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为宠》 作者:酒窝蟹   本文文案:   1、   宝鸢出生微寒,只因生了一张娇媚勾人的脸,不巧被皇太孙姜郁看上了。   于是,便成了他不为人知的外室。   前世她瞎了眼,总以为姜郁对她是有情的。   她等啊等,等到了姜郁登基为帝,等到他立了白月光的妹妹为后,又娶了无数的妃嫔,独独忘记了宫外还有一个叫宝鸢的她。   最后,她孤零零的惨死于破屋之中。   好在上天垂怜,她得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软轿颠的人昏昏欲睡,宝鸢知道这是要抬她去姜郁在京中的秘宅。   她想也没想,钻进了漆黑的胡同里,慌乱之下闯进了一座小院。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姜行舟。   而且还是刚出浴没来得及穿衣的那种!   宝鸢从男人的眼神里感觉到了冷冽的杀机。   为求保命,她一咬牙扑了进了男人的怀里,死死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   “王爷,宝鸢心悦你已久!”   姜行舟眉眼冷素,将人横抱而起。   “哦?”   2、   姜行舟是今上最宠爱的幼子,虽生了一副如谪仙般的好样貌,可性子却阴狠毒辣,以至于年逾二十还未娶亲。   一日,他歇在京中的秘密小院里。   谁知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穿衣,便有一年轻女子红着眼睛,神情慌张的冲了进来。   他当时就动了杀心。   只以为这女人是谁人派来的细作。   可这女人胆大包天,居然还敢冲上来抱着他。   简直是岂有此理。   娇软在怀,淡淡的馨香萦在鼻端,他忽的就改变了主意。   “竟然送上门来了,就别怪本王心狠。”   3、   多年后。   小团子不肯睡觉,闹着姜行舟要讲睡前故事。   姜行舟神色温柔,哄着孩子。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父皇刚沐浴完还没来得及穿衣,你母后便冲了进来,一把搂住了父皇。”   话音刚落,腰间就传来一阵刺痛。   宝鸢红着脸,瞪着他,模样娇羞可爱。   “姜行舟!”   他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人人都称他一声皇上,唯独她敢喊他的名字,还敢凶他!   前世里那些可望而不可得的小心思,终究在这一世得了圆满。   食用指南:   1、架空,架的很空,勿考据。   2、1v1,he,双c(今生),前世女非男c。   3、文明看文,快乐你我他,不喜点叉,切勿人参攻击呀。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主角:聂宝鸢,姜行舟 ┃ 配角:预收《宫婢撩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妻为后。   立意:抓住机会,改变命运。 第1章 她死死环住男人劲瘦的腰。……   大渝。   承德元年。   寒冬腊月,朔风冷冽。   京郊的一处破屋里。   破旧的门窗在北风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阵寒风灌了进来,躺在木床上的女人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嗽声像是破旧的风箱一样,耗尽了女人所有的力气。   她虚虚的趴在床边,一截如枯枝般细白的手臂虚虚的垂在半空,凌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女人大半张的脸。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宝鸢掀了掀眼帘。   她虚弱的厉害,费力的看了许久,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是姜郁身边的王福。   “王公公,可是陛下来接我了?”   王福垂着眸子,冷哼了一声,对着身后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来人啊,伺候宝鸢姑娘喝下!”   宝鸢已无力气挣扎,认命似的由小太监将鹤顶红灌进她的嘴中。   毒药入喉,苦涩异常。   王福尖着嗓子道:“咱家这次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宝鸢姑娘去了地下可莫要怪错了人。其实能长的有几分像已故的孝仁皇后那也是你的福气,怪就怪姑娘自己个不知天高地厚,还妄图独占陛下。”   声音越飘越远,视线也陷入了一团黑暗中。   宝鸢的眼睛圆睁着,眼耳口鼻中冒出大团的黑色血沫,最后一丝力气散去,她颓然的躺在了脏兮兮的木床上。   死在了姜郁登基的这一年。   弥留的最后一刹那,宝鸢想,她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   天色刚擦黑,最后一抹天光消散后,一乘灰顶小轿出了猫儿胡同。   小轿摇摇晃晃,发出极为规律的吱呀声,似是催眠的曲子一般。   暮春时分的夜风里,带着丝丝的凉意,被风扬起的轿帘起起落落,露出轿中之人的侧脸来。   虽只惊鸿一瞥,可轿旁的王福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   媚态天成,美艳不可方物。   就算跟宫里的娘娘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反而多出了几分清丽纯情来。   只这眼角眉梢里透出来的妩媚,因为美人眸子里的怯怯之意而稍稍减了些,果真是我见犹怜,别有风情。   “姑娘莫怕,能入了咱们主子的眼,您的好福气可在后头呢。”   宝鸢睁开眼睛时,脑子里昏沉沉的,她定了定神,听了轿外传进来的说话声,才恍然记起,这是她初到京城时的那一天。   她祖籍原在苏州,父亲是做香料生意的,家里虽不是大富人家,可却也衣食无忧。   可巧去年冬日,大雪封城,母亲因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没挨到过年便去了,父亲又打算续弦,在京城的舅舅怕后母给她气受,便着人将她接到京城来养。   谁知今儿刚到了京城,不巧就遇到了皇太孙姜郁。   不过一个白日的功夫,她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前世的她就这样懵懵懂懂的成了姜郁养在外面的女人,没有名分,没有地位,招之则来,呼之即去。   可那时的她总以为姜郁对她是有情分在的。   否则也不会频繁的宠幸她,更不会在情动时覆在她的耳旁叫她的名字。   阿鸢。   重活一世,她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傻,一颗真心喂了狗不说,还害得自己丢了性命,死在了无人知晓的野外。   “这位大哥......”   宝鸢掀开了帘子,怯怯的看了王福一眼,一双手放在腿上,不安的绞着帕子。   王福愣了一下。   听惯了“公公”这样的称呼,乍一听到“大哥”这两个字眼,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他家主子既然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这位姑娘,可见是真心的喜欢,将来成为他的新主子也未可知,所以还是得恭敬着些。   宝鸢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   “我...有些...内急......”   人有三急,当然可以理解。   王福干笑了两声,招呼了轿夫,“落轿,落轿!”待轿子落地后,又亲自打了帘子,指着巷子尽头的方向,笑的格外的谄媚,“姑娘,您慢着些。”   宝鸢匆匆行了礼,提了裙摆便跑开了。   王福瞧着那婀娜的身段消失在夜色里,暗自忖度着他家主子这一次能喜欢多久?   耳旁的风呼呼的,宝鸢知道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她只有拼了命的跑,才有机会摆脱眼下的困境,至于往后......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王福等了会儿,一直没见人回来,便亲自寻了来。   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接个人这么简单的差事他都出了差错,回头他家主子若是知道了,只怕他这条小命就不保了,一想起姜郁的那些手段,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搜!给我搜!”   不远处亮起的火把,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似是催命符一般。   宝鸢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的厉害,她在巷子里左穿右拐,眼见着身后的人就要追上来了,她屏住呼吸,脚步不住的往后挪着。   她全神贯注的瞧着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注意身后的门是虚掩着的。   她脚下一个踉跄,人就摔进了院子里。   这是一个一进的院落,在京中极为常见,屋子里亮着光,模糊的印出了站在井边的身影。   井边的砖石上汪了一大片的水渍,透着粼粼的微光。   再往上是一双长腿。   再然后......   宝鸢极其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尖叫声死死的抑在了喉间。   姜行舟眉头紧锁,慢条斯理的拿过一旁干净的亵衣穿上,缓步走了过来。   女人的手泛着冷白的光,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出一双撑的又大又圆的杏眼,眼尾泛红,眼中写满了惊慌。   姜行舟目露冷色。   “你是谁?”   声音不带丝毫的温度,激的宝鸢打了个寒噤。   直到男人走到了近前,宝鸢才发现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高要壮,似是一堵墙一般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屋中唯一透出来的晕黄的光都隔开了来。   男人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发梢上还滴着水。   大团的黑暗笼罩而下,男人的周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宝鸢仰着头望着他,着实有些费力。   即使光线昏暗,可她还是认出来了。   这人是姜郁的十六叔,今上最疼爱的幼子。前世的她曾遥遥见过他一次,那一次男人着一身锦袍,从街市上打马而过,眉眼冷素,模样俊朗。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近,宝鸢的心狂跳不已。   “王爷......”   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带着些微的哭音。   姜行舟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居然知道他的身份,看来是有备而来了。   姜行舟伸出了手臂,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女人纤细的脖颈时,女人却先他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春日里的亵衣原就单薄,被水浸湿后就更透了。   宝鸢察觉出了他眼里的杀机,一时间也无其他脱身的法子,只能以退为进,直接钻进了男人的怀里。   她的手死死的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王爷,宝鸢心悦你已久!” 第2章 本王睡觉时不喜有人在旁边……   “王爷,宝鸢心悦你已久!”   女人的声音轻柔的如同此刻的夜风,温温柔柔拂在了耳畔,姜行舟的耳畔莫名滚烫了起来,萦绕在鼻端的香甜气味也愈发浓郁了。   不同于一般的脂粉香气,这俗气的香粉味里参杂着点点的清甜。   两人几乎毫无间隙,若非离得这般近,定是闻不出来的。   “松手!”   一道冷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宝鸢那颗原本就紧张的心,又跳的快了几分,她强压下心中的惧意,一双手没松反倒是搂的更紧了些。   姜行舟怒极反笑。   他是今上的幼子,因着长相有几分像已故的先皇后,所以颇得圣宠,这些年来想着法子往他府里送女人的人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因他年逾弱冠还未婚娶,还另辟蹊径送些模样清秀的男子去他的睿亲王府。   只如眼前这个女子般,大半夜的闯进他在京中的秘宅,还毫不畏死的搂着他的腰不肯松手的还是头一遭。   曹旭处理完外头的事赶回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给吓的嘴巴圆张,都快能塞下一个鸽子蛋了。   他家王爷,自小就性子孤僻,从不喜人触碰,近身伺候的除了他之外便是周栋。   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的能耐。   他咽了口吐沫,“回爷的话,外头一切安好。”   晚间的时候,姜行舟应定国公府的大公子程鸣淞的邀请去凝翠楼喝酒听戏,谁知这个程鸣淞胆大包天居然敢在他的酒水里动了手脚,妄图以生米煮成熟饭为要挟,让他娶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   他临时逃来了这座秘宅,服下解药后,体内的热度一直不散,他只好在井边以凉水浇身,打算以井水的凉浇灭他体内胡乱游走的热。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娇小玲珑的女人,细腰被桃粉的衣衫衬的不盈一握,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惊慌,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眼尾有些泛红。   既然是送上门来的,就别怪他心狠。   姜行舟对曹旭使了个眼色,曹旭略一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院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静到宝鸢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的响在耳畔,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贴在男人胸膛的那半边侧脸,似乎也感受到了男人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两人的心跳声彼此交缠,不绝于耳。   宝鸢只埋在他的怀里,连头都不敢抬。   今儿是她第一天到京城,甚至连舅舅的面都没见到,便被王福带去了一处院落,跟着便有丫鬟和嬷嬷来伺候她沐浴梳妆,最后让她穿了件桃粉色的衣裙。   眼下她做为猎物居然逃脱了,依着姜郁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若是想逃出京城比登天还难。   横竖都是个死,她只能搏一搏了,其余的事皆都是未知,但她可以肯定的事就是重来一次,她不想再重复从前的老路,如金丝雀一般被姜郁圈在京中的秘宅里,成了不为人知的外室。   “这可是你自找的!”   湿热的气息陡然钻进她的耳朵里,宝鸢身体一僵,不住的抖了起来,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一般,有着令人畏惧的森冷寒意。   姜行舟轻挑眉毛,伸手抚上了她的秀发。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宝鸢咬着唇,摇了摇头。   姜行舟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的目光对视。   女人的眸子里有着点点的水光,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透亮。   “还算有几分姿色!”   话音刚落,只觉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宝鸢整个人就被横抱而起,她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的唇角勾着几分笑意,可眉眼却冷冽如冰,丝毫没有温度。   “既如此,本王便成全了你的心意。”   男人的脚步很稳健,一步一步朝着屋内走去。   宝鸢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是前有狼后有虎,不是姜郁,就是姜行舟,如若非要选,她宁愿选择后者,毕竟姜行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男人的面色有些红,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灼热的光。   “自己脱?还是本王亲自动手?”   “啊?”   宝鸢有一瞬间的走神,待反应过来之后,姜行舟已经到了近前。   少倾,只觉腰间一松,宝鸢还未来得及反应,肩头便有了丝丝的凉意,衣衫尽数堆在了脚边。   她躺在床上,仰面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的呼吸有些重。   拂在面上有着阵阵的酥麻。   “本王身边从来不需无用之人,今晚便让本王好好瞧瞧你伺候人的本事!”   男人的脸分明俊朗出尘,可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   宝鸢的身体似是被利刃劈成了两半,她死死的咬着唇,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她捶打着姜行舟,可她的那点子力气打在男人的身上,无异于是给人挠痒痒,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是让姜行舟的眸色沉了几分。   “轰隆隆......”   暗夜里一道闪电撕破了漆黑的夜空,有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   倾盆大雨随即而至。   宝鸢一时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初夏的潮湿闷热在暴雨里渐渐散去。   宝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她躺在床上似是离了水的鱼,朱唇微张,拼命的呼吸着,想要汲取更多的空气,浑身似是被车马碾过一样,稍稍动下指尖都酸疼的厉害。   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   就在宝鸢以为男人睡着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本王睡觉时不喜有人在旁边!”   宝鸢愣了一下,艰难的撑起了身子,缓缓的下了床。   “是!奴婢遵命!”   声音依旧轻柔,听不出半分的不悦。   姜行舟侧身看了过去,只见女人如墨般的长发披在身后,愈发显得她的身材瘦削,她走的很慢,偶尔会扶下房中的桌椅。   雨夜寒潮,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廊檐下淅淅沥沥的滴着水,砸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姜行舟收回了目光,合上眼睛。   不管这个女人是何人派来的细作,都不值得同情。   整个院子里就一间房,姜行舟既然占着,又不许她睡,宝鸢只好坐在堂屋里。   桌上有一套杯盏。   她倒了杯水喝下,才觉嗓子眼里舒服了些。   夜风徐徐。   宝鸢累极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也什么都不愿想,趴在桌子上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3章 当不得姑娘这一声姨娘。……   天刚蒙蒙亮,姜行舟便起了。   路过堂屋的时候,看到趴在桌子上的宝鸢睡的正香,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犹如蝉翼般,唇因为肿胀愈发显得莹润丰满。   姜行舟舔了舔唇,忙收摄了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可查出来是谁的人了?”   今上自去年冬便病了,病逝缠绵到了今年春天也一直未见好转,朝堂上下也摸不准帝王的心意,有些人瞅准了他那侄子,也就是皇太孙姜郁即位的可能性比较大,也有人朝着他伸出了橄榄枝。   就如昨夜的定国公府一样,为了攀上他这可能的未来帝王,竟然不惜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曹旭摇了摇头,躬身道:“目前来看并无异样,宝鸢姑娘是从苏州来京城投亲的,昨儿早上才入的京,不想被皇太孙殿下给看上了。”   姜行舟脚下一顿,“昨夜外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是姜郁的人?”   曹旭答了是。   姜行舟继续往外走去,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这倒是有意思了。   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被堂堂的皇太孙瞧上了,放着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偏生还逃了?   好巧不巧的竟然闯进了他的秘宅里。   对他投怀送抱不说,张口便称他为“王爷”。   他的身份矜贵,于京城中人自然都知晓的。   可对于一个初入京城的土包子来说,未免也太......   曹旭是姜行舟的贴身侍卫,瞧着他逐渐敛去的笑意,便道:“主子若是担心她的身份,不如属下......”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清晨的微风里含着丝丝的凉意。   曹旭等了许久也未等到答案,便大着胆子斜眼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熹微的曙光下,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双眸微微眯着,眼睛里透着晦暗不明的光。   “留着吧!”   左右杀了一个,还会有其他的送来,不如留下兴许还能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套出些蛛丝马迹来也未可知。   曹旭松了口气。   他是姜行舟的暗卫,手上沾满了鲜血,可要对一个娇柔秾丽的小美人下手,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属下会从府中拨两个伶俐老成的丫鬟去伺候宝鸢姑娘。”   姜行舟摆了摆手。   这些小事他不想理会,更不会在这些事上费神。   刚走到门口,周栋面有急色的走了过来,“回禀主子,定国公程淮平已经在府外等了一夜,想要求见王爷。”   姜行舟弯腰钻进了软轿里,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这老东西倒是聪明!”   ......   宝鸢是被外头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她浑身酸疼的厉害,艰难的撑开了眸子,有晃眼的白光映入眼帘,依稀可以瞧见门口站着两个年轻姑娘。   “春杏姐姐,你还是仔细着些吧。里头那位虽不是咱们府里的正经主子,可到底是王爷的人,回头她若得了势,在王爷跟前吹几句枕头风,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话的是夏荷,是跟着春杏一同拨过来伺候聂宝鸳的。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圆脸高个,瞧面相倒像是个和善的。   站在她对面的春杏也是高挑的个儿,长的颇有几分姿色,一开口便满是傲慢,感觉在王府里当差就比旁人高一等似的。   她觑了屋内一眼,轻哼一声。   “王爷不过是一时贪新鲜罢了,等过了这个兴头,哪里还记得她是谁啊?况我瞧着她不过是一味的狐媚勾引着王爷,这才......”   她的话头戛然而止,面上一阵燥热。   先头她去屋子里收拾的时候,那被撕成了碎片的小衣如同落梅一样散落一地,可想素日里清冷自持的王爷,昨儿夜里是何等的疯狂。   如此一想,瞧向屋内的眼神多了些幽怨和嫉妒。   夏荷是晚了春杏一年入的王府,素来行事小心谨慎,这次又是两人一道被指了过来,她可不想因为春杏的小性子,惹得王爷不快。   到时候王爷一怒,连累她丢了差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姐姐在王府侍奉年久,王爷是什么样的性子,姐姐最是清楚不过。”   听了这话,春杏颇为自得。   夏荷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这么些年府里的丫鬟去了多少姐姐比我清楚,前年那个叫秋红的,姐姐可还记得?”   春杏自然是记得的。   他家王爷天人之姿,气质高雅如山巅云,世间哪有女子不倾慕的,前年丫鬟里有个叫秋红的,竟然趁着送糕点茶水的空档,对着王爷动手动脚。   结果王爷大怒,直接将人扔出了房间,挨了三十板子给发卖出去了。   当时王爷还下令让阖府里的丫鬟小厮观刑,一想到当时秋红的惨叫声,春杏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脸色白了几分。   夏荷轻笑一声。   “姐姐聪慧,该知道里头那位既能入了王爷的眼,挪来这里居住,又派来我们两个来伺候,想来碍于身份的缘故,将来虽做不得正妃和侧妃,但是做个侍妾也是可能的,到时自然就成了咱们正经的主子。”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嘴角噙着笑,眼神一错不错的望着春杏。   春杏绞着手中的帕子,心有不甘道:“我知道如何行事,不用你来教!”   从两人的谈话中,宝鸢听出这是姜行舟在京中的另一处宅子,她四下看了看,果然比昨晚的那间屋子要更精致些,屋子里的桌椅摆件倒也齐全。   也是依着姜行舟那谨慎的性子,昨儿那地方想必是没用了。   春杏扭着腰肢进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宝鸢如点漆般乌黑透亮的眸子,她愣了一下,屈膝行礼道。   “奴婢春杏请姨娘的安!”   她故意将“姨娘”两个字咬的很重。   宝鸢只当没瞧见,起身要还礼,只是昨天夜里姜行舟似是野兽般的行径几乎要拆了她全身的骨头,加之她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宿,这会子只觉双腿发软,险些没站住。   好在一双纤细的手扶住了她。   “姨娘,您当心些!”   宝鸢对着她笑了笑,“姑娘且别这样称呼我,我只是你家王爷一时消遣的玩意儿罢了,当不得姑娘这一声姨娘。”   她的说话声糯糯的,带着苏杭地区的侬软,叫人听着浑身都酥了。   夏荷倒也没再坚持,笑着道:“姑娘可是要洗漱了?”   宝鸢瞧着夏荷的眼睛落在自己的颈项间,脸登时就红了起来,轻声道了谢。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让原本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绯红,在这淡淡的粉里那些个紫青的痕迹就愈发的明显了,宝鸢洗了许久,才出了净房。   夏荷捧着干帕子侯在外头,见她出来了,便道:“虽说已经快要入夏了,可也马虎不得,奴婢替姑娘将头发擦干吧。”   宝鸢倒没拒绝,安静的坐在妆台前。   铜镜里的人儿粉面含春,桃腮杏眼,唇不点而红,眉如远黛,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清澈明亮的光。   上辈子,她被情爱迷了眼睛,以至于没瞧出姜郁的凉薄,白白辜负了好些年的时光不说,最终还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一世,她决计不会再重返老路了。   夏荷静静的替她擦拭着头发,如绸缎般乌黑柔亮的长发自帕子间流出,她忍不住叹了一声,“姑娘这头发养的可真好。”   宝鸢扯过鬓边的一缕长发,细瞧了瞧。   母亲打小就用淘米水给她洗头,养了十多年才养出如今如锦缎般丝滑的长发。她垂下眼帘,轻声道:“你家王爷呢?”   话音刚落,春杏就横眉竖眼的从外头走了进来。   “姑娘且看看自己个的身份,既知道是玩意儿就安分守已的等着就是了。王爷若是得了空,想起姑娘了,自然就会来的,若是不得空,姑娘耐心等着就是,没必要哈巴狗似的到处打听王爷的行踪。”   宝鸢不理她,小声跟夏荷说,“若是方便的话,烦请告诉你家王爷一声,我此番来京是投亲来的,舅舅舅母要是一直见不到我只怕是会报官的。”   她的舅母虽是个贪财的,可舅舅却是真心对她好,前世她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将舅舅几次三番的告诫之言落在耳后,如今既有重来的机会,她自要好好报答舅舅。   且她的亲弟弟聂忱尚在苏州,她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如何还能将弟弟接到京中?   前世母亲去世不过一年,父亲便又续了弦,不过一年继母便又生了个弟弟,她在京中有舅舅照料,又有姜郁这个皇太孙罩着,除却没有自由,日子过的尚且可以。   只可怜他的弟弟年纪尚幼,无人教导,以至于养成了个横行无忌的性子,小小年纪便喝酒赌钱,她死之前还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弟弟误伤了人命,被判了斩立决。   宝鸢清楚的记得她离开苏州的时候,弟弟还是很乖巧懂事的,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红着眼圈对她说,“阿姐,你要记得给忱儿写信啊。”   若不是后来继母故意一味的任之由之,她的小弟何以会成为那样的人?   “好好的姑娘怎么哭了?可是想家了?”   夏荷见她细瘦的肩微微的颤抖着焦声问道。   宝鸢吸了吸鼻子,摇头道:“我没事。”   夏荷轻叹了一声,“姑娘,您别见怪,春杏她就是这么个直爽性子,若是有得罪姑娘之处,奴婢替她跟您道个歉。”说着恭敬的福身行了礼,“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   宝鸢默了默,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我有些累了,进去歪会儿。” 第4章 那便让本王看看你伺候人的……   睿亲王府。   毗邻着皇宫,是整个京城里位置最好的府邸,今上皇子众多,可封了亲王又得了这么好府邸的,姜行舟是头一份。   今上年事已高,前些年又迷上了丹砂之道,去岁卧床不起,起先还能看些折子处理些政事,开了春后病情严重了些,人多半时候都是昏沉沉的。   无奈之下,太子摄政辅国,如今掌政数月,倒也未见有何错漏之处。   姜行舟从后门进了府,又去净房洗了澡,换了身暗纹绣金边的长衫换上,这才慢条斯理的去了书房会客。   定国公程淮平进了姜行舟,忙行了跪拜大礼。   “老臣有罪,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了鸣淞和素清这一回。老臣年岁已高,后辈里头最疼的便是他们二人,平日里难免溺爱了些,以至于他们二人竟合伙做出这么有辱家风的事,好在王爷有上天庇佑,没有伤到分毫。若是真的出了差错,老臣百死难赎罪孽。”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这三个头磕的实诚,砰砰作响。   姜行舟也没想到,定国公会亲来道歉,待他头磕完了,才呵斥道:“糊涂东西,国公爷乃是我朝的功勋重臣,饶就是见了父皇那也是可以免行跪拜大礼的,还不快快将国公爷扶起来,若是伤着了,仔细你们腔子上的那颗脑袋。”   一旁的周栋忙上前将程淮平给扶了起来,又告罪道:“属下该死,还请王爷责罚。”   程淮平心里明镜似的,若是真有心不让他跪,辅一见面就该制止了,非得等他磕完了三个响头才说,可见是动了真怒。   “王爷要是能饶了我家那两个不肖子孙,老臣就感激不尽了。”说着作势又要跪下。   姜行舟摆了摆手,轻笑一声。   “国公爷实在是太客气了,无非是我们年轻一辈之间瞎胡闹罢了,哪里就需要您老亲自跑一趟来道歉呢!”   闻言,程淮平瞄了姜行舟一眼,男人模样俊逸,气质华贵,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若是头一次跟他打交道的人定要被他这人畜无害的样貌给骗了去。   可他在朝中浸淫多年,哪里不知道他的手段?且若非有些本事,如何能得皇上恩宠多年,却从未出过事呢?   “若真如此,老臣也就放心了。”   姜行舟一撩衣袍坐下,“瞧本王这记性,说了这么会子话,竟然连茶也未奉上一杯,真是失礼。”说着便让人看了茶。   程淮平挨着宽椅坐下。   “王爷客气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又在府外等了大半夜,这会子难免露出几分倦色。   很快茶便端了过来。   姜行舟呷了一口,“前儿宫里才赏的云雾茶,国公爷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程淮平尝了一口,哂笑道:“宫里头赐的那自然是好的!”   两人又说了些话,程淮平便借着身体不适告辞了。   姜行舟命周栋好生的送了出去,待周栋回来的时候,只见自家主子眼眸低垂,手中的盖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杯中的浮沫。   “我听说前些日子定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来京了,现下正住在国公府里,都是年纪轻轻的,且又是表哥表妹的,感情自然非同旁人。”   周栋垂首。   “属下这就去办!”   姜行舟抬起头来,目中尽是冷色。   想要算计他的人,就要做好被他报复的准备。   现任的定国公是老定国公长子,承袭爵位后,因着这些年国公府的势力大不如前,所以这才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这个未来帝王扯上关系。   若不是程淮平首肯,依着程鸣淞的胆子,是断不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更不会拿一母同胞的妹妹来冒险。   大渝民风开放,京中又多宴席。   程素清他是见过的,长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可就是心思不纯,这么多年的“偶遇”,他可是看在眼里,这样的女人除了叫他恶心之外,别无他想。   这头周栋刚下去,曹旭又来了。   “王爷,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个面无白须的老太监,姜行舟的面上立马有了笑容,换脸如同变戏法似的。   “什么样的大事,竟劳动公公亲自来了?”   汪公公是皇后身边的人,而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皇太孙姜郁的皇祖母。   “王爷客气了,皇后娘娘三日后要在御花园里办场赏花宴,特意让老奴来告诉一声,让王爷三日后也一同进宫乐一乐呢。”   姜行舟笑道:“皇后娘娘既有此雅兴,三日后本王一定到。”   汪公公传完话便也告退了。   皇后此举为的什么,姜行舟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朝中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太子即位,一派是支持他即位。   皇后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想要探一探他的口风也是有的。   曹旭躬着身子道:“主子,三日后?”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   姜行舟站起身来,周身散发出睥睨天下的气息。   ......   晚间。   用完晚饭后,宝鸢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院子的一角里种的月季开的正盛,一朵朵含苞待放,大红的颜色衬在绿叶里格外的显眼。   微风一过,便有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宝鸢坐在石桌前赏花,远远瞧见了夏荷,便对着她招了招手。   夏荷紧走几步,走了过来。   “姑娘有何吩咐?”   她虽重活了一世,可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未开口脸便红了,只垂首小声道:“午后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夏荷捏着衣角,默了默。   午后聂姑娘曾悄悄的求了她,想要一副避子药。可这样的大事她不敢私自做主,需得回禀了主子才能行事。   “姑娘,王爷他......”   宝鸢瞧她面上有难色,便道:“那你回头跟你家王爷说一声,想来他也不愿我这样的卑贱之人怀上他的骨血。”无论是姜郁还是姜行舟,都是皇家之人。   重来一次,她不想跟皇家的人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她的出身卑微,原就不该肖想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只前世的她没瞧明白罢了。   “姑娘这话说的倒是不差,咱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能留你在这里伺候已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春杏手里端着一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褐色的汤药,款款而来。   她将汤药端至宝鸢的跟前,“难得姑娘是个聪明人。”   夏荷拽了拽春杏的衣袖,低声道:“姐姐,王爷并未交代要让宝鸢姑娘喝避子药,若是被主子发现咱们私自做主,只怕......”   春杏拂开了她的手,尖声道:“凭她这样的人也配怀上王爷的孩子?”   是啊,她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哪里配呢?   宝鸢垂眸看着白瓷碗里的汤药,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端起来饮下了。   药极苦,她秀气的眉拧在了一起。   她自小就怕吃药,这一次更是一口气将碗中的药喝尽,喝完后只捂着嘴轻轻的咳了起来。   夏荷忙不迭的进屋捧出了一碟子苏氏话梅。   酸甜的梅子入口,宝鸢才觉舒服了些,朝着夏荷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劳你费心了!”   京城这样的繁华地界什么样的蜜饯买不着,偏就准备了苏氏的话梅,想来姜行舟是将她的身世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否则也不会留她活口的吧。   口中弥漫着家乡的味道,宝鸢又想起了家中的弟弟,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夜色渐深,热闹了一日的京城也归于沉寂。   墨色将整座城隐在了黑暗中,偶有几声犬吠自远处传来。   “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哪里就这么娇贵还要人伺候睡觉了?”   春杏倚在外间的门框上说着风凉话。   夏荷将帐帘放下,轻声安慰道:“姑娘,你别同她一般见识,赶紧歇着吧!”   宝鸢点头。   为不值当的人费心是最不值得的。   “你也早些去休息!”   夏荷服侍妥当后,便拉着春杏出去了。   谁知刚出了门,就见暗影里站着一个人,春杏吓的尖叫出了声,倒是夏荷跟平常一样,慌忙拉着春杏跪下行礼道:“奴婢参见王爷!”   姜行舟晚间喝了些酒,一时没了睡意,原只想去外头走走,没成想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他寒着一张脸。   “本王不喜欢话多的人!打发她去本王看不到的地方。”   曹旭应了是,拖着春杏就往外走去。   春杏还想求饶,却被曹旭给喝止了。   “要想活命就给我老实些!”   小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夏荷想了想还是将宝鸢喝避子药的事告诉了姜行舟。   姜行舟双手负在身后,月色勾出了他颀长的身形。   “她自己主动求的?”   夏荷应了是。   姜行舟冷笑了一声,多少人想要怀上他的孩子,偏她还不肯了?他大步朝着屋内走去,谁知刚到了门口,门便被从里头打开了。   屋内的烛光照了出来,映出了女人纤细的身形来。   她穿着亵衣,长发随意的披在身后,愈发衬的她的脸巴掌大,她福身行了礼。   “王爷!”   姜行舟垂眸看着她,女人的模样乖巧而安静。   宝鸢侧身迎着男人进了房中,又亲自替他倒了茶,末了对着外头吩咐道:“夏荷,去取些热水来。”   候着等热水的功夫,宝鸢瞧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姜行舟,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虽有着面如冠玉的容貌,可眸色却是数九寒冬的冰,不带丝毫的温度。   她咬着唇,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大着胆子走到了男人的身后。   背后,乃是人的盲点和弱点。   姜行舟察觉到她的意图,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半晌后,只觉肩头攀上了一双灵巧的手,女人的手柔中带着适中的力道,揉捏间倒是让他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来。   “从前学过?”   宝鸢“嗯”了一声。   前世的她为了讨姜郁的欢心,跟在嬷嬷后头学了许多伺候人的功夫。只姜郁从未放在心中罢了。   “王爷曾说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奴婢身份卑贱,蒲柳之姿,能有幸伺候王爷已是三生有幸,奴婢自知别无长处,唯有这些伺候的功夫尚且拿的出手。”   姜行舟闭着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可曾婚配?”   宝鸢愣了一下,她实在有些跟不上男人的思维。   “定过亲。”   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她连忙补了一句,“只现下奴婢已经承了王爷的宠,那无论生死便都是王爷的人。”   姜行舟忽的睁开了眼睛,一把握住了肩上柔弱无骨的小手。   “是吗?”   宝鸢忙抽回了手,跪下道:“奴婢愿一心一意伺候王爷。只求王爷若是有一日厌弃了奴婢,能放奴婢归家,奴婢谢王爷的大恩大德。”   女人只着白色的中衣,这般跪趴下去行礼,便勾出了玲珑的腰背曲线。   姜行舟掀了掀唇角,朝着里间走去。   “那便让本王看看你伺候人的本事!” 第5章 让她自己个谨慎些。……   语毕,宝鸢只觉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暧昧了起来,白皙的面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她低着头跟着进了里间。   屋中烛火跳跃不定,印出了帷幔后男人挺拔高大的身影来。   宝鸢走到男人的身前站定,“奴婢伺候王爷宽衣。”   姜行舟垂眸看了一眼近在身旁的女人,女人垂首而立,粉粉的耳尖穿过如绸缎般顺滑的黑发,似是夏日里才将冒了尖的荷花般,俏皮而可爱。   他立在原地,张开了双臂。   宝鸢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细长的手指伸向了男人的腰间。前世为了讨好姜郁,甭说是宽衣这样的小活,便是床榻之上的事儿她也跟嬷嬷们仔细学了。   后来就连红袖楼里的姑娘们都说她学得了精髓,只肖一个眼神便能勾走了男人的魂魄。   当时的她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她满心所想的皆是姜郁。   她不想勾住其他的男人,她只想留住她想留住的人而已。偏造化弄人,即便她学尽了天下间伺候男人的本事,可还留不住想留之人。   重来一次,她也想明白了。   眼下她的处境艰难,唯有抱紧姜行舟这颗救命的稻草,才有机会活下去。   毕竟姜行舟是姜郁的十六叔。   整个京城里也唯有姜行舟才能护得住她。   既然他说身旁不留无用之人,那她便使出浑身解数成为那个有用之人。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女人的手指纤细,动作轻柔,只见她熟练的替他解下了腰封,又将玉佩等饰品整整齐齐的收在一旁的矮几上,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姜行舟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味道。   春日里的衣裳本就单薄,脱去外衣后便只剩下了亵衣。   饶就算她的动作再仔细,可还是免不了会碰到男人的身体,男人的身上散发出灼热的温度,无声无息的炙烤着她。   姜行舟的嘴角噙着一抹玩味似的笑。   伺候人的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若不是正经学过的,只怕连腰封上的暗扣在哪里都不知道吧?哪里会如眼前这个娇羞的小美人一样熟稔呢?   “怎么不脱了?”   男人健硕的胸膛隔着白色的亵衣若隐若现,宝鸢原本就紧张,头顶忽然想起男人低醇的声音,下意识的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   宝鸢的心轻颤了一下,她从男人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冷色。这种冷像是野兽捉到猎物时并不急于第一时间将其撕咬吞下,而是会戏弄着等猎物再无力气时,再咬断其喉咙,大快朵颐。   她身体轻颤着,眸中瞬间就涌起了一汪泪来。   娇娇怯怯的美人儿,眸中含泪,自是我见犹怜。   姜行舟周身气息一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怕我?”   “不怕。”   声音分明打着颤,眼中的泪还在打转,居然还说不怕?   姜行舟的手上用了几分力,“既不怕便给本王笑一个,今儿晚上月色甚好,莫要扫了本王的好心情。”   宝鸢轻呼了一声,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来。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夏荷的声音。   “回禀王爷,热水备好了。”   宝鸢忙后退了两步。   “奴婢伺候王爷洗脚吧。”   姜行舟瞧着女人面上尴尬的笑容,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方才他一进屋便百般的勾着他,可等他稍微有些动作,女人就跟小白兔似的又躲开了。   他欺身而上,将人压在身下。   “你先下去吧!”   夏荷愣了一下,转身便离开了。   屋内,气温陡然升高。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男人俊朗而白皙的脸就在眼前,宝鸢咬着下唇,极力的控制着胸腔里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她的手抵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缓缓的解开了他的亵衣。   “王爷......”   声音娇软甜腻。   .......   一夜无梦。   宝鸢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瞧了瞧身侧,空荡荡的,被褥有些凌乱的堆在那儿,彰显着昨晚之事。她心里有些懊悔,明明想着要早些起来伺候男人穿衣,亲自送男人出去的。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可没想到居然睡的这般沉。   夏荷听见里头翻身的响动便走了进来,“姑娘可是要起了?”   纱幔被撩了起来,极好的日光便透了进来。   宝鸢眯起眼睛,半撑起身子道:“王爷何时走的?”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被褥堆至腰间,如墨般的长发垂在身侧,松松垮垮的亵衣挂在肩头,露出了小巧圆润的白皙肩头。   夏荷一时看呆了。   新来的宝鸢姑娘虽不是个顶个的美,可细瞧着却别有一番风味,尤其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让人瞧着便心生怜爱,也难怪王爷格外中意些。   她忙打来了水让宝鸢洗漱,又伺候她穿衣梳妆。   衣裳是她往年的旧衣裳,极为普通的衣裙,可这衣裙穿在宝鸢的身上却是格外的好看,秋香色衬的她的小脸白皙柔和,腰身更是不盈一握,愈发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毫无起伏的心口。   同为女人,夏荷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避子药可备好了?”   宝鸢是个省事的,只让夏荷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以一枚银簪的作为妆饰。   夏荷面有迟疑,姜行舟临走的时候并未特意吩咐要让宝鸢喝避子药,且是药三分毒,若是王爷每来一回便喝上一回,只怕对身体也有损。   “姑娘,王爷既没有特意嘱咐,您也不必这般谨慎,且怀孕之事乃是天定,未必那么巧就有了。”   宝鸢想这话在理,且那避子药极苦,她也不想喝。可凡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为求稳妥还是喝了更妥当些。   她回身拉着夏荷的手笑着道:“说到底我跟你都是一样的人,咱们这样的出身就该有自知之明,免得出事后让王爷烦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荷原还想劝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行舟是何身份?将来所娶的女子必定是非富即贵的,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出身微贱的下人们呢?   她福身道:“姑娘且等等,我这就去熬。”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起姜行舟临走时交代的事,便道:“王爷说了,姑娘初来京中,回头让奴婢跟着姑娘一同去街上买些衣衫首饰。”   “那我也能顺道去瞧瞧舅舅吗?”   宝鸢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难道是昨晚她伺候的好了?   夏荷面色一僵。   这事昨儿宝鸢同她说过一回,是以她放在心上,姜行舟提起去街上买衣裳时她便顺带着问了一句,当时晨色未明,她又低着头瞧不清自家王爷的面色,只晓得声音极冷。   他说,“让她自己个谨慎些,出了事本王可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管她。”   自然没道理为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跟姜郁撕破了脸。   宝鸢见她如此,便也猜到了一二。   “你放心,不会连累你的。”   夏荷忙摆着手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试探着问道:“姑娘在京中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他家王爷在京中已是贵无可贵的人物了,连王爷都忌惮一二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小角色。   宝鸢垂下眸子,轻笑一声道:“我初来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就得罪人了?”   她这么一说,夏荷也就放了心。她虽伺候宝鸢不过两日的功夫,也知道她性子和软,定不会跟人结仇的。   “那我去熬药了,姑娘且略坐坐。”   夏荷做事麻利,不消片刻便将避子药端了过来。   宝鸢皱着眉头将碗中的药尽数喝下。   两人又简单吃了些早饭,便出去了。   这座院子在西市,京中多巷子,顺着巷子走出去后便豁然开朗,宽阔的街道之上行人如织,两旁的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个赛一个的卖力。   “包子,刚出炉的又大又香的包子啊......”   “豆浆,好喝的豆浆嘞......”   ......   京中的繁华自是苏州比不了的,只宝鸢重活了一世,对这些倒也没了惊讶,只低着头朝着舅舅家的店铺走去。   夏荷一手撑着油纸伞,紧跟在宝鸢的身侧,替她挡着来往的行人。   两人急着赶路,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她们。   舅舅冯致康原也是苏州人士,早年间冯家在苏州做的是桑蚕生意,家境也算殷实,后来又娶了做布料生意的白氏为妻,生了一子二女。   长子冯效;长女,冯芷仪;次女,冯佩芸。   之所以会举家搬来京城,一来是为了冯效读书科考一事,二来也是因为在苏州时冯致康曾资助过一个落魄书生,落魄书生曾言他日若是平步青云了,定回来报恩。不想这落魄书生倒也争气,考得功名后,又娶了大表姐冯芷仪为妻。现下正在顺天府做通判,虽说只是正六品的小官,可到底是官家的人。   如今一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日子过得倒也红火。   冯致康向来勤勉,一早就开了店门,这会子正在店中理货,见着有两位年轻姑娘走了进来,热情的招呼道:“姑娘,且瞧瞧可有喜欢的,我们冯家布庄的货那都是苏州来的,您摸摸这料子的质感......”   舅舅似乎老了些,鬓边有了几缕白发。宝鸢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还未等冯致康反应过来,只听那女子喊了一声“舅舅”。   冯致康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红了眼圈,忙拉着宝鸢往后屋走去。   “我算着日子你应该就这几日要到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昨儿我还让你表哥去城门口迎着呢,不想今儿就来了。”   前头的屋子不大,临街用来做生意倒也合适,后头倒是宽敞了些。   宝鸢刚随着舅舅到了后院,就听到了舅母的尖酸声音传了来。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偏你多事又招来个吃闲饭的,我看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第6章 将来若是嫁人必嫁给心爱之……   舅母白氏还是宝鸢记忆中的样子,眉梢高高吊起,一双三角眼里透着轻蔑的光,几步走到了三人跟前,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这远道而来的外甥女。   夏荷虽是睿亲王府里的下人,可衣裳却非寻常人家可比。   白氏一眼就认出了宝鸢身上所穿的秋香色衣裙无论是布料还是针线都是上乘的,又见夏荷侧身挡在了宝鸢跟前,急吼吼的要护主的样子。   她嗤笑一声道:“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冯致康的脸登时就挂不住了,沉声喝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跟宝鸢有话要说,你去外头知会一声,让效儿和芷仪中午早些回来。”   白氏还欲再说,被冯致康一个眼风扫过来,只冷哼一声扭着腰肢去了前屋。   冯致康引着宝鸢去了堂屋。   “你舅母就是那性子,你别与她一般见识。你既来了,便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明年效儿进士及第,我便做主让你们成婚。只可惜你母亲命薄,竟看不到你和忱儿婚嫁生子了。”   一提到母亲宝鸢的眼圈也红了,哽咽着道:“多谢舅舅的好意,只是我......”   冯致康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以为是女儿家害羞,便道:“你来了自然是同你表妹佩芸住在一起,只在里头走动,舅舅就算再没本事,也没有叫你在外头抛头露面的道理。”   宝鸢凝眸沉思了片刻,便直言道:“舅舅,你待我的心,宝鸢都知道。只表哥他非池中之物,如今你们又在京城里讨生活,无论是为了表哥的前程还是冯家的未来,都要为表哥寻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为妻才是。”   冯致康默了默。   他在京中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若是不能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只怕前程就要断送了。   “好孩子,你能这样替舅舅想,舅舅很欣慰,只是委屈你了。”   ......   这头白氏交代完事情后,便去了女儿冯佩芸的屋中。   “在苏州时我便瞧着那丫头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年岁大了,出落的愈发像是个狐狸精了,这才刚到咱们家就用她那一汪子眼泪哄得你爹一大清早的就训斥了我一顿,这要是在咱们家住下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祸害你大哥呢。”   聂宝鸢和她儿子冯效的婚约是一早就订下的。   她一时也没办法,只咬着牙恨恨道:“你那糊涂爹若是执意要同意这门婚事,我便是拼着与他和离也不能应下的。”   冯佩芸将妆台上时兴的珠花插在发间,这才款款起了身,柔声劝慰道:“娘,你这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了些,聂表姐不过是刚来,瞧把您给急的,又是哭又是撂狠话的,且不说以哥哥的品貌才学能不能瞧得上她,再者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罢了,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闻言,白氏又笑了起来,拉着女儿的手道:“你大姐是个不中用的,得亏娘身边还有你这么聪明伶俐的,能时时替娘解忧排难。”   冯佩芸抚了抚鬓边的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娇笑一声道。   “远来是客,娘与我一同去会会这个聂表姐。”   ......   晌午店里的生意正忙,冯致康略坐了会儿,便去前头忙了,堂屋里只剩下了舅母白氏和表妹冯佩芸。   前世她这个表妹为的她得了姜郁的宠爱,对她是百般的记恨和妒忌,还花言巧语哄着她,利用她接近姜郁,她死的那一年,冯佩芸仗着腹中之子也入了宫,成了个末流的答应。   至于后来如何,她便不得而知了。只深宫中的女人哪个是好相与的?   宝鸢自顾的品着茶,并不理会这母女二人。   冯佩芸原以为聂宝鸢只是小地方上来的,定扛不住她们的压力,便会露了怯,没成想她这表姐倒是沉得住气。   她起身走到宝鸢的跟前,拽起了她的衣袖。   “瞧这衣裳料子虽不错,可也是积年的旧东西了吧?”   宝鸢轻笑了一声。   “表妹真是好眼光。只衣裳还是旧的穿的舒服些,且舅舅家也不是外人,也就不必闹那些虚礼了。”她睨了一眼白氏,“况我就算打肿了脸,那也做不成胖子的。”   “你......”   白氏被她连消带打的编排了一通,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冯佩芸见状扬起手作势就要打下去,可巴掌还未挨到宝鸢的脸,手腕便被站在一旁的夏荷给钳住了。   这一巴掌若是打实了,宝鸢姑娘的脸上定会落下五指印,回去让她家王爷看到了,这个罪责她可担待不起。她甩开了冯佩芸的手,讥笑道。   “冯家姑娘真是好教养啊!”   夏荷这一甩用了大力,冯佩芸被她甩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待站稳后满脸羞愤的冲到了宝鸢跟前。   夏荷挡在了宝鸢前头。   “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打一个试试,回头自己吃了亏,连累了冯家,可别怪奴婢没提醒你。”   夏荷身量高挑,眼睛一瞪倒是颇有几分威势。   倒是将母女二人给唬住了。白氏将女儿拉到了身后,恶狠狠道:“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进我冯家的门。”   宝鸢目色平和,嘴角噙笑,像是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看着眼前这母女二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喜欢过表哥冯效,更别提进冯家的门了。   “舅母多虑了。我今儿来找舅舅便是想要同舅舅说清,当年我与表哥定亲一事,一无信物,二无字据,只家母和舅舅口头上的约定罢了,也做不得数。况表哥人品贵重,学问又极好,明年定会蟾宫折桂,位列三甲,自是前途无量,我一介小小商贾之女,岂能为了这点子私情,阻了表哥的青云之路。”   娇娇的声音落下,白氏愣住了,转而又警惕的看向聂宝鸢,可见她神色自然,倒也不似作假。   只疑惑着道:“此话当真?”   宝鸢微微颔首,“事情既已说明,我便告辞了。”说完便朝着屋外走去。   眼见着人影消失在影壁后,白氏轻声道:“你说这丫头会不会存了什么心思?”   冯佩芸双眸微微眯起,冷哼一声。   “管她作甚?只要母亲您一口咬定不许她进门,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那也无济于事。”她说完便喊了丫鬟翠缕要去珍宝阁挑些首饰。   白氏取了些银票给她。   “你省着些花,回头要是让你爹知道了,定会打断你的腿。”   冯佩芸将银票揣进怀里,理直气壮道:“娘,我这也不是白花家里钱的,等后儿我就要随着程家姐姐一道进宫,若是被哪位公子乃至皇子瞧上了娶回府里,到时候我还能不贴补着娘家吗?”   此次为了进宫,她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若是穿戴上落了后尘,让旁人给比下去了,那她还如何能有出头的机会?   白氏很是欣慰,拍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娘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   冯效得了家中的消息,便从学中告了假赶了回来。   对于这个表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儿时,那个时候她总是怯怯的,撑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躲在门后瞧他,再有便是她那一头鸦色的长发,在日头下散着黑亮的光泽,如上好的绸缎一般。   去岁苏州传来消息说姑母突然去世了,父亲便叫他商议要接表妹过来。   他当时也无异议。   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有这意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没想到他刚一进家门,便听到了表妹的那一番长篇大论。   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为他好,可冯效在门外瞧得清楚,那表妹的神情从容而淡定,丝毫没有儿时女儿家的怯怯模样,反倒多了几分如水般的柔和坚韧。   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情绪,他没进去,反而折身去了偏门,直接等在了街口的位置,他倒要问问这个表妹,到底是真心想要退婚,还是别有隐情?   宝鸢告别了舅舅之后,便出了铺子,外面的日头晃眼,夏荷替他撑着伞,“姑娘住在小院里还清静些。”冯家那些人除了冯致康外,其他的人个个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吞了宝鸢姑娘。   宝鸢心中也明白,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待在姜行舟的身边。   两人刚走到街口的巷子处,有一道人影从里头窜了出来,吓的宝鸢差点叫出了声来。   冯效瞧着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样子,唇角高高扬了起来。   “表妹先头在家里的时候不还是一副能言会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怎的现下却被吓的失了颜色?”   宝鸢抬眸瞧了过去。   男人身材瘦高,面容白皙,满身透着的都是书卷气,他的气质温和儒雅,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的温和。   “多年未见,表哥可好?”   冯效道了好,又问她。   “方才你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姑母新丧,姑父又娶了续弦,你一个女儿家孤身在京城多有不便,依着我看你还是留在我家更合适些。”   他的面上一热,声音也轻了几分。   “况你我的婚约,乃是父辈们一早就定下的。只要我们成了亲,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住下了。”   宝鸢福身道了谢。   “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家母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将来若是嫁人必嫁给心爱之人。想来依着表哥的人品样貌,将来的表嫂定也是个贤惠的大家闺秀。”   冯效的心头有小小的失落。   “可是......”   宝鸢未等他话说完,便开口打断了。   “表哥是读圣贤书的君子,该知道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还请表哥成全了我的这一番心意。宝鸢感激不尽。”   声音软糯,可语气却坚决。   有风吹过,扬起了女人的裙角,冯效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表妹离开的背影。   顺滑乌黑的发垂至后腰,愈发衬的女人的身形娇小玲珑。   ......   “姑娘,咱们这就回去吗?”   夏荷见她眉眼低垂,一路无言便出声问了一句。   宝鸢“嗯”了一声。   夏荷想了想又劝道:“姑娘,前头就是珍宝阁了,我们进去逛逛吧。我们原本就说出来买些衣衫首饰的,若是一样都不买,王爷难免会起疑。”   宝鸢从善如流,随着她去了珍宝阁。   珍宝阁是个临街的三层小楼,装饰的古色古香,翘起的屋檐下挂着铃铛,风一吹便惊起了无数细小的铃音,清脆叮咚犹如流水。   两人刚到门口,店小二便热情的迎了出来。   “小姐来的可真巧,昨儿小店才将到了一批新货,那可是从西域来的奇珍,样子格外的华贵精美。”   宝鸢心里头挂着事,对这些倒也没在意。   只两人刚进去,就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唉,真是晦气,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个土包子!小二,我劝你也别在这种人身上费什么心思了,她哪里买得起啊?” 第7章 随她去吧!   “这天一热啊,什么苍蝇蚊虫都出来了,嗡嗡的聒噪个不停,着实惹人生厌,回头告诉你们掌柜的一声,要多洒些驱蚊虫的草药,若是咬着我们姑娘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夏荷嫌恶似的摇了摇手中的绢帕。   “去将你们这最好的首饰都拿了来,我家姑娘今儿要好好挑一些。”   冯佩芸的鼻子都被气歪了,讥笑一声道:“说话还是小心些,免得风大闪着了舌头,一会儿若是掏不出银子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主仆二人还如何收得回这脸面。”   宝鸢不愿与这种不相干的人多费唇舌。可夏荷却瞧不惯她这一副轻狂样子,宝鸢虽只是王爷养在外头的外室,可那也比她小小的商户之女要强上百倍。   况这样德行的人,就连给她们王府提鞋都不配,哪里还配在这耀武扬威?   “我们付不付得起银子,那是我们的事儿。我倒要瞧瞧冯姑娘一会儿能买得了什么贵重的首饰?若是千八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就连我这样的下人都会觉得寒酸呢。不知冯姑娘今儿来带了多少银子啊?”   冯佩芸见夏荷牙尖嘴利讨不到好,便看向了宝鸢。   “表姐平日里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吗?”   宝鸢甚至连正眼都不欲瞧她一下,远远见着掌柜的来了,便道:“去三楼吧,也安静些。”   珍宝阁的掌柜那可是有一双火眼金睛,瞧着说话之人虽穿了一件半旧的衣裙,可姿态却从容优雅,说起话来也温温软软格外熨帖,便躬着身子,亲自在前头引路。   “请!”   珍宝阁总共三层,一楼都是些普通的样式,二楼要稍微上档次些,三楼便只有两间雅间,能上得三楼的那可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寻常人就算想要装有钱人,顶多也就在二楼转转,鲜少有主动要上三楼的。   眼见着掌柜的如此热情,冯佩芸气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   她这一回来总共就带了五百两银子,这些还是她东拼西凑来的,眼看着宝鸢跟没事人似的上了三楼,不禁犯了疑惑。   姑丈家在苏州的情况,她也是知道些的,就做些香料生意罢了,比她家还不如呢。   宝鸢如何能出手如此阔绰?   一旁的丫鬟翠缕斜着眼望着楼梯的方向,见宝鸢几人的身影消失后,狠狠的啐了两口。   “瞧她那一股子狐媚样子,也不知哪个冤大头竟也瞧得上她?”   这话倒是提醒了冯佩芸。   旁的且不说,她这表姐的模样倒是极好的,进京后勾搭上什么人了也未可知。思及此她的心情好了些,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的,还未出嫁便在外与人有了首尾,传出去可是“美事”一桩呢。   “翠缕,你盯着些。看她买了东西后去哪儿落脚了?”   ......   皇太孙府。   姜郁眸色阴沉的坐在上首,垂首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人还没找到?”   声音冷冰冰的,激的王福身子颤了颤,前两日为了丢了聂宝鸢一事,他已经挨了一顿板子,现下下半身还木着呢,闻言急忙回道:“找...找着了......”   “哦?”   姜郁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阴郁的脸来,他挑了挑眉,“你不是说她才来的京城吗?一个女人若无根基,如何能躲得过你的搜查?”   “这......”   王福的腰几乎要躬到地了。   好在姜郁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人既找到了,便带回来吧。”说着便起身离开了。   但凡是他瞧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王福应了是,待人走了之后,才直起了身子。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色,连忙叫了人,朝着西市去了。   ......   宝鸢的心思不在选首饰上,只随意点了两样。   前世她虽对姜行舟了解不多,可也知道京中的公子哥们要面子,今儿不管夏荷有没有带足够的银两,只要报了睿亲王府的名号,掌柜的哪里还敢拒绝。   没成想不废唇舌就卖出去了两件首饰,掌柜的就愈发殷勤了。   宝鸢略待了待,吃了几块点心,瞅着时间差不多便要回了。   谁知下了楼见冯佩芸还在二楼选首饰,她手里拿着根红宝石簪子,簪子造型虽普通了些,只那鸽子血的宝石艳丽如血。   夏荷见她眉头紧锁,神情犹疑,便知她银钱不足。于是伸手一指。   “那红宝石簪子,我们买了。”   掌柜的忙喊小二将簪子给包了起来。   冯佩芸好容易挑了两件中意的,可珍宝阁的首饰都太漂亮了,就是价格太贵了些。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买呢,谁知却被人给抢了去。   “唉,这可是我先瞧上的,哪里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掌柜的恭敬的将簪子递给了夏荷,解释道:“买卖,买卖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算做成了,姑娘既没买,也没说要买,我将这簪子卖给这位姑娘,又有何不可?”   冯佩芸一时气结,好半天没想到词来反驳,只眼睁睁的看着宝鸢一行人下了楼。   掌柜的亲自送了宝鸢出了珍宝阁。   宝鸢走在最前头,打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王福。倒也不是她眼尖,只王福做惯了奴才,站在人群里依旧是一副拱肩缩背的奴才样,分外的引人注目。   她不着痕迹的重重的握了下夏荷的手。   夏荷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宝鸢开口道:“正午的日头也太毒了些,我坐软轿回去吧。”说着便拂开了夏荷的手,自顾的走了出去。   刚一出了铺子,就有两个家丁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   “小姐,请上轿!”   宝鸢倒是未露惧色,从容的上了轿子。   轿帘落下的时候,小小的空间里瞬间暗了下来。   走了一段,便传来了王福尖细的声音。   “姑娘倒是个聪明的,知道闹起来不好便乖乖的上了轿子。”   宝鸢沉默着,并不答话。   王福心中有气,话里话外都透着刺。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你跑得了这一回,难不成还能跑得了一辈子。莫说是在京城,就算放眼整个大渝,只是是皇太孙殿下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姑娘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给我们这些奴才们找罪受呢?”   王福在姜郁身边多年,知道今晚等待聂宝鸢的将会是什么。他忽的就不那么生气了,转而有些同情起轿子内的小姑娘。   过了今晚希望她能学乖些。   很多时候,只有乖些才能少受些罪。   ......   冯佩芸见宝鸢出入居然都有软轿坐,就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瞧着夏荷也多了几分不屑。   “我当她有什么本事呢,原来不过如此啊,藏在外头见不得人的下贱胚子罢了,我要是她就躲在屋里不出门了,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夏荷没空搭理她,急忙去了睿亲王府。   ......   皇宫。   养心殿。   浓郁的龙涎香味也盖不住苦涩的药味。   下了早朝后,姜行舟便被招进了殿中,他静候在一旁,看着躺在床上的景和帝。   昔日里威风赫赫的帝王,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卧在病榻之上如同任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一样,褚泉喂着他喝下了汤药,这才止住了咳。   褚泉是景和帝身边的老太监了。   喂完药后,又仔细的替景和帝擦了嘴,小声提醒他。   “皇上,睿亲王已经侯了老大一会儿了。”   许是才喝完药的缘故,景和帝的眼神有些发懵,看了半晌才看清楚立在不远处的幼子。   窗外的光照了进来,勾出了男人颀长的身形,他立在光影里,身姿挺拔,如松似柏。   景和帝在心中叹了一声,年轻可真好啊。   他对着姜行舟招了招手。   “老十六啊,你今年多大了?”   姜行舟往床榻前走了几步,恭敬的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今年二十有二。”   景和帝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浑浊的眼睛里难得有了丝丝的温柔。   姜行舟不喜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因为他知道景和帝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女人,已故的孝仁皇后。   现今的皇后是已故孝仁皇后的族中庶妹。   他的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死时只是个小小的答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景和帝那么多的皇子和公主,却独独只他一人长的酷似先皇后。   因着这张脸,景和帝封了他亲王的爵位,还追封他的母妃为惠妃。   “朕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景和帝咳了几声,再说话时有些喘,“朕原也想给你赐婚,可你的性子......”眼下他缠绵于病榻,太子监国,他若是赐了婚,只怕又要引得前朝动荡不安了。   “儿臣多谢父皇美意,只儿臣若是成亲,定要选一位自己心仪之人。”   姜行舟沉声回道。   景和帝看向他,目光幽深了几分。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   姜行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躬身道:“太子殿下德才兼备,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儿臣绝不敢有旁的不该有的心思。”   景和帝有些累了,复又躺了回去。   “你...跪安吧!”   待到人走后,景和帝又睁开了眼睛,望着明黄色的帐顶。   “褚泉,你觉得呢?”   褚泉呵呵的笑了两声,“皇上春秋正盛,待将养些日子定会好起来,哪里就需要考虑这些了?”他替景和帝拢了拢被角。   “再者儿子多像母,王爷他定是随了...惠妃娘娘多些。”   景和帝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是吗?”   ......   姜行舟从宫里出来后便直接回了王府,马车刚到府门前,就见到了满脸焦急之色的夏荷。   “你怎么在这?”   姜行舟下了马车,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夏荷好奇的问道。   夏荷哭着道:“王爷,宝鸢姑娘被人掳走了!”   姜行舟愣了一下。   这才像是他那好侄儿的作风,他甩了甩衣袖往里走去,满不在乎道。   “随她去吧!” 第8章 能入了本殿下的眼,可是你……   正午。   春末夏初的风里带着些微的燥热。   冯致康将五百两的银票推给了冯效,“回头你得了空将这银票给你表妹送去。”他这外甥女着实是乖巧懂事,即便两人的婚事黄了,可到底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多少也该照拂着些。   他也晓得让冯效去不是合适的人选,可整个家里也挑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知道了,父亲。”   冯效将银票收进怀里,声音有些低沉。   白氏见冯致康一出手就这么阔绰,登时就不高兴了,柳眉横竖。   “你倒惯会装大方的,现下生意不好做,又要养着一大家子人,等明年效儿科考少不得要用银子,再一个佩芸年纪也大了,嫁妆也该准备了起来。嫁妆若是寒酸了,夫家的人定会瞧不起我们佩芸的。整个家里里外外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当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说到激动处,声音格外的尖利刺耳。   大女儿冯芷仪刚想要张口来劝,却被一旁的丈夫余则成一个眼神给吓的闭了嘴,只低着头坐在那儿。   余则成一贯瞧不起岳丈家,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商户之家,开口闭口就是钱,简直是有辱斯文,他耷拉着眼皮自顾的夹菜吃饭,间或跟大舅哥冯效碰上一杯。   今儿上午他虽去前头忙了,可未必就不晓得他走后自家婆娘和女儿是怎样的嘴脸,否则他那远道而来的外甥女也不会连一顿饭都不吃,就匆匆走了。   现下他不过是给了些银子聊表下他做舅舅的心意罢了,这些人居然也没个消停。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这是我挣的钱,我爱给谁就给谁!”说完将碗筷一推便去了书房。   冯佩芸很少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瞅着人走远了些,才不阴不阳道:“大哥,我劝你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咱们这位表姐本事可大着呢,未必瞧得上你送去的这些小恩小惠。”   冯效拧着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佩芸轻哼了一声,“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大哥你一句,人家既然都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了,自是攀上更高的枝头了。”   冯效心头咯噔一下,握着筷子的指节泛起了白。   “宝鸢她不是那样的人。小妹可不要胡说,免得坏了表妹的名声。”   闻言,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白氏也不气了,好奇的打量着儿子。他这儿子素来醉心诗书,眼高于顶。怎的倒为了宝鸢那丫头说话了?   莫不是?   她在心里头又暗暗骂了一声狐媚。   冯佩芸气的不轻,自己的亲哥哥不向着自己,偏向着个外人。   她气鼓鼓的道:“大哥若是不信便算了,到时候吃了亏挨了羞辱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儿我跟翠缕去珍宝阁买首饰遇见了宝鸢表姐,人家那叫一个气派,直接去了三楼雅间。姑丈家在苏州的情况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仗着她那张脸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她如何能出手如此大方,买东西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啪!”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结结实实的落了下来。   冯效眉眼里皆是冷色,“这也是你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冯佩芸都被打懵了,半晌才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白氏看了看满脸阴沉的儿子,倒也不敢再劝,一跺脚便去追女儿了。   冯效对着余则成拱了拱手。   “妹夫,你慢用。”   余则成忙起身回了礼,目送着大舅哥出了门。   待到屋子里只剩夫妻二人时,他又坐下来继续吃饭,心情丝毫不受影响,反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这表妹是何许人也?怎的从前没听你说过?”   冯芷仪的双手绞着帕子,闻言人也跟着抖了一下,她垂着眸子,声音如蚊虫般呐呐道。   “许多年没来往了,所以......”   余则成吃了一口菜,继续道:“既然你这表妹如此有本事,回头你也该跟她多走动走动,毕竟是亲戚,相互间也有个照应不是?”   冯芷仪低声应了。   “你少喝些,下午衙门里还有事呢?”   余则成筷子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吓的冯芷仪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缩着脖子就要往边上躲。   他睨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这可是在你家,我不会乱来的。你那表妹长的很美?”   冯芷仪不敢看他,只听声音也能想象得出男人眸中的猥琐。   她点了点头。   她只比宝鸢大一岁半,儿时在苏州时倒是经常作伴,那个时候虽都年幼,可细瞧眉眼便能看出宝鸢将来定会是个大美人。   只像小妹说的那样,她是万万也不信的。   余则成仰头喝下杯中酒,舔了下唇。   “是了,要不是长的有几分姿色,我那眼高于顶的大舅哥又怎会为了她动怒,还打了小妹呢?”   冯芷仪全程都是怯怯的,不敢说话。   待余则成喝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便回了自己家。   刚一进屋,余则成便将门给关了起来。   “回头见了你那表妹,让她也来家里认个门,常来常往才算是亲戚们的情分不是?”   少倾,屋内便传出了男人的怒喝声和女子的呜咽声。   ......   睿亲王府。   夏荷有些摸不着情况。   “随她去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打算不管宝鸢姑娘的事了吗?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想了想还是去找周栋了。   周栋刚领了差事从书房里出来,远远见着她便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回哪儿去啊?宝鸢姑娘都被掳走了,我还回去做什么?”   夏荷的眼睛哭的有些肿了,声音也哑的厉害。   “看房子吗?”   周栋愣了一下。   他家王爷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啊。连着两日去了宝鸢姑娘那儿还留宿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奇事。可今儿听说宝鸢姑娘被人当街抢走了,竟然未露半分的担忧之色。   可见男人的心啊。   也是海底针。   他瞧了眼负气的夏荷,劝道:“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至于旁的你也就别费心了,免得惹恼了王爷,将你撵出府去。”   夏荷冲着他哼了一声,又去找曹旭。   她是自小被买进王府的,自然知道能在姜行舟跟前说上话的就只周栋和曹旭两人。   周栋不肯帮她,她就去求曹旭。   周栋待人要宽和些,见着府里的下人们也肯说笑一二,曹旭不一样,他整日里都寒着一张脸,看着就怪吓人的。   夏荷虽有些怕他,可为了宝鸢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曹爷,能不能麻烦你劝劝王爷,宝鸢姑娘现下生死未卜,耽搁的时间越久就越危险,再不济姑娘她也是王爷的人,王爷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曹旭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王爷他自有安排,就不牢你费心了。”   说完便越过夏荷大步走开了,走了一段又停下步子,冷声道:“以后要是再敢在背后议论主子,就休怪我不客气!”   语气硬/邦/邦的。   夏荷气的跺了跺脚,阖府里没人帮她,她留下也没意思,于是便回了小院。   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祈祷宝鸢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   书房的密室里。   姜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画中之人约莫双十年纪,着一身宫装,瞧着样貌也不算太出挑,一双眼睛如枯井般死寂,没有丁点的活气。   这就是他的母妃,惠妃。   这幅画他看了很多年,可从来未能从画中人的五官轮廓里找到与他相像的地方。   当年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本无画像留下的。这是他后来找了画师,又寻了从前伺候过他母妃的老嬷嬷,依着回忆画出来的。   画像下的几案上供着香烛,香炉里的烟袅袅娜娜。   夜色悄然降临。   万家灯火与漫天星子交相辉映。   姜行舟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   南市的一座小院里。   宝鸢被带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半日,那些人倒也没苛待她,饮食茶水皆都齐备。   外头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她的身体陡然紧绷了起来。   前世的种种如云烟般在眼前飘过,再次见到姜郁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了。   那张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宝鸢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忽的就安定了下来。   姜郁还是从前的样子,唇角挂着笑,眼神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着,在她鼓鼓囊囊的心口处停留的时间最长,这样的眼神可真叫人恶心。   宝鸢福身行了礼。   “见过皇太孙殿下!”   姜郁挑眉,“你认识我?”继而又笑了笑,定是奴才们告诉她的,“既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逃?”   宝鸢眼眉低垂,声音冷清。   “民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心存妄想!”   姜郁大马金刀的坐在宽椅上,审视着不远处的女人,女人身段窈窕。   只她低着头,瞧不见那张脸。   “抬起头来!”   宝鸢依言抬起了头。   跳跃的烛火下,映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来,女人的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唇不画而红,唇瓣更是莹润丰满,似是夏日里盛开的玫瑰一般,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尾微微有些上扬,眼神无辜而又勾人。   姜郁大步的走了过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能入了本殿下的眼,那可是你的福气!” 第9章 你们之前有仇?   夜色凄迷。   自打今上病后,京城又实施了宵禁,偶有巡逻将士整齐的步伐声传来。   借着点点的星光,依稀可以瞧出小巷的深处立着两道人影。   “主子,这样的小事交给属下办就行,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曹旭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暗夜里姜行舟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个魏淮倒是有点意思!”   他口中的魏淮不是旁人,正是定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家中行三,人称魏三爷。因着庶出的身份在族中并不受器重,去岁便来京投靠了定国公府。   想借着定国公府的势力,在京中谋一个差事。前几日姜行舟被程鸣淞算计,险些中招,事后便让曹旭跟这个魏淮暗中接触,意欲助他心想所成。   谁知这个魏淮明面上应下了,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后又跟曹旭说要见一见背后的正主。   ......   魏淮是被人蒙着眼睛带过来的。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拿下的瞬间,他眨了眨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中的视线,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   他虽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是从他做事的手段便可窥见一二。不等那人开口,他便恭敬的行了礼。   “小的魏淮,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姜行舟薄唇紧抿。   “听说你要见我!”   魏淮依旧躬着身子,谄媚的笑道:“大人既找到了我,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低微,定国公夫人虽是小人的姑母,可到底也不是亲的,隔了也不知多少层。自打我到了国公府,阖府里上至主子下到奴才就没一个将我放在眼里的。”   他先是诉了苦,见姜行舟不说话便继续道。   “我虽心慕素清表妹,奈何表妹乃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穷亲戚。再者......”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只躬着身子又在黑暗中旁人瞧不见罢了。   “再者表妹早已心有所属,且那睿亲王爷模样俊朗,身份自是不必说的,小人拿什么与他争啊?”   他住在定国公府,偶然间听到了程鸣淞兄妹二人的计划。彼时他躲在芭蕉后听的分外清楚。他那个素日里冰清玉洁、目无下尘的表妹竟然求着其兄长做出那样龌龊的事。   “大哥,你便帮帮我吧。反正这辈子除了王爷我是不会嫁给旁人的。”   什么狗屁的豪门贵女,什么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为了个男人竟然能下作到如此地步。   姜行舟沉声问道:“你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又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为何又要见我?”   魏淮眼珠子一转。   “大人容禀,定国公夫妇对素清表妹极为溺爱,我若是依着你的计策与她同眠一榻,保不齐国公府的人为了保全素清的表妹清白会杀了我。小人虽命如草芥,可却也不想死。况且人若死了,就算是有泼天的荣华也享受不到了。”   姜行舟又问。   “那依你的意思?”   魏淮一见有门道,面露喜色道:“我听说明儿宫里皇后娘娘要举行赏花宴,届时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撞破我与素清表妹的私情,想来就算国公府有心偏袒也抵赖不得。”   姜行舟冷笑一声。   “你就这么肯定我能将你弄进宫去?”   魏淮没有说话,身子弓的愈发低了。   良久,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传了来。   “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要了命!”   话音刚落,脖子便被人给掐住了,还未等他呼救,有什么东西便进了他的口中。   一切皆都发生在瞬息间,待他反应过来后毒药已经入了喉。   他剧烈的咳嗽着,跪了下去。   “小的只求富贵,绝无其他想法,还请大人明鉴。”   良久没听到回应,魏淮缓缓的站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有风吹过,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   “铛......”   细响声传来的时候,姜行舟停下了步子,警惕的看着四周。   声音虽小,可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的清晰,应是杯具瓷器一类摔碎后的脆响。   他看向了身侧之人,目光幽幽。   “怎么回事?”   曹旭只觉头皮发麻,忙跪下请罪。   “主子恕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周。这本是皇太孙殿下在西市的一处秘宅,想来......”他咽了口吐沫,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姜行舟灼灼的目光。   “想来聂姨娘就是被掳来这里的!”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回头自己去领罚!”   京城那么大,为何偏偏选在西市见魏淮,这个曹旭胆子是愈发的大了,竟然敢私自做主引他来这里。   曹旭应了是,原以为计划要落空了。谁知他刚起身就见姜行舟止住了步子,定定的瞧着方才传出声音的那处宅子。   周围的屋子都熄了灯,一片暗沉,独那院子里亮着昏黄的光,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双眸微微眯起。   “把外头那些人清理干净。”   曹旭见他朝着那宅子走去,正要劝他家主子不要以身犯险,却被赶来的周栋给拉住了,“你是不是傻啊?”   曹旭一脸茫然。   周栋摇着头给他解释。   “自然是要让主子亲眼瞧瞧聂姨娘是如何受欺负的,否则你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吗?”   话说完两人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少倾,几道微不可闻的闷哼声响起,很快又恢复了安静,不远处有几道犬吠声传来,愈发衬的这夜格外的静。   屋顶上,姜行舟轻轻的拿开了瓦片,屋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   “能入了本殿下的眼,那可是你的福气!”   男人的眼睛里有着跳跃的光,宝鸢垂着眸子,眼底有一抹决绝之色闪过。   夏荷已经去通知姜行舟了。   姜行舟会不会来救她,宝鸢心里没底。所以她得做两手准备,姜行舟能来救她最好,若是不来,必要的时候她要跟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同归于尽。   宝鸢轻笑了一声,“我竟不知这天下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甭说你只是皇太孙,就算是太子,皇上,只要我不愿,你就休想得逞。”   她猛地挣开了姜郁的钳制,将桌上的杯具摔在地上,然后捡起一块碎瓷片,抵在了脖侧。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后忙隔着门喊了一声。   “殿下?”   姜郁的面色一沉,唇角的笑意敛去,“无事!”他眯起眼睛看着宝鸢。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饶了你?只要你这副身子还在,就算是死了......”   他怪笑了两声,像是看死人一样的盯着瑟瑟发抖的宝鸢。   宝鸢的腹中一阵翻滚,这人真叫她恶心。   前世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不出他禽兽的面目来,若是今夜注定逃不过,她也不会白白赴死的。   她脚下一软,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碎瓷片也随之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一道几不可查的细响声。   她的眼里蓄满了泪,随即跪好了身子,哀声求道。   “民女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窍,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举,还请殿下不要将民女赐给旁人,民女愿做牛做马伺候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她不住的磕着头,跪着挪到了姜郁的脚边,拽着他的衣摆,不住的哭求着。   美人落泪,自是楚楚可怜。   姜郁眉头一皱,淡淡的“哦”了一声。   “刚才不还是一副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女模样,怎的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宝鸢哽咽着道:“民女还不想死。”   声音着实凄婉,惹人怜爱。   是啊,于生死一事上,世上有谁不怕的?就连他的皇爷爷现今的景和帝不也求医问道想要长生不老吗?他喜欢看人跪伏在他脚下的样子,待欣赏够了才道。   “起来吧!”   宝鸢起身的时候,借着裙摆的遮挡,悄悄的将一枚碎瓷片藏于袖间。她怯怯的看了一眼姜郁,缓步走了过去。软声道:“民女伺候殿下宽衣歇息吧!”   姜郁的唇角再次扬起,无论这个女人是逃还是寻死,结果一早就注定会是如此。   他早就料到了。   谁让他是大渝的皇太孙,未来要承继大统的人呢。   “只要你尽心伺候,我不会亏待你的!”   而此刻躲在屋顶上的姜行舟心中却道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演戏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若不是瞧见她那细微的小动作,他几乎都要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他猛地又想起了一事。   她既如此会演戏,   难道前两夜在榻上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也是装出来的?   姜行舟眸色一沉,继续向下望去。   伺候男人宽衣也不是头一回了,宝鸢驾轻就熟的替姜郁脱了外衣,正要替他解下中衣的时候,手却被姜郁的大掌给一把攥住了。   宝鸢下意识的就想挣脱,奈何气力不足,手被姜郁死死的钳住。   她怯怯的看了姜郁一眼。   “殿下,你弄疼我了!”   姜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此时的女人满眼里都是惊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眸中那一汪泪水勾的他心痒难耐。   “这才哪到哪儿,一会儿......”   他一个用力,便将宝鸢给扔到了床上。   即使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可宝鸢还是被摔的眼前发花,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待她反应过来后,男人已经像一只恶狼一样朝着她扑了过来。   她来不及思索,将藏于袖间的碎瓷片握在手心里。   男人那张狞笑着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都能清楚看到男人额上暴起的青筋,她浑身颤抖着,牙齿死死的咬着下唇。   “啊......”   她尖叫了一声,闭着眼睛举着手里的碎瓷片胡乱的划了起来。   姜行舟将被点了睡穴的姜郁扔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缩在床上,双手在空气里划拉着的宝鸢。   若是这样都能伤到人,那还真是见鬼了。   看来是高估她了。   想象中的怒骂声和责打久久没有落下,宝鸢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透过掀开的眼帘瞧见了立在床边的姜行舟,他着一身黑衣,唇角勾着几分笑意。   后怕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王爷......”   声音里满含委屈,直喊的人肝颤寸断,跟着眼泪便像珠子似的往下掉,她想也不想的扑进了男人的怀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宝鸢心里却愈发的难受了。   她等了那么久,从天亮等到入夜,她原以为姜行舟不会来救她了。   可到最后,他还是来了。   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姜行舟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泪水浸湿了,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不许哭!”   宝鸢抽抽噎噎的,好容易忍住了泪。   男人的神色含怒,宝鸢不敢直视,可又有些怕他将她丢在这里,只试探的伸出了细长的手指,拽着了他的衣裳。   被泪水洗过的双眸里格外的亮,姜行舟有一瞬间的失神。   看着她犹在颤着的单薄身子,还有紧紧捏着他衣裳的手,女人的手很好看,圆圆的指甲盖上泛着淡淡的绯色。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   “回吧!”   声音响起的时候,宝鸢松了口气,随着姜行舟往外走去,路过躺在地上的姜郁身边时,她狠狠的踢了他两脚。   瞧着女人的小动作,姜行舟哑然失笑。   “为何不杀了他?”   宝鸢像是被抓到现行似的,慌忙收回了脚。   “奴婢不想给王爷惹麻烦。”   即使她心里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可却不会这么做。姜行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杀了姜郁,自然也不会放任她去杀了他。   “你倒是聪明!”   姜行舟大步的出了屋子,门一开,便有穿堂风吹了进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周栋和曹旭见两人出来后便迎了上来。   姜行舟冷声道:“废了他一只手!”   曹旭应了是。   “主子,哪只手?”   姜行舟脚步一顿,声音又冷了几分。   “右手!”   方才他在屋顶上时,瞧见姜郁的右手捏在了宝鸢的下巴上。   宝鸢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的身后。   可男人身高腿长,步子也大,她即便小跑着也跟不上男人的步伐,脚下一个踉跄便直直的栽了下去。   好在男人及时的扶住了她。   “没用的东西!除了给本王惹麻烦外,现下连走路都不会了?”   声音依旧冰冷。   宝鸢没有作声,咬牙跟上了。   夜色寂寂,等两人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夏荷听到动静出来时,见了宝鸢安然无恙,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姜行舟先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自顾的倒了杯茶水饮下。   宝鸢跟夏荷说了两句话,便匆匆进了屋。   甫一进屋,她便跪下了。   她这一跪倒是让姜行舟吃了一惊,他挑了挑眉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宝鸢,因着衣裳紧身,愈发勾出了腰背间的惊人曲线。   “奴婢叩谢王爷救命之恩。”   姜行舟并未叫起,神色如常道:“你的意思是如若今夜本王没去救你,你打算自尽以保清白?”   宝鸢的面上一热,定了定神回道。   “奴婢出身微寒,能侍奉王爷一场已是三生有幸。在王爷眼里奴婢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可在奴婢心里王爷是奴婢的第一个男人,亦是奴婢的最后一个男人。”   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放在前世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可如今却是信手拈来。   姜行舟虽神色未变,可心底却起了一层异样的感觉,他强压下心头的那股躁动,轻咳了一声。   “你似乎很恨姜郁?”   “你们之前有仇?”   当时他躲在屋顶上,屋内之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的一清二楚,自然连眼神也是。彼时宝鸢的眼底有着近乎疯狂的恨意,那恨意骗不了人。   “他自恃皇太孙的身份,抢了奴婢意欲行不轨之事,奴婢难道不该恨他吗?”   宝鸢心里咯噔一下,只以为男人发现了什么。   又见男人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便知自己多想了。   姜行舟沉声道:“起来吧!”   宝鸢扶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刚站稳就听男人道:“本王也是如此,你不恨本王吗?”   宝鸢脚下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她扶着桌角勉强站稳了身子,柔声道:“王爷与他不同。伺候王爷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奴婢对王爷只有倾慕之情,绝无恨意。”   她大着胆子看向了姜行舟。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定,半晌一只大手箍在了她的腰上,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便落入了男人的怀中。   “是吗?”   宝鸢眨了眨眼睛,耳尖悄然爬上一层绯色,她咬着唇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主动的献上了自己的唇。   “是!”   声音软糯,随着清凉的夜风吹进了姜行舟的耳中。   ......   姜行舟离开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青黛色。   宝鸢浑身似是被巨石碾过了一般,昨儿的事如在梦中一般,被姜郁掳走,就在绝望时姜行舟又将她救了回来,心情大起大伏之下已是身心俱疲,回来后又伺候了姜行舟一回。   她的眼皮犹如千斤重,待夏荷进来后才在她的搀扶下去了净房洗澡。   温热的水拂过肌肤,宝鸢趴在浴桶边忍不住哼了一声,夏荷在一旁伺候着,瞧见女人白皙的肌肤上那一朵朵盛开的红梅,忍不住一阵面红耳热。   自打她进府后,只知道她家王爷是个清冷矜贵之人,谁曾想于床|事上却是如此的......   勇猛?   那些红梅被温水这么一熏,颜色愈发的深沉了,在如雪的肌肤上分外的明显。   为了缓解尴尬,夏荷轻咳两声,“好在姑娘安然无恙回来了,我去求周栋和曹旭的时候两人压根就不管,奴婢还只当王爷......”   她笑了笑,“奴婢就觉着王爷不是那等绝情之人。奴婢在王府里这么些年,还从未见王爷将哪位姑娘小姐如此放在心上呢,姑娘您可是头一个。”   夏荷的话忽远忽近的飘在耳边。   宝鸢在心中嗤笑。   姜行舟会将她放在心上?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不该存有妄想,更不想重复前世的老路。   洗完澡后换了一件干净的亵衣,夏荷又去取了祛瘀消肿的药。   膝盖处的淤青倒也罢了,养上几日也就好了,给手心里上药的时候,她险些疼的哭了出来。   现下回想起来宝鸢还是惊魂未定。   当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晓得要死死的攥着手,丝毫没察觉到痛,如今看着掌心里狰狞的伤口,才知道当时她有多么的紧张和害怕。   伤口因为浸了水,泛着惨白的颜色。   夏荷给她上了止血的药粉,又拿纱布给缠了起来。   “姑娘莫要担心,这是上好的膏药,待伤口愈合后决计不会留下疤痕的。”   宝鸢倒不在意这些,只觉困意汹涌,待躺下后模模糊糊的听到夏荷在说什么赏花宴,可是她太累了,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至于其他的,等她醒来再说吧。 第10章 你想我晚上来?   皇太孙府。   姜郁面色阴沉,几欲滴水。   一旁的太医小心翼翼的替他固定好断臂,便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王福刚一踏进屋子,险些被迎面而来的茶盏给砸中了,茶具落地,细碎的瓷片散落一地,他忙跪了下请罪。   “殿下恕罪,都是奴才无能!”   姜郁眸色如冰,“没用的东西,你们不是说那女子只是普通的商户之女吗?若真是如此她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脱?”   王福吓的瑟瑟发抖,可一时也找不到好的说辞,只跪趴在那儿一个劲的道恕罪。   那处宅子是前些年他用手下的名义买的,鲜少有人知道,且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昨儿夜里那人竟然似入无人之境一般将人带走。   可见对手的实力不可小觑。   姜郁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查,给我查,务必要将那背后之人给我揪出来!”   他一个激动牵扯到了右臂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王福的目光就愈发阴冷了。   “还不快滚!”   王福连忙爬了起来,出门前问道:“明儿皇后娘娘在宫中设了赏花宴,殿下您如今这般...要不奴才着人去宫里说一声就说您病了?”   姜郁眉头紧皱,半晌才道:“不必了。”他受伤的消息若是传开了,少不得又要来往应付,着实烦人的紧。去岁皇后赐婚,他娶了当朝宰辅秦守正的孙女秦婉为妻,借着这个由头好容易求了皇祖母也就是现今的皇后搬出了太子府,另立府邸,为的就是求一个清静。   只他负伤的消息到底还是瞒不住,这头王福刚出去,太子和太子妃便到了。   太子姜行彰,约莫四十来岁,自打他被立为太子后,顶着太子的头衔已经二十来年,着实也厌烦了。眼瞅着他的父皇景和帝就要因病驾崩了,这节骨眼上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刚一进门就训斥道:“好好的怎么折了一条胳膊?是不是与人打架斗狠被人失手给打的?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低调行事,低调行事,你怎么就不听呢?此事若是闹到你皇爷爷那儿去,再被有心人这么一添油加醋,我这监国的权利只怕是要拱手让给他人了。”   太子妃孙氏乃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侄女,瞧见姜郁吊在脖子上的绷带,登时便红了眼。   “我可怜的儿啊,这回可受罪了吧。年初的时候我便思量着不该让你离了太子府,单独出来立府。这下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定是府里的下人们不够尽心,等回头得了空我定要好好整治整治。”   一个横眉冷对,一个哭哭啼啼。   姜郁心里极为厌烦,奈何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父亲息怒,儿臣只是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与旁人无关。”   闻言姜行彰面色稍缓,一旁的孙氏却抹着泪道:“婉儿呢?你伤的这么重她怎么不在跟前伺候着?”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   秦家一门出过两朝宰辅,三任帝师,乃是名门诗书之家。   秦婉自小受教于秦守正,虽是女儿身可却也熟读诗书,亦通国策史论,皇后赐婚,秦家也不好推辞,况秦婉也曾见过姜郁,晓得他长得龙章凤姿,仪表堂堂,只以为嫁得良人,能过上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和顺日子。   谁成想成亲之后,才见到姜郁的真实面目。   她虽生的温婉,可性子却倔强,自打知道姜郁在外头眠花卧柳的那些糟心事,除却大节庆或是请安的日子,便鲜少出现在他的跟前,只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姜郁耐着性子陪着,好在太子和太子妃略坐了会儿便也回了。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皇后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有宫婢捶腿,有宫婢打扇,整个宫里寂寂无声,苏嬷嬷进来后对着宫婢们挥了挥手。   宫婢们便自觉退了出去。   苏嬷嬷走到皇后跟前,伸手替她揉着额角,动作轻柔缓慢。   皇后依旧闭着眼睛,叹了一声道:“寂筠,到底是你的手艺好些。”   苏嬷嬷原名苏寂筠,是皇后的陪嫁丫鬟。   “奴婢伺候娘娘已经几十载了,若是连这点功夫都没有,怎配待在娘娘身边?”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坐了起来。   她瞧了一眼苏嬷嬷,只见她黑银相间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又想到晨起梳妆时铜镜里的自己,眼角和嘴角生出的细纹。   “老了,咱们都老了。”   苏嬷嬷笑着道:“娘娘切莫胡思乱想,奴婢给您梳头时竟连一根白头发都找不着呢,哪里就说起老来了?”   皇后垂下眼眸,也跟着笑了起来。   “本宫已年近六十,生了太子,又有了皇孙,等明年郁儿生了孩子,本宫就有重孙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她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晌午宫外传来消息说郁儿摔折了手臂,可还要紧?”   苏嬷嬷给她倒了一杯茶。   “奴婢已经打发人去瞧了,又送了好些滋补的药物。太医院的太医也说了不妨事,只需养上些日子就能痊愈了。”   皇后呷了口茶。   “明儿的赏花宴安排的如何了?”   苏嬷嬷又道:“都已安排妥当,娘娘您就少操些心吧。”   冰冷的护甲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了桌角上,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她是一国之母,更是太子的生母,眼下景和帝虽病着,可却一直未立遗诏,由不得她不悬心。   景和帝先头身体好时,对老十六最是宠爱,保不齐......   再一个她养的儿子她自己个知道,太子生性耿直鲁莽,为人处事又不够圆滑,若不是先皇后死了,大皇子也死了,她如何能当得了继后,她的儿子如何能当得上太子?   “人可都挑好了?”   苏嬷嬷点头,“外头国舅爷一早就打点好了,既是给睿亲王的人,身份上自然不能相差太多,且样貌品性也得配得上,如此才能显得王爷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皇后“嗯”了一声,眸中有了倦色。   “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   “只是?”苏嬷嬷疑惑着道,“娘娘也知道那位的性子,若是他不肯呢?”   皇后忽的睁开了眼睛,眸中有一抹精光闪过。   她笃定道:“本宫自会让他肯的!”   ......   小院。   一边的院墙上爬着的凌霄花开的正好,鲜红的颜色于绿叶间分外的可爱,挨着墙角的一小块地上种着的凤仙花也开了,于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姑娘,用淘米水洗头真的有用吗?”   夏荷刚伺候宝鸢用淘米水洗了头,那顺滑乌黑的秀发着实让她羡慕。说话间又去厨房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出来。   宝鸢弯着腰将头发浸在温水里洗净。   “这是我娘教的法子,我打小就这么洗的。”   姜行舟不在,她整个人都松快了些,说话声里也带着几分雀跃,一边洗着头一边同夏荷说着家乡的趣事。   待清了两遍后,夏荷又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头发。   宝鸢将头发顺至一侧,拿着帕子细细的擦拭着,瞧见墙角那红艳艳的凤仙花便有了主意。   “夏荷,午后若是没事,我们可以采些凤仙花来染指甲。”   夏荷自是乐意的,喜滋滋的便应下了。   小院收拾的齐整干净,宝鸢想等她脱了身,再买一个这样的小院,将弟弟接了来,姐弟二人相依相伴,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思及此,她的思绪便飘远了。   她的女红不错,可以做些针线上的活计补贴家用,再不济还可以做些香料生意,这些年她跟在父亲身边,不敢说得了十成的真传,但是□□分还是有的。   弟弟姜忱打小就聪明,将来若是能考取功名,那就更好了。   想着未来的美好日子,宝鸢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   姜行舟带着东西到了小院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院中的大槐树下,女人斜坐在石桌旁,如墨般的长发被顺在了一边,露出了白皙的颈项,女人的耳朵小巧而可爱,耳尖泛着透明的绯红光泽。   无数细碎的光点落在她的身上,愈发衬的她半边的脸瓷白干净。   女人也不知同夏荷说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美事,唇角有着清浅的笑意,这样的笑意似是蜜糖一般让人见之便跟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笑意从她的唇角一直晕染到眼角。   那透亮清澈的眸子里似是生出了无限的喜悦。   “咳......”   姜行舟忙收摄了心神,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咳嗽声传来,打断了宝鸢的思绪。   她忙起身行了礼。   “奴婢参见王爷!”   女人唇角的笑意骤然敛去,换作了平常那副温顺柔和的样子。   姜行舟心头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烦躁。   他难道是吃人的老虎不成?   于是沉声道:“免了。”自顾往堂屋走去。   这还是宝鸢第一次在白天里见到他,男人的面容俊朗,眉眼如画,只脸上却无半分笑意,让人望之生畏。他今儿穿了一身玄色的长衫,愈发衬的他身材颀长,肤白如雪。   宝鸢定了定心神,忙跟着进了屋伺候。   她给他倒了茶水,递过去的时候,指尖相碰,吓的她忙缩回了手,生怕惹的男人不悦。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行舟喝了口茶,“你想我晚上来?”   这话一出,吓的宝鸢脚下发软,险些都站不住了。她低着头,满脸通红,低声道:“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姜行舟见她这般,便收起了玩笑之色,指着一旁的衣裳和首饰道。   “明儿一早,你随我一道进宫。” 第11章 只在院外说的话?   午后。   满室静谧。   有微凉的风自窗外吹了进来,浅碧色的纱幔随风轻摆,宝鸢睁开惺忪的睡眸时有片刻的晃神,仿佛回到了幼时的午后,彼时她与弟弟在床上午睡,母亲便在床边做针线活,偶尔摇着手中的扇子。   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她也不会进京投靠舅舅,便也不会有现在这些糟心事了。   前世他遇到了姜郁,断送了自己个的性命。今生又遇到了姜行舟,依旧被困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她颓然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声。   要何时才能离开呢?   夏荷采了些凤仙花,放在小石臼里舂碾出来花汁好染指甲,听到里头细微的响动声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进了屋内。   “姑娘可是醒了?”   宝鸢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刚醒你便进来了。”又见夏荷的衣袖往上撸起了一段,露出女儿家纤细的手腕来,便道:“你在做什么呢?”   夏荷忙去打了水,拧了帕子,又将湿帕子递给了宝鸢。   “姑娘擦擦脸吧,正好也醒醒神。姑娘晌午的时候不是说要采些凤仙花染指甲吗?我正在拧花汁子呢。”   宝鸢心里也知道短时间内想要离开姜行舟,离开京城是不可能的,便也不做他想,穿戴整齐后便出了房间。   出去的时候,夏荷正拿着纱布在过滤残渣。   “姑娘的手又白又好看,涂上这大红颜色是最合适的。”   宝鸢依着桌边坐下,伸出了双手,女儿家的手白皙娇嫩,手指纤细修长,如同最上乘的美玉一般。夏荷在她对面坐下,认真的替她涂了指甲,涂完之后又嘟着嘴吹了吹。   “一会儿等我涂完了也给你涂上。”   夏荷涂的仔细,连头也没抬。   “我是奴婢哪里配得上这大红的颜色,若是让府里的嬷嬷们瞧见了,定会责罚奴婢的。”   宝鸢莞尔一笑。   “我跟你不还是一样的人,我都不怕,你怕做什么?况且我们现在整日都在这小院里,不会有旁人瞧见的。”   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家,哪里有不爱娇俏的。   夏荷抬头对着宝鸢甜甜一笑。   “那好吧。”   待双手涂完后,又晾了一会儿,宝鸢便替夏荷也染了指甲,夏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举着双手道:“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染指甲呢,可真好看。”   说着又去外头将洗干净的叶子拿了进来,正往指甲上缠的时候,有敲门声传了来。   “叩叩叩......”   这小院没有旁人来,姜行舟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就进来,从不敲门。起初两人还没在意,可外头之人却很坚持,三下又三下的敲个没完。   “谁啊?”   夏荷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声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怎么是你啊?”   冯效原以为这一次还是会以失望收尾,可看到门后的夏荷时,便知是找对了。他拱手行了礼,“我是来找表妹的,敢问她可在家?”   夏荷愣了一下,反手将门关上。   “你先等着吧!”   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冯效吃了闭门羹,神情有些不悦。为了找到宝鸢将银票交给她,这两天他几乎跑遍了西市的大街小巷,好容易找到了,竟然被拒之门外。   “外头是谁啊?”   宝鸢依稀听到说话声,见夏荷进来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荷咬着唇道:“是你表哥,就上次在街口的那个,说是要找姑娘。”   宝鸢淡淡的“哦”了一声,“他找我?”隔了会儿又道:“可说找我为了何事?”   夏荷摇了摇头。   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姑娘,现下你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我知道分寸的。”   宝鸢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朝着院门走去。   姜行舟的性子古怪,谁也摸不准他的脾性,她跟冯效保持距离对这个表哥才多有裨益,况且她原本对他也无旁的心思。   冯效在门外略等了片刻,院门便再次打开了。   宝鸢看了他一眼,男人今儿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气质儒雅温和,额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她反手将院门关上,对着冯效福了福身。   “小院只我和夏荷两个女眷居住,未□□言便不请表哥进去坐了。”   冯效忙点头应是,一张俊脸微微泛着红。   “表妹说的是。”跟着又道:“前儿表妹走的匆忙,也没留下个地址,可是让我一顿好找。好在总算是找到了,否则爹一定会担心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银票递到了宝鸢跟前。   “这是我爹给你的,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若是没点银子傍身可怎么行?”   宝鸢没有接。   冯效的手也没往回收,两人便就这样立在院门外。   “舅舅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银票我不能收,你还是收回去吧。”   冯效又看了一眼小院,京中的房子无论大小地段,或买或租都不便宜,现下又见宝鸢不肯收银票,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先前小妹冯佩芸的话来。   只他不死心,半晌后才道:“我瞧着这小院很不错,无论是买还是租都要不少的钱,你初来京城又无进项,这银票你还是收下吧,以备不时之需。”   他往前一步想要将银票塞进宝鸢的手中。   可他刚一动,宝鸢就警惕的往后退开了些。   “表哥,还请自重。”   冯效张口便要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   “表妹难道就如此厌我?”   这话说的无奈又委屈。   宝鸢垂着眸子,声音温软的如春日的里风。   “表哥多虑了。只我晓得表哥乃人中翘楚,来日定可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是一寻常女子,与表哥犹如云泥,实在不敢高攀。”   “可是......”   冯效长这么大从未对旁人动过心,就连去岁提及与宝鸢婚约一事他也没当回事,如今宝鸢不仅亲自退了婚,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这着实让他有些受伤。   “可是你我是表兄妹,姑母不在,我有义务照拂你,况且我不在乎那些,无论是今日一无所有的冯效还是他日入了朝堂的冯效,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因此而薄待你。”   他说的又急又快,眸子里皆是真诚。   若是前世的宝鸢听到这些话,或许会感动到无以复加,点头应下。   可现在她不会了。   “就算你和舅舅不会,可舅母呢?”   冯效一时无言。   “我会跟母亲说的,让她不要为难你。”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他的母亲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如何能劝的住?   宝鸢立在那儿,有风卷起了她的裙摆,吹起了她的长发。   她像是个要飞升仙境的仙子一般,缥缈而又让人捉摸不住。   冯效垂下了脑袋,“那他呢?跟了他难道就不用忍受这些了?”   宝鸢起初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唇角扬起了一抹苦笑。   无论前世和今生她都囿于权势,身不由已。不同的是前世她愚蠢至极甘心情愿,而这一世她心思透彻只想为自己和弟弟搏一个安稳的生活。   她再次福身。   “时候不早了,表哥快回吧。”   “往后无事也不必再来了。”   “宝鸢在这里祝表哥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早日寻得一位知心可意的女子为妻。”   “吱呀”的关门声传来时,冯效才回过神来,他痴痴的望着紧闭的院门,心里头堆积了满满的失落和难过,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失魂落魄的出了小巷,径直去了街对面的如意楼。   ......   睿亲王府。   入了夜,府中的油灯次第亮起。   因着姜行舟一直未娶亲,偌大的王府里人便少了些,一到夜里就愈发显得空荡了。   曹旭脚步匆匆的进了书房。   “事情都办妥了?”   姜行舟伸手捏了捏眉心。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他虽没有夺嫡之意,可却不能让人夺了他的性命去。   曹旭拱手道:“一切都已妥当,沈小姐也应下了。”   这位沈小姐不是旁人,正是皇后苦苦寻来的要塞给他的人。姜行舟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亲自为他挑了人,那么这个人家世既不能太差又不能太好。   最好是没有实权的。   放眼整个京城,忠肃侯府沈家倒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忠肃侯与今上自幼相识,又有同窗之谊,前些年去了之后,长子沈广均承袭了爵位,也就是现在的忠肃侯,偏他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追名逐利,是以这些年忠肃侯府是一年不如一年。   前年的除夕夜宴,景和帝不知为何想到了老忠肃侯府,特意召了沈广均进宫,封了个光禄大夫,虽是个虚衔,可到底也是天家恩德,是忠肃侯府的脸面。   而沈广均的嫡亲孙女沈玉珠今年刚满十八,还未婚配。   姜行舟把玩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皇后急不可耐的想要借赏花宴之名给他赐婚,为的就是怕景和帝提起到时,会给他赐了个功勋世家的女人为妻,那么在这些人眼里他就是如虎添翼了。   “无事,你便下去吧。”   曹旭躬身应了是,刚到了门口就撞上了周栋。   周栋冲着他笑了笑,进了里间。   “主子,暗卫来报,宝鸢姑娘今儿没出门,只晌午的时候洗了头发,午睡起来后又同夏荷一起染了指甲,再然后......”   姜行舟素来行事谨慎,自然不会放聂宝鸢一个人在小院里。   “又出事了?”   周栋摇了摇头,“倒也没出事,只傍晚时分宝鸢姑娘的表哥冯效来找她了,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子...话......”   话音刚落,周栋就感觉到屋中的气温瞬间低了许多。   他拿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座上的姜行舟,只见男人薄唇紧抿,眉宇间尽是森冷之色,他激灵灵的打了个颤,赶忙补充道。   “两人只在院门外说的话,并无异常,且那冯效出了巷子便去如意楼喝了个烂醉。”   姜行舟神色稍缓,语调也莫名松了些。   “只在院外说的话?”   周栋应了是,出了书房后长舒了口气,察觉到曹旭还在廊下,他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走?”   曹旭抱臂倚在廊柱上。   “主子生气了?”   周栋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你是没瞧见主子刚才那样,就跟要吃人似的,可吓人了,也得亏宝鸢姑娘不在跟前,否则的话......”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曹旭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   “你说咱们主子是不是喜欢上宝鸢姑娘了?”   