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又掉马甲了 作者:木由不是柚   【本文文案】   兵败如山,父亲惨死,兵权被夺,家族失势,林长缨身陷阴谋心如寒冰。   一道天降圣旨,要她嫁与那自幼双腿残疾,病弱不能自理的安王殿下。   她抱着冷漠以待的心入府,却发现沈清辞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堪。   敬她、懂她、照顾她......这温馨日常相处让林长缨心生暖意。   终是从新婚厌尔走到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只是林长缨在调查当年阴谋中,渐渐惊觉枕边人并不简单。   百晓书生、夺命刺客,老朽神医、万贯富商,青梅竹马......   竟然都是他!   一次深夜刺杀完后,沈清辞换下衣服,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不料一抹寒光迎面。   林长缨提剑淡笑:“殿下......晚上还挺忙的......”   沈清辞一怔,苦笑道:“夫人,彼此彼此......”   【英姿飒爽一根筋打直球女将军VS反复白切黑黑切白温润腹黑王爷】   ☆双A 先婚后爱 双向救赎 权谋   ☆前期稍沉重 后面轻松治愈   ☆男主马甲颇多,女主扒马技能MAX   内容标签:强强 励志人生   主角: ┃ 配角:古言《捡到残疾将军后》求专栏可收藏! ┃ 其它:晚九点更   一句话简介:夫君是只马甲精!?   立意:不忘初心,从一而终。 第1章 赐婚她能为林家做的,恐怕就是不拖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平南大将军林枫华先为开国元勋,屡立奇功,后为梁舍身,朕深感痛心,今有女林长缨,先为大梁立青将军,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当以皇室媳,特赐婚吾儿清辞,为安王之妻,于下月初五完婚......”   白雪皑皑,尽是雪衣覆上红墙青瓦,雪打枝头,不甚其重便簌簌而落,冷风裹着水汽而来,多了几分寒意。   几日过去,高公公的声音仍觉着在林家幽幽回荡,掐着嗓子吊魂音着实令人心骇,久久不能散去。   屋中红鱼戏莲翡翠屏风之内,地龙早早烧起来,四处的壁角都放置炭火盆,时不时发出迸溅的刺裂声,月华锦帘覆在窗扉上,多了几分闷热。   床榻之上,林长缨阖眼睡着,几近苍白的面容不见血色,面颊微凹,尽显羸弱,不见一丝鲜活之气,干裂的嘴唇喃喃念着一些人的名字。   是以屋内闷热,豆粒大的汗珠覆在她额前,顺着一呼一吸,直流于脖颈,至心口伤处,在里衣的掩映下伤痕更显狰狞可怖,青红血管粘着苍白的皮肉,鼓胀抽搐,似要将其吞噬。   “父帅!”   伴随一声惊呼,林长缨一骨碌坐起。   清晨熹微间,微弯的脊背勾勒出弧度,飘零的碎发散落,只余凛凛微光碎影。   林长缨缓了口气,眸光尽碎,落到心口的伤处,忍不住冷笑一声,尽是自嘲。   又梦到他们了,看来真的该去地底下见他们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颜面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烧着她的眼眶,眼尾染上一抹绯红。   不多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耸动的人头在窗扉撺掇。   想来应是府中侍女,又不知这叔父叔母要整什么......   林长缨恹恹地抬眼,随手拿起床柜的冷茶一饮而尽,冷茶入肺腑,才散去心头这团火气,起床穿好素衫出去。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两个侍女,她们见到林长缨连忙福了福,唤道:“大小姐。”   林长缨注意到前厅热闹不凡,甚至还听到叔母谢氏的张罗声,问道:“前厅的暮尘斋可是出了什么事,今日好像多了很多外面的人?”   说至此,两个侍女不约而同的相视,还互相推搡了一下,似乎在推脱着什么。   末了,扎着双条髻的侍女趔趄了几步上前,双肩不由得发颤,说道:“婢子回话,今日......是安王府下聘的日子,所以......夫人请小姐到前厅一叙!”   说罢,行万福礼埋着头更低,紧闭着眼睛,只余声声雪落敲打着她们叮铃咚隆的心跳。   这林府上下谁人不知林长缨自两年前从战场上退下便久病卧榻,平时油盐不进对人不冷不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供在房里大佛,请动她谈何容易。   林长缨拂了拂衣袖,当听到今日是下聘之日时稍显一愣,这才回想起来赐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只有她这主人公还未表态,怕不是那二位急了。   思及此,她冷哼一声:“无趣。”   丢下这两个字,便改道往回廊而去,打算如往常般去林家的佛堂,只是不料刚没走几步,身后咕咚一声,两个侍女跪在冰冷的青石砖,连磕好几个头,怆然泪下,哭求道:   “请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夫人那......婢子实在是难交差啊!求小姐,就当可怜可怜......”   泪落四溅,饶是小家碧玉也敛上凄苦,颤得梅枝残雪落,与林长缨如今不平不淡的面色相得益彰。   她垂眸而下,落到侍女手腕上的鞭痕,想来应是谢氏管内宅时常用的家法伺候,害得这府里上下侍女小厮都噤若寒蝉,传出去她还落得家风严谨的美名。   落到此处,林长缨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拂了拂手,冷声道:“行了,带路吧!”   一听林长缨松口了,侍女连忙起身向她颔首,匆匆在跟前为她带路。   这两年她一直都待在后院内宅,平时不愿去前厅应付宴席,能避则避。   思及此,裹着水汽的冷风拂来,她忍不住拢了拢素衫的衣襟,微不可见地哆嗦一番,眼神瞥向四周,心生无奈,可也不好明说。   早知道就拿件斗篷来了......   在中庭回廊间穿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来到前厅暮尘斋,来来往往都是搬着樟木箱的小厮,见到平时难得出现在前厅的林长缨,众人微惊,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一瞬,对上林长缨冷冽的眸子,吓得噤声退下,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林长缨叹了口气,余光注意到什么,让搬着箱子的小厮停下,目光落在红绸缎覆上的樟木箱,以手轻抚着樟木箱边沿,海棠花纹点缀,朱漆顺着花纹雕琢,花形小巧精致,与寻常的海棠似乎不太一样。   落到此处,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看来这安王殿下还挺有雅兴品味的......   待回神,林长缨摆了摆手,让小厮搬下去。   随即对两个随行的侍女说道:“前面就是了,我自己去便好,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一怔,似乎有些犹豫。   林长缨沉声道:“我若是不愿意见他们,也就不会到这了。”   言下之意,自是打算前来说清楚,侍女也就识趣地先行告退了。   林长缨经过几棵梅树,走至中庭月洞门时,叔母谢氏的张罗声不绝于耳,叔父林枫实正饮着茶,两人的交谈也尽数落到她的耳畔。   谢氏捻着手帕指挥着小厮侍女将这些聘礼该放到何处库房,编纂入册。   一番张罗后,余光瞥向正叹茶沉思的林枫实,心生不悦,干脆走过去坐下,捂着汤婆子,捻嗓子道:   “官人还有这番心思喝茶,屋里那位到至今都还未表态,我去让人请了到现在还没过来,天天闷在房里不见人,说句不好听的,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林枫实一听将茶杯重放,冷声道:“胡闹,她要是死了,陛下怪罪下来,林家就完了。”   “是是是......”谢氏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起身走到他身后替他揉着肩,柔声道,“不过还得多亏陛下下了这道旨意,让她嫁给那个残废的安王,再也不会阻挡我们女儿的路了。”   说着说着,看向正忙着搬聘礼的小厮,转眸暗淡。   可这安王也是见鬼了,下的聘礼都快塞满林家的库房了,还每一样都是连城之璧......   林枫实瞥了一眼谢氏,看穿她的心思,拂开她的手,起身走了几步。   “妇人见地,圣心岂是我等能揣摩的,倒是你,眼红人家聘礼可如今连人都见不到来的,根本就不稀罕......”   “我......”   谢氏气得刚想说什么辩解,不料却听到一声轻唤。   “叔父叔母。”   二人一愣,回头恰好看见林长缨站在院子的梅树后,神色平淡地看着他们,可见她是看在眼里的。   林枫实看着林长缨朝自己走过来,心生不妙,咽了咽喉咙。   他们虽然私底下对这年少有为的侄女颇为不满,但到底是常年在外从战场厮杀的归来之人,如今就算是卧病两年,这浑身萦绕的肃穆铁血的杀气依然未减半分,让人退避三舍。   林长缨作为小辈如往常般向他们颔首行礼,以示问安。   林枫实极力压制慌乱的神色,但还是端出长辈的架子,苦笑道:“没想到长缨真的来了,叔父还想着今日严寒,你又得躺一天呢!”   到底是担任礼部尚书的,在官场中打阴阳太极的功夫不在话下。   林长缨看在眼里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今日非要她表态,便也不饶弯子,看向这进出往来搬着樟木箱聘礼的小厮。   随后冷声道:“叔父,您也想我应了这份旨意吧!”   林枫实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上京城谁不知,平南林氏世代簪缨,为钟鼓之家,出过三位帝师,四位阁相。   正所谓流水的皇族,铁打的世家,林枫华当年便是和当今皇帝一起平定动乱不堪的前朝大周,打下大梁的江山。   奈何一谈到林家,大家想到的还是开国元老的林枫华,作为庶子的林枫实,不知如何,才走到今日的位置。   林枫实抬眼对上林长缨的眸子,灰暗且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似是一眼即可看穿,平白错生被审视之感,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这般不饶人......   思及此,他捏紧了拳头,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淡笑,只是刚想说什么,林长缨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下了然,随即气若游丝道:   “叔父放心,长缨为臣,陛下为君,圣旨已下,不敢不从。”   说罢,不等他们反应,便颔首离开,向林府佛堂走去,喉间涌上几抹血腥愣是给她咽下去了。   她能为林家做的,恐怕就是不拖后腿了。   日光倾泻下,连着台阶的细雪散落在回廊,照拂在林长缨脚下,明灭不定。   这一如既往的淡漠让长辈觉着面上有失,谢氏气得跺脚。   “官人,您看她......”   “好了!”   林枫实淡声喝止,看向她的背影,眉目沉沉。   哗啦一声,消融的雪水沿着梅枝滴落,远在小亭下的林老太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眸中晦暗不明。   萧雪燃在旁气得急跳脚,手腕绑着的铜钱手链丁零哐当,曾经作为副将的她,几乎要拔剑相护。   “老太君,您真的不出面吗?难不成就看着我们将军被指下这桩荒谬的婚事!”   林老太君坐于楠木椅上,一身牡丹华鹤常服,银白狐皮袄裹住,灰白的发丝以白玉冠簪盘起,手里捻转着佛珠,虽已年过八十,细条的皱纹在脸上的盘根错节,但也掩盖不住原本白皙微红的皮肤,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风华。   看到萧雪燃急得跟猴似的忠心护主,林老太君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饮了口茶,淡声道:   “不愧跟了长缨那么多年,倒是把她的脾气学得十足的像,我还以为你这爱财的小猴孙看到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会眼泛金光呢!”   说着,还张合着手,眼睛发亮,活像爱闹的老童。   萧雪燃只觉眼前一黑,嘟囔道:“老太君您还有闲心笑话我,这都是因为拿到破圣旨才有的见鬼玩意,我恨不得都丢出去,真是荒谬至极......”   “荒谬吗......“”说至此,她捻着佛珠,徐徐叹道,“说不定离开林家,对这孩子才是最好的......”   随即眸光落到手边的信,是随着聘礼一块来的,这形似神似的笔迹越于其上,约莫看清署名一行:   “清辞嘱笔问候。” 第2章 出嫁“只怕......她是不愿吧.……   十一月初五,到了林长缨出嫁的日子。   日光倾泻,冰雪初融,长街之上,一大队人马抬着金丝流苏花轿行至主街之上,领头宝马是西域汗血宝马,后面跟着抬十里樟木箱的侍卫,一路上敲锣打鼓,好生繁华贵气,惹得周遭的百姓纷纷排开两列围观,探头想看看又是哪些显赫高门结亲。   有些小孩为看热闹,不畏寒地穿着皮袄夹子,成群结队带着私藏的炮竹烟花在街上放,小脸蛋被冻得通红也不愿回家,细碎爆竹活蹦乱跳,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伴随着欢声笑语相得益彰,于后街直达林府,挠人心智。   与府外不同,府内的气氛着实死寂沉沉,与这喜庆的大红布置更显突兀,反而多了几分诡异。   林府众人围在祠堂外,侍女们面面相觑,眼神示意,奈何都不敢吭声。   抬眼望去,林长缨身着凤冠霞帔,海棠金蝶花纹对襟吉服,跪于林家祠堂,面对层叠交错的牌位,持万福礼手势阖眼冥想,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诚恳,似在告慰林氏列祖列宗。   冷风稍稍一吹,祠堂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乱晃的烛光掩映着牌位的“林枫华”之位,不知其意。   站在祠堂门扉旁的,正是林枫实一家,林心然似乎对这样的场面甚是不耐烦,忍不住嘀咕几句,都被谢氏掐着阻止,随即慌乱地看了眼林枫实,见无异才放下心来。   她知道,林枫实重视林家祠堂,不容他人在此造次。   落到此处,林心然只得不满地瘪了瘪嘴,回想起安王府早前送来的聘礼,着实琳琅满目,金玉手镯、白头银戒、白玉耳环、金跳脱、青簪玉佩,玉搔头、玳瑁钗......   甚至还考虑周全地有寿衣白娟。   这聘礼着实是奢华金贵得空前绝后,早已超过王亲贵族结亲礼制,只是送来之后,林长缨一眼都未去库房瞧过。   思及此,随即目光落到蒲团上的林长缨,她捏紧了衣袖,她这从战场上退下来成了病秧子的堂姐也真是不好运,小时候就跑去北漠吃沙子,现在回京居竟落得嫁给那残废皇子的下场,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林心然抑制不住微扬的嘴角,余光瞥到她起身走至林枫实面前,便捻着手帕装模作样地擦了下眼角,抽泣哑声道:“姐......你别伤心......心然一定会想你的......”   这一幕落到林长缨眼里,似乎见怪不怪,随即恹恹地抬眼,叹道:“哭不出来就别哭了,怪难看的。”   这话倒是让在场人顿时噎住了,尤其是林心然,她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玲珑小巧,林枫实虽为庶子,但对他这独女可是独宠万分,让她习尽琴棋书画,跻身上京贵女们列,不日,还要与昔王完婚了。   偏偏林长缨从小总能看穿她那么点小心思,丝毫不给她面子。   林枫实微蹙着眉,扫了眼林心然,吓得谢氏连忙打圆场:“长缨啊!心然她是真的伤心,前几日还哭红了眼来着......”   林长缨看着这谢氏这般八面玲珑的样子,眉目沉沉,不知私底下还是怎样的,便也懒得管她,转身抱了下林老太君,以手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道:   “祖母,孙女走了,您要好好的......”   林老太君拄着手杖,神色动容几分,但她知道再不舍得也要松开,红着眼颤声道:“快去吧!别误了吉时。”   捻转佛珠的手势都乱了几分,林长缨皆尽收眼底,也没有拆穿,向他们行万福礼,权当诀别了。   上花轿后,围在林府门口的下人们也渐渐散去忙自己的事,唯有林无恙仍伫立在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花轿。   寒风中不见稍动几分,穿着窄袖劲装,腰佩长剑,作为林老太君的贴身侍卫尽显干练英气,虽身形娇小却又不见羸弱之气,瘦削的轮廓在面具的掩映下依稀可见几分。   林老太君见她不走,敲了下的手杖,拉回她的思绪。   “老太君!”   “走了,无恙,陪我去佛堂抄佛经吧!”   林无恙沉声应着,扶着林老太君进了林府,余光瞥向行至拐角处消失的花轿,敛回神色。   上京主街,看到已经接了新娘子的花轿从林府出来,纷纷围上前去凑个热闹,但更多的是对此次婚事的好奇。   一位穿着的蓝白布衣的老先生在其中,看着这番迎亲盛况,忍不住捏着胡子叹道:   “真没想到,当年风头正盛的立青将军最后竟会嫁给安王,还以为她会和的自小在北漠边关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昔王在一块呢!真是造化弄人,出了两年前的那场战事意外,林大将军身死,她深受重伤,平南军编制被削,平南世族分崩离析,就此没落......可惜可惜......”   这纷杂的人群中有些人为同一件事而来,便悄然地自成一派,谈天说地起来。   听着这位老先生一番感慨之语,身旁的书生也跟着附和,哗啦一声收回折扇,故作惋惜道:“所以啊!这女子先前不论有多大的作为,最后不也还是要嫁作人/妻,归于闺帷,更何况这立青将军今年都已经二十五了,这要是放到寻常女子身上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周围一圈的人觉着甚是有理,纷纷点头附和,奈何这些话落在随行跟轿的萧雪燃耳朵里,着实刺耳,捏紧的拳头嘎嘎响,几乎要以长剑相向。   “雪燃......”   末了,只听到轿子里的一声轻唤,不悲不喜,察觉不出任何情绪。   萧雪燃知道她为何意,赌气道:“将军!他们这群匹夫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您跟那位昔王殿下八百年前的谣言到现在居然还有人信的,真是的......而且说起青梅竹马......应该我跟您才是,无恙都不算......”   说着说着,萧雪燃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很是不满。   林长缨缓缓睁眼,神色淡漠,听到她这一番小孩子般的赌气之话,终是没忍住,这脾气都不知是随了谁。   罢了,她缓缓道:“佛语有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萧雪燃扯了扯嘴角,每次听林长缨念经语,着实头疼,不由得揉揉额角,但也乖乖听着,虽然压根听不懂。   林长缨知她性子不耐烦,最后干脆劝慰道:“我这都是半截埋进黄土里的人了,还计较那些干嘛?”   “将军,您说什么呢?水青先生他一定......”   “好了......”林长缨打断她,淡漠道,“都说了很多遍了,莫要再这么唤我,不如直接唤我名字吧!”   将死之人,何必在意。   立青将军,早就死在两年前的北漠。   萧雪燃一愣,最后只能乖乖应着,嗫嚅着:“怎么能直接唤名字......”   思虑之下,她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冒起酸楚,忍不住小声嘀咕着:“您就不该把平南的兵权交出去......”   原以为轿子里的人听不到,没想到话音刚落,只听她轻声道:“兵权向来都是能者居之,如今我这样子还怎么执掌兵权。”   虽是如此平淡地说着,奈何林长缨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眉眼放寒。   更何况,她不交,难不成这位英明神武的璟帝陛下就不会将其收回吗?   这帝都金阶的权欲之争,她算是厌透了......   忽地,脑海闪过的尽是当年的尸山血海,如今两年已过,仍觉着在耳畔幽幽回想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浓浓血腥萦绕在侧,还有故人遗言。   旧事似乎牵引着心口那盘根错节的伤处,交织的筋脉似要搅碎殆尽,随即而来的便是猛烈的咳嗽声,含着血沫。   萧雪燃急唤了一声,连忙从怀中掏出瓶血墨药瓶,从中拿出一粒药从窗帷中递进。   林长缨接过药将其含在嘴里,原本充斥的血腥多了几分红豆糖的甜味,糖衣融化,倒成了唯一的一点慰藉。   她忍不住苦笑调侃道:“水青先生这人做药还真有闲情逸致,还给药裹上一层糖衣。”   末了,林长缨擦拭嘴角的血渍,稍稍调息,多了几分困意,将汤婆子握在手心。   “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萧雪燃面上尽是愁绪,近段时日毒发越来越频繁,这半死不活的日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可到最后,这烂在肚子里的话只能就此憋住,随即放下花轿的锦帘,乖乖应着。   二人不知,于嘈杂纷涌的人群中,正伫立着一位穿着玄色直襟长袍的男子,以金冠束发,眉目烁烁,乍看之下尽显贵气,奈何仔细一看,眉眼勾起的,尽是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令旁人都不敢靠近。   目光始终落在渐行渐远的花轿,忍不住攥紧双拳,眉眼放狠,终是不甘心,不料刚踏上一步,就被身旁的侍卫拦下,急劝道:“昔王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番一言,似乎拉回他的理智,末了,虽是不甘,只得甩袖愤恨而去。   安王府宅邸。   落日余晖下,掩映着站在窗扉旁的身姿,只是屋内并未点灯,他半个身子沉浸在黑暗中,身着海棠金蝶花纹花吉服,雍容华贵不失清冷,如今更是瞧不清他的神色,在旁的是一把楠木轮椅。   侯在门口的侍卫李成风抬眸欣赏着熹微的日光,粼粼微光倒映在他的明眸中,顺手从腰间锦囊中拿了块乌梅糖糖塞进嘴里,酸甜漫上舌尖。   转眸而过,注意到沈清辞的异样,思虑其中,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可是您的大好日子,怎么......”   说着说着,面露难色,挠了挠后脑勺,文采不扬的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家殿下如今微妙的落寞。   稍过片刻,沈清辞的目光落在庭院里衰败不堪的海棠枯木,琥珀眸色更深,愈显苍凉温和。   末了,只余一声喟叹。   “只怕......她是不愿吧......” 第3章 入门“不能背你,只好这样抱你进去了……   安王殿下是如今梁璟帝的第三子,听闻自小体弱多病,双腿残疾,这长大之后也无所事事,经常不见踪影外出游山玩水,过着闲云野鹤的提笼遛鸟日子,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废柴王爷。   梁璟帝对他亦是不闻不问,以至于大家都怀疑这当今陛下是不是忘了自己有这么个儿子,直到上个月下了这道奇葩的赐婚圣旨,大家才想起这位安王殿下。   既是皇亲贵族成亲,百姓终是忍不住于安王府的前街相望,毕竟这将门嫡女嫁于残疾皇子,也是难得一见。   放眼望去,迎亲的人马从上京城西巷的平南林府行至东巷安王府,声势浩大,繁华吉盛,真可谓是皇亲贵族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轿停于府前不远处,王府门口,稀稀落落地洒满一地干花瓣,铺出条花路,在这寒冬时分,倒是显得新奇,还挺符合安王殿下的闲情逸致。   萧雪燃轻敲了下花轿,小声道:“将......小姐,到了!”   林长缨缓缓睁眼,眸光暗淡,可神思回复间,一缕清香的渗入,散去了些许昏沉和闷热,她不禁生疑,心想道:“这大冬天的怎么有花香的,而且也不是梅花,倒像是......”   众人盼头相望,没想到在这白雪枯败的时节还能闻到春季花香,着实新奇,奈何稍过片刻,有位抱着孩子看热闹的妇人小声问道:“这女子出嫁,夫家都要将其从花轿背至正堂拜堂,可现在新妇就在外头,却不见新郎官人影......”   话糙理不糙,大家深知此理,有些妇道人家纷纷惋惜,女子皆在意嫁娶之礼,这落到寻常女子身上尚且都可满足,没想到落到这皇亲名门还不能......   萧雪燃注意到不远处的骚动,侧头瞪了一眼,吓得他们纷纷假装路过,和旁人轻叹,遥望远处,似是装瞎一般。   林长缨缓了口气,盖上盖头,随即脱下身上的大氅,嘀咕道:“这无谓的虚礼也真够多的。”   随即冷声道:“无妨,我自己走去便是。”   说罢,她扶着软塌而起,掀开锦帘,不料,在掀开的锦帘的一瞬,不远处似乎引起了一阵异动,压低细碎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们看,安王府里有人出来了,好像是安王殿下......”   “真的!坐着轮椅穿着喜服出来的,想来应该是......”   林长缨扶着门框,刚探出头来,还未明白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垂眸而下,竟看到一只纤细的手闯入眼帘,掌心摊开,盖头的许缨垂落在他指间,称得玉指白皙红润,但仔细一看,掌心指间皆有厚茧,还有些细小的伤痕,不太像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只此一瞬,林长缨心下生疑,不料须臾间,她的手竟鬼使神差地交覆于他的掌心,只觉温热的触感袭来,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出花轿,不慎趔趄,随即腰间一紧,整个人几乎悬空落入来者的怀抱。   顺势风起,盖头掀开一角,林长缨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仅此一眼,终是一怔,于他眸中,能清楚看到自己的样子,琥珀色的眸子浸在光影萦绕的瞳水里,似是淬炼的琉璃,璀璨又易碎。   这眼睛......不太像是中原人的眼睛......   可回过神来,她发现如今竟正坐在沈清辞的腿上,与他同坐在轮椅上,被他环抱以大氅圈着,顿时心下羞愤生起,眉目稍显肃杀。   还从未有人敢对她这样,几乎一瞬,刚想要抬手出掌,不料一道清越之声响起。   “不能背你,只好这样抱你进去了。”   说着,握紧她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这手怎么这么冷......   林长缨一愣,似乎并未理解其中深意,只觉寒风四起,衣角猎飞。   地面上的花瓣飞起,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处散去,清香蔓延,夹杂着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药草香。   奈何这等奇景被萧雪燃看在眼里顿时气得半死,还以为他要干出什么,下意识地护主让她上前,不料刚踏出一步,余光瞥见一手横在她眼前。   她本心生怨气,没多想就一掌劈下,二人来回手腕摩擦间,掌心相对,旋身而过,几近抵至对方肩胛腰间,于掌风凌厉处,不相上下,推拉间已在原地较量了十个来回。   萧雪燃横眉一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他腰间锦囊,李成风心生不妙,翻身而过,仅是须臾间,锦囊里乌梅糖哗啦落下,如天女散花般落到围观的人群中,引得小孩以为是喜糖纷纷去捡。   “诶!我的糖!你们!”李成风顿时无措,见孩子们纷纷哄抢,也只好作罢,幸亏刚刚眼疾手快抓了一把,就当是喜糖好了......   萧雪燃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手上仍抓着他的锦囊。   没想到这王爷身边竟还有这样的高手......   思及此,两人恰好对视相望,李成风眨了眨眼,以为她也想要,便将手中的她递给她。   萧雪燃顿时觉着羞愤不已,一把将锦囊丢回给他。   “谁要你的糖!”   李成风见她生气了,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面颊涨红,挥着手急声道:“这......这位姑娘,你别生气!现......现在快到......吉时了......还......还是......”   萧雪燃一怔,还是个结巴......   虽是如此,她已无心再听他说下去,这无疑在提醒她,如今事成定局,无回转余地。   她心下愤懑,这混账老天爷是怎么回事,她家将军最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林家......   思及此,终是松开了捏紧的拳头,掌心泛着红印,愤愤地敛回神色。   林长缨下意识地紧握着他肩膀,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盖头好似一抹猩红刺入她的眼眸,令她没办法呼吸,更何况现在这么多人看着。   无奈之下,她干脆闭眼,冷冷丢出两个字:“随便!”   沈清辞注意到她的异样,目光落在她的心口起伏的位置,眸光顿时暗淡,也没有说什么,便抱她进了王府。   这场指婚在旁人看来尽是荒谬无稽,除了皇亲贵族排面的迎亲,旁的并无宾客,一切从简,吓得宫里派来的喜婆想上前劝阻,却都被沈清辞一个眼神压下,不敢吱声。   入夜时分,孤月高悬,此夜无星,只余微弱的月晕掩映着房檐的残血,渡上月华,染上新色。   林长缨被喜婆带到北棠厢,安坐于床上后,她们便先行退下了。   房门掩去的一瞬,林长缨掀开盖头,长舒一气,身旁的萧雪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面容倦怠,似乎也被这所为嫁娶之礼累得喘不过气来。   抬眼望去,红烛喜字尽收眼底,软香温玉,地龙上烧着银霜炭,金玉香炉氤氲着清香,在忽明忽灭地烛火下,依稀可见地面红锦,着实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景,奈何却勾不起林长缨一点鲜活。   落到此处,林长缨的眸光暗沉下来,不料刚想说些什么,肚子却响起一阵肚子咕咕叫,这个倒是她难以控制的。   萧雪燃眉眼一挑,试探问着:“小姐,不如我去找些东西吃。”   林长缨这一天忙得都没怎么吃,反而是她偷闲吃了林无恙带来的两个包子。   林长缨神色微动,垂眸注意到手边的苹果,这一路上喜婆都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拿好,也不知是来干嘛,随即干脆轻声道:   “不用麻烦了。”   她无暇口腹之欲,更何况是陛下赐婚,这里外皆有皇宫来的人,若是行动不慎落人口舌再传回宫里就不好了。   思及此,她随便擦了两下,咬了口苹果,机械般咀嚼着,虽是香甜可口,但眼下于她而言,也是嚼之无味。   萧雪燃只好沉声应着,帮她脱下厚重的喜服外袍,取下将她额头都勒出红印的凤冠,这身遭罪的行头褪下,才知这古往今来都认为雍容华贵的凤冠霞帔,实则沉沉压着的,皆是女子娇小的身躯,先前心向神往,如今披上了才知其中沉重。   饶是林长缨这般在战场披惯重甲的人,也承受不住背后的分量。   褪下衣冠,换上轻便的素衫,林长缨只觉轻松许多,连手中的苹果都多了几分品尝的意味,不料在二人的交谈间,门外却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似要朝这边涌来。   待回神之际,房门已被推开,迎面而来的,便是沈清辞,身后还跟着几个喜婆穿着艳彩华服,妆容如彩墨绘上,端的是喜庆吉祥,多了几分滑稽,一颦一笑间,尽是左右逢源的捻笑味。   只是没想到一见林长缨,她们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如晴天霹雳般,舞着手帕急声喊道:   “我的老天爷啊......夫人您怎么能脱掉喜服呢!还没和交杯酒呢竟然就将平安果给吃了,这是保佑多子多福,平安康乐的呀!实在是触犯大忌,不合规矩,这可怎么得了......”   花枝乱颤的喜婆乱成一团,林长缨却当做没看见似的,目光落在与之正式会面的沈清辞身上。   此人身着大红喜服,袖边以海棠花纹和金蝶编织,飞云暗纹点缀,华服尽显贵气雍容,奈何却被他周身萦绕的苍凉雪色碾碎得一干二净。   敛上病容,对上他的眸光,又是与之相悖的温和平静,端的是温柔缱绻,极力掩藏眼底翻涌而来的情绪。   林长缨一愣,下意识地挪开目光,他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第4章 互呛“我看上去那么像是三妻四妾一拖……   萧雪燃早就看这些耀武扬威的老婆子不爽了,现在居然还敢欺负到头上来,正想和她们上前理论,沈清辞提前掐断了这话的苗头,淡声道:“先传膳吧!”   喜婆顿时怔住了,传膳!?今天还真是活见鬼了,一个比一个厉害,洞房花烛夜不喝交杯酒竟然传膳。   “殿下,这不符合规矩。”其中一位上前颔首,小声提醒着,颇有微词。   沈清辞往后背靠了靠,抬眸看向她这个站着比自己坐在轮椅上还要高的喜婆,眉眼顿时冷了几分,沉声道:“我说,传膳。”   此话一出,把喜婆吓得肩膀发抖,连忙带着身边的丫头下去,可谓是落荒而逃。   萧雪燃眉眼一挑,有些意外,亦或是看戏,目光逡巡间,落到他身后紧跟的侍卫李成风,认出便是刚刚跟她过招之人。   李成风注意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以笑意回应,露出浅浅梨涡,明媚清朗。   萧雪燃凝眉沉思,这家伙傻笑什么......   随即不甘示弱将他瞪回去,抬手假动作示意要把他打趴下,最后还是被林长缨轻声喝止才肯消停会儿。   林长缨揉了揉眉心,颇有困倦之意,但也不得不承认,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嫁娶的繁琐虚礼,一整日下来,可不比以往在军中藤条焖猪肉式的练功轻松,心里也觉着逼仄。   不过一刻,侍女就把菜准备好盛了上来,摆于楠木圆桌上。   林长缨原本无心口腹,但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拂了面子,只好也跟着坐上桌,不料走近一看,皆是青葱翠玉。   清炒莴笋、菠菜炒豆腐丝、黑木耳焖火腿、西芹腰果......   令她在意的,还有中间这碗百合粟米粥,鲜嫩的粟米粒裹挟着百合米香浸在粥里,清香四溢,沁入肺腑,勾起了松动的食欲。   眼波流转间,林长缨并未显于色,只是坐下安静地吃着,沈清辞也没有多说话,屏退了众人,只余李成风和萧雪燃,自己也跟着吃起来,神色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萧雪燃却心下生疑,这些菜......怎么恰好都是江南风味的小菜......   刚刚沈清辞让传膳时她便担心盛上来的是上京风味的重菜,林长缨会吃不消。   平南林氏虽扎根于上京,历经几十代风华,但是林长缨的母亲是江南女子,是以林枫华年轻时在江南游历结识,在跟随父亲去北漠前,一直都养在母亲膝下,口味也随着成根,这么多年依旧没变,只是很少人知道,在军中她也从来不提。   萧雪燃没忍住上下打量着沈清辞,这大冬天也不知从哪弄来新鲜的菜蔬......   不过三刻,他们二人吃好了饭,萧雪燃注意到林长缨难得把碗里的菜都吃光了,喜上眉梢,松了一口气。   林长缨神色微动,对今晚这菜自有心中的一番疑惑,便想着开口问,不料余光却瞥到一杯花茶递来,细碎的花瓣晒干磨碎,漂浮于茶面上,于这寒冬多了几分清新的暖意,沁人心脾,还多了几分没来由的熟悉感。   林长缨以手扶着杯面,眉目沉沉,看来这位安王殿下果真如传言所说,一路游山玩水,诗酒江湖,喝个茶都挺闲情逸致的。   神思迟疑间,她抿了口茶,只觉微甜回甘,随即便听到沈清辞淡声道:“将军为我大梁鞠躬尽瘁,戎马一生,最后却嫁于我这么一个残疾的闲散王爷,委屈将军了。”   话音刚落,林长缨握着茶杯的手一怔,眸光被袅袅热气蒙上,瞧不清如今眼里的情绪,无关己事地淡声道:“殿下,将军之称,现下恐怕不适,而且没有什么委不委屈的,陛下谕旨,不敢不从,我知道,殿下也是不愿的。”   一个在外自由惯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这道荒唐的指婚束缚,不过于她而言,已是无所谓了,死在哪都一样。   倒是觉着这安王殿下也挺倒霉的,被稀里糊涂地指下这场婚事,不久还要给她办场丧礼......   萧雪燃左看看右瞧瞧二人这一来一回,突然觉着这明明烧着地龙,却如北漠冷风雪地,多了几分寒意,更多的是这颇为微妙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随即抬眸对上李成风的目光,亦是如此,眉眼微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成风刚想轻咳几声打破僵局,不料林长缨起身,并未行礼,正色道:   “既是君王之命,应承便是,往后无论是在外游玩还是有喜欢的女子都想要迎进门,殿下也无须理会我,我也不会阻挠,就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林长缨一言,平淡且诚恳,似乎这在皇亲贵族的联姻结亲面前再正常不过,于她而言,这对两人都好。   李成风听着她极其平静的字字珠玑,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瞳仁转动间落到一旁的沈清辞,觉着大事不妙。   沈清辞愣了一会儿,鬓间的碎发掩映着他瘦削的面容,不知他如今的神色,仅是须臾间,他并未说话,便转着轮椅转身而去,离开了房内,李成风也赶紧跟上去。   留林长缨站在那,有些迟疑。   “雪燃,我怎么觉着......他好像生气了......”   萧雪燃持剑双手覆于身前,瞥了一眼门外,理所当然道:   “我怎么不觉得,我觉着殿下可高兴了,而且连句话都不说就走了,小姐您就不要多想了,那些烦人的老婆子应该也走了,我去看看热水,让您来泡个澡,您也累一天了......”   林长缨稍显无奈,只好应着,今日诸多疑点让她心生异样,但又说不清这种混沌之感。   思及此,她垂眸而下,落到桌上的海棠花茶,如今已然冷掉,清香消散,只剩余香。   李成风一路推着沈清辞出来,行走于回廊之间,微晕的月光经由横木房檐切割错落至庭院,斜挂在他的喜服上,消解了几分喜庆。   李成风忍不住喉头微动,沈清辞又不说话,只觉着阴冷的气氛现下着实诡异的,良久,他试探问道:“殿......殿下......您......”   “成风。”沈清辞唤了他一声,吓得他整个人腰杆都跟着挺直。   不料沈清辞偏头侧身,认真问道:“我看上去那么像是三妻四妾一拖二的花心之人吗?”   话音刚落,李成风顿时语塞,这好像是个致命的问题。   沈清辞本就和本土中原人长得不太一样,挺直的鼻梁,分明的面容轮廓,琥珀眼瞳的眸色,眼尾稍稍微扬,勾勒出桃花眼,顺带着眼尾的美人痣,明显就是多情之相。   李成风连忙轻咳几声,安慰道:“殿下,您别多虑,夫人只是还未看到您的心意,假以时日,一定能够......”   沈清辞向上挑了挑眼皮,这李成风打太极的本事还真是见长啊!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沈清辞转着轮椅,与他相对,沉声道,“绿雉有消息了吗?”   一听到正事,李成风立刻持剑颔首,回复道:“回殿下,还没有消息,咱们已经把整个上京城和北漠边关都翻了个遍,他就跟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属下觉着,凡是入阁之人,皆要服用您研制的忧寸肠,定期服用解药才可以相安无事,这都两年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死了!?”   沈清辞冷哼一声,眉眼放寒。   “这个叛徒,死了也要将他的魂从黄泉路上勾回来......”   李成风继续微低着头,刚刚在房中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眉眼微扬下尽是掩藏在月影之下的肃杀。   沈清辞捻转着手指摩挲,显然他是不相信绿雉已死的传言,思虑片刻,沉声道:“之前我就有所怀疑,每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有人刻意阻拦,最后矛头都指向江南,再派人去查查。”   “是!”李成风应着,“属下这就去吩咐。”   末了,沈清辞将轮椅转向庭院,抬眸看向今晚的孤月,倒映在他的瞳水里显得琥珀眸色更深。   李成风探头打量着,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试探问道:“殿下......要不去看看夫人,您刚刚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   说着,对上沈清辞冷冽的眸子,他吓得噤声不言,轻咳了几声复又乖乖站好。   沈清辞颇为无奈地敛回神色,以指腹拂着衣袖,叹道:“算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不料话说至此,两个时辰后,沉寂的北棠厢传来窸窣的轮椅碾雪之声,渡上月华的昕雪浮掠过一道黑影。   沈清辞来到北棠厢...... 第5章 往后二人第一次独处......   北棠厢的窗扉上挂有烛火掩映,时不时发出迸溅的刺裂声,与细小的落雪声交相辉映。   一进到房内,地龙氤氲的闷热扑面而来,拂去屋外的水珠冷意。   用膳后林长缨便让侍女把房内喜庆的陈设褪去,还不用她们在院子里待着,只留萧雪燃一人,终是觉得不自在。   他向四周望了望,注意到正安睡在床边软塌的林长缨,眉上凝霜,心下疑惑。   怎么不到床上睡......   走近一看,她整个人蜷缩在攥紧的被褥里,青丝散落陷在脖颈处,被窝里,青丝如瀑半搭在床沿,豆粒大的汗珠附着在额头,苍白的嘴唇喃喃唤着什么。   落在沈清辞耳畔听的一清二楚,他的眸光逐渐暗淡下来,抬手将金玉香炉的花纹炉盖打开,将原本残余的檀香取出,放了些不知为何的香料进去,没一会儿就弥漫着微妙的药香。   这萧雪燃跑哪里去了......   虽是这样想,但心里却无端多出了几分侥幸,让他有了这番第一次独处。   目光逡巡间,沈清辞注意到她的手腕搭在床沿,露出寸关尺的位置,心下微动,不料在触及手腕的瞬间,余光瞥到一掌残影而来,几乎一瞬,他下意识推着轮椅往后一仰,只觉掌风凌厉的五指从他衣领划过,差点就要捏住他的喉咙。   林长缨一骨碌坐起,还以为是旁人,待她发现是沈清辞,立刻收回了手,但随之而来是些许微惊。   他反应居然那么快......   二人对视了一下,明显沈清辞也愣住了,目光落到脖颈,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差点被她发现......   随后定了下心神,淡声道:“是我,见你这还点着灯,就来看看,怎么睡在这?”   林长缨似乎仍处于初醒,身上的汗出了被窝只觉凉飕飕的,直通天灵盖,但是如今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沈清辞,他换上一身单薄的月白暗纹高领长袍,墨发以青玉簪束起,鬓角间的碎发还有些卷曲,削减的锋利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   倒是个像模像样的贵气公子哥,只是这大冬天的,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嗯......”林长缨讷讷地应着,喉咙微动,随意回了句,“只是调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没事了。”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又觉着不妥,怎么跟他说那么多......   沈清辞将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随即敛回黯然的神色,淡声道:“以后我睡在西棠厢的书房,夜里凉,盖好被子,早些歇息。”   说罢,推着轮椅往门外走。   林长缨一时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微不可闻地,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药草香,和今日在花轿前一样。   末了,沈清辞至门口时忽地停下来,微侧着头,放出门外微晕的月光,眉眼的染上凉色,轻声道:“既受了伤,便在府中好好休养,往后......”   声音渐弱,往后之后,没有再多说下去,便推着轮椅走了。   林长缨微蹙着眉,目送他的背影,似乎并未理解其意,随即以手抚着她的心口,眸光尽碎,苦笑道:“往后......她还有什么往后啊......”   沈清辞出了庭院,长舒一气,喃喃道:“慢慢来吧......”   顺着回廊穿过亭台楼阁到他现下居住的西棠厢,渐行渐远处,听到剑体微颤嗡鸣之音,随之而来的便是稀稀拉拉的落雪声,与挂在房檐的青铃交织缠绕。   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成风正在练剑,扰得院子里的细雪都不得安宁,抬眼望去,他一改平日的亲和近人,抽剑旋身而过,身姿翩若惊鸿,不落雪痕,轻若游云,这手上的剑重若玄石,剑脊微弯,于月光下剑锋泛着精光。   他在旁看了会儿,将李成风的一招一式一览无余,随手摘了几片回廊处冬青叶,内力催息,以真气灌入,几乎须臾间朝前掷去,直抵剑锋。   李成风余光瞥到剑叶袭来,足底一点,便翻身躲过,掠过他鬓角的碎发,几片如利刃的叶子直刺枯木,几段树枝就此落下。   “殿下。”   李成风注意到回廊下的沈清辞,随即持剑行礼,目光落到自己鬓角间断了的碎发,忍不住松了口气,惊呼好险。   沈清辞应了声,从轮椅上起身走来,掠过房檐下的暗影,来到月光溅洒的庭院,浮光掠影间,依稀可见眼底的精芒。   李成风瞳仁微动,余光瞥到王府房檐上忽有几缕魅影而过,只余残影消逝,想来这影卫已经将宫里的眼线拔除,也为难那几位宫里来的老嬷嬷,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安王府了。   沈清辞回想起今日他在花轿前的样子,加之刚刚的好几段剑式都有些细微的错乱,忍不住调侃问道:“怎么,今日见到人家姑娘话都说不清,连剑都练不好了吗?”   李成风一时语塞,还以为他家殿下只顾着夫人,没想到现在还找准机会戳他短处。   “殿下,属下自小就跟着您,安王府自落成之时就只有王婶和李叔看家,府里的侍女都还是因为您要娶夫人才添置的,我都没怎么跟女子打过交道。”   沈清辞眉眼一挑,似乎将李成风的小心思都猜透了,向前走了几步,观望着月色,感慨道:   “萧雪燃是林大将军年轻时在外游历所救的武林人士之后,她手上那把明月剑便是她父亲留下来的,当时她父母在江湖被人追杀,林大将军恰巧路过救下她,原本想妥善安置她,没想到这小家伙非要跟着报恩,也只好带她回了林家,也就从那时起便跟着长缨了。”   李成风恍然大悟,怪不得见她的武功底子不似军中所习身法,出招更是洒脱肆意,少了几分沉稳周全。   一提到林家,沈清辞垂眸而下,以指腹摩挲着,思虑其中。   李成风注意到他的异样,回想今日种种诸多不合时宜的反应,他斗胆嘀咕问道:“殿下......您这都等了二十年了,夫人现在就在府里,您怎么现在反而愁上加愁的样子。”   沈清辞扫了他一眼,怎么把他说成跟怨妇似的......   末了,他垂眸淡声道:“本来我们二人就不该有交集的,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些无谓的虚礼,她不会困于这闺帷之中,更不会放在心上。”   再说现在哪顾得了这些私情,终有一日,要将本属于她的东西和身份交还予她。   李成风蹙了下眉头,可见并未理解其中深意。   沈清辞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在长袍的束腰处一抽,剑啸微鸣,银辉烁烁之下,须臾间以真气灌入,腰间软剑于月下凝练成一道月华,剑体通体流光,剑身凹槽中,借着隐约的月光,依稀可见“望林”二字剑铭。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几步,甚觉不妙,看来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殿下,属下可打不过您,而且现在您该去冰室了......”   沈清辞持剑而对,目光烁烁,饶是温柔似水的多情桃花眼亦多了几分骇人的肃杀,随即沉声道:“少废话,今日你若是接不过我十招,就罚你给师父试药。”   李成风吓得连连后退,杏眼微怔。   又试药!?上次试个治风寒奇效的药竟害得他拉肚子半个月。   还未反应过来,沈清辞的剑锋直刺而来,他侧身躲过,下意识以手中长剑抵挡,金石撞击的刺耳微鸣声乍响,肆无忌惮地震落房檐边的细雪,时不时有几缕交战的身影于庭院假山冰湖而过,不露踪迹。   李成风这才得了个教训,千万不可随意揣测戳破他家殿下的心意,否则下场会很惨。 第6章 质问“林长缨!你就这么不想活了吗!……   沈清辞常年不在府中,但是这王府里的园林布局可一点都没马虎,以萧雪燃这耐不住乖乖呆着的性子,早在当晚就和王府的管家李叔混的自来熟,一大早就在王府里四处逛。   听闻李叔是安王府落成时便在的管家,为人忠厚老实,笑起来和蔼平易近人,做起事来也算是利落干净。   这王府的园林着实称得上是“虽有人作,宛自天成”,似以小中园林庭院落成,古朴古窗横排相间,回廊甬道交织而成,亭台楼阁、榭馆廊厅互不驳斥,中位甚有“四水归堂”的天井镇压,临借湖水以作储藏冰窖,便有了冬季也可尝尽夏秋蔬果,好生讲究。   这些看在萧雪燃的眼里着实只能落得“好看”“好美”,实在不像文人附庸风雅那般夸赞奇景,逛了一圈,几近午时,想着林长缨应该早就起来了,便兴冲冲回到北棠厢。   一回到北棠厢,林长缨也刚起身穿衣,便熟稔地打了盆热水过来,见她如往常般洗漱,心下生疑,不由得打量了几眼,问道:“小姐,您今日气色好像好了很多......”   林长缨一愣,攥着帕子的手悬在空中,随即讷讷地看向铜镜的自己,面容瘦削,但比以往惨不忍睹的苍白比起来如今多了几分血色,有了那么点鲜活的人气。   细细想来,昨晚也无夜梦惊扰,甚至一觉睡到快午时,可以说是难得的一个好觉,以往就算是在林家她也只敢浅睡,有时夜里一有风声鸣声她就醒了,以至于久而久之,她就练成了谢氏手底下的丫头在屋外嚼她舌根也听得一清二楚的本事。   怎会如此......   “怎么了?”萧雪燃见她发愣,忍不住问着。   “没什么。”   林长缨接过她递来的素白长锦衣,目光停在床旁的金玉香炉一会儿,并未多想。   不多时,王婶便送来了午膳,这才知道王婶负责平日王府的膳食。   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一身藕合色棉袄夹子,水汪汪的胡桃眼,时常挂着笑,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是以七年前江南动乱,全家就剩她一人逃到上京,恰好被沈清辞遇上便收留她在王府里。   林长缨恍然大悟,可心中的疑虑未减几分,忍不住问道:“所以昨晚的菜都是王婶按着地道的江南风味做的,我还以为殿下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应该不会喜欢禹杭风味的菜。”   一般高门大宅都是找当地的厨娘,这样做的风味菜肴比较正宗,除非是主人家有独特口味嗜好的,可看王婶管着后院诸事,做江南菜想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听到这么问,王婶敛开的笑纹忽然凝滞,不过一瞬,复又悯笑道:“回夫人的话,殿下常年在外游山玩水,不在府中,府里的事也就我和管前苑的老李头操持着,加之殿下平时吃的多为药膳,并未说一定要做什么菜,兴许就是宽仁由着我这老婆子胡来。”   说话滴水不露,林长缨也没多想,继而问道:“那这些新鲜蔬菜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上京现在天寒地冻的,根本满足不了禹杭菜对食材的要求。”   一听到这,王婶似乎就来劲了,拍手称快道:“夫人有所不知,安王府中有冰窖冰室,正是用来储藏新鲜的菜蔬,可保当季鲜味永存,到炎热的夏季还能随时吃到冰西瓜呢......”   王婶滔滔不绝着,许是乡音多了几分亲切,林长缨耐心听着,忍不住慨叹道:“看来你们殿下平时还挺有雅兴的。”   一番闲聊,林长缨眉目逐渐舒展,精神劲也跟着上来。   见林长缨用完膳,王婶让侍女收拾碗筷,随即识趣地告退,出北棠厢的一瞬,她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也算是搪塞过去了。   林长缨眸光沉沉地看向王婶带着侍女离开,心下的疑虑消解了几分。   萧雪燃拿来湿手帕让她擦手,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是王婶她刚刚做的菜有什么问题吗?”   林长缨回过神来,接过手帕说道:“没什么,看来只是我想多了。”   “您就是想太多了......”   萧雪燃洗着茶案的青玉杯,她可太清楚这两年林长缨就是自己想太多又想不明白才会变成这样,有时候真想还不如失忆好了,起码还想着活下去......   林长缨一怔,稍显无奈,看着萧雪燃这要命的洗茶杯力道,干脆接过来,有意扯开话题道:“好了,萧副将还是大发慈悲放过这可怜的杯子吧!去帮我拿纸笔和经书过来,和以前一样。”   萧雪燃欲言又止,心生气闷可也只好作罢,乖乖听话地转身去樟木箱子里找。   这两年在林家要不就是跟着林老太君在佛堂静心冥想,要不就是宅在屋子里练字抄佛经,不问世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直接在家里修仙成佛。   以前......将军可都是不信这些的......   是以房子过于闷热,她便让萧雪燃把东西拿到庭院轩亭下,四面微风袭来,反而多了几分清醒,消去午后的困倦。   不过几刻,几张笔墨练成摆放在一旁,林长缨聚精会神地书写着,面色凝滞,不喜不悲,笔锋回转间早已不见当年少年人的潇洒肆意,取而代之的是沉淀经年的平静温和,奈何在横折钩之处是同样的百转不悔,落笔决绝。   萧雪燃时而坐在她对面盯着发呆,时而跟着庭院的冬青树来场剑意决斗,时而跑上房檐踩雪玩闹,可见对于她来说是有多无聊。   不过一个时辰。   “雪燃。”林长缨唤了她一声。   一听到叫她,萧雪燃还以为有事吩咐她去做,眼睛顿时亮了亮,不料只听林长缨淡声道:“要不你回军中去吧!我给昔王殿下捎个信,做回你的副将。”   话音刚落,萧雪燃吓得一骨碌起身,喊道:“我不!”   林长缨早知她会如此反应,手里的笔也没停,垂眸叹息道:“要不回军中拿回属于你的位置,要不回江湖继承萧大侠的遗志,过些洒脱随意的日子,再者也可以和无恙跟在祖母身边,这么多选择,跟着我作甚......”   如今她放心不下的也就那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和她一同长大的萧雪燃。   “将......”萧雪燃心头一热,着实不是滋味,心里一肚子话但又不知到该说什么,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圈,只丢下一句“我去泡些茶来”,就落荒而逃,亦是不甘,亦或是置气。   林长缨停笔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凝滞,喃喃道:“人生自古谁无死......”   这下一句,恐怕她也没有脸面说出来,思及此,便干脆放下笔,坐到亭内的青藤编织躺椅上,神色动容,双肩放松,整个身躯都埋进去,四肢百骸的知觉也渐渐变得迟缓。   今天有些日头,但吹的风仍带着几分冷寒,饶是她穿了件丝绒的长锦衣,也觉着有几分凉意,奈何现在也无暇顾及,既来之则安之,她盯着亭上挂着的青铃出了神,伴随着叮铃脆响,似有催眠之意,没多久便有些困,睡了过去。   约莫不过几刻,庭院的景墙处传来轮椅碾压细雪的声音,化出几道细细的雪痕,雪落冬青处,只余凝结在叶边随之滴落的水珠,染上墨色。   沈清辞向四周望了望,心下存疑,刚刚还听到王婶调侃萧雪燃在这里跟冬青树过不去,现在却出奇的安静,不知跑哪去了。   想着想着,沈清辞注意到屋外小轩亭的背影,坐在躺椅上,只留半搭在藤织上的手,垂落而下,不见丝毫可动之迹。   只此一眼,沈清辞瞳孔一怔,指尖微颤,脑海中瞬间快速闪过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怔然间,他到轩亭正面外的青石路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忽地,一阵不合时宜的寒风席卷而来,骤然吹散石桌上抄好的佛经笔墨,于竹纸散落纷飞的掩映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长缨坐在躺椅上,似要被其吞噬,头偏在肩胛处,面容如死寂般苍凉,与周遭的落雪可争苍白,就此睡了过去,不复生机。   “长缨......”他喃喃念着,念着从未敢在她面前的念着的名字,几乎一瞬,他起身冲了出去,不料跑到轩亭的台阶之际,林长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蹙了下眉头,瞳仁微动。   仅是须臾间,于她睁眼之际,沈清辞深感不妙,顺势脚底一滑,摔倒在她面前。   林长缨微怔,不料一睁眼就看到沈清辞跪在面前,吓得她坐起身来。   “殿......殿下你......”可见初醒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不敌这眼前的惊雷若鸿。   沈清辞跪在冰冷的青石上,极力压制沉重的喘息,眸光尽碎间,地上誊抄的竹纸一角刺入眼眸。   “如梦幻泡影......”   他偏不信这是虚幻的泡影,更不信这命。   只此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烧着他的眼眶,敌不过反反复复的失而复得来得刺激,就此一瞬吞噬他维持二十年的冷静。   “林长缨!你就这么不想活了吗!这么冷的天就在这睡着了!难道你不知道你......”   话说至此,顿时语塞,复回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林长缨被他这没来由的教训顿时懵了,本想扶他起来的手也悬在空中,久久未回过神来。   在通往北棠厢回廊中,萧雪燃端着泡好的茶,心中很不是滋味,回想刚刚林长缨的一席话,仍觉着压在她的心上,随即她余光一瞥,身后还跟着李成风。   “你跟着我干嘛?”   “我!”李成风被吓得一激灵,一双杏眼圆溜溜地转着,才反应迟钝地想起来,“我是来找我家殿下的,他说过要来找夫人的。”   萧雪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稍显无奈,不会是因为进宫的事吧......   但令二人没想到的是,掠过冬青树影来到北棠厢,看到的是轩亭下这番奇景,他们愣是呆如木鸡。   轩亭下。   沈清辞的清明逐渐复回,喉咙微动,着实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随即以手撑着石桌起来。   林长缨虽是一头雾水,但想到他腿不能动,还是想帮他一把,不料他却拂开她的手,沉声道:“我自己来。”   你......这家伙......   不知为何,林长缨忽然觉着这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不远处的李成风终于反应过来,差点没被沈清辞眸中放出的冷箭射死,连忙推着倒在地上的轮椅过来,将他扶到轮椅上,毕竟做戏还是要做全套。   沈清辞整理好脖颈的衣领,头也不回地往小道上走,路过萧雪燃时,剜了她一眼,但还是忍下,什么也没说,便自己推着轮椅走了。   萧雪燃呆站在原地,神色微怔,饶是她多年常驻边关沙场,久经厮杀,但也能感受到刚刚沈清辞那一眼,除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有隐隐而来的肃杀。   林长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着实五味杂陈,一头雾水,萧雪燃也端着茶走到了她面前,试探问道:“你们......”   林长缨没好气地拂了下袖子,冷哼一声道:“怎么知道,稀里糊涂地被骂了一顿......”   莫名其妙地,心头火气。   萧雪燃眨了下眼睛,有点愣住了,将军这是......生气了......   自两年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林长缨从未有过别的情绪,永远都是不悲不喜,不平不淡的样子,说得不好听点就和活死人一般,就连谢氏母女有意酸她气她也从未在意,没想到现在居然......   林长缨并未注意萧雪燃的眼神,看到她手中端的茶,便想着接过,不料触及的一瞬她吓得收回了手。   萧雪燃握了下她的手才发觉她身上冻得跟冰窖似的,就连嘴唇都冻得发紫,肩膀发颤,只是她自己并未察觉,好似没知觉一般。   “小姐,水青先生说过,不能受寒,不能大喜大悲,不能动用内力,不能......”   萧雪燃不厌其烦地又将这医嘱给她念叨一遍。   这点冷对于她们常年在滴水成冰的北漠边关根本不算什么,身体也早就适应了,但是偏偏这心口上的毒伤却不能,还会麻痹她的知觉。   林长缨接过她从房内拿出的外袍披上,饮了口热茶才觉着冷暖寒意交织袭来。   萧雪燃眉眼微挑,似乎有意试探:“小姐,我刚刚从李叔那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   “按规矩,昨日成亲,今日您应该和殿下去宫里拜见陛下。” 第7章 进宫“今日之事殿下最好给我个解释,……   安王府外停有一辆华盖乌木马车,马车外李叔正帮忙收拾着要去宫里的东西,不过片刻,安王府的大门打开,李成风正推着沈清辞出来,抵至马车前。   李成风看着正阖眼调息的沈清辞,不多时,眉眼上挂着的霜雪正逐渐消融,融化成水珠顺着滑落,比今早又多了几分惨白。   落到此处,李成风凝眉忧思,心想道:“这好不容易在冰室冷静下来,现在还要去进宫拜见......”   思及此,他忍不住开口试探道:“殿下,此事真的不用告诉夫人吗?擅作主张好像不太好......”   “无妨。”沈清辞应声着,捋了捋手腕衣袖,“她自两年前便重伤在卧,这事大家都知道,说她养病便好。”   更何况她一向不喜欢到宫里,宫里那位看着也是糟心。   在李叔和李成风的搀扶下,沈清辞上了马车,还顺势嘱咐李叔要安排侍女到林长缨住处的耳房,平日着重注意她的饮食起居,其余的若是没有吩咐就候着便好。   不料,这话刚说完,只听马车外的李成风唤了声:“夫人,你怎么......”   不过须臾,余光瞥到一抹素白月华,还未反应过来,马车稍稍下压,林长缨便直接踏上横杆,坐进马车里,一瞬的动作行云流水,不似别的闺门小姐还需要马扎。   沈清辞稍显微惊,但也不显于色,并未说什么。   “殿下,这进宫拜见那么大的事,怎么不予我同说?”   林长缨背靠在鹿皮壁,看着沈清辞,言辞不平不淡,察觉不出其中的情感,可一字一句都颇有威压之感。   她知道沈清辞今日来寻她是为这事,没想到后来竟发生轩亭那档子奇葩事,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思索想来,新妇进宫拜见之事出了差错,轻则被旁人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重则引起圣怒,追究到底,毕竟这位璟帝陛下如今精神可不太正常。   面对林长缨的逼问,沈清辞跟没听见似的,身后倚着,阖眼冥思。   李成风和萧雪燃对视了一眼,深感不妙,随即连忙打圆场,笑道:“夫人,殿下本来是要和您说的,只是怕您身子吃不消,所以想要您好好歇着......”   说是如此,但李成风的目光落到沈清辞搭在膝间的手,正以指腹不停地摩挲着衣料,他忍不住白了一眼。   明明就很是在意不知如何解释,人家都问了现在却一副装死的样子,实在是太犟了......   林长缨拉长尾音应了一声,她知道沈清辞如今有气,既是如此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李成风引起了她的注意。   昨日还未仔细看,这孩子虽然不过弱冠二十,但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可显干练肃穆,举止间皆是训练有素,尤其是腰间的佩剑,玄铁打造,形制是柳叶剑,圆锋锐角,中央微隆起,剑格以符文雕饰,从中也看出使用已久,佩剑者也很是珍惜,年纪轻轻便能使这把重剑看来武功也不赖。   十几年的行军磨砺,还是改变她不了这毛病。   “成风......”林长缨还是第一次念这名字,萧雪燃在这短短一天都不知在她面前数落过多少回。   沈清辞听到林长缨唤他名字,缓缓睁眼,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李成风似乎受到了惊吓,连忙行礼颔首道:“夫人折煞属下了。”   林长缨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便扬扬手让他起来。   “此剑可有名,看得出来有魂,的确是杀伐决断的利刃。”   李成风的杏眼亮了亮,回复道:“破晓,家师所铸。”   破晓......   不知为何,林长缨第一反应看了下萧雪燃,目光停在她的明月剑。   “敢问家师名讳。”   话音刚落,李成风顿时语塞,抬眼看了下沈清辞,只见他双手交叠于身前,倒像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成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回想昨晚被招招拆解的凄惨,苦笑几声,回复道:“夫人,师父他老人家是江湖人士,并未入世。”   这一番话倒是让沈清辞沉思其中,眸光微闪,落到远处红墙青瓦的宫闱。   并未入世......说不定是从未出世,他便将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起来。   林长缨似乎也预料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悯笑道:“无妨,是我唐突了。”   本来就是有点好奇这安王殿下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能让这样武功高强的少年人随行保护。   沈清辞见快到入宫的时间了,也怕李成风说多错多,就干脆掀开锦帘,吩咐道:“成风,你留下来,李叔驾车便好。”   “啊......”萧雪燃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辞看了眼她,又道:“你也留下。”   “我!这怎么行!”萧雪燃可见急了,看向林长缨。   林长缨本来就有此打算,以萧雪燃的性子若是在宫里闯了什么祸着实不妙,安抚道:“好了,你就留下吧!刚好你们两个可以切磋切磋,等我回来告诉我谁赢了。”   “我......”萧雪燃顿时焉了,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只好眼见着林长缨放下幕帘,李叔驾车而去。   李成风轻咳了几声,眼球转动,有点无措。   “萧姑娘,你也别担心,不过就是进趟宫,还有殿下在呢!”   萧雪燃叹息,睨了他一眼,嘀咕道:“你懂什么,我爹说过,皇宫这种地方,是会吃人的。”   说罢,她便转身踏上台阶,进到府里。   “诶!等一下,夫人不是要我们切磋?”   李成风连忙跟上,但回想萧雪燃刚刚说的话,也觉着甚是有理,在踏入门槛之际,回眸落到在拐角处消失的马车,心中颇有祈愿。   长街之上,路面初雪消融,落成滩水似墨渍般溅洒在地上,浸满了青石路的凹槽裂痕,形成道碧色,倒映着过往行人面容,尽显阴凉微寒之色。   李叔做事稳妥,如今驾车也一路平缓,眼神极好地避开路上的石子,随即心有所虑地瞥了眼身后车内的二人,毕竟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便笑着有意说道:   “夫人,老奴在车上泡了海棠花茶,箱柜中还有些做好的柿饼,您可以尝尝。”   柿饼......   林长缨回神过来看向四周,将箱柜底下冒着热烟的茶具取出放在中间的梨花小案上,隐隐散着海棠花香。   这华盖乌木马车是皇亲国戚专用,里面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鹿皮壁,檀木小案,红软塌,青玉莲纹壶,金玉香炉,一样都不少。   “这柿饼可是老奴的拿手样,殿下一直都爱吃,尤其到了冬天的时候,若是没有了还悄悄问我什么时候还有......”   说着说着,这把年纪回忆起往事总是不由自主地多说两句,但这落到沈清辞的耳畔里,着实有点难为情。   林长缨眉眼微挑,没想到这看上去吃惯山珍海味的贵公子竟然会喜欢吃柿饼。   这箱柜正好在她这边,取出将其放到小案上,倒了杯叶茶递给沈清辞面前,应声示意。   沈清辞不显于色地接过,不料接过的一瞬林长缨并未放手,抬眸间,只听她正色道:“今日之事殿下最好给我个解释,我想要知道。”   这从小到大除了林枫华这些长辈没人敢对她这样,今天也算是开眼了,但令她更为在意的是沈清辞那过激的反应,难免心中不安。   说罢,林长缨就放开握着茶杯的手,自顾自地饮茶吃起柿饼来,果然是甜而不腻,软糯适中,连这柿霜都恰到好处。   沈清辞敛回眸色,不平不淡地抿了口茶,似乎不为所动,微不可见地,于身旁一侧,搭在软塌上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指腹,成了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小习惯,颇有些焦虑。   不过三刻,马车行到宫墙门口,林长缨和沈清辞下马车后,李叔轻车熟路地将马车放置宫门外一旁等候。   林长缨抬头望去,眸光暗淡下来,眼前这四丈八尺高的宫墙,好似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红瓦青黛,巍巍宫阙,汉白玉阶,尽是庄严肃穆,不容侵犯。   上次来,还是三年前她接令和林枫华回宫述职的时候,那时的一切都还未变。   身后的沈清辞注意到她的落寞,眸光放柔,随即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走,淡声道:“走吧!”   林长缨应声跟在他身后,徐徐一段路,她注意到沈清辞熟稔地转着轮椅行于路上,掌心依稀可见长年累月的厚茧,动作轻缓,神色平淡,周围的宫人路过行礼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但于他而言,似乎习以为常。   落到此处,林长缨眼底涌上晦暗不明的情绪,终是便将手搭在推把手上帮他推着轮椅,淡声道:“我来吧”   沈清辞一怔,这一个平常人不过搭把手的动作倒是让他有些迟疑,不过须臾,还是双肩放松下来,由她推着轮椅,讷讷地看向眼前金明阶上的白玉。   不多时,迎面走来在宫里按例巡查的禁军,乌压压一片,皆身着黑金软甲,腰间配剑,随即一声令下,便训练有素地以小队分散各处。   其中领头的,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肩胛腰间缠绕黑银犀角带,多显官位之重,眉宇乌黑,面容肃然,眉眼勾着的尽是威正。   青年看到从南宫门而来推着轮椅而来的林长缨,不由得一愣,随即眼睛亮了亮,欣喜于色,散去些许威严,步伐加快地朝他们走去。   林长缨察觉到走来的青年,看穿着应是禁军副统领,可此人的模样又有些熟悉......   思及此,来者已走到她面前,拱手颔首道:“见过将军。”   说至此,目光逡巡间落到身旁坐在轮椅上的沈清辞,连声道:“见过安王殿下。”   林长缨盯了副统领一会儿,反应过来道:“你是......