柔并进,她忍不住喊他:“道长……”   叶慎动作一僵,心都跟着她颤栗,然后很坚定地彻底拥住他的妻子。   “宁儿疼就咬我……”   萧幼宁觉得这个夜太漫长了,泡了三回澡,又被他抱着坐在圆桌边吃一回重新热的菜,他才算放过她让她好好的睡下。   叶慎却觉得这个夜太短,怎么再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不让小姑娘睡觉,明天恐怕连认亲都站不稳。   空了二十余年的男子,恨不得一夜补个餍足。   次日,萧幼宁睁眼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而她是缩在他怀里睡成了一团,似乎就这么睡了一夜……她连忙要坐起身,却被他胳膊一揽,又带了回去。   他还带着困意的声音低沉,在耳畔响起:“娘昨儿就说了,今日不用早起,认亲改到中午,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说罢,还用下巴亲昵蹭她,平时威严的男人,此时跟知大猫似地……萧幼宁笑着就抬头亲了他下巴一口,这却又惹起了某人的‘火气’。   等到两人收拾好再出现在人前,已经过了中午许久……萧幼宁红着一张脸,步子迈得颤颤巍巍,扶着她的叶慎还很不要脸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不卡成亲,这章是五千字,就当我加更了吧,码得我头晕眼花,就为了五爷的幸福。   感谢在2020-02-05 20:32:29~2020-02-06 22: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917639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眠精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在萧幼宁来到花厅时, 与叶家相关的女眷早来到半天了,连午饭都用过。   原本听到叶老夫人说让两人中午再过来, 心里还有些不舒服。   她们嫁进叶家可从来没能得到过这个待遇, 不管是本家还旁支的媳妇,哪个不是战战栗栗的, 即便新婚第二日浑身疼都得守着规矩。结果倒好,叶五夫妻居然过了午饭才姗姗来迟,再看新妇走路缓慢的样子,难不成还青天白日的没有节制?   众人脸上就都不多好看,包括一直笑得最灿烂的叶大夫人。   而且都是嫁过人的,再见叶慎这般扶着自己的小妻子, 处处小心, 连迈个门槛都还得帮她把裙摆提一下, 如何能让她们不心生妒忌。   萧幼宁自然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收获妯娌和七姑八姨的妒忌,暗中扯叶慎袖子,让他松手别再紧紧护在身边。   然而叶慎就是不放手, 身形修长的男人一夜后反倒精神饱满,连平日冷淡凌厉的眉眼都变温柔了。就那么拉着自己的妻子朝母亲问安,让萧幼宁臊得不行,对叶老夫人更加抱歉了。   明明是长辈体贴, 现在闹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叶慎却还在边上从容地说:“儿子起晚了,难得睡个好眠,来给娘问安晚了,娘莫怪。”   “嗯, 你长年累月在宫里,难得有个清净地儿睡个好觉,晚一些又何妨?那边府里多少事是指望你的,你不用在意这些,闹得母子俩还要生疏不成?再说了,宁宁昨儿刚进门,你这么说,是说我不好相处不成。宁宁可别被他吓着,我从来不在意那些虚礼。”   叶家几个儿媳妇都被婆母这话噎住了,像是被人从头浇了喷冷水,连心里妒忌的火苗都剿灭了许多。   可不正是老夫人说的,当年她常在家时,也不没有说让她们要守时日日跑,反倒说不必要那么多虚礼,一家人过日子不在意这些。   是她们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太过紧张反倒把自己弄得拘束了。而老夫人到了道观以后,她们都松口气,但每个月初一十五还是要写问安信,让带到道观。一开始老夫人还回,让她们别麻烦了,她们依旧往那里送,最后连回信都没有了。   这就是老夫人说的生分了。   她们都没有真正领悟到婆母的好意。   几个媳妇脸上阵青阵红,多半是在心里骂自己居然如此蠢笨!白白浪费婆婆的心意,把婆婆往外推开了!   叶大夫人更是连笑都笑不出来。   叶老夫人那头已经让人准备好敬茶的东西,喝过夫妻俩的茶,笑吟吟地给了一人一个大红封,厚厚鼓鼓的,不管是银子还是其他东西都够大手笔的。   众人就觉得自己带的那点见面礼,有点寒酸了。   于是,等到叶慎带着萧幼宁认人的时候,叶大夫人除了那份还算不厚重的见面礼外,还把手上的镯子给撸下来套萧幼宁手里,其他纷纷效仿。   萧幼宁就这样平白无故多了丰盛的见面礼,圆果身后的两个丫鬟双手都捧不过来了。   认亲的时候,萧幼宁发现李家人也来了,惠静就站在一众小辈里,身后跟着几个宫嬷。   她昨日在喜房的时候隐约是见到她的,但是当时人多,惠静又瘦得脱相了,她没好认。今日真正碰面,是真发现她居然瘦得就只有一层皮似的,衣服在身上都空荡荡的。   这种变化让她心惊,特别是她朝自己喊舅母时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双眼无神,似乎魂魄都离了躯体。   她暗暗把惠静这个样子记住心头,把一视同仁的见面礼交给她,再去见其他小辈。   叶慎就那么一直陪着,好像生怕有人对她不敬一样。   好不容易女眷都认了脸,叶慎这才愿意到前厅去待客。   前厅里的宾客才是等得够久的。   叶老夫人把他又留了会,让人摆了个小桌子,说他们夫妻肯定没用午饭,让两人在眼皮下吃饱喝足才让叶慎离开。   萧幼宁的待遇实在是让所有人都妒忌。   惠静静静看着虽然面上略有憔悴,却笑容满面,被滋润得像刚盛放的牡丹那般新鲜娇艳,对自己嫁进李家的初心更茫然了。   她喜欢的人,不是她想的那样的,而她厌恶的人,过得比她好。所以,她都做了什么?只做了让自己难堪的事,让自己毫无尊严的活着。   惠静激动之中眼眶一红,宫嬷发现,连忙把她往外带,不想让她破坏了人家欢喜的事。   正和叶老夫人说话的萧幼宁第一时间就发现异动,朝婆母说要去方便,跟了出去。   惠静被带到远离花厅的游廊一处拐角,宫嬷开始冷声训斥,字字像刀子扎人,真的能把人的尊严生生磨到尽。   