曹旭不懂这些,皱着眉头冷声道:“不可能!”   周栋也觉得不大可能,他跟在姜行舟身边这么多年,他家主子冷情冷性,何曾对旁人动过心?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大对。   他喃喃道:“可主子明儿带宝鸢姑娘入宫做什么?”   曹旭觉得这问题太深奥了。   “主子自有他的思量,岂是你我可以忖度的。”   周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会儿,便各自散了。 第12章 你怀里藏了什么东西?……   天将将亮。   整座京城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巨兽,一乘毫不起眼的灰顶小轿转身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夏荷扶着宝鸢入轿,又对着轿夫挥了挥手。   “走吧!”   轿子出巷口的时候,有风吹起了轿帘,宝鸢看到了巷口边支起的早点铺子,蒸笼上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有似有若无的香味吹进了轿中。   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刚过寅时夏荷便把她叫起来了,她坐在妆台前打瞌睡,任由着她们折腾,这头刚穿戴整齐外头便来人接了,忙活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   宝鸢撩开了帘子,还未开口说话,夏荷便笑着道:“姑娘想吃什么馅的包子?”   “青菜和豆腐的。”   宝鸢说了,放下帘子的瞬间又道:“再多要两个肉的。”   夏荷动作倒是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回来了,她将包子递进了轿内,声音里满是兴奋。   “我在王府里这么多年还从未进过宫呢,听说皇宫里可漂亮了......”   “这回也是托了姑娘的福,这可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呢,等将来老了还能跟孩子们说......”   夏荷絮絮的说着话。   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进宫,前世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姜郁,总想着有一日姜郁会将她迎进宫里,可到死她都只是远远的瞧过巍峨的皇宫,以及那掩于绿叶间的飞檐屋角。   宝鸢将油纸包好的包子藏于袖间。   小轿在街巷间穿梭不停,在天亮时分到了睿亲王府的后门处。   宝鸢正疑惑着,夏荷掀开了帘子,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道:“姑娘快些下轿吧,王爷在前头的马车里等着呢。”   马车豪华而宽敞。   “王爷!”   宝鸢唤了一声,便挨着角落坐下,尽量拉开与姜行舟的距离。   姜行舟大马金刀的坐在马车内,余光瞥见缩在角落里的宝鸢,眉头不觉就皱了起来。   马车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怪异。   宝鸢垂着眸子,藏于袖间的包子还有着淡淡的余温。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恼了边上那位,甚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姜行舟瞧着她缩成一团的怯怯模样,只觉心头一阵烦躁。长臂一伸便将人勾进了怀里。   “啊!”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宝鸢叫出了声,只这一声极为短促,待她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落在了姜行舟的怀里,男人的眉眼冷素,薄唇紧抿。   她的声音有些抖。   “王爷,外...外面有人......”   她这是在教他做事吗?   难道他自己个不知道外面有人?可瞧着宝鸢面上迅速染上的红晕,他没忍住,曲指轻轻的刮了刮女人的脸,触手娇嫩软滑,真叫人爱不释手。   她今儿画了精致的妆容,比之平日里的清丽更多了几分艳美,长发也梳成了复杂而好看的发髻,满头珠翠,钗环相碰间发出叮铃的细响。   人靠衣装马靠鞍。   她这么一装扮,倒是分外的好看,丝毫也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   男人的灼灼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宝鸢咬着唇,心下快跳了几分。   “王爷,为何要带奴婢进宫?”   话音一落,宝鸢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移开了,心里头着实松了松。   “不该问的就别问!”   姜行舟的声音依旧冰冷,只在这冰冷里带着几分隐忍,他的大掌在宝鸢的腰间重重的握了两下,男人的力道很大,即使隔着衣裳可宝鸢还是忍不住娇哼了一声。   这细细的一道声音,犹如天雷勾动了地火。   姜行舟只觉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后背都沁出了汗。   感受到男人的异常,宝鸢的小脸吓的苍白,慌忙要从姜行舟的怀里逃脱,可还未来得及离开,便被男人的大掌死死的钳制住了腰身。   唇随即被堵住。   外头天光大亮,人声鼎沸。   连带着马车内的温度也迅速攀升。   睿亲王府就在皇宫边上,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马车停下后,周栋对着随行之人挥了挥手,众人心照不宣的站的远了些。   “周爷,要不要去禀告一声?”   毕竟是在皇宫里,若是被人瞧见了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可就不好了,夏荷看向了他。   周栋轻咳一声,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种事也不好打断的吧?   “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夏荷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去了离他远些的地方站着。   ......   马车刚一停下,姜行舟就知道了。   他来往宫中无数次,从未觉得车马的速度是如此的快,他不舍的松开了怀中之人,女人的红唇微张,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有着迷离的娇色。   “你怀里藏了什么东西?”   方才两人离的那么近,近到姜行舟嗅到女儿家的清甜香味之外,还闻到了另外一种味道。   男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宝鸢这才回过神来,忙拢了拢袖子。   “没...没什么......”   姜行舟眸色一冷,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许对本王说谎!”   男人真是善变,方才眼中的痴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换作了冷色,宝鸢自知躲不过便将包子从袖子里拿了出来,软声解释道。   “今儿起的早未来得及用早饭,所以让夏荷买了包子。奴婢想着殿下素日里公务繁忙,所以...所以......”   姜行舟一把夺过了油纸包。   宝鸢欲哭无泪,她想说其中还有两个是她的。可男人却开了口,“周栋,找个靠谱的人带她去绿荫轩。”言罢男人便毫不停留的下了马车,还捎带着拿走了她的两个包子。   夏荷过来伺候的时候,见宝鸢双颊绯红,鬓发凌乱,衣裳也有好几处都皱了,只红着脸替她整理收拾。   “姑娘,皇宫内院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且快随那个公公走吧,免得生了乱。”   宝鸢随意的应了一声,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去了绿荫轩。   两人丝毫不知这一切早已落在了旁人的眼里。   ......   “如意,你说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娶我的吗?”   一袭绯色长裙的沈玉珠立在树荫下,细风卷起了她的裙摆,衬出了她清瘦的身形来,她收回了目光,眼底滑过一丝痛楚,泪无声落下。   婢女如意盯着宝鸢主仆二人消失的背影看了许久,歪着脑袋道:“那位姑娘瞧着面生的很,不像是京中之人。”跟着又劝道:“小姐,咱们既答应了睿亲王爷,就不必管他跟什么样的狐媚子厮混在一块儿了。”   沈玉珠咬着唇,沉默不语。   走了一段远远见到了程素清,便款步走了过去,柔柔的喊了一声。   “程姐姐!”   程素清爱慕姜行舟是整个京城里谁人都知道的事。程素清睨了她一眼,“许久没见沈家妹妹了,怎么清瘦了这么许多?”   又瞧见沈玉珠眼下有泪痕,便道:“好好的妹妹怎么哭了?”   沈玉珠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碍事的,让姐姐见笑了。”   一旁的如意冷哼了一声,抢白道:“奴婢成日里就说小姐太过好性了些,那人也不瞧瞧她自己个是什么身份,不过仗着有王爷撑腰罢了,便可如此目中无人......”   程素清恨恨道:“皇宫禁地,竟然有人敢如此嚣张跋扈?”   沈玉珠没作声,抽噎了两声,拿着帕子继续擦泪。   倒是如意心直口快,“也不知哪里来的狐媚子,大白天的竟也勾着王爷.....奴婢刚才瞧得分明,睿亲王府的马车停下后,王爷先下的车,随后那女人便衣冠不整的从马车上下来了,我家小姐好心同她招呼,谁知却挨了她一顿冷嘲热讽,当真是......”   后面的话,程素清就没听见了。   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发着颤,她一把抓住如意的胳膊,尖声问道。   “你说什么?谁的马车?”   如意被她抓疼了,小声道:“睿亲王府的马车啊,奴婢瞧得真真的,决计不会错的。”   程素清只觉得脑袋里响起了一道炸雷,待缓了过来后,又急声问道。   “那个贱|人朝哪个方向去了?”   如意抬手指了指刚才宝鸢消失的方向。   “那儿!” 第13章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   绿荫轩。   外面日头正盛,这里却是树冠如盖,绿荫丛丛,辅一进来便有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   轩中的偏殿早已备下了茶水点心,小太监将人领到这里后,便躬着身子退下了。   “姑娘,你说王爷既将你带来了宫里,可为何又不让你一同去外头赏花呢?”   夏荷拿着手在脸前扇风。   宝鸢倒是没她这么旺盛的好奇心,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她在姜行舟的手下过活,万事只听他的意思就是了。   包子虽让姜行舟给拿走了,好在这里备有点心,她捡了一块海棠糕送到嘴边吃了起来。宫里的吃□□细,这海棠糕入口绵软,甜而不腻。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间或喝一口茶压一压。   “我这样的身份哪里上得了台面?能来宫里一趟已是天大的造化,哪里还奢求能同京中的贵女们一同赏花游玩?”   夏荷默了默,半晌才支吾着劝解道:“姑娘切勿如此妄自菲薄,只要王爷喜欢,早晚......”   早晚什么?   迎娶她入府做个通房或是妾室?   宝鸢面色如常,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取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塞到夏荷的嘴边。   “难得来一趟宫里,你也尝尝宫里的点心,等回头得了闲,咱们在家里也做些。”   藕粉桂花糖糕,香甜可口。   夏荷吃了两口,乐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   “好吃!真好吃!”   这绿荫轩位置偏僻,环境清幽,远处假山林立,水声潺潺,愈发显得这里幽静清凉。   主仆二人正在里头说着话,“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大力的推开了,半扇的木门撞到了墙上,来回的晃悠了半天,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光影里站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女子面颊赤红,双眼里冒着腾腾的怒火,一双美目死死的盯在了宝鸢的身上。   “程小姐?”   夏荷的嘴边还沾着糕点屑,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宝鸢的跟前。   宝鸢见她盛怒而来,便知来者不善,也不欲同她有口舌之争,只垂眸立在那儿。   可这一切落在程素清的眼里,那便是装可怜,心机深沉,好在这里没有旁人,若是有旁人在,见了她这副委屈模样,指不定还以为她有多跋扈呢。   她冷哼一声,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搡开了夏荷,走到宝鸢跟前站定。   “少在我跟前装,我不是男人,可不吃你这一套。”   她身形高挑些,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身材娇小的宝鸢,一双眼睛更是肆无忌惮的在宝鸢的身上游移着。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狐媚东西,凭你也配进宫?凭你也配穿这样的衣裳?凭你也配伺候王爷?”   她的声音尖酸刻薄,激动的时候还扯了扯宝鸢身上的衣裳。   宝鸢今儿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绣着合欢花图样的宫装,愈发显得她容色姝丽,腰细如柳,身形丰满,凹凸有致。   挨了好一顿冷嘲热讽,搁平常人早已急了。   偏面前之人依旧是先前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弄的程素清这一腔子怒火,像是重拳砸在了棉花上,她伸手在宝鸢的肩头点了点。   “你是哑巴吗?”   宝鸢被她点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了,好在被夏荷给扶住了。   “程小姐,我家姑娘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强闯进来,又如此咄咄逼人?”夏荷护主心切,又道:“仔细我回了我家王爷......”   这一句话可是戳到了程素清的肺管子了,她似是被点着的炮仗,那张好看的脸也扭曲了起来。   “哼,凭她也配?王爷不过是贪一时的新鲜罢了,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早些死了这条心。”   宝鸢站稳了身子,抬眸看向了她,眼神清冷镇定。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   程素清满脸惊诧,她做梦也没想到刚刚还是一副逆来顺受模样的宝鸢居然敢还嘴,她的嘴巴张了张,一时竟没找出话来回怼。   宝鸢神情淡漠的理了理被她扯皱了的衣裳,声音依旧轻柔。   “强扭的瓜不甜,程小姐乃是大家闺秀,名门闺女,难道连这句话都不知道吗?我就算再不配,请恕带我来宫里的人是王爷。程小姐若是觉得委屈,大可以到王爷跟前告我一状,兴许王爷会为了姐姐将我这个玩意儿给丢到一边也未可知呢。”   宝鸢复又垂下眸子,将眼底的欣羡之情藏于深处。   “程小姐家世好,模样也好,大可以在这世间的好男儿里挑一个真正情投意合之人,又何必强求一个本就不属于你之人呢?”   跟她比起来,程素清的命太好了,她是想逃逃不掉,偏有人还要拼命往里头钻。   “程小姐若是肯听我一句劝,也会......”   “啪!”   话还没说完,程素清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宝鸢的脸上登时便映出了一道清晰的五指印。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教训我?”   程素清气的浑身发抖,声音尖利而刺耳,“来人!来人!好好替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她双眸怨毒的看着宝鸢,仿佛下一刻就看到了女人哭着求饶的场面。   宝鸢伸出细长的手指缓缓的抚过滚烫的面颊。   她反手就还了程素清一巴掌。   程素清被打懵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连带着闯进来的侍婢也愣住了。   “你...你......你个贱人,你居然敢打我......”   宝鸢拂开了她伸出的手指,娇笑一声道:“我是贱人,那程小姐又是什么?别以为你私下里做的那些龌龊事旁人不知道?堂堂国公府的嫡女为了求欢,竟然将那些脏药用在了男人的身上,你说这事传了出去,跟王爷睡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哪一个更劲爆些呢?”   程素清的脑袋里嗡嗡的。   宝鸢退了几步,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   “若是无事,程小姐请回吧,若是惊动了人于你也没好处。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自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只是不知道如程小姐这般家世显赫的未婚女子,能不能受得了呢?”   程素清气的咬牙切齿,奈何却无半分办法,心有不甘的带人走了。   盛怒而来,铩羽而归。   “你给我等着!”   声音自门外传进来的时候,宝鸢轻笑了一声,谁知牵扯到了面上的伤,疼的吁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   姜行舟是什么样的人,她虽不能完全看的明白,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他决计不是那种受了算计会忍气吞声之辈。   方才她好心提醒,谁知那程家小姐非但不领情,反倒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既如此,她就只管冷眼瞧着吧。   ......   “王爷,不好了。定国公府的程素清带人去了绿荫轩!”   小太监找过来的时候,声音有些喘。   姜行舟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素日里温言软语,动辄就落泪的娇娇小美人会落在程素清这样跋扈的大家小姐手中,无端便起了担忧,怕宝鸢会吃了亏。   他抿着唇,眸色幽深了几分。   “那个魏淮,现下在何处?”   周栋忙拱手道:“已经在宫里了。”   姜行舟挥了挥手,冷声道:“按计划行事!”   “可时辰还未到?”   计划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现下赏花宴还未正式开始,皇后娘娘也还没来,若是现在就让魏淮行事,哪里拖得了那么长的时间?   可瞧着姜行舟黑沉沉的面色,他也不敢再问,转身便去安排了。   ......   程素清恨恨的离开绿荫轩,口中还说着狠话。   “等回头我告诉了哥哥定要让这贱蹄子好看!”   “真是晦气!”   “一会儿还如何去见皇后娘娘啊!”   “绿萝,你赶紧陪我去前头的沁芳亭里补补妆......”   话说完,却未听到应答,她回过头正想发火,却发现跟在身旁的两个丫鬟早已没了踪迹,就在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忽的从树丛里钻出了一个人。   来人穿着侍卫的衣裳,笑的格外猥琐。   “是你!”   程素清面露惊恐,下意识就要跑,谁知还没跑多远,就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拖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第14章 要不要成全一对佳人?……   夏花繁茂。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彩蝶飞舞,一旁的玫瑰开的最好,听闻宫里的花匠培育出了各样颜色的玫瑰花,除却常见的红色玫瑰之外,其余的有白色,紫色,黄色,瞧着分外的新奇。   入宫的贵女们皆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话,偶尔会有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开去。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皇后由苏嬷嬷搀扶着在园子里散步,落在她身后的是秦婉,她穿一身月白长裙,素雅而干净。   “你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整日家的穿这么素净做什么?”   秦婉福身行礼,声音柔和平静。   “皇祖母说笑了,孙媳就算年轻,可到底也成了家,比不得京中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合该穿的得体些。”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在她的脖颈处略停留了片刻。   女人白皙的脖子上似有一道紫青於痕,行动间便会从衣领间冒出来,她笑着道:“郁儿打小的性子就不够和顺,你做为她的妻子,也该时时提点着些。”   秦婉垂下眼眸,低声应了是。   心下却泛苦,姜郁那样的人如何能劝得住?昨儿夜里她不过瞧着他身上有伤,便劝了他一句让他少喝些酒,谁知姜郁居然动了怒,伸手便掐住了她的脖子。   若不是府里的人强行拉开了,她今儿如何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   皇后声音缓了几分。   “郁儿还年轻,保不齐有个这样那样的毛病,你多担待些,等过些年他历练的稳重了,便都好了。”   会好吗?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秦婉心里通透,只抿着唇轻声道:“多谢皇祖母体恤怜爱,婉儿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姜行舟在周栋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启禀皇后娘娘,我家王爷突然身子不适,想要先行回府歇息,还请皇后娘娘恩准。”   姜行舟无比“虚弱”的开了口。   “扫了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着实是儿臣的错,还请......”话还没说完就咳了个昏天暗地。   周栋扶着自家主子,心里头感慨万千。   他家主子这演技真是绝了,这咳出的动静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只怕都以为他家主子一口气倒不过来,立马就要晕过去了。   皇后见他面色苍白,又见咳得这么厉害。   “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本宫瞧着实在是不放心,赶紧挪去殿中,再召太医来瞧瞧。”   大计尚未完成,如何能放正主走呢?   皇后一发话,园子里瞬间就乱了,传轿辇抬人的,喊太医的,个个都紧张了起来,只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挪去沁芳亭那儿吧。那儿地方宽敞些,离御花园又近。”   也不知谁提了一句,众人便簇拥着一道去了沁芳亭。   “嗯嗯啊啊......”   “表哥......”   “我......”   怪异的声音自沁芳亭不远处的树丛里传了出来,皇后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有知晓人事的也都红了脸,跟在后头的贵女们有听不真切的皆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苏嬷嬷挥着手道:“王爷只是受了暑热,略歇歇便好了,众位小姐们还是回御花园里赏花吧。”   一众贵女们正转身要离开,“啊......”一道清晰的喊叫声传了出来,这是一道女声,格外的高亢,尾音拖得很长,且打着颤。   口中还有些含糊不清的言语,听的人莫名就脸红耳热了起来。   事情闹开了,众人也都立足朝着树丛张望去。皇后黑着一张脸,“大胆,哪宫的太监和宫女竟这样的不检点?即刻拖出去杖毙!”   侍卫们冲进了树丛中,只眨眼的功夫便将花丛里的两人给拖了出来。   程素清头发散乱,双眼迷离,一双手死死的拽着魏淮的衣襟,而魏淮也是衣衫不整,大汗淋漓,两人被拖出来的时候尚且还未分开。   沈玉珠惊呼了一声。   “哟,这不是程家姐姐吗?她怎么会......”   众人细一瞧,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女人是定国公府的程素清。   皇后双眸微眯,冷声喝道:“还不快将这对狗男女给拖到偏殿去,好生给看管起来!”   余韵尚在,两人竟像是连体婴一般,一时竟也分不开。   口中竟是些浪词艳语。   姜行舟站在窗边,看着程素清两人被抬去了一旁的偏殿,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他掸了掸衣袍,径直出了沁芳亭。   “都是儿臣的错,扰了皇后娘娘赏花的兴致。”   皇后眉头一皱,“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才将病的这么严重,怎么能起来走动呢,快去亭中歇着,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姜行舟拱手道。   “都是些老毛病了,不妨事的,劳皇后娘娘烦心,都是儿臣的不是。”   皇后瞧着他一副恭敬的模样,心中冷笑连连。   哪里有病好的这么快?且病的这么巧的?   “既然无事那就最好了,免得传到你父皇耳朵里他又要忧心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声。   “原想趁着天气好,邀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辈进宫来陪陪本宫,谁成想竟然遇到这样的事,只素清是定国公家的嫡女,轻易也不好处罚,依着本宫看还是得知会皇上一声。”   众人应了是,自觉告退。   皇后又道:“玉珠,你留下!”   姜行舟看了一眼沈玉珠,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女人垂首而立,并无特别的地方。   “你父皇昨儿还说起你呢,你便随着本宫一道去养心殿吧!”   皇后笑着看向了姜行舟。   姜行舟道了是,随着众人一起去了养心殿。   ......   养心殿中。   景和帝才将喝了药,精神也好了些。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早已传了进来,他耷拉着眼皮,冷笑一声。   “朕便知道她不安分,借着赏花一事......”   他掩着嘴咳了起来,褚泉替他顺着背,轻声道:“皇上,王爷他已经长大成人,足以独当一面,您还是少操些心,仔细保养龙体才是要紧。”   景和帝面露欣慰之色。   “你这老东西,你懂什么?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更何况他是......”   褚泉将现泡好的茶递了过去。   “皇上龙体康健,对王爷才多有裨益呢!”   景和帝喝了口茶,口中的苦药味淡了些。   “朕......”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来报说是皇后到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原本空荡的殿中,瞬间就热闹了起来,景和帝坐在上首,看着跪在末尾的年轻女子,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朕从前怎么没见过?”   沈玉珠收摄了心神,行了跪拜大礼。   “臣女沈玉珠参见皇上,愿皇上龙体康健,怡安百年。”   礼数很是周全。   皇后笑着道:“皇上怎的连她都不认得了?玉珠正是忠肃侯府沈广均的独女,前年皇上封了沈广均光禄大夫,隔日父女二人还特特进宫谢了恩呢。”   景和帝恍然大悟,朗声笑道。   “瞧朕这记性,真是愈发的糊涂了。”   皇后又将沁芳亭一事原原本本的说给景和帝听,末了福身道:“臣妾这些年年岁渐长,精神也愈发短了,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且这又涉及到定国公的脸面,臣妾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上圣裁。”   ......   程淮平得了消息便急匆匆的赶来宫里面圣。   他这女儿自小是被他给娇惯坏了,竟然敢在皇宫里干出此等不要脸面的事,传出去了他这张老脸还如何在京中立足啊。   他又生气又羞愤,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的。   刚进了殿中,便颤颤巍巍的跪下磕头请罪,哭道:“都是微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景和帝神色晦暗不明。   程淮平“砰砰砰”的连磕了几个响头,只磕的头晕眼花还不肯停下。   “微臣已经年逾四十,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既犯下了此等十恶不赦的大罪,微臣也无脸求的得皇上原谅。”   “子不教,父之过。微臣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纵的女儿酿下了今日的大祸。微臣愿一同受罚,还望皇上看在微臣的爱女之心份上,饶了她一条贱命吧。”   不过片刻,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景和帝依旧没有说话,殿中陷入了沉寂中。   少倾有消息传了来,褚泉附身到景和帝耳边,小声道:“程小姐与那狂徒已经清醒,正一个劲的求饶呢,只那狂徒并非是宫中侍卫和太监,而是程小姐的表哥,名唤魏淮。”   既如此倒也好办了。   他也是自年轻过来的,哪个年轻人不是馋嘴猫似的?一时情难自禁也是有的。况定国公虽威势不如从前,可到底余荫尚在,没道理为了这么点小事,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   “你啊你,你跟朕一样都是老糊涂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心思也不灵透了。女儿有这样的心思,你这当爹的竟然毫不知情,今儿朕做主,给两人赐婚,好好回去过日子去吧。”   程淮平不明所以,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谢了恩出了养心殿。   ......   殿内。   皇后轻笑道:“难得皇上高兴,要不要再成全一对佳人?”   景和帝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儿子,又看了看温柔贤惠的沈玉珠,细一瞧当真是一对璧人。   他看向沈玉珠,沉声道:“今儿你只当朕是个寻常替儿子求亲的父亲,愿意或是不愿都无妨,朕赦你无罪。”   姜行舟垂手而立,神色淡漠。   沈玉珠红着脸跪下行礼道。   “臣女谨遵皇上和皇后的旨意!” 第15章 前些日子儿臣得了一苏州……   “臣女谨遵皇上和皇后的旨意!”   柔声才落,殿中诸人的目光便都瞧向了姜行舟。   姜行舟眉眼低垂,神色如常,这样的平静倒是让沈玉珠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就在她心下忐忑不定的时候。   男人醇厚的声音传了来。   “儿臣也无异议!”   皇后大喜,面上笑容盛开,眼角和嘴角的细纹堆叠而起,只这笑容不过呼吸间,就听姜行舟又说了句。   “不过......”   皇后的笑意敛去,她便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就成了,只刚才姜行舟已亲口应下了这门亲事,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景和帝目色平静的看着姜行舟,喜怒不形于色,遇事不慌。   他这儿子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是愈发老成了。   “你有何要求尽管提!”   姜行舟对着周栋使了个眼色,周栋便退下了。   “父皇和母后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儿臣得了一苏州来的美人,此女姿容绝色,伺候儿臣很是尽心,儿臣喜欢的紧。今儿母后既然提了赐婚一事,儿臣想着不如将人一道迎娶回府。”   皇后听他说完,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她原打算借着为景和帝冲喜一事,逼着姜行舟应下这门婚事,可谁料到又出了程素清与人野外苟合这一档子事,可好在兜兜转转一大圈,事情竟然如了愿。   景和帝皱起了眉头。   “是哪家的姑娘?”   姜行舟躬身道:“就是一商户之女罢了。”   景和帝心道难得他这儿子开了窍,喜欢的便留下吧,做个侍妾也无妨。   谁知姜行舟又开了口,“早些年儿臣有一心仪之人,奈何造化弄人,今生无缘与她结为连理。儿臣心中颇为惋惜,发誓此生绝不立旁人为正妃。”   说完又看向沈玉珠,“如此就得委屈沈小姐做本王的侧妃了。”   阴沉沉的目光落在了沈玉珠的身上,她不觉打了个寒颤,手指死死的攥进了掌心里,她原本答应了姜行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可他哪里知道,她心仪他已久,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此生就再也无望了。   当年她年纪尚小,有一回春猎她随着父亲一起去了京郊猎场,那个时候她才将学会骑马,兴致正高,偷偷背着父亲骑了一匹黑马,谁知那马儿性子烈,险些将她摔了下来。   当时是姜行舟救的她。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都记得当年的姜行舟是何等飒爽英姿,他像是展翅的雄鹰一般自远处而来,将她救下。   这些年姜行舟颇得景和帝的恩宠,她想着以自家的家世定不可能的,所以也就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的念想藏起。   直到国舅府来了人,说要促成这门亲事。   父亲沈广均来问她,“我们忠肃侯府虽比不得以前了,可也做不出拿女儿来换取荣华富贵的事。”   她羞的满脸绯红,只丢下一句“但凭父亲做主”便跑开了。   那些天她的心情格外的好,看外头的天都觉得格外的蓝,可后来睿亲王府也悄悄的派人送来了消息,让她不要同意这门婚事。   她当时心如死灰,忍泪应下。   可今儿再次见到姜行舟,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还是不由自主的跳快了几分,所以她暗暗下了决心。   要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搏。   皇后忙接过话茬,笑道:“世间的女儿家所求的不过是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哪里会计较这些?况这正妃之位也不过是个摆设,既如此侧妃也就相当于正妃了。”   沈玉珠的神经紧绷着,极力的忍着颤抖之意。   “娘娘所言极是。”   姜行舟收回了目光,静候在一旁。   ......   绿荫轩。   “姑娘,刚才可吓坏我了。”夏荷正拿着湿帕子给宝鸢敷脸,“不过姑娘胆子可真大,若是换了我,我才不敢打国公府的小姐呢。”   宝鸢的眸子里有着残留的冷色。   “往后要想再见,只怕也难了。”   夏荷“啊”了一声,满脸困惑。同在京城,怎的见面就难了?她还没来及开口问,门外周栋就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王爷有请!”   宝鸢起身理了理衣裳,“去哪儿?”   周栋在前头引路。   “养心殿。”   闻言,宝鸢的神情一顿,今儿可真是讽刺。前世她心心念念入宫却不得,现在不仅入了宫甚至还要见到皇帝了。   依着夏荷的话,这样的福气可是旁人想求也求不来的呢,等往后她有了孩子,也可以同孩子们说一说呢。   养心殿外,守卫森严。   匾额上烫金的养心殿三个字,在日头下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说不紧张是假的,宝鸢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随着周栋进了殿中。   辅一进殿便闻到了浓郁的香味。   她秀巧的鼻子微微动了动,仔细分辨着香料中所用的材料,正走神呢,听到一声咳嗽声,便跪了下去。   “民女聂宝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声音轻柔悦耳。   景和帝打量着堂下的年轻女子,只晓得身段窈窕,声音好听,“你便是老十六所喜欢之人?抬起头来让朕也瞧瞧。”   宝鸢缓缓的抬起头来。   景和帝点了点头,“模样倒是不错,既如此这门婚事朕允了!”   婚事?   宝鸢心头满是疑虑,婚事?谁的婚事?   皇后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只当姜行舟空出正妃之位乃是缓兵之计,如今见宝鸢生的娇媚,身段风骚,一颗心倒是落了地。   天下间的男人莫不如此。   皆都贪念年轻貌美的。   连一向冷情冷性的姜行舟也不外如是。   姜行舟态度诚恳的开了口。   “沈小姐出身侯府,身份自是不必说了,可宝鸢却伺候儿臣在先,儿臣不愿薄待了她,还请父皇恩准,让宝鸢同为侧妃之位,与沈小姐一同嫁入睿亲王府。”   此话一说,满殿寂静。   沈玉珠死死的咬着唇,让她堂堂一个侯府嫡女跟一个商户之女平起平坐?   这屈辱之事如何使得?   景和帝抿着唇,抚着额下长须。   “你是亲王,身份贵重,若是娶了一个商户之女为侧妃,传出去......”   姜行舟未等景和帝说完便插话道:“儿臣只是个亲王,又不是未来的君王,实在无需什么实力雄厚的岳丈家撑腰。”   他又看向了皇后,“诚如母后刚才所言,儿臣只是一介闲散王爷,娶妻娶妾自然只求自己个喜欢的就成了,实在无需被身份地位所绊。母后,您说呢?”   皇后扯了扯嘴角,偏头看向了一旁的景和帝。   景和帝坐直了身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   “朕有些乏了,此事回头再议,你们都退下吧!”   ......   殿中之人鱼贯而出。   养心殿再次恢复了往日里的寂静,只余香炉里的轻烟袅袅升起。   景和帝揉着眉心,长久才叹了一声。   “你说他是不是在跟朕置气,居然想着要立一个商户之女为侧妃?”   褚泉躬着身子笑道:“皇上,您这是关心则乱。奴才倒是瞧得真切,这一局王爷处在上风呢。”   景和帝睁开了眼睛,回头看着他。   “此话何解?”   褚泉掩嘴偷笑,“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还需要奴才多嘴。”   景和帝一甩衣袖,骂了句。   “老东西!”   ......   景和帝的一句回头再议是什么意思?   沈玉珠不得而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的很。   如意撩开了轿帘,“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所及只见姜行舟握着那商户之女的手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死死盯在两人紧紧握着的手上,只觉烫眼的慌,待两人到了近前,她才意识到失仪了,慌忙收回了目光。   “王爷!”   姜行舟冷笑一声,“沈姑娘冰雪聪明,可不要走错了路,落得跟程素清一样的下场。”   沈玉珠心下一惊。   只以为是她故意引程素清去找宝鸢的麻烦的事暴露了,待回过神后才知道姜行舟所言的是程素清白天与人苟合一事。   她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即使现在烈日正盛,可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看向姜行舟的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恐惧。   ......   马车帘子放下的瞬间,车内便陷入了昏暗中。   宝鸢想起了晨起进宫时姜行舟在马车中的所作所为,下意识的就想离他远些,可她一动才发现男人的大掌还握着她的手。   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姜行舟松开了手。   掌心忽的空了,他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指,将手放于膝头。   “刚才殿中所言,你无需当真!”   宝鸢轻声道:“奴婢知道!”   姜行舟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难道她都不在乎的吗?竟就这么乖巧应下了?   他睨了她一眼,车帘被风卷起时有光透了进来,映出了她红红的半边脸颊,脸颊微微有些红肿,指印清晰。   他的心忽的一下收紧,复又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她打的?”   宝鸢“嗯”了一声。   姜行舟还欲等着她与他哭诉今日所受的委屈,谁成想等了许久也未等到,反倒是外头传来了周栋的声音。   “王爷,到了!”   姜行舟下了马车,朝王府里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   “送她回去!”   今儿养心殿的事只怕早就传开了,也就无所谓藏着掖着了。   周栋应了是,忙回头去交代。   等回到书房的时候,姜行舟坐在书桌后,手里持着一本书,神色悠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露膏还有吗?”   周栋答了有。   “王爷是哪里受伤了吗?要不要属下去传太医?”   他这还没走出书房,就听远远飘来一句。   “给她送去吧!” 第16章 本王的事无需你多嘴!……   午后。   定国公府。   “爹,女儿不走,求求你不要赶女儿走......”   程素清跪着挪至程淮平的腿边,拽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着,眼下泪痕斑斑,模样着实可怜。   程淮平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便养在蜜罐里,长这么大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今儿气急,出了宫便给了她一巴掌,现下瞧着女儿面上鲜红的五指印,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   可即使再舍不得又能如何?   景和帝虽口上没说什么,但是在宫中行如此秽乱之事,传出去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与其等来帝王之怒,倒不如他这个爹先狠下心来将人送走,免得到时候白白看着女儿吃苦受罪,他这个当爹的于心何忍?   再一个......   姜行舟那厮,当初明明答应他好好的不计较上次之事,可今日却出尔反尔,可见其心思之狠毒。   “爹,女儿没有,女儿真的没有,都是有人要害我的......”   程素清哭的声音都哑了。   程淮平自然知道,她这女儿虽嚣张跋扈了些,说她打人杀人他信,说她大白天在宫里跟一个原本就不喜欢的男人在花丛中行苟且之事,他打死也不信。   况那个魏淮一介草民,身无官职,如何能入得了宫?   程淮平一想到姜行舟那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模样,心中便是一阵后怕。   “清儿,你也别怪爹心狠,爹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若是不走,倘若皇上事后追究起来不光是你,便是你哥的前程乃是咱们整个国公府都会受到牵连。”   程素清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心里清楚这一回是真的毫无挽回的余地了,从前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只要她一哭爹爹就不会责罚她了,可今儿她求了这么久,哭了这么久,可爹爹却一直未松口。   “既如此女儿走就是,只是我宁死也不会嫁给魏淮那个小人。”   话还未说完,程淮平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张的朝着外头望了望,“你在胡说些什么,这可是皇上亲自给你们指的婚,你难道想抗旨吗?”   程素清的眼中流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   睿亲王府。   周栋才将取了玉露膏,正要往宝鸢那儿去。   见着曹旭进来了,便随口问了句。   “王爷有事要交代?”   曹旭摇头。   “是那个魏淮。”   周栋不满的哼了一声,“咱们不都已经信守承诺助他得偿所愿了,怎么还有事?”   曹旭声音依旧冷冷的。   “先头为了防止这小子胡来,特意给他喂了一颗特制的糖豆,谁成想他还记着,临走前特意来要解药!”   周栋摆了摆手,“那就再给他一颗就是了,就这事也巴巴的要回王爷?”   曹旭是打小跟在姜行舟身边的,向来都是事无巨细皆都回禀。   他看了一眼周栋手中的玉瓷瓶。   “王爷受伤了?”   周栋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啊。   曹旭狐疑的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跟着转身进了书房。   姜行舟的手里拿着一个“包子”,姑且称之为包子吧,因为这个包子早已没了蓬松的形状,扁扁的一块更像是烧饼。   外头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将手里咬了一口的包子放进了抽屉里。   曹旭拱手道:“定国公这一次动作倒是快,已经将程素清过继到了程家旁支,对外也宣称没有这个女儿,且待程素清与魏淮成亲后,便要被赶去豫州。”   姜行舟往后靠了些,双手随意的搭在宽椅的扶手上。   “程淮平这一次倒是学聪明了。”   豫州可是程家的地盘,程素清到了那儿也不会吃苦的。   曹旭离开前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王爷受伤了?”   姜行舟沉声回道:“没有!”   忽的又想起刚才吩咐周栋给宝鸢送玉露膏,想来曹旭是碰到了周栋,所以才有这一问。   屋中恢复了寂静,烛火跳跃不定。   姜行舟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面上,余光瞥见了抽屉里吃剩的半个包子,于是起身往外走去。   .....   宝鸢刚梳洗完躺下,可却半分睡意都无。   白日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都在眼前飘过,细想起来心中一阵后怕,前世她虽对外头的事情不大感兴趣,可却也知道姜行舟和皇后不对付。   她原本还想不通姜行舟为何要带她入宫?   现下回想起来才知道是为了防皇后。当时在养心殿中她虽一直低着头,可耳朵却灵敏,后又在宫外瞧见了姜行舟跟忠肃侯府的沈玉珠沈小姐说话。   她离得不远瞧得真切,女人生的温柔娴静,气质如兰似菊,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样的女人姜行舟都不要?   那他想要什么样的?   宝鸢的心思乱了起来,末了只小声的劝自己。   横竖是不会要她这样的人的。   夏荷睡在外间的小榻上,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着,于是隔着帘子跟宝鸢说话。   “姑娘,你今儿瞧见皇上长什么样了吗?”   还未等宝鸢回话,她又问,“你瞧见皇后长什么样了吗?”   宝鸢抿着唇笑了笑。   “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罢了,难道当了帝王帝后就变成三头六臂的不成?”   夏荷起了兴致,半撑着身子趴在床上,探出半个脑袋来,“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皇上已经年逾六十,如今连皇太孙都娶亲了,过上一年半载便能带重孙了。咱们皇上可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宝鸢,今年是景和三十五年,前世皇上是景和三十六年冬驾崩的。   现在已经入了夏,剩下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了,哪里来的万岁呢?   她心中一时感慨,轻轻的叹了口气。   夏荷忙劝道:“姑娘小小的年纪怎么总爱叹气呢?你信我的话,我虽在睿亲王府里伺候的时间不长,知道王爷的性子冷淡,可却从未见王爷对旁人如对姑娘这般上心的。这不天刚黑那会儿还特特让周栋送来了玉露膏。可见王爷心里是有姑娘的......”   后头的话宝鸢就没怎么听见了,只觉口鼻间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那是玉露膏的味道。   这膏药倒是极好的,抹了之后凉丝丝的,这会子竟也感觉不到痛了。   外头的话音戛然而止,宝鸢吓的坐起了身子问,“怎么了?”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床上的人儿只穿着白色的亵衣,如瀑般的乌发垂在一侧,一双清澈的双眸里有着丝丝的紧张,这点子紧张在见到他时又迅速不见了。   姜行舟掀开了帐幔,在床边坐下。   他刚一坐下,对面的女人便往里侧躲了躲,跟他是吃人的虎狼似的,他眉头微皱,心有不悦。   宝鸢垂着眸子,柔声道:“王爷,奴婢今儿不便伺候,您还是去旁人那儿吧!”   姜行舟:“???”   不便?   哪里不便了?   旁人?   哪里还有旁人?   这是在劝他出去眠花卧柳吗?   姜行舟的面色深沉如水,账内的空间忽的就冷了下来。   宝鸢攥着衣襟,怯怯的看了他一眼。   “奴婢来那个了......所以......”   好半晌姜行舟才反应过来,面上烫的厉害,他偏过头,曲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以掩尴尬。   “本王...本王只是来瞧瞧的你的伤而已......”   她当他是什么了?他是那等急色之人吗?   宝鸢道了谢,再次赶人。   “天色已晚,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男人身上的气味充盈在账内,宝鸢的心跳个不停,若是姜行舟不走,她今晚就甭想合眼了。   姜行舟心里有些烦躁。   这是他的地方,他刚到,才将将坐下,连口茶都没喝,已经被连着赶了两次。   宝鸢见男人眸色愈发冷了下来,又往里头缩了缩。   “依着奴婢瞧今儿的沈小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样貌才情都是顶好的,王爷何不......这样往后府中有人伺候,王爷也能舒心些......”   姜行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记着你的身份,本王的事无需你多嘴!”   今晚是曹旭当值,依着之前的经验,姜行舟既来了宝鸢姑娘这里,想必再出来也是明儿一早的事了,他倚在树上假寐养神,谁知刚上了树,就见姜行舟怒气冲冲的出了屋子。   他翻身下了树,忙跟了上去。   可却也不敢问,只觉男人脚下似是生了风,步子跨的又大又急。   姜行舟负气离开,夏荷忙不迭的进屋瞧宝鸢。   见宝鸢完好无损,心下松了口气,轻声劝慰道:“姑娘,您到底说了什么?惹得王爷动了那么大的气?”   宝鸢眨了眨眼,回想了下并无觉得不妥的地方。   开口说话时声音里便多了些委屈,“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谁知他就动了怒?”   她觉着男人的心思可真猜。   前世她猜不透姜郁的心,现在更看不懂姜行舟了。   “我今儿来了月信不能伺候,便多嘴说了句让王爷娶妃娶妾之事,我也是好意,想着府里有人伺候,王爷也能松快些,谁知......”   闻言夏荷也皱起了眉头。   “就这个?”   男人的气性未免也太大了吧。 第17章 看着这样的热闹,心里头……   天一日热似一日。   算算日子自打姜行舟夜半拂袖离开后,已有十来日没来小院了,宝鸢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从前来月信时身子总是不舒服,这一回倒是稍稍好了些。   “姑娘,你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一会儿梳洗好之后,我们一道去巷口吃早饭吧。”   夏荷边替她梳妆边劝着。   姑娘也是心大,半分也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俗话说见面三分情,眼下王爷都好些日子没来了,宝鸢竟也不着急,跟没事人似的。   由不得她不焦心了,王爷既不来,她可以去啊。   两人这样僵持着,好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子热乎劲,眼瞅着就要冷了。   这两日她旁敲侧击的提了好几次,奈何宝鸢就跟没听见似的。   宝鸢知道这丫头的心思,想着若是再不出去只怕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便点头同意了。   夏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前几日姑娘不是念着上次从巷口买的包子还没尝到味儿便被王爷给抢了去吗?待会儿咱们就去吃。”   她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几分。   “待吃完后,咱们还可以去齐顺斋买些点心给王爷送去......”   宝鸢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拉着夏荷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怕我失了宠爱。可是你要知道你我这样的身份就算留得住他一时,也留不住他一世。既如此又何必费那些精神?若是王爷有一日厌弃了我,肯放我走,也是极好的事呢。”   夏荷很是不解。   这世道女人皆是依附男人,男人尊贵了她们才能尊贵,高门大户乃至后宫的那些主子娘娘们,这些个女人哪个不是卯足了劲想要多得一些男人的怜惜和疼爱?   可宝鸢不同,她永远是一副温柔的模样,如潺潺的溪流,虽不似大江大河那般汹涌壮阔,却也可以无声无息的滋润一方土地。   姜行舟来的时候她便尽心伺候,若是不来她也不着急,安心守在这小院里过自己的日子。   宝鸢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柔和。   “靠人不如靠己。”   跟着未等夏荷反应过来,又催促道:“快些去换了衣裳,咱们一道出去走走吧。”   清晨的天气尚有着点点凉意,小院在巷子里头倒也安静,待到了巷口便热闹了起来,街上行人如织,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天边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宝鸢喜欢看这样生机勃勃的早晨,行人或是脚步匆匆,或是悠闲自得,或是三五个凑在一处说话,各色各样的人让这个清晨有了别样的意义。   前世她一心系在姜郁的身上,所思所想莫不是他,以至于错过了太多的美好。   夏荷端了一屉包子过来,见宝鸢神色悠远的望着街上,好奇的也望了过去,除了人就是人,也没旁的啊,有什么好看的?   “姑娘,你瞧什么呢?”   宝鸢收回了目光,接过夏荷递过来的筷子。   “没什么。就是看着这样的热闹,心里头也觉得暖暖的。”   小笼包里的汤汁味道鲜美,就是太烫嘴了,夏荷嘟着嘴一个劲的吹着,待凉透了才吃了下去。   “姑娘若是喜欢,以后每日我都陪你出来走走。”   宝鸢点了点头。   心想,你瞧啊,世上少了任何一个人,这日子不还照常过吗?   奈何前世的她却从未看透这一点。   ......   外头的街上一列车队缓缓而过,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写着“程”字。   一旁的食客里有人轻声道:“堂堂定国公府的大小姐竟也落到这样的地步,着实是可怜哦.....”   “有什么好可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是不晓得,她做了什么龌龊事,否则她一个高门大户的嫡女哪里会被出继旁支,赶去豫州?”   有人好奇问道:“大户人家里教出来的可都是规行矩步的闺秀,能做出什么样的出格事来?”   那人面露讥笑,“你们懂什么?我这也是听我在宫中当差的大舅哥提起的,这侯门贵府里的水深着呢,你们且细想想,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错,定国公哪里舍得送走自己个的亲生女儿?”   交头接耳的讨论声随着风吹进了马车内。   程素清气的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人都瘦了一圈,双眼浮肿,程淮平简单的给她和魏淮办了婚礼,便急急的送她去豫州。   乍然离开自小长大的京城,程素清自是万般不舍,加之又是以如此狼狈的样子被赶出去的,连送一送的人都没有,只一辆马车,几个随从,简直是寒酸至极。   魏淮双手扶在膝头,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听到了哭声,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我说你都哭了好几日,也差不多了。整日家的哭丧着一张脸,也不嫌晦气。”   “你......”   程素清一腔子怒气无处发泄,听了这话抬手就打了过去。   谁知却被魏淮钳住了手腕,魏淮冷着一张脸,抬手便将她搡开,“你还当你是昔日里高高在上的程素清吗?我警告你以后给我安分些,否则的话有你好看。”   程素清的额头撞到了车壁上,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好你个魏淮,你竟然敢打我,我...我跟你拼了......”   这一刻她哪里顾得上大家闺秀的体面,只如寻常泼妇似的对着魏淮的脸就是一顿抓挠,只女人的力气到底不如男人,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被魏淮给制住了。   魏淮抬手就是两巴掌,“呸,你要是再如此无理取闹,就不是两巴掌这么简单的事了。”   程素清趴在马车上,欲哭无泪。   魏淮仗着景和帝赐婚一事,临行前特意找了岳丈程淮平,说的情真意切说会对程素清好,会照顾她一辈子的。程淮平虽瞧不上他,可顾虑着女儿,特意修书一封,许了魏淮一个不错的差事。   车轮滚滚,程素清缓缓的爬了起来,认命似的坐在马车里。   有风吹过,扬起了车帘的一角。   街边的包子铺里,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她?   女人的面上挂着笑容。   她现在一无所有了,可那个女人却依旧可以活的如此快活,她不甘心。   程素清纤长的手指死死的扣进了木头里,一双眼睛里有着怨毒的光。   “哼,你也不必再看了,我知道你心里头那点小心思,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我魏淮的妻子,从今往后我是你的男人,是你的夫君,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人。”   魏淮的大掌死死的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掰向了马车内。   程素清还想挣扎,奈何魏淮的力气很大,任凭她如何捶打都没用,反倒是激起了魏淮的兽性。   他揪着她的头发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是不怕丢人尽管哭闹,闹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才最好呢,也让大家看看他们口中的大家闺秀是何等的淫|荡下|贱模样。”   ......   宝鸢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程素清。   不过几日的功夫,那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贵女程素清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她的脸颊高高肿起,上头有鲜红的五指印,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她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恨意。   轿帘落下,隔断了两人的目光。   宝鸢垂下眸子,食欲全无,只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粥。   她从程素清的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一样的执着于自己的想法。   不同的是她未曾害过人,只苦苦的等着,而程素清却是为达目的使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至于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夏荷见她神色有异,忙关切的问道。   “姑娘,可是这早点不合胃口?”   宝鸢摇了摇头。   待两人吃完后,夏荷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若是累了,咱们便回吧。”   此时街上人声鼎沸,无数的声音汇聚成了这人间烟火气。   宝鸢深深的吸了口气,将胸中的烦闷浊气吐尽,拉着夏荷的手道:“咱们去齐顺斋逛逛吧。”   齐顺斋是京中最大的点心铺子。   宝鸢也没想到这里也有苏州的点心,于是便挑了些八珍糕,松花团子,百果蜜糕,又挑了一样糖渍青梅。   她只挑了些自己素日里爱吃的,并未想着姜行舟。   倒是夏荷依着她买的又多要了一份,“虽说姑娘不在意这些,可礼多人不怪,我多买一份给王爷送去。”   宝鸢笑了笑,也就随她去了。   两人又在街上逛了逛,待日头烈起来时便回去了。   出了齐顺斋,宝鸢便总觉得有人在窥探,可每次回头时又瞧不见任何异常。   夏荷宽慰道,“会不会是你那个表哥?”   宝鸢也不清楚,忙拉着夏荷回了小院。   刚一推开院门就见到了周栋。   夏荷高兴的迎了过去,“周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王爷今晚要来?”   “属下只是照例来瞧瞧宝鸢姑娘可有别的吩咐。”   周栋拱手说道。   宝鸢福身道,“多谢关心,我很好。”   周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要告辞,夏荷将糕点塞进了他的怀里,“这是姑娘给王爷买的,烦请周爷帮忙带回去。”   周栋将糕点拎在手里看了看,朝着屋里使了个眼色。   “姑娘既有这个心思,何不自己送去?”   夏荷白了她一眼,自顾的进了屋子。   “戏文里头的那些公子小姐尚且有鸿雁传书呢,如今这大毒日头的你让姑娘去送,回头若是晒坏了,仔细王爷怪罪。”   周栋:“???” 第18章 你送的点心很合本王的心……   睿亲王府。   姜行舟下朝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景和帝病势沉重,下令太子监国,这便就够了,偏偏还要让他日日去上朝,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难做吗?   眼瞅着就要入梅了,早朝时他不过提了一句江南水患一事,便挨了一通冷嘲热讽。   太子道:“十六弟到底是才接触朝堂,对这些事不了解也是有的。自我大渝建朝以来,水患也只发生寥寥数次,且前些日子南直隶巡抚蒋文忠已经上表具奏今年堤坝已加固修高,决计不会发生水患。”   姜行舟早几年曾游历江南一带,知晓底下的官员是如何办事的。   奏折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他这个太子哥哥坚信不疑罢了。   曹旭守在书房外,远远的瞧见了周栋面带喜色提着食盒走了来。他也搞不清这家伙怎的整天都乐呵呵的。   “王爷今儿心情不好,我劝你还是别进去了。”   他伸手拦住了他。   周栋斜睨着他,伸手打开了他的手,“敢不敢和我赌一局?输的人请喝酒。”   曹旭原不想搭理他,可见他一脸挑衅的模样,便应下了。   周栋递给他一个“你就等着看吧”的眼神,推门进了书房。   “不是说了吗?无事不要来打扰本王!”   周栋刚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姜行舟不耐烦的声音,他忙止住了脚步,躬着身子道:“属下该死!”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才传来姜行舟的声音。   “何事?”   周栋紧走几步进了里间,“今儿宝鸢姑娘出了门,特意买了些点心托属下送给王爷。”他将食盒放在了紫檀木的书桌上。   姜行舟瞥了一眼绘着草木花纹的食盒。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天下之事多如牛毛,又岂是他一个亲王可以管得了的,思及此堵在心中的烦闷之气倒是散了不少。   他将食盒拿到了近前,打开一瞧才晓得里头放了好几样精致的点心。   甜腻腻的糕点香气扑鼻而来。   姜行舟伸出修长的手指捡了一块百果蜜糕送进口中,甜中带着微酸,倒也算可口。   许是吃了些甜食,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   冯家。   冯效又喝大了。   他踉跄着推开了后门,一步三晃的朝着房间走去。   白氏一见儿子回来,便迎了上去,碎碎念道:“你说你这孩子从前也不是那种爱喝酒的,这些日子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日日喝的烂醉,仔细我告诉你父亲,让他家法伺候。”   冯效嫌白氏唠叨,一挥手险些将人给掀翻在地。   “我...我不用你管......”   白氏见儿子如此,眼圈登时就红了,只虚虚张着手跟在冯效身后,亲眼见他进了屋子躺下,这才放了心。   从房间出来后,只拿着绢帕擦泪。   她这儿子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从未如此过,叫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忧心?   “哥哥如此还不是我那个好表姐给害的。”   皇后办赏花宴那一日,她一早就求了程素清走了门路,扮做她的侍女一道进了宫,原以为会是天赐良机说不定能入得了哪位贵公子的眼,自此得嫁豪门。   谁知竟遇到了那样的事。   那日她盛装打扮,程素清自是瞧不上她这眼红心热的样子,进了宫便将她支到了一旁,当时她还生着闷气,现下想想也得亏被支走了,否则遇到那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做人?   更有甚者被连累了就更得不偿失了。   她心惊胆战的跟着定国公府的人出宫,谁知却瞧见了宝鸢。   她也着了盛装,满头珠翠,被太监引着进了养心殿。   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同样是商户之女,凭什么她就能得了贵人的眼?事后她留意打听了下,没成想宝鸢这个贱蹄子倒是好命,竟勾搭上了睿亲王姜行舟。   她哼了一声,“娘,我便说那个女人不安好心,装腔作势的拒绝了哥哥送的银子,害得哥哥如今连学堂都不去了,整日里只知道喝酒,若是再这样下去,依着我瞧啊,明年的科考哥哥也不必参加了......”   白氏只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给绞碎了。   她咬牙道:“走,我倒要去问问那个狐狸精,既攀上了高枝,为何还要这样对我的效儿?”   冯佩芸见状也不劝上一两句,提上裙摆便追了出去。   这样的好戏她如何能错过?   ......   小院。   宝鸢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纳凉,她摇着手中的团扇,团扇上绣的是美人扑蝶的图案。夏荷打了井水,将帕子浸湿拧干后递了过来。   “姑娘,擦擦脸吧!”   巾帕上带着井水的凉意,格外的舒服。   “等入了伏,可以将瓜果盛在竹篮里,坠进井中,待午睡后再起上来食用,格外的冰凉爽口。”   夏荷又与她说起京中的冰碗。   两人正说着话,却被外头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夏荷忙不迭的去开了门,谁知门刚一打开,就见有人闯了进来,拦也拦不住。   宝鸢没想到白氏母女会寻来这里。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冯效表哥能找来,她们自然也能寻来。不光是她们,这些日子她这个挡箭牌,睿亲王爷瞧上的女人,只怕也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   想来姜郁也知道了吧。   她倒也不怕姜郁,反正她现下还是姜行舟的“人”呢,姜郁就算再恨她,也不敢明面上动他十六叔的女人吧。   “舅母找我有事吗?”   女人的面色淡淡的,一张脸因为暑热泛着红晕,像是秋日里挂在枝头那熟透的果子似的。   白氏瞧着这张红润美丽的脸,越瞧越生气。   凭什么他的效儿在家里借酒浇愁,这个女人却在这跟没事人似的,她扬起手就打了过来。   夏荷见她来势汹汹,早有准备,一把将宝鸢拉到了一旁,气呼呼道。   “这里可不是你们冯家,要撒野回你们家撒野去。我告诉你若是伤着我们家姑娘了,仔细我家王爷让你们冯家在京中无法立足。”   白氏被唬住了。   “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倒是冯佩芸走了过来,冷笑道:“少在这拿着鸡毛当令箭,不过是养在外头的一个玩意儿罢了,跟勾栏瓦舍里的那些个并无不同,等哪一日王爷厌倦了你,弃之如敝履了,我看你到时候还如何能猖狂?”   宝鸢拧着眉头。   这母女两人今儿又是闹的哪一出?她躲在家中已有十来日未曾出门,哪里又招惹她们了?   白氏掩面大哭。   “好你个没良心的,亏得你舅舅如此疼你,怕你在京中受欺负,巴巴的送了银票来,你不感恩就罢了,何苦要如此作践我的儿子啊。”   “我告诉你,若是我效儿就此一蹶不振了,我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你的。”   白氏瘫坐在地上,哭嚎不止。引得周围的邻居都探头来瞧。   宝鸢想着这处小院清静,若是被白氏给闹的没法住了,倒也不值。   只冷着脸道:“舅母,你若是再在这里哭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原就生的一张温柔的脸,即便生起气来也毫无威慑力,只如撒娇嗔怪一般。   白氏扯着嗓子继续嚎道:“还有没有天理啊,外甥女都要骑到舅母的头上拉屎屙尿了,你们大家伙给评评理,这世上......”   话音刚落,就见夏荷举着一把竹扫帚挥了过来。   白氏见状,忙不迭的爬了起来,拽着女儿就往外逃去,嘴里还不忘放着狠话。   好容易将人赶走,夏荷重重的关上了门。   “姑娘,你别生气,跟这些个人生气不值当。”   宝鸢单手支颐,浅浅一笑。   “我才不气呢,只当是不花钱看了一场大马猴耍戏,怎么着也是我赚的了。”   夏荷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虽跟宝鸢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也瞧得出她的性子极好,不争不抢,温柔娴静,关键心思还透亮,是少有的明白人。   ......   晚间宝鸢才将洗了澡,浑身上下只穿着丝质的亵衣,黑发如瀑般披在身后。   她摇着手中的扇子,与夏荷说话,“才将入了夏便这么热,也不知入了伏这天气还得热成什么样呢?”   话音还未落下,只觉腰身一紧,跟着便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男人的身上有着浓浓的酒香味,身体带着灼灼的热意,她不安的扭动了几下,柔柔的唤了一声。   “王爷,你喝醉了,奴婢去弄些醒酒汤来。”   女人的身上有着新浴的香味,竟然比白日里送去的那些苏氏糕点还要香甜,惹人垂涎。   温热的呼吸拂在颈侧,带起了丝丝的酥麻感。宝鸢白嫩的小手抓住了男人的精壮的小臂。   “王爷......”   姜行舟将人横抱而起,朝着床边走去。   “你送的点心很合本王的心意。”   宝鸢羞的满脸绯红,只轻声道:“王爷喜欢就好。”声音似是春风一般撩进了姜行舟的心房,火借风势,愈演愈烈,几欲将人给燃烧殆尽。   屋外有蝉鸣声响起,屋内热度高升。   今儿晚上的姜行舟似乎格外的勇猛,最后宝鸢只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求他。   男人才堪堪作罢。   宝鸢只觉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才捞出来似的,汗水黏腻,她想去擦洗一番,奈何浑身已没有了半分力气,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便陷入了梦乡中。   姜行舟瞧着身旁之人,女人似乎累极,鬓边的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面上有着未褪尽的红。   这些日子外头都在传他爱上了一个商户之女,为了此女甚至不惜得罪忠肃侯府。   他已经给了沈玉珠机会,若是这一次她还执迷不悟。   那就休怪他狠辣无情了。 第19章 为的不就是现在吗?   忠肃侯府。   “啊......”   一道惊慌的尖叫声自重重轻纱后传了出来。   沈玉珠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呆呆的坐在床上,惊魂未定。   “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如意将蜡烛点燃,又倒了一杯水递了进来。   沈玉珠接过大口的喝下,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屋中有了亮光稍稍驱散了梦中的恐惧感,自打那日从皇宫回来后,她便梦魇不断,回回都梦到花丛中与男人苟且私会的不是程素清,而是她。   “沈姑娘冰雪聪明,可不要走错了路,落得跟程素清一样的下场。”   姜行舟的声音似乎又响在了耳旁。   冰冷的像是毒蛇一样攀在她的手臂上,让她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如意替她擦着汗,“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郎中。”她刚转身,手腕就被拉住了。   沈玉珠摇了摇头。   “我没事,没的惊动了父亲和母亲。”   如意满脸忧色,迟疑了片刻,见沈玉珠坚持,便作罢了。   因着沈玉珠梦魇一事,侯爷已经请了太医来诊脉,太医只道是惊惧多思,开了些安神凝气的汤药,汤药倒是日日都喝,可却丝毫不起作用。   “时辰还早,小姐再歪会儿吧,不然白日里定会没精神的。”   沈玉珠重又躺了下去,双手紧紧的攥住了被角,望着帐顶发呆。   如意放下帐帘正要走,却被叫住了。   “你让人去睿亲王府送个信,就说巳时初刻,我在翠茗楼等他。”   如意的唇嗫嚅着,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家小姐就是为人太痴了。   房中留了一根蜡烛,昏黄的光照在帐帘上投下了一片黑影,窗下的长桌上摆着两盆昙花,当中的鎏金香炉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沈玉珠心意已定,再次陷入睡梦中。   ......   冯家。   一家人正围在桌边吃早饭。   冯致康一脸严肃的喝着粥,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气氛着实有些压抑。   “胡闹也得有个度,今儿回学堂上学去吧!”   因着宿醉冯效的头疼的厉害,他揉了揉额角,“知道了,爹!”   冯佩芸冷哼了一声。   “爹,你未免太偏心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贱人才是你亲生的呢......明明是她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攀上了高枝,害的哥哥如此颓丧,爹要骂也该去骂那个贱...她...”   冯致康一个眼风扫了过来,冯佩芸吓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往白氏的身边躲。   “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白氏一眼。   白氏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冯致康,你说这话良心难道不会痛吗?我嫁给你二十多年,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我有哪点对不起你们冯家了。”   冯佩芸见状,梗着脖子道:“昨儿我和娘好心好意去瞧她,谁知她现在攀上了睿亲王爷,哪里还瞧得上我们这样的穷亲戚,压根不把娘这个舅母放在眼里,还让下人拿扫帚将我们赶了出来......”   一大清早的就吵个不停,冯效的头愈发痛了,正想离开,听了这话便停下了步子。   面带怒色的吼道:“你们去找宝鸢表妹麻烦了,是不是?”   冯佩芸被冯效的样子给吓到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娘,你快瞧瞧,哥哥的魂都被那个狐狸精勾去了,明明是那个贱人不对,哥哥竟然还帮着她说话。”   白氏气的浑身发抖。   “效儿,你别难过。等你中了状元,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都没有,何必吊死在聂宝鸢这一颗脏树上。”   简直是夏虫不可语冰。   冯效拂袖离开,懒得跟她们再多说一句话。   快走到院门的时候,冯致康追了过来,他的儿子他心里清楚。   “去道个歉便回来吧。姻缘之事也讲求个缘分,宝鸢她既不愿,勉强也无用。再一个男人大丈夫志在四方,没的为了儿女私情耽搁了自己。”   冯效道了是。   冯致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你跟鸢丫头说,冯家永远都是她的家,我永远都是他的舅舅。若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便只管回来,舅舅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养得起她。”   他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   他这外甥女是长的花容月貌,柔情似水,可天下男人莫不都是一个样,皆都是喜新厌旧的。况姜行舟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今上心尖尖上的人,将来所娶之人定是门第相当的高门贵女。   她这样的仗着美貌入了睿亲王的眼,顶多也就养在外头做个外室,等新鲜劲一过,可不知落到个什么下场呢?   唉!   可怜他的妹妹早走了,不然他这外甥女何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   日上三竿。   白晃晃的光照进房间里,凌乱的被褥内伸出一截如雪般的藕臂,宝鸢将将醒来,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格外的沉,刚才不过是想伸个懒腰,谁知手臂一动,全身都又酸又疼的。   嗓子眼也干涸的如同荒漠一般,连开口说话都疼的厉害。   而这一切都是拜姜行舟所赐。   昨儿夜里无论她如何求他,男人都不肯放过她,还轻咬着她的耳垂,在她的耳旁说话。   彼时男人的呼吸里带着灼热的气息,微喘的低沉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你巴巴的让周栋送点心给我,为的不就是现在吗?”   听到屋里的动静,夏荷忙端了杯茶水进来。   宝鸢喝了水,嗓子眼才觉得舒服了些,一张脸羞的通红。   夏荷也跟着红了脸,她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小院本就不大,每回姜行舟宿在这里,她或多或少都能听到一些动静。   可昨儿晚上却是格外的......   光要水便要了四次,早起她去净房里打扫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还汪着水呢。   “姑娘,水已经备好了。”   宝鸢道了谢。   下床去净房的时候,脚刚挨着地,只觉双腿发软竟使不上力,好在夏荷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住了。   “王爷有十多日没来,我还以为王爷早已把姑娘给忘了呢,不想......”   依着昨晚的动静来看,想来王爷定是很喜欢宝鸢姑娘的。   宝鸢将整个身体都浸在水里。   “夏荷,你不懂的。”   夏荷狐疑的问道:“我不懂什么?”   宝鸢的嘴角有着一抹苦笑。   前世她同夏荷一样,都以为只要男人肯来便是心里有她,便是爱她的。可她现在才幡然醒悟,男人所求的不过是身体上的愉悦,至于是哪个女人伺候,他们并不十分在意的。   就像姜行舟,他总是常来这里,情至顶点,也总爱将她紧紧抱着,几欲嵌进骨头里。   可到了白日,他还是会冷冷的时不时提上一句。   你不配。   其实无需他提醒,宝鸢自己个就记的非常清楚。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又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回夏荷学精了,先是隔着门缝瞧了瞧,见是冯效便开了门骂道:“怎么着?昨儿你母亲和妹妹来闹了一番被我打出去了,冯公子这是来报仇的?”   冯效赶路赶的急,面上挂着汗珠,他深深的作了个揖。   “夏荷姑娘误会了。我是来替我母亲和妹妹向宝鸢表妹道歉的。”   夏荷只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隔着门缝同他说话。   “道歉就不必了。只要你们冯家的人少来,我家姑娘自然是诸事万安。”   冯效赧然,拱手道:“烦请夏荷姑娘通传一声,家父有些话要我转达给宝鸢表妹,我保证只要传完话,以后我再也不来打扰宝鸢表妹了。”   夏荷狐疑的看着他。   男人面容清隽,一脸诚恳。   “你等着!”   “砰”的一道关门声传来,冯效只觉满嘴中都盈满了苦涩的味道。   夏荷回了屋子里,宝鸢已经洗好澡了,正在窗下擦头发,闻言沉思了片刻,才道:“你让他去街头的茶棚那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去。”   ......   翠茗楼。   二楼的雅间,一面临街,一面临着护城河。   沈玉珠早早便来了,等到茶都凉了,姜行舟才到。   男人穿着一身藏青锦袍,气质如玉石般清冷矜贵,他的薄唇紧抿着,见了她神色丝毫无异,只冷声问道:“沈姑娘找本王所为何事?”   沈玉珠福身行礼。   “王爷......”   她轻轻的喊了一声,在心中想了无数遍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化作了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不想步程素清的后尘,更不想为了自己的一丁点私心而连累了忠肃侯府。   她走到桌边给姜行舟倒了杯茶,亲自端了过去。   “这是今年新收上来的雨前龙井,已经冲过三遍色了,王爷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姜行舟负手而立。   同样的错他决计不会再犯第二次。   沈玉珠有些尴尬,末了只能将茶盏放回了圆桌上。   姜行舟可没闲情雅致跟她在这浪费时间,“沈小姐一早就让人送信说有事要与本王说,到底是何事?”他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沈玉珠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有风吹进来,落在她的面上,带走了脸颊上的烫意。   “我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王爷,所以...”   她咬着唇,忍着泪意。   “所以我会亲自进宫同皇上说清的。”   姜行舟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本王记得先前你也是如此说的,可临了还是变了主意,怎知这一次不会反悔?”   男人的眼神犀利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   沈玉珠无从辩解,目光直直的望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对面的茶棚生意很好的样子。   她看了许久,才缓声道:“诚如王爷先前之言,我不想走了程家姐姐的老路,落得被赶出京城的下场。”说完便福身离开了。   姜行舟看着桌上茶盏里浅黄的茶色,只觉茶香幽幽。   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的又想起沈玉珠刚才一直站在窗外,目光也一直望着外头,他脚步一顿,又折身走到了窗边。 第20章 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街道之上行人如织,可姜行舟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宝鸢。   女人着一身月白长裙,乌黑长发在日头下泛着透亮的光泽,白裙黑发在人群里格外的显眼,她缓步走进了茶棚里,对着侯在里头的男人福身行礼。   她的神色格外的温柔,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这笑意似是一根烧红了的铁,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头。   姜行舟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双眸里迸出了刺骨的寒意。   “回府!”   门忽的被打开,姜行舟似是一阵疾风从周栋和曹旭的身旁卷过,待两人反应过来后,人已经到了楼梯口。   周栋诧异的看向了曹旭。   “王爷这是怎么了?”   曹旭茫然的摇了摇头。   他家主子向来都是清冷的性子,情绪鲜少有这么大的波动,更别提会为无关紧要的人动气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赶忙追了过去。   马车内,姜行舟的手握成了拳头放在膝上,车帘被风卷起的时候,他不自觉的朝着茶棚里瞥了一眼,女人眉眼低垂,面色绯红,似是害羞了一般。   帘子落下后,姜行舟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回府后,姜行舟便回了书房。   食盒还摆在桌子上,这是宝鸢给他送点心的盒子,样式普通。   姜行舟伸手便将食盒从窗外扔了出去。   “哐”的一声响后,食盒四分五裂散落在院子里。   周栋眼尖,“这不是前儿宝鸢姑娘托我带给王爷装点心的食盒吗?”   他惊呼一声,继而又扯着曹旭的手臂道:“你看,你看,这可是个空盒子啊。曹旭,我告诉你,这顿酒你可是请定了,不许耍赖。”   曹旭皱着眉。   敢情他家王爷是生了宝鸢姑娘的气?   可他们今儿见的是沈玉珠,好好的怎么又生了宝鸢姑娘的气呢?   “知道了!”   他嫌周栋在一旁聒噪的让人心烦,便敷衍着应下了。   ......   茶棚内。   冯效有些拘谨,只偶尔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宝鸢,大多时候都眉眼低垂,喝着杯中的茶。   茶棚里的茶再好都不过是些普通茶叶,哪里比得上对面翠茗楼的茶。   茶水入口有些涩。   “我替我娘和佩芸向你道歉,昨儿的事......”又怕宝鸢不肯原谅,急急的又道:“我保证以后她们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宝鸢笑着点了点头。   “没关系。”   声音柔柔的,神情淡淡的,即便两人离得这么近,可冯效还是觉得仿佛两人之间隔了万重山,千重水。   他眼睛里的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再开口时声音小了许多。   “我也不会再来烦你了。”   宝鸢见他这般,只在心中叹了口气。   “表哥切勿这样说,我知道你和舅舅待我好,宝鸢铭记于心。只我如今处在这样的境地下,表哥还是不来的倒好。”   冯效原以为宝鸢是厌恶了他,听她如此说,眼里又有了些微的光。   “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也不必强撑着,万事还有爹和我呢。我虽没有福气娶你为妻,可到底是表兄妹,我希望你好好的。”   宝鸢“嗯”了一声,眼前一片模糊,她赶紧偏头擦了泪。   “舅舅和表哥的心意我知道了。明年便是最后一轮殿试,表哥寒窗苦读多年,成败就在此一举,剩下这些日子表哥还是要静下心来好好温习功课,切莫为了杂事分心,平白耽误了自己个的前程。”   冯效嘴角有着苦笑。   “若是明年我高中,表妹可会......”   宝鸢神色一凛,声音也绷紧了些。   “京城是什么样的地界表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即便表哥中了状元又如何?在这皇亲国戚满地走的京城里,你我这样的身份又能做些什么?”   冯效犹如醍醐灌顶,呆呆的坐在原地。   前些日子他发了昏,竟连这层意思都没想到,枉他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他自小就聪慧,读书极好,长这么大可谓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挫折,唯一的挫折便是宝鸢,她原以为宝鸢是贪图富贵才跟了姜行舟的。   可现下一想,才知他们这样的人家多的是身不由已。   况宝鸢还是女子,若真的被姜行舟这样的亲王看上,她一个女人,除了答应还能做些什么呢?   冯效眼睛有些发胀。   “表妹,你诸事忍着些。等明年我金殿夺魁,中了状元,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接你回家。”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茶棚。   宝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心里头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   午后。   一阵狂风吹过,原本清朗的天空瞬间便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堆积在天边,让人有一种已是傍晚时分的错觉。   豆大的雨滴砸在砖瓦上发出一道道声响。   很快便下起了暴雨,暴雨来的又急又快,将整个京城都拢在了蒸腾的水汽里。   太孙府中。   秦婉立在廊下候着,似有若无的调笑声从屋内传出来,她的心却丝毫没有波动,都习惯了。   闪电破开了层层的乌云,化作了一道银蛇。   有风卷着急雨吹到了廊下,打湿了她的裙摆。   秦婉倒也不在意,将手伸到了外面,雨滴落在掌心里凉凉的。   屋内的响动停歇后,姜郁一脸不耐烦的掀开帐帘,“她来这里做什么?”男人的脸上挂着汗珠,敞开的胸膛上也是汗津津的,脖颈处还有几道胭脂的红印。   有娇娇的女声自身后传了来。   “殿下......”   姜郁冷声喝道:“滚出去!”   床上的女人吓的瑟瑟发抖,只拿了被撕破的衣裳遮着身子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女人在秦婉的脚边跌倒,胡乱的喊了一声太孙妃便消失在了雨幕里。   屋中还残留着欢好后留下来的味道。   秦婉皱起了眉。   姜郁自顾的喝了口茶,“有事吗?”   秦婉强忍着心中的恶心。   若是无事,她情愿在自己的小院里礼佛,也不愿见他这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姜郁眸色一沉,女人秀美的面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似是一根针狠狠的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大步走到了女人的跟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少用那种眼神看着你的夫君,否则......”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抬手便将人狠狠的甩了出去。   秦婉被摔在地上,掌心擦着地面有这火辣辣的疼,她略缓了缓,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了理衣裳,神态自若的开了口,丝毫不见被打的狼狈。   “下个月十二是父亲的寿诞,虽说不是整寿,也该好好张罗起来。”   姜郁神色稍缓,一脸的无所谓。   “这种事交给你来办,我很放心。”   宰相府里出来的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还娶她做什么?   秦婉答了是,便自顾的出去了。   姜郁看着她清瘦窈窕的背影,下腹处的火又腾腾的冒了起来。只是像秦婉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在床上着实没有意思。   他忽的又想起了宝鸢。   那一日他从城外回来,远远就瞧见了她。   女人的腰肢纤细,尤其是那一头乌发当真犹如最上乘的绸缎一般,打马而过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女人那一双水汪透亮的眸子。   他对着王福使了个眼色。   当晚他沐浴熏香等在了秘宅的房间里,等了许久却等来了人跑了的消息。   他窝着一肚子的火,自青楼里找了两个女人泻火,其间力道大了些,竟死了一个,他让王福给了些银子便应付过去了。   只他是皇太孙,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都会是他的。   但凡是他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没过几日女人到底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就在他要享用的时候,谁知却被人给劫走了。   事后追查了许久,竟也没查出来到底是何人所为。   直到那一日皇后的赏花宴,他虽因伤没进宫赴宴,可也听了消息,方才醒悟过来,原来那个女人找的靠山竟是他的十六叔,姜行舟。   既是叔叔的女人,他这个做侄子的倒也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动手。   可每每一想到宝鸢那软软的嗓音,勾人的小腰,他的心便一阵火热。   “王福!”   王福就守在外间,听了喊声便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有何吩咐?”   姜郁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聂宝鸢是来京中投亲的,那她的亲人是谁?做什么的?”   王福一早就调查清楚了。   “她的舅舅叫冯致康,在京中开布庄生意的,家中有一子两女......”   姜郁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既然请不动她,那就请她的表妹来一趟吧。”   ......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云雨散去,又是晴空万里。   瓦蓝的天幕上,白云悠悠。雨后的天气格外的清新,宝鸢跟夏荷在院子里乘凉。   “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踹开了。   夏荷还以为是冯家的人又来捣乱了,熟练的抄起了一旁的扫帚,待看清来人是姜行舟时,又默默放了下去。   男人如一阵龙卷风般闯了进来,拽着宝鸢便进了屋中。   又是“砰”的一声震响,墙灰簌簌往下落着,被风一吹,迷了夏荷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周栋。   “周爷,王爷这是怎么了?”   周栋拉着她去了院外,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说你胆子也忒大了些,王爷让你来伺候她,你就该将人看紧了些,居然还放着她出去跟野男人私会......”   夏荷被他说的云里雾里,下意识的辩解道。   “什么野男人?那是姑娘的表哥......”   话还未说完,她忽的就反应了过来,宝鸢虽只是王爷养在外头的外室,没名没分的,可到底也是王爷的女人。   这世上哪里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旁的男人私下见面的?   她有些担忧的看向院子里。   “周爷,姑娘...她不会有事吧?” 第21章 错哪儿了?   院外最后一抹天光散尽,黑夜笼罩而来。   “奴婢知道错了,还请王爷息怒!”   宝鸢的手腕被攥的生疼,男人甫一松开手,她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屋中很静,有微弱的光自窗外照了进来,模糊的勾出了女人瘦削而温顺的背影轮廓来。   男人粗重的呼吸似乎就在耳旁,宝鸢乖乖的跪在地上,等着男人的训示。   她在脑海中迅速的过了一遍与男人相处时的情形,若是真论起来该生气的也该是她,昨儿夜里他折腾了她那么久,饶是过了一天身下还是有些火辣辣的刺痛呢。   她没动怒,他怎倒先生气了?   宝鸢苦思良久,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姜行舟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却什么事情都没干。书卷自打到了他的手中就一页都没翻过,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宝鸢同冯效两人对坐谈笑时的样子。   午后,下了一场暴雨。   待雨停后,天气重又热了起来。   他心不定,于是扔下书,去了院外。又让周栋陪着他练武。他愈打愈起劲,打的周栋是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   出了一场汗后,他将手中的剑一扔便去了净房冲凉。   凉水自头顶浇下来的时候,他瞥见了手臂上几道鲜红的抓痕,细细长长的,是女人昨晚所留下的。   一想起昨晚的热情,姜行舟好容易静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他换了一身衣裳,阴沉着脸去了小院。   他不喜欢这样被人影响的感觉。   “错哪儿了?”   男人的声音里蕴含着压抑着的怒意。   宝鸢:“???”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   宝鸢只觉两道冰冷的目光直直射了过来,她忙行了大礼,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砖石上,声音里不觉就有些颤抖了。   自打她跟了姜行舟之后,男人虽在那方面索取多了些,旁的倒也没什么,从未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怒气。   “王爷是千尊玉贵之人,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王爷若是嫌奴婢伺候的不好,打奴婢一顿,将奴婢撵出去就是了。”   打她一顿?   姜行舟怒极反笑,“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从本王的身边逃走,好投入你那个表哥的怀抱里?”   宝鸢还没来得及回答,下巴便被男人的手指死死的钳住,她不得不抬头来,刚一抬眸,就撞进了男人幽深的黑眸中。   不过呼吸的功夫,宝鸢便反应过来了。   原来姜行舟这般动气,竟是为了她私下见冯效一事?   可是她又不是他的谁?   他为何要这么生气?   女人清亮的双眸中那微不可查的疑惑,让姜行舟的怒气更盛了几分。   他怒不可遏,抓着宝鸢的手便将人扔到床上,跟着欺身压了过去。   “本王的东西,就算是扔了也不会便宜旁人,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宝鸢被摔的好一阵头晕眼花,待反应过来后,又急又密的吻便落在了颈项间,她伸手抵在男人的肩头,奈何男人的力气太大,她急的哭了起来。   “王爷......”   有凉凉的湿意落在了他的唇瓣上,姜行舟动作一顿,撑起了身子看着泪眼朦胧的宝鸢。   女人死死的咬着红艳艳的下唇,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王爷误会奴婢了。奴婢与表哥清清白白,且就算没有王爷,奴婢此生也决计不会嫁给表哥的。”   女人的声音哽咽的厉害,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最后一句话落进了姜行舟的耳中,胸腔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稍稍熨帖了些,黑沉沉的脸色也是雨霁放晴,微微和缓了些。   他的声音闷闷的。   “知道就好!”   ......   院外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一丛丛的炊烟升向了夜空。   许是午后才下了雨的缘故,入了夜还凉凉的很是舒爽,只一点就是外头的蚊子太多了些。   “啪......”   “啪......”   “啪......”   周栋的巴掌落在脖子上,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也欺负人是不是?明明我们这有两个人,你作何偏偏只咬我一人,莫不是瞧着人家小姑娘长的俊俏便舍不得下口吧。”   夏荷被他逗的咯咯直乐。   院内没了声息,她有些担心宝鸢,“周爷,你是王爷身边的人,最是了解王爷的,他不会对我们姑娘怎么样的吧?”   周栋挥手赶着蚊子。   他家王爷心比石头还硬,那些得罪他的人可都没好下场呢,端看的里头那位可能将他家主子哄好咯。   “王爷不是那等跋扈不讲理之人,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道人影冲进了院内。   “曹...旭......”   周栋的刚喊出名字,曹旭已经闯到了房门外。   “王爷,宫中急召,说是皇上不好了......”   话音刚落,姜行舟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大步的朝外走去,边走边问道:“传旨的人怎么说的?太子和其他人可都进了宫?”   曹旭拱手道。   “宫里有皇后娘娘看着,只召了太子和太孙在殿中侍疾,其余的皇子们皆都在自己府中。”   姜行舟脚下不停,出了巷子翻身上马。   景和帝自打病了之后,病情反复也是有的,可从未这般严重过,皇后竟然连太子和太孙都叫了去,如今又叫了他去?   他刚想开口问话,就见宝鸢也跟着出来了。   女人的眼下还挂着斑斑的泪痕,她仰着巴掌的小脸看着他,“王爷此去千万注意安全,奴婢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柔柔的声音像是一股穿堂风迎面吹来。   姜行舟只觉通体都舒泰了,唇角高高扬起。   “别以为说两句好听话,本王就能轻易饶了你。”   他眼里戏谑的光,让宝鸢面上一热,慌不迭的移开了目光。   姜行舟夹着马腹,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   “驾!”   宝鸢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里,便转身回了小院。   这头曹旭陪着姜行舟进宫,周栋便要在宫外安排,他也急急的要赶回王府去。   夏荷将悬在腰间的香囊扯下,塞进了男人的手中。   “这里头装的都是驱蚊的草药。”   说完便随着宝鸢一道回去了。   周栋捏着香囊,送到鼻端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味扑鼻而来,他将香囊收进了怀中,也策马离开了。   ......   养心殿的偏殿,灯火通明,将整座殿宇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皇后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年岁已高,精力也不比年轻时候了。   满室寂静。   只有姜行彰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一刻也停不住。   若是旁人瞧见了只会以为太子纯孝,竟如此忧心君父的身体,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激动的,高兴的。   他做太子已经二十来年,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   可那日日都能看到的龙椅,他却从未坐过,别提坐就连摸也摸过一回。今夜宫里传来消息的时候,他连晚饭都没用,筷子一撂,便急急的进了宫。   秦婉则陪在太子妃的身边,两人都守在皇后边上。   姜郁坐在桌边自顾的喝着茶,目光不时瞥向在殿中踱步的父亲,他的父亲也真是好性,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竟也甘心?   人生有多少个青春年华?   要是让他似父亲那般守着所谓的太子名头,一等就是二十多年,他可没那个耐心。   太子心里虽激动,但脑子却还算清醒。   “母后,你说我们来了父皇不见,却偏偏让人去请老十六,您说......”   皇后睁开了眼睛,眸中却无半分疲倦之色,她挥了挥手,众人皆都退了出去。   待里间只剩母子二人时,她开了口。   “就算皇上不请他来,本宫也要请他来呢。”   太子了然,嘿嘿的笑了两声。   进宫的规矩不许带武器,不许带随从,如此倒是好控制了。   “到底是母后聪明,儿臣拜服。”   ......   养心殿。   景和帝躺在龙床上,面色灰败如纸,连唇都没了血色。   褚泉弯腰在他耳旁说了句。   “启禀陛下,王爷来了。”   褚泉将人扶着坐了起来,景和帝虚虚的撑开了眼睛,“你来啦!”   声音苍老而虚弱,再也不复从前的龙精虎猛。   姜行舟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一时也不知心里什么是滋味。   “父皇春秋正盛,好好养些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他如同任何一个臣子那样说着恭维的话。   景和帝咳了两声,“前些日子忠肃侯府的沈广均带着女儿特意进了趟宫。”一句话说完,他喘的厉害,听了会儿才继续道:“你若不愿就不愿吧。只那个苏州来的叫?”   他病糊涂了,只记得那个女人模样倒是极好的。   褚泉小声提醒道:“聂宝鸢。”   景和帝又道:“你便真的就那么中意她?你可知依着你现在的处境,若是没有个好的岳丈家,等回头朕走了,你会有何下场吗?”   姜行舟眸色一冷。   下场?   他能不知道是何下场吗?   可这一切是拜谁所赐的?宫中人人都知道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自打他出生起,景和帝便对他宠爱有加,丝毫不加掩饰。   以至于儿时他被兄弟姐妹们妒忌,排挤。   好容易成年了,更得时时防着。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有事!”   同时也是拜他所赐,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姜行舟了,他有足够的实力,足以自保。   景和帝叹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睛。   “好,好,那就好!” 第22章 你便对本王这么有信心?……   景和帝的病情反复了整整三日终于稳定了下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皆都松了一口气,姜行舟见景和帝的病情稳定,且能进食了,便知是虚惊一场,请旨后便要出宫去了。   景和帝让身旁的褚泉亲自送了姜行舟。   及至到了宫门口,褚泉行了礼,“王爷好走,奴才还得回去伺候着,皇上身边一时也离不得人呢。”   姜行舟拱手道了谢。   “公公,辛苦了。”   还未出宫门就看到太子府的车驾远远驶了过来,姜行舟目色沉沉,前两日景和帝病重时一天十二时辰有十来个时辰都是昏睡着,眼瞅着就要驾崩了。   姜行舟想着他在这里守着也帮不上忙,便想出宫回府去换身衣裳。   谁知到了宫门口却被人给拦住了。   姜行彰赶来的时候,笑着道:“父皇最疼十六弟,这么重要的时候十六弟合该守在父皇身边,这宫里到处都是伺候的人,招呼一声便有衣裳送到跟前,何须你自己个亲自出宫去呢。”   “皇兄乃是大渝的太子,又奉父皇之命监国,这样重要的时候有太子殿下陪在父皇身旁就行了,还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姜行舟冷声回了一句,也不愿在此时跟他起了冲突,便又回了养心殿。   今儿景和帝醒来,见他还在跟前,便特特的让褚泉送他出来。   这一回倒是没人敢拦了。   “我要回府去了,太子殿下可还要拦着?”   姜行彰噎了一下,隔着车帘哂笑道:“十六弟真是说笑了,你想回府便回府就是,哪里还有人敢拦着啊?”   姜行舟一拱手,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马背上,绝尘而去。   太子目光幽幽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人影消失后才放下了车帘。   “走吧!”   .......   养心殿。   景和帝才将喝了药,面色稍稍红润了些。   “朕病着的时候听说你将棺椁都备下了?”   皇后将药碗放在一旁,轻声道:“当时皇上的病情瞧着着实不好了,臣妾想着冲一冲也是好的,不想竟真的起了作用,现下皇上的龙体又康复起来了。”   景和帝看着她,女人的容颜与从前并不太大的改变,依旧很美丽。   按照规矩皇后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棺椁寿材都备下了,为何不让皇室宗亲们进来守着?还将老十六关在这宫里不许他出宫?   “你做事向来稳妥,朕很放心。”   皇后福身道:“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只臣妾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上都有些力不从心。”   景和帝知道她想说什么,咳了两声自言自语道。   “快了,快了!”   又道:“朕病着这些日子,辛苦太子了。前些日子朕听前朝的人都称赞太子仁德,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皇后面色未改。   “皇上既是君又是父,做儿子的为父皇分忧解难,这些都是太子应当做的。”   一时无言,殿中又恢复了寂静。   皇后行礼道:“皇上才将好了些,该好好养着,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出了养心殿,便进了偏殿。   太子早已等在里头,见了她忙迎了上来。   “母后,可是真的?父皇他......”   见皇后点头,太子心里那些积攒着的喜悦和激动,瞬间就如溃了堤的洪水般。先头他有多兴奋,现下就有多失望。   皇后见他神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便出言斥道:“左右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切不可在这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本宫劝你不要错了主意。”   皇后的话犹如一道炸雷响在了太子的头顶上,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忙应声道。   “多谢母后提醒,儿臣知道了。”   ......   姜行舟在宫内待了三日,周栋在宫外就守了三日。   见他家回府了,他着实松了一口气,握着佩剑的手心里满是汗,他随意在身上擦了擦。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   剩下的话在姜行舟冰冷的眼神里又给咽了回去。   姜行舟的鼻子翕动了两下,空气里有淡淡的药草香味,有着丝丝的清苦味道。   “什么味?”   周栋从怀里掏出了香囊,递到了姜行舟跟前,笑着解释道。   “这是夏荷姑娘送给属下的香囊,这里头放的都是些驱蚊的药草,王爷您还别说,自打属下佩戴了这个香囊,蚊虫的确是少了些......”   姜行舟拿在手里看了看,香囊是丝绸的,上头绣了朵荷花,下面坠着丝线。   他抬手就将香囊给扔了出去。   “女里女气的!”   香囊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了一旁的花丛里。周栋忙去捡了回来,仔细的拂去了上头沾上的草屑和灰尘,又宝贝似的放回了怀中。   他好奇的看向了姜行舟的背影。   好好的香囊也没招惹他家王爷,王爷为何要扔了他的香囊?   还说他的香囊女里女气的。   这是女儿家的东西,可不是得女里女气的吗?   姜行舟径直去了净房,洗漱完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原想在书房里处理下这几日的要务,可心思却总也不能集中。   “小院这几日可还安稳?”   周栋忙道:“王爷放心,一切都好。宝鸢姑娘这几日都在家中并未出门。”   姜行舟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上。   “就没人来找她?”   周栋摇头。   “没有!一个没有!”   姜行舟心情稍缓,起身道:“屋中有些燥热,本王去外头走走。”   周栋应了是。   看着窗下大瓮里摆着的冰,暗道我的天爷啊,这屋子要是还热,天下间哪里还有更凉快的去处?   ......   小院里。   夏荷正替宝鸢篦着头发,女人的头发真是乌黑滑顺,让她好生羡慕。   “姑娘,王爷已经有三日没来了,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宝鸢轻笑一声,“皇上乃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王爷孝顺服侍在跟前也是应当的,况吉人自有天相,王爷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   再一个真要出了事,她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别跟在后头瞎操心。   “你便对本王这么有信心?”   姜行舟一进门就听到了宝鸢的话,就跟才将吃了一碗冰盏似的,心情舒适的很。   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宝鸢忙起身行礼,张罗着迎了姜行舟进屋,又亲自泡了茶递了过去,跟着走到男人的身后,替他揉着肩。   女人的手很软,轻一下重一下的落在了他的肩头。   宝鸢见男人眼下有乌青,便知这几日他在宫里也不好过。   “奴婢伺候王爷歇着吧!”   姜行舟炙热的目光传来的时候,宝鸢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奴婢的意思是这几日王爷在宫中侍疾辛苦......”   姜行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手在半空中挥了挥。   “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蚊子?”   宝鸢诧异的四下看了看,才将入夏她便和夏荷将窗户上糊了窗纱,且日日都熏香驱蚊,屋中哪里来的蚊子?   姜行舟拉着她的手往里屋走去。   “本王听周栋说夏荷会做驱蚊的香囊,回头你们多做些放在屋子里驱蚊用。”   宝鸢心中泛起了嘀咕。   好好的怎么又提起香囊了?   可口上还是乖巧的应了,“奴婢知道了。” 第23章 我便知表姐是最心善不过……   已至中伏天,空气连一丝风都没有,刺眼的白光照在大地上,连树叶都蔫蔫的垂在树梢。   冯家布庄不远处的小巷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只这家人却从未露过面。   帐帘里的喘息声渐渐弱了些。   汗珠交缠在身上愈发显得湿腻难受,冯佩芸倚在男人的怀中,面上有着未褪尽的红晕。   “上回同你说的事办的如何了?”   姜郁半眯着眼睛,大掌在女人瘦削的肩头摩挲了几下。   前些日子他说了要从聂宝鸢的表妹下手,不想王福这回做事倒是利索,只一日的功夫便将人给掳了来,他原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收拾冯佩芸,谁知在他报了身份后,女人非但没有哭喊,反倒是主动贴了上来。   姜郁乐见其成,床第之事总得讲究个情趣,若是强来倒是失了点意思了。   这些日子他贪图新鲜,差不多隔上几日便来。   冯佩芸见男人在她家附近买了宅子,只以为男人爱她,自觉美梦成真,整日里满面红光,伺候起来也愈发尽心了。   只姜郁总提起她那个表姐。   她“哼”了一声,故意赌气道:“殿下既觉得她好,将她收了去,又何必巴巴的传我来伺候。”她气呼呼的翻了个身。   姜郁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她先头得罪过我,这只是给她的惩罚罢了,你若是有本事助我得愿,自有你的好处。”   闻言,冯佩芸眼中有了光,半撑起身子问他。   “果真?”   姜郁笑道:“本殿下是何等身份,用得着骗你?”   冯佩芸娇笑一声钻进了男人的怀里,意乱情迷时道:“殿下请放心,这事我一定替您办成。”   姜郁见她答应的爽快,只觉浑身都热了起来。   冯佩芸伸出葱白的手指抵在男人的唇间,“殿下可莫要有了新人便忘了我这个旧人啊,否则人家可是要伤心的。”   姜郁亲了亲她的指腹。   “怎会?你才是本殿下的心肝肉......”   帐内,娇声连连,复又热了起来。   ......   午后下了一场急雨,这会子雨停了,天气倒是稍稍凉爽了些。   趁着这个空档,冯佩芸换了件颜色鲜艳的衣裳,好好的打扮了一番,撑着油纸伞去了姐姐冯芷仪家。   她比聂宝鸢年岁小些,在苏州时她年纪尚小跟聂宝鸢自然没什么交情。可姐姐不同,冯芷仪和聂宝鸢年岁相当,且脾性又相投,在苏州时很是要好呢。   她既答应皇太孙殿下要助他得愿,少不得要来寻姐姐帮忙。   冯佩芸到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她捏着手绢放在鼻端,眉头紧皱着,“姐姐,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些江湖郎中的方子那都是骗人的,仔细回头喝坏了身子。”   她作势就要去夺冯芷仪手中的药碗。   冯芷仪慌忙之下也顾不得烫,仰头便喝下,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头弄来的偏方,那大夫说了只要连喝上一个月定能怀孕。   今儿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冯佩芸见状,忙给她倒了杯茶水,又道:“姐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姐夫是个读书人,不会因为你不生子便轻贱你的。”   冯芷仪垂下眸子,眼底有着浓到化不开的忧愁。   在外人眼中她的夫君余则成是个完美的夫君,可没有人比她清楚这个所谓的完美夫君到底有着怎样的真实面目,她苦笑着道:“虽然夫君不会说什么,可我总得顾及他在外头名声,若是吃药能让我怀上孩子,吃多少我都愿意。”   冯佩芸叹了一口气,她这姐姐自小就是这般柔弱的性子。   她拉过冯芷仪的手,柔声道:“怀孕之事虽有药物为外力,可也得求求上苍垂怜,我前儿听闻闺阁中的姐妹们说离京城五十里外有座大青山,山上有座灵岩寺,据说求子求姻缘特别的灵验。我想着也不远,后儿一早我们叫上宝鸢表姐一同去上香,一日的功夫倒也正好。”   “这...这...要不等你姐夫回来先问问他吧?”   冯芷仪语气有些迟疑。   冯佩芸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姐夫是最通情达理之人,况我们此次前去也不是玩的,那可是正经拜佛求子呢,他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说话间余则成已经回来了。   “你们姐妹两说什么体己话呢,说的这般高兴?”   冯芷仪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衣裳,又打了盆水来给男人擦脸。   冯佩芸揽着余则成的小臂,撒娇似的道:“姐夫,我约着姐姐还有宝鸢表姐后儿一道去上香求子呢,你不会不答应吧。”   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甜腻勾人。   余则成又见她穿的单薄,身形格外的丰满,一时竟也移不开眼睛了,只笑着道:“那敢情好啊,都是自家姐妹合该多聚聚的,我成日家的和你姐姐说让她不要总闷在家里,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兴许这样就有了呢也未可知。”   冯芷仪瞧着丈夫那毫不掩饰的眼神,心下既厌恶又害怕。   她上前拉过冯佩芸的手,“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也出来大半日了,也该回去了,否则爹和娘会担心的。”   余则成却道:“难道佩芸来家里,不如就留下吃了午饭再回吧。”   冯佩芸见事情已办成,也不想多留,欢欢喜喜的便回去了。   余则成看着女人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你妹妹今年也十七了吧?”   冯芷仪答是,“爹和娘一直替她张罗着要找一个合适的婆家,偏这丫头心气高,一时竟也没找到合适的。”   余则成没再这件事上纠结,前些日子他去了冯家,也听闻了聂宝鸢与睿亲王姜行舟一事,便道:“我早先便同你说了与你那表妹多亲近亲近,明儿正好你们一同出去上香,等回头再请她到咱们家来做客,亲戚间就该常来常往才热闹。”   冯芷仪没答话,转身去了厨房。   这头冯佩芸出了冯芷仪家,就径直去找聂宝鸢了。   夏荷从门缝里瞧见是她,抄起扫帚就要打人,吓的冯佩芸尖叫连连往后躲去。   “这位姐姐你错怪我了,我是来找宝鸢表姐说事的,真的......”   冯佩芸一进屋就要拉宝鸢的手,以示姐妹亲昵,却被宝鸢给躲开了,只笑着道:“表姐,我姐姐后儿想去城外的灵岩寺上香求子,想邀请您一道出城去散散心。姐姐说了她一直记挂着同你自小的情谊呢,只这些日子她忙着,一直未得空来找你叙旧。”   宝鸢冷眼瞧着她,既不答应也不说拒绝。   冯佩芸又道:“姐姐和姐夫成婚多年一直未有子嗣,这也是姐姐多年的心病,只可惜我笨嘴拙舌的总也劝不明白,我知道姐姐和表姐自小就亲厚,这一回还得请表姐多劝劝姐姐才是。”   说着便拿着帕子抹了眼泪,又福身行了礼。   宝鸢想了想道:“好啊!刚好我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呢。”   冯佩芸高兴的笑了起来。   “我便知表姐是最心善不过的。”   看着冯佩芸欢欢喜喜离去的背影,夏荷有些担心道:“姑娘,你真的要去吗?”   宝鸢唇角微微扬起,眼中有光亮一闪而过。   “去。” 第24章 从未想过。   冯佩芸走后, 宝鸢便让夏荷去外头买了些驱蚊的草药回来。   姜行舟既嫌这里的蚊子多,她便尊着他的意思多做些香囊就是,权当是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一想到后儿便借机离开, 宝鸢的唇角便有止不住的笑意。   先头她也思量过, 且不论姜行舟对她有没有情谊, 若是她乍然逃离,又怕姜行舟盛怒之下会牵连到舅舅家, 舅舅一家子开个布庄铺子也不容易。   更甭说这小院有姜行舟的人看着她想出门都在别人眼中,更别说逃走了。   这些日子她正琢磨着如何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想今儿冯佩芸就来了。   前世她虽不知姜郁是何时跟冯佩芸搅合在一起的, 但是冯佩芸这般热情主动的来邀她去城外上香, 想来事情定不简单。   她何不借机逃遁?   思及此, 她的心情愈发好了,手上针线活不停, 口中哼起了家乡的小调。   声音软绵清甜。   夏荷往香囊里装草药, 见宝鸢心情这般好,便忍不住打趣道:“姑娘今儿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开心。   她自然是开心的。   一想到马上就要能离开姜行舟,离开京城, 她怎能不高兴?   她的唇角含着笑, “我与芷仪表姐多年未见,也不知她现在变成如何模样了?犹记得儿时在苏州时我们两总在一起说话玩闹呢。”   夏荷只见过冯芷仪一面, 只晓得她长的清瘦,气质温柔雅静,比那个聒噪的冯佩芸瞧着要顺眼些。   “姑娘孤身在京中,难免寂寞。我瞧着冯家大姑娘倒是个好性子,姑娘不妨和她多走动走动,也好时时宽慰一二, 以解思乡之情。”   宝鸢“嗯”了一声,停下手中的活计,拉着夏荷的手叮嘱道。   “难得你我认识一场,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记着以后找人家一定要找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钱财权势这些都是虚物,咱们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能与一个可心知意,知冷知暖的人相伴着过一生罢了。”   “姑娘......”   夏荷红着脸娇嗔了一声,“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宝鸢松了手,继续缝制香囊。   姜行舟只说做些香囊驱蚊,并未说要多精细,她也就拿了些不穿的旧衣裳裁剪了,缝制成香囊。   “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夏荷总觉得宝鸢今儿有些奇怪,她跟在她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大多时候她都是面容冷清,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话也不多,偶尔她说两句她便跟着应了两句。   若是她不说话,宝鸢能一日都不说话呢。   可从未像今日这样。许是高兴,那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竟似闪着熠熠的光辉,叫人见了都不想移开目光。   夏荷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情不自禁喃喃道。   “姑娘生的可真好看。”   宝鸢轻笑一声,“好看有何用?还不是落到现在这般境地了?”   夏荷想安慰,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半晌才道:“姑娘且放宽心,现下这都是暂时的,回头等王爷想明白了,定会将姑娘迎回府中的。”   “做妾还是做通房?”   宝鸢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夏荷的唇嗫嚅着,到底没说出话来。   ......   晚间。   院子角落的花丛里有了点点的光亮,光亮或是停在枝头或是盘旋于半空,星星点点的犹如天上的星子。   宝鸢正在院子里纳凉,见着萤火虫了,也不顾才将洗了澡,忙过去捉。   又让夏荷去取了布囊。   两人捉了好些,放进了布囊里,这布囊是薄纱缝制而成的,宝鸢将布囊悬在帐中,屋里没点灯,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光点,在帐中投下了柔和的光晕。   她好似是回到了儿时在苏州时的光景。   彼时一家人躺在院子的竹床上看着满天的星光,就着皎洁的月光入眠。   ......   群芳楼。   高鼻深目的西域舞姬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靡靡的乐声里透着香艳。   姜行舟仰头喝下杯中酒,眸中已有了几分醉意。   今儿七皇子慎郡王做东,邀了他和九皇子端郡王来这里喝酒赏乐,他之所以肯来,是因为七皇子自小患有腿疾,走起路来一颠一跛的,而九皇子则是因为生母只是个宫婢,这两人在诸位皇子中几乎毫无存在感。   就连两人郡王的身份也都是去岁除夕夜宴上他帮着向景和帝讨来的。   姜行舟看中的就是他们这点,平日里也愿与他们走动一二。   “听闻十六弟新得了个美人,宝贝的不得了,什么时候得了空也让我们瞧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绝世大美人,竟也能入得了你的眼。”   七皇子生的倒是好一副周正模样,只可惜患有腿疾。   九皇子也应和了起来,他平日里寡言少语,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喝了酒话倒多了起来。   “十六弟,要我说啊,父皇那么多儿子里头最疼的就是你,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你都不输太子殿下,我私心里想着要是你能承继大统,那就......”   话音未落,姜行舟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雅间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九皇子也跟着清醒了过来,忙打着嘴道:“都是我喝醉了酒胡乱言语!”   姜行舟面色阴沉,沉声道:“这样的话我今儿没听过,倘若以后再敢胡言,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九皇子苦着一张脸看了看七皇子。   两人皆是满脸歉意。   等姜行舟走后,两人也就散了,各自回府。   出了群芳楼,有风迎面吹来。   不远处护城河上的画舫里亮着无数的彩灯,丝竹声伴着娇笑声随风而来。   “王爷,这是要回府吗?”   曹旭躬身问道。   姜行舟双手负在身后,立在原地吹了会风。   “去小院。”   ......   小院收拾的干净整洁,甫一进来就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姜行舟借着月色进了屋内。   帐内亮着点点昏黄的光,一闪一闪的,模糊的映出了床上之人的脸来。女人睡的很沉,长长的睫毛卷曲上翘,秀挺的鼻下,唇红艳而饱满。   盖在身上的薄被早已滑至腰下,微微蜷缩着的睡姿,愈发勾出了女人玲珑有致的身形来。   姜行舟刚要低头吻下去,谁知女人却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大黄,不要闹了......”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吴侬低语,似是对着他撒娇一般。   大黄?   一听便是狗的名字。   敢情这狗也爱舔人?   浓烈的酒气熏醒了宝鸢,一瞬间的晃神后,她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   “王爷?”   姜行舟“嗯”了一声,自顾的脱了鞋袜,扯下外衣便躺在了宝鸢的边上。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处,“吵醒你了?”   宝鸢道没有,又问。   “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行舟的大掌扣在了她的腰上,声音因为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有些闷闷的。   “本王同七哥还有九哥去群芳楼喝酒了。”   宝鸢任由他搂抱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看着悬在帐顶的萤火虫,总觉得今晚的姜行舟有些不大一样,从前他来了也只是为了那事,鲜少与她说话。   腰间传来一阵大力,宝鸢轻呼了一声。   “啊......”   姜行舟半撑起身子看着她,“本王去喝花酒,你竟半点都不吃醋?”   男人俊朗的脸近在眼前,深邃的眸子中有着浓浓的醉意,宝鸢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垂下眸子道:“奴婢只是伺候王爷的奴婢,不敢逾矩吃醋。”   男人却像是个耍小性的孩子似的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若我不是王爷,其实你心里也是吃醋的,对不对?”   宝鸢迫于男人灼灼的目光,末了只能点了点头。   男人的眸中染上了一层喜色,跟着便有无数细密的吻落在了颈项间,温热的呼吸里带着浓浓的酒香味,宝鸢有一瞬间的恍惚,黑暗中男人的双眸里有着光亮,如同萤火虫散发出的微光一般。   柔和。   这柔和里又饱含了许多的柔情蜜意。   这念头一起吓的她赶紧摇了摇头,企图将这危险的想法给赶出脑海去,她细嫩的双手抵在男人的宽肩上,柔声劝道。   “王爷醉了,我让夏荷拿些醒酒汤来。”   姜行舟封上了她的唇。   良久才喘息着道:“本王才不要喝那东西......”语气倔强,却又莫名有些可爱。   宝鸢只觉得好笑,伺候了他一回,男人便趴在她身上沉沉的睡去了。   ......   天刚亮,宝鸢就醒了。   听到耳旁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偏头就看见男人睡的正香,男人睡的板正,即使在睡梦里也面容严肃,剑眉微皱,高挺的鼻下薄唇也紧抿着。   宝鸢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洗漱完之后,夏荷将避子药端了过来。   她朝着里头望了一眼,“姑娘,王爷既没特意嘱咐让你喝避子药,你又何必一回不落的喝呢?”   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若是姜行舟想起来,让人强行灌她喝避子汤,岂不是无趣?还不如她自己个喝了,也少受些罪。   再一个,   她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她白嫩的手抚上了平坦的小腹,若是她此生有孩子,她希望她的孩儿能成长在一个有爹疼有娘爱的家中,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而不是成为旁人家里的庶子,自小就受尽欺辱与白眼,更不想他甫一出生就活在争斗里。   白瓷碗里的褐色药汁泛着苦味。   宝鸢刚将碗送到嘴边,就有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传来。   “你在干什么?”   姜行舟昨儿醉酒,只晓得来了小院后同宝鸢说了许多的话,至于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昨夜他睡的很好,醒来的时候口渴的厉害,正想下床喝水,谁知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大步走了过来,抬手便将宝鸢手中的碗扫了出去。   药汁洒了一地,碗也在脆响声里化成了无数的碎瓷片。   