袁青鸾?”   袁青鸾一听到她认出,顿时喜上眉梢,面色微红。   “将军......您竟然......还记得属下。” 第8章 夫人“这样唤你可好,别的,我也想不……   袁青鸾是禁军统领韩渊鸣的表弟,自小在韩氏家族长大,然后非要从最底层的万骑禁军之一做起,早年在宫中巡逻,第一次便遇到十七岁因平定东瀛突袭江南的战乱而被封为立青将军的林长缨,随后不过几面之缘,寥寥数语的问候,没想到林长缨却唤出了他的名字,心中自然难免的欣喜。   林长缨愣了一下,似乎对他欣喜的反应有些迟疑意外,她记得其实也不足为奇,小时候随林枫华去北漠军营时,便被要求记住营里随行生活同袍的名字,林枫华还时常叮嘱她要细心观察营里同袍的生活习惯,融入其中,将其牢记在心,方可稳固军心,将士将领皆为一条心。   思及此,林长缨眸色中闪过一丝温存,悯笑道:“没想到当年在金銮殿附近迷路的小步兵,如今已然成为守卫宫城的禁军副统领了。”   袁青鸾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露出羞涩娇憨的笑容,到底是当时十五岁懵懂少年所能干出来的事。   只是末了,只听闻林长缨的一句轻语。   “不过......袁副统领,现在再这么唤我,恐怕是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了。”   袁青鸾一愣,眼前的林长缨一身月白素锦华服,外加火红斗篷,青丝以羊脂玉簪盘发其上,清瘦的面容覆上层病容,早就没了当年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更像是几近燃尽的软烛,只余残碎的微光。   听至此,他的目光落到静默的沈清辞身上,面色不平不淡,瞧不出情绪,但多了几分不好惹,璟帝并未夺林长缨封号,但是如今兵权已然上交,再唤其职称着实不妥。   先前他早已知道璟帝下了这道荒唐的赐婚圣旨,心中颇有微词,面上亦是耿耿于怀,奈何如今尘埃落定,只余喟叹。   “是属下唐突,安王妃。”袁青鸾颔首行礼,转而向沈清辞颔首道,“殿下,属下来为王爷王妃带路。”   沈清辞并未看他,只是淡声道:“那就有劳袁副统领带路了,这宫里挺容易让人迷路的。”   袁青鸾一怔,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林长缨不禁心下生疑,这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忽地,凛风而过,她左看看右瞧瞧二人,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的斗篷,不知是不是四周空旷,怎么觉着突然又冷了几分。   随即轻咳几声,解围道:“袁副统领,我们快走吧!怕误了时辰。”   袁青鸾得令,也没再多想,便往前带路朝金銮殿的方向走去,林长缨也推着轮椅跟着,这皇宫如此之大,对她这位过客来说着实像个迷宫似的。   不多时,在行至金明阶之时,林长缨余光瞥到宫墙青瓦上的几道黑影,如魅影般稍纵即逝,转为虚无,隐于金銮殿偏殿中。   林长缨微蹙着眉眼,饶是她定晴看出屋顶之人身着黑衣斗篷,也瞧不清掩藏在斗篷之下的模样,待回过神来,注意到宫墙边上巡防的禁军明明看到了,但还是一无所动。   “副统领,难不成这宫中又多了一列在房顶巡逻的禁军?”   袁青鸾的余光早已察觉到来往而过也的影卫,已是见怪不怪,回复道:“王妃,这是天宁阁的影卫,并非为禁军所管制。”   天宁阁......影卫......   璟和二十二年,东瀛突袭江南成功,连夺东海边沿十余座城池,全线溃败,一切缘由皆以江南都督魏成鑫与潜伏在江南的东瀛细作里应外合,出卖江南沿海的城防图和军防部署造成的。   无可奈何之下,璟帝只能命在北漠边关驻守的林枫华,带领一众将士击退敌军,林长缨也凭借着先前对江南地理位置和江南水军的了解,一举立下战功,被封为立青将军。   魏成鑫一家被满门抄斩后,此事也就尘埃落定,听说经此教训,璟帝便派人成立天宁阁,由他直辖管束,培养影卫遍布大梁境内,铲除北漠东瀛在大梁部署的细作窝点,甚至暗中查处贪官污吏,以正清廉。   林长缨对上京城内朝堂官事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但对于这天宁阁也是略有耳闻,无人知道这天宁阁主背后的真面目,在百官中亦有经常有这样的传言,天宁阁是璟帝培养交予下一任君王的,以致于如今夺嫡正盛的太子和二殿下昔王都对其虎视眈眈,势在必得。   林长缨知晓后,微点着头,感慨道:“原来如此,想来是我太久没有了解宫中之事了。”   袁青鸾到底是个直性子,连忙摆了摆手,劝说道:“您也别这么想,天宁阁的人老是见首不见尾,一般只在夜里行动,也只有陛下见得,见不得旁人,也见不得光,哪比得上咱们这十二郎卫威风,更别提羽林营和虎贲营了......”   滔滔不绝之音萦绕在侧,沈清辞阖眸听着天宁阁之事,似是小憩忧思,两耳不闻天下事。   不过片刻,他睁眼将目光落在脚下的金明阶,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林长缨看向金明阶之上的金銮殿,飞檐峭壁,瑞脑金兽,皆由金沙纹饰,可谓是雍容华贵,尽显富丽堂皇,其中掩映着日光余晖,勾着冬日云雾。   落到此处,她的眸色渐深,说不定这远离朝堂,对林家也并未是件坏事......   不过一刻,林长缨和沈清辞来到金銮殿大门前,门口的小火者连忙进去通报,袁青鸾也顺势拜别下去了。   二人一坐一立于这十尺高的金龙大门前,显得如此渺小。   少顷,沈清辞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就走个过场,父皇不会理会我们,很快就会回去。”   林长缨眉眼微挑,倒也没料到他如此直白敢在这金銮殿大门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虽是如此,但也不可否认,她亦是深以为然。   “无妨,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咱们这位璟帝陛下了。”   话音刚落,从门口出来的小火者匆匆上前来报,引路带他们进去。   廓大的皇宫以白玉砖瓦堆砌,行走于龙玉路之上似有回音响应,一望无痕,以烛光点燃,多为昏暗无光。   林长缨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想来当年林枫华与璟帝打下天下,两人可谓表为君臣,实为知己,儿时的她也是经常在皇宫里兜兜转转,那时的璟帝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可亲可近的叔叔。   小火者带着他们在这弯弯绕绕的龙玉路兜了几圈便来到金銮殿的正殿内厅,一眼望去,众人坐于堂上,好似时常家宴。   倚在龙椅之上的,正是梁璟帝,如今几近花甲,白发苍苍间只余几条残余的墨发,皆由金冠束发而上,碎发飘零,面颊和眼睛微凹,似有一圈黑打在眼睑,浑浊的瞳水萦绕,一身碧澜道服,衣着松垮,袖口绣有金丝龙纹,沾着点水渍,俨然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尽显羸弱阴骘。   看到朝里走来的二人,璟帝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眉眼稍显阴云密布,吓得座下的贵人嫔妃不敢言语,在旁的德善贵妃看在眼里,面露一丝忧虑,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和林长缨走到地面镶嵌龙纹的正中央停下,立身肃然,随即欲抬手行礼拜见,在未及之处,林长缨下意识地抬手行拱手礼,只此一瞬,她很快反应过来两手相扣于腰前行万福礼。   “儿臣拜见父皇。”   二人异口同声地行礼问安,璟帝恹恹地抬了抬眼,将林长缨刚刚几乎一瞬的失误尽收眼底,怔然之下皆是不解。   真搞不懂为什么偏偏是她......   随即看向沈清辞,目光汇集之处,二人的眸光瞬间凝成冷箭相对,神情肃然。   璟帝稍显无奈,懒懒地抬了抬手,眼神示意高公公让他们在堂下落座,而后手指勾了下,高公公心下了然,便取出镏金瑞脑香炉中的锦盒,打开是一粒药丸递予他面前,璟帝接过后饮水服下。   林长缨落座后注意到璟帝这一举动,也不足为奇,不知怎的,璟帝从二十年前便开始沉迷奇闻药道之术,专于研究起死回生和长生不老之药,后来广招天下道士巫医进宫炼丹。   其中最富盛名的当属一朝国师的墨寒玉,他是云羽墨氏的本代家主,墨氏世代承袭巫医,大梁的祭祀占卜诸事,皆有其负责,他也凭借着出神入化的道法蛊术赢得璟帝欢心。   正因如此,朝中逐渐形成的太子昔王两党势力,任他们于这场权谋中争得头破血了,他也沉迷于自己的丹药苍穹中。   林长缨将一切尽收眼底,敛回神色,注意到对坐妃嫔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亦或是以扇掩面的交头接耳,不知的还以为她有什么好观赏的,可定晴一看才知,这万千的投射而来的目光,尽数皆是落在身旁的沈清辞。   她忍不住抬了抬眼皮,侧目看了眼他,的确凭他这样稍显异域的长相会引起陷于上京宫闱妃嫔的注意,但林长缨久居北漠边关,也不觉着很新奇,而且她还见过更好看的......   盯着出神,不料沈清辞忽然转头问道:“怎么?夫人盯着我那么久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林长缨一时语塞,偏过头去,轻咳了几声回复道:“没有。”   不过回过神来,他刚刚唤什么......   “这样唤你可好,别的,我也想不到了。”   沈清辞一边说着,一边持玉著,给她夹了块菠菜。   林长缨不以为意,饮了口叶茶,淡声回复道:“随意,殿下喜欢就好。”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说着,吃了口菠菜,沉思其中,并未注意到沈清辞眸中的微怔,不过片刻,他忍不住调侃道:   “看来这宫里的山珍海味也难入我们家夫人的眼。”   这眼前皆是上京城冬日最为兴盛的古董羹,多为猪肉牛肉等红肉,皮白肉嫩,肥而不腻,定然鲜嫩肥美,氤氲着的鲜香勾起人食欲的魂魄,奈何这些落到林长缨眼里,还不如心水的菠菜果仁。   林长缨夹了块果仁,垂眸淡声道:“这也得多亏王婶,她做的菜,让我回想起母亲在世时的那几年。”   说罢,她又喝了口叶茶,袅袅热烟散去,只余凉意,不料余光中,瞥到从侧门归来之人,落座回璟帝的右下侧。   只此一眼,林长缨认出他是谁,拿着青玉茶杯的手一顿,眸色怔然,来者也注意到了对坐的她,但并不感到意外,似是早有预料,亦或是有备而来。   他怎么在这里......   来者便是璟帝的第二子,昔王沈怀松。 第9章 真相他因何残疾......   如今他衣着黑金牡丹对襟长袍,蟒纹发冠高束于其上,眼底翻涌而来的尽是心有成算的精芒,加之周身萦绕的肃然,端的是炙手可热夺嫡者之盛气凛然。   这两人的流言蜚语先前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是市井街市上,就连在宫闱高墙里也略有耳闻,如今他们出现在同一处,自然引来周围人的目光。   璟帝眼珠转动,并未欣赏歌舞,看了眼他们二人,冷哼了一声,看向沈清辞,没想到他不为所动,慢慢悠悠地替林长缨夹着菜,还倒了杯茶,尽是不在意。   林长缨收回目光,接过他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未及之处的余光落在沈怀松的手上,他的手指胡乱随意地轻敲了下檀木案桌。   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她已是心下了然,一杯茶难得的一饮而尽,随即便是微不可见地长叹一声。   这只此一瞬的动作被沈清辞尽收眼底,并未显于色,只是平淡地吃着先前揣在兜里的柿饼,分给林长缨,她也欣然接过,还不忘夸赞一下李叔。   这一幕相处和睦,相敬如宾的场面落在沈怀松眼里,心下酸涩翻涌,攥紧拳头惹得嘎嘎响,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可注意到璟帝目光而来,他转瞬迎面而笑,双手托着酒杯敬酒。   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沈清辞和林长缨按着宫中的规矩给璟帝敬茶后,便借着别的什么由头想要先行退下,璟帝也恹恹地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出了金銮正殿大门,几近黄昏落日,余晖倾泻而落,染上新色,天边的这颗咸蛋黄藏在的宫墙青瓦之后,借着错视似是金兽吞日。   林长缨一愣,目光凝滞,以往两年都在林家等死,现在想来,已经好久未像今日这般看看天光既泄。   没想到这巍巍宫墙,也不失为欣赏落日奇景的好地方,只是可惜不知有多少人就此错过。   思及此,目光往下,来回穿梭皆是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金殿各处还驻守着对肃穆以待的禁军侍卫,并未注意到照拂在自己身上的日光。   沈清辞微仰着头,看着她的眉眼逐渐放柔,心下多了几分欣慰,只是余光一瞥,不远处金殿的房檐有几个黑影隐现,他心下了然,转身淡声道:   “我有些东西要回宫里的寝殿取,夫人可想先去御花园逛逛?”   御花园......   林长缨心下一怔,她的确刚好要去那,并未多想就答应了。   沈清辞唤来金銮殿随侍的老太监,按着宫里的门道给了锭金子,让他给林长缨带路,二人便在金龙大门前分道而行。   不过片刻,沈清辞于拐角处停住,转身看向走下金明阶的林长缨,脑海里浮现刚刚沈怀松对她做的暗号,簌簌的睫毛掩映着眼眸底下晦暗不明的情绪,随即转身而去,于无人处,面色依旧不平不淡。   林长缨跟在老太监身后,由他带路,回想刚刚那顿气氛诡异的家宴,着实心生逼仄,但也引起她几分疑虑。   璟帝在称帝前是紫微书院的山长之子,世代书香门第承袭书院山长,扎根于洛阳。   大梁和北漠交战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回溯到大梁初立甚至是大周末年,两国时常互市来往,上京各处皆有胡商在此安身立命,久而久之两地通婚普遍,看到金发碧眼模样长相的也不足为奇,既然璟帝并无异族的血缘,想来应是沈清辞的母亲。   沉思其中,她摩挲着下巴,余光注意到老太监在走下金明阶时微不可听地缕缕叹气,几乎每走一步就叹口气,面容松动,极为悲怆。   “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说罢,二人恰好走到金明阶尽头,这三百六十六层的汉白玉阶,花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完。   老太监一听到林长缨唤他,这老如树根的手被吓得晃晃悠悠,微喘着气,连忙颔首道:“将......不......安王妃恕罪,只是看到安王殿下在这觉着有些意外,请王妃恕罪......”   林长缨并无责怪他的意思,见他这满头白发,佝偻着背还抖成这样,心下不忍就便让他起来,在他带路下,往御花园的青石小路去。   一路上,老太监明显放松下来,就连步伐也跟着轻缓起来,只是林长缨上下打量着,心下生疑,就算沈清辞时常不去宫里也不至于感到意外吧......   “公公,为什么你刚刚说安王出现在那觉着有些意外?”   话音刚落,老太监倏地一怔,于回廊处停步,转身颔首道:“王妃......这......老奴......只是觉着殿下时常不在上京,这出现在宫里的自然是觉着意外......”   说着,还尴尬地笑了声,露出一口掉的差不多的牙,心虚不已,但眉眼的笑纹又觉着意味深长。   林长缨眉眼微挑,拖长下尾音,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他两昨日成婚,今日按规矩进攻拜见奉茶亦是人之常理,怎会觉着意外......   思及此,她拿出腰间的钱袋,这还是沈清辞非要塞给她的,宫里门道颇多,比身份更有用的只会是金钱。   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林长缨从中掏出一锭金子交予他手上,试探道:“公公,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老太监嘴角微颤,但掩不住直勾勾盯着金子的眼神,叹道,“王妃啊.....不是老奴不愿说,是您这夹在这两边,老奴也是怕您为难。”   此话一出,林长缨顿时懵了,跟她有什么关系,越是这样,反而勾起她的好奇心,和以前一样,非得刨根问底。   话不多说,她干脆把所有金子都给他了,今日非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老太监被她油然而生生的杀伐审讯之感吓得顿时语塞,但还是身体诚实地收下金子,颔首苦笑道:“说起来,这还和秦皇后有关。”   “秦皇后......”林长缨微眯着眼,心想不会不小心探破什么宫中秘闻,但说与她有关系也不无道理。   秦皇后便是当今昔王殿下沈怀松的生母,当年秦氏一脉原为前朝大周的肱股之臣,奈何当时大周皇帝残暴不仁,暴戾恣睢,害得民不聊生,万民于水深火热中煎熬,秦氏便有了反心,随后拥护璟帝称帝。   璟帝称帝的这一段历史,在民间可谓是有多版本流传,至今仍津津乐道,引人遐想。   在林长缨儿时的记忆里,秦皇后似乎是在二十年前犯了什么错误,惹得璟帝龙颜大怒,原本想要废后,幸亏当时秦氏外族上书死谏,这才逼得璟帝将其幽闭于皇后寝殿,可最后也是郁郁而终。   也是因此,当时不过十岁的沈怀松心灰意冷,请命跟随林枫华去往北漠边关历练,林长缨自小也知道,他不再想提及此事。   直到今天,皇后之位依然悬空,执掌中馈的是德善贵妃。   林长缨思索着儿时从大人那听来的往事,沉思其中,可回过神来,两件事若是连在一块,那便是不寒而栗的......   “公公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秦皇后所犯之事与安王殿下有关。”   老太监顿时语塞,没想到他才提了一嘴秦皇后,林长缨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引得林长缨忍不住白了一眼,这吊胃口也是够足的。   末了,老太监发出一句幽幽轻叹。   “安王殿下现在之所以坐在轮椅上,便是当年秦皇后将年仅七岁的殿下推下金明阶导致的。”   “什么!”   倏地,林长缨神色凝滞,这短短的一句似乎难以会意,只觉错落切割在回廊小道的日光有些刺眼,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第10章 父子现在的他,不过是想和她过几日安……   “阿嚏!”   沈清辞行于金銮殿偏殿的白玉小路上,不知为何刚刚觉着有一丝寒意爬上脊背,顿起鸡皮疙瘩,明明他应该不怕冷才对。   思索着,一路弯弯绕绕,从偏殿的机关暗道来到一处密室门前,门外正有死士守卫,看到沈清辞的到来,已是习以为常,不用行礼拜见,不用进去通报,只是开启石门,颔首示意他进去。   沈清辞微眯着眼睛,眸光顿时冷了几分,在石门开启的一瞬,缕缕白烟窜出,裹挟着水汽的冷意悄然而至,但与冰室相比,还是太逊色了。   他捻着衣袖,将寸关尺的纱布掩藏在里衣内扣,不被旁人发现,随即正色肃然,自行推着轮椅走近了石门内的密室。   密室的温度似乎只是比外面低了点,虽以石壁为主,但内部可谓是别有洞天,依旧是皇家规格的陈列布置,红墙金灯,雕梁画栋,九莲华彩香炉氤氲着微弱的檀香,放眼望去,多有红泥小炉在闷着火似在炼制什么,于红墙之上,皆是道家名豪的笔墨丹青,亦有自己誊抄的道家名言,尽显疯狂狰狞。   落到此处,沈清辞阖眼凝眉,露出些许恹恹神色。   忽地,只听到明堂上传来的一句轻唤。   “清辞,来看一下你母妃吧......”   微颤的话语多了几分死寂,不失渴求。   璟帝坐于明堂的圈椅上,枯槁的手轻抚着在旁的冰玉水晶床,飘零着几缕斑驳的白发,仔细一看,似有泛着冰花的透明棺木盖于其上,渗着缕缕寒意,奈何如此,也掩盖不了床上之人于枯萎中盛放之象。   约莫是位不过半老徐娘的女子,鼻梁高挺,身着彩蝶华裳,头戴青簪步摇,若从打扮来看,应是个灵动的姑娘,但如今一看,白皙的皮肤裹着鼓胀的青筋,几近透明的血管没有一丝血气,眉毛挂上冰霜,覆在眼尾点缀的美人痣上,不见融化,阖眼似是睡着,尽是已死之人之象,而且还死了很久......   看模样,与沈清辞的眉眼如出一辙。   眼前这番景象,不知的,还以为是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是璟帝和他的昭淑贵妃。   沈清辞缓缓睁眼,一如既往,并未看她一眼,也不厌其烦,重复着那一句。   “她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二十年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淡漠的一句毫无感情,多是残忍地在粉碎眼前这位九五之尊的梦。   此话一出,似是刺激到他什么,他整个人立刻从圈椅上弹起来,双手颤抖地在棺木上擦拭睡去,这才依稀可见眼前人的睡颜。   “不......她不会死的,这只是暂时的,朕会让朕的梨儿起死回生的,朕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是朕做不到的......”   沈清辞每次说的都一样,璟帝回的也几乎一样,这番对话已维持了将近二十年。   “天下之主......”沈清辞轻笑一声,无奈地摇头慨叹道,“好一个天下之主啊......”   璟帝对上沈清辞冷淡的眸光,悲痛疯癫转瞬即逝,微微直起身子眼底顿时泛着精光,周身萦绕着帝王的狠戾,正色道:   “清辞,从七年前你成立天宁阁就开始和父皇作对,两个月前竟还求父皇给你之下这门荒唐的婚事,让天下人看我们皇室的笑话。”   沈清辞眉眼微挑,随即低眉一笑,早就知道他是个看重自己权威不容侵犯的皇帝,如今更是觉着可笑滑稽。   “求!父皇是不是弄错了!天宁阁如今掌握全大梁细作谍报网,若是稍有差池,大梁覆灭仅在顷刻之间,谁予主位,这不是昭然若揭吗?   “你!”   璟帝顿时怒目圆睁,眸光碎成怔然,随即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咬牙说道:“好!那再换另一个问题,父皇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非她不可,平南林氏在两年前,的确是笼络世家联姻的最好人选,我也知怀松一直打着她的注意。   “可如今平南林氏一脉骨干皆殒于北漠,就连林枫华也死在了自己戎马一生的战场,你拒绝了父皇给你首辅之女的指婚,还让父皇收回林家的兵权,要知道兵权一脱手,她于夺嫡中就宛如废人,往后还怎么助你登位......”   越说到后面,常居高位的璟帝愈显狰狞可怖,深陷权欲的泥沼,无法自拔。   这字字珠玑,落在沈清辞耳畔竟是如此的刺耳,顿时觉着心口的血管抽搐鼓胀,内息紊乱到处乱窜,不过片刻被他压了下来,神思复回,只余一声轻蔑。   “父皇,若是林大将军听到您这番言语,都不知道会有多寒心,两年前垂岭之战的消息传来,想必......您更多的是庆幸吧!”   璟帝一怔,搭在圈椅上的手只觉指尖微颤,没想到沈清辞这么直言不讳地揭穿他的心思,随即强行镇定下来,颤声道:   “朕当年登基时,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林枫华,是他自己不愿在上京城待着,非要请旨去北漠边关,多年来执掌边关兵将大权,拥兵自重,边关百姓和众将士将领皆信服他,所有人......只知他平南林枫华,不知上京的朕,就连昔王在朕赐婚后,多次上书回驳,你们两个难不成都要被他林家迷惑,以后还如何成事......”   林家在两年前北漠边关发生的战事过于突然,林枫华身死,林长缨重伤未醒,林家支系亲信基本陨灭于垂岭城,不过朝夕,林家在北漠不可动摇的驻防兵权逐渐分崩离析,原本跟随林枫华的残余将士要么被降职调离,要么编册于其他军中,可谓是蚕食殆尽,但这些,璟帝都是默认的。   若兵权在此事后还在林长缨手上,只会被朝中各方势力盯上,成为她最后一道催命符,只是没想到在璟帝收回之前,她便自己交上去了。   璟帝放任太子和昔王在朝堂权位争个你死我活,不过是让他们互相挟持制衡,以维护朝堂稳定,好让他来当渔翁和黄雀,从中获利,这也是为何会有天宁阁是为未来君王准备这一谣言。   思及此,沈清辞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耳畔尽是璟帝助他成事之言,心下各种滋味揉杂,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截断道:“成事!儿臣所愿从来都不是明堂之上的皇位,您这把龙椅,儿臣要不起,也不想要。”   现在的他,不过是想和她过几日安生日子罢了...... 第11章 国师至于这更深一层的真相嘛....……   “胡闹!”璟帝立于明堂之上,周身似是萦绕着不容置疑的天子权威,即使是素白松垮的道袍也难掩其威严狠厉之色,随即振臂喊道,“天子之位,世人皆慕,你是朕的儿子,岂有违抗之理!”   沈清辞并未被震慑到,抬眸只余一缕目光于他,随即坐正身子,尽是不卑不亢,肃声道:“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父皇,您难道忘了您是怎么登上这个皇位的吗?您的昭淑贵妃又是怎么躺在这的?而我,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说罢,他以手紧握着肩膀,攥紧了脖颈处的衣领,神色肃然,父子之间剑拔弩张谁也不让着谁。   但在微不可见之处,沈清辞的面色愈加苍白,几乎可与白玉砖瓦争辉夺色。   璟帝顿时语塞,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到的沈清辞脖颈处依稀可见的血痕,随即落到他的腿上和楠木轮椅,心下悲恸,看向安睡在棺木之人,端的是无言与对。   “父皇,您若是因为您和贵妃当年所做之事对儿臣心生愧疚,想以皇位来弥补我,那大可不必,这份弥补,太过厚重,儿臣承受不起。”   沈清辞一边说着,极力调整吐息,随即紧握着轮椅的扶手往石门边走,恰巧在璟帝要喊他之时便停下了,偏头淡声道:“今日儿臣来,是为了年后大梁与北漠在大相国寺签订停战和平通商协议之事,北漠自古对中原虎视眈眈,到时恐怕双方都不愿退让,为此,天宁阁也会在暗中相助,以防滋生事端。”   最后,他声音放缓,抬眼看了下正咕噜刺裂响的红泥小炉,忽明忽闪的烛光中也暖不化他眸中的寒意,只余一句冷言。   “至于姓墨的那个国师,您还是少信为妙,奸邪误国。”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简直都是无稽之谈。   眼前之人,本来就该好好珍惜把握......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石门走去,只余璟帝一人看向他的背影。   “清辞......”   璟帝在身后怔怔地喊着他的名字,直至背影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瘫坐在圈椅上,转而看向躺在寒玉床上的人,面容松动,只余一声喟叹:“梨儿,你和清辞,都这么恨朕,都要离朕而去吗......”   去往御花园的回廊处,落日余晖化作漫天金光散落在房檐的青铃上,伴随着叮铃脆响,直至听者心泉,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已然晓得当年事情缘由,可回过神来,仍觉着不可思议,这位公公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自大梁初立就在这里,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林长缨这才知道,沈清辞的生母是昭淑贵妃,但在宫中她是鲜少人知的存在,据公公所说,无人知道这位荣宠极盛的昭淑贵妃是何来历,只知自璟帝登基起她就被金屋藏娇似的藏在昭仪殿,没过几年沈清辞便出生了,只是令林长缨更没想到的是,璟帝当年有意改立太子,人选正是七岁的沈清辞。   随后秦皇后听闻此事,便设法在无人之时,趁着他不注意,让人将其推下金明阶,正因如此,听说那晚的昭仪殿可谓是腥风血雨。   若是放在平时,林长缨绝对不会相信一个宫里老太监如此惊世骇俗之言,但偏偏这些多少都是有苗头的,当年改立太子的谣言早就传开了,就连儿时的她也略有耳闻,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也就渐渐无人在意了。   原来他的残疾是从那时落下的......还是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   不过七岁年纪,被推下三百六十六层的金明阶......   忽地,微风拂过,散去额间的冷汗,多了几分清明,喉咙微动间,她回过神来,吩咐道:“公公,今日我打听之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老太监自然知晓其理,更何况手上这些也够他赚得了,随即咧嘴笑着颔首道:“这是自然,请王妃放心。”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我自己去就好,你退下吧!”   林长缨拂了拂手,便转身朝御花园青石路而去,渐去渐远,只余斗篷的一抹绒带。   老太监面色平静地凝视着林长缨远去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日光拢着他微白的发须,直至黑洞洞的眸子,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倏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踏着微风而来,紫金绶带扬起,随着折扇哗啦一开,须臾间只余白发飘飘,端的是妩媚风情的姿态。   “公公,这故意滴水不漏的漏风本事,本国师还真是佩服呀!”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太监一听这黏腻娇媚的声音便知是何许人也,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连忙转身颔首道:“诶唷!国师大人,这可折煞老奴了,一切已遵从国师大人的吩咐。”   眼前之人,便是璟帝面前的大红人,国师墨寒玉,身后还跟着扎着木簪的小道童,这孩子倒是软糯可爱,笑起来明媚得很。   只是这二人站在一块的感觉着实诡异......   打眼一看墨寒玉,不过二十多的模样,一身紫金云纹广袖华服,手持玄扇,满头白雪般的发丝,皮肤几近苍白毫无血色,些许青筋似是捻着几近透明的血管附着。   轮廓分明锋利,眼窝微凹,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又是极致的多情妖娆,日光之下,掩去几分眼底的眸色,奈何如此,也褪不去他周身萦绕的淫邪狠戾,令人不敢靠近,望而生畏。   老太监在颔首的瞬间敛笑而过,眼下还不如不笑的好,只觉周遭严丝合缝地传来阵阵阴冷。   哗的一声,墨寒玉收起折扇,轻敲了下小道童的头,唤道:“阿诺。”   阿诺糯糯地应了声,从他斜挂在小身板的大布袋取出一袋金子,递予老太监手上,老太监一见到这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顿时放光,忙不迭接过放入怀中。   墨寒玉扬了扬手,悯笑示意他退下,老太监就二话不说地揣着金子告谢拜别。   看着老太监这佝偻着背匆匆而去的背影,哗啦一声,玉指捻着扇骨而开,轻摆间,白丝飘扬,只余一声感慨:“就怕有命赚,没命享啊!”   说至此,阿诺圆不隆冬的大眼睛转悠着,清澈透亮,眸中似是仍停留着刚刚林长缨火红斗篷的一抹衣角,随即捻着墨寒玉的衣袖,软声问道:“国师大人,骗人可是不对的哦!还要联合太监爷爷骗那位夫人......”   墨寒玉眉眼一挑,神情耐人寻味,以玄扇半掩着面,轻笑道:“骗人?本国师才没骗人呢!至于这更深一层的真相嘛.....还未到时候,立青将军,本国师可是很期待你的反应,哦不......现在应该是......安王妃......”   话音刚落,风过林梢,只余青铃叮铃脆响,抵至听者心泉。 第12章 会面面见昔王。   林长缨一路弯弯绕绕穿梭在御花园花林溪水间,神色凝重,仍觉着刚刚所听之言匪夷所思,以往的她,是决计不会轻信身在宫闱中人的谗言谣言,却偏偏老太监那一番话在当年都可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她不得不信确几分。   虽是意料之外,却都在情理之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长缨来到御花园最为荒凉的西拱桥边,不远处,落入眼眸的,正是等候多时的昔王沈怀松。   刚刚在宴会上沈怀松向她打的暗号,是平南军中人才知的暗号,经常用于作战时来使,只不过对于他们几人来说,小时候常用这套暗号在边关来打哑语,偷偷溜出去可闯了不少祸。   此时御花园正值换班轮首,此处更为荒凉,鲜少人知到这里个落败许久的西拱桥。   余晖之下,落日撒在他身侧,染上眉眼,稍稍一动,即可放出一丝天光,倾泻而落,奈何如此,也扫不净他眉眼周遭的阴霾,全然心事重重,潇洒坦然渐失。   落到此处,林长缨的眸中顿显沉寂黯然,只觉日头渐落,微风裹挟着水汽,多了几分寒意,她拢了拢脖颈间的衣襟,走上前去。   “昔王。”林长缨行了一礼,轻声唤着。   沈怀松反应过来,眸光微闪,转身看向林长缨,稍显错愕,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多了几分动容,连忙抬手示意平身,柔声道:   “长缨,你我私下,不用在乎这些虚礼的。”   林长缨不为所动,不平不淡地说道:“要的,君臣之间,本该如此,殿下寻我所为何事?”   沈怀松不知该说些什么,先前一直在北漠边关守境,如今几近年关奉召回京,本想着平南失势,他凭借着军功赐婚璟帝没有理由拒绝,没想到璟帝却毫无预兆地下了这道荒谬的圣旨,任他旁敲侧击上书回驳也无用。   “没什么,很久没见你了,想来找你聊聊。”   沈怀松上下打量着林长缨,如今的她毫无鲜活之气,就跟个残碎的美人灯,风一吹就散了,哪还有当年对军法处置之人能直接挂墙头的骄矜气势。   如今,林长缨再站到他面前,玉簪盘发,已嫁作他□□。   思及此,沈怀松攥紧拳头,叹道:“你以前......”   “你也很讨厌我现在这样吧......”   林长缨截断他的话,淡漠地看向冰雪初融的河面,眸色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随即低头苦笑道:“我也挺讨厌的。”   “长缨!”   沈怀松急声唤着,稍作冷静后,说道:“两年前垂岭之事,过去就过去吧!大家都知道的是个意外,与你无关......”   絮絮叨叨地,多的是让她稀里糊涂的过去之语。   林长缨听后,长吁一叹,侧身而过看向他,故作轻松地苦笑道:“是啊!不过是老天爷和我开的一个玩笑,终究抵不过......天意难违四字......”   说着,她收拾情绪,于无人察觉中不露声色,说道:“倒是你,我还得感谢你,庇护我父帅的残兵旧将,让在军中的叔伯得以喘息。”   说至此,沈怀松一怔,垂眸低声道:“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当年残余的平南军大多纳入沈怀松的麾下,好生对待,虽已除去平南的编制,但好歹人还在,也算是圆了林长缨那点残愿。   林长缨看出沈怀松异样的落寞,也不愿死气沉沉,转而调侃道:“昔王殿下,听说前不久陛下给你赐婚了,怎么人逢喜事还是这般皱眉头的样子。”   现在璟帝在大家心目中都成了乱点鸳鸯谱的主,本来将林长缨许给沈清辞已是无稽之谈,没想到还将林心然许给沈怀松。   这在看不清局势的人眼里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奈何明眼人一看,后者不过是制衡党争的手段罢了。   太子暂代监国,主管上京城内诸事宜,凭借着早年东宫三师留下人脉在朝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昔王手握重兵,身后是整个秦氏的支持,主管边关兵权,二者在朝中实力相当,互为掣肘,奈何这一制衡在两年前打破了,原本林枫华本来不参与党争,是个纯臣,谁也不支持,但现在沈怀松将林枫华的残部收归麾下,势力壮大。   为了解决这一失衡,璟帝将首辅之女许配给太子,将礼部尚书之女许给昔王,使得在皇权和兵权的失衡中有了那么一点喘息,不仅如此,璟帝最近还暗中打压朝中秦氏一脉官员,提拔太子麾下官员,有意警示。   这些林长缨原先还在林府时也略有耳闻,不过看破不说破,心下了然,也不愿理会如今朝中局势,倒是没想到,这歪打正着,还圆了林心然和谢氏的心愿。   沈怀松一听到这无厘头的婚事,急声道:“长缨,此事是父皇所赐,非我本意,我根本就不想娶她......”   眉眼的阴霾散去几分,多的是不合时宜的坦白,还觉着是一如往常的相处,让旁人瞧不出这是如今气焰正盛的昔王。   林长缨稍稍愣住,倒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反应,思虑之下,心中有了几分醒悟,随即正色沉声道:“无论是否为本意,我都希望,昔王能好生对待。”   以前她在边关长大,除了军规军法,和上京城内高门显赫的生活相比,也可以说是无拘无束,更为随意潇洒,没有那么多禁锢束缚,只是这两年在林家卧病养伤,所听所闻,所见所看,加之这次赐婚,旁人非议,才知道她现在的境况原来才是高门世家女子宿命。   沈怀松对上她的眸子,尽管如今褪下戎装,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却依稀可见当年不容置喙的决绝,于杀伐果决中铁血依旧,柔情不复。   沈怀松似乎有些被这决然的目光给伤到了,神色微怔间转身而过,死死盯着河面,冷冽的眸光尽碎怔然,喉头滑动,一时不该如何答话。   林长缨长舒一气,面色缓和,心中放下戒备,一拳轻轻打到他肩上,和以往一样,柔声说道:   “怀松,我这堂妹自小被我叔父叔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在上京城的世家小姐里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难免骄纵了些,你昔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希望能多担待些,要是她不听话,罚她抄佛经便好,祖母就是这么干的,她可怕这个了......”   说着忍不住一笑,毕竟这两人小时候在林府可没少因打起来而被林老太君罚跪祠堂抄佛经,甚至有时还不要脸地比谁抄得更多。   天边的咸蛋黄悄然落下,倒挂在瑞脑金兽的房檐之下,只能微微发着日光,落下金光在二人身上,衣决轻拂,一晃眼,沈怀松还觉着他们在边关塞外的沙场,欣赏着阴山日落。   这一幕落在躲在西拱桥后的沈清辞眼里,竟是瞧不出一点异样的情绪,双手紧攥着轮椅的扶手,日光给他的眉眼渡上一层暖色,却融不化眼尾凝结已久的霜色,眼底尽是晦暗不明的眸色。   他知道,凭借着多年的同袍情谊,以林长缨的性子,一定会赴约的......   沈怀松的目光落在林长缨的拳头上,竟是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奈何在这之前,她便收回了手,只余他稍显一愣。   林长缨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坦然劝慰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往后我们还是不要私下会面了,对你我都不好。”   说着,便行了一礼,匆匆而去。   沈清辞一看她往回走,连忙躲到桥旁边的灌丛,不露声色,看着她经由小道往御花园回廊而去。   随即看向仍注视着林长缨背影的沈怀松,眉眼微蹙,眼尾多了几分肃杀狠厉,但还是转身离去,不愿多加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沈怀松仍站在桥底的河边,眉目深沉。   末了,只闻窸窣的脚步声从桥面上传来,忽地哗啦一开,似是扇子而开的声音。   抬眸一看,头顶便传来的一声感慨:“昔王殿下,没想到吧!还以为拔尽爪牙便能收归麾下,抱得美人归,却不料给他人做了嫁衣,真是可惜!可叹啊!”   哀转婉叹间不失妩媚娇腻,像是带着绒毛的爪子挠人心智,丝毫不放过。   话音刚落,沈怀松唯一那么点温存柔情顿时湮灭殆尽,似往常般的阴骘狠厉,朝桥上的人瞪了一眼,冷声道:“滚!” 第13章 冰释好生待你......   林长缨兜兜转转问路才从御花园到了和沈清辞约定的金玉廊檐前,再往前走,便是金明阶和金銮殿了。   原本她还觉着如今还未到约定的酉时一刻,应该是自己提前到了,但没想到刚从拐角处出来,便看到了回廊下的沈清辞。   冷风拂过,不由来的,多了几分寒意,随着夜幕降临,与之更甚。   沈清辞缓了口气,幸亏他熟悉宫里的布局很快就到了这,想着,余光注意到了向他走来的林长缨,眉眼微颤,但还是保持镇定转动着轮椅面向她,面色平淡,目光放柔。   林长缨不以为意,随口说道:“没想到殿下那么早就到了。”   “不早。”沈清辞淡声说着,“我在等你。”   话音刚落,林长缨止住了脚步,稍显一愣,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落在她的耳畔倒是有些意外,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清辞看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回想刚刚在御花园所见之景,觉着也理所当然,便转着轮椅轻声道:“走吧!”   林长缨反应过来连忙跟上,顺势搭着推把手帮他推着轮椅,巍巍高墙,青砖瓦黛间,只有他们二人身影缓缓而过。   挂在回廊小道上的青铃作响,在听者心底泛起涟漪。   行至金玉廊檐尽头,有一群宫女正捧着金玉托盘从拐角处走出,看宫女服饰应是刚刚在宴席上侍奉着,如今此处离正殿较为偏远,又无高公公领头,她们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聊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兴奋。   “我刚刚第一次看到昔王殿下,给他斟酒时他看了我一眼,真的就如传闻中,铁肩扛功名,心中有丘壑,当仁不让的玉面大将军。”   扎着双条髻的小宫女欢呼雀跃地像只小麻雀,可见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场面,惹得在旁的宫女忍不住噘着嘴,嘀咕道:   “真是倒霉,这位置明明是我的,害得我得去伺候老头子官员,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就是陛下的寿宴,到时肯定有机会。”   有点资历的老宫女终究是看不下去了,连摆着手道:   “你们醒醒吧!陛下早就给昔王赐婚了,礼部尚书林氏,真没想到昔王这样权势品貌俱佳的人陛下会指下这样的婚事......”   声声雪落,与这嘻嘻哈哈的交谈声相得益彰。   二人恰好站在景墙后,梅林雪枝掩映着身影,恰好将这“窃窃私语”听的一清二楚。   林长缨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昔王常年不在宫中也如此受欢迎。”   沈清辞甩了甩袖子,冷声道:“这么多年的陈词滥调,也不见变个花样。”   林长缨眉眼一挑,并未听出其中意味,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我觉着她们说的也没错,昔王的确挺优秀的,有那么多人喜欢也不奇怪,我们之前在边境还有些大胡商女儿效仿抛绣球选婿,千方百计地把绣球丢到路过的他身上......”   沈清辞往后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眉间陇上层阴霾。   不多时,宫女的嬉闹越来越近,话锋转瞬一变。   “不过今天让我还挺稀奇的是竟然见到新婚的安王夫妇,我一开始听到陛下的赐婚还以为他们会老死不相往来呢!”   “我看不见得,听昨晚回宫的喜婆说,他们吃饭时一句话都没说,这哪里像是新婚,明明就像是仇人......”   宫女的嬉笑闹声渐行渐远,只余两人在景墙后默然,空气几近凝滞,耷拉在墙边的梅花飘落,氤氲着梅香。   沈清辞揉了揉额角,这后宫看来该让纯善贵妃好好整治整治了......   林长缨不以为意,权当笑话来听了,见他不说话,问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不会在和我扮演着老死不相往来吧!”   沈清辞一怔,思绪回笼,应道:“没有。”   林长缨也没有多问,推着他的轮椅往拐角的另一侧走去,沈清辞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问道:   “这不是去南宫门的路?金明阶在那边。”   这回轮到林长缨被问住了,颇有些心虚。   “那边风大太冷,就不走那边了,我们从西宫门出,我已经派人吩咐李叔在那等了。”   沈清辞有些意外,可也没有往深处想。   目光沉沉地看向的一望无际的回廊尽头,说道:“没想到像夫人这样习惯待在北漠之人,也是会怕冷的。”   话语中意有所指,已是司马昭之心,对今日轩亭之事,他仍心有余悸。   倏地,林长缨停了下来,捏紧推把手,垂眸喃喃道:“冷的,我也是怕冷的。”   只此一言,沈清辞怔住,微偏着头,落入眼眸的,只余一角火红斗篷,看不到说者的神情。   蓦地,林长缨走到他身前,双手交叠,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无奈道:“殿下,照我们这速度恐怕在太阳下山前都不能出宫。”   沈清辞微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微敞开的大氅结带,竟是下意识地伸手示意,葱白的指尖微颤。   有那么一瞬间,林长缨似乎回到昨日在花轿之时,她也是这么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如今也应声俯下身子,由着他替自己调整拢好大氅的领子,再系好衣襟前的结带。   “既然怕冷,那就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他一边说着,目光专注地替她系好,她这脖颈肩胛处,多的是经年累积的细小伤口,层层叠叠堆积,大多早就结痂,落下伤痕。   林长缨对上他的眸子,如今近看不由得一怔,清澈的瞳水依稀可见琥珀的眸色,似是烈火淬炼般,只是在令人心折的坚定神魂背后,又有那么点旁人窥不见的脆弱易碎,再加上眼尾的美人痣,内敛含情,妩媚风流。   着实是风情和风骨并存......   林长缨看得入神了,不知何时起,她已起身与他相对而站,沉默当中回过神来只觉刚刚着实有些失态,收拾慌乱后,眼神有些恍惚,说道:   “殿下别忘了,今日的轩亭之事,还欠我一个解释。”   这回轮到沈清辞被问住了,嘴唇微抿,有意推着轮椅走了几步,似在沉思解释之词,末了,他长叹道:“我曾经亲眼看到过,有这么一个人,漫天雪地的夜晚,躺在躺椅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谁!?”林长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只是反应过来又觉着不太妥当,想来他也不会愿意同说。   沈清辞不以为意,转着轮椅面向林长缨,沉声道:“昭淑贵妃。”   话音刚落,林长缨抬眸一怔,疑虑漫上。   昭淑贵妃!那岂不是他生母......可为何不称其为母妃......   沈清辞会意过来又忙补了一句:“我生母,只是宫里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林长缨愣愣地应了声,其实她刚刚就已经知道了,只是觉着这背地里打听别人的往事又觉着不太好,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地心虚。   沈清辞不愿再提起她,便推着轮椅到林长缨面前,对上眸光,正色道:“我知道,因为父皇的一道旨意,夫人才嫁予我,心有不愿,可清辞亦是希望,好生待你,夫人能在府中好生休养,而不是在这寒冬中,无人关怀......”   话说至此,沈清辞眸中闪过溢出眼眶的情绪,连忙躲过视线,怕她察觉一二。   林长缨目光逡巡间,落在他轮椅滑过的雪痕,只觉到头来终是她自己不解人意,便也少有的软下性子,手搭到推把手上,淡淡说道:   “以后不会这样了,今日不过是我在轩亭抄佛经时有些累了,在躺椅上不小心睡着了,至于雪燃,你也别怪她,今天我想让她回军中,她有些不高兴了,才跑了出去......”   说着,便推着轮椅在回廊中走去,不露声色。   这再简单不过的解释之言,落在沈清辞耳畔倒是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思及此,他攥紧了轮椅的扶手,眸光微闪,难不成现在都已经想要安顿好萧雪燃了吗......   沈清辞可谓是阴云密布,偏偏林长缨却松了口气,只觉心中有块石头落下,看向远在天边的那颗咸蛋黄露出微红的光晕,斜挂在枯枝的落雪也凝成水珠掉下,入夜微凉。   两个缓缓的身影行走在汉白玉阶之间,渺小可期,不远处钟楼之上,抬起的玉指捻着似要将他们二人拢在手心上,哗啦玄扇一开,“上善若水”四字越于其上,半掩着面容,冷冽的眸光微闪,只余一声喟叹:“安王殿下,不知这安生日子还能过多久啊......”   说着,不远处的台阶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伴随着小孩卖力加油的打气声,阿诺抱着斜挂在身上的大布袋迈上汉白玉阶,小脸蛋扑通扑通的红,看到墨寒玉眼睛顿时亮了亮,跑上前去喊道:   “国师大人,这里风大又冷,小心感染风寒。”   话音刚落,墨寒玉捻着扇骨的手一怔,垂眸看向身旁这软糯可爱的小孩,倒是难得的目光放柔一笑,随即眺望远方,感慨道:   “这站得高才能看得远,更何况这出好戏,自然得选个最佳的观景台。”   阿诺瘪了瘪嘴,完全不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从布袋中取出白纱包裹着东西,摊开递予他面前,说道:   “阿诺知道了,那这看戏是不是还得找点东西吃啊!国师大人,这是你最爱吃的柿饼,阿诺为你寻来啦!您快吃吧!这糖霜又甜又软,可香啦!”   哗啦一声,墨寒玉收起玄扇,目光落在这柿饼上,糖霜附着,渗着甜腻,落到此处,他转眸看向二人背影,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随即一句喃喃轻唤,无人听到。 第14章 试探互相试探。   在回安王府的路上,李叔驾车稳妥,现下并无急事,已几近入夜,便也小心提防着行人,只是微不可见地,鬓白的眉毛勾着弧度,看向马车内的二人,终是松了口气,明显比起进宫前,这二位祖宗的关系有了缓和。   沈清辞坐在软榻上,阖眸冥想,耳畔回荡尽是街边来往商贩的吆喝,孩童赶忙回家的欢声笑语,嬉笑打闹,不多时,微不可闻地有饭香氤氲,勾起人的食欲。   落日黄昏,缓缓归矣。   他缓缓抬眸,看向倚在壁上的林长缨。   许是今日进宫一行,耗神颇多,加之马车行走轻缓,神思困顿,没多久她就在软塌半倚着睡着了。   沈清辞就这么讷讷地看了好久,伴随着马车外烦扰嘈杂,马车内显得静谧无声,只余稀稀落落的落雪水滴声,似是只余他们二人。   林长缨双手交叠抱着自己,眉毛微蹙,从未舒展,这一幕落在他眼里,便将她身旁的大氅俯身给她披上,围在她的肩胛脖颈。   不料触及的瞬间,她稍稍一动,捻着脖颈间的绒毛,喃喃道:“谢谢。”   沈清辞微怔,果然是没睡......   他随即坐正了身子,林长缨在恍惚中微微睁眼,才发现如今夜幕降临,刚刚也不过阖眸小憩,并未入睡。   “刚好也醒了,前面拐角就到了。”   林长缨拂开锦帘向外一看,如今已至西巷,的确是快到了,随后稍稍坐正,换个姿势,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难免打量着。   沈清辞注意到她的目光,难免心里发毛。   “怎么了?”   林长缨微眯着眼睛,说道:“殿下这脖颈围着的是蚕丝絮,这是京城世家贵族常用于做冬日衣裳御寒的料子,可身上穿的却是缂丝做的衣裳,这明明是夏天才会用的料子,殿下你这是冷呢?还是热呢?”   沈清辞眉眼微挑,没想到一向神经粗条的林长缨竟会察觉此处,二人目光汇集之处,端的是你来我往的试探。   林长缨摩挲着下巴,之所以知道这点常识还得多亏于小时候她母亲经常张罗为林家众人做衣裳,她就经常围着转还玩闹,虽然最后什么也没学会。   少顷,沈清辞往后一靠,拂了拂衣袖,镇定地说道:“无甚,只是这件衣裳好看。”   话音刚落,林长缨扯了扯嘴角,这果然活得够精致......这大冬天的都不怕冷!   思及此,她回想起今日在宴会上沈清辞惹来艳羡的目光,这一身素白云纹广袖,穿的跟大扑蛾子似的......   沈清辞将她的这细微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目光落到她腰间的钱袋,眉毛一挑,秉持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有意朝前问道:“夫人好生大方,不过两个时辰就散完金了。”   这回轮到林长缨哽住了,总不能说是为了打听你们母子当年宫闱之事而用的吧......   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和沈怀松相处,他提过太子,却偏偏没有提到过沈清辞,没想到二人还有这层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眼神闪烁间,林长缨看向一边,嘀咕道:“回去还给殿下。”   “无妨,夫人花我的钱,理所当然,乐意之至。”   沈清辞这样子貌似还想以此事引以为荣来着......   林长缨也知他家大业大,不会在意,只是之前都没认真看,这钱袋以素娟为底,针脚整齐,可谓是穿花纳锦,描龙绣凤,轻抚着花纹,丝线缠绕点缀其上,花枝乱颤间,尽显簇拥繁茂。   若她没认错,这应是海棠,可这海棠和平常所见的垂丝海棠不太一样,难不成是什么新的品种?   忽地,红马长啸嘶鸣,拉回她沉浸的思绪,马车稳当当地停下,想来已经到了安王府。   “小姐!”   正所谓先闻其声未见其人,林长缨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萧雪燃,不多时还传来的他和李成风的打闹声。   “雪燃,你别走那么快,小心路滑。”   “要你管,别跟着我。”   “殿下也回来了,我自然也要跟着......”   林长缨无奈地扶了下额,这不过才几个时辰也是够闹腾的。   李叔熟稔地扶着沈清辞从马凳到轮椅上,林长缨在身后掀开锦帘注视着这一举一动,不露声色,待他下去后,她直接跳下马车,迎上匆匆过来的萧雪燃,看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下午肯定没闲着,也是够尽兴的。   李成风见到沈清辞,连忙收拾慌乱,恭敬行礼,不敢造次,萧雪燃虽心有不忿,但在林长缨的目光下,还是乖乖地颔首行礼。   沈清辞微点着头,转头嘱咐李叔:“李叔,先看看王婶她们饭做好了没,做好的话现在就上了吧!”   李叔沉声应着便带马车从后院马厩去了。   转念间,沈清辞又对林长缨说道:“不知道夫人可赏脸晚膳在花厅用膳,江南味珍,王婶忙活的也够久了。”   林长缨眉眼微挑,听上去还不错。   “盛情难却,王婶的一番好意,自然不能辜负。”   言下之意,应是受邀。   月影西下,稀稀落落的月晕错落撒在他们的华服上,透着房檐微弱的红灯笼,依稀可见眸光瞳水里的光影萦绕。   奈何这一幕落在萧雪燃眼里却觉着十分怪异得很,准确来说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顿时阴霾扫过眉眼,直勾勾地盯着沈清辞。   夫人......   这才让他们去趟宫里,几个时辰而已怎么就跟变天似的...... 第15章 管教“不如......夫人替我管管……   一旁的李成风强忍着笑意,抬眸与萧雪燃的目光对上,她看出他心中所想,多为不爽,又不能对沈清辞怎样,只好对他下手,一把掐在他手臂上。   “雪燃,你掐我干嘛!”李成风被掐的呲牙咧嘴,尽是委屈。   “傻子,还不快点去看看王婶有没有要帮忙的。”   说着赌气,就头也不回地往府里去,李成风也赶忙请示告退,随即跟上萧雪燃,还执着地问为什么要掐他。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长缨忍不住长吁一叹,摇了摇头,这李成风的苦日子恐怕是要来咯......   以前在军中还真没人敢惹她,毕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有时候林长缨也在想,萧雪燃若是在江湖,绝对是个无赖。   沈清辞在旁摩挲着指腹,注意到她眼底的微妙,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等着。   末了,风起而过,吹拂着地面散落的梅花,清香四溢,打碎了她的思绪,待反应过来,沉声应着:“走吧!”   说罢,便推着沈清辞的轮椅进府。   入夜微凉,廊檐下皆有壶形灯闪烁着微光,石盘小溪边的竹筒顺着假山的水流敲打着青石。   安王府比平南林府大,回廊甬道错落有致,金丝锦帘附着落下,廊檐下皆有篆刻着诗词的木牌,周围多是来往的侍女清理打扫,忙得团团转。   这还是林长缨第一次在这府里转悠,果不其然,安王殿下负有雅致盛名,自家院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过月洞门时,老远就听到王婶指挥着她们打水洗扫,还要嘱咐小心点院子里的名贵花物品种,惹得侍女们颇有微言。   其中扎着双平髻的小侍女正修建着花枝,忍不住嘀咕道:“真是的,这都忙活一整天了,难不成每天都要这么打理。”   “嘘!”稍大点的女使立即让她噤声,左右观望着,“别多嘴,好好干活。”   小侍女瘪了瘪嘴,在旁搬水洒扫的小厮也有点忿忿不平,吱着声。   “姐,你就是太听话了,原以为这伢子婆把我们卖到皇亲宅院应是比以前宦官人家要好受点,没想到现在光打理院子都要命了,那个王爷自己都需要人时刻侍奉着,居然还要闲心养这些花花草草......”   “就是!”小侍女一同附和,剪子又刷刷地剪下几段花叶枯枝,不料蹲下整理这些枯枝之时,玉指闯入眼帘,将她手上的枯枝和剪子接过,自顾自地修建着枯枝。   这一幕吓得小侍女声音发颤:   “殿......殿下......”   沈清辞神色平淡,并未看她,只见剪子在他手上稍稍用力来回在细小枯枝上穿梭,剪下不需要的枯枝,一手接着,动作娴熟,随即淡声道:   “这海棠应该这么剪才对,否则来年开春恐怕花期也不会长。”   周遭人一见沈清辞,纷纷上前颔首行礼,慌乱中忍不住眼神示意,抿嘴苦笑。   林长缨跟在身后观望,回想刚刚他说的话,上下打量着身旁这棵枯枝,以手轻抚。   海棠......难不成昨日成亲闻到的花香是从这些枯木取下储藏的?难不成和刚刚钱袋上的是同一种?   忽地,沈清辞的一声轻唤拉回她的思绪。   “在想什么?”   林长缨回神,看到这院子里“听候发落”的侍女,想起以往在林府谢氏管束下人的模样。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家颇有治风严谨美名的叔母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来管束,这宫里我们没法管,这自己家里的,自然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便是奉劝沈清辞要约束好下人,毕竟后宅里的鸡飞狗跳这两年在林家她可是见过不少。   一说起谢氏,下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似乎都听过她的威名。   沈清辞微点着头,看似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如......夫人替我管管。”   “我?”林长缨一怔,扯了扯嘴角。   怎么忽然落到她身上......   萧雪燃站在冬青树下,咬了口桃花酥,恰好李成风跑去林香斋买了些点心和糖回来,她在月洞门后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睨了眼树上的李成风,嘀咕道:   “将军从来不管内宅之事,怎么可能答应,他也太不知好歹了。”   更何况身子虚弱成这样,哪还有这样的闲心管这些烂摊子......   李成风坐在树干上,含着块乌梅糖,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否认道:“可我怎么觉着夫人会答应,殿下这么做自有他的......”   话还未说完,劲风而过,余光瞥到有块桃花酥突袭而来,身体往后仰一把接住,顺势从树干荡下来,稳当落地。   无疑是萧雪燃生气朝他掷来的。   李成风也没生气,咬了口桃花酥,笑着劝说道:“可不能浪费粮食。”   萧雪燃心中颇有不爽,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喃喃道:“这我当然知道,相信你能接住才扔的,谁让你说话这么不中听的。”   一想到今日下午比试就更来气......   李成风顿时语塞,有些做错事的无措,可仔细想来,沉声道:   “雪燃,别人我不知道,可殿下是绝对不会伤害夫人的。”   话音刚落,风过林梢,耷拉在冬青树干上的雪渍簌簌而落。   萧雪燃咽了咽喉咙,盯着他的眼睛出了神,一向天真无邪的杏眼如今却多了几分肃然和耐心劝慰。   怎么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可她也并未理解其中深意,将手中的点心盒塞回他手上,还不忘顺走一块,扬言道:   “就凭你家殿下,还能伤到我家将军分毫,真是大言不惭,今天我萧雪燃就和你打赌,以我的了解,绝对不可能答应帮管你们王府这些......”   “好,我试试。”   萧雪燃顿时噎住,被呛得咳了好几声,才惊觉这是林长缨的声音,颇为诧异。   就这么答应了!   李成风见她呛到了,连忙从小亭倒了杯水过来让她喝下,拍着她的背顺气,无奈忧虑道:   “这就算好几天没吃饭的孩子也不像你这般被呛到,多大的人了.....”   萧雪燃缓过神来,将水一饮而尽,随即拂开他的手想上前好好理论一番。   不料刚到月洞门,林长缨正推着沈清辞的轮椅上到回廊,打算前往花厅,回头之际二人对视而望。   心照不宣间,林长缨轻摇着头,似乎心有成算。   她清楚萧雪燃的脾性,时下打抱不平也实属情理之中,自然得要眼神示意切莫乱来。   落到此处,萧雪燃得令,只好作罢,乖乖呆在原地,耳边尽是李成风小心翼翼的劝说,还不忘拿点心去哄她。   回眸而过,林长缨望着这曲折迂回的回廊,冷风拂过,廊檐下的木牌发出轻轻的咚咚声,连带着红缨飘扬。   忽地,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饭菜味,只是林长缨一闻,这味道怎么那么像是......   未等她细想,进到花厅,菜肴皆已摆放于檀木圆桌之上,冒着袅袅热气。   她打眼一看,醋溜白菜、醋溜藕丁、醋溜木须、醋溜丸子、咕噜肉、糖醋排骨、糖醋鱼、酸辣虾......   就连小菜都是腌制的萝卜丁。   林长缨咽了咽,突然觉着腮帮子发酸,虽然她平时特别爱吃酸甜口和醋溜味的,可王婶也不用一下子做那么多吧......   思及此,她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睨了眼身旁的沈清辞,沉声道:   “殿下,这菜恐怕不合你的口味。”   据她所知,沈清辞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这样的菜连周围侍奉的婢女都有点挂不住,更何况是他。   只是没想到沈清辞却气定神闲地推着轮椅到桌前,给她沏了杯花茶,听到这么问,不以为意道:“无妨,这些菜是我让王婶做的,夫人喜欢吃,我正好也想吃。”   林长缨一怔,这么大一桌?这家伙莫不是今天受了什么刺激...... 第16章 熟悉难不成这家伙是占了脸的便宜..……   用过晚膳后,林长缨随着回廊景墙回北棠厢,掠过冬青树影,不动声色间,只余微风拂过的婆娑声,还有......萧雪燃忿忿不平的脚步声......   林长缨睨了她一眼,再清楚不过,有意打趣道:“看来我们雪燃今晚气都气饱啦?”   “将......小姐!”萧雪燃正在气头上,绕到她面前拦着,“我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何要答应管这烂摊子事,劳心劳力的,您要是非要管,就交给我来,把他们打一顿不怕他们不听话。”   “诶!”林长缨立马打住她,“哪能用蛮力,你还以为这是在打仗呢!”   萧雪燃瘪了瘪嘴嘀咕,“还不如打仗呢......”   林长缨缓了口气,坐到长椅上,解释道:“这里不比家里,不是林府,自然也没有那么自在,传出去对林家总归是不好的,更何况不过是管教几个下人,你就觉着我不行了?”   “才没有!”萧雪燃当即否认,多年相处,知道以她的脾性决定的事自然不会轻易改之,只好作罢。   “行了行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何须挂怀。”林长缨扶着膝盖起身,甩了甩袖子,“而且比起这个的,刚回来我就想问你了,这场比试谁赢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萧雪燃就一肚子火,置气道:“您可别提这事了,都怪您馊主意,李成风那家伙根本就不用心打,还不出剑,这赢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尽拿我当猴耍了!气死了!”   林长缨眉眼一挑,可惜没有亲眼看到这场好戏,难怪王婶还偷偷跟她说,李成风为了哄她,还跑去买了林香斋的点心,那可是上京城最为名贵的点心,一块要一两银子。   思及此,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破晓可是把重剑,你自小学的身法和剑术路子以不见其踪为主,讲究快准狠,但明月的弱点就在重剑,重剑无锋,加上你先前从未遇到过,若是出剑不小心把你伤到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虽然萧雪燃见惯了北漠的暗器兵刃和袖棒双锤,可是能使好重剑的却是少之又少,林长缨也挺好奇怎么会让这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来使重剑。   萧雪燃的眼皮向上抬了抬,嘀咕道:“那我也不怕,谁怕谁啊,照样把他打趴下求饶不可......”   林长缨早就知道以她的性子肯定会这么说,否则那么多年在北漠也不会有尽出惊奇险招,摸不清路数的名号,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   “除非......”林长缨思索着,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除非什么?”萧雪燃的眼睛亮了亮,看来对此事仍是在意。   林长缨轻笑而过,说道:“软剑!”   “软剑?”   林长缨沉声应着,看向房檐外那轮明月,冷冽的月光拂过她苍白的面容,更显的寡淡清隽,如冰窖初开的青莲,只觉缕缕寒意,仅剩一丝温存。   “父帅以前说过,软剑是百刃之君,对付重剑的诸器之首,弯如柳条,直如弓弦,其路数讲究潇洒肆意,海浪滔天,正所谓以柔克刚,对战时完全可以借其重剑之势来借力打力,难缠得很。”   萧雪燃恍然大悟,双手交叠思索着,似乎产生了兴趣,呢喃着:“真想见识一下......”   林长缨扫了她一眼,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门,有点恨铁不成钢。   “还是不要遇上为好,这软剑一般都是杀手刺客所用,讲究一剑封喉,不像我们军中的盔甲,护住头颅和心脏要害,若是在非正面作战的情况下,软件一抽,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当可一剑毙命,此等阴损,可谓是防不胜防。”   萧雪燃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脖颈。   果然够阴险,既然要杀人,就该堂堂正正的,以武功一较高下......   不过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那为何我们在战场上从未有人用过这种兵器,若是将其投入到军队中,专门组织这样的奇兵,那可是一把出奇制胜的利刃。”   这鬼主意还真的挺多的......   “其一,这世上能打造出真正软剑的铸剑师少之又少,其二,软剑及其难使,对使用者的武功身法要求极高,力度过柔过刚都会前功尽弃,还讲究内息真气的配合,若是没点悟性,加上术业有专攻的师父教导,很难学成,更别说还找一群人来组奇兵......”   说着说着,林长缨颇为无奈,看萧雪燃大智若愚的样子,有意问道:“这些可都是我们小时候营中军师教我们的,看样子这是要回炉重造啊......”   “将......小姐!”萧雪燃的脸马上就红了,像个露怯的小姑娘,嘀咕着,“明明就是小时候军师那老头子讲课跟催眠似的......”   林长缨见她这番样子也不逗她了,像往常般替她理好鬓间的碎发,动作轻缓。   “我记得萧大侠也是以铸剑闻名江湖的,若是他,定能打造出这样的神兵利器。”   萧雪燃一顿,“我爹......”   她垂眸沉思会儿,呢喃道:   “说实话,我都快忘了我爹长什么模样了,这江湖恐怕早就变了......”   说罢,萧雪燃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微涨红了脸,抬眸看向林长缨,似乎有些委屈,话堵在喉咙中,又不知该如何说。   多年相处,林长缨看出了她的心事,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不想回军中。”   萧雪燃一怔,咬着嘴唇讷讷地点了点头,眼眶微红。   “算了,由着你了吧!留下来也好,就你这爱闯祸的性子,我也担心你在外面会欺负别人......”   林长缨说着,还顺手替她整理好马尾的冠髻,捋好流苏。   有个人送终也不错,只是这对她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哪里......我可没欺负人......”萧雪燃拂着发丝,倒是少有的顶嘴,但也毫无威慑力。   “走吧!”   林长缨说着,转身往青石小路上走,只是不料在迈步的一瞬,只觉膝盖传来清脆的响声,随即而来便是酸麻肿痛之意撺掇全身,让她身形一晃。   “小姐,你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天边传来雷鸣轰隆,不过一瞬,紫电微闪,震得明月微颤,光华渐失。   看来要下雨了......   萧雪燃会意过来,终是明白怎么回事,林长缨在当年江南之乱时,与江南水师凫水作战,为寻得机会突击东瀛的武器楼船,潜伏了三天三夜,最终寻得良机以飞火之计将东瀛引以为傲的艨艟战舰炸毁,这才为林枫华后属的排兵布阵赢得喘息。   可再到后来还没调养好又回到了北漠,时至大寒鹅毛飞雪,更是雪上加霜,医师诊断是过膝风,每到潮湿下雨之际,膝盖便会酸麻肿痛,血液淤积在经络各处,疼痛难忍。   林长缨稍稍直起身子,缓了口气,想来是这两日没休息好,加上昨日毒发诱发旧疾才会如此,但早就习惯了,拂开萧雪燃的手,劝慰道:“没事!老毛病了,走吧!”   她还没到要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地步......   说着,林长缨步履轻缓地往前走,看上去毫无异样,只是比平时慢了点,不多时冷风拂过,房檐挂着的壶形灯轻摇摆动,微弱的烛火忽闪忽灭,拉长她的影子。   萧雪燃注视着她的背影,刚拂开的手停留在半空,垂下了眼眸,未敢细想,只好连忙跟上去。   二人回到北棠厢,萧雪燃帮她收拾了一下,换上常服,就赶忙像往常打些热水来让林长缨热敷一下缓解疼痛。   林长缨原本不想这么麻烦,但是耐不住她这么行事风风火火,话还没说完人就没影了。   无奈之下,只好应承。   