萧幼宁讨厌惠静,讨厌她用那种下三滥阴狠的手段,但听到宫嬷的那些话还是忍不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李夫人身体不舒服,还是先回家去吧。夫人身边的嬷嬷规矩是最好的,但我这人比较随意,不爱守着这些虚礼。再者……身为长辈,我且也跟李夫人说一句,人总要活出个人样来,有些事,还来得急。我没记错的话,李夫人还比我小两个月。”   说完这些话,萧幼宁带着圆果直接转身就走了,留下怔怔的惠静,似乎没想到萧幼宁居然会好言劝她这个仇敌。   她身影已经走远,很快消失不见,惠静忽然蹲下身,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圆果听到隐约传来的哭声,摇头叹息:“人怎么能把日子过成那样,姑娘何必劝她,她自找的罢了。”   “你看她那样,圣上还说要李二有后,单单是那些宫嬷恐怕不能把她折磨成这样,肯定有李青志的一份。为了一个对自己没心的男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何必呢。她心狠毒,我有自保的能力,不惧怕她好起来,既然如此,要是能救回一个人性命,也算为我自己积德了。不过劝两句,不费什么心思。”   “夫人果然见解独到,心善识大体。”叶慎的声音冷不丁就传过来。   把萧幼宁吓一跳,就见他正站在游廊边上的芭蕉树下,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两人似乎是在这儿说话。   刚才人还没在呢。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拍拍胸口,睨他。   他微微的笑,隔着美人靠还伸手去牵她,让她挨近些说话:“带个故人之子来见见娘。”   还有人在,萧幼宁忙把手抽出来,红着脸去看那个年轻人。   那是个少年模样的人,面容清秀,见到她时,一咧嘴笑着喊道:“表嫂。”   萧幼宁还一礼,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表弟,居然还有那么年轻和叶慎一个辈分的人?   是叶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吗?   她疑惑着,跟着叶慎一块回到老夫人那头。   众位女眷见到个年轻小公子,都纷纷诧异,又见他喊表哥表嫂,喊老夫人婶娘。她们也一头雾水。   这究竟是哪边来的小公子,还这般富贵的面相,气质亦清贵。老夫人娘家可没有那么年轻的表侄子啊……   年轻小公子朝老夫人见过礼后,说:“我父亲知道婶娘的决定后,就命侄儿进京来,您放心,谁敢对您不敬,我就撕了谁!”   小小年纪,口气不小,更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究竟哪家的孩子?而且叶老夫人有什么好被非议的?难道是因为叶慎娶了前外甥媳妇?   叶老夫人那边却很高兴拍着膝盖问他父亲身子如何,又问他上京的事,十分亲密。   萧幼宁在边上满头雾水看地叶慎,他只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第63章   年轻的少年激起了萧幼宁的好奇心, 下午听戏的时候还在回忆着婆母娘家人都有哪些。   思来想去,记忆最后停留在多年前听说的, 叶老夫人娘家人就余下一个不成器的哥哥, 早就断绝来往了。   难道这个是老夫人兄长的儿子?   萧幼宁下意识就觉得这个可能极低,实在是猜不出来, 索性不猜了。   傍晚时分,各路亲戚都识趣的告退,没有再留下用晚饭。人一散,偌大的府邸就变得十分安静,叶慎与她从母亲那边离开,牵着她特意绕路到离正院很近的小花园边上。   此时天已经冷了, 天一黑, 凉意就透过衣裳往里钻, 她手被叶慎握着,倒是不觉得冷。走了一些路,连带着身子都暖和起来, 脸颊升起一片粉色,像一层薄薄的胭脂。   叶慎一手拎着灯笼,一手牵着她,回头就见到她娇艳似海棠的一张小脸,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萧幼宁呀一声,低头抿嘴笑,含羞带怯的,更让人爱到心坎里去。   “这个园子就在母亲住的院子和我们院子中间, 等春天来了,你可以和母亲常在这儿赏景。西边的那个方向有个小荷花池。”叶慎拎着灯笼手朝那头指了指。   萧幼宁笑道:“我以为先前你那个宅子就已经足够大了的,结果陛下又赏你那么一个大宅子,就是会不会有点违规制。”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前亲王府,虽然摘下牌子,可住在这样的府邸里头,总让人有些不安。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现在是恩泽厚重,可来日会不会有雷霆?   曾经遭遇过变故的消萧幼宁总是要敏感一些。   叶慎听出她内心里的忐忑,把人揽到怀里来,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   “你不用担心,这本就是我们的。”   “嗯?”   萧幼宁在他披风里只露出一脑袋,此时脑袋仰着,脸上写满不解,可爱得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他低笑,“你不是想知道今儿喊你表嫂的谁吗?等明日进宫谢恩,你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啊。”她皱着眉头嘟囔。   他又是笑,眉眼似弯弯的柳叶。他似乎笑容边多了。   萧幼宁凝视着他的笑颜,觉得无所谓了,反正总会知道的,不急这一时。他高兴就好。   她垫着脚,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一块儿笑弯了眼。   两人相依偎着,温情脉脉,寒意不可侵。   在返回正院的路上,萧幼宁想起一事来,问他:“明儿进宫,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叶府?一直没见老太爷……”   而且叶家宗祠都在那边,他们也没有告祖宗。   叶慎只道无碍,“不用管那些的,没有人敢乱说道。”   