姜行舟大怒,宝鸢连忙跪下请罪道:“回王爷的话,奴婢喝的是避子汤,王爷身份贵重,现下府中并未有王妃,依着规矩奴婢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有孕的。”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姜行舟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女人,她瘦削的背微微弯着,他定定的瞧了她几息,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待小院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宝鸢才站了起来,她拂着衣裳上的灰尘,跟没事人似的坐下。   夏荷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好奇的问道:“姑娘,你说王爷这是怎么了?”   宝鸢:“???”   她哪里知道了。   半晌,她迟疑的回道:“莫不是起床气?”   对于这一点,夏荷也表示赞同,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谁还没个富贵的小毛病了?若是放在穷苦人家,一睁眼就想着吃穿,哪里还有心思动什么起床气?   可当时她们两人在外间说话,声音又不大,哪里就惹到王爷了?   夏荷百思不得其解。   宝鸢也是一头雾水,生气便生气,好好的砸了她的避子汤做什么?   这边姜行舟怒气冲冲的回了王府,怒气丝毫未减,砸了一套茶具并两个珐琅花瓶,胸中的怒意才稍稍褪去了些,他坐在桌旁生着闷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自打他将聂宝鸢安排在小院后,她不哭也不闹,只安静过活,偶尔他在床上过分些的时候,女人也只是咬着唇默默的流泪,从无怨言。   她对他恭敬而顺从。   还有那避子汤,难道她就这么不想要他的孩子?   姜行舟思绪纷杂,越想越觉得烦躁。   周栋和曹旭在门外面面相觑,他家主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难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否则怎么这么容易动怒呢?   长史穆文渊急匆匆赶来的时候,两人还未来得及提醒,就见他在门外躬身回禀道:“王爷,东宫送来了请帖,七月十二乃是太子殿下的诞辰,因着皇上龙体大愈,特意下令要大办。”   屋内没有声音,穆文渊就这么躬着身子等在外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传出了一道声音。   “进来吧!”   太子殿下诞辰,皇上又特意吩咐要大办,送的贺礼既不能太出挑也不能太寒酸,姜行舟留着穆文渊在书房里商量了小半日才确定了礼单。   离去前穆文渊思虑了再三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如今京中局势多变,王爷虽也有些眼线,可后院里却一直没人打理,若是有位得力的王妃,在各类宴席上兴许也能多探听些消息,如此岂不是一举数得......”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声音就落在了耳旁。   “滚!”   穆文渊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逃也似的出了书房。   刚出书房就被周栋勾住肩膀,周栋嬉皮笑脸道:“穆长史,最近王爷火气大,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咯。”   穆文渊打开了他的手。   他都年逾四十了,年纪都可以当他爹了。   “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你们两个是王爷身边伺候的,日常里也该多劝劝,咱王府里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王妃。”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两个也是不经事的,若是王爷娶了王妃,有王妃时时温言宽慰,饶就算王爷有天大的怒气那也能平息,有道是女人的柔情那可是对付男人的利器。若是真如此,你们两人当差时不也可以少受些苦吗?”   穆文渊絮叨了一回,又忙去了。   ......   天气虽热,可街上的人却不少。   宝鸢想着姜行舟负气离去,想来这几日都不会再来了,心里莫名就松快了几分。   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跟舅舅告个别。   冯家布庄的生意不错,宝鸢到的时候,冯致康正忙的团团转,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张罗着伙计搬货拿货。   宝鸢示意他先忙,去了隔壁的酒楼等他。   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冯致康才满脸歉意的走了进来。   “等急了吧,今儿刚好到了一批货,难免会忙些。”   宝鸢给他倒了杯茶,笑着道:“舅舅累了一上午,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吧。”   冯致康说了一上午的话,嗓子都干冒烟了,连喝了好几杯才觉得舒服了些。   “你今儿怎么得空来瞧舅舅了?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事了?若是遇到了难事也别怕,舅舅给你撑腰。”   宝鸢眼圈一红,哽咽道:“多谢舅舅关心,我没事,就是有些想舅舅了。”   冯致康笑着道:“好好的怎么就哭了?若是把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想舅舅就多来家里看看,现下你在京城里住着,不比在苏州时,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宝鸢破涕为笑。   “舅舅,我自小就不爱涂脂抹粉的。”   冯致康一拍脑门,“瞧瞧我这记性,我们鸢丫头自小就长的俊,自然是不必擦粉抹胭脂了。”说完又细细的看向聂宝鸢,见她神色尚好,便也放了心。   他叹了一口气,“前头我还跟冯效说,若是睿亲王待你不好,你便回舅舅家。舅舅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不多缺你这一口饭。”   宝鸢好容易止住了泪,听了这话又忍不住了。   “舅舅待宝鸢的心,宝鸢此生不忘。我今儿来不为旁的,就是有几句话想要同舅舅说。”   说话的功夫,菜也上齐了。   宝鸢又点了一壶酒。   “都是些家常小菜,也不知合不合舅舅的胃口。”说着亲自给冯致康倒了一杯酒。   外甥女给倒的酒,喝起来格外的爽口些,冯致康仰头喝下杯中酒,又吃了两口菜。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便只管说。”   宝鸢答了是,又替冯致康斟了酒。   “头一件是关于表姐的,往后舅舅还是得多关心关心表姐,切莫让人欺负了她。”   冯致康满脸疑惑。   “你表姐嫁给你表姐夫这些年也算是夫妻恩爱,除却没有孩子这件憾事以外,倒也没旁的了。我听佩芸说明儿你们姐妹三人要一道去城外上香。”   宝鸢点了点头。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舅舅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是事情到了自己个身上,难免一时会看不清。”   冯致康不明所以,可还是应下了。   “我知道了,那第二件是什么?”   宝鸢又道:“第二件是关于表哥的。宝鸢知道依着表哥的才情和能力,明年必定会金榜题名,到时少不得要进入官场,只舅舅也知道今上如今病重,京中的局势也是扑朔迷离,宝鸢有一句话请舅舅一定要转告表哥。让他切记千万不要得罪了太子和太孙殿下。”   听到这儿冯致康察觉出了不对劲来。他神色郑重的看向宝鸢。   “鸢丫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宝鸢举起酒杯,莞尔一笑。   “我敬舅舅一杯。舅舅多虑了,如今我明面上睿亲王的人,京中哪里有人敢得罪我啊。”   冯致康一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也就不再多问。   宝鸢想了想,又道:“佩芸表妹年纪也不小了,舅舅也该早些给她定个人家。”   冯致康连喝了几杯,已有了几分醉意。   “甭管她,这丫头眼界高着呢,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的,随她去吧。”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   直到白氏找来的时候,冯致康已经醉了,他推开了上前来搀扶她的白氏,大着舌头道:“我...我不用你管...难得今儿高兴,我们舅甥两多喝两杯...怎么了?”   白氏狠狠的瞪了宝鸢一眼,跟冯佩芸一左一右搀着人家去了。   走了一段,冯佩芸回头对着她挥手道:“宝鸢表姐,明儿一早我去接你。”   宝鸢冲着她笑了笑。   夏荷在一旁嘟囔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姑娘可千万小心些。”   宝鸢握着夏荷的手笑道。   “知道了。明儿一早要出门,你去前头的点心铺子买些糕点和蜜饯。”   待夏荷走后,宝鸢四下望了望,进了一旁的药材铺里。   她将药方递给了掌柜的,“麻烦替我照着方子上抓上一剂药。”   掌柜的扫了一眼药方。   “姑娘可是睡眠不好?”   宝鸢笑道:“正是,自打入了伏便一直睡不好,特意求了这个助眠的方子呢。”   ......   隔日。   冯佩芸一早就让车夫驾着马车去了宝鸢那儿。   远远的瞧见宝鸢立在巷口处,她这一颗心可总算放回肚子里,只要宝鸢肯去,她的计划就成功一大半了。   “我来的路上还担心表姐会临时变卦呢,不想表姐倒是准时。”   宝鸢的唇角紧抿着。   “只是许久没见芷仪表姐了,所以想着能快些见到她。”   冯佩芸今儿准备了两辆马车,前头那辆是给她们姐妹三准备的,后面那辆小的是给随行的丫鬟们准备的,顺带着也放些吃食和茶点。   宝鸢坐上马车后只闭目养神,并不与冯佩芸说话。   冯佩芸倒也乐得自在,她素来不喜欢宝鸢,不说话正合她的心意,马车很快就到了冯芷仪家。   时辰尚早,大门尚且紧闭着。   “姐姐,你起了吗?”   冯佩芸拍着门大声的叫着。   不过片刻,门就开了,冯芷仪穿着件半旧衣裳,手上还有些水渍。   冯佩芸惊呼一声,“姐姐,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换好衣裳呢,若是耽误了吉时,到时候佛祖会怪罪我们心不诚的。”   说着就推着冯芷仪进屋换衣裳。   冯芷仪哀求似的看着她,“妹妹,你去外头马车上略坐会儿,我给你姐夫准备好早饭就来。”   冯佩芸可不依,吵着闹着要冯芷仪去换衣。   宝鸢听到外头的响动便下了马车。   “现在时辰尚早,表妹这么着急做什么?就给表姐一点时间准备吧。”   冯佩芸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到底放开了拉着冯芷仪的手。冯芷仪感激的看了宝鸢一眼,转身钻进了厨房里。   正说着话,余则成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他穿着亵衣,一点避讳的意思都没有,径直往宝鸢跟前走来。   “你们今儿倒是挺早,赶快屋里坐。”他张着手臂作势就要揽着宝鸢进屋。   宝鸢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不必了,我们还是去马车上等着吧。”   冯佩芸对着厨房又喊了两声,“姐姐,你快些。回头太阳出来可是要热死人的。”   冯芷仪慌乱之中应了一声,将煮好的粥盛进碗中,又备了几样小菜,端去了堂屋。   “则成,早饭备好了。那我...我去换衣裳了......”   她立在桌边,不安的捏着衣角。   余则成冷哼一声,喝道:“瞧瞧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我是你的夫君,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弄的我好像虐待了你似的。”   “没...没有......夫君待我很好。”   冯芷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余则成眸色一沉,阴测测道:“等这趟回来,你想办法请你那表妹来家里坐坐,若是办不成,仔细你的皮!”   冯芷仪吓的瑟瑟发抖,颤抖着声答了是。   余则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见她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儿又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换衣裳去?”   冯芷仪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进了里间。   她匆忙的换了件新衣裳便出门上了马车,她刚一上了马车,宝鸢就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   车马悠悠,等出城后冯佩芸见她在,宝鸢跟姐姐也不好叙旧说话,便推脱着要吃东西去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里只剩下姐妹二人的时候。   宝鸢哽咽着道:“他待你好吗?”   其实宝鸢心里头清楚,余则成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对冯芷仪好?且不说旁的,就说方才的事,他们这样的家里又不是请不起下人,住着两进的院子,可里里外外都是冯芷仪一人操持。   刚才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冯芷仪都要坚持给余则成做完早饭才肯出来,可见平时是被欺压惯了的。   冯芷仪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掉泪。   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才轻声道:“左右已经这样了,好与不好都是我的命。”   宝鸢拿着帕子替她擦着眼泪。   “什么命不命的,你还年轻,难道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冯芷仪撑着泪眼看向多年未见的宝鸢,女人比从前长开些,眉眼更明艳动人了,可性子却是比以前要刚强见人了些。   “不然还能怎样呢?”   这一声里满是无奈。   宝鸢将她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芷仪姐姐,你别怕,你想想你还有舅舅还有表哥,他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冯芷仪靠在宝鸢瘦削的肩上,哭的不能自已。   当初嫁给余则成不久后她也曾跟母亲白氏说过几次,可母亲总劝她让她忍忍,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便就听了母亲的话。   起先余则成也只是言语上威吓她,几次三番后就变的愈发厉害了。   冯芷仪摇着头,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   “不...不行...他就是个魔鬼,他会杀了他们的......”她的全身抖得厉害,宝鸢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前世的她也曾劝过冯芷仪,也曾让人警告过余则成,可到了没能将冯芷仪救出火坑。   宝鸢知道冯芷仪在余则成的压迫下多年,性子早已被磨平了,对余则成除了害怕就是言听计从。   这件事上还是得从余则成那下手。   冯芷仪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止住了泪意,冲着宝鸢抱歉的笑了笑。   “这么些年未见,一见面便让你瞧见我这样子,实在是......”   宝鸢拉着她的手,甜甜一笑。   “姐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看呢。”   冯芷仪好奇的问道:“前些日子我听娘说你跟了睿亲王,可是真的?”   宝鸢点头。   “这样的事又岂是我可以决定的,我现在只盼着他哪一日厌烦了我,打发我走,要是能给我一笔银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芷仪诧异的看着她。   “你就没想过要进睿亲王府吗?”   车帘被风撩起,宝鸢看着外头一闪而过的盈盈绿意,神色坚定的回道。   “从未想过。”   冯芷仪看着女人俏丽的面庞,总觉得她记忆里的那个软软糯糯,娇娇怯怯的表妹,现在变的不大一样了。她回握着宝鸢的手。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   她能有何打算,一切都掌控在别人的手里,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想把忱儿接到身边来。”   ......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到了灵岩寺。   别看灵岩寺不大,可前来上香的人却是络绎不绝,可见是声名在外的。   三人一道进殿中上香。   冯佩芸一心只想着一会儿事成之后,姜郁会给她怎样的奖赏,拜佛也拜的很敷衍。冯芷仪则虔诚的求着漫天神佛能够赐她一子,神情格外的虔诚。   宝鸢哑然失笑,总觉得自己太贪心求的有点多。   她想让表姐可以早日脱离苦海,想求神佛庇佑舅舅生意兴隆,身体康健,想求自己个这一次能够顺利逃脱,自此可以无拘无束。   冯芷仪诚心,说要拜完寺里所有的佛像。   冯佩芸便趁机道:“我听闻灵岩寺的后山景色秀美,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清凉如春呢,宝鸢表姐不如同我一道去逛逛吧。”   宝鸢只当没瞧见她那得意的神色点头答应。   后山林深茂密,果真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毒日头被挡在外头,只有细碎的光打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宝鸢安静的跟在冯佩芸的身后走着。   又往里走了一截,连寺庙里鼎沸的人声都听不见了,偶尔有飞鸟窜出,惊的人出了一声冷汗。   夏荷捏了捏宝鸢的手,低声道:“姑娘,这越往里走就越静了,倘若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宝鸢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我口有些渴了,你去弄些水来。”   夏荷哪里放心将她一人丢下,宝鸢见状便道:“我身上带了些决明子,一会儿我沿路丢下,你回头顺着找过来就是。”   闻言夏荷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取水去了。   “表姐,你打发夏荷去做什么了?”   冯佩芸见夏荷往回走去,好奇的问道。   宝鸢神色如常,笑道:“我口渴让她回去取水去了。”   冯佩芸这才放了心,继续往前走去,不时回头催促道:“再往前一些就是鹰嘴岩了,那可是大青山最高的地方,站在上头据说还能看到皇宫呢。”   ......   姜郁在后山已经守了大半日。   山中丛林茂密,蚊虫自然也多,他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好在王福满脸堆笑了跑了过来。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成了!”   姜郁目露喜色,“人到了?”   王福道是,“奴才已经听着说话声了,准错不了。”   说话的功夫,冯佩芸带着宝鸢已经出了树林。   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块巨大的凸出的石块,石块的悬出去的地方形状似鹰嘴般尖利,所以得名鹰嘴岩,刚走出林子就有疾风吹来。   极目远眺,果真可以瞧见京城的高楼。   “我看这一次,还有谁能来救你!”   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吓的宝鸢眼里登时就有了泪花,她无助的看向一旁幸灾乐祸的冯佩芸,哭着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如此的害我。”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愈发勾起了姜郁心中的火热。   宝鸢怯怯的看着他,脚步不停的往后挪去。   “我可是你十六叔的人,你要是敢对我不敬,王爷他定不会放过你的。”   美人垂泪,自是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拥进怀里好好疼惜一番。   姜郁冷笑一声。   “我倒要看看姜行舟会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跟本殿下翻脸。”   王福见好事成了,便带着冯佩芸退进了树林里。   天高云阔,烈风阵阵。   姜郁解下腰封,一步一步朝着宝鸢走去,他还从未在这样席天慕地里的旷野里做过这种事呢,光想想就觉得兴奋的不行。   “等你尝过本殿下的好处,便知那姜行舟是个不中用的。”   宝鸢泪凝于睫,手死死的捏住藏于袖间的香囊。   男人似是野狼一般扑了过来,宝鸢无处可躲,被人压在了身下,后背磕在坚硬的山石上有着火辣辣的刺痛。   她剧烈的挣扎着,趁着姜郁不注意,将事先备好的香囊捂在了男人的口鼻上。   “你......”   还未等姜郁反应过来,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说不怕是假的,稍有差池她可就要被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好在事情是办成了,宝鸢躺在地上定了定神,这才推开了姜郁,然后顺着山间小道逃走了。   ......   夜色悄然降临。   “忙”了一日的姜行舟终于出了书房。   周栋和曹旭两人也着实松了口气,生怕他家王爷又跟以前一样一不高兴就把自己个关在书房里。   夕阳西下,头顶的乌鸦怪叫了两声落进了不远处的树丛里。   “王爷...”   夏荷哭着跑了进来,一个劲的磕头请罪,“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姑娘,姑娘她不见了......”   姜行舟的脑子里“嗡嗡”的,像是有无数苍蝇在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谁不见了?”   夏荷哭的更厉害了,哽咽着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的,谁知我就去取个水的功夫,姑娘竟就不见了。”   不见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他粗声吼道:“周栋,怎么回事?”   小院的事情都是周栋一手安排的,周栋见姜行舟动了大怒,也跟着跪了下去。   “宝鸢姑娘前两日就跟冯家的表姐妹商量好了,说今儿要去城外大青山上的灵岩寺上香,至于...至于为何会失踪,属下也不知。”   姜行舟周身散发着冷冽的寒气,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备马,去冯家!”   ......   天色已晚,冯致康正在上门板关店门,远远瞧见有人骑着马急速而来,也就多看了一眼,谁知那马儿竟停在了他面前。   身穿墨色锦衣的男子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   “冯佩芸呢?”   男人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似的,冯致康吓的脚下发软,求情道:“这位大爷,不知小女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大爷高抬贵手放了小女一马,小老儿在这给您磕头谢恩了。”   冯致康刚要下跪,却被男人揪着衣领给提了起来。   男人咬牙道:“本王再问你一遍,冯佩芸呢?”   白氏听到外头的吵闹声也赶了出来,见冯致康被人欺负,尖着嗓子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哪里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我告诉你们我女婿可是在衙门里当差,仔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冯致康忙出声喝止了她。   “佩芸呢?赶紧把人叫出来。”   白氏缩着脖子道:“她不是去灵岩寺上香了吗?还没回来呢!”   姜行舟一把将人给搡开。   “找,都给本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5章 往后若是再敢动我的人,……   男人的声音冰冷, 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息。   夜色拢在男人的身上,愈发显得他身形颀长,姜行舟冷眼瞧着被他推搡在地上的冯致康。   “曹旭, 着人将他们都看起来, 若是有违抗者杀无赦。”   冯致康被他眼中的森然杀意给吓住了,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尽头, 他才在白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曹旭,又看了一眼一脸苦色的周栋, 朝着后者拱了拱手, “敢问这位大人, 小女到底是何地方得罪你家主人?”   周栋心里正烦着呢,原也不想搭理他。可后来又一想冯致康到底是宝鸢的亲舅舅, 眼见着王爷为了宝鸢失踪一事大发雷霆, 可见他家主子心里头是有宝鸢姑娘的。   于是耐着性子道:“你也别怕,只要冯佩芸将宝鸢姑娘交出来,我家王爷自然是不会为难你。否则的话......”他冷笑了两声。   这笑声犹如一道炸雷落在了头顶, 冯致康怒极, 反手便给了白氏一个耳光,力道之大, 打的白氏直接摔在了地上。他赤红着眼睛吼道。   “都是你给惯的,惯的她的胆子愈发大了。前儿听她说约了鸢丫头一道去上香,我心里就泛着嘀咕,不想这丫头居然存了这样的坏心思。”   白氏的半边脸肿的老高,只捂着脸哭着,也不敢申辩。   冯致康指着白氏, 睚眦欲裂。   “这些年我忙着生意也不大管孩子,以为她只是性子骄纵了些,不想居然起了害人这样恶毒的心思,这一回要是鸢丫头有个好歹,你们娘俩就滚出我冯家。”   白氏从未见过自家男人生过这么大的气,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跪坐在地上,拽着男人的衣摆哀求不止。   冯致康气急,一脚将人给踢开,又对着周栋躬身行礼。   “这位大人,烦请您在王爷跟前说说情,鸢丫头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拿她当自己个的女儿待,决计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   周栋睨了他一眼。   “我劝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要是宝鸢姑娘无事,这件事倒也好说,若是宝鸢姑娘真出了事,呵呵......”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帮别人求情。   ......   姜行舟一人去了小院。   小院还是旧日的模样,院角的几丛月季开的正盛,暗香浮动。   只在这花香里多了些别的味道,他负手走进了屋子里,只见屋子的角角落落里都放着香囊,他就近拿过一个悬在珠帘旁的香囊放在鼻端闻了闻。   是驱蚊药草的味道。   里间的床铺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一切都没变,唯独少了宝鸢。   姜行舟又想起那日醉酒伏在女人肩窝处时说的话,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为何会这么在乎?   他躺在了床上,被褥上还残留着宝鸢身上的香甜味道,他拉过被子蒙住了脸,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宝鸢。   那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几乎要被大雪给掩埋了。   屋子的大门敞开着,木门在北风里来回的晃悠着。宝鸢躺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半边的身子垂在了床下,她瘦的厉害,原本乌黑油亮的发也变的如同枯草一般。   他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可床上的人儿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姜行舟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被钝刀一块一块的割着,他抱着女人的尸体呆呆的坐在地上,放眼望去是大片的雪白,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让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醒来,也却怎么也醒不来。   “王爷?王爷?”   有人在叫他,姜行舟猛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他略缓了缓,梦境里那太过真实的痛楚才慢慢消散而去。   屋子里没点灯,帐顶上悬着的布囊也没了萤火虫的微光。   他自黑暗中坐了起来,揉着额头,“可是有消息了?”   周栋挨了责骂,做起事就更加尽心了,好在小院日常都有人盯着,事情想要查清楚倒也不难。   “冯佩芸也不知什么时候跟太孙搅在了一起,此番引着宝鸢姑娘去城外上香,约莫也是姜郁的主意,属下已经去太孙府打听过了,太孙今儿一早就出城去了,对外只说去上香,想来也是去的大青山。”   姜行舟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现下他人在何处?”   周栋忙道:“我们的人顺着大青山这个线索一路找过去,才发现姜郁已经回了太孙府,至于冯佩芸目前还没有回家,想来应该也在太孙府里。”   姜行舟起身往外走去。   “带上一队人马随本王去太孙府要人!”   ......   太孙府。   王福原本带着冯佩芸候在林子里,算着时间约莫差不多的时候便寻了过来,谁知却发现姜郁衣裳不整的躺在了地上,至于宝鸢。   他四下一看才发现宝鸢竟然不见了。   王福当时吓的腿都发软了,他颤抖着将手探了出去,试了试姜郁的鼻息,见他气息尚稳,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若是姜郁真被人暗害了,他这条贱命也就保不住了。   “来人,来人......”   他喊了侍卫过来,将人弄到了山下,即刻回了王府,又偷偷的请了太医来诊治。   太医只说是中了迷香一类的,睡一会儿自然就会醒的。   谁知这一等竟等到天擦黑姜郁才醒过来。   姜郁面色阴沉的看着跪在脚边的冯佩芸,心中的怒气无处宣泄,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末了一脚将冯佩芸给踢翻在地。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头一次人跑了个无影无踪,第二次是被他那十六叔给救走的,外加还断了一条胳膊,第三次这都是到嘴的鸭子,砧板上的肉了,竟然又给跑了。   他只记得当时女人哭的厉害,一副害怕到了极点的模样,他当时□□熏心,一个不防竟然着了那个女人的道。   冯佩芸吓的瑟瑟发抖,也不敢哭出声来。   只跪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姜郁的眸子里有着压制不住的怒火,他冷声喝道:“找,就算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本殿下找出来。”那个贱女人胆敢算计他,等抓到她之后,他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他一把揪住冯佩芸的头发,恶狠狠的道。   “你不是她的表妹吗?你给本殿下好好想想她能去哪儿?要是找不到人,本殿下就要了你的命。”   他狠狠的甩开了手,冯佩芸的额头重重的撞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道令人牙酸的闷响声。   冯佩芸只觉眼前一黑,人就晕死了过去。   王福应了声,忙吩咐人去找宝鸢,谁知刚吩咐完,就见一侍卫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睿亲王带人闯进来了。”   “什么?”   姜郁神色一变,还未等他迎出去,姜行舟已经从暗影里走到了他跟前。   “人呢?”   他比姜行舟矮半个头,又见来人眉眼冷素,一双眸子像是没有温度的寒冰一般,说话不由就露了怯。   “什...什么人?”   “十六叔大半夜的带人持着武器闯进我的府中,传出去的话......”   话音未落,只觉脖颈处一紧。   姜行舟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犀利如刀。   “你觉得本王是那种怕谣传的人?今儿你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就宰了你!”   冰凉的刀刃抵在脖子上,姜郁的身体瞬间绷紧了起来,他强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十六叔,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要是皇祖父知道了定会动怒的。”   姜行舟抿着唇角。   “把聂宝鸢交出来,本王就饶你一命。否则的话本王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   利刃划破了皮肤,有着火辣辣的刺痛。   姜郁声音拔高了几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把我迷晕之后,便逃了。”   姜行舟的手上稍稍用了力。   “你觊觎你十六叔的女人,这事就算闹到了父皇那儿,你觉得父皇会帮谁?我可没那么多耐心听你在这废话,这人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姜郁能清楚的感觉到有血顺着他的脖侧往下滑落。   他指着身后的冯佩芸道:“十六叔若是不信,可以问她,她是聂宝鸢的表妹,她是不会说谎的,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姜行舟对着曹旭使了个眼色。   曹旭进屋后将冯佩芸给弄醒了,细细问了之后对着姜行舟点了点头。   姜行舟见姜郁没有撒谎,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收回匕首后,单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只听“咔擦”一声就卸了姜郁的左臂。   姜郁疼的直在地上打滚。   “这是给你的警告,往后若是再敢动我的人,我就摘了你腔子上的那颗脑袋。”   ......   离开太孙府后,姜行舟并没有回王府,而是绕道去了小院。   推开院门的时候,屋子里亮着灯。   姜行舟脚下步子不觉快了几分,等进了屋内瞧见是夏荷,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又压了回去。   “怎么是你?”   夏荷跪下行礼,“都是奴婢的错,王爷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求王爷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要守在小院里等姑娘回来。”   姜行舟冷笑一声。   “你倒是忠心。”让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不是睿亲王府里出来的人,而是聂宝鸢从苏州带来的呢。   夏荷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   “姑娘性情柔顺,待奴婢也好,奴婢不敢不忠心。”   姜行舟端起茶盏,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茶叶的浮沫,瓷器相碰发出了轻响声。   他拧眉沉思着,聂宝鸢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既然能从姜郁手下安然逃脱,那事先定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她既安全逃走,为何又不回来向他求助?   难道是?   她想离开他?或是离开京城?   思及此,姜行舟手中的茶盖一个没拿稳砸在了茶盏上,溅出了几滴滚烫的茶水来,水滴落在手背上,他竟也没察觉到疼,急声问道。   “你细想想这几日聂宝鸢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夏荷偏头想了起来。   “倒也没什么,只那一日去见了她舅舅......”她恍然记起了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声,“我记得那天姑娘打发奴婢去前头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糕点,等奴婢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姑娘从药铺里出来,奴婢当时瞧得也不真切,便也没多问。”   姜行舟对着守在门外的周栋道:“你去查查!”   周栋办事的速度倒是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   “属下问了那药铺老板,因着宝鸢姑娘长的好看,且发生的时间也不长,所以老板记得清楚,宝鸢姑娘当时是拿着药方去抓药的,还说这药是用来安眠的。”   姜行舟双眸微微眯起。   “本王记得她家里似乎是做香料生意的?”   周栋答了是。   姜行舟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吩咐下去,出入京城的官道和水路都给本王留意着,城内也不要放松,尤其是大青山一带。”   ......   大青山脚下的一处村落里。   昏黄的油灯下,聂宝鸢正在缝补衣裳,她偏过头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旁的老婆婆笑着道:“定是你家里人念叨你呢,可怜的女娃娃,竟然跟家人走散了。”   聂宝鸢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冲着老婆婆笑了笑。   “婆婆,你就别取笑我了,等我腿上的伤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从山上逃下来之后,她心里面清楚无论是姜郁还是姜行舟定会四处派人找她,眼下她唯有在这里多躲几日,等风头过了再想门路回苏州去。   好在她运气不错竟在山里头遇到了一个小村子。   老婆婆的儿子和儿媳都去京城里讨生活了,大多时候老人家都是一个人在家里,乍然来了个说话的人,且聂宝鸢又乖巧懂事,还主动帮她缝衣干活。   老婆婆也乐得高兴。   “不急,且等养好了伤再回去也不迟。”   老人家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佝偻着腰提着一盏油灯,去了东侧的厨房烧水。   “时间也不早了,洗洗便歇着吧。左右这衣裳也不着急穿,放着明儿再做也是一样的。” 第26章 一个女人而已。   太子府。   “大胆!”   姜行彰面色黑沉的吼了一句。   他年少被立为太子后, 景和帝对他要求便格外的严格,诗书骑射皆都要拔尖,若是有哪一日稍稍松懈了些, 景和帝便是一顿责骂, 终日挂在嘴边的都是“你是大渝的太子, 说近了说你得给下面的弟妹们树立个好的榜样, 往大了说你得给全天下的臣民们一个交代”。   他资质不算太好,唯有日夜苦读, 勤加练习。   他原以为天底下的父亲皆都是一样的,直到老十六出生后, 他才知晓同样都是儿子, 也并不都是相同的。   除却景和帝的督促教导外, 在他的记忆里母后自小就对他耳提面命让他各方面都要出挑,这样才能博得父皇的眼光, 讨得父皇的疼爱。   他此生得不到的温暖, 可不想加诸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姜郁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孩子。   眼瞧着他吊在脖子上的断臂,以及脖侧上的伤痕, 叫他这个当父亲的如何能不生气。   “姜行舟真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我看他就是要借机打孤的脸。”   姜郁垂着眸子也不说话。   太子妃红着眼圈,哭道:“姜行舟那个混账东西, 再不济郁儿也是他的侄子,他这个当叔叔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她越说越气,对着外头喊道:“来人啊,备车,我要进宫。”   于是一家三口一道进了宫。   先是去了皇后宫里好生的哭诉了一番,跟着又同皇后一道去了养心殿要请景和帝来主持公道。   养心殿中。   景和帝斜倚在宽椅上, 这几日他身上才觉好了些,这些个不省事的就来烦他,他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姜郁的身上。   “这些都是老十六干的?”   姜郁点头,乖巧的答了是。   姜行彰见儿子不言语,便躬身道:“父皇,郁儿是儿臣的儿子,是大渝的皇太孙,睿亲王深更半夜带人闯进了太孙府中,断了郁儿一条胳膊,还划伤了他的脖子,您瞧瞧这伤口,若是再深些只怕就要要了了郁儿的命。”   太子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还请父皇给我们做主啊。”   声音凄苦无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一家三口齐齐的跪在堂中,景和帝有些心烦,只抿着唇并不说话。   太子又道:“前些日子父皇病重,让儿臣监国,想来十六弟是为了这个恼了儿臣,以至于拿郁儿来撒气,儿臣自知从小就不讨人喜欢,父皇若是也觉得儿臣德不配位,便废了儿臣的太子身份,立十六弟为太子就是。儿臣就郁儿这一根独苗......”   景和帝眉头皱起,一掌拍在了桌上。   “褚泉,去把老十六叫来。”   他心里头清楚,姜行舟虽性情古怪了些,可却也不是那等嚣张跋扈是非不分之人,此事他不可能只听太子一家的片名之词来做论断。   传旨的太监去了睿亲王府却没见着人,又跑去了小院才见到姜行舟。   姜行舟一早就猜到姜郁会进宫跟景和帝告状,他丝毫也不担心,随着传旨太监一道进了宫。   甫一到了养心殿外,就听到里头女人的啜泣声。   姜行舟心中冷笑,人道上阵父子兵,敢情太子府是告状全家上啊。   他脚步稳健的进了殿中,给景和帝行了礼。   “不知父皇这么急召儿臣进宫所为何事?”   太子猛地一下冲到他的跟前,咬牙切齿道:“姜行舟,你少在父皇面前装蒜,好好的你为何要夜闯太孙府,还打伤了姜郁,好歹他也喊你一声十六叔,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男人说的口水直溅,姜行舟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这动作落在太子眼里只以为是心虚。   太子说的愈发起劲了。   “姜行舟今儿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我跟你没完。”   姜行舟睨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姜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太子殿下怎么不问问你那好儿子到底做了什么?”   太子愣了一下,姜郁一大早就来了太子府,他当时见着儿子伤成这样,只觉得愤怒至极,哪里还顾及问为什么。   “不论为了什么,你这当叔叔的也不能如此行事,姜行舟在你眼中,还有没有骨肉亲情,纲常法纪了?”   这一顶大帽子兜头扣了下来,姜行舟面色不改,对着景和帝躬身道。   “父皇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儿臣新得的一位美人?”   景和帝皱着眉,一旁的褚泉小声的提醒道:“就是赏花宴那一日的那个,从苏州来的美人。”   姜行舟见景和帝想起来了,继续道。   “太孙姜郁做为儿臣的侄子,却觊觎儿臣的女人,父皇觉得儿臣不该对他略施小戒吗?若是干出此等有悖伦理的事还不教训,难道还要等着他来日弑父杀君吗?只怕到时候想要教导也是迟了。”   他看向太子,“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我看太子殿下平日里未免也太过溺爱了些,以至于养成了姜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太子气急,“你...你少在这胡言乱语,随意攀咬我儿。”   姜郁既然敢将此事闹到了御前,自然也晓得轻重,他苦着一张脸看向姜行舟。   “觊觎婶婶这样有悖伦理的事,侄儿就算再不懂事那也知道不能做,还请皇祖父明察,孙儿前些日子是瞧上了一个商户之女,名叫冯佩芸。她同我说她有一表姐长的颇有几分姿色,想要自荐枕席。孙儿年轻,难免心动。这才犯了糊涂,孙儿事先并不知晓此女是十六叔的人,若是一早就知道了,就算给孙儿一百个胆子孙儿也不敢要啊。”   “而且...而且...十六叔不是一直未娶亲,也未定亲,孙儿哪里知道他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这甩锅的技术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姜行舟怒极反笑。   “我虽未定亲,可聂宝鸢在父皇这儿是过了明路的,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得了一个苏州来的美人,怎的你却不知道?”   姜行舟面向景和帝义愤填膺道。   “原只是个女人罢了,为了个女人伤了咱们叔侄的感情倒也不值,再一个闹开了损害的也是皇家颜面,我想着给你些教训,此事便了了。谁成想你们一家子人却不顾脸不顾皮的闹到了父皇这。”   “既如此那也好办,咱们就当着父皇的面好好掰扯掰扯。现下我的‘外室’”他故意将这两个字咬重了些,“我的外室聂宝鸢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来之前我已经去顺天府报了案。”   他一个眼风扫向了姜郁。   “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孙既是最后一个见过聂宝鸢之人,合该要配合调查,到底是强|女|干未遂而失手杀了人,还是其他...等顺天府尹破了案才知道。”   景和帝只觉脑仁突突直跳。   这些人就没一日消停的,他冷着脸喝道:“够了!”   殿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要闹的天下人尽皆知吗?”   姜行舟脊背挺的笔直,怡然不惧。   “父皇,这事不是儿臣想要闹,儿臣作为受害者家属为了顾及皇家颜面,太子脸面想要息事宁人的,可偏偏他们却不肯,儿臣能有什么办法,只得据实告诉天下人实情了。”   景和帝看了他一眼。   “你也少说两句。”   姜行舟识相的闭了嘴,只抿着唇角立在那儿。   事情到了这一步,景和帝也算是听明白了,他沉声道:“太孙姜郁行为不端,禁足三月,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门。这件事到此为止,都听清楚了吗?”   太子和太子妃自是一肚子的不满和委屈,还想着要争辩一番,见皇后冲着他们摇了摇头,便同姜行舟一道应了是。   景和帝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无事就都退下吧。老十六留下。”   待到殿中只剩两人时,景和帝睁开了眼睛,“你真的去顺天府报案了?”   “儿臣就算不顾及太子殿下和太孙的名声,也不能不顾及父皇的颜面和身体。”   这话说的漂亮,景和帝听的格外的舒服。   “一个女人而已,闹大了只会伤害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这件事你该教训的也教训了,气也该消了。”   姜行舟沉声回道。   “儿臣知道了。”   ......   拂晓时分才将下了一场雨,天亮后远处的山头拢在一层薄薄的雾气里,愈发衬的小山村如同仙境一般。   这是宝鸢在这里的第五日。   这几日她倒是过的悠闲自在,每天都在鸟鸣声中醒来,又枕着虫鸣声入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的简单而平静。   她昨晚睡的早,今儿早上起的也早,原想着给老婆婆做一回早饭,谁成想她到厨房的时候,老婆婆早已经将早饭给做好了。   老婆婆见着她来了,笑的格外的慈祥。   “丫头,起来啦。”   宝鸢笑着点了点头,帮着盛了稀粥端去了堂屋。   “婆婆,这几日实在是打搅了,我腿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想着一会儿吃了早饭便家去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家人该着急了。”   老婆婆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要不再多留两日,权当是陪陪我这老太婆了。”   宝鸢拉着老婆婆的手柔声道:“婆婆,您放心,以后若是我还能来京城,一定会经常来看你的。”话刚说完只觉头有些发晕,她使劲的晃了晃脑袋,眼前却花的更厉害了。   “丫头,你没事吧?”   老婆婆起身,扶着她往房间走去,“女儿家的身子就是弱,依着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多住几日,等身子彻底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   宝鸢再次醒来的时候,全身都发软,她张嘴想要说话,可却喊不出声来。   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想要坐起来,却也没办法,只指尖动了动。   就在此时外头传了说话声。   她屏气凝神的听了起来,说话声似乎有些耳熟。   外头的篱笆小院内,老婆婆正给鸡喂食呢,远远的见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距离宝鸢失踪已经五天了,这些日子姜行舟虽然不说,可那紧绷的脸色就说明了一切,周栋心中自责不已,于是亲自带着人出来寻人。   这几日他按照姜行舟的吩咐,各个路口都派人盯着可却一直没有发现宝鸢的身影,京中除却冯家和太孙府外,各类的客栈酒肆他也派人留意了,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昨儿姜行舟将他叫去了书房,仔细商讨了一番。   最终确定宝鸢应该还在大青山,至于在哪儿?那就要他挨个地方去找了。   灵岩寺前些日子就搜过了并无异常,今儿他带着人顺着鹰嘴岩一路找了下来,走了小半日终于在山谷里看到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只住着约莫二十来户人家。   他刚进村就看到了一个老人家在喂鸡,他举着手中的画像问道:“老人家,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老婆婆眯着眼睛仔细的辨认了起来,半晌才摇了摇头。   “没见过。我们村子就这么大,但凡有生人来,一定会知道的。”   听到这宝鸢认出了那是周栋的声音,她心下一琢磨,便觉察出不对劲来,她的身体向来不错,连生病都很少,再者就算她生了病,也不至于会全身无力到连说话都难吧。   她心急如焚,张着嘴喊道。   “周栋...周栋...我在这儿......”   可声音却犹如蚊哼,宝鸢急的都快哭了。   她不管这个老婆婆有何目的,眼下她要逃走才是正经,她拼命的控制着指头,往日里抬手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格外的难。   她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手一寸一寸的挪向了床边的茶碗。   外头周栋听了老婆婆的话,叹了一口气。随行的手下劝道:“周爷,要不咱们再去旁的地方找找?这大青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兴许宝鸢姑娘是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周栋一个头两个头,挥手道。   “回头多派些人手进山找找吧。”   这要是再找不到,他怕他家王爷会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两人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响声,周栋停下步子回身朝着茅草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老婆婆颤巍巍着往屋子里走去。   “你这败家玩意儿,让你仔细着些你不听,又打碎了一个碗,这得什么样的人家才禁得起你这么摔啊,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个碗了,回头你就用狗食盆子吃饭吧......”   那个年轻的手下呵呵的笑了两声。   “定是家里的孙子砸了碗,我家的那个也是,这些天也砸了好几个碗呢,我家婆娘还说要给孩子打一个金碗,这样经摔......”   周栋在男人的碎碎念里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赶路。   屋子里,宝鸢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近的喝骂声,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有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第27章 还逃吗?   老婆婆进来的时候, 手里端着一盆水。   她将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将帕子浸湿后给宝鸢擦脸,宝鸢全身一丝丝力气都没有, 只拿眼神狠狠的瞪着面前形容苍老的女人。   女人前些日子脸上的慈祥之情早已不见了, 转而换作了冷漠,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瞧不见任何的光亮, 犹如一口枯井一般再无半点涟漪。   “你说你这么个好模好样的姑娘,怎的不好好呆在家里, 非得要在外头乱跑呢?”   她给宝鸢擦脸的动作很温柔,像是对待一个珍贵的宝贝一般, 只话说到后头的时候语气里有些微的停顿和哽咽之意。   宝鸢张了张嘴, 只有“嗬嗬”的声音传出, 她依旧不能说话。   老婆婆轻叹了一声,“你也不用如此瞪着我, 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哪里不好养伤,偏到了我家里来。”   宝鸢又呜呜的喊了两声。   老婆婆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迷魂草无毒, 人吃了只会全身发软罢了, 这两日你乖乖的在床上躺着,等我准备好了嫁衣, 给你们办了婚事,再过个一年半载你给我们葛家再生个大胖孙子,我也就知足了。”   她的声音温和的像是在同旁人说着家常,可这些话落在宝鸢的耳朵里却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嫁衣?   婚事?   她住在这里这几日并未见到其他人,这个姓葛的婆婆要让她跟谁成婚?要让她给谁生孩子?   宝鸢脑子里嗡嗡的,她知道现在无法逃走, 挣扎也是徒劳,索性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   宝鸢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几日。   葛婆婆拿着一套大红喜服进来的时候,瞥见床边放着的稀粥动也未动,又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喜服送到宝鸢的面前。   “这是我当年穿过的,我略改了改,想来你穿着也合身。你生的好看,若是将来生出的孩子随你那就是我们老葛家的福气了。”   宝鸢只觉那喜服的颜色刺眼的慌,她偏过头故意不去看。   葛婆婆端过已经放凉了的稀粥,“你这丫头性子倒是倔强,跟我当年一样,可有句老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吗?你这两日不吃不喝的是想要拿命逼我吗?”   宝鸢不放心她准备的吃食,自然是不敢吃的。   这两日虽水米未进,可身体倒也恢复了些力气,不似前两日那么全身软绵绵的,这点子力气虽不能支撑她逃走,可却也让她有了选择的权利。   重活一世,已是上天的恩赐,她自然也是惜命的,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葛婆婆舀了一勺子稀粥送到宝鸢唇边,见她死死咬着唇。   她看了她几息,女人年轻而貌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头有着警惕与恨意,她看住了,似是从宝鸢的眼里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将勺子放回了碗中。   “人啊,是斗不过上天,斗不过命运的。你现在还年轻也未必能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就不会如此为难自己了。”   宝鸢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   满头的银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在脑后,穿的虽是粗布麻衣可却也洗的干净整洁,她走的很慢,可背似乎没那么驼了。   宝鸢这几日躺在床上无事,细细的回忆起了她与葛婆婆相处时的细节来。   当时不觉得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只觉一阵恶寒。   比如她每日都起的很早,比如她做饭时总爱做的很多,即便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再比如她从不提起她在京城讨生活的儿子和儿媳等等。   宝鸢默默的积攒着力气。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宝鸢瞧见了葛婆婆在破旧的窗户上贴了大红的喜字。   又端着红蜡烛进了房间,给她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喜服的样式有些陈旧,虽也洗过了可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葛婆婆的身量不大,可力气却大的出奇。   三两下的功夫便给宝鸢换好了衣裳,她看着宝鸢,颤巍巍的从自己个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玉雕来戴在了宝鸢的身上。   “丫头啊,你也别恨我。往后你在这待习惯了,咱们娘俩也就个伴。”   宝鸢身上的药效散的差不多了,况这两日她没吃没喝,葛婆婆是看在眼里的,再装下去也没意义。这是她这几天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紧。   “婆婆,你到底想干什么?”   葛婆婆看着女人眼中的慌乱与害怕,冲着宝鸢笑了笑,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宝鸢的头以示安慰,却被宝鸢给躲开了,她苍老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许久才落了下去。   “只要你成了我的孙媳妇,那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宝鸢眼睛睁的很大,满眼的不可思议。   孙媳妇?   葛婆婆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唇角有着浓到化不开的苦笑。   “不知不觉竟也快六十了呢,时间过的可真慢啊。”   宝鸢不懂她这话里的意思,又问,“可是你的儿子和儿媳妇不是在京城里讨生活吗?”   葛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妇人的手指有些粗糙,像是砂砾滚在脸上似的。   宝鸢偏头躲开了她的手,葛婆婆笑道:“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同我当年一样。傻丫头啊,那是我随口编出来的胡话哄你罢了,你竟也信了。”   葛婆婆转身出了房间,往外走去。   “你且等等,我去将我孙子带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葛婆婆带着一个体型圆滚胖硕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身上的喜服有些小,被他圆圆的肚皮给撑的要裂开似的。   男人的个头不高,脸如圆钵,嘴角还流着口水,见了她就嘿嘿的笑。   “媳...妇...媳...妇......”   男人朝着她走了过来,吓的宝鸢尖声叫了起来,她慌乱的躲回了床上,挥着手大喊,“走开,走开......”   “大壮乖,等行完礼才能喊媳妇。”   葛婆婆板着一张脸,说话声也不似往日里那么温柔,恍惚间宝鸢似是看到了她眼中有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之情一闪而过。   可等她想要细看的时候,葛婆婆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哄着男人去了堂屋。   宝鸢缩在床角,快速的想着逃生的办法,可还未等她想明白,葛婆婆又回来了,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伸手扶着宝鸢下了床。   “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依着你的模样就算是入宫为妃也是够了的,可......这就是咱们娘俩的缘分。我孙子人虽傻了些,可却是老实的,况且有我在,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蜡烛的红光将这破旧的小屋拢上了一层恐怖的血色般。   宝鸢定了定神,“前两天来找我的人那可是睿亲王府的人,我是睿亲王爷的人,婆婆若是一意孤行,到时候王爷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我也不敢保证,若是婆婆此时能放了我,我发誓决计不会在王爷跟前告状,只说是你救了我,王爷定会重金酬谢的。”   葛婆婆看着她,良久才笑道。   “如此正好。”   声音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   小院。   周栋在外寻了好几日,人也憔悴了几分。   夏荷见着他,忙躲远了些,“你还是先去洗洗换件衣裳再去见王爷吧,免得冲撞了王爷。”   周栋低头闻了闻袖子,的确有些味道了。   他正要去冲凉,却听里头姜行舟出了声。   “人找到了吗?”   周栋忙进了屋中,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无能,还没有宝鸢姑娘的消息。”   姜行舟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先头他就猜测聂宝鸢是想离开他,现下所有出城的路口都有他的人,既没消息传来,聂宝鸢就肯定还在京城地界。   城中一直也没搜到人,那么她只能藏身在城外。   至于在哪儿?   他想了会儿,沉声道:“灵岩寺附近可都搜遍了?”   周栋拱手回道。   “属下已经亲自带人搜了一遍,并未找到宝鸢姑娘,就连山腹中的一个小村落属下也问了。”   小村落?   姜行舟拧着眉。   “可挨家挨户都问了?”   周栋摇头,“这个村子拢共也就二十来户,属下问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那老婆婆说但凡有生人来,她定会知道的,可是却......”   他的话头戛然而止,脑袋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姜行舟见他面有异色,也不着急,只静静的盯着他看。   少倾,只见周栋猛地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直没想起来。”待反应过来后忙道:“王爷,属下约莫知道宝鸢姑娘在哪儿了?”   ......   深山里的夜,格外的静。   星空之下是延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小山村里大多数的人家早早就熄了灯,一片漆黑,唯有村东头的葛婆婆家还亮着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最后一个“拜”字还落下,只见宝鸢狠狠的撞在了男人的头上,男人吃痛捂着头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葛婆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以为宝鸢是个温柔无害的女人,没成想她会下狠手要逃走。   她竟然敢逃跑?   宝鸢一击得逞,只觉心跳入擂鼓一般,她丝毫不做停留,扶着门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她大致辨认了个方向,便一头扎进了如墨般的夜色里。   刚才那一下,宝鸢用了大力,撞的自己个也是头晕眼花,更何况她这两日水米未见,脚下更是发软,她使劲的咬住了下唇,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她拼了命的跑着,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夜风直灌进嗓子眼里,使得她的喉咙愈发干了起来,铁锈的腥甜味盈满口腔里。   远处似乎有无数晃动的光点,像是散落在山间的萤火虫一般。   她咬着牙,没命似的往前跑着。   也顾不得看身后有没有人追来。   ......   姜行舟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往小山村而来。   他一骑当先,月色勾出了他冷峻的面目轮廓,刚进山没多久,他便听到了远处有动静传来,周栋和曹旭立刻警惕了起来,将姜行舟护在了身后。   漫天的星光下,有人踉踉跄跄而来,山风扬起了那人的衣裙。   周栋惊呼一声,指着那人大喊道:“是宝鸢姑娘,王爷,您瞧,是宝鸢姑娘。”   原本心神不安的姜行舟再见到宝鸢平安无事后,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他缓缓的吐了口气,语气悠闲道。   “本王眼又不瞎,瞧把你给紧张的!”   他紧张吗?   周栋狐疑的看向了一旁的曹旭,两人对视了一眼,看着姜行舟一刻不停的骑着马迎了过去。   周栋在心中腹诽,是谁这些日子连王府都不回只待在那小院里的?又是谁自打知道宝鸢姑娘失踪后便整日里绷着个脸的?   到头来还说他紧张?   他哪里紧张了?他那分明是高兴的。   宝鸢姑娘回来,王爷也能安心了,就连夏荷也不必整日里抹眼泪了。   ......   宝鸢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停,停了这辈子就毁了。   待近了些,她听到了马蹄声还有说话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周栋的声音。   她的眼前一阵发黑,可还是咬着牙跑着。   又近了些,她模模糊糊的看到男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迷蒙的月色下,勾出了男人挺拔的身形来,她努力的睁开了眼,看到了男人那张熟悉的俊脸。   原本紧张的心瞬间就松了下来,她冲着他笑了笑。   “王爷......”   声音里满含委屈,听的姜行舟的心头钝痛了一下,女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眸子里的惊慌和害怕转而化作了信任和委屈。   姜行舟猛地又想起了那个梦。   他抿着唇角问,“还逃吗?”   男人的声音似在天边,又像在耳边,宝鸢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就在身体要着地的一瞬间,一个强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身,将她带进了他的怀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宝鸢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姜行舟将人横抱而起,冲着后面的人喝道。   “太医,快传太医!”   话音刚落,就见到远处的夜色里有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红彤彤的火光映出了大片的山林。   周栋望着火光亮起的方向道。   “王爷,起火的方向正是那个小村子。”   姜行舟看了一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宝鸢,女人的面色苍白,双眸紧闭,鬓边的长发紧紧的贴在脸上。   “你去看看,本王先行回府。” 第28章 好好想想该怎么回本王!……   睿亲王府。   烛火通明, 进了屋中姜行舟才看清女人的身上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嫁衣,愈发衬的女人的小脸苍白如纸。   他将人轻轻的放在床上,刚要直起腰来, 才发现女人白皙的小手正死死的攥着他的衣襟, 像是生怕被丢下似的, 姜行舟唇角扬了扬。   “忱儿, 你别怕......”   低低的呓语声传来的时候,姜行舟的全身陡然紧绷了起来, 他抿着唇角,抬手便拽开了女人的手, 沉声对着一旁的太医喝道:“还愣在那儿做什么?”   太医连夜被叫过来, 又毫无缘由的挨了一顿骂, 心里头别提多委屈了,仔细的诊完脉后, 恭敬的回道:“回王爷的话, 这位姑娘只是身子虚弱了些,养上几日便也无碍了。”   姜行舟拧着眉头。   “就只这样?”   太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这意思敢情是想让床上这位姑娘病的更严重些?   “下官在太医院多年, 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这位姑娘的确没有大碍。”   姜行舟挥手道:“既已诊完脉了,还不赶紧去开药方?”   曹旭引着太医离开, 屋中重又恢复了寂静。   “啪!”   爆了一声灯花响,姜行舟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宝鸢,数日未见女人似乎清减了不少,抱起来几乎都感觉不到重量。   “水...水......”   女人似乎很难受,不停的呓语着。屋中没有旁人,姜行舟只得自己个去桌边倒了杯茶水, 他将茶盏递到了宝鸢的唇边。   宝鸢人正处于昏迷中,哪里还能主动喝水,唇不停的嗫嚅着。   姜行舟自小便是锦衣玉食,仆人成堆,哪里干过这等伺候人的活,他略微有些心烦,可又见床上之人难受的紧,无奈之下仰头喝下了杯中水,然后俯身贴上了女人柔软的唇。   唇瓣相碰,有汩汩的水流进了她的口中。   即使在睡梦中宝鸢还是下意识的吞咽了起来,她似乎渴求的更多,主动的吮|吸着。   待给宝鸢喂完水后,姜行舟的呼吸有些乱了。   他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来人,给她换件衣裳。”   这大红的颜色着实看着有些刺眼。   夏荷得了消息就连忙赶到了王府,听到里头的吩咐声,忙进屋中伺候。   姜行舟疾步的出了屋子,屋外夜色深深,有风吹来稍稍缓解了下他体内的燥热。   ......   大火后半夜就被扑灭了。   因着发生了命案,顺天府尹崔柏青一早就领着衙役们来了小山村。   两具尸体已经被烧的焦黑,丝毫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又是在大人的管辖下,竟然发生了这等恶事,依着我看,崔大人可是要好好查查这个村子,可还有其他同党?”   周栋说起话来倒也没太客气。   还好宝鸢姑娘没事,要是真的出了事,他崔柏青顶上的乌纱帽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崔柏青任顺天府尹一职已有三载,在这个随便扔一块砖头砸到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的京城里,他之所以能稳坐府尹一职,凭的全是消息灵通。   来的路上他便听了个大概,说是睿亲王爷的一位爱妾在灵岩寺上香的时候无故失踪,后来才发现是被山谷里的一户人家给软禁了。   他对着身后的衙役喝道:“你们去村子里挨个盘查一遍,莫要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衙役们齐齐的应了是便都去忙活了。   崔柏青又走到周栋的身边,讨好似的笑了笑,“还请您在王爷面前多美言几句,请王爷放心,下官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夫人一个公道。”   这里既有顺天府接管,周栋再留在这里也无意义,于是带着手下便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又提醒道:“待查清了缘由,崔大人还是自己个去王府里跟王爷禀明一声才是正理。”   崔柏青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留着山羊须,恭敬的应了是。待周栋走远了之后,他面上的笑意一凛,大声喝道:“这些个刁民就没个安分的,全都给我抓回去,本官要亲自审问。”   ......   宝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她望着帐顶发了会呆,又见屋中的陈设虽简单可却样样都是精品,心下终于落定。   又模糊记起昨晚是姜行舟救得她。   可这里分明不是她住的小院。   正皱着眉沉思着,夏荷端着一碗冰糖荷叶粥走了进来,见宝鸢醒了,面上露出了喜色。   她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姑娘,你可算是醒了。”说着就哽咽了起来,“姑娘不在这几日可是急坏奴婢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姑娘了,好在上天庇佑,姑娘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宝鸢冲着她微微一笑。   “害得你担心了。”   夏荷吸了吸鼻子,笑着道:“回来就好,太医临走的时候吩咐了,等姑娘醒了要吃些易于消化的饮食,我想着这时节刚好有荷叶,便摘了些回来做了一碗冰糖荷叶粥,最是开胃养胃的。”   宝鸢倚在床上,由着夏荷喂她喝粥。她原想拒绝的,奈何夏荷却格外的热情,她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由她喂着了。   “姑娘这些日子去哪儿了?王爷可是派了好些人去找都没找到呢。”   宝鸢抬起眼眸看向她。   “这里是睿亲王府?”   夏荷点头,“可不是吗?昨儿夜里是王爷亲自抱着姑娘回来的,又给请了太医来瞧。”   宝鸢心下跳快了几分。   “这样不合规矩吧?”   姜行舟怎么会将她这样一个无名无分的商户之女带回王府呢?还给请了太医?   夏荷歪着脑袋道:“旁的我不敢说,只睿亲王府里王爷最大,自然是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哪里就扯得上规矩不规矩的了。”   一碗粥下肚,宝鸢觉得身子舒服了些。   夏荷指着一旁的矮几上的玉坠道:“姑娘,这是昨晚给你换衣裳的时候发现的,我瞧着上头的绳子有些脏了,便给你换了个新的。”   宝鸢探身将玉坠拿在手心里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葛婆婆的东西。   玉坠是一颗观音像,雕工细致,人物栩栩如生,且玉质通透,触手温凉,一看便不是凡品,可葛婆婆一个乡下村妇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东西?   还有便是......   昨儿夜里她同说的话也非常的奇怪。   得知她是姜行舟的人后,葛婆婆既没有畏惧也没有高兴,只淡淡的说了句“如此正好”。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夏荷见她凝眉沉思着,便悄悄出去了。   谁知刚出去,就看见周栋从月亮门处走了过来。   她知道这次宝鸢能回来,都是周栋的功劳,便上前道谢。   “谢谢周爷。”   人找回来了,周栋也轻松了些,难得开了玩笑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哪里有人就这么口头上说谢的,一点诚心都没有。”   夏荷睨着他。   “那你想我如何谢你啊?”   周栋打着哈哈道:“我说着玩的,宝鸢姑娘既在我手上丢的,我将他寻回来也是应当,你无需跟我说谢。”   夏荷起了好奇心问道。   “姑娘是落在坏人手里了?”   周栋点头,“可不是嘛,那个老婆子心思歹毒的很,我险些就被他骗过去了。”那天好在他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的关键,那便是当时他听到了碗碎的声音可却未听到小孩的哭声。   他记得当时那个老婆婆是骂骂咧咧的进屋去的,若是家里有孩童,不说碗打碎了当下就会被吓哭,被大人这么一顿喝骂也定会哭的。   可当时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两人正说着话,宝鸢也出来了,她走到了周栋跟前,福身行了礼。   周栋受宠若惊,忙摆着手道:“姑娘这可使不得啊,回头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定会打断属下的腿的。”   宝鸢依旧行了礼,笑道。   “此番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想到这个疑点,带人寻了回来,就算我逃得了一会儿,也定会被他们给抓回去的。”   周栋狐疑的看着她。   “姑娘不知道吗?那个老婆婆当夜就烧了屋子自尽了,想来知道你的身份后,知道自己个没活路了,所以......”   宝鸢忙又问道:“死了几个?”   “两个。”   周栋下意识的回道。   宝鸢一时心乱如麻,总觉得这个葛婆婆死的蹊跷,可到底蹊跷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难道当时葛婆婆没追过来吗?   .......   顺天府办事倒是利索,午后崔柏青便亲自登了睿亲王府的门。   姜行舟斜倚在宽椅里,悠闲的喝着茶。   “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崔柏青躬身答了是。   “这个葛婆子几十年前是被人贩子卖到石头村的,听村里年纪稍长些的人说葛婆子年轻的时候长的水灵,被卖给葛瞎子做媳妇着实是糟蹋了。起初的时候葛婆子还逃了两回,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再加上后来又怀了孩子,也就不跑了。”   姜行舟坐直了身子。   “瞎子?”   崔柏青笑着道:“说是瞎子,其实只瞎了一只眼,另外一只眼还是能瞧得见的。后来两人生了个儿子,谁知一生下来就是个痴傻的,葛婆子倒也心狠原想将儿子溺死在茅坑里的,却被葛瞎子给救下来了,说是好歹是个带把的,可以给老葛家传宗接代。”   他停了一下,觑了姜行舟一眼,见他没什么要问的,便继续道。   “后来这个痴傻的儿子也长大了,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葛瞎子又去外头买了个儿媳妇回来。没过多久又生了个儿子。可谁知那买回来的儿媳妇却是个性烈的,趁着葛瞎子和痴傻男人熟睡了,将两人给杀了,后来自己个也疯了,不知跑哪里去了,兴许钻进山里头叫野狼给吃了也未可知。”   姜行舟听的入神。   崔柏青又道:“根据村里人的口供,除却葛婆子和她孙子的两具尸体外,我们还在茅厕里找出了另外两副骸骨,应该是葛瞎子和他儿子的。”   人既都死绝了,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崔柏青行了礼后便转身出去了,刚到门口就见一身着素色裙衫的女子迎面而来,女子气质温婉,眉眼秾丽,倒是个难得的美人。   他不知宝鸢是何身份,只微微躬身立在一旁。   宝鸢也不认得他,也只福了福身。   交错而过,有淡淡的香风随风而来,他在心里感叹一声,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屋中。   宝鸢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便退远了些。   “奴婢特来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说着便恭敬的行了跪拜大礼,动作从容优雅连他这个王爷都挑不出错来。   姜行舟掀开了食盒,拣了一颗糖渍青梅扔进了嘴中。   “救命之恩难道只值这些?”   宝鸢“啊”了一声,抬眸看了过去,正巧撞进了男人幽深的眼眸里,她慌忙的垂下脑袋,似是被男人灼灼的目光给烫着了。   姜行舟抬了抬手。   “起来吧!”   宝鸢缓缓的起了身,垂首站在原地。   姜行舟见她遭遇了这一番惊吓,不似往日里那般主动,便对着她勾了勾手指,“离本王那么远做什么?”   宝鸢知晓躲不过,依言走到了他边上,甫一站定只觉腰间传来一道大力,天旋地转间她便坐在了男人的腿上。   “还逃吗?”   有温热的呼吸拂在颈侧,酥酥麻麻。   宝鸢不明所以,茫然的看向了近在咫尺的男人。男人的面容俊朗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是有一种看透一切的魔力。   “奴婢愚笨,不知王爷所言何意?”   姜行舟唇角高高扬起,手上也用了力道,将人狠狠的扣进了自己的怀中,不由分说就吻上了女人的唇。   男人的口中有着糖渍青梅的酸甜味道。   就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男人才放过了她,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了好几息。   “你是如何从姜郁手中逃脱的?”   闻言,宝鸢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她垂着眸子不敢去看姜行舟,生怕若是对上了男人的眼睛便露了怯,她咬着唇柔声道。   “我...奴婢运气好。”   姜行舟直接将人抱坐在书桌上,眼神一错不错的盯在了女人绯红的面上。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回本王!” 第29章 难道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夕阳西下, 将半边的天都染成了金色,层层叠叠的云朵似是被镶了金边一般。   花园里飞来了无数的蜻蜓,或是在低空盘旋, 或是停在花枝上。   睿亲王府里有经验的嬷嬷们见了, 都知道明儿定会有一场大雨。   书房中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   原本摆在书桌上的东西杂乱的散落在地上, 墨迹洒在地毯上印出了一道泼墨的痕迹, 空气里除了熏香的味道之外还多了些莫可名状的味道。   宝鸢虚虚的趴在书桌上,如瀑般的黑发垂散而下。   她累极, 双腿直打着颤。   耳朵里嗡嗡的,只知道姜行舟说了话后便离开了, 至于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关门声响起后, 宝鸢强撑着被扯碎般的身子披了件衣裳, 这头她穿上衣服,夏荷便推门进来了。   夏日的天气异常闷热。   屋子里又没开窗户, 味道愈发浓郁了。   她见的多了, 倒也没以往那么害羞,上前扶着宝鸢去了净房。   宝鸢匆匆的洗了,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我们回去吧。”   夏荷“啊”了一声, “回哪儿?”   宝鸢看了她一眼, 真是个傻丫头,她又不是王府里的正经主子, 哪里有资格留在这里过夜?   “回小院。”   夏荷见她态度坚决,简单的收拾下两人便出府去了。   一路倒也顺畅,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留她。   夏荷知道宝鸢的身子虚弱,又被王爷狠狠的折腾了一番,想要走回去是不能了, 于是便喊人弄了一乘软轿。   好在府中的人也没为难她,直接给办了。   说实话,宝鸢不爱坐轿子,小小的空间里逼仄不说,还会勾起她藏于心底的那些不堪往事,可今儿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软轿从侧门出了王府,绕到正街的时候,有风卷起了车帘的一角。   她看到如晕开的墨一般的夜色里,睿亲王府正门下悬着的灯笼光亮模糊照出了匾额上的鎏金大字。   睿亲王府。   这样的地方从不是她该待的,从前是,如今亦是。   宝鸢收回目光,靠在马车的壁上闭目养神。   ......   夜半,姜行舟醉酒而归。   他踉踉跄跄的去了书房,里头早已收拾整齐了,可那女人却不见了。   他又去后院的房间找。   房间里还残留着女人身上的香甜气息,虽很微弱可他却依旧能闻出来,这里还是没有人。   他对着外头吼。   “人呢?”   有奴婢小跑了过来,小声回道。   “王爷一走,姑娘便和夏荷姑娘一道回去了。”   姜行舟的眸子有着浓浓的醉意。   “回去?回哪儿去?”   那人缩着脖子道了一句不知。   姜行舟心中怒气翻腾,这女人真是愈发的了不得了,未经他的允许竟敢私自出府,他都还未质问她如何在梦里还唤着旁人的名字,她倒好,不声不响的又走了?   难道他这偌大的王府里住不得人?   “来人,去...去把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给本王叫过来,本王倒要好好的问问她......”   周栋跟曹旭对视一眼,见自家王爷醉的厉害,便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他回了房间。   姜行舟怒气不减,嘴里嘟囔着道。   “查,给本王查!去查查那个叫忱儿的到底是谁?本王...本王要剥了他的皮......”   好容易伺候着姜行舟睡下,周栋关上了门,诧异的问道:“你说这个忱儿到底是谁啊?竟惹得王爷动了杀心要剥了他的皮呢?”   他口中啧啧的两声,暗道这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得罪谁不好竟然敢得罪他家王爷,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咯。   曹旭冷着一张脸,看了看他。   “我记着宝鸢姑娘在苏州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叫聂忱,你说王爷口中的忱儿会不会是他啊?”   周栋摇头。   这决计是不可能的,再不济那也是小舅子,就算看在宝鸢姑娘的面上也不至于要剥了人家的皮吧,再一个人远在苏州哪里就得罪了他家王爷了?   ......   后半夜果然下了雨。   天气也凉快了几分,这些日子宝鸢担惊受怕的也没睡个安稳觉,好容易得了这样的空闲,一直睡到晌午时分才起床。   夏荷正在院子里扫着落叶。   宝鸢洗漱完之后,道:“午后你陪我去舅舅家一趟吧。”   提起冯家夏荷就来气,她气鼓鼓的冲到宝鸢跟前,“姑娘也太心善了些,这一回要不是冯佩芸伙同太孙设下圈套,姑娘也不会受了这么大的罪。要去也该他们家先来咱们这请罪才对,凭什么我们还要去见他们。”   宝鸢瞧着夏荷如此维护自己,心里头一暖。   她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冯佩芸是冯佩芸,她再坏再恶毒往后我不跟她来往就是,我去只是跟舅舅报个平安,省得他忧心。”   ......   冯家布庄。   午后的生意清闲,冯致康坐在柜台后唉声叹气不止。   要是宝鸢被他的女儿给害了,叫他这个当舅舅的死后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妹妹啊。可到底是自己个的女儿,难不成要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宝鸢一进门就见冯致康一脸愁苦的坐在那儿,便笑着道:“可是这几日生意不好,舅舅怎的愁成了这样?”   听到声音,冯致康猛地抬起头来,见宝鸢款步而来,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后确信不是自己的幻觉,几步便冲到了宝鸢的跟前。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还想着要是你回不来了,我就把佩芸送到官府去,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年近半百的男人,拉着宝鸢的手,羞愧的只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宝鸢好生安慰道:“舅舅切勿伤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冯致康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外甥女。   人是稍稍瘦了些,可精神却好,他也就放下心来,“这些年我一心都在生意上,也没顾得上好好教教佩芸这个孩子,谁知她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宝鸢轻声劝道。   “舅舅莫要自责了。还是该替佩芸表妹好好谋划谋划才是。”   白氏这些日子总跟他闹,吵的他心烦意乱,倒也未细想后来之事,经宝鸢这么一提醒倒是幡然醒悟了过来,他面露忧色道:“只佩芸已经跟了皇太孙殿下,我这还能如何谋划啊?”   “舅舅也别着急,依着咱们家的身份,佩芸若是得了太孙殿下的青眼娶进府中也不过是个通房或是妾室,倒不如再耐烦些日子,等太孙殿下厌烦了,再给佩芸表妹寻个好亲事吧。”   宝鸢沉沉的叹了一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自然这也得看表妹自己个的意思,若是她铁了心的想要入太孙府。”   冯致康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   “她敢!”   寻常权贵人家的门都不是好进的,更遑论皇家呢。   白氏原是来找冯致康要钥匙放女儿出来的,谁知刚到前头就听舅甥二人在说话,她躲在了帷幔后头仔细的听了听,末了扭着腰身去了后院。   “佩芸,那个小妖精回来了,你再耐烦两日,我这就求了父亲放你出来。”   自打那一日她被姜郁打晕之后,就被人扔了回来。   她受了这么天大的委屈,没人安慰她不说,冯致康还打了她一顿,将她锁在了屋子里,这一连都有十多日了,竟还不肯放她出去。   冯佩芸趴在窗户前,只恨的咬牙切齿。   “那个贱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她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被姜郁憎恶,被家人嫌弃,这一切都是宝鸢害的,若是她不设计逃走,姜郁也就不会迁怒于她,也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她来我家做什么?”   白氏将偷听到的话又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女儿。   冯佩芸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她自己个千方百计的勾搭上了睿亲王爷,自以为能做得人上人了,私下里却百般挑拨我爹,她就是见不得我比她过的好。反正我是铁了心的,今生除了太孙殿下,谁也不嫁。”   白氏点头附和。   “谁说不是呢?偏她心眼子多,难道只许她攀龙附凤,就不许我们嫁入皇家吗?”   宝鸢自然不晓得母女两人的心思,又同冯致康说起了冯芷仪来。   “表姐这些日子可回来过?”   冯致康摇头,“这丫头素日里就不爱说话,每回回来也是略坐坐便回去了。说起来也有七八天没回来了吧,也不知在家里忙些什么?”   宝鸢又说回头得了空便去瞧瞧她。   冯致康高兴的直点头。   “好,那好,你们姐两小时候就要好,有你开解开解她,兴许她还能听上几句。这丫头自打嫁出去后,性子愈发的古怪了,也不知是怎么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眼见着客人越来越多了,宝鸢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布店,宝鸢又去了冯芷仪家。   冯芷仪一开门见是宝鸢站在外头,眼圈登时就红了,哭着道:“说的去上香的,好好的怎么就走散了呢?这些日子可是吓坏我了。”   她迎着宝鸢进了屋子,又是泡了茶,又是拿了点心和蜜饯。   “我知你素日里爱吃酸甜口的,这蜜饯都是正宗的苏州口味,你快尝尝。”   宝鸢拣了一颗送进嘴中,果然酸甜可口。   她忽的就想起昨儿午后在书房里,姜行舟的口中也是这般的味道。   冯芷仪到底是过来人,见她脸颊红润,又瞧见她脖颈间的红梅,便拉着她的手问道:“那睿亲王爷可好相处?他有没有欺负你?”   宝鸢一时有些回答不上来。   到底怎么样才算欺负呢?   “没有。”   冯芷仪又满脸歉意道,“佩芸年纪最小,自小被娘给宠坏了,你千万别跟她计较,她定是被那个皇太孙给蛊惑了才会犯下这样的糊涂事。”   宝鸢瞧着女人满脸憔悴,眼下有着大片的乌青,心疼的握着了她的手。   “姐姐,这里没有旁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他对你好吗?”   女人的眼神片刻的茫然,继而垂下了眼眸。她将手从宝鸢的手里抽了出来,“我与他成婚多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就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宝鸢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这次使了力,冯芷仪想要挣脱却没挣开。   “那你活的高兴吗?”   冯芷仪的头垂的愈发低了,连声音都低到了尘埃里。   “大家都这样,也无所谓高兴不高兴的。”   宝鸢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姐姐,你还年轻,难道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冯芷仪沉默着。   宝鸢叹了口气。   “姐姐,你记着我的话,若是有一日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去小院找我,只要我还在京中,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这话说的冯芷仪心中一阵酸楚。   她默默的掉着泪。   反手握住了宝鸢的手,这是这些年来她听到的最窝心的话了。这样的温暖她从白氏身上得不到,从妹妹身上得不到,更不可能从父亲和兄长得到。   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可宝鸢还是瞧出来了。   待缓过来之后,她问,“什么叫你还在京中?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吗?”   宝鸢点头。   “我不放心将忱儿一个人放在苏州,况且你也知道我父亲已经续了弦,等来日继母生下孩子,怎会真心待忱儿好呢?”   姐妹两人正在屋中说着体己话。   余则成中午跟同僚喝了几杯酒,刚一进屋就扯着嗓子喊开了。   “人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打水来伺候你夫君梳洗,我告诉你,你这样不下蛋的母鸡,除了我余则成会要你,旁人谁还会要你啊?你若是不尽心服侍着,回头我便休了你,娶了个更好的。”   冯芷仪的脸上火辣辣的,她忙提着裙摆去外间打水。   宝鸢起身走到门边,看着醉醺醺的余则成,目露冷色。   “余大人好大的威风啊,我倒要问你一句,当年若不是舅舅家给了你盘缠让你入京赶考,你能有现在吗?”   余则成最讨厌别人提起此事,弄的他好像是吃软饭,倒插门似的。   他踉踉跄跄的冲到了宝鸢跟前,“你算老几啊?少在这儿管我们家的事,别以为勾搭上了睿亲王,我就不敢打你。”   他高高的扬起了巴掌。   宝鸢怡然不惧,反倒把脸往他那儿凑了凑。   “今儿这一巴掌你要是敢打了,我还敬你是条汉子。若是不敢打,以后就对我表姐好些,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余则成这一巴掌到底没敢打下去。   他一巴掌打翻了冯芷仪端来的水,铜盆落地发出了一道巨响,跟着在地上打着旋,他闷着头钻进了屋中,重重的关了门。   冯芷仪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方向,忙推着宝鸢出门,嘴里催促道:“今儿我便不留你了,等回头得了空我们再细说。”   宝鸢还欲再劝,谁知冯芷仪却关上了门。   少倾,屋子里头便传来了男人的怒喝声以及女人低低的争辩声。   宝鸢不放心在门口略站了站,最后见里头没了动静,便心有不甘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夏荷见她生着闷气,便劝道:“姑娘,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瞧着余夫人并不想离开那个余大人呢,否则也不至于被欺压这么些年也不敢反抗。”   宝鸢心里头也明白,可见余则成那副模样,心里头到底气不过。   她负气似的回了一句。   “难道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难道女人和离后就活不成了?”   说完又自觉没趣,这样的世道哪里由得了她们这样的女子做主呢?旁的且不说,她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资格说别人?   ......   夜。   太孙府。   自打被景和帝下令关了禁闭之后,姜郁的性子就愈发阴沉暴躁了,晚间喝了些酒,这会子又闯进了秦婉的房中。   秦婉眉眼低垂,轻声对着外头的人吩咐道:“殿下喝醉了,扶他下去歇着吧。”   她的神情淡淡的,声音也不带丝毫的温度。   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姜郁,他双手抓在了女人瘦削的肩上,赤红着眼睛喝道:“少在我跟前装清高,你们秦家不也是瞧上我皇太孙的身份才千方百计的把你嫁给我为妻,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伺候我是你的本分。”   他作势就亲了下去,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秦婉奋力的挣扎着,因着姜郁断了一只手,两人推搡间她一个不察挠了姜郁一下,姜郁的脸上登时就多了几道抓痕。   他像是发了疯的野兽似的,朝着秦婉扑了过来。   秦婉怒极,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婉直视着姜郁,冷声道:“明儿就是七月十二,你若是想闹就尽管闹,我看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还是我?丢脸的是你还是我?”   姜郁伸手指了指她。   “你...你很好......”说完便拂袖离开。   待到人走远了些,丫鬟晚凉才关了门,心疼的唤一声。   “小姐!”   她是秦婉的陪嫁丫鬟,自小跟秦婉一同长大的,眼见着自家小姐过着这样的凄苦日子,却不许她跟家里说,她的心就像坠了一块巨石般堵的慌。   秦婉理了理衣裳,顺了顺散落的发。   神色依旧冷淡,仿佛刚才这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府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回家里,听到了没有?” 第30章 我只盼此生能过的自在随……   七月十二。   太子府。   姜行彰一早就换上了华服, 今儿可是他的生辰,京中权贵皆都会来祝贺不说,就连景和帝和皇后也都会来, 这可是无上的脸面。   太子妃亲自伺候他穿了衣裳。   “郁儿断了一臂不说, 现下连你这个当爹的过寿诞也不能亲自来贺一贺, 亏得你还能笑的出来。”   姜行彰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父皇都说这事结了, 谁都不许再提。你还总念叨着做什么?况郁儿虽罚了禁闭三个月,可对外却只说是养伤, 可见父皇到底是顾着我这个太子的颜面。再一个上一回母后也说了叫咱们再忍忍。”   只要熬到景和帝驾崩,他登基为新帝, 到时候有多少仇恨不能清算的?   太子妃黑着一张脸, 冷声道:“好歹你也是咱们大渝的太子, 能不能有些主见?能不能有些血性?郁儿那可是你的儿子,如今儿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你这做爹的就真的不管不问了?”   太子见她动了怒, 只赔着小心道。   “上一回为了郁儿的事,母后可是训了我一顿,说我沉不住气, 还再三叮嘱不许跟姜行舟再起冲突, 若是按照你的意思,我逞一时之勇将老十六打一顿, 这的确是替郁儿报了仇,可然后呢?”   他有些不耐烦,今儿可是他的好日子,原本的好心情都叫她给毁了。   “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以后这些事你少管。”   太子妃还欲说些什么,可姜行彰已经拂袖离开了。他望着男人的背影, 眼中露出了怨毒的表情。   他这个当爹的不管,她这个当娘的可不能坐视不理。   饶就是不能把姜行舟怎么样,也得要挫挫他的锐气,好解一解她的心头之恨,否则她只怕会被活活给憋屈死的。   ......   睿亲王府。   因这宿醉姜行舟醒来后头有些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   “王爷,属下连夜叫人去查了,终于查到了宝鸢姑娘口中的忱儿是谁了?”   周栋躬着身子,嘴角挂着一抹促狭的笑,只这笑姜行舟看不到罢了。   姜行舟手上动作一顿。   “本王叫你去查的?”   他昨儿喝多了酒,哪里还记得说过这话?   周栋一五一十的回道:“王爷还说等查出来要剥了那人的皮呢。”   姜行舟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还说了这话?   他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少废话,那人是谁?”   周栋面上的笑容更盛了。   “不是旁人,正是宝鸢姑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聂忱。想来宝鸢姑娘也是有些思念家人罢了......”   姜行舟心头莫名一松,只觉神清气爽,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周栋强忍着笑意,又道:“王爷,可要属下派人去苏州将那聂忱捉了来?”   “滚!”   姜行舟面色一沉,喝了一声。   既是她的弟弟,又没得罪他,他好好的剥人家的皮做什么?   周栋被骂后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曹旭远远就见到了他捂着肚子狂笑不已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暗道这人约莫是傻了吧?作为王爷的近身侍卫合该要稳重些,真是愈发没个规矩了。   姜行舟食欲不错,喝了些粥,又吃了两个包子。   “回王爷,外头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姜行舟这才想起今儿是太子的生辰,若是可以的话他倒是想托病不去,可昨儿景和帝还巴巴的让人来告诉他,让他务必要到场。   他起身往外走去,走到半道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你去小院走一趟,让她陪着本王一道去太子府吧。”   曹旭愣了一下。   宝鸢姑娘与他家王爷并无实质上的名分,这便带去太子府,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姜行舟似是瞧出了他心中的疑虑一般,自顾自的解释道。   “上一回为了她的事,本王与太子闹的有些不愉快,且父皇也是知道的,如今她回来了,也该去父皇面前露个脸,免得父皇以为本王这个做叔叔的是故意找姜郁的茬。”   曹旭也没想到自家王爷会解释,心里更是犯了嘀咕。   于是带着满心疑问去了小院。   ......   “什么?”   宝鸢初初醒来,惺忪的睡眸里还含着困意。   曹旭对着一旁的夏荷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姑娘梳洗装扮,王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莫要让王爷等着了。”   宝鸢在男人冷冰冰的声音里回过了神。   “梳个寻常发髻就行。”   她又不是正经的主子,有无诰命在身,此去也就是走个过场,实在无需出挑,越了规矩。   出门的时候,宝鸢四下看了看。   “往常都是周栋来这里的?今日怎么换了你?”   曹旭神情严肃,拱手道。   “是王爷让属下来的。”   自打那一日她从冯芷仪家回来后,细一想总觉得那天是关心则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冯芷仪,她原想拜托周栋去瞧瞧的,偏这两日周栋都没来。   现下见了曹旭,她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有件事还想麻烦曹爷一下,不知曹爷可还方便?”   曹旭躬着身子道:“姑娘客气了。”   宝鸢福了福身子,道了谢。   “烦请曹爷替我去查一个人,他名叫余则成,现任顺天府通判一职。若是查出他有何不妥的地方,还请曹爷暗地里出手教训他一顿,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曹旭应下了。   心里却又泛起了嘀咕,这宝鸢姑娘瞧起来娇滴滴的,没成想下手却这么狠呢。   宝鸢再次说了谢,便匆匆的出了院门。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宝鸢上去之后,马车便缓缓的朝着太子府驶去。   许是城中的道路平整,马车丝毫没有颠簸之感,外头鼎沸的人声纷杂的透过车窗传进了马车内。   姜行舟大马金刀的坐在车内,眉眼冷素。   宝鸢则缩着身子尽量将自己个藏在角落里,空气里有熟悉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姜行舟的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长臂一伸便将人勾进了怀中。   宝鸢的心快跳了几分。   可男人的声音却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你莫要多想,此次带你去参加太子的生辰宴。一来也是想让父皇瞧瞧本王并没说谎,你的确是被姜郁设计陷害了。二来,也让京中之人都认个脸,免得回头你又给本王惹出事端来。”   宝鸢低低的应了一声。   “奴婢知道了。”   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与往日里并无不同,可落在姜行舟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   太子府内。   鼓乐声格外的喜庆,宾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话。   姜行舟带着宝鸢到了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被众人盯着看,宝鸢自然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想要逃走的冲动,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姜行舟的身侧。   姜行舟神色如常的走到太子跟前,让周栋将贺礼递了过去。   “一点心意,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嫌弃。”   太子呵呵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们兄弟之间哪里还需这些虚礼,只要你能来,我便高兴。”   说话间眼神越过姜行舟的肩头落在了他身后的女人身上,女人身形窈窕,穿的也素雅,虽瞧不见长相,可却也难掩姿色。   姜行舟目露不悦,轻咳了一声。   太子忙收回目光,哂笑一下,引着他往里走去。   “十六弟若是真瞧上了,何不将人娶回府里,做个通房或是侍妾用来传宗接代也是好的。如此一来也能免了些不必要的误会。”   姜行舟唇角微微勾起。   “咱们大渝只要帝王枝繁叶茂就够了,我们这些闲散王爷生那么多做什么?”   这话堵的太子好半晌没话回。   景和帝和皇后端坐在上首,瞧着一屋子的热闹,景和帝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也跟在后头呵呵的乐着。   远远见着姜行舟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他眉头便皱了起来。   “褚泉,跟在老十六旁边的那是谁啊?”   褚泉瞧了一眼,笑着回道:“皇上不记得了?她就是上一回您在养心殿见到的那个苏州来的美人啊?王爷今儿把她都带来了,想来是真的喜欢呢。”   景和帝没有作声。   姜行舟领着宝鸢给皇上和皇后行了礼后,便被人拉去一旁说话了。   宝鸢没遇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又见殿中声音嘈杂,便和夏荷一道去了外头的花园里闲逛。   此时已是末伏天,天气比之前要略微凉快了些。   花园里百花盛开,花团锦簇,偶有彩蝶翻飞其间,微风徐徐吹来带着浓郁的花香味。   到了外头宝鸢也没那么拘束了,她笑着道:“太子府的花园可真好看。”   夏荷也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只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   两人正闲逛着,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凉亭下立着一个年轻美人,美人临河而立,一双美目显得有些空洞,似是在想什么事情,她的身材瘦削,周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宝鸢上前行了礼。   “给太孙妃请安。”   今儿姜郁不能来,秦婉便代替他将精心准备的贺礼送上,这会子殿中之人皆都在饮宴赏乐,她偷着跑了出来,为的就是求个清静。   她上下打量着宝鸢。   “你是?”   宝鸢如实回道:“奴婢聂宝鸢,是睿亲王爷身旁伺候的。”   秦婉心思灵透,一下就猜到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害的姜郁断了一臂,还被罚了禁闭的女人,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   气质温柔娴静,如一汪清泉一般令人耳目一新。   也难怪姜郁会把持不住。   “妹妹无需多礼,来日若是入了睿亲王府,我还得称呼妹妹一声十六婶呢。”   宝鸢苦笑道:“太孙妃便不要拿奴婢取笑了。奴婢是什么样的身份岂能当得起您这一声十六婶。”   秦婉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她没想到宝鸢也是个聪慧的。   寻常人若是得了这样的殊宠,尾巴只怕早就翘上天了,哪里会似宝鸢这么清醒,她难免起了亲近之意。   “妹妹切勿妄自菲薄。”   宝鸢轻叹了一声。   “奴婢方才来的时候,瞧见您一人立在亭中,身姿娉婷袅娜,可神思悠远,孤独异常。说句犯上的话,您这般出生之人又是太孙妃,未来的国母都活的这般不开心,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敢肖想这些?”   她垂下眼眸。   “我只盼此生能过的自在随心些。”   秦婉愣了一下,更没想到只初次相见宝鸢便能看穿她心中的孤苦与烦忧。   她出生宰相府,自幼饱读诗书,向来眼高于顶,寻常人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可今儿她瞧着宝鸢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她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多来同我说说话。”   宝鸢所盼之事亦是她所想所愿,只她是宰相府出来的,又是太孙妃,太多的事都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两人正说着话,忽的听到前头闹开了。   “来人,护驾,护驾......”   “太子殿下中毒了,快传太医......”   整个太子府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宝鸢跟秦婉对视了一眼,秦婉道了一声对不住,又恢复了素日里的清冷模样。   “妹妹先回,我过会儿再回去。”   宝鸢福身行了礼。   “先前之事又不是姐姐的错,姐姐没似旁人一般怨恨于我也就罢了,哪里还需要替别人道歉?”   她被姜郁设计一事,若是遇到个不明事理的,定会怪她蓄意勾引,对她也会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秦婉不同,她瞧事情格外的透彻。   秦婉冲着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你快些去吧。” 第31章 别怕。   侍卫将清凉殿团团围住。   殿中之人神色各异, 有满脸惧色的,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有事不关己一脸冷漠的, 这些人宝鸢都不认识, 她认识的不过姜行舟一人。   她缓步穿过人群, 走到姜行舟的身侧站定。   方才觥筹交错间, 气氛甚好。   也不知太子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忽然整个人就倒仰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瞧着情形着实有些吓人。姜行舟只冷眼瞧着众人蜂拥着上前去查探。   只这些关心里头有几个是真心的?   他四下一看,发现宝鸢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不免心头一颤。   “人呢?”   周栋忙道:“姑娘去后头更衣了。”说完见姜行舟神色冰冷, 又补了句, “夏荷正陪着呢,况又在太子府中, 想来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 姜行舟一个眼风就扫了过来。   周栋目露难色,“可是......”若是他走开了,谁人来保护姜行舟。   姜行舟朝着上首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父皇在这, 本王难道还会有事?”   周栋这才放了心, 忙出门去找宝鸢,谁知刚到门口就见宝鸢带着夏荷回来了。   清凉殿原是太子府里夏日最凉爽的地方, 可现下侍卫,太医,宫婢挤了满满一屋子,温度难免升高了些,且味道也复杂了起来。   景和帝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不怒自威。   “查, 给朕好好查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当着朕的面给太子下毒。”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刑部但凡是审案破案,总逃不了要调查罪犯的作案动机,太子殿下乃是一国的根本,寻常人哪里敢有这个胆量当着皇上的面行凶?想来下毒之人定是位高权重,且自信不会被查到,又或者压根是有恃无恐,所以才敢如此大胆......”   话还未说完,所有的人目光齐齐的转向了姜行舟。   姜行舟压根不在乎这些,只懒懒道:“都看着本王做什么?难道本王脸上写着凶手的名字?”   又有人道:“皇上病重,太子监国,眼下太子被下毒,性命危在旦夕,那么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姜行舟。   姜行舟神色一冷,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这时太子妃冲到了他的跟前,她神色慌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妆都花了也不在乎,再也不复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她看着姜行舟哭诉道。   “十六弟,你若是因为郁儿的事迁怒于殿下,只消打他一顿就是了,何必下此狠手呢,都是手足兄弟,你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姜行舟怕她的泪弄脏了自己个的衣裳,嫌恶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太子妃又折身扑向了昏倒在地上的太子身上,大声哭道。   “今儿要是太子殿下有何不测,我也不活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宝鸢生怕她一口气顺不上来会昏死过去。   “够了!”   景和帝面色铁青,怒喝一声后,殿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他站起来,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她亦是满脸忧色,可是碍于身份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查看罢了。   “皇上,彰儿可是你亲封的太子,堂堂一国太子于宴席上被人下毒,传出去我大渝的国威何在?”   景和帝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如刀,将皇后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喉头。   皇后悻悻的闭了嘴。   景和帝厉声道:“在找出凶手之前,今日殿中之人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清凉殿一步,违令者杀无赦。朕倒要看看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帝王之怒,众人岂有不害怕的。   一时间殿中落针可闻。   姜行舟倒是神色如常,双手垂在身侧,立在那儿脊背挺的笔直,犹如青竹松柏即使被大雪覆盖也不折不弯,宝鸢偏头打量着男人,她鲜少有机会可以这么细致的观察姜行舟。   男人的下巴微微抬起,勾出了曲线明线的下颚线条来。   薄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细线。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吓的宝鸢忙低下了头。   “别怕。”   男人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可在这危机四伏的清凉殿中,宝鸢原本提着的心瞬间就安稳了下来。   “有王爷在,奴婢不怕。”   姜行舟神色稍缓,斜睨了她一眼,“你就不怕真的是本王做的手脚?”   宝鸢下意识的回道。   “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她的声音很急,语气却异常坚定,抬眸的瞬间就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双眸。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高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手便落进了一个温暖而干燥的掌心里。   男人的掌心里有着厚厚的茧。   现下殿中这么多人,气氛也如此凝重,且还当着皇上皇后以及满朝权贵的面,他如何敢握着她的手,若是被旁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啊?   宝鸢的心砰砰的跳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说话的功夫,秦婉也进来了,她走到太子妃的跟前低声的劝慰着,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对着宝鸢略微点了点头。   宝鸢也回之一笑,两人便这般默契的各自站在大殿的两边。   “你何时跟她认识的?”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飘下来的时候,吓了宝鸢一跳,她定了定神,打着马虎眼道:“王爷在说什么?奴婢初来京城便被拘在了小院里,除了王爷哪里还能认识旁的人?”   这是在怪他?   姜行舟冷哼一声,握着女人的手多了几分力。   夏日原本就热,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不过片刻手心里就冒了汗。   一阵慌乱后,太医院院判施汝培连额头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走至殿中跪下回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只是食物中毒了,所以才会腹痛如绞,只瞧着症状厉害,待微臣开一剂药服下后,再修养些日子便就无碍了。”   “果真?”   皇后拧眉问道。   施汝培道了是。   “今儿的菜里有一道荷塘三白,这里头有茭白,嫩藕,菱角,本也没什么,只这里头的菱角与猪肉相克,若是同食极易引起腹痛。”   好好的一顿宴席就这么被搅合了,景和帝也没了兴致。   下令好好照顾太子后,便起驾回宫了。   ......   周栋随着姜行舟去了太子府。   曹旭闲下来后一时也无要紧的事,于是便让人去调查了余则成。   这一查倒也没发现什么太过要紧的事,只这余则成为人圆滑世故,虽官职不高却也混的如鱼得水,至于其他的嘛,也无非同其他官员一般会出入青楼这样的地方。   除此之外并无宝鸢说的不妥之处。   只宝鸢姑娘交代的事,他也应下了,少不得要尽尽心,于是便亲自去跟踪了。   怡红院。   余则成醉酒微醺,胸前的衣裳半敞着,怀中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女子择了一颗果子含在嘴中又喂进了男人的口中。   男人很是受用,还欲再亲的时候,女人却一把推开了他。   女人娇嗔着道:“你们男人家的整日里惯会哄人的,我跟了你也有一年了,你总说要替我赎身,然后将我娶回家,可......”   话还没说完,便被余则成压在了身下。   “我的心肝乖乖肉,我原打算休了家里那个整日里哭丧着脸的,可偏巧前些日子她的一个表妹勾搭上了睿亲王爷,我还想着借机再往上走一走呢?若是我高升了,你嫁过来不是才能过好日子吗?”   女人伸手放在他的心口。   “你这一张嘴,惯会花言巧语的。”   余则成坏笑着道:“你不是最爱我这张嘴的吗?”   女人羞的直拿粉拳捶他的胸膛。   “你坏死了......”   余则成一把握住女人的手,又道:“况我那大舅哥读书也是极好的,等明年殿试之后,定能金榜题名。到时候大舅哥岂有不照顾妹夫的道理,且我娶了他这个不下蛋的妹妹,于他们冯家可是大恩,若是换了旁的男人,只怕早就把她给休了。”   风月场上的女人,自然知道何时该撒娇何时该懂事,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   “只求大人来日飞黄腾达后,莫要忘了今日的话,也莫要忘了玉娘。”   曹旭躲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在男人的喘息声中和女人的娇笑声中慌乱的逃了出去,剩下的事他不看也知道。   他自是不耻余则成的为人,于是便躲在了一旁的暗巷里。   夜色渐深。   余则成从怡红院出来后,被冷风这么一吹,扶着墙角吐了起来。   谁知刚吐完就有人从身后一脚踹在他的脚弯处,他整个人不受力直接扑倒在了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记又一记的重拳就落了下来。   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头求道。   “大侠,这位大侠你别打了,我身上有些银子,你拿去,你全都拿去好了。”   曹旭将他一顿狠揍,末了拿走了他身上的钱袋。   临走的时候还往余则成的身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余则成满身是伤的回了家。   屋中亮着灯,余则成不回来,冯芷仪也不敢睡,这是男人立下的规矩,她得守着,只在灯下做着针线活。   听到外头的动静,她连忙迎了出去。   余则成这会子酒已醒的差不多了,见冯芷仪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就打了她两巴掌。   “你是死人吗?没见到我受伤了?还不赶紧去拿药。”   冯芷仪捂着火辣辣的脸,强忍着泪意进屋去拿了药,替他处理伤口。   余则成满脸阴郁的坐在那儿,浑身冒着酒气,在这浓浓的酒气里还参杂着脂粉的味道。   其实这些冯芷仪都知道,男人衣裳上的长发,脖颈处的胭脂印,可她只能假装看不见,谁让她不能生呢?   她一时晃神,手上力道稍稍大了些,又招来了余则成的一顿打骂。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克的。往日里我何曾会遇到这样的事。还有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以后少跟你那个表妹来往,免得被她给带坏了。”   上一回聂宝鸢骂了他一顿,还敢威胁他。   无非就是仗着睿亲王的身份罢了,否则一个女人哪里敢给他颜色瞧?   冯芷仪不敢露出哭声,只低低的应了一声。   “知道了。”   .....   养心殿。   景和帝拧眉沉思着,手中持着的棋子半天没落下。   “褚泉,太子府里的厨房虽比御膳房略差些,可能进里头当差的,又岂会如此不当心?况今儿是太子的大日子,菜色定是一早就定下的,管事的定也看过了,连食物相克这样的小事都没注意到?”   褚泉躬着身子,笑道:“皇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景和帝落了子。   “有道是慈母多败儿,皇后如此,太子妃也是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太监来禀,说太医院院判有事求见。   施汝培行礼后,回道:“今儿太子府发生这样的大事,微臣身为太医院院判不敢不尽心,特意命人将今天宴席中所用的酒水和菜肴皆都取了样带回太医院检测。谁知......”   景和帝见他面色发白,连声音都打着颤,便坐直了身子。   “可是发现了什么?”   施汝培强自定了定神。   “微臣在太子殿下素日里爱吃的水晶肘子里发现了少量的水银,剂量虽不大,可若是长期食用,恐性命难保。”   景和帝自登上帝位几十载,什么样的腌臜手段没见过。他的双眸微微眯起。   “只太子一人的饮食有?还是在场所有人的都有?”   施汝培回道。   “只太子一人的饮食里有。”   景和帝愣了一会儿,才挥手示意他退下。   “让你的人闭紧嘴巴。”   施汝培应了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外头夜色已深,夜风一吹,才惊觉后背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   殿中。   景和帝面色微沉。   “你说这事是他干的吗?”   褚泉伺候景和帝多年,自知这个时候不该多言,只道:“皇上若是有疑虑,只管宣王爷进宫当面问上一问,依着王爷的性子,定不会对皇上撒谎的。”   景和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往龙榻走去。   他年岁已大,早已无需妃嫔伺候了。   “他的性子勇猛有余,狠心不足。”   褚泉呵呵的笑着,伺候他入睡。   “皇上既是君也是父,合该要多费些神,多调|教调|教才是。”   景和帝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老东西。”   他望着明黄的帐顶,眼神似是穿过这明黄的颜色看到了过去。当年若不是......   过了许久,才从重重的帷幔里传来一声。   “明儿记得让老十六进宫一趟。” 第32章 姑娘,你又惹着王爷了?……   清晨。   时辰尚早, 半空中还有着未散尽的雾气,如轻纱般拢在整个京城的上空。   宝鸢照例亲自伺候姜行舟穿衣,姜行舟张开双臂立在房中, 女人的动作熟稔而温柔, 偶有靠近他的时候, 他甚至能闻到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   屋中静谧而和谐, 恍然间让姜行舟生出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女人穿着亵衣,动作稍大的时候便露出了大片的雪光来。姜行舟的心中莫名就升起了一阵烦躁, 他忽然意识到自打他将宝鸢安置在这里后,似乎有大半的时间他都会歇在这里, 鲜少回睿亲王府住。   这可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姜行舟见穿戴整齐后便大步的往外走去。   夏荷刚将早饭端了过来, 虽不如王府里的那么精细, 可也清新爽口。荷叶小米粥配上酸辣藕带并几样小菜。姜行舟走的急,险些将夏荷手中的托盘给撞翻了。   好在一旁的周栋给扶住了, 夏荷忙不迭的请罪。   “都是奴婢一时走神, 还请王爷恕罪。”   姜行舟“嗯”了一声,便急急的出了门,似是这屋子里有吃人的鬼一般。   夏荷惊魂未定, 将托盘放在桌上后, 捂着心口直呼气,见了宝鸢从里屋出来, 便好奇的问道。   “姑娘,你又惹着王爷了?”   宝鸢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   “谁知道他怎的又动气了?”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无奈之情。   夏荷指着桌上的早饭道:“昨儿晚上王爷来的时候说咱们这做的清炒藕带好吃,我想着王爷爱吃,今早便又做了开胃的酸辣藕带, 谁知王爷又不吃了。”   宝鸢朝着外头看了一眼,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黎明前的青黛色里,便笑着道。   “他不吃那是他没口福,一会儿我们两吃也是一样的。”   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姜行舟抿着唇角一头钻进了马车内。   今儿是周栋随行,曹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转身进了小院。   他将昨儿的事告诉了宝鸢。   宝鸢眼眸低垂,吃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心里头清楚将余则成打一顿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略微能让她消消气罢了。   她道了谢,又留了曹旭用早饭。   曹旭忙道不用,说着就要往外走。   夏荷将人给拦住了,“曹爷,这一点上你得跟周爷好好学学。你帮了我家姑娘的忙,留你吃一顿早饭也是应当的,且又不是山珍海味,怎么就吃不得了?”   宝鸢也跟着道。   “只是家常的吃食,你若是嫌弃不吃也罢。”   曹旭向来不善言辞,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毫无招架之力,末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荷叶小米粥早已在手上了。   夏荷又将菜分拣出了一小碟,放在他跟前。   “这可是特意给王爷做的,王爷不吃,你便多吃些。”   荷叶小米粥清香爽口,酸辣藕带爽脆开胃,曹旭饱饱的吃了一顿,临走的时候又道:“姑娘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   宝鸢点了点头。   “如此我就不同你客气了。你既帮着我查了余则成,就该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往后若是曹爷得空,烦请你多帮我留意照顾下我表姐吧,她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说完又福身行了礼。   曹旭忙拱手回了礼,然后便回了睿亲王府。   ......   养心殿。   景和帝正在练字,书桌上的兽首香炉里飘着袅袅的轻烟,满室寂静,只有毛笔在宣纸上写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待最后一笔落下,景和帝将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姜行舟。   “你可知朕为何要找你来?”   姜行舟躬身道:“儿臣不知。”   景和帝细细的打量着他,男人穿一身墨色锦袍,面容恭敬冷素,他轻轻的叹了一声。若是不生在帝王家,兴许父子两也可以如同寻常人家一般谈谈家事。   “昨儿太子生辰你将那女人带了去,可是想好要给她一个侧妃的身份?”   姜行舟讶然,面上却神色不变。   “儿臣只是觉得她伺候的很是尽心想留在身边罢了,并未有立侧妃的想法,之所以昨儿带了她去,也是堵在场女眷们的口,免得她们要瞎操心儿臣的婚事。”   景和帝笑了两声,依着他的身份,能在他的婚事上置喙一二的除了皇后还有谁?   “不许议论皇后。”   姜行舟道了是。   一时无言,殿中又恢复了寂静。良久景和帝才开口道:“昨儿太子府一事,你怎么看?”   姜行舟唇角勾出一抹讥诮。   “父皇心里都清楚,作何又要来问儿臣?若是真的有人想要毒害太子殿下,想来定会选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哪里能让太子殿下如此轻易逃脱的?”   景和帝默了默,看向他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郑重。   “你就不怕朕怀疑你?”   姜行舟心中坦荡,自然不惧。   “若是真有铁证,只怕不等父皇发话,皇后娘娘也不会与儿臣善罢甘休的。”   景和帝闭目倚在了龙椅里。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殿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姜行舟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景和帝,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威严虽在,可同时也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姜行舟心里泛起了疑惑,难道景和帝让他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太子殿下为人稳重仁德,前朝后宫人人敬服。”   