环顾四周,于厢房屏风后的角落,萧雪燃按着她的嘱咐,和在林府所居之处一样,放置了一张案桌,将普贤菩萨像放在中央,香火宝烛齐全,在旁的还有她今日抄的佛经。   落到此处,她便和往日那般跪在蒲团上,阖眼沉思,捻着佛珠默念今日所读经书,若是放在平时,这会是她一日最为心平气和之时,可不知今日怎的,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脑海里浮现的皆是在宫中所遇之人,所闻之事,还有沈清辞那双眼睛,尤其是今日他在轩亭的样子。   总感觉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颇为不安。   末了,她缓缓睁开双眸,长叹一声,抬眸看向普贤菩萨像,悲悯的面容阖眼而过,玉面沉寂,似在轻叹,唯有朱唇眉心的一点红点缀多加了几分鲜活。   思虑之下,林长缨将佛珠放回案桌,点香拜了三拜,以示歉意。   难不成这家伙是占了脸的便宜...... 第17章 巧合“成风,你觉得我狠吗?”   倏地,萧雪燃从门外传来的一句轻唤拉回她的思绪,林长缨回望一看,顺势以手撑着地面小心起身,掠过屏风,看到她正捧着铜盆和帕子火急火燎地来,一路上都不知洒了多少。   “好了,慢点!”林长缨无奈嘱咐着,一手接过来,“你看看你衣服都弄湿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萧雪燃吐了吐舌头,乐意接受。   忽地,烛火迸溅出爆蕊声,光影浮掠。   “谁!”   下一刻,她们便注意到向厢房走近的脚步声,厉声喝止。   话音刚落,捧着雕花托盘走进来的侍女被吓得往后一退,连碗都晃了晃,她顿时眼珠瞪大,颔首急声道:“夫......夫人......婢子知错了......”   萧雪燃认出是沈清辞帮她安排在耳房的侍女,眉眼微蹙,有些不满地问道:“这大晚上的,有事吗?”   “别闹。”   林长缨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噤声,随即看向那位侍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侍女捧着托盘的手微颤,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颤声道:“这......这是王婶熬的四神煎,说是近来天气潮湿,她和李叔腿疾犯了,正好想着萧姑娘和夫人这样的习武之人也需要用到,便让奴婢送来,不敢多加叨扰。”   “四神煎......”萧雪燃喃喃应着,正好她要去熬这药,没想到现在却送上来了,这四神煎是治疗过膝风等腿疾的良药,也对习武之人的筋脉稳固亦是有益。   在林长缨的示意下,她接过了托盘。   “有劳王婶了,先下去吧!”   林长缨轻声说着,也算是安抚这不经世事的小侍女,毕竟刚刚二人这一瞬的警惕也是够吓人的。   侍女应声退下,萧雪燃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两碗药,漆黑的汤药倒映着她的面容,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残渣漂浮,弥漫着苦辛。   萧雪燃将药放下,还将随身带的蜜饯递予她,道:“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我想着要给您熬这个药。”   林长缨接过,吃了口蜜饯,烛火掩映在眼底晦暗不明的眸色,喃喃道:“是挺巧的......”   西棠厢庭院。   沈清辞坐在回廊房檐下,微抬着头,静赏着这一轮明月,面色平淡,不多时,风过林梢,在旁的冬青树抵不过吹拂簌簌而落。   虚影渐落,李成风从房檐跳至回廊,掠过隐隐水汽,走至沈清辞旁,行礼道:   “殿下,潜藏在江南的暗桩来消息了,绿雉在入阁前确为江南人氏,可当我们的人想要进一步追查时,有另一批人在抹去他先前在江南的痕迹,身法诡异邪魅,轻功极好,从不正面应战,最重要的是所用蛊毒极为狠辣阴险,中毒之人生不如死,犹如被/操控的凶兽,为避免暴露,我们的人还是跟丢了。”   说着,李成风忍不住垂下了头,以示惭愧。   沈清辞横眉一凝。   “蛊毒......北漠......”   沈清辞微惊间又不觉着意外,扯了扯嘴角:“看来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答应了和谈,但依旧不死心......”   只是现在背后之人在暗,他们在明,恐怕只会越来越棘手。   “还有呢?江南还有别的消息吗?”   “算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吧!因为海啸导致的山体滑坡,意外发现一批矿洞和油井,江南都尉徐承林已上报给朝廷开采,相信必能投入到兵器冶炼当中,可也因为海啸许多居民流离失所,有些还未清理干净的东瀛细作假扮海商有意煽动人心,以至于沿海多有倭寇动乱,都被江南都尉压下去了,这些都只能交予朝廷解决。”   “现在处理干净了吗?”   “他们于水厂、渔市、寺庙、茶馆这些人群密集之处暗中散播朝廷不赈灾,不管制之论,我们已暗中指引都尉的人将其连根拔起的,可都尉府还是走漏了风声,有些人跑了,抓到的多为那些东瀛人长居江南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现在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徐承林拿不住主意,有意以天宁笺上报。”   说罢,李成风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竹笺递与沈清辞,上头正是徐承林的字迹和印鉴。   沈清辞接过看了一眼,眸光愈加阴寒,冷声道了句“蠢货”便将其交回给李成风。   “此事明面上让徐承林出手,告诉他,将被抓之人结交奸邪之事公之于众,再将他们要斩首示众的消息放出去,届时在行刑之机引蛇出洞,再一举拿下,连根铲除。”   “可......”李成风一怔,“可里面还有与当地通婚的妻子儿女......”   李成风下意识地说出,可还未说完,对上沈清辞冷冽的目光,恍然一愣,吓得他连忙噤声,行礼颔首,微不可见地,双肩抖了抖。   沈清辞看到他这副模样,敛回神色,讷讷地看向庭院的海棠枯枝,低声问道:“成风,你觉得我狠吗?”   “殿下!”李成风似是受惊,愈加俯身行礼,急忙道,“属下知错,殿下若非如此,天宁也不会有今日这番作为,成风愚钝,心无大志,只知这辈子要效忠您和师父,所谋之事虽隐于黑暗,见不得光,可总要有人做的......”   见不得光......   沈清辞的眸光暗淡几分,只此一瞬,缓了口气说道:“罢了!与此事有关的大人都不能留,至于孩子,给他们服用洗尘散,散播全部伏诛的消息,暗中送到各处善堂妥善安置,改其身份名字还有照身贴,让他们重新生活,今日户部已商讨出赈灾事宜,由太子前往抚恤体察民情,以天宁笺嘱咐徐承林落实善堂之事,但内情缘何,他不必知道。”   天宁笺是天宁阁用于与朝中各官员联络的信物,须由沈清辞盖章首肯。   “是!”   李成风眼眸亮了亮,顿时松了口气。   奈何沈清辞却稍显落寞,捻着衣袖思虑,喃喃道:“既是他国细作,又为何成亲生子,这些孩子,又算什么......”   忽地,风过林梢,冬青叶簌簌而落。   李成风见起风了,叮嘱道:“殿下,起风了,回房吧!”   沈清辞缓过神来,摇头道:“再等等。”   不过一刻,不远处传来稀落的脚步声,王婶从回廊旁的小路走来,颔首道:“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将药送过去了。”   “那就好,夜已深,王婶也早些歇息吧!”   “是!老奴告退。”   看着王婶远去的背影,沈清辞长舒一气,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   李成风恍然大悟,回想起所为何事,连忙问道:   “殿下,夫人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腿疾?”   “那是长缨当年平定江南之乱所致,当时天宁阁成立之初,诸事繁忙,我只是打探到江南水师的医师说她并无大碍,便也没有多虑,没想到回到北漠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就复发了,落下这样的病疾。”   “这......”李成风似乎始料未及,急声道,“那......殿下可要想办法医治啊......”   沈清辞转眸叹道:“没办法的,这是终身落下的病疾,只能在发作时缓解。”   他徐徐说着,下意识地紧攥膝盖的衣料,似乎意有所指,眸光尽碎,看不清他如今眼底的情绪。   李成风注意到他的异样,错愕道:“殿下,你不会想起以前......”   沈清辞敛笑而过,松开了抚着膝盖的手,慨叹道:“没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说着,似在回应李成风,也在劝慰着自己。 第18章 马步“夫人平日都是温柔待人的...……   昨夜下了场小雨很快就停了,稀稀落落的雪水在顺着青黛红墙落下,水滴之处,蒙上雾霭,氤氲着梅花的清香,尽显静谧安宁。   北棠厢内,地龙时不时发出迸溅的爆蕊声,四角的炭盆越烧越旺,隔着锦帘屏风,安神香薰萦绕在侧,多了几分沉闷。   林长缨睡在檀木床榻上,额间渗着豆粒大的汗珠,滴落至枕席,不过片刻,她缓缓睁眼,眼前朦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大抵是被热醒的。   她扶着床沿起身,讷讷地环顾四周,随即一杯冷茶下肚,这才有了几分缓和。   不多时,门扉被轻轻推开,萧雪燃擦拭着身上沾染的水汽,还不忘进来步履轻缓,蹑手蹑脚着,怕吵醒林长缨。   想来应是刚练完剑。   “小姐,您起了。”萧雪燃看到她起了,匆匆拿上搭在箱柜的外袍为她披着,“这刚起身,小心着凉了。”   林长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笑道:“赶紧把那几个炭盆给撤了,我都快被烤熟了。”   昨晚林长缨热敷完后神思疲倦,很快就睡过去了,没想到萧雪燃怕夜深露重,她腿疼的睡不着觉,又加了好几个炭盆来驱寒。   “那有什么办法,以前您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的,再加上这杀千刀的毒发,水青先生可是嘱咐过,您不能受凉,当然不能像昨天那样......”   萧雪燃洗着手帕替她擦拭额间的汗,随即为她换下湿透的里衣,整理好外袍,大多为素色长锦衣,奇巧的丝线暗纹勾勒出的祥云纹,料子为蚕丝絮,厚实温暖,只是穿在她身上,如今瘦弱的骨架似乎有些撑不住这样的厚重。   林长缨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关心则乱,也就随她去了。   思虑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叫他们来了吗?”   昨夜临睡前林长缨还不忘吩咐萧雪燃叮嘱那些昨日打扫院子的侍女小厮今辰时到北棠厢来。   萧雪燃替她系上结绳,收拾着屋子,回应道:   “现在都到院子里了,今早练剑的时候我就敲锣打鼓把他们薅起来来了,不过他们真是太懒了,我们小时候练功卯时可就得起来的。”   林长缨一笑,还是老样子,胡闹爱整人。   随即接过她沏来的新茶,抿了一口,走到门外廊檐下,侍女小厮正稀稀落落地站着,就连领头女使也不例外,看来王婶对他们早已三令五申,听话行事,不过眼下时辰尚早,萧雪燃还把他们大费周章地吵过来,如今一个两个都钓着鱼,就差梦周公了......   女使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连忙清了下嗓子,吓得众人肃然而立,抬头之际,对上林长缨的眸子,恍然间,似有缕缕杀气袭来,尽是不容置疑。   女使咽了咽喉咙,只觉冷汗滴落至鬓间,随即福了福,颔首道:“王妃,今日婢子携下人们来受训,听候王妃差遣,昨日之事,确是婢子之失,无论是何等家法,婢子和下人们绝无怨言。”   说罢,身后的侍女小厮也跟着像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早有预料,诚恳地来受训。   林长缨将手中的茶杯交予萧雪燃拿下去,走下台阶,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们,惹得众人心里发毛,觉着有什么不对劲。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萧雪燃就带着耳房的侍女回来,每人手里还多了几个盛着水的木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台阶上。   落到此处,大家顿时懵了,一般家法不应是打板子或挨顿鞭子,这怎么......   思及此,众人抬眸看向林长缨。   她沉声道:“既然殿下托于我来管教,自然得用我的法子。”   倏地,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后背发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一个时辰后,西棠厢书房。   阳光熹微处,沈清辞正于梨花案上练字,如往常一般,淡然自若,玉指捻转之下,狼毫笔沾染着徽州浓墨,不露声色之处,自是多年纯熟,遒劲有力。   李成风则在一旁研墨,探头看去,不由得摇摇头。   殿下怎么和夫人一样,都爱练字也不嫌无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桌旁的竹纸已堆满一沓,沈清辞朝庭院外看了一眼,问道:“他们今早都过去了吗?”   “嗯!”李成风应着,换了只手来研墨,“要不是王婶今早告诉我,我都不知原来是殿下您故意的,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有意让下人们在夫人面前说你坏话,还借机让夫人去整顿管教一番,而且王婶手下的一等女使可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不让她们去帮着。”   沈清辞放下笔,缓了口气,将摘抄的书放回书架,坐回轮椅上。   “昨夜饮过四神煎,加之银霜炭地龙的烧着,本来就该多活动活动筋骨,让她有事做总是好的,别老是囿于一室之中,容易多想,那群大相国寺的秃驴就会对她胡说八道,整日披麻戴孝的,没完没了的念经。”   说着说着,可见后面的语气逐步加重,眉眼陇上一层阴霾。   李成风扯了扯嘴角,似乎回想起什么。   忽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李成风去开门才知是王婶。   “王婶,怎么了?”   按这个时辰,本来还应该在后厨忙活早膳的。   王婶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蹑手蹑脚地进来,请示道:“殿下,他们在夫人那听完训了......可一个两个好像都没了半条命似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之前给的钱两都还给老奴,还说宁愿挨顿鞭子和板子都不愿去夫人那了,这活他们真干不了。”   沈清辞翻阅着手中的书,耐心听着王婶的徐徐道来,不由得一笑,想来应是猜出了七八分。   奈何李成风仍一头雾水。   “夫人平日都是温柔待人的,总不可能对他们严加酷刑,把他们打一顿吧,还不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不是!”王婶连忙摇头否认,“他们身上没伤,是扎马步!”   “啊!”李成风一怔,扯了扯嘴角,“扎马步!”   “对啊!”王婶似乎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刚刚那一群人的哭诉吵得她耳朵疼,还不忘给她演示一番,她也好奇跟着照做。   “小成风,就是这样,提着两桶水,手平行,半蹲着扎马步,听他们说夫人还一个个矫正他们的姿势,挺直腰杆,动都不能动,如果敢动就得继续加水,这下全身发软,可不比挨顿揍强。”   “王婶,哪有那么夸张,这不过是习武之人的基本功。”李成风扶额无奈,连忙扶她起来,别闪着腰,随即转而对沈清辞说,“殿下,您早就猜到了吧!”   沈清辞将书放下,转着轮椅出来,的确是心有成算,淡声道:“他们以前都在上京官宦大户人家侍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这不过是军中对新兵比较传统的训练方式,没让他们搬着石头在山路跑已经算是仁慈了......”   说至此,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予王婶。   “王婶,辛苦他们了,再去账房先生给他们多加点月银吧!”   王婶颔首接过,不过想起什么,问道:“那殿下,他们以后......还需不需要去夫人那了......”   “不用,今日就够了,别让她太累了,那些从大户人家来的女使小厮多多少少都有些气焰,你也趁机整治一番。”   王婶松了口气,可见平时没少受这些下人的气,正好给了她软硬兼施的机会。   交待了一些府里的日常,正好也到了给林长缨送早膳的时辰,还说等一下会给沈清辞送药膳过来,王婶便告退了。   王婶走后,沈清辞如往常般扎进自己的书画世界,刚刚练完字,现在又准备好彩墨来作画。   多年相处李成风再清楚不过,替他准备好竹帛和丹青,玉指捻转而过,单线勾描,设色平涂,传神写照,尽在阿堵之中,青绿重彩,落成秀骨清相,赤驹飞驰,红袍猎飞,依稀可见故人风采。   李成风磨着墨,不用想也知是谁,可人家如今就在府里都如此藏着掖着,刚刚不过一件小事都大费周章地,若是......   思及此,李成风不知哪来的胆子,低头试探道:   “殿下,若是......”   沈清辞横眉一凝,阳光渡在他深邃的琥珀眸子上,多了几分肃穆。   “有话快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支支吾吾的。”   李成风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若是夫人自己发现了您在背后做的这些事,那......”   倏地,沈清辞手中的画笔一怔,拂出三茎毫毛,明眸一刹,看向李成风,空气似是凝滞几分。   这家伙难道就不能盼着他点好...... 第19章 药膳林长缨一怔,扯了扯嘴角,“补气……   “阿嚏!”   林长缨打了个喷嚏,一回到房内就脱下外袍拿着扇子扇,刚刚在外面训扎马步可算是这两年来少有的出力又出汗,冷茶下肚才觉着清凉漫上。   只是这吓得萧雪燃连忙把房门关上,地龙烧起来,还强制性地把外袍给她披上,打了些热水找干净的里衣出来。   “小姐,您别喝那冷茶了,还有那扇子也快放下,这要是着凉了多不好!”   林长缨拗不过她,精神头上来了,利索地在屏风后换下衣服出来,还被她一把拉过拿热手帕敷着。   “行了行了,没那么夸张,不过是很久没出身汗而已。”   林长缨接过手帕自己擦了擦脖颈,觉着温热漫上,散去了久违的劳累,终是两年都没动过,这身子骨恐怕都不如八十老太了。   萧雪燃顺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握紧着拳头,似乎颇为不满。   “真是见鬼了,见过差的,没见过这么差的,一个时辰就坚持不下去了,您还非要亲自教,要不是现在看您气色好多了,肯定不能放过他们。”   虽是气鼓鼓地说着,还不忘给她沏了杯热茶,这倒是惹得林长缨难得一笑,回想往事,倒是多了几分趣味。   “他们能坚持一个时辰已经不错了,别忘了四年前朝中几个尚书听了国师什么兴旺家族保平安的占卜之言,非要把他们的儿子塞到军中历练一番,结果这几个公子哥马不会骑,剑拿不稳,见不了血,最后还在边境闹事被阿依米娜抓了去。”   “别提这事了,这还得您拉下脸去跟那北漠郡主协商,最后你们打了一架她才肯放人的,真是的,一个个都有病......”   这嘴上不饶人功夫也不知跟谁学的,林长缨抿了口茶,耐心听着,抚着杯沿轻轻转动,浅浅的茶色映着她的面容,如今多了几分血色。   当年刚到边境时,林枫华对她也是这样亲自来教,夜以继日,从未停歇,若是坚持不住摔倒了,木桶还得多加点水重新再来,这基本功若不扎实,只会更吃亏。   现在回想,还以为在昨日......   忽地,门外传来敲门声,铃铎叮铃脆响。   萧雪燃去开门,才知王婶又估摸着时辰准时送来了早膳,想来应是昨晚入夜寒凉,今日王婶煮了生姜小米粥,滋补益气,驱寒保暖,外加她做的一些江南的麻薯点心,于寒冬中多了几分食欲。   嘘寒问暖下,林长缨的目光落到跟在王婶身后侍女托盘上,是用药膳砂锅,可令她在意的是氤氲在空气中的味道,好似红枣枸杞。   “这是什么?”林长缨以手摸了摸砂锅边沿,触觉冷意,“怎么都冷了......”   王婶不可能这么不小心,难不成是故意放凉的?   王婶颔首回复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殿下时常吃的补气血四物药膳冷食。”   “补......”林长缨一怔,扯了扯嘴角,“补气血!”   萧雪燃扑哧一笑,捂嘴道:“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还需要补气血。”   “雪燃!”林长缨小声喝止着,睨了她一眼,她便立刻乖乖紧闭嘴,缄默不言。   说罢,林长缨拂了拂衣袖,坐在檀木椅上,示意道:“放这吧!等一下我送过去。”   此言一出,震惊在场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林长缨,似乎并未意会她刚刚所言。   林长缨扫了她们一眼,若无其事地持着青玉小暖勺喝了口粥,淡声道:“恰好有事找他,放心,我自会送到你们的殿下手上,不会耽误的。”   话说到这份上,加之沈清辞先前一切听她行事的叮嘱,王婶和送膳食的侍女只好应承,将雕花托盘放在案桌上,便匆匆告退了。   萧雪燃不解其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急声道:“小姐您去送干嘛,我替您送去给他。”   林长缨咬了口麻薯,心有成算,慨叹道:“就你!别路上给碎了,还得麻烦人家王婶再做一次。”   更何况萧雪燃每次见沈清辞老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都怀疑能直接将药膳泼他身上。   说着,林长缨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耳垂,以示教训:“以后不许乱说话,这上京可不比在北漠自由,要是落下把柄,那可不妙......”   萧雪燃被她掐疼了连声求饶,一骨碌起身揉着耳垂,有些委屈地嘀咕应着。   “好了,替我去樟木箱拿些金子过来。”   林长缨吩咐着,萧雪燃转身去把钱准备好,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交到她手上,只是反映迟钝,回过神来问道:“小姐您要那么多钱干嘛?”   她一时语塞,眼神慌乱间,丢出一句:“欠的,换了个消息。”   “欠的?消息!”萧雪燃顿时愣住了,跳脚问,“什么天价消息那么贵!保真吗?谁的消息那么金贵,小姐您不会被骗了吧......”   萧雪燃这勾起的好奇心和心疼钱的毛病又犯了,就没完没了地问到底,林长缨忍不住向上抬了抬眼皮,揉着额角。   有些后悔让她留下来了,这估计到时进棺材里在耳边回荡的也是她的聒噪......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在萧雪燃的叽叽喳喳之下,林长缨吃好了早膳,便打算往西棠厢的书房送去。   难得的园林布局让她欣赏一番,冬青石榴在景墙依附点缀,庭院四角梅花落雪烦扰,偏偏周遭池塘的枯枝倒是别具一格,想来是要到明年开春才会冒头的主。   先前按着她的吩咐,萧雪燃在府里闲逛,和她交待一番,这王府的大致布局她也心有成算,如今一路弯弯绕绕,也算是来到了西棠厢的书房,布局格调恰好与北棠厢对称相反。   行至梨花回廊时,恰好遇上正跳起玩着廊檐木牌的李成风。   他原以为周遭无人还丢着糖用嘴来接,不料在拐角处遇上了林长缨,吓得肃然而立,收拾着慌乱,问候道:“夫......夫人,您怎么在这......”   说罢,注意到她手上托盘的砂锅,这不是殿下的药膳嘛!   林长缨将刚才他的玩闹尽收眼底,可也没戳穿,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没什么,王婶刚刚给我送来了早膳,她也要给殿下送药膳,正好我有事要找他,就拜托王婶交由我来送了。”   “啊......”李成风一愣,忽然觉着嘴里的糖都不甜了。   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察觉出什么端倪来了吧......   林长缨并未看出他的异样,让他去忙便自行而去。   李成风转身,话到嘴边想要阻止可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跟上前去看看。   不过几步路的时间,林长缨就到了书房门扉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敲了下门。   少顷,里头传来一声清越:“进。”   林长缨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陈列整齐的书房布局,熟悉的安神香薰沁入心脾,多了几分困倦安宁的意味。   抬眸望去,沈清辞端坐在案牍之后,身着碧澜莲纹常服,松似青竹,似在全神贯注地地书画着什么,日光倾泻下,透着窗扉跳入,拂过他的眉眼,似是初融。   他并未抬头看进来的是何人,还以为一如往常,淡声问道:“王婶,今日怎么......”   还未说完的话突然堵在喉咙,抬眸正好看到站在门扉旁的林长缨,顿时一怔,稍显迟疑。   林长缨端着托盘走到中央圆桌放下,淡声道:“是我!我让王婶交予我来送的。”   沈清辞讷讷地看着走过来的她,回神过来皆是不露声色将刚刚所作藏于在旁的一堆书册中,看上去动作自然轻缓,并无异处。   奈何他的目光落到林长缨送到圆桌的药膳,眼尾一颤,眼底慌乱微现,只此一瞬,随即平复淡声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林长缨扬了扬手,在博古架边上逡巡着。   “没什么,昨日你让我管教的那些侍女小厮今早都在我那听训完了,估计以后不会再生事了,只是最近干活可能有点不利索。”   沈清辞早知其中缘由,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到圆桌旁,余光瞧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长缨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虽然这书房陈设布局看似简单,但其实别有洞天,内藏玄机,书桌是上好的梨花木加以花纹雕刻,金粉点缀,雍容华贵不失大气,案桌上的则是镂空白玉雕花笔洗,金轩琥珀纹路竹纸,紫檀狼毫笔,徽州金香墨,端的是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小巧精致,品味高雅。   林长缨在乌木博古架边上转悠着,目光汇集皆是晦涩难懂的古籍旧文,甚至有些还是名家亲笔的残留笔墨,经历过千帆过尽的沧桑,只余历史沉积的苍白瑰丽,散发着的旧时的书香,倒是心生宁静多了。   这落在她的眼里,心中多少有些起疑,沈清辞并不受宠,就算是璟帝按照惯例赐予府邸和田地,也不至于有如此多金贵的什物,而且看他的样子,可见于他而言不过稀松平常,维持多年。   看来这安王殿下还真是藏财不露富......   沈清辞在圆桌旁吃着这药膳,明明王婶手艺好,做的粥不会有难以下咽的药味,但偏偏如今他食不知味,面色平静下皆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入,目光逡巡落在林长缨身上,生怕她看到什么。   林长缨一早察觉他投射而来的目光,便转身道:“殿下无需担心,虽然我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但也看得出来这每一样什物都价值连城,自然不会乱碰。”   说着,从腰间取出钱袋放到他面前的圆桌,说道:“这是昨日的钱两,殿下还是收下吧!我不愿欠别人东西。”   别人......   平淡的一句话语落在他的耳畔倒是品出了别的滋味,眸光稍显暗淡。   但依旧面不改色地收下,只余不露声色的调侃。   “看来我们夫人还是个陶朱公啊!出手阔绰......”   “好说好说,在下不才,只知行军打仗,别的都不会,上天怜我,让我捡了几回军功,再加上平南世代留下来的,也够我这个不肖子孙花的了。”   林长缨说着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又走到南轩博古架上转悠,勾起她的几分好奇心。   这不过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自我揶揄让沈清辞听着却始终有那么几分不对劲,思及此,他攥紧了钱袋的结绳,目光落在熟悉的海棠花纹上。   倏地,背后传来一句轻问。   “殿下这里,怎么那么多的兵书啊?” 第20章 考验“不如我来考考殿下吧!殿下可愿……   沈清辞一怔,持着青玉暖勺手忽然停滞在空中,转眸回望,林长缨正上下打量着窗扉旁的南轩博古架。   入眼皆是各式各样的兵书,若是《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三韬六略》这些也就算了,毕竟寻常人家也以此供孩子启蒙的读物,但偏偏连晦涩难懂的《鬼谷子》和《握奇经》都有。   “不过闲暇读物罢了,纸上谈兵,在夫人面前可以算是班门弄斧了。”   沈清辞转着轮椅,走近她身边,虽然不显于色的,但微不可见地心中颇为不妙。   林长缨眉眼微挑,似乎心有疑虑。   闲暇读物?还真是奇人,拿兵书来消遣也是头一回见......   她以指腹轻点着眼前兵书,似乎将她拉回到儿时在北漠营中上军师的课时,这些对于年纪尚小的她来说,可谓是噩梦。   摩挲间,触及皆无尘埃,看摆放还有些参差不齐,应是时常阅读才对。   “我能拿下来看吗?”   “请便。”沈清辞悯笑应着,但眼珠转动间,错愕微现,思索着应该没写什么不能看的......   林长缨并未察觉他的细微异样,反而还饶有兴趣地挑了一本《临江要略》,这本她之前看过,大抵是讲在千湖万河的岭南之地如何利用地理优势来取巧作战。   不料哗啦翻阅一开,入目皆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小字,字体遒劲有力,入木三分,所书之字皆是针对书上各种条件下的作战案例做的分析,长处弊端,隐藏要害,解决之法皆落于其上,这可不像是闲暇时所写的,而且纸张泛黄,墨迹晕染,可见落笔起码过去好几年了。   只是令她在意的是这字怎么那么像是......   忽地,林长缨抬眸看向沈清辞,颇有审视看穿之威。   沈清辞正在梨木桌上泡着花茶,不料抬眼一瞬恰好对上她的目光,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了,但还是淡笑问道:“怎么?这书有什么不对劲吗?”   林长缨思忖其中,合上书双手交叠在一块,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道:“不如我来考考殿下吧!殿下可愿?”   微乎其微地,沈清辞松了口气,将泡好的清茶递予她面前,回应道:“请夫人赐教。”   林长缨接过,来回逡巡间,似乎有了主意,侃侃说道:   “临江之滨时至六七月份会下梅雨,长达两月之久,期间最易发生暴洪水涝,临江水满,形成天然的防线,但过了七月末则会迎来三伏天最为干旱之际,临江滴水不存。   听闻前朝大周临江两侧属地发生军乱,左侧为地势低平的平原腹地,且因多年遭受水涝洪灾之祸,加之劳民伤财,一直未修建城墙,右侧为地势微高的丘陵山村,右侧想要借着的伏旱之时以骑兵直渡临江,直入腹地,这时候,左侧属地的将士该如何是好?”   林长缨的声音幽幽回荡在书房间,虽体虚气弱,吐息平缓,但抑扬顿挫间还是能感觉到其话语背后的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使得门外的二人跟个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透着锦帘窗纱往屋内看到,这一大小头挤在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皮影戏台子,不多时还多了几分争执。   “怎么好端端的还聊起军事辩论来了?”   萧雪燃啧了一声,无奈瞥了下一旁的快和她挤到一块的李成风,又掐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别挤着我,小心被发现了!”   “雪燃你别老掐我,你手劲太大了。”   李成风委屈地揉着自己手臂,只能默默嘀咕着,随即探头到屋内,问道:“这题你会吗?我觉得殿下一定能答得上来!”   萧雪燃冷哼一声,自信道:“有什么难的,直接打就完事了,至于你家殿下,怎么可能过得了我家将军这关。”   “哪里!”李成风第一时间反驳,嘀咕着,“我家殿下很厉害的......”   这屋外的两人一推一拉以为无人发现,奈何沈清辞向后睨了一眼,察觉到了门外的异动,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看来教他的潜伏都忘得一干二净。   思及此,抬眸看向林长缨,眼前这才是最棘手的......   末了,他回复道:“蓄水。”   “蓄水,说来听听?”   “若我没记错,临江之源位于临山之间,可在梅雨之际以石块堆砌,绳索牵引挡在山源,蓄水溢满,待伏旱之际,敌军想借此渡河时,斩断绳索以暴洪石流直击敌军。”   林长缨耐心听着,竟是没想到沈清辞能借此利用这般天时地利另辟蹊径。   思及此,她低眉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问道:   “那还有一种情况,临江左侧临近边陲之地,官道少,交通要塞稀缺,粮食稀缺,这也导致城内兵马不足,多为老幼妇孺,平日也只能依靠当地都尉和周遭城池斡旋借兵,但若是敌军以大队人马忽然兵临城下,在城外扎营,就等着什么时候来个突然袭击,届时无法求援,岂不是成待宰的羔羊?”   沈清辞眉眼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淡声道:“在这种敌我双方实力悬殊之下,恐怕也只能采取战术来搏一把了,临江周遭多为山林小谷,地势复杂,先让一小队身形矫健的斥候突围,把消息传出去,我记得临江城多有为了防止军乱挖的隐秘的地窖,以酒窖遮挡,只有当地人才知,让老幼妇孺先躲进去,再以小队人马分散至各周,选一个夜深人静的时机,抢在他们白天袭击之前,采用迂回试探的方法,敲锣打鼓,放烟花炮竹,只要他们反应过来就赶紧撤退,切莫停留,多次骚扰,折磨敌方意志,懈怠军心。”   说罢,他顿了顿,说道:“这个,可是夫人当年的计策。”   林长缨顿时语塞,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十年前她在北漠边镇上就有遇到类似的情况,最后也很幸运化险为夷,等来了救兵,所用计策不似正统兵书上的云羽谋略,还被笑称是流氓式的打法,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正因如此,气得当时还在京城的兵部尚书颇有微词,参本林长缨行事冲动,并未原地待命,上报给都尉,京城戏文先生还将此事编排成戏文于瓦舍轮排演出。   可回过神来,又觉着奇怪,临江不过是岭南小小的一条河流,地图也难寻,这本书也是冷门旁道,还知道临江城有专门防军乱的地窖......   “殿下这样,应是对临江很是熟悉,看来......”   “我的确去过。”沈清辞看出她心中所想,便也不弯弯绕绕。   林长缨微点着头,表示赞服,果然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随即又将书放了回去,顺势替他摆放整齐好错落书籍,只是没想到在两排箱柜缝中,摸到书册的样子,将其抽出,竟是本轶事杂录。   这轶事杂录她也略有耳闻,据说是上京城百姓流传的杂书趣事收集录,由各戏文先生专门搜罗上京城近来发生之事记录,上到朝廷下发通知政策,下到哪家的点心铺药铺酒窖廉平,甚至连各大世家的八卦都有,按月更新。   “这......”林长缨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殿下也喜欢这类杂书消遣。”   沈清辞轻咳了几声,连忙找补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了,应该是当时成风年纪还小跑来塞进去的,这么多年都未发现。”   林长缨不戳破他的踌躇,的确这书册蒙上灰尘,纸张泛黄还有些虫蛀,书名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看年份是璟和二十年,恰好是她刚到北漠没几年的时候。   看着十多年前保留到现在的东西,即使是本闲书也觉着多了几分亲切,翻阅之下多为鸡毛蒜皮的杂事小事,甚至有些皆是胡扯,只是不料书页翻过,映入眼帘的一幅画让她一怔。   沈清辞本想由着她看,想着多少能勾起她一些兴致也好,只是刚回眸,便看到了她呆站在旁的模样。   “怎么了?”说着,接过的她手上的书,才知这上面画着的是着斥候盔甲的士兵在被追击下以快马誓死飞渡断桥的画面,在旁的还附上一首诗。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忽地,沈清辞惊觉到什么,望向她,林长缨依旧面色平静,并未有任何异常,只是拿起他刚刚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入口微凉,随即坐在窗扉旁的梨木圈椅上,只觉光影浮掠间,熹微的日光暖和得很,缓缓道:“殿下应该知道这是谁吧!”   “知道。”沈清辞如是作答。   上面飞渡断桥之人便是当年不过十四的林长缨,在旁诗句便是林枫华年少时期练字所写,由他人拓印而来。   当时林长缨是先从斥候做起的,在边陲小镇琴州,这是个连在地图都找不到的小镇,林枫华军务繁忙,时常带兵到关卡要塞巡逻,一去便是二三十天,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样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忽然有两国边关强盗来犯,打扮成商人烧杀掳掠。   林长缨当时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危急之下,她只好带着几个身法轻功好斥候冲出重围,去最近要塞重镇请求支援,传递消息。   这一幕便是只剩他们几人分道引开追兵,她被逼至断桥末路之际,对岸不远处便是目的地,生死之际,容不得她多想,便赌了一把,以其母亲赠予的发簪直刺烈马臀部,嘶鸣撕裂长空,直接飞跃断桥,千钧一发之际,马儿摔下了崖,她趁势抓住了对岸的柳条保住了一条命,幸亏这只是组织涣散的强盗,并未有弓箭手,要不然她得被射成马蜂窝不可。   正因他们消息送的及时,琴州得救,这也是林长缨在北漠立的第一功,甚至还传回了上京城,都说将门虎女,有其父必有其女,多是称颂。   只是大家都不知,林长缨被林枫华家法伺候,分明是对当地地势不熟悉才被迫逼至断桥,完全可以从旁的丘陵山坡小路突围更有把握,也更安全。   训斥过后,林长缨铭记在心,还到山崖下寻到了马儿的尸体,将其好生安葬,这么多年,从未忘怀。   沈清辞紧攥着书册一页,眸光尽碎,其眼底即将溢出的情绪无人得知,沉声问道:   “当时可有想过,若是赌输了,会怎么样?”   林长缨挨在圈椅的椅背上,眉目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似要将一切置之度外,听至此,她苦笑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摔得粉身碎骨,最后落得马革裹尸的下场。”   和她父亲一样......   沈清辞没有答话,只是沉默不语,低低地看着地面的青玉砖。   林长缨掩唇打了个哈欠,随即扶着膝盖而起,不以为意道:“行了,殿下,我先走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说着,她拂了拂衣袖,想要走出书房,吓得门外的萧雪燃和李成风连忙找地方躲起来,只是不料开门的一瞬,却听到身后响起一句。   “夫人这刚考验完,那么快就想走了吗?”   只此一言,似是崆峒淬玉撞击清脆,渗着缕缕寒意,皆是不容置疑气势。   林长缨抚刚触及门栓的手一怔,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竟凭生多了几分心虚,问道:“所以殿下是想......”   沈清辞看了眼窗扉旁的案桌,转眸道:“陪我下棋。” 第21章 对弈下死手......   下棋......   林长缨转念一想,顺着他的目光落到窗扉旁的梨木桌上,正放置着一副棋子,打眼看,熹微的暖阳轻跃其上,凛凛微光散在案桌上,正是玛瑙暖玉棋搭配上好的紫檀乌木棋盘,折射出流光溢彩,似是能清楚看到内里乾坤,这要是落到有意收藏的富家子弟手上,定是好生显摆的什物,又是一样连城之璧。   落到此处,林长缨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有意试探道:“殿下不会觉着我会下棋吧......”   沈清辞拉长尾音应了一声,转着轮椅到她面前,微微抬头注视着她,沉声道:   “平南大将军自年少就在上京世家公子排的上名号,大梁初立更是有风雅儒将之称,琴棋书画皆不逊于秦氏、韩氏和谢氏这些书香世家子弟,若说夫人不会下棋,这不是糊弄我吗......”   徐徐道来,似是在说着再正常不过之事,品不出别样的意味。   林长缨轻抿着嘴,喉咙滑动,多的是被揭穿的心虚。   下棋练字不同别的,林枫华最为看重这两样,他总是说,不同于所说之话,所做之事,练字下棋是长久以往慢慢渗透进骨髓的,一朝一夕之间,难以更改,所以看人,只要观字,品棋,便能知道此人是个怎样的人。   以往林长缨在军中在闲暇休沐时都会和林枫华对弈几局,时常从落暮黄昏战到破晓天明,虽死活不认输,但终究一局都没赢过,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思及此,林长缨的眸光暗淡下来,末了,长吁一叹,最终还是走到案桌旁,轻抬着手,指向对立,说道:“既然如此,请殿下赐教。”   沈清辞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中多了几分侥幸,刚刚就担心她直接夺门而出不加理会。   随即他转着轮椅到她的对立面,林长缨也落座于梨木圈椅上,和刚刚不一样,一副坐隐姿态,端的是运神凝思,正襟危坐。   只是落在沈清辞眼里,她这一反常态总有种心神不安之感,不知会不会反其道而行。   微风而过,只余房檐上的青铃作响,铃铎微颤,敲打着听者心泉。   门外的萧雪燃紧贴着耳朵在门缝,时不时微眯着眼睛想要一探究竟,只是听到要下棋,这眉眼瞬间阴霾扫过,心生不妙。   “真是见鬼了,他们居然还要下棋,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李成风倒不这么觉着,面容松动,思虑道:“我怎么觉着里面的气氛着实诡异?”   “诡异?我怎么觉着像我之前听过的一个典故,好像叫什么赌茶泼书?”   “赌茶?泼书?干嘛要以茶做赌注,还来泼书?!这多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算了算了别纠结这个,反正就是关系不好的意思......”   屋外絮絮叨叨,屋内安静如斯,只余珐琅九莲香炉氤氲着香薰味,袅袅残烟,盘旋在空中,透着窗缝挤进来的清风稍稍一吹,便散了。   林长缨凝视着对坐的沈清辞,日光倾斜下,光影游进到他的眸子,琥珀的眸色愈加流光溢彩,似是在浸着背后的神魂。   她心下生疑,目光落在眼前的棋盘,上一次下棋,还是林枫华在世时,林长缨依旧是在中盘输得片甲不留,势必下一次要赢多几子。   只是没想到一晃神,竟然已过去两年,父女俩也再无机会对弈。   忽地,对坐传来一声轻唤:“猜先吧!”   沈清辞唤回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淡漠道:“无妨,殿下来便好。”   沈清辞白皙的玉指在玲珑雕花的棋笥上盘旋踌躇,听到让他猜先终是一怔,觉着意外,又觉着情理其中。   猜先是决定双方谁先行子的方法,一般由高段位的一方随意手握若干白子,另一方则手握黑子,一颗黑子则表示“阳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出示两颗黑子则表示“阴数则己方执白,反之执黑”。   一般未知对方棋力的情况下,都会想要争夺猜先时谁来握白子,让对方来猜,林长缨以往在北漠休沐偷溜出去玩时,在茶馆和当地闲客对上几局,首先争夺谁来猜先。   可偏偏这次却毫不在意......   沈清辞低眉沉思其中,还是挪开棋笥的盖子,清脆声响稀落而至,从中抓了几颗白子,随即捻着横在棋盘之上。   林长缨平静地凝视着他的手,从棋笥中取出一颗黑子,猜阳数。   他将白子平放在暖玉棋盘上,显而易见地是四颗白子,为阴数,所以沈清辞执白,林长缨执黑。   白子先行,沈清辞第一手落下,棋子入局的清越响声如古庙铃铎,惊得门外的二人一震。   李成风微眯着眼睛,二人开了小小的门缝,两脑袋一上一下半倚着门框,探了个头进去,虽隔着屏风,可能依稀感觉到沈清辞隐隐藏匿在眼底的杀伐果断,风声鹤唳的棋局战况下,窗棂微开,细碎的梅花飘落至肩头,不甚滑落,只余清香。   李成风的眉毛都快皱到一块,突然心生不妙,殿下怎么看上去是要下死手的感觉,那可是夫人啊......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捋开他垂下的发丝,丝毫未感觉到棋局背后的肃杀,自然相信林长缨会赢。   沈清辞落子的位置并不和善,每一步堪称勇斗杀绝,饶是只看记录棋谱也能身临其境,苍白的指尖如凤凰涅槃,棋子含在凤嘴间,扫过之势,皆是落子之处。   五六飞攻落成,棋从断处生,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白子寸断无生。   回眸而过,另一边的林长缨似乎不为所动,面色不平不淡,毫无波澜,若是放在旁人,如今恐怕早就如坐针毡,满头大汗。   她落子很轻,如山泉间的如沉寂一般的死湖,掀不起一丝波澜,任过路者搅动亦或是投颗石子,依旧是蟹青色的苍茫,不愠不怒。   眼下这盘棋,已经走了二十几手,沈清辞的刀光剑影似乎打在棉花上似的,虽是步步紧逼,但林长缨依旧不慌不忙地躲避,甚至屡屡错过最佳反攻时机,很明显是故意而为之,无心恋战。   如今已到官子决胜时期,白子断掉黑子的后路,右方的一片黑子都已经成了死棋,几近四面楚歌之势,落到此处,林长缨捻转着黑子,似是有些举棋不定,思虑其中。   与此同时,沈清辞一直盯着对坐的她,似乎渴望捕捉到她神情细微的变化,奈何通通都没有。   忽地,林长缨悠悠说了句:   “殿下似乎......很了解我父帅的棋风。” 第22章 输赢“我认输,殿下赢了。”   沈清辞抿了口冷茶,刚刚局势胶着,二人都未饮新泡好的第三回 茶,如今口感已是差强人意,入口有些青涩,只余袅袅残烟。   “林将军年轻时参加过上京的品棋大会,有幸,观望过棋谱一二,不敢说了解。”   林长缨眉眼微挑,目光在棋盘上逡巡,最后选择一处落下,为棋子留了口气,淡声道:“恕我斗胆一问,殿下的字是何人所教?”   果然......   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一怔,没想到真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   据她所知,沈清辞不同于其他皇子,自小不被皇亲重视,在她的记忆里,她参加过那么多次宫中盛典,却一次都没见过他,璟帝也时常置之不理,不像太子有三师教导,昔王还有秦氏助力。   可如今看来,能养出这番心性,下出这样的棋,绝非一力能促之,加之刚刚批注上的字,还有那么几分像林枫华。   末了,他落子抬眸,回复道:“无人,集百家之所成,不敢说有令尊风骨的一二。”   林长缨敛回神色,也并不奇怪,大梁初立时,林枫华可谓是璟帝身旁炙手可热的红人,朝中多有官员为了巴结他邀他吟诗作对,游船听曲,甚至还将其所作诗词拓印成诗集,引得上京数人效仿学习,当年的轶事杂录可是经常拿他来当主人公的。   白子先后使出托、断,将右下的黑子净活,接着往右上而去,每一步都滴水不漏,前手后招皆缜密沉稳,就算知道下一步落在哪里也无力回天。   林长缨的瞳仁微动,目光在左下方逡巡,将黑子跳去左上,随之而来的便是九之三,立!这手仍然是并未进攻,虽瞄准了白子薄弱之处,但周遭已是围困之局,一跳一挡每一步似乎都在有意避之,不愿正面硬刚。   战况以进入到天元右侧,白子穷追猛打,气够打吃,尖冲、断、跳、扳,每一步白子落定似乎都留有余地,等着黑子幡然醒悟地起势,而非开截杀黑。   十六之七,黑子凌空在上面似要落定。   沈清辞一怔,喊停了她:“你!”   琥珀色的眸光顿时尽碎湮灭,但还是压制心里莫名涌上来情绪,强忍道:“夫人可要好好考虑清楚,这可是唯一逆转乾坤的机会。”   她明知道这步棋该下在哪里,却偏偏要......   林长缨不以为意,两指稍稍垂落,黄钟大吕般的棋子落定之声响起,将黑子落在十六之七上。   全局观之,黑子气数已尽,已是无力回天之势。   林长缨心中有数,将两颗黑子放置于棋盘一侧,以示放弃。   随即微微颔首,轻声道:“我认输,殿下赢了。”   萧雪燃凝眉一怔,觉着甚是不对,以往林长缨的字典里绝无认输二字,先前骠骑大将军袁书宇曾在休沐时去往北漠与林枫华一叙,曾指导过她一二,一开始她连手中的剑都不知怎的被韩将军夺去,最后跟个犟驴似的一连挑战十几天摸索出门道已经能过上几招才心满意足,只觉受益良多。   可如今,面对沈清辞对弈一局,却毫不在意地认输了......   沈清辞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双肩微颤,死死盯着刚刚这场荒谬的棋局对弈,终是多年的隐忍压制而下,拂袖以玉指在棋盘上指点江山,沉声道:   “这一步,你明明用跳就可以来杀这颗白子,取得先行优势,却采用退来失了先机,还有这一步若是用小飞来补空,我这片白子可都变成死棋了,这一步你明明知道要下在十六分之八便可扭转乾坤,却偏偏下在十六分之七......”   沈清辞的声音幽幽回荡在书房里,抖落下双肩绵密的水珠,只余梅花阵阵清香,只是屋内的二人都无意欣赏这落花,红泥小火炉正煮着沸水,恰好水烧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与他崆峒碎玉之声交叠而成,多了几分焦虑和急躁。   屋外的二人已偷偷打开门溜了进来,躲在游鱼戏兰花的屏风背后,只觉眼下这局面着实不太妙,惹得萧雪燃习惯性地咬着流苏,面露难色,李成风更是觉着大难临头,已经想好怎样的说辞劝和。   倏地,林长缨淡淡地说了句:“输赢很重要吗?”   此话一出,沈清辞顿时噎住了,话语戛然而止,另外两人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长缨依旧无动于衷,抬眸正视着他,这双灰蒙蒙的眸子不见亮色,如死水般沉寂,见不到活物。   这一眼,似乎把沈清辞伤到了,只此一瞬,他躲开了视线,掩在衣袖底下的手攥紧了拳头,指节分明,红白相间。   只余冷声问道:“难道将军就不在意吗?”   倏地,林长缨一怔,瞳水凝成的眸光顿时四分五裂,嘴角微颤间似有什么堵在喉咙里,眼眶骤红。   如今再如此唤她,竟还是觉着有那么几分生疏......   末了,林长缨抬眸看向这窗扉这一丝天光既泄,苦笑道:“正是因为在意,今日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罢,林长缨起身垂眸,正身直立,双手放于身前,颔首行了个深揖,以示告退。   这一幕落在三人眼里愣是心中微怔,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萧雪燃扯了扯嘴角,颇有天塌之势。   将军居然对他行如此大礼......   行至此,林长缨并未抬眼观察沈清辞的神色,只是敛过神色,走向屏风,淡声道:“走了,雪燃。”   “啊......”这吓得两人探出头来,大眼瞪小眼,看来林长缨早知他们二人在这。   不过须臾,萧雪燃反应过来,看了眼沈清辞,他转身面向窗牅,神色难测,她便连忙跟上林长缨出了书房。   “殿下,您这是......”   李成风顿时无措,手慌乱得不知往哪放,来回踱步间,只能急声道,“这该如何是好,您怎么的又惹夫人生气了,这昨天好不容易哄好了,关系缓和了一下,气消下去,怎么又......”   “她要真生气就好了。”一句轻喃打断了李成风。   如今反倒是他被牵着鼻子走,屡屡失态,竟还提起当年事来激她......   沈清辞轻抬着手,拂过熹微的光影,将细碎的梅花捻在手中,随即淡声道:“她是心死了。”   随即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棋盘上,落在下在十六分之七的黑子上,神思忧虑,不免长舒一气,愈发深沉。   长缨,这步死棋,我偏要将它变成活棋。 第23章 令牌回门!林家......   林长缨缓缓行走于回廊间,凝成金片的日光从两侧的锦帘渗进,照拂在她苍白的脸上,光影拂掠间,觉着有些刺眼。   萧雪燃紧紧跟在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焦灼如何开口说第一句,更想知道他们二人是个什么情况的。   奈何约莫走了不过十里,林长缨就渐渐停下,扶墙缓了口气,微不可见地,绵密的汗珠附在额头上。   “小姐,您怎么样?”   萧雪燃连忙扶着她,顺势坐到回廊下的长椅,稍作歇息后,她淡声道:“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说着,她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目光落到不远处的西棠厢,仍觉着思虑,喃喃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萧雪燃转念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刚出来的方向,心中颇为不满,嘀咕着,“小姐,都是因为他,没事还拉着您下棋,耗费心神,以后您就不要见他了......”   林长缨扫了她一眼,倚在木柱,颇为无奈。   “说什么傻话!”   说罢,眉目沉沉地看向这庭院的枯枝,眸子依旧是黒沉,毫无亮光。   “可惜......他生在皇室......”   林长缨何尝不知,刚刚不过试探一番,能写出那样的字,下出那样的棋,想出如此巧妙的战况布局,如今偏生困在一把轮椅上,围囿于一隅间。   若非生在皇室,即使不是生于官宦人家,生于平民百姓,将来也定能通过科举成为栋梁之才,可偏偏时运不济,天公不怜,只能落得众人口中的闲散无用。   他时常在外游历,不问上京之事,恐怕也是因当年事而厌倦了皇室之争,志不在此,权欲泥沼,也不想沾染个一星半点,这手上,恐怕也是干净没沾过血的。   思及此,林长缨从怀中取出一张澄心纸,日光之下,纸张肤卵如膜,坚洁如玉,氤氲着墨香,细薄光润间晕染,纸张泛黄,可见已过去多年。   “这是什么?”萧雪燃探头好奇着。   “这是他写的字。”   刚刚在看《临江要略》时,偶然发现里面夹了一张纸,想来应是他多年前随手练笔的字,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   萧雪燃接过,圆咕隆咚的杏眼自上而下转动着,照着上面一字一句念着。   “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   笔锋回转,落笔点墨,虽看出是少年时期的稚嫩浅小,可依旧看出其底蕴气魄,铁画银钩间,皆是入木三分的狠厉,毫无转圜的余地。   林长缨捻转着衣袖,沉思其中,说实话,刚刚一开始看到他所写的批注,颇为震惊,乍看之下,竟有几分林枫华年少时期的风采。   “我总感觉,他对我们林家的了解好像远远超过我的认知......”   萧雪燃耸了耸肩,“那是自然的,小姐您别忘了以前我们林府可都要被踏破门槛的,当时我还说不如把门槛换成铁的,后来大将军不甚叨扰,才请了道旨意,宁愿去北漠。”   “有那么夸张吗!”   林长缨无奈一笑,扶着长椅站起,将她手中的澄心纸收起放到衣袖的暗袋里。   “行了,走吧!今日我算是累了,想回去歇会。”   说着,林长缨掠过回廊廊檐下的碧玉珠帘,朝青玉小路上走,虽不显于色,但刚刚沈清辞问她的那一句,仍难免心有余悸,似有什么随着四肢百骸撺掇全身,鼓胀着青色的筋脉似要破土而出,不多时喉头泛起一阵苦涩,弥漫着血腥,终是忍了下去。   “将军难道就不在意吗?”   此一言,仍幽幽回荡在她的耳畔,终此一生,于当年事,也难辞其咎。   萧雪燃讷讷地看向她的背影,心中颇为不安,回想刚刚看到的那张澄心纸,与其说像林枫华,还不如说有些神似少年林长缨所书之字,只是经年已久,多是少年人桀骜不驯的肆意潇洒,如今她早已被扒掉一层皮,洗尽铅华,又怎会认得。   就此一别,林长缨这几日都待在北棠厢,要不然观望点拨萧雪燃练剑,要不然在轩亭下抄写经书,亦或是跪坐在神台前念经,一念就是半天,又或者困乏了就小憩,不过这一歇也是半天,回过神来已是落暮黄昏。   萧雪燃神思无奈,李叔说他们主仆二人有事外出,她忍不住嘀咕一阵,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只是此事相告给林长缨,她也不以为意,觉着再正常不过。   落日余晖下,些微光影密密麻麻地渗着冬青树缝隙洒落而至,树下的躺椅轻摇,林长缨半倚在上面,阖眼小憩,树影打在她身上。   站在房檐下的萧雪燃来回打转逡巡,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又不知该如何交待。   林长缨的耳朵轻动,注意到她的异动,淡声道:“雪燃,可有事与我同说?   说着,她坐起掀开毯子,明眸一刹,看向她。   萧雪燃一怔,慢悠悠挪过去,支支吾吾地试探道:“小姐,水青先生来信了,说他从北漠经商回来了,想让您去山庄一趟,再诊查一番。”   “那么快就回来了......”林长缨微惊,上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送药多为山庄的小厮代劳,还以为这水青先生要在北漠边关建立药商商号,得忙活一阵。   水青先生是水青山庄掌权人,看上去约莫六十耳顺之年,在上京郊外经营一家药庄,专做奇药珍丸,种植药草与各地药商药铺做交易,闲暇时也编纂医书,接治病人。   两年前他在北漠垂岭寻药时,机缘巧合救下了身中毒箭的林长缨,当时垂岭小镇已是尸山血海,血流漂杵,垂岭血洗后,她已是奄奄一息,若非水青先生悉心照料,恐怕也撑不到萧雪燃带兵来寻她。   他本人似乎是个医痴药迷,对奇难杂症亦有几分偏执,否则以他一个江湖药商,也不会对出身世家的她如此执着医治。   萧雪燃见她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难免咯噔响,不知她会不会配合水青先生医治,若是......   林长缨思索着,起身走至厢房內,取出镂空雕花木盒,小巧精致,金锁镶嵌,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在金丝绒布上躺着的平南令牌,以玄铁打造,以朱砂为书,以金粉点缀,其花纹雕饰的则为平南林氏的家徽,代表着曾经林氏至高无上的光荣。   风拂铃铎,似有庄严肃穆的清音幽幽回荡在北棠庭院,凝人神思,净人心魂,这还是她以往在大相国寺祈福时僧人相赠。   奈何落到萧雪燃耳畔里心中多是嘈杂担忧。   林长缨在轩亭下写了封信,火漆封缄,随即拂过锦帘,和令牌一块交予萧雪燃手上。   “你亲自跑一趟,将此信和令牌交予水青先生。”   “这是......”萧雪燃愣是懵了,怎么突然拿令牌出来了,难不成真如她所料!   “这两年,劳烦先生为解我这毒,耗费心神,实在是过意不去,若不是他,恐怕当时在垂岭身受重伤的残余旧部也无法救过来,我此生应是无以为报了,以平南的令牌相赠,以后若是水青山庄有难有求,令牌相示,分散至各处林氏支系会尽全力相助相帮,虽然林氏现在大不如前了,但是照拂一二,还是可以的。”   言下之意,不愿劳烦,了此残生。   萧雪燃的眼眶骤红,指尖微颤间,久久未接过,一通胡思乱想下,急声道:   “小......小姐,此事我觉着由我去做,甚是不妥,您想啊......平南令牌多为贵重,更何况水青先生他脾气古怪,本来就不喜与世家朝廷之人来往,若您不亲自去,显得多没诚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看不上人家呢......”   “胡说!”   林长缨小声喝止,她可从来没这么想过,不过思虑想来,也不无道理,江湖人多忌惮牵扯到朝廷之事,救她解毒已实属不易,的确不该如此不明不白,亲自去一趟为好。   思及此,她微点着头,将信件和令牌收回。   “你说的对,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说至此,萧雪燃的眸光一亮,只要将军愿意去一趟,那就证明还有希望。   “我现在就回信,刚好后天您就要回门了,借这个机会也算是有个由头,可掩人耳目。”   林长缨一愣。   回门!林家...... 第24章 回门长缨归宁。   十一月十四,到了林长缨回门的日子。   天光湮灭,明媚渐失,尽是蟹青色的苍茫,前几日的暖阳白云似拢上一层病容,阴风拂落雪,只余声声落。   安王府门前。   萧雪燃正收拾着东西往马车里放,李叔也跟着搭把手,可看上去忧虑深重,时不时地往王府门口看去。   不多时,王婶扶着林长缨从安王府走出来。   林长缨不经意地仰望着这灰茫茫的天,眸中愈加暗淡,面色不喜不淡,看不出情绪,但周身却萦绕着的淡淡的愁绪,尽显落寞。   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平南的......   王婶的眉头快要皱到一块,心中难免颇有微词。   几日前就开始担心夫人的回门之日,没想到如今殿下却不见踪影,连成风都不知去哪了,也不捎个信回来。   “夫人,要不您再等等,兴许殿下很快就回来了,这女儿家归宁,怎么能没有夫君陪着!”   林长缨无奈一笑,想来王婶是会错意了......   随即安抚道:“王婶,回门于我而言,本与殿下无关,他来不来,又有什么所谓呢?由着他去吧!”   更何况这林家的糟心事也是够多了......   “这怎么行啊!”   王婶面露难色,眉心都快拧成川字,李叔听到这番话也知她心下如何看待,干脆扯开话题,催着王婶道:   “我说王婆子,你也别磨叽了,准备的东西那么多,我的马多累啊!”   王婶虽然是江南人,可这性子有时也是暴躁刚烈,抡起勺子就能找人干架似的。   “你这老李头,你说啥,这我给夫人准备的东西你都那么多话,有本事尽喝你的酸酒,当个醉鬼,别吃我王婆子做的饭......”   李叔也是个性情中人,自然不能有诋毁他酿的酒,扬手道:“你这王婆子......”   眼见着二位要和平时一样吵起来,林长缨连忙劝阻,与王婶道别上了马车。   萧雪燃也是合作无间,搬完东西后,趁势拉着李叔上马车,催到时辰赶不及了,无奈之下,李叔也只好忍住,扭头就驾车而去,不理会王婶在后面骂骂咧咧的。   林长缨可谓是松了口气,这王府里的人也是有够闹腾的......   思及此,她看向门帘外的李叔,见他仍气鼓鼓的,须白的胡子都快要翘起来,劝慰道:“李叔,你也别生气,王婶就这性子。”   李叔抱着他腰间的酒壶,嘀咕道:“敢说我酿的是酸酒,我酿的酒连殿下都说好的,还经常要放到冰窖成冷酒才行。”   林长缨一怔,原来他还爱喝冷酒,这么冷的天......   李叔以为她感兴趣,咧嘴笑道:“夫人是不是也想尝尝,改日老奴选一坛送到......”   “不用了,李叔!”林长缨连忙婉拒,“我不会喝酒!”   李叔自是热情好客,一讲到酒就开始谈天说地,跟个小孩分享自己心爱之物一般。   林长缨耐心听着,只是她并未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二人,看着马车离去。   重檐庑殿顶上,潜藏在青砖瓦黛旁,身着玄衣,微不可听地,渗着屡屡喘息。   李成风随手以衣袖擦着鬓间的汗,饶是习惯重剑也禁不住日夜兼程地从大相国寺回来的劳累,如今只觉手腕都差点抬不起来。   “殿下,还是晚了一步,夫人走了。”   沈清辞微喘着气,额角渗着薄汗,目光沉沉地看向消失在繁华街道尽头,听此一言,他敛回眼神,沉声道:“无妨,我追上去便好。”   平南林府,朱雀金纹双重门,两侧各有雕花乌木侧门,乌木大柱林立,皆为铁画银钩,正门两边各有汉白石狮子,威正以待。   林府外,几个人头攒动着,不时传来几声咳嗽,带着几分沧桑老迈,苍白的发丝垂下,林无恙连忙抚着林老太君的背,替她顺气。   “老太君,这里风大,还是回屋里等吧!等小姐回来了,属下再通传。”   林老太君拄着楠木拐杖,连忙摆摆手道:“不碍事,我想早些见到长缨。”   谢氏站在石狮子旁,面带精致妆容,拢了拢脖颈雪绒外袍,不满嘀咕道:“这么冷还要在这站着......”   “闭嘴!”林枫实小声喝止,下意识地看向林老太君担心听见,“母亲在这等,若是我们不在,这大街上的人看到了,又会惹来怎样的非议!”   话说至此,谢氏也只好忍着,揉了揉早就站得酸麻的腿。   不多时,远处就迎来了熟悉的王府规制马车,林老太君的眸子顿时亮了亮,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容光焕发。   林长缨往窗棂一探,面露微惊。   “祖母!”   说着,还未等李叔停好马车,一把掀开锦帘,动作轻快地跳下马车,只余虚影,吓得李叔连忙拉住缰绳喊住了马,不料须臾间,萧雪燃也跟着林长缨如此下了马车,如游鱼一般,无踪无际。   李叔不由得长叹一声,轻抚着马背,安慰道:“这都是不用马车的主啊......”   虽是这么想着,但还是顺着林府小厮的带领,去到林府后院放置好马车。   “祖母!这风大,您怎么能在这里等!”林长缨走到林老太君面前,凝在眉眼的阴霾多少散去些,喜上眉梢。   “好孩子!祖母就是想早些看到你。”   林老太君轻抚着她的手背,眸中似是蒙上了层雾,声音多了几分颤抖。   林枫实一如既往地打圆场,感慨道:“长缨,母亲很是挂念你啊!从昨儿个就开始念叨着你今日回门......”   林长缨看向夫妇二人,面色稍显冷静,合乎规矩地行了个礼,“叔父叔母。”   谢氏有意往马车探了探,有意问道:“长缨,怎么不见安王殿下人呢?”   倏地,空气凝滞了几分,陷入微妙的气氛。   萧雪燃无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谢氏会来找茬,刚想开口,却被林长缨明眸中威严勒令退下,只好悻悻地待在原地不动。   “无妨,殿下有事要忙,更何况舟车劳顿,我也不想让他来。”   林长缨淡声回复着,不如谢氏所愿,并未下到她的面子,反而不卑不亢,看是并未放在心上。   林老太君心有成算,这高门大宅里的小心思,她又怎会看不透,随即乐呵呵地笑起来,敲了下拐杖,声如洪钟道:“家嫂,孙女回家难不成一定要带着姑爷?”   “母亲,儿媳不敢。”谢氏顿时花容失色,连忙颔首行礼。   林老太君为前朝大周世代庇荫的忠勇侯王氏之女,虽早已远离朝堂纷争,直挂闲职,但仍凭借着世代治学的族学书院受各地学子推崇学习,至此享有盛名。   谢氏心里清楚,林老太君虽让她打理林家后宅之事,但林家的钥匙没有交到她手上,如今一句轻笑之言,其间蕴含深意昭然若揭,林枫实亦是不敢吭声,只得恨铁不成钢。   “好了,长缨归宁,你快去看看家宴准备成怎么样吧!”林老太君说着,牵着林长缨的手往宅子里走。   谢氏捻着手帕攥紧,心中多有羞愤,但心生一计,颔首道:“是,儿媳这便去看看,恰好昔王也来了,今日可算是热闹了。”   昔王!   林长缨一怔,他怎么也来了...... 第25章 明志三谢......   只是一瞬,她依旧面不改色地扶着林老太君跨过门槛,并未有谢氏想见之色,不料思虑之下,不远处却传来往来丫鬟颔首地轻唤声。   “昔王。”   不多时,掠过梅花残枝,只见白玉小路上有一身影拂掠,身着朱红团云金纹,腰佩玛瑙青玉,浑身凛冽成雍容华贵和威严相逼的气焰,竟让人错生天子之威。   萧雪燃一拍脑门,没眼看下去,这好不容易回个林府却糟心事一大堆,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沈怀松的身后依稀可见粉黛碧蓝身影,林心然生的小巧,被前路之人遮挡着娇躯,身着藕荷霓裳裙,披着糯白绣蝶披风,尽显娇俏姝丽,颇有高门小姐之风。   众人礼数周全地行礼,沈怀松抬手示意,但目光仍停留在林长缨身上,毫不掩饰,回过神来,便有意走到林老太君面前,低眸道:“今日微寒,又恰好休沐,本王便想着来探望林老太君,没想到刚好撞上归宁的立青。   咔哒!不远处的萧雪燃愤愤地折下一株梅,嘀咕道:“那这刚好还真是见鬼了!”   所幸并未有人听见。   林老太君微眯眼笑着,早已看穿沈怀松的心思,但又不好明面上驳斥,自会说些场面话过去。   忽地,微风拂过,点缀在枯枝上的梅花不甚吹拂,簌簌而落,再随着细风在空中打了个旋,闯入众人视线。   梅花香落,雨雪相融,的确是个于寒冬中赏梅的好时节,只是天公不作美,时常发出闷轰响,扰人清闲。   谢氏眸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上前说道:“昔王殿下,林府西角有一处梅园,现下梅花全开,已是赏花的好时节,不如让心然带着您去梅园,赏花饮茶。”   “林夫人所言极是。”   沈怀松似乎甚是满意,转眸看向林长缨,她正和林老太君小声细语,并未看他,落到此处,他有些急道:“长......立青许久未归家,不知可想赏故家之花。”   林长缨顿时愣住了,看向林心然。   林心然亦是稍稍愣住,可不过一瞬,于众人前恢复神色,有意使眼色给谢氏,让她莫要轻举妄动,悯笑道:   “堂姐难得回来一次,自然得好好看看家里的花。”   举止端方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林长缨长舒一气,早知道这次回来定然会事发多事,可也没想到竟是如此,如今她也心知肚明,遮遮掩掩地反而不妥,还不如坦荡干脆点。   “承蒙殿下好意,立青自当不负盛情。”   说罢,还唤上萧雪燃一块,原本两人行的赏花对饮,如今却变成了四人行的各自为阵,颇有杀伐决断之感。   一番简短的嘘寒问暖后,林家众人便各司其职地忙活了,林老太君虽颇有不愿,好不容易祖孙两能好好说说话,现在也只好暂且搁置了。   三人走到梅园轩亭下落座,林心然正点茶注汤,手法娴熟老练,难为谢氏拜托母族请宫里的老嬷嬷来给她上过课,这官家娘子会的她也一样不落,如今亦是上京城内同龄女子中的三昧手,调膏注水不在话下,就连茶筅击拂时也应用得当。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作出了新茶,茶沫勾着茶汤在茶面上形成各式各色的图案,咬盏不散。   落成,林心然将茶盏双手奉上,颔首道:“殿下,臣女不才,请享用。”   沈怀松见她这成品如此出色,有些微惊,说道:“这上面的图案是北漠塞上的云鹰之景?”   林长缨打眼一看,这的确是她的所长之处,在茶筅击拂时绘画图案还要保证咬盏不散,这功夫她小时候母亲也曾教过,可过于枯燥乏味,且需要极大的耐心夜以继日去练才能有所成效,儿时的她耐不住性子时常偷跑和韩家的韩渊鸣到后山练功,母亲无可奈何只好作罢,最后也只有林心然坚持下来了。   林心然的头埋得低,眼神些许稍乱,软声道:“是!臣女不才,并未出过上京,这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请殿下笑纳。”   沈怀松倒是有些意外她还有这样的本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及摩挲之际,林心然柔白的肤色多了几分殷红,如盛开的红梅,红得滴血。   即使如此,她也尽量保持这不慌不乱,起身给林长缨也点了碗茶,虽然什么图案都没有,但有也不错了。   林长缨将刚刚神色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再清楚不过林心然从小心悦沈怀松之事,如今她作为旁人看来,这两人还相处的不错。   思及此,她忍不住一笑,饮了口茶,这云脚绵密松软,入口温和,唇齿留香。   