萧幼宁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他,在她心里,叶慎就是最可靠的。   回到屋内,丫鬟们早就烧好了探炉暖着,萧幼宁要帮叶慎先更衣,反倒被他抢先一步摘了她的披风。让她无奈地看他:“别人都是事夫,你倒好,这样宠着我,以后我可不照顾你起居了。我就彻底懒着,样样都让你自个儿干。”   “夫人已经很辛苦了。”他带笑的眼里还有促狭,意有所指地往那张拔步床看去。   萧幼宁当即就红了脸,转身喊丫鬟送来热水要沐浴,匆忙躲开了。   然而谁能想到,他居然跟了进来,把丫鬟都遣走,把她闹得在水里跟煮熟了的虾米一样,全身发红。   叶慎来到她身后问她要不要洗发,她连连摇头,他就在她耳畔低语:“一会起来我帮你上药。”   她恨不得就泡水里再也不起来了。   待两人都沐浴后,晚饭也呈了上来,她才反应过来婆母没人陪着:“娘自己一个人怪冷清的。”   “没关系,表弟会陪她用饭,两人许久不见,正好叙叙旧。”   “表弟和娘的感情真好,他比你小了几岁?”   叶慎抬头睨她,神色淡淡的:“你觉得他看起来比我小很多?”   萧幼宁一愣,然后哈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在乱想什么,我家五爷年轻得很,他看起来和你差不多的样子,所以啊我不好猜他年纪。感觉应该比你小不少。”   她哄起人来的时候面不哄心不跳,连眼神都无比真诚,叶慎没忍住还是笑了:“比我小了有五岁。他在第一回 见到娘的时候,把娘当成是他母亲了,抱住就不撒手。他母亲是难产生的他,在他一岁不到就去了……他父亲回京城来的时候带的他,然后就放到娘跟前,养了四五年,我也看了他五年,调皮得让人头疼一小子。”   萧幼宁的笑就慢慢消失了,“这样,怪不得表弟跟娘感情好。”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嗯,一家人,自然也是亲近的。”   他嘴里难得说出一家人三个字,萧幼宁有点新奇,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跟叶家是一家人这样。看来他是真和叶家不亲。   两人在灯下温馨用过晚膳,早早就歇下了。   萧幼宁刚躺下时还紧张,叶慎却只是搂着她在怀里,再没有动作,她这才算安心睡着了。   实在是他精力太好,让人根本招架不住。在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后,叶慎缓缓睁开眼,眼里没有一丝的困倦,望着帐顶苦笑。   他昨儿再温柔,还是缺了节制,瞧今儿把小姑娘吓得,防狼似的防他。以后可怎么好……这才刚成亲呢。   叶慎半点睡意都没有,娇娇的人就在怀里,连呼吸都是灼热的,不知多久后才真正进入梦乡。   次日要进宫,圆果早早就把夫妻俩喊起来了。   两人利索地洗漱,去给叶老夫人请安后,就出发到皇城。叶慎的小表弟也跟他们一车,一路上表哥表嫂的喊得人心都得化了,萧幼宁觉得这样可爱的表弟,怎么也看不出来小时候是个调皮的性子。   可能也有男儿十八变的说法?   有着皇帝的特许,马车直接进了宫门,走了挺长一段路才停下。   皇帝身边的内侍已经在候着,见到他们乐呵呵拱手请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萧幼宁听到内侍亲昵和小表弟说话:“许多年不见世子了,世子都长那么高了,侯爷可还好?您之前可答应过奴婢,说再到京城来,要带西宁的青稞酒送奴婢的。世子您带来了吗?”   她听到西宁二字已经震惊了,西宁的侯爷,西宁侯?   她没记错的话,西宁侯是皇帝表亲,姓陈。怎么……成了叶慎的表弟?!   萧幼宁云里雾里的,可西宁侯世子跟内侍的对话,让她确定,这真的是西宁侯府陈家的嫡子。   西宁侯世子小时候来京城的时候,也没少得这个薛公公照顾,听到他讨要礼物的话只觉得亲近,嘿嘿笑着道:“带了带了,您的事,我可不能忘,一会让人送你屋里去。”   薛公公笑容更灿烂,带着三人往乾清宫去。   叶慎此时低声跟她说:“一会陛下说什么,你都不用吃惊,岳父都知道的,你只安心就好。”   萧幼宁被说得莫名紧张起来,脑海里都是皇帝和西宁侯的关系,然后再绕到叶老夫人、叶慎和西宁侯世子的关系,接着就想到叶慎从小不在叶家……叶老太爷亦不太喜欢这个小儿子。   难道……她心中震惊,忙悄悄掐了自已一下,慢慢镇定下来,在面圣的时候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   皇帝给他们赐座之后,很自然就问叶慎:“你亲也成了,什么时候认祖归宗,你妻子还没拜祠堂见祖宗。你今日就给朕一个确切的时间,我也算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了。让你承你父亲亲王爵位的圣旨,朕都拟好了。”   萧幼宁听到皇帝的话,到最后连呼吸都禀住了,要不是有叶慎先前的提醒,她此时非得被吓失态不可!   “婶娘和表哥太过小心翼翼了,谁敢乱说,我连他家都拆了!”西宁侯世子哼一声。   皇帝抬手就指他,“你还敢说拆家,你之前差点把朕的私库都给拆了,这破脾气长那么多年还不改?!”   西宁侯世子头一缩,不吭声了。   萧幼宁此时脑子都乱哄哄的,只剩余一个念头,叶慎居然是亲王之子。   那是哪个亲王?   她们现在住的府邸是睿亲王府……难道,未曾娶过亲,战死沙场的睿亲王,就是叶慎的生父?!   当年皇帝把睿亲王府邸的牌匾摘下来,送回宫中,大家都说皇帝太过伤心,受不得嫡亲弟弟不在的噩耗。把牌匾都摘下来,好放到身边,睹物思人。   那个牌匾,是睿亲王和皇帝一块写的!   所以……叶慎和皇帝的关系是亲叔侄。   萧幼宁觉得有点儿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宵节快乐啊。 第64章   一直到从乾清宫出来, 萧幼宁神思都还没完全归位,被叶慎扶着顺着宫道往外走时, 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么吓人呢?”   叶慎正担心她是不是太吃惊了, 听到她可爱的话反倒被逗笑了,伸手往她眉心轻轻一弹:“回神了。”   她猛然一激灵, 是真回神了,伸手捂住眉心看他:“要不……你再弹一下?”   