景和帝忽的睁开了眼睛,身子也坐直了,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姜行舟。   “是吗?可朕总觉得他性子平庸了些,为帝王者得有杀伐决断的铁血手腕,如此才会人人惧怕,天下臣服!”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中有着精光。   姜行舟丝毫不为他的气势所迫,声音依旧平缓。   “太子乃是皇后娘娘所生,是父皇的嫡次子,是大渝名正言顺的储君。”   景和帝定定的望了他几息,周身的气势骤然散去,重又倚回了龙椅里。   “说了这会子话,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待宫殿的门再次合上之后。   景和帝又轻轻的说了一句。   “老十六长这么大,身边的确需要个知心可意的人伺候着,他既喜欢便留着吧,但也仅仅只能是喜欢,若是动了心......”   褚泉将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皇上喝了药合该好好歇歇才是,切莫如此伤神了。”   ......   睿亲王府。   姜行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从前景和帝对他仅仅只是偏宠罢了,可今岁开始就频繁试探他到底有没有夺嫡之心。他几次三番都表明了自己并无称帝之心,可景和帝似乎总不信。   刚才在养心殿所说的话更是直来直去,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   他一时也摸不准景和帝的心思。   正犯愁呢,窗外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屋外。   “什么?”   周栋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眼睛圆睁着。夏荷也真是的,他帮了她那些忙,也不见得请他吃一回饭,偏曹旭只帮了一回就请了。   他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一把勾住了曹旭的肩。   “早饭好吃吗?”   曹旭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道:“好吃。”   周栋的气的五官都扭曲了,臂弯上用了力。   “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在夏荷那儿吃饭,听到了没有。”   曹旭曲肘后击,然后一个擒拿手便将周栋给制住了。   “你算老几?你不让我不吃我就不吃了?”   周栋被钳制,也不求饶,红着脸道:“朋友妻不可欺。”   曹旭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这是在找死。宝鸢姑娘虽生的好看,可她是王爷的人,你竟敢......仔细王爷知道了,剥了你的皮。”   周栋简直快要被他给气死了,嚷嚷着道。   “我若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怎配伺候在王爷跟前?”   曹旭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   “你看上夏荷了?”   周栋甩着胳膊,嘟囔着道:“怎么?不行吗?我可警告你,这一回你可不许跟我争。”   曹旭像是看怪物似的上下打量着他。   “我的命是王爷给的,这辈子无论生死都只忠于王爷。”   周栋一阵恶寒,若不是两人相识多年,他真的会想歪的。   “你就没想过要成亲?”   曹旭摇头。   “成亲做什么?只会误事。”   得了他的保证,周栋放心了些,重又勾着他的肩膀。   “这可是你自己个说的,别到时候改了主意。”   两人正说着话,夏荷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夏荷将其中一个交给了曹旭,“这是我家姑娘特意给你准备的。”又问,“王爷可下朝了?”   曹旭接过食盒,“王爷在里头。”   夏荷对着他福了福身,对着屋内喊道:“启禀王爷,姑娘让我送些点心来。”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周栋的一张脸憋的通红。   屋外周栋和曹旭的对话,姜行舟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   心里头正堵的慌,听到夏荷来送点心,这才觉得心内舒服了些。   可谁成想她倒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好的送点心便送点心,竟还备了两份,这是要开始笼络他的手下了?   他沉声道:“进来吧。”   光听声音夏荷都觉得冷的慌,匆忙将食盒送进去之后,又逃也似的出来了。谁知刚出门就被周栋拉到了一旁,周栋的脸色也不大好,感觉要吃人似的。   夏荷的声音打着颤。   “周爷,你想干...干什么呀?”   周栋咬牙道:“以后不许跟曹旭说话,不许给他送吃的,不许......”   夏荷忙不迭的说了声知道了,这才得以逃脱。   回去的路上心里愈发的泛起了嘀咕,敢情男人动不动就生气的毛病是会传染的。方才她送点心进书房的时候,瞧着姜行舟沉着脸,抿着唇坐在那儿跟修罗夜叉似的,格外的吓人。   出来又被周栋没来由的一通警告。   她紧走几步,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得离这些人远些。   书房里。   姜行舟打开了食盒,拣了一颗神仙糕送入口中,入口甜糯,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在嘴里缓缓晕开。   他对着外头喊道。   “周栋,再去取些点心来。”   周栋道了是,正要吩咐人去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何必如此麻烦,曹旭那不是有现成的吗?”   周栋:“!!!”   曹旭看了看拿在手里还没焐热的食盒,“???”   周栋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食盒送进了书房。   姜行舟看着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两个食盒,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以后小院的事你一人负责就行,旁人就不必去了。”   守在门外的“旁人”曹旭难得有了错愕的表情。   “???” 第33章 你若信我,我带你去见一……   出了伏, 天气稍稍凉快了些。   学院里难得放了三日的假,白氏知道儿子要回来,乐的跟什么似的, 一大清早就在厨房里张罗着要好好给儿子补补。   冯效回来, 冯致康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到大女儿了, 于是便让人送了信喊着余则成夫妇也一道回家来聚聚。   余则成有公务在身, 说是要中午才到,冯芷仪便问了他的意见, 能不能自己个先回去。   余则成惯会在外人跟前装样子的,岂有不应的道理。   冯致康劳碌大半辈子, 眼见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也就知足了, 他难得偷了个清闲, 将前头的生意交给管事的,自己个只躲在后院里喝茶。   冯效陪在一旁。   冯致康见儿子虽清瘦了些, 可精气神却在, 倒也放了心,父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两人正说着话,冯致康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你说鸢丫头倒也奇怪, 几次三番的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大妹妹。可我细瞧着你大妹妹除却没有孩子外, 其他哪样不是顺心的?则成那孩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个提了不该提的人,他觑了儿子一眼, 见他神色如常才稍稍放了心。   冯效双眸低垂。   “宝鸢表妹不是那等胡说八道之人,她既说了定是发现了些什么,父亲且坐着,我去瞧瞧大妹妹。”   冯效走到院子,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一脸落寞的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蓝天白云,收拾好心情后便去了冯芷仪的房间。   这是她未出嫁的时候住的地方, 地方虽不大可却清净雅致,屋中的一切陈设都是旧日里的模样,也唯有在这熟悉的地方,冯芷仪的心情才能有短暂的自在和轻松。   这是独属于她的秘密之地。   前些年母亲白氏还想着她已嫁人,要将这间屋子给改成书房给大哥冯效用呢。   好在大哥心细,不等她去求便拒绝了,还再三嘱咐母亲说饶就算大妹妹嫁为人妇了,可到死都姓冯,是咱们冯家的人。   就连父亲也说,只要有他在一日,这屋子就得给她留着。   冯芷仪当时感动的无以复加,愈发不敢在这紧要的关头给家里添乱了。大哥马上就要最后一轮殿试了,爹爹还要做生意维持家里的用度。   余则成每每心情不好拿她出气的时候,总会威胁她。   “有本事你就闹去,若是闹开了,我看谁能讨到好去?左右我孤家寡人一个,我才不怕呢。你大哥科考若是沾上你这么个破事,我倒要看看他的前程是要还是不要了,还有你爹那个破布庄,这些年要不是仗着我在顺天府的面子,你以为他能这么安然的做生意?”   冯芷仪不懂这些,她唯一知道的事就是不能坏了哥哥的前程,也不能毁了家里的生意。   冯效到的时候,恰巧看到这一幕。   坐在窗边的冯芷仪神色哀戚,眸下两行清泪,瞧着格外让人心疼。   他是长子,自幼得的宠爱和照顾最多,小妹自小活泼嘴甜自也能分得一些关注,唯独大妹妹性情温和,又寡言少语的。   冯效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   他不知余则成对待冯芷仪是不是真的好?可若是真的过的幸福,眼中怎会有这样的凄婉之色?   他快步走了过去。   “好好的怎么哭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冯芷仪一跳,她慌忙擦了擦眼泪起身道:“哥哥不是在前厅与父亲说话吗?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给冯效倒了茶水。   “刚才父亲说的话我原还持了几分怀疑,可刚才见到你在哭,我便知宝鸢表妹的叮嘱是有道理的。这里没有旁人,你跟我说是不是那个姓余的欺负你了?”   冯效强忍着怒意咬牙问道。   看样子只怕是她一点头,哥哥便会要去找余则成拼命了。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冯芷仪死死的咬着唇,挤出一抹笑来。   “哥哥多虑了。则成他对我很好。方才我哭只是因为风迷了眼睛,再一个便是想起早年在家时的那些光景,一时感伤罢了。”   冯效狐疑的看着她。   “真的?”   ......   余则成刚一进门先跟冯致康打了招呼。   “爹,不是说大哥休息吗?怎么没见他人?”   冯致康看了他两眼,男人面相也算得上端正,这么些年礼数也周全,他愣了一会儿道:“去后头找他妹妹说话去了。”   余则成的心咯噔一下。   “那芷仪呢?”   冯致康笑了笑,这才多大会儿没见,一见面就问的。   “不是说了嘛,跟他大哥在说话呢。”   余则成“哦”了一声,原想去后头瞧瞧的,可又怕太过会引人怀疑,于是朝着冯芷仪房间的方向看了看,便绕去厨房找白氏了。   厨房里油烟味颇浓,余则成自恃读书人,不愿进去,只在门外喊了一声。   “娘。”   白氏见着大女婿来了,忙走了出来。她挥着手中的绢帕道:“这地方岂是你这等身份的人该来的,去前头陪着你爹说说话吧,饭菜一会儿就好。”   说起这个女婿自是给他长脸的,平日里出去同旁的太太们摸牌,皆都羡慕她有这么个当官的女婿呢。   余则成面露难色。   白氏见他如此便知他有话要说,于是拉着他去了一旁的小花园。   “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余则成撸起了衣袖,露出了大块大块的青紫於痕,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白氏跟前。   这些伤是前些日子被曹旭给打的。   “娘,您得了空还是多劝劝芷仪吧,我早同她说过了,没孩子便没孩子,我并不介意的。可她偏不听总爱打听些偏方乱喝药,我劝了几次她也不听,反倒说我不懂她的苦将我骂了一顿。前几日也不知是不是跟那个苏州来的表妹多见了几次,性子愈发的怪了起来。”   白氏忙将人给扶了起来。   “好孩子可委屈你了,你别怕万事有娘给你做主呢。”   余则成道了谢,又道:“前儿我不过是多劝了她两句,谁知她抄起擀面棍对我就是一顿毒打。娘,我素日里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哪里舍得对她动手啊......”   白氏气的牙根痒痒。   这个聂宝鸢真是个丧门星,坏了她家佩芸的好事不说,现在又来搅合她家芷仪的家事。   “我便知那个小妖精不安好心,偏你父亲和你大哥还被猪油糊了心,处处帮着她。”   白氏又好言安慰道。   “好孩子你多担待些,一会儿吃了饭我便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丫头。”   ......   午饭很快就好了。   冯效和余则成陪着冯致康喝了些酒。   推杯换盏间,冯效故意问道:“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与我妹妹成婚也有好几年了,一直未有所出。你们余家的香火可不能断在我妹妹的手里头,你若是有中意的再娶一房就是,也好为你们余家延续香火。”   余则成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想当初我一无所有幸得爹的资助这才有了今天,况我与芷仪也是两情相悦才成的亲,虽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有的事,可我却只钟情芷仪一人,暂时并无娶妾的打算。”   说着还深情款款的看了看冯芷仪。   冯芷仪只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色,众人只以为她是害羞了。   冯佩芸倒是解了房中禁足,可依旧不能出门,难得今儿人多,她笑着道:“我姐可真是好福气啊,能嫁给姐夫你这样深情的好男人。”   一家人吃着饭,气氛倒也算是和乐融融。   吃完饭后,白氏便将冯芷仪拉到房中好一顿教训。   她伸手点在女儿的脑门上,疾言厉色道:“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的多了烧的慌。我告诉你你若是将则成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给打跑了,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打他?”   冯芷仪惊诧的看着暴怒的母亲。   这样的无稽之谈,母亲竟还信了?   白氏声音放低了几分,“你不能生,他还不嫌弃你,你便知足吧。若是他哪一日想通了娶了两房小的回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冯芷仪捏着手中的帕子。   “我知道了。”   白氏又道:“还有以后少跟那个狐狸精来往,免得她将你们都给带坏了,这一回要不是有她背后挑唆,你如何敢跟则成动手?”   冯芷仪几乎逃也似的出了冯家的大门。   待走远了些耳边还回响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她出来之后才知道衙门上有事,余则成先走了。于是便神情恍惚的往家里走去。   刚走到家门口,忽然有人直直的朝着她撞了过来。   两人一同栽进了院子里,冯芷仪摔得七荤八素,待反应过来后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一把将院门给关上了,正倚在门上大口的喘息着。   那人的神情有些慌张,低声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一开口是女人的声音。   冯芷仪的戒心稍微放低了些,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欲问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快,快,四处都找找看。”   “我分明瞧见她逃进来了,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挨家挨户给我搜,若是让此人跑了,你我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搜寻的人似乎是四散而开了,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砰砰砰”的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这声音似乎敲在了冯芷仪的心尖上,吓了她一哆嗦。   那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撑着一双含泪的眼眸看向了冯芷仪,张着唇无声道。   “求求你了!”   冯芷仪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定了定神开了院门。   “你找谁?”   外头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双眼睛里含着冷冷的光,朝着她身后看了看,粗着声音问道:“刚才有没有看见生人在附近出没?”   冯芷仪咽了下口水。   “就我和我夫君在家里,哪里有什么生人。我夫君可是顺天府的通判,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问话的壮汉就转身离开了。   待到人走了之后,冯芷仪双手抖的厉害,好容易将门给关上了,只觉脚下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她惊魂甫定,刚要开口询问,谁知那浑身脏兮兮的女子却一把握住了她的双肩,神情格外的激动。   “你的夫君真的是顺天府的通判?”   冯芷仪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闻言,女人的身子晃了晃眼见着就要倒下去了,冯芷仪忙将人扶进了屋里。   女人似乎是饿坏了也,渴坏了,见着桌上的茶水和糕点看了看冯芷仪,见她点头立刻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女人吃完喝完,精神似乎好了些。   冯芷仪好奇的问道:“你是谁?那些人为何要抓你?”   女人眼眶一热,“扑通”一声跪在了冯芷仪面前,不住的磕头道:“请姐姐帮帮我吧,我实在是......”她哭的厉害,一度说不下去了。   冯芷仪轻声的安慰着,女人好容易止住了泪意。   “我叫苏诗沁,我爹是苏州知府苏自荣,我这次进京是为了告御状的。”   冯芷仪何曾碰到过这样的大事,她一时心乱如麻,待定下心神后,又想着此事事关重大且苏诗沁又是女子,她深知余则成的为人,自也不敢将人留在家里。   “你若信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苏诗沁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可看着女人清亮的眼眸,还是点了点头。   冯芷仪忙取了热水,让她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   出来的时候,冯芷仪险些没认出来,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眼睛格外的灵动,许是这些日子疲累过度,脸色不大好,可细看起来却是个美人胚子。   跟着两人便手挽着手,如同自家姐妹出门逛街一般,出了门往西市去了。   ......   太子府。   “什么?”   太子惊呼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抓不到。”   他面色凝重,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   “来人啊,速速去将太孙叫来。”   太子心下紧张起来,又命人将消息递进了宫里。   姜郁很快就到了。   太子神情严肃道:“江南的事只怕是瞒不住了。”   “蒋文忠当初不是拍着胸脯保证决计不会有问题的吗?怎么现在却......”   姜郁好奇的问道。   太子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他何用?且此番事出,只怕是保不住他了,就连我恐怕都要受牵连。”   他看向了姜郁,“还好有你在,剩下的事你可要好好的把握住机会,切莫让旁人占了便宜去。” 第34章 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   傍晚时分, 晚霞映透了半边天。   周栋得了消息后便神色凝重的去了书房。   “王爷,宝鸢姑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告。”   姜行舟放下手中的书卷, 唇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眉眼也似寒冰化了冻, 渐渐舒展开来。   也不过才一两日未见罢了, 竟然思念他到了如此地步,还未到晚上便巴巴的让周栋来请了。   “知道了, 本王换件衣裳就去。”   待到小院的时候,姜行舟见屋中多了两个陌生的女子, 不觉嘴角又抿了起来。   “她们是谁?”   他径直在宽椅上坐下, 目光如火般看向了宝鸢, 感觉下一刻宝鸢若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会将她吃了似的。   宝鸢福身行了礼。   暗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气性, 跟河里的河豚一样, 气鼓鼓的一碰就要炸了似的。   她刚要开口解释,却被苏诗沁给抢先了。   “王爷容禀。臣女叫苏诗沁,家父乃是苏州知府苏自荣, 这一趟千辛万苦到了京城, 是想求求王爷救救江南的百姓们。”   说着就磕了三个响头。   一提江南二字,姜行舟的心头就咯噔一下。他坐直了身子, 面色也多了几分郑重。   “你别激动,且细细说来。”   苏诗沁的胆子倒是不小,面对冷言冷面的姜行舟也不惧,说起话来条理清晰,简明扼要。   “每年到了梅雨季节江南地区最怕的事便是水患,今年的梅雨季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有局部的地区发生了些小水患,也都及时控制住了,未造成特别大的损失和伤亡。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我们那又连着下了好几场的暴雨,湖口决堤,农田被淹,百姓们流离失所。”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大胆!”   姜行舟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这一巴掌用了大力,险些将桌子给拍散架了。   “蒋文忠是干什么吃的,出现这样大的灾情,怎么不上报朝廷?”   他日日上朝,从未听过此事,太子每日所报皆都是天下太平,这些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苏诗沁身量纤纤,可眉眼间却有着一股子江南女子少有的英气。她再次磕了头,“南直隶巡抚蒋文忠未免自己仕途受损,一味的让手下压着不让灾民们求告闹事。我好容易逃了出来......”   即便不说,宝鸢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女儿家不远万里从苏州跑到京城是何等的艰难,更何况还是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围追堵截之下。   宝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于是急急的让周栋去请姜行舟过来。   她走上前握着姜行舟的手轻轻的抚了抚,又放在唇边吹了吹。   “王爷纵然再生气,也得爱惜自己个的身子。左右事情已经发生,眼下再着急也是无用,合该要先想想补救的法子。”   有温热的馨香气息拂在掌心,姜行舟的怒气稍稍缓了些,他睨了宝鸢一眼。   只见她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卷曲上翘,红润润的唇嘟着,神情格外的温柔。   “本王要即刻进宫一趟。”   苏诗沁红着眼睛磕头谢恩。   “多谢王爷垂怜,诗沁代江南的百姓们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还请王爷进宫时务必要跟皇上说起现下灾情的严重性,我走的时候苏州府,松江府,嘉兴府和湖州府皆都有了灾情,现在也不知......”   许是一路劳累,再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现下又情绪太过激动,苏诗沁话还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姜行舟看了她一眼,吩咐人去请了郎中,便大步离开了。   此时夜色悄然降临。   待到脚步声走远后,冯芷仪才敢抬起头来,她有些担忧的握住了宝鸢的手,刚才她全程迫于姜行舟的气势没敢抬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恭敬的跪在那儿。   可光听声音便觉这个睿亲王爷凶的很。   “宝鸢,王爷他待你好吗?会不会......打你?”   宝鸢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回握着她的手,轻轻一笑。   “姐姐,你多虑了。王爷虽脾气古怪了些,可为人却正直,并未因为我的身份而欺辱于我。”   闻言,冯芷仪撑大了眼睛,眸子里写满了震惊。   “真的吗?”   宝鸢知道她心里所想,定定的望着她点了点头。   冯芷仪这才放了心,她望着外头渐渐黑下来的夜色,惊呼一声道:“糟了。”跟着就提着裙摆惊慌失措的往外跑去。   眼下余则成肯定已经到家了,而她却因着苏诗沁的事儿连晚饭都没准备。   等一下回去的时候,男人一定会发火的。   她光想一想只觉浑身都打起了颤,因跑的太急,到院门那儿的时候没留意到脚下的门槛,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前头栽倒了下去。   可想象中的剧痛没传来,她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男人的胸膛很硬,砸在额上带起了些微的疼痛,她慌忙的从男人的怀里挣扎了出来,只小声的道了谢,便飞一般的朝着巷口外跑去。   “姐姐,你慢些。”   宝鸢忙跟着追了出来,奈何冯芷仪跑的太快,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曹旭刚请了郎中过来,谁知刚到院门口就被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的伸手扶在了女人纤瘦的腰背上,女人似乎很瘦,他一只手都能拢的过来。   还未等到反应过来,女人已经跑了。   宝鸢见是曹旭,忙急声求道:“曹爷,能不能麻烦你跟着刚才跑出去的女子,那是我表姐冯芷仪,我怕她回家后会受欺负。”   曹旭偏头看了一眼巷口处,昏黄的光晕下,女子蹁跹的身形犹如彩蝶一般消失在了巷口的转角处。   “她便是你的表姐?余则成的媳妇?”   宝鸢来不及跟他解释,点头道:“多谢曹爷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   “麻烦曹爷先去帮我盯着,余下的等我到了再说。”   这头夏荷引着郎中进屋给苏诗沁诊脉,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惊厥罢了,养上几日便好了。这下宝鸢才放了心,又记挂着家中的情况,这一趟次她是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的。   跟着又想到冯芷仪刚才慌乱的样子。   她既要离开,短时间内也顾不上京城的事了,唯有在走之前将冯芷仪的事情解决了,如此才可放心。   一时间所有的事情纷杂而来,她坐在桌边,喝了口茶,略定了定神后道:“夏荷,你留在家里照顾苏姑娘,我去去就来。”   夏荷见宝鸢一个人出门,忙叫了外头的一个暗卫跟着去了。   宝鸢急匆匆的去了冯家。   冯致康刚吃了晚饭,在书房里盘账,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冯效原本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   谁知开了门,就见到气喘吁吁的宝鸢站在门外,借着莹白的月色依稀可以瞧见女人额上的汗珠泛着晶亮的光。   “表哥,舅舅在吗?”   冯效有一瞬间的恍然,他下意识的答了在。   “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宝鸢忙道:“麻烦表哥去叫下舅舅,一会儿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有些事我说了,你们未必信。待你们亲眼见了自会明白的。”   冯效见宝鸢神色不似作假,忙进屋去叫了冯致康。   父子两人穿戴整齐后便随着宝鸢出了门。   才将入夜,街上正热闹着呢。   走了一段,冯效发现出不对劲来。   “咦?这不是去大妹妹家的路吗?”   宝鸢闷着头在前头快步走着,闻言便道:“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们身为男子很难理解,所以便亲自带你们去瞧瞧。”   冯致康知道宝鸢性子沉稳,便耐着性子跟了过去。   .......   养心殿。   景和帝黑着一张脸在殿中踱着步。   一旁的地砖上散落着无数的碎瓷片,太子和太孙两人跪在殿中,太子的额角上还受了伤,汩汩的往外渗着血,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出一道长长的印记,瞧起来分外的吓人。   “你...你......”   景和帝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朕前些日子病着,让你监国。你便是这样替朕监国的吗?你可知江南对我大渝是何等的重要,你竟敢就此瞒下了灾情?”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父皇身子才将大愈,若是再气着了,儿臣就算是万死也莫赎啊。”   太子不住的磕着头。   景和帝面沉如水,厉声喝道。   “愚蠢,愚蠢至极。”   太子原想着他当太子这么多年,好容易得了监国之权,自然也好生表现,在景和帝和前朝诸位大臣的心中留下个好的印象。   况蒋文忠三番五次上书保证今年决计不会出事,且梅雨季节都过了,谁成想后头连着下了几场大雨,这才引发了水患。   事情出了之后,蒋文忠又说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也就放了心,想着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也就悄悄按下了。   哪成想事情会越闹越大。   姜郁见父亲受了责骂,忙帮腔道:“还请皇祖父息怒,皇祖父且细想想,父亲再得知江南水患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朝臣拨了赈灾的物资和银两,谁知道南直隶巡抚蒋文忠却贪赃枉法,将这些东西都昧下了,以至于耽搁了赈灾的进度,这才造成了眼下这样的局势。”   景和帝怒不可遏。   “臣下犯错,都是为君者无能。事情出了不想着解决,却在这里推脱狡辩。这便是为君者的担当?你这样毫无担当只会推卸责任之人,朕如何放心将大渝的万里江山交给你?”   这话说的严重,太子愣了好半天才磕头哭道。   “都是儿臣无用,还请父皇恕罪。”   景和帝正在气头上,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传了来。   “启禀皇上,睿亲王求见。”   景和帝小声的嘀咕道:“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又道:“让他进来!”   姜行舟刚进皇宫,就听御前的太监们说太子和太孙殿下都来了,心里头便知道太子定是得了消息,所以赶在他前头来负荆请罪了。   虽起不了大的作用,可到底也能落得个知错就改的美名。   姜行舟进殿后恭敬的行了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景和帝沉声问道:“你们兄弟来的倒是齐整。”   姜行舟唇角紧抿。   “父皇,儿臣刚刚听闻江南水患一事,所以特意前来请父皇的旨意,儿臣愿意为钦差大臣亲赴江南赈灾。”   这话一出,殿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太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十六弟初初接触朝政,于这些事上并不精通,依着儿臣的愚见,父皇不如选了有经验的老臣前去赈灾才更为稳妥。”   姜行舟冷哼一声,丝毫不给太子面子回怼道。   “太子此言差矣。世上之事没人生下来就会的,太子监国不也是如此吗?父皇都没追究太子犯下这样的滔天大错,为何我不能去赈灾。”   姜行舟跪直了身子,朗声道。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次水患影响过大,必得要有镇得住场的皇子前去才行。且赈灾一事皆都有旧法可循,只要依章办事定能挽回朝廷的颜面,维持江南的安定。”   景和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姜行舟继续道:“儿臣自觉行事公正严明,刚正不阿,在儿臣手下决计不会出现贪腐一事。所以儿臣自荐前去赈灾。”   此次江南水患,影响深远。若是处理的好也就罢了,若是处理的不好,江南若是乱了,大渝的天下离乱也就不远了。   天下若乱了,吃苦的还是百姓。   所以姜行舟这次势在必得。   殿中掉针可闻,景和帝并不急着答应,目光在姜行舟和太子的身上来回晃悠着。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姜郁又开了口。   “皇祖父,孙儿愿同十六叔一道去江南赈灾,孙儿久在京中,早想出去历练一番。此次江南水患,孙儿得知后也是寝食难安,惟愿可以替灾区的百姓们多做些事,以求心安。还请皇祖父成全。”   景和帝默了默。   “太子监国不利,隐瞒水患在前,治理不当在后,现撤去监国之权,以观后效。”   他的目光在姜行舟的脸上停了片刻,见他神色坚毅,便道:“现认命睿亲王为赈灾大臣,太孙姜郁随行,即刻前往江南赈灾救民。”   姜行舟磕头行礼。   “儿臣领旨,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又起身道:“事情紧急,儿臣回去收拾下,连夜就赶往江南。儿臣告退。”   姜行舟急急离去,太子父子也跟着一道退下了。   姜郁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十六叔好灵通的消息啊。”   姜行舟脚下步子一停,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左臂上,冷声道:“我要是你,就乖乖的留在京城里养伤。”   姜郁面上有着怒色,可却不敢发火。   “你......”   姜行舟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此次你跟着去本王没意见,只要你安分守已,本王很乐意教你些东西。如若不然......”   他冷冷的目光似是毒蛇一般攀上了姜郁才将好了右臂上。   等人走远了些,姜郁才咬着牙看着他的背影道。   “姜行舟,你给我等着。”   养心殿中人一走后,复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景和帝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的瘫在龙椅上。   褚泉上前给他揉着额角。   “皇上,您就放宽心吧。王爷他为人耿直,想来定能平定江南灾情的。只如今您夺了太子监国之权,少不得又要劳碌起来了。”   ......   余家。   余则成从衙门回来后,见家中无人,又冷锅冷灶的,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拿了藤条坐在屋里。   待天色黑透了之后,才见冯芷仪行色匆匆的从外头回来。   冯芷仪刚一进屋就看到面色阴沉沉的余则成坐在桌旁,手里还拿着藤条,她当下就吓的瘫坐在了地上,哭着求饶道:“我...我只是...家里有事...稍稍耽搁了些...则成,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去做饭......”   她刚扶着门框站起来要往厨房去,却见余则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将人给甩在了地上。   跟着便有无数的藤影落下。   “说...你到哪儿去了?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什么相好的姘头了?”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娶你回来就是让你伺候我的,你既不能替我余家延续香火,现在连端茶倒水做饭这样的活都做不周全,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藤条细长,抽在人身上便立即会起长长的血痕。   冯芷仪似是被打习惯了,只低低的哭着,然后抱着头直往桌子底下藏。   “我让你躲......”   他一躲,余则成便打的越凶。   此刻躲在屋顶上的曹旭看着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头的火腾腾的冒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在家打自己媳妇算什么本事?   只宝鸢姑娘吩咐过让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得等她到了再动手。   他的双手死死的握成了拳,就在他要忍不住的时候,不远处有急急的脚步声赶了过来。 第35章 真是个傻丫头。   “宝鸢姑娘, 你可算来了。”   曹旭自屋顶跃下,落地无声,灵巧的如同暗夜里的猎豹一般, 一向平稳的声音里难得有了波动。   重重的夜幕里忽的响起了说话声, 吓了冯致康和冯效两人一大跳。   两人反应到也快, 一把将宝鸢拉到了身后。   宝鸢心中一暖, 柔声道:“舅舅,别慌, 是自己人。”   曹旭走到近前,抱拳行礼。   “姑娘, 可是要杀进去?”   他说这话时, 眸光泛着冷色, 丝毫不掩饰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杀气。   宝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姜行舟手下这两人,周栋性子活泼些, 曹旭的性子却随了姜行舟皆都比较内敛, 喜怒鲜少形于色,可今儿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动了怒。   “烦请曹爷将我舅舅和表哥悄悄送进院内吧。至于其他的,你在一旁帮衬着就行, 别让余则成伤了他二人。”   曹旭应了是, 抓着冯致康和冯效的肩就要施展轻功,后又想起来问了一句。   “那姑娘你呢?”   宝鸢垂下眸子, “我就不进去了,在门外等着你们就是。”说完又怕曹旭不放心,“我就在门外,若是有危险我就大声喊叫。”   曹旭面色沉郁,带着两人进了院内。   刚进到余家小院,就听到正屋里传来了鞭打的声音以及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曹旭看了两人一眼, 示意两人脚步轻些。   “说,以后还敢不敢这样了?”   余则成喘着粗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藤条指着藏在桌子底下的冯芷仪,“少在我这儿装什么千金大小姐,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之女罢了。”   “我余则成肯要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那是我情意深重,不忘恩,你要摆正你自己个的身份。”   冯芷仪紧紧的将自己抱着一团,她吓的瑟瑟发抖,余则成的每一句暴喝都吓的她浑身一激灵。她死死的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哭的越大声,余则成打的就会越凶。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余则成被她的样子给彻底激怒了,她抓着桌角直接将桌子掀翻,揪着冯芷仪的衣领就将人拖拽到了一旁,狠狠的啐了一口。   “知道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做饭去,难道要饿死老子吗?”   “整日里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吊着个脸子,也不嫌晦气。我仕途上不如意定也是被你给带累的,若不是瞧在你娘家还有些用的份上,你以为我还愿意多看你一眼?”   冯芷仪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刚站稳了身子,腿弯处就挨了一脚,整个人直直的扑倒了出去,眼看着门槛越来越近,她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索性就磕死她算了,一了百了。   “哐当”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千钧一发之际,她再次落入了男人的怀抱里。   怀中的女人浑身抖的厉害,一双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腰身。   可怜曹旭长这么大从未跟人这么亲密接触过,更别提安慰人了。他的手虚虚的张着,末了护着女人到了门外,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女人瘦削的背。   “别怕。”   只这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头就乱做了一锅粥。   余则成做梦也没想到岳父和大舅哥会在外头,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冯致康四下看了看,抄起了一旁的圆凳狠狠的掼在了墙上,然后攥着婴儿手臂粗的凳子腿,赤红着眼睛直接招呼在了他身上。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想当年你一个穷书生,要不是我做生意资助了你读书上学,考取功名,你能有今日?芷仪是我的女儿,当初你们成亲前我就问过你,你若是不喜欢她又何必娶她?既娶了她,又为何要动手打她,还说那些不干不净的话来羞辱她。”   冯致康越说越气,打起来也丝毫不留情。   只打的余则成上蹿下跳,哀嚎不止,末了实在受不住了,只跪在了地上对着冯致康磕头,哭喊着道。   “爹,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喝多了酒说了胡话,爹要是生气,要打要骂我认下了。还请爹原谅我这一遭,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不停的扇着自己耳光。   冯效冷眼看着他,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先头宝鸢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明白,现下亲眼见着了才知我妹妹嫁给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冯致康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这一生养了一儿两女,虽只是商贾之家,可家境也算殷实,从小到大他这个当爹的连手指头都舍不得动这几个孩子一下,没成想如今大女儿嫁了人,却要受这样的罪。   冯致康将手中的凳子腿给扔在一旁,木棍落地吓的余则成一个哆嗦。   “你...你既嫌我家是商贾出生,配不上你,我冯致康就算再穷再苦也没到卖女儿的地步。你即刻就去拿了纸笔来,写下和离书。我的女儿我自己个带回去养。”   余则成哪里肯就这么轻易放弃,他跪挪着到了廊下的冯芷仪的身边,不住的磕头求饶。   “芷仪,你就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吧。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我心里何曾有过旁人,求求你不要跟我和离。”   冯芷仪一直躲在曹旭的怀中,察觉到余则成到了跟前,浑身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止不住的打着颤。   曹旭怒极,一脚就将人给踢了回去,砸在了桌椅上发出一阵巨响。   余则成挨了一顿打,又连番被踹,只觉口中一甜,吐了一口黑血。   他软软的趴在地上,依旧哭着道:“我不和离,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和离。芷仪,求求你......”   这样的场景若是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一准会觉得余则成是个难得的痴情种。   冯芷仪受惊过度,这会子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冯致康看着女儿如此模样,又见她的手上和脸上都是伤痕,也不打算问她意见了。   “余则成,今儿这和离书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否则我今天就算拼着一死,也不能让你再欺负我女儿了。”   冯致康怒极,直接冲进了一旁的厨房里,摸了一把菜刀。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写还是不写?”   余则成见他气的满脸涨红,情绪也格外的激动,眼见着菜刀就要架到脖子上了,只哭着道:“写,写,我写就是了。”   和离书写好之后,余则成心有不甘的按了手印。   冯效将和离书收好,扶着冯致康往外走去。冯致康在廊下略站了站,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女儿的头发,可手停在半空到底没落下去。   他宝贝似的养这么大的闺女,受了这么些苦,他这个当爹的竟然都被瞒在鼓里。   他哽咽着道:“丫头啊,走,跟爹回家。”   只这一句话,让冯芷仪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曹旭的肩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只哭的昏天暗地。这些年所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切尽数都在此刻给解开了。   冯致康也跟着抹了抹眼角。   冯效心里头百味杂陈,一行四人毅然决然的往外走去。   余则成瘫坐在地上,直到小院里恢复了寂静,他才醒悟过来,没了,一切都没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聂宝鸢所赐。   当初她没来京中,他家一切都好,独她一来就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他望着外头浓浓的夜色,眼中有着怨毒的光。   宝鸢一直站在门外,她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她怕看到冯芷仪身上的伤,更不想见余则成那张道貌岸然令人恶心的脸。   可即使隔着院门,她还是听到里头的吵闹声,以及冯芷仪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行人出了巷子,外头的街上灯火通明,依旧热闹。   冯芷仪累极,虚虚的靠在曹旭的怀中,走到半道上她才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宝鸢的手,“我...我不想回去。”   冯致康心疼坏了,“那是你的家,永远都是你的家。你不回去,你打算去哪儿啊?”   宝鸢知道她的心思,将冯致康拉到了一旁。   “舅舅,表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她若是以和离的身份回家去,舅母少不得要唠叨,舅舅若是放心便让表姐去我那待些日子吧。等她情绪好转些,舅舅再接她回家去也不迟。”   冯致康点了点头。   “鸢丫头,真是麻烦你了。”   宝鸢拉着他的手,柔声道:“舅舅不总说我们是一家人吗?一家人就不闹这些虚的了。”她转头对冯效说,“这也闹了大半日了,表哥快些送舅舅回家休息吧。”   冯效应了声,对着宝鸢长揖到底。   “此番谢谢表妹了。”   ......   曹旭抱着冯芷仪回到了小院,将人放在床上后便要离开,可衣襟却女人的手死死的攥着,他一时走不开,只挨着床坐下。   昏黄的烛光下,女人浑身是伤,长长的睫毛不安的颤抖着。   小院里多了这么些人,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夏荷刚伺候完苏诗沁,又忙着要伺候冯芷仪,好容易有歇着的空隙,便去找宝鸢。   谁知刚进房中,就见宝鸢在收拾行李,她神色慌张的冲到了近前,焦急的问道:“姑娘,你这要去哪儿啊?”   冯芷仪的事已经解决,她也能安心回苏州去了。   “苏姑娘说的事你也知道,父亲和弟弟都在苏州,我是定要回去看看的,否则总也不安心。”   夏荷面露难色。   “可是...可是京城离苏州那么远,姑娘孤身一人......”   宝鸢伸手点在她的额上,笑的格外的娇媚。   “真是个傻丫头。”   谁说她要自己个一人回苏州的?   ......   睿亲王府。   姜行舟将京中的事情一一安排好之后,便带着一队人马连夜要赶往江南。   府门外,车马整肃。   姜行舟面容肃穆,翻身上马后正要拉紧缰绳,忽的看到前头的光影里有一道人影急急的跑了过来。   “王爷......”   许是跑的急了,女人的声音有些喘。   待到了近前,女人立于马下,仰着小脸望着他,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   “王爷此去江南赈灾,定是辛苦万分。奴婢愿意随行侍候,还请王爷恩准。”   闻言姜行舟的唇角扬了起来,可刚扬至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又变回了原本冷肃的样子。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就没有其他私心?”   宝鸢福了福身。   “奴婢不敢撒谎,只奴婢是王爷的奴婢,自是以王爷的身子为重,至于旁的就是若是得了空,还请王爷恩准奴婢可以回苏州老家一趟。”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   “本王若是不同意呢?”   宝鸢再次抬头看向他,眸色坚定。   “王爷若是不同意,奴婢便只能自己想办法回苏州了。”   月色之下,女人的面容柔和,可神情却坚毅。这是他这些日子从未在女人身上看到过的,他愣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也冷了几分。   “此次灾情严重,刻不容缓。本王要昼夜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江南,你若是能跟得上,本王倒是不介意带上你。”   宝鸢“嗯”了一声。   “奴婢决计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   姜行舟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对着周栋挥了挥手。   “给她找一匹马来。”   很快周栋便牵来了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马儿似乎性子很烈,不住的打着响鼻。姜行舟看好戏的似看着她,他之所以答应的那么干脆,也是想让宝鸢自己个知难而退。   可谁知下一刻他却傻了眼。   只见女人动作干净利落的上了马,宝鸢抓着缰绳,对着姜行舟甜甜一笑。   “王爷,不是说急着赶路吗?可以走了吧?”   姜行舟垂下眼帘,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背上,绝尘而去。   耳畔是呼呼的夜风,宝鸢第一次生出了感谢上辈子的想法,前世她为了能配得上姜郁,从宫廷礼仪到骑马射箭都曾认真的学过。   许久未曾骑马,骑术都有些生疏了,好在骑上一段之后就渐渐找回了往日的感觉。   ......   太孙府。   太子妃得知姜郁要带伤前去江南,嘴里不住的念叨着。   “你说你身上有着伤,好好的跟去做什么?流民最是凶狠,你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啊?”   说着又招呼奴才将事先备好的东西往马车里搬。   这一装竟然装了四五辆马车的东西。   姜郁嫌烦,钻进了马车内,车内铺着上好的地毯,里头还有两个侍女伺候。   看着车马远去,太子妃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余光睨到站在一旁的儿媳妇秦婉时,只见她神色如常,就跟此去江南的不是她的男人似的。她不觉就冷哼了一声。   “你身为太孙妃,知道郁儿要去江南,怎么不好生劝着?”   秦婉微微屈膝行了礼。   “太子妃教训的是,儿媳知道错了。”   她态度这般恭敬,认错又这般诚恳,倒是弄的太子妃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了,一甩衣袖便回太子府去了。   秦婉立在太孙府外良久。   姜郁一走,似乎府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些。   丫鬟晚凉扶着她回了府中,语气里也透着几分轻快。   “小姐可算能过几日舒心日子了。”   ......   这头等姜郁慢悠悠的赶到睿亲王府的时候,才知姜行舟早已经带着一队人马先走了。   姜郁一左一右的搂着侍女,眸中神色不定。   既然姜行舟想要当英雄那便让他先去吧,眼下江南地区且乱着呢,左右有姜行舟冲在前头,若是赈灾不利他也有借口脱身,若是姜行舟真的有本事,到时候他也乐得坐享其成。   如此一想,他心中愈发不着急了。   只吩咐车夫赶车时务必要稳些缓些。 第36章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那……   冯家布庄。   “搜, 给我仔细的搜,前两日京中窜出一伙盗贼,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还请冯老板不要怪罪啊。”   领头的衙差拱手说道, 可是背对着众人的脸上那倨傲的表情却只有冯致康一人能看见。   这几日以来, 每日上午或是下午总有当差的人到店里来捣乱, 打着要搜寻盗贼同伙的明目,前几次冯致康皆都忍下了, 可眼看着那些衙差故意将他的布匹掀翻在地上,还用脚踩上几下。   他再也忍不住了, 冲着领头的道:“敢问这位官爷, 既要抓盗贼又为何独独只搜我一家?”   那领头的衙差扬起一抹坏笑, 凑到他耳旁戏谑似的说道。   “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说完又抬着手招呼着手下道:“走吧,既然这里没有, 那就去下一处, 明儿再来。”最后这几个字更是说的极为张扬。   被这么一闹,今儿的生意又没了。   衙差一走,围观的群众也散了。   有人啧啧着道:“可怜哦, 这老冯家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 照着他们这样的闹法,这生意也没法做咯。”   有人同情道。   “谁说不是呢。”   冯致康呆呆的看着散落一地的布匹, 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呆立良久,缓缓蹲下身子去收拾。   白氏刚从外头摸完牌回来,一见店里像是遭了盗贼一般的情景,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从前有则成在,谁敢到咱们家店里来闹事。偏你这个没眼力劲的, 放着好好的姑爷不要,偏要逼着他们和离,你家女儿是金子镶的吗?半点委屈都受不得?况夫妻间生活久了,哪里有不闹些小矛盾的。”   冯致康懒得搭理她,自顾的收拾着。   白氏得理不饶人,直接走到了他的跟前,继续哭道。   “自古都是宁破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可你倒好,为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就让他们和离。我倒要看看你那个不能生的丫头往后还能有何好去处?”   冯效去了学堂,且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能让他知晓,免得他分心。   冯致康这几日已被那些人闹的精疲力尽,可白氏却像是苍蝇似的追在他耳旁嗡嗡的叫着,他起身一把将人给推倒在地,厉声吼道。   “你若是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白氏被摔了个人仰马翻,愣了片刻又放声大哭道:“冯致康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没本事作何要拿我来撒气。”她跟个泼妇似的抓到什么东西皆都砸了过去。   冯致康懒得见她这副模样,吩咐让关了店门后,便出门去了。   白氏又哭闹了一场,见着满地狼藉,于是换了件衣裳便去找余则成了。   顺天府衙外,白氏等了小半个时辰,余则成才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哟,今儿是什么风怎么把冯夫人您给吹来了?夫人找我有何事啊?”   白氏赔着笑脸道:“则成,瞧你这孩子气性大的。你爹那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咱们都是一家人,等过些日子我就让芷仪来跟你道歉。你们都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了,不说旁的,感情自然是有的。回头我做主,咱们还是一家人。”   余则成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他睨了白氏一眼。   “冯夫人这话差矣,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我与冯芷仪那个贱人既已和离,就没有再和好的道理。况她敢背着我同其他男人有了首尾......你觉着依着我现在的身份还会瞧上她?”   他拂袖就要离开。   白氏忙追了过去。   “则成啊,你说芷仪其他什么毛病都好,可不能说她德行有问题啊,你摸着自己个的良心说,芷仪与你成婚多年,何曾有过对不住你的时候啊?”   余则成冷哼一声,快步回了衙门。   “冯夫人既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她。那一夜她毫无廉耻之心,竟然当着我的面钻进旁的男人的怀里,还任由冯致康和冯效两人对我一通殴打,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呢,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白氏看着挡在两旁的衙差,只踮着脚大声道。   “则成啊,你别生气。此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她窝了一肚子火直接去了西市小院。   ......   冯芷仪养了几日,精神倒是稍稍好了些。   这几日是她这几年睡的最安稳的几天,亦是她过的最轻松的几日,有好几次望着外头的袅袅炊烟时,她都恍如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冯姐姐,等明儿你身子好了些,带我去街上逛逛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来京城呢,从前总听说京城繁华富庶,难得来一趟,我自是要好好见识一番的。”   苏诗沁扭股糖似的钻进她的怀里,撒娇似的说道。   冯芷仪轻轻的答了一声好。   她一觉醒来发现宝鸢已经回了苏州,原本心还空落落的,不想苏诗沁却是个活泼性子,这些天有她陪在身边时时说说笑笑的,日子越发松快了起来。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家里,担心哥哥,更担心母亲白氏。   她这念头刚一起,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白氏的叫唤声。   “你个死丫头,好好的日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自己个在外头作死,便死在外头就好了,作何要连累家里?你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个高兴,连家你都不要了。”   苏诗沁将冯芷仪往屋子里推。   “姐姐,这些话难听的紧,你快回屋里躲躲吧,我跟夏荷将人打发走就是了。”   冯芷仪拂开了她的手,轻声道。   “让她骂。”   白氏跟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小院,抬手便拧在了冯芷仪的手臂上,好在叫苏诗沁和夏荷两人给拉开了。   白氏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直拍着心口哀嚎开了。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可知这几日咱家布店的生意都叫人给折腾的没法做了,你爹爹一夜之间人都老了许多,你自己个倒是会享清福,躲在这里,诸事不管,看样子是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冯芷仪面色一变。   她可以不在乎白氏的辱骂,但是不可以不在乎心疼她的父亲和兄长。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氏见她面色惨白,神情哀切,便知有门道。她这个女儿最是耳根子软的,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冯芷仪跟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的好女儿,你就当是为了咱们这家,去跟则成好好道个歉,你们以后照旧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冯芷仪的眼神空洞洞,有大颗的泪自眼中滚落。   苏诗沁走上前,将冯芷仪衣袖给掀了上去,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小臂来。   “我说你这个当娘的是后娘吧,哪里有自己个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白氏气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眼下可顾不上冯芷仪身上的伤,只哀求似的看向了冯芷仪。   “女儿啊,你就不心疼我,你也心疼心疼你爹,心疼心疼你兄长,还有你那未出嫁的妹妹,咱们家生意要是没了,这个家可就没了啊。”   冯芷仪的一颗心都要碎了。   才将出了狼窝,谁知又要回去呢。   可看着母亲满脸泪痕的样子,想着父亲的为难和兄长的前程,她哪怕就是千万个不想,可到底还是点下了头。   她说,“我...我回...我认错...”   她茫然的朝着院外走去,谁知刚到了院门处就见到了醉醺醺的冯致康。   她抹了把眼泪,赶紧上前扶着他。   “爹,都是女儿不孝,害得您一把年纪还要受人欺负。”   冯致康心里烦闷,去酒楼喝了些酒,可心里又记挂着大女儿,这不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父女两人相拥而泣。   “都是爹没用。丫头啊,你别怕,若是京城待不下去了,咱们就回苏州去,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冯芷仪愈发的哭的止不住了。   白氏见父女二人这样,生怕事情有变,忙上前道:“芷仪啊,你别伤心,我都跟则成说过了,只要你真心悔过,他还是会原谅你的,毕竟这么多的夫妻情分,他也不是那等冷心肠的人......”   话音未落,就见冯致康抄起一旁的扫帚朝着她打了过来。   白氏吓的抱头鼠窜,尖叫连连的逃了出去。   冯致康拦在门口吼道:“我就算是去外头讨饭,也不能让芷仪再回到哪个禽兽身边吃苦受罪。”   院子内外乱作一团。   白氏见冯致康发了酒疯,也不敢停留,慌忙跑出了出去。   只匆忙间在巷口处险些撞了一个人。   男人面色如冰,只看了她一眼,白氏就吓的忙道了歉,匆匆的溜了。   姜行舟离京,京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曹旭负责,他不过是回府里办了个事的功夫,小院里竟就哭声一片了。   他紧走几步到了院内,只见冯致康和冯芷仪父女二人哭的不能自已。   又问了一旁的夏荷,才知个中缘由。   他走到二人跟前站定,“不过是个小小的通判罢了,你们无需担心。”   冯致康抬头看向了立在一旁的曹旭。   “果真?”   冯芷仪可隔着泪眼看向了他,哽咽着道:“真的吗?”   曹旭在女人希冀的泪光中点了点头。   “你...你们就放心吧,此事交由我去办。”   闻言,父女二人自是千恩万谢。   曹旭不善交际,只拱了拱手便逃也似的出了小院。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山林里,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的人个个面有倦色,可却都咬紧了牙关。   这一行人正是姜行舟所带的人马,众人已经昼夜兼程的赶路半月有余,眼瞅着就要到江南地界了。   周栋知道姜行舟心系灾民,想要快些到达江南。可人又不是铁打的,这半月的赶路已让众人疲惫不堪了,他想了想还是握紧了缰绳,赶上了姜行舟。   “王爷,再过几日便能到了,不如停下歇一歇吧,也让大家伙喘口气。”   姜行舟回头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个个都满面风尘,于是“嗯”了一声,目光停留在最后头的宝鸢身上。   此时的她换上了一身男装,可细瞧眉眼还有身量便能看出是女儿身。   周栋得了命令,立马让大家伙原地休息。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三三两两围在树荫下闭目养神。   起初宝鸢跟着来的时候,一行人里还有人不服,偶尔也会偷偷议论说姜行舟不愧是王爷,连去赈灾也要带着个美娇娘伺候在侧。   可这半个月下来,众人却是改观了。   一路上宝鸢不喊苦也不喊累,更不像她面上瞧起来那么娇滴滴的,同大家伙一样啃干粮,喝山泉水,这样赶路的强度莫说是男人,就是训练有素的人都吃不消,她却跟上了,丝毫没有影响大家赶路的速度。   宝鸢只觉天上的日头散成了无数个,她瘦削的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栽下去了。   好在姜行舟一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一个飞身将人拦腰抱下了马。   “宝鸢?宝鸢?”   姜行舟将人抱到阴凉处,连唤了两声。   周栋忙取了水来,姜行舟一把夺过水囊,小心的给女人喂了些。虽说已经入了秋,可秋老虎却厉害的紧,女人往日里红润的唇如今也起了皮。   宝鸢喝了些水,才觉得舒服了些,模糊间听到姜行舟的声音忙睁开了眼睛。   她挣扎着要起身,“可是要赶路了?”   姜行舟将她按着躺了回去。   “本王看你为了见你的忱儿,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这话说的醋意十足,倒是让宝鸢愣了好大一会儿。   姜行舟见她神情错愕,红唇微张,不满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那点子小心思。”这个女人惯会嘴上哄人高兴的,说到底他在她的心里头还比上她的弟弟呢。   宝鸢耳尖一热,垂下了眸子。   “对不起。”   她原也不想拖累大家的,可到底没坚持住。   姜行舟抿着唇,“左右大家也都累了,你也快歇歇吧,回头还要继续赶路。”   宝鸢原还不信,生怕姜行舟会趁着她睡着后,将她一人丢在这荒郊野岭里,可四下一看别人也都在休息,眼皮直打着架,眨了两下便沉沉睡过去了。   姜行舟盯着女人的睡颜看了几息,起身往边上走了几步。   “你去附近的村镇看看,买一辆马车来。”   周栋领命后便策马去办了。   姜行舟低头看了一眼藏于袖间的手掌心,只见掌心里有着血迹。   他偏头看了一眼宝鸢的方向,眸色难得有了些微的温柔。   心下责备道,惯会逞强的。 第37章 哼,还真是姐弟情深呢!……   宝鸢累极, 睡意昏沉。   因着这半月的赶路,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生怕一放松下来, 便忍不住想要放弃了。   骑马颠的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更别提双腿内侧上的伤了。   只此刻天地悠悠, 又有清风徐徐。   宝鸢只觉自己如坠梦中, 躺在松软的云朵之上,无比的惬意。像极了儿时在苏州时, 她躺在母亲的怀中安然入睡的场景,彼时母亲会哼着好听的苏州小调, 一手轻轻的拍在她的身上, 一手打着扇子。   “疼......”   宝鸢软软的叫了一声, 紧闭的双眸有泪顺着眼角滑落。   这一声可吓坏了姜行舟,他正在替女人上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抬眼一瞧, 发现女人只眉头紧锁,人却未醒,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白瓷瓶, 暗自摇了摇头。   这一回跟着来的都是男人, 自然是无人能替宝鸢上药了,且宝鸢伤的是双腿内侧, 这样私密的地方,姜行舟怎么可能会让旁人瞧见?   于是便少不得自己个受累了。   只他从未伺候过人,手上也没个轻重,见女人疼的难受,便自言自语道。   “本王不让你来,偏你要逞强, 现下受了伤,可怨不得旁人。”   女儿家的肌肤娇嫩,双腿内侧因骑马太久的缘故竟被生生的摩擦掉了一大块的皮,伤口瞧着格外的严重。   “娘!”   睡梦中的宝鸢紧紧的攥住了姜行舟的手,声音里满是委屈的哭音。   姜行舟:“???”   只见女人嘟囔着认错道:“娘,鸢儿以后乖乖的,再也不贪嘴树上的桑葚了。”   药粉撒在伤处起初有着火辣辣的疼,宝鸢在梦中梦到了儿时弟弟聂忱嘴馋要吃树上的桑葚,并因此哭闹不休,怎么哄也哄不好,当时父母都不在家,她也只有六七岁的光景,最后她自觉要拿出当姐姐的担当来,便撸起了衣袖爬上了桑树。   宝鸢记得清楚,当时小小的她站在树枝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下瞧,正瞧见弟弟聂忱哭的跟花脸猫似的小脸因为得了桑葚而开心笑起来的样子。   小人儿吃的手口乌紫,弄的衣裳上皆都是,拍着肉肉的小手喊她。   “姐姐,姐姐。”   她一时得意忘形,脚下一个打滑,人便从树上摔了下去。   强烈而真实的下坠感传来的时候,宝鸢惊呼了一声猛地自梦中惊醒,她的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待对上姜行舟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才清醒了过来。   有风吹进马车内,腿上有了丝丝的凉意。   宝鸢下意识的扯过衣裳要盖住双腿,可她这一动就牵扯到了伤口,只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还差一点就抹完了,你再忍忍。”   姜行舟将她腿上的衣裳掀开,神色如常的继续替她上药。宝鸢轻声道了谢。   男人微微弯着身子,给她上药时表情格外的专注,长长的睫毛甚至偶尔会碰到她腿上的皮肤,同那温热的呼吸一道拂在伤口上,带起了轻微的酥痒。   上完药后,姜行舟又替她包扎了好了伤口。   药应该是御用的好药,这会子伤口竟有了丝丝的沁凉之意,宝鸢垂着眼眸,再次道了歉。   “王爷,都是奴婢无用,耽搁了大家的行程了。”   上药是细致的活儿,替宝鸢上完药后,姜行舟只觉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累人,他背靠在车壁上,极力的调整了下呼吸,将脑海中那些旖|旎赶了出去。   “不要紧。”   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说话时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该死的鬼天气怎么这么热?   宝鸢见他额上冒着汗珠,便从袖间拿出帕子要替他擦汗。   一阵淡淡的香风袭来,姜行舟一把攥住了女人细白的手腕,目光如火般盯住了她。   “你干什么?”   男人的手指有力,狠狠的攥住了她的手腕,指尖的温度似是要将她点燃了一般,宝鸢挣扎想要抽回手来,可是试了两次都无用,只好任由男人握住。   她低声道:“我瞧着王爷额上有汗,想要替王爷擦擦汗。”   外头松涛阵阵,车轮碌碌。   马车内的温度就陡然升高了许多。   宝鸢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男人灼灼的目光,她咬着唇不敢说话。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近。   跟着只觉腰身一紧,整个人便落进了男人的怀中。   她慌乱的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哀求似的唤了一声。   “王爷,奴婢身上有伤呢......”   姜行舟看着自衣裳间露出的两条又细又白的小腿,以及小巧如玉般玲珑的玉足,舔了舔唇。   “本王知道。”   男人的大掌握住了女人纤巧的小手,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在她耳旁轻轻的说了一句。   宝鸢只觉浑身的血都滚烫了起来。   “王爷......”   ......   许久之后,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几不可闻的喘息声。   “王爷?”   宝鸢试探着喊了一声,可回应她的却是男人清浅的呼吸声。   男人的手虚虚的环住了她的腰,宝鸢也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吵醒了他,只轻轻的将两手抽了出来,左右手互相捏着酸胀的手臂。   余光瞥见熟睡中的姜行舟。   宝鸢有一瞬间的晃神,男人的薄唇紧抿着,唇色很好看,挺翘的鼻梁愈发勾出了男人深邃的五官来,她一时贪看住了,好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聂宝鸢,你在想什么呢?你们身份犹如云泥,切莫不要胡思乱想了。”   她在心中告诫着自己,得要认清现实,莫要走上了前世的老路。   马车里空间狭小,气味还未散尽。   宝鸢的脸红的都能滴下血来,末了在“吱呀”的车轮声中也睡了过去。   ......   马车又行了七日,终于到了江南地界。   周栋上前请示道:“王爷,此次受灾的有五个州府,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嘉兴府和湖州府,我们先去哪里?”   姜行舟睨了一眼靠在一旁休息的宝鸢,赶路辛苦,女人似是清瘦了不少。   “哪里受灾最严重?”   周栋拱手道:“松江府最严重,苏州府次之,再有便是嘉兴府,常州府和湖州府只略微受了些影响。”   姜行舟冷声问道。   “松江府紧邻苏州府,为何苏州府灾情却要轻些?”   周栋忙回道,“苏州知府苏自荣为官清廉正直,洪水未来时便修筑堤坝,通渠分流等等,是以苏州府受灾情况比之松江府要好上不少。”   姜行舟低声骂了一句。   “先去松江府。”   周栋刚一来回话的时候,宝鸢便醒了,听到苏州府尚且还算平安,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她着实松了口气,面上神情也松缓了些。   “王爷只管去赈灾,路过苏州府的时候将我留下就是了。”   姜行舟定定的望了她几息,见女人面上有着藏不住的喜色,只低低的“嗯”了一声,算作是答应了。   宝鸢乐的跟什么似的,忙又道了谢。   声音里满含雀跃。   姜行舟阖上眼眸,继续闭目养神。   心道:哼,还真是姐弟情深呢!   ......   京城。   怡红院。   玉娘身着桃红薄衫摆着柳腰进了雅间,只见屋中坐着一个周身散发着冷意的男人。她是风月场里的老手,见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只消一眼便知眼前的男人不好惹。   她也不往前凑,只福身行了礼。   “不知这位公子找我有何事啊?”   曹旭将一叠银票扔在了桌上,“我想与姑娘打个赌。”   “哦?”   玉娘瞧着银票上的面值是五百两,一共有五张,不觉就有了兴趣,她挑了挑眉问道:“公子请说,我很有兴趣呢。”   她娇笑着伸手就要去拿银票。   只手刚碰到银票,一柄匕首便立在了桌子上,力道之大,竟然直透刀柄。   曹旭冷声道:“我知道你有一个相好的叫余则成,他是顺天府的通判。只如今他已与妻子和离,又是孤身一人了。我想与姑娘打的赌便是余则成愿意不愿意娶你。”   玉娘眉眼间有了喜色。   “若是他肯娶你回家,这二千五百两银子便算作是我给你们的贺礼。若他不肯娶你,这银票......”   曹旭的话音刚落,玉娘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自幼卖身青楼,从不信这天下有一本万利的事儿,方才男人所说之言,无论余则成娶她或是不娶于她并无半分损害。   “公子,若是还有什么话便一道说了吧。”   曹旭又自怀中掏了一小包东西扔在了银票上,“他若是不肯娶你,你便让他服下这个,银票还归你,至于旁的你就不用管了。”   玉娘瞧着那小小一包东西,面露犹疑之色。   “姑娘且细想想吧,若是余则成对你是真爱,娶了你自是美事一件,不光如此你还能得了这二千五百两银票。若是他不肯,那就是虚情假意了,你也可以拿着这些银票为自己赎身,何乐而不为呢?”   玉娘犹豫了片刻后,便将银票同那毒|药一道收下了。   曹旭离开后没多久,余则成便醉醺醺的来了。   玉娘照例陪着他喝酒玩乐。   可男人似乎并不像是往日里那般热情,只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自打冯芷仪走后,他每日下值回家后见家里冷冰冰的,总觉得缺了什么,更主要的是无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了。   他连衣裳鞋袜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再加上衙门里这几日也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整个人愈发的烦躁了起来。   “余郎,我听说你与你那毫无情趣的妻子已经和离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为我赎身娶我回家的,可不能耍赖。”   余则成一把将人掀开,指着玉娘的鼻子骂道。   “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个的身份,你一个娼妓竟还妄想做我余则成的正妻?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这官位是要还是不要了?”   玉娘心中清楚,天下男人皆都薄情寡性靠不住的,方才提这一句只是不死心罢了。   如今见了余则成的态度,倒也没什么留恋了。   她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亲自倒了酒,倒酒的时候将曹旭留下的东西悄悄的加进了酒里。   “余郎,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人生苦短,咱们还是及时行乐,来,喝了这一杯......”   余则成一把搂住了玉娘的腰,喝下她递过来的酒。   “这才乖,一会儿我定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玉娘媚笑着穿过重重的薄纱,末了被男人扑倒在床上。   ......   后半夜。   “啊......”   一道尖叫声响了起来,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不好啦,有人马上风了......”   ......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姜郁正在客栈内同随行的侍女们玩闹。   帐中传出了女人莺莺燕燕的娇笑声。   “回禀太孙殿下,前头的人传回消息,睿亲王一行先去了松江府。”   听到手下的声音后,姜郁掀开了帐帘,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他既去了那儿,那我们便去苏州府吧,双管齐下如此赈灾也能快些,你们说是不是啊?” 第38章 也不过如此,极为普通一……   苏州城内。   连日的阴雨天终于放了晴, 明晃晃的日头悬在头顶,秋蝉尖利刺耳的叫声令人一阵心烦气躁。   一大清早苏自荣就带着衙差们开始清理街道上的淤泥。   洪水过后原本整齐的街道早已变成了一堆废墟,再加上出了太阳气味就愈发难闻了, 两边的人家开始洗晒家中的衣裳被褥, 将原本就杂乱的街道点缀成了五彩的颜色。   风一过, 衣裳尽数高高飘起, 犹如彩旗一般。   东街的一处院落里,一个身穿靛蓝长衫的少年郎一阵风似的出了家门, 气的追在身后的妇人扶在门框上咬牙切齿的冲着里头的男人抱怨道。   “聂海博,你这儿子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了?”   女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 长相算不上多美, 只眼角眉梢里透露出了算计, 她便是宝鸢的继母安氏,女人一手插着后腰, 挺着圆滚滚的肚子, 嗔怪似的看了男人一眼。   美人动怒,也是自带千万种风情。   聂海博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又给她盛了碗小米粥。   “月莲, 你现在怀着身子可千万不能动气, 若是伤着腹中的胎儿可如何是好啊?”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相端正, 留着山羊须,极力的赔着笑脸。   “那银子是我给忱儿的,如今咱们苏州发了大水,知府大人更是散尽家财,日夜辛劳,我等升斗小民, 也就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了,这点子钱就当为咱们的孩子积福了也是一样的。”   男人态度温和,又极有耐心,且说的话也不好反驳。安氏只好轻轻的叹了一声,“你倒我是心疼那几两银子吗?今年咱们苏州城发了大水,这恢复起来少说也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现如今生意是做不成了,什么时候再开张也是未知之数。”   她抚着凸起的腹部垂泪道。   “一里一里的算下来,咱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虽说宝鸢去了京城舅舅家,可她年岁大了,这嫁妆是该早早的预备下了,再说忱哥儿眼看着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哪样不是需要海量的银子。退一万步说,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他虽命贱些,可好歹也是一张嘴,一睁眼就要吃饭的。”   聂海博花了好些功夫才将给哄好,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步,待白氏去睡了晌午觉,他才得空去前头库房里忙活。   他是做香料生意起家的,库房里的东西被水淹了之后,有些不能用了,有些晒一晒还可以用,为了减少损失,少不得要精打细算起来。   ......   聂忱将从家里拿来的银子交给了苏夫人,也就是苏州知府苏自荣的妻子,先头大水来的时候苏大人便亲自带人巡河巡堤,日夜不断,风雨无阻。   更是在衙门口设了粥棚,赈济灾民。   “夫人切莫嫌少,先对付着用两日,等过两日我再从家里偷些出来。”   苏夫人笑起来格外的温婉。   “偏你心善,可从家里拿银子好歹也得跟家里人商量下。”   聂忱摸了摸后脑勺,呵呵的笑了两声。   “夫人又不是知道,我爹倒是没什么的,只我那后娘......”他不愿说这糟心事,转而又问道:“诗沁妹妹可说要回来了?”   苏夫人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摇了摇头。   “这丫头自小是个胆大的,这一下离了我们,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前些日子托人送了口信,说是要在京城里待些日子再回来。再一个朝廷已经知道了水灾一事,派了睿亲王爷前来赈灾,沁丫头这一路也是辛苦,在京中休养些日子也是有的,沁丫头还说在京中遇到你姐姐了,说是幸而得了你姐姐的帮助......”   聂忱一听到宝鸢的消息,如点漆般的眸子里更是多了几分光亮,他上前几步急声问道。   “我阿姐在京中可好?”   苏夫人道了好,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忱跟一阵风似的又跑走了。   “夫人,我去前头帮大人清理街道去了。”   少年郎神采奕奕,隔着老远对着她挥着手臂。   姐姐去京城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自打宝鸢走后,聂忱自觉在家里待着很不自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正偷偷的攒银子要去京城找姐姐呢,谁知刚准备动身苏州城却遭了水灾。   “大人,我来帮你。”   年轻人朝气蓬勃,总有使不完的劲似的,聂忱抄起一旁的大扫帚清扫起了街道。   他边扫边问道:“大人,你可知睿亲王爷是何许人?皇上为何要派他来赈灾?”   苏自荣的脸上挂着汗珠。   “昔年我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王爷的性情虽乖张孤僻,可却难得是个正直的人,非其他皇亲国戚可比。有他做为赈灾大臣,咱们江南的百姓可算是有救了。”   聂忱撑着扫帚把,不满的哼唧了两声。   “天下当官者莫有不贪的,如大人这般清廉爱民的已是凤毛麟角,那位王爷自小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只怕就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贵公子,哪里懂咱们百姓的疾苦?”   说话的功夫,有一辆油青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马车内,姜行舟面色铁青的坐着。   这便是宝鸢日思夜想的“好”弟弟,忱儿?   简直就是油嘴滑舌,大言不惭。   宝鸢思乡情切,加之又听到了弟弟的声音,自是激动万分,也没时间顾及姜行舟的神情,她撩开车帘,对着正在街上挥舞着竹扫帚的聂忱挥了挥手。   “忱儿。”   烈日之下,聂忱挥汗如水,恍惚间听到姐姐的声音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要继续清扫淤泥的时候,身旁有人对着他努了努嘴。   “臭小子何时招惹了这么好看的姑娘家,现如今人找上门来找你算账了吧。”   聂忱红了脸,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转身望过去的时候,只觉眼眶一热,丢下扫帚就跑了过去。   等到了近前,又想着礼数,想抱也不敢抱,只喘息着喊了一声。   “阿姐。”   宝鸢早已红了眼圈,上下打量着弟弟。   “长高了些,也壮了些。”   聂忱这才反应过来,“姐姐在京中待的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京城离咱们这儿相隔千里,姐姐一路辛苦了。”他忙张罗着要迎宝鸢回家去。   “爹前两日还在念叨你呢,说好在去岁送你去京城了,否则现下还要留在这里吃苦呢。”   聂忱很是高兴,拉着宝鸢就要家去。   宝鸢拂开了他的手,朝着身后的马车望了一眼。   姜行舟端坐在马车内,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瞧见外头姐弟两人相见的场景,女人的神色格外的温柔,眼中虽有泪,可嘴角却含着浅浅的笑意,那双眸子里有着他未曾见过的神情。   他莫名就有些气。   她可从未用那样一种如水般的眼神看过他。   再就是那个“忱儿”,长的倒是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可却是个小孩子的心性,见着自家姐姐了也不知避讳着点,一口一个“姐姐”、“阿姐”的叫的倒是亲热。   哼!   也不过如此,极为普通一人罢了。   姜行舟如此想着。   苏自荣见多识广,见侯在马车边上的人身姿挺拔,面容冷素便知来人不是一般人,他到了宝鸢跟前悄声问道:“马车内是何人?”   宝鸢想了想道。   “睿亲王爷姜行舟。”   苏自荣忙上前去磕头行礼,宝鸢也拉着弟弟一道去了。   “下官苏自荣给王爷请安。”   苏自荣也没想到赈灾大臣会来的这样的快,感动的无以复加,“下官替江南的百姓,谢过王爷的大恩。”   姜行舟将目光从聂家姐弟身上移开,看向了苏自荣。   “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幸而她将消息送去了京城,否则父皇还被蒙在鼓里。你放心待此次赈灾结束后,本王定会让父皇论功行赏。”   苏自荣额头触地。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不敢邀功。”   姜行舟拧着眉头,声音里有些不悦。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都是常理。苏大人就不必推辞。”他向来不喜欢这样谦逊的说辞,若是有功之人不赏,那跟纵容有过之人有何区别?   他一路走来,见苏州城虽然受灾,可一切却是井然有序,心中很是欣慰。   “有你在本王很是放心,苏州城的水虽已退了,还是得小心些,回头让城里各家各户烧些艾叶和烧酒驱驱瘟疫,防患于未然才是正经。”   苏自荣应了是。   “王爷赶路辛苦,不如先去衙门里歇歇脚吧。”   姜行舟抬了抬手,道:“不必了,本王要即刻赶往松江府。他们那儿可没你这么好的官儿挡在前头。”说完又睨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宝鸢。   “走吧!”   马车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苏自荣看向了宝鸢,又冲着她长揖到底。   “沁儿在京中多得姑娘照顾,老夫在此谢过了。”   宝鸢有些受宠若惊,回了一礼,忙道:“大人客气了,这都是民女应该做的。大人守着苏州城,民女所做与大人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聂忱刚才只跟着跪下了,并未看到马车中人的样貌,光听声音只觉得这位王爷定是个不苟言笑,极为严肃之人。   他望着马车的驾驶离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   “倒不似那些个肚满肥肠只知大吃大喝之辈。”   ......   聂家。   聂海博见着女儿回来了,自是高兴万分,忙张罗着去了厨房。   安氏倒是吃了一惊,她原想着宝鸢去了京城,定会在那边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不想现在却回来了,她想着如此一来能留给她和她肚子中孩子的家产就又得少了几分,面上神色也就跟着淡淡的了。   “你说你这丫头也是个没福气的,若是放在以往没遭水患,你回来家里还能享些福。如今家里都这样了,你却回来了,唉......”   她长长的叹了一声。   “如今你弟弟也大了,愈发的难管教了,今儿早些时候还偷偷的拿了家里的银子......”   聂忱被父亲打发去外头买酒去了,屋中只剩她二人。   宝鸢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唇角一直挂着笑。若是前世的她可能还会相信女人的话,可如今她已不是昔日里的聂宝鸢了。   她开门见山道。   “姨娘不必担心,我这次回来是带忱儿走的,往后这个家里就只你们一家三口了,姨娘该称心了才是,又何必在这唉声叹气的呢。”   安氏倒是被宝鸢的话吓了一跳。   这丫头怎么去了一趟京城,性子都变的这么......她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觉宝鸢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着看透一切的光。   安氏尴尬的笑了笑。   “都是一家人,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聂忱去街对面打酒,碰着熟人便笑着同他打趣道:“哟,这不是聂大公子吗?怎的还亲自出来打酒啊?你姐姐既已跟了睿亲王爷,将来定是要做豪门贵妇的,你是王爷的小舅子......”   话还没说完,聂忱就给了他一拳。   “少他娘的在这说胡话。”   那人捂着流血的鼻子走远了些,才道:“今儿我们可是瞧得真真的,你姐姐可是从睿亲王爷的马车上下来的,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你说......”   聂忱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吓的那人连忙跑走了。   他黑着一脸,拎着酒回家了。   反正那些权贵们最爱干些强取豪夺之事,若是那个狗屁王爷当真是欺负了他姐姐。   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他! 第39章 才半月未见,你便如此想……   松江城外。   洪水虽已退去大半, 可留下的谁却依旧没过了人的小腿。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灾民拖家带口的拿着包袱应该是要去外地投亲的。   姜行舟打眼望过去,大片的农田依旧淹在水里,偶有嫩青的秧苗冒出一点尖来。   周栋拦住了一户灾民, 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竟有七八口人, 个个饿的面黄肌肉, 他瞧着女人怀中半大的孩子, 又看了看男人背上的老人,心里头着实不忍, 从包袱里拿出了馕饼分给了他们。   他们自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 同样受了水灾, 瞧瞧苏州府的知府苏自荣, 那一日他去的时候堂堂一个知府亲自带人在清扫街道,这才是百姓的父母官。   再看看眼前的松江府, 饿殍遍地, 百姓流离失所。   “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南边来的货商,正打算去松江城做些生意的。”   那中年汉子手里拿着馕饼也舍不得吃,仔细的装进了包袱中, “我劝两位大爷还是不要去了, 如今整个松江城都乱了,城中米价物价已是从前的十数倍还要往上, 这还是有价无市。”   “难道松江知府李呈凯就不管吗?”   周栋皱着眉头问道。   中年汉子叹了一声,“李呈凯的那个王八蛋,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哪里还管我们的死活。他在城西的山头上有一宅子,因着地势高,丝毫没受水患影响, 整日家只知道躲在宅子里听曲赏舞,从不关心我们的死活。这不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要带着家人去投奔外地的亲戚。”   举家搬迁,背井离乡。   中年汉子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姜行舟也听明白了,只是若松江城中人都走完了,还谈何要赈灾?还拿什么来赈灾?   “若是我有办法解决你们眼下的困境,你们可愿回去?”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他看向姜行舟,只见男人长身玉立,即便立在水泽中亦有着不一样的气度,他愣了片刻,哽咽着道,“我家祖辈都生活在这里,这一次若不是到了绝路,谁愿意......”   姜行舟又道。   “既如此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把那些预备要逃难的人都给劝回来。”至于那些已经逃走的,等松江城安定下来的消息传回去,他们自然也会回来的。   中年汉子与妻子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周栋忙道:“这是皇上亲封的赈灾大臣,睿亲王。”   中年汉子一家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要行礼,却被周栋给拦住了。   “我家王爷不在意这些虚礼,免了吧。”   姜行舟趟着水往松江城的方向走去,“本王既来了,就没有让你们饿肚子的道理。”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中年汉子的媳妇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还回吗?”   中年汉子看着病了的老母亲,饿的没了精神的小娃,咬着牙道:“依着咱们现在的情况,只怕还没到亲戚家一家人就得饿死了,横竖都是死,咱们回吧。”   中年汉子一家成了唯一往回赶之人。   路上遇到有人搭讪,他便将先前之事告诉了他们,有些人信了,便随着他们回去了,也有人不信继续埋头逃难去了。   ......   城西,小青山。   树木茂盛,绿意盈盈,自山脚下有一条石径直通半山腰。小青山虽不高,可却比低洼的松江城要高上不少,就算洪水再大些,也影响不到这里。   半山腰上有一座修建格外华丽的庄子,门头的匾额上书着碧波山庄。   才将到山脚下便听到极轻的丝竹之声,声音灵透缥缈,立于山上俯瞰依旧是一片菏泽的松江城,姜行舟只觉格外的讽刺。   这个李呈凯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只这些享受却是建立在松江城无数百姓的性命之上,以无数城中百姓的骨血搭建出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来,偏这个没心没肺之人竟也能心安理得的住下去。   周栋直接将守门之人给踹飞出去。   那人捂着心口从地上爬了起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闯知府大人的宅院,你......”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冰冷的剑刃就搭在了脖子上。   姜行舟冷声问道:“李呈凯在哪里?”   那人指了指身后的一处院落。   此处院落立于高处,边上有清泉落下,日头映照而来,竟生出了七彩的颜色来,院落外薄纱飘飘,屋内有阵阵的娇笑声传了来。   姜行舟一脚将门给踹开,大步的走了进去。   李呈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迷瞪着眼睛,指着姜行舟,结巴道:“大...大胆......”   姜行舟握住他的手指,一个使力,只听“咔擦”一声,跟着屋中便响起了尖利而痛苦的叫声。   “松江知府李呈凯,贪腐成性,赈灾不利,枉为一地的父母官,自即刻起革去知府一职。”   剧烈的疼痛让李呈凯清醒了过来,他捂着断指道:“你是何人?可知故意伤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周栋一脚踢了过去。   “我家主子乃是皇上亲封的赈灾大臣,睿亲王。”   李呈凯被这一脚踢的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艰难的跪在地上求饶。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   姜行舟冷冷的看着他。   “将人捆起来,带到城内游街。也让他尝尝被水淹的滋味。”   李呈凯慌了神,说话也就没了遮拦。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南直隶巡抚蒋文忠可是我的远房表亲,还请王爷看在......”   姜行舟冷笑一声。   “蒋文忠身为巡抚,在其位却不能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样的人也配当巡抚?本王来了,便是你们这些蛀虫的死期到了,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李呈凯大叫着被拉了出去。   赈灾大臣已经到了松江城的消息立刻就传了出去,只当地的老百姓都怕了,有道是自古官官相护,他们也不知这一次来的赈灾大臣是不是真心要为民做主的。   只还没等他们观望清楚,又有消息传了来。   李呈凯被五花大绑游街呢。   得了这个消息,全城的百姓都道一声解恨,纷纷涌上了街头,水患已久虽没有烂菜叶和篮鸡蛋,但是淤泥倒是不少,众人你一下我一下的都砸了过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呈凯便成了泥人。   周栋将这消息告诉姜行舟的时候,姜行舟已经开始在着手要为城内排水了,闻言他扯了扯嘴角。   “如此可见李呈凯这人平日里多半是鱼肉百姓惯了的,以至于现在墙倒众人推。”   姜行舟结合当地治水的法子,翻看了文献记载。   先是命人将城内的各个暗渠全都疏通开来,又在城外挖深了旧的排水渠,如此一来不过短短三两日的功夫城内的水就尽数退了。   姜行舟又将李呈凯历年囤积的粮食全部拿了来,只要是干活之人皆可以分到粮食,这样城中百姓的干劲也愈发高涨了。   河水退去后,又花了三两日的功夫,城内淤泥清理干净,街道也恢复了往日里的整洁,有人家已经开始张罗着要重新开始做生意了。   那些逃难的得了消息,也都渐渐的回来了。   姜行舟夙兴夜寐,一连忙了十来日,他不光要处理松江府的事情还要处理其他几个州府的灾情,饶是铁人那也熬不住了,终于在松江城的灾情短暂稳定下来后,病倒了。   这一病可着实吓坏了周栋。   随行的虽有太医,可到底没有细心之人伺候着,他实在是不放心,忙派人去苏州府请宝鸢过来了。   ......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什么劳什子王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自打那天她回来后,聂忱总是追在她身后问这个问题。   只这样的问题要她如何作答?   说欺负了,那岂不是要将弟弟置于死地?她胡乱的应了一声,“没...没有......”   聂忱总觉得她的回答过于敷衍,奈何逼问了几日总也得不到答案,就愈发肯定是姜行舟欺负他的姐姐。   这一日,松江府来了人。   “姑娘,这些日子王爷积劳成疾,突然病了。周爷说王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没有,特意让属下来接您过去。”   宝鸢一听到他病了心头颤了一下,忙道。   “王爷病的可严重?”   那人摇头,“王爷近身伺候的只有周爷,他既让属下来请姑姑,想来王爷病的定然不轻,否则......”   宝鸢匆匆进了屋子。   “你且略等等,我进屋收拾下便随你去。”   聂忱才将从外头回来,听闻这事后便也跟着进了屋子,“姐姐,咱又不是卖身进了睿亲王府,不是他的奴婢,生病了便去瞧大夫就是,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的要请姐姐去伺候,难不成姐姐去了,他的病就能好了?”   “再一个他可是堂堂的王爷,只要他一句话多少伺候的人没有?为何又要来支使你?”   宝鸢伸手在他的额上轻点了一下。   “在京时王爷于我有恩,现如今他为了赈灾一事病倒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伺候着的。”   聂忱倒也没在说什么,揉了揉额角,道:“那我同姐姐一道去,这样那个王爷若是起了坏心思,我还能保护你。”   宝鸢拗不过他,姐弟二人便一道去了松江府。   两府离得不远,两日路程便到了。   周栋早已等在了门口,远远的见着宝鸢来了,忙迎了上去。   “宝鸢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宝鸢见他神情紧张,心下咯噔一下。   “王爷病的很重?”   周栋没说话,只道:“姑娘自己个进去瞧瞧吧。先头赶路你也是知道的,后面到了松江府,王爷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天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如此坚持了半个多月,这才病倒了。”   宝鸢脚下匆忙,进了卧房后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半月未见,男人似乎清瘦了些,嘴角起了好些燎泡,面部的轮廓因为消瘦愈发显得深邃了,额下和嘴角竟然生出了浓密的胡须来。   “王爷?”   宝鸢见男人如此憔悴,不觉就有了哽咽之意。   周栋瞧着紧跟在宝鸢身后的聂忱,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出去。   聂忱只会些拳脚功夫,哪里是周栋的对手,被拉出去后只怒道:“你做什么拉我出来?我还要保护我姐姐呢?”   日头下,少年郎的面上倔强的神色。   周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我家王爷病着,你姐姐哪里还用得着保护了?”   聂忱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可...可是......”   周栋勾着他的肩往外头走去,“外头的事情多着呢,你与其等在这倒不如随我去外头帮帮忙。再者难道依着我家主子的身份还不配给你当姐夫了?”   聂忱扫开了他的手,气鼓鼓道。   “凭他是谁?想要当我姐夫头一件便是要对我姐姐好,若是待我姐姐不好,别说是王爷,就算是天王老子那也不行。”   周栋哑然失笑。   果真是年少轻狂啊,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了他家王爷的耳朵里。   呵呵......   他重又揽过了聂忱的肩。   “你这小子有些脾气,很对我的胃口,往后不如就跟在我身边,我教你功夫如何?”   聂忱觑了他一眼。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师傅的?”   周栋露了一手,一招便将他给制伏了。   聂忱眼中冒着精光,忙拱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这一跪还没跪下去,就被周栋给扶了起来。   周栋心道。   王爷小舅子这样的徒弟他可不敢收。   ......   屋中。   宝鸢见床上之人面容憔悴,不觉又唤了一声。   “王爷。”   声音刚落,只觉腰身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男人拥进了怀中。   “才半月未见,你便如此想本王,巴巴的赶了来?” 第40章 喂药。   “才半月未见, 你便如此想本王,巴巴的赶了来?”   男人的嘴角高高扬起,眼角也高高吊起, 略微有些疲累的双眸中含着戏谑之情。   宝鸢莫名就生了气, 知道他生了病, 她一路上都悬着心, 忙不迭的赶来伺候他,可谁知?   她眼中有了水雾。   姜行舟的确是病了, 高热一直不退,人也烧的迷迷糊糊了, 他的大掌在女人纤细的腰肢上摩挲了几下, 脖颈处落下几滴冰凉, 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宝鸢哭了。   他愈发的心疼起来。   “本王又没怎么着?你怎么却哭了?”   宝鸢强忍着泪意,想要翻身下床, 奈何男人的臂弯犹如铁钳一般箍住了她的腰身, “王爷既然无恙,奴婢先告退了。”   姜行舟高热体虚,这两日也没怎么进食, 被宝鸢这么一挣扎, 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他咳了两声,松了手。   “你要走即刻就走, 无事不必来烦本王了。”这话里满含着怒气,只这怒气里头又参杂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一般。   男人这般说了,宝鸢却不敢动了,只虚虚的趴在他的身侧,定定的望着他。   男人的唇角紧抿着,唇色也浅浅的, 故意别开眼睛不瞧她。   宝鸢莫名就有些想笑。   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又想起从前在家时,弟弟聂忱每每生病了也总爱闹脾气,怎么哄都不肯吃药,回回她都仔细的哄着,这才哄得他吃了药。   屋中长久没有声音。   “你怎么还不走?本王病与不病同你有什么关系?”   淡淡的馨香一直萦绕在鼻端,连带着也冲散了屋中的苦药味,姜行舟睨了一眼正在抿嘴偷笑的宝鸢,心中愈发的生气了。   他都病成这样了,这女人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他伸手再次将人勾进了怀里,这一回女人倒是学乖了没有再挣扎,他将脸埋在女人的颈项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胡须有些扎人。   宝鸢忍不住乱动了起来。   “别动!”   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可警告的意味甚浓。宝鸢也察觉出了男人身体上的变化,只乖乖的任由他抱着,半晌才低声道:“王爷就算一心想要赈灾救民,可好歹也要顾念自己个的身子,你若是病倒了,江南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姜行舟抬眸看了她一眼。   “你这是在夸本王?”   女人的眼尾泛着红,小脸瞧着似乎比先前还清瘦些。   他圈着女人腰肢的臂弯用了些力,又道:“本王才不管他们有没有指望,本王只问你,本王病了,你可也心疼?”   宝鸢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双颊滚烫,末了只红着脸轻轻的“嗯”了一声。   许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男人的手臂又松了些,再说话时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疲累。   “既来了便在这儿多留几日......”   话刚说完,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宝鸢在他身旁躺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才试探着喊了一句。   “王爷?”   见男人没有应答,宝鸢这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又吩咐人打了热水来,于剃须这件事上前世她虽也学过,可到底多年未用过了,手有些生疏。   且姜行舟如今昏睡着,她若是手上一时不稳,伤着了他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让人把聂忱给叫了来。   先练练手。   聂忱同周栋过了两招,心里头很是佩服周栋的功夫,正缠着他教他功夫呢,被宝鸢三催四请的这才嘟囔着回来了。   “姐姐不是照顾王爷吗?怎的这时候找我过来?”   他嘴上虽抱怨着,可朝着内室看了一眼,猛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就要往里冲。   “可是那个王八犊子欺负你了?既病了还不老实,看我进去怎么收拾他?”   宝鸢好容易将人给拦下了,按坐在椅子上。   “你就给我消停些吧,王爷将将睡下,你这样大吼大叫的吵醒了王爷,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可以够人家砍的?”   聂忱闷闷的坐在那儿。   “姐姐莫不是喜欢上他了?怎的句句都向着他?”   这话让宝鸢拿着剃刀的手抖了抖,险些掉在了地上,她略稳了稳心神,在聂忱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越大越口无遮拦了,我们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   她的眸中有淡淡的失望一闪而过,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聂忱一心都惦记在跟周栋学功夫上头,倒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只催促道:“姐姐找我来到底有何事啊?赶紧说了我还外头还有要紧事呢。”   宝鸢细细的瞧了瞧他,她比聂忱大三岁,从前总觉得年纪还小,尚且还是孩童,时隔大半年再看,倒是长成了大人模样,可性子却和从前一样,总毛毛躁躁的。   “喊你来自然有喊你来的用处,你且坐着不要乱动,一会儿就好。”   宝鸢将浸在热水里的巾帕拧干后敷在聂忱的脸上,继而又小心翼翼的替他刮了胡子。   事后聂忱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冲着她嘻嘻一笑。   “多谢姐姐。”   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了。   宝鸢暗自摇了摇头,想着也不知何时他这个弟弟才能稳重些?   她又让人重新打了热水来,仔细的替昏睡中的姜行舟刮了胡子,胡子刮完以后露出了男人清隽的容貌来,总不似胡子拉碴时看的格外的邋遢,跟个野人似的。   ......   姜行舟这一觉睡的格外的沉,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屋中昏黄的光笼罩在女人的身上,似是给女人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宝鸢支颐在床边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   姜行舟精神好了些,只细细的打量着女人精致的面容。   外头有啾啾的虫鸣声传来,姜行舟正瞧的入神,正想要凑过去亲了亲那饱满莹润的唇,谁知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像是做贼似被抓似的,心下猛地一跳,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姑娘,药熬好了。”   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宝鸢睁开了眼睛,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男人似乎还在睡着,只呼吸像是有些乱,盖在身上的被子起伏的似乎也格外的快。   她忙起身接过了药,褐色的药汁泛着苦味。   送药之人才将下去,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将人喊醒了,待喝完药再睡,谁知一转身就看到姜行舟已经醒了,正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   宝鸢在男人的目光里,心下快跳了几分。   “王爷何时醒的?”   姜行舟皱着眉头,“闻着苦药味便醒了。”   “俗话说良药苦口,喝了药才能好的快些。”宝鸢柔声劝道,舀了一勺子药送到嘴边吹了吹,“奴婢伺候王爷喝药吧。”   勺子递到了嘴边,可姜行舟的薄唇却紧抿着。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宝鸢手举的都有些酸了,末了败阵下来,在男人直直的目光中,软声问道:“王爷要如何才肯喝药?”   姜行舟的唇角高高扬起。   “自然是要有些甜头本王才会喝的。”   男人眼中灼热的光芒丝毫不加掩饰,宝鸢的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她垂着眸子低声道。   “王爷可不许骗人。”   姜行舟郑重的点了点头。   “本王向来一言九鼎。”   话音刚落,唇便被一抹柔软所覆盖,有温热的液体渡了过来。   姜行舟愣了一下,继而眼底晕开了浓浓的笑意。   今儿的药,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不光不苦,反而还带着丝丝的甜。   一小碗药汁喂下之后,宝鸢的脸红的都能滴下血来,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味,一旁的矮几上放着蜜饯,她拿了一颗放进口中。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只觉脚下一空,便被人抱上了床。   男人的吻来的急而热烈,就在宝鸢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有声音远远的传了来。   “姐姐,吃晚饭了......”   宝鸢猛地惊醒,慌忙的下了床,正理着衣裳和头发,聂忱就闯了进来。   “姐姐,你都守了他一日了,也该歇歇了。”   宝鸢正欲同他说王爷已经醒了,不可造次。谁知聂忱倒是先一步看到了姜行舟。   好事被打断,姜行舟眸中隐隐有着怒意,看向罪魁祸首聂忱时,眼中带着几分森冷的寒意。   聂忱倒是不怕他,拱手行礼道。   “草民聂忱给王爷请安。王爷既然已经大愈,那草民和家姐明儿一早就回去了。”   宝鸢:“???”   姜行舟:“!!!”   好一个“忱儿”啊,他堂堂一个王爷都没发火,他却先来了个下马威。姜行舟沉着脸,并未开口应下。   宝鸢觉着屋中的气氛不大对,忙推着聂忱出去。   “你先去吃饭,我一会儿就来。”   聂忱出了门,宝鸢的心头一松,忙进了内室请罪。   “家小弟性子欢脱了些,还请王爷切勿怪罪。”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   “你倒是疼他!”说完便卧下了。   宝鸢:“???”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不疼他,那疼谁去?   ......   苏州城。   姜郁晃晃悠悠的到了这里的时候,发现苏州城内的水患已然解决了,现下正在慢慢恢复,他倒是乐得清闲自在,着人私下打听了才知道宝鸢去了松江府。   而他那个十六叔病了。   姜郁心情不错,晚间多喝了几杯,正醉意朦胧的时候,有属下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启禀王爷,嘉兴府出现瘟疫了!”   姜郁坐直了身子,双眸微微眯起。   “消息可准确?”   那人忙回了千真万确。   姜郁仰头喝下了杯中酒,唇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来。   “蒋文忠也躲了些日子了,如今十六叔主理赈灾一事,让他去十六叔跟前磕头谢罪去吧。” 第41章 送她回苏州去。   秋高气爽。   京中处处弥漫着馥郁的桂子香气, 与江南地区的一片哀苦相比,京城中依旧歌舞升平,繁华富庶, 好似那些困苦只存在于戏文里, 话本里一般。   姜郁不在京中, 秦婉难得过了几日悠闲的日子。可昨儿宰相府派人送了信过来, 说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快了。   所以今儿一大早秦婉便回了宰相府。   先是去了后院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子话,等秦守正下了朝, 她又被叫去了书房。   “孙女给祖父请安。”   秦婉恭敬的行了礼。   秦守正上了年纪,须发皆都发白, 可却精神矍铄, 一双浑浊的老眼里不时露着精光, 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严肃而板正。   “按道理这话儿原也不该我这个当祖父的来问, 只咱们这样的人家与别家不同, 一举一动都被外头的人盯着。你与太孙殿下成亲已久,为何迟迟一直未有身孕?”   秦婉红了脸,福身回道。   “祖父让人送去的助孕方子, 孙女日日都喝着, 只是......”   秦守正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太孙赈灾江南, 你刚好也得空调理调理身子,我瞧着你现在的身子愈发单薄了,想来也是体质的缘故,才一直未能有孕。”   秦婉垂眸而立,轻咬红唇。   半晌才道:“孙女自幼所学皆是祖父手把手教的,今儿斗胆问上一句, 若是事情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祖父觉得是婉儿一辈子的幸福重要些,还是家族的命运更重要些?”   女子的神情有些激动,双眸里透着希冀的光。   秦守正走到她身旁站定,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自小聪慧,怎会不明白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们秦家乃是传承上百年的大族,秦家这百年的荣华,皆都建立在无数先人无私的奉献上,如今到了你这一辈,自该也是如此。”   秦婉嘴角有着一抹苦笑,她心里明白,只是没亲口听见到底也不死心。   “孙女明白了。”   跟着又道:“孙女还有一事不明白,此次江南水患一事,祖父觉得太子可是最适宜承继大统之人?”   秦守正面容严肃了起来。   “先皇后早逝,太子乃是继皇后亲生,就是我大渝名正言顺的储君。”   秦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不是祖父坚定的站在太子这边,她也不会嫁给姜郁,做了这个劳什子的太孙妃,如今再要辩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秦守正又交代了些话,便让秦婉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秦婉坐在马车上,神情默然。晚凉瞧出了自家主子的心思,心疼的握着她的手道:“真是苦着小姐了。”   秦婉偏头对着她笑了笑。   “无事。”   晚凉红了眼圈,又道:“太孙殿下离京已有月余,那药可要断了?”   秦婉没有丝毫的犹豫,摇了摇头,坚定道。   “不用。”   她三岁启蒙识字,然后识字明理。虽身为女子不似男人一样可以在外建功立业,但是与旁的闺阁女子到底不同,她宁可一生无子,也不愿怀了姜郁的孩子。   这是她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   西市,小院。   冯芷仪同苏诗沁在院子的桂花树下铺了一块干净的布,想要收集一些桂花回头做桂花糕或是桂花蜜糖。   秋日里的气候宜人,连带着人的精神都好了些。   尤其是冯芷仪,自打前些日子外头传来消息说余则成在怡红院马上风死了之后,她呆呆的坐在院子里一整晚,心里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余则成逛青楼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装不知道。每回从他衣裳上发现的口脂印,脂粉味,她都只当没瞧见,从未质问过他。   男人才死的那会儿,她还经常做噩梦,梦到男人又活了过来,将她捉了回去。   可时间一长,她慢慢的就忘记了。   今儿拂晓时分下了一场秋雨,晨起时白雾拢在小院里,将小院衬的如同仙境一般,她忽的就想起了余则成,可是不过才过去月余的时间,她竟连男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   “芷仪姐姐,前儿来的那个书生模样的公子真的是姐姐的亲哥哥吗?”   冯芷仪点头,“这还能有假?”她在小院里待了好些日子,冯效来过两次想要劝她回家去,可冯芷仪却不愿意。   若是放在从前她心里虽不愿,可只要旁人开口她定会都依了的,但自打余则成死后,她觉得自己似乎变了,变的不那么“听话”了。   “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怕我一个人在外头受人欺负,可是我还是觉得在外头自在些。”   冯效也没强迫她,当然她也懂得她的顾虑。   先头的事虽真相大白,一切皆都是余则成的错,可母亲白氏却不这么认为,整日里唠叨个没完,每每都说如今家里多了个和离的老姑娘,叫她如何还有脸面出门。   冯芷仪瞧着她微红的面颊,轻笑着打趣道。   “这几日同样的问题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莫不是想要当我的嫂嫂?”   苏诗沁啐了她一口,追在她后头要打她。   “我让你满嘴里胡沁,看我抓到你不撕烂你的嘴。”   夏荷见两人在院中打闹着,不觉摇了摇头。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皆都喘着气停下了,苏诗沁嘴上不饶人,“我瞧着姐姐昨儿还巴巴的做了枣泥山药糕,我只求曹爷这两日忙于公务不得空来取呢。”   冯芷仪登时也红了脸。   “你这丫头嘴上也没个遮拦,我一个嫁过人的还不能生养的女人,哪里......”她垂下了眼眸,神色淡淡的道:“曹爷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救我出了水火,恩同再造,我做些点心谢谢他而已。”   一时间院中没了说话声,唯有清风路过,吹的落花阵阵。   ......   松江城。   可真应了聂忱先前那句话,宝鸢到了之后的第二天,姜行舟的病便全好了,不仅烧退了,连精神头也比之先前好上不少。   这不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赈灾一事了。   眼下洪水渐渐退去,首要该忙的便是预防瘟疫,大渝建朝百年,于应付水患一事上颇有些经验,除却要预防瘟疫之外,还要即使补种庄稼,如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   朝廷的赈灾银钱和粮食总是有限,况受灾的百姓众多,若是全靠朝廷救济终究不是法子。   再一个便是要筑堤修坝,兴修水利防洪,以防来年。   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姜行舟看了一上午各地呈上来的方案,只觉脖颈酸的厉害,他抬手揉了揉后脖颈。瞧着窗外时辰似是不早了,便问了一句。   “她可醒了?”   周栋忙道:“还睡着呢,许是这几日照顾王爷辛劳。”   姜行舟抿了抿唇角,前两日他病的厉害,想要使坏也不能,昨儿好了些,便也没了个忌惮。   “那便让她多睡会儿吧。”   周栋应了是,正要出门去,谁知有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启禀王爷,蒋文忠...蒋文忠正在门外负荆请罪呢。”   姜行舟放下手中的奏折,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已经悄悄派人去捉拿蒋文忠了,不想这人倒是奸诈狡猾,找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找到人。   不想他胆子倒是不小,居然还敢到他面前来,居然还以为背了些荆棘在身上就能洗清他身上的罪孽了?   “把人带进来。”   很快人便被带来了,只见他光着上半身,后背上真的背了一捆荆棘。   荆棘刺破了皮肤,流下无数的血痕,瞧起来倒真是格外的心诚啊。   “罪臣蒋文忠给王爷请安,下官自知死罪,也不敢求得王爷恕罪,只请王爷给下官一个赎罪的机会。”   蒋文忠一进屋就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周栋离着他最近,鼻子翕动了几下,总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有些奇怪。他倒也没在意,只以为是这些日子逃难辛苦,没来得及洗漱。   姜行舟冷冷的看着他。   “朝廷委以你重任,原是想着让你护着一方平安。不想出了水患一事,你不想着上报朝廷,竟还想着要私自瞒下,以至于延误了赈灾的最佳时机,害得江南的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   蒋文忠不住的磕着头。   “下官自知死罪,还请王爷息怒。下官担任巡抚一职已有五年,岂有不明白水患利害关系的?只水患发生时下官连上了几道奏折,太子殿下只朱批说让下官自己个先处理着,太子监国,下官不敢不从。只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下官身为一方的父母官,自知罪该万死。”   朝中之人惯会的便是推卸责任。   太子同景和帝禀告的时候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蒋文忠,如今蒋文忠也是这般。这些人在姜行舟的眼中皆是一丘之貉,无一人是无辜的。   “南直隶巡抚蒋文忠玩忽职守,畏罪潜逃等数罪并罚,即刻起革去巡抚一职,拉出去斩首示众。”   周栋对着手下挥了挥手,便有人架着蒋文忠出去。   原本还哭丧着脸的蒋文忠忽的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挣脱了侍卫的钳制,朝着姜行舟跑了过去,好在周栋反应灵敏,直接暗下了袖箭。   利箭穿心,蒋文忠临死前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鲜血,便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周栋忙到了近前,一把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只见蒋文忠早已断了气,可面上却有着狰狞的笑容。   周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的看到蒋文忠吐出的那摊血迹里似乎含有黑血,当时就惊呼出了声。   “王爷,快闭气。这厮血里有毒。”   姜行舟倒没闭气,径直走了过来。左右他与蒋文忠说了这会子话,要是真的有毒,只怕早就染上了。   “快去传太医来,另外今日但凡跟蒋文忠接触过的人都关到后院,没有本王的命令谁都不许乱动。”   太医很快就来了。   来的时候还照着姜行舟的吩咐,特意用布巾蒙住了口鼻,一番检测后,太医也变了脸色。   “王爷,不好了,是瘟疫。”   姜行舟面色一沉,蒋文忠一直在逃,岂会乖乖的回来自投罗网,想来定是知道自己感染瘟疫,自知时日无多便想在临死前拉上他吧。   只这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旁人指使?   姜行舟冷声道:“即刻吩咐下去,江南各地若是发现有感染瘟疫者,让各地知州知府统一进行管理,在太医们未研制出解药的时候,感染瘟疫者不得随意在外头走动,胆敢有违抗者杀无赦。”   “另外让江南各地的知州每日揽总后将瘟疫的情况呈上来,若是有人胆敢从中牟利或是敷衍了事者杀无赦。”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王爷,奴婢给您熬了些冰糖枇杷露。”   姜行舟心下一惊,忙出声喝道:“本王不喝!”   即使隔着门宝鸢还是听出来男人声音里的不悦,她略顿了顿便撑着酸胀的身子回房去了。   屋中,姜行舟出了一身冷汗。   “周栋,找个稳妥的人送她回苏州去。”   周栋却道:“王爷若是感染上瘟疫,身旁没有人伺候可怎么行?”   姜行舟一个眼风扫了过去。   “本王看你如今的差事当的是愈发好了。”   周栋忙应了是,出门安排去了。 第42章 管他什么王爷还是太子,……   秋风送爽。   院角的秋菊开的正盛, 金黄的颜色瞧的人心里头都暖暖的。   有暗香随着秋风吹进了屋中,周栋亲自派了个稳妥的人来送宝鸢姐弟二人回去,那人立在廊下候着。   “烦请你略等等, 我收拾了便来。”   重生以来宝鸢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 也学会了审时度势, 只好好的姜行舟冲她发了邪火, 这会子又要赶她走,她虽明面上劝自己不要在意, 可心里到底还有些微的难过。   只她是何样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去计较生气?   收拾好之后, 心情倒是平顺了些。又想起在京中时姜行舟便多爱生气, 想来这一回赈灾任务繁重, 心中有火气也在所难免。   临出门的时候,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书桌前。   聂忱正在外头忙活, 听了消息后便连忙赶了来, 进屋的时候瞧进宝鸢正端坐在书桌前写字,他放慢了脚步,伸长了脖子去瞧。   “他当我们是什么人了?招之则来, 呼之即去的。”   聂忱这两日正跟在周栋后头学武功, 兴头正高着呢,这会子乍然要他回去, 他自是千百个不愿,自然脸上神色也不大好,说话也就没太在意。   宝鸢嗔了他一眼,责备道:“真是愈发的口无遮拦了,若是让人传了去落进王爷的耳朵中,可仔细你的皮。”   聂忱已知晓人事, 这两日宝鸢都歇在姜行舟的屋中,他心里头也清楚。   “我就是替姐姐不值,他这样把你当什么了?”   暖床的婢女吗?   可这样的话他不敢说出口,生怕惹了宝鸢不高兴。   宝鸢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将写好的字条用镇纸压着,起身往外走去。   马车早已备好了。   车帘子被风卷起卷落,在轱辘声中松江城已在身后。   官道依旧泥泞难行,颠簸的厉害,好在周栋做事细心,一早就让人在马车内铺上了被褥,宝鸢眉眼低垂,面上也瞧不出喜怒来,急的聂忱在一旁抓耳挠腮的难受。   又行了一段,路稍稍平稳了些,有阵阵的松涛声传了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气息。   宝鸢抬眸看向了弟弟聂忱,见他俊脸憋的通红,心道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心里头藏不住事,正在她犹豫不决要不要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的时候,聂忱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阿姐,你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了。自打娘去世后,爹续了弦,如今后娘又怀了孩子......”他收起了平日里玩笑的神色,难得的一脸沉重。   “阿姐自小就对我好,我不想看着阿姐受委屈。”   宝鸢的眼中瞬间就弥漫起了水雾,她的忱儿长大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的格外的欣慰。   “姐姐也只有忱儿了。只你以后答应我,遇事千万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知道了吗?”   聂忱乖巧的点了点头。   宝鸢又将京中发生的事挑拣了些告诉了他,末了紧紧的握着男人的手道:“你我虽出身微寒,可自小也是爹娘娇养着长大的,我心里是打定主意的,这一辈子决计不会嫁给旁人为妾,更不想与皇家有任何的牵扯。”   聂忱瞧着她眼中的坚定之色,忙跟着道。   “无论姐姐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大家子尚且还一堆破烂事呢,更遑论是天家,管他什么王爷还是太子,我们才不稀罕呢。”   宝鸢被他给逗乐了,破涕为笑。   “只是这事你得替我保密,至于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还得慢慢筹谋着,不能因此牵累了家里。”   