萧雪燃百无聊赖地坐到飞檐之上,玩弄着刚折下来的梅花枝,一脸生无可恋,看着这三人坐在一块也未免太诡异了,嘀咕道:“将军您怎么还看上戏了,赶紧随便找个理由走才对啊......”   往后闲聊几句,都是沈怀松了解一下林家近来所发生的之事,有年前来往拜访的,有族中祭祀的,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林长缨原本借机想走,但没想到他却突然挑起了话头,想听林心然弹琴。   林心然稍显一怔,她随行的侍女听到这样的吩咐,便向她请示道:“二小姐,奴婢去帮您把琴搬来。”   “等一下!”林心然连忙喊停她,起身刚走几步,有些犹豫,但还是福了福,“殿下愿听一曲,自是臣女的荣幸,臣女这就去取琴,稍后就回,望殿下恩准。”   沈怀松轻声应着,拂了拂手。   离去之际,林心然看了眼林长缨,神色晦暗不明,不过须臾,就匆匆从青石小路到内宅去。   林长缨一愣,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可思索想来,沈怀松此举有意支开林心然已是再明显不过,她将茶一饮而尽,沉声道:“昔王,您是故意的吧!”   林心然最宝贝自己的琴不让别人动,这事上京人尽皆知。   说罢,看向梅林外的侍女,都是跟在林心然身边的,如今这被人监视的感觉,着实不好。   沈怀松低眸一笑,起身从青泥小火炉上替她舀杯茶,不料却在这之前被她抢先接过茶勺,煮茶候汤,替他添了杯茶,可见不想绕弯子。   见此状,沈怀松只好明说。   “我支开她,自然有正事要说,林氏家族里有些远亲的叔伯正打着林家的名义参与到太子一派去干预边境军事,此事,你可知晓。”   话音刚落,林长缨抬眸看向他,思虑之下,沉声道:“此事我知道,这两年他们都说我不理天下事,可林家的事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殿下无须担心,很快便可解决。”   言下之意,便是不希望他插手。   沈怀松眉心微蹙,还是有些不甘心。   “你要是不想林家的权势落到你叔父的手中,大可把不辞从边境接回来,我来提携他。”   林不辞是林长缨的弟弟,比她小十岁,自两姐弟的母亲走后,林枫华不想让他牵扯进京城风云中,便把他送到边境交由叔伯和部下照顾历练。   “不用!”林长缨当即否认,“他年纪还小,当时父帅把他送到边境就是想远离这多事之地,更何况只要对林家好,这家主之位交到谁手上,我也不会有异议,此事于公,殿下如今正与太子夺嫡正盛,也当避嫌,于私......”   说至此,她犹豫沉思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说明。   沈怀松看出她的决心,不想让她说下去,也只好作罢,抢过话头。   “你还是老样子,不愿掺和朝中这些事。”   说着,他长舒一气,掌心摩挲着膝盖衣料,抬头看了眼林长缨。   忽地疾风而过,吹拂着锦帘,天边尽头正有黑压压的乌云袭来,时不时发出闷闷的雷声。   回廊尽头,林心然紧抱着琴在角落,眉目沉沉地看着这一幕,风过不止,吹起她的衣角,只余碎发飘零在她的眼前,不由得眸光暗沉下来,落到琴上,紧攥的双手几乎要烙出红印子,终是不甘和不平。   林长缨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抿了口茶,只听他问道:“你有没有......”   还未说完,她直接沉声道:“没有。”   “什么?”沈怀松一怔。   “不管殿下心里想的是什么,臣下的答案都是没有,绝无可能。”   林长缨淡淡说着,皆是无转圜余地决绝。   “你我之事,多年来满城皆知,如今我已嫁予安王,今日之事,若真的是巧合为了林家之事而来,臣下感激,但以后还是避免为好。”   上京风云变化莫测,实在不应再有往日的牵扯。   沈怀松神色动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地饮了口茶。   神色微妙的变化林长缨尽收眼底,思虑一番后,趁着这个机会,觉着该说的还是要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最后一面了。   她随即双手举起茶杯,眉间凝重,说道:“殿下,臣下有三谢想要告予殿下。”   沈怀松一怔,三谢......   “一谢殿下幼时助我去北漠,多年同袍情谊,未敢忘怀。”   “二谢殿下于林家危难之际相助,保林家叔伯旧部。”   “三谢殿下于年关公务繁忙之际,探望祖母,不甚感激。”   谢字说道尽兴,也就生分了。   沈怀松也知此理,林长缨明面不说,已是挑明自己的态度,他扯了扯嘴角,低低看着茶水掩映的面容,抬眸对上她也正握着茶杯。   一晃神,还觉着两人在山崖戈壁的浅滩,打完胜仗后军营庆功,他们都会偷闲喝上一杯,未及细想,沈怀松便下意识地持杯以茶代酒与她碰杯。   林长缨余光注意到侍女的动静,随手躲开,不料沈怀松不依不饶地以手腕侧挡,她也不甘示弱地以手腕借力回挡,一时间,二人竟坐着以单手切磋了几个来回,侍女看着顿时傻眼。   清茶溅洒些许,泛起涟漪,掩映着二人神色,多是氤氲着茶香。   胶着之际,不远处似有一片冬青叶以势如破竹之势袭来,击翻了沈怀松手中的茶杯,清茶撒落,玉杯碎裂。   林长缨一愣,谁有那么深厚的内力,仅此一瞬,她回眸转向剑叶而来之处,似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   轮椅捻着泥土碎花而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怀松抬眸一看,眸光尽碎,按奈不住拳头握紧。   沈清辞!他怎么来了...... 第26章 变数修罗场   回眸而过,浮光掠影间,李成风推着沈清辞而来,他身着青松翠竹薄衫,身如松玉,面若桃花,端的是不近人烟。   一见到沈清辞,沈怀松眉眼顿时阴云密布,起身而立,没好气地拂去衣袖沾着的水渍,刚想要责问,李成风便只身上前抱拳颔首:“请昔王恕罪,属下一时不慎,扰殿下雅兴。”   很明显,刚刚凝聚真气注入叶子似飞刀而来,非寻常之人能做到,来的两个人,众人亦认为,只有李成风能做到。   林长缨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总感觉今日出门未看黄历。   沈怀松冷哼一声道:“安王竟是如此管教属下的吗?”   说至此,颇有沙场征伐的军威之感,犹如黑云压城城欲摧,与现在蟹青朦胧的天色相得益彰,犹如凶煞降临。   奈何沈清辞丝毫不露怯,似笑非笑,拱手道:“昔王所言极是,我代成风替你赔不是。”   不卑不亢,须臾间,沈怀松的威压似是打在棉花上。   沈怀松眸光尽碎,阴霾更甚。   不料刚想说些什么,沈清辞直接来到林长缨身旁,拉着她的手往身后带,眉目柔和,温声道:“夫人,我来晚了,刚刚已向林老太君赔不是,随后让我来梅林寻你,带你回去。”   夫人!?沈怀松一怔,他们什么时候这么......   眼见着他们有意要走,沈怀松终是不甘,上前沉声道:“归宁可是大事,安王竟也迟了,可见......也没多放在心上!”   话罢,沈清辞侧头,明眸一刹,两人对视之间,竟渗着隐隐的肃杀。   林长缨一怔,左右观望着,这气氛怎么莫名的诡异......   萧雪燃眉眼微挑,玩着梅花枝,颇有刚刚林长缨看好戏的意思。   不过一刻,沈清辞敛回神色,肃声道:“与你无关。”   说罢,看向内宅一处,扬声道:“对吧!心然小姐。”   众人微愣,皆往一处看,只见林心然抱着琴和随行侍女走出来,面色微愠,咬牙不悦,终是面上挂不住,抬眸看了眼沈清辞。   以往就算常年在上京也从未见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安王殿下,如今初见,才知是生的这副模样,仅此一眼的对视,竟是漫上四肢百骸的寒意。   倏地手一抖,她紧握着琴,福了福身子,颤声道:“臣女拜见安王。”   沈清辞没再说什么,向沈怀松拱手说了声“告辞”。   随即看向林长缨,柔声道:“走吧。”   林长缨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手腕走出这气氛微妙的四人行,却不由得心下生疑,凭借着曾经当斥候打探的经验和林心然如此混乱的吐息,她是知道林心然在的,可怎么他也......   难不成是刚从内宅来时瞧见的?   思虑之下,她没再多想,干脆如往常般帮他推着轮椅,往小路上走,害得沈怀松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得就此愤然地一甩袖子背过去,脑海里浮现的皆是二人目光汇聚。   萧雪燃在屋檐上强忍着笑,见林长缨他们走了,连忙翻身而下跟上去,只是没想到身旁还跟着李成风。   “你知道刚刚那场面叫什么吗?”萧雪燃以指间旋转,晃动着折下的梅花枝,梅香簌落。   李成风眉眼一挑,示意愿闻其详。   “我也是从将军日常念的经书里知道的,名为修罗场,你都没看见昔王刚刚气得脸都绿了,实在是妙哉妙哉,这小摊上的戏文先生可都不敢这么写。”   李成风又不经意地梨涡浅笑,眉眼似是挤成一条缝,说道:“雪燃,你真聪明。”   “那是那是!不过你也不差。”萧雪燃以梅花枝扫了下他的肩膀,“刚刚那招手滑得也很有水平。”   李成风一怔,轻咳了几声,其实那不是他使的......   难免心虚,思索想来又觉着不对劲,说道:“刚刚还以为看到夫人那样,你会出手阻止。”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将军这人比较好强,不愿人帮她,更何况就昔王那样的,自然能把他打发走,都不用你出手!”   说着说着,萧雪燃有意贴近他耳朵,压低声音,就怕林长缨警告她不可议论权贵,担心惹祸上身。   梅花清香四溢,于这雪色间凝着水珠,似是掩映着二人的面容。   李成风只觉有一阵温热拂过面颊耳垂,微红泛起,红得像春日盛开的木棉花,滴血展露,竟是下意识地,他往后挪了几步,一时无措。   “你干嘛!”萧雪燃不解。   “我......”李成风紧抓着剑,一时不知如何说,连忙指着在旁的花说,“我......觉着......这花挺好看的,想看看!”   说罢,还傻笑了几声掩饰心虚,如二人初见那般,明媚清朗。   “这好端端地怎么又结巴了!每年冬天不都这样嘛?”萧雪燃嘀咕着,坦然道,“既然你喜欢,那送给你好了。”   说着,就把手中的梅花枝丢给他,李成风一把接住,讷讷地看了会儿,见她转身而去,连忙跟上。   “雪燃!这是你送我的?”   “不就是株梅花嘛?这整个园子都是啊!”   “这不一样,这可是你送的!”   梅林间多是二人你来我往地一句,梅花摇曳,掩映着他们的身影,多是暗香疏影的静好,奈何这走在前头的林长缨和沈清辞,颇为无奈,要不是这梅园位于林府西角偏僻之处,谢氏肯定得治个喧哗之罪名。   两人也没说话,似乎在等着对方开口,林长缨摩挲着楠木轮椅上的雕花镂空扶手,低低地看着他这如瀑青丝,微不可见地,发尾卷曲,光影的错觉中,似是带着点赭色,不过几乎一瞬,又觉着是错觉。   忽地,前方幽幽响起一句。   “夫人不想让我来吗?”   林长缨一时语塞,这人都来了,她再说不想,这不是赶客吗?   “没有,只是听闻殿下不喜上京高门世家的束缚,这深宅大院背后的那点事,我都不想理会,更何况是过惯了自由日子的你呢?”   沈清辞耐心听着,习惯性摩挲着指腹,随即微偏着头,沉声道:“今日是我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以后这样的场合,我都会在。”   林长缨眉眼微蹙,似是觉着这话总有种别的意味,垂眸而下,注意到他肩上搭着的青丝,沾染着细碎梅花,她便抬手替他拂去,淡声道:“也不算迟,刚刚不就是正好。”   与人打照面这事她可是真的不会,若不是沈清辞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沈清辞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品出不一的意味。   不多时,二人穿过梅林,来到林老太君所住的明德阁,锦鲤月池在侧,假山溶洞的雪水滋滋流入,叮铃脆响,多有静谧醒神之感。   不远处走来了一位身着碧澜团花蜀锦月华裙的嬷嬷,看模样不过五十,却生出气定神闲的大家风范。   林长缨认出这是贴身伺候林老太君的恩嬷嬷。   她走至二人面前,行了一礼,眉目柔善,轻声道:“见过殿下小姐,老太君已恭候二位多时,请随老奴来。”   林长缨推着轮椅往前走,不时向周围环视着,似是在寻着什么人。   “恩姨,无恙去哪里了?”刚刚回来一直都没看见她,也没陪在林老太君身边。   “无恙去替老太君送信给到淮玉书院了,几日前出发的,估摸着今晚才能回来。”   书院指的是淮玉王氏当年在淮玉山创办的书院,本代山长是林老太君的堂弟,二人时常书信往来,书院也经常通过驿站送些典藏之书。   林长缨微点着头,也没有多想,这也是常有的事。   “无恙?”沈清辞似是疑虑。   林长缨回过神来,解释道:“无恙和雪燃一样,原是我们家的家将,她刚出生时父母便把她遗弃到林府门口,祖母不忍,便把她收留下来。”   沈清辞心生疑虑,“为何叫无恙?”   一说起林无恙,恩姨愁绪渐涌,擦拭着眼角,叹气道:“回殿下的话,只能说是这孩子时运不济,七年前她带着小少爷去凝香阁替老太君买香料,不料走水了,为救小少爷她半张脸都受伤了,为了不吓到人,都以面具示人,老太君乃是吃斋念佛之人,便替她改名唤无恙,自是希望这孩子能无恙岁安。”   凝香阁......   沈清辞似是心有成算,便也没再问下去,低眉沉思着。   林长缨劝慰着嬷嬷,不免生疑,殿下怎么突然会问起此事......   忽地,不远处拐杖闷闷的隆冬声作响,抬眸望去,林老太君正持着拐杖从阁楼里走出来,面目慈善,乐声道:“这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说话又不进去,害得我这把老骨头还得走出来看看。”   说着,浅浅的眸光落到沈清辞身上,眉眼微弯,淡声道:“多年不见,殿下似乎已经心有所成了?”   沈清辞拱手低眸道:“一面之缘,没想到老太君还记得。”   “祖母!”林长缨一怔,“你们......以前见过!?”   林老太君乐呵呵地笑着,鬓间灰白的发丝吹拂,掠过眼眸,随即拂了拂衣袖,向林长缨道:“那还是在七年前,我进宫参加陛下的寿宴,偶然遇到,那会儿你还在江南,自然不知。”   “偶然遇到?”林长缨不甚疑惑,嘀咕着,“我之前每年都要进宫怎么就没遇见过?”   不过轻语,落在沈清辞的耳畔,忍不住低眉一笑,颇有些无奈。   倏地,庭院回廊下候着的李成风似是有事,想上前却又不知该不该打断这几人的谈话,这些微小的动作焦虑落在林老太君眼里,心下了然,幽幽说道:   “殿下,你这个俊俏的小侍卫似乎有事相告,不如让我们祖孙两说说话。”   沈清辞回头一看,对上李成风的目光,的确是有事相告。   “应该的,夫人离家已有七日,是该和老太君叙叙旧。”沈清辞沉声应着,转眸看了眼林长缨,便往李成风的方向去。   林长缨讷讷地望着沈清辞的背影,闯入眼帘皆是这苍茫雪色,还有这把楠木轮椅,须臾间脑海似是闪过几抹虚影,奈何抓不住,从指间划过,随即喃喃念道:“轮椅,落雪,背影.....”   林老太君未听清她的念叨,打趣道:“怎么!我的乖孙女竟是这副遥望不舍的样子。”   “哪有!”   林长缨立即否认,转身扶着她往暖阁里走,庭院无遮挡,多是裹挟着水汽的微风拂过,阵阵阴寒。   “不过我没想到祖母您跟殿下见过面,那你们当时说什么了?”   “说什么?过去那么多年,祖母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记得?我的小祖宗你就别为难祖母了!”   “我就问问。”林长缨并未放在心上,“刚好,殿下府里有善做江南菜的王婶,我带了很多她做的江南糕点,祖母可以尝尝,挺有母亲当年做的味道。”   林老太君在搀扶下踏过门槛,哄声应着,可垂眸而下,端的是回忆往昔,终是敛过神色。   也不知安王殿下会成为怎样的变数...... 第27章 家宴沈怀松沉声道:“安王的手劲还挺……   李成风推着沈清辞至回廊檐下的甬道,人烟稀少,确定四周无人,他颇有些担心道:“殿下,老太君应该不记得当年的一面之缘吧!”   沈清辞并不感到意外,淡声道:“老太君如今虽过朝枝之年,但依旧神若玄朗,说话有条不紊,声如洪钟,记得也是情理之中的,更何况......”   原本只是怀疑,让璟帝下那道赐婚的旨意,他知道以林长缨不会在意,也不会反抗,但林老太君性子刚烈,颇有当家风范,会借着淮玉王氏家族的族荫反对这次婚事,所以先前还写了封信差人交予,如今看来应是默许了。   “没什么!此事无碍,无需担忧。”沈清辞回过神来,正声道,“可是江南都尉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是。”李成风摇了摇头,随即俯身贴耳小声说着最新得到的消息。   沈清辞眸光一亮,似乎有些意外,“她答应要来!”   “是!这下殿下也不用担心了……。”   沈清辞松了口气,微不可见地握紧了扶手,压制住情绪,随即缓着心神,思虑道:“对了!还有一事你顺便去调查一下,有关七年前......”   话还未说完,他立刻噤声,耳朵轻动,注意到不远处回廊传来的细碎脚步声,似乎有些急促,吐息紊乱,未加掩饰,应是不懂武功之人。   “谁!”李成风横在沈清辞前,做保护抵挡之势。   话音刚落,就见从拐角处走来一个侍女,一听到李成风的喝止,吓得连忙跪下磕头求饶。   沈清辞认出是府中的丫鬟,拂了拂手,冷声道:“可有事?”   “是夫人让奴婢来的,已至午时,准备开宴,请殿下前往花厅用膳。”   想来应是谢氏让她来的,没想到这势利眼倒是挺会明面上过得去,只是不知这到底是是场鸿门宴,还是亲和宴......   沈清辞示意了下李成风,便让侍女下去了。   “殿下,这谢氏都不知安的什么好心,雪燃可跟我说了,她嚣张跋扈跟个泼妇似的,对夫人和老太君都不好,但夫人和老太君也不在意,干脆就不理她。”   “她们只是看不上罢了,只要未干什么出格的事,也就由着去了,毕竟将来在平南当家的也只会是不辞。”   林枫实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在林家虽是庶子,但及其看重家族门檐和传承,于外人而言还是向着平南的,倒不会胳膊肘往外拐,量她谢氏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交待一些阁中事宜,李成风便带着沈清辞到了花厅,林府的花厅与王府不同,雕栏画栋,多的是家徽雕饰,历经多年风雨时常让工匠修补,每一笔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多了几分古韵朴素。   一进到花厅,恰好沈怀松和林心然从侧门而入,两相对上,竟无端生出针锋相对之怪异。   林长缨扶着林老太君落座,对上这一幕,心下一紧,回想起二人的渊源及秦皇后当年所做之事,也难怪沈清辞会如此敌对。   不料她刚想上前阻止,沈怀松便敛回神色,直接落座一旁,端正危坐,仍保持行军之人的气宇,凛然周遭的寒气。   忽地,闷闷的雷声轰隆作响,似是敛去水汽,愈加沉闷,想要下雨却只是来开个玩笑。   林长缨只觉心提到嗓子眼,今日还真是诸事皆不宜啊......   思索着,她对李成风道:“成风,你先下去吧!我来便好,雪燃现在在后院玩祖母养的那群兔子,替我管管她,李叔也在那。”   原本这样的场合李成风不宜在此,他亦不喜不自在,还不如让他落得个清闲。   李成风杏眼一亮,毫不掩饰地露出梨涡浅笑,问道:“殿下,可以吗?”   沈清辞一笑,无奈地叹道:“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在这,快去吧!”   话音刚落李成风匆匆就行礼告退了。   林枫实夫妇也恰好到了花厅,招呼沈怀松落座斟茶,对林长缨二人只是点头而过,这态度不喜不淡,亦是昭然若揭。   林长缨不以为意,便带着沈清辞落座,按规矩,与昔王二人对坐,林老太君做主位,家主夫妇分席而坐。   午时三刻开宴,青玉碗勺玉著各落而至,侍女们捧着雕花托盘纷纷而至,珍馐美馔,苍翠欲滴,多是山珍海味,八珍玉食,颇有上京风味,北方冬天严寒,多以三牲五鼎为主,佐以辛辣刺激,驱寒保暖,补气益血。   只是总感觉,这味道太重,光是闻这味就已经饱了。   先上菜肴,后出汤品。   不多时,菜上齐了,林枫实先是起身拱手,手持小玉杯一番左右逢源的客套之词,于官场中已是多年的老毛病,这让在座的人不甚烦忧,最后还是林老太君先行打断,才得以动筷子。   林长缨瞳仁微动,打眼看下,这林府的疱人她是最清楚不为过,擅长味重刺激之菜肴,还有时还会变着法来做奇形怪状的菜肴,好让林枫实与官员闲暇会面吃饭时争个面子,只是到底华而不实,味道真不怎么样。   “殿下,我们家厨子的手艺确是不如王婶的家常菜,也不像王府还有储藏春夏菜蔬的冰窖,您还是将就点吧!”林长缨嘴唇轻动,几近呓语来贴耳同他说道。   一开始她还担心沈清辞对这样围坐吃饭的场合不自在,但看他动作轻缓,气定神闲,应是无碍,听到林长缨这么说,他拂袖持玉著,连夹几块玉烧豆腐到她碗里,这豆腐磨得细腻滑嫩,弹性十足,还在她碗里弹了弹。   “无妨,都一样。”沈清辞淡淡说了声,只让她听清。   这一幕落在林老太君眼里,忍不住低眉一笑,灰白发丝垂下,眼角皱纹折起,似是回想到以前林长缨的祖父也是如此,招待着从淮玉山下山,第一次到上京的她,回眸而过,碗里都是林长缨给她剥的虾,沾着最爱吃的蒜蓉,蒜香四溢,多是勾起往事。   林心然自是也不闲着,忙活着替沈怀松夹菜,不愿假手于人,奈何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应着,颇为不自在,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两人,只能闷闷地喝着清茶,入口微涩,多的是不可思议。   这才不过七天!他们怎么......   思及此,眉眼蒙上一层阴霾,目光烁烁,随意提起玉筷夹了块淮山,不料刚入筷,几乎一瞬,对侧也有以玉筷夹入。   抬眸看,眉宇乌黑,果然是对坐的沈清辞,虽知对方是无心之失,但如今那么多人看着,他又怎么能放手。   霎时间,二人似是凝着股劲,以玉筷为发力,顿时呈现玉筷林立之势,最后一块淮山前后被迫前后挪动着。   众人神情忽地凝滞,林长缨眉眼一挑,扯了扯嘴角,这不就是块淮山......   沈怀松沉声道:“安王的手劲还挺大的......” 第28章 话锋“你怎知,不是我先遇上的!”……   二人明眸一刹,目光汇集之处皆是不可言说的暗流汹涌,柔劲使出,白玉砖似的淮山快要漫上裂纹。   沈清辞眉间一蹙,冷声道:“昔王若是不放手,这最后一块淮山可就浪费了,最后落得玉石俱焚的下场。”   “我先看上的,为何让我放手,若是按军中的规矩,就当以武比试,胜者而出。”   沈怀松字字珠玑,铿锵有力,二者皆在明说其中蕴含意味。   沈清辞横眉一凝,淡声道:“怎可把它当成赌注!更何况,你怎知,不是我先遇上的!”   不多时,苍白的玉指逐渐泛红,目光落到几乎濒临身首异处的淮山药,终是敛回神色,收回筷子,轻放于桌上。   随即拂了拂衣袖,面色不平不淡,淡漠道:“罢了!皇兄既然想要,做弟弟的当回孔融也无妨,区区小菜无所谓,可这心尖上的,就断不能割舍了。”   倏地,房檐边上落雪凝成的水珠滴滴答答地稀落,挂在屋檐边上的铃铎叮咚作响,只余阵阵回音,与水珠滴答相得益彰,落到在场人的心泉,泛起涟漪。   众人稍显一愣,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唯有林老太君仍在乐滋滋地吃着孙女刚刚剥的虾,再清楚不过其中意味。   林长缨倒是松了口气,光顾着看那块惨烈的淮山药如何,并未仔细听二人的凌厉话锋。   沈怀松亦收回玉著,仍没回过神来沈清辞刚刚那番话。   空气几乎凝滞,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须臾间,花厅侧门走来一侍女,微微颔首道:“夫人,羊肉汤好了,现在呈上来吗?”   谢氏反应极快,连忙拍手打圆场,让侍女呈上汤来。   微不可见地,大家双肩一松,林枫实也跟着说场面话缓和气氛,甚至不惜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要与沈怀松小酌一杯。   不多时,侍女捧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盆缓缓走来,景德蓝花暗纹汤盆多为沉重,于泛着羊肉的汤底交相辉映,更显色泽质感。   许是刚从瓦罐盛出来,袅袅热气几乎掩过侍女的面容,到了暖和的花厅才稍显缓解,浓浓的羊肉香撺掇入屋,唤醒人冬困的心神。   羊肉滋补,最适寒冬食用。   林长缨掩唇打了个哈欠,泛着泪花,但还是忍不住捏了捏鼻子,她最怕这羊膻味,但以前在北漠边境,最多的便是牛羊肉,北漠商人还说喝碗羊肉汤,一整个寒冬都不怕冷。   羊肉香弥漫,微不可见地,沈清辞低眸,眸光微闪,竟是抑制不住地喉咙微动,可对上沈怀松的眸光,却经不住回想,他的眉眼的确和秦皇后很像......   林长缨以手撑着脑袋,神思困顿,讷讷地看向即将送过来的汤。   不料热汤倾洒之际,她瞳孔缩紧,起身手一挥,喝道:“小心!”   仅是须臾间,半数撒在楠木轮椅上,一阵劲风而过,汤盆被拍开,惊起破碎裂痕,只余残烟碎瓷。   “殿下,你没......”   林长缨本想看看他的情况如何,不料话还未说完,手腕一紧,就被沈清辞拉到在旁木施放着的铜盆,将手摁到水里。   顿时火辣辣的刺痛感撺掇全身,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手背渐红,指尖发颤,可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他身着的长袍已半数热汤倾洒到腿上,一片狼藉,纷杂不堪。   “没事,我感觉不到。”沈清辞咬牙说着,额间渗出冷汗,微不可见地只能紧握着扶手强撑,只觉腿上肿痛灼伤已让他动弹不得。   屋内早已乱成一大片,刚刚不过瞬间,座上的人都下意识地起身后退,就连林老太君下意识地伸手都被恩嬷嬷护着,如今只余侍女跪倒在青石上,哭天抢地的求饶,连带着在花厅候着的侍女也连忙跪在地上稽首,双肩微颤,担心家主怒威。   谢氏被吓得躲在林枫实身后,护着林心然,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没缓过神来,林老太君到底是当家的风范,嘱咐让恩嬷嬷拿着她的牌子去请大夫。   沈清辞静默以待,观察着周围的状况,谢氏站在常青竹盆栽旁,捻着手帕愣是担惊受怕的样子,可仅此一瞬,与犯错的侍女目光汇集,端的是心照不宣。   林长缨甩了甩手,眉眼微蹙,一向喜静的她如今在这嘈杂的花厅倒是头疼得很,面对哭得花容失色的小侍女,一时无措,但仍是心头火气。   “你们!”林长缨如鲠在喉,但也只能先处理要紧事,便摆手道,“快去我屋里将我那盒伤药拿到隔间来,再送些衣服过来。”   跪伏在门口的侍女机灵,连忙应声下去,逃离这微妙之地。   终是有条不紊地主持局面,随即她向众人行礼告意,“祖母,昔王,叔父叔母,我与殿下就先行告退了。”   沈怀松微张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林老太君截断道:“好,快去收拾一下吧!看看伤势如何,大夫很快就到。”   末了,二人看似体面的离去,逃过这食不知味的家宴,还是松了口气。   推开青鸟雕花乌木门扉,林长缨带着沈清辞来到隔间,静谧无声,与花厅嘈杂纷乱不同,合上门后,看了下手背的伤势,瘢痕盘踞而上,撕扯着皮肉如火龙烙印,但幸亏她眼疾手快,倒也觉着无碍。   不料,沈清辞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手背上的伤势,神色凝重,瞳仁微动间,多是手捻着衣袖内扣,有些犹豫。   “我没事!”   林长缨连忙收手,眸光渐暗,也不多这一道伤了,只怕将来都不知是她死得快还是她这疤痕好得快。   思及此,她露出浸润着苦涩的笑,淡声道:“反而是殿下你这身上都被淋到,我让成风......”   “这要是处理不好长水泡就麻烦了。”   沈清辞少有的打断她说话,微喘着气尽是隐忍压抑着什么,但都被他以内息压了下去,眼眶逐渐微红。   林长缨一怔,咽了咽喉咙,竟是心虚地看向别处。   怎么总有种又要被教训的感觉...... 第29章 上药“殿下,夫人的脸怎么红了?”……   倏地,咚咚声响起,侍女按着她的吩咐拿了伤药和干净的衣服过来。   双层花鸟雕纹檀木盒,精致小巧,且看年份已久,但依旧如新,可见使用者的小心保存,一打开便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落到此处,沈清辞也饶有兴趣地过去。   林长缨眼珠转动着,似是在寻着什么,苦恼涌上,这以前都是贴有字条,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以她这万年不开箱的毛病就跟眼瞎似的。   沈清辞睨了她一眼,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了然于心,伸手取出墨绿蓝玉瓶,说道:“应该是这个,三黄膏。”   说着,便将药瓶打开,沾着木签,一手拉着她蹲下,往她手背上凃,清凉刺痛慢慢晕开,缓解了些许疼痛,屋内散发着浓浓的黄柏苦涩香,多有醍醐灌顶之意。   林长缨眉眼微挑,这似乎是她的药箱,怎么反倒......   “三黄膏由大黄、黄柏、黄连熬制凝结而成,这三味药材需放置清凉透风之处,所以一般会用墨绿蓝玉的器皿来放。”   沈清辞直接解她疑惑,随即又拿出两瓶青玉小花瓶。   “当归活血祛瘵为辅药;白芷去腐生新,还能止痛,为佐药。”沈清辞耐心说着,最后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行军之人时常受伤,这些可都是常识,夫人......”   林长缨一时语塞,眨了眨眼,怎么有种被长辈训斥的感觉......   小时候在军中虽然大伤小伤不断,但她大多都不在意,以至于母亲看到她身上的伤被气得罚她跪祠堂,就连林枫华也跟着遭殃,饶是温柔似水的江南女子也颇有为人母亲的威仪,可事后还是会无可奈何地千叮咛万嘱咐,替她准备好常用药,只是林长缨还是很少记挂在心上。   思及此,她垂眸讷讷地看着沈清辞替她绑好纱布,刚刚为方便他擦药,就鬼使神差地蹲下了,如今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仰视着他。   身量颀长,几乎将她挡住,簌簌而动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掩映着眼底的情绪,眼尾殷红,以美人痣点缀,端的是干净的妩媚。   林长缨盯得出神了,可还是敛回神色,讷讷问道:“殿下怎知这些?”   沈清辞的手法熟稔,对药草常识多是信手拈来,自然会引起她的疑问,他也不慌不忙地将她手上的纱布绑好,淡声说道:“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懂得多些也无碍。”   林长缨也没再细想,目光沉沉地落在他汤撒的半身长泡,眸中思绪万千,也没多想,复又蹲下,照着沈清辞先前擦药的顺序,捻着木签,似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这是......”沈清辞扯了扯嘴角,忽然觉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虽然感觉不到疼,但身体还是会不好受的。”   林长缨徐徐说着道:“殿下把外袍脱了吧!我来帮你上药,虽然我不懂药理,但以前还是帮军中的将士做过涂药包扎这种小事的。”   “等......等一下!”   沈清辞下意识拒绝,可也经不住林长缨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她将轮椅的扶手一把拉过,让他动弹不得,将他的裤腿卷起,神色凝重。   无奈之下,沈清辞只好放弃挣扎,乖乖束手就擒,可微不可见地,紧握着轮椅的扶手,眼神慌乱,生怕林长缨看出端倪。   脚踝的下裳拂开,皮肉展露,热汤大多倾洒在左腿上,如今拂开衣裳及至膝盖,不知是不是常年不见日头的,他的皮肤比常人要白,似是一层薄薄的雪色皮包裹着骨头,几近透明的血管青筋交织附着,透着点病态的气息。   二人都没有说话,林长缨也难得沉下心来替他擦着药,动作轻缓,心无旁骛,沈清辞也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垂眸看着她,心中有了几分侥幸。   屋内静谧无声,九莲香炉上头盘旋萦绕着袅袅余烟,微不可闻地,亦有似有似无的药香潜藏其中,不知从何时起,外面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雨来,云雨淅沥,与房檐上的铃铎相得益彰,盛却嘈杂纷乱。   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已差不多帮他小腿上好药了,见她动作未停,沈清辞一怔,连忙抓着她的手停下,拂下下裳,支吾道:“好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林长缨一愣,才发觉都快到大腿根了,着实不太方便了,待回过神来,她的脸霎时红的跟熟透的柿子,面颊滚烫,随即慌乱无措,起身将药放好。   “我......我让他们叫成风过来!”   说罢,跟逃命似地开门而出,不料恰好撞上了准备敲门的李成风,看样子已经听说了发生何事,急急忙忙跑过来,满头大汗。   “夫人!”李成风眼睛一亮,本来还想问一下情况如何,不料还未开口,林长缨就直接掠过他跑出门,可谓是落荒而逃。   李成风看到屋内的沈清辞,走入合门,但还是不解问道:“殿下,夫人的脸怎么红了?”   “没什么。”沈清辞敷衍着,但仍旧未脱离刚刚的思绪混乱。   李成风注意到他行至脚踝的烫伤,心下着急,急声道:“殿下,大夫也快到了,我去找......”   “好了。”沈清辞有些无奈,起身到屏风后将衣服换下,“傻小子,别忘了,我就是个大夫。”   “对哦......”李成风一敲脑门,着急之下,竟一下子给忘了。   沈清辞从衣袖内扣取出长三寸的银针,于穴位处扎针,配合内息运作,这才缓下心口鼓胀而起的筋脉,随即目光落至腿上盘踞蜿蜒的伤痕,斑驳林立,不由得回想今日花厅家宴,眸光渐冷,尽是阴狠轻蔑,随即冷哼道:“没想到这深宅闺帷竟是如此,那个侍女......”   “是谢氏!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   李成风一下子反应过来,紧握重剑,可回过神来,心知沈清辞是怎么想的,试探问道:“所以殿下是想让属下杀了那个侍女吗?”   “不可。”   沈清辞从屏风后走出,青天文竹广袖长袍,端的是宋玉翠竹之态,但也看得出来历经岁月已久,想来应是林枫华年轻时的旧衣。   沈清辞思索着,眼眸的瞳水光影萦绕,多了几分纷杂和踌躇,喃喃道:“我们这些年所谋之事不也是上不了台面吗?”   “殿下!”李成风一怔。   末了,沈清辞收拾情绪,长叹一声,拂袖而道:“无碍,其实我更想看看长缨对此事的态度如何。”   在她心里,到底还在不在意她于林家的位置。 第30章 聘礼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沈清辞终是耐不住林长缨强迫,让大夫瞧上一瞧她才肯放心,最后还因一场雨只得暂时作罢回府。   雨落未止,灰蒙蒙的天空一望无际,薄雾盘旋在侧,淡淡云烟缓缓地随风缭绕,无声无息,云过无痕,幽深渺茫。   明德阁,在庭院草丛游玩的兔子纷纷躲在冬青树下,咀嚼着菜叶萝卜,以雨幕为天然的遮蔽,似乎也在享受着这场雨后初寒。   阁内,恩嬷嬷正在风竹火炉上煮茶点茶,注汤点水不在话下,没一会儿调膏击拂,点出来的茶云脚松软,氤氲着淡淡的茶香,四角都烧着银霜炭的地龙,时不时发出刺裂的迸溅,冒着火星,多了几分慵懒祥和之意。   忽地,如黄钟大吕般的轻敲暖玉之声响起,棋子落定。   林长缨正和林老太君对弈下棋,二人对坐在梨花小案边上,林老太君围着灰白毛毯,神色平淡,淡然自若,反而林长缨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捻着棋子沉思他事,时常要提醒才落子。   林老太君看出了她的思虑,忍不住幽幽笑着,沉声道:“怎么!还在为花厅家宴的事耿耿于怀啊!再不补位,祖母可就不留情面咯!”   林长缨回过神来,眸光微闪,连忙选了一处落定,忧虑道:   “祖母,我只是觉着心里过意不去,安王于林家来说是外人,并不知林家内宅的复杂关系,他是因为我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却偏偏在这遭受这无妄之灾,早知道就让他早点回去的,也不知小蝶这丫头怎么回事,平时侍奉叔母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在这时候出岔子,现在就看叔母会怎么处理此事......”   她嘀咕着,喝了口恩嬷嬷递过来的清茶。   林老太君捻着棋子下了一处,往后一仰,眉眼松弛,颇有些无奈摇头。   这傻丫头到底是不谙世事,也是难为这安王殿下,事到如今竟还沦落成外人......   “诶唷!”林老太君眉眼微挑,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试探着,“我们长缨护起人来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祖母,您别打趣,我说认真的!”林长缨有些急了,并未理解其深意,随即垂眸看着她左手上的纱布,是典型的在军中常用三角巾包扎法,想来又是他在书上看到,亦或是在外游历学到的。   林老太君敛笑而过,下了一子打吃,神色转瞬而变,说道:“这场家宴,身份最为贵重的便是两位皇子,像往常这样的宴席,就算是家宴,也得要按照礼制,汤水这样的菜品应是第一道菜,又怎会中途上来,更何况还是从安王那边来上,有失尊分。”   话音刚落,林长缨一怔,捻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待她回神,她将棋子放回棋篓。   “所以......祖母您的意思是......叔母!”林长缨仍觉着不可思议,回神来问道,“怎么可能!她怎么敢!”   “有什么不可能的。”   林老太君接过恩嬷嬷新泡的茶,徐徐说着,“傻丫头,这上京城中,不乏世家权贵、翰林秀才,就连平民尚且分三六九等,更何况皇室这样极分尊卑的,安王于大家心中不过是个有王爷头衔的无权无势之人,闲散无能,近来皇室权势式微,尽数落在谢氏、秦氏,李氏,韩氏这些世家手里,就连如今夺嫡正盛的太子和昔王遇到这些家族的家主都得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安王。   长缨别忘了,家嫂她是谢氏家主续弦之女,但也是嫡女,虽然祖母有些看不惯她的手段,但不得不说,管理内宅的手段,她是有一套的。”   “可......”林长缨有些懵了,“可殿下他又没得罪谢氏,为何要......”   “也许......他的出身就已经是得罪了。”   “啊......”   “当然这只是传闻,祖母也不知是否为真,听闻当年安王儿时落下残疾与秦皇后有关,后来秦皇后被软禁,大势渐失,秦氏一脉也被陛下打压,谢氏和秦氏本是姻亲,自然也受到颇深的牵连,这也是为何家嫂她如此执着想要心然嫁予昔王,对安王恐怕也是心里不痛快。”   “这......”林长缨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更何况这还是她先前阴差阳错之下知道的,总有种莫名的心虚,无奈之下,只得嘀咕道:“荒谬,这与殿下又有何干系,他当年也不过是七岁孩童,明明就是她们心中多有不平才在背后搞小动作。”   林老太君摇了摇头,叹道:“都说只是传闻,祖母对当年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最肯定的应是和你有关。”   “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林长缨扯了扯嘴角。   林老太君颇有些无奈,看来真是以往没教过她这些东西。   “傻孩子,你的聘礼。”   “聘礼?”这词于她而言有点陌生。   “看样子你是没看过成亲前安王送到林府的聘礼。”   林老太君抿了口茶,吞云喷雾般徐徐而道,“都说娘家嫁女要准备嫁妆,祖母从你出生起的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十里红妆,良田千亩,但安王下的聘礼可谓是寥若晨星、连城之璧,在京城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隆重,将后院库房都塞满了,家嫂和心然看见了,在他们的院子里念叨了许久,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而且陛下虽然给他们赐婚了,但昔王并未有所动作,这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林长缨耐心听着,神色晦暗不明,不过是陛下赐婚,走个过场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可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祖母看重的并不是这些。”   林老太君持着拐杖起身,林长缨连忙扶着她在屋内踱步,祖母开始饶有兴趣地在屋内的盆栽修剪枯枝。   随即淡淡说道:“在聘礼樟木箱的里层,有两套完整的寿衣和白绢,要知道,这是鲜少人会考虑进去的,一般只有专于婚嫁的喜婆抑或是像祖母这把年纪才知道,当年你祖父下的聘礼都没有这般周全。”   说着,看向恩嬷嬷,恩嬷嬷亦是向林长缨颔首点头,作为林老太君当年的陪嫁侍女,自然知道聘礼有什么。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而喻,奈何这落到林长缨身上却跑偏了几分。   她揉了揉额角,思索心想道:“不会是他知道我快要死了,还好心送寿衣吧...... 第31章 谢氏曾经最得意的天之娇女,陛下亲封……   不过几乎一瞬,她晃了晃头,打消这匪夷所思,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快要死了。   林老太君修剪完枯枝后,拿起花浇为盆栽淋上水,温声道:“你到底是在北漠边境长大的,这深宅内院的那点心思,你不管,也不想管,所以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祖母替你出面。”   “不用!”林长缨当即拒绝,“此事怎可劳烦祖母,孙女能自己解决。”   她怎么说曾经也是在北漠边境掌管五万兵权的将军,又怎会处理不好此事。   林老太君拉长尾音,带了几分兴趣和好奇,以前诸事不问,谢氏和林心然怎么弄得鸡飞狗跳她都置之不理,今日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解决此事。   思及此,林老太君眯着眼睛小,转身而道:“那祖母考考你,你叔父,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林长缨垂眸沉思了会儿,猜测道:   “老实说,我觉得叔父并未参与其中,他作为礼部尚书,及其注重礼制和家族传承,虽然父帅不太认可他在官场的那些小聪明,但父帅多年在北漠,林府的诸相事宜都是他一手操持的,叔母平时若是行事过分,他都会出手管制,只是大多数都不愿理会,由着她去罢了。”   林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又拄着拐中行至门扉,讷讷地看着着雨幕,感慨道:“枫华这孩子到底是过刚易折,不像枫实这般会为人处事......”   林长缨颔首沉默,以往林老太君提起林枫华,她都是这般默默听着。   雨幕遮挡,淅淅沥沥地下着,看样子并未打算停。   另一处院子也不像明德阁这般岁月静好,几乎是风雨欲来,电闪雷鸣。   林枫实一手拍在檀木桌上,桌上的茶杯一颤,他的额头鼓胀着青筋,似是气得胡子都扬上去,斥责怒道:“好你个谢氏,你竟敢公然如此对人家安王,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氏双肩微颤,微微颔首,但于此事她从未敢不认,反而多了几分嚣张。   随即替林枫实倒了杯茶,好生劝说道:“官人,你怕什么?这安王又不是昔王,不过是个不受宠又无权无势的王爷,他于京城中的地位还不如我阿弟这个专管陛下车马、牲畜的太仆寺卿。   大家也不过是看他瘸子,在明面上对他礼让三分,更何况,大家都觉着这是个意外,我已经将侍女关进柴房了,也算是惩戒一番了,要怪也只能怪他下给那林长缨的聘礼,让我和心然都抬不起头来,昔王更是没放在心上,我们两家从以前就是姻亲......”   说着,还坐在椅子的扶手上,给林枫实揉着肩。   林枫实的眉眼上阴霾与之前更甚,和如今这雷雨交加的天气更为贴合,心头火气,他干脆收回手臂,推开了她,厉喝道:“跪下!”   “你!”谢氏顿时花容失色,眉头皱到一块,但还是捻裙跪下,嘴角气得发抖,看似不服。   “谢婉儿看来我对你太过纵容了是吧!你现在就因为看不顺眼就敢对一个皇子下手,那以后呢?现在林家不如以前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轻举妄动有可能会将林家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若到那时,别怪我不念旧情休了你!”   谢婉儿苦笑了几声,眼眶泛红,但仍跪着,不服气道:“念旧情!林枫实,你别忘了我可是余松谢氏的嫡女,若不是我嫁予你,你一个庶子又怎会有如此地位,难道你忘了你是如何被你大哥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吗?还说以前的平南林氏,要知道,若不是那场当年垂岭战败,林枫华身死,兵权分散,林氏又怎会沦落至此!”   说着说着,目眦欲裂,她冷哼一笑道:“说不定就是你们祖上世代为将,杀孽太重了,老天爷才降下此等报应!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啪!”的一声清脆响起,谢婉儿摔在地上,面上五指红印泛起,鬓间头发微乱。   “你!你这个泼妇!竟敢诅咒我们林家......”   林枫实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饶是内心有一千句一万句恶言骂语相对,可一时间也觉着堵在喉咙说不出来,苦楚不甘涌上,悲愤交加。   谢婉儿抚着脸,强忍着泪水,直起身子站着,讥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有你的侄女,两年前林枫华因旧疾复发被迫停歇在垂岭养伤,身边只有一队精兵和林长缨,让昔王暂且带兵复命。   原本此事保密,只是没想到北漠的人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早已准备好五万大军攻打这弱小的边镇垂岭,他们早对林枫华恨之入骨,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最后外援都来不及求助,尽数命丧在垂岭,现在就连林长缨也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而且这一切是因为我吗?你林枫实明明心知肚明,这一切都因为是你的侄女,曾经最得意的天之娇女,陛下亲封的立青将军,要不是她非要以身犯险说什么擒贼先擒王,中了他们幽冥鬼火新战法的圈套,哪会害得自己的父亲战死垂岭,这就是贪恋军功的报应,你们林家......”   倏地,紫电划破天际,映照苍白的脸色,门外响起侍女的一句轻唤。   “大小姐,您怎么站在这......” 第32章 晋|江|首|发当年战事……   话音刚落,林枫实和谢婉儿一怔,眸光尽碎,回眸而过,竟看到林长缨站在门扉后,神色淡漠,手上还拿着个雕花镂空方木盒。   林长缨垂眸看了眼送茶的侍女,淡声道:“我来吧!”   一边说着,接过她手中的茶托,走近屋里。   林枫实剜了一眼谢婉儿让她暂退一旁,但心下却没来由的一紧,只觉口干舌燥,饶是他浸染官场多年也不知现在该如何是好。   “叔父,叔母!”   林长缨将茶托放置桌上,随即如往常般行礼,淡然自若,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林枫实扯了扯嘴角,试探道:“长缨,叔父这正和你叔母......”   “长缨今日来是奉祖母之命......”林长缨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着,“将家主令交予叔父保管。”   “这......”此话一出,林枫实和谢婉儿顿时懵了,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林长缨将木盒抽出,金丝绒布上,正躺着一枚印章,白鹤兽纹,火漆烧制,白瓷点缀,历经世代百家,凝着家族背后的神魂。   “叔父,祖母需多加休养,不辞还小,长缨也已出嫁,心然估计也快了,祖母和林家就有劳叔父多多费心了。”   说罢,便双手将木盒与印章交予林枫实。   风席卷而入,油灯上的明火晦暗不明,忽闪忽烁,掩映在林枫实的瞳水里光影萦绕,回过神来,竟是双手微颤,将其接过。   林长缨敛回神色,走向谢婉儿,谢婉儿吓得双手阻挡在前,做出防卫的姿势。   这细微的动作她尽收眼底,也不足为奇。   末了,她看了眼谢婉儿,面色不平不淡,只是这眼底撺掇而出竟是骇人惊起的肃杀,回想今日之事,就不由得攥紧拳头,烙印出红白相间,但最后思绪回笼,忆起当年战事,终是不饶她,便直接离屋,随他们而去。   只余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终是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所言。   林长缨行走于回廊间,乌云似是在空中撒的一摊墨,逐渐晕染而开,化作风雨,稀稀落落地沿着房檐细线落下,倾泻于四角方天的铃铎,原本庄严清越之声多了几分焦躁,叮铃咚隆,直击她的心泉,泛起浪花。   当年之事,谢婉儿已说的八九不离十,但是还有些不同,北漠人时常训练苍鹰来做探子,时常训练他们紧盯着林枫华,但大多时候也就一两只都被林长缨射了下来,只是没想到在垂岭这样无主之地,且临近西域远北漠,还会有大批苍鹰袭来,似是早就蓄势待发,当时原本定下暂时撤离计划,林枫华让将士先行疏散镇中百姓和派斥候求援,不料疏散之际,大军压境,将剩余未撤离的百姓将士围困在垂岭,目的便是诱其投降,活捉林枫华。   实力悬殊下,只得配合周遭小沙土丘陵的地形,林长缨提出擒贼先擒王及夜里迂回突击的方法,林枫华等叔伯亦是赞同,只是不料反而落入北漠幽冥鬼火新战法的圈套,这宛如火龙侵蚀并造成燎原烈火之景,至今她仍无法忘记,还因此中了毒箭,变成这副样子。   忽地,杂乱作响的铃铎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长明阁,额头渗满绵密的汗珠,眼眶漫上红血丝,多是眸光破碎,神情悲怆,耳畔皆是微鸣的嗡嗡声。   抬眸望去,雨幕遮挡庭院的冬青梅花,尽是朦胧苍茫之意,蟹青色的天空似在燃着灰蒙的灰烬,漫天细碎梅花飘散,簌落而至,直抵泉池中心的一棵常青树。   仅是一瞬,她冲到庭院的常青树下,挖出树下埋着的一把剑匣,双开八卦锁,墨青丝纹点缀,雕琢着白鹤青鸟吉祥图纹,可显其能工巧匠。   雨打常青叶,油得发亮,也模糊了她的双眼,多年习惯下,她熟稔地将八卦方块按着方位摆起,咔哒一声,双开锁折起,剑匣之下,是一把三尺长两指宽的长剑,剑鞘乌木点缀,剑体以柳纹雕饰,玄铁灌注。   两年前出事后,再一次回到林府,她就将其封存在这,再也未启封。   手握剑柄抽出,长剑鸣啸,一道冷冽的剑影拂过落叶,刀光剑影中,依稀可见剑体篆刻“长明”二字剑铭,剑体掩映着她的面容,目光沉沉,持剑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凌云风采,可在她未察觉的情愫中,竟是隐隐的兴奋,一时间,多年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再次翻涌而来,五味杂陈间,只得付诸于故剑。   足底一点,衣袂翩跹,林长缨翻身越过泉池,至庭院两侧梅林间,剑若霜雪,雨点溅落至周身银晖,长剑如芒,真气凝聚下,所拂过梅花皆碾成细碎化成锋芒直刺树干,只余寸生裂痕。   不多时,萧雪燃似是听到了庭院的异动,连忙赶过来察看,身后还跟着沈清辞和李成风,行至回廊尽头,才看清正舞剑的竟是林长缨。   “小姐!”萧雪燃急的顿时慌了神,连忙喊着,“这么大雨你在干嘛!这样很容易......”   雨稀稀落落地下着,萧雪燃的焦虑担心尽数湮灭在雨中。   沈清辞微抿着唇,神色凝重,似乎已心下了然所发何事,可微不可见地,掩在衣袖中的拳头握紧,发出咯噔响声,无人得知。   “殿下......”李成风亦是一脸担心,“您快劝劝夫人......”   话音刚落,萧雪燃有意跨过回廊的长椅,到庭院中去拦着林长缨。   “等一下,不要去。”沈清辞的一声冷冽将她唤回。   萧雪燃顿时心头火起,置气道:“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军......”   “你比我了解她。”沈清辞的目光凝结,看向雨幕庭院中的身影,淡声道,“她心下决意的,便没有人能阻拦,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说不定......发泄出来一番才更好......   萧雪燃一时语塞,眸光微闪,她不得不承认,沈清辞说的才是对的,林长缨虽看似洒脱随意,神经大条,可在自己执着在意之事,却是头犟得不能再犟的犟驴,时常钻牛角尖,若是她自己想不明白,没人能劝她。   思及此,她只好作罢,气得跺脚随即站到回廊檐下,双手交叠身前,心中焦灼难安,愤愤地看向沈清辞。   不知为何,总感觉他对将军的了解,不像是才认识了几天的样子。   沈清辞静默不动,只能在一旁等着,看着。   眉眼笼上的阴霾只增未减...... 第33章 晋|江|首|发此剑赐名……   雨幕天遮下,不远处的阁楼似有两个身影伫立着,往长明阁这边看,于稀稀落落的雨声中,不乏刀光剑影的剑啸微鸣,隐隐听得一声叹息。   林无恙扶着林老太君到阁楼,面色凝重,随即低眸问道:“老太君,真的不劝一下吗?”   林老太君轻敲了下拐杖,紧皱的眉目从未舒展,只得叹道:   “她需要放下,才能活下去,旁人劝不得!这孩子,真是把她父亲的倔脾气学得一丝不差,偏偏她母亲的通透分毫都没学到。”   说着,眼眸转动,望向另一边房檐下的沈清辞,目光沉沉,似是心有所虑。   殿下,希望老身没看错人吧......   思及此,林老太君转身向台阶走去,唤道:“走吧!”   林无恙应声跟上去,扶着她下楼,却不放心,回眸看向房檐下的三人,萧雪燃急得来回逡巡,李成风只得笨拙地劝着,只有沈清辞在一旁静默地坐着,雨幕遮挡,瞧不清他眼底下晦暗不明的情绪。   “无恙!”林老太君唤回她的思绪。   “走路要看路,更何况是下台阶,否则一不小心,要么走错了路,要么摔了一跤,多得不偿失。”   林老太君徐徐说着,似是长辈劝慰,眉眼柔和,多了几分慈善。   可能年纪大了,就喜欢给后生讲这些大道理,林府的人都知道林老太君有这老毛病。   林无恙也一如既往地颔首拱手道:“是!无恙谨记。”   说罢,林无恙便扶着林老太君下了阁楼,两个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林长缨已于庭院中使了好几个来回的剑式,一招一式,都有林枫华教她的影子,到底是多年深入骨髓的记忆,如今就算是两年不练,其熟练也不减当年。   剑花挽过,记忆随着梅花清香纷至沓来。   刚到北漠时,林枫华以军中操练的机关阵设计了璇玑星宿八卦阵,每个刚到军队的从军之人都需要在迷烟沙尘中破解这个阵法,以适应北漠沙土天气带来迷障,可对林长缨来说,这是她历练的开始。   “爹,这沙尘太大怎么看得清?”十岁的她当时只觉着握着剑的手都在发颤,虎口筋脉尽断渗着血渍,已是筋疲力竭地说不出话来。   各叔伯看着心有不忍,刚想劝说,不料林枫华却持长/枪打到她腿肚上,趔趄之下她不甚跪倒,只余残存的意识支撑,耳畔嗡鸣伴随着他不容置喙所下的最后通牒。   “这个剑阵要是三日内过不了,就回上京去,和你的叔母堂妹一块,待在闺房里绣花,到了及笄就找个官户子弟嫁了,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   “我不要!”   林长缨当即拒绝,后面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豪言壮语,如今过去十几年,她早就不记得了,只能模糊记得她最后干脆蒙眼,以辩声定方位才破解了,考验的便是不能相信眼前所见迷惑,还要用耳用心。   她十五生辰之时,林枫华送她此剑,赐名长明,意为天明深远,如万家中的长明灯,长燃不灭,直至油尽。   当年叮嘱之约,亦是萦绕在她心头,还有最后一面。   云雾渐散,明月初见,如水的月华肆无忌惮地跳到长明剑锋之上,随着破势、荡起、离落之式被残碎成月辉萦绕在周身剑体,剑体如镜,倒映着她的面容,心无旁骛,想起林枫华先前教过她的一首诗。   “诗叹鸣蜩,声嘒嘒兮,盛阳则来,太阴逝兮。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   她不像鸣蝉那般高风亮节,却落得和它一样枯槁丧死的下场,终是天不遂人愿。   火光滔天的垂岭,生死之际,林枫华将她护在身下,喃喃念道:“长缨,爹希望你,一定要活下去。”   思及此,她心下一横,反握剑柄,凝聚着真气注入到剑体,须臾间旋身而过,捏剑诀以清光剑锋横扫梅林,顷刻间梅花枝以江海倾覆之势倒折,细碎的梅花簌簌而落,在空中打了个旋,四处散落。   林长缨微喘着,讷讷看向梅林残局,倏地,刺裂迸溅声漫延,剑体凭生多了几条裂纹,几近破碎。   即使长明灯吹不灭,可亦有油尽灯枯之时......   她心下一紧,喉头漫上血腥,渗出嘴角,为苍白的薄唇染上一抹鲜红,随之而来,心口的筋脉似要鼓胀欲裂,渗着毒血的筋脉蔓延至脖颈和手臂寸关尺。   身上脱了力,半跪在地上,剑刺入泥土,浓密的水雾拢着眉眼,抬眸望去,长明二字剑铭萦绕着皎皎月辉,以小篆烙印在剑体上。   雪雨交织的夜晚,多是裹挟着水汽袭来的凉风,微雨渐停,林长缨的长锦衣似是被雨水染上了墨晕染而开,负有千斤重,尽是虚弱模糊。   “小姐!”   萧雪燃匆匆赶来扶着她,目光落到长明剑上,心下不忍,忙不迭从怀中取出墨玉瓶中的药,指尖沾湿,裹在药丸上的糖衣多少有些融化。   “我没事......”   林长缨接过含在嘴里,只觉红豆清甜唇齿留香,但融化过后,随之漫上舌尖的,竟是些许腥甜。   这味道怎么那么像是......血的味道...... 第34章 晋|江|首|发遗书。……   思虑之下,她早已脱了力,无力再往深处想,任由萧雪燃为她披上外袍,扶着她往回廊下走。   掠过沈清辞之际,林长缨只留余光回眸,多是无力回应,他依旧坐在轮椅上,神色凝重,修长浓密的睫毛掩映着他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半个身影几乎沉浸在房檐下的阴影,离月辉溅落之处,只余不过一寸。   李成风圆咕隆咚的杏眼微动,左瞧瞧右看看相背而去的两边,颇为担心,随即小声弱弱地问道:“殿下,不去看看吗?”   沈清辞眸光一闪,似乎唤回了他沉寂的思绪,偏头说道:“去李叔马车的暗格里,拿药箱来。”   李成风应声退下了,不料他刚走,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幽幽回荡在回廊间,与静默的铃铎稍显有意。   沉重的喘息不止,沈清辞佝偻着背,连忙取出银针在寸关尺上施针,稍稍运转内力,银针松动,手臂上凝着毒血的筋脉才渐渐消退,疼痛渐失。   稍缓片刻,凝结的汗珠顺着分明的轮廓滑落,直至鬓角掉落,只余皎皎月辉三洒在他侧脸的阴影,复杂难测。   林长缨意识模糊间,在萧雪燃和贴身侍女的半哄半劝下,换下湿衣服,还泡了个热水澡,待扶到床榻,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萧雪燃低眉看了会儿安睡的林长缨,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到在旁的长明剑,她握着剑柄拔出一截,剑影掩映着她的面容,眉目沉沉。   玄铁打造,十年杀伐,如今仍觉着剑锋萦绕着血气剑魂,不减当年,难不成这是在暗示持剑者命不该绝吗......   萧雪燃没有再想下去,只好将其放回剑匣里,替林长缨捻好床褥被角就出了房门,恰好趁还未宵禁,寻个大夫来替她看看手上的伤,如今夜深,也不便多扰林老太君   待萧雪燃走后,沈清辞和李成风便从隔间走到屋里。   许是今夜萧雪燃也乱了心神,竟未发现一直躲在暗处的两人。   李成风在门外候着,沈清辞环视一周,林长缨的房间布置简单,多为简约的文竹博古架和衣架,书架上多为诸子百家的启蒙经典,其余的多为兵书和经书,在旁的,还挂有两幅字画,为林枫华所书。   李成风偏头见沈清辞一直不为所动,唤了他一声。   “殿下,属下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沈清辞的思绪回笼,有时候觉着李成风都比他看得更通透些,随即他起身淡声道:“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当年事非意外而是人为,恐怕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寻找当年真相。”   “殿下!”李成风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急声问道,“您难不成......”   “去大相国寺也是为了此事,算算年后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夫人若是知道此事与您......”李成风一时思绪混乱,来回踱了几步,连忙道,“您还不如现在就和夫人挑明,此事与您无关,是绿雉他......”   “可绿雉是我手下的人。”沈清辞当即打断他,说着说着,尽是苦笑,“更何况北漠的军队也是我引到垂岭的,无论如何,此事都与我脱不了干系。”   李成风一时语塞,本来嘴巴笨就不会说话,如今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   “好了。”沈清辞拂了拂手,还是眼前事更为要紧,“你先到门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思虑之下,李成风也只好应声退下。   沈清辞行至床榻坐下,掀开素白的锦帘,惨白的面容映入眼帘,眉目染上一层忧思。   林长缨睡得并不安稳,嘴唇喃喃念着,似在呓语。   “爹,对不起......”   落在沈清辞的耳畔听的一清二楚,持着银针的手一怔,指尖微颤,终是不饶他。   不多时,泪珠从林长缨的眼角漫出,流落之际,被沈清辞以指背接住,压过浅浅的泪痕,未及细想,他轻抿了下指背,只觉苦涩微咸,神色悲怆。   长缨......我该怎么救你?   忽地,只觉喉头凝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稀落的雨声悄然而至,屋内的炭火烧的旺,四角各处时不时迸溅出火星点子,氤氲着淡淡的沉香味。   他稍缓过神,将屋内的檀香换上自己的香料,没一会儿就开始云雾盘旋,药香氤氲。   沈清辞先是熟稔地为林长缨施针,用药箱内各种药瓶药罐调制出一碗漆黑发亮的药汁,随即将常备的匕首在自己的寸关尺划开一道小口,鼓胀的筋脉浮现,盛着浮动的毒血,血滴凝结滴落至碗里,晕染而开。   他以小暖玉勺搅拌了会儿,从药箱取出一根医家常用的软长管,若是遇到昏迷不醒的病人,便会以这种方式喂药。   他先是俯身在林长缨轻唤了几声,她眉头紧锁,似是有所反应,但仍在喃喃念着,应是沉在梦境中。   沈清辞轻捏着她的下巴,将细柳材质的软管抵至喉咙,再将药从中续下,忙活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一碗药终于见底。   喂完药后,就该处理手上的伤,雨水浸染过后,水泡也跟着长出来,似是化着脓包裹着一层脆皮,一戳即破,为今之计,只得先行挑破,沈清辞捻着银针在蜡烛上灼烧着,随即一刺一挑,不带犹豫,手法娴熟。   倒是林长缨这般能忍的性子如今在昏迷中竟念着疼,还死抓着他的尾指不放,似在将痛意都倾注于此。   沈清辞缓了口气,以衣袖擦拭着汗,颇为无奈,柔声道:“谁让你不听话,只能先忍着了。”   林长缨又喃喃说了些话,他没听清,稍缓片刻,许是香料起了作用,林长缨渐渐睡得安稳,眉目舒展,双肩也跟着放松下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沈清辞替她的手上好了药,绑好了纱布,这药有奇效,想来明天也该好了。   他以手帕将她额间的冷汗拂去,不料外面却传来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吐息平缓,但也可知其心性未稳,似在强装保持镇定。   不多时,李成风开门而入,忙不迭地走到屏风后行礼想要汇报,不料刚想开口,沈清辞幽幽说道:   “是萧雪燃要来了吧!”   “殿下怎么知道?”李成风顿时懵了,这附近也应该没有影卫,难不成有千里眼不成。   沈清辞不慌不忙地收拾着,淡声道:“刚刚在回廊下她就一直要念叨着要找大夫,现在这个时辰,估计顶多也只能开服药来。”   更何况李成风全写脸上了。   沈清辞收拾好后起身,目光沉沉地看向李成风,似笑非笑道:“给你个任务,拦住她不准让她进来,长缨已经睡下了,估计她一来又没得安生。”   “啊......”李成风扯了扯嘴角,“殿下我这怎么可能!”   “这得看我们李统领的本事了。”沈清辞以湿手帕擦着手,明眸一刹,有意让他出去。   无奈之下,李成风只好硬着头皮上,连忙跑下楼去,刚好撞上拐角处的萧雪燃,只见她脚下一滑,李成风一把抓着手腕拉回,差点把她手里的药给打翻。   “你!“萧雪燃被气得甩开他的手,“你差点把我给将军的药打翻了,这大晚上的不休息跑哪去,长明阁随便挑一间空房都行。”   说罢,萧雪燃稍显不满,掠过他直接上阁楼。   “等一下!”李成风心生不妙,连抓着她手臂,喊道:“等一下!我.......我......我有......”   说着说着,月华流水下,冷冽的月辉称得他稍圆的脸更为殷红,如三月初开的木棉花,红得滴血。   萧雪燃眉眼微挑,这家伙怎么又结巴了?   忽地,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放声喊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现在就要!很重要......”   “啊?!”萧雪燃扯了扯嘴角,今日这是发什么疯......   月影越于窗纱,透着窗棂错落切割落至林长缨的房里,不多时,灯笼拢着的烛火忽明忽灭,隐隐约约地散在沈清辞身上的文竹青袍上,有了几分暖色。   他坐在轮椅上,低眸讷讷地看着安睡的林长缨。   不知是不是屋内地龙烧的旺,温热暖和,林长缨一脚踢开被子,翻了个身,还扯了下脖颈的衣襟,微喘着气,面上多了几分殷红。   沈清辞稍显无奈,替她捻好被角,随即目光落到她微敞开的衣襟,依稀可见内里锁骨,不露声色间,转眸帮她拢好脖颈的衣服,再顺势覆上被褥,包的跟粽子似的,她难以挣脱,也就渐渐脱了力放弃而睡。   微不可见地,沈清辞长叹一声,耳垂染上一抹绯色,无人知道。   倏地,他耳朵轻动,注意到门外走来轻缓的脚步,动作轻盈,似是对此地知根知底,但还是时刻保持警惕,有些犹豫。   没一会儿,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侍女的轻唤。   “小姐,雪燃让我来替她送药。”   沈清辞一怔,了然于心,这个李成风,说不准萧雪燃进来,就让别人进来,现在还真是会钻空子了......   他自行推着轮椅去开门,侍女一见到是他,吓得连忙颔首道:“殿......殿下......婢子不知您也在。”   沈清辞看向她手中这碗漆黑发亮的药,依稀闻到桃仁、赤芍、川芎、元胡、苏木这些活血祛瘀药材的苦辛味。   虽现下无用,但还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接过便让侍女下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时下雷声轰鸣,雨淅沥不停,他观望着四周,确定现下无人靠近便关上了门扉。   不料细微之处,他听出了门墙交合之处异样的声响,疑虑之下,他以手抚着墙面,轻敲试探,一路摸索着门缝至箱柜之间。   这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摸索之下,发现夹在门缝和箱柜的暗格,从中夹着一封信,将其抽出,打眼一看,清隽熟悉的字迹越于其上,顿时心停了半拍。   须臾间,他转眸看向林长缨,紧攥着信。   这是......遗书...... 第35章 晋|江|首|发浮生..……   清晨,冬雨初歇,一丝天光自云雾倾泻而来,坠在冬青叶的露珠缓缓滴落,与房檐下的青铃相得益彰,水汽严丝合缝地从窗棂渗着,散去一丝闷热。   疏漏进来的几抹熹微,不过尘尘飞扬。   林长缨的瞳仁微动,缓缓睁眼,逐渐认得这是她在林家的所居之处,指尖微动,只觉许久才续上力足以坐起身来,随即注意到手上的伤,有了些许疼痒之意,便将纱布拆下,已经好了差不多。   她思索着,以往毒发到半夜她都因内息紊乱夜不能寐,但这次却是一觉睡到天亮,明显神思清明,多了几分放松,精气神也似乎好了许多。   熟悉的檀香萦绕,只是在细微之处,潜藏在檀香背后的,似是些许熟悉的药香。   她披上木施上的外袍,绕过青竹劲松屏风走出,不料却看见了在檀木桌旁的沈清辞。   林长缨心下生疑,走近一看,他坐在轮椅上,以手撑着头阖眼睡去,平静温和,熹微的日光渡在他的侧脸更显轮廓分明,敛去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柔和,一如既往地穿着单薄,另一手还握着正看着的书。   他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在这一夜了......   未及细想,林长缨也不打算叫他,如今刚到辰时,还是早了些,便拿起搭在木施的斗篷给他披上,不料刚靠近,一阵虚影而过,手上一紧,沈清辞抓住她的手腕,抬眸睁眼看向她。   “是我。”林长缨唤了一声,但还是心下微惊,刚刚他出手竟连一点预先都未察觉,难不成这两年未练功真的荒废了。   沈清辞眨了下眼睛,眸色微怔,连忙收回了手,讷讷地应了声。   林长缨干脆将斗篷搭到他背上,问道:“殿下,怎么在这里?我阁中的侍女应会给殿下安排。”   “没什么,只是昨夜夫人身体有恙,我就想在旁陪着,但也是有心无力。”   林长缨一时语塞,眸光微闪间竟是多了几分无措,搪塞道:“没什么,老毛病了。”   随即目光逡巡间,注意到他手上正看着的书,问道:“殿下在看什么书?”   说着,她有意接过,念着书名,“浮生?”   在旁的还有一行小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落到此处,林长缨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解,喃喃念道:“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沈清辞注意到她的异常,敛过神色,推着轮椅到窗棂,淡淡说道:“此书是本自传,共分六卷,沈三白所书,长洲人氏,讲述的是他与妻子陈氏的居家生活还有游历在外的所见所闻。”   林长缨翻阅着书页,顺带微点头,听上去挺适合平时闲暇看的书,这落在博览群书的沈清辞身上,她自然也不觉着奇怪,未品出其中意味。   “那殿下看完了吗?可否借我一看。”林长缨也不知从哪来的突发奇想,竟会对这类闲淡生活的书感兴趣。   沈清辞微惊,似乎这也不像她能说出来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答应了,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平日都有随身带书的习惯,可这书其实昨晚拿来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心里一直盘算着别的事,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   林长缨将此书收起,饶有兴趣地打开九莲香炉的盖子,顺势问道:“殿下,我们一会儿就回府吧!”   “好!我去通知成风一声,是用过早膳后回,还是......”沈清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倒腾的香炉。   