叶慎真的没脾气了,苦笑不得攥紧她的手:“宁儿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好。”萧幼宁根本没思索就回道,话音落地,却又顿了顿, 面上表情变得纠结, “可也有不好, 娘那边……我害怕悠悠之口,娘年纪大,还得受那些人说道。”   她眉头都要拧成一团了, 叶慎略诧异道:“就这些?”   “不然呢,还有什么?”她奇道,然后明白了,“你觉得我会对娘有什么想法?”   叶慎就再伸手弹她一下, “不,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怎么会胡乱去臆断娘的行为。我的意思是,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萧幼宁笑了,眼里柔和的光芒闪动:“有必要问吗?你是我的夫君,如今还是亲王,我能在京城横着走,我高兴都来不及,问什么?就是一开始有点吃惊,一时表现比较失态。”   牵着她手的男人更用力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指尖微凉,不似往日的温暖。   所以,他其实比自己更紧张,也很在意自己的想法。   她甜甜笑着依偎在他身边,“我们快些回去吧,娘还在等我们呢。”   “好。”   叶慎重重握住她的手,他整颗心都被她的体贴和信任填满,让他觉得人生都再无遗憾了。   西宁侯世子被在前头一路走一路黏糊的表哥表嫂酸得不轻,一出宫门率先骑马跑走,不知上哪儿找消遣去了。   夫妻俩回到府里,却被管事的告知,说是老夫人回叶家去了。   “不是老夫人自己主动回家去的,是大老爷前来说老太爷病重,老夫人才回去的。”   萧幼宁惊讶地和叶慎对视一眼,叶慎脸色一沉:“我去看看。”   “我也跟你一块!”   她拽住他。   他们新婚,自然要夫唱妇随,而且她担心婆母。   叶慎脚步顿了顿,还是带着她往叶家赶。   此时的叶府,老夫人正端着药坐在老太爷的床前,而叶老太爷靠坐在床头,哪里有一丁点儿的病态,用一种森然地目光盯着叶老夫人看。   老夫人微笑着,舀了一勺药,还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叶老太爷嘴边。见他把嘴抿得紧紧,嘴角的笑容渐深:“老太爷这是闹什么脾气?病重是你让老大说的,为的不就说要把我喊回来了?我回来了,还伺候您呢,您怎么这幅要吃人的目光看我?”   “你个贱妇!居然就那么正大光明住进睿王府了,你还让老大瞒着我,我不说我要死了,你还会回来?!”   老太爷咬着牙,眼角在抽搐,仿佛在极力压着脾气。   老夫人依旧是笑:“可不敢当老爷这么一句贱妇。当年老爷不就想要把送出去的吗,我为老爷找了个更好的靠山,解救了叶家,睿王可不比那已经死在牢里的陆首辅可靠多了。”   “你闭嘴!”叶老太爷一挥手,把她手里的碗给打了出去。   “怎么,老爷这恼羞成怒什么。因为你犯下错事,被陆首辅抓了把柄,叶家不能自此败落,你更是贪生怕死。要用我去填陆首辅的胃口,这都是事实,我都没恼,你就别往心里去了。也多亏了当年老爷与我定亲后,给我宣扬了个貌美的盛名,不然……老爷都不知要怎么拯救叶家呢。”   “你、你闭嘴!”叶老太爷被讽刺得从床上跳起来,叶老夫人身手敏捷躲到一边,掖着手笑吟吟看他气急败坏,当然是不闭嘴的,“说起来,我还得谢谢老爷呢。不是老爷,我怎么知道原来睿王殿下早就对我一见钟情,可惜等到打听我是哪家姑娘时,已经被老爷捷足先登了。被老爷下了药要送出去那夜,恰好就遇见他,救下我。或许这就是缘分了,还有了慎儿,我先前还奇怪,老爷为何两个多月不理我了。现在要谢谢老爷精神策划,好让我能分辨出,慎儿的亲生父亲是谁。”   叶老夫人说着用袖子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叶老太爷再也受不住,低吼一声扑过去。   这个妇人,怎么还能活着,就该死了才对的!   她救叶家是应该的,她是叶家妇,理应要和叶家生死不弃!   他是该感觉她救了叶家,可没让她生下孽种!   没有叶慎,他还能待她如初,可她却不管不顾生下叶慎!   他到死也忘不掉睿王从千里迢迢赶回来,用刀架在他脖子上说母子俩谁出事,叶家都得陪葬时的恐惧和卑微。   他的妻子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可他还得眼睁睁看着。   他亦永远忘记不了他的妻子在怀上孩子说的。她说她不会轻易离开叶家,她要折磨他一辈子,让他看着她的孩子出人头地。   她就是来报复他的!   叶老太爷怪叫着扑过去,被叶老夫人再次轻轻避开,还一脚绊倒。   人老了,当年再孔武有力也都随着时间拭去。   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头,除了还剩余对叶老夫人来说一文不值的家主威严,再无其他。   叶老太爷摔了个狗吃屎,下巴重重磕在地上,仅剩的几颗牙又磕掉两颗,满嘴是血的惨叫。   叶老夫人一脚踩在他背上,听着他的痛呼,眼睛一眯冷笑道:“我托你贪慕虚荣的福,顶着一个貌美的盛名,因为无意和长公主驸马偶遇,驸马有君子风范,让我先行一步,我还一礼被长公主看见,就被长公主因此猜疑怀恨在心。”   “你以为是谁引得你在差事上犯了大错,险些连累叶家败落,你以为我娘家又是怎么败落?都是因为这是长公主精心策划的!不是睿王殿下最后查出来,我还不知道陆首辅怎么就起了色意,叶玄深,一切都是应为你!”   “我就是心肠狠毒,睚眦必报,我是恨毒了你。现在看在我脚下,我真真是痛快得很!”叶老夫人狠狠在他背上一碾,听着他的惨叫笑容越发灿烂,“没关系的,现在还不是你最落魄的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答应睿王与你和离再嫁吗?”   “他是我大昭的英雄,如何能因为我背上一个觊觎臣子妻子的污名。我是为了折磨你,让你每日都得恶心我们母子的存在,又无能为力,我更是为了他!可惜老天还是待好人不公,让他埋骨沙场……”叶老夫人笑着,眼泪却忽然落了下来,“可即便如此,在最后一刻,他想的还是我们母子。他为了保住我们母子的名声,写下那样一份血书,把所有污名都担在自己身上,让慎儿成年后好能继承爵位。”   “你就等着看吧。看我如何脱离叶家,如何重新冠上他人的姓氏!