聂忱将胸口拍的砰砰响。   “阿姐放心便是,我知道轻重的。”   一路上聂忱见宝鸢心情郁郁,便说个不停,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尽捡了些她爱听的话说。   “阿姐,等你脱离了那人的魔掌,咱们就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好去处,到时候我娶个媳妇,给你生一窝侄子侄女玩,你说可好?”   有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她鬓边的发,宝鸢抬手将碎发勾至耳后,笑着道:“倒也不用生那么多,免得累着未来的弟妹了。”   如此一番逗趣,宝鸢的心情好了许多,姐弟二人在车中有说有笑,偶尔掀开车帘望出去,已经有人在田地里忙活补种的事了。   宝鸢心中感慨。   人活一世,需得看开些。执拗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伤的还是自己,不值当的。   ......   “人送走了吗?”   眼下水患倒是控制住了,偏偏又发现了瘟疫,姜行舟分|身乏术,一时也感觉精力有些不继,他揉了揉额角问道。   周栋道了是,将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这是宝鸢姑娘临走前留下的。”   姜行舟伸手接过,男人的手指修长好看。字条上的簪花小楷格外的柔美清雅,俗话说字如其人,看了这字,他都能想象得出宝鸢在写字时温柔专注的神情来。   上头写的都是些生活琐事,比如入秋后天气干燥,要吃些滋阴润肺的食物,又比如秋日里早晚天气寒凉,要注意添衣加被等等。   一行行看下来,姜行舟的唇角高高翘起,心里格外的熨帖。   短短一张字条,他看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末了小心的收进了贴身的香囊内。这香囊也是先前宝鸢给做的,用于驱蚊虫的,用料不讲究,针线也粗糙的很。   继而又问,“那碗冰糖枇杷露呢?”   他问的突然,周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让人去厨房端了来。   一碗冰糖枇杷露下肚,姜行舟原本烦躁的心绪倒是平稳了些,“还没消息传来吗?”   发现瘟疫之后,姜行舟立马让人去追查了瘟疫的源头。   到了晚间时分,消息终于传了回来。   瘟疫最早是从嘉兴府的乐平县传出来的。   苏州府有苏自荣在,松江府有他坐镇,水患最严重的三地只有嘉兴府无人主事,姜行舟原本是想等松江府略稳定些便即刻赶过去的,可到底没来得及。   据传回来的消息说,眼下嘉兴府治下的几个县皆都乱了。   当地的百姓都说是瘟神降下的惩罚,而那些已然患上瘟疫的人皆都被赶走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   起初这瘟疫只在小范围里传播的,可后来谣言传开了,人心也就散了。世人没有不怕死的,但凡见着稍微有些症状的也不管是不是瘟疫皆都给打走了。   昨儿甚至有在外头实在饿的受不住的偷偷跑回家里想吃上一口饭,谁知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竟被活活给打死了。   这样的事情自瘟疫传开后,更是屡见不鲜。   比起瘟疫的可怕,人心更甚。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哪里的瘟疫最严重?”   那人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珠,回道:“乐平县。”   姜行舟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即刻出发去乐平县。”   事态紧急,姜行舟只吩咐一切从简,除却随行的太医外,其余便是一队侍卫。   一行人趁着夜色,赶往了乐平县。   夜风含凉,拂在面上有着丝丝的寒意,众人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的晌午时分到达了乐平县。   乐平县的县城本就不大,只横竖两条主街道,昔日里还算繁华的街道之上,如今空无一人,街边的商户也都是大门紧闭,处处可见白色的帷幔。   姜行舟骑着马直奔县衙去了。   知县叶柄秋戴着布巾,正带着衙差们在沿街焚烧艾叶,见了快马自远处而来,他忙上前道:“现下整个县城爆发了瘟疫,公子无论有何事还是缓缓再来吧。”   男人中等个头,身材清瘦,许是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愈发显得憔悴不堪。   姜行舟翻身下马,表明了身份后。   叶柄秋身子一软当场就跪在了地上,年逾三十的男人竟当街就哭了起来。   “下官该死,未能保住城中百姓,还请王爷降罪。”   姜行舟亲自将人搀扶了起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比之蒋文忠,比之李呈凯,叶柄秋身为知县,在水患未清,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还能坚守到现在,已是不易。   朝廷中就该多些这样正直清廉之人才行。   姜行舟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从周边各地调了药材过来,又召集了郎中集中给病患看诊,无需任何银钱。   周栋命人带着锣鼓挨个村落通知,消息传出去之后,无数染了瘟疫之人皆都集中到了城中,姜行舟早已命人隔出了空屋,供病患居住。   堂堂一国王爷,今上最疼爱的睿亲王亲临,且日日都与患病者同吃同住。   先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另一边姜行舟又吩咐太医们加紧研制可以治疗瘟疫的药方,只要有了药方,便可以控制住瘟疫了。   姜行舟又忙了好几日,才堪堪稳住了乐平县的疫情。   ......   这一日他才将小憩了一会儿,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吵闹声。   此次瘟疫与往年的不同,情况似乎更严重些,有些感染瘟疫时间久了的患者没挺住便死了,对于这些患者的尸身自然是要焚烧处理的。   可外头却有人闹开了。   “娘啊,孩儿不孝,你活着的时候孩儿不能跟前尽孝,死了连你的尸都保不住啊......”   男子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他是天下少有的大孝子呢。   “有道是人死为大,得入土为安。如今你们这些坏了心肠的狗官,竟然还要烧了我娘的尸体,今儿就算是拼着一死,我也不能答应的。”   死了的老婆婆夫家姓周,送来的时候已是病入膏肓,浑身都起了溃烂,熬了三两天没撑住就去了。姜行舟对每一个患者的情况都很了解。   他拨开众人走到男人的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来人啊,将周婆婆的尸体抬过来。”   眼见着尸体抬到了跟前,那男人却吓的变了脸色,连哭都忘记了,只双手撑地往后躲去。   姜行舟冷笑一声,喝问道。   “当初你娘得了瘟疫,是谁把她扔在城外的?”   围观的人群不再作声了。   姜行舟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人,“你们自己个将至亲的亲人赶走,是本王带人来救他们的命,是本王送了他们最后一程,你们少在这儿给本王装什么孝子贤孙。”   那男人见情况不对,想要逃走。   谁知刚跑了两步,就被利箭刺穿了胸膛,重重的倒了在了地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本王警告你们,要是有谁再敢趁乱闹事,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他的话犹如一道炸雷响在了所有人的耳旁。   众人皆都不敢言语,也没脸再闹,自动的就散开了。   姜行舟身子打着晃,险些摔倒在地,好在周栋给扶住了,他焦声道:“王爷?”   “去查查是何人在背后使坏。”   姜行舟拂开了他的手,转身往府衙里走去。   ......   苏州府。   姜郁吃了一口快马从京城送来的点心,“可撤的干净了?”   手下躬着身子道。   “殿下放心。”   姜郁抬了抬眉,其实发现了又如何?无凭无据的他又能拿他如何?再者他染了瘟疫,能不能熬过去还两说呢。   一想到姜行舟会全身溃烂而死,他的心里就痛快。   断臂之恨他怎么会忘记呢?   若是姜行舟真能死在那儿,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景和帝一向偏疼姜行舟,皇祖母又向来爱疑神疑鬼吩咐让他们务必要小心姜行舟,这一次若是他交代在这里,倒是美事一桩呢。   说话的功夫王福匆匆的进来了,道:“殿下,聂宝鸢回来了。”   姜郁神色一顿,跟着就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这十六叔倒是个多情种子,竟也舍得放小美人回来呢。” 第43章 那人虽瞧起来讨厌,可却……   夜色沉沉。   有夜鸟自树丛中窜了出去, 怪叫着消失在了如墨般的夜空里。   “谁?”   王福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他快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见外头站着的是苏自荣, 便耷拉着眼皮道:“天色已晚, 太孙殿下已经歇着了, 苏大人若是有事要禀, 明儿再来吧。”   姜郁是前两日到的苏州城,甫一进城就命人将城门给关上了, 下令只许出不许进。   起先苏自荣还有些诧异,直到今天傍晚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逃难而来的百姓, 人人皆都布纱蒙面,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起了瘟疫。   自来都是如此, 洪水过后极易产生疫情。   好在苏州城的水退的快,且清理的也格外及时, 加上水一退之后他便让家家户户烧艾叶, 洒烧酒消毒,这才有了现在好好的苏州城。   “殿下,下官有急事要禀, 事关苏州城的安危。”   声音自门外传进来, 姜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原不想理会这些事,但听苏自荣的语气紧急而郑重, 便不悦道:“进来吧。”   “启禀殿下,现如今城外已经集聚了约莫一百多人,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若是放任这些病患在外头自生自灭,只怕到了情急之时,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自荣进屋后便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姜郁只冷哼一声道:“本殿下如今坐镇苏州城, 岂容那些个贱民胡来。他们若是不识好歹想要闯城,就命守城的将士将他们都杀了就是。”   他斜靠在宽椅上,说出话的犹如平常,仿佛在城外的那些百姓不是人,而是畜类可以随意宰杀一般。   苏自荣不忍心,又道:“还请殿下三思,杀了这些人是小,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坏了殿下的名声是大。”   姜郁坐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堂下之人。   “那依着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理?”   苏自荣拱手回道。   “瘟疫的传染性本就极强,殿下不让灾民们进城也是一番好意,不想让瘟疫蔓延到城内。”   这一通拍马倒是让姜郁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继续说。”   苏自荣又道:“只放任数百条性命不去搭救,传出去定会坏了殿下贤良的名声,依着下官的法子,不如在城外设立粥棚和药棚,一来也是殿下救济灾民的仁心,想来百姓们若是知道了殿下的此举,定也会感恩戴德的。二来也可防止灾民们动|乱,也能将疫情控制在城外。”   姜郁打了个哈欠,懒懒道。   “这法子不错,此事便都交给你了,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本殿下唯你是问。”   苏自荣退下之后,回到自己的院落里。   他坐在桌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这位太孙殿下会跟睿亲王一样是个爱民如子之人,不想却是这样的冷血无情。   “夫人,你亲自去一趟聂忱的家中,知会他们一声,让他们小心些皇太孙殿下。”   苏夫人应了是,趁着夜色便去了聂家。   ......   夏去秋来。   到了晚间天气泛着凉意,连虫鸣声都弱了,外头一片清悄。   聂海博才将哄着妻子安氏睡下,见女儿的屋中还亮着灯,便走了过来。   宝鸢坐在窗下,看着外头的夜色愣愣的走神,她回来已经有两日了,今儿更是封了城,外头的消息她一概不知,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   “是我。”   宝鸢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爹找我有事吗?”   屋中的灯光昏黄,模糊的照出了女儿姣好的容颜,他一时有些感叹,“这两日外头的流言蜚语我也听了些,爹就想问问你,你自己个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王爷对你好吗?”   宝鸢给他倒了杯茶,抿嘴笑了笑。   “王爷身份尊贵,是他不嫌弃我蠢笨愿留我在身边伺候罢了,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   聂海博叹了口气。   “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宝鸢笑着道不委屈,又道:“安姨娘如今怀了身孕,父亲合该多陪陪她。至于我和忱儿的是您就别操心了。”   聂海博愣了一下。   他心里头清楚,为着他们的母亲过世没多久他便再娶一事,孩子们的心里头对他多少有些不满。   “往后有什么事需要爹帮忙的只管言语。”   说完便起身要离开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宝鸢起身送他到了门口,眼看着男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夜色里,她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爹,我记得从前家里有一本书叫做《异症实录》,现在还在吗?”   聂海博回身看了看女儿,一脸疑惑道:“因着发水,书都放在旧阁楼里,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还未来得及整理,你明儿自己个去找找吧。”   刚出了月亮门,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聂海博赶紧去了开了门,见外头站的是苏夫人,自是吃了一惊,忙要将人往屋里请。   苏夫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来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家宝鸢小心些那个太孙殿下。”说完便急急的回去了。   聂海博不明所以,关上门后又去同宝鸢说了一声。   “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宝鸢冲着他笑了笑,“没事的。爹,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一会儿安姨娘醒了见不着你人,又要闹腾了。”   聂海博将信将疑的回了自己屋。   其实回城的那一日她便听闻姜郁也来了,只这两日都相安无事,她原以为姜郁已经忘了她了,不想苏夫人连夜来提醒她,想来是听到些什么了。   宝鸢凝眉沉思了片刻,便去了隔壁院将聂忱给叫醒了。   聂忱白日里忙了一整天,这会子刚睡下就被吵醒了,声音里满是不悦,“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忱儿,我需要立刻出城去。”   宝鸢压低了声音说道。   聂忱见她神色紧张,人也清醒了几分。   “姐姐,现如今都封城了,哪里还能出得去啊?况且就算你出去了,那可就回不来了,我今儿干活的时候可听说了,外头正闹瘟疫呢。”   他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定定的看着宝鸢。   “阿姐,你该不会是要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王爷去吧?”   宝鸢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只这话说的心虚的很,好在现在屋中没亮灯,否则她那张已然红了的脸哪里还能逃得过聂忱的眼。   宝鸢暗自定了定神。   “我在京中与太孙有些仇,现如今他来了这里,我若是不离开,只怕会连累家里,连累你。”   聂忱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忙换了衣裳领着宝鸢出了门。   姐弟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聂忱自小生在苏州城,对城里的犄角旮旯皆都熟悉无比,更别提西南角的城墙下有一狗洞,可让人自由出入城内外。   他搬开了挡在洞口的秸秆,乌洞洞的洞口里冒着冷风。   “阿姐,外头可是瘟疫,弄的不好就会没命的。”   他伸手握住宝鸢的手腕,千百万个不愿意让她走。   宝鸢拂开了他的手,轻声道:“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我宁愿染了瘟疫而亡,也不愿落在姜郁的手里。况逃出去我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逃就连一点希望都没了。”黑暗中她的双眸有着坚决的光。   聂忱鼻子一酸。   “都是我没用。”   宝鸢柔声安慰他,“姜郁知道我逃走后,兴许会迁怒家里,你小心照应着些啊。”   聂忱点了点头。   眼看着宝鸢就要穿过洞口了,他弯腰问道:“阿姐,若是走投无路了便去找那个王爷吧,那人虽瞧起来挺讨厌的,可却是个有担当的,他不会不管你的。”姜行舟所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夜色阵阵,吹散了男人的声音。   宝鸢有一瞬间的晃神。   离开家里,离开弟弟,此时此地除了姜行舟她还真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人了。   宝鸢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城墙上有人喊开了。   “什么人?”   跟着便有火把的光亮照了过来。宝鸢心下一惊,卯足了力气朝着守在城门外的灾民那儿跑了过去。   “站住!”   有熟悉的尖利声在身后响起,“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借着身后的点点光亮,宝鸢一头钻进了一旁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内。屋内的空气很污浊,带着些腥臭的味道。   宝鸢在里头待了一会儿,才折身走了回去。   王福是带人去捉宝鸢的,谁知到了聂家却没找到人。   他心里头憋着一口气,这一回要是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他还有何脸面去回自家主子了。   于是便命人守在了城门处,不想真的逮到人了。   只看着从灾民堆里走出来的宝鸢,众人皆都齐齐往后退了两步。仿佛朝着他们走来的不是纤巧的美人而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   “你...你这是在找死。”   宝鸢每往前一步,王福就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   “公公不是要抓我回去吗?现如今我也想通了愿意跟公公回去,只是不知公公可敢带我走啊?”   瘟疫的可怕王福是知道的,早年间他的家乡便发生过瘟疫,死了好些人呢,以至于后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才把他卖进宫里当太监,换了几两活命的银子。   “你......”   宝鸢瞧着他满脸惊恐的样子,轻笑道。   “公公若是不带我回去,我便要离开了。”   王福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拦,任凭宝鸢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   ......   苏州府衙内。   姜郁掀开了帐帘,他的脸泛着红,面上挂着汗珠。   “人呢?”   王福忙跪了下去。   “跑...跑了。不过她已经得了瘟疫,想来是活不长的。”   姜郁愣了一下,继而唇角扬起一抹冷笑。   “这样的好消息岂有不让十六叔知道的道理,你让人将消息传过去。”姜行舟竟然为了这个女人断了他的手,他倒要看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姜行舟会是什么反应?   一头是心爱的女人,一头是患病的黎民百姓。   端要看姜行舟如何选择了? 第44章 那奴婢可得离王爷近些,……   京城。   松山书院。   书院面积宽敞, 院中种了芭蕉和矮松等,甫一进来仿佛就能闻到墨香似的。   往日里皆都行色匆匆的学子们,只恨不得吃饭时都捧着书在那苦读, 今儿可却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齐齐的盯着院中的两个美人瞧。   冯芷仪素来胆小怕羞, 被众人盯着不觉就红了脸面。   苏诗沁倒是女中豪杰一般挽着她的胳膊给她壮胆, 又低声劝慰道:“姐姐貌美, 这才引得众人驻足观望呢。”   冯芷仪羞的满脸发烫,只低声道。   “你这丫头若是再敢胡说, 以后我便不陪你来了。”   苏诗沁晃了晃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你便饶了我这一遭吧,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冯芷仪被她缠的没办法, 只能作罢。   两人略等了片刻, 冯效便来了。   同样的衣裳穿在男人的身上就格外的好看,衬的人愈发的玉树临风, 一向胆大的苏诗沁只瞧了一眼便满脸绯红, 一颗心如擂鼓般的跳了起来。   “妹妹怎的又来了?”   冯效对着苏诗沁拱了拱手,喊了一声苏姑娘。   苏诗沁在他面前连头不敢抬,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冯公子有礼。”   自打离了余则成之后, 冯芷仪的性子倒是比往日里要开朗许多, 闻言将手中的食盒往冯效手中一塞,作势便要离开。   “哥哥既嫌我烦, 往后我不来就是了。”   冯效笑着道了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觉得你现在这样比先前好了许多,哥哥真心替你高兴。”他举着手中的食盒又道:“你若是想来,日日来都行。我那些个同窗可爱吃你做的糕点了,回回我都只能抢到一两块罢了。”   苏诗沁嘟着嘴, 低声嘟囔道。   “这些人真讨厌,糕点也不是做给他们吃的。”继而又有些不开心,那里头可有她亲手做的桂花糕呢,她长这么大都没给自己的爹娘做过,头一回便将这心意都给了他,可偏偏却被旁人分食了去。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不觉就红了眼眶。   冯效见她忽的跑开了,好奇的问道:“这位苏姑娘怎么了?”   冯芷仪看着自己懵然不懂的哥哥,忍不住摇了摇头。她这个哥哥除了读书好些,于情感上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开窍呢,可怜诗沁那丫头想要做她的嫂子,只怕有些难度呢。   “没什么,女儿家的心思你哪里懂?”   冯效默然,握着食盒的指节泛了白。   是啊,女儿家的心思他是不懂,否则也不至于那么不招宝鸢待见了。   兄妹二人一时无言,半晌冯效才道:“你快去看看那个苏姑娘吧,别跑丢了。”   冯芷仪应了是,走了两步又回身道。   “旁的也就罢了,里头那碟子桂花糕可是特别给你准备的,可不许给旁人吃。”   冯效点头答应。   刚转身要回去,便被同窗们给围住了。他是寒门学子,性情也谦和,颇有人缘。   有人勾着他的肩问道:“刚才同你说话的便是你的亲妹妹?她今年多大了?可曾许下人家?若是未曾定下,等来年殿试后我便去你家提亲,到时候你可就是我的大舅哥了。”   冯效笑着同他们玩闹了一番,便去温书了。   ......   松山书院在城外的小松山上,并因此而得名。   冯芷仪追出来的时候,苏诗沁正在一颗松树下抹眼泪,她上前安慰道:“哥哥的事我也同你说了,早年间他是跟宝鸢表妹有过婚约的,只后来表妹跟了睿亲王,为此哥哥还伤心了好些日子......”   苏诗沁止住了眼泪,两人手挽着手一道回去。   秋风飒飒,吹的松涛如海浪般延绵至天边。   “那只能说他二人是有缘无分,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笑颜,冯芷仪也跟着松了口气,“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家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先前宝鸢表妹的事我娘就颇为反对,她一心都想给哥哥找一个对他仕途有助益的人家......”   苏诗沁垂下眼帘,眸中涌起了愁绪。   她长这么大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动心的感觉,只那一日在小院里见到了冯效,日光如碎金般打在男人颀长的身躯上,衬的他面容俊朗非凡,犹如谪仙。   冯芷仪见她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精神,又有些不忍心,正要劝慰几句,谁知苏诗沁却抬起了头,眸中有着异常的坚定之色。   “书上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一定可以的。”   她偏头靠在冯芷仪的肩上撒娇道:“姐姐,你可得帮我。”   日光甚好。   冯芷仪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你既打定主意要做我嫂嫂,现如今又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如此岂不是乱了辈分了?”   苏诗沁睨了她一眼,双手叉腰娇嗔道。   “既如此你还不快叫一声嫂嫂来听听?”   冯芷仪笑着跑远了些,“女儿家的这么巴巴的急着嫁,也不嫌害臊......”   秋日的郊外有着大片的金黄。   女子极好的笑闹声随着风儿飘了很远很远。   ......   与京城的安逸比起来,乐平县乃至整个嘉兴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嘉兴府下的几个州县皆都按照姜行舟的命令,将身患瘟疫者都集中看护了起来,可总有愚昧者以为朝廷是动了坏心思,意图对他们下手,好控制住疫情。   如此一来,但凡有一个偷跑者,便又会带出无数感染者,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且这次的瘟疫比以前的似乎更厉害些,太医用了以前的药方让患病者服下也只能堪堪控制住病情,并不能彻底根治。   姜行舟已经连续十来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除却这些,还总有人时不时会出来闹事,因着接收的病患程度不一,总有不治而亡的,外头那些人便借机生事,每每堵在县衙外闹事,说要讨一个公道。   姜行舟知道上次的事情是姜郁所为,也猜到这些暴|民定是有人在后面指使,否则是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闹事的。   闹事者总有领头的,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   姜行舟命周栋私下里将人找出来直接给就地正法了,去除了害群之马,乐平县难得安稳了些日子。   太医们也在加紧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眼见着就要成了,只个别的药量上还需再斟酌一二。   姜行舟好容易得了空,趴在书桌上补眠。   谁知刚合上眼就梦到了宝鸢,女人在一群灾民中走着,她满脸憔悴,从前乌黑的长发如今也似枯草一般堆在脑后,他拼了命的喊她的名字,可女人却似是听不见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就在他急的满头大汗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周栋的声音。   “王爷,不好了。宝鸢姑娘失踪了。”   姜行舟猛地惊醒,几步冲到周栋跟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周栋将苏州城传来的消息一一说了。   姜行舟面上露出狠戾之色,这些日子他忙着赈灾,忙着瘟疫之事倒是没功夫去找姜郁的茬,可那人却像是苍蝇似的躲在后方恶心人。   他冷声道:“他既闲着,本王便找点事给他做。”   他在周栋耳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栋离开前问道:“王爷,宝鸢姑娘那边,可要派人去找?”   姜行舟沉吟了片刻。   “不用。”   那女人既敢用感染瘟疫躲开姜郁,倒是有几分胆量。他又想起那一日他躲在屋顶上偷看时,女人看姜郁的眼神里有着极深的怨恨。   他也曾问过她,是否同姜郁有仇?可是她却只说没有。   如今想来,其中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下晌。   姜行舟看着附近州县每日送来的文书,只看了许久目光还是停留在最开始的那一两句上,如此反复了半柱香的时间。   末了,他放下手中文书,伸手捏了捏眉心。   又喝了盏茶,去窗边站了会儿。   风中有淡淡的药香味传来,姜行舟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那枚香囊,又想起香囊里宝鸢临走前所写的字条。   他略顿了顿,对着外头喊道。   “来人,传叶柄秋。”   很快叶柄秋便来了,他恭敬的请了安。   姜行舟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待叶柄秋缓过神来之后,发现人已经策马离开了。   叶柄秋不明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情况多严重,姜行舟总是一副从容冷淡的模样,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他问了一旁的守卫。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守卫口风严的很,只道了一句不知道。   ......   苏州府距离嘉兴府中间还隔了一个松江府。   洪水过后,路上一片荒芜,宝鸢起初是一个人赶路,中途遇到逃难的才听闻姜行舟去了嘉兴府的乐平县。又听说睿亲王爱民如子,专门腾了地方收容患病者。   中途有患病的,也有没患病的,只听说乐平县有吃的便都随着大流想去那儿。   好歹就算是死,那也能做个饱死鬼。   宝鸢不大认识路,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走。   是夜。   月朗星稀,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枝头上,洒下无数的银霜。   因着睡在外头,只身下垫了些干草,有些硌的慌,宝鸢睡的很浅,所以有人靠近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刚一睁开眼,嘴巴就被一只大掌给捂住了。   她暗道不好,只拼命的挣扎着,谁知那人却慌了,直接一掌劈在了她的后颈处。   宝鸢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晓得身下是一处坡地。   有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哥,我瞧着这个小娘子与别的村妇不同,别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是夫人,倘或......”   “我管她是谁呢,眼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老子都他娘半个月没碰过女人了,今儿碰到我算她倒霉。”   ......   说话间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投下了大片的阴影,阴影直接将宝鸢瘦小的身躯笼盖住。   宝鸢吓的浑身直打着颤。   “你,你...你别过来,我可是感染瘟疫的......”   女人带着哭音的威胁,似是一勺油浇在了火上,男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如此正好,反正我也感染了......”   就在男人要扑过来的时候,宝鸢闭着眼睛叫了起来,手中死死的攥着一根银簪。   “啊......”   她胡乱的在空气里乱戳着,可等了很久,也未见动静。   她眯着眼睛看了过去,只见那男人歪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而不远处有急急的马蹄声传了来。   月色之下。   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柔和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男人似乎清瘦了许多,依旧抿着薄唇,神色冷冷的。   马儿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男人翻身下马将她横抱而起。   “你胆子倒是不小!江南都乱成这样了,你也敢乱跑!”   语气里含着责备,可宝鸢却不争气的哭了出来,她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歪靠在他的肩头,哭了半天,只哽咽着喊了一声。   “王爷。”   女人可真是水做的,不过一小会儿姜行舟只觉自己个的衣领都湿了一大片。   宝鸢哭了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个身染瘟疫,便挣扎着要下去。   “王爷,我有瘟疫,你离我远些。”   银辉下女人的眼睛里泛着晶亮的泪光,姜行舟唇角扬了起来。   “你以为本王在乐平县待着是在逢场作戏吗?本王乃是天家之人,自有神佛庇佑,百邪不侵。”   宝鸢愣愣的望着他。   男人的额下冒出了无数的青茬,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   有些扎手。   继而重又搂进了男人的脖子,紧紧的。   “那奴婢可得离王爷近些,也好沾沾王爷的福气。” 第45章 她能去哪儿?   京城。   太子府。   自打因为江南水患一事被景和帝撸了监国之权后, 太子心情郁结,每日下朝后便躲在府中喝酒消愁。   太子妃劝了一两回却被他给狠狠的骂了一顿,也就不敢再劝, 再者江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起了瘟疫, 她整日里焦心着远在苏州府的儿子姜郁, 也就随太子去了。   是夜。   太子已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他迷瞪着眼睛给自己倒酒,却发现酒壶早已空了, 他动了怒将酒壶给摔在了地上,吓的一旁伺候的奴才皆都跪了下来。   汪喜是太子身边伺候的老人了, 他躬着身子走了过去。   “奴才知道殿下这些日子心里不好受, 只光喝酒最易伤身, 殿下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   “父皇他病了,且又是一把年纪了, 为何要霸着帝位不肯撒手?他是孤的父皇, 退位后那就是大渝的太上皇,安享晚年难道不好吗?”   汪喜四下看了看,低声提醒道。   “殿下, 这话可不能乱说, 若是叫旁人听了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只怕......”   太子大手一挥,怒道。   “孤...孤才不怕,无论孤再怎么努力,父皇都不会瞧见的,在他的心里就只有老十六。可那又如何,孤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渝储君, 哪怕父皇再不喜,孤都是大渝唯一的太子。”   汪喜见劝不住,只得转移话题。   “殿下,外头新得了几位美人,舞技出众,姿容绝佳,不如奴才叫她们进来给殿下助助兴?”   为了讨景和帝的欢喜,太子向来克己复礼,连府中只太子妃和两个妾室,也鲜少在男女之事上费心,只今儿他喝醉了,胆子自是比平日里更足。   “好,叫她们进来。”   话毕,有靡靡的乐声响起,伴着乐声只见三个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五人皆都赤足,脚腕处戴着铃铛,扭动腰肢的时候,便会带起阵阵的脆响。   太子大喜,手搭在膝头打着拍子。   这一闹便是一整夜。   如此三天过后,太子便病倒了。   太医来瞧后,给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药,又叮嘱让他于房事上稍稍检点些,免得亏空了身子。   消息传到养心殿的时候,景和帝的面色微沉。   他双手负在身后在殿中来回踱着步子,“朕让他回去反思,他便是这样反思的吗?如今江南水患才将稳住,又起了瘟疫,可他倒好,堂堂一国太子,竟也......”   褚泉劝道。   “皇上切勿生气,太子向来品行端正,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想来也是一时蒙了心智,这才犯了错。回头皇上教训一二,太子殿下定能迷途知返的。”   景和帝停下步子,定定的看着他。   “你...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的?”   褚泉只躬着身子,笑而不语。   景和帝默了默,走到书桌后坐下,沉吟了片刻道:“也不知老十六在嘉兴府如何了?他的胆子倒是大的很,竟也不怕染上瘟疫了?”   褚泉将新沏好的茶放在他的手边,笑道。   “皇上可真是慈父情怀,想来有皇上的庇佑,王爷定能逢凶化吉的。”   景和帝叹了一声,喃喃道。   “褚泉,你说朕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话褚泉可不敢接,谁敢置喙帝王的对错,他端起了茶盏递了过去。   “皇上,请用茶。”   ......   苏州城。   府衙内。   才过了晌午,后院已是忙成了一团。太孙殿下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哪里过得了现如今这样的苦日子,可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苏自荣只能加派了人手,尽量满足姜郁的各种要求。   在水井旁洗衣裳的妇人,瞧着四周无人便悄悄的将一件破烂衣裳一起扔进了木盆中。   现下苏州城中人人谈瘟疫色变,苏自荣更是命更夫敲锣打鼓的每天沿街告知,让大家伙戴好面巾,注意防范。   妇人洗好了衣裳后,便将衣裳都晾了起来。   又悄悄将那破烂衣裳扔进灶膛里给烧了,回家去后又连喝了两碗治疗瘟疫的汤药。   她家儿媳妇说,“娘,这样真的没事吗?”   那妇人放下手中的药碗。   “我做的十分小心,就算将来要查要查不到我的身上。再一个只做这样一件小事便有一百两银子,我干什么不做?况那个太孙也不是个好东西,让他吃点亏就当让他长点记性了。”   这样的小事姜郁自然是不知道的。   饶是外头是闹的沸反盈天,他却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躲在城内里享清闲。   隔了一两日,姜郁有些咳嗽,起初只以为是秋日里天气反复所以受了凉,便喝了两剂药。可却一直未见好,反倒是越来越重了。   苏自荣照例来请安的时候,隔着门惊呼了一声。   “哎呀,太孙殿下莫不是得了瘟疫了!”   这句话犹如水落入了沸腾的油锅中,瞬间就炸开了。   姜郁拿着帕子捂着口鼻,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末了喝道:“查,给本殿下仔细的查。”苏州城早已防的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且就算是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逃进城中,他终日待在府衙中怎可能会感染瘟疫?要得瘟疫也该是城中的百姓们得才是。   苏自荣忙将姜郁一行人封在了府衙中。   “殿下,未免疫情扩散,下官只能无礼了。”   ......   消息传到乐平县的时候,姜行舟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原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只在这危急的时候他不帮忙就算了,反倒处处给本王找麻烦。如今他自己也得了瘟疫,想来也能消停些日子了。”   周栋拱手道,“曹旭也传来了消息,太子殿下也病了。”   姜行舟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上。   “知道了。”   从小到大因着景和帝的偏爱,他明里暗里吃了多少的亏,有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他虽无夺嫡的心思,可却不能让他们害了自己。   日光斜斜的照进了屋中,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姜行舟收回了思绪,“她人呢?”   周栋笑着道:“宝鸢姑娘心善,正在外头的粥棚帮忙呢。”   ......   乐平县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好在姜行舟事先做了准备,从周边调了不少粮食和物资过来,一时间倒还周转的过来。   午饭虽只是一碗稀粥,两个杂粮馒头,可到底比没有来的强。   众人皆都排着队,井然有序的领着吃食。   宝鸢嫌长发麻烦,将及腰的墨发挽成一个髻,用玉簪固定在脑后,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来,她如玉般的面庞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待忙完之后,便拿了两个馒头去了小院后头。   小院的后面杂草很深。   宝鸢蹲下身子,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在掌心里,又冲着草丛里唤了两声。   声音刚落地,草丛里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异动。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见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颠颠的从草丛里钻了出来,直接奔着宝鸢跑了过来,小家伙应该是出生没多久,步子还不稳,只几步路的距离跌了三四回。   每回都是翻着圆滚滚的肚皮从地上爬起来,待到了近前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宝鸢伸手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   小奶狗很乖,尾巴左右摇晃着,吃饱了之后又冲着宝鸢叫了两声。   “见你不在前头,本王便知道你在这里。”   男人的声音自头顶砸落而下,吓了宝鸢一个激灵。躺在地上跟宝鸢玩耍的小奶狗见有人来了,气势倒是不弱,冲着姜行舟就叫了起来。   “汪汪.....”   姜行舟一个眼风扫了过去,只动物便是动物可没人那么懂得看眼色,小奶狗怡然不惧,只当是来了个坏人要欺负宝鸢,叫的愈发的凶了。   眼见着就要咬住姜行舟的衣摆了,吓的宝鸢忙将小奶狗抱进了怀里,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可不能乱咬人。”   小奶狗享受着眯起了眼睛,呜呜的应了两声。   姜行舟定定的看了那小奶狗两眼,“现如今人都不够吃的,你竟还有心思管它?”   宝鸢将怀中的小狗搂紧了些,生怕下一刻姜行舟就会抢了去似的。   “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既见着了,又岂能见死不救,况且它吃的又不多。”   姜行舟却反问道。   “你如今在这里可以喂它,等来日你走了呢?”   宝鸢声音低了几分,喃喃道:“走?”   她能去哪儿?回京城还是回苏州?   一想天下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地,不觉悲从中来。   怀中的小狗趁着她不注意跳了出去,直接钻进了草丛里。   宝鸢唤了两声,小狗也叫了两声似是在回应她。   她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只见草丛深处有一只狗的尸体,已经腐烂的只剩下皮毛了,看花色应该是小奶狗的母亲,难怪小奶狗每天都守在这里不肯去远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   宝鸢莫名就红了眼睛。   “王爷,我可以养它吗?”   姜行舟睨了她一眼,女人的眼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宝鸢怕他不答应,又道:“大不了我以后的吃食分它一半,决计不会占用灾民的口粮。”   女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巴巴的望着他,眼角还挂着降落未落的眼泪,清亮的双眸中有着乞求和希冀,让人不忍拒绝。   姜行舟长臂一伸,便将人勾进了怀里。   他的唇角高高扬起,眼底有着莫名的光。   “本王可以答应你。可你打算如何回报本王呢?”   男人的掌心里有着烫人的温度,即使隔着衣裳仿佛也能透进腰间的皮肤里,宝鸢垂着眸子不敢作声。   一时间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姜行舟挑了挑眉,催促道:“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宝鸢咬着红唇,半晌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踮着脚在男人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带着淡淡的清香,姜行舟眸中染上了一层喜色,揽着女人纤腰的手臂也用了力,将人紧紧的箍在怀中。   “如此可不够!”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听的宝鸢的耳尖都泛了红。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周栋的声音。   姜行舟这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临走时指着一旁龇牙叫个不停的小奶狗道。   “它,不许进屋!”   宝鸢福了福身,好容易稳住了心神,冲着姜行舟的背影道。   “王爷放心,我会好好教它规矩的。” 第46章 她是本王的人,她的弟弟……   午后。   日光寂寂。   宝鸢闲来无事, 去厨房端了一盆温水,给小奶狗洗了澡,又仔细的用巾帕给擦干, 小奶狗原本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洗干净后才发现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花狗。   小花狗打了个张口, 眯着眼睛舒舒服服的趴在了宝鸢的腿上。   宝鸢一下一下的摸着它, 自言自语道:“往后你见着他可不许这么叫了,若是惹怒了他, 仔细他会剥了你的皮。”   小奶狗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呜呜的哼了两声。   正说着话, 月亮门外有三两个小脑袋不时探了出来, 巴巴的朝着她望了过来。宝鸢认识这几个孩童, 有些是随着父母一起来的这里,有些则是孤儿。   宝鸢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小孩们也认识宝鸢, 晓得她是个极温柔的漂亮姐姐, 便一窝蜂的都涌了过来,围在宝鸢的脚边。   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宝鸢膝上的小奶狗, 半晌伸出了黑乎乎的小手, “姐姐,我可以摸摸它吗?”   宝鸢点了点头, 让小家伙们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手,然后将小花狗放在了地上。   几个孩童犹如得了珍宝一般,或是坐在地上,或是趴在地上,将小花狗给团团围住了。小花狗警惕的叫了两声,奶凶奶凶的。   宝鸢怕它会咬人, 忙道:“不许咬人,否则就不要你了。”   小奶狗呜呜的叫了两声,躺在地上任由孩子们摸着。   有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小姑娘,笑嘻嘻的问宝鸢,“姐姐,它有名字吗?我爹娘说小孩子生下来就会起名字的。”   宝鸢想了会儿道。   “它叫静静。”   唯愿它能安静些,否则若是哪一日惹怒了那一位,她可保不住它。   一阵风吹过,金黄的树叶随风飘下。   宝鸢安静的坐在树下,眸色平和,唇角微扬,白皙的面庞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的脚边围着几个玩闹的孩子和一只小花狗。   银杏的叶子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有一片落在了她纤巧的肩上。   女人毫无知觉,只盯着玩闹的孩子们,笑的格外的温柔。   “王爷?”   周栋原本正在同姜行舟说瘟疫之事,不想姜行舟忽的停下了步子,他好奇的喊了一声,见他家主子没有反应,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有风吹起了女人鬓边的碎发。   周栋了然,安静的守在一旁。   宝鸢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时,便抬眸四下看了看,发现看她的人是姜行舟,不觉就红了脸。她冲着他笑了笑,跟着便移开了目光。   男人身姿挺拔,立在月亮门外,犹如身后的那一丛翠竹。   四目相对,眼神只有短暂的交错。姜行舟却看得分明,起初女人的眼中有着一瞬间的茫然,再然后见是他便又有了娇羞的喜色。   姜行舟刚抬步要往里头去,也不知哪个孩子惊呼了一声,余下的几个孩童皆都做鸟兽散了,就连静静也躲在了宝鸢的脚边。   姜行舟生生止住了步子,目色沉沉的回了书房。   周栋立马跟上,笑道:“宝鸢姑娘性子柔和,难怪孩子们喜欢。属下在京中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如姑娘般不争不抢又性子平和之人,王爷倘若觉得姑娘不错,等回京后便娶回府中,也省得两头跑......”他跟在姜行舟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有过好感。   宝鸢是唯一的一个。   话音刚落,姜行舟一个眼风就扫了过来。   “本王看你近日是闲的慌了。”   周栋只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他在这多嘴做什么?这些日子他忙的脚不沾地,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了,没人疼没人问的,偏姜行舟还说他闲。   他冤不冤啊?   周栋苦着一张脸进了书房,等出书房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简直是欲哭无泪。   ......   这一日,外头送了些蔬果粮食进小厨房。   姜行舟毕竟是堂堂的睿亲王,能做到与百姓们同进退已是实属难得,于吃食上每日还是单做的,虽不似在京中那么精细,可却比外面的稀粥要稍稍好些。   静静很黏宝鸢,无时无刻都跟在她脚边。   宝鸢见厨房里有新到的肘子和排骨,便笑着对静静道:“知道你馋了,今儿我给你做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让你解解馋。”   静静似乎听懂了,尾巴摇的可欢了。   宝鸢在厨房里忙了大半日,等做好之后,偷偷夹了两块排骨给静静,静静吃的很欢,吃完之后又一路跟着宝鸢去了书房。   似乎还没吃过瘾一般。   静静得了宝鸢的叮嘱,也不敢进屋,只在门槛外急的呜呜直叫。   姜行舟看了一日的文书,自打太医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后,各地的瘟疫总算是控制住了,如此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又见圆桌上摆了好几样菜,不觉食指不动。   “让你的狗走远些,它这般叫个不停,本王如何用饭?”   宝鸢应了是,忙将静静抱走了。   周栋回来的时候,听下人们在议论宝鸢,说她是大家的小姐,王爷跟前的人竟也能下得了厨房,且还做了两道品相端正的荤菜来,他多嘴问了一句。   进屋后又说给了姜行舟听,“王爷觉得今儿的菜可还合胃口?”   姜行舟吃了一块糖醋排骨。   “尚可!”   周栋笑着道:“属下听说这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都是宝鸢姑娘亲手做的,想来是体念王爷这些日子辛苦,特意做来给王爷补身子用的。”   姜行舟:“???”   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大对劲,他还用得着补身子?   他又不是太子。   姜行舟面色依旧冷冷的。   “姜郁那边怎么样了?”   周栋拱手道:“已经按照王爷的命令吩咐下去了,必得要让他受一番苦才能治好的。”   姜行舟今儿胃口不错,连吃了两碗饭。   待吃完之后才发现宝鸢一直没回来,他起身往外走去,在院中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宝鸢,她正在训静静。   “你乖乖的听话,等回去后我天天给你做冰糖肘子和糖醋排骨好不好?”   姜行舟:“!!!”   敢情他还是沾了那只狗的光了?   他面色阴沉的转身离开了。   宝鸢好容易将静静安抚好,回去的时候见姜行舟已经吃过了,便将骨头剔了出来给了静静。   静静高兴坏了,抱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骨头啃了起来。   ......   晚间起了大风。   吹的树影东到西晃,印在窗户上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一般。   静静似乎有些害怕,一直在外头呜呜的叫着。   宝鸢有些不忍心,几次看向姜行舟。可姜行舟并不看她,只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眼看着便是深秋了,待瘟疫稳定后便是补种一事。   他翻看早些年的县志,发现洪水过后多为补种,若是时间不够便只能种些旁的农作物来代替。   如甘薯,荞麦,并一些杂粮蔬菜。   再一个便是要兴修水利,为来年做准备。   外头风大,将小狗的叫声吹散,其实也扰不到姜行舟,只他在女人焦急的目光中总是走神,于是便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宝鸢福了福身。   “今夜大风,恐后半夜有雨,静静在外头难免会害怕......”   姜行舟睨了她一眼。   “所以呢?”   宝鸢给他到了杯热茶,恭敬的送到男人手中。   “秋夜寒凉,王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姜行舟从善如流,喝了一口后便不再言语。   宝鸢咬着红唇,半晌才大着胆子道:“还请王爷发发慈悲让静静进屋待一夜,只一夜就行。”   姜行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兜头将宝鸢笼罩住了。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重。   宝鸢只垂着眸子,藏于袖间的手不觉紧了紧。   外头风声呼呼,静静的叫声也急促了起来。   宝鸢养了它好几日,知道它此时的叫声不大对劲,也顾不得行礼,急急的便去了开了门。   她刚开了门,就有疾风迎面出来。   静静正对着厨房的方向狂吠不止,她寻声望了过去,只见风中有火舌冒了起来,在黑漆漆的夜中,显得格外的狰狞。   好在发现的早,火很快便被扑灭了。   周栋一阵后怕,今夜大风若是火烧起来了,只怕这院子里的屋和人皆都逃不掉了。待火扑灭之后,他进屋中请罪。   “都是属下看守不严,才险些酿下祸事,还请王爷责罚。”   姜行舟抿着唇,脸色很难看。   这些日子众人忙着赈灾,瘟疫的事就没有歇息的时候,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况谁会想到会有人在这里动手呢?   “去仔细查查。”   待到屋中又恢复寂静后。   宝鸢抱着静静立在外间,隔着帘子望着他。   “王爷,今儿静静可是立了一功,不知......”   姜行舟看了过去,女人的怀中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狗,小奶狗那湿漉漉的眼睛正瞧着他,跟着又冲着他吐了吐粉嫩的舌头。   “只许在外间!”   ......   隔了两日,京中传来消息,景和帝又不好了。   前两天纵火一事,至今也未查明白,末了只对外说是灶膛里的火星子引起的。   姜行舟眉头紧皱。   周栋神色凝重道:“王爷,若是太子继位,只怕您处境会更加艰难,依着属下看,还是得早做准备,太子和太孙跟前都得有咱们的人,如此才能安心。”   姜行舟点头。   太子府和太孙府中倒是都有他的人,只这些都不是近身伺候的,想要探听点消息着实有些艰难。   周栋拱手道。   “眼下太孙在苏州城中且又患有瘟疫正是往他身边塞人的最佳时机,王爷若是信的过属下,属下即刻便去安排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姜行舟自是信他的,可到底有些不放心。   “你打算怎么做?”   周栋笑道:“属下前些日子才收了一个徒弟,人还算机灵,送他去太孙身边最合适不过!”   姜行舟愣了一下。   “聂忱?”   周栋有些为难,“若是如此做了,宝鸢姑娘那头......”   姜行舟伸手捏了捏眉心。   “她是本王的人,她的弟弟为王府尽心也是应当的。”   有了宝鸢这一层关系在,聂忱倒也不敢不忠心,如此一看,倒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去安排吧。”   周栋刚走到门边,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让他自己个小心些。” 第47章 你便这么不想跟本王生儿……   立冬。   寒意渐浓。   小院里也多了几分萧索之意。午后的日头暖洋洋的, 晒的人昏昏欲睡。   苏诗沁,冯芷仪和夏荷三人坐在外面晒太阳,手中各自捧着一件冬衣。   夏荷叹了一声, “姑娘去了江南这么久, 怎的还不回来?我昨儿听曹爷说太孙殿下染了瘟疫, 太子和太子妃求了皇上, 已经下令让他回来了。”   “啊?是吗?”   冯芷仪听到曹旭的名字时满目的诧异,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曹旭了, “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夏荷跟苏诗沁对望了一眼,两眼皆抿着嘴偷笑。   冯芷仪见二人如此, 不觉就红了脸, 也不敢再问。   夏荷解释道:“昨儿午后来的, 那时姑娘正午歇呢,曹爷只略站了站就忙去了。”   冯芷仪咬着唇, 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诗沁绞断了线头, 将冬衣举了起来,看了又看,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声, “也不知大小合适不合适?”   冯芷仪笑她庸人自扰, 衣裳是比着旧衣的尺寸来的,怎么会不合适呢?   只小妮子的这点子心思, 她那哥哥不知能不能领会?   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夏荷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了门,见是冯致康,忙回头喊道:“芷仪姑娘,你爹来了。”   又迎着人入了正屋倒了茶水,然后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父女二人时, 冯致康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啊,我若是不来请,你可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回去了?”   冯芷仪低着头,没有作声。   “今儿你大哥回来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家去吧,总是住在宝鸢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冯致康见她不说话,声音也放柔了几分。   “还有......”他顿了一下,老脸一红,按道理讲这些话原也不该他这个当父亲的来说,只白氏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别回头话还没说,就将人给气跑了。   他少不得便要多费心思了。   “还有就是你还年轻,难道就打算一辈子都如此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闻言冯芷仪忙抬起了头,拒绝道:“爹,女儿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的走。”   冯致康鲜少见到大女儿有如此坚定的时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快收拾了东西,随我一道回家去吧。”   冯芷仪拗不过,便让冯致康去外头等着,她收拾好就出去。这几个月来她在小院里都住习惯了,苏诗沁性子活泼明朗,很是讨人喜欢。夏荷做事也稳妥,三人相处下来竟比亲姐妹还亲。   知道她要走,夏荷也没劝,进屋帮着她一起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几件换洗的衣裳并些简单的首饰罢了。苏诗沁自是万般不舍,挽着她的胳膊依依不舍道:“姐姐家去后,若是得了空便多来找我们玩,日日都来那是最好的。”   冯芷仪也跟着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哽咽道。   “我家离着又不远,况我如今寡妇失业的,不比从前,自是想来就能来的。”   两人又送了冯芷仪到了巷口,亲眼见着她上了马车,才回了小院。   ......   冯家。   白氏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口中又开始念叨了。   “我一早就说了让她少跟宝鸢那个狐媚子走动,现如今可倒好好好的姻缘没了不说,现下连脾气也渐长了,有家不回偏生要住在外头,让街里街坊见着了,还以为我多容不得人呢?”   这些日子姜郁去了江南,冯佩芸也消停了些。   “谁说不是呢,就跟外头有什么东西勾着大姐的魂了。娘,等这一次大姐回来,你可得好好管管她,免得让人家觉得我们家的女儿品行不端,整日家的在外头抛头露面的。”   白氏点了头。   昨儿夜里她缠着冯致康说了好些软话,这才说服他今儿去把女儿给请回来,自然是有好事要说的。   很快父女二人便到家了。   再次站到家门口冯芷仪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站在侧门外愣了许久,直到冯致康喊了她,她才回过神来。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自己个的家难道还不认识了?赶快进屋,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冯芷仪进了饭厅,见母亲白氏一脸笑意,心中有些愧疚,只喊了一声“娘”便忍不住掉泪。   冯致康忙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快坐下吃饭吧,这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菜。”   一家人落座后。   冯效陪着冯致康喝了两杯酒,又说到朝廷上的事。   “今上又病倒了,只怕......”冯致康酒后失言,意识到之后忙闭了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太子登基后是更好些还是更坏了?”   他只是升斗小民,所求不过是片瓦遮头,三餐温饱。可他的儿子不同,将来定是要封侯拜相的。   自打上一次宝鸢让他留意太孙姜郁之后,他便处处都留了心,同窗里有同太子太孙走的近的,自是晓得他们的脾性,太子资质虽平庸了些,可胜在敦厚仁德。   倒是那个姜郁,他一番探听下来,各种行径真是令人咋舌。   “儿子明白,父亲就不用操心了。”   父子二人说着话,白氏瞅着个空档便拉着冯芷仪去了后院,屋外有着凉凉的寒意,一轮圆月挂在暗色的天幕上。   白氏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喜色,刚出了屋子便急声道:“你这孩子可真是有福气的。昨儿我出去摸牌的时候,听隔壁的黄太太说起京卫指挥使司有个吏目才死了老婆,正想找个续弦呢。”   她说的神采奕奕,仿佛即刻就要把冯芷仪给嫁出去似的,丝毫没注意到冯芷仪渐渐冷下来的表情。   “你出生时便有算命的算过,说你这一辈子会嫁给当差之人,起初我还不信,现如今竟从天而降这样的大好事。昨儿我粗略问了下,那人姓马,家中有两子两女......”   冯芷仪的耳朵里嗡嗡的,眼中只见白氏的两瓣嘴唇上下开合着,她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不想听见。   “我不嫁,就算是死我也不嫁。”   尖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吓了白氏一大跳,她正欲发火,却见女儿已经哭着跑出去了。   白氏气的直跳脚,心中暗骂不止。   她好好一个听话的女儿,都叫宝鸢那个小贱蹄子给带坏了。   冯致康和冯效听到外头的吵闹声,忙走了出来,见院中只白氏一人,便道:“我方才好像听到芷仪的哭声了,她人呢?”   白氏委屈的道出了原委。   “你说这丫头真是愈发的不知好歹了,我这般费心是为了谁啊?就跟我是后娘似的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一样。”   冯致康怒极,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看你比后娘还不如。我冯致康虽没大本事,可还养得起女儿,你既说是一门好亲事,我问你那人品貌如何?家中还有何人?这些你可细细问过了?”   白氏被打懵了,半晌答不上来。   她只收了人定礼,至于旁的还未来得及问,她捂着脸哭道:“你当你女儿还是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呢,如今她死了丈夫,有人肯收了做续弦也是祖上积德,可还有什么好挑的?”   这话不好听,冯效拧着眉,让冯佩芸将白氏搀回了屋中。   又劝道,“爹,你也别担心上火,我这就去找。”   白氏心中苦闷极了,边走边哭。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生出这么不省心的玩意儿,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干嚎声回荡在了冷冷的夜里。   ......   冯芷仪哭着跑出来之后,没有回小院,待到眼中的泪干了之后,才发现到了睿亲王府的门口。   守门的侍卫见着她神色怪异,不停朝着这里张望,便起了警惕之心。其中一个喝道:“王府重地,闲人莫要逗留。”   冯芷仪神情木然的走了。   今上病重,一切饮宴活动皆都停了,街道之上一片冷清,两边亮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寒风扑面而来。   冯芷仪缓步的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她还能去哪里?只茫然的走着,走着走着便到了护城河边。   清冷的月色下,河面泛着粼粼的微光。   她在河边站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怒气。   男人的手大而有力,掌心有着厚厚的茧,握住她手腕时犹如铁钳一般,冯芷仪被他拉了一个踉跄,直直的撞进了男人的怀中。   曹旭才将安排事情回了王府,听到守门的侍卫说有一个疯女人在王府外踱步。   起初他没放在心上,等进了王府后又觉察出不对劲来,忙又找了出来。他跟在女人的身后,看着她伶仃的身影,犹如深秋的落叶一般,飘零无依。   他只悄声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女人的身子即将要倾倒进护城河冰冷的河水时,他才出手将人救了回来。   男人的步子又大又急,冯芷仪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就着点点的光亮他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隐隐有着怒意。   冯芷仪忽的就不想死了。   她回握住男人的手,紧紧的。   ......   冯效也不知去哪儿找冯芷仪,在外面瞎找了半圈,还是去了西市的小院。   开门的是苏诗沁,“芷仪姐姐伤心力竭,已经睡下了。”   冯效松了口气,拱手作揖。   “舍妹就麻烦你们了。”   苏诗沁羞的低下了头,“嗯”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冯公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夏荷照顾着,你就放心吧。”   冯效再次道了谢,便回去了。   苏诗沁目送着男人,直至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夜色里才关上了院门。   夏荷才将给冯芷仪擦完脸,正端着水出来。   “先头我瞧着曹爷是不是生气了?”   就在不久的刚才,曹旭将冯芷仪送回来后,绷着个脸,连口茶都没喝。夏荷同他说话,他就跟没听见似的,寒着一张脸,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看好她!”   ......   姜郁启程回京后,治疗瘟疫的药方便研制出来了。   又过了十天,江南最后一个病患痊愈了。   姜行舟在书房里同叶柄秋商量善后事宜,趁着这个空档,宝鸢偷偷的去找了太医。   这一回随行的太医施然,乃是太医院院判施汝陪的儿子,父子同在太医院效力,可也算是一桩佳话。   在乐平县这些日子,人人都知道睿亲王身边有个温柔可意的女人,女人身量纤纤,声音犹如黄鹂鸟的叫声般动听悦耳,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却是连半点架子都没有。   日日同病患们在一起,还帮着大家伙干活。   “姑娘。”   施然拱手行了礼。   宝鸢福身回礼,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我要的避子药呢?”   施然有些为难。   “前儿姑娘吩咐了,我特意配了两副,只是......”   宝鸢笑着道:“施太医无需为难,我只是一介平民,身份微贱,况王爷现今未娶正妻,于规矩体统上,我也不能怀孕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者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施然了然,将避子药给了她。   宝鸢道了谢后便拿着避子药去了厨房。   少倾,厨房里便飘出了浓浓的药苦味,宝鸢将熬好的避子药倒进碗中,正要喝下的时候,有几个小孩疯跑进了院子里,从怀中掏了些野果塞进她的手中。   “姐姐,这是我们去山上摘的野果,也送些来给你尝尝。”   宝鸢正愁药苦难以下咽,不想孩子们倒是如及时雨一般,就送来了酸甜可口的野果。   孩子们送完野果后,又一阵风似的追着静静玩去了。   宝鸢闭着眼睛将碗中的药喝下,吃了颗野山楂才觉舒服了些,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望着外头玩闹的孩子们,唇角也有了笑。   姜行舟从书房出来时,孩子们一拥而散,连带着静静也跑到了宝鸢的身边。   男人皱着眉走了过来,谁知刚一靠近就闻到了苦药味,他沉声问道:“瘟疫已经治好了,你在喝什么药?”   话音刚落他猛地又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在京城的小院时,他每每早起上朝的时候,出门都能闻到这个味。   那是避子药的味道。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看向宝鸢的目光里含着森冷的光。他一步一步朝着女人走了过去。   宝鸢被他的气势所迫,一步一步往后退着。   直到撞到了身后的墙,退无可退才停了下来,低低的唤了一声。   “王爷?”   男人没应,只定定的盯着她看。   宝鸢只觉一阵口干舌燥,“可是外头出了事,惹得王爷生气了?”   姜行舟强忍着想要将面前之人给掐死的冲动,一字一句道。   “你便这么不想跟本王生儿育女?”   话一出口姜行舟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晓得闻到避子药的味道好,他整个人几乎都快要发疯了。   “啊?”   宝鸢惊呼一声,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行舟咬牙又问了一遍,宝鸢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男人将她圈在狭小的墙角里,让她逃无可逃,退无可退,周遭尽数都是男人身上的清冷气息。   她略稳了稳心神,柔声道。   “王爷未娶正妻,奴婢出身卑微,若是怀了王爷的孩子,于理法规矩不合,传出去对王爷的名声不利。”   姜行舟怒极反笑。   “如此说来,你倒是一心一意为本王考虑了?”   宝鸢抿着唇没有说话。   姜行舟伸手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若是本王想要你生呢?”   宝鸢有些迷糊了,她不懂姜行舟说这话的意思,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开了口。   “奴婢是王爷的奴婢。若是王爷想要奴婢生,奴婢不敢不从。”   姜行舟被她冰冷生硬的口气给气着了,一甩手便转身离开了。   宝鸢看着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心下泛起了嘀咕。   怎的又生气了? 第48章 你这女人真是一副铁石心……   太孙府。   回到京城后姜郁的瘟疫才算彻底根治, 只路上耽搁了那么些日子,身上有些溃烂的地方生了疤痕,即便用了最好的膏药也未见疤痕褪去。   浴池中有着缕缕的热气, 温热的水将肌肤泡的泛红, 愈发显得那些疤痕丑陋不堪。   姜郁面色阴沉如水, 江南疫情能够控制的如此迅速, 想来治疗瘟疫的药方早就研制出来了,只姜行舟故意拖延着没给他用罢了。   待沐浴完回到书房时, 隔着层层的帷幔,映出床上之人玲珑的曲线来。   姜郁自打染了瘟疫后, 脾气愈发古怪了, 王福作为跟前伺候之人, 深受其害,这不一回京就想着法的要哄自家主子开心。   下晌的时候便亲自去接了冯佩芸入府。   未免太孙妃不高兴, 特意避开了秦婉的耳目, 悄悄的将人给抬进来的。   王福见着姜郁面上有了笑,便躬身退了出去。   自从姜郁去了江南之后,冯佩芸整日被拘在家中都快要发霉了, 听闻太孙回京后她还思量着如何能到姜郁的跟前露露脸。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王福就来了。   他笑着道:“太孙殿下这些日子受了些委屈,心情也不大好, 端看的姑娘有没有本事哄的殿下高兴了,若是真能让殿下开心,姑娘的福气可在后头呢。”   冯佩芸心下高兴的不得了,沐浴熏香,又花了半日的功夫打扮。   被抬进太孙府后,她简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男人只穿着白色亵衣, 衣裳松散的披在身上,行动间露出了精瘦的胸膛,以及胸膛上大小不一的疤痕。   “殿下!”   冯佩芸甜甜的叫了一声,自帐帘后伸出了纤纤玉手。   ......   听雨轩。   位于太孙府的西北角,因着位置偏僻格外的安静些。   秦婉很喜欢这个小院,着人布置了一番后便长住在了这里,小院自成一番天地,仿若待在这里便隔绝了外头那些令人恶心的污糟事。   她按照旧日的习惯在佛龛前念经。   女人着一身灰色长袍,三千青丝如瀑般披在身后,纤细的手指捻着手中的佛珠。   晚凉推门进来的时候,面上有着藏不住的怒意。   “小姐也太好性了些,如今竟由着那起子狐媚子随意进出咱们太孙府。今儿是头一遭,小姐若是不出言劝阻,只怕将来什么脏的臭的都会进来的。”   她是自幼服侍秦婉的,两人虽名义上是主仆,可却也像是姐妹。   秦婉捻佛珠的动作一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佛龛上悲天悯人的观音像,她定定的望了几息,再开口时声音毫无波动。   “随他去吧。”   晚凉急了,走到她跟前站定。   “小姐...当初殿下去府里求娶你的时候可是说的明明白白的,此生只有你一个太孙妃。”   誓言犹在耳旁,秦婉的嘴角有着一丝苦涩。   是什么时候变的了?   两人初成亲的那会儿,姜郁待她还算尽心,只这尽心也不过维持了短短的三个月,或许连三个月也没有吧。秦婉不想去计较这些,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   如今秦家和太子一脉已经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横竖是掰扯不清了,她能做的就只是尽量让自己活的舒心些。   “明儿一早让厨房备些清淡点的饮食给殿下送过去,他身子才好了些该吃些易于消化的。”   晚凉还欲说些什么,见秦婉又合上了眼睛,便只能作罢。   ......   隔日。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   早起时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霜,犹如落雪一般。   太子妃一早就来了,前些日子太子病了休养了一段时日后,这些日子才将好了些。眼见着儿子的病也好了,她心里头的大石终于是落下了。   昨夜冯佩芸伺候的很是不错,是以姜郁的心情也好了些,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许多。   太子妃见只姜郁一人在用饭,便不满道:“她人呢?”   姜郁蛮不在乎道。   “在听雨轩吧,母亲若是想见她,儿子即刻着人去叫。”   太子妃道了不用,叮嘱了姜郁两句,便径直去了听雨轩。   秦婉见她面有怒色,只当没看见,恭敬的行了礼,奉了茶。   太子妃端着茶盏也不喝,只斜眼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眼眸低垂,瞧着倒是一副温柔顺从的样子。   “都道你是宰相府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最是懂规矩的。郁儿身为你的夫君,你不好生伺候着,却日日躲在这小院里吃斋念佛......”   她话还未说完,秦婉便跪下认了错。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知道错了。”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头,太子妃脸色又沉了几分,“知道错是一回事,关键是要长些记性,别我这头说了你那头就给忘了。你跟郁儿成亲也这么长时间了,怎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许是我自小身子弱的缘故,这些日子正一直吃药调理,想来......”秦婉想了想又道:“若是儿媳于儿女之事上没有缘分,也不能白白耽搁了殿下,要是有合适的人选母亲只管做主将人娶进府中,也好为殿下延绵子嗣。”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说了两句便走了。   晚凉候着太子妃走了,才将药端了进来。   “小姐,是药三分毒,况殿下这些日子病着,你们又未......这药歇上一段日子不喝想来也无妨的,不如......”   话还未说完,手上就空了。   秦婉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便将碗中的避子药一饮而尽。   明面上她可以做无可挑剔的太孙妃。   可暗里她一点也不想怀上姜郁的孩子。   ......   书房外。   聂忱闲极无聊,拿着脚尖在地上乱画着。他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早便来给姜郁请安,可王福说殿下在前头跟太子妃说话,便让他在书房外候着了。   小院布置的格外精致好看。   聂忱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原以为会和姐姐一道来京城的,不想却先到了。京城的确繁华巍峨,比之苏州城好上千倍万倍,可是他同姐姐一样,不大喜欢这里。   那一日周栋来找他的时候,说要让他当细作,潜在姜郁的身边。   当时他怒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那个姜行舟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霸着姐姐不说,还要拿他的命不当回事。他们姐弟二人虽命贱了些,可也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可转脸他就想开了。   姐姐曾同他说过想要离开京城,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过些清静日子。可怜他无权无势,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现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做什么不利用起来。   若是他真成了姜郁的心腹,到时候救姐姐出虎狼之窝也能更有把握些。   于是他便应下了。   正发着愣,姜郁在奴才和侍卫的簇拥下穿过了月亮门走了过来。   聂忱忙上前行了礼。   “草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特意来给殿下请安问好。”   姜郁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好了就好。”   聂忱跟在众人后面进了书房。   姜郁做事向来仔细小心,也从不留身份不明之人在身边伺候。只这个聂忱人倒还算有几分胆识,也有些小聪明,更何况还救了他一命。   他染了瘟疫后一直未愈,皇上特意下了旨意让他回京治疗。   路过汝州府的时候,有一伙不长眼的山贼强盗竟然瞎了狗眼,敢抢堂堂皇太孙的车马。彼时因着病情严重,急着要赶路,所以只随身带了一队人马。   谁知这些强盗却人多势众,现场一片混乱,眼看着利箭便要刺进他胸膛的时候,忽的有人从旁边跃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这人便是聂忱。   利箭险些就要了聂忱的命,好在随行的太医医术高明将人给救了过来。   还说这要是在偏上半寸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事后他问聂忱,“你既救了本殿下,本殿下可以许你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谁知聂忱却拒绝了。   “就算是换了旁人草民也会救的。”   姜郁又问了他有何要求。   聂忱捂着伤口道:“我此去京城是要救我姐姐的,殿下若是真想谢,不如随便给草民一个差事吧,草民虽没什么其他本事,可却有一把子力气,也会些拳脚功夫。”   就这样他便带着聂忱回了京城,又拨了个地方让他养伤。   期间他也让王福去查了查聂忱的底细,这一查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这人竟然是聂宝鸢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姜郁在宽椅上坐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来京城是要救你姐姐的?”   聂忱躬身道。   “难为殿下还记着呢,草民想着京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正想来求求殿下帮忙留意着。”   “哦?”   姜郁眸色一紧,“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家姐名叫聂宝鸢。”   聂忱大喜,忙叩谢了大恩,“多谢殿下。”   姜郁扯了扯嘴角,倒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主,他都还没答应呢,这都开始谢恩了。   “原来是她啊!”   聂忱茫然道:“家姐只是一介平民,殿下如何认得她的?”   姜郁笑的意味深长。   “她是我十六叔的人,也就是现今的睿亲王。难道你姐姐没提起过他?”   聂忱的手握成了拳,恨的咬牙切齿道。   “怎的没提过?都是那个狗屁王爷毁了我姐姐的名节,草民这次来京城就是要替我姐姐报仇的,他仗着王爷的身份便干出欺男霸女的事来,我与他不共戴天。”   姜郁看着少年郎义愤填膺的模样,唇角勾了起来。   “只他是王爷,你是平民,你打算如何报仇?”   聂忱的脑门上有青筋暴起,他跪下磕头道:“若是殿下肯帮草民报仇,草民这条贱命便是殿下的了。”   姜郁对着一旁的王福使了个眼色。   王福端着托盘走到了聂忱的跟前,将托盘上的褐色药丸放进了聂忱的掌心里。   “殿下赏的!”   聂忱谢了恩,毫不犹豫的就吃了下去。   姜郁坐直了身子,问道:“你就不怕是毒药?”   “草民相信殿下的为人,就算是毒药也不怕。”   聂忱说的豪气云天。   姜郁笑了笑,“你若是听话,每月本殿下自会让王福把解药给你,若是不听话......”他眸色一冷,“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吧!”   聂忱面上露了惧色,可声音却依旧洪亮。   “只要殿下能帮我报仇,救出姐姐,我就算死了也不怕。”   姜郁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聂忱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了姜郁的问话声。   “本殿下记得你在京中有一舅舅......”   聂忱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我身子一好就忙着来给殿下请安,还未来得及去舅舅家。另外舅舅家早年间就搬来了京城,许久也不走动了,我也不想去打扰他,平白看人脸色。”   待出了书房后,一阵风吹来。   聂忱才觉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下人引着他出去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女子,女子虽穿的素净了些,可气质高雅如山巅云般让人心生敬畏,聂忱一时看呆了。   见着前头的人躬下了身子,他也跟着躬了身子。   风中似乎多了些淡淡的檀香味。   待到那位女子走远后,他问引路的小厮,“方才那位姑娘是谁?”   小厮睨了他一眼。   “瞎了你的狗眼了,那是太孙妃,咱们府里的主子。”   ......   今上病重。   姜行舟不得不提前回京。   江南赈灾的后续事宜,姜行舟尽数交给了苏自荣负责,又命叶柄秋从旁协助。   又亲自去了苏州,同苏自荣商议了兴修水利的方案,再三确定之后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宝鸢回到家里之后,才知道弟弟提前去了京城。   她问了缘由,聂海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宝鸢只以为他是不喜欢姜行舟,所以提前走了。   先头她要找那本《异症实录》,只那个时候她离开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找,不想聂海博却记在了心上,她一回来就将书拿过来给了她。   宝鸢之所以找这本书,是依稀记得此书中记载了一种奇药。   名叫如生。   说是活人服了此药,犹如死人一般,气息全无,三日后方可恢复正常。   车马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宝鸢连忙将药方抄了下来,小心的贴身收好。   出门的时候,继母安氏抹着眼泪道:“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跟忱儿在外头要好好的,记得勤往家里写信,我和你爹都盼着你们回来呢。”   宝鸢张了张嘴,可到底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低着头上了马车,帘子落下的时候,她看到父亲立在门口冲着她挥手。   宝鸢只当没瞧见,手一下一下的抚着趴在她膝头睡觉的静静。   “你这女人真是一副铁石心肠。”   身旁的姜行舟冷冷的来了一句。   宝鸢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男人的面容冷肃,下颌线紧绷着,她不由纳闷。   男人的气性可真大。   自打那一日因她喝了避子药,他莫名其妙发了火之后,这些日子说起话来总是阴阳怪气的。   宝鸢不理他。   自顾的摸着静静。 第49章 侍妾吗?她才不稀罕呢。……   京中大雪, 一连下了好几日都未有停下的迹象。   皑皑的白雪将整个京城装点成了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归程虽不似去的时候那么赶,可也算得上餐风露宿,雪天路滑难行, 愈发拖慢了回京的速度。   这一日大雪封路, 姜行舟一行人就近歇在了芙蓉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廊下的灯笼被北风吹的左摇右摆, 昏黄的光晕照出了如柳絮般的雪花。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若是再这样下个不停, 只怕就要有一尺厚了。   姜行舟负手站在窗边,有风自窗缝里灌了进来, 直往人脖领子钻。他像是没感觉一般, 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隐在暗夜里的群山轮廓。   这处驿站距离京城只有两日路程。   晚饭时姜行舟没有下楼, 周栋命厨房重新做了一份,又去劝宝鸢。   “一会儿汤面做好了, 姑娘端上去给王爷吧。”   宝鸢撑圆了眼睛, 问他。   “你怎么不去?”   这些日子姜行舟对她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想躲还来不及呢, 谁还会巴巴的去贴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难道这样的天还不够冷吗?   周栋没想到宝鸢会这么回他, 在他印象中宝鸢是个极为温顺之人,定不会拒绝旁人的请求的。他在宝鸢清亮的眸色中, 顿了几息。   “姑娘也晓得皇上最疼王爷,如今皇上病了,王爷自然是忧心不已......”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宝鸢打断了,“你放心,皇上定会安然无恙的。”她说的笃定, 周栋不由愣了一下。   宝鸢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皇上洪福齐天,自有神佛庇佑,先头皇上不也病重吗?前些日子不也照样好了,还能处理朝政,我想着病人病情反复也是有的,仔细养些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周栋也没多想,继续道。   “咱们王爷外头瞧着是个不近人情的,可心里头......”说话的功夫汤面已经端过来了,周栋拱手道了谢,“麻烦姑娘了。”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了。   面汤色泽清亮,应该用的大骨汤为汤底,闻起来格外的香,上头点缀着碧绿的葱末。   宝鸢认命似的端起了托盘去了二楼。   她端着汤面,没手敲门,只在门外喊了两声,见里头没有人应声,便自顾的推门进屋了。   门打开后,入目便是男人挺拔的背影,腰带勾出了男人劲瘦的腰,愈发显得他肩背宽阔。   “王爷,连日赶路辛苦,您多少还是吃些吧。”   她将汤面放在了桌上,柔声劝道。   这一回男人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目光先是落在了冒着热气的汤面上,继而又落在女人瓷白的小脸上。   “你做的?”   宝鸢道了不是。   于景和帝,姜行舟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或许天家父子与普通人家的父子之间关系就是不一样吧。他心里头恨着他,可听闻他病重心里头总觉得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没再说话,安静的将一碗汤面吃完。   “你弟弟同你父亲关系如何?”   宝鸢麻利的收拾了碗筷要出去的时候,姜行舟忽的开了口。她立在原地,轻声回道:“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姜行舟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就随便问问。”   宝鸢想了想道:“我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我爹也算得上是一个慈父吧,他对我和忱儿都很好,只忱儿是男孩子,自小淘气惯了的,为了这个可没少挨父亲的打骂。可十回里有九回都打不着,这头父亲才将拿起了棍子,忱儿早就跑没影了。”   一提起聂忱,女人面上的神色不再是淡淡的,眉眼间立刻温柔了起来。   “有一回父亲动了怒,吓的他不敢回来。家里人找了大半夜,后来在城边人家的草垛里找到的他,当时我爹看小小的人儿缩在草堆里跟个流浪的小猫小狗似的,也就不忍心打他了。”   话音落下,屋中安静了下来。   良久,姜行舟幽幽的说了句。   “本王看你爹是打的少了,若是换了本王定会将他吊在房梁上打,好叫他长长记性。”   宝鸢没有接话。   只在心中腹诽,也不知将来是哪个倒霉鬼托生成他的孩子,只怕是有罪受了。   姜行舟没瞧出他的小心思,自顾的想着京中的形势。   如今景和帝尚在,一切都处在平衡之中,倘若景和帝驾崩,他这个睿亲王做不成了不说,只怕是要远遁天涯了,且就算他远遁天涯,只怕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宝鸢出去的时候见男人眉头紧皱,不由道。   “王爷放心,皇上定会安然无恙的。”   姜行舟抬头看了她一眼,女人半边的脸隐在黑暗中,眸中有着点点的心疼。他定定的望着她几息,“本王困了,你快些去给本王暖暖被窝。”   宝鸢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他向来不畏冷,况屋中烧了炭盆,哪里就需要暖被窝了。   倒是她体寒怕冷,归程的途中她鲜少有跟姜行舟同眠的时候,偶有几次同睡一张床时每每等她熟睡了都会不自觉的就往男人的怀里钻。   夜色渐深。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安静中,外面寒风呼号,连雪花落在屋顶上的飒飒声都清晰可闻。   一场大汗淋漓之后,屋中也格外的静。   呼吸声渐渐归于平缓,宝鸢的面上有着未褪尽的红潮,眸中尚未清明,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她眨了眨眼睛即将睡去。   就在这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身旁之人轻轻的说了句话。   “等回京后本王便同父皇说娶你入府做侍妾。”   宝鸢猛地惊醒,跟着又合上了眼睛。   侍妾吗?   她才不稀罕呢。   ......   雪霁初晴。   日头照在雪地上有着刺眼的白光。   这一趟出京已有小半年的时间,再次回到京城,看着巍峨的城墙和热闹的街道,宝鸢竟生出了初次来京城的感觉,一切都那么新奇。   许是到了年下,街上极为热闹。   姜行舟一入城便径直去了皇宫,又命周栋将宝鸢送回了小院。   院中的红梅开的很好,映在白雪间格外的好看,一簇簇的似是火焰般开在枝头。冷冽的空气里也多了一缕梅香。   夏荷正同冯芷仪还有苏诗沁三人围着炭盆说话。   三人正商量着要怎么过年才热闹,说到高兴处便都笑了起来。   周栋敲了门,笑着同宝鸢道:“咱们在外头拼死累活的,她们倒是会偷闲享乐。”   小院很少来人,夏荷以为是冯家来人了,不悦的嘟着嘴往外走去。   “芷仪姐姐,你莫怕,我这就去将人给打发了。”   谁知开了门见是宝鸢和周栋,夏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忙拉着宝鸢进屋。   “我日盼夜盼就盼着姑娘早些回来呢,不想真的就回来了,外头天冷,姑娘快些进屋烤烤火吧。”   屋中和暖,烘的人面上红扑扑的,分外的可爱。   夏荷忙倒了滚滚的热茶,屋子里登时就热闹了起来。   周栋将人送到便急着要走,夏荷忙从炭盆里翻出了一把烤栗子,仔细的吹干净灰之后,又将前些日子准备的冬衣一并拿去给了他。   周栋受宠若惊,冲着她嘿嘿的笑了两声。   “给我的?”   夏荷点头,“入冬后闲着无事,看着她们做衣裳,便捎带手给你也做了两件。”   周栋道了谢,不觉就红了脸。   后又磨磨蹭蹭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来,玉佩成色极好,透着盈盈的光,尚且带着男人的体温。他将玉佩塞进夏荷的手里便急匆匆的走了。   “这是我去江南的时候买的,算做是回礼了。”   夏荷将玉佩收好,便关了院门,回了屋子里。   屋中苏诗沁托着腮道:“我原本还想着要赶回去过年呢,谁知入了冬天气就不好,现如今还下了这么大的雪。也不知我爹娘在苏州可好?”   冯芷仪同刚进门的夏荷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都抿着嘴偷笑。   “这便叫做天公作美,既是上天要留你在京,自然是有事的。”   宝鸢见她们打着哑谜,一时犯了迷糊,夏荷见状趴在她耳旁细细说了原委。   “果真?”   宝鸢看向了苏诗沁,眸中有了喜色。她自是替冯效高兴,也替苏诗沁高兴,表哥性子太过沉闷了些,合该要有个活泼些的表嫂来配。   屋子里没外人,苏诗沁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应下了。   她叹了口气道:“可惜冯大哥似乎不喜欢我呢,而且芷仪姐姐说了,她们的母亲一心想替冯大哥找一个可以助他的显赫人家,我爹就是一个知府,远离京城......”   宝鸢柔声劝道。   “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妹妹又何必如此杞人忧天呢。再一个你父亲此次赈灾有功,王爷定会禀明皇上,到时候论功行赏将你爹调来京城也未可知。”   闻言苏诗沁的眼中立刻有了光,愁容尽散。   ......   养心殿。   殿中有着浓浓的苦药味,景和帝的面色苍白虚弱的躺在了龙榻上。褚泉低声道:“王爷稍等片刻,皇上已经睡了好大一会儿了,想来过阵子就会醒的。”   姜行舟问他。   “太医如何说?”   褚泉躬着身子道:“只说不大好了,前些年皇上痴迷修道炼丹,身子骨早已被掏空了,眼下若是静养着兴许能撑过明年夏天。”   姜行舟抿着唇,没再说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明黄的帐幔后传来了景和帝虚弱的声音。   “可是老十六回来了?”   姜行舟忙上前请了安。   许是殿中暖气足,熏的人面色都红润了几分,景和帝斜倚在床上,精神倒是恢复了几分,他看了看床前的姜行舟,浑浊的眼中有着别样的情绪。   “此次赈灾你做的很好。”   姜行舟拱手道:“多谢父皇夸赞,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景和帝看着气度愈发沉稳的儿子,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你呈上的奏折朕都看了,关于你奏请之事,朕也都准了。知人善用是好事,为朝廷举荐贤能之人也是好事。”   姜行舟很是诧异景和帝如此温和的态度。   “父皇难道不觉得儿臣在结党营私,拉拢朝臣?”   景和帝咳了几声,声音又弱了下去。   “你性子耿直,还需......”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养心殿里瞬间乱做了一团,姜行舟在殿外候着,看着太监宫女和太医们来来回回的走着,又见皇后急匆匆的赶了来。   皇后见他在,神色稍稍变了变。   “睿亲王何时回来的?”   姜行舟躬身请了安,又道:“母后来了,儿臣也就放心了。想先行回府歇息了。”   皇后抬了抬手。   “去吧。”   她立在廊下看着姜行舟大步离开的背影,直至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后,她才收回了目光,对着一旁的苏嬷嬷道:“你说皇上会不会改了心意?”   苏嬷嬷躬着身子,轻声回道。   “皇上病重,整个京城里娘娘最大。” 第50章 改日朕倒要单独见见她。……   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 为了祛除殿中的苦药味,褚泉让花房的奴才们搬来了两盆水仙,得了殿中的暖气滋养, 倒是长的旺盛, 早些时候花骨朵儿皆都开了。   花瓣洁白, 花蕊嫩黄, 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景和帝的身子好了些,可还是畏寒, 即便在屋中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看了这花开的好, 不觉心情也舒缓了几分, 同褚泉说着话。   “你说朕养这么多儿子做什么?就没一个省心的。”   这两日为着姜行舟要提拔苏自荣为工部侍郎, 叶柄秋为南直隶巡抚一事,太子没少在他跟前进言, 搅的他一时都不得安静。   褚泉面带着笑容。   “前两日王爷进宫时不是提了要娶那个聂宝鸢回府, 她出生不高以侍妾身份入府倒是合乎情理,皇上先头总担心王爷一把年纪还是孤身一人,现如今身旁有这么人伺候着, 皇上也可放心些了。奴才瞧着王爷同那聂姑娘瞧着倒是很登对, 王爷待她似乎也与旁人不同呢,皇上就等着养好身子, 明年好带皇孙。”   景和帝笑了两声。   “你这老东西,竟会捡好听的说。朕活了这么大年纪,皇孙多了去了,也不在乎他这一个。”   话音未落,他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依你看老十六是对她动了真情了?”   褚泉躬着身子没敢应话。   景和帝喃喃自语道:“若真是如此,改日朕倒要单独见见她。”   情爱于帝王来说最是无用, 于皇家之人亦是。   老十六可以喜欢她,甚至是非常喜欢她,唯独不能对她动了真心。若真是动了情,那这个女人便不止是侍妾那么简单了,而就变成了祸害。   褚泉忙上前搀着他往里间走去,“今儿已经是腊月十八了,在过几日便是除夕夜宴了,到时候皇上不就能见着她了?”   景和帝一脸诧异。   “朕只晓得天冷了,不想又是新的一年了?”   褚泉呵呵的笑着道:“皇上万岁,自然是记不住日子的,只奴才都记着呢。”   ......   小院里现在住的人多了,姜行舟再来也不方便。   宝鸢也难得过上两天清净日子,白日里同姐妹们说笑玩乐,或是做做针线活,这一日的辰光便悄然就过去了。   冯芷仪立在窗边,眼神不时就飘向了外边。   似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苏诗沁也托着腮在想心事。   夏荷正埋头理着丝线,宝鸢的目光依次掠过三人,不觉唇角就有了笑意。   “我听说城郊的大慈恩寺是赏雪的最佳去处,明儿若是天气暖和些,不如我们一道去上香如何?”   冯芷仪倒是没意见,“只那大慈恩寺乃是皇家寺院,寻常人是进不去的。”   苏诗沁睨了她一眼,笑着道。   “我看姐姐的心思早已随着风儿飞走了,宝鸢姐姐做事向来稳妥,她既开了口,自然是有准备的了。再者昨儿王爷巴巴的让人抬了姐姐过府去商议事情,想来不等开春便就有喜事了。”   冯芷仪羞的面脸绯红。   “你这丫头,嘴坏极了。”跟着又走到宝鸢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细声问道:“可是真的?”   宝鸢点头。   昨儿姜行舟把她接了过去,同她说了要“娶”她入府一事。只王府里一个小小的侍妾而已,自然无需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了,约莫只是寻个差不多的日子,派一乘小轿将她从侧门抬进王府罢了。   冯芷仪只握着她的手,到了嘴边的“恭喜”二字到底是说不出口。   宝鸢见她如此,便安慰道。   “表姐也无需替我担心,左右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这一生也不过如此罢了,能进了王府的门也是我的福气,是我高攀了。”   她笑了笑,“即便是个侍妾,那也是吃穿不愁的。”   冯芷仪看着她的笑脸,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她哽咽着道:“我知你不愿的,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又是女子,除了顺从也没旁的法子了,你自己可要想开着些。再者我瞧那睿亲王似乎待你挺好的。”   好吗?   她也说不上来。   “不说那些了,咱们快收拾了东西,等明儿去寺院里上香吧。我可是听说大慈恩寺很是灵验,一准能保佑咱们心想事成的。”   苏诗沁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因着大雪闷在家里好些日子了,现在听说可以出门赏雪游玩,自是高兴的不得了,欢欢喜喜的去房中收拾了,丝毫不见方才为情所困的愁苦模样。   冯芷仪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羞的垂下了眼眸。   宝鸢心中想着,若真能如愿,那便保佑她可以快些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   她不愿给旁人做侍妾。   ......   她要去大慈恩寺上香的事,自然是会传进姜行舟的耳朵里,所以宝鸢也就觉得没有特意说一声的必要,况那一日姜行舟给了她一个黑底金纹的令牌,说是出入京中各地皆都可以。   书房中。   “寒天雪地的去上香?”   姜行舟嗤笑了一声,“本王看她上次吃过的亏还不够,竟还敢出门?”   曹旭忙道。   “王爷放心,属下定会派人保护好宝鸢姑娘的。再者大慈恩寺乃是国寺,想来不会有事的。”   因着到了年下,各府往来事情繁杂。   姜行舟伸手捏了捏眉心,这头刚喘了口气,连口茶还没喝,长史穆文渊又急急的跑了进来。   曹旭退出去的时候,周栋正倚在廊下的圆柱上傻笑。   他原也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见周栋笑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跟个傻子似的。   他不由就问了句,“什么事竟也值得你在冷风口里笑成这样?”   周栋这才发觉脸都快被北风给吹的发麻了,他一手捂在心口处,“你懂什么,我这里是热的,所以即便寒风侵骨,也冻不到我的。”   曹旭丢给他一个白眼,转身就离开。   周栋炫耀的目的没达到,忙把人给拽了过来,“你就不想问点什么?”他故意将簇新的衣裳往曹旭眼前举。   曹旭看了他一眼。   “爱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周栋忙将人拦住,自顾的扯着衣袖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料子吗?你知道这是谁给我做的吗?你知道这衣裳代表了什么吗?”   好家伙,一连三个问句。   曹旭瞄了一眼他的衣袖,他虽对布料不怎么熟悉,可一眼也瞧出来了这跟冯芷仪那天送给他的衣裳似乎是一样的材质。   周栋见他脸上毫无表情。   忙又道:“这可是夏荷特意给我做的,我这几天日日都穿着你竟都没发现吗?我跟你说人心可细了,里头放了好多棉絮呢,穿着身上可暖和了......”   曹旭心中冷笑。   说的跟谁没有似的。   姜行舟被长史吵的头晕,特意打开了窗户透透气,听见两人说话时不觉心里又不痛快了起来。   他这仔细一看,才发现曹旭穿的衣裳似乎不是平日里穿的,再看看追在曹旭身后的周栋,那简直是给他安上一个尾巴,绝对是能翘上天的。   他心里闷闷的。   夏荷不是整日里跟她待在一起吗?   她怎么不捎带着给他做一件冬衣呢?   ......   太孙府。   冯佩芸这些日子可是占尽了风头,姜郁几乎日日都会召她入府,也不会似才来的那几日总是天不亮就命人将她抬出府去。   这几日她推脱着天冷路滑,没想到姜郁就答应让她在府中住下了。   太孙府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奢华好看,趁着太孙进宫请安的空档,冯佩芸在府中闲逛着,远远的瞧见有人在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她原以为是府中的下人,也就没多在意。   不想又瞧见有丫鬟拿着一件石青色的披风疾步走了过去,给那女人披上。   寒风吹过,隐隐的传了一声“太孙妃”。   冯佩芸只晓得现今的太孙妃出身名门,身份贵重,且长的也是花容月貌,可在床第间与姜郁闲话时,姜郁似乎很不满意这个太孙妃。   只一句“太过无趣”便再无其他。   她原也不想前去打扰,可转念一想她若是要进太孙府,少不得要跟这个太孙妃打交道,还不如上前去打个招呼,也好留下个乖巧懂事的印象。   “民女冯佩芸参见太孙妃。”   秦婉将手上的小瓮交给了一旁的晚凉,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女人长的娇媚,身形丰满,不似她太过纤瘦。   “你伺候殿下很是周到,等回头得了空我禀明了母亲便让殿下娶你入府。”   冯佩芸大喜,忙道了谢。   秦婉又道:“我身子弱,平日里喜欢清静。照顾殿下的事我便都交给你了。”   冯佩芸应了是,看着女人的背影道。   “不想这个太孙妃性子这般柔和呢。”   这头刚走远了些,晚凉便嘀咕了起来,“小姐,你难道真的要让那个狐媚小蹄子入府啊?”   “只要殿下喜欢又有何不可呢?”   秦婉的声音淡淡的,又道:“东西都收好了吗?我明儿一早要去大慈恩寺给太子和太孙殿下祈福。”   晚凉福身道。   “东西一早就备好了,小姐放心就是。”   不远处的假山后,聂忱呆呆的望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有些不明白,太孙殿下明明就有了这么好看的媳妇,为什么还不知足整日里宠着另外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聂侍卫,王爷有请。”   王福尖利的声音传来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回了目光,蹿下了假山,朝着书房走去。   “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姜郁靠在宽椅上懒懒的问道。   聂忱中气十足的回道:“托殿下的福,已经全好了。”说着还打了两拳。   姜郁满意的点了点头。   “上次你说我十六叔霸占了你的姐姐,你对他恨之入骨,不知......”   一提到姜行舟,聂忱就恨的咬牙切齿。   “要不是他位高权重,我早打的他满地找牙了,只可惜属下无权无势,眼看着姐姐受此屈辱,竟也......”   姜郁对着一旁的王福使了个眼色。   王福径直走到了聂忱跟前,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他的手中。   “这可是殿下花大价钱从外头弄来的奇毒,只要沾染上一点就会要了人的性命,现在端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有。”   聂忱答的斩钉截铁,一把将小瓷瓶夺了过来。   姜郁又扔给他一块令牌,“本殿下怕你一人难成事,特意拨了些人手让你差遣。”   聂忱道了谢。   离开的时候又想起方才在花园里听到她们在说大慈恩寺,于是便心生一计。   书房中。   王福躬着身子道:“殿下觉得此人可信吗?”   姜郁的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   “且先看看吧,他若真有那个胆识,收归麾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有旁的心思就没活着的必要了。” 第51章 也不知女人许的愿里可也……   是夜。   宝鸢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她服下假死药后得以逃脱, 她寻了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跟弟弟聂忱一起住下,聂忱后来娶了妻, 是个长相清冷柔和的美人, 两人有生了一子一女。   两个小家伙刚学会走路, 咿咿呀呀的追在静静后头跑。   静静很怕他们, 躲到了她的身后。   “姑姑,姑姑......”   “咕咕, 咕咕......”   小家伙们才将开始学说话,含含糊糊, 软软糯糯的奶音可稀罕人了, 宝鸢在他们的脸上各亲了一下。   “姑姑都快要被你们叫成鸽子了。”   小侄女跟她尤其的亲, 伸出肉肉的小手环着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道:“不细(是)鸽子...飞走了......”   小侄子似乎有些害羞, 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宝鸢也将他搂进了怀里, 小家伙这才羞怯怯的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就在这时,静静狂吠了起来。   林子里的雾气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来,只见姜行舟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呼吸间便到了她的跟前, 如铁钳般的大掌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眼中有着滔天的恨意,犹如地狱来的恶魔一般。   “你居然敢骗本王!”   就在她即将要窒息的时候, 梦忽然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息着,亵衣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外头有莹莹的月光照了进来。   宝鸢在床上定了定神,然后披了件衣裳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润嗓。   茶水温凉,入喉格外的舒服。   她看了看时辰, 再过一会儿天便要亮了,她没了睡意,只坐在桌边发呆。   她回京也有些日子了,也曾托了周栋和曹旭帮忙找聂忱,可一直没有弟弟的消息。她不由就有些担心,苏州离京城那么远,别是在路上出了事了。   是以昨儿她才提起要去大慈恩寺上香祈福。   ......   睿亲王府。   天刚蒙蒙亮,一道身影悄无身息的入了王府内。   那人长相极为普通,穿着一件灰布棉袄,若是走在街上谁都不会多瞧一眼的。   周栋见了他,忙道:“可是那人有话要交代?”   那人拱手回道。   “太孙交给他一瓶毒药,让他用在王爷的身上。还有今儿他领了护送太孙妃去大慈恩寺上香的差事,让小的来传个话,务必要让太孙去了疑心。”   话说完,那人行了一礼就又随着往王府里送菜的人一道离开了。   周栋忙去书房找了姜行舟,将此事告诉了他。   姜行舟向来起的早,闻言便皱起了眉头。   “父皇尚在,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周栋又道:“王爷,要不咱们配合他将这出戏演到底如何?”   姜行舟唇角微微勾起。   “说起来本王也好些日子没去过大慈恩寺了,况如此的雪景实属难得,怎可轻易辜负?”   说着便即刻沐浴更衣,去了小院。   等到小院的时候,天还未大亮。   他没想到宝鸢会起的这么早,她坐在桌旁以手支颐,秀眉拧在了一起,眉宇间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哔啵!”   灯花爆,喜事到。   宝鸢莞尔一笑,正要拿剪刀去剪灯花呢,忽的看到门口站着一道黑影。   “王爷?”   除了他也无旁人。只是时辰尚早他来做什么?   姜行舟自顾的走到屋中坐下,“又在担心你的忱儿?”   心思被点破,宝鸢倒也坦然,对着他福了福身道:“奴婢就这么一个弟弟,可找了这么些日子也没个消息,奴婢自然担心。”   姜行舟“哼”了一声。   也不知回头姐弟二人再相见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呢?   宝鸢给他倒了茶,问道:“王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姜行舟呷了一口,悠然道。   “忙了这些日子,也该好好歇歇了。本王昨儿听周栋说起你们要去大慈恩寺上香,本王想着年下无事,便随你们一道去瞧瞧吧。”   “啊?”   宝鸢惊呼一声,“王爷也要去吗?”   姜行舟看着女人微微圆张着的红唇,不满道:“难道只你们去得?本王便去不得了?”   宝鸢忙道。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只姜行舟若是去了,她少不得要伺候在旁,自是不如同姐妹们一道出行更自在些。   说话间天色已经大亮。   冯芷仪和苏诗沁一听姜行舟要去,便识趣的推脱着说临时有事便不去了。   宝鸢正劝她们呢,谁知外头有人急急的跑了来。   冯芷仪认得他,是家里布庄的一个伙计,一进来便说白氏病了,想要叫她回去瞧瞧呢。   如此倒也是赶巧了,宝鸢也不好再劝。   只道:“舅母向来身子骨就好,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你也别太着急。”   苏诗沁一听便道:“我随着姐姐一起回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原本好好的上香赏雪之行,生生的就这么没了,宝鸢面上有着浅浅的失落。姜行舟望了她一眼,“难道同本王一起出行,你不高兴?”   宝鸢忙道不是。   “能同王爷一道去大慈恩寺上香是奴婢的荣幸,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呢?”   她虽笑着说的,可姜行舟却未从她的面上看到半点高兴。   真是愈发的会敷衍了。   姜行舟长臂一伸将人勾进了怀中,低头便亲了过去。   同先前赶路时不同,今儿是出城去上香祈福,因着雪天路滑,车马走的很慢,里面又烧了足足的炭盆,不过片刻的功夫宝鸢身上就起了层层的热意。   姜行舟看着她迷蒙的双眸,餍足的舔了舔唇。   “本王府中没有其他女人,今年的除夕夜宴你随本王一起赴宴。”   宝鸢尚未从刚才的激烈里恢复过来,只软软的躺在姜行舟的怀中,撑着水雾般的眼睛看向他,柔声道:“奴婢身份卑微,未免夜宴上有何错漏,连累王爷被人议论笑话,还请王爷另寻她人吧。”   姜行舟斜睨着她,半晌不说话。   宝鸢被她盯住了,只觉如芒在背怎么都不舒服,正挣扎着想要坐直身子,谁知姜行舟又惩罚似的咬住了她的唇瓣。   “本王偏要带你去,你能如何?”   ......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太孙府的门外。   秦婉出来的时候,瞧见此次随行护送的是个生面孔,不由多看了一眼。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的倒是一副英挺模样,只面上还有着未褪尽的稚气。   “你是何人?”   聂忱在女人的目光中红了脸面,慌忙的移开了目光,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太孙妃的话,属下聂忱。原本护送太孙妃去上香的胡勇病了,属下便替了他。”   聂忱?   秦婉略一琢磨,便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你便是那个舍身救了殿下的少年郎?”   聂忱大喜,“太孙妃还晓得属下的姓名呢?只属下过了年便十七了,算不得少年郎了。”   难道在她的眼里,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少年?   秦婉又让晚凉取了一把匕|首,赏给了聂忱。   匕|首的柄上镶嵌这七彩的宝石,看起来格外的炫目好看,只这些东西虽中看不中用,可聂忱还是喜滋滋的收下了,谢了恩后便随着车队一起出发了。   一旁的侍卫们见状,皆都露出了欣羡之情。   “你这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太孙妃性子素来冷淡,从不与我们这些侍卫说话的,不想你一来竟得了这样的赏赐,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呢。”   聂忱呵呵的笑着,将匕首贴身收了起来。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的边上,偶有北风卷起了车帘,露出了马车内女人那张瓷白干净的面庞来。   聂忱只觉心里热乎乎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来。   ......   晌午时分。   马车在大慈恩寺门前的空地上停下,因着大雪的天气,前来上香的人格外的少,愈发显得这里古朴安静。   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两只松鼠在打闹着,行动间有雪花扑簌簌的往下落。   宝鸢先是去了大雄宝殿上香。   佛像宝相庄严,殿中香烛气息经久不散,在清冷的寒冬里显得格外的厚重。   宝鸢上了香,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许愿。   姜行舟站在一旁,看着女人无比虔诚的面容,一时有些走神,他忽的就有了一个念头。   也不知女人许的愿里可也有他?   自然是没有他的。   宝鸢许了好些个心愿,弟弟聂忱平安,舅舅家生意兴隆,表姐能寻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的生活,表哥开春后能蟾宫折桂。   甚至还有静静。   唯独就是没有姜行舟。   他是王爷,已是贵无可贵的身份,还有什么是需要求的呢?   ......   马车刚停稳,聂忱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亲自替秦婉撩开了车帘,又伺候着她下了马车。   “太孙妃去里面上香,属下等就守在殿外。”   秦婉见着少年郎面上的高兴模样,不觉也跟着心情舒缓了几分,她柔声道:“这里是国寺不碍事的,你带着其他人去厢房里候着吧。”   聂忱忙道了谢。   又让其他人去厢房里避风了,自己个却守在了马车旁。   秦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宝鸢和姜行舟。   甫一见了大殿,她便看到了姜行舟,男人身形颀长,容貌气质皆都让人无法忽略,男人正凝神看着一旁跪在蒲团上祈福的女人。   神情有些悠远。   姜行舟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一个眼风扫了过来。   秦婉略微有些尴尬的收回了目光,上前行了礼。   “不想倒是巧了,竟会在这里遇到十六叔......”她顿了一下看向了宝鸢,“还有宝鸢姑娘。”   宝鸢忙起了身,上前福身行礼。   “民女聂宝鸢参见太孙妃......”   只她身子还没蹲下去,便让姜行舟抓着她的手臂,将她给提了起来。   “要行礼也该是她同你行礼才是。”   秦婉愣了一下,冲着宝鸢福了福身。   宝鸢羞的满面绯红,也跟着还了一礼。她就算进了睿亲王府那也只是个侍妾,说白了也就是个丫鬟奴婢,哪里能让人正经的太孙妃给她行礼呢?   岂不是坏了规矩了? 第52章 堂堂王爷不会连这点胸襟……   年下的街道上热闹异常。   有小孩子在打雪仗, 偶有零星的雪花飘了过来,冯芷仪目色柔和,看着那些被裹成团子似的小孩嘴角扬起了微微的笑意。   苏诗沁嫌那些孩子们吵闹, 拿眼睛瞪了他们两眼。   小孩子们倒也不在意, 一拥而散朝着远处跑去了。   这些日子在小院里待习惯了, 再加上上次白氏要替她说亲一事, 冯芷仪是不大愿意回去的,她怕回家后又是一顿吵闹, 弄到最后会将家人间最后一点情感都消耗殆尽了。   苏诗沁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心却细。   “我瞧着姐姐似乎很喜欢小孩呢。”   冯芷仪望了望在雪地里玩耍的孩童, 眼底有着丝丝的落寞。为了孩子一事, 余则成没少打骂她, 醉酒后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彼时的她只以为是自己错了,所以拼了命的想要弥补。   他打她时她默默受着, 他骂她时她低头忍着, 当时身处其中,她总也看不明白,为了能怀孕, 她喝了多少苦药, 吃了多少亏,几乎要将她的身子给拖垮了, 可却一直未能有孕。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   余则成一味的吃喝嫖赌,许是他的身子有问题也未可知呢?   快要到布庄门口的时候,苏诗沁止住了步子,“姐姐,我...我便不进去了......”   冯芷仪见她面上泛红,便知她害了羞。毕竟是女孩儿家的, 进出旁人家的确也不方便。   “哥哥现下在家里温书,你真的不随我一道进去?”   苏诗沁咬着红唇,一时两难。末了还是摇了摇头,“总听你说你母亲是个厉害的,我有些害怕。”   冯芷仪笑着道。   “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时候呢。”   冯芷仪先是去铺子里同父亲说了话,跟着便回了后院,她原想直接去白氏那儿的,可路过冯效的房间时便先去了他那儿。   男人的房间简单而雅致。   屋中有着淡淡的墨香,果不其然冯效正在温书,如玉般的容貌显得有些严肃。冯芷仪咳了一声,轻声道:“哥哥成日里就知道躲在家里看书,仔细熬坏了眼睛,不能参加开春后的科考。”   学院里放了假,冯效也是昨儿才回来的。   他瞧着冯芷仪面上有了笑容,也跟着笑了笑,“母亲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冯芷仪道了是。   “我知道母亲是一番好意,只是我......暂时还不想找人家。”   她垂下眼眸,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一张冷肃的脸来。   她的心没来由的快跳了几分,忙慌张的道:“苏姑娘还在外头闲逛着呢,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我着实也有些不放心,哥哥替我去瞧瞧吧。”   冯效张口要拒绝,可一想到冯芷仪鲜少开口同他要些什么,便应下了。   冯芷仪看着哥哥去了院门,这才去了白氏那儿。   屋中烧着炭盆,空气有些污浊。   白氏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见着她来了,立刻就红了眼圈。   “你这丫头,我还只当你还在生为娘的气,至死都不肯再来看我一眼呢。”   冯芷仪听她如此说,也掉了泪。   “娘,你快别这样说,都是女儿的错,让您担心了。”   白氏握着女儿的手,“芷仪啊,娘...娘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娘只是怕你一个寡妇受人欺负,平白受人嘲笑奚落,所以才急急的替你找了人家。后来你爹好好的说了我一顿,我也晓得我错了。”   她坐直了身子,“这不前些日子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那人的人品样貌,皆是不错的。”   冯芷仪面色一冷。   “娘,此事不必再说了,女儿不想嫁人。”   她说的决绝,白氏见状愣了一下,跟着便直接翻滚下了床,跪在了冯芷仪的跟前,哭道:“芷仪啊,你就当帮帮娘吧,你若是不嫁过去,那人便要送我去官府的。”   冯芷仪被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忙将人给扶了起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白氏哭的眼泪鼻涕一把,“先头我觉着这是一门好亲事,便收了那个姓马的五百两的礼钱,后来...后来我摸牌输了,可又不敢同你父亲说,他要是知道了定会休了我的。”   冯芷仪如遭雷噬,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为自己悲哀,还是为白氏悲哀。就为了区区五百两银子,母亲就这样把她给卖了?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只五百两而已,等我凑齐了还他就是。”   白氏却不依,死死的拉着她的手。   “可...可他说了不要银子,就要人!”   ......   冯效寻出来的时候,苏诗沁正跟一帮孩童们围着在卖冰糖葫芦的老叟身边,她今儿穿的是百蝶穿花的大红袄子,在雪地里格外的醒目,犹如一株开的正烈的红梅一般。   他走了过去,掏了银钱将冰糖葫芦都买了下来,分给了孩子们后,将最后一根递给了苏诗沁。   苏诗沁羞的满脸通红,接过后轻声的道了谢。   “我...我是陪芷仪姐姐过来的,冯公子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去,我一个人逛逛也不妨事的。”   冯效见着女人如此模样,心中连叹了两声。   她与妹妹冯芷仪交好,所以先前她送些小东西碍着妹妹的面子他也收下了,可他既不能允诺她什么,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越陷越深。   街道上很是热闹。   两人对面而立,良久之后冯效才道:“你若是愿意的话,往后可以同芷仪一样叫我一声哥哥。”   苏诗沁茫然的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衫,面如冠玉,只表情却似是数九寒冬的北风一般。   她是个聪慧灵透的姑娘,岂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的。   “哦!”   她仰着圆圆的小脸,想要说当兄妹也是挺好的,她想挤出一抹笑来,末了实在笑不出来,忙偏过头去。   “多谢兄长给我买的糖葫芦,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人就迫不及待的跑开了。   冯效看着那一抹明艳如火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然后摇着头回了家中。   人生约莫就是这般,多有求之不得吧。   ......   大慈恩寺。   上次相见还是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宝鸢同秦婉只简单的闲聊了几句,后来就被太子中毒一事给打断了,再后来她随着姜行舟去了江南赈灾,这一去又是小半年。   姜行舟不信神佛,在里头略站了站便出去了。   几案上摆着贡品,香炉里的烟气袅袅娜娜,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宝鸢看了看跪在一旁闭目祈祷的秦婉,女人的眉眼间有着一股子疏离清冷的味道,手指纤长好看,圆润的指甲上并未染色,透着淡淡的粉。   待她睁开眼睛后,宝鸢还是提醒了一句。   “小心冯佩芸。”   秦婉眸色平静的看向她,点了点头后道:“没有冯佩芸,也会有李佩芸,周佩芸,我防得了一个两个,可防不了余下的千万个。再者我当初嫁给姜郁的时候就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宝鸢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秦婉会如此的通透。   前世她一心的想要嫁给姜郁,可从未想过太孙妃会是这般的大度。   上辈子她若是有秦婉的这份超然的心胸,也不至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秦婉偏头打量着她,女人的容貌出挑,眼角眉梢透着些微的娇媚之态,约莫是得了情爱的滋润才会有这样不经意间露出的宛若小女儿般娇羞的姿态。   “我记得你说过此生所求不过是想过的舒心自在些,可如今你跟了他,只怕是没安生日子的。”   她这话直接,可也点到了要害。   皇上若是驾崩便是太子即位,到时候姜郁就是下一任的储君,为求江山稳固,他们父子二人定不会放过姜行舟的。   而对于姜行舟来说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奋起反抗。   可这两条路都很艰难。   宝鸢心绪有些浮动,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抬头看了看悲天悯人的佛像,莞尔一笑。   “走一步算一步吧。连你这样大家出来的尚且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更何况我这小小的商户之女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传来了吵闹声。   姜行舟甫一从大雄宝殿出来,就看到了立在风雪里的聂忱,那小子站在马车旁,脸上挂着笑,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聂忱也看向了他。   两人就这么遥遥望着,少倾就见聂忱像是发了疯一般朝着姜行舟扑了过来,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聂忱被踢翻在地后,抓了一把雪,又趁着现下无人注意,将姜郁交给他的毒|药并那个雪团一起塞进了姜行舟的衣服内。   冰雪触碰到身体的温度即刻化作了雪水,湿湿的,凉凉的很不舒服。   姜行舟神色阴沉如水,正欲要动手教训聂忱,谁知这个时候宝鸢从殿中跑了出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腰。   “王爷息怒,忱儿只是与您玩闹,并无其他意思。”   聂忱冲着他拱了拱手,“堂堂王爷不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吧?”态度嚣张,丝毫不见道歉的诚意。   宝鸢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即将要暴走的姜行舟。   情急之下忙拉住了男人的手,急声道:“王爷身上的衣裳脏了,奴婢去厢房里伺候王爷更衣吧!”   姜行舟收回了目光,看了看近前的女人。   女人的眼角泛着红,双眸里有着乞求的神色。   他将女人的手握进了掌心里,朝着后院的厢房走去。   这头秦婉立在廊下,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了,正疑惑着,就见聂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大步走了过来。   “早就想替姐姐出一口恶气了!”   男人的脸上伤了好几处,可面上却带着愉悦,仿若伤的不是他似的。   秦婉看了看他,半晌才从姐弟两人有些相像的样貌上看出了些端倪。   “你是宝鸢的弟弟?”   聂忱点头,“如假包换的亲姐弟。只那人最是讨厌,仗着自己个王爷的身份就可以如此欺负我姐姐,今儿打他一顿算是轻的了,若是有机会我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秦婉沉了脸。   “不许闹事!”   说完便在聂忱不甘的眼神里回了后院。待回到厢房后,她对着晚凉道:“我记得来的时候带了上好的膏药,回头你给聂护卫送去些。” 第53章 那就如他所愿吧!   钟鼓声响起, 在空荡寂静的山地里传出很远。   声音悠悠扬扬随着北风卷至半空中,远处有鸟雀在这声响中扑棱着翅膀飞向了碧蓝的晴空。   才将到了后厢房,姜行舟便甩开了宝鸢的手, 他阴测测的盯着她看了好几息。   “若是有一日你的忱儿要杀本王, 你也会站在他那头对不对?”   男人的呼吸重了几分, 眼神里有着迫人的寒意。   宝鸢不想撒谎, 只垂下了眼眸不作声。可男人却不想放过她,偏要听到答案, 他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目光看向自己, 又问了一遍。   “奴婢就这么一个弟弟......”   宝鸢知道躲不过, 便给了他答案。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 姜行舟就松了手,大步的走进了雪地里。   男人今儿穿的是一件墨色长袍, 披着灰狐皮的大氅, 光看背影宝鸢也知道男人又气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奴婢就这么一个弟弟,可王爷你却有世间常人所不可企及的身份地位, 权势财富, 乃至于无数的女人。”   天地之大也只有她们姐弟相依为命了,她不站在弟弟这边, 难道要站在他那边吗?   宝鸢压下心头淡淡的失落,忙去找了聂忱。   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了。   宝鸢找到他的时候,男人才将上好了药,正将精致的小瓷瓶收进怀中,模样小心而仔细,看神情心情倒是不错, 仿若受伤的人不是他似的。   “你何时到的京城?又为何跟姜郁沾上了关系?难道你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了吗?”   宝鸢一进门就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末了不等聂忱回话,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即刻跟我去见太孙妃,我求了她放你走。”   “我不走!”   聂忱甩开了她的手,立在原地,一脸倔强。   宝鸢急的红了眼角,“你知不知道姜郁是何样的人?呆在他身边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知道!”   聂忱见姐姐哭了,一时也不敢说重话,连语气都轻了许多。正因为知道他才不能走,他得留下来,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和想保护的人。   “阿姐,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先前你跟我说想离开那个睿亲王,可怜我无权无势也帮不了你,可如今不同了,我救了太孙殿下,现在得了殿下的青眼在太孙府里当差。”   男人的话说的又急又快。   宝鸢的眼中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她喃喃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对,我就不该同你说的,我若是不说你也就......”   聂忱见她哭的伤心,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只在一旁挠着脑袋干着急。   “阿姐,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护着我自己的。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身上的伤就疼的更厉害了。”说着又作势捂住了旧伤口,一脸难受的样子。   宝鸢吓坏了,忙扶着他进了厢房,又给他倒了水。   “可是疼的厉害,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太医来......”   她刚要往外跑,却被聂忱拉住了手,她一回来就对上男人的笑脸,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阿姐,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   宝鸢知道他的性子,便挨着圆凳坐下细细的问了起来。   知道聂忱是为了救姜郁险些送了命时,眼泪不觉就模糊了眼,她想看看聂忱的伤口,想知道他伤的有多重,可聂忱却红了脸,说不方便。   宝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伸手便掀开了他的衣裳。   男人的胸膛之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疤痕紧挨着心口的位置,她哭了许久,哭的浑身都打着颤。   聂忱伸手抱了抱她。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得偿所愿的。”   宝鸢哭的更厉害了,若是因为自己的愿望而拖累了弟弟,她宁愿一辈子待在姜行舟的身边为奴为婢也好,为侍妾通房也罢,她都不在乎了。   待眼泪止住后,宝鸢又道:“姜郁知道你我的关系,还肯用你?”   聂忱点头。   “那是自然,殿下很器重我呢。”   宝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着眉头道:“入京的路有许多条,怎的就这么巧让你碰到姜郁遇袭呢?”   “啊?”   聂忱的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继而打着哈哈推着宝鸢出去。   “阿姐,你还是快些回去伺候那个王爷吧,免得他到时候生了气,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这头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宝鸢知道自家弟弟不善撒谎,一说谎话就很不自然。   可她也知道就算再问下去,聂忱也不会松口的,临走前她拉着弟弟的手郑重道:“若是真遇到了无法化解的难题,便去求太孙妃,她与我也算有一点交情,想来也会帮着你点的。”   聂忱大喜,“真的吗?姐姐也觉得太孙妃人很好,是不是?”   宝鸢见着他喜上眉梢的俊脸,狐疑的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   ......   宝鸢刚出了后厢房,就见夏荷急匆匆的寻了过来,她面色有些难看,一见着宝鸢便着急的问道:“姑娘怎的又得罪王爷了?我方才瞧着王爷的脸色可吓人了,还吩咐车驾都先回去,看样子是要让姑娘走回京城呢?”   “没事,放心吧。”   宝鸢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便去找了秦婉。   秦婉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归程的时候,夕阳染红了半边的天,映在雪色上分外的好看。   聂忱的嘴角一路扬着,只恨不得哼上小曲了。   马车内坐着她最爱的姐姐,还有最......   ......   姜行舟一上了马车,施然便给他做了检查。   方才聂忱冲过来的时候,趁机将所谓的毒|药混在雪团里塞进他的衣裳内,他虽提前得了消息,未免打草惊蛇便未事先调查那所谓的“毒|药”到底是什么?   横竖只是骗人的东西罢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施然就有了结果。   “是疥疮的脓液罢了,若是沾染上了定会得疥疮的。”   姜行舟也曾听闻这疥疮之毒,只晓得患了此病,全身皮肤瘙痒难止,若是不及时治疗就会传遍全身。   “这疥疮治起来可麻烦?”   施然恭敬道:“倒也不难根治,用上药浴并外用的药膏,半月后自可痊愈。”   姜行舟沉着脸道。   “那就如他所愿吧!”   ......   冯家。   冯佩芸难得有了空闲回趟家里。   白氏才将送走失魂落魄的大女儿,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耳根子软,她这一通哭闹又是要死要活的,大女儿定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你这丫头总说住进了太孙府,拢着了太孙殿下的心,你娘我遇到这样的事,求了你两三回了也不见你帮个忙。我看真是白生你了。”   冯佩芸揉着被白氏点痛的额角,不满道。   “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管这档子芝麻大点的事。况大姐素来跟我这个妹妹不亲,倒是跟外头的人亲热的很,那个聂宝鸢那么有本事,让她去管就是了,再者说了她不是最爱管别人的闲事吗?”   白氏没有接话。   冯佩芸理了理衣袖,这是才做的新衣裳,用的可是内用的缎子。   “况大姐又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且又是不能生的,能嫁给姓马的那个小吏目也该知足了,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   白氏觉得这话也在理,家里平白多了一个寡妇,她的脸上都无光,连出去同其他太太们摸牌都觉得矮人一等,还是早些嫁出去的好。   她拉着冯佩芸的手,笑的满脸开花。   “还是你有本事,娘的后半辈子可就靠你了。”   冯佩芸拢了拢鬓边的发,笑的格外的得意,将手上的玉镯褪下放进了白氏的手中。   “这是殿下前儿赏的,娘拿着赏玩吧。”   白氏双手接过,直稀罕道:“到底是太孙府里的东西,瞧着成色一看就不是凡品。”   ......   宝鸢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刚擦黑。   临下马车的时候,她握着秦婉的手道:“家小弟就拜托你多照拂一二了。”   秦婉笑着应下了。   “我知道的,你快些回去吧。”   冬日的天黑的早,周边已经亮起了昏黄的光。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才觉今儿的家中的分外的冷清,要是搁着往常这会子定是欢声笑语的。   她先是去瞧了苏诗沁,发现她趴在圆桌上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发呆,还没等她开口问,苏诗沁扁着嘴就哭了起来,起初还是呜呜咽咽的啜泣,过了会儿兴许是觉得心里头委屈,改为放声大哭。   “可是想家了?”   宝鸢忙上前劝道,苏诗沁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哽咽着道:“宝鸢姐姐,你说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我到底哪儿不好了?”   冯效?   宝鸢抚着她的背,劝道:“咱们诗沁长的这么好看,性格又好,他不喜欢那是他没福气,咱们不稀罕。这世间的好男儿千千万,咱又不是非他不可。”   苏诗沁抬起头来,隔着泪眼望着她。   “不,我就要他。”   说完又埋在宝鸢的怀中哭了起来。   宝鸢好容易将人给哄睡着了,谁知这丫头在睡梦中还紧握着那根糖葫芦,想拿都拿不走。   她笑了笑,跟着又去了冯芷仪的屋子。   冯芷仪正在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包袱有好几个放在桌上,似是要出远门一般。   “怎么?是要搬回家去吗?”   宝鸢只以为要过年了,她要回家去过些日子。   冯芷仪似乎也哭过了,眼睛有些红肿。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从前未嫁时她最爱自己的屋子,小小的一片天地,也有着一方清静。后来余则成死了,她得以解脱,又喜欢上这个小院了,日日同姐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很好。   可是......   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想过要还了那人银子或是找宝鸢甚至是曹旭帮忙。   可是她已经欠他们的太多了,实在是没脸再去求他们了。   她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氏与人对簿公堂,闹的家里不安,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遂了那人的心愿。   只要她嫁过去,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宝鸢瞧出不对劲来,握着她的手,担忧道:“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详参详,兴许就有解决的方法了。”   冯芷仪咬着唇,摇了摇头。   “没事,没事。左右我这一生就这样了。”   宝鸢又问了两遍,可是冯芷仪却是闭口不提,问的急了,就只默默的抹眼泪。   她也只好作罢,安慰了两句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荷正在给她收拾床铺,“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芷仪姐姐今儿有些不对劲啊?”   “你也看出来了?”   宝鸢回问道,继而又想起冯芷仪今儿回了冯家,想来定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如此。   她正一筹莫展,想着要不要让周栋去帮着打听打听,却听夏荷开了口。   “姑娘也别忧心,放心歇着吧。明儿我让人去请曹爷过来,芷仪姐姐向来听他的话,有他宽慰两句,想来芷仪姐姐定会药到病除的。”   宝鸢讶然。   曹旭竟还会安慰人?   从前倒真是没看出来,跟着又想起曹旭同姜行舟一样总爱冷着脸。   梳洗过后,宝鸢钻进了被窝里,半梦半睡间,又想起姜行舟先前说的话。   约莫有了今儿这一遭。   除夕夜宴他不会带她去了吧。   如此也好,她也落得清闲些,到时候同大家在小院里热热闹闹的过年也是一样的,若是忱儿得了空也能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   是夜。   睿亲王府传了太医。   消息传到太孙府的时候,姜郁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看不出来那个聂忱如此恨姜行舟呢。”   王福躬着身子道:“奴才听今儿一同去大慈恩寺的侍卫们说了,说聂忱见了睿亲王只恨的咬牙切齿,如小狼崽似的就扑了过去,只恨不得生生咬下那人一块肉来呢。”   姜郁笑的极为的痛快。   他三番两次折在了姜行舟的手上,这一回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赏!”   既是有用之人,就留着吧,至于忠心不忠心且看往后,再者聂忱已经服下了毒|药,生死已经握在他的手上。若是听话,自然万事都无,若是不听话,他捏死他就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第54章 你在担心本王?   隔日。   天又阴沉了下来, 北风呼呼的刮着,如铅石般的乌云压在皇城之上,黑云里有隆隆的雷声传来, 声音闷而沉重, 偶有电蛇撕开了天幕, 闪亮了像是黑夜般的天空。   曹旭是顶着风雪来的。   他照例穿一件黑色的长袍, 面容冷冷,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推门进屋的时候, 他有片刻的诧异。   因为屋中就冯芷仪一人,她正低着头做着针线活, 神态格外的温柔, 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叠好的新衣裳并一些香囊扇坠剑穗等等。   冯芷仪知道曹旭性子冷, 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做。   因为除了这些,她想不到任何报答他的方式。   见他来了, 冯芷仪收了针, 起身替他倒了热茶,她有些拘束,好半晌才咬着红唇道:“快年下了, 府里应该不忙了吧。”   曹旭也有些不自然。   许是屋子里的炭盆烧的太旺, 以至于他刚坐下没多久就一阵口干舌燥。   他仰头便将杯中的茶水喝干,末了还觉不够, 又松了松领口。   “我负责王爷的安全。”   言外之意就是每一天都马虎不得。   冯芷仪苦笑,觉得平白耽误人时间挺不好意思的,她看了看一旁的东西,轻声道:“这些都是给曹爷的,还望曹爷不要嫌弃,往后只怕是......”   女人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愁苦, 连神情都不大一样。   曹旭定定的望了他几息。   总觉得今儿的冯芷仪不大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冯芷仪见男人不说话,口中的苦涩愈发重了。   外头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卷在半空中。   她再次福身,“其实让曹爷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谢谢你多次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衔草结环来还了。”   曹旭在女人的话中愣住了。   他虽与冯芷仪接触的不多,可也知道她素来面皮薄,鲜少有能同他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冯芷仪走到门边,拿起了放在门边的油纸伞,将门打开。   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门一开,就有寒风灌了进来,吹的人眼睛发涩。   曹旭大步的走了出去,路过冯芷仪身旁的时候还是叮嘱了一句。   “活着比什么都强。”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冯芷仪呆立良久,缓缓的蹲下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事情到底是瞒不过宝鸢她们。   再知道那件事后,宝鸢便同她说,“姐姐,你这前半生都在为旁人活,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活一回吗?我知你待曹旭的心思,若是真的不问上一问,争上一争,你难道就不怕后悔吗?”   冯芷仪在这话里止住了哭泣。   曹旭没来的时候,她想的清楚透彻,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可一见到人,她便羞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一个成过亲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哪里配得上睿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呢?   她开不了这个口,更害怕看到曹旭眼中的鄙夷,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不行。   呜呜的哭声被寒风所掩盖。   苏诗沁赶来的时候,心疼的将人抱在了怀里,轻声的安慰着。   宝鸢追上曹旭的时候,已经出了巷口。   因着大风大雪的天气,路上只三两个行人,皆都行色匆匆,埋头赶路。宝鸢有些生气,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拂在脸上有着阵阵的酥痒感。   她对着她吼,“曹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曹旭诧异的看着她。   女人大多时候是轻声细语的,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模样。   宝鸢走近了些,“我问你一句,在你心里对我表姐难道就没一丁点不一样的感觉吗?”   不一样的感觉?   曹旭陷入了沉思,他跟周栋不一样,他是自小就陪在姜行舟的身边,是他的影卫,这是自他记事起就知道的事,在他的心中,天下没有比姜行舟安危更重要的事,也没有比他家主子更重要的人。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不一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想看见冯芷仪哭,每回她一哭,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狠狠的攥住了一样,有些难受。   这样算吗?   可就算是算,他也不能给她希望。   因着昨儿施然来的时候,悄悄的送来了一个消息。   景和帝约莫是要不行了。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将同姜行舟,乃至整个睿亲王府都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中。他不想连累她,比起性命,她应该过些普通人的生活。   关于那个姓马的吏目,他偷偷的调查过。   人倒是个憨厚老实的,家中也有孩子。   想来是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吧。   曹旭在宝鸢迫人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王爷病着,我得回去了。”说完一拱手便大步离开了。   宝鸢在风雪中站了许久。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曹旭素来跟谁都不亲,除了姜行舟外从不将外人放在眼中,跟她说的话都屈指可数,但是他对冯芷仪不一样。   她可以拿性命担保,决计不会看错的。   可是?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夏荷找过来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曹旭离开前说的那一句话。   “王爷病着,我得回去了。”   原来姜行舟生病了吗?   她的目光看向了城东的方向,心莫名就烦躁了起来,风雪弥漫,视线连街尽头的景色都瞧不见了,甚至连刚刚才走的曹旭的身影也被风雪所掩埋住了。   夏荷好奇的看着她道:“姑娘,外头天冷,咱们快些回去吧。”   宝鸢将散淡的目光收回,木然的跟着她往后走,直到身处在暖室时才回过神来,她故意装作不经意的问夏荷。   “听说王爷病了?”   夏荷正在往炭盆里添炭,闻言停下手中的活,仰着脸看着站在门口的宝鸢。   “听周栋说,是得了疥疮,不是什么大病......”宝鸢在这话里莫名松了口气,至于夏荷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隔着窗户定定的瞧着外头愈来愈大的风雪。   方才起了冬雷。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疥疮虽不是什么大病,可痒起来的时候着实是能要人命的......”   夏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宝鸢心里咯噔一下。下一刻就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姑娘,姑娘......”   夏荷忙追了过去,“这么个鬼天气,姑娘要去哪儿啊?”   宝鸢顿了顿,冲着她笑了笑。   “王爷病了,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瞧瞧呢?”   说到底她也是他的侍妾,该尽尽本分的,不是吗?   二人又冒着风雪去了城东的睿亲王府。   同一刻的王府里。   曹旭一回了王府,就抓着周栋让他陪自己喝酒。   周栋见他情绪不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问了两次曹旭都只顾着喝酒并不说话。   他向来机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都道女人是祸水,我瞧着这话不假。瞧把我们大名鼎鼎的小冰山给愁的,这要不是为了保护王爷,只怕此刻你都得去跳护城河殉情了。”   这是府里人给起的诨号。   下冰山是曹旭,大冰山则是姜行舟。   曹旭在他的话中更加苦闷了,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烈酒入喉一路烧至丹田处,可却暖不了胸膛里那颗心。   半晌,有低低的声音传了来。   “咱不能干那等拖累人家的事,你说是不是?”   周栋哑然。   他原也跟夏荷说过的,可夏荷一听就圆瞪了眼睛,一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带着哭声道:“好你个周栋,你这是打算要始乱终弃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周栋忙求了饶,并发誓往后再也不提分开这样的话。   后来夏荷便趴在他的怀里哭,“你是王府里的人,我也是。你以后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夏荷与冯芷仪不同。   她的性子更通透些,也更泼辣些。   兄弟二人各怀心事,你一杯我一杯的默默喝着酒。   书房中。   姜行舟躺在床上,只觉身上痒的厉害,数次想要伸手去挠,可最后都生生忍住了,太医说了若是挠破了,往后会留疤痕的。   他咬着牙忍着,翻来覆去,心烦意乱。   “来人,来人......”   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只得自己起身倒水来喝,“这些奴才真是愈发的大胆了。”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虽带着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可他还是一眼瞧出了是宝鸢。   他闷闷的道:“你来做什么?”   宝鸢福了福身,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给他倒了茶水。   “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姜行舟愣了片刻,女人的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一张脸也冻得有些泛红,清亮的双眸正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末了他伸手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女人指尖的时候有着透骨的冰凉。   他呷了一口茶,声音柔了些。   “只是寻常的疥疮罢了。无碍!”   男人只穿着亵衣,胸口处大敞着,露出皮肤上斑斑点点的患处来,一颗一颗泛着红。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宝鸢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男人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味。   他挑了挑眉,“你在担心本王?怕本王就此死了?”   死字刚出口,就有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指腹也冰冰凉的。   宝鸢忙收回了眼神,低着头道:“大过年的说死不死的也太不吉利了。”   姜行舟的唇角高高扬起。   “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般跟聂忱说话的?”   他想有这样一个处处护着自己的姐姐或许也不错。   待到宝鸢身上的寒气散尽,姜行舟这才松了手。   “本王这样子,只怕是去不了除夕夜宴了。这样也好,省得本王还要去应付那些人。”   他说着,自顾去床上躺下。   先头一个人在屋中只觉身子到处都犯痒,如今宝鸢一来,分了些许精神出去,倒是觉得好了许多。   只瞧着美人立在灯影下,不觉就看住了。   姜行舟的神色沉了沉,对着她道:“本王身上有些痒,你替本王挠挠。”   宝鸢走到床边坐下。   “王爷稍稍忍着些吧,若是挠破了可是要传染其他地方的。”   姜行舟就这么躺在床上,半天见床侧之人没动静,才偏头看了宝鸢一眼,只见女人的脸红的能滴血一般。   “快想些法子帮本王止止痒。”   被他这么一催促,宝鸢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伸手解开了姜行舟的亵衣,露出了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她的脸烫的厉害,缓缓低下头去,对着患处轻轻的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拂在肌肤上,带起了别样的酥麻感。   似乎果真不那么痒了。   姜行舟垂眸看向了她,女人的神情格外的认真,嘟起的红唇透着莹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你从前也是这么照顾你的忱儿的?”   一想到聂忱同她生活了一二十年,每回生病她都这么哄着,姜行舟心里很不是滋味。   宝鸢睨了他一眼。   “王爷今儿是怎么了?总提忱儿做什么?”   难不成大慈恩寺被打了一次,还打出感情来了? 第55章 本王的王妃可真是娇弱啊……   年三十。   夏荷一个人忙里忙外将小院布置妥当, 大红的对联,大红的灯笼,窗户上也贴上了窗花, 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颜色。   冯芷仪神情淡淡的, 苏诗沁也总是唉声叹气。   “新年新气象, 你们可别总是这样, 若是将霉运带到下一年去,那可就不划算了。”   夏荷见状开解了两句。   苏诗沁撑着无神的双眸, “还有这个说法吗?我从前怎么没听过?”   夏荷忍不住道。   “难不成你躲在家里叹气就能挽回冯效的心了?”   果然冯效二字是苏诗沁的死穴,一提她便哑口无言了, 她继续趴在桌子上叹气, 见着夏荷端了新买的牛乳糕进来, 眼睛里顿时有了光。   奶香味并着甜味在口中晕开,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些。   前两天她收到家书, 父亲苏自荣年后就要入京上任, 工部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大官,想来这样的家世定能入得了白氏的眼了。   如此一想,她离事成也差不了多少的, 该高兴才是。   夏荷见她露了笑脸, 便又去了冯芷仪的屋子里。   她埋头在做针线活,这几日她总是闷在房里, 仿佛要将这一辈子的针线活都给做完似的。夏荷夺过她手中的衣裳放在了一旁。   “仔细熬坏了眼睛,姐姐虽年长我些,却还没我看的明白。曹爷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的多了,我在王府里这些年可从未见她对哪个女人这般尽心过。我就不信姐姐心里难道半点都感受不到?”   是吗?   真的如此吗?   冯芷仪抬起头来,虚虚的看着夏荷,企图从她的面上看到些撒谎的不安。   “可是......”   夏荷挨着她坐下, 握住她的手轻声劝道。   “姐姐若是信我,不如就听我一言......”她趴在冯芷仪的耳边低语着,末了冯芷仪的眸中满是疑惑,她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夏荷拍着胸脯保证道。   “行与不行,只管一试便可验出真假来。若真如我所言曹爷心中是有姐姐的,那你们也可明白彼此的心意。若是真的如姐姐所想,咱们也不吃亏,往后再挑好的嫁便是。”   夏荷见她不说话,便做主道:“姐姐放心,此事便交给我来办吧。”   出了小院后,夏荷径直去了睿亲王府。   周栋远远见着她来了,忙迎了过去,油嘴滑舌道:“我这几日忙着王爷交代的差事,不得空过去,正想着你会不会来瞧我呢?不想你就来了。”   他伸手去握女人的手,夏荷睨了她一眼,躲开了去。   “哼,真是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姑娘这几日都没回去,我来瞧瞧姑娘,问问她今夜跟不跟我们一道吃团圆饭。”   周栋厚着脸皮,往前靠了些,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你不想我,可我却想你了。日日都想,夜夜都梦到你呢。”   这话说的露骨直白,听的夏荷面上一阵滚烫,在男人如铁钳般的臂弯里只觉身子骨都酥麻了半边,半晌只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腰,柔声道:“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周栋笑着道。   “我便知道你在宝鸢姑娘身边久了,也变的跟她一样冷心冷情了,若不是有事求我,只怕是不会来的吧。”   夏荷伸手在男人劲瘦的腰上使劲拧了一下。   “叫你胡说八道,姑娘若是像你所说的,就不会一听王爷病了便巴巴的赶来伺候他了。”   周栋被拧也不恼,呵呵的笑着。   “到底是何事啊?竟也值当你大雪天的跑这一趟。”   夏荷倚在男人温暖的怀中,“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吏目叫马庆丰的,我想见见他。”   周栋应下了,又同她说了两句体己话,腻歪了会儿,才放了人走。   夏荷又去找了宝鸢。   宝鸢正在帮姜行舟准备干净的衣裳,一天三次药浴是必不可少的,况今儿晚上还要进宫参加除夕夜宴,更得谨慎些。   她正给衣裳熏香。   “家里可好?”   话问出口,她不觉就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她把小院都当成自己的家了。   夏荷道了一切都好,又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跟着又道:“昨儿午后太孙妃身边的人来传了话,说是聂侍卫会过来陪着姑娘一起过年呢。”   宝鸢大喜,声音不觉都高了几分。   “果真?”   夏荷笑着道:“自然不会作假。”   宝鸢原以为因着姜行舟病了,她便不必进宫了,谁知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姜行舟的疥疮倒也好的差不多了,眼见着是逃不过了。   “我也不知要在宫里待多久,你同忱儿说若是有差事在身上也不必等我,往后多的是时间在一处,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两人正说着话,浴房那头的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姑娘快些去吧,王爷都催了好几遍了呢。”   夏荷也催促道:“姑娘快些去吧,免得去迟了,又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宝鸢忙抱着衣裳去了浴房。   浴房中,有氤氲开的水雾,甫一进去宝鸢就感觉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在看到穿的齐整的姜行舟站在浴桶旁的时候,宝鸢愣住了。她原以为只消进来伺候他穿衣即可,可谁知?   姜行舟面色沉沉,张开了双臂。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赶紧伺候本王洗澡。”   “啊?”   宝鸢惊呼了一声,一时也不知上前好还是逃走的好。   浴室中的温度很高,热的宝鸢心跳都快了几分,末了只在姜行舟迫人的眸光中低着头走了过去,她先是解开了男人的腰封,然后脱掉了他的外衣。   再然后便就是贴身穿的中衣了。   宝鸢的脸红的跟熟透的野果似的,仿佛只消轻轻一掐,便能掐出水来。   姜行舟倒也没再催促,只垂眸打量着女人羞窘的样子。   脱下中衣的时候,女人泛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臂上,姜行舟的眸色沉了沉,宝鸢的目光落在了男人一块又一块的腹肌上。   她慌乱的移开了目光,只觉空气都有些稀薄了。   “王爷.....”   姜行舟应了一声,“还有呢!”声音里带着欢愉。   宝鸢又“啊”了一声,一抬头就撞见了男人幽深的眸色里,她莫名就紧张了起来,“还...还有什么?”   “还有亵裤!”   姜行舟答的理所当然。   宝鸢的目光重又落在了男人的腰腹间,延着肌肉的纹理往下便是......   她的脑海中“轰”的一下炸开了。   姜行舟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三下两下脱下亵裤,便入了浴桶。   有带着药味的水花落在了她的面上,宝鸢这才回过神来。   水汽蒸腾,有着丝丝的缥缈感。   男人的手搭在浴桶的边缘,手臂上隆起了紧实的肌肉线条,大半的胸膛露在水面之上,随着水光晃动,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是比之刚才已经好很多了。   宝鸢的身上已经沁出了薄汗,她暗自松了口气。   “快来伺候本王洗澡。”   姜行舟的眼睛里有着促狭的笑意,只宝鸢全程垂着眸子,瞧不见罢了。   她依言走到了浴桶边,拿起巾帕替男人擦洗。   两人虽已很亲近了,可宝鸢却鲜少能注意到男人的身体,每每相亲的时候她都如坠云端,几欲不能思考,哪里还能注意到旁的。   如今离近了看,才发现男人的身上有许多旧的疤痕。   她伸出手指细细的摩挲着,还未开口问,男人的声音便传了来。   “这处是本王八岁时,随父皇去京郊秋猎的时候,由于马儿发了性,本王摔了下来,恰巧地上戳着一根木头。”   “这一处是本王十岁时,遇到刺客留下的。”   “这一处是本王十五岁时出去游历时留下的......”   .......   宝鸢在男人悠悠的声音里,细数了数,男人的身上总共有九处旧伤疤。她的心没来由的就化作了一滩水。   原以为生在皇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掌控着的都是别人的生死。可却没想到却也有这样的处境。   男人的手忽的覆了过来,声音低哑了几分。   “本王已经不痛了,你不必难过。”   宝鸢想说些什么,可到底没说出口来,就在她走神的时候,男人忽的转过身来,大掌揽在她的腰上,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便也入了浴桶里。   水花四溅。   宝鸢吓的尖叫出了声,双手死死的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待反应过来后,才发现男人的嘴角有着一抹坏笑,他说,“这可是你主动的!”   姜行舟得了疥疮这些日子,宝鸢虽伺候在侧,可因这疥疮易于传染,姜行舟也不敢与她亲近,憋了好些日子,如今痊愈了,自是得好好找补回来。   浴房内传出了水花响动的声音。   从下晌直至傍晚。   曹旭和周栋都等的有些着急了,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若是再不出发去宫里,只怕是要迟到的,到时候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还了得?   末了周栋大着胆子,隔着门轻轻的喊了一声。   “王爷,时辰不早了。”   良久之后,才听到屋内传出了一道暗哑的声音,“知道了。”   浴房中。   宝鸢撑着迷蒙的双眸,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只任由姜行舟帮她穿着衣裳。   姜行舟精神倒是好,唇角一直挂着笑。   “原还想让你伺候本王穿衣的,不想现下却要本王来服侍你了,本王的王妃可真是娇弱啊!”   王妃?   宝鸢的思绪缓缓回归,忙坐了起来。   “王爷叫错了,奴婢只是王爷的侍妾......”   姜行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   “本王喊你什么你应着就是,何须多虑?”   宝鸢垂下眼眸,低低的应了一声。   “哦!”   ......   养心殿。   褚泉伺候着景和帝换上了新衣,景和帝瞧着这一身常服,不觉道:“朕都这把岁数了,穿这样会不会太过了些。”   “皇上万岁,且今儿是年三十,自该穿的喜庆些。”   褚泉躬着身子笑道。   景和帝的中气十足,全然不似久病之人,走起路来步子也轻快。   只褚泉心里清楚,景和帝的身子早已被掏空,现下这样的精神只怕是回光返照之像了,再一个太医院的太医们也说过,拼尽太医们的全部本事,也只能保景和帝到开春时分。   今年的年宴设在和安殿。   里头早已布置一新,众位皇子并亲贵大臣们早已入了座,众人齐齐对着景和帝敬酒,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和帝满饮杯中酒。   年宴每年都有,无非就是些歌舞,众人早已看的腻烦了。   只是宫中规矩如此,也无人敢置喙。倒是太子心思巧妙,他起身道:“入冬后下了一场大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儿臣恭祝父皇怡安百年,大渝国泰民安。”   景和帝道了声好。   太子又道:“儿臣想着父皇病了有些日子了,定是苦闷坏了。所以特意在神武楼的御街上让人备了彩灯彩楼,想请父皇领着我们一道前去观看。”   景和帝又道了声好。   一旁的皇后却道:“皇上身子才将好了些,入了夜后北风刺骨,若是再着凉了该如何是好?还不如在殿中看看歌舞便罢了。”   景和帝不理她。   “多穿两件衣裳就是了,再说朕也好久没看出门走走了。”   众人随着景和帝一起去了神武楼,登高而看,漫天星子与御街上的灯光交相辉映,灯楼高耸,上头盘着九爪金龙,金龙盘旋于云朵之上,倒是分外的巍峨。   一声令下之后,又有无数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一时间众人皆都看入了迷,不时有大臣赞叹着太子的仁孝之心。   宝鸢立在姜行舟的身边,仰头看着五彩的烟花,她从未见过如此的盛景,一丛一丛的烟花似是春日里的花朵一般开之不尽。   姜行舟立偏头看向女人柔和的侧脸。   “好看吗?”   宝鸢下意识的点头,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姜行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并未看向天上的烟花。   烟花散尽,唯余星子点点。   景和帝吹了些风,去了偏殿喝药。   “褚泉,去把聂宝鸢叫来。”   正殿中姜行舟正同慎郡王和端郡王在一处喝酒,太子那边也是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褚泉来请宝鸢的时候,姜行舟的神色一顿,继而道:“你且先去吧。”   宝鸢随着褚泉进了偏殿。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景和帝,可依旧不知这位帝王到底长的是何模样,不过依着姜行舟的样貌来看,景和帝年轻时应该也相当俊朗吧。   她恭敬的行了跪拜大礼。   景和帝不叫起,她便就这么一直跪着,额头抵在冰凉的砖石上。   过了许久,直到她双腿发麻的时候,才传来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起来吧!”   宝鸢谢了恩,站起来后垂首立在一旁。   景和帝看着她恭顺的模样,“老十六似乎很中意你?这样的阖宫夜宴也肯将你一个小小的侍妾带过来。”   宝鸢忙跪下请罪。   “都是奴婢逾矩了,还请皇上息怒。”   景和帝暗道,倒是个机灵的。   他耷拉下眼皮,声音如常。   “褚泉,赐酒!”   褚泉应下了,端着托盘到了宝鸢跟前。   宝鸢不明所以,一时有些迟疑,景和帝见了只轻笑一声,“怎么?不敢喝?”   宝鸢又是一拜。   “民女多谢皇上的赏赐。”说完便端起酒杯,正要喝下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姜行舟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景和帝为何要单独召见宝鸢,他放心不下于是匆匆赶了来,谁知刚进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想也不想就夺过宝鸢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下。   宝鸢惊呼一声,“王爷!”   姜行舟没去看他,而是将手中的酒杯扔在了一旁,双眼直直的盯着座上的景和帝。   “父皇既要赏酒,为何不赏给儿臣?”   景和帝看着男人面上隐忍的怒色,以及他将女人护在身后的微小动作,不觉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待到两人走后,景和帝虚虚的靠在宽椅上,望着顶上的雕梁画栋。   “若是当年朕也如同他一般,她会不会就不那么恨我了?”   他这一生娶了两个皇后,妃嫔无数,可这些皆都不是他最爱的。   褚泉只躬着身子道。   “皇上,夜深了,该歇着了。”   除夕夜宴散去,太子占尽了风头。   景和帝回到养心殿后,睡意全无,只打开了殿中的密室,缓步走了进去。   密室里灯光很暗。   映照出挂在墙上的一副美人图来。   图像上的美人样貌清秀,姿容算不上多出挑,却有着一股温柔娴静的味道,眉眼间有着浅浅的笑意。   景和帝伸出苍老的手摸向了画像上女人的脸。   “阿娴,当年若是我选了你,兴许咱们一家三口现如今也能活的轻松自在。可是朕...朕给不了你的,朕想补偿给咱们的儿子。”   “朕的时日无多了,很快我就能去地下陪你了。”   “阿娴,你可还记恨我,恨我夺走你原本的人生,恨我将你困在身边,却无法给你名分。”   ......   是夜。   景和帝病势发作,高烧了一夜,嘴里说了好多胡话。   皇后命太子和宗亲贵族们一起守在了养心殿的偏殿。   病床上的帝王已不复年轻时的威严,如同寻常的老者一般,呓语不断。皇后准确听出了他口中所喊之人的姓名。   后半夜,经太医院太医们的努力,病情总算是控制住了。   皇后松了口气,出养心殿时外头已有了熹微的光。   她苦笑道:“可怜姐姐聪明一辈子却怎么也看不清,皇上对她并无真心,不止是她,连我也是这般。他自始至终所爱的只有温娴那个贱婢。”   苏嬷嬷轻声劝慰道。   “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帝王家爱与不爱并无多大区别。关键是看权利握在谁人的手里。想当初皇上那么爱那个贱婢,不也没得到她吗?如今她只怕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而娘娘却是那个最终的赢家。”   皇后眼下有着倦色。   她喃喃自语道:“是吗?”   她赢了吗? 第56章 牛乳瘦肉粥。   夜已深。   灯火落幕, 御街上的彩灯也渐次熄灭,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   车马悠悠,宝鸢安静坐在马车内, 心内却满是疑云。   姜行舟为何会闯进来?又为何会替她喝了那杯酒?要是那杯酒是毒酒呢?   她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怎么理也理不明白。   “在想什么?”   姜行舟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睁开眼时借着外头悬着的风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 依稀瞧见了女人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张满是疑惑的小脸。   男人的声音起的突然, 打断了宝鸢的思绪,她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马车中又恢复了寂静, 宝鸢悄悄的拿余光去打量姜行舟, 谁知眼神刚瞄过去, 就被男人捕捉到了。姜行舟长臂一伸便将人搂进了怀中。   这一回宝鸢倒是没挣扎,听话的窝在他的怀中, 俄顷又伸手环住了男人劲瘦的腰。   她的脸贴在男人的心口处, 即便隔着厚厚的衣裳她还是能听到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心跳声一下一下的似是鼓点一般也敲进了她的心。   “皇上赐我的酒,王爷作何要抢了去?若是......”   她猛地坐起了身子, 眼中一阵酸涩。   昏暗中有点点水光, 姜行舟的大掌紧了紧,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今儿是除夕夜宴, 外头宗亲贵族,亲贵大臣都在,就算景和帝想要下手也不会挑在这一日。   可他还是不敢赌,夺过了宝鸢手中的酒一饮而下。   “只是寻常的酒罢了,喝了便喝了。”   宝鸢默了默,继续伏在男人温暖的怀中, 马车刚到睿亲王府的门外,传旨的太监便跟着到了,说是景和帝高烧不止,皇后娘娘让诸位皇子都进宫侍疾呢。   姜行舟对着周栋道:“今晚只怕是要住在宫里了,你送她回小院吧。”说完又看向宝鸢,他握了握她的手,女人的手小而软,让人舍不得松开。   “好好过年去吧。”   往后的日子只怕是要难了。   宝鸢道了谢,看着男人下了马车,她掀开车帘望了出去,男人已经翻身上马,正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她顿了顿,冲着姜行舟喊道。   “王爷,新年好!”   姜行舟抿着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看了一眼宝鸢,然后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   小院。   屋子里正热闹着呢,桌上摆满了各种糕点和小吃。   冯效午后的时候来了一趟,见冯芷仪似是不大想回去,便也没有多劝,略坐坐便回去了。   他来的那会儿,苏诗沁躲在屋子里连门都不敢出。   这会子夏荷正嗑着瓜子,拿这事打趣说笑呢。还未进院门便听到了极好的笑闹声,宝鸢原本有些沉甸甸的心稍稍和缓了些,她在外头略稳了稳情绪,这才推门而入。   屋中暖气很足,犹如春日一般。   夏荷见她进来,忙上前帮她脱下了披风,“我以为你今晚还宿在王府那边呢。”   宝鸢面上一红。   “想着你们便赶来了。”她四下一看,发现聂忱不在,“忱儿呢?不是说今儿要来这里同我一道守岁吗?”   夏荷给她倒了杯热茶。   “姑娘别急,傍晚时分聂侍卫来了一趟,只说今晚他当值,得晚些时候才来。”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   转眼已经过了亥时,外头起了风,吹的枯树飒飒作响,东摇西摆,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宝鸢正担心着雪天路滑,怕聂忱路上摔着了或是冻着了。   谁成想这人还真经不起念叨,她才刚一想,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来。   聂忱的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一进门就到了炭盆边暖手,他身上还穿着侍卫的衣裳,腰带勾出了颀长劲瘦的身形来。   宝鸢忙倒了杯热热的牛乳茶。   聂忱大口的喝下,笑着道:“外头可真冷啊。”   宝鸢看着弟弟,总觉得他还是儿时的模样,谁想不知不觉间竟长成大人模样了,她都要仰着头跟他说话了。   “遇到什么事了,竟这般高兴?”   聂忱嘿嘿的笑了两声。   “因着过年,太孙府里人人都得了赏。”他说着便将赏的银子一股脑儿塞给了宝鸢,“阿姐,你替我好好收着,等我将我娶媳妇儿用。”   宝鸢睨了他一眼。   “可是有心上人了?”   这话问的突然,聂忱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吵着说肚子饿了,要吃她做的菜,宝鸢少不得进厨房去准备了。   夏荷也跟着去帮忙。一时屋中只剩下三人。   苏诗沁跟聂忱虽无深交,可也认识。倒是冯芷仪,先头宝鸢忙着跟他说话,倒是忘了介绍了。   冯芷仪冲着他点了点头。   “你该叫我一声表姐。”   聂忱拱手行了一礼,又喊了声“表姐好”。   虽说了要一同守岁的,可众人却架不住都犯了困。   苏诗沁最先睡的,跟着冯芷仪和夏荷也都回了自己屋。正厅里只剩下宝鸢姐弟二人。   “若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可要对人家好些,千万不要负了人家,知道吗?”   宝鸢轻声的叮嘱道。   聂忱托着腮,捡了一颗苦杏仁扔进嘴巴里。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身份贵重,我......”   宝鸢愣住了。   自古婚配都讲究门当户对,聂忱现在虽在太孙府里当差,可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她不忍心说什么,只道:“慢慢来吧,若是你们有缘,自会在一起的。”   聂忱笑了起来。   “我也是这般想的。”   姐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已经过了子夜。   宝鸢想着外头风雪交加,原也想让聂忱歇在这里的,可小院里都是女人,多有不便,送了聂忱到小院的门口。   “回去路上小心些。”   聂忱点头,又道:“阿姐,你再耐烦些日子,等过段日子我一定救你出去。”   她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再是那个自由身的外室奴婢,而是姜行舟的侍妾,若是真要逃走,唯有一计可免后患。   “忱儿,你别担心姐姐,姐姐的事姐姐自己可以解决。只是你跟在姜郁身边,我总不放心。不如你找个机会回苏州去吧,这样姐姐也能安心些。”   “我不回去!”   聂忱拒绝的干脆,整张脸绷的紧紧的。   唯有留在太孙府,他才能离她更近些,才能时不时的看到她。   宝鸢没有再劝,只道:“那你自己个小心些。”   ......   熬了整夜,景和帝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姜行舟回府后自顾洗澡换了衣裳,浴房里的地上还汪着未干的水渍,无不昭示着昨儿的热情。四肢百骸里有热流流淌而过,他匆匆的洗了澡。   原本是想睡个回笼觉的,可现下却是睡意全无。   宝鸢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小院陪你的忱儿?”   宝鸢不搭理他的冷嘲热讽。   “王爷昨儿守了一夜定是累了,吃完早饭便去歇着吧。”   一小盅的牛乳瘦肉粥,配上几碟子小菜,再有就是包子,跟从前比起来更显家常。   姜行舟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是素日府中之人的手艺,他看向了宝鸢,“你做的?”   “王爷不喜欢吗?”   宝鸢有些惶恐,聂忱最喜欢的便是牛乳做成的东西,她以为姜行舟也会喜欢的。   姜行舟道了不是。   许是昨儿守夜辛苦,一桌子早饭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宝鸢见状,神色松缓了些。   正张罗着要收拾碗筷,谁知却被姜行舟一把抓住了手腕,直接拉着她往里间走去。   “这些活有下人做就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宝鸢伺候了男人上床睡觉,又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也上了床。   甫一躺下,男人便将她拥在了怀里。   约莫是刚才吃的太饱了,挨着枕头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的馨香,困意汹涌而来。   “若是有一日本王不再是王爷了,你可还愿意待在本王的身边?”   声音断断续续,似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宝鸢枕在男人的手臂上,抿了抿唇。   约莫不会吧。   她本就不想待在他的身边,这无关他的身份。   很快耳旁便传来了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外头的雪光照进屋中,倒是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宝鸢正想坐起来放下帐帘,谁知男人却猛地收紧了手臂,将他紧紧的箍在怀里,喃喃道。   “不许动,我困了!”   他不自称本王,只说了个“我”字。   这是在同她撒娇吗?   果真跟忱儿一样呢。   ......   养心殿。   景和帝倚在龙榻上,褚泉面有凄苦之色,喂完药后又偷偷的抹了把眼泪。   “朕时日无多了,唯有一人放心不下......”   病情虽控制住了,可景和帝的身体还是太虚了。   褚泉道:“皇上放心,奴才就算拼了老命也会护着王爷的。”   景和帝垂下眼眸。   “老十六性子太倔,总不肯按照朕安排的路走,眼下他无权无势,朕死后太子继位,朕怕他......”话还未说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褚泉忙给他拍背顺气。   半晌,景和帝才恢复过来,“朕死后,怕泉下寂寞,就...就让皇后下来陪朕吧。”   褚泉应了是。   “皇上这病一直未见好,也是思虑太过的缘故。还是躺着歇歇吧。”   他扶着景和帝躺下。   景和帝望着明黄的帐顶,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   他说,“朕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可是阿娴她却宁愿要一个乡野匹夫,也不肯多看朕一眼......”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样飞速的掠过眼前。   景和帝的眼睛缓缓的合上了,呼吸也渐渐弱了下去。   ......   钟声响起的时候,姜行舟猛地一下惊醒了。   宝鸢也跟着醒了过来,见男人面色有些难看,便轻声喊道:“王爷?”   姜行舟没有应她,仔细的数着钟声   二十七道钟声结束后,他的手攥成了拳,开口时声音也闷闷的。   “宝鸢,我没父皇了。” 第57章 儿子来给老子送终,需要……   “宝鸢, 我没父皇了。”   男人的头低低的垂着,因着拳头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 宝鸢从未见过姜行舟如此模样, 即便不见哭声, 可屋中还是弥漫着淡淡的悲伤。   新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哪怕如一国之帝王驾崩, 于万万千千人来说,新年便是新年, 团圆而热闹。   宝鸢不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犹豫着伸出了手, 覆在了男人的拳头上, 她的手很白像是雪团一般的颜色, 姜行舟反手握住了女人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宝鸢的手被他攥的有些疼, 可她没抽手, 只任由男人握着。   几息过后,姜行舟起身下床,换了一身素缟后便急急的出了门。   宝鸢目送男人骑马远去。   心里头却起了疑,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 景和帝驾崩的日子似乎提前了不少。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某些事情?   她不得而知, 只觉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天阴沉沉的,乌云拢在了皇宫的上空。   ......   皇宫。   到处都悬着白色的缎子,让原本就庄严的宫殿更显几分冷素。   皇帝驾崩,宫中诸事繁杂。   皇后年岁已高,骤然忙起来已是力不从心, 苏嬷嬷刚打发走一拨人后,走到皇后身后替她揉着额角,“皇上殡天,娘娘也该享享清福了。如今前头有太子...”   她顿了一下改了口,“如今前头有新帝忙着,娘娘就别操心了。”   皇后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没孩子,哪里懂为娘的辛苦,更何况本宫还是国母,是天下万民的母亲,要烦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苏嬷嬷的面容顿时僵住了,手上一时力道没拿捏好。   皇后“嘶”了一声,不悦道:“怎的手上也没个轻重?”   “奴婢该死。”   苏嬷嬷忙跪下身子行礼,只低头下去的瞬间,眼中有着抹不去的恨意。   皇后没说什么,示意她继续。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远处的哀乐忽远忽近的传了进来。   皇后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是继皇后,先皇后乃是她族中的堂姐。当年先皇后自知时日无多,便让族中选一合适的人选送进宫中为继后。   彼时她没的选,进宫后便成了皇后。   皇上待她并无情谊,只按着规矩每月十五宿在她宫中,其余的时间里皇上很少见她。   初初进宫时她也有伤心难过,只后来她有了太子,她的人生忽的就有了奔头,她得为她的儿子铺平登基的路,她得让她这一生都变的值得。   她等啊等,终于等到景和帝驾崩。   皇上死了,她一点都不伤心,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下过。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子的到来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皇后面上有了和缓的笑容,“前头一切可好?”   太子答了好。   “无非是按照旧例来罢了,一切章程都有礼部盯着,不会出错的。”   皇后又道:“你即将继位为新帝,新帝登基除了要大赦天下以彰显新帝的仁厚之心外,也要震慑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先帝在世时对睿亲王就颇多宠爱,未免朝廷动荡,哀家觉得......”   她垂下眸子,看着手指上冰冷华丽的护甲。   太子拱手道:“母后放心,儿臣知道的。”   .......   宫门外。   姜行舟打马而来,却被侍卫们给拦了下来。   “让开!”   姜行舟翻身下马,冷言喝道。   守门的侍卫却寸步不让,只道:“皇上有令,先帝子嗣众多,让王爷在府中服丧即可。”   皇上?   先帝才将驾崩,新帝的继位大典还在一个月后。   现下哪里来的皇上?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一字一句道。   “本王若是非要入宫呢?”   那侍卫冷面道:“王爷若是强闯皇宫,那便是谋逆的大罪,杀无赦!”   侍卫们见状皆都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姜行舟冷笑着,一一扫过在场侍卫的脸。   太子当真是恨毒了他。   以至于连让他送景和帝最后一程都不肯。   曹旭见皇宫守卫森严,便知太子是故意而为之,便小声提醒道:“王爷息怒。”   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太子不过是想借此来激怒他,若是他此刻动了手,天下之人就定会以为他是那个不孝不悌之人,竟在先帝尸骨未寒的时候强行闯宫,意图谋夺皇位。   只他姜行舟行事从来无愧于心。   饶是他清楚这里头的阴毒算计,今儿他都必须要进宫去景和帝的棺椁跟前磕头。   他咬牙道:“曹旭,召集王府侍卫,若是有敢阻拦本王进宫者,杀!”   最后一个“杀”字,带着森然的杀气。   话音一落,他便大步的往里走去,守门的侍卫见他如此,一时只左右相看,不知该如何处理?   如此一来,场面便失去了控制。   漫天的白雪里,姜行舟独自一人往宫中走去,而他对面的侍卫却步步后退着。   不知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句“杀”后冲了出来,众侍卫也都反应过来跟着将姜行舟围了起来。   倒霉的便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个。   姜行舟早已没了耐心,直接夺过那人手中的长剑,将那侍卫杀了,鲜血四溅,落在一旁的积雪上分外醒目,泛着寒光的剑刃上有血珠无声落下。   姜行舟一步一步朝着养心殿走去。   行程过半的时候,迟迟不肯露面的太子赶了过来。   “大胆!”   太子指着姜行舟喝道:“父皇才将驾崩,你就手持兵器强闯进宫,姜行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要谋反吗?”   姜行舟冷冷的盯着他看。   太子被他嗜血的目光看的全身发麻,不觉往侍卫后头躲了去。   姜行舟将手中的利剑扔到了一旁。   “本王想干什么,你最清楚。本王是父皇的儿子,儿子来给老子送终,需要理由吗?”   太子咽了口吐沫。   他原只是想为难为难姜行舟罢了,好出出这些年的恶气,没成想他会这般狂悖。   “你...你要来给父皇守灵送终,那是自然是好的,可为何要动手杀人,父皇才将去了,你便让宫里见了血,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   姜行舟不愿与他啰嗦。   大步往养心殿走去,“大渝的天下只要太子殿下您有仁德的名声就行,本王就是一个亲王,名声不名声的本王不在乎。”   养心殿中。   灵案早已布置好了,外头跪满了皇亲贵族和大臣们,还有后宫妃嫔。   哭声直至云霄,只这些眼泪里有多少是真心的,那便只能问这些哭丧之人了。   姜行舟走至灵案前,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皇后在苏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立于众人前面,哽咽道:“先帝驾崩,曾留下遗诏,太子品行端正,仁德孝悌,宜承继大统。”   众人应了是。   ......   是夜。   大雪漫天。   众皇子及亲贵大臣们皆都在殿中守丧。   皇后忙碌了一日,后半夜便觉身体不适,去了偏殿歇息。   “娘娘,这是太医开的安神散,奴婢伺候你喝下。”   苏嬷嬷扶着皇后坐了起来,伺候她服下汤药。   皇后躺在床上,只觉头晕目眩,一会儿看见了景和帝,一会儿看见了先皇后,梦魇不断。她拼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伸出的手只在半空中胡乱的抓扯着,却什么都抓不到。   少倾,她眼睛圆瞪,鼻息全无。   苏嬷嬷伸手抚上了她的眼睛,声音淡淡的,“一路走好,太后娘娘。”   ......   太子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继位这一天。   他的神情里全无哀戚,有的都是高兴,他跪在最前面的位置,正思量着登基后要如何收拾那些对他不敬或是不服他的人时,忽见皇后身边的苏嬷嬷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殿下......”   苏嬷嬷无比凄苦的喊了一声,跪趴在地上。   太子被她给吓着了,忙喝道:“好好说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嬷嬷哽咽着回道。   “殿下,娘娘...娘娘她崩了。”   太子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你说什么?”   母后身体向来康健,怎的好好的就死了呢?   他抓着苏嬷嬷的双臂,喝问道:“你再说一遍?”   苏嬷嬷哭的声嘶力竭。   “先头娘娘说累了,要休息会儿,奴婢便服侍她喝了安神汤,好让她睡的安稳些,谁知刚才奴婢进去替她掖被角的时候,发现娘娘已没了气息。”   太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他不信。   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人群中有人赞叹道:“先帝与皇后伉俪情深,想来先帝驾崩,皇后娘娘一时承受不住,便跟着去了。”   太子在这些人的感叹声中道。   “先皇继后孙氏情深意重,追谥为孝定皇后,与先皇后孝仁皇后一道随先帝葬于泰陵。”   ......   偏殿。   太子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后,只见她面目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忍不住湿了眼眶,一旁的姜郁皱着眉头道:“父皇,儿臣总觉得皇祖母的崩逝有些奇怪。儿臣问了太医院给皇祖母把平安脉的太医,皇祖母身子一向健朗,且......”   太子沉着脸。   他自然知道他的母后跟父皇并无他人看起来的那么深情。   “来人啊,去将苏嬷嬷叫来。”   有小太监应了是去传了,可等了会儿,却见那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回禀...回禀皇上,苏嬷嬷她不见了。”   太子大怒,一脚将那小太监踹翻在地,喝道:“糊涂东西,好好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呢?给朕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景和三十五年,新年伊始。   景和帝驾崩,继后孙氏于同天崩逝。   太子姜行彰继立为新帝。   改元建平。 第58章 你这女人没有心。   正月二十八。   景和帝和孝定皇后崩逝后的第二十八天, 新帝举行登基大典。   太子姜行彰继位为建平帝,太子妃孙氏为皇后,太孙姜郁为太子。   大典的程序复杂而辛苦, 可饶就算再辛苦, 姜行彰心中也是高兴的, 他等了将近二十年终于等到了此时此刻。   他身着明黄龙袍, 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跪在殿外的文武大臣, 乌泱泱的延伸开去,很是壮观。   “皇上, 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的声音直达云霄, 姜行彰难掩喜色, 清了清嗓子道。   “众卿平身。”   忙碌了整整一日后,姜行彰回到了养心殿, 他刚刚登基, 兴致高昂,全然没有疲惫之意,正聚精会神的端坐在书桌后看奏折。   皇后特意命人炖了一盅银耳雪莲羹送了来。   “皇上今儿也忙了一天了, 一会儿让奴才们伺候着便歇下吧。”   姜行彰哪里肯, 只道:“朕才坐上王位,自该要勤奋些, 也好让外头那些人瞧瞧,先帝将大渝的江山交给朕这个决定是没错的。”   皇后向来畏他,便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替他研墨。   他忽的又想起一事来,忙对着外头唤了一声。   汪喜快步走了进来,行了礼。   这些日子忙着先帝的丧事, 再加上又有登基大典这样的大喜事要忙,还有便是即将要举行的殿试。朝中关系复杂多变,他做为帝王虽说坐拥天下,可也得要培植属于自己的人手。   这一里一里忙下来,他竟忘了过问孝定皇后的死因,心中自觉有些愧疚。   “苏寂筠那个贱婢找到了吗?”   汪喜跪了下去。   “回皇上的话,暂未找着。”他觑了一眼座上之人的神色,忙道:“不过海捕的文书已经散下去了,想来要抓到她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还请皇上息怒。”   姜行彰倒也不想落了个苛待宫人的名声,挥了挥手示意让他退下。   出了养心殿后,寒风一吹,汪喜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远远见姜郁来了,便躬身道:“太子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汪喜是姜行彰身边的老人,如今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太监总管。   姜郁不好薄待,“新得了些点心,特意送些来给父皇尝尝。”   汪喜忙帮着开了门,赞道:“太子殿下真是孝顺,想来皇上吃了殿下的点心,定会龙心大悦的。”   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姜行彰看着那一盒子点心,面上有着不悦的神色。   “你如今已是太子了,切勿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合该跟着前朝的大臣们多学学治国的本事,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无论是骑射还是诗书,在皇子中间那也是拔尖的。”   姜郁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堵的慌。可当着姜行彰的面儿又不敢表露,只低着头道。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知道错了。”   姜行彰继续教训道:“你的心也该收一收了,从前你是太孙,现在你是太子,言行上更要谨慎,莫要被旁人抓住把柄。”   姜郁在殿中挨了好一通数落,出来的时候寒风迎面扑来,才堪堪吹散了他心中积压的怒火。   他的父皇,曾经的太子,本事也不过尔尔。   现如今才当上皇上便对他诸多不满,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的父皇同他的皇祖父一样是个长命的,他也得熬到一把年纪了才能当上皇帝。   可那时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郁离了皇宫,回了太子府。   太子府是姜行彰先前为太子时住的旧府邸,说是国库空虚,各项皆都要减省。   冯佩芸见男人面色不大好,也不敢多言。   只默默的给他倒了茶,又给他揉着肩。阵阵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姜郁转了身,一把搂住了冯佩芸的腰身,将人抱坐在腿上,低头便吻了下去。   正在难舍难分之际。   王福在门外喊了声,声音有些急切。   姜郁不悦道:“何事?”   王福只说是宫中传来的消息。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婢,姜郁是认得的,他问,“到底有何事,母后竟巴巴的连夜打发你来这里?”   那宫婢恭敬的回道。   “皇后娘娘说了,皇上登基,已有不少人张罗着要往宫里送人了,且先头太子府里的一个侍妾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因着求了府里的侧妃,这才瞒到了现在,若是她诞下了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孩子,只怕......”   姜郁心里咯噔一下。   从前姜行彰为太子时,只他一个儿子,其余的皆是女儿。如今可不同了,他已经成新帝,再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了。   若是后头再生出了其余的皇子。   姜郁想都不敢想,光让他等已经够煎熬了,若是再冒出无数个弟兄来与他争,同他抢这储君之位,那还了得?   宫婢传完话后便走了。   姜郁将屋中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尽了。   冯佩芸躲在角落里,待狰狞无比的姜郁稍稍平静了些,才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男人的腰。   “殿下莫要生气。无论殿下是太子还是旁的,佩芸都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佩芸没有其他的本事,不能替殿下解忧,唯有日日在后院里祈祷,祈祷那些阻碍殿下之人,令殿下不高兴之人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闻言,姜郁的神色一缓,然后将怀中之人横抱而起。   “还是你最能体贴孤的心思。”   ......   已是正月末,今年的年味因为景和帝的突然驾崩也随之淡了许多。   往年整个正月里,京城都有舞龙耍狮的,格外的热闹。   今年到处都是一片安静,连街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苏诗沁一大早就去城北的文昌庙上香祈福了,这几日她日日都去,说是要诚心,这样文昌帝君才能保得冯效金榜题名。   不光文昌庙,城隍庙,还有城中其他大大小小的庙他,她都上了香。   宝鸢见她乐得如此,便也随她去了。冯芷仪还是如从前那般,整日躲在家中做女红,衣帽鞋袜做了好些,可总也做不够。   只瞧着心境比之前些日子要平和了些,不会总偷偷的掉泪。   夏荷才将从厨房出来,嘟着唇絮絮的念叨着什么。   不用瞧宝鸢也知道,她定是在说周栋,说起来周栋也有些日子没来了,不光周栋,曹旭也是,整日里也不见人影。   就连姜行舟,这大半个月来宝鸢见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思及此,宝鸢暗自发笑,弄的她跟深闺怨妇似的。   她原以为景和帝死了,姜行舟会颓靡些日子,整日里以酒为伴,醉生梦死来浇愁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除却景和帝才死的那一天他随着众人守灵哭丧外。   余下的时间他都闷在府里。   他不去,姜行彰自然也不会问。   正晃神间,曹旭走了进来,他面容有些憔悴,额下冒出了许多青茬。   “姑娘,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宝鸢放下手中的活计,“我知道了。”正欲问问姜行舟找她何事,就见冯芷仪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她将手中捧着的一套衣裳并鞋袜放在了曹旭手中。   也不说话,又默默回了里间。   曹旭却急声道:“你已经给我做了好几身,够穿了,你......”他想说的是让她注意些别熬坏了眼睛,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冯芷仪脚下步子一顿,也不回头,声音低低的。   “你先收着吧,若是不想要出门扔了就是。”   说完就消失在了帘子后面,曹旭看着那抹瘦削的身形,许多才收回了目光。   宝鸢也不催他,待他回过神来后才随着他出了小院。   夏荷好容易逮到了人,便托曹旭带一句话给周栋。   “他若是不来,以后都不必来了。”   曹旭张口便要解释,可有些话他不便透露,只能忍了下来。   宝鸢将他面上那些细微的表情都瞧在眼里,她琢磨着定是姜行舟派给他们差事了,否则依着周栋的性子若是得了空定会巴巴的来找夏荷的。   很快便到了睿亲王府。   马车停在了正门外,宝鸢下车的时候有些诧异。   “往常不都是走侧门吗?”   曹旭回道:“走正门近些。”   宝鸢狐疑着跨过了门槛,这还是她头一遭从正门进王府呢,刚进了门身后就传来了说话声,她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正对着守门侍卫作揖。   “各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我真的是来寻亲的,烦请大爷们通传一声。”   其中一个侍卫开始赶人,“你这婆子若是再来胡闹,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婆子被他推倒在地,只跪在那儿不停的磕头,不肯离去。   另一个侍卫啐了一口道。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儿,是你能来寻亲的地方吗?”   两人的说话声随着风吹进了宝鸢耳朵中,现下还未出正月,即便是上门要饭的也会施舍点粥米,没道理这么对待一个老婆婆。   宝鸢微微皱起眉,只一想起自己个的身份,便也只能作罢。   她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拿什么管这些人呢?   曹旭见她没跟上,回头一瞧便对那守门侍卫招了招手,“怎么回事?”   那两侍卫忙不迭的过来。   “回曹爷的话,这个老妇这两日天天来府门前闹,说是要寻亲。头一天我们也赏她一些银米,可她不要,非得要寻亲,可问了她亲人名姓,她却说了王爷的名讳,是以我等才会威胁几句。”   宝鸢看了那妇人一眼,目光在她的耳垂上停了停,又见她头发虽杂乱,可却未见油腻,可见是个爱干净之人。   她几步走了过去,伸手将那位老婆婆扶了起来。   “老婆婆,你要找什么人啊?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那老婆婆觑了宝鸢一眼,继而就要给她磕头道谢。   宝鸢对着曹旭使了个眼色,曹旭虽不明白,还是引着那老婆婆入了府。   书房。   宝鸢匆匆进了里间,见了姜行舟便道:“王爷.....”   话音还未落,便被姜行舟抱了个满怀,她动弹不得,任由他抱着,男人的身材高大,几乎是半弓着身子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   “你这女人没有心,本王若是不派人去接你,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本王吗?”   宝鸢心里头那叫一个冤枉。   她想着先帝新丧,未免打扰到他,惹了他生气,这才不来的,不想到了男人嘴里,又变成她的错了。   “王爷......”   她又喊了一声,想告诉他方才在门外遇到之事。   那像个乞丐般的老婆婆,并非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她方才借着扶她起来的时候,悄悄的用手指抚过她的掌心,不仅没有老茧,反而格外的细滑,显然是过惯好日子的。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就见曹旭急急的跑了来。   “王爷,有人要见你!”   温软在怀,姜行舟不想去,便道。   “不见。”   可曹旭却擅自闯了进来,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王爷还是见一见吧。” 第59章 以后不许自称奴婢,也不……   “是你?”   姜行舟在见到那个老婆婆后诧异的问了句。孝定皇后身边的苏嬷嬷, 女人虽不似在宫中时穿的那么齐整,可容貌却未改。   苏嬷嬷恭敬的行了礼,她是宫里的老嬷嬷, 行的礼无可挑剔。   “奴婢给王爷请安。”   姜行舟轻挑眉梢, “孝定皇后去了, 依着你的功劳, 姜行彰该送你出宫荣养才是,怎么却落到了这步田地?且还求到了本王的跟前?”   苏嬷嬷是孝定皇后的心腹, 可谓是劳苦功高。   “荣养?”   苏嬷嬷嗤笑一声,跟着就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的又哭了, 继而泪止, 再开口时唇瓣颤抖的厉害。   “可怜我一生无儿无女,找谁去养我?”   姜行舟皱起眉头, “谁让你来找本王的?”   海捕文书已经贴遍了整个京城, 他自是知道的,又问,“姜行彰为何要抓你?可是孝定皇后的死有蹊跷?”   苏嬷嬷的脸上有着阴冷的表情, 像是毒蛇一般。   她答的坦然, “孝定皇后是我杀的。”   姜行舟讶然,这他就更不懂了, 主仆二人几十年的情谊,怎会如此呢?而且瞧着苏嬷嬷的样子似是恨毒了她,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如今我已如丧家之犬般无处可逃,想要活命唯有来求王爷了。”   苏嬷嬷磕了三个响头,“我原也不想活了,可褚泉找到了我, 让我来找王爷,还说王爷一定能保下我这条贱命。”   “哦?”   姜行舟更吃惊了。这里头居然还牵扯到了褚泉。褚泉那可是景和帝身边的人,论起来只怕比他们这些儿子,后宫的妃嫔们陪在景和帝的身边时间都要更长更久。   苏嬷嬷跪直了身子,继续道。   “我杀孝定皇后,原因有二。其一这是先帝的意思,说他死后未免泉下寂寞,特意点了孝定皇后陪葬。其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孙府里的家生子,那年孝仁皇后崩逝,她要入宫,偏巧那个时候我家里有人来赎我,连赎金都交了,我就等着家去同我的表哥成亲的,可谁想到......”   苏嬷嬷的眼中有了泪。   “她见我做事稳妥,便以银钱来劝我,又说等我年满二十五出宫时再嫁人也一样的,我想着到底有着主仆一场的情谊便随她进了宫。在宫里我劳心劳力,帮她盯着后宫,联络前朝。我盼啊盼,等啊等,终于等到我二十五岁了。我记得放宫婢出宫的那一日,天特别的蓝,我望着天,想着终于可以如愿了。”   两行浑浊的泪无声落下。   “我满心欢喜,可等来的却是表哥的死讯,家人也都死光了。他们说表哥是在来京的路上遇到山匪,被山匪所杀。家人则是因为一场意外的大火全死了。”   “那天我在宫门口站了许久,自此这人世间就只我一人了,出不出宫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继续待在她的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可是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于是私下里花了银子让人帮我去查,这一查就是数十年,终于让我查到是她,也就是孝定皇后做的这一切,她毁了我的一生,由我来断送她的性命,也是天意。”   苏嬷嬷原本挺直的腰背,忽的就弯了下去,顷刻间老态毕现。   “其实,她若是真想留我在宫中,直说就是。我是奴婢,她是主子。只要她一句话我就算再不甘心也不能违抗她的意思不是吗?可她为何那样狠心,要杀了表哥,要烧死我的家人?”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姜行舟想到了宝鸢。   她总是称呼自己为奴婢,难道在她的心里也是如此。即便不甘心,也会留在他身边?   姜行舟薄唇紧抿。   “你们又为何笃定本王一定会保下你的性命?”   苏嬷嬷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痛苦的回忆中,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继续道:“得知真相的时候我曾想趁着她睡着后杀了她,有很多次我想下手,可是临了我又退缩了。”   这一次得了景和帝的旨意,她终于动手了,亲手毒死了孝定皇后。   “我原以为杀了她,我会高兴。可是......”   那一晚她偷偷的出了宫,发现外头的天地虽广阔,可她却没了方向,天下之大她竟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再后来海捕的文书便贴满了整个京城,她想逃也逃不掉了,只能装作乞丐躲避追查。   待说完后,她才看向了姜行舟。   “你长的一点儿都不像你母亲。”   姜行舟不明所以,人人都道他长得像孝仁皇后,所以才颇得景和帝的宠爱,自然是不像他的母亲了。   “我知道你真正的身世!”   苏嬷嬷终于亮出了底牌。   姜行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真正的身世?   他的母亲不是景和帝后宫中的一个小小的答应,后来因为他的身份,才追封为了妃。可苏嬷嬷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的母亲另有其人?   饶是心底惊涛骇浪,可面上却依旧是一派从容。   “本王又怎知你不是为了活命而编的瞎话?”   苏嬷嬷倒是淡定,“世上之事虽多有隐秘,可也有一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父皇登基为帝,自以为能得到天下任何东西,可谁知偏就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那个答应,也就是你现在名义上的母妃她不是你的母亲,偏她命薄,与你母亲的孕期相差无几。所以......”   “你的意思是,本王名义上的母妃,只是父皇为了给我一个身份特意安排的?那她自己的孩子呢?”   姜行舟自不会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苏嬷嬷回道:“难产死了。”   姜行舟眸中神色晦暗不定,他舔了舔发干的唇。   “那本王真正的母亲呢?”   苏嬷嬷又道:“自尽而亡。”   姜行舟半晌没说出话来。苏嬷嬷忙道:“王爷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查。其中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先帝对孝仁皇后和孝定皇后都无感情。”   “本王自会查验真伪,若是查出是你说谎,本王定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行舟目色一冷,可苏嬷嬷在他狠戾的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惧色,只道:“王爷只管去查,若是奴婢有半句虚言,就叫奴婢永世不得超生。”   姜行舟让曹旭安排苏嬷嬷住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道。   “她叫什么名字?”   苏嬷嬷毫不犹豫的回道:“温娴。”   她回答的没有迟疑,姜行舟脚下一顿,“你说了这么多,就不怕本王反悔?”   苏嬷嬷定定瞧了他两眼。   “奴婢在宫中的时间久了,看人还是有几分准头的。王爷是重诺守信之人。倘或奴婢看走眼了也没关系,左右奴婢这条命早就该在得知真相那一天就没了,平白多活了几十年也够本了。”   ......   姜行舟回到书房后,宝鸢还在。   她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持着一卷《大渝志》,这本书讲的是大渝各地的风土人情,她看的入神,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她的面上,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愈发显得她肤若凝脂。   “怎么在看这个?”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宝鸢忙起身行礼,“奴婢瞧见桌上放着,便随手拿了来看,还请王爷恕罪。”   她总是这般的恭敬,开口奴婢闭口也是奴婢。他不喜欢她这样,他喜欢他们亲近些。   姜行舟不悦道:“往后不许自称奴婢。”   宝鸢不知他为何会动怒,只以为是见了那个老婆婆的缘故,便咬着唇思量了片刻。   “婢妾知道了。”   姜行舟怒极反笑,死死的盯住了她,然后直接将人横抱而起,朝着床边走去。   宝鸢脚下一空,下意识的环住了男人的脖子,低声道:“王爷,现在是白天......”   姜行舟想,做这种事只分想与不想,哪还分时间地点?白天黑夜的?   男人像是一团巨大的风暴一般席卷了过来,让宝鸢无处可藏,只能随着浪潮起起伏伏,就在她快要被溺死的时候,男人的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以后不许自称奴婢,婢妾,也不许叫我王爷。”   宝鸢神志朦胧,只撑着水雾的双眸看向他,“那...那我该如何称呼王爷?”   她不是总称呼聂忱为忱儿吗?   为显亲昵,难道要叫他舟儿吗?可这着实太难听了,又或者是叫行舟?   姜行舟想了好几个,总觉得别扭,不如忱儿来的好听。   事毕,他拥着人在怀中,喃喃道:“以后叫我十六。”   宝鸢累极,睡意昏沉。闻言只嘟囔着道:“那...那以后无人的时候我便喊你十六爷......”   话音刚落,怀中之人已经睡着了。她的面上挂着汗珠,巴掌大的脸上有着未褪尽的红,瞧着分外的可爱。姜行舟偏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十六爷。   若他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这样的称呼最是得宜贴心。   他毫无睡意,只盯着帐顶发呆。   他的母亲叫温娴?   听苏嬷嬷的意思,景和帝当初对她是动了真心的,而那个温娴却似乎瞧不上父皇的样子,这个中又有什么原委呢?他想不明白。   可有一人明白。   褚泉。   ......   宫中。   姜郁同皇后皆都垂首立在殿中,姜行彰面色阴沉如水,他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继而指着母子二人的鼻子骂道:“别打量着朕好蒙骗,你们那点子心思朕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不是顾及孙氏的颜面,太子的名声,朕决计不会轻饶了你们。”   前些日子那名怀孕的侍妾诞下一位皇子,这可是姜行彰登基以后的第一位皇子,也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婴孩长的玉雪可爱,很是招人疼。   是以除了批折子之外,姜行彰总是陪着他,连带着孩子的母亲也封了贵人。   可昨儿,婴孩却突然夭折了。   太医院的人说是突发疾病导致的,可姜行彰却不信。那婴孩日日在他的怀抱中,那么的鲜活,那么的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就死了呢?   后派人细细一查,才知道是皇后动的手脚。   皇后自知躲不过便也认下了,在殿外脱簪待罪。可调查的人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姜郁。   让乳母喝下毒|药这样的法子奸诈无比,可那药却要拿捏的十分谨慎,既不能伤了乳母性命,也不能让婴孩有活命的机会。   姜行彰怒极,抬手便给了姜郁两巴掌。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毒死的可是你的亲弟弟。”   姜郁捂着被打的脸,看向了姜行彰,他冷笑一声,“儿臣是父皇生的,儿臣若是没良心,难道父皇就有吗?十六叔也是你的亲弟弟,父皇真的打算放过他吗?”   姜行彰气的抬手要再打,却被皇后给抱住了腿。   皇后哭道:“皇上,臣妾嫁给你二十余年,自问从未有何错处,臣妾只这么一个儿子,难道非要打死他,你才满意吗?”   姜行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朝中已有不少大臣挑了族中适龄的女子送入宫中,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朕警告你们,以后要是再敢干这种龌龊事,朕就废了你们。”   离开养心殿的时候,天色已晚。   春寒料峭,虽到了二月里,可天气却依旧寒冷。   皇后依旧在掉泪,姜郁立在廊下看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舌尖轻轻舔过伤处,将口中的腥甜味道尽数咽了下去。   废了他们?   他是太孙,是太子,是大渝未来的储君,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任何人都无权改变这些。   包括他的父皇。 第60章 本王乐意。   水门巷。   巷子深处有座三进的院落, 离着主街不远,却又闹中取静,可谓是个极好的房子, 这座屋子的主人不是旁人, 正是褚泉。   先帝驾崩后, 新帝怜他劳苦功高, 赐黄金百两让他回乡养老。   只他一个阉人,一辈子无儿无女, 哪里来的故乡,是以便留在了京城的宅子里, 他这一生大多都待在京中, 也无旁的地方可去了。   姜行舟来的时候, 他一点都不吃惊,让人看了茶。   “看来你是信了?”   姜行舟瞧着他笑眯眯的样子, 实话实说道:“信与不信还得看公公你能不能说服本王了。”男人的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杀意。   褚泉自顾的喝了口茶。   “的确是我叫苏寂筠去找你的,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不忍心便给她指了一条生路。她是后来才进宫的,其中的细节她自然没有我这个亲自经历过的人来的更清楚。”   他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缓缓道出了当年的真相。   姜行舟默默的听着, 眉头紧皱。   当年景和帝还是皇子时,不得宠爱, 加之他母妃的身份也不显赫,是以在诸位皇子中并不出挑。而当时的孝仁皇后是自小与景和帝定了亲的。   孝仁皇后虽不满意这门婚事,可碍于婚约倒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让身边的丫鬟墨香,也就是姜行舟真正的母亲隔上几日送些点心或是香囊剑穗一类的。   一来二去的,景和帝便瞧上了这个丫鬟。   后来又有了夺位之乱, 孝仁皇后所在的孙氏一族,从龙有功,助景和帝登上帝位,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   景和帝即位后,为了巩固政权又纳了不少妃嫔。   饶是这般也过了五年后,天下才算真正的太平了。   姜行舟薄唇紧抿着,“他既喜欢她,为何不将她纳入后宫?”乍然要称呼一个陌生人为母亲,他还不习惯,只能用她代替。   褚泉叹了一声。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梦,饶就算是帝王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你的母亲温娴外表虽温婉多情,可性子却烈。拿着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以性命相要挟,生死都不入皇家。”   “为此你父皇也很苦恼,于是命人私下查探,才知你的母亲已有了心上人,那人只是一介穷酸书生,并无长处。你父皇百思不得其解,他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岂有得不到一个女人的?”   “后来你父皇下令杀了那个书生,又在一次醉酒后强要了你的母亲,后又得知心上人已死,你母亲心灰意冷便要自尽,可谁知却有了你。”   “当然这一切也瞒不过当时的孝仁皇后,她当时处心积虑的要除掉你的母亲。你父皇没办法只能将她囚在养心殿的密室里,一来是怕你们母子被皇后所害,二来也怕你母亲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你母亲生下你后郁郁寡欢,后来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根簪子,然后自尽了。”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母亲虽不愿入皇家,可你到底是先帝的血脉,为了给你一个身份,才会有了你母亲是个答应的说法。”   故事很长,姜行舟足足的听了小半个时辰,又花了一刻钟来消化。   如若褚泉的话都是真的,那他算什么呢?   一个罪证?   一个笑话吗?   褚泉看着面有苦色的姜行舟,又叹了口气。   “你父皇一生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唯独在你母亲这儿栽了跟头。你母亲死后他也经常懊恼自责,甚至在密室里供了香案,挂了你母亲的画像。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先帝原是属意你来继承皇位的,奈何你总是不愿,若是你当皇帝,现下也可见见你的生母到底长的是何模样?”   姜行舟默了默,良久后才问道。   “为何人人都说本王长的像孝仁皇后?”   褚泉也一脸疑惑。   “人的样貌之奇特,我也说不准,于眉眼上你是有几分像孝仁皇后,但也不十分相像。你若是看过你生母的画像,便知你长的更像她些。”   姜行舟虽不全信他所说之言,可心底却有了答案。   事情既已明了,他起身告辞。   褚泉却叫住了他,从多宝架上取了一个紫檀木的方盒,又从盒子里头拿了一块玉佩递给了他。   “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先帝在时日日贴身带着,现在交给你了。”   姜行舟低头看了看,是块上好的和田玉,玉质通透,触手温润,一面写了一个“温”字,一面刻着图案,只图案有些模糊了,想来定是景和帝时常摩挲的缘故吧。   褚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若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可拿着这块玉佩去两广。”   姜行舟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道谢后便离开了。   自巷子出来后,外头人声鼎沸,极为热闹,先头因着国丧安静了数月的京城再次在春风里恢复了生机。现下最让人注目的莫过于三月的殿试。   京城的各个赌坊早就开了赌注。   姜行舟坐在软轿中,偶然听到了冯效的名字,他心里有些别扭,隔着帘子吩咐了曹旭。   “三千两,买冯效输。”   曹旭掌管着京中消息,自然晓得谁是大热门。他面有难色道:“可是冯效是今年状元的大热人选。”若是买了,这不是白白给人送银子去吗?   姜行舟冷哼了一声。   “本王乐意。”   难道他堂堂睿亲王府还出不起这三千两了?   待回到王府后,姜行舟又想起了一事。   “周栋,你去查查这个...温娴跟孙府到底有何关系?”   人之样貌多与血缘亲情有关,没道理会像一个陌生人的。   ......   太子府。   自打上次毒害皇嗣一事事发后,姜郁便被罚在府中闭门思过。   只这样不轻不重的处罚对他来说有跟没有也没有也没区别,他日日躲在府中饮酒作乐,自然这些是不会传到宫中去的。   不管以前在太孙府,还是现在的太子府。   不管姜郁在府中,还是不在府中,秦婉的心境依旧平和。   开春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连迎春花都开了。   晚凉见自家小姐年纪轻轻的便终日与佛相伴,于心不忍。于是趁着这一日天气晴好,便拉着秦婉去后花园里赏花。   谁知逛到了一半,竟又遇到了冯佩芸。   晚凉“嘁”了一声。   “真是晦气!”   冯佩芸已经换了春装,一身水粉的衣裙倒是格外的娇俏,也难怪姜郁会喜欢,换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冯佩芸在姜郁身边也有些日子了,知道秦婉是个省事的,所以行礼也不似以往那般端正,只微微屈膝道:“参见太子妃。”   秦婉也不在意,只道:“你伺候太子辛苦,不必多礼。”   冯佩芸笑着应了是,又伸手在小腹上摸了摸。   “我来府中这些日子,从未见过太子妃同太子歇在一处,这可如何能延绵子嗣呢?别到时候我占了先,抢在了太子妃您的前头,那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秦婉表情丝毫未变。   “妹妹若是有了身孕,那可真是咱们太子府里的大喜事,我得快些命人去告诉母后,母后若是知道了定十分高兴,兴许妹妹也能母凭子贵,得封侧妃。”   冯佩芸心里头也是这般打算的,她若是一举得男,这荣华富贵那还远吗?   “多谢太子妃吉言。”   跟着又想起到喝坐胎药的时间了,微微福身后便离开了。   瞧着女人摆着腰肢离开的模样,晚凉又啐了一口,不满道:“小门小户出来的狐媚子,也敢肖想这些,简直是不要脸。”   秦婉倒是一派淡然,反而安慰起她来。   “你这丫头,嘴上愈发没个把门了,若是让人听了去,传到太子的耳朵里,未免又是一场是非。”   被冯佩芸这么一打扰,秦婉也没了赏花的兴致,正要往回走。   忽的迎面走来一个身形挺拔的侍卫,虽隔得远了些,可秦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聂忱,男人的面上总是挂着笑,似乎天下间就没他烦心的事一般。   待走近了些,秦婉发现他手上拿了好些东西。   聂忱昨儿没事,便在街上逛了逛,瞧着各样东西都新鲜别致,便样样都买了两份。   “参见太子妃。”   男人的眼睛晶晶亮,有着格外吸引人的光芒。   聂忱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晚凉,“这都是些小玩意,送给太子妃赏玩。”   秦婉皱眉,随意看了一眼,旁的倒也罢了,竟还有一个神女图的纸鸢,色彩斑斓很是好看,聂忱见她看向纸鸢便笑着道:“等天气再暖和些,太子妃可以去城郊踏青放风筝。属下儿时在家时常常和姐姐一起出去放风筝玩的。”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   光想想秦婉都觉得自在舒服,她难得有了笑,“劳聂小侍卫费心了。”   聂忱皱起了眉头,再次纠正。   “属下不小了。”   秦婉见他说的郑重,便轻笑着道:“劳聂侍卫费心了。”   聂忱这才重又笑了起来,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晚凉看着怀中的一大堆东西,有九连环,有新出的话本,还有弹弓,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回头就给扔了。”   “别。”   秦婉忙出声制止,后不知为何面上一热,只低声道:“好好的收起来,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一番心意,不可轻易糟践了。”   ......   聂忱又将余下的那份送去了小院。   他到的时候,夏荷正在准备午饭,宝鸢见他满脸都是喜色,便笑着道:“这是捡到银子了吗?怎的这般高兴?”   聂忱呵呵的笑着,模样格外的傻气。   他原也只是想买些东西送给秦婉的,可人家是太子妃又出生名门,什么样的珍奇古玩没见过,只没想到他送的这些东西竟也能逗得美人一笑。   他自然是开心的。   宝鸢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大雁的风筝。   “前儿还说起呢,说是等到了三月里,可以去城外放风筝玩,不想今儿你就送来了。”   聂忱卖乖道:“我与姐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然最懂姐姐心思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61章 难不成还要他学聂忱那般……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同样的话宝鸢又问了一遍姜行舟。姜行舟每每都用那羞人的法子“折磨”她, 不许她叫他王爷或是其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她尚且可以叫上两句十六爷。   可今儿当着聂忱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   姜行舟的面色登时挂了下来, 他甫一进门就看到姐弟二人说笑的场面, 甚是和乐, 偏宝鸢在他跟前总是拘谨, 不似同聂忱在一起时笑的那么开怀。   他心头自然是醋的。   难不成还要他学聂忱那般厚脸皮在那撒娇卖蠢?   小院中的笑闹声,在男人逐渐沉下去的面色中安静了下来, 唯有枝头的新绿在微风中缓缓扬起落下。   聂忱初生牛犊不怕虎,且因着宝鸢的事对姜行舟那是一肚子的意见, 见了他也不行礼, 只斜眼看住了他。   姜行舟负手而立, 心中的怒火如潮水一般一波高过一波。   两个男人就这般对立着,谁也不肯让谁。   宝鸢心里既觉得幼稚好笑, 又有些担心, 忙从中劝和道:“王爷这些日子事忙,怎的今儿得空过来了?”   另一头又劝聂忱,“等回头天好了, 我约上秦姑娘咱们一道去城郊放风筝玩, 今儿便不留你吃饭了。”她推着聂忱往外去。   可奈何脚下似是生了根,怎么也推不动。   聂忱道:“姐姐才将说要留我一起吃午饭的, 怎的他一来你便要赶我走。”他说的委屈巴巴怪可怜的,宝鸢一时也不忍心。   姜行舟心里醋意横生。   原来他们还约好要去城郊放纸鸢,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秦姑娘是谁?”   宝鸢见他面色犹如暴风雨前的天般,只道:“太子妃秦氏。”她素来知晓秦婉的心思,于无人处便称呼她为秦姑娘,仿佛唤了一声姑娘, 便没有现在的那些污糟事了。   姜行舟拧着眉头。   她何时又跟秦婉认识了?   他看了看宝鸢,只见女人面上泛红,眼中有着焦急之色,便大步往屋中走去。   “本王刚好也饿了,摆饭吧!”   小院中的其他人见气氛有些怪异,皆都躲回了自己房中,饭厅里只有宝鸢三人。   这一顿饭吃的宝鸢如坐针毡,生怕两人起了冲突,别像上一回在大慈恩寺似的又给打起来了。   宝鸢默默的吃着饭,她知道聂忱喜欢吃肉,便给他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   聂忱大口的吃了起来。   “还是阿姐的手艺好些,我来京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馆子,可这糖醋排骨还是姐姐做的最好吃。”   宝鸢笑了笑,又给他夹了一块。   “喜欢吃便多吃些。”   姜行舟看着姐弟二人这般,将手中筷子重重搁下,然后眼睛便一错不错的落在了宝鸢身上。   宝鸢被他瞧得很不自在,末了也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王爷,也尝尝?”   姜行舟依旧没动筷子,宝鸢又给他夹了一块,见男人神色未改,只能硬着头皮再给夹了一块。   三块总成了吧?   这一回男人倒是重新拿起了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宝鸢暗自松了口气。   聂忱睨了他一眼,道:“姐姐,你也吃。他又不是没长手,自己要吃什么自己知道夹菜。”   宝鸢“嗯”了一声,正准备吃饭。   谁知男人又开了口,“等回头天气暖和些了,本王同你们一道去放风筝。”   “啊?”   宝鸢惊呼一声,“只是女儿家一起约着出去游玩罢了,若是王爷跟着去,只怕......”   姜行舟心中冷笑不止。   瞧这样子是不想带他去了?   他又看了聂忱一眼,“他去吗?”   聂忱挺胸道:“我自然要去的,我得保护太子妃...还有姐姐她们。”   姜行舟收回目光。   “他去得,本王便去不得?”   宝鸢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败阵下来,只低声道:“王爷想去便去就是了。”   一时饭毕,宝鸢只觉比打了一场仗还要累,桌上的菜倒是比赛似的都给吃完了,夏荷进来收拾的时候,笑着道:“姑娘,我瞧着王爷遇到聂小公子怎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宝鸢也纳罕,百思不得其解。   夏荷又道:“前些日子因着国丧,王爷一直未接姑娘去王府,现下二月都快完了,王爷怎的一直未提此事呢?”   闻言,宝鸢垂下了眼眸。   接她入府也不过是做个侍妾,还没留在小院来的自在呢。   这头姜行舟因为吃多了些,连轿子也不坐了,只步行回睿亲王府。   周栋跟在他的身侧,多嘴问了一句。   “王爷打算何时接宝鸢姑娘来府中居住?”   这样也省得两头跑了啊,再者宝鸢回来,夏荷定会也跟着回来的,两人见面也便利些。   姜行舟目色沉沉,看着热闹依旧的街道,也不知这样的热闹能持续多久。   “不急。”   等再稳妥些再把人接到身边来吧,如今的建平帝,防他跟防贼似的,不仅不让他接触朝堂之事,还派了探子整天盯着他的睿亲王府。   ......   忠肃侯府。   沈广均眸中有着哀求的神色,看向自家女儿时到底没忍住落了泪。   他说,“玉珠,你也晓得咱们侯府现在是个什么境况,无非就是有个侯爵的空架子,京中何曾有人将我们忠肃侯府放在眼中,如今新帝即位,好容易来了这样的机会,你若进了宫,得了皇上的宠爱,我们侯府也好借你的光,恢复往日里的荣光。”   道理沈玉珠都懂。   只如今的建平帝年岁已大,甚至比她的父亲还大上几岁。让她委身于这样的人,她心中千万个不愿。可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她只能死死的咬着唇。   沈广均心里头清楚,新帝即位,京中的权势会有一次大的清洗。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忠肃侯府也就翻身无望了。   “玉珠,就当爹求你了。”   他作势就要下跪,可却被沈玉珠给搀扶了起来,“若是侯府一直没落下去,爹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沈玉珠也红了眼眶。   “爹,您也知道后宫是怎样的地方,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您难道真的忍心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沈广均无言,跌坐在宽椅上。   沈玉珠忙道:“爹,您也别慌。女儿不想入宫,可也断断不能看着咱们侯府没落,女儿有一计,或许可行。”   她在沈广均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沈广均面色好了些,喃喃道:“榜下捉婿?”   沈玉珠点了点头。   “女儿曾命人悄悄的打听过,这一届学子中有一年轻人名唤冯效,文采斐然,资质出众,是状元郎的热门人选,他是寒门学子,家中只经营着布庄的生意,若是女儿能嫁给他,想来依着他的本事,到时候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若是他发达了,岂有不顾念岳丈家功劳的?”   沈广均思量了片刻。   这个法子虽见效慢,可却不失为一个稳妥的计策。朝中势力沉浮,无非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罢了,从未见过有哪家花红百日的。   再一个忠肃侯府虽式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女儿若是嫁过去那可是下嫁,身份自然是不一样的。   “好!就依你说的办。”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三月十八,那可是京中的大日子。   三月十五日殿试后,将会于今日放榜。一大清早宫门外就围满了人。   十年寒窗等的便是今日,若是一朝及第,那就是平步青云,鲤鱼跃龙门了。   冯家。   白氏急的在屋中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都快要被绞烂了。   “打发去看榜的人回来了没有?”   这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问了不下五六遍了。   冯效倒是淡然,只在厅中与父亲冯致康喝茶。冯致康知晓儿子的本事,难得歇了半天,就等着前头传来好消息呢。   冯芷仪和冯佩芸也都回来了。   冯佩芸打扮的很是华贵,目无下尘,尤其是看姐姐冯芷仪的眼神。   “姐姐若是早些同意这门亲事,母亲也可省心些。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姐姐这样嫁过人的,且还不能生育的,能有人要已是不易,哪里还轮到你挑挑拣拣的。”   她说着伸出了手拢了拢鬓边的发,女人的手上戴着玉镯,戒指,掸眼瞧过去只晃花了眼。   冯芷仪倒也不气,只淡淡的道。   “妹妹自以为得了如意郎君,可也未见太子爷将你迎娶进府中,且依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侥幸入了府那也是个侍妾,况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将来的皇上,到时候三宫六院的,姐姐只愿妹妹能永葆青春,长盛不衰,否则只怕连见上一面都难呢。”   “你......”   冯佩芸气的脸色涨红,她没想到一向来沉默寡言的姐姐竟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   白氏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听到了她们的说话声,只喝道:“你们安静些。”   少倾,便有下人面带喜色的跑了过来。   “中了,中了......恭喜东家,恭喜夫人......”   冯致康险些将手中的茶杯给摔了,溅了一身的茶水,白氏忙道:“中了什么?”   “状元,是状元啊......”   闻言,白氏激动的哭了起来。冯致康的手都打着颤,道:“赏,赏......”   唯独冯效神色如常。   家中吵闹,来往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他独自出了门,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院。   小院里,苏诗沁正拉着宝鸢说话,激动的跟什么似的,简直比她自己个中了状元还要高兴,她拉着宝鸢的手,与有荣焉。   “我便知道他定能一举夺魁的,不枉我这些日子天天去烧香拜佛。”   她乐的有些不知所以了,又张罗着要去还愿。   冯效中了状元,她也替他高兴。谁知一转头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冯效,她走了过去,“恭喜表哥高中。”   冯效有些踟蹰,定了定神后问道。   “我现在中了状元了,表妹若是愿意......”   话还没说完,宝鸢就急忙打断了他,“诗沁知道你中了状元,可高兴了,表哥要不要谢谢她,这些日子她可是将城中能拜的寺庙都求了一遍。”   冯效没有说话。   宝鸢尴尬的垂下了头,低声道:“表哥,我......”   冯效打断了她的话,他害怕听到拒绝这两个字。   “你是爱上睿亲王了吗?”   “啊?”   宝鸢茫然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继而在心中问自己。   她对姜行舟动心了吗?   有风吹过,带来了花草的香气,春日里的阳光和煦温暖。   冯效苦笑着拱了拱手。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问了,表妹。”   这一声表妹,犹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不堪。   苏诗沁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头百味杂陈,宝鸢不知道她是何时出来的,只勉强对她挤出了一抹笑。   “抱歉,我......”   苏诗沁笑了笑。   “宝鸢姐姐,我懂的。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个人,跟他喜欢谁没有关系。若是他那么快就移情别恋喜欢上了我,那就不是冯效了。”   宝鸢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瞧着表哥似乎不大好,你跟着去瞧瞧吧。”   苏诗沁忙追了出去,走到小院门口,又道:“宝鸢姐姐,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到时候你可就得喊我一声表嫂了。”   宝鸢笑着看她跑出去的样子,像是飞蛾,一往无前。   但愿她这份执着能开花结果吧。 第62章 若是本王也叫你一声姐姐……   三月里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莫过于冯家。   因着冯效高中状元,冯家的大门门槛都要被说亲的给踩平了,白氏满面红光, 自觉要在这么多贵女里头挑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忠肃侯府在众多说亲中的脱颖而出, 入了白氏的眼。   忠肃侯府世代功勋, 虽如今大不如前了, 可破船还有三千钉呢,这样的大家族在京中浸润良久, 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定能助她儿子在京中平步青云的。   再一个堂堂侯府能主动表达了意思, 那自然也是瞧上她儿子是个有潜力的。   白氏再三比对后, 端了碗醒酒汤, 去找冯效。   冯效昨儿喝醉了酒,还是那个姓苏的丫头给送回来的, 白氏不大待见她, 小地方来的姑娘家就是不够端庄持重,于是便三言两语的将人给打发走了。   她到的时候,冯效刚醒, 许是宿醉的缘故正揉着额角。   白氏心疼坏了, 忙将醒酒汤递了过去,又念叨着道:“怎么着也是状元郎了, 合该要注意着些,若是让旁人瞧见定会说闲话的。”   冯效头原本就晕,被她这么一顿絮叨,头愈发昏沉了。   “娘,你找我有事吗?”   白氏喜滋滋的将心中的盘算说给他听,“若是能与忠肃侯府结成亲家, 你在仕途上也能轻松些。而且他家的姑娘沈玉珠我悄悄打听过的,长的是花容月貌,才华出众,你向来不总是说读书好,说读书能明理,也喜欢读书识字的女人吗?”   冯效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一时没想起来。   “此事等等再说吧,我现在头疼的厉害,想要休息会儿。”   白氏见状便匆匆的退了出去。   冯效望着窗外的那株芭蕉,愣愣的发着呆,翠绿的芭蕉叶上还滚着露珠,有一只极小的鸟儿停在叶子上头喝了水,四下看了看,又展翅飞走了。   又是一阵头疼。   他想起了昨儿似乎说了许多话,喝了许多酒,又恍惚想起苏诗沁是哭着离开的。   只是此刻他无暇想这许多事情,他得收拾好精神准备赴恩荣宴。   ......   太子府。   定国公世子程鸣淞素来与姜郁关系不错,先帝在世时他不敢有所动作,生怕给家里惹上麻烦,可如今建平帝登基已有数月。   且他也深知建平帝同睿亲王不对付,所以才找了个机会来求姜郁。   先头他的妹妹程素清因为单相思而惹恼了姜行舟,后又被设计嫁给了一无是处的魏淮,为避风头妹妹更是去了豫州。   妹妹每回来信时总是哭诉说要回来,眼下机会来了。   程鸣淞自然要尽心。   姜郁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姜行舟罢了,你只管把你妹妹接回京来就是,若是他敢闹事,孤自有法子治他。”   有这话程鸣淞心头大石落下,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又指着带来的两箱东西道:“这些东西殿下留着把玩,待小妹回京之日,还有两箱会送到太子府中。”   姜郁倒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程鸣淞是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自然不可怠慢。   两人正在屋中说着话。   “谁?”   一旁的王福见着窗户上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只惊呼一声便追了出去。   黑影似乎对府中地形很是熟悉,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程鸣淞见状,拱手告辞。   姜郁眸色沉沉,“务必把人给孤找出来。”胆敢在他府中偷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王福吩咐下去后,直闹了大半天也未找到人。   “回殿下的话,除了太子妃的院子没找外,其余的地方皆都找遍了,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姜郁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神情阴鸷而可怕。   他冷笑一声,“不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   檀院。   秦婉一双美目在聂忱略显稚嫩的脸上看了会儿,男人的面上有着被抓了现行的慌乱,额上冒着亮晶晶的汗珠。   “呵呵!”   聂忱行了礼,干笑了两声,“那个...那个我问过姐姐了,她说过两日想约太子妃一道去郊外踏青。”   秦婉道了好。   目光重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女人的眼神柔和,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可聂忱就是觉得不自在,半晌才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道:“外头那些人是在找我呢!”   秦婉低头喝了口茶,也不发问。   聂忱只跟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连带着他为何会到姜郁的身边都说了。   “真好!”   秦婉心中很是羡慕,她出生大家,明面上看起来荣耀万千,可从未有人真正听过她的意见,她喃喃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交代完之后,聂忱轻松了许多。   “阿姐自小就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我,如今我长大了,自然要待姐姐好的。”   男人脸上有着真挚的神情,瞧着格外的认真。   秦婉有一瞬间的恍然,回过神后叮嘱道:“姜郁没那么好对付,你往后小心些。”   聂忱道了谢。   “等我救出姐姐后,我们就离开京城,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到时候太子妃若是有空,可以...可以来我们家住一段日子。”   他有些慌乱的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你同姐姐关系要好,可以比邻而居......”越解释越糟糕,末了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只在那急的直挠后脑勺。   秦婉被他的样子给逗乐了,掩嘴轻笑了起来。   “好,若是有那一日,我定会经常去叨扰你姐姐的。”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传话说姜郁来了。   眼见着人就要进来了,现下再躲也来不及了,聂忱急中生智,忙往院门口走了几步,装作刚来又要走的样子。   “姐姐的话属下已带到,还望太子妃准时赴约。”   骤然撞见姜郁,聂忱忙躬身行礼。   姜郁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还未等他回话,秦婉便道:“我让他帮我传个话。”   姜郁的眼神落在了女人的脸上,似乎眉眼间的清冷今日淡了许多,他又看了看聂忱离开的方向,径直进了屋中。   屋中装饰的素雅,有着淡淡的檀香味。   他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待到屋子里只剩两人时,他一把就搂住秦婉,正要亲上去的时候,忽的脸上一阵刺痛,登时就多了几道血痕。   秦婉使劲的推开了他。   “太子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吩咐,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还要跪经。”   姜郁摸了摸被抓破的脸,狞笑着拖拽着秦婉去了里间。   晚凉在外头听见里面的喊叫声,哭着要往里冲,却被侍卫们给拦住了。   “我告诉你,你嫁给了我,这辈子生死都是我的人。”   “伺候夫君本就是你分内之事。”   “无趣,跟死尸一样......”   ......   姜郁来的快,去的也快。待他走后,晚凉忙冲进了屋中,床上的秦婉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双眼无神的望着帐顶,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嫌脏。   晚凉懂她的心思,“小姐,热水一早就备下了,奴婢扶着您去沐浴。”   女人的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痕。   良久,秦婉又道:“避子药呢?”   晚凉忙将药端了来,秦婉看着褐色的药汁,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仰头喝尽。   ......   消息传到王府的时候,姜行舟只笑了笑。   程素清一事本就是小事,他无心在这上头费神。前几日他见聂忱送了些小玩意过去给宝鸢,又见宝鸢得了礼物很是高兴,于是便让府中长史从库房里挑了些东西也送了过去。   长史一听是送给宝鸢的,心里头激动万分。这还是他家王爷头一回给姑娘送东西呢,实在是难得的很,所以挑的格外的仔细。   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西域来的首饰,上好的缎子等等。   得了东西的宝鸢倒是没有喜悦,只觉有几分怪异,也不知姜行舟打的什么算盘,将东西交给夏荷后,便去了王府谢恩。   姜行舟见她来的倒是快,唇角不由高高的扬了起来。   “送的东西你可还喜欢?”   宝鸢规矩的行了礼,又道了谢。正欲说什么却被男人的铁臂勾进了怀中。   姜行舟心中纳闷,这女人的心怎么就捂不热呢?   “为何对本王总是淡淡的?”   她对聂忱,且不说她的忱儿,就是对夏荷、周栋他们,她都是笑脸相迎,唯独在他跟前总是拘谨。   男人的话叫宝鸢一阵疑惑。   那她该如何对他?   “王爷身份尊贵,而奴......”察觉到男人的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她忙改了口,“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所以......”   姜行舟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本王不在意这些。”   宝鸢不知如何作答,心跳的厉害,如同擂鼓一般,两人的身体紧贴着,连一丝缝隙都无。   “可是......”   话还未说完,唇便被堵住了。   窗外日光晴好,清风徐徐,有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屋中却是如盛暑天一般,热的厉害。   宝鸢红唇微张,双眼迷蒙的倚在男人的怀中,不知为何忽的就委屈了起来,她哽咽着道:“你为何总要欺负我?”   姜行舟也没想到她会哭,一时也没了主意。   女人的眼泪跟珠子似的落在了地上,也砸在了他的心头。   他猛地想起聂忱对着她撒娇时的模样,只覆在女人的耳畔道:“若是本王也叫你一声姐姐,你可不可以就不要哭了?”   宝鸢撑着水雾般的眸子看向了男人,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胜利的笑。   姜行舟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宝鸢只觉耳尖烫的厉害,连带着整张脸也滚烫了起来。   “你...你胡乱喊些什么呢?”   声音里哭意少了些,反倒是多了些娇嗔的味道。   姜行舟将人横抱而起,朝着里间走去。   “若是有一日本王不在了,你可会为我掉眼泪?”   宝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男人的脸色有着一瞬间的凝重,继而又没了,仿佛是她看错了一般。   她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下意识的唤了一声。   “十六爷。” 第63章 世上之人,当局者迷众多……   冯家。   白氏看着满屋子的聘礼, 只笑的合不拢嘴。那马家原是想早些将人给娶回去的,只碍着先帝的丧期才拖延至今。眼瞅着天气暖和了便想着赶紧把事情给办了。   白氏哪里有不同意的。   况这些日子她一心都扑在冯效的婚事上,哪里还顾得上冯芷仪的。是以马家的人说两人都不是头一次成婚了, 也没必要大操大办, 只通知亲友们, 办上几桌宴席也就算礼成了。   白氏自是乐得省事, 一口就应下了。   于是便定下三月二十八,过门迎娶新娘子。   冯芷仪早已换上了大红嫁衣, 画上了精致的妆容,可唯独面上不见一点笑意, 全然不像是个待嫁的新娘子, 冯致康走进来的时候, 瞧见女儿如此模样,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 原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怎的说变就变了?”   冯芷仪藏于袖间的手,紧了紧。   她得为自己拼一回,若是拼赢了, 她此生无憾。若是输了, 只当是给自己活了这一遭一个交代吧。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她也曾有过一回。那时她满心欢喜,又害羞又期待,总以为会过上圆满的日子,可谁曾想却是一脚踏入了地狱之门。   幸而得了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她才得以活过来。   冯致康不忍心,“你若是不愿意, 只管跟爹说一声,爹即刻就让人退婚去。你要知道,真的同那马庆丰成亲,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冯芷仪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了泪意。   “谢谢爹爹,女儿和离让你丢人了,如今这般也好......”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外头白氏快步走了进来,催促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两竟还有空在这说闲话,还不快些装扮了,说话的功夫马家的人就到了。”   ......   同福酒馆。   曹旭独自喝着闷酒,他坐在二楼临街的雅间里,窗户开了半扇,一抬眼便能看到街上走过的行人,远远的有一顶花轿走了过来。   既无吹拉弹唱的,也无迎亲之人,很是寒酸。   就连娶个妾也不是这么个排场吧。   他仰头喝下碗中的烈酒,手上的力道一个没控制住,竟生生的将酒碗给捏碎了,细碎的瓷片划伤了手指,他丝毫没有感觉,一双眼睛直直的盯在那顶花轿上。   有风吹过,吹起了轿帘,露出了花轿中新娘子的半边侧脸来。   她原就生的秀美,画了妆容后更是美不胜收,只美人的眼角似乎挂着浅浅的泪痕。   曹旭的心忽的痛了起来,像是被大掌狠狠攥住一般,他皱着眉头,一拳捶在了桌上,震的桌上的茶碗酒器一通乱响。   宝鸢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出去。   “可怜表姐遇人不淑,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好容易脱离了苦海,竟又要掉进火坑里了。我们原也想送亲的,可她不肯,宁死也不让我们去。”   曹旭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喝着酒。   宝鸢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入喉,格外的烧心。她轻叹一声,“都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们女人这一生无异于是一场豪赌,赌生在何样的家中,赌嫁给什么样的夫婿,赌有个什么样的孩子,我们的日子从来由不得我们做主。”   “那个马庆丰已有四个孩子,且都到了记事的年纪,可怜姐姐一过去便要给人做后母。只姐姐性子柔和善良,定不会亏待那些孩子们的,可姐姐这一生便就如此了。”   曹旭握着酒壶的手颤了颤,眸中有着挣扎痛苦之色。   宝鸢又道:“我知曹爷并非对我姐姐无情,而姐姐的心意想必你也清楚。我不管你有何苦衷,现在,此时此刻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倘若他们拜了堂成了亲,再相见姐姐便是马家的人了。”   曹旭的脸紧绷着,半晌才道。   “如今京中形势多变,我不能连累她。”   宝鸢轻笑一声。   “周栋尚且都未同夏荷分开,你如何肯定你所谓的连累,于姐姐来说不是甘之如饴呢?我们女人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更加坚韧。”   她顿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曹旭问。   “我姐姐此生能不能得到幸福,端看你今日如何选择了。”   话音刚落,对面之人已没有了踪影,徒留下一阵风。   夏荷自门后走了出来,与宝鸢一道站在窗口看着追出去的曹旭,“还是姑娘想的周全。”计策是她想好的,可这点睛之笔还是宝鸢的手笔。   宝鸢唇边挂着笑。   世上之人,当局者迷众多,需得有旁人点醒才行。   ......   轿子忽的停下,冯芷仪的身子往前一个踉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轿帘便被人掀开了,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跟我走!”   男人的掌心有些粗糙,带着灼灼的温度,她就任由男人这么拉着她跑。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扬起了她大红的衣裙。