林长缨起身,拂去手上的檀香,随即熟稔地收拾着书柜上的经书,感慨道:“殿下还是不要寄希望于我们家的早膳了,就连炒盘菠菜都是重油重盐,更何况现在还那么早说不定都还未准备,祖母的膳食一直都由恩嬷嬷负责,大多是药膳,也不适合我们,恐怕也只能回府......”   沈清辞一笑,品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说道:“看来,我得给王婶加工钱了,否则哪天被夫人看去。”   林长缨不以为意,说道:“殿下怕什么,我们是一家的,不过的确该给王婶加工钱了,她最近也因为我的膳食忙里忙外的。”   说着,找到了自己要的书。   “殿下先在这里等会儿,我还有一事处理,很快就回。”   沈清辞微怔,心下已大概猜到她要去做什么,但也不问,悯笑应着:“好,我在这等你。”   看着林长缨远去的背影,心中淡然,可随之而来的是没来由的思虑,不知前路何为,思及此,他捻好衣袖的内扣,掩去寸关尺上的伤口,神色不便。   不多时,李成风从门外走来,左脚似乎受了什么伤,一瘸一拐的,面色颇为忧愁难解,好似巷子口的小孩被霸童抢去了蜜饯糖果一般。   “你这是怎么了?”沈清辞眉眼一挑,这林府难不成还有人能伤他?   “殿下别提了,都是为了您的命令。”李成风瞬间耷拉下耳朵,有些怨气,叹息着,“我昨晚为了拦住雪燃就提议和她比剑对决,后来我赢了,她好像不太高兴,我就追着问为什么,她就踩了我一脚......”   沈清辞有点忍俊不禁,拂了拂手,敛回神色。   “殿下我就不明白了?上次我输了她不高兴,这次我赢了她还是不高兴,那我是该赢还是该输啊......”   沈清辞揉了揉额角,长叹唏嘘,感慨道:“以后还是不要找她比剑对决了,否则我怕你另外一只脚也幸免于难。”   李成风:...... 第36章 晋|江|首|发平南家训……   长明阁的回廊庭院。   剑啸微鸣,皆是剑影扫过落花的肃杀和,还时不时传来卷打脚踢的近身功夫,萧雪燃自清晨自己练了几个来回,脑海中仍浮现昨晚的对决,复盘一招一式。   “昨晚他的重剑劈过来时,我应该往这个方向躲,然后趁机寻着他的空档......”   伴随着自己的念念叨叨,似乎已思索的七七八八,随即收剑,以衣袖擦拭着冷汗,余光瞥过间,注意到从阁楼下来的身影。   “小姐!”   话音刚落,几个翻身轻功就抵至回廊,眨眼间就来到了林长缨身边。   “这一大清早您不多睡会儿怎么起来了。”   萧雪燃再清楚不过,每次毒发她都睡得不安稳,有时还要睡个一整天才会迷迷糊糊醒来,精力大不如前,可如今上下打量着,她的精气神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也不见神思困顿。   说着,她注意到林长缨手里拿着的书,探头问道:“这是什么?”   总不会现在还养成晨读的习惯吧!   林长缨将手中的书交予她,萧雪燃一看,嘴角微颤,念道:“平南家训!”   “雪燃,还记得小时候在北漠军营时,我们偷跑出去后,父帅发现是怎么做的吗?”   “嗯......”萧雪燃抖了抖眉毛,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架势好像还有点似曾相识!   半柱香后,林氏祠堂前。   “大小姐......婢子......婢子知错了,婢子不该......不该如此冒失,冒犯了......殿下......”   小蝶似是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声音也跟着发颤,只觉眼角的汗都渗入眼眶,干涩痛痒,可双手已是止不住地发抖。   如今的她,正扎着马步,双手举着水桶摆直,可到底作为谢婉儿的近身侍女多年,其待遇并不比别人差,这小身板连个基本功都没办法坚持。   祠堂前的回廊甬道边上,林家的侍女小厮都忍不住探头一看,正窃窃私语着,面露难色。   “你看大小姐,以前都不管下人的,怎么这次......”   “那当然不一样,昨日小蝶冒犯冲撞的可是安王殿下,这事可大可小!”   “可大小姐管教下人怎么是提水?都不像夫人是直接打板子抽人......”   林长缨立于堂前,身旁站着恩嬷嬷和萧雪燃,神色肃然,稍过片刻,她沉声道:“身子再低点,手伸直,别晃,习惯就好。”   说罢,一个眼神过去,萧雪燃心下了然,提着水桶到她身边一看,嘀咕道:“这连桶的一半都没有就受不了了,以前我们还得扛石头呢......”   说着,就往她提着的两桶水里加水,加到一半,小蝶的双手更是抖到不行,面色发青发白。   忽地,不远处传来几声狠厉的叫唤。   “林长缨!”   众人一愣,吓得目瞪口呆,连忙颔首行礼。   正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用想也知是谢婉儿,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刚起身的样子,还未梳妆打扮,只是批了外袍出来。   这一起身不见小蝶原想着还被她关进柴房以示小惩戒,但没想到有人来通报小蝶被林长缨带至祠堂门前惩戒,心下不满,自然是火急火燎地过来。   林长缨不动声色,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道:“叔母,早安。”   许是刚起身,谢婉儿的脸苍白无血色,眼角的皱纹似是折扇叠起,快要瞪出的眼珠子快要将人吓死,她缓了口气,对上林长缨凛冽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强压着怒火,咬牙说道:   “长缨,小蝶是我的侍女,怎么说也应该由我来管教,哪能让你这大清早的劳心劳力,更何况我昨日已将她关进柴房,好让她寻思改过。”   说话滴水不露,护短也是昭然若揭。   小蝶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颤声唤了谢婉儿一声。   林长缨眸光微闪,沉声道:“叔母,今日侄女去柴房找她时,看到了吃剩下的名誉上京城的东家巷羊额烧鸡,还有西家巷日月酒坊的梨花白,这小日子过得可不像是在寻思改过的样子,恐怕辜负了叔母的一番望君改过的好意。”   “你!”谢婉儿扯了扯嘴角,随即瞪向小蝶,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小蝶顿时吓得收回眼神,强行撑着两桶水,已是欲哭无泪。   林长缨看着时辰也快到了,只想速战速决,从恩嬷嬷那接过一副卷轴,卷轴滑落,澄心金丝制成,徽州墨而书,历经多年仍保留着当年落成之样,中正锋利的字迹越于其上,多是治家严谨的家规祖训。   “这是......”谢婉儿也没想到竟拿出了荒废已久的平南家训来压她,这卷轴先前一直挂在祠堂里,可是久而久之,无人在意也就落了灰。   “相比叔母一定认得此为何物,小蝶是您的侍女不错,可她首先是我林府的人,自然要守林府的规矩。”   林长缨说着,见她无力反驳,随即面向众人说道:“依平南家训所言,凡是以下犯上者,负重扎马步于祠堂前半日,贪图小利忘己罪责者,罚抄家训一千遍,罚俸半年,从今往后,凡是我林府中人,皆要守此规,不越矩。”   林长缨掷地有声地声音在祠堂前幽幽回荡着,恍惚间,似是身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场,看到众将士举剑鼓舞士气的豪壮,任下人们战战兢兢,也绝不敢相信这是他们已卧病在床两年,传闻命不久矣的大小姐。   远处甬道,有几个小厮贴耳念叨道:   “没想到啊!大小姐竟然对此事做主了。”   “你小声点!那是当然了,毕竟大小姐才是嫡女,以后可不敢怠慢了......”   谢婉儿的面目似是破碎一般,被气成猪肝色,先前绝对没想到,原本想给林长缨二人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颜面尽失。   另一侧阁楼天井,沈清辞二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李成风双手交叠于身前,面上欣喜,感慨道:“殿下您看,不用属下去教训那侍女,夫人自有法子来惩戒,还顺带让那谢氏下不来台面......”   沈清辞神色不冷不淡,余光瞥到回廊尽头有一熟悉的身影走去。   正当二人焦灼之时,回廊的声声问安打破了如今这场无硝烟的清晨,回眸而过,只见林枫实穿着素衫出来,连发冠都未束上,眉目沉沉,瞧不出任何情绪。   祠堂外的众人向他福了福,谢婉儿面色更挂不住,两人昨晚并未同塌而眠,如今更是气头上,却又不好明面发作。   林枫实观望着四周已猜到几分如今发生了什么,甩袖而过,指着小蝶,对谢婉儿说道:“这是你的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其余的人,都散了!”   谢婉儿连带着眉心都抽搐着,剜了小蝶一眼,她早已支撑不下去顺势倒在地上,水花四溅,似是青玉砖染上一滩墨渍。   众人瞧过热闹,一声令下,忙不迭地下去忙着自个儿的事。   林枫实背手而立,望向林氏祠堂正门,随即睨了眼林长缨,沉声道:“和我进来。”   林长缨微点着头,安抚着伺机而动的萧雪燃,以示一人去便好,顺势交待了恩嬷嬷几句便跟着进到了祠堂。   李成风见这一幕,有些坐不住了,急问道:“殿下,您当时有意让我把林氏中人干涉边塞军事的事透露给林家知道,可影卫说昨夜夫人就是去见了他们夫妇二人才毒发的,现在还要和林枫实单独见面,我们快......”   “先等等!”   沈清辞当即打断,只是微不可见地,他又习惯性地摩挲着衣袖,回想起昨夜,不免忧思漫上,只得沉声道:“我相信她自有打算。”   ***   林家祠堂内。   数十牌位层叠错落有致地归置在案台之上,工整的小篆书写着各位林氏列祖列宗的名字,一笔一画,书不尽先祖的风采。   林枫实站在案台旁,为各牌位前的长明灯添灯油,擦去牌位的尘,林长缨则持香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插于香案上,随即目光落到林枫华的牌位上,神色不喜不淡。   灯火微弱,掩映着二人的身影,时不时发出爆蕊的刺裂声,尽在沉寂中。   末了,林长缨淡声问道:“叔父寻我,可是有事要问。”   林枫实修剪着灯芯,烛光掩映在他浑浊的瞳水里,只听他沉声道:“家主令交予我,可是母亲的吩咐?你没有反对?”   “是!”林长缨沉声应着,微不可见地,顺势撑着蒲团起身,正色道,“不过准确来说,是族中长老前几日来的回信,祖母与我都觉着叔父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至此,林枫实的低眉一笑,叹道:“倒是有几分你父亲的风采,不计前嫌的公正。”   “非也!”林长缨当即打断,沉声道,“我认为我与叔父从来都没什么所谓的前嫌。”   林枫实一怔,剪下一烛灯芯,抬眸看向她,只听她缓缓而道:“有件事,我倒是很好奇,若是当日我拒绝陛下的赐婚,叔父会拿我怎么样?”   “嗯?”林枫实眉眼一挑,八字胡也跟着翘起来。   一说起这事,不得不说他当时可谓是提心吊胆很久,依他多年在官场周旋,许多圣旨其背后意图都能猜到七八分,以此来见机行事,以免惹祸上身,可这么久以来,他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通璟帝怎么会突然为林长缨和沈清辞赐婚,还是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更何况依他看来,林长缨性子刚烈,能做出什么事他从来都是未能预见的。   思及此,他叹道:“还能怎么样!软磨硬泡,就算是绑也要将你绑去花轿,违抗圣旨,于现在的林家而言可是灭顶之灾。”   林长缨忍不住一笑,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随即问道:“那如果心然和我一样被赐婚,您也会如此吗?”   林枫实添灯油的手忽然一顿,垂眸而下,瞧不见他眼底的情绪,随即继续添着灯油,颤声道:“为林家献身,本是林氏儿女的责任,心然姓林,自然也不例外,我知道昔王对她没意思,本不想她参与夺嫡,以前拗不过她太执着,如今陛下为他们赐婚来平衡权势,我亦不能阻止。”   说罢,他缓了口气,放下添灯油的手,转身与林长缨正视,沉声道:“我知道,你和你父亲最不屑这朝堂官场的争斗,可是你们鲜少在上京,不知这繁花迷人眼的京城亦是龙潭虎穴,想要独善其身哪有这么简单,我想手握权势自有我林枫实的道理,想必你也清楚,无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至于让旁人知道你有多少剑,什么剑,那也是需要权衡之处,我早就说过,你父亲他不适合在朝为官,就应该去江湖做他潇洒剑客,否则最后也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不过徐徐叹之,其言语背后深意不言而喻,林长缨耐心听着,深以为然,随即目光落到案台箱柜里,摆放着丹书铁券,筒瓦铁制,丹砂书写,笞龙鞭上打昏君,下打谗臣。   开国之初璟帝为林枫华组成的军队赐名平南,可没想到如今后来君臣离心,战事溃败,编制被削,权势式微,若还想回到当年鼎盛,谈何容易,纯臣何为,这也成了林家夙兴夜寐的难题。   落到此处,林长缨缓过神色,拱手作深揖,淡声道:“长缨受教。”   林枫实一甩长袖,手背到身后,眉心从未舒展,幽幽说着。   “至于你一直想问的,有关那些有意投靠给太子一党的族亲该怎么处置,自然是上报给兵部,除名出族谱,驱逐出林家,此等害虫妖孽,岂能容下。”   林长缨稍愣,倒是少有的这般不容置喙,但还是松了口气,眉目舒展,瞧着时辰快到了,沈清辞还在等她,便有意告辞。   “叔父,族中长老过几日便会来上京商量此事,往后,林家拜托了。”   林枫实微点着头,亦是回礼,或是两人对林家都有共同心照不宣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事尘埃落定,林长缨出了祠堂,迎上萧雪燃关切的目光,打算前去拜别林老太君就走。   远在天井阁楼外的沈清辞见她出来了,神色淡然,应是无碍,多少有点如释重负,回想起昨晚的遗书,心中也多了几分确信。   又是了却一桩心愿......   思及此,他推着轮椅往回走,李成风一愣,连忙问道:“殿下,你怎么!”   沈清辞侧头而过,熹微的日光凛在他的眸光中,沉声道:“答应过她好好等着的,我们该回去了。”   “这......”李成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回头望了她们一眼,耸了耸肩,只好跟上去。   与林老太君拜别后,林长缨便带着萧雪燃往长明阁回。   日头悄然升起,正值朝阳悬挂,驱散了几分清晨的露珠寒意,事情已了,阴霾渐散,萧雪燃一路闹腾地一跃想要触及房檐上的青铃,不知的还以为这是花果山。   “小姐,您是没看见老太君叫她一块抄祈福文为林家祈福的样子,我觉得她都要气得快晕过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祖母一直都知道叔母私底下对林家颇有微词,此事也是为了借机敲打她一番,让她别再节外生枝,相信以她的戒心早已察觉此事,最近应该也能消停点。”   更何况此事后,林枫实对她的态度恐怕不会像从前那般忍让。   思及此,她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萧雪燃的一句无心话语将她的思绪拉回。   “我们等一下去水青山庄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倏地,林长缨止住了脚步,讷讷地回看萧雪燃,顿时愣住了。   她竟然忘了,今日是约定好的要去水青山庄的日子。 第37章 晋|江|首|发水青先生……   平南林府外,李叔正收拾着上马车的东西,沈清辞二人在门前等候,正好也在等林长缨出来。   不多时,林长缨已穿好斗篷出来,神思忧虑,似在想着如何开这个口,偏偏萧雪燃在她身边嘀咕道:“小姐,您要是不知该如何说,就我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什么去逛一下市集、听曲看戏什么的一大堆可说呢?”   林长缨推了一下她的手肘,示意她噤声,还是想着自己亲口说会比较好。   “来了。”沈清辞见她出来,转身看向她。   林长缨缓了口气,虽然不知为何总觉着有些心虚,但也是无奈之举,只好硬着头皮上。   “殿下,今日我想和雪燃去郊外走走。”   萧雪燃一愣,怎么直接把去哪说出来了,要是他也要跟着去怎么办......   随即连忙轻咳几声,补充道:“听说那郊外梅林那挺多人玩雪堆雪人的,我们想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总得说个相反的方向才能以防万一。   正当她想着怎么继续搪塞过去时,不料沈清辞却淡淡应道:“好,那我先回府,夫人早点回来。”   萧雪燃顿时懵了,眉眼凝成川字,就这么直接答应了也不再多问?   思及此,她看向李成风,他却是难得一副忧思难解的样子,神色惘然。   只是天不遂人愿,沈清辞刚打算往马车方向走,林长缨却喊停了他,连忙跟上去,吓得萧雪燃也紧跟着。   “殿下今日可否腾出时间?”   众人微怔,心下生疑,林长缨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林长缨直接答复道:“上次对弈,思索想来还是觉着有所不妥,所以我想和殿下再下一局棋,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再下一局?怎么突然......   沈清辞顿时指尖微颤,一向千思百虑的他没想过她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风过林府,门外的积雪被今日官府撒盐扫雪,早已融化了不少,化成一滩雪水,掩映着众人的身影,风拂过衣角,撺掇而上。   李成风手握着轮椅扶手,忍不住挠了挠头,似乎心中已猜到沈清辞会如何回答,果不其然,他淡然一笑应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府让王婶准备好早膳和花茶点心,等夫人回来。”   林长缨松了口气,沉声应着便带着萧雪燃辞别于他。   回眸而过,沈清辞看向她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样子,浅浅的眸子愈深,掩映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下了然。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水青山庄,隐于上京郊外的青山丛林间,花晨月夕,与热闹的上京市集多了几分静谧悠然,杳霭流玉,轻薄如纱的云雾在山间盘旋缭绕,似水玉般流动纯净,悄无声息,云过无痕,皆是不知云山之深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顺着螺旋式的玉石台阶来到了水清山庄的门口,抬眸望去,多是立于丛林半山溪水的竹屋小苑,萦绕着阵阵药香,掺杂其中,时不时还瞧见烟囱云雾升起,可见药房也有的忙了。   在阁楼看守的药童趴在阁楼栏杆上,咬了口苹果,左挑逗着壁虎蜥蜴,右玩弄着蝴蝶蜻蜓,可见他是有多无聊,随即远远瞧见了林长缨,挠了挠后脑勺,回忆起她与自家庄主的关系,便屁颠屁颠地下去开门引路。   小药童看上去约莫不过十岁的小皮孩,生得讨人喜欢,看上去也是个嘴边没把的,什么都能漏风,叽叽喳喳地,属实聒噪得很。   在路上,林长缨与山庄的小厮互相点头问候,观望着山庄四处种植的药草,想来在这上京郊外也有如此世外桃源,安稳地过点小日子也算是不错。   思及此,她垂眸将目光落到蹦跶的小药童身上,俯身问他:“小药童,你们庄主进来在忙些什么?北漠之行可还顺利?”   小药童嘟囔嘴,啃着手里的苹果,穿着棉袄夹子显得人格外臃肿,更像个皮球似的,听到林长缨这么问他,心下生疑,这半年前过来她还一脸淡漠,毫无生气的样子,怎么这回还有兴趣和他搭起话来了......   随即他吧唧着嘴念叨:“这我可不知道,庄主的行踪我们可不敢猜测,更何况他老人家都好久没回来了,说不定又不知跑哪去找奇珍异草解你毒了吧!”   林长缨一怔,听到这话,颇有些心虚,眼神飘向别处。   一路上,这小药童就跟打开话匣子一般,与她们谈天说地,甚至有时还直接让林长缨说说如今京城内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又开了几间新的药铺。   萧雪燃行走于阁楼回廊间,心中颇为不忿,这小孩精灵好玩得很,可也无理得很,明知林长缨在上京这般身份,还年长于他,竟是如此大放厥词,屡教不改,真想摁着他脑袋揉圆搓扁然后再倒挂起来。   林长缨故意走在他们二人中间,就怕他们掐起架来,只是即将要见水青先生心中亦是没来由的紧张,更何况此次还是来谢绝他人好意的,说不定以他古怪的脾气还气得把他们二人轰出去......   思虑之下,眉间紧锁并未舒展,不知为何,竟有种小时候军师先生抽查功课的感觉,如临大敌。   不过一刻,小药童就带她们来到了药庐,随后还不忘对萧雪燃扮了个鬼脸逃命,气得她只得跺脚独自愤然,但也不敢在水青先生面前造次耍小性子。   一进到药庐,只见一老者站在窗扉旁,挑拣着簸箕里五颜六色的药材,还一边拿着戥子称重,随即以紫毫笔在竹纸上写着,神色颇为凝重。   身着文竹山水锦绣长袍,长身玉立,满头白发胡须,还未近身已感觉到周身的水汽似是凝滞不动,只余红泥小火炉上熬着药咕咚咕咚的声音,敲打着听者心泉。   水青先生并未理会她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在研究着自己的药草,林长缨也没说话,站在门扉细细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老神仙,心下不解,想起他应和林老太君年纪相仿,可如今林老太君看东西都得眯着眼拿远点,有时走路还得拿着拐杖,背脊也逐渐微弯。   可眼前的水青先生依然挺拔如松,耳清目明,看他来回逡巡拿药材的几步路也是矫健如飞,看来善岐黄之术中人长寿安康的确是所听非虚。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水青先生写完手头上那张竹纸,转眸看向他们,淡声道:“来了!”   短短二字,如飞泉鸣玉,崆峒玉碎,似是多年来历经沧海桑田所凝结沉淀的心魂,令人安心,心生庄严肃穆,可林长缨没听出,声音背后的暗流汹涌,年轻朝气。   萧雪燃倚在门扉,忍不住无聊,扣着木门,心道:“明明早就看见了还装瞎。”   虽是如此,萧雪燃并未表现出来,还少有的守规明礼,向他行了拱手礼,以示尊敬。   林长缨福了福,问候道:“水青先生,近来可好。”   水青先生沉沉应了声,扬手示意一旁的檀木方桌,说道:“坐。”   林长缨颔首轻点,走到檀木圈椅旁坐下,水青先生亦是如往常般给她沏了杯茶,只是她打眼一看,熟悉的味道沁入心脾,竟是海棠花茶。   她抿了一口,只觉入口微甘,回味清甜,和安王府的如出一辙,听说这花茶是近来风靡上京的什物,没想到这行走江湖的水青山庄也会有。   不多时,水青先生的一声轻唤拉回她的思绪。   “我先替你把把脉。”   林长缨一怔,以往不都是会先询问一下她近来的情况,望闻问切才会进行把脉,怎么如今直接把脉......   虽是如此,她也不敢提出质疑,伸出手,露出寸关尺的位置,由着他去把脉。   水青先生将素帕覆于她的手腕,指腹在其寸关尺上游走轻点。   一时间,似是陷入了沉寂,只余红泥小火炉上水烧开的咕噜声。   林长缨忍不住目光逡巡往别的地方瞟,随即看了眼他,依旧是神色肃穆,瞧不出心中所想,只好硬着头皮先招。   “先生,昨晚,的确是我冲动了。”   这无疑是在说她昨晚不顾医嘱,强行练剑催动内力的事。   水青先生没立即答话,打眼一看,拧紧的眉心从未舒展,随即他将素帕掀开,起身到博古架上找着些瓶瓶罐罐,长叹道:“难得,还会认错反思。”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要是接下来说出此次来的目的水青先生不会气到拿针扎她吧......   倏地,门外传来脆脆的童声,是小药童将近来病人的问诊药方收集交予他,只见他小碎步进来,将药方摆放整齐地放到桌上,看似乖巧可爱,不料却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着林长缨。   林长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道:“怎么了?”   小药童偏着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珠子转动着,喃喃道:“刚刚我就觉着奇怪,怎么你这打扮和头发以前不太一样,我们村里的姐姐刚嫁人好像也是......”   “你这小孩!”萧雪燃当即打断,一把拎着他命运的后脖颈想把他丢出去,“别妨碍你们庄主问诊。”   “你这坏蛋!快放开我!看我怎么拿针来扎你!”小药童手脚悬空,只得可怜兮兮地扒拉着,还不忘放狠话。   “哼!小屁孩!你先想想怎么挣脱我吧......”   这一大一小闹腾渐行渐远,药庐恢复如初的宁静,两人又陷入了沉寂。   水青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也抿了口花茶,神色淡然。   林长缨轻咳了几声,觉着此事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先生,我嫁人了。”   水青先生摸着杯沿的手忽然停滞,饮了口茶,讷讷地应道:“我知道。”   林长缨持杯轻轻吹散着浮在茶面上的细碎干花,细品出清香,其实这话并不觉着奇怪,想来水青山庄多在江湖中行走,知道点朝廷的消息也不足为奇,更何况这还是上京人人皆知的。   只是不料,下一句水青先生却幽幽问道:“你觉着,他对你好吗?”   倏地,花茶氤氲的袅袅热气漫上,遮挡着她的眼眸,看不出一点情绪,愣了一会儿,不过片刻,林长缨呛了几声。   缓过神来只觉奇异,难不成这水青先生也是个八卦的主,如今竟然还好奇他们二人......   水青先生眼眸微动,不露声色地抿了口茶,淡声说道:“没什么,老夫只是好奇,以你的心高气傲,怎会答应这桩婚事?”   林长缨抚着杯沿,似在沉思,随即淡笑道:“心高气傲,当年之事,早已折断我半生傲骨,也没什么在不在意,至于他......他是个好人,只是......”   水青先生持着青玉杯的手一怔,眉眼微挑,似在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只是可惜了......”林长缨又抿了口茶,思绪回笼眼眸,还是下定了决心,“好了,不说他了,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事要和水青先生说。”   说着,水青先生似是疑虑,以往都是他一个人在念叨,林长缨只是沉声应着,没想到如今她却先行开口,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回来的萧雪燃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紧张咽了咽喉咙,虽然多有不愿,但在林长缨的眼神示意下,还是拿出了木匣。   林长缨接过,双手奉上,颔首轻声道:“先生,这是晚辈家中令牌,还请先生收下。”   “你......”水青先生一时失语,全然忘却以往不尽人意的古怪脾气,随即起身面向窗扉,沉默不语,似在暗自赌气。   她今日所作所为,已然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是来赴约的,是来明志的。   阳光熹微下,映得他眼底的眸色翻涌而动,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握紧,在咕咚咕咚烧开水的声音掩映之下,无人注意。   林长缨早就预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但还是保持着恭顺的态度,沉声道:“两年前,多亏水青先生相救,晚辈今日才能站在这,晚辈也知先生一直为解我这凌霜之毒,奔波劳累,晚辈不甚感激,今日以令牌相赠,是为报答恩情......”   林长缨的声音幽幽回荡在药庐里,虽气若游丝,可依旧保持不卑不亢,可显其意下已决,心有愧疚,可也不愿反悔。   萧雪燃喉头微动,只觉这屋内的气氛着实诡异。   末了,水青先生直接拂袖从中将鹿血红的药瓶重重放到桌上,冷声道:“随便你,这是半年量的新药,爱要不要,你自己不想活,又有谁能劝你,从来都是这样......”   说着,语气减弱,尽是无奈。   萧雪燃轻咳几声,还是有些被他的威严给吓到了,但还是连忙将其药瓶收起来,不愿放过任何让她活命的机会。   林长缨抬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心下了然,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木匣放到桌子上,拱手行礼,头抵在交覆的双手,郑重地向水青先生告别,态度恳切虔诚。   不过一刻,她便带着萧雪燃匆匆出去。   出去的瞬间,水青先生转眸回看,掩映在眸子的瞳水光影萦绕,潜藏其中的情绪翻涌而来,终是绷不住。   不多时,窗扉撺掇出一个黑影,越过屏风行至到水青先生旁,似是侍卫的打扮。   水青先生将覆在他脸上的面皮面具揭下,姣好分明的面容复现,明眸一刹,琥珀眸里凌厉乍现,只听在旁的侍卫李成风持剑行礼唤道:   “殿下。” 第38章 晋|江|首|发坦白为好……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李成风刚刚躲在窗扉后将房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来回逡巡间,急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干脆破罐子破摔,急声道:“殿下,您不如直接向夫人坦白好,我实在不明白,两个人明明同处屋檐下,您偏偏还得用以前的身份让人家来山庄一趟,两头跑都不累的吗?”   沈清辞在铜盆上洗了把脸,换上往常的衣裳,早已习惯了李成风的絮絮叨叨,他干脆捻起银针,取下寸关尺绑着的纱布,熟稔地在渗着毒血的筋脉施针,将毒性压下去,面色不平不淡。   “坦白,我坦白什么,两年了,到现在其背后主谋一点消息都没有,唯一线索绿雉也销声匿迹。”   “我......”   李成风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即目光落到沈清辞的手臂上,顿时面露难色,虽然这拿针扎自己已经看了将近二十年,但还是不忍心看下去,背过身去嘀咕道:   “反正我觉着,要是殿下不说清楚,夫人以后知道肯定会怨您的,还有您替夫人解毒的事,属下还是觉着此事过于蹊跷,您这二十年身负炽热之毒,知道的除了陛下,就只有我和师父,可夫人在两年前所中之毒竟是凌霜,两者皆是极其罕见的毒花,却偏偏发生在你们二人身上......”   沈清辞的额头渗出绵密的汗珠,面色嘴唇逐渐发情发白,这每扎一针下去,仅是一寸都觉着心口的毒几近将他的经络经脉咬的寸断不剩,心中似有烈火焚身,焦灼难忍。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收针淬炼,这才缓过神来,只觉松了口气。   要不是习惯了李成风在他施针时转移注意力,估计早就被他丢出去了。   思及此,目光落到手臂及寸关尺慢慢隐没的毒血,恢复如常。   凌霜和炽燃是生长在北漠火雪山的双生花,据北漠巫医古籍记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毒之花,听说这火雪山亦是如双生奇景般,呈现烈焰岩浆灼天和鹅毛大雪霜冻之景,两株花生长在两侧山巅的顶峰,虽看似不是生长在同一处,实则内里的根脉枝叶是连在一块的,二者相生相克,同生共死。   相传在月食盛开,千年难得一见,若是被北漠巫医寻得,便会炼制成蛊毒,中此毒者如花种在心口上,以人的心脉为根脉,血肉为养分,逐渐绽放盛开。   沈清辞揉了揉额角,指尖微颤,到现在都觉着是场噩梦,时时惊扰着他。   两年前,他带着天宁阁影卫赶到垂岭时,血光滔天,尸山堆砌,为时已晚,他从已看不出原样的林枫华尸体下找到了尚存一息的林长缨,心口中箭。   危急之下已顾不得那么多,替她医治时,将沾着腐肉的血衣撕下,背上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牵连着心脉的毒箭还隐隐腐蚀着筋脉渗着毒血,顺着经络流至心口各处,似是邪毒之花种在身上愈加盛开。   只此一眼,沈清辞顿时眸光尽碎,他再清楚不过,这和二十年前他中的炽燃之毒是一样的,二者相生相克,即为毒药,亦是解药。   思索想来,此人故意设计当年祸事,留林长缨一命,对她下此毒,说明沈清辞身负炽燃之毒、他对林长缨的情意、天宁阁幕后......   过去种种这背后主谋都知道,甚至不惜潜伏多年,以此布下这个局。   可这两年过去,此人竟毫无动作,销声匿迹。   眼下与北漠和谈又迫在眉睫,又适逢璟帝寿宴,使者入关,京城中人员来往繁密,若是不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出手,引他出来,恐怕难以有转圜的余地......   思及此,沈清辞似是打定了主意,入鬓斜眉蹙起,眉眼陇上阴霾,忧虑重重。   随即换上回府的月华常服走出,目光落到林长缨交予的平南令牌,神色难测,但还是将其收好,放入怀中。   只是不料,正当他处理水青山庄的药方时,李成风忽然俯身提醒道:“殿下,我们现在得赶紧回去了,说好了回王府的,夫人她们脚程快,若是回去见到我们不在,估计得怀疑了......”   沈清辞一愣,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王府外,林长缨站在长街之上,身后人群汹涌,嘈杂万分,皆不入她耳。   她讷讷地看向这王府大宅,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神色平静,眉眼的阴霾逐渐烟消云散,心中倒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惬意。   萧雪燃吃了口街上买来的糕点,一直盯着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忍不住试探问道:“小姐,刚刚水青先生好像真的很生气,反倒是您倒是像是心口大石头落下的样子,还真是少有,以前都是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没想到现在竟然换过来了。”   林长缨一笑,转身叹道:“听这小药童所说,这老神仙纵横江湖都几十年了,素来都是他和阎王抢人,要是让别人知道有我这个例外,恐怕有损他的圣手清誉,更何况父帅说过朝堂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先生这两年来医治我,还不知道会给他们惹来什么麻烦,还是到此为止的好。”   说罢,她让萧雪燃将刚刚拿到的鹿血红药瓶取出,倒出一颗药服下,细细品尝下依旧是红豆甜腻绵密的甜味,盖过苦重的药草味,有点像哄小孩吃的加了蜜糖的苦草丸。   思索想来,难不成昨晚在林府吃那颗药的血腥味不过是她的错觉,原本今日想要问此事,可到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可是......”萧雪燃见她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长缨把药瓶交予她,随即搭在她的肩上,慨叹道:“管他呢!能活几日是几日,我这一生也算是够精彩了,虽有所遗憾亏欠,但......真的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如今家中有林枫实料理,林老太君身体康健,昔日平南旧部亦能善待有加,北漠边关军事暂缓,不日两国就要签和,估计这样一来,也能保边境三十年的太平......   她在意的,如今安好,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说罢,就拉着萧雪燃进去。   “行了!我们快走吧!没吃早饭我都要饿死了,你吃了点心,可也不能对我不管不顾......”   萧雪燃顿时语塞,这一句愣是被林长缨十句给说回来,只能由着她拉着进王府,心里个中不是滋味,一路上左旁敲右侧击地一点用都没有,和以前没皮没脸的没啥两样,倒还多了几分鲜活气。   顺着回廊角楼,林长缨走过布上幔帐的中院,王婶正带着人迎面走来,恭候说道:“夫人,殿下已差人回来,命人布好点心茶点等您回来,如今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林长缨淡笑应着,让萧雪燃先行回去,自己过去便好。   上一次到沈清辞的书房,她趁势在王府的院子逛了逛,也算是摸清熟路,如今也不用随行的侍女跟着来引路,她自己也觉着不自在。   不多时,她掠过冬青树影,拂开房檐下的幔帐竹帘,顺着弯弯绕绕的回廊走到西棠厢去,只余房檐的叮铃脆响和细碎的脚步声。   殊不知,西棠厢传来的动静。   书房一角的窗扉,窗棂从外推开,沈清辞探出个头来,身手矫健地从窗沿落到房内,李成风也顺势从后头跟上。   两人将山庄要紧的事以书信吩咐后便匆匆离开了,原本想着他们以轻功肯定会快过林长缨她们,不料刚走到王府后巷就发现她从中院走来,急忙赶回书房,似是落荒而逃。   不料,刚绕过屏风想换下外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殿下,是我。”   沈清辞反应过来是谁,连忙坐回博古架旁的轮椅上,整理着衣襟衣裳,强装镇定,随即眼神示意李成风去开门。   李成风颇为无奈,抬手擦了擦汗,缓了口气,忍不住嘀咕道:“这咋那么像猫抓老鼠,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路嘀咕着,他开门见到迎面走来的林长缨,苦笑颔首道:“夫人您来了,殿下一直都在这等您呢!”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林长缨眉眼微挑,似乎察觉到言语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上下打量着他,走进去忍不住调侃道:“看成风这样子,是又练剑了吗?满头大汗的,如此勤奋练功,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李成风一时语塞,吓得轻咳了几声,只得讷讷应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应该的。”   说着,面露难色,看向沈清辞,他坐在梨花小案旁正若无其事地擦拭着棋子,额角渗着汗珠,随即与李成风对视,只得见机行事。   林长缨绕过屏风来到梨花小案边上,对坐于沈清辞面前,竟也如刚刚那番打量着沈清辞,心生疑惑,不由得俯身走近一看。   沈清辞偏头而过,往后退了几步,喉头微动,但还是面上保持镇定,问道:“夫人为何如此看我?”   林长缨复又起身,坐回玫瑰圈椅上,淡声道:“看来殿下这书房里的银霜炭烧得比我屋里的还旺,成风也就罢了,殿下也是直流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和我一样,刚从外面赶回来呢?”   说着,饮了口茶,并未想太多,奈何一句无心之言倒是把二人都吓得提到嗓子眼上。   沈清辞以手帕擦拭着额角鬓间的汗,随即依旧不慌不忙地摆着棋子,说些不打紧的话也就搪塞过去,可余光仍打量着四周,生怕有所疏漏,被她察觉。   李成风站在屏风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拍了拍胸脯。   屋内的气氛渐渐沉寂微妙起来,他们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担心会问点别的。   林长缨并未察觉他两的异样,余光瞥向周围,落到地上,不由得眉眼微蹙,隐隐约约看到地上有些带着尘土的脚印杂乱,心生疑惑。   昨日下了场雨,可这些看上去都是新土...... 第39章 晋|江|首|发谈心。(……   林长缨抿了口茶,思虑其中,原本想随口一问,不料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王婶带着侍女来布菜早点,她也就没多想,应该是李成风从林家回来后在外练功沾上的。   二人于这平静的早晨在隔间吃了顿早饭,途中还说了些日常不打紧的闲话,落在沈清辞耳目中,倒是多了几分惊奇。   看她这样子,总感觉放松许多,也没有往日的沉闷,眉间积沉的愁绪也逐渐散去,可回想今早她在水青山庄说的一番话,想来也怕是   “殿下!”   林长缨唤回他的思绪,他抬眸一看,二人如今正对弈棋局,你来我往间已经下了几十手,只是沈清辞似乎心思并不在其中,缕缕走神。   “在想什么,该你了。”   林长缨也没有责怪,替他从风竹火炉上舀了杯新茶,热气袅袅,云雾盘旋遮挡住他的黯然明眸,掩去眼底的思虑。   “殿下怎么喜欢喝冷茶,总是把茶放凉了才喝,我母亲曾教训过我这对脾胃不好。”   沈清辞回过神来沉声应着,捻着棋子落定,淡笑道:“夫人说的是。”   房内并无人服侍,皆屏退在外,只余他们二人。   檀香氤氲,混杂着些许梅香,匀着雪水的梅花残枝在白玉瓶内稍动,时不时滴落着水珠,四角的炭火盆发出轻微的迸溅火花声,静谧安宁。   林长缨注意到他的若有所思,难不成是为昨日在林家的事......   思及此,她举棋落定,有意问道:“殿下,可是因昨日在林府之事,有事问我?”   沈清辞一怔,虽然根据影卫来报他已知晓缘由,但还是想要听一下林长缨的看法,随即抿了口茶,说道:“听闻夫人将平南的家主令交予林大人手中,还书信家中长老叔伯于年前在祠堂会面,这是平南家事,我本不便多言......”   “无妨,殿下既然问我,我答便是。”   林长缨坦然说着,下了手打吃,将内围的棋子困住,复又道:   “在我出嫁前,族中几个不安分的叔伯就有意分离林氏家产和人脉,其实这都无关紧要,可问题就在于,他们将以这些钱财势力参与到太子一党的政党之争中去,甚至打着林家的旗号变本加厉借着关系想要干预边境军事,这实为不妥。   父帅故去这两年,家主之位一直悬空,大多事宜都是祖母借着印章书信来发号施令,可从身份来说不太符合礼制,加之祖母如今也没那么多精力打理,叔父自小就在林家这些人里周旋,也知晓他们肚皮里的那点心思,就目前来说他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也可趁机敲打,杀鸡儆猴,让他们安分守己一点。”   沈清辞耐心听着,看来她对林家并不是毫不在意的,随即落子一手截断,给棋子留了口气,说道:“那夫人就不担心,这礼部尚书并非纯臣,而且还即将成为昔王的岳父,若是他有意带着林家站队,局势恐怕不妙。”   自古以来,纯臣都更显得难能可贵......   林长缨一笑,看来这市井闲话真的不可信,这安王才是扮猪吃老虎,远在局外,作壁上观,当这个清君侧。   “叔父不会的,他能当上礼部尚书,全凭自己科举考功名,从未依赖家中,这些年在各方势力周旋,虽然我对他在朝中人情世故往来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比起父帅的刚正直接,他的许多做法才更适合,更何况,昔王他并不是会靠女子来为自己争权夺势的人,也不会逼着林家站在他这一边。”   倏地,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一怔,但只此瞬间,一子落定,淡笑道:“果然如大家所言,到底是一块长大的,甚是了解。”   徐徐说来,听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   林长缨正吃着麻薯,他这一句看似无心之言,愣是让她呛了几声,总感觉意在言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清辞看她呛着了,连忙给她续了杯茶,递到她面前,柔声道:“我也没说什么,不用这么大反应。”   她顺势接过饮了口茶才缓过来,思虑过后,觉着还是要说清楚,便正色沉声道:“殿下想多了,我与昔王的确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时至今日,终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此事我很明白。”   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一怔,没想到她会出此言。   林长缨本觉着此事无需解释,可如今想来,二人虽是因为一道赐婚圣旨绑在一块,但外面事关她与沈怀松的风言风语也从未停止,即使只是名分明面上的,这放在男子身上恐怕也会心有芥蒂。   “昔王他自小就有野心,有实力,小时候为了凭借自己拿到军功,曾以身犯险突击王庭大帐,截断他们的粮道,这才让他们溃不成军,我自小也知道他对金阶上的那把椅子势在必得,可对我来说,权欲泥沼,我向来都不想沾个一星半点,远而畏之,也就是说,就算没有两年前那场意外,也不会如大家所想,我对他,没有那样的情愫。”   在出事前,林枫华与她谈心,说是年事已高,加之多年在战场厮杀落下的旧疾复发,他早就有点力不从心,打算过了年关就请辞告老还乡,带着林长缨母亲的骨灰和牌位回江南养老,只是不料后来......   林枫华也曾以一个父亲的立场,真心实意地问过林长缨,是否对沈怀松有意,若是如此,他也不会阻止,虽然不愿她与牵涉进夺嫡党争中。   只是没想到林长缨一口否决,称绝无此意,后来父女二人再也未提过此事。   林长缨以手抚着杯沿,幽幽说着,目光沉沉,平静且悠然,反而多了几分劝解看戏的意味。   沈清辞摩挲着指腹,喉头微动,不自觉地饮了口茶,眼神瞥向别处,心中竟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他以前怀疑过的,只是一直不敢确定。   思及此,回想起今日她在水青山庄的欲言又止,到底是可惜他什么......   林长缨眉眼微挑,饶有兴趣地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   “那殿下可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第40章 晋|江|首|发她是怎么……   忽地,沈清辞眸光闪动,有那么一刻,心口连着筋脉渗着的毒血似要随着心跳喷涌而出,热血骤冷,但还是保持着镇定,抬眸注视着她,悯笑说道:   “想知道。”   林长缨目光垂下,观望着眼下这场棋局,若是不出意外,她将以四分之一子险胜,倒是没想到上次心不在焉的是她,这次竟是他,她也干脆落下最后一手,随即背靠椅背,神色平淡。   不知为何,和他相处总是会放松许多,也不用伪装什么,更不用思索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我并不知道陛下此次下这道圣旨意欲何在,对我来说,嫁予谁都是一样的,可殿下不同,先前听闻,你一早远离上京这个争权夺势的多事之秋,与朝中权贵也可以说没有半点关系,接触过后,才知为人光明磊落,各事多有涉猎,是难得的清流,对我而言,算是少有聊得来的值得深交之人,今日在外头我还听到有说咱们两是病秧子夫妇的,多少有点同病相怜......”   风竹火炉的水渐渐烧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似是与他如今的心跳声相得益彰,对上林长缨如月牙清池般的眸光,温和且虔诚,以她的性子,断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可见说的都是真心实意。   思及此,一时间只觉喉头梗塞,眸光暗沉下来。   光明......清流......这似乎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七年来,朝中权贵皆忌惮于天宁阁,多少沉疴已久的贪污腐败都能被连根拔起,绝不姑息养奸,在肃查他国细作暗桩时,还会用些不被认可的手段,这手上可一点都不干净,致使背后官员多有非议,甚至大梁周遭势力还不怕死的,屡次想引他出来,最后都死于他的剑下。   就连阁中的影卫都是他的死士,都吃下他研制的毒药,以防异心。   当年他到江南,机缘巧合中救下了一些受战火波及的武林人士,他们的家人大多死于战乱,世上只余他们一人,便有意报答沈清辞,他这才心生创立天宁阁的念头,为避免再有像魏成鑫这样叛国之人致使祸乱出现。   可没想到,这次反倒是他这方出了问题,绿雉叛逃,出卖军情,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落到此处,瞳水里掩映着琥珀的眸色光影萦绕,极力压抑着暗流涌动的情愫,随即扯了扯嘴角,讷讷地应着,似是无奈。   她到底是少一根筋,不谙人心难测,竟看不出他的真面目,还觉着他是少有的清流高洁之辈,终是阴差阳错。   他与她,和昔王又有什么区别,不也不是一条路上的......   思及此,沈清辞的目光落到眼前的棋局,淡笑应道:“夫人赢了。”   林长缨颇为无奈,这明明就是他让的,并非棋力所致,反倒是沈清辞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有些在意。   “殿下,昨夜没休息好?”   “还好......”沈清辞轻咳了几声,掩饰着细微的异样。   林长缨微点着头,回想起她昨晚的自顾不暇,沈清辞坐在椅子上一夜又怎么能休息的好,心中不免歉意,便借着自己的缘由离开,也算是让他歇息一番。   沈清辞也没阻拦,目送她离去,离开时门檐合上,屋内归于沉寂,只余窗扉的光影浮掠,稀稀落落的熹微撒到他月白皎洁的长袍上,似是打翻的墨渍晕染其中,再也洗不掉。   他转眸看向棋盘,眸中冷冽寸生,正所谓棋从断处生,如今这断处恐怕就在年后大相国寺与北漠签署停战议和之机,他不可能不动手,是死棋活棋,就在此一举了。   别的,他也不敢奢望......   自那之后,二人的生活归于往日般的沉寂,皆在各自的院子过着自己的日子,互相没有过问,也并不打算过问。   沈清辞时常不在府中,据市井所言是酷爱诗词画乐,跑去参加曲水流觞,还时不时搜集一番珍贵古籍而来,上京各地瓦舍书社,多有走动,林长缨倒是不爱出门,闲时也只会到上京的善堂走动,和她母亲生前一样,照料一些无处归家的孩童。   只是她近来又觉着有些奇怪,每次在府中远远瞧见沈清辞,刚想说些什么,他却有意避之,看不见似的,回过神来,兴许是错觉作怪。   一日平静的清晨,沈清辞坐在玫瑰圈椅上,于案前正以彩墨作画,捻着狼毫笔杆,神思平淡,似乎对他来说这在平常不过。   倏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听这动静估摸着应是李成风,不多时他便自行开门进来,绕过屏风给沈清辞送了杯茶。   沈清辞余光瞥到,忍不住调侃道:“我们的李统领什么时候开始端茶递水,莫不是得罪了王婶,这才拦下活来。”   平日都是王婶看茶,这次由李成风过来,想必是有事同他一道说。   李成风颇为无奈,注意到他又在作画,嘀咕道:“殿下明知道我有事前来还拿我我说笑,明明殿下您更别扭,人就在这府里还像以前一样作画像,睹画思人。”   话罢,沈清辞抬眸看了他一眼,将画像收起,放入梨花抽屉里,真觉着他最近是不是被萧雪燃带坏了,明里暗里都敢拿话堵他,不过也不和他多掰扯,直接问道:“让我猜猜,是这府里进来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李成风转眸肃然,从怀中取出一摞纸到梨花案桌上,颔首沉声道:   “殿下说的不错,这以前您常年不在王府,府里只有王婶和李叔,这次您成亲前,王婶按您的吩咐将寻侍女小厮的消息与周遭牙子闲话说起,果不其然就招来了许多侍女小厮,从卖身契来看都是根基干净的,只是时间一长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先不说林府谢氏那边派来的,就连昔王也有,肯定是对夫人还不死心,非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监视您和夫人......”   说着说着,李成风又开始唠叨起来这些侍女小厮不守规矩,时常在前厅内宅乱窜,趁机打探消息,只是王府里本来什么都没有,还害得王婶劳心劳力给他们立规矩,上次林长缨已经教训过他们一次,没多久又旧业重操。   这在上京城权贵宅子里以侍女小厮的身份安插眼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往往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蝼蚁,可以毁千里之堤。   沈清辞饮了口茶,翻阅着这些小厮侍女的消息,眉眼微蹙,思索问道:“只有谢氏和昔王?”   “对啊!”李成风应着,似乎有点得意起来“殿下别小瞧属下散布消息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您在大家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啥也不会,啥也没有的废柴王爷,一般人也不会想着安插眼线到我们这......”   沈清辞并未听清他后面的话,思虑其中,谢氏派的这几个人错漏百出,想来不过是闺帷内宅的那点伎俩,反倒是昔王这边的人,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若不是府外暗桩密网有他的人,仅在府中还真是看不出。   此人隐藏颇深,定不会明着出面,说不定会假借他人之手。   “昔王近来可有异样?”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到宫中兵部商讨军务,然后最近快过年了,就例行走访一些皇亲贵族,还有一些大臣设宴宴请,聊的多是打击鞠赛马这些事,朝堂之事都很少提,不过今天早朝有一事,是议和前按往常在陛下寿宴需要祭拜天地,此事交由墨氏和礼部负责,昔王和太子也参与其中。”   沈清辞当即反应,此次和北漠议和正是由沈怀松负责防卫,上次江南赈灾派出太子,以至于他在江南一带颇有声望,皆说他体恤民情,心怀天下,所以这次议和璟帝交由沈怀松也不足为奇。   墨氏......   一想到这沈清辞的眉眼就蒙上一层阴霾,这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着实是无稽之谈,按理说墨氏世代负责祭祀占卜六爻,不涉朝堂,也是不成文的规定,无人敢逾越。   “殿下!”李成风见他发呆,唤了他一声,“那些在府里的暗线是需要属下暗中以意外处理掉,还是让王婶派去前厅,不让他们进内宅。”   “不!”   沈清辞将得回来的消息纸张丢于火盆上,湮灭的明火灰烬掩映在他的瞳水里,随即沉声道:“我还要借着他们传消息出去,尽管让他们到内宅,不过长缨那必须得干净的,林老太君先前派来一些贴身女使过来,让她们到北棠厢的耳房去吧!”   李成风应着,牢记在心,不过沈清辞转眸一想,复又问道:“长缨最近在做什么?”   这几天李成风没事就往北棠厢跑,和萧雪燃比上八百回到最后都变成玩闹,最后还得林长缨劝架来评判。   李成风双手交叠于身前,沉思道:“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要不就是在轩亭那抄佛经,要不就是在房中小憩,有时还看我和雪燃比试,还有......最近夫人一直在看一本书,好像叫什么浮生来着......”   沈清辞原本喝着茶,不料被这突然一句给呛到,连咳几声,缓过神来问道:“她看这书时是什么表情?”   “也没什么,就是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有时候眉头又皱到一块,好像不太理解的样子,夫人还问属下,是不是寻常家庭和夫妻都是这么相处,还问了很多属下这些年跟着殿下在外游历,看到的是何等风光,发生了什么趣事.....”   沈清辞扶着杯沿的手摩挲着,沉默不语,她自小就去了北漠,只有年关或召回述职时才会回京,江南恐怕也没去过几次,沿途风光怕是也没来得及欣赏,就更别说其他地方了。   北棠厢。   林长缨趁着日头较好,精神气也足,在轩亭下抄写着佛经和祈福文,想要赶在年关抄好,去大相国寺祈福,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如此,过完今年就是第三年了。   如今她正躺在躺椅上,翻看着从沈清辞那借来的书,余光一瞥,林老太君送来的侍女正打扫着北棠厢,有些还是熟面孔,年关将近,除旧迎新也是常理,林长缨也不阻止,耳畔尽是萧雪燃的念念叨叨,让她们轻拿轻放。   往常冷清的北棠厢倒是多了几分鲜活气。   萧雪燃拿着鸡毛掸子当剑来耍,还给林长缨沏了杯热茶,忍不住问道:“小姐最近怎么老是在看这本书?难不成他的书就有什么稀奇的吗?”   林长缨不以为意,幽幽说道:“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他平常都在读些什么,更何况这上面还有他写的注释,也当是学习了。”   萧雪燃无奈地耸了耸肩,替她收拾好桌上一摞抄好的竹纸。   不多时,林长缨一骨碌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即眸光一转,落到屋内的侍女正清理着金玉香炉里已烧成灰烬的残余香料。   “等一下。”林长缨唤了她一声,匆匆走过去。   侍女颔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长缨接过她清扫的细碎香料,以指腹摩挲,从灰烬中只能隐约看到颜色细碎,即在鼻尖闻了闻,多半是檀香的味道,可其中还掺杂着别的香料,更像是药草香,甚是熟悉,先前似乎在水青山庄那闻到过......   “怎么了?”萧雪燃凑过来好奇问。   林长缨递给她一闻,问道:“你有没有觉着这檀香背后有我们很熟悉的味道,有点像药草香,我们之前闻到过的。”   萧雪燃微蹙着眉头,愣是没闻出个所以然来,说道:“没什么两样啊!很重的沉香,香料不都是差不多味道......”   她也只好作罢,萧雪燃连檀香和沉香都分不清就不奢求能察觉出什么了,随即转而问侍女。   “这些香料有新的吗?”   “回夫人的话,府里的香料都是由王婶管理,每日辰时都需要去她那里取,其余的,奴婢并不知情。”   林长缨眉眼微挑,不过就是香料怎么还需要王婶亲自管,难不成这香料也挺名贵的......   “夫人,是否需要婢子去请王婶来。”侍女的轻唤将她思绪拉回。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吧!”林长缨说着从怀中取出手帕,将这些残余的香料包裹起来放好,随即往门外走,沉思其中。   萧雪燃不解问道:“这香料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长缨以指腹摩挲着指尖,总感觉有些细枝末节在脑海里浮现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片刻,她嘴角微扬,试探问道:“想不想出去一趟?”   “去哪里!”萧雪燃眼眸顿时骤亮,她在府里着实待不住。   “上京第一鉴香之所,凝香阁。” 第41章 晋|江|首|发花深柒。……   凝香阁在东巷最为繁华的护城河边,依水而建,亭台楼阁,飞檐朱墙,青砖黛瓦,打眼一看,金玉牌匾以飘花玉雕琢,门檐以木漆雕花粉饰,雍容华贵不失清雅大气。   这凝香阁的品香点香的手艺可谓是一绝,香师云集之处,多为附庸风雅的世家新贵,快到过年了,此处繁华更甚,勋贵人家的内宅夫人都希望寻得新奇香料来走访,艳压一番,更何况过年正好碰上皇帝的寿宴。   林长缨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这凝香阁,目光沉沉,回想起来,这还是林无恙以前为救林不辞受伤的地方,没想到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   思及此,她的眸光暗沉,萧雪燃注意到她的异样,拨弄着手帕上的香料,有意转移话题,问道:“小姐,这香料也太碎了,这哪能分辨出来是什么......”   林长缨转眸回过神来,将手帕收起,调侃道:“你看不出,自然有人能看出......”   说罢,林长缨掩下幕篱的面纱,遮掩一番,此处来往多为京城上流人氏,为避免麻烦,还是不要认出为好。   她就带着萧雪燃进到凝香阁中,进去一看三面两厅,放置着各种分门别类的香料,来客由各小厮引路,试香品香,皆是穿着精贵,妆容端庄的大户人家。   不多时,副手掌柜迎面而上,八字胡须,飞天眉毛,身形魁梧,这几步走来吐息平缓,不紧不慢,其气度不凡也与市井小贩不一样。   副手掌柜颔首温声道:“不知夫人来小店是要寻香,还是品香?”   副手掌柜将一切看在眼里,林长缨虽身着素雅,可所着梅花百水长锦服,外披缎绣海棠银蝶氅衣,其银丝花纹都是采用宫中飞针轻挑的手法绣制,衣料乃平实顺滑的苏绣彩锦,这些都是宫里皇室出来的,身份自然不容小觑,更何况在旁守护的萧雪燃身配长剑,肃然威立,定然是杀伐果断之人,不好惹。   林长缨观望着周围的情况,轻声道:“我想找你们这最好的香师,我有一香想要香师来品,解我之惑。”   副手掌柜得令,没有继续多问,就让小厮带着她们到阁楼厢房看茶伺候,香师随后就到。   林长缨与萧雪燃进到厢房,静默以待约莫一刻,便有一穿着青天文竹蜀绣长袍的男子问候而入,面如松桂,腰佩青鸟香囊,持白玉折扇,手上还拿着樟木箱,端的是优雅清风,可是仔细一看,此人眉眼微翘,似是勾着隐藏其中的风流韵味,若是在烟花之地,定然不逊色。   他先行颔首行礼,悯笑而立。   “夫人,在下是花深柒,凝香阁的香师。”   林长缨拂了拂手,将这些虚礼马马虎虎地过去了,随即很快进入正题,取出手帕放到锦桌上,沉声道:“花深柒,这里是些烧剩下的香料,我想知道其成分,望指点一二。”   花深柒有些意外,微怔了会儿,倒是少有人会拿烧剩下的香料来问他原料成风的,还真是会考验他......   思及此,他一舔后槽牙,颇有些兴奋。   随即沉声应着,便开始研究拨弄着香料,先是凑到鼻前闻了下,横眉微蹙,随即用樟木箱取出的小刀将其切得细碎,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分节细看,甚至还需要用到风竹火炉来煮沸水。   在等待过程中,萧雪燃顺着林长缨的吩咐,为避免先前房内残余的沉香糅杂,得先行开窗透个气。   不料在她靠着窗台,玩着壁虎之时,于静谧无人的后巷中,余光忽然闯入几个黑影闪过,窜入凝香阁后院。   “这是!?”她惊呼一怔,转身看向林长缨。   林长缨正抿着茶,偏头问道:“怎么了?”   待萧雪燃回过神来,再看回后巷,归于沉寂,什么都没有,她只得挠了挠头,回复道:“没什么,兴许看错了。”   一旁的花深柒以捣臼捣碎搅出汁液,放入风竹火炉上煮沸,没一会儿就氤氲着檀香,微不可闻地其间似乎掺杂着特殊的药香,安人心魂。   作罢,花深柒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坐于案牍前的林长缨,以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似乎也漫上疑惑,多了几分饶有兴趣。   萧雪燃注意到他的眼神,心下不满,拔出一截剑威胁道:“你这香师眼睛往哪看!信不信把你眼睛挖出来!”   不料手臂一紧,剑啸微鸣,林长缨以掌心将她的剑复位,低喝道:“不得无礼。”   说罢,转而向香师致歉,萧雪燃只得作罢,愤愤地瞪向香师,心想道:“这眼神明明就是不怀好意......”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轻摇着折扇,打趣道:“这美人侍卫果然是英姿飒爽,忠心护主,令在下佩服,只是这女孩子家家如此暴怒恐怕将来嫁不出去......”   哀转惋叹间,声音如飞泉明玉,多了几分劝诫和苦口婆心的滋味。   “你!”萧雪燃顿时气得面颊涨红,势要好好教训这浪荡子香师,却在这之前被林长缨一手揽下。   只见她缓缓起身,向花深柒走近,她再清楚不过萧雪燃这一挑就起的毛病,随即徐徐说道:“香师,我敬你是风雅人士,有些自己的癖好也无妨,可还是好心奉劝一句,嘴巴若是不厚道,无论是在上京还是江湖,恐怕你这舌头都保不住。”   一字一句,不平不淡,未显愠色,却有丝丝入耳的寒意。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露出后怕之情,以扇掩面,喃喃道:“有趣......”   说罢,又皮笑肉不笑地颔首道:“是在下唐突,请姑娘莫要介怀。”   一颦一笑皆是滴水不露,不露声色,让遮在慕篱后的林长缨不由得退后几步,总有种什么都看穿的不自在。   忽地,咕噜咕噜响起,风竹火炉的水烧开了,打破房内诡异的沉寂。   花深柒轻咳了几声,回归正题道:“在下斗胆一问,夫人这香料从何处寻来?”   林长缨一怔,思索一番回复道:“没什么,只是家中所用,好奇其成分和来源又不便知道,故来贵阁请教,可有问题?”   “只能说这制香手法过于奇特,比较大含量的应是檀香,黄熟香、白附子、茅香、藿香叶,这些都是安神的药草倒是没什么,可剩下的药草被揉的太碎了,真是看不出来,更何况以煎煮炒将药草杂香剃掉,再放置冰窖贮藏,如此巧妙制香手法恐怕只有......”   倏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之而来还听到几缕喘息,似有急事。   不多时,外面响起急声:“香师,您养的松鼠又跑出来了,在后院到处乱窜,我们实在是抓不住啊!”   “什么!”这似乎抓住了他的什么命门,他顿时一骨碌跳起来,就算是花容月貌之色也多了几分破碎。   “不是让你们看好它的吗!”   一改先前的从容不迫,急冲冲地想要夺门而出,但回过神来似乎想到些什么又转身向林长缨行礼告退,声称去去就回。   林长缨眉眼微挑,看样子的确是事态紧急,便拂了拂手先让他下去了,待房内归于沉寂,只余稀松的檀香味,她扯了扯嘴角,感慨道:“真是奇人,还养松鼠。”   约莫一盏茶后,花深柒果然行事迅速,又一尘不染地回到了阁楼,还顺便换了身衣裳,只是鬓间的头发有些乱,可想而知刚刚后院是如何的一番腥风血雨。   花深柒皮笑肉不笑地向林长缨颔首行礼,随即将剩余的香料放置手帕叠好交予她,沉声道:   “夫人,这香料制法奇特,还有几味药虽未得而知,但看药草大致色泽形状应产自邺城荆州山水间,那里的确有很多以当地药草为生的药庄,京中王公贵族时常会从那里进些安神香料,也不足为奇。”   邺城......荆州......   林长缨微抿着嘴,细细又闻了下香料,心中拿不定主意,抬眸盯着花深柒,似乎不太相信这一套说辞,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花深柒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随即揉了揉额角,从怀中取出几张单子和油纸所裹的香料,说道:   “刚刚在下去查了下,夫人拿来的香料名叫无忧林,是荆州一间山庄所产,但其秘方药草过于稀缺名贵,产量极少,只有少部分郊外山庄经营变卖至上京,就连凝香阁也只剩下这些样品,一般人不会知道,我们也不会拿出来卖。”   林长缨接过完整的香料仔细一嗅,确为她先前闻过的,这味道尤其在沈清辞身上极为明显,在水青山庄也隐约闻到过,随即看上面的单子,皆是来往过所路引的凭证,还有水青山庄和凝香阁的印章,以此达成交易。   这也难怪安王府会用到和水青山庄一样的香料,想来沈清辞生活清雅,又常年久病虚弱,用这名贵的安神香也不足为奇。   无忧林......   “所以,这中间经营的山庄是郊外的水青山庄,而订下这些香料的是京中的......”   花深柒嘴角微颤,擦拭着额间的冷汗,颔首道:“夫人,这勋贵人家小店也不敢得罪,而且夫人不也心里有数嘛......”   林长缨眉眼微挑,以指腹轻抚着竹纸纹面,微不可见地,指腹烙下红印,这印章的印泥似乎......还未干...... 第42章 晋|江|首|发你值一百……   不过一瞬,林长缨将单子折好,面色不变地将它交还给花深柒,假装并未察觉异处,淡笑道:“花香师,今日多有叨扰,辛苦你了。”   说罢,门外传来咚咚声,迎面进来的是凝香阁结算的小厮,萧雪燃都要怀疑,这些凝香阁的小厮是不是都成精了,经过刚刚为了等花深柒回来在阁中闲逛一番,亲眼目睹每每香师鉴香品香过后,到了该结算之时,小厮总能在第一时间立刻到场。   只见这小厮头顶家丁帽,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两瓣嘴唇厚如腊肠,提溜着算盘请示进来。   萧雪燃原打算付钱,不料当小厮说出要七百八十两时她顿时不对劲,接过账单一看。   “香师,一百两,厢房,七十两,风竹火炉,十两,杵臼,十三两,茶水,二十五两,糕点三十二两......”   看着这长度快有一人高的账目,萧雪燃还是平生第一次见,随即看向花深柒,上下打量着,颇为质疑。   “你居然值一百两!?”   花深柒翻了个白眼,紧攥着扇骨扇风,咬牙笑道:“这位姑娘,本香师怎么说在京城也有百两香师的称号,一个时辰一百两,贵点也正常。”   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心里发毛,只想请这两位祖宗赶紧走......   萧雪燃冷哼一声,将账单一顺溜看下去,发现样样都比寻常贵上十倍以上,忍不住理论一番,却被林长缨拦住。   “算了,各有各的规矩,此处终究是京城最为贵奢之地,而且我也知道了我想要的,切莫生事。”   萧雪燃颇有不愿,打眼看向这小厮,微眯着眼睛都快成银两了,但还是听她的话从腰间取出一袋钱两重重放到檀木桌之上,刚刚花深柒冒犯林长缨这仇她可没忘。   哗啦一声,花深柒一收折扇,嘴角微扬,持扇颔首道:“夫人走好。”   林长缨亦是面带微笑点了点头,目光始终仍停留在他手中的单子凭证。   花深柒依旧保持”清风霁月“的姿态,假装正欲拂手,让小厮带她们二人下去。   离去之际,他不由得长舒一口大气,左右来回逡巡,连拍胸脯,不料林长缨忽然转头喊他。   “花香师!”   吓得他面色一变,复又持扇颔首道:“夫人有何吩咐?”   “以后我若是有品香可否还来寻香师?”   花深柒眉眼微挑,苦笑应声道:“在下恭候夫人台光。“   说罢,目送着林长缨他们下楼,转眸看向檀木桌这一袋银子。   忽地,裂缝声起,这檀木桌边沿自桌角竟缓缓裂出了几条缝。   看至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狂摇扇子扇风,感慨道:“姓沈这家伙也真是的,竟然让我来瞒骗这对不好惹的主仆,这吓得我起码得折寿十年,不行......今晚我得去找我宜春姑娘让她好好安慰我......”   絮絮叨叨地念着,想去后院看看自己的宝贝松鼠,准备走下阁楼看到二人,先行暂避。   林长缨不紧不慢地走下楼,身边萧雪燃忍不住附耳小声问道:“小姐,刚刚是发现什么了吗?”   林长缨掀开一缕幕篱,说道:“没什么,回去再说,倒是你,在外面转悠一圈,回来就一脸不甘不愿的样子。”   “那自然是这真的太暴利了!”似乎这说到了萧雪燃最为在意的钱两,整个人都提起了精神,“您是不知道这账单有多离谱,我算了一笔账,如果我们刚刚这普通的品香鉴香都要按七百八十两这么算的话,这凝香阁的天字厢房有十二间,我刚刚出去溜达一圈,每个厢房都有人,也就是在同一时间能赚九千三百六十两,根据这人来人往和如今快到年关的重大节日来看,一个时辰有九千三百六十两,算他一天有六个时辰都有这样的生意,那就是五万六千一百六十两,这个数都还没算上他们中低阶的厢房和香师,而且他们真正最大头的应该是买卖香料,我之前打听过这东家巷的商铺都是以房东入股分成红利的方式经营,即使是投三分利那到年末的时候都有......”   林长缨耐心听着,似乎这一连串的数字就把她给绕晕了,不由得揉了揉额角,真是这算账的老毛病又犯了,之前王婶算不明白王府的账时,也是给她不用算盘就能算明白,其他事情都有点傻乐呵,可说到有关钱就鬼精鬼精的,这以后怕不是要掉钱眼里。   思及此,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眉眼放柔。   花深柒倚在阁楼木柱后,将她这言之凿凿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感慨道:“你这钱袋子都要被揭穿咯!咦!我今天怎么右眼皮一直在跳。”   说着,他捻着玉指轻抚着眼皮,阖眼盘腿坐着,手指轻点,似是在算上一卦,眉眼微蹙,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怔住了。   今日居然是破财之相!   萧雪燃仍自言自语地算着账,观望着来往的人,颇有信心自己肯定说的没错。   两人顺着回旋楼梯下到一楼,似乎闻到浓郁的茶香,其中潜藏着淡淡的花香,扫去寒冬的神思困顿,沁人心脾。   