你叶玄深百年以后,被人提起,也都尽是耻笑!”   她说罢,狠狠一脚踹到叶老太爷身上,自己也因为太过用力跌坐在地。笑容已经不见了,只剩余决堤的眼泪。   她错付了终生,又无比幸运得一真心人,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人间所有的善意。   可是,那个人没能听到她说……她不是不心悦他,是她不敢。   叶慎夫妻匆忙来到叶老太爷的院子,因为先前叶老太爷有吩咐下人都退出院子,怕被人听到两人争吵,院子才会空无一人,两人进去也没人敢拦。   推开门进到内室,叶慎见到母亲坐在地上,吓得当即奔过去扶起她。发现她只是哭过,没有大碍,重重松了一口气。   萧幼宁见叶老太爷趴在地上只能□□,不能动弹,还满嘴都是血,怕真的出事,只能喊来下人把他抬床上。   她端着县主的威严,眼也不眨地帮婆母圆谎:“老太爷非要下床,老夫人体虚,哪能扶得住啊。这下摔了,可怎么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任性得个孩子似的。快通知大老爷,让他找个好郎中瞧瞧要不要紧的。”   宣泄情绪后的叶老夫人本还在难过,结果被她这么一番话给逗得破涕为笑,真真是她看上的儿媳妇,瞧瞧这话说得多让人舒服。   叶府因为老太爷摔了,又一顿慌乱。   叶老夫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从院子出来就离开叶府,反正很快就没有关系了。   她的那些孩子,都已经成年,她没有亏待过他们,她亦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叶大夫人听丈夫回来说婆母把公公摔了,心里头就一直不安稳:“怎么老两口还在闹脾气呢,你近些日子多和五叔来往,算了,还是我去找五弟妹来得方便。” 第65章   叶大夫人打定主意要多和五房来往。   以前叶慎是小叔, 她要避嫌,何况叶慎本就不是好相处的人, 如今有个年纪的小的弟妹她总算是找到突破口了。   只是没想到萧幼宁成亲后很忙碌, 第三日回门,第四日被皇后请进宫, 总算在第五日时府里再请宴,她才得以上门。   今日宴请的都是老夫人闺中好友,其中有两位还是从保定赶来的,都听闻她小儿子成亲,居然没有给发请帖气冲冲‘杀’上门。   叶大夫人一大早就前来。想着府里人多,萧幼宁年纪轻, 未必能够面面俱到, 准备要搭把手, 也好让这个弟妹心里记她一丝半点情就够了。   结果可好,她被萧幼宁客客气气请到待客的厅堂,“我成亲前那些日子都劳烦大嫂了, 娘跟我说大嫂可帮了不少忙,今儿啊大嫂就好好陪在娘身边,只管吃喝玩乐。”   叶大夫人那些套亲近的一番说辞都被堵回去,笑得干巴巴, 不甘心道:“你和我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你看满屋子的长辈,还是让我搭把手……”   这头说着, 那厢一个管事媳妇匆忙来找萧幼宁:“太太,园子里收拾好了。”   “这个天气,跑园子里去做什么?”叶大夫人被打断话,诧异看向跟前明艳的萧幼宁,“弟妹难不成要在园子里摆宴,这冷天,长辈们脾胃弱,可万不能。”   萧幼宁颔首示意知道了,挥退管事媳妇笑道:“大嫂不用担心,今儿我让厨房做的锅子,园子里有个赏景的好地方。炭炉已经上了,早暖着的,锅子再一上,只有暖融融。娘和好友难得聚一块儿,越热闹越她们越高兴。”   叶大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不好再说什么了,正巧又有厨房的来禀事,萧幼宁直接跟着人离开,没让叶大夫人再多说话。   最终,叶大夫人只能讪讪回都老夫人跟前,跟着那些与长辈同来的媳妇们说笑。   心里还想着,或许等遇到麻烦了,萧幼宁才知道自己的心意吧。   可惜的是,萧幼宁把宴会办得再热闹不过,哄得长辈们眉开眼笑。特别是那锅子陪着各种肉类和蔬菜,让老人们吃得暖和又满足。   “你这小儿媳妇真得人喜欢,知道我们爱热闹,就让我们凑一块吃大锅,这铜炉哪里打的。我也要找人打个这么大的!”   酒饱饭足后,丫鬟们纷纷来收拾,一位老夫人哈哈哈指着那个三个丫鬟才撤下去的铜锅。   叶老夫人捂嘴笑:“她年纪小,活泼,自然也爱热闹,也可能是自己嘴馋了。借着我们过把瘾。”   叶老夫人这是自谦,还玩笑一把,婆媳俩的亲密看得在场多少媳妇心里暗暗羡慕。   萧幼宁捏着帕子也笑:“居然被娘猜着了,我晚上想吃汤面,我晚上就给你端碗汤面过去。您到时可别嫌弃。”   众人都哄笑,有人道:“你这小儿媳妇真真是变着法子来哄你高兴和孝敬你呢。这是怕你中午吃多了不消化,晚上好整治些软食,面汤最能调和肠胃了,细心得很。老姐姐,你这真是享福呢。”   话是一点也不假,这会儿,萧幼宁已然成了众老夫人心目中完美的儿媳妇。   叶大夫人在边上看着,又听其他人跟她夸这个弟妹能干还体贴,嘴角的笑容都僵在那里,笑得尴尬。   这不就说她这当大嫂的被一个弟妹给压下去了吗。   她们被萧幼宁压一头,却反倒来讥讽她。   宴会一直热闹到日下西山才散,萧幼宁帮着婆母送走不留宿的客人,等人散尽,才慢慢踱步回正院。   圆果已经打了灯笼,跟在她身边幽幽道:“姑娘,大夫人是真的你傻吗?今天还要来抢姑娘的风头,非要帮忙什么的,你没看大家夸你的时候,她笑都笑不出来了。”   萧幼宁摇摇头:“她哪里是想要出风头,其实是想让我记她的好。但五爷以后不会和叶家来往太多的,我也懒得和她打太极了,直接让她歇了拉近乎的心思,往后相安无事就好。”   “为什么五爷以后不和叶家来往啊?”圆果不懂,疑惑的问。   她只是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我们先开始打算起来吧,过年时估计会很忙,各院都得打扫,明儿让管事找些牙婆,我们挑一些机灵的用着先。”   圆果应下,把她送回院子就找管事去。正好叶慎从宫里回来,剑音跟在他身后,见她往外走,直接就脚步一转跟到她身后也往外去了。   叶慎迈步上台阶,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两人日常呛几句的吵架声传来。   他微微挑眉,一转身就见萧幼宁笑吟吟站在门口。   “你回来了。”她伸手,叶慎微微一笑,快步走上前牵住她,“回来了,门口风大。”   