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到路面,看不到行人,可心却如此的安定,从未有过的安定。   身后似乎有人追了过来,路旁似乎也有人指指点点。   可她都不在乎,满眼都是男人宽厚的肩背。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睿亲王府。   进府后,曹旭松开了女人的手,面上不觉有些烫。   “我不想你嫁给他,你值得更好的......”   冯芷仪的呼吸有些喘,她垂下眼眸,“那你肯要我吗?如果不要,那就别再管我了。”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的为自己争取着。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从前,她打死也不会问出口的。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似是只眨眼间,又似过了许久。   “我要!”   男人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冯芷仪再也忍不住扑进了男人的怀中痛哭了起来。夏荷同她说这个计策的时候,她一口就应下了,不为旁的,她就想看看她在这个男人的心中有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存在感。   幸好。   她赌赢了。   泪止住后,她看了看曹旭,男人的脸很红,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旁的。   “我嫁过人,还不能生孩子,这样的我你也要吗?”   曹旭点了点头。   女人今儿似乎格外的好看,他拉着她的手往书房走去。   “我现在就去求王爷给我们赐婚。至于那个马家的事,我回头再想办法。”   ......   姜行舟倒是一点都不诧异。   只说了一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命人准备了宴席要给两位新人庆贺。   话毕周栋就捧着一套崭新的喜服进来,直接给曹旭换上了。   这头一切准备好了,宝鸢又将冯致康和冯效骗了来。   冯效见是睿亲王府,眸底神色一暗,“表妹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宝鸢俏皮一笑。   “舅舅和表哥两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将你们卖了不成,让你们来自然是来喝表姐喜酒的。”   王府的一座小院里,布置一新,红缎子,大红的喜字,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   冯芷仪看到了父亲和哥哥,一个没忍住便又落了泪。   曹旭向来性子冷,见了岳丈和大舅哥也不知喊一声,只点了点头,倒是周栋在一旁撺掇着才喊了人。   冯致康如坠云中,只稀里糊涂的应了。   回头将宝鸢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大丫头不是说嫁给姓马家的吗?那马庆丰我是见过的,五短身材,样貌也平平,不似......”   他看了一眼曹旭,虽说木讷了些,可瞧着却是仪表堂堂。   宝鸢挽着他的手臂,笑道:“左右这是表姐自己个中意的人,且曹旭是王爷身边的近身侍卫,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舅舅就不用担心了,只管喝喜酒就是。”   冯致康尚未反应过来,看了看女儿,见她面上有着羞怯的笑,又见曹旭跟门神似护在她身边,心下便也定了。先头说马家这门亲的时候,他便觉得不妥,现下是女儿自己个挑的,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女儿过的好就行。   曹旭被赶鸭子上架,乐晕了头。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周栋拖到了一旁,“这可是你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否则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儿,喜服是备好的,小院也是布置好的。   周栋忙求饶,笑道:“你打算如何谢我啊?”   夏荷见周栋被欺负,忙拉着冯芷仪过来评理。   “芷仪姐姐,你给评评理,哪里有人这样恩将仇报的,前些日子送去你家的聘礼,那可都是周栋出的。”   曹旭松了手。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今天不出面,她也不会嫁给姓马的?”   周栋理了理衣裳,“那马庆丰官那么小,还有四个孩子,哪里配得上我们这么好的芷仪姐姐,马家的事我一出面他自然不敢说什么,至于后头的事那都是我们演出来的。若是没有这一出,你们这两个有情人何时才能在一块呢?”   这头说闹着,另一边苏诗沁却只躲在角落里喝闷酒。   冯效远远的见了她,想了想还是上前道了谢,毕竟那一次他醉酒可是苏诗沁送他回去的,还照顾了他许久。   苏诗沁的眼下有些浮肿,见他走了来,只低下了脑袋。   “听...听说你同忠肃侯府的沈姑娘定亲了,恭喜啊......”   冯效眉头一皱。   “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诗沁的眼中有一瞬的光亮,继而又灭了,“整个京城都传开了,那还能有假?”   冯效见着女人面容憔悴,不似往日里那般活泼。   “以讹传讹罢了,不必当真。”   ......   曹旭是孤儿,自小就养在姜行舟身边,是以二拜高堂的时候,姜行舟坐在上首。   这还不够,姜行舟又拉了宝鸢一同坐下。   宝鸢可不敢接受表姐的跪拜,推脱着说会折寿的。   姜行舟却威胁道:“你若不老老实实的坐着,我便将你抱坐在腿上,看你还如何逃走?”   宝鸢见男人神色郑重,不似说笑,也不敢不从,硬是受了这一拜。   姜行舟的唇角高高扬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他的大婚日子呢。   最后一拜后,周栋高声呼着,“送入洞房。”   两人的婚礼虽说仓促,可该有的样样都有,连床铺都是新换的,上头还撒了许多干果子,红枣,花生,桂圆,帘子。   只不过半日的功夫,他便成了亲,有了媳妇。   曹旭还有些不能适应,只呆呆的瞧着冯芷仪绯红的脸面,半晌才喃喃说了一句。   “你真好看!”   红烛高照,夜色清悄。   书房中,姜行舟借着几分醉意,正歪靠在宝鸢的肩窝处,自顾自的说这话,“四月初一,皇上要去郊外的木兰围场进行春猎,也顺道叫上了本王。”   木兰围场,是皇家猎场,寻常人是不能进的。   宝鸢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男人道:“你不是总嚷嚷着要去踏青放纸鸢吗?那儿倒是个好地方,地势开阔,环境也好,最适宜放风筝。”   “王爷要带我去?”   宝鸢诧异的问道。   姜行舟坐直了身子,定定的看着她,似乎要从女人的面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皇上突然要春猎,太子肯定会去的,他去,秦婉定也会去的。你既与她投缘,在猎场里见面也是一样的。”   人在眼皮子底下总是好的。   若是背着他偷偷的出去玩,他还当真有些不放心。 第64章 她不想见你。   暮春时分。   后半夜才将下了一场小雨,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气息,官道两旁的树木葳蕤葱翠, 绿意延绵至天边, 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   因着国丧, 安静了一个冬日和初春的亲贵大臣们, 忽的见了天地辽阔之景,个个只觉心胸舒展, 心旷神怡,粼粼的车马声里, 说话声不断, 偶尔还有孩童指着天边的鸟雀说着稚嫩的话语。   建平帝登基后, 除却殿试外,春猎便是最要紧的事了。   木兰围场位于京郊的云雾山, 山中有处天然的山谷, 山谷中水源充足,草木肥美,自大渝建朝以来就被圈为皇家猎场, 除却每年的春猎和秋猎外, 平日里也多有皇亲国戚来这里消遣。   建平帝坐了一段路的马车,又觉春光甚好, 怎可轻易辜负,便换成了骑马前行。   明黄的衣袍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   姜郁随行在旁,说了一堆好听话,引得建平帝龙心大悦。   声音随着风吹进了姜行舟的耳中,他随意的瞥了一眼,前头旌旗猎猎, 人影憧憧,他在心中叹了一声,到底是可惜了,无法亲眼见见这父慈子孝的画面了。   正随着车队缓慢前行着,有小太监小跑着过来。   “王爷,皇上有请。”   姜行舟驱着马儿上前去了。   先前为了忙着先帝的葬礼,后又是科考殿试,再有便是这春猎,朝中事务繁杂如牛毛,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个幼弟了。   因为他是嫡次子,年岁比之姜行舟大了不少,就连他的儿子姜郁也只比姜行舟小了三岁。   男人的脸年轻而冷峻,见了他也不似旁人那般恭敬,只拱手行了礼。   “皇上,可是答应臣弟奏请之事了?”   建平帝呵呵的笑了两声,并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朕记得父皇在时,总夸你的骑射好,每年春猎和秋猎都能拿到彩头,为此朕挨了先帝和母后不少的训斥。也不知今年......”   姜行舟落后他半个身位,悠悠的骑着马。   “这些都是小巧,如今承继大统的可是皇兄您,臣弟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罢了。若是皇上准了臣弟的奏请,放臣弟去两广的封地,臣弟定当感激不尽。”   前些日子,景和帝的丧事办完之后,他便递了奏折,自请去封地。   只不知为何,景和帝一直未批复。   建平帝不知他是何心思,可却也知道姜行舟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先帝病危时朝中也有不少呼声要立他为太子,对于这样的人,他得谨慎处置。   一来他初初登基,不能太过以免寒了朝中众位大臣的心,二来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些。   “老十六啊,你自小就生在京城,朕看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先帝知道了总托梦说朕薄待了你。”   姜行舟还欲再说,却见建平帝夹了马腹,一骑当先已经跑远了,唯留下一小片飞扬而起的草屑和尘土。   .....   许是车身颠簸摇晃的缘故,行至半途宝鸢便面色发白的掀开了车帘透气。   前头原本是说好的,大家一起出行,可冯芷仪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自是不便前来,连这次随行的都换成了周栋。   因着要宝鸢同秦婉说话,夏荷便缠着周栋要学骑马,两人虽不敢大声喧闹,可瞧着两人面上的笑颜,都觉得这天也更蓝了,云也更白了。   至于苏诗沁,自打那一次她让她去看着冯效回来后,人便有一些不一样了,总爱一个人躲在屋中发呆,这一回她原本是要一道来的,可临时接到了家书,说是苏自荣要入京了,她得忙着料理家中的事务,所以也不成行了。   秦婉见宝鸢的气色不大好,眉头微蹙,便给她倒了杯茶水。   “可是晕车了?”   宝鸢摇了摇头,她从前坐马车时也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觉心口处堵的慌。   “我没事,倒是劳你担心了。”   秦婉温柔一笑。   “无妨。”   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她看到了跟在一旁的聂忱,男人端坐在马背上,姿态挺拔,也不知与一旁的侍卫说了什么,两人皆都笑了起来。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聂忱也看向了她。   秦婉慌忙的收回了目光,手心里竟出了汗。   “宝鸢,若是得了空你便好好劝劝你弟弟吧,我与姜郁成婚多年,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不是个可以追随之人。”   宝鸢叹了一声。   “怎么不劝呢?只他现在年纪大了,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前些日子我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中意的姑娘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太子府。你是太子妃,可见他平日里与你们府中哪位姑娘交好亲近的?”   耳旁是女人的说话声,可落在秦婉的耳中却都是虚虚的,远远的,听不真切。   她的一颗心狂跳不已,只觉一阵口干舌燥,末了喝了一杯茶,才觉得舒服了些,茫然的看向宝鸢。   “未曾发现。”   说完又道:“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除却必要之事,我大多在自己的小院里待着,哪里......”   宝鸢未察觉出她的异常,只觉腹中一阵翻滚,忙捂着心口探出头去,干呕了起来。   秦婉见她难受的厉害,执意要叫随行的太医过来诊脉,可宝鸢却道:“我这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让其他人看见了,说我得势猖狂。”   秦婉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又让晚凉拿了些蜜饯来。   吃了两颗后,口中有了些酸甜滋味,宝鸢倒是好了许多。   秦婉看着外头的景色愣愣的出神,她这辈子左右是要困在在这座城里了,“我听聂侍卫说,你有心想要离开这里,难道十六皇叔他对你不好吗?”   宝鸢默了默。   姜行舟待她不好吗?比之其他王侯公子来说,姜行舟算对她不错的吧。只是她所求的,他给不了罢了。   况且他也从未对她说过些什么?   秦婉见她面上有了几分愁苦之色,“我还听说你同聂侍卫商量好了,要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要过些隐居的生活。”   宝鸢“啊”了一声,诧异的看向她。   “他连这个也跟你说了?”   这可是她心中最大的秘密了。   秦婉佯装着生了气,偏头不看她。   “难不成在你心里我连知道这个秘密的资格都没有?”   宝鸢忙握住了她的手,苦笑道:“只是痴心妄想罢了,我这样的人如何能逃得掉呢?”   秦婉回握住了她的手,郑重的看了她一眼。   “你若愿意,我帮你。我原以为姜行舟同姜郁不一样,他虽性子怪了些,也却从未想过他占着你不说,还让聂忱私下里为他卖命。”   女人的面上难得有了怒气。   宝鸢的脑海中似是响起了一道炸雷,她撑着失神的眼眸看着秦婉,嗫嚅着道。   “你说什么?”   秦婉倒也没在意,将聂忱同她所说的尽数都说了出来。   宝鸢只觉得恶心。   又干呕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一边哄着她,让她有了他在乎她的错觉,却又在背地里让她的弟弟去给他卖命呢?   姜郁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存心要杀了她的弟弟吗?   宝鸢心中激荡,只觉口中传来了一阵腥甜之意,跟着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晕过去的瞬间,她死死的捏住了秦婉的手。   “我...我不想见他!”   ......   落日熔金。   将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也染上了一层颜色,湖边的芦苇随风摆动着,偶尔有野鸭贴着水面滑行而过,钻进了芦苇丛中。   太子的帐篷紧挨着皇上的。   外头有人把守着,聂忱赫然在列。   帐篷里的说话声极低,聂忱只尽量往帐篷上靠,企图能听的真切些。   帐篷内,姜郁看着投在帐篷上的黑影,笑着道:“此次是咱们最好的机会,往日里他都在皇宫中,出入皆都无数侍卫,想要成事几乎不可能。”   王福似是说了什么,聂忱没听清。   却又听到姜郁的声音传来。   “我可不想像他似的,一等等那么多年。况这个位子早晚都是我的,他若是肯禅让,将江山交给我,那么他就还是我的父皇,我定会让他这个太上皇安享晚年的,若是他不肯,那就休怪......”   聂忱心中大惊,虽听的不真切,可大体的意思还是听出来了。   他侧耳还想再听些,里头的说话声已经停了。   少倾便见王福走了出来,吩咐了他一件差事,待到人走后,王福又回到帐篷里,躬身问道:“殿下,要不要派人跟着?”   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成双。   姜郁却摆了摆手。   “不用。”   他怕打草惊蛇,况且这消息本就是半真半假,端看的姜行舟如何行事了?   先前在府中他与定国公世子程鸣淞说话时有人偷听,可找遍了太子府也没找到人,他便知道定是身边有内贼,且他身边的人皆都是心腹,唯有半途而来的聂忱。   不过姜行舟既有这份心思,那他何不将计就计呢?   到时候一并将两人给除了。   ......   王福所说之事,不过是极小的差事。   聂忱办完后,正琢磨着要不要将消息告诉周栋,毕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哪里有儿子这么算计自己老子的?   他心下犹豫不定。   不知不觉间到了秦婉的帐篷外,见有太医拎着医箱同她说着话,他略站了站,等太医走后才走了过去。   “太子妃可是身子不适?”   男人的话音里有着浓切的关心。秦婉又想起宝鸢所说的话,她是太子妃,且大他三岁,他们是决计不可能的,与其这般拖着,不如早些让他死心吧。   她冷声道:“聂...小...侍卫这清闲?”   聂忱见女人神情冷淡,话意更冷,不觉皱起了眉头。   “我...属下只是路过......”   秦婉不去看他,只垂着眸子道:“往后若不是太子的吩咐,你不必到我跟前来了。”说完便掀开了帐帘进了帐篷内,只留给聂忱一个清瘦的背影。   聂忱不明所以,失魂落魄。   想了想还是将听到的消息偷偷的告诉了周栋。   毕竟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那得由姜行舟自己判断。   帐帘落下后,秦婉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男人面上的失落她瞧在了眼里,只她二人注定是有缘无分的,早些断了他的念想也好。   ......   夜色悄然降临。   旷野里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远处的山峦化作了一抹剪影,犹如泼墨山水画一般,只依稀瞧出个轮廓来。   姜行舟独坐在帐篷内,拧眉沉思着。   继而又想起这一日都没见到宝鸢了。   “她呢?”   周栋忙派人去打听了,过了会儿进去回话。   “一直跟太子妃在一起呢,不过...才到那会儿太子妃召了太医......”   姜行舟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定是宝鸢病了。   今儿一早出发的时候,他便瞧着她的神色不大对。   不过片刻便到了秦婉的帐篷外,却被两个侍女给拦住了。   姜行舟正欲发火,却见秦婉走了出来。   她福身行了礼,神色淡淡的。   “王爷请回吧,宝鸢她不想见你。”   姜行舟耐着性子道:“她为何不想见我?”   秦婉睨了他一眼,声音里满是不屑。   “那就要问问王爷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了。”说完也不待姜行舟说话,便又回了帐篷里。   又有幽幽的声音传了来,“若是闹开了,于王爷也无益。”   姜行舟在帐篷外略站了站,便拂袖离开了。   他做什么了? 第65章 宝鸢,你有孩子了。   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宝鸢眸中的神色渐渐回笼, 她偏头看向了走过来的秦婉,“多谢。”   秦婉小心的替她掖好了被角,语气里带着轻柔的责备。   “你也太不小心了, 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她自顾自的道:“也是, 你身边只一个丫鬟伺候着, 况还是个未生养过的, 自是不晓得的,好在是发现的及时, 回头仔细将养着,也就无大碍了。”   宝鸢满心疑惑。   “你在说什么呢?”   秦婉冲着她笑了笑, 握住了她的手。   “宝鸢, 你有孩子了。”   孩子?   宝鸢的手下意识的就摸向了平坦的小腹, 避子药她一直都有喝,只前些日子她歇在王府的时候多有不便, 再加上姜行舟看的紧, 便断了三两回。   但也仅仅是三两回罢了。   怎的就有了呢?   尚未从初为人母的兴奋中缓过来,她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抹苦意。   “真的吗?”   她有些恍惚,喃喃的问了一句。   秦婉似乎比她还要高兴, 亲自扶了她坐了起来, “太医给诊的脉,那还能有假?”又见宝鸢眼神涣散, 丝毫不见喜色,只以为她担心怀孕一事被传出去。   “你无需担心,诊脉的太医我已打点好了,不会传扬出去的。”   宝鸢再次道了谢。   秦婉见她神色凄迷,叹了一声。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为何要告诉他?”   宝鸢有些激动,原本泛白的脸登时红了起来, 吼完后又自觉没趣,躺了回去,伸手摸了摸肚子,“这是我的孩子。”   聂忱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自小宠到大的,无论姜行舟如何对她,她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不能伤害她的家人。   秦婉柔声安慰道:“不告诉便不告诉吧,你现在怀了身孕,不可情绪太过激动。”   宝鸢定了定神,许久才开口道。   “我要走了。”   语气笃定,秦婉又劝道:“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要是有一处疏漏,只怕逃不掉不说,还会惹怒了睿亲王。”   “被他抓到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一死。”   宝鸢的声音冷冷的。   秦婉嗔了她一眼,“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说话也没个忌讳。什么死不死的,还没到那一步呢。”   宝鸢又想起了聂忱,她走的时候肯定是要带着他一起逃的。   她求了秦婉将聂忱找来。   这事倒是不难,秦婉吩咐下去后,不过盏茶的功夫,聂忱便来了。他原以为是秦婉找他,喜滋滋的来了,谁知甫一进帐篷,却只见宝鸢躺在床上。   他面上的笑隐了下去,这才发现不对劲来,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宝鸢道了不是,“我要离开京城,到时候你随我一道走吧。”   聂忱站在床边,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大团的阴影拢在了宝鸢的脸上,愈发显得她的面色凝重。   他像是小时候做错事一样,只站在那儿不说话。   父亲拿了戒尺要打他手心,问他知不知道错了,他就是那副倔强的表情,抵死也不开口认错。   宝鸢又问了一遍,声音严厉了几分。   “你必须跟我一起走!”   聂忱从未见过姐姐发过这样大的火,只低声道:“我不走!”   宝鸢气极,伸手打了他两下,打着打着自己却先哭了。   “母亲临死的时候,曾握着你我的手说要我们姐弟二人相互照应,如今我连累你进了京,若是这一回我不能把你安全带走,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如何跟爹娘交代?”   宝鸢一哭,聂忱就没了办法。   “阿姐,你别哭。你听我说,我现在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之所以不走,是因为在京城里有我割舍不下的人,我不能走,也不想走。”   宝鸢隔着泪眼,看着神色郑重的弟弟。   不知何时他的弟弟已经长成了胸有丘壑的男子汉了,她不再劝,而是握住了聂忱的手。   “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得保住自己的性命。”   聂忱发了誓。   宝鸢看住了他,末了垂下眼眸。   “到底是我害了你。”   当初要不是为了她,聂忱也不会来到京城,也就不会陷入险境。   聂忱不知如何安慰姐姐,急的抓耳挠腮。   “阿姐,我都发誓了,难道你还不信吗?”   外头传来了晚凉催促的声音,聂忱道了句“阿姐,我们都好好的”便快步离开了。   聂忱刚一出了帐篷,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暗影里。   月色如水,悬在半空。   秦婉自暗影里走了出来,她看也没看他,只错身进帐篷的时候说了一句。   “你若是不肯离开,我有的是办法将你赶出太子府,让你在京中无立足之地。”   声音里含着薄怒。   聂忱愣了一下,也低声回了句。   “我就不走。”   男人的声音低沉坚决,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又像是孩子般说的赌气话。   秦婉暗自摇了摇头,进了帐篷后对着宝鸢道:“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同你一道走,至于他身上的毒,我也会伺机拿到解药的。”   宝鸢的眼中还有泪珠。   她想劝秦婉同她们一起走,可是她知道秦婉是不会走的。她与她不同,她独身一人,只有个相依为命的弟弟,而秦婉的身后是整个秦氏一族。   ......   “什么?”   聂忱的消息传到姜行舟耳中的时候,他惊呼了一声。姜郁同建平帝那可是亲父子,难道他真的会为了皇位而谋害自己的父皇吗?   姜行舟一时也判断不了这个消息的真假。   他拧眉沉思着,春猎本就是走个过场,所猎到的猎物后面都要放生的,且用的箭也是特制的,箭头的位置缠了布团,为的就是不要伤了猎物。   “他们愿意窝里斗就让他们斗好了,咱们只在一旁看热闹,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周栋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姜行舟。   他只是个王爷,做什么要管他们父子间的事?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想明白后姜行舟神色也松了松,又想起方才去瞧宝鸢却被秦婉拦在了外头。   “你去问问是哪个太医进过太子妃帐篷的?”   周栋应了是,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后只道:“太医说了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身子虚了些,静养些日子便会痊愈的。”   姜行舟放了心。   又想起女人的确纤瘦,腰肢他一只手都能握的过来。   ......   梦中。   又是大雪天,天地皆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北风劲烈,卷起了地上的积雪,宝鸢站在远处的雪地里,她穿的白色的衣裳,几乎要融进雪色里,她的眼中似乎有着恨意。   姜行舟朝着她走过去,可是走了很久也走不到女人的身边。   他急了,抬腿就要跑,可是雪很厚,人压根就跑不起来,他刚跑了两步,人就扑摔在了雪地里,周身都是刺骨的凉意。   “宝鸢,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画面抖的一变,是西市的小院。   火舌冲天,不过眨眼的瞬间就将小院给吞噬了。   他看到火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对着她喊,“宝鸢,你快跑,快跑啊......”可女人不为所动,直直的站在火焰中,一双美目里有着怨毒之色。   她说,“姜行舟,我恨你!”   梦醒后,姜行舟面有疲倦之色。   周栋伺候他梳洗,“不过一晚未见,王爷竟还梦到宝鸢姑娘了?等回头安定下来后,王爷便正经的将人给娶回来吧,免得夜长梦多。”   他笑的格外的欠揍。   姜行舟洗了把脸,睨了他一眼。   “本王瞧着夏荷也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刚好前几日长史来跟本王说想替他的孙子求一门亲事,我看他二人年岁相当,很是般配,明儿本王便做主,将夏荷许配着长史的孙子。”   周栋忙道:“王爷,属下知错了。”   待两人去到外头的时候,众人皆都准备好了。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姜行舟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回看了过去,是冯效。   新科的状元郎,可谓是朝中新贵,炙手可热,按照以往的惯例,新科的进士皆都会翰林院,将来也会是国之栋梁。   男人眼中的神色很复杂。   姜行舟收回目光,左右宝鸢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是赢家,没道理跟一个输了的人较劲。   随着建平帝的一声令下,众人皆策马进了林子里。   林深茂密,遮天蔽日,甫一进林子里就感到了丝丝的凉意。姜行舟倒也没了以前的好胜之心,只在林中闲逛着,偶尔射出一两箭。   左右他只是随行的配角,没必要抢了旁人的风头。   一入了林中,冯效便远远的跟在了姜行舟的后面。   从前他是庶民,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他同他说不上话,可如今不同了,他是今科的状元郎,足以站在他的对面了。   即便宝鸢不肯接受他,可到底是他的表妹。   他想亲口问一问姜行舟会如何对待聂宝鸢。如果只是侍妾,他决计不会同意的。况且新帝即位,他这个王爷能当到几时还是未知之数,没的宝鸢跟着他没享到福,反而叫他给连累了。   姜行舟耳聪目明,自然知道身后跟了人。   他放慢了速度,想要等身后之人追上来,谁知就在这时自一旁的树丛中射出一道寒光,姜行舟仰身躲过,只见一道黑影窜了出去。   姜行舟眸色一沉,勒紧缰绳追了过去。   那人伸手矫健,且似乎对地形很熟悉,左躲右闪的姜行舟竟一时没追上,就在他心中犯疑的时候,忽的见不远处的树旁有一匹汗血宝马正在吃草。   姜行舟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建平帝的马,马在这,那建平帝人呢?   就在这时,忽的有人尖声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啊,快传太医,太医......”   “不得了了,皇上晕倒了......”   “护驾,护驾......” 第66章 本王给不了她?难道你给……   林中瞬间就挤满了人。   侍卫, 太医,宫婢等等将受伤的建平帝围的水泄不通,好在姜行舟提前看的清楚, 若是再慢上半步, 哪里还能瞧得见里头的光景。   当时他追着那个黑影, 察觉出不对劲后便勒住缰绳, 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汗血宝马正在低头吃草,而建平帝则躺在地上, 面色惨白,生死不知, 只是还未等他上前查看, 人便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将林子给塞满了。   姜行舟守在外围, 目光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姜郁急急赶来的时候,众人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父皇!”   哽咽里含着凄苦, 凄苦中又透着伤心, 简直就是闻者落泪,听者悲切。姜行舟“嘁”了一声,心中暗道,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建平帝驾崩了呢。   建平帝是被毒蛇咬伤的。   而咬他的是一条五步蛇, 蛇身呈土黄色,上头遍布花纹, 蛇的尸体被钉在了一旁,想来是建平帝失去意识前动的手。   最先发现建平帝的是今科的探花郎,名唤黄骁。   到底是进士出身,遇事也不似旁人那么慌乱,喊了人之后,立马给建平帝将蛇毒吸了出来。   姜郁看了看同样昏迷过去的黄骁, 脸上的悲戚之色骤然化作了狠戾。   “给孤查,务必要将行刺之人给孤找出来。”   也是,木兰围场乃是皇家猎场,月初的时候便开始准备春猎事宜了,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各位贵人们的安全,豺狼虎豹等危险的动物早已被赶走,更别提毒蛇了。   想来定是有人存心的。   好好的一场春猎,竟然闹成了这样。众人将建平帝抬回了帐篷,处理好伤口后,未免有变,姜郁又派了一队人将建平帝送回了京城。   ......   宝鸢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会儿,可是梦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一会儿是前世横死的惨状,一会儿是个小小的人儿追在她后面,一个劲的叫她娘,她拼命的跑,想要摆脱耳旁的声音,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婴孩的声音还是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   秦婉见她满头大汗,忙吩咐人打了热水来,“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宝鸢摇头。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秦婉又催促她赶紧起床,“原先不就说要出来放纸鸢吗?好容易来了,怎么能错过呢?”   宝鸢浑浑噩噩的梳洗过后,便出了帐篷。   甫一出了帐篷,宝鸢就伸手挡在了额上,外头的日光有些刺眼,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随着秦婉往一旁的空地走去。   已是晌午时分,日头斜斜的挂在东边。   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被群山环绕,犹如镶嵌在山间的翡翠一般,瓦蓝的天幕上飘着几个纸鸢,纸鸢随风而上,飘飘荡荡的飞在白云间,偶有鸟雀飞过,只怕还以为是同类,围着纸鸢飞了几圈呢。   宝鸢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晚凉和夏荷早已将纸鸢给放起来了,一个是美人图案的,一个是大雁图案的,见两人来了,便将风筝线交到两人的手中。   秦婉扯了扯手中的细线。   “知道你怀了身孕,特意让她们提前给放起来的。”   宝鸢仰头望着远空中的风筝,心中感慨不已,她就如同这风筝一般,只一条线便能将她困死在京城里。   “你似乎很喜欢孩子?”   从昨晚知道她有孕开始,秦婉对她就格外的热情,事事都安排的妥当,生怕出了差错。   秦婉偏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可能是我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格外的喜欢你的孩子。”   宝鸢心头一震,回望过去的时候,秦婉的神色已经如常,女人的侧脸分外的柔和,“你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想来请遍天下名医,定会有的。”   秦婉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会有的!”   她说的无比的肯定,似乎一早就知道答案了一般。   宝鸢见她如此,便将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秦婉失望,也不想与她起争执。昨儿晚上她一夜未睡,想了许多,想逃走以后的日子,想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的艰难。   思虑再三后,她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   她不希望孩子一出世便没了父亲,自小便受尽旁人的欺负和冷眼。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   两人各怀心事,握着手中的风筝线。宝鸢看着在白云间的大雁,跟着便用牙咬断了风筝线,任凭风筝随风飘落去了远方。   风筝很快就化作了小黑点,继而消失在了密林的尽头。   秦婉轻轻叹了一声,“外头风大,回吧!”   ......   风筝飘飘摇摇挂在了枝头。   建平帝遇刺,侍卫们早已将所有人都围住了,姜行舟也不例外,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去,至半途中他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天空。   这才发现高耸入云的杉树上挂着一个纸鸢。   纸鸢是大雁形状的,斜斜的挂在枝头。   冯效骑着马到了他的身边,他收回目光,“本王只当你会一直跟在本王身后呢。”   “我有些话要问你,只是还未想清楚如何开口罢了。”   冯效的态度也是冷冷的。   姜行舟倒也不在意,“关于宝鸢的?”   他跟他之间除了聂宝鸢,别无其他交集。   冯效愣了一下,看了看男人矜贵从容的俊脸。   “为什么是她?”   他是大渝最尊贵的王爷,想要什么要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选中的是聂宝鸢。   关于这个问题,姜行舟也曾问过自己无数次。   只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日久生情,或许是宝鸢的性子乖巧懂事,从不多言也从不逾矩?总之他也不知道,只晓得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女人惊慌失措的扑进了他的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还说心悦他时。   当时他的心莫名跳的厉害。   “这是我与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冯效急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宝鸢是我的表妹,作为表哥我想看着她幸福,而王爷你一定给不了她这些。表妹她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所求的也不过是简单安稳的日子。”   姜行舟睨了他一眼,一脸不悦。   “本王给不了她?难道你给得了?”   冯效闭了嘴。   满口苦涩,若是他能给得了,拼了命他也在所不惜的。   “今上才将登基,而你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就依着这一点,你都不会有太平的日子过,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就放宝鸢走吧。”   说完不待姜行舟开口,便骑马离开了。   姜行舟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他身处其中,岂有不明白的道理,用得着他来多嘴?   若不是碍着这个缘故,他早就......   ......   入城后,姜郁便命人封锁了城门。   左右随行的人皆都有名册,只要人在京中就不怕有人跑掉。   姜行舟原想入城后便去找宝鸢的,可谁知刚到了秦婉的马车旁,姜郁也过来了,他拱手道:“如今父皇出了这样大的事,还请十六皇叔随孤一道进宫守着吧。”   姜郁坚持,姜行舟也推辞不开,只能随着他一道入宫了。   秦婉原本要送宝鸢回小院的,可一入城后宝鸢便下了马车,推脱着说想要逛逛。秦婉见她坚持也只得作罢,眼下建平帝昏迷,她也要进宫侍疾,是耽搁不得的。   目送车驾离开后,宝鸢又说饿了,打发夏荷去一旁买点心。   跟着便找到了冯效。   冯效有些受宠若惊,宝鸢忙将他拉到一旁的巷子里,“表哥,有件事想要求你帮忙。”她认识的人不多,撇去秦婉和夏荷,能求的也就只有他了。   “何事?”   冯效见女人的面上有着焦急之色,不免也跟着提起了心。   宝鸢四下看了看,低声道:“烦请表哥帮我找一个靠谱的医婆,要擅落胎的。”   冯效有瞬间的失神,带反应过来后面上有着尴尬之色。   “落胎?你?”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支支吾吾的半天。   宝鸢见夏荷快出来了,也没时间再解释了,“表哥,你可愿帮我?”   冯效定了定神。   “愿意。只是落胎对女子身体乃是大害,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吗?   她也不知道。   宝鸢道了谢,便匆匆的走了出去。   夏荷拎着手中的油纸包,笑着道:“方才出来的时候没见着姑娘,可吓坏我了。”   等两人走远了后,冯效才走了出来。   ......   宫中。   太医们忙活了半日,终于将建平帝给救了回来。   还有便是救驾有功,帮着把建平帝腿上的毒血吸出来的探花郎黄骁也醒了过来。   姜行舟随着姜郁一同进了养心殿的偏殿。   谁知刚一进去,就见躺在床上的黄骁像是见了鬼一般的拿手指向了他。   “是你,是你......”   姜郁喝了一声,“莫不是蛇毒未清,脑子不清醒了,指着睿亲王爷做什么?”   黄骁咽了口吐沫。   “下官当时正在林中捕猎,谁成想听到了一道低呼声,便寻着声音找了过去,却见皇上摔下了马,昏死在了地上,我当时吓的六神无主,叫了起来。”   姜行舟冷眼瞧着。   黄骁再次指向了他,“我当时看的清楚,皇上周围只有王爷一人。”   此话一落,众人皆都看向了姜行舟。   姜行舟怡然不惧,“除了本王,不还有你吗?难道你不是人?”   姜郁厉声喝道。   “大胆,十六叔可是父皇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你莫不是看错了?”   黄骁跪了下去,直磕着头。   “下官决计不会看错的。”   姜郁又看向了姜行舟,神色晦暗不定。   “此事涉及父皇遇刺,还请十六叔莫要怪罪,配合调查。”他对着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   姜行舟看了看围上来的侍卫们,讥笑一声。   “原来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第67章 他不是那样的人!   “原来在这儿等着本王呢!”   姜行舟沉着的表现, 倒是让姜郁心里莫名紧张了起来,按道理说被指认为杀人凶手,且所杀之人还是当今的皇上, 无论是否有冤屈, 合该都会被吓的双膝发软, 大呼冤枉才是。   可姜行舟立在那儿, 犹如山岳不可撼动。   一时竟无人敢上前缉拿,姜郁喉头滚动了一下, 冷声喝道:“十六叔,父皇遇刺, 兹事体大, 还请十六叔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免得伤了自己,也让孤难做。”   姜行舟睨了一眼黄骁。   “你, 很好!”   黄骁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 慌忙低下了头,连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坚定。   “下官...下官的确...千真万确是看到了,当时皇上身边只有王爷一人!”   姜行舟又将视线落在了姜郁身上。   “这件事的确该好好查查, 本王行得正坐得端, 自是问心无愧不怕查。只此事涉及皇兄,又牵连到本王这个亲王, 依着本王的意思,要三司会审,然后昭告天下,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耍手段。”   这事于情于理姜郁都无法说不,只得拱手认下。   “那就烦请十六叔在宫里待些日子了。”   姜行舟沉沉的“嗯”了一声,走到门口的时候, 又道:“那个黄骁也是嫌犯,本王便将此人交给太子看守了,想必依着太子的能力,看一个囚犯应该没有问题。倘若到时候嫌犯死了,要么是太子你无能,要么你就是那条阴沟里的蛆虫。”   “你!”   姜郁气的满脸涨红。   姜行舟姿态慵懒,闲庭信步的往外走去。   “太子也无需动怒,本王只是打个比方,此事定然不会是太子你做的,毕竟你和皇兄那可是亲父子呢。”   刚走至廊下,就见秦婉立在一旁。   姜行舟看了她一眼,“你来宫里了?她呢?”   秦婉福身行了礼。   “宝鸢姑娘已经回了小院,王爷无需担心。”   姜行舟又道:“皇兄病重,本王需要在宫中侍疾,外头的事就劳烦你多照应着些。”   “十六叔放心就是,我与宝鸢一见如故,自该相互帮衬的。”   秦婉冲着他笑了笑。   殿中的姜郁处理完事情后,刚巧要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这个秦婉对着他永远是一副死尸模样,对着旁的男人倒是又会说又会笑的。   姜行舟拱手道:“多谢。”   话音刚落,就见姜郁从殿中疾步走了出来,然后将秦婉拉到一旁的偏殿中。   秦婉几乎是被男人给拖拽着进了偏殿。   甫一进殿,她便甩开了男人的手,揉着被攥疼的手腕道:“姜郁,你做什么?”   姜郁几乎都要发疯了,不管不顾的就冲了过来,搂着秦婉就亲,手上动作更是不堪。秦婉气急,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啪!”   一道脆响后,殿中安静了下来。   姜郁捂着被打的脸,阴测测的看着秦婉,他伸手指了指她,气喘吁吁道:“你是孤的太子妃,至死都是我姜郁的女人,以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与旁的男人说笑,孤便要你好看。”   若不是建平帝昏迷未醒,诸事还需得他这个太子拿主意,他一定不会就这般放了这个贱女人。   姜郁拂袖离去后,秦婉后退了几步,后背挨着墙壁缓缓的瘫坐了下去,有泪无声的落下。   晚凉进来后,也跟着哭了起来。   少倾,秦婉止住了眼泪,拉着晚凉的手低声道:“一会儿你拿些点心送去给宝鸢,告诉她王爷有难,让她转告王府的人仔细查查今科探花黄骁,再一个就是让他们找找看春猎当日,可还有其他的证人。”   ......   暮色沉沉,廊下的灯笼投下晕黄的光圈。   宝鸢听完晚凉的话,下意识的反驳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晚凉将食盒放下后,又催促道。   “我家小姐也不信这事是王爷做的,可现在有了人证,小姐特意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最好也找个人证来,这样才能洗清王爷的嫌疑。”   晚凉也不敢多待,把该说的说清楚后便又回了宫。   宝鸢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般,前世她一心都在姜郁的身上,鲜少关注外头的事,只如今景和帝死的比前世早了些,现下发生的事她也不知。   她的手微微颤着,忙喊了人去叫曹旭。   曹旭是和冯芷仪一起来的,猎场发生的事,姜郁下令不许外传,是以曹旭还不知道,只以为宝鸢是想冯芷仪了,所以才特特夫妻二人一道来的。   二人成婚也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冯芷仪的面色圆润了不少,面上也有了笑,眉眼间的幸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左右她是嫁出去了,不会再给白氏丢脸了。   是以她嫁的是马庆丰,还是曹旭,白氏也都不关心。成亲三日后是回门的日子,冯芷仪原不想回去的,可曹旭听了周栋的话,说是新女婿要做足了礼数,两人便一道回了趟冯家。   冯致康见曹旭长的周正,虽话不多,可细微处对女儿却是好,自是乐的高兴。而白氏见来人不是马庆丰,只问了一两句也没说什么,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冯效和忠肃侯府的婚事上。   冯芷仪见宝鸢神色不大好,正欲要问,却被宝鸢抢了先,她冲着冯芷仪抱歉一笑,将曹旭拉到了一旁,低声道:“王爷出事了。”   曹旭神色一凛,听完宝鸢的话后便离开了。   临走时对冯芷仪道:“这两日你留在这里陪陪宝鸢姑娘。”   冯芷仪见他二人神色都不好,便知有大事发生,忙应了是,亲自送了男人出了小院。   “千万小心些。”   曹旭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   从小到大他办了无数的事,出门前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胸腔里的一颗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夜里风大,你回吧!”   昏黄的光下,照出了女人纤细的身形来。   未遇到冯芷仪前,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成亲的,每每周栋跟他说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话,他都嗤之以鼻,如今看着守在门边的年轻女人,他才算懂得这其中的滋味。   自此无论他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在做什么,心里总是知道家中还有人在等他。   男人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冯芷仪略站了站,才不舍的关上院门,回到屋子里。   屋中宝鸢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的。冯芷仪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握住了她的手,陪着她安静的坐着。   满室寂静,偶尔爆出一两声灯花响。   宝鸢心里头乱极了,她原本想着等冯效替她找来了落胎的医婆后,她便施计逃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些清静的日子,连地方她都找好了。   过年那会儿她在王府里待的时间久些,无聊之时翻看了那本《大渝志》,里头详细介绍了大渝各地的地貌和风土人情。   她瞧中了一处,地处荆州府,虽偏远了些,可却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可现下姜行舟无端获罪,被关在宫中,她的心还是不由的乱了。   “曹旭他待你好吗?”   冯芷仪羞的满脸绯红,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好,就是同他在一起,心格外的安定,曹旭话不多,可就算如此,她也喜欢跟他在一起。成亲那一夜,男人便将全部的家当尽数都给了她。   还说以后你当家,想买什么尽管买。   冯芷仪当时就哭的止不住,说“我成过亲,还不能生孩子,到底是我拖累你了”,可曹旭却全然不在意。   宝鸢垂下眼眸。   “你们过的好便好。”跟着又想起有些日子没见苏诗沁了,便叮嘱道:“回头你要是得了空便去瞧瞧她吧,丫头年纪不大,虽瞧着是个活泼的性子,可却心细的很,我瞧着她前些日子就不大对劲。”   “还有......”   冯芷仪应下了,握着她的手笑道。   “你若是累了便先去歇着吧,做什么一下子交代这么多事情,弄的就跟你以后不在京城了似的?”   她扶着宝鸢去了里间,轻声道。   “现在的日子可真好啊!”   好吗?   宝鸢想,我怎么不觉得呢?   ......   建平帝是第二日晌午的时候醒过来的。   甫一睁眼就看到皇后在抹眼泪,又看到熬红了眼的姜郁,心里头一暖。   皇后扶着他坐了起来,又命人拿了个软垫垫在他腰后。   建平帝喝了盏参茶,精神好了些。   姜郁便道:“母后也守了一夜,现下父皇已经醒了,母后快些回宫歇息吧,免得累坏了身子。”   皇后又同建平帝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待殿中只剩父子二人时,姜郁跪在了床前。   “父皇此次被毒蛇所咬,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今科探花黄骁已经指证了睿亲王,说父皇晕倒之时,只有睿亲王一人在近旁。”   建平帝没有说话。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在追一只野兔,只是他为太子多年,养尊处优惯了,早已不复年轻时的本事,竟连个兔子都猎不到。   他起了好胜心,便一直追了去,眼见着树木越来越密,林子里也越来越暗,他便有了退回去的念头,只这他刚想调转马头,腿上就传来一阵刺痛。   他低头一看,一条蛇正咬在了他腿上。   他抽出囊中的箭,将蛇钉死在了地上,做完这一切他便晕了。   至于旁的?   他还真想不起来了,出事的时候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姜郁见建平帝不说话,小心的拿余光瞄了一眼。   良久,建平帝才道:“你的意思是这事是老十六干的?”   可他这么干是为了什么呢?   先帝在世时那么偏爱他,也曾动了想要将大渝江山交给他的想法,可姜行舟愣是不要,只一味的在京中做个纨绔。   如今先帝去了,他又想要这个位子了?   姜郁想着趁热打铁,忙又道:“如今十六叔和黄骁都被儿臣关在宫中,父皇可要亲审他们?” 第68章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养心殿。   建平帝只留了姜行舟和黄骁在内, 连太子都被赶了出去。   姜郁看着紧闭的宫门,又见外头守卫森严,想来是听不到什么了, 便又去了皇后宫里。   “你不在你父皇跟前伺候着, 怎的跑到本宫这里来了?”   皇后才将喝了安神汤, 正犯着困意, 见太子来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忙站了起来, 急声问道。   姜郁眉头紧皱, 挥手示意屋中奴婢退下后, 才道:“父皇要亲自见见十六叔和黄骁,将我赶了出来。”   “哎呀!”   皇后惊呼一声, 满脸惶恐, “你说是不是你父皇发现什么了?”   姜郁也不敢肯定,只摇了摇头。   “母后,你别慌, 没的先自乱了阵脚。母后且好好想想, 眼下父皇乃是大渝的皇帝,不比从前为太子时, 儿臣听闻前两日宫里又多了两位新人,父皇似乎很是喜欢。”   皇后叹了一声。   姜郁跪在了她的脚边,“母后,我才是你的儿子,真正的骨肉血亲。这世上若是连母后都不帮着我了,我还能依靠谁?”   “可是......”   皇后看了看他, 一时也没了主意。   姜郁沉声道:“母后可曾想过,若是后宫这些娘娘们生了儿子,可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儿臣若是得了帝位,您可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倘若是旁人登基了,您顶多就是个母后皇太后罢了,没了亲情血缘,他们岂会真心敬服您?”   皇后只觉心乱如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那...那依着你该如何?”   姜郁扯嘴一笑,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狠毒之情。   “还是母后心疼儿臣,儿臣将来一定好好孝敬您。”   ......   养心殿中灯火通明,将殿中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让人无所遁形。   姜行舟行了礼后,只垂手立在一旁,神色坦然。   建平帝看了他一眼,便问跪在不远处的黄骁。   “你是朕亲封的探花,恩荣宴上朕瞧着你甚好,让你一道进了翰林院。”   黄骁磕头谢恩。   “多谢皇上赏识提携之恩,下官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皇上大恩。”   建平帝点了点头。   “你祖上哪里?”   黄骁的额上已经冒了冷汗,自他进来后,皇上也不问中毒之事,只聊些家常,他心中一时没了底,应答时也不似往日里那般流利自在。   “豫州!”   姜行舟冷哼一声,“豫州?本王记得那似乎是定国公程家的族地,怎的你姓黄却不姓程呢?”   黄骁心里咯噔一下。   “豫州地界广,也并非人人都姓程,下官只是一介寒门,可高攀不上国公府。”   建平帝神色如常。   “你要知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想知道些什么,就算是老鼠在哪里打了个洞,朕也能知道。你既能高中探花,想来也少不得寒窗苦读,若是到手的大好前程......”   话未说完,他便咳了起来。   一旁的太监忙端了热茶过来,伺候他喝下。   “你退下吧!”   黄骁离开后,被夜风一吹,只觉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暗影里的宫殿,宫殿拢在月色里,似是一头蛰伏的野兽,正等着将人吞噬。   先头程家的人找他的时候,他也不想同意,可他自小得程家庇护,虽过的艰辛,可到底是得了程家的恩情。   方才建平帝只字不提被毒蛇咬伤之事,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思及此,心中更是忐忑。   而此刻殿中,却是落针可闻,安静极了。   建平帝不说话,姜行舟也不开口,戳在那儿分外的刺眼。   末了,还是建平帝先开了口,“朕的伤已无大碍,你回去吧!”   自古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往他堂堂亲王的身上泼脏水不说,还将他囚在宫中,这传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建平帝想黑不提白不提的就将此事揭过去。   只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如今皇兄被毒蛇咬伤一事还未明了,臣弟怎敢离宫?没的让人以为皇上身上的伤是臣弟所为?况早些时候太子可说了要三司会审。”   他拱了拱手,“还请皇兄恕罪,臣弟一日未得清白,只怕是不能离宫。”   建平帝又咳了起来。   “此事朕自有安排。”   姜行舟不动如山,“皇上被人暗害一事只怕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臣弟可不想背着弑君的罪名过一辈子,还请皇兄恩准臣弟留在宫中,直至事情水落石出。”   建平帝才将醒过来,身子还有些虚。   “罢了。你既愿意,便在宫中多留些日子吧。”   姜行舟这才行礼,出了养心殿。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依着曹旭的本事定能找出证据,且就算曹旭什么也探查不到,不还是有他吗?   那一日,他就跟在他的身后。   从未离开过。   ......   冯效记挂着宝鸢的事,连夜翻看了医书,才知女子若要落胎还是越早越好,若是等胎儿大了只怕会有危险,于是连夜着人打听。   又怕京中找的医婆嘴巴不稳,没的坏了宝鸢的名声,便又去了近郊的一处庄子里,找来了一个老医婆。   老医婆姓胡,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皱纹,面上严肃,瞧着有些瘆人。   冯效为怕事情会走露风声,于是亲自去接了人,又赏了不少银钱,趁着夜色将人接到了小院中。   宝鸢的父亲是做香料生意的,她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懂得的,先头能在姜郁的手下逃脱,靠的便是那迷|香,这头刚吃了晚饭,宝鸢便在香炉里添了些香料。   是以冯芷仪和夏荷现下早已睡过去了。   宝鸢心中不安,等冯效带医婆来的空档,竟打了个盹。   只刚合眼,她便看到了一个小人儿,小人儿不过两三岁的样子,撑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她,“娘亲,为何别的孩子都有父母的疼爱?怎么我却没有?娘亲难道不喜欢我吗?”   宝鸢心下难受极了,泫然欲泣。   却见小人儿忽的化作了一滩血水。   她尖叫着醒了过来,冷汗淋漓,她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听到外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胡医婆见了宝鸢,便以男人在场多有不便将冯效撵出屋去了。   “瞧着倒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不想竟然干出这等混账事来,既不能娶你回家,又作何要来祸祸你?没的还搭上了一条人命。”   胡医婆的话说的不好听,“男人惯是管不住裤|裆里的那二两肉的。”   宝鸢见她误会了,忙解释道:“婆婆,你错怪他了。他不是......他只是帮我的人。”   胡医婆没再说话,给她把了脉之后,又道。   “你可真的想好了?”   不等宝鸢回答,她自顾自的说道:“老婆子干了半辈子伤阴鸷的事,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有身处青楼,身不由已的,有被人抛弃不想孩子来世上受罪的等等。”   “只父母与孩子的缘分,乃是天定。有些人落胎后便不能再有孕,有些人则不然。姑娘可要想清楚了。”   宝鸢的手一直摸在小腹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每她下定决心要落胎时,腹部便一阵抽痛,仿佛是那孩子不愿似的。   胡医婆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不催促,由得宝鸢细想清楚。   宝鸢静默良久,直到外头传来了冯效的声音。   “宝鸢?”   宝鸢应了一声,“我没事。”又看向了胡医婆,“更深露重,劳烦婆婆白走一趟了。”   胡医婆倒也不恼,自顾的收了东西。   “老婆子我可是收了银子的,算不得白跑。往后若是姑娘想明白了,可再来寻我。”   冯效见胡医婆进去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出来了,忙道:“这就成了?”   胡医婆“嗯”了一声,径直出了门。   冯效命小厮将人送去客栈住下,待明日开了城门再将人送回去。安排好一切后又回了小院。   “多谢表哥。”   宝鸢福身行了礼,又道:“我想清楚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冯效大惊,“糊涂啊,表妹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带着个孩子,只怕你自己就没将来了,且你们孤儿寡母的,靠什么生活?”   自打知道怀孕后,宝鸢吃不好也睡不下,如今下了决定,只觉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表哥放心就是。我针线功夫还不错,且还会些制香的手艺,自是饿不死的。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还有弟弟,还有父亲,再不济若是有一日求到了表哥门上,表哥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母子饿死不成?”   冯效愣了一下。   “自是不会,只是......”   宝鸢轻笑一声,看向了小腹处,神色格外的温柔。   “表哥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冯效叹了一声,是啊,他这个表妹是个有主意的,不与人商量便退了与他的婚事,现如今又下了这样的决定。   ......   隔日。   一大清早建平帝便将姜郁叫了跟前。   “这件事你打算如何收尾?”   姜郁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道:“自然是三司会审,查个清楚。”   建平帝冷哼一声。   “你就如此笃定朕被毒蛇咬伤一事乃是姜行舟所为?”   姜郁跪下道:“既有人证,自然不会冤枉了十六叔。”   建平帝冷冷的看着他。   他这儿子到底是太嫩了些,心中没个成算。   他也算得是看着姜行舟长大的,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昨夜姜行舟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要留在宫中,等待水落石出,自然是有万分把握的。   事情若真闹到了三司会审,昭告天下,到最后姜行舟却是无罪的,那岂不是要告诉天下人,是有人要刻意陷害他睿亲王吗?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刻将此事给了结了。”   姜郁不明所以,还欲再求。   “父皇!”   却见建平帝早已拂袖去了里间。 第69章 是她?   要他去求姜行舟, 简直就是做梦。   姜郁见建平帝动了怒,可却也抹不开面子去找姜行舟,事情一时便僵持住了。   宫外。   曹旭是最后找上冯效的。   关于黄骁的事他已经查清楚了, 尤其是他到了京城后跟什么人来往, 有何朋友, 尽数都在掌握中, 人证物证也都看管好了,饶就算他再要诬陷, 只怕也不能了。   “还请冯大人替我家王爷作证。”   冯效这两日忙着宝鸢的事,风闻宫中之事后正打算要进宫面圣。那一日他一直跟在姜行舟的身后, 并未发现他有何异常之处。   “你放心。我虽看不上他, 可对就是对, 错就是错。我会去御前给他作证!”   曹旭也知冯效为人正直,拱手道:“谢谢兄长。”   冯效点了点头, 倒是有点大舅哥的派头。   “我这个大妹妹先头吃了不少苦, 你可要好好待她。”   曹旭道了是,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了。   ......   小院。   春末夏初的季节,小院里的花开的正好, 花团簇簇, 引来了几只蝴蝶流连花叶间。   心中没了烦心事,宝鸢的心情也舒朗了起来, 剪了两支花回房插瓶。   夏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道:“姑娘的消息想来比我还灵通呢,前两日为着王爷被困宫中还是一脸愁苦的模样,今儿总算是雨过天晴,开了笑脸了。”   宝鸢佯装不知,冲着她笑了笑。   她烦心的是她的孩子, 与姜行舟有何干系?   “如此说来,王爷就快回来了?”   夏荷道了是,“午后曹旭带着人证还有证词,一起进了宫。想来傍晚时分王爷就能回来了。”   宝鸢心下又犯了愁。   眼下她的月份是一日大似一日,若是不趁早离开,只怕往后想要再走就难了。况且她也不知道姜行舟对待孩子是个什么态度?   倘若他不许她这样出生的人生出他的孩子呢?   思及此,宝鸢忙寻了个借口去了太子府找秦婉。   只刚出了院门,就见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的朝着院内张望,见有人出来才急急的跑走了。宝鸢诧异的看了那人一眼,许是她出来的突然,猛地被撞见了,那人脚下一个打滑竟摔倒了,后又连滚带爬的出了巷子。   建平帝已经无碍,秦婉便也不必留在宫中。若不是礼数拘着,她也不想待在宫里,外头瞧着那是个天下间最富丽堂皇的去处,在她看来不过是个精致些的鸟笼罢了。   她照常在自己院里跪经。   只心情却不似往日里那般平和,从木兰围场回来后,她便打定了主意不见聂忱,连他先前送来的东西,她都让晚凉给收了起来,锁进柜子里。   晚凉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食盒。   “那聂侍卫也真是的,奴婢都打发他好几回了,偏他脸皮厚,隔三差五的来,他知道小姐您不见他,也不收他的东西,这回倒好,直接将东西放在咱们院的门外了。”   秦婉瞥了一眼那食盒,冷声道。   “扔了吧。以后不论他送什么来都扔了。”   晚凉却道:“小姐,你不是经常说一食一粟不可浪费吗?好好的糕点扔了多可惜,不如让奴婢分给下头的人吧。”   秦婉低低的应了一声。   “以后但凡是他送来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用特意送到我跟前来,也不必同我说起。”   晚凉顿了顿,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这两日姜郁都在宫中,聂忱难得有了空闲,变着法的想要见秦婉一面,可太子妃压根不见他,甚至连送去的东西都不收了,这一回他去外头买了点心,又送了过去。   眼见着晚凉给拿进去了,后又分给了其他人。   聂忱的心中满是挫败感,他正垂头丧气的往外去,谁知有人远远的冲着他喊,“聂忱,你姐姐来了,在西边的角门外。”   姐姐?   聂忱忙去了西边的角门,果见宝鸢站在门外,只她的神色不大好。   “阿姐,你怎的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的?”   宝鸢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我来找秦姑娘的,你快带我去见她。”   聂忱见姐姐神色着急,忙带着她进了府。   一扫刚才臊眉耷眼的样儿,他姐姐同太子妃要好,以后定是要经常走动的,到时候他就能沾姐姐的光,多多见到她了。   只他这点小心思到底是落了空。   秦婉听说宝鸢来了,是亲自迎出来的,可却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他原还想着要进去讨口茶喝的,可谁知秦婉却拿礼数搪塞了他,给了他一个闭门羹。   宝鸢心里装的都是要逃走的事,自然也没留意到聂忱失落的表情。   待秦婉屏退左右后,拉着她的手道:“我要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秦婉皱着眉头,将她按坐在圆凳上。   “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若是......”   宝鸢忙道:“不要紧,我这里有一味假死药,名叫如生。服下后呼吸和脉搏皆无,如同真正的死人一般。此事只你一人知道,到时候你带着忱儿演一场戏就是。”   秦婉沉吟了片刻。   末了看向了她的小腹,“是药三分毒,你现在怀有身孕,那假死药对胎儿可有损害?”   宝鸢愣住了。   她方才只顾着要来与秦婉商量逃走之事,却未想到这件事,她茫然的摇了摇头。   秦婉忙将笔墨拿了过来。   “你将药方写出来,我差人去外头问问,若是对胎儿无害,咱们就依计行事。若是对胎儿有害,咱们在从长计议,如何?”   宝鸢心乱如麻,一时没有出声。   秦婉只以为她是在意会泄露了药方,只道:“你写,我不看就是了。”说着便往一边走去,宝鸢拉住了她,“我只是有些心乱罢了,况这药方我原就想给你一份的。”   秦婉心下一热,若真能金蝉脱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这辈子怕是用不到了。   她身后所系的乃是秦家这个百年大族,就算是死也逃脱不开的。   晚凉亲自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大好,秦婉一见她这样,便道:“可是有影响?”   晚凉点了点头。   “奴婢怕一个郎中说的不准,还特意问了三家,三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说是这药方里头有一味不死草最是伤胎。”   原本想好的计策突然被搁置,宝鸢原本提着的心忽的就落至井底,堪比心如死灰。   秦婉握住了她的手,“此计不行,咱们在想旁的法子就是,我定会助你得偿心愿的。”   宝鸢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她在太子府里已经待了小半天,眼瞅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她想了想便起身告辞,以免一会儿迟了会碰到姜郁。   秦婉亲自送她出了门,只还是不同聂忱说一句话。   聂忱几次三番的找了话,可女人皆都冷冰冰的,要么不答话,要么就转了话头,直让他的一颗心犹在滚油锅里炸了一遍又扔进了雪堆里似的。   路过花园的时候,几人皆都各怀心事,丝毫没留意到花丛后站着一个人。   冯佩芸原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谁知竟真的是那个讨人厌的聂宝鸢,只她何时攀上太子妃这样的高枝了。   也是,她那样狐媚子的是惯会耍手段,装可怜的。   先是傍上了睿亲王,现下还勾搭上了太子妃。   当真是好本事啊。   只她今儿心情好,不想理会这些个糟心事,眼下她已有好几日未见到姜郁了,也不知今儿能不能回来,她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件喜事。   宝鸢回到小院后,就见夏荷一脸凝重的迎了过来。   “王爷出事了?”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语气倒像是盼着姜行舟出事一般,夏荷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尴尬,末了轻咳了两声道:“不是,是周栋留下的暗卫发现这两日总有人在咱们小院外头窥探。”   宝鸢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早些时候她出门遇到的那个人。   “可查清楚是何人了?”   夏荷点了点头,“暗卫怕打草惊蛇,特意没惊动那人,只远远的跟着,你猜是何人在背后作怪?”   瞧着夏荷一脸兴致的模样,那定是她认识的人,只她心里装了一箩筐的事,哪还有心思去猜啊?   “你要说便说,不说我就进屋了。”   夏荷果然是急了,脱口而出。   “忠肃侯府的沈玉珠,先头差点嫁给咱们王爷的那个......”   是她?   宝鸢皱起了眉头,她虽与她只见过寥寥数面,却知道她是个心计颇深的女人,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   只她为何要来偷窥小院呢?   两人正说着话,冯芷仪从屋中走了出来,她揉了揉后脖颈。   “方才听你们说到忠肃侯府,说起来我们家要与他们侯府结成亲家呢,也不知这位未来的嫂子品貌如何?配不配得上哥哥。”   宝鸢恍然记起,先头苏诗沁伤心难过,约莫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吧。那会子她还以为只是说说罢了,不想事情竟成了?   “表哥同意了?”   冯芷仪笑着道:“爹和娘都觉得这门亲事好,是咱们家高攀了。哥哥自然也就没有异议了,为的这个,我都有些日子不敢见诗沁那丫头了。”   宝鸢暗暗纳罕,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她都是姜行舟的人,跟冯效并无关系。   沈玉珠即将要嫁的人冯效,做什么要派人来小院张望打听呢?   暮色沉沉,倦鸟归巢。   宝鸢抬头看了眼小院四方的天。   忽的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她对着夏荷道:“她要来查探便来查探吧,只要不涉及性命安危,便让暗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第70章 成不成就在今夜了。   忠肃侯府。   “一群蠢货, 让你们办这点事居然都办不好?”   沈玉珠粉面含怒,丫鬟如意忙倒了杯茶来让她消消气,又道:“小姐, 姑爷只是替那小院里的人找了个医婆罢了, 兴许只是帮忙而已, 是咱们多想了?”   “你懂什么?”   沈玉珠将茶盏往桌上一顿, 溅出来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天下男人皆都是一样的,吃着锅里的还得惦记着碗里的, 起初她看上冯效,不光是他状元郎的身份, 而是冯效不仅长的俊美, 且是个克己复礼的。   不想竟也出现了这样的荒唐事。   自打两家的婚事说定后, 她的一颗心都落在了未来的夫婿冯效身上,自是格外关注男人的一举一动。前些日子她的人偶然发现冯效居然半夜去找了医婆, 还是特意去郊外的庄子上找的。   若真是问心无愧, 何必如此鬼祟行事。   沈玉珠心里认定是冯效在外头有了外室,现下婚事已定且又入翰林院为官,想必是请医婆来替那个贱人落胎的。   这一查果不其然, 那医婆是专给别人落胎的, 远近闻名。   只她托人去打听,那医婆却不肯松口是给何人落胎的?只说要替患者保密。   且那个小院, 她是知道的,里头住的什么人她比谁都清楚。   她面上怒气未消,“原以为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罢了,不想却是好手段,这头勾着睿亲王做了王府里的侍妾,那头偏还不消停还要勾着冯效。”   当真是狐媚妖孽, 让人防不胜防啊。   “继续让人盯着。”   先前她差一点就要嫁给姜行舟了,就是聂宝鸢这个贱人所赐,终是没嫁成。现如今好容易找了个状元郎,也算不辱没她的身份的,她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婚事再次被毁。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热闹了一日的京城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唯有啾啾的虫鸣声。   四月的天也渐渐热了起来,晚风吹来带着丝丝的凉意。   夏荷准备了一桌饭菜,预备着庆贺姜行舟安全归来,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于是忙着人去问。   只眼下宫里情势复杂,好容易问了才知道建平帝留人在宫内用晚膳。   夏荷舒了口气,“姑娘从外头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她笑着给宝鸢夹了一筷子菜。   宝鸢食不知味,心里格外的紧张。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得稳住心神,“既然王爷回来了,那曹爷和周爷定也一道回来了。一会儿吃完晚饭,表姐你和夏荷一道回王府去,没道理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们。”   冯芷仪红着脸,嗔了她一眼。   夏荷却道:“姑娘,你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宝鸢低着头吃饭。   “回,我也回。只是忽然想起来有一件要紧的东西落在秦姑娘那儿了,我去取了就回王府。”   寂然饭毕,三人一道出了小院。   冯芷仪与曹旭乃是新婚燕尔,因这两日曹旭忙着外头的事,两人已有两日未曾好好说话了,一想到一会儿便能见到人了,她的心里脸上皆都是一阵滚热。   夏荷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也一样。   周栋是随着姜行舟去的木兰围场,更是有好几日都没见到人了,说不担心那都是假的,眼下见人要回来了,脚下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宝鸢在巷口与她们分开,径直去了太子府。   秦婉对她的去而复返很是惊讶。   宝鸢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忙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听。   说完后便直直的看向秦婉,“一定能成的是不是?”   秦婉的心突突直跳。半晌才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两人又商量好了细节,宝鸢便又匆匆的回了小院。   夜色深了几分,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刚走到院门口,还未来得及开门,里头便传来了静静欢快的叫声。   果然她刚开了门,静静就围在她的脚边直摇着尾巴。   她俯身将静静抱在了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笑着道:“成不成就在今夜了。”   ......   宫中。   养心殿里摆了一桌酒菜。   只建平帝和姜行舟两人。   建平帝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往年都是在宫宴上觥筹交错,这还是头一回只我们兄弟二人私下里喝酒。”   “臣弟惶恐。”   姜行舟起身拱了拱手。眼前之人是现今大渝的皇帝,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更何况他们还是异母所生的兄弟呢。   “惶恐?”   建平帝神色一凛,仰头喝下杯中酒。   “你让你手下的人带着人证物证进宫,当着众人的面要三司会审,那时朕看你威风的很呢,要惶恐也该是朕惶恐才是。”   曹旭不负所托,短时间内便搜集了所有的证据。   且这些证据都是铁证。   姜行舟心里清楚,建平帝将他留下是为了什么。   “倘若不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栽赃陷害,倘若不是臣弟尚且有几分自保之力,倘若不是状元冯效那日恰巧跟在臣弟身后,那皇兄还会如此说吗?”   建平帝默了默。   “说好的只闲聊喝酒,老十六你规矩也太重了些,赶紧坐下吧。”   姜行舟依言坐下。   建平帝又道:“到底是宫里的丑闻,若是闹开了传出去,伤的也是皇家的体面,再一个你也姓姜,难道真要闹到撕破脸的地步吗?”   姜行舟薄唇紧抿。   都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从前他觉得建平帝资质平平,不想看事倒是通透。他如今屏退下人,连一个服侍的人都不留,又同他说了软话。   姜行舟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辈,他之所以闹着要三司会审,将事情闹大,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皇兄所言极是。”   建平帝见他态度松了些,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   “回头朕便对外头说朕被毒蛇咬伤一事只是意外,这样既不连累你的名声,也不......”   姜行舟起身走到一旁跪下道:“还请皇兄恩准臣弟去两广的封地。”   建平帝目色幽深,他定定的看着跪在眼前的年轻男人。   “你便如此不想待在京城里?”   姜行舟磕了头,“皇兄心里也清楚,臣弟离开京城对谁都是好事。臣弟若是留在京城,只怕往后这样的事会层出不穷。臣弟累了,只想寻个清静的地方,过些安生的日子。”   建平帝垂下眼眸,良久才道。   “你既坚持,朕若是再不准,只怕也会寒了先帝的心。”   姜行舟原以为事情建平帝不会那么快松口的,谁知竟这般顺利。他恭敬的谢了恩,与建平帝喝到了大半夜。   建平帝要他留宿宫中,明日再回府。   可姜行舟心里记挂着宝鸢,说起来他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她了,心里头惦记的很。他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带她一起去两广的封地,到时候他便娶她为妻,过几年清静的日子。   姜行舟刚离开,原本醉意朦胧的建平帝眼中就恢复了清明。旁的不敢说,他为太子多年,酒量自是不差的。他命人将偏殿里的姜郁给喊了来。   姜郁刚一进殿,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没心肝的东西!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狠心的东西!”   建平帝气的直喘着粗气。   姜郁被打,瞌睡全都跑了,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父皇,儿臣这么做也是为了父皇啊。十六叔他得皇祖父疼爱多年,朝中多少人都觉得他才是真正可以继承大统的人,儿臣若是能除了他,那也是替父皇除去心头的刺啊,还请父皇明鉴。”   建平帝指着他,手一直打着颤。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不知道。朕对你一再宽宥,不为旁的,为的你是朕的儿子,是大渝的太子。”   建平帝说到了气头上,咬他的乃是剧毒的五步蛇,若不是太医救治及时,他就要被他的亲生儿子给害死了。   “朕为太子多年,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姜郁跪趴在地上,半边的脸火辣辣的。   他该满足吗?   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他只是不想像他一样,等到了年老才能登上帝位。   “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息怒。”   建平帝气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滚!”   养心殿的大门,在绵长的“吱呀”声里合上了。   外头月色清悄,洒下层层银辉。   姜郁立在廊下,面上痛哭流涕的悔过之情骤然隐去,转而化作了冰凉狠戾。   他先是去了皇后宫里。   皇后见他脸上鲜红的手指印,登时就红了眼。姜郁安慰了她几句,便出宫去了。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下半夜。   书房里亮着灯,他推门而入,没想到竟看到了秦婉。   他有些诧异,连他自己都忘了,秦婉有多长时间没主动找过他了。   “怎么是你?”   秦婉轻轻一笑,“夫妻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听传话的人说太子在皇上跟前挨了训,放心不下便来书房里候着了。”   说话的功夫晚凉已经将事先备好的膏药还有夜宵都端了进来。   秦婉亲自替他上了药,女人身上的檀香味,往日里他不喜欢,可今儿却觉得莫名的安心。   说话的功夫,冯佩芸也来了。   姜郁的书房寻常人是不能进的,冯佩芸也不例外,所以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谁知等着等着就犯了困,还是身边的丫鬟叫醒了她,说是太子爷回来了。   她连忙梳洗打扮,又换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裳去了书房。   谁知甫一进屋,就看到了秦婉。   她上前行了礼,跟着就扑进了姜郁的怀里,“太子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当着秦婉的面,姜郁有些不自在,将人推开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冯佩芸红着脸,低声道:“妾身有喜了。”   姜郁神色一变,忙扶着人坐下。   “果真?”   冯佩芸“嗯”了一声,“郎中们都诊过脉了,已有三月的身孕。”   秦婉神色淡然,福身行礼道。   “女子怀孕辛苦,太子也该多陪陪她,臣妾先行告退了。”   姜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冯佩芸给缠住了,只看着秦婉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身后传来关门声时,秦婉暗自松了口气。   藏于袖间的手心里紧紧的握住一颗药丸。   “酒菜都备好了?”   晚凉应了是,“聂侍卫一听是小姐您给备的酒菜,岂有推辞的道理,一早就候着了。”   起初听到晚凉来传话说太子妃要请他喝酒,他还只当是玩笑话,谁知竟是真的,他颇有些受宠若惊,心下泛起了嘀咕。   怎的女子的心思如此多变?   前脚还对他不理不睬的,后脚就要请他喝酒。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在这种事上费神,左右只要秦婉肯见他就行,肯同他说上一两句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外头夜已深。   秦婉推门进来的时候,聂忱紧张的站了起来,正要行礼却被秦婉给制止住了。   “无需......”   也不知是不是地上有水渍,秦婉脚下一个打滑,话还未说完,人便摔了下去。   好在聂忱眼疾手快,将人给扶住了。   女人的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聂忱当时就红了脸,愣在了原地,不知该放手还是不该放手。   秦婉趁机将手中的药丸放在桌上的酒杯里。   “你可以松手了。”   女人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冷,聂忱忙松了手,“属下鲁莽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你不用请我恕罪,我与你姐姐交好,她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   秦婉自顾的斟了一杯酒,“陪我喝一杯吧。”   聂忱眼底有着化不开的失落。   他不想当她的弟弟。   他少魂失魄的喝了杯中酒,正欲要开口说话,谁知眼前发黑,脚下发软,甚至连眼前的秦婉的面容都变的模糊了。   他扶着桌角勉强撑住了身子,然后使劲的晃了晃脑袋。   “太子妃,你......”   话还没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秦婉定定的看了几息,男人的脸上有着红晕,很是可爱的模样。   “来人,将人给抬出去吧。”   ......   夜风寒凉,吹在滚烫的脸上格外的舒服。   姜行舟脚下步子踉跄,可走的却极快。   他想快些见到宝鸢,想要亲口听她说,他愿意随着他一起去封地,愿意嫁给她。   周栋趁机道:“王爷,今儿高兴。您也赏属下一个恩典,把夏荷许给属下吧。你看曹旭都成了亲,我却还孤零零一个呢......”   姜行舟大手一挥。   “好。明儿本王便给你们赐婚。”   周栋喜滋滋的道了谢。   夜晚的街道比之白日里冷清许多,不远处传来了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刚落,就见西边冒起了浓烟,火舌肆虐,像是鬼爪一般撕破了夜空。 第71章 大火。   “走水啦, 走水啦!”   锣鼓声和骚乱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姜行舟喉头发紧,嘴唇发干, 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 挪动不开了, 他立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火舌吞吐不定。   “虽是西边, 也不一定就那么巧,你们说是吗?”   周栋和曹旭对视一眼, 两人对西市的小院极为熟悉,瞧着起火的方向, 心里也明白即便不是小院, 那也是附近的房舍, 今夜有风,若是落了点火星子, 只怕小院也保不住的。   只两人见姜行舟神色不好, 也不敢多言,只附和着道。   “宝鸢姑娘,吉人天相自不会有事的。”   火借风势, 浓烟随着风吹了过来, 带着呛人的焦糊味道。   三人快步回了王府。   刚至门口,就见冯芷仪和夏荷两人披着衣裳跑了出来, 两人的神色有些慌张。   姜行舟见了两人,心下松了口气。宝鸢是惯喜欢同这些姐姐妹妹在一起的,他也弄不明白,女人家在一起为何总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每每见她们姐妹在一起时总是有说有笑,不似跟他在一起时总拘束着守着规矩。   他急声问道:“你们都在王府,宝鸢想必也在吧。”   冯芷仪已经伏在曹旭的怀里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夏荷红着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她哭的不能自已,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用过晚饭后,宝鸢姑娘就打发我们先...先回来了...她要去太子府拿了东西再来王府,可是奴婢等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姑娘回来,刚要同芷仪姐姐出来迎迎,谁知却看到了火光......”   周栋忙将她搀了起来,安慰道。   “你也别多想了,兴许太子妃见天色晚了,留宝鸢姑娘住了一夜也未可知。宝鸢姑娘不是同太子妃关系很好的吗?”   姜行舟胸腔里的一颗心狂跳不已。   “来人,备马!”   夜半,太子府的大门被人敲的震天响。   守门的人刚开了门,就见一道黑影冲了进来,那人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守门的侍卫竟一时忘记拦了,有年长的认识姜行舟,忙对着身旁之人道,“快去告诉太子一声,睿亲王又来了。”   只这一次不是来找姜郁的,而是来找太子妃秦婉的。   秦婉刚命人送走了聂忱,这会子毫无睡意,只在屋子里念佛经,院门被人踹开后,她也不惊讶。   只见姜行舟如一道龙卷风般闯了进来,只眨眼功夫便到了她跟前。   “宝鸢在你这,是不是?”   秦婉福身行了礼,“十六叔夜闯太子府,又闯进侄儿媳妇的院子,到底所为何事?”   姜行舟失去了耐性,一把攥住了女人的手腕,声音沉了沉。   “本王再问你一遍,宝鸢在不在你这?”   姜郁因被建平帝责骂,心情本就不爽,回来后见秦婉一改往日的冷清,居然主动来瞧他,再加上冯佩芸怀了身孕,心情倒是舒缓了些。   不想这头刚挨着枕头,外头就传了话,说是姜行舟强闯进来,去了太子妃的院子。   姜郁心中大怒,赶到小院的时候,见姜行舟正握着秦婉的手腕,上去便是一拳,他赤红着眼睛吼道:“姜行舟,你未免欺人太甚。”   姜行舟挨了一拳,也不在意,眼睛直直的盯着秦婉。   “她在你这里,是不是?”   声音里竟含着慌乱与期盼。   秦婉摇了摇头,“宝鸢是晚饭后来的,同我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并不在我院中。”   姜行舟脚下一个踉跄,在姜郁的叫骂声中离开了太子府。   巷口已经围满了人,有维持秩序的官差,有提着水桶的汉子,有身着亵衣搂着孩子被吓的瑟瑟发抖的妇人,人声嘈杂,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姜行舟只觉双脚踩在棉花上一样,周栋和曹旭拨开了行人,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有官差喝了一声,“屋子已经被烧毁了,小心坍塌砸着人。”他作势就要去拉姜行舟,可姜行舟却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完就搡开了那官差,自顾的往里走去。   周栋将那被推倒在地的官差扶了起来,“这是我家主子睿亲王。”   官差闻言,苦笑着。   他这是为了王爷好,没道理还挨了一推?   昔日安静祥和的小院,已经化作了一堆焦土,只余下一个大概的骨架,有尚未被扑灭的火苗仍在烧着,他的眼前忽的就一片模糊了。   “宝鸢!”   一开口声音低哑的厉害,犹如自喉间挤出来的一般。   他茫然的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辨认宝鸢的屋子,然后又喊了起来。   “宝鸢!”   “宝鸢?”   “聂宝鸢,你给我出来,你别以为你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声音由试探着低声唤着,到愤怒,再到无力的呐喊,夜风吹过,回应他的只有尚在燃烧着的残火,这会似乎要将一切焚烧殆尽才肯罢休一般。   姜行舟还欲往里走。   就算是死,他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待在里头。   “王爷,屋子要塌了!”   曹旭拉住了他。   姜行舟挣开了他的手,继续往里走去。   周栋见状也顾不得礼数,同曹旭一左一右将人给抱住了。姜行舟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焦黑的屋子,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女人。   只没有了那一头乌黑的发,也没了吹弹可破的肌肤,只余下黑黑的一团。   姜行舟睚眦欲裂,竟挣脱了两人的钳制,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屋中,浓烟还未散尽,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宝鸢,聂宝鸢,我来救你了,你快出来呀!”   他一声一声的唤着,可除了木料被烧的哔啵声外,再无其他。   屋外冯芷仪和夏荷早已哭成了泪人,夏荷更是哭的声泪俱下,瘫坐在了地上,“我当时若是陪着姑娘一起便好了,兴许...兴许......”   一阵风吹过,零星的火焰又复燃了。   眼看着剩下的框架已是摇摇欲坠,周栋和曹旭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屋中将人给绑了出来,未免姜行舟再闹,伤及自身,曹旭直接在男人的后脖颈出劈了一下。   姜行舟身子一软,眼前发黑。   在合上眼睛的片刻,他似乎看到了无数的飞灰,飞灰化作了宝鸢的模样,女人对着他笑着说,“王爷,我走了。”   姜行舟伸手想要去抓,可却抓了个空,手软软的垂落下去。   “别...别走......”   ......   又是大雪天。   这样的梦姜行舟做过无数次。   可转眼间,大雪消失,化作了漫天的红光,宝鸢立在屋中,对着他笑。   “王爷,我走了。”   姜行舟嘶喊着让她不要走,可火舌瞬间就将女人给吞没了。只呼吸间的功夫,整个宅子成了漆黑的废土,焦黑的柜子角落里蜷缩着一具小小的尸身。   他颤抖着伸手去摸,可到了近前又咻的缩回了手。   姜行舟自噩梦中醒来。   他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来人啊,去把宝鸢叫来,本王有话同她说。”   夏荷被他的话给吓着了,应了是后便去找周栋。   周栋亲自进屋去劝,“王爷,宝鸢姑娘她......”他刚从顺天府回来,府尹崔柏青让人清理了小院,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仵作验证,是个年轻的女人的尸体。   事实已定。   周栋原想劝两句,可到了跟前又说不话来了。   姜行舟掀开被子下床,“本王瞧着那丫头是愈发的托大拿乔了,本王让她来,她竟敢不来?少不得本王要亲自去请了。”   他趿着鞋走到门口,人便定住了。   外头日光晃眼,院子里的梨花开满了枝头,雪白的一片犹如落雪。   夏荷进自家王爷如此模样,登时便没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声悲切。   昨晚的事恍惚就在眼前,姜行舟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脚,回到床边坐定。   “可都证实了?”   周栋答了是。   姜行舟的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般,胸膛里透着凉凉的风。若是他早些将人接到王府里来,兴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躺回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   周栋和夏荷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清楚。   他拼命的想要睡着,这样在梦里他便能见到她,他要好好的问问她,作何不声不响的就离开了。   当初可是她先扑进他的怀里的,凭什么不说一声便走了。   可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思绪混沌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赤着脚往外走去。   “周栋,周栋!”   周栋就守在门外,听见声响忙走了过来。   姜行舟死死的抓住他的肩膀,“静静呢?”   静静是宝鸢从嘉兴府带回来的,平日里最喜欢黏在宝鸢的身边,都道狗是有灵性的,若是宝鸢遇难,它该陪在主人身边的,不是吗?   周栋不明所以,疑惑道。   “并未发现静静啊,许是大火的缘故,跑了也未可知。”   姜行舟松了手,自顾的笑了起来。   “查,给本王仔仔细细的查,务必要把静静给找回来。再有便是出事这两天小院可曾发现过异常?还有聂忱......”   夏荷正在廊下哭,闻言便道。   “有。前两日暗卫就发现有人在小院外鬼鬼祟祟的。”   姜行舟的神色有些吓人。   不管宝鸢是生是死,他都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若是真的死了,他便带着她的尸身回封地,若只是炸死,他就算掘地三尺,翻遍整个大渝,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要好好的看一看,这女人的心是不是铁石做的。   消息传到太子府的时候。   秦婉只轻蔑一笑,“人都死了,还装这深情给谁瞧呢?”   晚凉歪着脑袋道。   “可是奴婢听人说,昨儿晚上王爷因为伤心过度,险些被倒塌的房子给砸死呢。奴婢觉着连命都顾不上了,想来也不似作假吧。”   秦婉皱着眉头。   是吗?   若真是如此,为何从前不好好待宝鸢呢?非得等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   三日后。   远在数百里外的一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马车内颇为颠簸。   聂忱就是在这颠簸里醒来的,刚睁开眼的时候思绪还未能集中,有一瞬间的恍惚,待反应过来后,见宝鸢正倚在车壁闭目养神,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小花狗。   小花狗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姐姐?”   聂忱只觉浑身乏力,艰难的坐了起来。   宝鸢原本就没睡着,是以聂忱甫一有动静她便醒了。   她拿出水囊递给了他,“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聂忱喝了水,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看到外头飞速后退的树木,问道:“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荆州府。”   宝鸢低低的应了一声。   聂忱愣住了,几息过后,便撩开了帘子要下马车。   “阿姐,我要回去!” 第72章 是谁有孕了呢?   马车的速度很快, 若不是宝鸢拉的及时,聂忱便就这么跳下去了。   若是放在平日里仗着他的功夫倒也无碍,只他身上的药性还未散尽, 这要是滚落下去, 只怕是要伤筋动骨的。宝鸢难得动了怒。   “你不要命啦。”   聂忱被骂也不还嘴, 只躺在马车里, 他身高腿长,窝在逼仄的车厢内愈发显得憋屈, 他的神色起初有些倔强,慢慢的就红了眼。   宝鸢也不好再说什么, 轻声道:“好容易有出来的机会, 若是此刻你回去, 只怕将来就再无可能了。”   男人坐了起来,低着头, 偶尔拿手擦了擦眼角。   他就算再不聪明, 也猜到秦婉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吃饭喝酒,她那么谨守规矩的人,就算请也不会在入了夜后, 亏得他还满心欢喜的去了。   “她给我下的软骨散?”   宝鸢点头。   聂忱整整昏睡了三日, 可把她吓坏了,她没想到秦婉会下这么重的药, 好在人是醒过来了。   聂忱吸了吸鼻子。   “那我身上的毒也解了?”   宝鸢“嗯”了一声,“她到底是太子妃,即便同姜郁再无感情,可却也是太子府的主子,解药是她亲自去姜郁书房里偷的。”   “你们一早就算计好了,却独独瞒着我。”   聂忱恨恨的看向宝鸢。   宝鸢无奈, 复又想起临出京城的时候,秦婉交代她的话。彼时女人立在暗影里,帷帽遮住了她的脸,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她说,“若是他醒来后闹着要回京,你便跟他说,他若是执意回京,就是成心想要了我的命。”   宝鸢即便再不想承认,也知道聂忱喜欢的人是谁了。   男人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团,手搭在膝头,五指无力的垂下。宝鸢将秦婉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马车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唯有车轱辘的吱呀声响在耳畔。   “你先前跟我说有心仪的姑娘,是她吗?”   宝鸢叹了一声,柔声问道。   男人一直低着头,声音沙哑道:“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我就是觉着看到她我就高兴,能跟她说上两句话我就欢喜,我知道她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而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是我就是想待在她身边。”   “她一个人在太子府里太孤单了。阿姐......”   聂忱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了宝鸢。他握住了宝鸢的手,急切道:“阿姐,我发誓我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守着她,偶尔看看她的笑颜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男人的眼睛红红的,高挺的鼻子也红红的。   宝鸢回握住他的手,“姐姐信你。”   情爱一事,本就非人力所能控制。况聂忱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她深知他的为人脾性,知道他并非是那种登徒浪子,觊觎旁人的妻子。   只碰巧他喜欢上了秦婉,恰巧她已是太子妃罢了。   聂忱执拗的看着她,不肯收回目光。   宝鸢在他切切的眼神里,垂下眼眸,“你我都清楚,我们这样的人与他们本就是有如云泥,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便也不必强求。你既对她有心,就不该让她为难。”   男人在她的话语里松了手,原本还有光的眼睛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哦!”   接下来的时间,聂忱都不发一语。   他总是盯着马车外的沿途风景看,一看便是大半日,宝鸢让他吃饭让他喝水,他也配合,只是不说话,神情恹恹的看着外头,仿佛魂丢了似的。   宝鸢心里也不好受。   又行了半日,趁着休息的空档,她劝了聂忱下马车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四月的天,日光很好,景色秀美。   碧空万里,云朵飘飘,可这样大好的春景,姐弟二人都无心欣赏。   她的计划原本就仓促,到处都是破绽。   也是等离开京城后她坐在马车里无事,暗自思量才惊觉到处都是漏洞。秦婉虽帮着她去义庄弄了具女尸来,可当时太过紧急,竟也忘了静静的。   依着姜行舟的心计,绝对会察觉出来的。   况聂忱好好的在太子府当差,人突然又失踪了,姐弟二人一“死”一失踪,未免也太巧合了。再有便是她趁机将纵火的事栽在了忠肃侯府的身上。   自然可瞒得过一时,若是细查定也能查出并非是他们放的火。   眼下她只盼着姜行舟并不在意她这个连王府都没住过几日的侍妾,草草了事最好。   当然,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心里想着也不要全然没有一丝丝的伤心,伤心个三五日就好了。   “阿姐,我还是想回去!”   聂忱倚在树上,抬头看着天,树叶的缝隙将原本广阔的天分割成了无数细小的块。   宝鸢没再挽留,只道。   “你现在是大人了,只要你想清楚了,姐姐不会强迫你的。”   聂忱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谢谢,阿姐。”   他作势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才又折身回来,笑的一脸孩子气。   “阿姐,给我些银子。”   宝鸢又好气又好笑,去马车给他收拾了包袱,又给了他银子,临分别的时候,她郑重的跟聂忱说,“忱儿,有句话我得提醒你。对你对秦姑娘都好,秦姑娘是太子妃,是姜郁的明媒正娶的妻子,且就算她是普通人家的妻子,咱们也不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   聂忱红了脸。   “阿姐,你说什么呢?”   宝鸢又道:“她的身份不同,你要克制些,切莫被旁人瞧出端倪来,免得连累了她。秦姑娘与你我有恩,你想回到她身边,我不拦着,只一样千万要珍重自身。”   聂忱点了点头。   “阿姐,你一个人去荆州府我着实有些不放心,等得了空我便去看你,可好?”   宝鸢嗔了他一眼。   都道女生外向,她瞧着男生才外向呢,眼下有了秦姑娘,他几时还记得她这个姐姐了?   “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了。”   宝鸢立在小山坡上,看着聂忱骑马离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回了马车。   “继续赶路吧!”   无论姜行舟会不会找她,会不会生气,她都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她抬手轻轻的在小腹上摩挲了几下,神色格外的温柔。   “你乖些,娘亲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娘亲的。”   ......   同宝鸢风餐露宿赶路的辛苦比起来,在京中的姜行舟也不遑多让,自打大火那一夜他被曹旭打晕后睡了会儿,这一连好几日都未合眼了。   男人的眼下一圈乌黑,可精神却好。   “可找到静静了?”   周栋摇了摇头,这几日他们差不多将整个京城都找遍了,还贴了悬赏,竟连一根毛都没找到,仿佛静静压根就没在京城里待过一样。   “好!”   姜行舟大喝了一声,这一声中气十足,听起来格外的有威势。   曹旭和周栋两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浓浓的担忧。   宝鸢姑娘去了,他家王爷伤心过度,莫不是疯魔了吧?   姜行舟起身往外走去。   两人吓的忙跟了上去,“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太子府。”   男人身高腿长,步子也大,不过眨眼的功夫已走远了,周栋一阵头疼,前两日他家王爷夜闯太子府那可是挨了皇上好一通训斥,这会子又去?   他看了曹旭一眼,两人紧走几步,将姜行舟给拦下了。   姜行舟见两人神色有异,便道:“你们放心,本王不是去闹的。只是有些话要问问太子妃罢了。”   这一回可是正正经经的递了拜帖入的太子府。   秦婉见了他,眉头微动。   不过几日未见,男人竟憔悴了好些,胡子拉碴的竟不似往日里矜贵的王爷了。   “聂忱呢?”   姜行舟开门见山的问道。   秦婉知道宝鸢逃走心切,一切计划的不够周祥,这两日她也思量了许多,知道姜行舟早晚会来过问,便道:“他替我办事去了,十六叔,找他有事?”   姜行舟大步走到她的跟前,吓的一旁的奴婢和侍卫都紧张了起来。   只男人倒不似上次来的时候那么激动,只软声道:“本王知道她在京中毫无根基,若无人相帮定走不远的。”他拱了拱手,“还请明白告知。”   秦婉神色淡然,自顾的喝了口茶。   “我只与她见过数面,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更犯不着为了她儿得罪了十六叔。十六叔是个明白人,怎的到了自己个身上却又看不清楚了呢?”   姜行舟定定的看住了她。   “你既说聂忱替你办事去了,那好你告诉本王他去了何地?何时回来?”   “这是我的私事,十六叔难道也要过问?”   秦婉冲着他笑了笑。   姜行舟见在秦婉这儿问不出什么,便又去了忠肃侯府。   这可把沈广均给吓坏了。   “本王给你两条路,一是你老实交代事情缘由,二是本王即刻把你送去顺天府,让崔柏青好好查一查。只事情闹大了,你们忠肃侯府的脸面是要还是不要,端看你如何选择了?”   沈玉珠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便是她看上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贱人要质问堂堂忠肃侯。   只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道:“我是派人去小院里盯梢,可火却不是我放的。我与冯效的婚事已定,可他前些日子却找了落胎的医婆去了小院,还是深更半夜行的事,我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想要弄清楚有错吗?”   姜行舟见她神色不似作假,且跟周栋他们调查得来的并无出入。   医婆?   落胎?   是谁有孕了呢?   姜行舟心里乱糟糟的,喜忧参杂,苦甜并有,只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愈发肯定宝鸢没有死。   可死的不是她,那么她处心积虑的谋划着一场,为的就是从他身边逃开吗?   姜行舟恨的牙根痒痒。   低声喝骂了句,“这女人便没有心。” 第73章 他回来了。   聂忱星夜兼程, 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太子府。   他心里有气,甚至未来得及去向姜郁请安,回府后便直奔了秦婉的檀院。   院子里依旧冷清, 秦婉不爱花草, 只挨着墙根种了一丛翠竹, 又盆栽了些矮松, 只在这绿意里多了一树淡粉的合欢花。   初夏的日头化作碎光,似乎连枝头的合欢花也含了羞。   他大步的走到的门口, 有规律的木鱼声和如同唱歌般好听的念经声隔着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男人原本负气要推开门质问的心思瞬间就化作了乌有。   他在门外踟蹰不定, 手抬起数次又都放了下去。   直到晚凉从外头回来, 见着他像是见鬼了一般, 惊呼一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聂忱转身就要走,可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 他似是被定在了原地, 抬起的脚再也放不下去了。   秦婉今日念经时,心绪一直不宁,总是想着宝鸢可还安全, 还有便是聂忱。   少了男人日日来叨扰她, 心里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就在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忽的听到外头传来晚凉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开了门。   门刚被打开,她就看到了要逃离的聂忱的背影。   男人的肩背很宽,衣裳也灰扑扑的,不知为何秦婉的眼睛酸涩的厉害,她紧走几步到了聂忱的跟前, 喝问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聂忱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他想忍着不回头,可到底没忍住,他转了身,也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住了秦婉。   男人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满脸尘霜,他的薄唇紧抿着,像是个负气的孩子似的,就这么看着她。   秦婉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中,偏了头。   她喃喃道:“你...你不该回来的......”   这几日赶路辛苦,聂忱的嗓子沙哑的厉害,他定定的看着她说,“我该在哪里,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呢?你凭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你难道不要你姐姐了吗?山高路远你竟也放心让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秦婉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只垂着眼眸问道。   “什么?”   聂忱的神色紧张了起来,继而又恢复如常,“姐姐让我回来的,她说太子妃于我们姐弟有恩。”   姐姐竟然怀孕了?   聂忱原本想问怀的是谁的孩子,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除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姜行舟外,哪里还有旁人?   他真是该死,一心想着的都是秦婉,竟没看出姐姐已经已然怀孕了。   只他如今已回了京,再想回去已是不能了。   “罢了。”   秦婉叹了一声,想起男人的唇上都干的起了皮,忙让晚凉进去端了茶水过来,“喝口水便回去歇着吧。还有便是我对外只说是你帮着我去外地办事去了,无论是姜郁还是姜行舟定会找你,你自己思量下该怎么应付。”   聂忱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些。   离开的时候,只觉口中含了蜜糖一般的甜。   ......   书房。   王福躬着身子回禀道:“殿下,聂忱甫一回来便去了太子妃那儿,两人站在院子里说了好大一会儿子话,奴才怕被发现,只远远瞧着,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因着前几日他挨了建平帝一巴掌,秦婉亲自来给他上了药,他心里高兴,两人成婚数年,他也不求旁的,只要她对他用心就行。   再加上先头姜行舟来问了,秦婉也说是派聂忱出去办事了。   如此倒也没什么,他“嗯”了一声不想多问,谁知却见王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王福脸上有着为难的神色。   姜郁冷声喝道:“你是孤身边的人,有话便说,切不可瞒着孤。”   “方才奴才虽躲的远了些,可却瞧得清楚,太子妃似乎待聂忱不一般。”   王福的话说的委婉,他刚才瞧得分明,两人立在小院里,两两相望,眼睛里皆都有了泪意,不似是主仆间的上下关系,反而......   他不敢继续揣测下去,只模糊说了个大概。   姜郁倒是没往那方面想,这些年秦婉虽对他冷冰冰的,可在德行上却从未有亏,在外头更是礼数周全,给他赚足了脸面,人人都道他娶了个贤妻。   况日后他登基,还得靠秦家的支持呢。   王福又道:“那可要传聂忱过来问话?”   姜郁思量了片刻,“不用。”他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旁的等他得了那至尊之位,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还会在乎这些?   .......   刚刚下朝,朝中官员自宫门处鱼贯而出。   姜行舟将冯效堵在了宫门口。   到底是何人怀孕?还有宝鸢的下落他得弄个清楚明白。   “王爷这是做什么?”   冯效没给他好脸色,小院大火,他心中自责不已,从宝鸢怀孕,到他替宝鸢找落胎的医婆,看起来他是在帮宝鸢,可却从未想过她真正的要什么。   那一场大火,算是让他明白了。   宝鸢所求的不过是自由罢了,只是她得不到,所以便烧死了自己。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总是梦到宝鸢,他恨自己这些日子只为在朝中立足,却未多关心关心这个表妹,以至于她失望至极,求助无门的情况下自焚而死。   姜行舟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衣领,“你是为谁请的医婆?是谁怀孕了?”   冯效几欲脱口而出,他想看姜行舟后悔莫及的样子,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宝鸢不想让姜行舟知道,他自然也不会说。   “这是我的私事,与王爷无关。”   他扫开了男人的手,理了理衣裳,“这里是神武门,若是闹开了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王爷也讨不到好。关于宝鸢的事我没去找你算账,你也别来烦我,你若是还有一丝丝的良心就该日日自责,王爷也不必再来问,横竖我是一句话也没有的。”   看着男人盛怒离去的样子,姜行舟嘴角有着一抹苦笑。   “难道真的是本王错了吗?”   两人于身体上是很亲密,可他却从不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忧心忡忡的回了王府,刚一进府就进周栋急冲冲的跑了过来,“王爷,王爷,回来了,他回来了......”   姜行舟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胳膊。   “宝鸢回来了?她没死对不对?本王便知道......”   周栋咽了口吐沫,“是聂忱回来了。”   姜行舟面上的喜色骤然敛去,聂忱回来了,那先头秦婉所说的话便是真的,若一切都是真的,难道那具焦黑的尸体真的是宝鸢吗?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周栋刚要伸手去扶,却被姜行舟给推开了,只见男人大步往外走去。   看样子这是又要去太子府啊。   周栋无奈的耸了耸肩,随即跟了上去。   ......   聂忱睡的很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宝鸢出事了,一会儿梦到宝鸢牵着一个孩童的手说,“快些叫舅舅啊”,小孩生的粉雕玉琢很是好看,他高兴极了摸了摸身上要拿见面礼。   可他身上什么都没有,正急的满头是汗的时候,秦婉自身后的浓雾里走了过来,她的嘴角噙着笑,嗔了他一眼,“怎的愈发没个稳重了”说着便交给他一块玲珑玉佩,算是给小外甥的见面礼。   聂忱将东西塞进了孩童的手中,又指着秦婉道。   “来,叫舅母。”   孩童约莫只三四岁的样子,很是怕生,直往姐姐的身后藏着,聂忱好容易同他混熟了些,正要哄着他叫秦婉舅母呢。   眼瞅着孩子就要叫了,梦却被人给打断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发现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姜行舟。   他想着姐姐既是“死”人,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有些反应,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后,便直接给了姜行舟一拳。   “我打死你这个害人精,若不是你,我姐姐何至于会落到如此下场。”   这一拳下了死力,姜行舟被打了一个趔趄,唇角流了血,他抬手挡下了要上前的周栋,“你真的是替太子妃办事去了?”   聂忱气的双眼发红,周栋见状忙上前将人抱住。   聂忱怒吼道:“你还我姐姐...你还我阿姐......”起初还闹腾的厉害,周栋险些没拦住他,可喊了几声后,男人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姜行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太子府。   只觉外头的日光晃眼,脚下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   难道宝鸢真的死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起初他以为没见到静静的尸体,再加上聂忱也一起失踪了,就断定宝鸢是假死,可现下聂忱回来了。   他的脑海中一团乱麻似的,眼下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宝鸢是生是死,都是他姜行舟的人。   他发了疯一样去了冯家,找到了冯效,他赤红着眼睛将男人抵在了墙上,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到底是帮谁请的医婆?”   姜行舟剧烈的喘息着,像是一只发怒的兽,神情阴鸷恐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撕碎了一般。   冯效的后背被院墙上凸起的石块磋磨的生疼,他笑了笑。   “我跟王爷说过,那是我的私事,今日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行舟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血色,他伸手掐住了冯效的脖子,猛地收紧。   “别挑战本王的耐心,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为何人找的医婆?”   冯效只觉呼吸困难,一张脸也涨成了酱紫色,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有一道着急而哀戚的女声传了过来。   “王爷不必为难他,请医婆落胎的人是我!” 第74章 可一切都太晚了。   “王爷不必为难他, 请医婆落胎的人是我!”   话音刚落,冯家后院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女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紧张, 藏于袖间的手心里直冒着汗, 她略微挺了挺腰杆, 努力不让自己失了态。   冯效满脸的不解。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 做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怕影响自己个的清誉吗?   苏诗沁在男人震惊的神色里,苦笑一下。   她原也不想将这个秘密抖露出来的, 可小院大火,宝鸢惨死, 连日日躲在府中的她都风闻睿亲王发了疯的在找宝鸢。   她不知其中可有隐情, 可宝鸢待她很好, 若是能帮她一把她自然是要帮的。   姜行舟松开了冯效,径直走到了苏诗沁的跟前。   他是认得她的, 当初南直隶水灾成患, 先前的南直隶巡抚蒋文忠隐瞒灾情,导致民不聊生,是眼前这个瘦弱纤巧的女人不远万里来京城告御状的。   他也同她的父亲苏自荣一同处理过苏州府水患一事。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苏自荣爱民如子, 为人正直,想来教出的女儿也不会差。   “果真?”   苏诗沁伸出了手, 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来。   “我作何要骗王爷?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宣太医或是郎中来瞧。”   姜行舟对着身侧的曹旭使了个眼色,很快太医便来了。   太医诊脉后,拱手道:“的确是喜脉。”   姜行舟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他一把抓住了太医的手臂,急声喝道:“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太医见他神色狰狞,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回王...王爷的话, 下官在太医院多年,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这位姑娘的脉象犹如滚珠,自不会错的。”只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行舟给推开了。   姜行舟离开了冯家,直接去了顺天府。   先前他笃定死的人不是宝鸢,所以任由尸体停在了顺天府,如今一切都明朗了,就算再不愿相信,他也得把人接回来。等到了顺天府的时候,才知道因着长时间无人来处理,尸体已经送去了城外的义庄。   姜行舟又策马去了城郊。   天阴沉沉的,入了夏连风里都带着一丝燥热。   义庄在如此的天下愈发显得有些颓败和阴森,有无数的蚊虫乱飞着,姜行舟找到了其中一具棺材,他立在棺材前一动不动。   建平帝已经恩准他离京去往封地,他原都打算好了,带着宝鸢一起去两广,等到了封地查清楚母亲的身份后,便迎娶她过门,让她做他唯一的妻子。   可一切都太晚了。   周栋在一旁挥着衣袖赶蚊子,“王爷,宝鸢姑娘生前爱干净,咱们还是早些带她回去吧。”   姜行舟低低的应了一声。   出了义庄的门,黑压压的云已经堆积在了头顶上,豆大的雨点砸落而下。   “周栋,吩咐下去,三日后启程去封地。”   雨越下越大,姜行舟不用赶车的人,自己赶着马车接了宝鸢回了睿亲王府。   自小小院失火,宝鸢被烧死后,姜行舟已经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过了,今儿又淋了一场大雨,晚间时□□体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病逝来的汹涌,姜行舟发起了高热,呓语不断,人也烧的昏昏沉沉的。   夏荷伺候在旁,听的清楚,男人口中呓语的皆都是宝鸢的名字,她在一旁偷偷的抹着眼泪,周栋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将她拉了出去。   “你是姑娘身边的人,往后还是少在王爷跟前出现吧。”   夏荷点头,扑进男人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姑娘那么好的人怎的就落到这样的下场了呢?   ......   冯家。   自打白日里姜行舟来闹了一场后,冯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晚饭也没怎么吃,便回了自己的房中。   当时姜行舟离开后,他上前问了苏诗沁。   “孩子的父亲是谁?”   苏诗沁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现下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他模糊记得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时曾去找过宝鸢,可宝鸢依旧拒绝了他,这一回他算是看的清楚明白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与他是何身份并无关系。   当时他心情郁郁,去了酒楼喝酒。   醉酒后他跟苏诗沁似乎说了许多话,至于后来......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在自己房中,而且母亲曾说过是苏诗沁送他回来的。   难道?   他心下一个激灵,忙去了苏府。   苏自荣现任工部侍郎一职,府宅却只是一处不显眼的二进院落,他去门房处告知了身份,说是要拜见苏自荣。   门房的人忙不迭的去传了。   没过一会儿,苏自荣便手持着扫帚过来了,见了他便问,“你就是冯效?”   冯效应了是。   话音刚落,苏自荣手中的扫帚就挥了过来,他躲的匆忙,竹尖扫过脸颊,登时便出了血痕,似是被猫抓了一般。   冯效慌乱的往后躲。   “苏大人,我......”   只苏自荣不给他分辨的机会,将人赶到了街上去,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通下来已是力竭,他持着扫帚,叉着腰在那喘气。   “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没的站脏了我家门前的地。”   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吩咐管家关了门。   “以后若是再敢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同在朝中为官,冯效也知晓苏自荣的秉性,知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不知今夜为何会如此的失常?他心中的疑虑愈发深了。   苏府。   苏自荣刚回了屋就看到女儿跪在了屋中。   苏诗沁不住的磕头,“爹,女儿给您丢人了,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女儿愧对您这么多年的教导,做出了这等让您蒙羞的事。”   苏自荣只这么一个女儿,娇养到这般大,哪里受得住这些,也跟着红了眼。   “你现在怀着身子,可千万仔细着。都是那冯效花言巧语骗了你,后又攀上了忠肃侯府这门亲事。”   苏诗沁摇头道。   “不是,不是的,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先爱上的他,这才铸成了大错。”   一旁的苏母早已哭成了泪人,只抱着苏诗沁道:“偏遇上这么个负心之人,我苦命的沁儿啊。实在不行,娘带你回乡下去,娘照顾你一辈子。”   母女二人哭作一团,苏自荣只恨不得立刻提剑去将那冯效杀了,他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一个女儿便被这个男人给毁了。   从前在苏州时他的女儿最爱笑闹,可这些日子除了眼泪,他就没见到女儿笑过一次。   苏自荣心如刀绞般的难受,只眼下也无其他法子。女儿又铁了心的要留下这个孩子,况他也不是那等狠毒之人,眼下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离开,躲的远远的。   ......   世上之事,只要留意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冯效多番打听,也未查出苏府的任何消息,只越是这样,他心中就却觉得蹊跷。其间又去求了冯芷仪帮着去问问。   冯芷仪回来后,只说苏诗沁来京这些日子水土不服,要回苏州老家去养病,不日就要启程。   这一日,天气很好,郊外游人如织。   冯效一早就守在了路旁,远远的见着的苏府马车,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伸手给拦了下来。   他是猛地自路旁窜出来的,好在赶车的是个老手,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要受伤的。   马车紧急停下,倒是颠了一下,苏母隔着帘子喝道:“怎么赶车的,也不知仔细着些。”   冯效连忙去了车窗旁,拱手道。   “诗沁妹妹,我有些话想问你,还望你能下车一叙。”   苏母喝道:“我们苏家与你没什么好说的。”她对着车夫喊道:“还不快些驾车。”   冯效再次拦在了马车前。   “今儿若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你便是从我身上压过去我也不会挪半步。”   男人鲜少有如此耍无赖的时候,苏诗沁知道上次去了冯家,就必会有今日。她递给苏母一个放心的眼神,自顾的下了马车,走到一旁的松树下站定。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冯效舔了舔干裂的唇,“孩子是谁的?”   “你的!”   苏诗沁答的干脆。   冯效久久回不过神来,虽早已猜到了答案,可从苏诗沁口中听到,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苏诗沁又道:“此事只你知我知,还有我爹娘知道,旁人并不晓得,自也不会耽误了你的前程和大好姻缘。你放心中这孩子往后姓苏,跟你们冯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她便转身要离开,冯效一把拉住了她。   “既是我的错,我定会负责到底。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苏诗沁回眸看了他一眼。   她信男人说的话,曾几何时她做梦都想有这一天,可现在她忽然就不那么想了。   “你爱我吗?”   冯效的唇嗫嚅着,半天没有回答。   苏诗沁挣开了他的手,径直上了马车。   车马悠悠,很快便消失在了拐弯的地方。冯效失魂落魄的回了冯家。   自打跟忠肃侯府结了亲后,白氏可谓是赚足了脸面,人也愈发的圆润了,见着儿子回来正要与他商量婚期的事,谁知冯效却开了口。   “娘,我要退婚。”   他已经犯了错,伤害了一个女人,决计不能再伤害第二个了。况他与那沈玉珠本就没有感情,且宝鸢一事他也算看清沈玉珠的为人了。   眼下退婚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   白氏的声音尖利而刺耳,“你是疯魔了吧,这样好的亲事你不要,难不成你还要娶玉帝的女儿吗?你们这些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75章 离京。   已是四月下旬。