向四处观望着,发现阁楼下余光瞥到阁楼下的博古架,尽是层层叠叠的花茶摆放,品类繁多,借以木牌小篆标价售卖。   林长缨微惊,问道:“你们这竟然还有花茶?”   “是的,小店有全上京城供应最齐全的花茶,都是季春孟夏时节从岭南运过来的鲜花,再以凝香阁独门秘方炮制炼成干花,保存其原有的芳香四溢,因此在这寒冬腊月也能品到不同时令的花茶,这可是深受上京风雅世家的喜爱。“   小厮说着熟的不能再熟的场面话,一路颔首低眉引林长缨到花茶博古架上。   林长缨看了一圈,似在寻找着什么,恰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层架找到“海棠花茶”的木牌,后面摆放着正是琉璃罐存储的花茶,已所剩无几。   她转念一想,便对小厮轻声道:“这剩下的海棠花茶......”   “这剩下的海棠花茶本公主要了!”   不料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置声扬言。   林长缨一怔,心生不妙,这声音怎么那么像是...... 第43章 公主凝香阁残局。(一更)   她转身朝门口看去,果不其然,不过十七年华,身着盈翠流彩窄袖华裳,束发簪为红尾狐狸簪,腰佩白蛇尾鞭,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将刁蛮泼辣发挥得淋漓尽致。   来者正是璟帝最小的公主——宜静公主,生母是韩氏中人,她与现在宫中的韩渊鸣禁军统领是表亲,两家关系和睦,早就在儿时就给两人定下了娃娃亲,后来其生母病逝,璟帝对他这最小的女儿也是多宠几分,待这宜静公主十七岁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嫁娶之礼。   林长缨面露难色,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   不多时,宜静公主跨过门槛径直走入,身旁还跟着一堆宫女侍卫,阁中的来客纷纷颔首避让,小声喃喃。   小厮的嘴角微颤,左右观望着两位都不好惹的祖宗,如同大难临头,颤声道:“公主,其实这花茶......”   “本公主才不管,这不是还没交钱嘛!反正今日这花茶本公主要定了!”   宜静公主双手在身前交叠,下颚扬起,多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身旁的贴身侍女观察着周围人的脸色,落在萧雪燃的剑上,思索间附耳劝道:“公主,咱们宫里嬷嬷点茶的手艺可是一绝,何必非要执着于这宫外市井的粗俗之物。   “那怎么行!”宜静公主誓不罢休,直言道,“渊鸣哥哥最喜欢喝这的海棠花茶,正好他府里没有了,我自要帮他。”   说着,她不顾侍女劝解直接将一袋银两丢到桌子上。   “快!不和你们废话,快给本公主包起来,本公主还赶时间呢......”   萧雪燃早已气得牙痒痒幸亏被林长缨揽下,只得不满道:“那明明是您先要的!”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走吧!“   林长缨抓紧她的手,生怕她冲动误事,这宜静公主自小如此,她早就看惯了。   说着,便拉着她往外走,不料刚走几步,却被宜静公主一手揽下,只见她挽手道:“本公主也是通情达理的,这些钱给你们,就当是本公主大发慈悲,给你们的补偿。”   随即她便让侍女丢给她们又一袋银子,这气得萧雪燃咬牙道:“公主当街与民强抢,这传出去恐怕有损大梁颜面!”   林长缨眉毛一挑,倒是没想到萧雪燃在言语上还会用大梁压她。   不多时,周遭人皆在窃窃私语,颇有微词,可见平常没少吃这位公主的无言亏。   “你说什么!“   宜静公主见此形势,面上顿时涨红,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早就注意到林长缨带着幕篱,颇为诡异,扬言道:“这大白天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又什么见不得人!不会是海捕文书上的通缉犯吧!   说罢,这取下腰间长鞭,手腕利用着巧劲挥鞭,只见这长鞭如蛇信子吐信般袭来。   林长缨一把推开萧雪燃,两人借着轻功分别越到门柜楼梯处,长鞭从她们中间卷过,打翻了几个玉瓷器,伴随着破碎刺裂,香料飞洒,来客吓得匆匆而逃,往门外挤去。   小厮们纷纷躲着长鞭,还不忘哭喊着求两位贵人放过小店。   见此状,宜静公主愈加心头火起,势要揭穿林长缨,几个旋身后,又挥鞭而去,长鞭所过之处,于花雕木柱上重痕落下,可见章法全无,行踪混乱。   再这样下去,这凝香阁说不定又得毁一次,林长缨干脆心下一横,绕柱而过,扬鞭之际,扫过慕篱落下,她偏头趁势空手抓住鞭子。   宜静公主本想以蛮力拉回鞭子,不料鞭子却纹丝不动,抬眸望去尽是乱七八糟的香料飞扬,模糊之际,她依稀瞧清慕篱后的面容,不由得睁大眼睛,颤声道:   “你是......林长缨......”   只此一眼,吓得她脱力放下鞭子,如吓破胆的小仓鼠连连后退。   林长缨被一些香料迷了眼,眨了下眼睛,只觉这名贵香料混在一起这味道着实诡异,不由得咳了好几声,这身上早就附上许多,花花绿绿,如泡在花池子里。   待她回过神来,对上宜静公主怔然的眸子,这幕篱早就不知掉哪里去了,心下了然,她也松开了鞭子,拱手道:“公主,臣下失礼了。”   “你......”   宜静公主吓得失神,一路颤颤巍巍地往后退,还不小心绊倒趔趄一下,手指着道:“林......林长缨你大胆......竟......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待本公主向父皇禀明,定要......定要让父皇来治你的以下犯上的罪名!你给我等着!”   一边说着,一边推着早已被香料呛得神魂颠倒的侍女,厉声让她们起来。   落荒而逃,自然也不忘放毫无气势的豪言壮语。   林长缨以手拂去身上的香料,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多时,注意到猛烈的喷嚏声,她注意到萧雪燃正摇摇晃晃地走来,掩着鼻子,手不断乱舞,还欲拔剑扬言道:   “人呢!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这么嚣张跋扈,阿嚏!阿嚏!”   这凝香阁最为盛名的当属迷迭香,加之萧雪燃本身鼻子敏感,这一闻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林长缨连忙从她腰间怀中取出鼻烟壶,让她闻了闻,没一会儿人就清醒过来,她揉着鼻子,鼻尖微红,似是没缓过神来。   意识复回之际,讷讷问道:“将......小姐!人呢!”   “走了!”林长缨颇有些无奈,看着这残局她不由得眼前一黑,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怎么就走了!?”萧雪燃可不认为这位公主殿下能这么简单地善罢甘休。   “应该......”林长缨的眼珠微动,思索着往事,“应该是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给她落下的阴影太深了。”   十年前林长缨年少气盛,锋芒毕露,恰逢年节跟着林枫华和沈怀松一起回京述职,在宫门等着他们二人的林长缨觉着无聊,便想找个可以看见宫门的茶楼吃茶。   不料却在茶楼的后街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欺负几个同庚的孩童,几乎要把他们打趴下,她便想着出手教训一下那个小男孩,将他倒吊起来说教一番才肯放下来,害得他哭得天花乱坠地跑了。   后来等她回到宫门见到他和沈怀松在一块,才知是宜静公主穿着小厮的衣服偷偷溜出来去韩家看韩渊鸣,没想到中途迷路和侍女走散了,还和街上的孩子打了起来。   原本宜静公主还想缠着沈怀松让他好好惩罚一下林长缨,不料他竟转头就拎着她回宫和璟帝状告她偷跑出宫,害得她被璟帝罚在宫中禁足整整一个月来抄写四书五经。   自那以后,宜静公主见到林长缨都偷偷绕路走,嘴上不饶人,奈何这逃跑的功夫却逐年进步,一点都没落下。   萧雪燃讷讷地点了点头,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如今想来,当时她还被留在北漠完成军师先生的功课,不能回上京,不过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那公主手上的鞭子是怎么一回事?“   林长缨拾起幕篱,顺势拍了拍上面的香料,说道:“那是她缠着韩统领教的,她天生身寸小,筋骨比常人短,不适合用刀尖兵刃,更何况过于锋利,容易伤到自己,就干脆让她用鞭子,只是她天生体质不宜练武,再加上老师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所以现在才学了个四不像,不过要自保已经足够了。”   萧雪燃不甚唏嘘,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当她是个刁蛮的小公主。   不多时,凝香阁的小厮收拾着残局,派人通知在外谈事的副手掌柜回阁,见林长缨还没走,连忙笑嘻嘻地上前,似乎有一事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林长缨余光注意到他的面目表情,拂了拂手道:“放心,请贵阁点算一下,我自会赔付。”   一听到林长缨会负责,小厮顿时眼前一亮,颔首连声说些阿谀奉承的话,不过随即他又些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地试探问道:”夫人,其实还有一事......”   萧雪燃还以为她要得寸进尺,上前护住,没好气地说道:“都说了会负责,你们难不成还要得寸进尺。”   “不不不......”小厮吓得连忙摆手,扯了扯嘴角,难言道,“其实,这海棠花茶在小店后院的库房还有很多,不止博古架上的那么一点。”   !!!   “你不早说!” 第44章 海棠花语。(二更)   落暮时分,日光倾斜,林长缨和萧雪燃走在上京的主街之上,抬眸望去尽是烟云彩霞照拂在面上,火烧云躲在屋檐后,似乎与天际房檐相连,触手可及。   林长缨长舒一气,可算是收拾了今日这个烂摊子,她对钱财之物没什么衡量,干脆给了随身带的红玉飘花玉镯,这还是以前立军功的赏赐之物。   萧雪燃原本不愿,还要和凝香阁掌柜好好核对账目,以防被他们趁火打劫,可林长缨说累了,想早点回去,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玉镯交给副手掌柜。   这副手掌柜一看到这玉镯顿时两眼放光,笑的嘴都合不拢,还将所有海棠花茶都送给了她,让小厮拉车送回去。   林长缨转头看了眼身后,一车的海棠花茶氤氲着熟悉的清香,神思倦乏,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萧雪燃在旁揉着头趴苦思冥想,仍然不解今日之事,问道:“小姐,今日那花香师可有不妥之处,府里用的香料又什么不对劲吗?”   林长缨一笑,淡声道:“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巧合?”   “巧合我寻香师解惑时忽然遇到他的松鼠跑了出来,巧合我还未问什么花香师就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我看,似乎就是料到我会问什么似的,更巧合这一切都源于我今日是突发奇想来凝香阁的,所以这一切更像是知道我来凝香阁匆忙准备的,好像就等着我似的。”   萧雪燃微眯着眼睛,愣是没反应过来,刚刚一番话似乎只听懂了巧合二字。   “所以您觉着是......”   林长缨耸了耸肩,感慨道:“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是巧合?”   说至此,多的是心照不宣,但别的她也不愿多想,顶多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萧雪燃一愣,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急声道:“您就不要跟我打谜语了,明知道我这脑子本来就不灵光......”   林长缨笑而不语,听着萧雪燃的自话自说,眸光微闪,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对上眼前落日,神思困顿漫上。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十五,满月要来了......   回到王府后,林长缨总感觉对今日之事颇为不在意,无处可说,正好借着还书的名义,也多是试探,便从王府的园林回廊走到西棠厢,看似晃悠闲逛,在沈清辞的书房门外探头观望。   走至书房门前,来回撺掇几步,习惯性地念叨假想,随即后知后觉不知自己在别扭什么,就干脆径直走到门前,长舒一气,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殿下,我......”话说至此,她喉咙微动,捏紧了书背,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沉默了片刻,只是轻声道,“我今日恰好去了趟凝香阁,买了些海棠花茶来,还有......”   说罢,林长缨眉眼微挑,歪着头,似乎想要透过门的幕帘看看里面的情况,奈何只得看到自己的影子,忍不住嘀咕道:“难不成不在......”   忽地,屋内梨花案桌上,今日新采的梅花枝上凝成的雪水珠滴落,不露声色,炭盆时不时发出星火迸溅的爆蕊声,与现在屋内屏着呼吸如出一辙,沈清辞坐在窗扉旁,恰好不过一寸之远,是日光倾泻之处,他隐于阴影下。   李成风静默以待,眼珠微转,似是处于两难之处,听着门外林长缨的轻唤,偏头看向沈清辞,只得依稀看到他的垂眸低眉,细长的睫毛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旁人瞧不清,只是在未及之处,他掩在衣袖里的手紧攥着轮椅扶手,指甲落下细细的划痕。   只余微不可听的轻叹。   林长缨见很久都没人回应,歪着头探出,想来应是不在,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注意到西棠厢庭院的院子布局。   冬青树环绕四周,常青不谢,佐以梅花一点红点缀,傲雪凌霜,只是偏偏在这庭院中心是几株未到时节之花的枯枝,显得有些美中不足,着实可惜。   思索想来北棠厢似乎也有这样花木,只是她先前没注意,原本想要走近看看,恰巧余光瞥到王婶正从别院的青玉小路走来,走近向她福了福问候,面容温和。   “夫人,可是来寻殿下有事?”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心虚笑着摆手道:“没什么......就是......在园中随便逛逛......他......”   说着说着,意有所指。   王婶领会其意,颔首回复道:“殿下现在许是睡下了。”   “睡下了?这么早?”   “近来殿下偶感风寒,加之体弱,现在应该歇息了,老奴听夫人回来后就来寻殿下,这才来相告。”   “风寒!可有大碍?让大夫看了吗?吃药了吗?现在好点了吗?”   王婶一愣,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是把她问懵了,这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怎么......   思及此,王婶扯了扯嘴角,颔首道:“夫人莫担心,老毛病了,老奴已熬了药给殿下喝下了。”   说话滴水不露,林长缨缓了口气,也就没多想,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单子交予她,说道:“王婶,今日我去凝香阁买了些花茶,现在小厮他们正打算运去库房,有劳你清点下入库了。”   王婶悯笑颔首接过,忍不住调侃道:“此等小事怎敢劳烦夫人亲力亲为。”   回想起今日在凝香阁的“壮举”,这明天又不知道得被戏文先生编排多少戏文了,估计也够轶事杂录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随即林长缨苦笑应道:“不妨事,只是偶然。”   话说至此,她的余光瞥到刚刚见到的庭中枯枝,扬手问道:“王婶,这是何花,我看这砧木和嫁接像是海棠,可又好像又不太......”   林长缨母亲还在世时,对宅中园子布局颇有研究,林府的梅林也是她与林老太君还有侍从们多年悉心栽培的成果,她自然也认得几分常见花木。   落到此处,王婶眉眼含笑,跟唠家常似的,连声道:   “回夫人的话,这是西府海棠,还是王府落成之时殿下亲手栽种的,咱们府中各院落都有这样的花木,待来年初夏开花之际,满院子都是海棠花,可好看了,老奴便会拿来做花饼,而且到仲秋小田月的时候还会结果子,可以用来做蜜饯,殿下可爱吃了......”   虽已年过五十,可王婶这中气十足的笑谈依旧是感染了林长缨,一晃神,她回想起年关将至,小时候和林枫华带着林不辞回林府时都会如此,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为他们接风洗尘,母亲也会将早已做好的江南点心拿出来,还少不了小辈的一番争抢。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这落雪庭院,思绪飘忽,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到这满园海棠开花之际......   奈何林长缨不知,在未察觉之处,庭院一侧锦帘后,正有两人目光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沈清辞将林长缨的神色尽收眼底,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由得眉间微蹙,垂眸沉思,多是心神不宁和落寞。   二人侧身站于庭院角门处,刚刚他与李成风从后窗而出,打算出府,没想到却看到王婶正与她交谈,这才暂时退避。   李成风察觉他的异样,小声唤道:“殿下!”   只此一瞬,他敛回神色,沉声道:“没什么,可让人通知花深柒了?”   “嗯!”李成风沉声应着,可还是稍显担心,问道,“可是殿下,今日可是十五月圆之夜,要不改天吧......”   “无妨,赶在戌时前回来便好,凝香阁早就该去一趟了,正好我也有要事想亲自问他。”   既是沈清辞执意如此,李成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想到等一下要去见花深柒,多少还是面露难色,有点不情愿。   几近落日,凝香阁后院处。   花深柒半倚在玫瑰圈椅上,风过林梢,入夜微寒,抬眸望去,尽是满庭院的冬青树影,梅花殷红,细微之中,还有一只灰白松鼠到处乱窜,吧唧吧唧地吃着果子蜜饯。   花深柒神色慵懒地欣赏着这夜幕降临的景色,水色天际之处,尽是天边的圆月若隐若现,云雾缭绕,皆染上墨色,他拢了拢脖颈的斗篷,玉指捻转间持着折扇轻摇,随即捻着冰花玉壶将冷酒倒入瓷杯中,接着起身走了几步,念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这壮士怎么就变成喜欢听墙角的人了......”   说罢,余光瞥到冬青树影下的几抹虚影,嘴角微扬,转身一看,果然是沈清辞和李成风。   许久不见,沈清辞忍不住眼皮抬了抬,这花深柒嘴皮子功夫可一点都没落下。   花深柒早料到他们会来,加之凝香阁遭此一劫,他就干脆让小厮他们早日回家,遣散了众人。   他扬手颔首,示意沈清辞落座。   沈清辞坐下,饮了口他备好的冷酒,沉声道:“今日之事,还多亏你相助。”   花深柒也不见外,更没把他当皇亲贵族看待,一屁股坐回圈椅上,不满地摇了摇扇子,抱怨道:“你说你让我帮忙就直说,还特地让小成风把我的宝贝松鼠放出来引我过去,我们阁中的小厮笨手笨脚的,要是把我宝贝吓坏了怎么办?”   这模样,颇像被欺负的小媳妇。   李成风揉了揉额角,虽多年如此,但还是有些不习惯,连忙道:“香师大人,您也别怪殿下,是殿下让我来阻止,没想到您跟夫人又那么快碰上面还在一处厢房,事急从权,我也只好用这种方法引起你的注意。”   若不是跟着林长缨的影卫及时回来告诉她所至之处,沈清辞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林长缨竟对府里的香料起疑,还将这与水青山庄联系起来。   花深柒忍不住乐呵一笑,饶有兴趣地吃了口蜜饯,他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只是趁机打趣他们二人,沈清辞向来心有成算,今日却难得被摆了一道露怯,他又怎能错过这场好戏。   随即他从怀中取出手帕,掀起正是被磨得细碎的香料,和给林长缨看的如出一辙。   “庄主好生厉害啊!要不是我认得你这独有的冰窖储香的手法,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研制出无忧林这么奇特的安神香,怎么不告知我,要是这款香料在凝香阁推出,定能好好大赚一笔,就和你们山庄做的海棠花茶一样,现在京中的名门勋贵可都是抢着要这茶的。”   沈清辞将冷酒一饮而尽,面色舒缓,眼波流转下,抚着杯沿,沉声道:“这安神香一般人不能用。”   “你别这么小气嘛!我出高价还不行嘛!我二你八怎么样!我做生意可重来都没这么大方的,这可是......”   “这安神香若是一般人用,会死。”最后两字轻如蝉翼,徐徐道来。   “啊......”花深柒吓得往后一仰,一脸被恐吓。 第45章 毒发带她走。(三更)   “这是专安抚炽燃和凌霜毒发的安神香,我翻遍北漠巫医古籍,走遍世间寻得奇珍毒草,最后凝练成这么点,多少钱两都换不来,这香平日我也只吩咐王婶隔一段时间才给长缨晚上使用,佐以檀香遮掩,只是没想到,她还是察觉到了。”   沈清辞徐徐说着,不平不淡,李成风回想起他今日躲着不见之事,不由得垂眸,沉默不语。   花深柒一怔,多是无可奈何,复又坐回圈椅,从腰间取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一块红玉飘花玉镯,递到他面前。   “喏!这是你家那位的东西,此等无价之宝都能盘下我们那条街的店面了,真是出手阔绰......”   沈清辞认出这玉镯是几年前西域送来的贡品,仅此一块,恰逢需对林长缨行赏,璟帝就将它赏赐给她,如今再看,飘花玉镯色泽莹润,在微弱的月辉下泛着月华,如有飘花萦绕。   落到此处,忍不住无奈淡笑,长叹一声,这要是让她管家那还得了......   “多谢。”   花深柒替他倒了杯酒,瞥了他一眼,说道:“谢什么!还得多亏你们师徒两在十年前救我一命,否则今日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空白的竹纸交予他,继而轻声道:“反正呢!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现在所谋之事,凝香阁本来就是你交给我打理的,我就当为了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正好上京美女如云,我在这万花丛中做鬼也风流,可一点都不亏......”   沈清辞将竹纸交给李成风收起来,这凝香阁是上京城有名的上流人家之地,尤其是内宅女卷常逛之处,各家官员往往在朝堂前厅厮杀,疏于内宅,所以最易得消息的正是这样的官宦聚集之地,比如茶楼酒楼、官宦瓦舍等,每次传递消息都会用他特意研制的笔墨书写,需有特殊显字方法方可得知其内容,待李成风记录在册便将其烧毁,多年以来,亦是如此。   花深柒打量着他的神色,也猜测了其中缘由几分,随即将冷酒一饮而尽,讷讷地看向远处,感慨道:“要我说,你们师徒二人可真像,都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不如学一下我,雨露均沾......”   “你刚刚说,要不是我与师父救了你,你便不会在这,这句话对于我和她来说,也是一样的。”   沈清辞抿了口冷酒,眉目放柔,字字平淡,一往而终。   “行了行了,我劝不动你换棵树,难不成还劝不动抱着树跑吗?”   花深柒甩了甩衣袖,有点自暴自弃,继而分析道:“我要是你,就带她走,丢下这上京城乌七八糟的混账事,管他什么上一辈的国仇家恨,这一辈的恩怨情仇,人生才短短几十年,难得来这人间走一遭,为什么不能诗酒江湖,快意人生......”   这一向纵横烟花柳巷的花深柒倒是难得有如今这番真心实意的承诺相托,落在沈清辞的耳畔,倒是稀奇的很,却由衷多了几分敬佩他骨子里的洒脱。   “你倒是说得轻巧,莫说我与她非是同路人,她出身将门,自小被教育为万世开太平,为生民立命,两年以前,林氏的重担都压在他们父女身上,她这么骄矜傲骨的人,本来就应有一番作为,载入史册,怎可让她放下,隐于山水间,更何况......我自己都过不了心里这关......”   花深柒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真是孺子不可教,都是死脑筋......   “罢了罢了!操心你们还不如操心我要写什么小曲戏文给我的宜春姑娘!”   他随即站起晃悠了几步,从怀中抽出一份卷轴,递给他说道:“这是你先前来信要的,七年前凝香阁起火意外的受灾情况和人员伤亡。”   沈清辞起身接过,神色不变地查阅着上面的详细情况。   哗的一声,花深柒打开折扇,颇有闲情逸致地扇着风,细细道来:“你还真别说,我五年前接手了凝香阁,没想到在官府的资料竟然还保存如此完好,据说当年这场火势百姓伤亡众多,整个凝香阁包括这后院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周遭的房屋店铺也免不了波及。”   “当时经历这场火灾的凝香阁中人现在还在吗?“   “自然不在,当时掌柜的都受了重伤,不想再经营下去凝香阁,便遣散了众人,现在我阁中的小厮掌柜都是后来寻得的,自然还有你安插进来的人。”   沈清辞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搜寻着上面名单中的名字,在其中一览找到这样的字样:“平南林氏,林无恙时十三,面部损毁重伤,林不辞时三,轻微擦伤。”   花深柒眉眼微扬,问道:“怎么了?这些卷宗都挺齐全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关键就在太齐全了。”沈清辞将其合上,幽幽说着,“我太清楚京兆府尹的行事风格,这么多年来办事向来都是得过且过,不时时敲打就一副装睡的样子,定然不是官府那群人能整出来的。”   花深柒一愣,立刻反应道:“那难不成是有人......可我拿到这些卷宗时都是已经积尘已久,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你因何突然要调查起凝香阁的往事。”   “没什么,就是听说凝香阁这样的贵华之处竟有过那么大的火灾,有些在意,但现在也不急,你先试着找一下以前的掌柜的,有些事确认一下就好。”   花深柒无奈地眼皮抬了抬,就知道过来是有活交给他干的,甩甩袖子,感慨道:“行吧行吧!反正今天我算是折在你们这一对手里了,不过今日你家那位倒是让我大开眼界,教训宜静公主可一点都不在话下,就连身旁的美人侍卫都如此得劲,跟个小辣椒似的不好惹!”   李成风一愣,似乎猜到他说的是谁,嘟囔道:“香师大人,你说的不会是雪燃吧......”   花深柒眉眼一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绕到他身旁,手搭在他肩上,打趣道:“小成风,这不会是你的菜吧!”   “我......什么什么菜......”李成风的脸顿时涨红,红如娇嫩木棉花滴血,两颗杏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这被人一问就脸红的毛病还是没有变。   “成风,你今年都二十了吧!不会还没去过千春楼,逛过柳巷吧!这可不行啊!你看你家殿下都把人家娶进门了,眼光还挺好,这立青将军我原以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子,没想到今日得见真人,面容清秀不说,这婀娜身姿颇有江南出水芙蓉美人的韵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   话还未说完,余光瞥到月白华裳一角,花深柒只觉后脖颈有刺痛袭来,顿时酥麻撺掇全身,左臂都快要抬不起来,扇子掉落。   不用想也知道沈清辞走过来拿针扎他,害得他弓着腰扶后脖颈,气急败坏喊道:“你们师徒两怎么都有爱用针扎人的毛病!”   沈清辞玉指捻着银针收回,拂了拂衣袖看了他一眼,随即径直往后院的角门而去,沉声道:“谁让你喝醉了乱说话,让你清醒清醒。”   “诶!殿下等等我!”   李成风见他要走,二话不说地抛下花深柒跟上,害得他一时站不稳差点摔倒,甚至有点衣衫不整,他气得踢开脚边的石头,喊道:   “沈清辞!不带这样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然而......   回应他的只有缕缕夜间寒风,几片趁势落下的冬青树叶在空中打了个旋,挂在房檐边上的壶形灯微微散发着烛光,掩映在他殷红的华服上。   在庭院乱窜的小松鼠呆坐在树枝上,小爪子抓着坚果不停地嚼着,圆咕隆咚的黑珍珠讷讷地看向自己主人,还以为在发生什么好玩有趣的事。   回到王府后,沈清辞坐着轮椅,由李成风推着轮椅出到王府的回廊,行至中院花厅时,看到北棠厢的院子烛火微弱,正在收拾盆栽的侍女见到他们二人,连忙解释道:“殿下,雪燃姑娘命婢子今夜不得掌灯伺候,便让耳房的婢女出来了。”   “无妨,先下去吧!后院王婶那正需要人手,带她们去看一下。”   侍女得令,就带着周围打扫的人先行下去了。   李成风心照不宣,推着沈清辞往北棠厢的远走走,只余灯烛明灭不定,稀稀落落地倾泻影子而下。   北棠厢处,窗门紧闭,只有挂在门扉的灯盏微弱闪烁,屋内炭火地龙烧得过旺,发出刺裂的迸溅声。   林长缨蜷缩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下,全身抖得不行攥紧着床褥,似是全身的血液骤冷,只余沉重喘息,颤声道:“冷......冷......”   忽地,萧雪燃急得跟蚂蚱似的将屋内的炭盆烧起,樟木箱的被褥都被她翻出来盖在林长缨身上,可看她的状态依旧是无济于事,整张脸苍白得如宣纸洗褪般,明明说着冷,他浑身的冷汗仍不停地往外冒,浸润着湿漉漉的眼眶,不知眼底是和情绪。   无奈之下,萧雪燃取出随身带的银针,照着水青先生吩咐她的穴位力道依次施针,林长缨原本忍着心口剧烈的疼痛,被她这么施针,一下子没忍住疼得喊出声来,只觉内里有什么腐蚀着五脏六腑,似要蚀骨剜心,打碎重组。   屋外的沈清辞将屋内的声响尽收耳畔,眉间微蹙,垂眸低低看向地上的落雪,流水月华渡在他身上,敛上一层寒霜,掩映着眼底翻涌而来的情绪,未察觉之处,他攥紧拳头,眼眶染上殷红,似要连痣都灼烧起来。   往后的半个时辰,林长缨的喘/息幽幽回荡在厢房里,与门扉的铃铎回声相得益彰,神思混乱之际,只觉眼前似被蒙上一层水汽,逐渐模糊。   “将军,要不再吃一颗吧!”   见她还难受,萧雪燃情急之下也忘记改掉原来的称呼,尽是不忍和悲戚。   林长缨扯下被角一缕,这几针起码让她缓了口气,待攒足力气,喃喃道:“今夜都吃了好几颗了,药也不是这么用的呀!以后要是没效了该怎么办。”   “可是......”萧雪燃愁的整张脸跟苦瓜似的。   林长缨拂了拂手,艰难地转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将这厚重的被褥掰推开,萧雪燃连忙起身帮她拉下,让她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现在什么时候了?”林长缨扶着床沿坐起,气若游丝问着。   萧雪燃用早准备好的湿手帕替她擦拭着冷汗,帮她换下一身干净的里衣,这才松了口气,回复道:“快子时了。”   “子时......”她思索着,拿起床边的冷茶,“那今夜应该是熬过去了。”   “不行!”萧雪燃一把夺过她的冷茶,“不能喝冷的,我去给您泡杯热茶。”   林长缨颇为无奈,如今毒发已过,这周遭炭火围在床边都快要将她烤熟了,刚换上的里衣没多久又觉着要出汗,全身炙烤,只觉鲜血沸腾,而且萧雪燃心急,竟也没察觉到自己这般忙活得狼狈不堪的样子。   “好啦!就这一口!”林长缨拖长着尾音哄着她,接过冷茶,“快把这几个炭火撤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你喘不过气来了,看你热的......”   说罢,饮了口冷茶,这才浇灭滚烫,有漫上舒爽的凉意。   萧雪燃讷讷地应了声,只好乖乖照做,撤去炭盆,只留两个,开窗通风,将北棠厢院子的灯烛点起,这才漫上一层亮色。   只是令她在意的是,在外头挂起壶形灯时,注意到庭院回廊处浅浅的脚印交叠纷乱,还伴随着细细的轮过落雪雪痕。   她心下疑惑,刚刚难不成有人在这里......   不过未及细想,屋内传来林长缨的一句轻唤,她也没多想就拎着铜盆进去了。   在离北棠厢不远的天井阁楼处,沈清辞目光沉沉地看着灯烛亮起,萧雪燃将炭盆撤了出来,可见林长缨已然熬过去,攥紧的拳头这才放开,红白相间,耳畔微鸣。   不多时,微风拂过,只余冬青婆娑而过,沈清辞忽然觉着后背微凉,冷汗冒出,这才发现额间的冷汗漫上眼眶,不由得长舒一气。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口涌上的灼烧滚烫,似是筋脉寸断,毒血漫上,撺掇入四肢百骸。   李成风看在眼里,心下忧虑,轻唤道:“殿下,我们回去吧!”   沈清辞咬牙应着,点了点头,不料刚被推着走了一步,剧烈的咳嗽声响起,猛地一看,鲜血喷洒至腿间华服,滴滴溅落到雪地上,染上血花。   “殿下!”李成风一惊,转身回头看府中日晷,竟已指向子时。   这上半夜到林长缨,下半夜就该到他了...... 第46章 旧伤拥入怀中。   沈清辞抓着他的手腕,面部抽搐得不能自控,颤声道:“快!去冰室!”   多年以来,李成风面对此等突发状况早已熟稔于心,借着小道抄近路送沈清辞回书房中,快速地将固有的典籍摆放,借以重量平衡的机关术打开其背后的密室。   推门而开,缕缕寒气如冒青烟般渗出,温度骤降,周遭以冰雕蜿蜒生成,遇到微热的水汽逐渐融化成水珠滴落,与沈清辞粗重的呼吸声相得益彰。   李成风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密室的冰玉床上,面色凝重,尽是忧愁思虑。   沈清辞着实头疼难忍,额间冒出鼓胀抽搐的青筋,神思混沌之际,耳畔尽是嘈杂的厉声怒喝,划破天际的嘶吼似要戳破他的耳膜,脑海里浮现涌上破碎模糊的画面。   小时候,昏暗无光的金殿,素色幔帐被风吹起,楠木轮椅倒地,他全身发颤,趴在结冰的地上,下肢动弹不得。   忽然脖颈一紧,有人将他拎起,按到铜镜前,掐着下巴,厉声道:   “沈清辞!你好好看看你的模样,看看你的眼睛,这是长生天赐予你的荣光,可你骨子里留着最污秽恶浊的血,即使有这副高贵的皮囊,也是最下贱的胚子!贱种......”   沈清辞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琥珀眸子漫上血丝,赤瞳隐现,只觉心口毒发之势漫上咽喉,似要将他拆解入腹。   他心下一横,推开李成风,随即腰间软剑一抽,竟和他厮打起来。   剑锋所过之处,烙下冰痕,惹得冰室斜挂的冰柱摇摇欲坠,只余剑啸微鸣的金石铛铛声。   沈清辞如今神志不清,极力压抑着杀性,出招章法全无,破绽百出。   李成风身形翩若惊鸿,几个旋身而过,借着冰面易滑的优势将他手中的剑打掉,按着他的双肩,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殿下!殿下!”   “不......我不是......”   沈清辞喃喃念着,眼前冰雪艳色似要刺穿他眼眸,殷红的血色染上面目,越发狰狞,怒喝道:“你们才是!我要杀了你们......”   “师兄!”   李成风晃着他的肩膀,如雷贯耳般厉声喊着,脖颈额间的青筋似要爆裂而出。   一改平日的称呼,毫无往常被萧雪燃欺负得支支吾吾的样子,神色虔诚且凝重,眉间不乏忧虑渐深。   “成风?”   沈清辞讷讷地唤着他的名字,清明渐回,对上他清亮纯澈的眸子,耳畔微鸣。   忽地,脑海闪过珍藏已久的回忆,漫天白雪的皇宫多了一抹亮色,埋藏在心中童音话语逐渐涌上心泉,泛起涟漪。   “傻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成风见他安稳下来,脖颈染上毒血的筋脉逐渐也消退,便扶他到床上,运功替他输入真气,调解体内混乱的内息。   沈清辞趁势点穴施针,佐以内息辅助,周遭的寒气渗入体内,他的眉毛染上冰霜,不过一刻,这来势汹汹的毒发终算是压下去了。   “殿下,感觉怎么样了?”   沈清辞缓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身上的月白华裳早已染成血衣,血花斑斓,他以手帕擦拭着嘴角的血渍,转身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还好,总算是熬过去了,你这小子最近内力见长啊......”   李成风顿时语塞,这还是沈清辞少有的夸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余光注意到掉到冰面上的望林剑,连忙起身拾起,双手奉上,颔首道:“这是属下应该的。”   沈清辞颇为无奈,接过剑,悯笑说道:“谢了!师弟!”   李成风一怔,眸光微闪,微不可见地,耳垂殷红,难掩小孩子般被认可的激动,不过回过神来,又难掩失色,慨叹道:“殿下,这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二十年来每到月圆之夜都是如此,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沈清辞一笑,多了几番苦中作乐的滋味,忍不住调侃道:“以前不都是你安慰我,怎么这次反倒还让我劝解你?”   “殿下你可有想过,夫人有这般玲珑通透之心,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日常细微之处,她都能察觉怀疑去查证一番,这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着,李成风冷的忍不住发抖,拳头泛红,这常人进到冰室时常受不了,刚刚情况紧急并未察觉,沈清辞便干脆带他出来,转动着书柜博古架后的齿轮,以循着天机玉衡的星宿位列摆放,只有二人烂熟于心的解密方法才能将其打开。   “怎么?担心长缨会识破我背地里的身份?你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当我这二十年白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到隔间换下了衣裳。   李成风一怔,嘀咕道:“怎么殿下近来居然还有心打趣我了......”   思及此,余光瞥到沈清辞穿着单薄的长袍从屏风后出来,神色淡然,稍显如释重负,鬓间脖颈仍渗着冷汗,直流到脖颈束着的缂丝,遮掩几分淡淡的伤疤。   “殿下,几日后便是陛下的寿宴和祭祀了,礼部和墨家联合派发了帖子让京中的皇室宗亲和重要官宦出席到场,往年您时常在外,都没有参加,今年要去吗?”   沈清辞接过他递来的湿手帕,拭去面上的汗,应道:“要去的,以前还能借着不在京中的缘由,今年不一样,若是不去,身为礼部尚书的林枫实也难做,对林家也不好......”   李成风点头应着,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殿下,今日我听到夫人房中的侍女说夫人让她们准备好寿宴的衣裳,还拜托王婶准备合适的寿礼。”   “什么!”   沈清辞一怔,按道理来说,寿宴之机,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难得同聚给璟帝贺寿,宴会表面看上去举杯推盏、觥筹交错,实则暗地里虚与委蛇,话藏机锋,真情祝贺还是假意讨好,都藏在肚皮里,人心不知。   她应是不愿理会,以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   怎么会......   思及此,他的眸色更深,窗外倾泻而入的月辉在他的瞳水里光影萦绕,不解中又似乎猜到一二,未敢确信。   三日后,到了要去参加璟帝的寿宴的日子。   林长缨满月毒发后,这几日都昏沉沉地睡过去,今日终是攒够了精神有了那么点精气神,在侍女的巧手梳妆下,面色也不至于吓到人。   中院花厅处,林长缨坐在镂空雕花方桌旁,在旁的侍女正熟稔地看茶点茶,桌上尽是王婶做的江南小点,放眼望去,皆是四方天井的细雪景色,虽四处宽敞有些寒意,可也不乏欣赏一番。   萧雪燃和李成风正忙着和王婶准备进宫要准备的东西,寿礼虽是客套场面,可依然还是要有的,由礼部记入礼单在册。   不多时,林长缨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余光瞥到许久未见的身影,依旧不动声色地叹茶,并未做出反应。   来者正是沈清辞。   侍女按规矩颔首问安,也递了杯茶给沈清辞,他接过,亦是不说话,也未有别的举动,二人就如此对坐,同看向庭院的落雪。   侍女喉咙微动,目光左看看右瞧瞧,忽然觉着这过于寂静的气氛不太妙,遂请示林长缨去后院帮忙,她也答应了。   作罢,侍女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从容退下。   花厅内归于沉寂,只余方桌旁的炭火时不时爆蕊溅落星点,成了仅有的那么点声音。   倏地,咯噔一响,林长缨将茶杯放到桌上,看向沈清辞,直接问道:“听说殿下近来偶感风寒,近来可好些了?”   沈清辞一怔,不过瞬间,淡淡应道:“老毛病了,劳烦夫人担心了。”   林长缨眉眼微挑,以前都还得多调侃几番,这次竟然这么言简意赅,这感觉就像和上次轩亭生着闷气一样......   随即上下打量着他,如今他一身青蓝云纹海棠蜀锦广袖长袍,内衬是玄华月华深衣,腰佩玲珑红玉佩,躞蹀扣玉,衣袂绣冬青,下摆绣有桂花纹,端的是贵胄之象,清冷淡然。   沈清辞抿着茶,余光瞥到投射而来的目光,不免心慌,奈何仅是细微,并未察觉。   不多时,她起身走至他身后,扶上轮椅把手,轻声道:“王婶他们准备估计还有一会儿,不如我们去园中看看吧!”   未等他应声,林长缨便推着轮椅走向交错的回廊中,他也只好作罢,只是心下生疑,以往她可都不会主动这样做的。   思及此,不由得以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思索其中,这不像他处理阁中事务那般深谙其中,对于林长缨的心思,这还是他第一次想不明白。   园中冬青树摇曳,时而有落叶簌簌,飘零在空中打着旋,与梅花轻落相得益彰,交织而成,氤氲着点点梅香,散去些许衣裳上的檀香,清香怡人。   不料,林长缨稍稍俯身,眼珠微动,认真说道:“殿下,我近来有好好睡觉,也有好好吃饭,身上都穿着棉衣和大氅呢!”   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清辞微怔,偏头看向她。   这突如其来一本正经地说起饮食起居倒是令他没想到的,而且她每日的情况王婶都会来汇报一番,他自是清楚的。   林长缨微蹙着眉,看来不是她的原因......   随即她绕到沈清辞前,半蹲下,微微仰头,有些犹豫,说道:“我只是觉着近来殿下好像有意躲着我,从那次回门下棋之后,就是如此,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她有次被萧雪燃拉着到后院厨房看王婶做麻薯,四处观望下,偶然发现熬药的风竹火炉上依旧是晾凉的四物药膳,其余的,并未发现有别的治疗风寒的药,而且她也问了厨房的侍女,亦是如此。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近来为了准备璟帝寿宴,各地方都会派官员带着大批寿礼进京,就连北漠来商议签和的使团也提前入京,由沈怀松护送,如今京中人员来往鱼龙混杂,即使加强过所核查,也防不住有心之人混入,就连韩渊鸣都带着禁军操练,加强宫中防卫,全城都进入紧急戒备状态,生怕出些什么事。   他近来都易容暗中外出打点好天宁阁于各处的眼线,鲜少在府中露面,可也不得不承认,自那以后,的确是有意回避她,没想到竟被察觉,现在还这么直截了当问出来。   果然是直肠子......耐不住性子......   林长缨眨了眨眼睛,就等着他能拿出什么说辞给她,不料沈清辞却淡然而笑,垂眸专注地看着她,沉声道:“没有的事,近来只是有些累了,怎么?夫人找不到人下棋吗?不如我找几个棋士来同夫人切磋。”   短短一句,就转移话锋,将问题推回她身上,不露声色。   “哪有!”   林长缨一口否认,随即起身,转身看向庭中梅花,嘀咕道:“我才不是为了找人下棋......”   沈清辞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梅花枝,屋檐边上的雪水滴落至台阶,化成一滩凝着月华的浅浅墨渍,与云霞般绚烂的梅花交相辉映,似有暗香浮动。   落到此处,他提议道:“不如夫人折枝梅花来,等会放到马车的花瓶里,也算是一隅藏香。”   林长缨无奈,真是会指挥她做事,不过她也正有此意,这也是林老太君寒冬外出的习惯,总觉着有家里梅花香伴在身旁,心里会安心许多。   随即林长缨走到庭院中,观望了下周围各种品类的梅花,似乎发现了什么,眸间一亮,在冬青一角选了株淡黄色的梅花枝折下,抖动的细雪滴落坠下,凝成雪珠。   她扬了扬手中的梅花,向沈清辞走去,说道:“殿下,没想到还能在你府中看到这黄香梅,这在宫中可都是少见的。”   沈清辞原本想说多亏王婶的悉心照料,不料还未开口,只见林长缨走上台阶时脚底一滑,重心不稳,身体往前倾。   不过一瞬,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抱入怀中。   须臾间,似是沉寂下来,林长缨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拥入怀中,隐约熟悉的药香萦绕在侧,一时间竟迷了思绪,多了几分安抚。   奈何离回廊不远处,萧雪燃和李成风吃着王婶做好的鲜花饼,正打算过来告知二人要启程去宫中,没想到恰好看到这一幕,顿时愣在原地茫然,目瞪口呆。   萧雪燃微张着嘴,眨了眨眼,还以为看错了,手中的鲜花饼也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一脸惊恐,李成风眸中闪过光亮,抑制不住嘴角微扬,心中饶是佩服。   不多时,萧雪燃回过神来暗骂一声,气汹汹地要过去,却被一把拦下。   “李成风!你拦着我干嘛!那可是我家将军!”   “我觉着现在过去着实不合适,否则又像上次那样......”   “你混账!明明是我们吃亏......”   这两人的拉扯打闹另两人并未察觉。   林长缨扶着他的双肩,仍紧抓着梅花枝,刚刚额头不小心撞到轮椅椅背上,只余眩晕,微怔间抬眸,只觉覆在她背上的手有紧了几分,与他偏头的目光汇聚,多是惘然。   “没事吧!”沈清辞关切问着,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红痕。   林长缨的清明复回,缓了口气,原本想要起身,不料转眸一看,目光落在他脖颈间雪白的缂丝,层层交叠下,依稀见得蜿蜒盘踞在脖颈的伤痕,经年已久仍狰狞可怖,似是呈现血肉模糊交错之色。   这落在林长缨行军之人眼里,不免生疑,没多想就上手掀开想要细看。   “这是......”   沈清辞心生不妙,反应极快地推开林长缨,让她站好,随即将脖颈缂丝整理好,眼神向四周看。   林长缨微惊,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也一改往常,正色问道:“殿下这剑伤,看上去也有十几二十年了,身为皇子,怎么可能......”   “刺杀。”   “刺杀?”   “是......”   沈清辞拂了拂衣袖,假装好整以暇,淡声道:“小时候在外看春猎,遇到刺客行刺,就不小心伤到了,时间太久,记不大清楚了,相信夫人当时也还小,肯定不知道此事吧......”   林长缨眉眼一挑,显然不相信,按她多年经验,这明明是......   还未等她继续问,沈清辞注意到不远处来势汹汹的二人,李成风自是拦不住萧雪燃,正好也让他逃过追问。   “估计是王婶他们准备好了,走吧!”   说罢,沈清辞就推着轮椅走向李成风走去,并未在意的萧雪燃投射而来的精芒肃杀。   李成风一头雾水的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应着吩咐推着轮椅往府外走,还不忘叫林长缨她们跟上。   “小姐!你没事吧!”萧雪燃看着林长缨额头上的红痕,不免担心,想要伸手看看,   林长缨拂下她的手,无奈笑着说道:“行了,这都不算什么伤,也别老是把我当瓷娃娃了......”   说罢,她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清辞离去的背影,沉思其中,眸中多了几分复杂思虑。   行军十年,又怎会看不懂剑伤,沈清辞脖颈的伤的确是小时候受的,至少有十五年以上,伤口位于左颈下侧三寸,有五寸长,内皮平滑整齐,可见下手丝毫未犹豫,想要一招毙命,只是下手之人似乎力道不足,并未至最致命的血管,可也能想象得到当时定是血溅三尺。   可令她更在意的是,切口由左颈至喉间,呈斜切状,若是专业的杀手会直接抵至喉咙下手,他小小年纪又怎能逃过,加之力道不足的疑点,种种结合在一块,只有一个能解释......   倏地,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自刎......” 第47章 警告双标......   李成风带着沈清辞顺着回廊走至中院景墙深处,四处观望下,确定无人,连声问道:“殿下,刚刚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他还觉着他家殿下应是好事将近,可没想到沈清辞却一把推开林长缨,二人神色肃然的神情和对话也让他觉着不太对劲,心生忧虑。   沈清辞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是我大意了,这脖子上的陈年旧伤被她发现了。”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嘀咕道:“殿下哪次大意不是因为夫人,上次不也是......”   说着,对上沈清辞肃然的目光,立刻缄口不言,复又找补道:“殿下您也别担心,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知道当年之事的人大多不在了,现在也就我们几个,夫人肯定看不出来,也查不到什么的。”   沈清辞沉默不搭话,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若是他不想说,她也绝对不会再问,可就怕她像上次那样寻着蛛丝马迹去找,总能找到些什么,若是如此,他恐怕就没什么脸面再出现在她面前......   思及此,他揉了揉额角,脑海极快地闪过几个画面,繁杂破碎,皆是假想她的指责鄙夷,终是绕不过他。   “殿下!”   一声轻唤打破了烦扰他的思绪,清明复回,抬眸看向回廊尽头,林长缨正和王婶他们走来,神色淡然,似乎刚刚之事并未发生,身后跟着几个搬着樟木箱的小厮。   李成风颔首行礼,扬手向府外,说道:“夫人,请上马车。”   林长缨沉声应着,看了眼沈清辞,朝他福了福,正色道:“殿下,刚刚多有得罪了。”   沈清辞微怔,但还是淡声道:“无妨,看来我得让府里人在台阶上铺点石子路,若是夫人再摔着就不好了。”   林长缨应了声,便行礼告退,往府外马车去。   萧雪燃紧着跟上,总觉着二人之间似是有什么心照不宣是她不知道的,心生疑惑,忍不住附耳问道:“小姐,您刚刚这一路都在想着什么,不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吧?”   “没事,刚刚是我不小心的......”   林长缨摇了摇头,眉眼放柔,看他的样子应是不愿回想,也不愿说,还是不问为好。   思及此,她低低地看着手里这株黄香梅,氤氲着清香,还坠着凝结的雪水。   随即步履轻缓地上了马车,沈清辞他们随后,李叔见大家都坐稳,大饮一口酒,呦呵一声,便持着缰绳唤着马驾车,轻车熟路地往宫里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四人对立而坐,安静如斯,氤氲着折来的梅香,只余马车外嘈杂纷乱的吆喝声,甚至时不时有小孩玩耍的嬉闹,正好碰上他们在玩烟花爆竹,如此衬得马车內微妙的气氛更为诡异。   林长缨阖眸靠在鹿皮壁上,沈清辞亦是不动声色地冥想。   颤动的马车內,两人眸光对上,萧雪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这要是再不说点话都快闷死了,李成风拗不过他,原本想轻咳几声,说些什么。   不料林长缨缓缓睁眼,熟稔地从马车底下拿出梨花小案,想要倒几杯茶,李叔在每次外出都会让王婶准备好花茶和柿饼,如今也不例外。   萧雪燃见她要倒茶,连忙伸手想要接过,“小姐,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林长缨嘴角微扬,拂了拂手,叹道:“行了,别忘了以前在林府,叔母让你倒杯茶,你就打碎了她最喜欢的紫玉蝴蝶纹茶壶,到现在她那套紫玉茶杯无处可用,可让她气得半死,半夜都睡不着觉,别把殿下的这也给碎了,就怕你那点私房钱还不够还的。”   李成风忍不住捂嘴憋笑,已经能想象到谢婉儿要被她气得猪肝色模样。   “你不准笑!”萧雪燃咬牙切齿说着,随即转向林长缨,尽是委屈,说道:“那明明都是她故意刁难你,她的侍女还在背后说你坏话,打烂她一个茶壶都算便宜的了!”   林长缨倒好茶,先是端给了沈清辞,接着递给了李成风,李成风受宠若惊,连忙颔首双手接过,随即她直接将茶递给萧雪燃面前,调侃道:“是呀!还偷偷大半夜趁着人家侍女出来解手戴上那奇奇怪怪的面具把人家吓得半死,最后还将人家倒吊起来,都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   萧雪燃吐了吐舌头接过,“和你学的”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说出来。   忽地,不知从哪传来熟悉的轻笑,众人打眼一看,竟然是沈清辞。   沈清辞笑着放下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林长缨说道:“这和谁学的,难道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殿下你......”林长缨不知是被气笑了还是怎样,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萧雪燃如今的做事风格的确是有几分她当年的影子,只得就此承认。   不多时,马车內传来哄堂大笑,皆是萧雪燃和李成风互相告状,亦或是二人最近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把王婶气得要拿鸡毛掸子打人的大事,只不过到最后李成风多半是不敢出声,由着萧雪燃跟讲相声似的。   马车外的李叔正赶着马车,注意到车内的欢声笑语,不由得哈哈笑了几声,多了几分老迈淡然,随手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大口,心中不甚感慨。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约莫半个时辰,李叔驾着马车来到了南宫门的方向,这还是沈清辞吩咐的,此处多为偏门,离王府较近,大家多从北宫门进,也少了来往人员繁杂的麻烦。   四人下了马车,走到宫门口,恰好遇上正在宫门巡视禁军统领韩渊鸣,他一身黑银盔甲,附着犀角带,紫绶金纹粉饰,腰佩长剑,威风凛凛,正色肃然,寻常不熟悉的官员看到都自愿退避三分,不愿招惹。   林长缨看着她这番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心下一笑,其实韩渊鸣出身书香钟鼓之家,自小生得是个美人胚子,唇红齿白,小时候时常被误认为是个女孩,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这样认错的。   可不知怎的,他从小对琴棋书画皆不感兴趣,非要一头钻进兵书武学中,把自己搞成个糙汉子,还用各种不要脸的方法缠着林枫华收他入门下,害得他爹韩太师气得三天两头就得到林家抓人,最后在林枫华一番劝慰下,只好作罢。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当时被当作笑话,扬言要成为宫中守护神的韩渊鸣,如今真的当上了掌管十万禁军的禁军统领,成为韩家第一个从武官之人。   韩渊鸣见到沈清辞一行人,眸光一亮,拱手行礼问安,目光汇集之处,沈清辞点了点头,以示点头之交。   随即韩渊鸣看向林长缨,说道:“立青,好久不见啊!”   “是啊!”   林长缨眉眼微挑,颇为感慨,有意调侃道:“恐怕再过不久,我就得喊驸马爷了。”   一说到这,韩渊鸣被晒得黝黑的皮肤都染上了了几抹绯色,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多了几分羞涩之感。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声青铃般的高呼。   “渊鸣哥哥!”   果不其然,说曹操曹操到,抬眼望去,静宜公主正一路小跑从白玉汉阶上走来,身后还拉着沈怀松,时不时叮嘱她小心慢点。   韩渊鸣一见宜静公主,微不可见地指尖颤了下,连忙拱手行礼唤道:“昔王殿下,公主殿下。”   “什么公主啊!早就不让你这么叫我了,怪生分的。”   宜静公主拖长尾音,摇晃了下他的手臂,可是很快就被韩渊鸣挣脱了,正声道:“公主,属下正在当值,今日陛下寿宴,不敢疏忽。”   每次宜静公主撒娇,韩渊鸣皆是如此一本正经地婉拒,要务在身,不得儿戏,她也只好努了努嘴,乖乖应着作罢。   随即看向沈清辞,原本和以前一样不想搭理,可在韩渊鸣的凝视叮嘱下,还是记着要表现大家闺秀的风范,不情不愿地福了福,往他身后躲去,毕竟在场还有林长缨和萧雪燃。   身后穿着华服的沈怀松面对宜静公主少有的柔情乖巧,忍不住白了一眼,无奈地摇头,可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笑意温柔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平日肃杀的精芒。   沈清辞不愿理会,只是瞥向一边,远远看着宫中来往官员。   韩渊鸣眼仁微动,似是察觉到在场之人微妙的关系,扯了扯嘴角,纵使平日再不谙察言观色,可还是会听到那么些闲言碎语,如今亦是看得出来,便说道:   “各位殿下,按照礼制,女眷应到御花园参与纯善贵妃的园会,主君应到金明殿给陛下问安。“   在场人都深知宫中寿宴礼制,就连萧雪燃和李成风的私用佩剑都要交予禁军暂时保管,不得带入宫中,众人也只好就此分道扬镳,打破这场僵局。   引路小火者熟稔地招呼着林长缨他们,带他们从白玉汉阶旁的小道上而去,去往御花园。   沈怀松眉目沉沉地看着林长缨的背影,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沈清辞尽是看在眼里,眉间凝寒,冷声道:“不知昔王殿下护送北漠使者可还顺利。”   一听到他的声音,沈怀松的眼皮向上一抬,手背到身后,端的是上位者的姿态,冷声道:   “父皇交予的重任,自然不敢让他失望,不像安王,还真是悠闲得很,每日和诗文琴会打交道,听说前不久还捐了一些古籍给书院,看样子,这成了亲,也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他安插在安王府的暗桩先前就给他传了消息,沈清辞和林长缨分院而住,两人来往少之又少,恐怕见面的次数和近来他与林长缨的次数亦是差不多。   思及此,忍不住轻笑一声,以他对林长缨的了解,自然认为她不会对沈清辞这样的病秧子有意思,之前恐怕都是自己多想了。   沈清辞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他在想什么,拂了拂袖子,侧目而视。   “既是父皇所托,昔王还是多留意点好,别惦记别的什么东西,亦或是人......”   言下之意,已是心照不宣,意为警告。   此话一出,沈怀松眉眼尽是肃杀,攥紧着拳头,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讥讽道:“连站都站不起来,又有什么资格来提醒我!”   扔下这句话,他便甩袖而去往金明阶上走,途中遇到熟识的兵部尚书,一改方才的威压之势,竟是平易近人般寒暄起来。   李成风扶着轮椅把手,愤愤地看着沈怀松,抱不平道:“昔王真是过分,那么多年来都一直拿此事来打击殿下......”   沈清辞叹了口气,倒是多了几分无畏,幽幽说道:“这二十年来,处心积虑走到今日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本事。”   “所以殿下觉着,昔王更合适,可我觉着太子更好,他对殿下一直都以礼相待,逢年过节都会备份礼差人送到王府,别的皇亲可不会如此,直接对您视而不见。”   沈清辞无奈笑了声,感慨道:“傻小子,重点不是看对我怎么样,而是他本身怎么样,于众人眼里,太子素来温文尔雅,清风霁月,待人谦和,以至于大家都认为他处事优柔寡断,多了几分怜悯,少了几分昔王的狠厉和决绝,可是我总觉着,比起沈怀松,他更加令人看不懂,也更为棘手......”   李成风听后,黑溜溜的杏眼转了几圈,似在思考刚刚的一番话,仍不解其意。   去往御花园的路上,宜静公主玩着腰间的玉佩,那还是韩渊鸣先前送她的,一路上来往多为皇亲官宦,与他们皆是颔首而过,顶多也是寒暄几句。   不多时,宜静公主余光瞥了下林长缨,她仍淡然静默。   随即回想起之前在凝香阁丢的脸面,着实不快,双手交叠在身前,瘪嘴道:“诶!为什么不喜欢二哥哥!”   林长缨一怔,观望下四周没什么人,前面的小火者正在前引路,加之她声音小,估计也听不到,随即正色道:“公主,慎言!”   “他那么好,你反而还对他那么冷淡,枉费他在你被下赐婚旨意时多次上书反驳,以前都不会如此失态的,你难道没看见刚刚二哥哥见到你和那个瘸子在一块,二哥哥脸色有多难看。”   宜静公主仍不依不饶,但还是使着颜眼色,让随行的侍女观察四周情况。   林长缨缓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无甚,我对昔王只是昔日袍泽情谊,光明磊落,绝无半点苟合之情,别的我也不想多解释,随旁人怎么想,倒是公主,安王怎么说也是你皇兄,怎可如此无礼称呼!”   连宜静公主都如此,他以前这么多年在宫里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宜静公主不以为意,微耸着肩,颇为不耐烦道:“没什么,我从小就不喜欢他,他对我还有对别人都是爱答不理的,这宫中估计也只有好脾气的纯善贵妃对他好点,关心他,还有你,这坊间都传言你们冷脸相对,分院而住,老死不相往来,还说什么你们等着父皇百年之后立刻和离的,可方才一见,又似乎不是这样的......”   思虑想来,静宜公主刚刚见两人对视暂别的样子,这眼神透露出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让她心中有些疑虑。   忽地,身旁传来一句幽幽之言。   “的确不是这样。”   “什么?”宜静公主停下,与她对立而站。   林长缨这双似是幽潭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多了几分亮色,眉目冷凝,沉声道:“这些谣言我既是当事人,自要澄清,我与安王,并非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更不是仇人,公主殿下还是少听点市井坊间的蜚语吧!”   说罢,林长缨先行告退,面色颇为不悦,甩袖而去,吓得萧雪燃连忙跟上。   “我......她.......”   宜静公主顿时懵了,手指微颤指着她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肉嘟嘟的脸顿时涨红。   “她是在教训我吗!林长缨!你居然敢......”   一如既往的发脾气,随行的侍女侍从纷纷跪下行礼,不敢做声。   还有些进宫的官宦人家在远处瞧起了热闹,毕竟这静宜公主闹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林长缨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在金玉廊檐下,身后跟着的小火者甚至有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萧雪燃少有的会察言观色,虽是心疼钱,但还是给了些银两给小火者,让他们先行下去,有旁人在,知道她会不自在。   “小姐!”萧雪燃连忙拉住她,“好了,这里没人,可以停下了。”   林长缨一怔,停下了脚步,观望四周,仍有些气闷不悦,似乎未回过神来。   萧雪燃余光瞥了眼她,忍不住试探问道:“您......刚刚......是有些生气啦?”   话音刚落,林长缨转眸看向她,萧雪燃立刻捂住了嘴,乖乖噤声。   回眸而过,林长缨叹了口气,眺望层叠的朱墙青瓦,心中早已乱成一团乱麻,眉心微蹙。   也不知为什么,宜静公主那一番话,她第一反应竟是有些不爽不快,即使是当年未卸军职之时,对这般刁蛮娇气的权贵她都能做到隐忍不较真,绝不会在明面上置气,可是刚才竟是下意识的......   思及此,她无奈地揉了揉额角,不愿再深入去想,扯开话题,淡声道:“没什么,走吧!听说园会可热闹了,带你去看看!”   萧雪燃顿时眼前一亮,匆匆跟上。   “真的吗?您之前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嘛?更何况还是在宫里?”   “这些天你非让我在床上躺着调养身体,我都快长草了,还不让我往人气多的地方走动走动。”   “行行行,都是属下的错,自当领罚。”   林长缨一路带着萧雪燃走上到了中天阁楼,周遭解皆是来往忙碌的宦官宫女,日仄将会在阁楼下开寿宴和击鞠赛,正寻着记忆到出阁楼亭园,却在偏僻的角楼听到一声声稚嫩软糯的童声,似在念着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一听便知是孩童启蒙的千字文,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要熟记默背,知晓心中。   不多时,林长缨偏头一看,依稀见到一个穿着团花绯袍的孩子正在中天亭园下念书,肃然而坐,面目虔诚,身旁还有衣着朴素的小道童,应比他年长几岁,为他讲解着千字文的其中道理。   林长缨不免生疑,这穿着团花绯袍的孩子绝非寻常勋贵,还能在此处念书,难不成是......   思及此,楼阁迎面走来端着茶点的宫女,她有意询问道:“这上面正念着书的两个孩童是怎么回事?”   “这位夫人,这是......”   宫女颔首着,似乎并不认识她,见她询问有些犹豫说与不说。   林长缨看出了她的疑虑,从衣袖取出安王府的令牌,说道:“我是安王府的人,不用紧张,我就问问。”   宫女知晓后明显松了口气,已猜出她的身份,连忙回复道:“回王妃的话,这是小殿下和国师大人身边的小道童,他们经常会在这亭苑念书。”   “小殿下......”林长缨眉眼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是纯善贵妃的皇子?”   “正是。”   林长缨恍然大悟,这位小殿下是璟帝最小的皇子,为纯善贵妃所出,自秦皇后之事后,璟帝便再没有立后,一直让她代为执掌中聩,听闻这位纯善贵妃为人谦和温婉,处事淡然,怒其不争,正是因为有了她,这后宫才安生这么多年。   林长缨先前也从林老太君听过一二,没想到这位小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思虑过后,她给了些银两,让宫女下去了。   萧雪燃的目光在令牌上停留,问道:“小姐,这令牌是从哪里来的?”   “殿下给的,还有你身上这钱也是。”林长缨将令牌放回衣袖,徐徐而道,“就是刚刚在马车上,他担心我多年未到后宫之中,宫眷怕是不认得我,多有不便,就给了我这块令牌,没想到他考虑周全,还真给用上了。”   萧雪燃轻咳了几声,难怪刚刚下车时两人还在马车上待那么久都不下来,原来是为这事。   未及细想,她便看到林长缨往亭苑边上的回廊中去。   “诶!小姐我们不是要去园会嘛!”   萧雪燃到底还是玩心重,仍心心念念着园会,林长缨颇为无奈,劝慰道:“就看看,不妨事。”   远远望去,小殿下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小道童就给他解释一二,有时候两孩子都不懂的,只得自圆其说,是以今日璟帝寿宴,小殿下便想着要做好功课让他好好高兴高兴。   林长缨的眸光放柔,似在回忆着什么,慨叹道:“像不像小时候先生教我们念书。”   “记得!”   萧雪燃一笑,见到这一幕早就回想起来,甚至有些怨气,“当时我到林家时还很小,什么书都没念过,小姐就带着我念书,也是千字文,可没想到小姐当时自己都还没弄明白,教我的很多都是错的,害得我被先生责罚,还抄了不知多少遍的千字文,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了......”   林长缨幽幽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小时候你在军中不听话,军师先生就罚你抄军规,果然屡试不爽。”   不多时,林长缨眉目沉沉地看向他们二人,小殿下似乎换了另外一本书,依旧摇头晃脑,以软糯声音的念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念到这一句,他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对道童说:“阿诺,这个我知道,是在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吧!就像前朝的大周皇帝一样。”   阿诺一愣,扯了扯嘴角,喃喃道:“大周皇帝?!” 第48章 教训打脸!   “是呀!他们都说正因为大周末代皇帝昏庸无能,荒淫无度,凶狠残暴,才招致祸患,国破家亡,最后殒于大火之中,这不就是祸福惟人自召,善恶终有报吗?”   小殿下软糯糯地说着,阿诺微蹙眉头,不由得小手摩挲着下巴。   “大周皇帝?这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殿下的话落在林长缨二人耳畔,稍显微怔。   虽然这是不公的事实,但是如今再提起还是觉着会有些意外,只是于她们二人而言也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当年听说拿下宫城和京城仅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林枫华释解京城巡防营羽林、龙武、神武三支军队的兵权,死伤寥寥,璟帝更是不费一兵一卒夺得宫城,下令归降不杀。   只是当时的大周皇帝疯魔成性,想要玉石俱焚,竟放大火烧金明宫城,烧了整整三日,焦尸遍地,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林长缨垂下了眼眸,眸光暗淡,这兴许真的是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   倏地,不远处传来幽幽轻叹道:“你们两个傻孩子,没发现已经被盯上了吗......”   林长缨一愣,这声音......   心下已知是谁,虽有些心虚,但她也只好带着萧雪燃出去,顺着青石小路,踩着细雪,走到亭苑前。   果不其然,抬眸望去,看到两抹身影走来,一个衣着冷艳,妖娆孤芳,一个衣着素雅,冰湖明月,来者正是国师墨寒玉和当朝太子沈品文。   小殿下一看到沈品文,喜上眉梢,急冲冲地跑向他,糯糯喊道:“皇长兄!”   相比之下,阿诺显得更为沉稳,步履平缓地行至墨寒玉身后,行礼问安,随即便到身旁乖乖候着了,但仔细瞧着,依旧是掩饰不住孩童心性,欣喜得两颗大眼黑珍珠似是抹上亮色,乖乖地看着墨寒玉。   沈品文一把抱起小殿下,看向走来的林长缨二人,柔声道:“立青......啊不......