她由他牵着进到内室,小丫鬟们纷纷退出去,她就围在他身边给他更衣,递洗脸帕子,忙得不亦乐乎。   叶慎见她忙得欢,心里被她的体贴温柔填得满满,“今儿累了吧,还有几位老夫人在府里住着?”   “就保定的许老夫人和刘老夫人,其他都各自回家去了。”她最后帮他整理腰带,腰间一紧,却被他带到怀里。   他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沐浴过了?”   呼吸间都是她淡淡的发香味,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她脸一红,用手垂他胸口:“是沐浴过了,但你现在不许乱来。”   叶慎扑哧就笑了,促狭地睨着她:“谁要乱来了?”   萧幼宁被他调笑得脸更红了,推开他,呸他一口,转身出去让人张罗晚饭。   叶慎怀里没了人,只余余香,低低地笑。   用晚饭的时候,萧幼宁跟叶慎说了明日的打算,叶慎沉吟道:“挑二十来个差不多,宫里到时候恐怕要赏人的,到时人又显得太多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明儿还进宫去?”   “嗯,跟陛下再商议一些事,等忙完了,我带你出门游玩一趟。”   萧幼宁可不信他的说辞:“圣上是要重用你的,别把话说太满了。”   叶慎在她脸颊偷香:“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然而到了晚上,萧幼宁满面红潮地趴在枕头上,在让她快迷失的浪潮来临前对那个不知节制的男人恨道:“你现在就诓我,不是说一会儿的吗?”   叶慎的唇就缠了上去,在她唇角轻吻,叹息道:“男人只有在这个时候的话做不得数。”   次日,萧幼宁见牙婆的时候不时偷偷用帕子遮挡着打哈欠,圆果在边上一直抿嘴笑。   也许很快他们就要有小主子了。   **   叶大夫人在上回碰壁后,知道萧幼宁是故意保持距离的,消停了大半个月,等进了十二月又坚持不懈地找借口往府上跑。   萧幼宁都客客气气把她奉为上宾,让她无从下手,渐渐地也就不来了。她不来了,其他几房的妯娌更加不敢乱走动,府里一时变得极清净,萧幼宁更加忙碌。   父兄都在京城,侯府可没有人操持家务,她就得为两头都准备过年的时。索性就让侯府的管事每两日往家里跑一趟,一块儿听差报差,她三日回侯府一趟看看准备。   两个大男人,过起年来,她不准备,就得粗糙。   这来回出门,外头的八卦听得更不少,其中就有李家的。   在离过年还有三日的时候,惠静传出喜讯了,孩子还差点没保住。这个时候刚好两个月,因为长公主请太医又闹了一出,才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   就在这档口,萧幼宁上街还巧遇了李青志。   往前意气风发的人边得阴郁,面相如旧,可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那是一家银楼,萧幼宁是想要亲自给婆母挑头面,才出门来的,结果遇到李青志。   她看到人,淡淡移开视线,准备离开。   他们家五爷平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可内里是个大醋缸子,一回不知怎么就提到了李青志,还是他自个儿提起的。她就跟着说了一句,结果那个醋缸子面上不显,晚上变得又黏人又霸道,她都两行清泪了,还狂放暴雨的,实在让人受不住。   李青志见到她,先是一愣,然后就是想追上去。   下意识的。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挡在她跟前,看到她冷淡的神色。悔恨淹没了他,他痛苦又愧疚,急急道:“我来不是给她买东西的。”   萧幼宁更厌烦了,冷着脸说:“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去了,拦着长辈去路,说一些糊涂的话,没得叫人笑话!”   李青志脸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垂下头,艰难地道:“小舅母莫怪,是我混账。”   萧幼宁见他让开,神色稍缓,快步越过他要离开。   府里的管事却慌慌张张找来了:“太太,总算找着您了,宫里来了旨意,您快些回家吧。”   旨意。   萧幼宁心中一凛,这个时候的旨意,肯定是因为那件事。   皇帝的意思,年前就把事情办妥。   她连忙往外走,一个高大的身影前来,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我来接你。”   李青志把头垂得更低了,视线偷偷扫过两人十指相扣的,惨然一笑。这就是他自己造的孽果。   萧幼宁被叶慎抱上了马,置于身前,被疾驰的马儿载着远去。   朝廷贴皇榜的官差亦在街上疾驰,引起许多注意,纷纷跟着前去看看,马上过年了,皇帝是下什么圣意了。   不想,看到惊天的大消息。   李青志从银楼离开时,满大街已经传开了。   “叶家的五爷,居然是已故的睿亲王亲子!被圣上认祖归宗了!”   李青志震惊,脚下一个恍惚,险些摔倒。   长公主府里,长公主更是不敢置信,跌坐在椅子里久久不能回神。   叶慎怎么会是她三皇兄的孩子?! 第66章   长公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 可没有理由不去相信。   皇帝下了圣旨,公告天下, 叶慎要入皇族宗祠, 不可能是假。   一直以来,她就奇怪皇帝为何重视叶慎, 还让他在宫里生活那么长时间,她还以为是叶老夫人用了什么狐媚手段。   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皇帝曾经暗中微服去过叶老夫人所在道观,现在终于找到缘由了。   叶慎居然是皇家血脉,是她三皇兄的种!   而且随着圣旨昭告天下的, 还有她三皇兄的自我问责的血书。   她神勇的三皇兄居然为了那个女人, 为了让叶慎能顺利入宗祠, 说是自己醉酒之错,还坦坦荡荡说曾经对那个贱人一见钟情。只可惜晚了叶老太爷一步上门提亲,把所有的骂名都担在自己身上了。   那份血书还是在他战死前用最后一口气所书, 用的锦布就是从战衣上撕下来的。   