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不起眼的油青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只路不好走,车身颠簸的厉害, 少倾便有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了帘子, 跟着便见一双十年华的美人趴在车窗边干呕了起来。   赶车的人忙“吁”了一声, 停了下来。   “夫人, 要不歇歇脚再走吧?”   宝鸢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又拿了茶水漱了口, 含了一颗蜜饯在口中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护送她的人都是秦婉亲自挑的,她倒是不担心。   林中树木葱茏, 遮天蔽日, 倒是比外头要凉上几分, 宝鸢只记得离京城大半个月了,并不晓得距离目的地荆州府还有多远。   “我们这是到哪了?距离荆州府还有多远的路程?”   那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 年轻时走南闯北, 便接过话茬道:“这才到了豫州的边境,离荆州府还远着呢,眼下夫人的身子一日大似一日, 像是前些日子那样赶路只怕是不能了。”   他皱着眉算了起来, 手中的长烟杆子斜搭在一旁的膝上。   “快则一个半月,慢则两个来月吧。”   “啊?”   宝鸢惊呼一声, 起初在《大渝志》上看到荆州府的时候,她只晓得距离京城极远,可没想到会这么远。连日来赶路辛苦,她现在又怀着身子,只怕是难以再往下走了。   山中的风带着草木的香气。   宝鸢吹了会儿风,整个人也松快了些。   她缓步走到了高处, 极目远眺只见不远处有一处山谷,谷中有袅袅的炊烟,河水像是一条玉带贯穿了整个山谷,瞧着倒是格外的宁静。   宝鸢又想,这里离京城也稍稍近些,倘若秦婉或是聂忱想来看她也方便些,不比荆州府路途遥远,若非必要只怕此生要再见也是困难。   她不敢立刻做决定,忙让人扮成了行脚的货商去探探那村子的底细。   若是民风淳朴她便住下。   护送的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山下的村子叫大槐村,因着山路难行,村子里只一二十户人家。”   “那我便在这里住下吧。”   宝鸢轻轻的说了一声,“这一路劳烦诸位了。”   原本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家,现下护送的几人皆都露了喜色,“夫人可想好了?那大槐村本就偏僻,夫人若是在这儿住下,身旁又没人伺候,只怕是要吃苦的。”   宝鸢莞尔一笑。   “不妨事的,我本就是苦出身,不怕这些的。”   几人将宝鸢送去了大槐村,待一切都安置好之后,这才回去复命。   宝鸢原想写信让他们带回去的,又恐会被有心人发现,便只让他们带了话。   大槐村里鲜少来外人,现下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自是稀奇。各家各户都争着来瞧稀罕,宝鸢对外只说夫君入伍后便死在了边地,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无人照拂。   途经这里见大槐村山清水秀,便想在这儿安家。   村子里的人听闻后皆都落了泪,谁人不感叹一句可怜见的,又见宝鸢生的单薄,自是心生怜惜。   这一来二去的,便也同村子里的人都熟识了。   ......   姜行舟这一病,病了半月有余。   建平帝允准他去封地后,他原本是打算带着宝鸢即刻就走的,可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现如今要离开京城时,却只能带着一具棺材。   周栋和曹旭都是忙着收拾府里的东西。   姜行舟无事可忙,便去了书房。书房里一切如旧,有细碎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了一旁的软榻上,视线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宝鸢正拿着书看的认真。   光从她的背后照了过来,衬的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他刚伸出了手,眼前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乌有,只有一本书放在了桌子上。   《大渝志》。   他恍惚记得去岁过年的时候,宝鸢时常在看这本书,他拿了起来,随手翻了翻,这本书他曾经翻过,只不过记录了大渝各地的风土人情罢了,并无特别的。   姜行舟手中翻书的动作一顿,当中有一页的页脚有着折痕。   他细细的看了起来,这一页是介绍荆州府的。   他读的认真,连曹旭进来他都没察觉。   “王爷,一切都已打点妥当,等您进宫辞谢皇上后,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思绪被打断,姜行舟将手中的书递给了他。   “把这本书也带上吧,路途遥远留着打发时间用。”   再次站在宫门前,姜行舟的心绪格外的平静,无悲无喜。这几日建平帝的身子也不大好,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治了后只说是受了凉,养上几日便会好的。   可这都五六日了,还是咳个不停。他身着明黄里衣,卧在榻上,面色倒是红润。   “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   姜行舟拱手回道:“如今已大愈,劳烦皇兄挂怀了。臣弟此来是跟皇兄辞别的。此去两广山高水远,此生再相见只怕是不能了,臣弟在此恭祝皇兄福泽绵长,大渝国泰民安。”   他恭敬的行了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前的男人似是清瘦了许多,面上神色依旧淡淡的,可这番话却说的建平帝心绪起了波澜,他圈手覆在唇边剧烈的咳了起来。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姜行舟走的。   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念在兄弟的情分上,他还是允了。   “去吧!”   出了养心殿后,有鸽哨声响起,成群的鸽子自半空中飞过。   车马缓缓的出了城,姜行舟坐在马车内,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撩开了车帘问道:“夏荷呢?”   周栋面有难色。   隔了许久才在姜行舟的逼问下说出了实情。   “王爷恕罪,她是伺候过宝鸢姑娘的人,我怕她在您跟前出现,会惹得您不快,所以让她跟在后头了。”   姜行舟愣住了,甚至忘了收回了手。   又过了会儿才道:“本王记得出宫那日你求了本王,要替你和夏荷做主,等到了封地,本王再好好给你们办一办。”   到底是她身边的人,不能薄待了。   周栋心里激动,可面上却不好露出喜色,只恭敬的道了谢。   姜行舟心里空空的,小院被一把大火烧的精光,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后面那具尸体外,连宝鸢的一件贴身东西都没有。   正神思恍惚间,曹旭的声音传了来。   “王爷,太子妃来了,您看?”   姜行舟下了马车,只见秦婉远远的立在树荫下,气质出尘悠远。他原先不大懂宝鸢为何会同秦婉交好,这一刻他仿佛懂了。   两人有些相像,可又不大一样。   秦婉的性子里有着柔韧的刚强,宝鸢则是无欲无求,顺势而活,同样是温婉里带着要强。   就为着逃不开,便一把火将自己烧死了。   姜行舟的口中似是才吃了黄莲一般,苦涩不堪。   “没想到来送本王的会是你。”   秦婉有些弄不明白男人的心思,既喜欢为何不早早的将人娶进府中?又为何不说明心意?非得等到阴阳两隔的时候才做出这一副深情模样。   她有些恼火,指着车队后的大红棺材道:“若是她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做你的奴婢?你的外室?你的侍妾?”   姜行舟垂下眼眸。   “我原想着等日子安稳些后便三媒六聘的娶她进门的。”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神情落寞。秦婉到了嘴边的骂人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愤愤不平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前又道:“这些日子姜郁频繁进宫,今儿你前脚才进宫,他便也跟着去了。我虽不知他在图谋些什么,可也知道他这个人心术不正,定不会是好事。你既然出了京,往后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来了。”   姜行舟眉头紧锁。   他已经是太子了,还能图谋什么?   那皇位便这般好吗?   竟能蛊惑着让人要弑君杀父吗?   .....   宫中。   “母后,此刻你可不能心软啊。”   姜郁面有急色,看向在一旁犹豫不定的皇后,皇后哭着道:“可...可是我与他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我......”   她慌的都忘记自称本宫了。   姜郁疾言厉色道:“母后,你记着夫妻情分,可父皇呢?这些日子他纳了多少新人?母后你数得过来吗?还有就是咱们的事情一旦被父皇查出来,你觉得他会饶了我们吗?”   “母后!”   他一把抓住了皇后的手臂,“儿子就您一个母亲,您可不能看着儿子去死啊。”   皇后还未拿定主意。   姜郁又道:“母后,眼下可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父皇才将见了姜行舟,要是此时暴毙了,咱们还能将脏水泼在姜行舟的身上。”   “你是当朝的皇后,是父皇的发妻,我是当朝太子,是父皇的亲儿子。只要咱们一口咬定,那就能将事情做成事实。到时候天下之人只会对姜行舟口诛笔伐,不会对咱们有影响的。”   “届时儿子做了皇上,您可就是唯一的太后了。”   “母后!”   ......   养心殿。   皇后亲自端来了汤药。   建平帝病着这些日子都是她在身边伺候的,“你是皇后,无需事事都你自己亲自来做的。”   皇后稳了稳心神。   “伺候夫君,是做妻子的本分。你我是君臣,也是夫妻。这些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建平帝满怀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皇上!”   皇后喊了一声,将送到他唇边的汤药又收了回去,“如今后宫姐妹众多,想来再过一二年,皇上便会多好些皇子和公主。郁儿是长子,又是太子定会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的。”   “哼!”   一提到姜郁建平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前头他被毒蛇咬伤一事,他还没来得及跟他算账,这几日他病着他那好儿子就在朝中奔走不停。   再有便是太子妃尚未有所出,他便在府中养了个商户之女,如今还怀了身孕。   “表率?没的教坏了朕的孩子。”   皇后原本犹豫的心,在建平帝的怒气中荡然无存,她笑着劝慰道。   “皇上,喝完药好好睡上一觉吧。” 第76章 你没了头发的样子也好看……   建平帝暴毙。   宫中传出消息建平帝生前见的最后一人乃是睿亲王姜行舟, 又听闻皇后已然哭昏死过去好几回了,太子姜郁连忙下令追杀逆贼姜行舟。   可派出去的人却扑了个空,姜行舟压根就不在去往封地的队伍里。   “废物。”   姜郁面色阴沉, 他冒险行此举, 只要姜行舟一死,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可现下人刚出了城,却没了踪影。他的心不免有些担忧。   王福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殿下...”他打了下自己的嘴, “瞧奴才这张嘴啊,眼下该唤主子您一声皇上了。”   姜郁面色稍缓。   “急什么?有你喊的时候。”   眼下建平帝新丧, 他这个做儿子可得要悲伤些日子, 不可在这个时候被人拿住了话柄。   “那弑兄杀君的姜行舟虽不知为何不在队伍中, 可奴才听说随行的人都被带了回来,奴才这一打听, 姜行舟出了皇宫到出城, 只见过一人。”   “谁?”   姜郁喝问了一声。   王福躬着身子道:“太子妃。”   竟然是她?   姜郁怒极反笑,先头姜行舟就几次三番的闯进府中来找的秦婉,且秦婉对着姜行舟比对他这个夫君还要亲热些。他低声骂了句, “贱人!”   他指着王福, 怒道:“你去把她叫来,孤倒要好好的问问她, 她到底跟谁是一家人?”   王福应了是,刚出了门险些就被人给撞着了。他抬手就是一拂尘,“糊涂东西,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   打完之后,王福又见那丫鬟有些面熟。   “你不是冯姑娘身边的人吗?”   冯佩芸现在有了身孕,身份自是不同, 且又是姜郁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格外的看重些,他这一问,那丫鬟就哭了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拉着王福的衣摆直哀求道。   “还请公公给我家小姐做主啊。”   王福心里咯噔一下,急的直跺脚,“到底是怎么了?”   “孩子,孩子没了......”   丫鬟的话刚说完,王福险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在身后小太监的搀扶下才不至于摔倒,他拂开了小太监,跌跌撞撞的又跑回了殿中。   “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姜郁做梦也没想到,冯佩芸的孩子会没了,他好半晌没反应过来,厉声问那丫鬟。   “胡说,昨儿太医去瞧了,还说胎儿健康,孤还听到了胎动,怎的说没就没了?今儿你要不把话说清楚了,孤剥了你们的皮。”   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吓的瑟瑟发抖,跪在那儿边哭边磕头。   “奴婢也不知道,我家小姐早起还好好的,就吃了口太子妃送来的那碟子点心,然后就不舒服了......”   又是秦婉。   姜郁咬着牙,神色阴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下雨似的。   只建平帝刚死,宫里离不开他。   “去,去把那个贱人给孤捆了来。”   建平帝死的突然,丧仪都还未来得及准备,姜郁让礼部的人先准备着,又召了宗亲进宫守灵。这一桩桩事安排完,已是忙的头昏脑涨。   只是再忙再累,心里也高兴。   抑制不住的高兴,这至尊之位终于是他的了。想来明儿早朝,定有朝臣会说事从权宜,国不可一日无主,会奏请让他立刻坐上龙椅吧。   也不知坐在高处的龙椅上是何滋味?   “殿下,太子妃带来了,在偏殿候着呢。”   秦婉回到太子府没多久,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禁军的一队人马疾行而过,直奔城外,其间还撞到了不少摊子和行人。   看这架势,她便猜到宫里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又过了一会儿,钟声便响了起来。   足足二十七下。   这是帝王驾崩了。   只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王福便带人闯进了她的檀院。   秦婉见他这般做派,定是有了姜郁的命令,否则他一个阉人岂敢这样横行无忌。   “烦请太子妃随奴才进宫一趟,殿下想要即刻见你呢。”   王福站在那儿,目无下尘,嚣张至极。   跟在他身后的宫中侍卫见状就要上前去捆秦婉。   秦婉轻笑一声,睨了王福一眼。   “我今儿便站在这,我倒要看看谁敢碰我?”   那两侍卫一时犯了难,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最终都看向了王福。   秦婉信步往外走去,“王公公,你要记住,只要殿下一日未曾废掉我这个太子妃,我都是这太子府的主子,而你不过是个奴才。”   王福气的嘴都歪了,偏也不敢说什么。   秦婉冷哼一声。   “殿下既要见我,我随你进宫就是。”   进了宫后,到处都挂了满了白幔,离景和帝的丧期也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眼下竟又有了丧事,只姜郁的手脚倒快,人才刚死,便都已安排妥当了。   她被王福带去了偏殿,只等了盏茶的功夫,姜郁便带着浑身的寒意来了。   秦婉见男人进来了,忙起身行礼。   只她刚站起身来,男人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到了她的跟前,跟着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倒在地。   秦婉只觉半边脸火辣辣的,耳朵里也嗡嗡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又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的往后一扯,她只觉整个头皮都要被撕下来了一般。   姜郁似是疯魔了一般,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女人,竟然敢背着孤去私会姜行舟,说,是不是你放走了他?”   秦婉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她嗤笑一声。   “外头的事我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且这几年来你同我说过几句话,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现如今父皇去了,外头的人都在传是姜行舟害死了父皇,你想要为父皇报仇,只管去找姜行舟好了,作何要拿我撒气?”   女人的脸近在眼前,姜郁愣了一下,缓缓的松开了手。   此事极为隐秘,只他和母后两人知道,没道理是秦婉通风报信的。   “就算不是你出卖的孤,那你为何要背着孤去跟姜行舟私会?”   秦婉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来后她拢了拢散乱了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依旧是素日里从容的模样。   “他是殿下的十六叔,侄儿媳妇去送送是犯了哪条王法了?”   姜郁被她的眼神给看住了,半晌才道:“那...那佩芸呢?她腹中怀的可是孤的孩子,你这个做太子妃的善妒成性,竟然下|毒害死了孤的孩子。”   秦婉嘴角轻扯。   “父皇新丧,想来殿下也有许多事要忙,臣妾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至于冯佩芸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姜郁,不是我做的,我也不屑做这样的事。”   她转身走到了殿门口,打开门后有风迎面吹来。   “姜郁,我与你成婚多年,我以为我们之间即便没了情,你也该知道我的为人?我若是那等善妒之人,你以为冯佩芸能在府中待到今日?”   “言尽于此,殿下若是不信,便让顺天府或是刑部的人去查。”   女人不带一丝留恋的走了,只留下一道瘦削的背影。   姜郁呆呆的立在殿中,这一刻仿佛失去了什么,可外头事多,给不了他暗自神伤的时间。   他是大渝的帝王。   等过了今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   秦婉径直出了宫。   宫里有姜郁和他的母后就够了,她不过是个外人。   刚出了皇宫,身后便响起了哀乐声。   回到太子府后,她去看了冯佩芸。女人还昏睡着,许是才将小产,脸色苍白的厉害。一旁的丫鬟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她会对冯佩芸不利似的。   “你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攀咬我,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其实这件事想要查清楚也不难。”   秦婉自言自语道。   “你也别怕,我并非来找你算账的。”她轻叹了一声,“有些人想逃却逃不掉,有些人却挤破了头想要钻进来,总而言之,谢谢你给了我解脱的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她便离开了。   待秦婉走后,冯佩芸撑开了眸子,她看向门的方向,眸中竟是狐疑之色。   “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丫鬟也不懂,“管她什么意思呢?小姐小产一事总算是蒙混过去了,若是被殿下知道是咱们自己个不小心给弄掉的,咱们就要倒大霉了。”   至于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冯佩芸也不清楚。   前一日太医还说胎像稳固来着,今儿说没也就没了,孩子没了之后她怕姜郁会怪罪她,更怕失去姜郁的宠爱,又恰巧秦婉让人送了糕点来,她便让秦婉做了替罪羔羊。   ......   秦婉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让晚凉准备了笔墨,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自己德行有亏,不宜再为太子妃,自请去大相国寺旁的寂照庵修行,愿终身为太子和皇后祈福。   “小姐,您要修行可以,在府中也是一样的,且也不用落发啊。”   晚凉急的都快哭了。   秦婉面色从容,无悲无喜。   “你让人把信送去给他吧。”   趁着晚凉出去送信的功夫,秦婉去绣筐里拿了一把银剪,亲手剪下了及腰的长发。   看着一缕一缕的烦恼丝落地,秦婉的心中倒无不舍,有的只是解脱。   少时在家时,母亲每每给她梳头时总说女人的头发是为心爱的男人留的,现如今真真是不必再留了。   聂忱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秦婉已经换上了灰白的袍子,青丝全无。   女人半边的脸肿的很高。   他愣住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末了只尴尬的笑了笑。   “你没了头发的样子也好看!”   秦婉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我从此便不再京中了,你也走吧,去找你的姐姐。”   聂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姐姐已经安顿下来了,我不担心她。我...我只担心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77章 姜行舟,我恨你。   冯家。   冯效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 白氏瘫坐在一旁嚎啕不止,“今儿你要是退了这门亲事,就是成心想要逼死我啊?”   这样的哭闹他听多了,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朝着冯致康长揖到底, 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 儿子不孝。”   冯致康亲自将儿子给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自小就聪明,我虽不知你为何忽然要退亲, 可只要你自己个想明白了,为父没有意见。他忠肃侯府再好, 只要你不喜欢, 咱们也不想高攀他们家。”   “多谢父亲。”   冯效面色沉着, 又是一礼。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想宝鸢, 想苏诗沁, 想沈玉珠,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于宝鸢他约莫也不是真正的喜欢, 再未见到宝鸢之前, 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还门亲事。   彼时宝鸢亲自上门来退亲,约莫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他心底深处便不觉的将他自己和姜行舟做了对比,以至于高中状元后他又去找了宝鸢。   可宝鸢依旧不喜欢他。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再怎么装也是无用的。   苏诗沁离京那日问他的话,回来后他又问了自己无数遍。   他虽暂时理不清自己对苏诗沁的感觉,可却可以确定一件事, 他不喜欢沈玉珠。   冯效亲自登了忠肃侯府的门。   “什么?”   沈玉珠在听闻他的来意后,连声调都变的尖利了起来,她站起了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冯效。   “你再说一遍?”   她可是忠肃侯府的独女,能娶了她,对他在仕途上的帮助那可不是一星半点,他居然会说出退亲这样的话?   她神色发白,厉声威胁道:“今儿你要是敢踏出忠肃侯府的大门,我便让你在整个京城无法立足,哪怕是闹到御前,闹的满城的人都知道,我也在所不惜,我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你这负心的嘴脸。”   “对不起!”   冯效拱手鞠躬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玉珠静默良久,才跌坐了回去。她原本是心仪睿亲王姜行舟的,还差一点就嫁给了他,做了他的王妃,偏偏造化弄人,男人不喜欢她,非得犯贱喜欢上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   现下可好了,姜行舟弑兄杀君,成了大渝人人得而诛之的丧家之犬。   为了这事,她被京中的人取笑多时,好容易得了这门亲事,今科的状元郎,虽说门第上差了些,可到底是新贵,也算得是有些潜力的。   可...   可这个冯效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居然要退亲。   “不行...这次决计不行,哪怕是绑我也得把人绑回来。”   沈玉珠慌了神,她年岁已大,若是此次的亲事再黄了,只怕京中就没人再敢娶她了,所以这一次哪怕闹的再大,她都必须要保住这门婚事。   “爹,你即刻递了帖子进宫,我要进宫面圣。”   沈广均看着女儿焦急的神色,叹了口气,“乖女儿啊,依着爹看那冯效是铁了心的,况现如今建平帝才死,宫中诸事繁杂,咱们就算是去了,只怕太子也没空听咱们哭诉啊。”   男人的话似是点醒了沈玉珠,她忽的又笑了起来。   “对啊,建平帝已死,太子马上就要登基了,他冯效不要这门亲事,我还可以入宫啊。”依着她的才貌,入宫得宠后自是能万事顺心,彼时要找冯效报仇,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她抓着沈广均的胳膊笑了起来。   “爹,你放心,女儿一定可以嫁的很好的。一定!”   冯效离开了忠肃侯府,又亲自上了奏折,辞了官。   白氏原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是被人下了降头了,请了法师在家作法,冯效只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去前头找了冯致康。   “爹,儿子跟你说句真心话。儿子此次辞官不为旁的,只为建平帝去了,太子姜郁便要即位。他的为人儿子不敢苟同。且外头都在传是姜行舟杀的人,儿子虽不喜欢睿亲王,可却也知道人绝非是他所杀,京中的水太深了。”   冯致康抿着唇不说话。   “儿子想不出两年,京中必有大乱。父亲若是愿意不如同儿子一起去乡下老家避避吧。自然若是爹舍不得好容易创下来的家业,不回去也无妨,太子登基,小妹又颇得他的宠爱,想来也是无事的。”   冯致康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什么样的事没见过。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他原也想过要回乡养老的,可妻子白氏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告别父母后,冯效便离了京。   ......   建平帝的丧事办的极为隆重。   姜郁亲自送了梓棺去了陵寝,又痛哭了好几场,说要在陵寝替建平帝守丧百日。百官无有不感动者,皆都说太子殿下纯孝。   又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守了三日代替三月,百官亲自将人迎回了京城。   至此,姜郁登基为帝,称为永康帝。   转眼便到了六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姜郁登基前,太子妃秦婉已经自请去寂照庵修行,当时他忙着建平帝的丧事,哪里还顾得上她,他以为是女人的小性子罢了,宫人来禀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去由她去吧。   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剃了头去做了姑子。   他登基后,王福自然成了大内总管,“回禀皇上,聂忱聂侍卫自愿去守卫寂照庵,皇上您看......”   姜郁原本就没打算重用聂忱,见他有意去那冷僻之地,便负气道:“他愿意去便去就是了。”   “可是......”   王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姜郁想起了前一次王福所说的话,他现在是大渝的帝王,清誉不能有损。   “你派人盯着那儿,若是她真的做出了对不起朕的事,朕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他现在是帝王,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后位呢。   她秦婉不稀罕,可有的是人想要。   ......   一晃已到了年下。   入冬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每每到了夜里即便燃了足够的炭盆,可宝鸢还是觉得有些冷,山中冷寂,到了夜半时分总有狼嚎声传来。   才来的那些日子,宝鸢日日担惊受怕的,生怕有狼饿了会跑到村子里觅食。   可现下住了大半年,早已习惯了。   大槐村的人不多,却都是极为善良的。   眼瞅着她月份足了,前两天逢双日子,村子里有人去赶集,不光帮着她买了些生活用品,还捎带手将隔壁村的稳婆给请了来。   是夜,狂风大卷,风声似是女人的呜咽般自门缝钻了进来。   如今身子重了,睡觉也是睡不安稳。   刚睡着,便做了个梦。   梦中姜行舟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银白铠甲,铠甲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他似乎在打仗,周围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男人的脚下堆积了无数的尸体。   忽的有一只利箭射来,直取男人的心口。   “小心。”   宝鸢惊呼一声自噩梦中醒来,跟着下腹处便传来了坠胀感,一波强似一波。   稳婆姓钱,是十里八村最有名的接生婆了。   她听到屋子里传来动静,便点燃了油灯,走了过来,见宝鸢双手抚在凸起的肚子上,又满头大汗,忙道:“聂娘子且别害怕,女人生孩子都是一样的,你且先放缓呼吸。”   钱婆子安慰了宝鸢,又去叫醒了邻居。   这一闹腾,村子里但凡生养过的妇人皆都赶了来,烧水的烧水,劝慰的劝慰,一时间屋子里站满了人,倒是驱散了冬夜里的冷。   疼。   宝鸢只觉疼的快死了。   她从未想过生孩子会这般的疼,她疼的哭了起来,直叫着娘。   一旁的妇人握着她的手,急声道:“聂娘子,你想想你孩子那战死的亲爹,这孩子可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宝鸢的眼前迷糊一片。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姜行舟,男人依旧寒着一张脸,“生孩子能有多痛?忍忍便过去了”,又说,“旁的女人生孩子怎的未见她们寻死觅活的叫喊个不停,偏你矫情。”   男人的话似是刀子一般刺进了她的心。   疼到极致后,她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姜行舟,我恨你。”   再然后便是长久的晕眩,耳旁似乎有婴孩的哭声,可是她累极了,此刻只想睡觉。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宝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晓得外头天还是黑的。   似乎有冰粒子打在了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放了爆竹一般。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下雪啦。”   有人将孩子放在了她的身旁,婴孩皱皱巴巴的一小团,许是闻到了她的味道,小嘴不停的动着,宝鸢的心忽的就化作了一团春水。   “是个大胖小子呢,聂娘子真是好福气啊,孩子他爹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眼瞅着天快亮了,又下了大雪。   众人也不放心让宝鸢一个人在家里,于是便窝在房间里说话。   “我昨儿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听闻又变天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了一声,“哎呦,我的天爷呀,前不久景和帝不是才去了,继位的是太子爷,不想这龙椅还未焐热,人就又没了?”   又有人道,“你们知道些什么?说这位建平帝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谋害的,而杀人的便是皇帝的亲弟弟,当今的睿亲王爷,听闻现下人已跑的没影了。”   “什么?”   宝鸢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坐了起来,喃喃道:“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又自觉无趣,便在旁人的搀扶下躺了回去。   .......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两广。   姜行舟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曹旭忙给他拿了件披风。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瞧着外头夜色已深。   “若是在京城,只怕是要下入冬后的初雪了。” 第78章 夫人。   两广地处大渝的最南端, 气候湿润,四季如春,且离着海岸也近, 海上贸易往来频繁。所以虽地处偏远, 可却也富得流油。   温姓是两广地区的大姓, 同时也把持着这里大半的港口和生意。   姜行舟离开京城那日, 秦婉同他说过那些话后,他琢磨出不对劲来, 当即便叫上曹旭和周栋,带上精干人手先行离开了, 至于队伍里的其他人, 本就是在王府里做活的, 想来就算把抓回去也不会有事的。   逃难不比春游,他原来打算将冯芷仪和夏荷安置在一个稳妥的地方, 这样即便他们被追上, 好歹还能保住她们的性命。   可谁知两人却都不同意,只落泪不止。   周栋心疼媳妇,忙上前道:“王爷, 你就让她们跟着吧, 她们的安全由我和曹旭负责,决计不会拖累大家的。再一个回头世道乱了, 她们两个妇道人家也不安全。”   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尽挑些羊肠山路走,整整走了三个月才到了两广。   到了这里之后,姜行舟也不着急表明身份,先是悄悄的让人去打听他的生母温娴的消息,只后来消息没探听多少, 倒是招来了温家的人,现今温家的主事之人温正宴。   “你姓姜?”   甫一见面,温正宴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他。   姜行舟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人是他的亲舅舅,是他母亲的亲哥哥。据温正宴说,温家与京城的孙家乃是远亲,只因早年间温家犯了错,被罚到了荒芜贫瘠的两广。   “那我母亲又为何成了孝仁皇后的贴身侍婢?”   温正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后悔,他沉声道:“当年温家犯错,牵连甚广,众人都以为没活路了,爹娘怕小妹跟着会受苦受累一辈子,于是便去求了孙家的人,让小妹做了孙淑雅的贴身侍女,原想着孙家会念在两家多年的情分上,稍稍照顾着些小妹,等到了年纪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温正宴有些气愤,停了一会儿继续道。   “后来皇上死了,诸王夺嫡,谁也没想到姜鼎会登上帝位,当时的景和帝已年过三十。谁也没想到他会看上你的母亲,也更没想到会暗中扶持我们温家。”   说到这姜行舟算是彻底明白了。   何以褚泉会让他来两广?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父皇计划好的。他有些恼火,“这是等着我来,好打着我的旗号造反吗?”   温正宴看住了他。   “一切都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想反,温家就是你的利剑。你若不想,温家就是你的铠甲。”   素未蒙面的舅舅,便这样离开了。   姜行舟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他便在这里住下了。   安顿好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了荆州府。   “王爷,这都快年下了,咱们的人差不多将荆州府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可确实没有夫人的消息。您看?”   周栋面有难色。   他是怕姜行舟钻了牛角尖。   姜行舟的神色不大好,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宝鸢,还梦到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长的乖巧,撑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一旁的宝鸢,“娘亲,这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们呀?”   宝鸢的眉眼冷冷的。   “姜行舟,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行舟每每张口要解释的时候,梦便醒了。关于“夫人”这个称呼也是来了两广后他特意让改的,从前手下的人总是喊她宝鸢姑娘,到了总归也没个名分。   到了这里后,他便与宝鸢的牌位拜了堂成了亲。   是以,周栋他们也都改了口,称呼宝鸢一声夫人了。   “查,继续给我查。我总觉得她没死。”   周栋见男人态度坚决,便摇着头出了书房。刚到门外便跟曹旭吐起了苦水,“你说王爷是不是执念太深了,要是夫人没死,她作何不来找我们?她一个女人在外头讨生活,多不容易啊......”   其实不光是荆州府,连苏州府他也派人去查探了,可依旧没有宝鸢的消息,倒是在苏州发现冯效的消息让姜行舟吃了一惊。   “他不好好的在京中做官,跑那儿去做什么?”   ......   京郊。   寂照庵。   大雪封山,入眼皆都是刺眼的白。   雪天天寒地冻,禽鸟俱绝,愈发显得山中冷寂。   晚凉也换上了灰白的袍子,头发也剃了,戴着一定灰白的僧帽,她打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的是聂忱,语气便不耐烦了起来。   “怎么又是你?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来这里了,我家小姐...不,慧觉师太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她作势就要关上院门,可却被一只大手给挡住了。   聂忱的肩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晚凉姑娘,你去告诉你家小姐一声,就说我算着日子姐姐应是快生了,我想去看看她,你家小姐可有要带去的东西或是带去的话?”   果不其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晚凉便拿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   聂忱眼底有着浓浓的失落。   晚凉将东西塞进了他的怀中,“里面有我家小姐亲手做的衣帽鞋袜,还有一封信,烦请聂小侍卫带给宝鸢姑娘。”   说完又施了一礼,便关上了门。   聂忱隔着门问,“师太就不想同我一道去看看我姐姐吗?得亏她还视你为知己,现如今她生了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深山老林待着,偏是你心狠,竟去瞧一瞧也不肯。”   话音随着北风吹进了屋中,秦婉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她是想去的。   只永康帝派了人在这里,她安心礼佛才是对谁都好的事。她重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念经。   聂忱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山中寂寂,再无声息,便闷着头下山了。   等他到了大槐村的时候,已是除夕。   因着是新年,大槐村里家家户户都贴了春联,挂了大红灯笼,远远瞧着格外的喜庆,有半大的孩子们在雪地里玩鞭炮。   时隔大半年,再次见到弟弟,宝鸢一个没忍住便落了泪。   她在这里,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见聂忱来了,忙问道:“秦姑娘可好?舅舅家的表哥和表姐呢?还有诗沁那小丫头呢?”   聂忱挑了挑眉,打趣道。   “我一路赶来辛苦,姐姐也不先问问我好不好?”   宝鸢打量着长的更壮实也更稳重了些的弟弟,笑着道:“竟还会贫嘴,自然是好的。”   聂忱又将京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宝鸢。   听完后宝鸢沉默了许久,“王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聂忱也不分辨,吵着闹着要去看看大外甥。   先头他到的时候,孩子睡的正香,宝鸢怕他进去将孩子给折腾醒了,现下听到里屋传来动静,便引着聂忱进了屋中。   婴孩长开了好些,比之才生下来那会儿可好看多了,雪白的肌肤,圆圆的眼睛,许是见着陌生人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聂忱瞧,竟也不怕生。   聂忱见了孩子,格外的欢喜。可他笨手粗脚的也不敢抱,只半蹲在床边逗着他。   “快,快些叫舅舅,舅舅可是给你带了好些礼物呢。”   宝鸢见他这样,忍不住笑道:“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就会说话了。”   聂忱同他玩闹了好大一会儿,等孩子犯了困睡着后,才正经的跟宝鸢说话。   “阿姐,孩子可取名了?”   宝鸢“嗯”了一声,她正在整理包袱,里头都是秦婉给孩子做的小衣小鞋,甚至还特意做了一件百家衣。宝鸢心里感动,不觉又红了眼眶。   身为女子,遇人不淑,当真是一场劫难。   从前冯芷仪遇到余则成便是如此,小门小户都这般,更遑论天家呢。   “只取了小名,叫昶儿。”   聂忱还欲问孩子姓什么,只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从刚才姐姐替姜行舟鸣不平他便瞧出,姐姐对那个男人并非一点情谊都无的。   只眼下姜行舟乃是逆犯,人人喊打,两人分开也是好事。   村中虽简陋了些,可宝鸢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姐弟二人一起过了个年。   “你以后有何打算?”   宝鸢的话让聂忱生出了许多无力感,他仰头喝了杯中酒,烈酒入喉,直烧心肝,“我除了守着她,便也没旁的了。”   姐弟二人原本说好要一起守岁的,可还未过亥时,便都睡下了。   聂忱难得来一趟,在宝鸢这儿住到了十五才回去。   走的这天,天气放晴,格外的暖和。   宝鸢想着孩子自打出生后还未出过门,便坐了牛车一起送聂忱去了临近的镇上。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镇上倒是热闹,舞龙耍狮,杂技花灯。   小人儿倒也不怕,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着,看的格外的关注。   姐弟二人在镇子上略逛了逛,聂忱便骑马回京了。   送走了弟弟,宝鸢心中有些惆怅,便也不再逗留,张罗着便要回去了。   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牛车的边上。   马车内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帘子被风吹开的一瞬间,妇人的神色一变,“是她?”   当初害的她颜面尽失,如同丧家之犬般离了京城的罪魁祸首,现下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作势就要下去找宝鸢算账。   可却被一旁的男人给拦住了。   程素清尖着嗓子道:“魏淮,你搞清楚了,我哥哥现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你我此次能再次回京,靠的也是我娘家的功劳,你若是......”   魏淮想起那个男人的手段,心下一紧。原本要松开的手又攥紧了。   “少惹事。”   程素清虽心有不甘,可这些年她被男人打怕了,只狠狠的瞪了男人一眼。   “你...你给我等着。” 第79章 姐夫。   三年后。   皇宫。   有小太监神情慌乱的朝着养心殿跑去, 刚要过门槛的时候,却被狠狠的绊了一下,整个人扑进了殿中, 姿态狼狈至极。   殿中点着浓浓的熏香, 有女人的娇笑声随之响起。   好半晌,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了明黄的帘帐, 声音低低的,“愈发的没个规矩了, 难不成王福素日就是这么管你们的?”   那小太监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又磕磕绊绊道。   “皇上, 不好了, 叛军已经攻至城下了。”   姜郁下了床, 几步走到小太监的跟前,揪着他的衣领将人给提了起来, 只他气力不够, 小太监只半蹲着,任由他提着。   “胡说!”   他一把搡开那小太监,赤着足在殿中来回踱步。   “朕才将命令京郊附近的卫安军去迎敌, 这不过三日的功夫, 叛军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打到了京城?”   姜郁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什么帝王龙椅?什么权势富贵?眼下都没活着来的重要。   只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   城外。   数十万的大军犹如蝗虫一般, 就等着一声令下攻入城中,将那个昏君斩于龙椅之下。   姜郁初登基的那一年冬天,天降大雪,好几个州府百姓的房屋被大雪压塌,农作物更是受损严重,只那时永康帝正在庆祝他荣登大宝, 京中一片歌舞升平,无人敢将这消息告诉皇上。   永康二年,西北发生了蝗灾,百姓颗粒无收,那个时候姜郁正在游江南,自也无心管这些破事。   到了永康三年,积压了多年的民怨彻底爆发,犹如溃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起初也只是地方上小打小闹,姜郁听闻后大怒,立刻派军镇压。   只这样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到底没能解决得了问题,反倒是让民怨更加沸腾,起义之势更加锐不可当。   姜行舟看着眼前的城墙,城墙巍峨,上头站着守城的士兵,黑底金纹的旗子上写着大大的“姜”字。他自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眼见着这座城换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   他原是不想造反的。   只后来民不聊生,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让他的心思动摇了。让他彻底下定决心要夺回帝位的,是有一回他路过荆州府的时候,彼时战乱已起,途经一个小村落时,才发现村子里早已没了人,家家户户都被洗劫一空,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粮仓里连一颗粮食都没有。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忽的听到了屋中有极为弱小的啼哭声。   他进屋去搜,这才在一个已然死了多时的妇人身下发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孩童,姜行舟当时就红了眼,复又想起了宝鸢。   若是她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被战乱所累?   当然既有心要夺权,自然不能背着弑兄杀君的骂名,他当即让人写了新的话本,又靠着两广来往的生意,将这些话本都传了出去。   民心浮动,听了这些话本,自然也不会怀疑。且昏君无道,乃是大渝所有人的公敌。   姜行舟也算得是一呼百应,毫无阻力的便杀到了京城,眼下只要城门一开,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新王了。   “王爷,您看要不要下令强攻?”   周栋沉声问道,要知道他们现在士气高涨,若是此时进攻定会一举拿下京城的。   可姜行舟却道了不用。   城内城外,无分叛军与守军,皆都是大渝的子民,这些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都是谁人的儿子,谁人的父亲,若是能兵不血刃,自是最好的结果。   姜郁登基后身旁多有阿谀奉承之辈,以至于像苏自荣这般清廉之人竟差点我立足之地,他郁郁寡欢,整日里忧国忧民,奈何却无半点法子,几次三番想要辞官回苏州老家去了。   可同样有为官正直的同僚,劝了他,“若是连你我这样的人都退缩了,那岂不是将这大好河山都拱手让给那些不干实事之人了吗?”。   自此苏自荣便忍下了,前些日子他好容易跟姜行舟联系上了。   有了一同江南治理水患和瘟疫的关系在,苏自荣自是信得过姜行舟的品性,于是便偷偷联络朝中但凡还有些良知的官员,眼见着大军已到了城下。   他们便开始满街里游说,散了文书。   一时间城中也乱了起来。   眼瞅着天色便要暗下来了,曹旭又过来问了一次。   姜行舟立在最前方,目光似是透过厚厚的城墙看到了里面的情况,果然在最后一抹天光散尽的时候,厚重的城门发出了一道腐朽的“吱呀”声。   城门打开。   姜行舟下令军队驻守原地,不得入城抢夺,不许骚扰城中百姓,但凡有违令者杀无赦。他命曹旭留下维持秩序,亲自带了一队人马,直接杀进了皇宫。   可却没了姜郁的踪迹。   “我知道他在哪里?”   ......   在叛军即将要攻进皇宫的前一刻,整个皇宫乱做了一团。   姜郁命人将所有妃嫔都抓到了养心殿。   他举着手中的长|剑道:“你们都是朕的人,生死都只能是朕的人。”大团的血花扬起,迷了姜郁的眼睛,连眼前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像是疯魔了一般。   沈玉珠如愿进了宫,做了姜郁的妃子,可位分却不高,甚至连那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冯佩芸都能跟她平起平坐,奈何她放不下身段来,不如那些狐媚子放的开,能哄得姜郁高兴。   她察觉出不对劲,便藏进了一旁的帷幔里。   待到养心殿成了地狱后,姜郁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扑进他怀里哭的声嘶力竭的冯佩芸,女人喊道:“皇上,臣妾跟了你这么多年,无论你是皇上还是普通的百姓,臣妾都愿跟着你。”   姜郁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仔细的看了又看。   女人姿色不过尔尔,他当时得不到聂宝鸢,便拿她的表妹来代替罢了,偏女人还会些疼人的手段,他便一直留着她在身边。   利剑透体而过的时候,冯佩芸撑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有大团的血沫自唇角溢了出来,她死死的抓着姜郁的双臂。   “你...要...我们陪葬......可还少了一个人......”   说完便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姜郁将手中的长剑扔下,踩着无数的尸体出了养心殿。   是啊。   还有一个呢。   ......   京郊。   寂照庵。   京中有了变故,连庵堂里也不能幸免,充满了惴惴之气。   庵堂的门被推开的时候,秦婉还以为是晚凉回来了,她忙问道:“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刚一转身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姜郁站在了门口。   “是你?”   秦婉的口吻依旧淡淡的,“你既落到这步田地,想来定是他成了。”   姜郁冷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想着,等姜行舟入了京,做了皇帝还能把你给接出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这辈子是我姜郁的人,就只能是我姜郁的人。”   “哪怕是我丢掉的东西,也决计不会留给姜行舟。”   他的神情狠戾阴鸷,他握着手中的匕首朝着她走了过来。   说不怕是假的,秦婉手持着佛珠,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直到后腰抵在了长桌上退无可退时,她看向了姜郁,“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姜郁愣了一下,喃喃道。   “我干了什么?”   秦婉厉声道:“三年前你强迫母后亲手毒死了父皇,事后母后摆脱不了心中的阴影,于两年前郁郁而终,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上,死在你的贪念上。你登基这三年里,外不理政务,内不管群臣,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是你自己亲手毁了你得到的一切。”   “你给我闭嘴。”   姜郁突然举起手中的匕首,朝着秦婉刺了过去。   就在秦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的有人挡在了他的身前,男人的背宽而厚,缓缓倒下的时候,她脑子里似乎有东西轰然炸开了。   她带着哭音喊他。   “聂忱,你怎么这么傻啊?”   男人流了血,虚弱的厉害。   “我就是要你欠我的,我要你记得我一辈子。”   秦婉哭的厉害,就在这时姜郁又冲了过来,“我要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噗!”   秦婉的眼中有着滔天的恨意,她自聂忱的怀中掏出了那把柄上镶嵌着七颗宝石的匕首,狠狠的刺进了姜郁的心口。   “你已经毁了我的半辈子了,你不能毁了我余下的人生。”   姜郁倒在了血泊里。   秦婉慌乱的拿手捂住了聂忱的伤口,“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你若是死了,宝鸢会恨死我的......”   她说的声泪俱下,语无伦次。   聂忱想对着她笑,可是才扯了嘴角就疼的厉害,他皱着眉,指着一旁的匕首。   “你赏给我的,我都贴身带着呢。”   秦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了他的脸上,有一颗落在聂忱的嘴边,涩涩的。   在失去意识前,聂忱问她。   “这眼泪是为我掉的吗?”   ......   姜行舟赶来的时候,只看到姜郁躺在血泊里,早已没了气息,而秦婉抱着聂忱哭的声嘶力竭,许是见到了人,秦婉只觉来了希望,她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衣角,哀求道。   “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好歹他也是宝鸢的亲弟弟。”   姜行舟忙让人请了太医过来。   他欠了宝鸢的太多了,她活着的时候不是最疼爱聂忱的吗?总是忱儿、忱儿的叫着,如今他成了他的姐夫,自然是会救他的。   “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第80章 自然做我姜行舟的妻子,……   大槐村。   因着地处山腹中, 偏僻难行,是以不管外头闹的有多凶,这里依旧宁静, 一年四季, 周而复始, 若不是小小的人儿一日一日的长大了, 宝鸢都要以为这世外桃源的时间是停滞的。   寒冬已过,春的气息日渐浓了。   脱下厚厚的冬衣, 换上薄薄的春装后,人也显得松快了些。   村东头的大柳树抽了嫩黄的芽, 有孩童在树下玩耍。   在这群大孩子里头, 有个小小的身影格外的显眼, 小人儿长的雪白干净,大大的眼睛澄澈明亮, 许是跑的累了, 大口的喘息着,一张圆圆的脸也泛了红。   可这些大孩子似乎都不愿同他玩。   小男孩起初还跟在他们后面跑着,慢慢的只扁着嘴一个人坐在柳树下抹眼泪。   “三月三镇上有舞龙节, 我爹娘会带我去镇上玩的。”   有个五六岁的男孩说的无比骄傲, 他说这话时看向了小男孩。   小男孩也不想示弱,红着眼睛回看了过去。   “我...我娘也会带我去看的...还有我小舅舅...也会来看我的......还有我小舅母......”   小男孩说的很没底气, 他拼命的想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说出来,可除了小舅舅,那个小舅母他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孩子群里有人问他,“那你爹呢?”   小男孩抿着唇不再说话了,眼眶里瞬间弥漫起了水雾,他死死的咬着唇, 看着那些孩子,即便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他就是不想认输。   “我们才不要跟没有爹的孩子一起玩呢,我们去那边玩吧。”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孩子们一拥而散,只留下小男孩一个人站在大柳树下,孤孤单单的。   宝鸢从菜地回来的时候,看到儿子一个人站在那儿,眼下还有斑斑的泪痕,一颗心都要碎了,她走过去将小人儿抱在怀里,又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   小人儿似乎怕自己的娘担心,忍住了哭意,只紧紧的搂着宝鸢的脖子,哽咽着问她。   “娘亲,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爹,可我却没有呢?”   宝鸢心里满是苦涩,自打孩子记事起,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遍了,可她却给不了他答案。   “你爹去边地打仗去了,他是大将军,可威武了呢。”   小人儿撑着水亮的眸子问道:“那还要打多久爹爹才能回来看昶儿呢?昶儿可想爹爹了。”   “娘亲陪着昶儿难道不好吗?”   宝鸢细声的问怀中的儿子。   小人儿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又看向在田间玩耍的同伴们,奶声奶气道:“我想要爹爹和娘亲,还有昶儿,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宝鸢搂紧了儿子。   “快了,很快爹爹就回来了。”   小人儿原本还耷拉着的小脸,瞬间就有了光,不等宝鸢喊他,人就朝着玩伴跑去了,还大声喊着,“我娘亲说了,我爹爹马上就回来了,我才不是没爹要的野孩子呢。”   “娘亲说爹爹是大将军,等他回来了,我让爹爹打你们屁.股。”   宝鸢看着儿子这般,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来这里已经快四年了,以前每隔两个月总有书信寄来,隔小半年聂忱也总会来住上几日,可自打听说外头乱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收到信了,聂忱也有些日子没来了。   宝鸢抬头看向了远处起伏的山峦。   心下不免担忧了起来。   ......   比起宝鸢的担心,现下在京城养伤的聂忱却是格外的幸福。   饶是那一刺险些要了他的命,可他心里依旧高兴。   只为他受了伤,秦婉肯见她了。   眼瞅着快要到服药的时间了,聂忱已经伸长了脖子瞧了好大一会儿了。一旁服侍的婢女掩着嘴正在那偷笑。   “聂侍卫,你这样一日几次的望着,只怕伤好了,脖子也跟那大鹅的脖子一样长了,回头还得请太医来治呢。”   聂忱向来好说话,连带着身边伺候的人也敢跟他玩笑几句。   “去!”   聂忱瞪了她一眼,“去瞧瞧秦姑娘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   小侍女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一长串的笑声。   少倾,秦婉便亲自端了药来了。   喂他吃药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了他一句,“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没事少和下人们说笑,若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定会说你没个正形的。”   说到身份,那是大大的不同了。   那一日姜行舟亲自去了寂照庵,又给太医院撂下了狠话,“要是救不活朕的小舅子,朕端了你们太医院”。   是以京中早就传开了,新登基的启元帝尚未娶亲,却有个小舅子,疼之如宝呢。   聂忱看住了她。   秦婉被她盯着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盯着我瞧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了?”   “你醋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让秦婉又羞又恼,她转身就要离开,可却被聂忱给拉住了,秦婉面上滚烫哪里还肯待在屋中,不觉就用了几分力道。   “哎呦!”   一道惊呼声乍然响起,秦婉忙不迭的又回来了,“可是扯到伤口了?都是我不好......”她慌忙的要检查男人的伤口,却见聂忱虽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可嘴角去高高扬起。   “你莫要胡说了,你若是再这般,明儿起我就不来了。”   秦婉沉了沉脸。   聂忱见状忙道了歉,“我不是装的,真的扯到伤口了。”   秦婉掀开了被子一瞧,果见心口处已然晕开了大团的血来,她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又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伤口容易才收了口,今儿这么一闹,只怕又要养上好些日子了。”   聂忱见女人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哽咽,心下一软,大着胆子将女人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我情愿这伤一辈子都好不了才好呢,这样你就能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一辈子了。”   秦婉挣脱了几次,可又怕扯到聂忱的伤口不敢使劲,最后索性就由男人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   “我成过亲,已非完璧,且又比你大三岁......”   聂忱最不喜欢她说这些,不悦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是现在我眼前的真实的女子。我不管她以前如何?在我眼中只有以后,我们的以后。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定要生气的。”   秦婉见男人情绪激动,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是......”   聂忱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的顾虑永远那么多。   “这辈子我聂忱娶定你了,我聂忱的妻子只能是你秦婉。”   这话说的直白,又霸气十足。秦婉抬眸看着男人沉着冷峻的面容,心下一荡,不知何时起那个青葱的少年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模样。   ......   大渝建朝百年,各种弊端在连番换了帝王之后尽都显露了出来。   姜行舟素来行事低调,连登基也只是草草了事。   这些日子他先是减免了赋税,又下令恢复农桑,鼓励贸易,好容易将姜郁留下来的烂摊子给稳住了,这也才是刚刚开始。   每日里总有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   有好几次他厌烦了,动了大怒,竟也无人劝慰。朝中大臣一合计,新帝即位,甭说皇后,就连妃嫔也没有,也是该早些给皇上挑些知心可意的人伺候在旁,也好时时宽慰一二。   如此一来,京中各大家族皆都蠢蠢欲动,纷纷举荐了家中的适龄女子。   可早朝的时候,不过有老臣提了一句,姜行舟却动了大怒。   “朕是皇上还是你们是皇上?朕娶不娶妻干你们何事?还有少拿规矩来唬朕,朕是皇帝,朕就是规矩,朕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一个皇后,你们以后谁要是再敢往朕的后宫里塞女人,朕就罢了你们的官,流放你们全族。”   阖朝震惊,可却也没人敢去劝。   再一个便是京中各族势力盘根错节,姜行舟早就想动一动他们了,眼下正是拿这些旧族开刀的好时候,这一通下来,让京中各族个个自危。   当中尤其害怕的便是定国公府。   程鸣淞先前是姜郁跟前的红人,姜郁在位的时候定国公府可谓是风光无限,捎带着还把妹妹程素清给接回了京城,眼下姜行舟的一通手段,让定国公程淮平下定了决心。   与其等着姜行舟动他们,倒不如他自请回去族地。   自打姜行舟登基后,程素清可吓的不轻,当初她求而不得对着新帝动用了龌龊手段,也晓得姜行舟的阴狠手段,生怕会受到牵连。   如此心有戚戚的过了些日子,终是病倒了。   卧床养病的时候,她恍惚又想起了宝鸢,再加上姜行舟忽的多了个小舅子,她便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查,这一查果不出所料,那聂忱是聂宝鸢的亲弟弟。   如此说来,姜行舟所说的妻子与皇后定是那个聂宝鸢无疑了。   “爹,我要进宫面圣。”   程素清在豫州几年早已磨平了性子,“爹,你放心,我此次进宫不是胡闹,只是想为我们程家讨一个平安。”   ......   姜行舟做梦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程素清。   当年之事犹如云烟一般在眼前晕开,“你见朕所为何事?”   “求皇上开恩,恩准程家离京。臣女愿意将皇后的下落告诉您。”   程素清恭敬的磕了头。   姜行舟找了许多年了,可女人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现在乍然听到有她的消息,他的心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因为希望越大,怕等来的又是更重的失望。   “她在哪里?”   程素清咬着唇,“只要皇上肯放程家离京,臣女自会告知。”   姜行舟冷笑一声。   “你就不怕朕事后反悔?”   程素清大着胆子,瞄了一眼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男人的脸依旧俊朗,气度更甚从前。   “臣女相信皇上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   姜行舟定定的看了她几息。   “你若是敢骗朕,朕就诛你九族。”   程素清缓声道:“具体的臣女也不清楚,只那一年从豫州回京的路上,路过青山镇时遇见了她,当时她坐在牛车上,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姜行舟只觉浑身都木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果真?”   程素清再次行了礼,“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聂忱,他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想来定是知情的。”   只话音刚落,男人就似一阵风的跑了出去。   ......   男人似是龙卷风一样冲进了聂忱的屋中。   “她还活着!”   秦婉下意识的挡在两人的中间,又同聂忱对视了一眼,私下里两人也曾讨论过要不要告诉姜行舟她们母子的下落,只还未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来,姜行舟就如同一头发怒的兽般闯了进来。   眼见着两人都不说话,姜行舟就愈发的肯定程素清所说的事是真的。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同那女人一样,一样的没有心。你们明知道这些年我在寻她,可却就是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   秦婉叹了一声。   “你可知宝鸢当初为何想要离开你?眼下你是大渝的帝王,就算你找回了她,你打算如何安排她?让她成为你后宫的一个妃子?”   姜行舟怒极,几乎是爆吼而出。   “在我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其他的女人,也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她就是我认定的妻子,是大渝唯一的皇后。”   秦婉又叹了一声。   “这句话你该亲口跟宝鸢说的。”   人世间的误会往往都是如此,一个不说,一个以为对方肯定懂,好在尚有补救的机会。   聂忱从秦婉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   “姐姐在青山镇的大槐村,你去将他们接回来吧,昶儿总吵着要爹。”   爹?   姜行舟愣了一下。   “孩子他爹是谁?”   果真是关心则乱,秦婉笑了起来,“你自己去瞅瞅不就知道了?”只话音还未落,男人又似狂风一般跑了出去。   “周栋,备马。朕亲自去接他们回家。”   秦婉虽没见过昶儿,可却从宝鸢写给她的书信里知道,昶儿的性子和样貌多半是随了姜行舟,尤其是小小的人儿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抿着唇也不爱说笑。   聂忱伸手揽住了女人纤细的腰。   “昶儿还一直嚷着要见舅母呢,你见吗?”   ......   一路疾行,不肯停歇。   等到了大槐村的时候,天色已晚,村子里亮着几点昏黄的光。   姜行舟缓步走了过去,可等靠近了却又有些胆怯,生怕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他站在门外,透过敞开的窗户将屋子里的一切看在眼里。   女人还是从前的模样,岁月似乎未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穿着蓝底小碎花的粗布衣裳,可却也难掩其姿色,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韵味来。   晚饭简单了些。   “今儿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啊?”   小人儿噘着嘴不说话,他终于明白离开前秦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小子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气的样子也像。   宝鸢叹了口气,将小人儿抱进怀里哄了哄。   小人这才道:“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孩子,可是娘亲你说过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宝鸢偏过头去,默默的掉着泪。   她该如何跟孩子说,这不过是骗他的话。他的爹永远不可能回来的。   可还未等她开口,木门便被踹开了。   光影里门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紧跟着便有熟悉的声音传了来。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   宝鸢心下一颤,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小人儿见有人敢欺负娘亲,抱着男人的大腿狠狠的就咬了一口。   挥舞着小拳头喊道:“你放开我娘亲,你是个大坏蛋,不许你欺负我娘亲。”   姜行舟吃痛,一把将小家伙抱进了怀里。   “你个小东西,居然敢咬老子。”   他作势要打他,小人儿吓的忙闭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姜行舟心下一软,低头在小人儿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我就是你爹。”   姜行舟将两人都搂在怀中,心中格外的满足。   “跟我回去吧。”   宝鸢被男人死死的钳在怀中,一时也挣脱不开,只咬着唇不说话。   姜行舟叹了口气。   “你放心,儿子都给我生了,不让你做外室,也不让你做侍妾,更不让你做侧妃。”   “那做什么?”   宝鸢撑着泪眸看向了男人。   姜行舟被她给气乐了,就为了这个她躲了他这么些年。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其他的话了。   他低头在女人莹润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自然是做我姜行舟的妻子,大渝唯一的帝后。”   “啊?”   宝鸢尚且还不知道外头已然变天了,只以为他还是昔日里的睿亲王,姜行舟在女人茫然的双眸中,只觉心中一阵火热。   偏怀中的小人儿也犯了疑。   “你真的是我爹吗?”   姜行舟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咱们爷俩的脸,说不是父子只怕也是没人会信的。”   小人儿呆呆的望着姜行舟,眼中有了泪花,继而又狠狠的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哭着道:“爹爹是个大坏蛋,不要娘亲,也不要昶儿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们。”   他哭的很大声。   “爹爹真是讨厌,爹爹最讨厌了。”   嘴上虽说着讨厌,可小手却死死的攥着姜行舟的衣裳,等睡着了也不肯松手。   夜深人静。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   姜行舟看了看宝鸢,又看了看儿子,总觉得看不够。   “以后想要什么只管说,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的心思。”   宝鸢现下还如坠梦中一般,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嗯!”   这轻轻的一声,似是往日里那般的乖巧,姜行舟伸手将人搂进了怀里,“这些日子苦了你跟孩子了。”   宝鸢摇了摇头。   又见姜行舟眼下乌青,眼中布满了血丝。   “王爷先好好睡一觉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也不迟。”   姜行舟累极,闻言便闭上了眼睛。   是啊,来日方长,只要人在身边,有多少话自是都可以慢慢说的。   少倾,有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一道轻些,一道重些,此起彼伏倒是格外的和谐,有月光自窗户照了进来。   宝鸢想,   还好你来了。 第81章 大婚。   天光大亮, 外头的大公鸡也不知鸣了几回了。   姜行舟这一觉睡的格外的香甜,这几年来他心里记挂着宝鸢,再加上后面又有战事, 他已经很久没睡的这么安稳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 正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小人儿睡在中间, 正盯着他瞧呢。   姜行舟将儿子搂进怀里, 亲了亲他的额头,“还生爹爹的气吗?”   小人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小小的人儿身上香香的, 软软的,姜行舟冲着他笑了笑, 他素来严肃, 生怕吓到儿子了, 笑的格外的谄媚而别扭。   这一幕要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只怕是要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的。   “都是爹爹不好, 爹爹不该让你们娘俩在外面瓢泼这么多年的。”   小人儿对着他陌生, 可是又想要亲近,他窝在男人宽大的怀中,扭股糖似的滚着身子问道:“那爹爹以后还走吗?”   “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姜行舟的眼睛一阵酸涩。   小人这才笑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男人的下巴,因着急见她们娘俩他一路都未曾停歇, 自然也没洗漱打扮,冒出的青茬微微的有些扎手。   小人被这小小的刺痒弄的咯咯直乐。   “那一会儿爹爹可以架着我去村子里转一圈,我要让他们看看,我不是没爹的野孩子,我爹爹长的可高,可好看了。”   姜行舟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好。昶儿说什么, 爹爹都答应。”   爷俩又在床上闹腾了一会儿,就起床洗漱出门去了。   姜行舟将儿子架在脖子上,顺着村子里溜达,山间的清晨有着未散尽的薄雾,袅袅的炊烟随风散在半空,远处的青山拢在了雾气里,仿若仙境一般。   每遇到一个熟人,小家伙便扬起脑袋瓜子,大声说道:“看,这是我爹爹,我爹爹回来了。”   小孩们不懂事,只知道姜行舟长的高大英俊,格外的羡慕。大人们却瞧得分明,这人衣着不凡,气度出众,只立在那儿,嘴上也带着笑,可却有着一股子别样的气质。   犹如巍峨大山,让人望而生畏。   姜行舟心情大好,也乐得跟村子里的人打招呼,或是冲着他们笑笑,或是说了谢。   “这些年多谢大家伙对内子的照顾,等明儿我们成亲,定要请大家喝喜酒。”   村子里的人也跟着乐了,儿子都这么大了,才说要成亲喝喜酒?这不是颠倒顺序了吗?   父子两人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直到宝鸢站在门口喊的时候,两人才急忙回了家。   “一大清早的连早饭也不吃,就知道出去瞎玩闹。”   宝鸢沉了脸,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皆都闭了嘴。   小人儿跑了过去抱住了宝鸢,撒娇道:“娘亲,我带爹爹去村子里转转,认认人呢。”   小家伙很是聪慧,宝鸢也舍不得真生气,这些年她亏待这个孩子的太多了。   “快去洗洗手,吃早饭了。”   姜行舟领着儿子去打了水洗手,父子两就连洗个手的功夫也不消停,互相拿手往对方身上甩水玩,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直将一盆水洒的快见底了,才在宝鸢的催促下进了堂屋吃早饭。   早饭是小米粥和馒头,还有一碟子咸菜。   小人儿的伙食最好,得了一个煮鸡蛋。   “这里不比京里,你将就着吃点吧。”宝鸢没去看姜行舟,只轻声说了句。   鸡蛋是剥好了放在小人的碗中的,小人看了看宝鸢的碗,又看了看姜行舟的碗,笨拙的将鸡蛋又夹回了碟子里。   “爹爹没有,娘亲也没有,我也不要吃了。”   小家伙犯起倔来,谁也劝不住。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宝鸢只得将鸡蛋分成了均匀的三份,小家伙这才满意的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小人儿就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一时间家中只宝鸢和姜行舟两人,数年未见,宝鸢只觉有些尴尬,她躲在厨房里慢吞吞的洗着碗,男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紧张的险些打碎了手中的碗。   姜行舟及时托住了那碗,也顺带着将女人湿漉漉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从前你待本王可不是这样冷冰冰的。”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戏谑,宝鸢只觉耳根子滚烫了起来,连带着面上也泛起了红,她垂下眼眸,思虑了片刻才咬着牙道:“从前是身不由已。”   姜行舟挑了挑眉,转而将女人搂进了怀中。   “哦?”   他故意贴在她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声,“那现在呢?”   昨儿晚上宝鸢一夜未曾合眼,她不知道姜行舟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未免走上以前的老路,她觉得还是得将事情问清楚。   “昶儿是你的儿子,他可以跟你回去,也可以随你姓姜。可是...可是你如果是碍着孩子的面子才不得不接我回去的,那大可不必,我一个人...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的。”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沉默。   姜行舟气的面色涨红,他收紧了双臂将人死死的扣在怀中。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若我喜欢的不是你,又怎么会在你被烧死后便心如死灰,大病一场。如果我在意的不是你,又怎么明知你死了,这些年却从不放弃找你的念头。如果我爱的不是你,又怎会再得知你没死后,非但没有生气,还一连七日未合眼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只为早点见到你。”   男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咬字格外的重。   这些话落进宝鸢的耳中,她分明听的清清楚楚,可又好似不那么清楚。   半晌,她抬起了眸子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的眼眸中有着浓到化不开的痛惜,她嗫嚅着道:“真...真的吗?”   姜行舟快要被她给气死了。   “你这女人不光没有心,还傻!”   说完便吻了下去,这一吻他想了多年,女人的唇也如从前那般香甜。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儿子的声音。   “爹,娘,我回来了......”   小人儿颠颠的跑了进来,见屋中的气氛有些怪异,娘亲似乎是哭了,哭的连嘴唇都肿了起来,爹爹正搂着娘亲的腰呢。   他“哼”了一声,推开了姜行舟,将宝鸢护在了身后。   “爹爹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娘亲了。爹爹是坏人......”   姜行舟欲哭无泪。   宝鸢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你爹爹回来了,娘这是高兴的。”   “真的?”   小人儿歪着脑袋,看了看姜行舟,又看了看宝鸢,见两人不像是吵架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   姜行舟到大槐村的第三日。   天刚亮,村子里便响起了鞭炮声,还有喜乐声。   村子里的人推开自家的门一瞧,这可了不得了。外头的地上铺了红毯,红毯的这一头一直铺到了宝鸢的家中,另一头则延伸至了很远的地方。   姜行舟一早就换上了新郎的喜服,他样貌俊朗,穿上喜服后愈发衬的人身形颀长。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村子里的人拱手。   一旁随行的人抓了果子和银钱撒向了众人,自是热闹沸腾的场景。   屋中。   冯芷仪和夏荷一听说宝鸢没死连忙赶了过来,现下只流着泪服侍宝鸢装扮换衣呢,夏荷抹了下眼睛笑了起来,“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我早说过姑娘是有福的,只不想姑娘的福气这么大呢。”   “王爷......”   她笑着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瞧我这记性,现在也不该称呼姑娘了,该喊了一声皇后娘娘,王爷也不是王爷了,是现今大渝的皇上了。”   先头姜行舟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她心里有疑惑,又听夏荷说起,这才相信了。   她,   要当皇后了?   比起皇后,她情愿只当姜行舟的妻,只她出生微贱,只怕难以替她撑起皇后这块招牌?   宝鸢忧心忡忡的上了花轿。   何止是十里红妆,那简直就是百里,千里,一直从大槐村吹吹打打到了京城。   后史记载,启元元年,帝后伉俪情深,亲自至豫州边境的大槐村迎回皇后与太子,而大槐村也因此名垂青史,后改名为凤栖村。   至京后,城门打开。   红毯铺至皇宫。   接受了百官朝拜后,宝鸢又被安排去了小院。昔日化作焦土的小院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连砖石和花草都与从前无异。   静静见了她,高兴的直摇着尾巴。   小院里站着的都是她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舅舅冯致康和舅母白氏,表哥冯效和苏诗沁,两人的身旁还站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长的雪团似的分外招人喜欢。   小姜昶难得遇到同龄的玩伴,拉着小姑娘便去一旁玩耍了。   再有便是冯芷仪和夏荷。   立在最末端的是她的父亲聂海博和继母安氏。   聂忱和秦婉手牵着手朝着她走了过来,聂忱解释道:“我姐夫说了,按照民间的习俗办,一会儿我将阿姐背出去,到皇宫后再行大礼。”   秦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劳累了一日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小姜昶因为喜欢小妹妹,便跟着冯效去了他家,宝鸢独坐在床边,屋中皆是喜庆的红色,姜行舟带着醉意进来的时候,她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喜帕。   “朕的皇后可真是娇羞可爱啊...”   男人从前很少说这样的话,跟着便有浓浓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朕答应你的事可都做到了,皇后打算如何报答朕啊?”   明媒正娶,万里红妆。   他当着整个大渝百姓的面,娶了她为妻,立了她为后。   “皇上......”   她娇娇的唤了一声。   姜行舟坏笑着钳住了她的下巴,看住了她。   “你该喊我什么?”   皇上?   王爷?   行舟?   十六爷?   宝鸢换了无数的称呼,最终红着眼圈看向了男人。   “夫君。” 第82章 醋。   养心殿。   密室中。   姜行舟攻进皇宫后第一时间便来了这里, 彼时这里堆积了无数妃嫔的尸体,血流成河。后来宫人们打扫了好几遍才将浸在砖石缝隙里的血迹清洗干净。   养心殿,他先前也来过无数次, 里头大的陈设倒也没怎么变, 可是无论他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密室。   后来, 他转念一想, 依着景和帝的性子,既是不想被旁人窥探的秘密, 自然是该建的格外的隐秘些。刚巧那会儿他又得去接宝鸢和儿子,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好些日子。   现下妻儿皆都回来了。   他的心也定了。   他便让人将褚泉接进了宫中。   “你是父皇的心腹, 朕只问你可愿帮朕照看着整个皇宫。”   褚泉是自小净身的, 大半辈子都浸在这皇宫里, 出宫的这几年他虽银钱不缺,可总觉得日子没个盼头, 也没个滋味, 如今姜行舟问了,他便跪下磕头。   “只要皇上不嫌弃老奴老眼昏花,老奴愿意伺候皇上。”   密室位于龙榻的下方。   按下机关后, 龙床上的隔板缓缓打开, 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来,褚泉拿着灯盏先一步下去。   “这是先帝特意为你娘准备的。奴才伺候先帝多年, 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妃嫔这般上心过,奴才记得当年你娘过世后,先帝还大病了一场。”   他在前头絮絮的说着,依次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   姜行舟听了他的话,只抿着薄唇。   这深情也只是演给他自己看的吧,他的父皇是如何踩着兄弟的尸骨夺下帝位的, 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亲生母亲的,姜行舟从褚泉的口中也听出了一二。   当年她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做了孙家小姐身边的奴婢。   她明明不爱父皇的,可却偏偏被父皇强行留在了身边,还有了他。   昏黄的光下,他终于看到了母亲的样貌。   女人约莫双十的年纪,神色温柔,只这温柔里却多了几分女子身上少有的坚毅,她的眼睛很好看,透亮而清澈,双眸里有着无奈。   即便只是画像,可姜行舟还是感受到了女人身上的冰冷。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各样的情绪杂糅交织着。   褚泉继续道:“这是怀上你的时候,画师给画的。”   姜行舟立在画边良久。   如若没有他,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大约会以死来对抗到底吧。   ......   小孩子大多比较黏着父母,白日里小姜昶吵着闹着要去小妹妹家里玩,可真到了夜里,又开始想家了。   小家伙也不闹,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冯效来劝不行,苏诗沁劝了也不行,小妹妹来劝反倒是让他哭的更大声了。   “娘亲有了爹爹是不是不要昶儿了,爹爹真讨厌.......”   好容易将人给哄睡着了,隔日一早小家伙一睁开眼睛就闹着要找爹娘,冯效生怕怠慢了小祖宗,忙备了车马将人给送回了宫里。   小人儿昨儿晚饭没吃几口,一早回来后见宝鸢还没起,又自己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里陪着宝鸢一起睡了会儿。   起来后又一道吃了早膳。   宫中的御膳自是比外头好上许多,小家伙昨儿晚上做了一夜噩梦,只以为爹娘不要他了,现下挨着宝鸢坐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吃了两个糖包后,才想起来问,“爹爹呢?”   宝鸢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   姜行舟的心情郁郁,出了密室后便见到母子两人黏在一起说话的温馨模样,不觉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大步走了过去,将母子两人一起搂进了怀里。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走了呢。”   小人儿的话音软软的,勾住他脖子的小手也软软的,直将姜行舟的一颗心都给融化了,他笨拙的拿着筷子将最后一个糖包夹到了姜行舟嘴边。   “爹爹,这是最后一个糖包,昶儿特意给爹爹留的。”   姜行舟一口咬住了糖包,这糖包直甜进了心里。   小人儿又玩闹了会儿,便由着宫婢带出去玩了,小家伙这次学精明了,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屋门外的空地上玩,这样一抬头就能看到爹娘了。   宝鸢看时不时朝着屋里望的儿子笑了笑。   “昶儿自小性子细腻,我想着他约莫不是太子最好的人选,况且皇上...正值盛年,也无需早早便立下国本。”   一想起昨晚姜行舟缠着她时的模样,宝鸢的面上烫的厉害。   姜行舟将人搂进了怀里,细细的嗅着她发间的香味。   “我刚才见着我娘的画像了。”   难怪刚才出来时见他满怀心事的样子,宝鸢伸手揽住了男人劲瘦的腰,“十月怀胎,一朝临产,天下间的母亲莫有不爱自己孩子的。”   姜行舟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以后一定做个慈父。”   他很庆幸,他看清的够及时,且宝鸢对他也是有情的,若真成了一对怨偶,那么他的儿子便不是在爱和期许中降生的。   “你何时对我动心的?”   宝鸢沉默了许久。   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自己无数遍,可却没有答案。   或许是她重生回来的那一晚,慌乱中闯进了小院里,冲进了男人的怀中;或许是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里;又或许是分开后的这几年。   只男人的身体忽的紧绷了起来,他的双手攥着女人纤瘦的肩,一脸严肃的看向了她。   “难不成是因为昶儿?”   他心下一阵慌乱,喃喃道:“若不是有昶儿,你甚至会躲我一辈子,对不对?”   宝鸢见男人如此较真的神情,“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   “这问题难道很重要吗?”   左右她都已经跟了他回了京,做了他的皇后,作何还要究根到底的问呢。   宝鸢偏不如他的愿,自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   “昶儿,娘跟你一起去花园。”   ......   姜行舟上早朝时数次走神。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苏自荣悄悄的让人问了周栋。   周栋摆了摆手,“苏大人不必担心,这世上能让皇上烦忧的只有一人。”跟着又道了不是,“现在又多了一个。”   苏自荣了然。   周栋又道:“大人放心就是,回头我让皇后娘娘去哄哄皇上,也就没事了。”   回家后周栋便将此事告诉了夏荷。   夏荷便拉着冯芷仪一起进了宫。   三人多年未见,且先头又因为要赶路回京,一路上姜行舟总霸着宝鸢,是以三人重聚后也未好好说过话。   宝鸢听了夏荷的话,直笑的前仰后合。   夏荷一脸茫然,“娘娘这是怎么了?”   宝鸢笑的停不下来,自打那一日姜行舟问了她,她没给他答案后,这几日男人总是变着法的想要她开口,她心中憋着坏,咬紧了牙关偏就没松口。   不想这倒是来了个旁敲侧击的。   宝鸢道了没事,又同夏荷两人一道用了午膳,说了好大一会子话才将人送出宫去。   午后。   日头正好。   宝鸢想着马上要到端阳节了,又想起在小院时,她缝了些驱蚊用的香包,不想男人却收藏至今。她忙去小厨房里做了豌豆黄,又让儿子给送去了养心殿。   殿中,姜行舟正在看折子,只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站了一下午也没听里头翻了一页。   正纳罕着呢,就瞧见小太子艰难的迈过了门槛走了进来。   “爹爹,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娘亲说爹爹最爱吃甜食。”   “娘亲还说这是给爹爹做的,我求了她许久,她才给了我一小块。一会儿爹爹能分一半给我吗?娘亲做的糕点最好吃了。”   姜行舟夺过食盒,护在了怀中。   “你娘亲都给你做过那么多次点心了,这还是头一次给爹爹做呢。”   小人儿有些失望的离开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小太子离开后,殿中的空气似乎都松快了。   里间姜行舟打开食盒,拿出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可下一刻他就皱起了眉头。   他低头闻了闻手中的豌豆黄。   他的皇后真的是愈发的大胆了,居然敢在给他的点心里头加了醋。   可转而他却笑开了,将余下那些加了醋的豌豆黄都给吃了。   他想,   约莫这才是宝鸢真实的性子吧,从前他在她跟前顺从和婉,不哭不闹,约莫那个时候真的如她所言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吧。   这头宝鸢朝着一旁的宫女招了招手。   “养心殿里可传出消息了?”   那宫女只低着头,不知为何宝鸢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似的。她也没在意,只听那宫女道:“回娘娘的话,养心殿一直没动静呢?”   宝鸢皱起了眉头,低语道:“没道理啊?”   难不成男人改了性子,竟也没将那食盒和那碟子加了醋的豌豆黄给扔出来?   ......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当天晚上姜行舟便让宝鸢领教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末了宝鸢实在没了力气,只红着眼睛求他。   姜行舟却咬牙道:“白日里你和儿子一道作弄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皇后,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不光今生逃不掉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休想逃掉。”   男人撂下狠话,行动上也愈发的狠了起来。   宝鸢只觉身处于滔天巨浪里。   “夫君,便饶了我这一次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姜行舟又问了她。   “若是没有昶儿,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宝鸢先是点了头。   可男人不满意。   宝鸢又“嗯”了一声。   姜行舟依旧不满意。   直到宝鸢在他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男人这才放过了她。   她说,   “王爷,宝鸢心悦你已久。”   “这一次是真的。”   姜行舟心里高兴,待反应过来后想要追问,可怀中之人却早已睡着了。   他喃喃道,   “难不成上一次说的是假的?” 第83章 枕头风。   入了夏后,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   日头毒辣,连殿外树上的枝叶也都卷曲了起来,蔫蔫的垂在日光下, 殿中一早就放了冰, 倒是比外头凉爽了不少。   前一日夜里,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   姜行舟问了儿子, “你那么喜欢小妹妹,让你娘亲再给你生一个, 省得你一天到晚的都惦记着旁人的女儿。”   小姜昶伸手摸了摸宝鸢的肚子,一张小脸上满是震惊。   “我以前也待在娘亲的肚子里吗?”   宝鸢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的是他现在这么大了, 她的肚子这么小, 怎么可能会装得下呢?   小人儿的思绪总是跳脱的厉害,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宝鸢的肚子, 这才得空回了姜行舟的问题, 他歪着脖子想了半天。   “可是我想要一个姐姐。”   这个嘛。   姜行舟有些犯难了,他就算再努力也做不到了,他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儿子的脸。   “好端端的为何想要一个姐姐, 小妹妹不也很好吗?”   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小舅舅整天都是阿姐长阿姐短的喊娘亲姐姐, 娘亲就很高兴,赏了小舅舅好多东西呢, 而且前儿小舅母来了说是和小舅舅吵架了,小舅母都哭了,可娘亲都舍不得打小舅舅一下呢。”   姜行舟心道,敢情这是想要个姐姐来疼他保护他的呀。   “你那忱儿不是最疼媳妇的吗?简直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冻着,他也舍得欺负秦婉?”   宝鸢睨了他一眼, 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   妨似在说难道你不是个疼老婆的?居然还还意思说旁人?   姜行舟悻悻的,反正自打他认识了宝鸢后,从来就没争得过她的忱儿。这些日子夫妻二人日日同起同居,好的如同蜜里调油一般,他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秦婉她是有了,昨儿来是高兴哭的,昶儿听话也没听个全乎,只以为是忱儿欺负了秦婉。”   姜行舟陷入了苦闷中。   最先怀上孩子的是夏荷,去往两广不久后他便给两人赐了婚,成亲后没多久夏荷便有了身孕,孩子只比姜昶小一岁。   前两日曹旭脸上难得有了笑,他问了两句才知道冯芷仪竟也怀上了。   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未有身孕,曹旭倒也不在意,偏冯芷仪心中有芥蒂,不想说话的功夫便就有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这下可倒好,连秦婉都有了。   姜行舟暗暗算着,难道是他还不够努力?   他偏头看向正在哄儿子睡觉的宝鸢,眼睛里有着灼热的光。   宝鸢甫一感觉到他的视线,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再这般胡闹,便去窗下的小榻上睡。”   姜行舟吃瘪。   “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他故意大声的叹了口气,“还不如剃了头去当和尚去。偏偏自己个是有媳妇的,却要过上没媳妇的日子,这都什么世道啊?”   宝鸢抿着唇偷笑。   不是她不愿同男人亲近,只这一天天的男人竟也没个劳累的时候,偏她最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子犯懒,腰酸背疼的厉害,若是再不威胁着点姜行舟。   只怕不说明日,她得好几日都在卧在床上静养了。   哪里还能如今日般在殿中同姐妹们说笑。   秦婉和冯芷仪都是才将怀的孕,身形上倒也看不出来。   夏荷知道小姜昶喜欢热闹,便把儿子也带了来,小人儿长的像周栋多些,可性子却像夏荷,他似乎很喜欢哥哥姐姐,可奈何姜昶和冯婵自诩是大孩子,自是不愿带着小尾巴玩的。   可怜周渡只委屈巴巴的迈着小短腿,跟在两人的后面跑个不停,嘴里还哥哥姐姐的叫着。   外头蝉声不歇,殿中却是难得的欢声笑语。   冯芷仪看着孩子们在地上玩闹,一个没忍住便掉了泪,“自打我嫁给余则成后,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了。早些年为了怀上孩子,也不知喝了多少的偏方,太医们查过都说是那个时候伤了根本,想要怀孕是极难的事,我想着他不嫌弃我是成了亲的女人,还肯娶我,待我也极好。我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他的,总想着要给他生一个孩子。”   “等啊等,盼啊盼的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就有了。”   她这一哭,秦婉也跟着红了眼圈。   她不想怀上姜郁的孩子,也喝了许久的避子药,她原本也没抱希望会这么快就有了。为了这事聂忱还高兴了许久,总夸自己个是个厉害的。   宝鸢忙安慰道:“从前的日子再不好,如今也都好了。往事不可追便让它随风去了吧,咱们还是过好眼下的日子才要紧。”   许是怀了身孕的缘故,秦婉和冯芷仪格外的喜欢孩子们,略坐了坐便去陪着孩子们玩耍去了。   苏诗沁坐在宝鸢的对面,神韵比之从前多了几分和婉端庄。   “你可还怨我?”   宝鸢的话让苏诗沁的面上一燥,“且不说我现在同冯效在一起了,即便我们没在一起,我心中也从未怨过你半分。我与他之间的事,怎么赖也赖不到旁人的身上,我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岂不枉费我们姐妹一场了。”   宝鸢回以一笑。   她心头清楚苏诗沁是个拎得清的女子,“你和表哥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说起这个苏诗沁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来。   “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惯会装腔作势,你去问了他,偏他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会说了,当时我怀着身孕,因为是未嫁之身怀的孩子,我娘便带着我回了苏州,可谁知我们前脚才到苏州,你那表哥后脚就追了来,在苏州城里开了个学堂。”   苏诗沁喝了口茶,继续道。   “我那个时候心里是怨他的,跑去质问他,在他的学堂里大闹了一场,偏他跟个呆子似的就站在那儿任我打骂也不躲。”   “后来我问了他,我说冯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估摸是被我逼问急了,他才低声回了我说想守着我和孩子。”   “再后来......”   再后来两人便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宝鸢握住了她的手,笑着道:“表哥心里是有你的。”   苏诗沁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知道。”   若是他的心里没有她,她是怎么也不可能点头答应嫁给他的。   冯芷仪身子弱,只陪着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便累的慌,于是回到桌边休息,跟着又同宝鸢说起小妹冯佩芸来。   当初冯效离京,冯致康也动了心思想要回苏州的。   偏白氏仗着有冯佩芸撑腰,抵死也不肯离开,彼时冯佩芸已是姜郁的妃嫔,即便姜郁登基后有了许多女人,可两人到底是有情分在的,他对冯佩芸算不上有多宠,但是比之其他人也要好上许多。   毕竟她身后无娘家撑腰,自然也就没那么复杂的事情。   可谁想到她最后会死在姜郁的剑下。   事情说起来只是短短几句话,可细一想总觉得有些唏嘘。前世宝鸢死的时候,冯佩芸也入了宫,即便宝鸢没亲眼见着,想来结局约莫也是如此的吧。   宝鸢有些庆幸,有些感叹。   姜行舟到底是和其他帝王不一样的。   朝堂之上总有人想要往宫里塞人,即便姜行舟三令五申不许了,这些人没办法只得将主意打到了她这个皇后的身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说做一国之母要贤惠,要大方等等。   当夜宝鸢便趴在男人的怀里吹起了枕头风,说是要给他娶几个贤妃,谁知男人听了这话气的当时就坐了起来,“聂宝鸢,你这女人没有心。”   这话他曾说过许多次,这次说来宝鸢却只想哭。   男人见她哭了,也便没了脾气,只低声哄着她道:“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宝鸢揪着他的衣襟,一个劲的摇头。   “天下间的女子但凡是深爱自己丈夫的,哪里会肯与别人一同分享的?”   闻言姜行舟大喜,“你也是如此吗?”   宝鸢意识到说漏嘴后想后悔已经迟了,男人的唇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屋中大瓮里的冰块滴滴答答的化了水滴。   “你想干什么?”   忽的从殿外传来了秦婉慌乱的叫声,宝鸢心下一激,忙跑了过去。   只见殿门大敞着,一阵一阵的热气直往屋中涌。   宝鸢看到一个身穿宫婢衣裳的女人拿着匕首抵在了小姜昶的脖子上。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你这个贱人一人占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商户之女罢了,我才是大家出生的名门闺秀,为何他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为什么?”   女人的神情狰狞,嗓音尖利。   宝鸢这才认出了她,前两日她便疑惑了,不想原来是她。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躲过一劫的沈玉珠,当时宫中乱了,她原可以逃出宫去的,奈何她心有不甘,她躲在暗处看着叛军闯了进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了姜郁,不还有姜行舟吗?   只要当了皇帝,便要选妃是不是?   凭着她的才情和样貌,她照样可以继续当她的主子。   只后面的事彻底击垮了她心中的这丁点希望。   姜行舟不仅亲自迎回了宝鸢,还册封她为唯一的皇后,永不纳妃。   这些日子她躲在宫里,眼见着两人恩爱异常,还有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她心中妒忌的要发疯了,她想定是因为这个孩子。   否则姜行舟怎么可能会看上宝鸢的?   今儿她守在殿外,好容易等到小姜昶说要去外头捉蜻蜓,她便趁机将人搂在了怀中。   宝鸢心下狂跳,指甲狠狠的刺进了掌心里,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能慌,她隔着模糊的泪眼看向儿子,柔声道:“昶儿别怕,大家跟你闹着玩的呢。”   小姜昶乖巧的点了点头。   “娘亲,我不怕。爹爹是大将军,一定会来救我的。”   宝鸢强忍着泪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恨的是我,怨的是我,你要杀就杀我好了。”   沈玉珠早已疯魔了,闻言便松开了小姜昶,举着匕首刺向了宝鸢,“只要杀了你,我就是皇后,我就是大渝唯一的皇后了。”   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利箭刺穿了女人的心口,沈玉珠圆睁着眼睛倒在了宝鸢的跟前。   宝鸢吓的双脚发软,可还是踉跄着到了儿子的跟前,捂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昶儿不怕,这都是假的,不怕,不怕......”   小人儿胆子却大,拿开了宝鸢蒙在他眼睛的手,指着一旁手持弓箭的姜行舟喊道。   “娘亲,你看,你快看,我就说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宝鸢寻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可惜泪眼朦胧,他看不清楚,只晓得有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走了过来,跟着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怀中的女人身子轻轻颤着,姜行舟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别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靠在男人坚实有力的怀抱中,宝鸢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小姜昶摸着一旁的弓箭,面露艳羡之色。   “娘亲,我也想学射箭,等将来昶儿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娘亲了。”   姜行舟将人抱回了殿中,又命人将沈玉珠的尸首给拖了出去。   一旁的褚泉看着地上的玉石碎片,小心的收拢了起来,忙也跟着进了殿中。 第84章 一家四口。   殿中。   宝鸢惊魂甫定, 她紧紧的抱着儿子一刻都不敢松开,若是小姜昶受了伤,只怕她也要跟着去了。她欠这个孩子太多了, 自小便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好容易一家团聚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却又出现了这样的事。   刚才心神紧张, 以至于也忘了害怕, 现下闻着殿中熟悉的龙涎香, 宝鸢只觉眼前一花,人便晕了过去。   这可把姜行舟给吓着了, 素来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他抱着宝鸢,扯着嗓子便叫喊开了。   “太医, 太医......”   声如洪钟, 只怕半个皇宫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咆哮声。   在一旁的小姜昶首当其冲, 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爹爹, 娘亲只是睡着了, 你别喊了,若是吵醒了娘亲,娘亲可是要生气的。”   姜行舟这才反应过来, 将宝鸢抱回了床上。   太医很快就来了, 诊脉后忙给他道了喜。   姜行舟眉头紧皱,这是哪门子的太医, 他的皇后都晕倒了,居然还敢道喜?   他阴测测的看向那太医,咬牙道:“喜从何来啊?”   被男人盯着,那太医只觉后背都着了火一般,忙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已有一个月身孕了。”   话音落了, 满室寂静。   良久,姜行舟才疑惑的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太医清了清嗓子,大声回道。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一回姜行舟听清了,一字一字听的格外的清楚,他挨着床边坐下,握着女人的手,激动的无以复加,连着喊了好几声赏。   褚泉见状忙招呼着满殿的奴才们齐齐跪下谢了恩,道了贺。   姜行舟又细细问了情况,确认宝鸢只是因为心情起伏过大而导致的昏迷这才放了心。   ......   宝鸢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人守在床边。   小姜昶一见娘亲醒了就要往她怀里钻,却被姜行舟给拽住了后脖领提溜到了一边,“你娘亲现在身子虚着呢,可不许闹她。”   小人儿扁着嘴也不敢说话,可怜兮兮的看向了宝鸢。   宝鸢瞪了姜行舟一眼,对着小人儿招了招手。   小人这才开了笑脸,扑进了宝鸢的怀中。   他这一扑可吓坏了姜行舟,忙虚虚的张开了手护在了小人的身后,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   小姜昶倒是懂事,瞧着是朝宝鸢扑过去的,可到了跟前却又止住了步子,歪着脑袋打量着宝鸢的肚子。   “娘亲,爹爹说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宝鸢诧异的看向了姜行舟。   “真的?”   姜行舟面带喜色,“太医给诊的脉,自然是真的了。”跟着又低声嘀咕道,“我便说我日日这么努力,没道理会落后他们的。”   一家三口围在一起说了会话。   姜行舟一阵后怕,若是他迟来一步,若是他的箭法稍差了些,只怕今日就会酿成终身之憾。   他握着宝鸢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这次可是多亏了这块玉石,玉石已碎,我已经让他们拿去修了,你这么贴身收着,想来也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吧?”   宝鸢这才想起这块玉石的来历。   这是当初她从姜郁手中逃脱后,落在那个葛婆婆家中的时候,她给她的东西。   玉坠是一颗观音像,无论是雕工还是玉质那都是极上乘的,当时她便觉得这不像是一个乡下婆子该有的东西。   她将那时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   “嘶?”   姜行舟只拧眉沉思着,倒是一旁的褚泉似是想起了什么?   他躬着身子道:“奴才甫一瞧见玉坠子上的雕工便知是宫里的东西,如今听娘娘说来,奴才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早年间孝仁皇后身边有两个贴身的侍婢,一个便是皇上的亲娘墨香,另一个叫翠缕。奴才记得皇上的娘亲走后,这个翠缕也就跟着消失了。如今想来......”   褚泉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也记不清了。   “这东西好似是当初先帝赐给你娘的物件,可不知怎的落到了翠缕的手上?”   宝鸢心下一寒。   若真如褚泉所说,宫中手段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那葛婆婆是被人牙子卖到那村子的,生了个傻儿子,又有了傻孙子,一生都毁在那里了。   她心中唏嘘不已。   姜行舟将她搂在怀里,“世上之事兜兜转转,皆都有缘法。想来这个叫翠缕的跟我的母亲应该关系不错,她将这玉坠子送给了她,多年辗转又落到了你的手上,今儿还救了你一命。”   宝鸢忽的就想见见这个女人。   姜行舟带着她去了密室。   密室的顶上镶嵌着夜明珠,长条几案上摆着贡品,点着长明灯。   宝鸢终于见到了女人的真容,女人长的不算太美,可眉眼间有着一股如水般的温柔,她跟着姜行舟一起跪在了蒲团上给女人磕了头。   “娘。”   她轻轻的唤了一声,总该喊一声的,谢谢她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伤害过腹中的孩子,否则哪里还有今日的姜行舟。   “谢谢。”   两人在密室里待了一会儿,直到外头传来了小姜昶的哭声。   出来后,小人儿见找不到爹娘,正在那哭闹呢,见着宝鸢出来了,直接跑了过来死死的抱住了她的腿,抽抽噎噎道:“娘亲,你去哪儿啊?孩儿都找不到你们......”   到了晚间。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许是白日里累坏了,小姜昶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宝鸢却没睡意,一边轻轻的拍着儿子,一边问姜行舟。   “你真的不打算给娘一个追封?”   姜行舟答的肯定。   “我娘她一辈子都不想入宫,更不想做父皇的女人。她死了,我也不想毁了她的宁静。我想着等过些日子,天下太平些了,我们一家三口......”   他改了口,大掌在宝鸢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摸了摸。   “我们一家四口一起送我娘回两广。她的族人在那儿,我相信娘她会喜欢那的。”   是啊。   若真是追封了,那就要同景和帝合葬,名入皇家族谱。   宝鸢难得主动的钻进了男人的怀中。从前她只觉姜行舟是个冷冰冰的人,从未想过他也有一颗细腻柔软的心。   分开四年后的再相遇。   男人似是变了一个样。可能之前他也是如此,只是她从未发现罢了。   “我和孩子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夜色极尽温柔。   ......   宝鸢的产期在三月十二。   姜行舟知道宝鸢畏冷,一入了冬便拖家带口的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这一待就待到了春天。   眼瞅着宝鸢就要生了,姜行舟愈发的没心思处理政事了。前几个月好在有宝鸢时时劝着,姜行舟多少还听些,这两日临近产期,宝鸢被一大堆人围着,也腾不出手来劝姜行舟。   三月初十的后半夜。   宝鸢被一阵阵的下坠感给疼醒了。   她这一醒,可把姜行舟给吓到了,女人的脸上满是汗珠,疼的只有哼唧的份。   他慌忙喊了人。   好在稳婆、太医是一早就就在的,不过转眼的功夫屋子里就挤满了人。   姜行舟干站在一旁,急的直搓着手。   有人来请他出去,姜行舟心急如焚,只恨不得替宝鸢受了这么份罪。   “朕就在这儿,又碍不着你们的事。”   他得陪着她才安心,况生小姜昶的时候他这个做爹的就不在旁边,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得守着她。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宝鸢又骂了姜行舟。   “姜行舟,我恨你,恨死你了。”   姜行舟在帘子外头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在那乱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好不好?”   说完又对着里头吼,“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赶紧给她喝些止痛的汤药啊。”   有稳婆走了出来,行了礼道。   “皇上,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等生下来就好了。”   这一生便生了大半夜。   直到天边有了第一抹光亮,里间传出了一道响亮的啼哭声。   有人贺喜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位小公主呢。”   姜行舟再也顾不得忌讳,掀开了帘子就走了进去。   屋中还有着淡淡的血腥气。   宝鸢似是累极了,只虚虚的躺在床上,姜行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还好吗?”   宝鸢勉力睁开了眼睛,见男人神色紧张极了,不觉心头一暖。   “左右我又不是第一次生了,生孩子倒没吓倒我,反倒是你在外头鬼吼鬼叫的,着实也怪吓人的。”   姜行舟笑了笑。   “那我以后不叫了,也不吼了,还不行吗?”   宝鸢“嗯”了一声。   “你看到咱们的女儿了吗?”   姜行舟愣了一下,“光顾着来瞧你了,还没来得及看呢,你先睡一会儿,我这就去瞧。”   宝鸢轻轻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不能睡,还不是因为他在这说个不停,不肯走?   姜行舟待人睡着了之后,才得空去外间看了看女儿。   小人儿皱皱巴巴的,也瞧不出来像谁?   “公主出生在日出之时,便叫姜曦吧。”   ......   宝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戌时末。   姜行舟倚在床边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宝鸢刚想动一动给他盖上薄毯,可刚才一抬手,男人就醒了。   “你可知你都昏睡一整日了?”   “你饿不饿?”   “你渴不渴?”   “身上还疼不疼了?要不要叫太医进来瞧瞧?”   ......   男人丢过来一堆问题,简直让她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了?宝鸢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激动。   “我很好,你别担心。”   姜行舟看着女人虚弱的面庞,“我怎么能不担心,早知道生孩子这般恐怖,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生的。”   宝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的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茬,摸上去有些扎手。   “这是我自己个愿意的。”   要说生姜昶时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无奈,那么生女儿时,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说完又道:“你上来陪我睡会儿吧。”   姜行舟依言脱了鞋袜,小心翼翼的上了床,将人搂进了怀中,絮絮的说道。   “我问了太医院的人了,他们说民间有用鱼鳔、鱼肠的作为避孕之用,我想着那东西就算味重些,可稍稍忍忍也就过去了,不碍事的......”   “昶儿才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红彤彤的吗?”   “也不知咱们曦儿长大了像谁多些?”   “宝鸢,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给我一双儿女......”   “宝鸢?”   已然睡的迷糊的聂宝鸢,不耐烦的伸手推开了男人的脸。   “姜行舟,你不要吵,我要睡觉了......”   姜行舟闭了嘴,在女人的脸颊上亲了亲。   反正时日还长。   来得及的。 第85章 夏荷vs周栋(番外)。……   两广。   小院中有一株木棉开的正好, 一簇簇的大红颜色挂在枝头,瞧得人心里头也暖暖的。   周栋从外头回来时,手里提着一篓子新鲜的荔枝。   夏荷见他手中的草篓子, 面上登时就不高兴起来, “你日日都带这荔枝回来, 害得我昨儿晚间都流鼻血了。”   “郎中不是说怀孕的时候多吃些新鲜瓜果对孩子好吗?还说多吃了, 将来生出的孩子皮肤能像荔枝一般水润呢。”   周栋将荔枝剥了壳,递到了夏荷的嘴边。   夏荷打开了他的手, 怨道:“我瞧着你这是乐昏了头了,什么东西都是过犹不及, 连这点子道理都不懂, 亏得还是王爷身边的心腹呢, 现在居然连我都不如了。”   周栋扶着她坐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大喜事无人分享, 可真是憋闷啊。”   这些日子姜行舟依旧笃信宝鸢还活着, 派了人各地的搜寻,只眼下什么消息都没有,自然是不能跟他说的, 免得伤了他的心。   曹旭那儿就更不能说了, 虽说他跟冯芷仪过的倒是和睦,只冯芷仪一直未能有孕, 倒是让他这个后成亲的赶到了前头。   不光不对曹旭说,就连夏荷也瞒着冯芷仪了。   周栋伸手在夏荷微微凸起的腹部上摸了摸。   “眼瞅着只怕是要瞒不住了。”   夏荷也跟着叹了一声,“能瞒一阵子是一阵子吧。”   ......   一日。   冯芷仪过来同她说话。两家毗邻而居,且又都是自京城来的,又有京中小院同住的情谊,关系自是非同一般。   周栋和曹旭大多的时候都忙, 两人便时常在一起打发时间。   “我瞧着妹妹似乎圆润了些。”   冯芷仪玩笑着说了句,“到底是你适应的快些,不像我都住了这么些日子了,还是经常水土不服。”   “所以你是家中的千金小姐,我是王府奴婢啊,我们做奴婢的命贱,不拘在哪里都能活。”   夏荷打趣着回了句。   正说着话,周栋提着一条新鲜的海鱼进来了,面上喜滋滋的。   “今儿炖了鱼汤给你补补身子。”   夏荷闻了鱼腥味,捂着嘴便跑了出去。这一吐只吐的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冯芷仪原就细心,前些日子瞧出些端倪,只当时夏荷推脱说吃坏了东西,她也就没在意了。   现下看夏荷吐的这般厉害,又见周栋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便也明白了过来。   她倒了杯水拿去给夏荷漱口,又拿了蜜饯。   “咱们都是一处的姐妹,你怀了身孕这样的大喜事怎的也藏着掖着不肯告诉我们。”   冯芷仪有些生气。   夏荷忙赔礼道歉,拉着她回了屋。   “我在京中便认识了姐姐,知道姐姐心善,若是晓得我怀了身孕也定会真心的替我们高兴。只你的心思他们男人家的不明白,我心里头却清楚的很。我不告诉姐姐,也是怕姐姐多思多想。”   冯芷仪垂下眼眸,握住了夏荷的手。   “到底是我没生养过的缘故,否则若是早些发现,你们也不必瞒的这么辛苦。”   “姐姐不怪我?”   夏荷轻轻的问了她,女人的面上有着藏不住的失落。   冯芷仪“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岂能如此不知好歹还怪你们呢?”她对着夏荷笑了笑,又道:“不过要怪还是要怪的,就罚让你们的孩子喊我一声干娘。”   夏荷岂有不应的道理。   ......   书房。   屋中有浓浓的酒味,空气格外的污浊。   周栋将门窗打开后,才走到了榻边给姜行舟行了礼。   姜行舟撑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听说夏荷有喜了,左右在这儿也不似往日在京城里总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一刻都不得闲。如今有了时间你好好陪陪她。”   周栋道了是。   “昨儿属下跟夏荷在家闲聊的时候,夏荷想起小院失火前,宝鸢姑娘就有诸多奇怪的行径,当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细想起来却是蹊跷。”   闻言,姜行舟猛地自榻上弹坐了起来。   “是吧?”   男人的眼中有灼灼的光。   “我就说她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你...你再派些人手去找,全国各地的给我找......”   男人似乎很振奋,一改先前颓丧的模样。   周栋又与他说了些细节,见姜行舟重又振作了些,便让人将早饭端了进来,陪着他一起吃了些。   待出了书房后,他看着一旁的曹旭摇了摇头。   两人皆都是跟在姜行舟身边多年,从未见过他们的主子如此失魂丧魄的模样,是以隔些日子就要拿宝鸢来做做文章,免得他家主子一时想不开便去了。   “都快当爹的人了,别丧着一张脸了。我请你去喝酒,算是给你道喜了。”   曹旭难得请客,他自然得去了。   ......   夏荷临近产期时,已经到了三伏天。   两广地区的夏日闷热而潮湿,三天两头的下雨,昨儿晚上还刮了一夜的大风,早上那会雨刚停,这会子又开始下了。   绵密的雨线密密匝匝的砸落而下,很快远处的山丘便隐在了雨幕里。   周栋在廊下来回的踱着步子,半边的身子被雨淋湿了都不知道。曹旭也是头一次见妇人生产,只听屋里头女人的叫声格外的凄惨,听的人头皮发麻。   他有心想要安慰人,奈何嘴上却说不出来。   “别担心,没事的。”   这样安慰的话毫无说服力,倒是让周栋抢白了一番,周栋紧张的鼻尖都冒了汗,“又不是你媳妇在里头,等回头芷仪姐姐生了,我瞧着你可还能如此淡定?”   曹旭无话可反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雨下了停,停了又下。   天光散尽,烛火亮起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啼哭声。   “生了!”   周栋一把攥住了曹旭的手臂,借着廊下昏黄的光,曹旭依稀看到了男人眼中似是有点点的水光。   他道了声恭喜。   跟着便有稳婆出来报喜,“恭喜周爷,是位公子呢。”   周栋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才出生的婴孩眼睛还未睁开,小小的一只,他有心想要抱一抱,可又怕自己粗手笨脚的摔着孩子了,索性也就看了两眼。   可越看越欢喜,赏了喜钱后,又进屋去瞧夏荷。   夏荷很虚弱,可精神却好,见着周栋了,还打趣道:“如今我可是你们老周家的大功臣了。”   周栋握住了她的手,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冯芷仪在一旁擦着眼角。   夏荷又道:“姐姐你是知道的,自打我怀孕后,他便整日里念叨着要个儿子。”   周栋的脸泛着红光。   “我只那么一说,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喜欢。”   夏荷累极了。   “我睡会儿,你抱着孩子去跟他干爹干娘要礼去。”   干爹干娘自不是旁人。   孩子还未出生的时候,两家便商议定了的,等孩子出生后便认曹旭和冯芷仪为干爹干娘。   姜行舟是冒雨赶过来的。   周栋受宠若惊,忙将孩子抱到了他跟前,“我跟夏荷都没读过什么书,孩子的名字还是王爷赏脸给取一个吧。”   姜行舟沉思了片刻。   “周渡。”   渡人也渡己。   ......   接下来的日子,因着姜行舟有了回京的打算,周栋和曹旭自然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好在有冯芷仪帮衬着,两人将小周渡教的很好。   两岁上小周渡已经认得不少字了,夏荷自小没读过书,都是冯芷仪的功劳,有时候夏荷都觉得她这个亲娘还不如冯芷仪这个干娘呢。   这一日周栋风尘仆仆的回来了,面上有着凝重之色。   “要打仗了。”   夏荷愣了许久,才将儿子塞进了男人的怀中,转身钻进了厨房里。   既要打仗,那就要分开了。   且战场上刀剑无眼,谁又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小周渡似乎对周栋有些陌生,乖乖的待在男人的怀里,周栋亲了亲儿子的脸颊,“儿子,爹要出远门了,你可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得好好保护你娘知道吗?”   小人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   “我知道。”   晚间,夏荷做了一桌子菜,算是给周栋践行。   哄了儿子睡着后,夏荷躺在男人的怀里,“你要去做的事我不拦着,我只希望你心里多多想着我们娘俩,好歹留着一条命回来。”   周栋沉沉的应了一声。   这一夜夏荷都没怎么合眼,天亮周栋就要随大军出发了。   她早早的就起了床,收拾好了包袱后,又去厨房给周栋煮了一碗汤圆。   屋中气氛有些凝重。   两人都没说话,临分别的时候,周栋立在小院的篱笆墙外看着倚在门边的夏荷。   “要是这趟我回不来了,找个好人再嫁了吧。”   夏荷再也没忍住,哭着扑进了男人的怀中,捶着男人的胸膛。   “说什么丧气话呢?周栋,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给你儿子找个恶毒的后爹,让你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   周栋扯了扯嘴角。   “你在家好好带儿子,不日我就回来接你们母子回京。”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夏荷便擦了眼泪赶人了。   “要走就快些走,再迟一会儿儿子就快醒了。”   周栋这才转身离开了。   到路口的时候见曹旭的神色也郁郁的。   他笑着勾住了曹旭的肩,“娘的,早知道成亲这么麻烦,还不如不成亲了,免得连累旁人。”   曹旭看了他一眼。   “索性还没走远,赶紧回去跟夏荷和离了,省得拖累人家。”   周栋被呛的哑口无言,撑圆了眼睛看着曹旭。   “我...我就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