现在都是我的弟妹了,清辞近来可好?”   林长缨二人如往常向他行了一礼,清楚太子雅正温和的习性,也没多想。   “殿下一切安好,多谢太子关心。”   小殿下的眼珠微动,抿着小嘴呆呆地看向林长缨,问道:“这位是......”   “平儿还不知道吧!这是你三皇兄的妻子,立青将军就是她,你刚出生时还送了玉佩,来宫里看过你的,你肯定不记得了。”   “那岂不是平儿的三皇嫂!”小殿下喃喃念着,回过神来,连忙向林长缨颔首,“嫂嫂好!”   林长缨顿时语塞,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么直截了当的称呼,更何况对这般软糯可爱的孩子一时间竟是有点手足无措,只能笑着应了声,落在墨寒玉眼里成了掩扇憋笑,随即感慨道:   “安王妃,不知这身份转换还适应的过来?”   林长缨嘴角微颤,对上他的眸子,有些愣住了,早年远远见过墨寒玉几眼,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他,不知是错觉还是熹微日光的掩映,墨寒玉深邃的眉眼下,似乎潜藏着忽隐忽现的眸色,竟让她错生几分熟悉之感。   随即不由得退后几步,悯笑回复道:“国师大人打趣了。”   心里仍是下意识地抗拒,不知是否墨家承袭巫医祭祀的缘故,她总觉着这些神鬼祭祀的人终是浑身透着古怪,面上笑着,可投射而来的目光似要将之看穿,着实不舒服。   墨寒玉将林长缨的细小动作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微扬,从衣袖取出一方锦盒,递予她,笑道:“今日难得见传说中的立青将军一面,寒玉这边准备一份薄礼,望安王妃收下。”   “这......”林长缨眉眼一挑,怎么就突然送上礼了!   沈品文看出了她的思虑,一把接过锦盒,将其打开呈上,柔声道:“立青莫怪,这是国师大人的老毛病了,逢人就送,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是收下吧!”   萧雪燃打眼一看,嘴角微颤,心想道:“这......这是......柿饼!这国师大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送人送柿饼,这盒子恐怕都比柿饼贵重。”   既是如此,林长缨不好明面拂了他的意,就此收下了,随即寒暄了几句,加之他们赶着去金明殿,就此暂别。   看着林长缨离开中天阁楼的身影,沈品文微眯着眼,悯然而笑,随即淡声道道:“国师大人,时辰也快到了,我们快去金明殿吧!”   说着,抱紧小殿下往小路上走。   墨寒玉应声跟在身后,眉目沉沉地瞥了一眼林长缨,转眸落在前面的小殿下,神色晦暗不明,忍不住逗逗他,只余小孩爽朗的清脆笑声。   林长缨走在御花园的青石小路上,四下人烟稀少,她低眸凝视着手上锦盒,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在旁的萧雪燃耐不住性子跟个猴似的的一路玩着廊檐上的青铃,回忆刚刚第一次见国师和太子,心生起疑。   “这之前还一直以为太子和昔王那般气焰正盛,没想到今日一见,倒像是个没架子的大善人,还挺有书生范的。”   林长缨缓了口气,将锦盒收回到衣袖里。   “这位太子殿下的确是如你所说的大善人,前段时间江南水灾,就听闻他出钱筹善还变卖自己珍藏笔墨,来开设善堂安置流民,百姓皆称赞其仁义善心,他自来也是这样的菩萨悲悯心肠,但到底还是少了几分魄力和决断,想必也是随了他生母明贤贵妃柔善的性子。”   “明贤贵妃?”   “我也是听祖母说的,听闻是陛下还是山长之子时娶的原配妻子,也是洛阳的书香门第之后,只是可惜,在陛下进京科考,成了大周朝的状元前,她就因病去世了,这个封号也是陛下称帝后追封的。”   萧雪燃扯了扯嘴角,恍然大悟,心想道:“怎么这陛下成年的皇子都年幼失恃,反而年纪尚小的小殿下还有母亲陪伴......”   不过回过神来,她又回想到墨寒玉,心中总有种不对劲,看到他鸡皮疙瘩也跟着起来。   “那那位国师呢?我总感觉,他浑身透着古怪,就跟以前军中老军师讲的那些来吓唬边镇小孩的神鬼邪说一样,是晚上抓小孩来练药的,可偏偏他身边的小道童又好像很喜欢他,死心塌地黏着他的感觉。”   林长缨看向远处的天光既泄,不忍叹道:   “孩子的心思既单纯又热忱,认定的人恐怕是很难改变的,这墨家世代掌管巫医祭祀之职位,与常人不同不太一样也很正常,更何况我听祖母说这墨寒玉原是前任墨家家主养在老家乡村石门的私生子,后来墨老爷在京中三个嫡子因各种天灾人祸暴毙早夭,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接回京城,他也争气,习得衣钵,只是这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实在是无稽之谈,我们这些行军之人,这一辈子只会行军打仗,金阶之上这些人在想什么,只怕是永远也猜不透......”   萧雪燃挠了挠头,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觉着甚是有理,微点头回应。   不过一盏茶时间,林长缨穿花而过,来到热闹非凡的后宫园会,京中世家女眷皆来于此,身着华服,面带燕容,耳畔尽是丝竹管乐,多是推杯换盏间的风雅谈笑交友。   点茶咬盏、投壶射艺、琴音谈会、作诗吟诵......   皆不在话下。   林长缨让宫女带她们到一处角落僻静的席位落座便好,于这琐碎繁闹的园会叹茶发呆,倒也有了片刻的安宁。   她自小就少有出现在这样的后宫场合,注意到她的人大抵都不认识,与她不过点头而过,并未在意她,更何况她也不是个有价值的来往人脉,这几乎是让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倒是萧雪燃没闲着,以前死活不肯来宫里,两年前出事后对林长缨几乎是寸步不离,如今也难免好奇心虎头虎脑地四处望着,还津津有味地吃起宫里的糕点,但还是忍不住嘀咕没有李成风给她买的好吃。   闲适之下,不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惊叹。   众人转眸而过,只见宜静公主在手持双竹矢,正对着离她约莫一丈远的金玉镶边白瓷壶,左右眼微眨着,似在瞄准方向,不过一瞬,未有一丝犹豫,两只竹矢顺着巧劲脱手,仅是须臾间,哐当一声,竹矢势如破竹地正中壶两边挂耳。   “连中贯耳!”   在旁正以竹木片算着成绩的宫女高呼声喊,惹得在座的女眷纷纷称赞,拍手称快。   宜静公主得意一笑,双手叉腰看向女眷,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本公主自小玩这个长大的,你们怎么可能赢过本公主!”   在座的女眷纷纷附和,虽落败于此的贵女多有不情不愿,但仍然不显于色,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扯了扯嘴角笑着。   这一幕萧雪燃看在眼里,随即替林长缨倒了杯茶,嘟囔道:“看来这公主对这些玩乐花样还挺在行的,只是这也太过招摇了吧!就跟上次在凝香阁一样。”   林长缨抿了口茶,搓了搓手中的汤婆子,悯笑道:“咱们这位宜静公主可是位从小就能给人惊喜的主,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宜静公主微眯着眼看向角落的亭苑,似乎看到熟悉的两个身影,亭苑周围锦帘放下,只见林长缨正围着大氅端坐在梨花小案前,品茶和萧雪燃说话,丝毫不在意这边的热闹。   一落到这,她的眉心快挤成川字,回想起在凝香阁落荒而逃,还有刚刚莫名其妙地被训了一顿,就心头火气,势必要将丢掉的脸面讨回来。   思及此,她持着竹矢指着林长缨喊道:“这不是我的三嫂嫂!您怎么躲在那!怎么!不敢来玩?”   倏地,林长缨正喝着茶都被她吓得呛出几声,抬眸间,恰好对上众人投射而来的目光,瞬间成为众人的焦点,不时响起窃窃私语。   “三嫂搜啊!那岂不是平南林氏那位,前段时间嫁给安王的。”   “我看这孩子长得也挺水灵清秀的,还以出身将门世家,当将军的都是五大三粗的......”   “小声点,别被人家听到了,说不定人家一拳能打倒十个你!”   ......   一时间,林长缨只觉语塞,这到嘴边的清茶也不香了,余光瞥到正蠢蠢欲动的萧雪燃,一把将她按住缓缓起身道:“公主,臣下对投壶实在是知之甚少,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说着,使了个眼色给萧雪燃,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差点要上去干架的她拉走到御花园西侧常青林,只是不料,才刚走没几步就被守门的宫女拦下,可见是宜静公主的人。   林长缨无奈叹了口气,掩在衣袖里紧攥的拳头加重了几分,红白相间,额间有些许青筋突起,沉沉的目光转眸落在宜静公主身上。   宜静公主双手交叠在身前,大步走上前几步,发髻上的青翠铃铛叮当作响,嘴角染上一抹笑,说道:“嫂嫂,这东西很简单的,不如来我来教您。”   话音刚落,林长缨轻声一笑,只余身旁的萧雪燃听到。   “小姐,您这......”   林长缨附耳轻声道:“雪燃,你有没有听过民间一句俗语......”   “啊......什么......”   “小孩不听话,教训要趁早。”   说罢,林长缨只身上前走去,吓得萧雪燃还以为她真的控制不住要把宜静公主揍一顿,没想到听她徐徐说道:“公主,臣下不才,想到一个新玩法,公主定会喜欢。”   宜静公主眉眼一挑,倒是没想到林长缨居然答应了,任由她摆布,随即她轻咳几声,复又道:“哦!是什么呀!说来听听!”   林长缨的吩咐几个小火者多拿来几个瓷壶编上编号,还让他们拿来一摞竹矢,幽幽说道:“公主,等会臣下会蒙眼,你可以随意叫一个号,我的副将用石子击打,让我辨认方位,你再下令是要有初、连中、散箭、还是连中贯耳,我便以竹矢投中。”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好奇这会是怎样的场面,先前从未有人试过这种玩法。   萧雪燃一怔,刚刚林长缨对她的称呼熟悉又陌生,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不过片刻,林长缨轻唤了几声,待回过神来,萧雪燃忙不迭地撕下衣袖的一角为林长缨蒙上眼睛,心下无虑,知道这自有她的打算,更何况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巳时三刻,太监按着宜静公主的吩咐将几个中壶放置在御花园各处,林长缨站立在中心,静默以待,神色淡然。   不多时,于庭院回廊尽头拐角处,有一女子静默以待。   她身着华裳,面容贵华,气质温柔,如一闭月湖,在这寒冬之际,也似乎是菡萏掐尖的时候,亭亭玉立,将园会这场意外静静地看在眼里。   在旁的嬷嬷面露难色,颔首小声道:“娘娘,真的不用出手阻止吗?公主再这样闹下去,恐有不妥。”   纯善贵妃轻轻摆了摆手,嘴角微扬,说道:“你以为,曾执掌五万兵权的立青将军应付不了眼下的场面吗?应该要担心的,反而是宜静。”   忽地,锣鼓轰鸣,敲醒游离在外的神智,众人一愣,只见宜静公主观望着四周,双手交叠在身前,似是笃定了什么,喊道:“三!有初!”   萧雪燃翻了个白眼,心想道:“这一来就选了个这么远的,还被些灌丛遮挡。”   思及此,手指捻转着石子,轻轻一弹,未见其虚影,石子就弹到中壶边沿,发出清脆声。   林长缨微偏着头,耳朵轻动,只觉微风拂着鬓间的碎发,灌丛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未及细想,捻着竹矢往清脆声投去,仅是须臾,被磨砺的箭锋穿过微风,刺破枯叶,哐当一声,直抵中壶中心,正是有初。   “有初,记一筹。“   倏地,在场人顿时面容凝滞,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还有的人揉了揉眼睛,未能捕捉竹矢的虚影,还认为不过一晃神的错觉。   “这......”宜静公主一怔,嘴角微颤,喊道,“四!连中贯耳。”   “连中贯耳,记十筹。”   “一!散箭!”   “散箭,记六筹。”   庭院内回荡着太监扯着嗓子的嘶喊声,无不在敲打着在场人的心,伴随着清脆的恍当声,林长缨手中的竹矢越来越少,宜静公主显而易见地急的在原地打转。   萧雪燃强忍着笑意,随心所欲的玩着石子,等候这位宜静公主发号施令。   不过一刻,只剩一只竹矢了,宜静公主的目光落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中壶,心下一横,干脆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侍女,让她将拿了块石头将壶口封住。   萧雪燃看到了,原本想开口,不料余光却瞥到了林长缨的手背在身后,朝他打了个军中的手势暗号,意在莫让她轻举妄动,可见是心里有数,无奈之下,她也只好作罢。   宜静公主得瑟一笑,就等着她失利,掷声喊道:“五!有初!”   话音刚落,林长缨手指翻飞旋转着竹矢,微风轻拂下,天门冬缓缓而落,时机已到,仅是须臾,她捻着的竹矢往宜静公主方向掷去。   宜静公主顿时瞪大眼睛,失声中吓得连连后退,只见竹矢从她飘零碎发穿过,擦肩而去,只余风势。   身后的侍女趔趄微晃,很快撞成一团,一时间摩肩擦踵乱成一锅粥,公主等人便摔倒在地,声声哀嚎。   “林长缨!你居然敢!”   宜静公主推开将她护住的侍女,头发散乱狼狈,气得她跳起大喊,可话到嘴边又想不出别的苛责话语,众人吓得纷纷颔首行礼,怕引火上身。   林长缨早知如此,取下蒙眼什物,颔首道:“臣下知罪,未能通过公主的考验。”   “什么!”静宜公主一愣,顿时傻眼了。   “想必公主是想要考验臣下,才以石块封住壶口,只余一寸。”   “这......”宜静公主手指着中壶,一时语塞,在场的众人强忍着笑意,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她有意刁难,如今直呼其名问责,更显其意。   “好啊你!你......那投壶呢!之前不是说没试过投壶嘛!你居然敢骗本公主。”   “公主,臣下并未欺瞒,先前是未试过投壶,可曾为行军之人,射箭乃是基要,想必和投壶也有所关联!”   宜静公主这才想起,她两年以前还是璟帝亲封的将军,又怎么不会骑射,更何况投壶本来就是射箭演变而来,这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忽地,宜静公主的脸气得圆鼓鼓的,逐渐涨红,如娇艳的红花,绯红滴血。   不远处的纯善贵妃眉目沉沉地观看着这出好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感慨道:“这小猴孙也算是遇到治她的如来佛了。”   在旁的嬷嬷眼角皱纹眯成一条缝,颔首道:“娘娘菩萨心肠,这么多年来可算是操碎了心,可就怕这么做会适得其反。”   “不妨事,这孩子都快出嫁为人妻了,若不趁此收收性子,只怕将来会闯下大祸。”   宜静公主只好气汹汹地踢了一脚长椅,说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为本公主梳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侍女原本愣在原地,就等着她会如何发作,不料最后还是像上次凝香阁那般作罢,待回过神来,一众侍女手忙脚乱地拉下锦帘,为她打理好妆容发髻。   林长缨缓了口气,以衣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竟是趔趄地向后退了几步,萧雪燃连忙扶着她。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这精神气越来越差了。”   萧雪燃面上不乏担忧,连忙为她披上大氅,搓着她这早已冻得发白微颤的手。   落到此处,眼尾微红,嘀咕道:“真是要命!将军刚刚还不如把那公主打晕得了,真是的,咱们在边关都没受过这委屈。”   林长缨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和汤婆子,随即饮了口下肚,才觉着冷掉的血回暖,轻笑道:“又叫错了!我倒不觉着委屈,好久没活动这身子骨了,这憋在心里的气也算是畅通了,要说到委屈,反倒是宜静公主吧!”   萧雪燃吐了吐舌头,顺势帮她理好的衣裳发髻,拭去额间的冷汗。   “这两年来,您遇到这种情况都避而躲之,不愿理会,反而是今天,竟然不惜冒着得罪的风险去教训一下这不懂事的小公主,颇有......以前我们在北漠时把琴州强抢民女的巡检使之子挂城头一夜的感觉......”   说着,萧雪燃扶着林长缨落座回席上。   林长缨的眸光渐深,幽幽说道:“管他呢!就和殿下说的,反正都不招人待见,那还不如活得爽快利落点,他说的,出了事,也能照拂。”   想必若不是这般豁达的心态,也不会在这龙潭虎穴的宫里熬了这么多年。   萧雪燃扯了扯嘴角,为她煮了杯茶,忍不住嘟囔着。   “他?我觉着他自身都难保了!更别说护住您,说不定最后还要您护他......”   林长缨无奈啧了一声,拿了块桂花糕堵住她的嘴。   “吃的都堵不住你这乌鸦嘴,我们俩能出什么事,就和父帅说的,只要不淌金阶这趟子浑水,自然不会有事。”   忽地,一阵悠扬深远的琴音传来,林长缨一怔。   这琴声是......   琴声飞泉鸣玉,崆峒碎石,多似山泉伶仃般的细细流淌,可仔细一听,有心者便能察觉到荡漾水波底下的暗流汹涌,多了几分急躁和按奈不住,尽是肆意骄矜。   熙熙攘攘当中,各家女眷都纷纷往琴音之源望去,只见梅庭处,正有一女子端坐在案牍之后的,岐山古琴在她纤纤玉指下似是生出了魂,丝丝入耳,扣人心弦,惹得众人掩面小声讨论。   宜静公主终是打理好发髻,听到熟悉的琴音,面上一喜,忍不住急匆匆地跑过去落座,端详着这位即准二皇嫂。   这琴声一听就知道是出自林心然之手。   萧雪燃听这琴声耳朵都快起茧子,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怪不得之前几个月都在家中练这首曲子,原来是为了今日。”   林长缨抿了口茶,徐徐说道:“她平日是娇弱还有些小姐脾气,但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这琴技可是数一数二的,连京中的古琴老乐师方桦先生都赞不绝口的。”   萧雪燃瘪了瘪嘴,耸肩嘟囔道:“反正我又不懂得欣赏这些京城的雅乐,还不如我们军中将士唱的山歌和吹的羌笛好听。”   林长缨无奈地摇了摇头,虽是如此,但也心下生疑,她这堂妹自小娇纵惯养,平日连划伤手指都要娇滴滴哭个半天,可从小练琴无论多苦多累都能坚持下去,手上仅有的细小新旧伤痕都是因为多年练琴所致,想来也真的是因为很喜欢吧......   忽地,曲终作罢,园子内多是细碎附耳的称赞,目光多是赞赏羡慕,还有的老一辈夫人忍不住拉着自家闺女来叙话,多半是让她们多学学,不愧是平南林氏的养出来的名门闺秀。   宜静公主一改刚刚的落拓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忙不迭拍手称快,赞赏一番,还扬言要好好学一下琴艺。   萧雪燃忍不住嘴角微颤,小声道:“那教她琴师先生也太惨了吧.....”   林长缨眉毛一挑,她老是能这样语出惊人死不休。   不料,眸光微闪间,余光瞥到林心然礼数周全地和各位行礼问安,随即朝她走来,在亭下行了个万福礼,软声道:“安王妃万福。“   林长缨一怔,有些吓到了,眸光微转,看向在场人的反应,这以前在林府从未向她行礼问安,如今这在外礼数还真是周全。   虽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回了一礼,任旁人看来都会认为这是姐妹和睦之景,羡煞旁人。   宜静公主瘪嘴,从行礼规范来说林心然可比林长缨规矩得多的,随即圆咕隆咚的黑亮眼珠转动,目光落在梨花小案上的,顿时眼前一亮,心生计策。   “既然这妹妹已经为大家献上一曲了,这姐姐不来,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三皇嫂!”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难怪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敢情在这等着她呢......   “公主说笑了,臣下并不会抚琴......”   林长缨原本再想着别的什么说辞,不料林心然却对静宜公主颔首道:“公主就不要为难堂姐了,堂姐自小善习武练剑,抚琴也只学过几首曲子,就怕拿出来献丑......”   萧雪燃恹恹地抬眼,略有焦急,小声道:“您压根没学过琴,连琴弦有多少根都不知道,更何况还抚琴一曲。”   林长缨忽然感觉心中不妙,只见林心然与在场一些贵女的目光汇集,皆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宜静公主的眉眼微扬,趁势起哄道:“是呀!三皇嫂给我们的惊喜可大着呢!就算不好,我们大家也不会笑话。”   众人见识过林长缨刚刚的本事,本意觉着她藏着掖着,定是不肯露技,纷纷有意撺掇着,连声起哄,劝慰她莫紧张,不过随便抚琴一曲,大家自然不会笑话。   林长缨一时无措,面对这浓妆艳抹的莺燕场面,耳畔尽是闲言碎语,伴随着嗡嗡微鸣,抬眸间,林心然正悯笑肃立一旁,淡然看着眼前这一次切,心有成算,她这才得知,又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焦灼之下,不远处忽然传来的一声轻唤,打破了这番堪称逼宫看好戏的场面。   “各位围着我夫人作甚?”   林长缨一怔,他怎么来了...... 第49章 合奏“那是殿下教我吗?”   大家向御花园的青玉小路看去,只见李成风推着沈清辞的轮椅缓缓走来,不多时,李成风礼数周全地向各位官眷行礼,点明他的身份。   众人知道这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安王沈清辞,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甚有些未出阁的贵女凑着林心然,以扇掩面,小声耳语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安王殿下竟然是生的这般俊俏模样,我一直还以为他和你那堂姐一样,是个病秧子呢!只是可惜,站不起来,如若不然,这昔王的风光恐怕要被抢了去......”   林心然啧了一声,面上不悦,打了她一下说道:“一边去,这哪比得上昔王哥哥,不就是有些异域血统,长得不太一样罢了,咱们中原男子长得才好看!”   虽是如此,也依然抵挡不住在场官眷的闲言碎语,多为赞誉和可惜,打破传言的认知。   林长缨眉眼一挑,感慨道:“看来我们这安王殿下所到之处,还真是风雨交集,万花丛都不敌。”   萧雪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以前不是都说他不会来这种场合,怎么现在还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话还未说完,李成风推着他的轮椅走近到亭苑,她也只好噤声,双手交叠倚在红木柱后,倒是要瞧瞧如何化解如今僵局。   林长缨见他过来,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刚开口他就抓着她的手,触觉暖和温热,微不可见地按压着某些穴位,听他柔声道:   “手怎么这么冷?”   林长缨一时语塞,讷讷地收回了手,生怕他察觉着什么异样,有意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只是天有点冷罢了!”   沈清辞将她的微妙神情尽收眼底,恐怕也不想他察觉,便也没有多问,转而面向大家,一改平日的冷冽,面目温和,与诸位过照面,淡声道:   “各位夫人小姐好雅兴,在此处问琴弹曲,及至六尺之远,正所谓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不如我与夫人同奏一曲,以敬陛下寿昌永盛,也不辜负冬日美景。”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没想到今日见到两位稀客,还能欣赏演奏一番,连声叫好。   林长缨一愣,连忙俯身道:“殿下莫要开我玩笑,我可不会......”   “我说的不是琴。”沈清辞温声道,随即从衣袖里取出一样什物交予她手上,此物竹节长,管身细,两管数孔,尾部有穗子点缀。   “这是.....”林长缨一愣,“这是羌笛,你怎么......”   “稍后在说,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合奏一曲春风玉门?”   话说至此,林长缨只好应承,现在众人看着,也多有不便。   随即沈清辞推着轮椅走近林心然,吓得她后退几步,随即连忙收拾阵脚,颔首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林小姐可否借爱琴一用,凤山古琴我先前亦叫人去寻,但可惜没寻得我满意的,我看林小姐这琴使用凤山梨花木而制,色泽通润,丹砂泣露,琴弦依旧如新,可见是把上好的古琴,你也很用心对待。”   林心然扯了扯嘴角,心下松了口气,虽颇有不舍,可在众目睽睽下,还是将琴交予太监让其摆在亭苑下的檀木案上,由着沈清辞调试。   林长缨将这羌笛捻在掌心,端详一番,好久都没碰这玩意了,没想到今日竟还能再吹一曲春风玉门......   忽地,沈清辞的轻唤将她的思绪拉回,回过神来,他苍白的玉指在琴弦上轻抚,丝丝入耳,如涓涓细流般的淌入听者心泉,熟悉的乐调勾起林长缨潜藏已久的记忆,原本模糊的指法也逐渐记起。   不多时,笛声轻缓而入,悠扬不绝,与琴音相得益彰,又与之不同,羌笛自有的沧桑浪逐之感与登大雅之堂的琴乐不同,似乎让听者身临其境感受万里之远的边塞胡城,黄土飞扬,绿洲点缀,守城将士在边关日复一日地观望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骆驼铃铛丁玲脆响,不知商队去往何处,可能会路过归家之处,谈笑风生间,围着篝火,打胡鼓,吹羌笛......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曲终了,空气似是凝滞一番,众人恍然,时不时响起细微的啜泣,捻着手帕轻轻擦拭。   不知为何,第一次听羌笛之乐,春风玉门之曲,身处上京内院的官眷却觉着百转回肠。   李成风心里也不好受,抬眸一看萧雪燃,只见她紧咬着牙,眼眶微红。   二人对上目光,萧雪燃顿时觉着羞愧难当,胡乱手肘一擦,置气道:“看什么看,我才没哭呢!”   说罢,甩开他往小道上走,李成风本想喊她,可回神发觉这样场不合适,绕开亭苑小道跟了上去。   林长缨放下羌笛,恍神间,指尖微颤,潜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翻涌而来,落在沈清辞眼里亦是心照不宣。转而看向林心然。   林心然一怔,和上次初见那般,竟是严丝合缝而来的寒气,吓得她颔首噤声。   沈清辞沉声道:“心然小姐想来应是不小心记错了,夫人实为善羌笛,而非古琴,今日我们二人合奏一曲,也是敬我朝大梁在边境卫戍将士,同享陛下寿辰之乐。”   短短一句话,既道明了林心然心存刁难之意,两人非为情深之意,又借着璟帝寿辰给台阶下,让京城官眷忆起如今仍在外卫戍的将士,笛音传情。   众人静默以待,有些助长她气焰的管家小姐有些挂不住,谁也没有先说话,宜静公主收拾下情绪,轻咳了几声,不料刚开口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幽幽长叹。   “好久没有听到边塞的音律了,没想到今日园会还能听到春风玉门。”   众人回头一看,纷纷行礼,齐声道:“纯善贵妃万安。”   林长缨回过神来,只见纯善贵妃自廊檐下走来,身着茶花素锦广绣,身披彩蝶双飞合襟斗篷,头戴璎珞,面目善慈,一颦一笑间,端的是温柔端庄。   纯善贵妃走至亭苑前,沈清辞朝她问安行礼,她微点着头应声,多是寒暄了几句,随即转而看向林长缨,眉目放柔,走近握着她的手,轻拍了一下,说道:   “上次见长缨还是平儿还未出生之时,没想到一晃那么多年,在这里能再见到你,天冷,记得多穿点。”   林长缨眨了下眼,这突如其来的熟络颇为不适应,但还是颔首回复着,多为过节时走访的客套话,这还是小时候耳濡目染在林枫实身上看到的。   纯善贵妃到底是在后宫多年,在这样的场合也能得心应手,没多久就和各位官眷聊起来,知道其官职名字,最近各家内院发生了些什么,是否添了男丁女娃,皆心中有数。   这种后宫园会场合多是女眷和小孩所处之地,二人自知不宜多呆,加之中天阁楼的寿宴日泽时分便要开始,沈清辞便带着林长缨先行告退。   林长缨推着沈清辞的轮椅行走于回廊处,廊檐间微风穿梭而过,青铃作响,丁零当啷,抵至听者心泉,泛起涟漪,久久未平。   “殿下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不是应该在朝会贺寿吗?”   “朝会的人众多,我把礼送到后,该说的话说完,觉着无聊,就出来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扯了扯嘴角,还真是符合他的性子,真不拘小节。   “那刚刚呢?以你的性子,连朝会都敢走,更何况还是几个官眷,大不了就有些闲言碎语的议论罢了,怎么还出手管此事。   倏地,轮椅停了下来,沈清辞偏头一看,沉声道:“那你呢?按你以前的性子,刚刚那样的场合就会在教训完沈宜静后扬长而去,由她们怎么说。”   林长缨蹙了下眉头,颇为无奈,他怎么老喜欢岔开话题反问......   沈清辞见她语塞,便也没有逼问,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想顾全林家的体面,我自会帮你。”   林长缨一愣,“那......这羌笛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我以前.....”   “朝会有许多外域送来贡品,其中就有这些精致的小玩意,随手选的,觉着你会喜欢,没想到碰巧派上了用场,至于我怎么知道,夫人恐怕不知,先前轶事杂录就有记载,说平南军在边关戍城之时,时而有羌笛之音传来,更有甚者在月神之夜,众将士会竞相吹奏,达成某些暗号,其中就写了夫人演奏的春风玉门,当时我正好在书上看到。”   林长缨苦笑了几声,这轶事杂录到底是有多邪门,怎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知道......   思及此,她从衣袖取出羌笛,捻在手心,这一看就是北漠当地胡羌亲手做的,雕花篆刻精细,穗子色泽明丽,就连圆孔内壁也是覆上蜡油,和当年军中同袍赠予她的相差无几,春风玉门也是他们教的。   军中多年磨砺多是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在远离家乡故土,思念亲朋故友的北漠,多是向办法给自己找些乐子,便有了代代相传的春风玉门曲,听说这是不知多少年前开始,中原驻守边关中有会音律的将士,便借着边塞生活写下了这首曲子,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沈清辞察觉到她的异样,柔声道:“可还在想刚刚的事,沈宜静和林心然在此事上,确实过分,你若是气不过......”   “没什么,这些我不会放在心上,而且刚刚你已经让她们的脸面挂不住了,更重要的是多谢殿下赠我这羌笛,这个我倒是记下了。”   林长缨淡笑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羌笛,将其收回进衣袖。   “想必殿下比我更清楚这宜静公主的性子,刚刚我已经教训她一番了,也只是平时过过嘴瘾罢了,至于我这堂妹林心然,也再正常不过,反而因为她,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沈清辞眉眼微挑,表示愿闻其详。   林长缨思虑着,徐徐而道:“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时,就曾亲自教我古琴,说是技多不压身,在外总会有用到的时候,可是我当时不懂事,就死活不肯学,还偷偷和韩统领跑去郊外的独孤山练剑,母亲拿我没办法,只好作罢,可是她走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沈清辞耐心听着,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末了,淡声道:“那你想学吗?”   “啊.......”林长缨一笑,摆了摆手,“现在学又有什么用,我都已经......”   话到嘴边,她终是止住了笑意,觉着不妥,沉思一番后,少有的打趣问道:“那是殿下教我吗?”   “我......”沈清辞一时语塞,没想到她会如此提议,复又道,“我教的不好,还是我找......”   不料,他还未说完,林长缨微俯着身,说道:“不用找别人,还是殿下教我吧!就阳春白雪这首我母亲最喜欢的曲子,如何?”   别的......恐怕她也来不及学了......   沈清辞微怔,熹微之下,日光错落溅洒在廊檐下,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瞳水间光影萦绕,多是平和淡然。   落到此处,他只得垂眸叹道:“好,那夫人可得认真学,我可是很严格的。”   林长缨沉声应着,复又起身,打算看看前面有没有滑坡好走一点,不料才刚走几步,目光注意到不远处的亮光朝这边袭来,余晖下愈发晶亮。   “小心!”   沈清辞面色一变,将她拉开,林长缨趁势推开他到一旁,一脚踏上围栏旋身躲过,稳当落地。   待回过神来,转身一看,只见两把飞刀直刺于冬青树干上,突如其来的冲击害得这棵冬青树簌簌而落,只余冷风让它们在空中打了个旋。   仔细一看,刀柄以乌木而制,雕花奇行怪异,刀锋呈月弯齿轮形状。   林长缨顿时横眉一凝,她再熟悉不过,这是......   倏地,回廊尽头传来层叠不齐拍手声,伴随着青铃叮铃脆响和交叠的脚步,一双冷艳的丹凤眼映入眼帘,身着玄金乌衫的女子从角落走出,幽幽说道:   “我听说你在床上躺了两年,害得我还担心你就要死了,没想到今日一试,武功不减当年啊!立青!”   林长缨肃然而立,一改刚刚平和淡然,眉间陇上的阴霾更甚,沉声道:“好久不见,北漠郡主。” 第50章 护妻“殿下,我们是不是......……   北漠郡主阿依米娜是如今执掌王庭大汗的侄女,以武力见长,虽从未领兵作战,可自有草原儿女的风范,骑马射箭、剑法轻功一样都没落下,十多年前因调和边塞强盗劫掠问题与林长缨结识,二人便成了死对头,每次见面自得打一架。   如今许久未见,她穿着玄金花边长袍,头上束着各式各样的小麻花辫,以玛瑙珊瑚点缀,珠光亮丽的宝石戒指耳环佩戴其上,可显其尊贵无比的长生天,深蓝幽邃眸色镶嵌在丹凤眼里,端的是摄人心魂的美艳,只是这眼底翻涌而来的肃杀却又让人望而却步。   沈清辞淡然地看向二人这默不作声的局面,心下了然,她们目光汇集之处已是剑拔弩张,空气似是凝滞一番,只余青铃作响。   倏地,阿依米娜身后的叫喊打破了宁静。   “米娜!你跑慢点!”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堆人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同样草原打扮的群人纷涌而至,从后面跟上来,其中领头的便是一位男子,身旁的大梁太监还毕恭毕敬地叫他慢点。   男子的眉毛都快挤到一块,慌张不已,似乎知她来做什么,一见到她的飞刀还插在树干上,连忙叫人将其取回,急得手抖劝说道:   “米娜!你真的太胡闹了!这可是大梁皇宫怎可如此无礼,要是此次和谈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我们可是带着任务来和谈的,若是和谈失败,战事再起......”   阿依米娜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叠于身前侧过去,阴郁更甚,不耐烦听着男子念经似的唠叨。   林长缨无暇顾及,走到沈清辞身前扶着轮椅推回到小道上,小声问道:“殿下,刚刚没被吓到吧!”   沈清辞顿时语塞,眸光微闪,只好讷讷回复道:“没有......”   还不至于被吓到......   说着,看向这似唐僧念经的场面,饶有兴趣地偏头问道:“夫人知道他是谁吗?”   林长缨似乎被问到了,上下打量着男子,分析道:   “此人年纪不大,不过而立,但是处事行为慌张缭乱,吐息急促紊乱,可见是没有一点武功底子的,看他的衣着打扮肯定是北漠王庭中人,如今还敢如此教训阿依米娜,想来应是和她同辈的兄长,但既然能派来与我大梁和谈,应是小可汗这样的身份。”   沈清辞低眉一笑,看似很满意,解释道:“此人我刚刚在朝会上见过,正是北漠阿依可汗的第六子,名叫阿依扎尔,也是此次钦定的和谈使者,只是我听闻他为人性子软弱,多为和善,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这阿依可汗要派他前来,我朝的中郎将都在盘算着怎么在和谈上将他一军,以进一步扩大互市通商的利益。”   林长缨微点着头,以往边关也只顾着听从军令驻守,对北漠王庭内部的权益之争并不了解,没想到如今还出了这号人物,她刚想问些什么,阿依扎尔便朝他们走来,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说道:   “他赛音百努,立青将军,米娜一路打听到你在这就撇开我们跑过来了,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我这个堂哥替她赔不是。”   林长缨应着,倒是觉着这阿依扎尔举手投足和说话言语间颇有中原人的风范,不太像阿依米娜这般刚烈阴骘性子。   不多时,阿依扎尔的目光落到沈清辞身上,颇有疑惑,问道:“这位是......”   随行的小太监忙不迭地凑上来,拂着拂尘,颔首道:“阿依殿下,这位是我朝三皇子,安王殿下,陛下为二位赐婚,上个月已完婚......”   “啊!”   还未等小太监说完,不远处阿依米娜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急匆匆走来,吓得小太监连忙避让,阿依扎尔有意挡在她身前,怕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   阿依米娜上下打量着沈清辞,冷哼道:“林长缨,看来大梁皇帝对你,对你们林家不怎么样啊!先是平南编制被削,现在又给你指下这么个人,你要不考虑考虑来草原,我草原儿郎个个......”   “郡主!”   话还未说完,林长缨立即打断。   “还请你慎言,莫要说些无稽之谈,我林长缨无论生死皆是大梁人,认定的人或事亦是不会改。”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多是决绝无回转之语,落在沈清辞的耳畔亦心中有数,垂眸沉思。   米娜虽是心头火气,可也早想到林长缨会是如此作答,一把拂开扎尔的手,沉声道:“好,此事以后再说,林长缨,我阿依米娜正式要挑战你,和我比一次!”   林长缨捏紧了轮椅扶手,不愿再理会,轻声说了句“走吧”就推着轮椅转身往回走,不过刚走几步,冷声道:“郡主,我早就不练剑了,还是另寻他人吧!”   说罢,继续往回走,不愿理会此事。   “什么!你居然......”   此言一出,阿依米娜顿时眸光尽碎,咬紧牙关,终是心中不甘,推开了拦住她的阿依扎尔,毫不犹豫一拳挥上去。   林长缨侧头一看,余光瞥到她的来势汹汹,顺势推开沈清辞,以手肘抵挡。   阿依米娜弯唇轻笑,眸光烁烁,呢喃道:“终于肯出手了。”   话罢,一拳变掌在她的手臂上游走,林长缨依势以手背抵挡,在摩肩接踵间,能够到她凝于掌心的浑厚内力。   约莫十几个来回的推拉,林长缨稍有不慎,被一拳直抵于双臂手腕间,浑厚的内力顿时散开,须臾间,胸口的毒逐渐涌上,顺着筋脉撕扯着她,一晃神,她被这内力震得后退几步。   一抬眸,阿依米娜趁胜追击,又是一掌袭来,不料仅是瞬间,她余光瞥到一抹月华挡在她前面。   沈清辞一把抓住阿依米娜的手腕,她心下一横,趁势想睁开,不料却被抓的死死的,甚至有一瞬似有骨裂的疼意抬眸对上他的目光,饶是桃花眼多情妩媚,可如今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渗入骨髓的肃杀。   如草原黑夜中潜伏猎物的野狼,即将将其拆解入腹。   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像个病秧子,可这手劲居然那么大......   阿依扎尔见情势不妙,连忙上前劝说阻止,沈清辞便顺势甩开了她的手,转身而去,拉着林长缨往回走,只是刚走没几步,他忽然停下说道:   “和谈在即,还请诸位不要滋生事端为妙,而且别忘了......“沈清辞顿了下,偏头只余熹微渡在他的一刹明眸,冷声道,“北漠是因为战败才和谈的。”   此话一出,两兄妹的脸色顿时面如菜色,难看得很。   沈清辞没有再理会他们,带着林长缨往回走,消失在角落尽头。   阿依米娜冷哼一声,随即甩开阿依扎尔的手,说道:“没想到啊!竟然被一个残废堵得说不出话,扎尔哥哥。”   阿依扎尔微眯着眼睛,嘴角微扬,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们消失的方向,淡声道:“大梁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算了算了!”   阿依米娜把玩着自己的飞刀向前走了几步,眉眼一挑,“扎尔哥哥,中天阁楼的寿宴快要开始了,听说等一下还有击鞠赛,还有很多中原美食,你可得好好享受,怕以后回到草原可再也吃不上了。”   说罢,露出不平不淡的笑容,手指一挥,示意后面的侍卫太监跟上。   “好好好!”阿依扎尔跟上,语气放缓,“只要你乖乖听话,不闯祸就行。”   中天阁楼的池塘,四处假山环绕,冰湖坐落,时不时有锦鲤跳跃,冰霜融化成雪水,两人经历了几番闹剧,如今终是清闲下来。   “好了,殿下,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林长缨环视四周并无异常,也无人偷偷跟着,二人也算是松了口气,可沈清辞却微蹙着眉,回想刚刚的情形,着实好险,也不知李成风关键时刻去哪了。   林长缨见他不说话,亦是心有疑虑。   “殿下,阿依米娜的武功我是清楚的,刚刚你是怎么做到牵制住她的?”   沈清辞一怔,眸光微闪间,忽然想到一计,问道:“你想要知道?手给我。”   林长缨虽未解其意,但还是递手出去,沈清辞顺势像刚刚抓着阿依米娜手腕一样抓着她的手,两指指腹在她的寸关尺游走,切脉之余,六阳会首,脉象平稳,气息平缓。   随即他揉搓按压着她掌心的穴位,只觉微凉颤抖,抬眸端详着她的面色眼窝,虽有些苍白疲倦,但听她说话气盛,精神气也在,看来是新做的药有了成效,及时压制住了毒性。   落到此处,沈清辞缓了口气,心中有了一丝慰藉。   林长缨的眼珠微转,愣是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扯了扯嘴角道:“殿下,你这是......”   沈清辞回神轻咳了几声,松开她的手,回复道:“没什么,我是利用了巧劲,刚刚她那一拳回来,躬身比平时低了五寸,寸关尺的穴位最是虚弱之时,若是按压着这些穴位,她便会使不上劲,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今日就试试,没想到真的有用。”   “就这样?又是书上看的?”林长缨似是半信半疑。   “嗯......”沈清辞不免心虚,擦了擦鼻尖,讷讷回应着。   林长缨微点着头,来回撺掇,嘀咕道:“难怪父帅老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可思索想来,总感觉有哪不对......   忽地,手腕一紧,林长缨一把被拉下,余光瞥到一抹玄色,大氅衣角猎飞,沈清辞稍稍直起身子,为她披上,系上结绳。   “不用!”林长缨下意识地抓着他正系着的手背,掌心传来微烫的暖意,心下一惊。   他这手怎么跟个汤婆子似的!   “我不冷。”沈清辞稍显无奈,替她拢好围脖,系好结绳,温声道:“明知道我够不着你,也不低一点。”   林长缨也只好松开他的手,顺势蹲下,像今早在王府回廊一样,抬眸讷讷地看向他,对这双眼睛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又悄然而生,可是回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难不成真的只是因为在边关见过类似异域样貌的?   思及此,她下意识地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   倏地,不远处传来号角轰鸣声,完全盖住她的声音,耳畔只余微鸣。   看来已至午时,寿宴将开。   沈清辞看向天边的长明灯升起,回神并未听清她方才之言。   “你刚刚说什么?”   林长缨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寿宴快开始了,我们快去吧!”   说罢,起身绕到轮椅后面,推着轮椅往金玉廊檐下走,垂眸沉思。   想来应是多虑了,怎会如此巧合...... 第51章 情愫“殿下......还未看过我骑……   长明灯起,诉诸民愿,直达天听,随着号角轰鸣,中天阁楼下的击鞠场响起一阵欢呼,熹微余晖下,细碎的金光散落在初长的草地上,盈着雪融的水珠,不多时马蹄飞过,穿着骑装侍卫在草场上骑马奔腾,巡检着周遭防卫,为寿宴开始做好最后的防线检查。   听闻璟帝年轻时素爱骑马,如今这把年纪也不能如往常般驰骋马场,只好命人在中天阁楼下修建了个草场,时常举办击鞠会邀各世家官宦来比赛。   午时已至,林长缨和沈清辞入场落座,萧雪燃和李成风也赶在那之前到场,具体缘由也没有多问。   人来人往间,皆是穿着珠光宝气地官宦世家,于这寒冬中嘘寒问暖,话锋藏机,于这寿宴一处,身着北漠华裳的北漠使者也在指引下落座,恰巧在旁坐的正是沈怀松。   阿依米娜一笑,眉眼放寒,冷声道:“昔王殿下,好久不见,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还得感谢你啊!”   半年前,沈怀松凭借着重整平南军旧部兵将编制,加之夜以继日地调整作战方法,终于破解了北漠军队引以为傲的幽冥鬼火,一举歼灭侵略的北漠敌军,夺回六座军事要塞,逼得他们投降和谈,至此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沈怀松瞥了她一眼,饮了口太监倒来的热酒,徐徐而道:“不敢当,郡主殿下,这绝非我一人的功劳,当然也得感谢贵国内政混乱,军心不齐,才让我大梁将士有了此次建功立业的机会。”   阿依米娜早知他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说出这番羞辱之言也在正常不过,下意识间,抚摸着腰间的飞刀,目光落到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中原美食的阿依扎尔身上,无奈地摇摇头,叹道:   “是呀!我北漠可惜没有像殿下这样的人才,但是......”说着,她看向对坐的林长缨,嘴角微扬,“我相信昔王也不甘心江山和美人只能择其一吧!”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话罢,沈怀松拿着酒杯的手一怔,眉眼多了几分阴骘,侧目而视。   “郡主,你还是想好年后在大相国寺如何和谈吧!这来往通商互市路引权、边关军队驻守、边境要塞矿石开采等等......贵国又能争到几样,争到多少......”   阿依米娜耸了耸肩,似是毫不在意,喃喃道:“嗯......我都差点忘了......还有和谈......”   不多时,纯善贵妃扶着璟帝到场入北上座,众人对其行礼问安。   周全的虚礼过后,众人落座,沈清辞如往常般给她沏了杯茶,她接过捂了捂手,讷讷地看向草场上奔驰的快马,似有所思。   不多时,众人的惊呼拉回她杂乱的思绪,原是宫女排列整齐地捧着今日击鞠赛的彩头上来,只见高公公假模假式地走去,踏着小碎步,一本正经地甩过拂尘,捻着嗓子高喊道:   “一等彩头,琉璃双盏金簪一支,二等彩头,羊纹梅花匕首一把,三等彩头,红石榴玛瑙耳坠一对。”   林长缨微眯着眼睛,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羊纹梅花匕首上,思虑之下,睨了身后之人一眼,似是打定了主意。   宣读过后,到场的官宦世家子弟纷纷组队参赛,不参与的女眷也跑到就近的长廊下,希望觅得心悦之人的风采,亦或是看自家兄弟姐妹如何出糗的。   不多时,操场上马蹄飞奔,闪过骏马奔腾的身影,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准备上场的人在试着自家的马儿,互相给对方放狠话。   林长缨攥着茶杯,眸光微闪,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沈清辞看在眼里,轻问道:“可是有想要的彩头?”   “其实......”   林长缨刚想说什么,不料远处传来的唤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抬眸望去,只见沈怀松牵着两匹马缓缓走来,一匹黑马,一匹红马,红马走在跟前,全身赤红油亮,毫无杂毛,颈上披着细长的鬃毛,腰背滚圆,四肢稳健,头颅昂首向前,萦绕在侧的杀气惹得周遭将养在京城的贵马纷纷下意识地退避,吓得官宦子弟错手不及拉着缰绳稳住。   红马低喘着嘶鸣,直勾勾盯着林长缨的方向。   “踏雪!”林长缨一愣,连忙起身走上前去。   马儿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感应,挣脱开沈怀松抓着它的缰绳,小步快跑到长廊之下,长空嘶鸣,前脚一仰而起,腾空翻滚,最后稳当当地落在林长缨跟前。   林长缨心下动容,轻抚着它的鬃毛,白雪的眼睛如碧蓝的琉璃,浅浅的眸色倒映着她的面容,随着主人的轻拂也忍不住在她面颊上蹭了蹭。   李成风微惊,喃喃道:“这是赤兔!”   萧雪燃看到沈怀松走过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双手交叠覆于身前,应道:“是啊!这赤兔马陪着将军都有十年了,现在都应该算是老马了。”   “可这马看上去在赤兔中并不能算是上乘的,就算当时夫人还小,也应该能选到更好的马呀?”   “一开始那个昔王也是这么说的,其实是将军还是斥候的时候曾遇到过强盗围城,为了突围她被逼至断桥,只能孤注一掷,借着当时的马匹跨过断桥,但没想到人是过去了,马却摔下去死了,这事先前在王府也说过,后来将军执意选这匹马,就是因为感觉很像以前救过她一命的马。”   李成风恍然大悟,注意到跟着沈怀松的黑马,问道:“那匹乌骓马呢?”   这匹黑马全身像黑绸缎一般,色泽油光放亮,马蹄子如苍茫白雪般,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发育壮实,又是一匹威风凛凛的战马。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甩着手腕上的铜钱手链,冷哼道:“那是他的马,一提这事我就来气,十年前他们选马的时候将军给赤兔取名叫踏雪,他就给乌骓取名叫南枝,一开始我还不懂什么意思,后来看书才知道南枝是指梅花,怪不得当时他手下的人都在那瞎起哄,将军当时还小又不会处理这种场面,害得她颇为尴尬,有一段时间见到他绕道走,真是气死我了!”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林长缨,似是如往常那般,缕着马儿鬃毛和马背,在这陌生的环境安抚着它,与沈怀松还未有交谈。   随即他转眸而过,看向沈清辞,熹微落日下,睫毛簌簌,打下一片阴影,瞧不清眼底的情绪,奈何微不可见地,手握酒杯的力道又加重几分,余光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林长缨有些犹豫,看踏雪被将养的好,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睨了眼沈怀松,忍不住问道:“昔王怎么会带着踏雪来,我之前是交给父帅的旧部帮忙照顾的,还以为如今它应该在京城外的军营里呢!”   沈怀松扯了扯嘴角,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搓着手道:“我知道你今日要来父皇的寿宴,再加上有击鞠赛,想着你应该想骑马,就带着它来了。”   说起击鞠赛她仍有些犹豫,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把作为彩头的匕首。   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自是看出了林长缨的心思,沈怀松思虑之下,攥紧了缰绳,说道:“上次确是我唐突,不该让你有困扰。”   一提起这事,林长缨稍显迟疑,未免有些心虚,可也从未后悔这样的决断,原想说些什么寒暄之语搪塞过去,不料却听到沈怀松一转话题,说道:   “我知道你想要那彩头,我可以和你组队助你!”   倏地,林长缨一怔,转眼看向他。   不过一瞬,她颔首以示婉拒,“不用!谢昔王好意!今日还是有劳你带踏雪来见我。”   “这!”沈怀松倒是没想到她拒绝地和上次一样干脆,“你明明就很想要......”   “自然都说谢过皇兄的好意,那自是不用麻烦的意思了!”   他话还未说完,沈清辞便打断他的纠缠和喋喋不休。   抬眼一看,只见李成风正推着他的轮椅和萧雪燃从长廊下来,往这边走,林长缨仔细一看,不知是否这阳光熹微,照拂在他脸上,竟显得他眼底的琥珀眸色更为深邃明亮。   沈怀松忍不住白了一眼,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那么烦人......   萧雪燃早就看不惯他多年来的行事作风,有意扬言道:“小姐,您别担心,属下可以和你组一队,您想要什么我都能赢来!”   “胡闹!”林长缨一把拉下萧雪燃往身后带,小声道,“击鞠赛要求的是男女组队。”   “啊!这样的!”萧雪燃很明显不知这规矩,差点闹了个乌龙,惹得李成风有点忍俊不禁,掩笑而过。   气得萧雪燃在身后打了他一拳,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还那么堂而皇之的取笑她,林长缨只觉有点没眼看了,踏雪眨了眨眼睛,低低咈哧了几声,在主人身边等着。   沈清辞睨了眼身后闹剧,敛回神色,正色道:“皇兄此番照顾弟妹的好意,清辞自当感激,可这等小事,自然不劳烦皇兄费心。”   弟妹......这一来就拿身份来压他。   沈怀松轻笑了几声,上下打量着他,这击鞠赛组队要是未出阁的一般都是和自家兄弟组一队,若是已出阁的女子自是和丈夫组一队,如今他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安王不会觉着自己能上吧!”   沈清辞早知他会如此说辞,转眸而过,唤道:“成风。”   “是!”   李成风早就准备好了,上前礼数周全,行礼道:“昔王,我们夫人定当会照料好,就不劳您费心了。”   沈怀松一怔,都忘了这小子了,上次在林府也是他,这主仆二人莫不是要专和他对着干了......   不远处的阿依米娜正带着自己的马不知在这草场跑了几圈,但还是有些不尽兴,毕竟这可不比草原辽阔。   她转眸看向对面长廊之下的这番奇景,不用凑近去听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感慨道:“哎呀呀!我们这英明神武的昔王殿下没想到也会有这般被群起而攻之的一天啊!”   思及此,阿依米娜看向身后席位的林心然和宜静公主,锦帘遮阳,林心然正以团扇掩着日头,眉目沉沉盯着对坐的长廊,瞧不清如今她晦暗不明的情绪。   宜静公主吃了口点心,注意到她的落寞,安慰道:“二嫂嫂,你也别担心了,二哥哥不过是带着林长缨的马还给她而已,更何况她都嫁作他人了,早就没机会了。”   林心然低眉,抚着身前的岐山古琴,掠过丝丝如银的琴弦,喃喃道:“嗯,公主,我知道的。”   阿依米娜竖起耳朵将这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得眉眼一挑,颇为感慨:“这中原女子为什么一定都要嫁人呢!还是咱们草原好,哪有这些破规矩......”   到最后,还是阿依米娜结束了这场闹剧,非要向璟帝请旨和沈怀松组一队,更没想到璟帝还答应了,惹得沈怀松不由得心想估计是今早出门没看黄历,尽来找不痛快的。   李成风自是遇到正事便会认真严肃起来,在比赛开始前,向林长缨说道:“夫人,属下自会竭尽全力协助夫人拿到这一等彩头。”   林长缨忍不住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不用那么紧张!我想要不是那只金簪。”   说罢,林长缨附耳低语,和他说了几句旁人听不到的话。   李成风顿时微惊,杏眼一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喜形于色。   “夫人,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也不会想要参加这次击鞠赛,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小姐!比赛都快开始了,我们得要快点走了!”   话音刚落,萧雪燃就拉着踏雪过来,说要带她去换身骑装,两人还未说完林长缨就被她带走。   沈清辞看在眼里,饶是神机妙算的他也是一头雾水,睨了眼李成风,问道:“长缨和你说什么了?”   “啊!这!”李成风顿时心下一紧,苦笑道,“殿下,夫人叮嘱过这个不能说出来,等一下您就知道了。”   “你!”沈清辞一时语塞,咬牙笑道,“你最近还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啊!”   李成风连忙站到轮椅后面的死角,确保沈清辞打不到他,摆手道:“殿下是您说的,夫人说的话都得听,王婶李叔他们您也是这么吩咐的。”   既是如此,自然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沈清辞干脆让侍女撤下桌上的糕点。   “既然如此,这些糕点你也不用吃了,今天吃的够多了,别把牙给吃坏了!”   “诶!这个桂花糕我才尝了一块!姐姐......别拿走!”   李成风想要伸手去拿,没想到这侍奉的几个侍女也是会看脸色的,鱼贯而入一般,上来就撤下去了,不带一丝犹豫。   他只好作罢,殿下真会记仇......   “残忍掠夺”后,沈清辞不以为意,气定神闲地品着差人送来的冷酒,目光沉沉地观望着四周,不远处偏殿之上正有几个熟悉的魅影掠过。   熙熙攘攘中,红绸缎挂起,于这冬日中多是昌和平顺之景。   不远处阿依米娜还和沈怀松争论大梁北漠战马谁更胜一筹的问题,惹得阿依扎尔劝架难解,终是让出席各位官员子弟看了个热闹。   李成风吃了颗随身带的乌梅糖,看着他独自饮酒,回想方才,终是觉着奇怪,忍不住问道:“殿下,刚刚昔王带着踏雪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沈清辞抿了一口,轻摇着酒杯,沉声道:“她之前说过,对沈怀松没那意思,那自然是不会变的,可既是如此,他们多年相处的情分在,我亦不会阻挠,只是不想沈怀松再别有用心地把她推到众人口舌的风口浪尖上,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调养身子。”   李成风恍然大悟,难怪比之前归宁时赶去林家还要淡定许多......   思及此,一声咈哧撕裂长空,他转眼看向草场入口,只见红影疾风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一道道虚影,四蹄翻腾,伴随着强劲的铁蹄的嗒嗒声,转眸而过,林长缨换上了套绯红的窄袖短衣,外皮灰白短袄子,腰上系着一条红蝴蝶长穗结带,发髻以玉簪挽起,长靿靴,蹀躞带。   凛凛日光间,发丝飘扬,火红的骏马在十里草场奔腾,只见她一手抓起缰绳,踏雪得令嘶鸣一声,马蹄飞奔跨过好几个栅栏,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惹得路过的宫女侍卫都忍不住回头一看。   李成风不由得赞叹:“殿下,你快看,夫人她......”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沈清辞眸光微闪,讷讷地看向走近来的林长缨,目光放柔,光影萦绕的瞳水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低眸一笑,喃喃道:“她本来就不该囿于闺帷之中,合该如此。”   李成风不知为何只觉心里发酸,抬眸望去,林长缨骑着踏雪而来,抵达之际,夹着马肚,轻提缰绳,伴随着几句轻唤,稳当当地停在长廊之前,踏雪还甩着大马尾,蹭了蹭自己的马蹄子。   身后跟着骑马而来的萧雪燃亦是不逊于色,连跨好几个栅栏下腰打马球都不在话下,只是新马可能不太听话,害得她还得费口舌和马儿讲大道理。   林长缨看着沈清辞投射而来的目光,有些犹豫,不知为何,这眼神总感觉和两人大婚在北棠厢正式见面时如出一辙。   思及此,她轻咳了几声,如今这不同往日的装束,她也觉着有些不习惯,开口问道:“殿下......还未看过我骑马吧!”   沈清辞微怔。   倏地,微风而起,拂开长廊之下的锦帘,衣袍猎飞,顺着熹微的日光,浮光掠影间,两人对视而望,只余挂在飞檐的青铃摇曳,叮铃脆响,直抵心泉。   末了,沈清辞沉声回道:“看过的。”   林长缨眉眼一挑,这什么时候的事......   不料还未等她问,沈清辞徐徐而道:“以往每次平南军出征,京中有很多百姓都会沿街和登上城墙送行,有幸看过。”   听至此,林长缨攥紧着缰绳竟渗出了薄汗,眼眸微闪间,喉咙微动,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刚想说什么,身后的萧雪燃可算是骑着马赶到,她便敛回神色,止住了话语。   萧雪燃利落地翻身一跃而下,走到长廊上饮了一大壶茶,这养在宫中的马到底多了几分娇气和贵气,刚刚愣是不听她使唤非跑去和别的马玩,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拽回来。   一饮而尽后,萧雪燃长舒一口气,指着马道:“李成风!交给你了!给你选的马,要是你让小姐输了比赛,看我怎么教训你。”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李成风笑得眼睛微弯,自是少年心性那般全包在自己身上,走下长廊轻抚着马匹。   午时三刻,号角闷闷的轰鸣声响起,震慑四方,伴随着击打钟鼓之声,击鞠赛正式开始。   沈清辞瞧着时间快到了,走近长廊木栏,柔声道:“去吧!等着夫人凯旋归来。”   林长缨亦没有多说什么,向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而对李成风说道:“成风,走了。”   李成风应着,一脚踏上马蹬,熟稔地持着缰绳骑马而去,跟在林长缨后面。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萧雪燃眼里颇为震惊,还有些不解,嘀咕道:“那匹马难不成是有意针对我吗?怎么成风骑就那么听话,我骑就那么费劲呢!”   沈清辞拨弄着宫女按吩咐送来的核桃,沉声道:“那是因为骑新马的时候都需要安抚,让它熟悉你的气味,否则只会和你反其道而行。”   “我......”萧雪燃一时语塞,颇有些不服气,转身直勾勾地盯着柱子,不愿看他。   怎么反而还被稀里糊涂地教训了一顿,真是的,要你管......   沈清辞知她不服气,也没打算好人为师,别过头去饶有兴趣地品着酒,看向这即将开始的击鞠赛。   几乎瞬间,这长廊之下的空气似是凝滞一般,在旁侍奉的宫女颔首低眉,只觉这暖阳冬日无缘无故又冷了几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伴随着比赛人马的入场,引得长廊之下围观的众人纷纷讨论,这一场莫过于决胜在林长缨和阿依米娜这两组,光是从马匹来看,上过战场的马颇有凛冽的肃杀,光是绕圈一周就输了一大截,这难得来耍一把威风的公子哥和富家小姐只能自认倒霉,和这几个狠角色分到一组。   阿依米娜持着缰绳,骑着的卢到场外,有意走到林长缨身边,说道:“我倒是有点意外你会上场,还以为你对这些京城趣玩不感兴趣。”   林长缨微蹙了下眉,心中对今早一事仍有些怨气,沉声道:“郡主,此乃我大梁皇城,以后行事说话,莫要像今早这般......逾矩。”   说罢,踏雪也跟着咈哧一声,在草地上摩擦着白如雪的铁蹄,扎着的马尾簌簌而动,似是蓄势待发,直盯着眼前远处的要进球的门洞。   阿依米娜抖了下眉,这最后二字加重了语气,看过来的目光颇有几分从前的滋味,肃穆不容置疑,落到此处,她忍不住一笑,孔雀蓝的晕妆之下,称得更为美艳动人,慨叹道:   “好啊!击鞠赛过后,等会儿你们皇帝的寿宴我会进行剑试,邀请你们在座会武的女子和我比试,你可要......”   “我不会参加的!”林长缨直接毫不留情地截断她的话。   “别这样嘛!”   阿依米娜似乎早就心有成算,目光落正滋滋有味品尝着中原美食的阿依扎尔身上,转眸软声道:“你可一定要参加,说来也是奇了,此次出席寿宴的将门小姐少之又少,更别提会武的了,袁老将军的大孙女近来要去江南巡防,只留下她那刚及笄的妹妹,卫国公府、威远候的听说练得还不错,可终究都是养在京城深闺中的贵女,恐怕我不用半炷香就能解决,只有你,立青,配做我的对手,难不成你们大梁做东道主还要输得这么惨,岂不是叫东瀛那些小矮子笑话!又或者是......你们要派男子和我比试这传出去......”   “你!”林长缨顿时眸光尽碎,攥紧了缰绳,这才知她是有备而来的,思虑之下,她只觉周身撺掇而来冷风入体,竟是蔓延到指尖的冰凉,心下不安。   倏地,身后嘶鸣一声打断她的思绪,李成风抓着红绸缎和偃月球杆骑马而来,偏偏要插到两人的中间,隔开阿依米娜。   “郡主,让一让啊!属下失礼了,我和我们夫人才是一组的,您是和昔王一组的,咱们......可是对手。”   说罢,把手中的红绸缎递给林长缨,让她束在腰上,以绸缎的颜色来区分组队,随即将球杆交予。   阿依米娜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了,回想起之前打得她措手不及的沈清辞,冷声道:“你们主仆二人今日还真是让我意外啊!”   林长缨缓过神来,正色道:“皆是我大梁好儿郎,让郡主刮目相看,再正常不过。”   二人对视之处,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   还未开场,不知不觉间,就弥漫着未显硝烟的杀气,惹得旁边连马都还骑不利索的公子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点想打退堂鼓的意思。   这一幕让沈怀松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愣,不知为何,上次在皇宫和林家匆匆一别,总觉着如今的林长缨和往日不太一样,多了几分生气和傲气,虽有些感怀,可也有些不对劲。   思及此,看向长廊之下的沈清辞,他亦是在看着这边,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顿时只觉心头火气,眉眼闪过阴骘狠厉,颇有些不甘。   高公公行至廊檐下,一甩拂尘,提溜着小嘴,尖声道:“新开局!线香燃尽即结束!”   众人退到红旗后,攥紧着缰绳,微伏这身子,神色沉沉地直盯着远在三十丈外的门洞,于这冬日暖阳下,也觉着多了几分燥热,薄汗渗满额头,直流下鬓间,屏息而止。   一声锣响惊鸣,几乎须臾间,骏马齐奔,长鬃飘飞,四蹄翻腾间,沙尘杂草飞扬,伴随着嘶鸣奔腾,连脚下的土地都觉着震动起来。   阿依米娜和林长缨并驾齐驱,两匹战马一开场就将他们抛却后之,一杆击过,球腾飞在空中,直线坠落在二人面前。   林长缨攥紧缰绳往后一扯,俯身以球杆扫过草地,正欲击中,不料余光却瞥到另一杆横扫过来,直劈球杆下怀,千钧一发之际,她干脆放弃击球,起身搅过横杆,与阿依米娜来回在空中交叉周旋好几个来回。   跟上来的李成风一举击过球,与那些公子小姐进入混战,沈怀松紧随其后,奈何他却有点作壁上观,伺机而动。   两马并驾相抵,皆是血性烈马,谁也不让这谁,林长缨心下一横,冷声道:“郡主,这可是击鞠,不是打仗。”   阿依米娜似乎乐在其中,笑道:“立青怕不是忘了,这击鞠本来就是为了训练轻骑兵而想出的法子,只是后来被你们中原皇室拿去玩乐子,如今让你再感受一下又当如何。”   说罢,挥杆一扫而过,朝林长缨打去,她顺势下腰躲过,顿时心头火气,得要赶紧摆脱阿依米娜的纠缠,回身瞬间一扯缰绳放慢往别的方向而去,余光瞥到案台上的彩头,对那把匕首势在必得   阿依米娜低眉轻笑,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干脆掌心凝力,将球杆横过掷出,跟玩回旋漂似的打去踏雪的前蹄。   林长缨额间一紧,勒起缰绳提起,喊道:“踏雪!”   踏雪昂首长鸣嘶叫,前蹄翻飞,原本幽深浸潭的眸子闪过一丝肃杀,势要一跃跨过,身躯直起,划出一道红影的弧线。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阿依米娜瞧见似有什么势如破竹一般击中了球杖,弹开至十里远,刺裂声响,木制的球杖顿时生出几道裂痕。   林长缨并未发觉马下的异样,跃过障碍后直朝李成风而去。   “成风!这边!”   李成风带球绕过众人的胡搅蛮缠,得令后俯身奋力一打,往她的方向打去。   林长缨会意过来,借机翻身而起朝上击打正中球心,直入门洞。   锣鼓声惊起,漏刻暂停,高公公慢悠悠地走上长廊,甩袖一挥,捻着嗓子道:“红队!记一筹!”   众人在长廊上纷纷惊呼呐喊,多是大梁在北漠引以为傲的骑马上更胜一筹,喝彩称赞。   李成风眸光一亮,仍觉着不可思议,笑道:“夫人!我们进球了!”   林长缨沉声应着,看着这笑得明媚的少年,说道:“打得不错,这骑马和击鞠谁教你的?”   刚刚虽然一直被阿依米娜缠着不能动弹,但她一直观察着李成风这边的情况,在众人围堵之下,他仍临危不乱,想办法用球杖带着这么重木球,可见手腕臂力非常人一般,还能如此精妙的掌握力度带球突围,难怪小小年纪就能习得重剑,可见也是天分所在,还有......良师教导。   李成风一时语塞,眸光微闪间竟有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半天,手里还下意识地缕着鬃毛。   “是......”李成风咽了咽喉咙,面色涨红。   林长缨偏头一看,问道:“是你师父?之前说过不问世事的?”   “对对对!”李成风似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小鸡啄米似点头,含糊过去不由吸口冷气,“是师父!”   林长缨也没继续问下去,不以为意,毕竟林枫华也说过他年轻时闯荡江湖遇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江湖中人,自有他们的规矩,她自然也是清楚。   抬眸望去,阿依米娜正停在远处,下马拾起球杖。   阿依米娜观察着手中的木杖,横杆间已是从中心向外裂痕满布,刚刚那阵虚影几乎看不到来者所为何物,还能将如此重的实心木打穿,可见此人内息深厚,掌控起来也是如鱼得水,刚柔并济。   回身而过,她望向长廊,多是众人挤在栏杆之后,借着锦帘掩映,人头攒动,观望着这击鞠赛,着实热闹非凡,根本不可能看出是谁。   思虑其中,她巡视着四周,希望能找出一丝线索,暖阳微和之下,她在草丛间寻得一块什物,拾起一看。   这是......碎掉的核桃壳! 第52章 安乐“殿下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   咔哒一声!   长廊之下,沈清辞正手握两核桃压碎,耐心地挑着果肉到盘中,核桃香蔓延,配着花茶香,他的席位倒是多了几分静谧的安宁。   这从汾州运过来的核桃已经成了上京皇室世家争相抢购的年货,如今璟帝寿宴,每个席位都有盘核桃,惹得老古董官员还研究吃起来。   萧雪燃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位置上将冷掉的茶一饮而尽才觉着舒坦,额间热汗淋漓冒出。   今早林长缨还怕她着凉逼她里面穿上棉衣,如今太阳出来了,可把她给热死了。   冷茶入腑,才散去一丝闷热,打眼一看,沈清辞正专注地盘压核桃,桌上还有他刚刚挑好的两盘巴旦木和榛子,似乎把这当做一种乐趣。   