皇帝圣旨把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承认是皇家亏待叶老夫人,自此脱离叶家,冠上皇姓。还给叶家送去一大堆的赏赐, 作为弥补。   长公主越细想回禀上来的那些话,心里越是震惊和恨。   她女儿坚持要嫁入李家,惹恼皇帝,真正原因其实都出在叶慎母子身上!   “啊——”   长公主独处的屋子内响起暴怒的叫喊, 把外边守着的丫鬟吓得一哆嗦,紧跟着就是噼里啪啦什么东西摔地上的动静,伴随着长公主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叶慎带着萧幼宁回到府里,与母亲一同接旨,跟着圣旨来的,还有睿王府的牌匾。   睿亲王府以一个让人意外的方式重现京城,叶老夫人直接脱离叶家,成了睿王府尊贵王太妃。   而此时此刻的叶家人,面对按着皇帝送达的圣旨和一堆赏赐呆若木鸡。   叶老太爷跪在地上,身上时冷时热,双耳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日见过妻子,他就知道宫里肯定要认回叶慎了,可是如何认回去,他不知道。他知道叶老夫人不会把他曾经献妻的事情宣扬出去,那样叶家的名声就毁了,她留在叶家的孩子前程也都就全毁了。   所以他不怕,却万万没想到,到最后居然是皇家直接担下骂名,直接把叶老夫人离了叶家。   还送上一堆堆的赏赐,表示补偿。   这样的补偿无疑就是狠狠打他的脸,从今日开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绿云盖顶,而他叶家是全靠一个女人的关系才得以在朝堂上继续立足。   皇帝不会毁了叶家以后子孙的全程,但一定会让他彻底没脸。   “叶老快接旨吧。”内侍念完旨意,等了半天,见叶老太爷们动静,阴阳怪气哼笑一声。   叶大老爷回神,忙拽了父亲一把,结果叶老天爷就那么笔挺地倒地了。   内侍冷眼看着不醒人事的叶老太爷,叶大老爷顾不得父亲,连忙上前颤着双手接过圣旨。本想说几句好话,再探探口气,就听闻那内侍说:“叶大人,本来你们家事与杂家无关,可看在您是王太妃的长子份上,杂家就提醒您一句……当年是您父亲要把王太妃送出去给别人,让已故的睿亲王殿下救下了,王太妃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不住叶家。”   说着,内侍用厌恶的眼神扫向昏迷不醒的叶老太爷:“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但肯定还能多活几年的。”   叶大老爷冷汗当即湿透了衣裳,愣愣地回头去看倒地的父亲,无数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最终白着一张脸与那个内侍道谢。   内侍带着人走了,叶家人还愣了许久,在叶老太爷一声吼中终于纷纷魂魄归位:“还不快点把老太爷扶进屋去!”   下边跪着的人呼啦啦爬起来,两个庶子忙把父亲扶起身,有人喊着要请郎中,被他又厉声打断了:“请什么郎中!老太爷的病早就大好,请什么郎中!从今日起,不管是谁问起老太爷的身体,都说大好,还准备远游!”   刚回神的叶家人再次怔懵在原地,傻傻看着叶大老爷。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给老太爷治病了?   刚才内侍的话他们都听了一个大概,到现在被叶大老爷一吼,终于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   皇家担了本不该担的骂名,他们老太爷就只能活着,不然皇家非得再被非议。所以,老太爷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生病,不能身故。即便是身故了……所有人都打了冷战,仿佛是从院子刮过的寒风透进骨肉里,由内散发寒意。   圣旨一下,萧幼宁就更忙了,本就还有三日新年,如今成了王妃,要打理的事情就翻了一倍不止。   一直忙碌到除夕前一夜,才能得以喘口气,然后就听说叶老太爷出事了。   她刚喝过一口茶,又连忙往婆母那里赶,许久不见的叶大老爷夫妻眼眶微红跪在婆母跟前。   她进来就听到说丧事是不能发的,可那到底是他生父云云……   叶老太爷去世了,是真的病逝,前儿还用病重骗她婆母回叶家,倒算是全了他自己的话。   她进屋去,跪着的夫妻俩忙转过来,要向她见礼。   她偏了偏身子,避开道:“大哥大嫂太过拘谨了,受不得两位的礼。”   叶大夫人自从知道叶慎,如今已经随回皇家赵姓的五弟,根本不是叶家人后,就再不敢起任何心思了。她恭敬地道:“王妃娘娘待臣妇亲厚,还愿意喊臣妇一声大嫂,臣妇更不能够不知好歹。”   萧幼宁闻言没有多说什么,但去把人扶了起来,自己站到婆母身边。   王太妃最爱小儿媳妇行事有章法,进退得宜,拉过她手让她与自己在罗汉床上同坐,这才给两人回话:“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闭紧嘴巴。圣上已经十分宽厚,全是为了成全老王爷的遗愿,叶家只需继续忠君鞠躬尽瘁便是。既然老太爷去远游了,那你们就多派人跟护着。”   叶大老爷红着眼应是,夫妻俩没有久留,就匆忙回叶家了。   叶老太爷去世,叶家里没有灵堂,没有任何一丝的白色,府里都是迎接新年的一片喜庆红色。   叶大老爷几兄弟取来父亲的棺椁,入殓都是兄弟几人做的,钉上后,就放置在正院然后让人封了正院。   皇帝没让入土,有一棺椁存尸,已经是天恩了。   赵慎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进门就被萧幼宁派的人告知叶家的事,先去了母亲那一趟。他见母亲神色如常,放宽了心回屋。   萧幼宁见他回来,上前就喊了声五爷,然后就喃喃道:“我怎么就改不过来了呢。”   赵慎见她惆怅的样子,摸了摸她发,自己也笑:“我今日在圣上跟前,看着折子上一句句睿亲王赵慎的时候,也陌生得很,感觉那就不是自己。”   夫妻俩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慢慢就好了。”   两人一愣,再度笑开,净过手后一同饭。   赵慎便说明日要早早进宫走归宗的章程一事,萧幼宁和王太妃是女眷,还好一些,去给祖宗磕头上香就无它事了。他就得辛苦,要从早忙到晚。   萧幼宁心疼给他夹了几大块烧肉:“你多吃些,这几日忙得下巴都尖了,感觉腰身都瘦了。明日宫里还有家宴,还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赵慎看着烧肉,意味深长道:“王妃是觉得为夫腰身瘦了,还是没劲儿了?为夫晚上检讨检讨?”   他成婚后就常常没羞没臊的,让萧幼宁呸他一口,又给他夹了肉,也不是是堵他嘴不让说,还是变相反击说他不行。   赵慎眯了眯眼。   是夜,萧幼宁满脸泪痕,终于明白他的腰力其实还能更强劲,平时都是在迁就她罢了。让她对今夜的挑衅,肠子都毁青了。   次日,辞旧迎新,宫中一片喜气洋洋。赵慎走完归宗仪式,与母亲妻子正式和皇家宗亲见面,皇帝高兴,一场家宴办得热闹,比往年的时间都长。   满堂欢乐,唯独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王太妃见礼改口的长公主心中郁恨难消,独自一人喝闷酒。   她知道,今日起,她不能亦不敢再对王太妃做什么。独饮到最后醉态失仪,在皇帝跟前又笑又哭,驸马连忙请罪,把长公主给带回家。   就在马车上,驸马对已经逐渐清醒的长公主说:“我在外头养了个女子,下个月就该临盆,郎中已经说那是男胎,以后就寄在你名下。他会是我的嫡子,也是你的嫡子,你懂了吗?”   长公主不敢置信望着平素任她打骂驸马,多年的枕边人,此刻神色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驸马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神色越发冷淡:“你无子,我已经得到圣上的允许纳妾,但我不会把人纳回府碍你的眼。孩子我会亲自教养,亦不劳你操心,这是我待你最后的情分了……”   驸马尾音消散,还略有醉意的长公主眼泪刷的落了下来,这一刻,她才恍惚的明白。   原来,她的驸马对她还有情的。   可回首,尽是已经不能弥补的罪和恶。   ——   宫里的家宴直到二更天才散去,今年迟来的一场雪,亦是今年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落遍京城。   “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风调雨顺。”微醺的赵慎故意靠在萧幼宁身上,走得歪歪斜斜的,难得孩子气抬手去接雪。   萧幼宁分不清他这是真醉还假醉,嘴里应付着,把人拉上马车。   赵慎把她拥在怀里,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能是这几日真的太累了,又或者是有她在身边太过安心。   等到回府被喊醒时,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幼宁笑得特别高兴,拉着他下马车,还挽上王太妃往前厅去。   母子俩不知她在做什么,等到了前厅,看到放到中央的圆桌,上面放着面粉和肉馅,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在明亮的厅堂里笑得灿烂,随意摘下花冠,撸起袖子净手先和起面团。   “一家人一块儿包饺子才叫过年!”   母子俩相视一笑,都净手加入。   厅堂里欢声笑语,三人包着饺子,再普通不过事却是人间温馨。   守岁的时候,赵慎拥着她站在庭院里看烟花,璀璨的火花中,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一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赵慎心里猛然一跳,差点以为她有了,但是一算时间,不太可能。   他敛神,将她拥得更紧:“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而我最想要的,是往后余生里,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她与他十指紧紧相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许多年后,睿亲王府依旧是京城最热的话题。   不管睿亲王的能干还是睿王妃的幸福事迹,总会被人口耳相传。   睿亲王在外还那副冷冽不可亲近的样子,但只有睿王府的下人知道,这个主子一回家,就笑得满面春风。   而他们还知道,睿亲王在家里,连走路都得要他们王妃牵着。   萧幼宁对这个占有欲越来越强烈的男人无可奈何,望着另一只手牵着的女儿,女儿又牵着弟弟,老脸都红了。   她那年除夕怎么就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正回忆当年的事,耳边就传来他不满的声音:“宁儿怎么在走神。”   她扑哧一笑,紧紧扣着他,与他肩并肩。   虽然黏人了些,可是她喜欢得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五爷和宁儿圆满拉,还正好在66这个章节号,嗯,这肯定代表着我们都六六大顺!下本会开现言,时间还没定下来,已经开了预收,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到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一下。   书名《套牢你了》   郑妤朵和孟誉订婚后的第二天打包出国,接下来几年,孟誉亦绝口不提婚事,两家婚事一拖再拖。   后来,郑妤朵回国的消息传到孟誉耳中,他被哥们问什么时候摆酒时一言不发。   大家都在想:两人果然没戏,订婚就是孟老爷子一意孤行的结果。   **   郑妤朵刚下飞机就被孟誉堵了个正,某人土匪似地把她掳上车。   车门一关,那枚早被她丢掉的订婚戒指回到她无名指上。   孟誉还是她印象中深沉欠揍的样子,说:“时机合适了,再给你摘下来。”   郑妤朵心想:呵,在她面前能牛逼上天,还不是怕老爷子,刚下飞机就拉着她演戏。   但那枚戒指套上去,再摘下来时,就换成了婚戒,把她再一次套牢。   ——   孟誉:“我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