落到此处,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不愿宫女代劳非要自己上手也就算了,还一点都不关心将军在外面情况如何,居然还有闲心在这整破核桃......   思及此,萧雪燃一屁股坐回位置上,顺手抓了把榛子来吃,看样子一点都不见外,这被侍奉的宫女看在眼里,忍不住面面相觑一番。   不料她还没吃几口,只见沈清辞将挑好的核桃推过来,沉声道:“这榛子和巴旦木是给长缨的,你吃这个。”   萧雪燃一怔:“为什么给我核桃?”   虽是这么问着,她也来者不拒,将榛子和巴旦木放回,都留给林长缨。   只是不料沈清辞以湿手帕擦着手,抿了口冷酒,徐徐叹道:   “给你补脑。”   “你!”   话音刚落,萧雪燃几乎要把核桃握碎,可也只得自行调息,安慰自己莫要生气,要不是他是王爷估计真会把这盘核桃扣他头上。   或许萧雪燃真是在气头上,竟没有发现称谓的变换......   锣鼓响起,第二局准备开场,漏刻计时。   阿依米娜骑着马至红旗杆,却是一脸心不在焉,神色忧虑,被一旁的沈怀松瞧见了,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刚刚那一球输给长缨,郡主倒是不高兴了。”   阿依米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这还得多亏昔王放水又放海啊!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   不过眼下,这又一事萦绕在她心头,终是绕不过,她看向长廊人潮汹涌,手中握着破碎的核桃壳。   刚刚那次场内外的人都瞧不清,只有她看的一清二楚,沈怀松当时在草场不可能会是他,之前潜藏在上京的北漠细作有来报过消息,这璟帝寿宴席位之上会武功之人也就那几个,她都是知根知底的,但没想到发现竟还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到底是谁......   思虑之下,她攥紧了拳头,眉目沉沉地看向林长缨。   高公公一声令下,二局开场。   玉勒的千金马齐奔,挥杆而过击中纹饰雕花七宝球,马踏疾如惊雷澱车电掣,犹如星斗尘落,枯荣春草之上,群而拥之,五彩斑斓的绸缎飘扬摇曳,一击击中,引得满堂喝彩。   不过四局,漏刻水滴止住,击鞠赛胜负已分。   高公公一甩拂尘,端详着四周,高声道:“一等彩头,玉衡袁家;二等彩头,安王府;三等彩头,余松谢家......”   林长缨拿到那把羊纹雕花匕首,捧在手中抚着,墨底镶金,玉石镶嵌,通体以乌木雕琢,将其拔出,剑啸微鸣,于这熹微的落日凛着周身的金光,扫过她的眉眼,多了几分按奈不住的兴奋。   到底是老毛病了,对这玩意还是没忍住研究一番。   李成风将马交回给侍卫,匆匆而来,看到她已拿到彩头,面上欣喜于表。   “夫人,我们拿到了!”   林长缨微点着头,轻抚着在旁踏雪的鬃毛,眉眼放柔,颇有些感慨:“是啊!我们拿到了,不过这还得感谢袁家二小姐给我们放水了。”   说罢,看向拿到金簪的袁棠昭,长得娇小玲珑,面目清秀,虽然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可一骑上马便谁也不认得,脾气暴躁得很。   到底是出身将门,虽不及如今出任去江南巡查的姐姐,可依然有自己的那般风采,两人对视而望,心下了然都对这匕首感兴趣,到最后谁都不愿去击这一球,她便干脆让给林长缨这个人情。   林长缨朝她颔首点头,表示谢意,她亦是回礼,两人多是心照不宣。   奈何匆匆而过,谢家家主的女儿,也就是谢婉儿的侄女,被此次击鞠结果气得直跺脚,对随行的嬷嬷嘀咕埋怨道:“我才不要这耳坠可丑死了,而且我怎么能输给林......”   话罢,迎面恰好遇上林长缨,注意到她身旁的踏雪,幽深浸潭的眸子深不见底,正直勾勾地瞪着她,冷峻锋利蔓延,低低喘着气,多是充斥着肃杀。   只此一眼,她被吓得噤声,眼眶殷红,忍着泪立刻跑掉,大声哭喊着要回去找爹爹,这倒是让林长缨一头雾水起来。   她有那么吓人嘛......   二人回到长廊下与沈清辞他们会合,不料打眼一看,满桌子全是榛子巴旦木和核桃壳,就连他们身上也弄到碎屑,这些核果估计都快能垒几座沙盘城墙了。   李成风惊叹:“这么琳琅满目!”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这应该叫一片狼藉吧!”   萧雪燃一见她回来了,连忙起身,这坐太久腿酸都快走不动道了,随即一把捧起装有核果的金玉银碟,像是个要奖励的孩子。   “小姐快吃!我替你剥的!”   林长缨转眸看向沈清辞,这无奈神情倒是少有的吃瘪,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猜出了这两人一下午是怎么回事。   两个幼稚鬼......   思及此,忍不住笑起来,可也没点破,柔声道:“这么多怎么一下子吃的完,不如像成风装乌梅糖那样,装到锦袋里给我,随时都能吃到。”   萧雪燃觉着甚是有理,连点着头,目光逡巡间落到李成风手上的匕首,顿时眼前一亮,虽然刚刚早知他们拿到了彩头,可如今亲眼所见,还是免不了欣喜溢于言表。   李成风顺势递给她看,萧雪燃拿在手上把玩一番,不由得赞叹:“妙!真是太妙了!”   林长缨早知她会这么说,眉眼一挑,试探道:“既然喜欢......那就送你了!”   “啊!”萧雪燃一怔,匕首半开,愣是没有回过神来,“送......送给我!”   李成风应道:“夫人说再过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了,正好宣布彩头时见你的样子就十分喜欢这匕首,就想着可以拿来当生辰礼。”   林长缨接过她手上的匕首,将其插回剑鞘,交予她手心,缓缓而道:“你老是不喜欢带些小巧实用的兵器,这样不好,若是遇到像现在这样,明月剑不能随身带又遇到危险该怎么办,正好这匕首也不过五寸,可以贴身带着,也能派上用场,将来你在外面,若是有急需用钱又带银子的情况下,还能拿来救急......”   不过轻声叮嘱,萧雪燃只觉心里五味杂陈,眼眶微热,感动之下竟是想抱林长缨,只是不料一早被她躲开,连忙找补道:   “那个......成风也出了不少力,打了一下午球就为了送你这生辰礼,你也得好好感谢他。”   林长缨到底是不适应这般情意深重的外露,兴许也学着沈清辞转移话题,将矛头指向李成风。   萧雪燃顿时焉了,看了眼李成风清亮的眸子,随即眼神偏向别处,支支吾吾道:“嗯......辛苦你了!不过!这也太慢了,可不像你,居然打了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终是拗不过面子,还找机会扳回一城,惹得李成风也跟着反驳。   “哪里!雪燃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难缠,骑着马就把我围起来,都是身份尊贵的人,我总不能冲撞到他们.......”   “这比赛本来就不分什么身份尊贵,就该堂堂正正的,早知道我也去玩一局,把他们教训得落花流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在复盘刚刚的赛况,林长缨听着颇为无奈,注意到沈清辞还剥起杏仁,便走到他面前蹲下,看着这几盘核果,不由得一笑,轻声道:   “殿下怎么也跟个孩子一样,和雪燃计较。”   说着,她挑了块核桃来吃,这汾州的核桃果然微甘微涩,口感清脆,配上这叶茶也算是相得益彰。   不多时,沈清辞替她泡了杯茶,叹道:“那夫人可冤枉我了,明明是我先的。”   萧雪燃看到这一幕似乎欲言又止,抱着盘核果颇有些怨气,李成风看在眼里,偷偷去抓了一把,安慰道:“雪燃,我想吃你剥的。”   “你!”萧雪燃打了下他的手背,但最后还是松口了,嘀咕道,“那就一把,剩下的要留给将军,我虽然没有他剥的多,但我的手都快疼死了......”   沈清辞瞥了眼他们,没有多加理会,从衣袖中取出块素帕,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汗,顺势理着鬓间的碎发。   今日的日头多少有些厉害,林长缨又少有像今日这般骑马,兴冲冲回来,满头大汗,面颊微红,只听沈清辞柔声道:   “今日虽然暖和些,可风也大,出了汗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   林长缨讷讷地应着,衣袖轻拂下,就能闻到熟悉又安神的药香,似是凝滞一般,让她不得动弹,只觉面颊滚烫,回过神来,覆上他的手背,连忙接过起身。   “我自己来就好。”   在未察觉之处,林长缨的耳骨通红,如木棉花似的红得滴血,沈清辞并未细看,转眸望向远处,沈怀松正牵着踏雪走出草场,问道:“踏雪就这么回去了?”   “嗯!”林长缨望着同样的方向而去,翦水般的眸子多了几分清冽,多是了无遗憾,沉声道:“京城内很难有养它这样烈马的环境,还不如交由军营的旧部照顾,今日能再见到,比上一场击鞠,我就觉着很好了。”   说罢,敛回神色,吩咐侍女那几个锦袋将这些坚果装好,收拾残局,这两人一下午整出来的量估计也够她吃上一个月了。   沈清辞心下清楚,也没有多问,心里似是打定了主意,随即帮她收拾着,不料余光瞥过,注意到宫城飞檐上的魅影,竟是让他有些陌生,眨眼而过,一晃神又烟消云散。   难不成看错了......   “殿下!”   林长缨唤了她一声,回过神来,只听她说道:“怎么又喝冷酒,还是喝点茶吧,对身体好......”   沈清辞沉声应着,手指摩挲着蚕丝的衣料,有些心不在焉,仍觉着刚刚那一眼不太对劲。   殊不知,远在中天阁楼之上,伴随着铃铎青铃,多是庄严肃穆,净化心灵的肃声。   月洞门窗格前,素衫黑袍对立,梨花案上摆着梅花枝小玉瓶,点着冷梅的清香,沁人心脾,在旁的则是一盘乌木红梅棋盘。   倏地,黄钟大吕之声骤响,一手落下,惹得墨寒玉觉着有点棘手,忍不住朗声笑道:“许久未见,您还真是杀伐果决,丝毫不给寒玉一点退路。”   素衫者缕过鬓间碎发,低眉浅笑,打算给墨寒玉舀杯热茶,不料被他拂手回绝:“您忘了,寒玉是不吃热食的。”   “怪我怪我!竟一时忘了此事,那不知......”   他说话顿了顿,咬了口他带来的柿饼,觉着这平民的玩意也别有一番滋味,喃喃说着:   “寒玉,到底有什么惊喜?”   “这个嘛......”   墨寒玉捻着黑棋下了一手,声东击西。   随即目光眺望远处草场,落在长廊下,盯着某人的背影,明眸一刹,掩映着眼底浅浅的眸色,沉声道:   “自然是一场好戏。” 第53章 复得“我以后也能安心些......……   夜幕降临,繁星烁烁,冷风稍稍一吹,星落似是被冻着一番,隐于宫阙飞檐之间,细雪落在枝头,金玉廊檐尽是朱红灯笼,伴随着青铃叮铃,万千灯火胜过满星盈盈。   白天举行了打马球的击鞠赛,晚上就是正式的寿宴。   中天阁楼下,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各席位都煮着古董羹,氤氲着袅袅热气,香味四溢,推杯换盏间,多是官宦世家的来往寒暄,更有甚者聊起了公务,亦或是官眷内宅有意让自家未出阁娶亲的公子小姐见上一面,多为纷纷扰扰,还不如独乐自在。   不多时,纯善贵妃扶着璟帝到场入北上座,众人对其行礼问安。   周全的虚礼过后,林长缨坐下,可谓是松了口气,捧着沈清辞递来的热茶,捂了捂手,不知发呆在想什么,许是有些累了。   如今她并未着今早华裳,倒是一身窄袖,干脆利落,到底是对今早阿依米娜所说之事心有疑虑,只好做万全的准备。   落在沈清辞眼里,随即看向阿依米娜,回想她今日来寿宴目的,问道:“我听说此次寿宴你还特地备了贺礼,难不成你是有什么......”   话音刚落,林长缨抬眸看向他,他止住了话语,悯笑而过,复又道:“算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林长缨将茶杯放下淡声说着,“其实就是......”   忽地,不远处外场传来一阵刺耳的唿哨声,众人齐刷刷抬头一看,漫漫星空下,火树银花闪烁着微光,焰火簌簌而落,在天边绽放灿烂之花。   大家纷纷跑去长廊的廊檐下,兴高采烈地指着天际,回响在耳畔的多为欢呼喝彩之声,映得他们脸庞五彩斑斓。   “哇!快看!是焰火!没想到那么早就放了!”   “这可是宫中少有的排场,恐怕也只有陛下寿宴和年会才会如此。”   “今年陛下大寿,可能只有陛下当年登基大典的焰火才能与之相比咯......”   林长缨讷讷地看向远处银花盛放,倒映在她清澈的瞳水里,眉眼放柔,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沈清辞看在眼里,心下了然,便没有多问。   忽地,阁楼高处传来稚童的惊呼声,随之而来的是众人的惊慌嘶喊。   “啊!快看!有人从阁楼掉下来!”   “是小殿下!”   “平儿!”   眼见着小殿下身体前倾扑到断裂的栏杆往下坠,不过须臾间,一道黑影闪过,借着低处阁楼的栏杆往上一跃,将小殿下接入怀中,随即稳当落地。   恍珰一声,几根断裂的栏杆木也跟着掉在地上。   众人一惊,这不是刚刚在园会看到的安王妃嘛?   林长缨落座处与阁楼最近,还未等周遭的侍卫反应过来,她也没细想,便出手救下了小殿下。   小殿下闭着眼,蜷缩在她的怀里,紧攥着小拳头发抖,似乎没事之后,他讷讷地睁开圆咕隆咚的眼睛,抬眸对上林长缨。   “小殿下,没事吧!”   他顿时喜上眉梢,手乱抓着,喊道:“是三皇嫂!嫂嫂会飞诶!”   林长缨一愣,还是不太习惯这称呼。   “平儿!”纯善贵妃急急忙忙跑过来,可谓是花容失色,林长缨先行将小殿下放下来,他迈着小碎步扑到其母妃的怀里,软糯糯地喊着。   众人见孩子没事,这提到心提到嗓子眼也终是放下,缓了口气,璟帝方才也差点被吓得昏过去,忙不迭唤太医给小殿下瞧瞧,自己也吃了颗长生不老的丹药。   林长缨见一堆宫女侍卫围上来,识趣地回到了落座之处。   沈清辞微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穿梭于宫城房檐的黑影,这影卫不能靠近寿宴,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林长缨坐回位置,心中多是疑惑,有意侧耳俯身说道:“殿下,此事恐怕不太妙。”   “言下何意?”   林长缨从衣袖中偷偷取出一块小木屑,借着小案果盘的掩饰给沈清辞看。   这还是刚刚趁乱一群人围上来时她随手抓的。   “殿下你看,上面虽有些腐朽溃烂的痕迹,但是摸上去是有切口还是平滑整齐的,而且这个腐朽痕迹不像是长年失修的,更像是近来特意弄上去遮挡切口的。”   沈清辞马上会意过来,“所以你怀疑,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林长缨微点着头,神色凝重,可更是不解。   听闻纯善贵妃是因为早年在璟帝的寿宴上,以一舞艳绝上京才得到他的青睐,入宫得封贵妃,托付中馈,母族并非官宦人家,况且小殿下是璟帝最小的皇子,可以说未参与夺嫡,与朝堂更是八竿子打不着,没理由会对毫无威胁的皇子下手。   璟帝如今很少到后宫中,多是沉浸在金明殿的丹药苍穹中,加之纯善贵妃管理有序,争宠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就算要下手也不会挑此处此时如此扎眼的时机来。   沈清辞也知其中深意,将木屑捻在手中,沉思其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林长缨一怔,先前似乎也没遇到过这个问题,思虑了一会儿,回复道,“我觉着此事不宜声张,从这手法来看,此人应该是临时起意,并未有周全缜密的计划,应先暗中告诉纯善贵妃让她调查此事,我们毕竟是宫外人,不知宫中的水有多深,此事从我们这张扬出去恐怕也不好。”   沈清辞点头一笑,将木屑交还与她,可见是认同此事做法,想来若是放在以前,按她的性子定然是直接于众人前呈报,不会考虑这样做的后果。   纯善贵妃见小殿下活蹦乱跳的,可见是相安无事,也终是松了口气,可碍于时下寿宴进行,百官世家甚至连北漠使者都看着,她也只好将小殿下托付与太医,熬些安神汤药,便回到上座去了。   璟帝问候了几句,得知无事也安抚着纯善贵妃,看向林长缨,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纯善贵妃看在眼里,提议道:“陛下,多亏安王妃相救,平儿才相安无事,不知臣妾是否可以替长缨讨要个赏赐。”   璟帝瞥向林长缨,多了几分犹豫,但还是微点着头,觉着甚是有理,就连座下的群臣也惊呼方才惊险,不敢回首。   “不错,王妃相救皇子有功,的确是应该好好赏赐,不知王妃想要什么?”   说罢,众人纷纷看向她,林心然捻着手帕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眼眶逐渐微红,纵使愤愤不平也无可奈何。   为什么!她又如此轻而易举地引得大家的关注,就连......   思及此,她看向坐在身旁的沈怀松,目光烁烁,眉目盛满柔情,是先前从未在旁人发生过的,包括她自己......   林长缨得令,出席跪拜,说道:“此乃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不敢邀功讨赏。”   此言一出,璟帝也不觉着意外,的确是林枫华教出来的,原本想就此赏赐些金银财宝就算了,不料刚想开口,林长缨复又颔首道:“不过臣下确有一事所愿,望陛下成全。”   璟帝眉眼一挑,这林长缨又要搞什么鬼......   沈清辞一怔,眉目沉沉,似乎心有成算,看来正是因为此事她才要到宫中来参加此次寿宴。   于众人面前,璟帝不好表露,只好挥了挥手,面目温和道:“但说无妨。”   “臣下想为臣的祖母林王氏求得诰命。”   此话一出,众人微怔,附耳私语起来,按理来说单凭林枫华的军功,林老太君早应得一品诰命,只是早年林枫华和璟帝心生隔阂,他不愿理会此事,林家亦不在意这些殊荣,更没有人提及,便也默认地忘记此事,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是在众人面前提起,加之方才救皇子有功,如今璟帝可谓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众大臣点头有理,纷纷上前谏议此事理所当然,更何况不过是年近八十的林老太君得封诰命一事,于朝堂党争中,并无利害关系。   璟帝微蹙着眉,怔怔地看向正跪着行礼的林长缨,神色肃然,有那么瞬间竟错眼看成林枫华,交叠虚影间,恍如故人还在。   他揉了揉额角,只觉冷汗渗出,随即只好摆手,示意应允此事。   高公公熟络地向得令应下,向在场众人宣告,林长缨亦是谢恩退下,不露声色,她知道若是私下进宫和璟帝说此事定然不会如此顺利,还不如借着群臣的面子。   如今生前事又完成一桩,也算是心有所愿了。   林长缨回到座位上,注意到沈清辞正默默地饮着冷酒,似乎沉思其中,并未理会她。   落到此处,她探头问道:“殿下可是怨我没有提前告知?”   沈清辞缓了口气,捻转着酒杯,说道:“没有的事,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有些不明,林老太君并非贪图诰命之人,定然不是她老人家让夫人做的,按夫人的脾性也定然不会在意这些虚荣,如今怎么会这么突然。”   “也没有很突然,其实这也早就想好了要进宫说此事,祖母小时候在宫里长大的,她早就说过想再看看宫里景色,若封诰命便能随时递拜帖过来,以纯善贵妃的脾性定然不会拒帖,不仅如此,还能随时召宫中太医调养下祖母的身子,我死......”   倏地,她顿了顿,对上沈清辞的眸子,连忙改口道:“我以后也能安心些,怎么,殿下不会在意我们林家沾了你们皇室的荣光吧!这怎么说也是我们林家应得的。”   说罢,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沈清辞看在眼里亦是心下滋味复杂,紧握着茶杯,琥珀色眸光瞬间暗沉几分。   末了,只得淡淡道:“是呀!宫里的太医的确是医术精湛......”   不多时,他们闻到一股浓重的羊膻味,抬头一看才知是侍奉的太监向各处落座的席位斟满了羊奶酒,这还是阿依米娜带来的见面礼。   没一会儿整个宴会都糅杂着一股膻味,对于吃不消的人来说着实是受罪,阿依米娜见有些人受不住,戏谑一笑,随即起身持杯,拱手行礼道:   “梁皇,此乃我北漠皇家草场的羊所产下的奶,正所谓‘马逐水草,人仰潼酪’,羊奶酒自古以来皆有御膳酒的美名,所以叔汗此次命我前来带上这羊奶酒以表我北漠结交和谈之好。”   话音刚落,璟帝就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久没如此敞开心扉大笑,连声叫好,一手拿起羊奶酒一饮而尽,侃侃而谈。   “此次和谈事宜顺利,定能保边境数十年和平。”   林长缨有些意外,挥了下衣袖散去些许膻味,眉间微蹙,小声道:“没想到你父皇还挺好羊奶酒这一口的。”   “不太清楚。”   沈清辞瞥了一眼璟帝,随即目光落在他眼前这杯羊奶酒,心下松动,终究是天性使然,这味道怕是要永久刻进血液里。   阿依扎尔见璟帝兴致上涌,趁此悯笑道:“梁皇,叔汗近日听闻江南挖采了一批新的洧水和昆吾石,颇感兴趣,在我北漠,都说中原大梁人乐善好施,仁义慷慨,上善若水亦是如此,若是梁皇愿意全我北漠昆吾石洧水之稀缺,想必定能延大梁之盛名,震梁皇之威望。”   此言一出,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引得群而讨论。   林长缨眉眼一挑,颇有些意外,叹道:“看来还真不能小看这手无寸铁之力的小可汗,这话术也颇为了得,难怪会让他来和谈。”   沈清辞敛回眼神,将羊奶酒推向一边,抿了口茶叹道:“这北漠地贫沙积,昆吾石洧水极为稀缺,以至于他们的兵器远不敌我们,只能靠一身蛮力,如今趁着和谈来谋取一二也不足为奇,但敢狮子大开口,还得看我朝的中郎将答不答应了。”   话音刚落,沈怀松就起身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有意扯开这个话题,对阿依扎尔说道:“小可汗,这和谈详细之处还是等年后与我朝中郎将细说,到时自会有分晓,现在是父皇大寿之日,谈及此事,怕伤了两国的和气,也有违我中原的一句古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璟帝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原本想搪塞过去,决计没想到沈怀松竟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让阿依扎尔下不来台面,端的是不容置疑征战杀伐之气焰。   阿依扎尔早知如此,也没感到意外,没脸没皮地笑着表示歉意,向各位敬起了羊奶酒。   林长缨趁无人注意,将她这杯羊奶酒推到果盆旁掩饰,让萧雪燃倒了杯热茶这才缓了口气,不料这一幕却被一直观察着她的阿依米娜看在眼里。   阿依米娜起身持着金玉酒杯,向林长缨拱手,微笑道:“米娜初来大梁,与在座各位大多不相识,除了昔王,恐怕就只有与我对坐的立青了。”   哀转婉叹间不失礼数周全,丹凤眼眼波流转尽显妩媚风韵,与在座的知书达理的官眷相比着实是独树一帜,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林长缨见大家都看向这边,不好不理会,不料刚想说些什么,阿依米娜复又道:“不仅立青与我北漠的缘分匪浅,令尊也就是平南将军......也是身故在我北漠长生天的土地上,甚至还未得全尸,实在是可惜啊!自古中原人皆有宽厚仁善的美名,不如今日我就敬昔日的立青将军一杯,你我快意泯恩仇,也象征着大梁与北漠的深厚情谊。”   话罢,林长缨手一颤,热茶倒在梨花案上,如倾泻的墨渍晕开,冒着袅袅热气,滴滴答答地顺着边沿落下,直至在场人心泉。 第54章 风雨她要是能听旁人的劝,那就不是林……   避而不谈不代表全然忘却,这两年无人在明面上说过此事,可都知道林枫华如何身殒,没想到如今在这样的场合重提此事,还以两国和谈为由逼她饮下这杯传说中泯仇酒。   林长缨掩在衣袖里的拳头攥紧得嘎嘎响,喉头微动,一瞬间心如冰窖,全身的血液骤冷几分。   两国交好停战一直都是她所愿,无国仇,可有家恨,林枫华终究是死在北漠人的手里,她怎敢忘怀......   璟帝的眉眼瞬间蒙上一层阴霾,他并未出面解围,倒是要看看林长缨会如何应对此事,纯善贵妃面露难色,可多年相处也知道璟帝是故意作壁上观,他未开口便无人敢上前,只得忧虑地看向林长缨。   无可奈何之下,林长缨讷讷地看向眼前这杯羊奶酒,不知过了多久,伸手持杯举起,指尖微颤,开口想说些什么,可只觉喉头阻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沈怀松深感不妙,上前就要阻止却被林心然拉了回来。   “殿下,此事事关两国和谈,若是你出面当这个恶人,会被陛下责罚的。”   沈怀松怎会不知此理,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甩开林心然,不料刚回头,众人哗然一惊。   只见沈清辞干脆夺过林长缨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放到案桌上,仅是须臾间,阿依米娜只觉这周身的空气似是凝滞一番,明明熹微日光暖和,却觉着裹挟冷意肃杀而来,如野狼环伺。   沈清辞拂了拂袖子,往轮椅背后一靠,从身量上虽低于阿依米娜,却生出一番阎王于公堂审问之感。   “多谢郡主抬爱,夫人近来偶感风寒,不宜饮酒,就让清辞先为代劳。”   阿依米娜扯了扯嘴角,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据北漠细作回报,三位皇子中太子暂代监国,掌管皇宫京畿事宜,昔王在边境威名赫赫,兵权加身,反而这位老三安王却是个不尤人,无权无势,鲜少人知。   倏地,对上沈清辞肃然的眸子,如今日初见般,光凭一句手下败将之国就将他们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思及此,她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羊奶酒饮尽,感慨道:“没想到啊!今日难得一见安王殿下竟是这般豪爽直快之人,颇有我草原儿郎的性子。”   “不敢和贵国攀上关系,毕竟这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功夫也不是谁都能学来的,更何况我沈清辞还是大梁人。”   “你!”阿依米娜断没有想到他敢这般明里暗里的骂人。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有些忍俊不禁,纷纷掩袖笑起来,生怕璟帝看到。   以前就听说沈清辞不近人情才不愿在京中待着,没想到这堵人的功夫还是令人大开眼界。   林长缨连忙轻咳了几声,示意点到为止便好,想到回门之时谢婉儿敢如此对他,沈清辞若是在这样的场合得罪北漠使者,得罪朝堂上亲和北漠一派官员,他往后在京中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不料沈清辞却丝毫没有听进去,案桌下抓紧她的手,触觉冰凉,轻揉之下权当给她暖手。   身后的萧雪燃看在眼里,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这家伙竟在大庭观众之下占将军便宜,实在是......   随即余光瞥到李成风,也在捂嘴偷笑,她以手臂戳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道:“喂!你笑什么!你家殿下莫不是疯了敢在这样的场合得罪阿依米娜,她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李成风强忍着笑,贴着她耳朵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们应该担心一下人家北漠郡主,你看她那表情就跟王婶做的芹菜猪肝一个色,肯定气得不轻。”   萧雪燃翻了个白眼,抬眸对上他清亮的目光,多是诚恳明朗,不由得一怔,回神过来连忙推开他,置气道:“走开!别离我那么近,管你们怎么样,反正别祸祸到我们将军身上就行!”   李成风一怔,只好如螃蟹横走般乖乖退到三尺远。   “喂!”萧雪燃喊住了他,“我叫你退那么远了吗?回来!”   “我!”李成风一时语塞,圆咕隆咚的杏眼微动,心下生疑。   这到底得多远,要不下次带个长矩来量一下......   林长缨注意到后面的动静,可眼前之事更为棘手,沈清辞丝毫没有退让意思,反而还肆无忌惮起来。   “我中原有个成语叫重蹈覆辙,听说六十年前中原还是大周朝统治时,中原与北漠就发生了激烈的交战,最后北漠战败,不得不派加莱公主到中原和亲,没想到六十年后,中原早已改朝换代为大梁国都,可北漠还是会重蹈覆辙,派使者来我的大梁和谈,郡主殿下,你说,这算不算历史重演!”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没想到北漠还曾与大周和亲,在座各位按年纪来说都不可能经历当年事,许多记载大周的典籍都殒没在宫变的那场大火,大家只依稀记得,北漠的确是战败输给了大周,后续如何鲜少人得知,也无人在意。   璟帝的面色愈发阴沉,倚在龙椅上,干脆阖眼不看,以指腹摩挲撑着脑袋。   阿依米娜似要咬碎牙关,目眦欲裂,没想到这家伙竟知道......   “安王殿下还真是见多识广,连此事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沈清辞并未行拱手礼,直接坦然道:“在下不才,只是曾在闲杂书籍中略读一二,若是有不对之处,还望郡主指正。”   林长缨眉毛微挑,又是书中看来的,他是有多爱看书,而且这涉猎也太广了吧......   倏地,轰鸣作响,伴随着钟鼓敲击直抵众人心泉,亦是打破了这僵持不下的争辩,看时辰,寿宴的表演准备开场。   阿依米娜也识趣地回到原位上,又开始被阿依扎尔喋喋不休的教导落得没个清静。   林长缨算是松了口气,心中压着的大石块也终是落下,柔声道:“殿下,刚刚太胡来了。”   宫女收拾着打翻的茶杯,沈清辞重新她倒了杯热茶,听此一言,心下松动。   若是放在两年前,以她骄矜自傲的性子,自然不容阿依米娜在此造次,甚至还会请求与其比试一场,杀杀他国的威风,如今式微,竟然只能这般隐忍求全。   思及此,皓腕微转,茶杯轻晃,随即轻咳几声,慨叹道:“没想太多,只是不想看你在大家面前难做,我来当这个恶人便好。”   林长缨一怔,心下似是打翻了五味瓶那般,转眸看向眼前之人,未察觉之处,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思绪纷扰。   锣鼓轰鸣,天灯升起,鼓瑟吹笙,翩跹而舞,多是宫中宴会时常演绎,璟帝看在眼里,只觉郁闷沉沉,一个时辰过去,甚是无聊。   阿依米娜使了个眼色给他,阿依扎尔颇为无奈,回想起他这难缠妹妹的诉求,只好举杯拱手道:“梁皇,我北漠早知大梁兵力强盛,就连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不逊于男子,米娜自小勤学苦练,早就想与贵国的巾帼女子好好讨教一番,今日正好又是梁皇寿宴,何不切磋切磋,以表两国和平友好之谊。”   璟帝听着,笑容渐失,就连纯善贵妃也不由得一愣,望向他,嘴角微颤,随即看向席位上各位官员世家,今日来寿宴的官员多为文臣和世家。   如今当众要求比试切磋,他若不允,则让别人小看大梁皇室的气量,更何况先前接见外来使者也有比武切磋的环节,可若允,没人能赢过阿依米娜的话,那也照样丢脸丢大了。   林长缨低低地看着自己眼前这杯热茶,浅色的茶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眉心从未舒展,捻着茶杯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几分。   沈清辞看在眼里,知道其心中所虑,从哪里丢的,自然也得从哪里找回来,可是他观望着四周,总感觉今日宴客有点不对劲......   座下官员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都看得出璟帝似有些不情愿,在寿宴上打打杀杀,就算是单纯舞剑,也着实有些不妥。   袁棠昭看着这些老古董文臣争辩来争辩去也没个所以然来,见这阿依米娜气焰嚣张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干脆起身上前,行礼道:“陛下,臣女请愿一战,和这北漠郡主好好切磋一番。”   此话一出,似从黒沉的铁屋子中倾泻出一道天光,引得众官员连声叫好,正需要有人来当这第一个开口的人。   萧雪燃微蹙着眉,难得这般忧思深重,喃喃道:“不太妙啊!”   李成风未清楚其中利害,抬眼瞧着案台上,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有所不知,棠昭如今刚过及笄,武功远不及她姐姐,虽年少气盛,但绝对不可能赢过阿依米娜的......”   说着说着,她似乎逐渐明白阿依米娜提出比试的缘由,目光落到在眼前席位的林长缨,回想起她难得提出换身窄袖的衣裳,顿时眸光尽碎,瞪向堂上之人。   她这家伙不会是为了!   线香点燃,一鼓声响。   两人对立于堂上两处,按平时比武的规矩,点到为止,一炷香的时间,划分六丈的矩形,比试过程中身体越过规定范围则视为输家。   此等寿宴,不得自行携带利刃,只得用禁军提供的寻常兵刃,更考验比试者本身的能力。   一声令下,两人蓄势待发,袁棠昭拔剑出鞘,剑啸微鸣间,凛冽的剑体模糊映着她的面容,随即微伏着身子,剑锋朝上,这是惯用的袁氏剑法的起手式。   “哦.....有趣!”   阿依米娜看着眼前这小姑娘如此认真的样子,觉着颇有意思,嘴角微扬,不假思索间,重握剑柄,随即足底一点,在空中旋剑而入,凝力朝她砍去。   袁棠昭顺势躲过,反手以剑相抵,一时间,金石铮铮相撞,堂上呈现旋花争鸣之象,如黑白两花于这寒冬中争相较量,两人皆以防守进攻轮流交替之势,亦或是在探对方的底,亦或是等着露出破绽的机会。   袁棠昭找准机会,快速绕其周身而过,借着周围逐渐形成的剑气朝她刺去,正中下怀,攻击下盘,奈何每次出剑都似乎能猜到她攻击之处,如今十几个来回过去,两人几乎以毫厘之差焦灼着。   林长缨看着这战况,急得搓着茶杯,心生不妙。   “不好,她这是攻心计......”   说罢,恰好对上沈清辞的眸子,他正为她添些热茶。   落到此处,她有些犹豫,想来应是他不懂她的意思,便问道:“殿下......可想听?”   沈清辞一怔,虽知晓其中缘由,但还是淡声道:“愿闻其详。”   “北漠人以下盘稳渐长,他们的武功亦是以力大准狠为主,而袁家向来以迅疾快击为主,不给敌人犹豫机会,我当年有幸向袁老将军讨教一二,刚开始输时连手中的剑什么时候被夺去都反应不过来,现在棠昭亦是打算以快取胜,但是都将近二十个回合了,阿依米娜几乎在她站的位置上没动过,对她出的招都能进行预判,反而是袁、棠昭已经来回折腾了许久,加上她性子急,这样下去,体力会耗光的。”   可见,阿依米娜对她的出招的招式十分了解,袁棠昭终究是年纪小,实战经验少,面对这样的挑衅没多久就会露出破绽。   沈清辞深知此理,侧眸看着她按奈不住的手,使劲盘着这两核桃,心下了然,她终是割舍不下。   倏地,剑啸长鸣,两剑剑锋摩擦发出刺耳的割裂声,几乎震碎玉器,惹得众人连忙堵着耳朵,面露难色。   袁棠昭知道阿依米娜在玩弄她,情急之下,竟乱了分寸,快刀斩乱麻似地砍向她,不料都被借力打力地方式打回来,两剑相抵,二人对视而望,皆是隐隐的肃杀,与这萧瑟的凉夜相得益彰。   阿依米娜低眸看着她握剑都在颤抖的手,想来如今已是全身发软,精疲力尽,她轻笑道:“妹妹!辛苦你了,是该下去好好歇着了。”   说罢,阿依米娜一连串地飞剑轻挑将她打得措手不及,电光火石间,重击挑开她手里的剑,袁棠昭支撑不下,趔趄倒在擂台外,被阿依米娜以剑锋指着。   袁青鸾见情势不妙,急忙喊停,上前扶起她,袁棠昭心下不甘,想要再来一局,最后被他硬生生拽回,护到身后。   “郡主,小妹学艺不精,与您切磋,受益良多,实在是见笑了。”   “还是袁副统领识大局,令妹武功不错,只是到底年纪还小,输给我也实属正常。”   幽幽说着,挽了个剑花便将剑插入会剑鞘当中。   高公公睨了眼璟帝,已是干脆背靠在龙椅上,一脸生无可恋,没眼看下去,想来也是失策,今日寿宴请来的将门中人和会武功的女子竟是少之又少。   无奈之下,高公公只好捻着嗓子高低声宣布战果,落座在一旁的北漠使者明显都兴奋起来,甚至还争相喝起羊奶酒,惹得座下的文臣侧目而视,可又无可奈何,别过脸去想着有什么法子让大梁有台阶下。   阿依米娜见下面开始闹起来,淡然笑着,拱手高声道:“在下只是抱着切磋学习之心来和各位讨教,并非有恶意,诸位多是养在京城的贵女,与我这种在草原长大的,自然有所不同,所以输给我,也不奇怪,相信璟帝陛下心如阔海,定然不会怪罪各位。”   话音刚落,似是激起了堂下一群人的忿忿不平,其余往后,但凡有点底子的官眷都请求与她比试一番,只是几乎都在半柱香内落败。   这寿宴的氛围一下子似是凝固起来,老古董官员见此气焰颇盛不由得捏一把汗,堂上亲和北漠的官员连纷开始俯身耳语,皆是有关北漠兵力原本就比大梁强盛,只是碰巧遇上他们内政混乱,沈怀松带兵有法才赢得此次胜利,甚至有的还打算让中郎官去打圆场,就此了结此事,否则撂挑子的璟帝第二日上早朝肯定得大发脾气。   沈怀松紧咬着后槽牙,几乎要把金玉瓷杯捏碎,额间漫上青筋。   这些老古董典型就是祸乱军心朝政之人。   林长缨听到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似乎蠢蠢欲动,萧雪燃看出了她的心思,赶在这之前,一把按住她的双肩,俯身低声道:   “小姐,您不能去,这连我都看得出来是激将法,有意引你出去。”   “可我不去,就能万事大吉了吗?”   明眼人都看出来,如今堂上只余她一人出身将门,更何况她与阿依米娜的恩怨纠葛许多人都知道,现在交谈的官员中很多都瞥向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她袖手旁观,不用第二日,今晚肯定就会有林家置之不顾,妄为忠臣的言论大肆宣扬出去,到时林枫实于官场中就难办了。   “您!”萧雪燃着急了,连忙抓着她的手道,“可您现在不能用内力,肯定赢不了她的,若是不小心毒......”   “好了!”林长缨当即打断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随即轻声安慰道,“我自有分寸,怎么不相信我能用计赢过她?”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听到阿依米娜朝她们说道:“这不是我两年未见的立青嘛!怎么,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不愿意与我切磋切磋?难不成是中原有嫁人就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   “自然不是。”林长缨起身回应,欲走出去,可又忍不住看了眼沈清辞。   沈清辞抿了口冷酒,知道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她要是能听旁人的劝,那就不是林长缨了。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林长缨,柔声道:“去吧!让这爱挑事的郡主好好领教下我们夫人的厉害。”   “你!”萧雪燃气的不打一处来,原以为是来劝的,没想到是来拱火的。   林长缨一笑,沉声应着,便请示上前。   萧雪燃气得干脆一脚踢到红木柱上,但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能生无可恋地将额头抵到木柱上,似是面壁思过。   李成风也对他的决定感到意外,附耳道:“殿下,您怎么能让夫人去呢?这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才好。”   上次在林家不过练了次剑就毒发了,况且今日还是阿依米娜这样的对手。   “她心下决意的,我自是拦不住,而且她也说了自有分寸,我也只能见机行事,可有件事,我至今都觉着奇怪。”   “嗯?”李成风一怔,居然还有事比夫人还要重要的。   “上次见到你给我的寿宴出席名单我就觉着不对劲,怎么刚好出身将门亦或是从过军的官员官眷都有事出任,未到寿宴上。”   他心知肚明璟帝对将门中人有偏见,但逢年过节也会碍于其兵权和官位邀请至年会寿宴,偏偏这次如此巧合,来参加寿宴的将门之人少之又少......   李成风挠了挠头,最近要除掉埋伏在大相国寺的北漠和东瀛的细作已是忙得晕头转向,江南最近开采煤矿也要盯着,这么小的事自然不会有心去查。   忽地,锣鼓轰鸣,声声入耳。   林长缨准备上台,经过沈怀松之时,他颇为忧虑,只听他小声道:“长......立青,你不行的,这阿依米娜诡计多端,这两年你又!”   林长缨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这还是第一次都要上了还给她泼冷水,沉声道:“难不成昔王能替我去?”   “这......”沈怀松被堵得没话说,只好作罢不言。   一盏茶过后,两人于擂台上对立而战,不露声色间没有比试前互放狠话,端的是渗在冷风中的肃杀,原本座下嘈杂看热闹的讨论声逐渐归于沉寂,纷纷朝堂上望去,   众人都忍不住屏着呼吸,无心品尝美酒家宴,只余时不时在四角火盆迸溅出的爆蕊声。   不多时,太监呈上他们所要用的佩剑,林长缨垂眸一看。   看似普通的三尺长剑,鳞波水纹于剑体上栩栩如生,剑柄以乌木雕刻而成,剑脊拓印不俗,手握挽着剑花,渡上月华,似是月水溅洒,苍劲矍铄,浅浅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不过她心下生疑,这宫里的剑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阿依米娜眉目沉沉地盯着她手中那把剑,笑着扬声道:“怎么!许久未练剑连感觉都忘了!不过还是现在这副打扮适合你,今早见你还以为立青真的成良家妇女了。”   林长缨回神,一甩剑锋朝下,剑啸微鸣,冷声道:“废话太多!”   “这才像你,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干脆就上来了,不会是见前面的姑娘们落败得太惨,要来替她们扳回一城吧!不过都没有用的,先不说姑且她们我只了解个一星半点,至于你!”   说着,剑锋指向林长缨,幽蓝眸子微翘,如孤月高悬之下,凛冽着凶光的野狼于悬崖嗷叫,多是隐隐的兴奋。   “这么多年来,你的一招一式我都清楚得很,你觉得还能......”   倏地,一阵虚影而过,阿依米娜往后连退,反手以剑挡下,仅是须臾,剑锋摩擦,伴随着铮铮金石之声,似有火花迸溅,划破在场人的耳膜,不由得面露难色。   阿依米娜被逼退抵至红木柱,横眉紧蹙,两人的剑阻隔而至,隐隐微颤,仅是毫厘,难以分辨,她抬眸对上林长缨的目光,只听她道:“都说了,你废话太多了。”   阿依米娜一咬牙,奋力推阻,趁机起势挥剑砍去,交手相接速度过快,肉眼只余残影,林长缨并未正面硬刚,借力打力,凭着后退之势,剑体如银蛇吐信般,撺掇于对方佩剑中,往外一挑,似要将其打落至空中。   阿依米娜看准时机,掌心凝力,向她持剑手腕击去,林长缨心下一紧,干脆松手借力挑开她手中的剑。   众人哗然,只见两剑如回旋镖似的被打入空中,与此同时,两人在擂台上以拳脚相击,隐者股暗劲于手臂间来回穿梭,掌心掌背相推,摩肩擦踵间趁着剑落下的时间已来回是十几个来回。   正当两人执手束缚对方之时,抬眸一怔,剑欲落下,趁此推开对方,握住剑柄再行来回相接,只余哐哐叮当声,拂过冷风,灯烛复燃,焦灼之下,毫厘皆不退让。   李成风急得来回同手同脚,如今局势虽是互不相让,但阿依米娜攻势太猛,就怕林长缨有点力不从心。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阿依米娜可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不对。”沈清辞当即否认,心中多了几分确信,“你难道没发现阿依米娜已经按捺不住了吗?”   先前多是别人被她牵着鼻子走,擂台上站位她都不用动,如今面对林长缨求胜心切,可所有攻击都好像打在棉花上似的,任哪个方位都不对,林长缨也未有要一决胜负的意思,她自然得要心急了。   两剑交接下,以剑脊为中心相抵,两人凝视而望。   “你为何不用内力?”阿依米娜目眦欲裂,余光瞥向座下的阿依扎尔。   林长缨缓了口气微微低喘着,冷汗漫上额角,沾湿着碎发,听此一言,她冷笑道:“那自然是因为不需要。”   一字一顿,都在以激将法试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此找准时机。   阿依米娜顿时羞愤难当,反手握着剑柄,用北漠砍大刀的方式横劈朝她重重砍去,林长缨凝眉一怔,仅是瞬间抓住她的空档,以落地千斤的步法横穿,挽起剑花,剑锋朝下,借着她砍过来的气力,剑体在月水萦绕下似青鸟飞天,撺掇缠绕她的剑。   阿依米娜回神,立刻以橫剑阻挡,只见她的剑锋直逼剑脊,腰力不稳,被连连逼退至几里才停下。   忽地,刺裂声响,阿依米娜的剑体似有裂缝漫上,银光从缝隙跳出,凛着流水月华。   众人在席位上探头瞧着,甚至长廊后面有些人都围在栏杆上仰着脖子想看看结果到底何为。   不多时,有个老古董官员在座下眉眼一挑,似乎看出点门道,捻着灰白的胡子,幽幽笑道:“诶唷!这不是当年林大将军那招青鸾于飞嘛!”   璟帝微怔,青鸾于飞......   一语惊醒梦中人,熟悉的剑招再次拉回他的思绪。   当年大梁初立,朝堂之上文武皆宜,融洽自得,在他的寿宴上还和官员来玩比剑对诗的乐子,林枫华也时常在堂上和武官比试切磋,点到为止,其中这招青鸾于飞正是他展示的其中一招,在前朝时,还教过他。   此招无需内力,常人亦可习会,在对方招式过猛时,需借着他的气力,寻着最佳时机,剑锋朝下,以落地千斤的步法顺着对方的气力直击剑脊,由于两剑横直摩擦的声音如青鸾啼鸣,亦有此得名。   思及此,脑海里纷纷扰扰的回忆终绕不过他,抬眸看向堂下的林长缨,肃身而立,以剑相逼,恍神中仍觉故人犹在,只得垂眸叹道:   “枫华,你还真是教出个好女儿啊!”   如今胜负基本了已,沈清辞终是松了口气,只觉冷汗漫上薄衫,萦在脖颈滑落,不由得一笑。   都不知这给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林长缨以剑锋直抵她手中剑脊,只要再用力几分,这把剑便寸断尽分,落到此处,她转眸看向阿依米娜,肃声道:“你输了!”   阿依米娜虽心有不甘,到底是自己乱了章法,可今日目的不在此,不过一瞬,抬眸看向座下之人,嘴角微扬,娇声道:“哦......是吗!”   林长缨一怔,发现她并未退到界外,线香也还没燃尽,可她的剑已经......   未及细想,阿依米娜以剑击逼她后退,不顾剑体裂纹,朝她重砍过来,声声如打铁,林长缨顿时发现不对劲,这手中的剑竟越来越重,似要往某个方向而去。   回神过来,她又是一击,剑锋直刺剑脊,仅是须臾,林长缨的剑在空中断成两截,瞬间脱手,似是受到什么牵引一般,直刺座下。   “小可汗!”   “扎尔哥哥!”   伴随着声声厉喝,鲜血四溅,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丝丝入耳,待众人回眸,只余他的错愕,鲜血从喉中喷涌而出,杯落桌翻,重重倒地。   众人一怔,呆滞在原地,面如死寂,不知谁说了句:   “林长缨她......杀了阿依扎尔!”   中天阁楼,月洞门。   壶形灯闪烁着微光,盈盈月辉溅洒,飞蛾扑朔着翅膀萦绕在壶形灯周围,最后欲/火焚身,只余焦味残尸。   阁楼下的纷扰似与二人无关,墨寒玉拈花煮茶,顺势哗啦将玄扇一开,眉眼微翘。   “难怪寒玉之前有求于我,原来是为了现在的惊喜。”   “不知这惊喜可还满意,太子殿下。”   抬眸望去,沈品文背手而立,观望着阁楼下,不由得摇头叹气,颇为可惜,端的是悲天悯人的姿态,只余雪落笙箫,淡笑道:   “满意。” 第55章 宣战我警告你,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众人哗然而起,不敢相信眼前之事,甚至有些官宦世家的官眷未瞧见过血,吓得晕过去,林心然亦是掩面躲在木柱后。   只余眼前烦扰杂乱的残局,连带着璟帝急忙唤太医的唤声。   长廊下的北漠使者纷拥而上,围在阿依扎尔身旁,只见血流不止,紧紧摁着心肺的刀剑处,染红双手,血腥浓稠。   “小可汗!”   使者连声唤着他,只见他发出喑哑的声音,似是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神迷离之下,落到正从背后抱着他的阿依米娜。   事发后她从擂台上奔下来,如今更是泣不成声,泪洒四溅,喃喃唤道:“扎尔哥哥......”   落到此处,阿依扎尔似乎明白了什么,喉咙微动,举着微颤的手似是指向她,极力发出嘶喊,眼眶中的泪在不停打转,神情悲怆。   忽地,瞳孔逐渐扩散,举在半空中的手一顿,就此落下,垂死而去,只余周遭人的焦急叫唤,亦是   “小可汗!”   “扎尔哥哥!”   林长缨站在擂台上,讷讷地看着这一幕,手中还握着仅剩一截的剑柄,耳畔微鸣间,于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阿依米娜余光瞥向她,仅是一瞬,嘴角勾起微扬的弧度,浅浅一笑。   须臾间,林长缨热血骤凉,脊背瞬间毛骨悚然,额间的冷汗冒出,指尖微颤。   原来是这样......   老太医跌跌撞撞地赶来,于这寒冬腊月老骨头还得折腾一番,见此血腥惨状也不由得眼前一黑,不知还以为是战场厮杀。   他试探了下脉搏,心下了然已是无力回天,向堂上的璟帝示意,摇了摇头。   北漠使者瞬间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老太医,指着堂上的林长缨和璟帝,裂声喊道:“好你们大梁!竟敢当着我们的面刺杀我北漠小可汗,真是胆大妄为,其心可诛!”   “此乃意外,怎能算是蓄意谋杀!”沈怀松捶桌而起,愤然相驳,“更何况要求比试的可是你们的郡主,是她阿依米娜!”   “谁人不知大梁林长缨和我们郡主是死对头,她定然一早知晓郡主会有意邀她比试,更何况她老子还是死在我们北漠,就是借此机会替她老子报仇,否则怎么不见先前的比试舞剑有意外!”   “你们!”沈怀松在嘴皮子功夫上不占理,若是在边境,定然以剑来过招下功夫。   众人听此一言,回想起两人的渊源,自是偏向林长缨有理由如此行事报仇。   北漠使者见他说不出别的,指向堂下人喊道:“若是你们大梁不给个交待,今日就算是我们以卵击石,也定要血洗这中天阁楼,来日,长生天护佑,兵戎相见,我北漠铁骑定然踏平你中原!”   一呼百应之下,似是唤起了草原人的方刚血性,愤然而起,随行的精锐部队纷纷起身相护,虽无刀剑,可亦是的充斥着野狼猎食的肃杀,吓得席位上手无寸铁的官宦世家躲在桌子底下,只余几个刚刚将门子弟相护。   堂上禁军只管护卫陛下,草场外的驻守的禁军若是没璟帝口谕不得入内,一时间,双方胶着以待,隐着冷冽的肃杀,若是禁军参战,势必又得是一场腥风血雨。   “来人!”   璟帝一声令下,目光逡巡间,落在沈清辞身上,只见他半垂的青丝掩映这面颊,瞧不清如今的神色,静默以待,却丝毫没有要为林长缨要辩解的意思。   随即厉声道:“将安王妃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父皇!”   沈怀松惊声喊道,原以为他不会退让,不容他人造次,没想到他一句辩解也未听,宁愿息事宁人。   奈何禁军只听璟帝一人命令,话音刚落,只见身披铁甲的禁军鱼贯而入,围起擂台。   林长缨见无力回天,终是无奈,手上脱了力,丢下仅剩的半段残剑,走下擂台。   回眸而过,落到不远处的长廊,对上沈清辞的眸子,多是复杂翻涌而来的情绪,压抑其中。   “将军!”   萧雪燃眼见这林长缨要被带走,心下终是愤慨不甘,无法接受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为大梁舍去已经够多的了,如今还要沦为阶下囚!   不料话音刚落,只听沈清辞厉声喊道:“拦住她!”   忽地脖颈一紧,意识渐失,李成风一掌将她击晕,扶着她坐好,倚在木柱边上。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李成风心下不忍,单纯无辜的杏眼闪光惊慌失措。   沈清辞紧攥着轮椅扶手,只得眼睁睁看着林长缨被带走,脑海里杂乱的画面涌上,回忆起今日到皇宫来的种种疑点,似是捕捉到什么,目光逡巡间,皆是我朝官员细言碎语,若是坐实罪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中郎将已是急得团团转转,年关后就要和谈,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知该何去何从。   倏地,层峦交叠的宫城之下,似有几缕熟悉的黑影而过,闯入沈清辞的眼帘,会意过来,他连忙推着轮椅往一处去。   “殿下,您去哪!”   “立刻吩咐下去,封锁消息,今夜谁都不准出宫,还有通知韩渊鸣和袁青鸾,擂台和现场要派人守住,谁都不能动,尤其是阿依扎尔的遗体,要有人盯着。”   “这......”李成风还没反应过来,刚想说些什么,沈清辞就丢下这一大窜吩咐往中天阁楼内而去。   中天阁楼依三栋九楼而建,回廊画栋如迷宫一般,平时多是盛大宴会才会在内举行,如今无人看守,昏暗无光,他观望着四周,熟稔地扶着墙摸索,再以星宿璇玑星的方位转动着齿轮,进入一侧暗道。   月华浮动,皎皎如水,圆月高挂,肆无忌惮的凝着月水溅洒,笼罩着月辉于宫城之上,不多时,一阵魅影如鬼祟撺掇,莽撞闯入,将这静谧月色打破。   忽地,不远处似有凝光闪烁,势如破竹般刺破疾风而来,魅影斜眼一看,只见剑锋渗着寒气袭来,他趁势旋身躲过,立于宫城边上。   软剑在空中回旋一周后回到沈清辞手上,顺势足底一跃,同与他对立这宫城之上,如今他一身乌玄直襟长袍,腰束竹青纹路腰带,蒙面遮掩,只余凛冽的眉眼,饶是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也裹挟着杀气。   奈何沈清辞心下生疑,一路追着此人到这冷宫处,虽轻功极好,身形矫健,可又感觉其内里吐息紊乱,应是不会正面交手的武功,但令他更为在意的是......   这人的脸是假的!   倏地哗啦一声,此人捻着玄扇而开,似是皮笑肉不笑,慨叹道:“稀奇稀奇,没想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宁阁阁主竟会来追我这无名小卒。”   沈清辞冷笑一声,此人是有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引他过来,看来与他要找之人定然脱不了干系,随即一甩剑锋朝下,冷声问道:   “让阿依米娜设计阿依扎尔在我大梁惨死,拉林家下水,破坏和谈,意欲何为!”   此人一听此言,低眉悯笑,喃喃道:“我大梁......”   说罢,复又正色道:“怎么,看着自己心上人如今要沦为阶下囚,甚至还要背负诛九族的罪名,终于要急了?”   沈清辞一怔,看来是知道他的身份,既是如此,他干脆揭下蒙面,以真面目示人,原本以为这藏了两年,畏首畏尾的伪君子要在和谈上动手,没想到在年关前的寿宴的就按捺不住了。   “阁下既然有意引我前来,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别急,这才刚刚开始。”   他摇着扇子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娇媚嗓音似是挠人心智的小爪子,不胜其烦,随即慨叹道:“很快便会知道我是谁,相反,我此次前来,是来提醒殿下,你是谁?”   这说话云里雾里的着实令人心烦。   “妖言惑众......”   沈清辞攥紧剑柄,不想多费口舌,欲出招将其皮面撕下,不料在这之前,此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往后退一步,冷声道:“林氏本就该死。”   “什么!?”   沈清辞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听他道:“难道你忘了,你与林长缨自出生起就注定是仇人!”   “住口!”   沈清辞厉声喝止,凝着内息,月华流水下软剑似是迸溅着流光,提剑朝他刺去,二人厮斗一番,多为他以矫健的轻功躲过,翩若游龙,滑如泥鳅,沈清辞心下一横,预判他轻功的下一步,立即挽着剑花,反手握剑一挥,他躲之不及被逼退至屋檐后,垂眸一看,脖颈的衣料划开,黏着血渍斑斑,若是再深一点恐怕就不止流那么多血了。   落到此处,他咧嘴一笑,皮面微微抽搐,几近狰狞。   只见沈清辞提剑以剑锋指向,咬牙问道:“我警告你,莫要再打她的主意,你们所谓的国仇家恨,与我无关,若是非要与大梁作对,戕害林家,尽诛之。”   “还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哀叹婉转间,竟多了几分惆怅,又把玄扇拿出来甩着玩,复又正色道:“我知道林长缨能活过这两年还得多亏殿下,她身上的炽燃之毒是我的第一道题,还有第二道这得看殿下什么时候解决今晚之事,至于我是谁,再给点提示......”   说罢,他往后退了一步。   沈清辞一晃神,皎洁的月华四溅落下,渡上他的眼眸,于光影萦绕的瞳水,清晰地看到深邃的琥珀瞳色,和他竟是一样的。   末了,只听他幽幽说道:“殿下,这可是长生天赐予你的荣光。”   留下这一句,便足底一跃,只余魅影跨过宫城,隐于暗中。   沈清辞微怔,脑海记忆涌杂,这熟悉的话语多是当年的厉声叫喊,他站在屋檐梁柱上,并没有追上去,抬眸一看,这大如圆盘的月亮肆无忌惮地撒着月辉来普渡大地,却也有阴暗腌臜之处潜藏其中,倒映在他清澈的瞳水终是多了几分沉寂。   不多时,身后似有黑影闪过,亦是穿着同样玄衣之人到他身旁,影卫拱手行礼道:“阁主,经李统领吩咐,宫城内外已和禁军严防死守,封锁消息,北漠使者那边,也有韩统领在盯着。”   “好。”沈清辞思虑了一会儿,问道,“她怎么样了......”   “现在在鼎字号的大牢,阁主放心,有人盯着。”   “派人去给刑部以安王的名义打点一下,我要见她。”   “是。”影卫沉声应着,远远看向四面宫城逐渐燃起的火把,禁军已进入戒备状态,不免思虑,“刚刚阁主原本已让弟兄们待命要捉拿此人,为何突然又......”   “抓不住的。”沈清辞喃喃说着,“此人是宫里的人,而且对我们了如指掌,刚刚早就知道有埋伏。”   说罢,阖眼冥想,刚刚那番妖言魅语多是浮现在他脑海,随即轻笑一声,这上一辈的荒唐往事与他又有何干,又算哪门子的仇人......   “吩咐下去,配合禁军搜索里宫内可疑人等。”   伴随着影卫的颔首告退,沈清辞隐于夜城中,直往寿宴的方向而去。   殊不知,一缕魅影撺掇而过,于中天阁楼落下。   墨寒玉撕下皮面,脱下夜行衣丢给在这等候已久的阿诺。   只听阿诺脆生生道:“国师大人,太子说有事要先走。”   墨寒玉眉眼一挑,收拾好脖颈的伤处,穿上外袍,顺着中天阁楼的旋转楼梯上去,阿诺忙不迭地把这些东西塞进大布袋,在身后爬楼梯跟上。   一上阁楼,于月洞门处,碰上正欲下楼的沈品文,心下已猜到所为何事。   “看来,殿下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收拾残局了。”   沈品文淡然一笑,抚着鬓间的青丝,慨叹道:“经此事,老二定然备受责备,我亦可趁此,拦下这次和谈,在此,先与寒玉暂别。”   “那寒玉,先预祝殿下心想事成,定登大宝。”   墨寒玉悯笑说着,目送他离去,转眸看向这已乱成一锅粥的寿宴景色,眸色更为深沉。   这场好戏才刚要开始......   阿诺则在一旁趴在栏杆上看着沈品文下去,炽热的眸光逐渐暗淡,嘀咕道:“国师大人,原来太子殿下......不是个好人啊!”   墨寒玉有点忍俊不禁,慨叹道:“好人啊......我都忘了还有这种人存在了。” 第56章 承诺怕你吃亏......   皇宫大牢。   坑坑洼洼的青石砖漫上水渍,顺着边沿的铁链悄然落下,忽地刺裂一声,边墙的火把明灭不定,时不时迸溅着火星,交叠的木栏后,林长缨盘坐在稻草堆上,手持着稻草,手指转绕,似在用稻草折着什么。   打眼一看,嘴唇紧抿,眉心从未舒展,心思也不在这稻草上,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今晚的擂台比试,复盘着她与阿依米娜的一招一式,尤其是在最后关头她将阿依米娜逼到几近擂台外的那一幕。   她看向堂下的阿依扎尔,专朝她的剑格位置奋力砍去,如今回想,那把长剑也比普通的剑要重许多,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许久握宫中的剑,可令她起疑的是,为何被砍断的残剑会准确无误地飞向阿依扎尔,似是牵引一般,难不成是那把剑的问题......   可如今再想也无济于事,此事定会牵连至林家还有安王......   思及此,不知不觉间,手中的稻草已折成一支蚱蜢,触须尾长,四肢细条,交叠的稻草勾勒出它的身形,在掩映的烛火中似是染上绯色。   看到这草蚱蜢,她不禁回想到小时候还在边境时,林枫华也为她折过草蚱蜢。   当时初到边境,终究需要心无旁骛,白天练功,晚上还要读兵法,林枫华便让她把所有玩具都扔掉,年幼的她只能忍泪答应。   只是没想到后来偶然撞见林枫华和他副将交谈的一幕。   闲暇休沐时,林枫华坐在倚在树干上,一身竹青文袍,玉冠束发,瞧着膝上的书,指间滑过椰子叶,绕了好几圈都没弄个明白,不禁眉头紧锁,思虑深重。   不料身后之人突然提手袭来,他反应过来起身以挡,掌心过招间不过几回。   “禾昌,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副将颇为无奈,慨叹道:“明明是属下在后面一直叫将军您一直没听见,还有,您想做草蚱蜢这看书可是学不会的,属下来吧!”   林枫华面上有些挂不住,但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只好交给他来演示一番。   “将军您也真是的,让小姐把那些心爱的玩意都扔掉,自己却在这里研究,想来也是生辰快到了,但属下冒昧说一句,您还真是太严格了,姑娘家家的,不像京城里世家小姐那般养尊处优,还得跑来这边境吃沙子,要是我家的是个女娃,可不忍心她吃这个苦,就该好好捧在手心里护着,还怕她受欺负。”   “我若此时对她不严格,将来她只会在敌人处吃亏,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副将见他又恢复到如往常般说一不二性子,终是忍不住大声朗笑,连声应道:“是是是,这都是为了小姐好,包括现在自个儿偷偷摸摸地在这研究怎么扎草蚱蜢......”   “没完了是吧!快扎,我也跟着学着点......”   殊不知,当时不过豆蔻年纪的林长缨躲在远处偷看着这一幕,如今回想,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可她如今竟身处牢狱,吃了敌人的亏,不就是步步退让,才会让敌人如此得寸进尺。   思及此,她攥紧了稻草梗,咬牙喃喃念道:“阿依米娜......”   忽地,铁锁链叮当作响,惹得墙上壁虎惊走,不远处传来狱卒的恭迎声。   “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呀!这多不方便......”   林长缨微蹙着眉,眉心漫上苦思,沈怀松怎么来了!   虽是如此想着,她也只好从稻草堆上起身,走向木栏前,不料却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随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借着微弱的烛火逐渐看清来者。   “小姐!”   “雪燃,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抬眸望去,李成风正推着沈清辞行至大牢的砖瓦上,身旁还跟着身穿玄衣的狱卒,颔首低眉,长得一脸贼眉鼠目的样子。   萧雪燃紧抓木栏,几乎要把头卡进去,红着眼眶,还不忘把外袍大氅塞进去让她披上。   “小姐,你怎么样?”   林长缨一怔,见她这活像小孩被街边霸童抢心爱糖果一般的委屈,颇有些意外,正犹豫怎么安慰她,余光便瞧着沈清辞似是和狱卒吩咐着什么,狱卒便匆匆下去了,回过神来,面向萧雪燃,无奈道:   “我人现在就在这里,这不就是好好的嘛!倒是你们,怎么进来的?”   鼎字号这边的牢房可都是关押皇亲国戚的,一般多为通敌叛国,谋害皇亲之人关押此处,林长缨一开始觉着此等森严重地他们定是进不来,恐怕也只有沈怀松这般手握权势之人才能疏通一二。   说罢,眼瞧着沈清辞缓缓而来,忽闪忽烁的烛火倒映在他的瞳水里,似是压抑着眼底翻涌而来的情绪,亦是忧思未减,只听他柔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沈清辞见她无碍,可此等昏暗潮湿之处,终是在寒冬腊月更为严寒,连吹来的风都刺骨入寒,于她身体不利,思及此,这眉眼陇上的阴霾更重。   林长缨沉声应着,也没有多想,目光逡巡间,落到眼前的萧雪燃身上,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连声道:“雪燃,现在未下判决,还有一线生机,你赶紧回林家,让叔父遣散众人,能走得了多少是多少,你也是,赶紧......”   “我不走!”   萧雪燃少有截断她的话,似有薄雾凝在她眼前,面上虽尽是委屈,奈何凌厉话语却字字透着犟,甚至还有点破罐子破摔。   “这明明就与您无关,下什么判决,肯定是她阿依米娜搞的鬼,如果陛下非要猪油蒙了心,做什么对林家不利之事,我就去敲登闻鼓给您喊冤!”   “你!”林长缨这还是第一次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本是江湖中人,父母死后无家可归,若不是林大将军将我带回,早就死在恶犬之下,这一生我本来就只忠于林家......”   “跪下!”   林长缨一声厉喝,萧雪燃立刻屈膝下跪,颔首低眉,微不可见地,双肩微颤,不知是否壁火烧的旺,面颊涨红,似是滴血。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焉能说出口,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你以后......”   话说至此,林长缨只觉喉头阻梗,到底是心里憋着口气。   一时间,劳烦只余两人沉重的呼吸,极力调整着气息,时不时有烛火迸溅的爆蕊声。   李成风终是不忍看下去,站在不同的立场都在为对方考虑,沉声道:“夫人,恐怕如今您想要雪燃出宫保住她,已是不可能了,出事后,韩大统领立刻带禁军加强皇宫戒备,封锁消息,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说罢,他瞄了眼沈清辞,虽然这命令归根结底还是沈清辞下的。   林长缨一愣,倒是没想到韩渊鸣竟会如此动作迅速,缓了口气,回过神来。   “所以现在阿依扎尔身死皇宫的消息还未传出去?”   “是。”李成风回复道,“外面一切安好,林家亦是无恙,夫人您也不必太悲观,想必陛下只是为了暂时安抚那群北漠使者才会出此下策,肯定会让人彻查此事。”   “成风,你恐怕还不了解咱们这位璟帝陛下。”   林长缨幽幽叹着,目光落到沈清辞身上,眸色更为深沉,“书院文人出身,向来不喜杀戮,十五年前明明有机会以武力全胜夺回大周朝丢的燕北十八城,可陛下却突然下了道停战主和的旨意,最后让中郎将拿上万担的洧水和昆吾石和谈才换回来的,美其名曰不费一兵一卒,这也是他与父帅不合的缘由。”   洧水和昆吾石是打铁练兵器之根本,中原地大物博,矿采丰富,北漠土地贫瘠,一早就对中原的寸土寸金虎视眈眈,起初林枫华亦是极力反对,知晓其背后厉害关系,多次上书皆被反驳,还被朝中奸佞以好夺军功才主张战事来参他一本。   话说至此,沈清辞垂眸沉思,心中再清楚不过他这位父皇是怎么样的人。   林长缨见他刚刚一直不说话,知他亦是深以为然,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沈清辞回神,推着轮椅走到他身前,从衣袖中摸索着什么,林长缨原以为他也要来交待或是劝解安慰她一番,不料却见他从衣袖中掏出拿手帕包着的......柿饼!   “刚刚寿宴你本来就没吃什么,还和阿依米娜打了一架,现在肯定饿了,快吃点吧!”   柔声说着,沈清辞将柿饼递给她,还从李成风怀中拿出壶茶,这还是在来之前泡好的。   林长缨一怔,嘴角微颤,看来真如李叔所说,他真的随身都带着柿饼......   倏地,咕咕声响,幽幽回荡在牢里。   众人微愣,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说话,林长缨颇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下,饮了口热茶,才觉着散去寒意。   萧雪燃杵在一旁,抠着木栏的碎屑,见他都到这个节骨眼还是如此不着调,忍不住白了一眼,嘀咕道:“又是柿饼......那稀奇古怪的国师也送柿饼,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墨寒玉?你们遇到过他?”   这萧雪燃爱嘀咕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只是沈清辞平日都假装听不见,尽管有时候是在骂他的,可如今似是捕捉到了什么消息。   林长缨沉声应着,咬了口柿饼,说道:“是在我们去园会前遇到的,还有太子,这似乎是这国师习以为常的见面礼,还用盒子装着,不好明面拒绝,只好收下。”   “那盒子在哪里?”   萧雪燃反应过来,手头上正好一直拿着林长缨今日穿的外袍,有些不愿地从内袋摸索着,从中拿出三寸长宽的盒子。   “喏!这里!”   沈清辞接过,并未立刻打开,思虑其中,随即交由李成风收起来。   “以后尽量远离此人,莫要与他来往。”   林长缨何尝不知其中道理,自是应承着,只觉这入口即化的糖霜顺滑不腻,倒是成了这苦思中的一点甜。   沈清辞见她这番已想着打点好后事,眉目从未舒展,沉声道:“此事尚未明了,自有转圜余地,现在袁二小姐那暴脾气不惜顶撞家中长辈也要为此事去求见陛下,还有许多与林家交好的纯臣亦是在金銮殿前上书明鉴,还有......”   沈清辞说至此,忍不住一顿,复又道:“还有昔王,所以莫要悲观,还未到最后,岂能轻言放弃,一天的时间,最多一天,定能查明此事。”   徐徐道来,未有夸下海口之势,只是淡然相诺。   林长缨微怔,明灭不定的烛火之下,依稀见得掩映其中琥珀眸子更为深邃坚定,其后凝着的神魂和当初在花轿前看到的如出一致。   回过神来,林长缨低眉一笑,以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不过是来牢狱走一趟竟然连身后事都想好,还要沈清辞来劝解一番,到底是让人看了笑话。   思及此,她将手中扎好的草蚱蜢递给他,悯笑道:   “既然如此,有劳殿下和大家费心了。”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心中似有怨气,心想道:“他能做什么,不过就安慰几句,进来走一趟都还得塞钱。”   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目光逡巡间对上林长缨的眸子,只听她冷声道:“回去给我罚抄忠君爱国的列传一千遍,若是我从这出去看不到,就加倍!”   “啊!”   “两千遍!”   萧雪燃被吓得噤声,不敢多语,心中虽多有不平愤懑,可也只能应承,把先前为她准备好的核果放到栅栏前,还不忘给她多塞几个汤婆子,低着头将这一股脑的流水动作做好后,急匆匆地往外走,全程都不敢看林长缨一眼。   李成风连声喊她跟上去。   林长缨见她这番不服气又只好乖乖应承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变,心中泛上苦楚酸涩,若是不让她干点别的,都不知以她的冲动行事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   倏地,手臂一紧,只见沈清辞不知什么时候走近,抓住她的手,向手肘背一看,正好有道划破的剑伤,渗着血渍,如今已干裂凝成血沫。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忍痛,这什么时候伤到的她竟然还未察觉......   沈清辞眉眼微蹙,阴霾甚重,触及只觉她手腕冰凉,抬眸一看,面色发白,一呼一吸间说这话都透着寒气,想说什么,可也终究觉着梗在喉咙,只得先行处理伤口,轻声说道:“别乱动。”   说罢,将渗着血的衣料撕开一点,足以看清伤口,幸好划痕不过三寸,创口不深,当即上药敷着便好。   林长缨顺势蹲下,手搭在栏杆上,见他不说话,神色凝重的样子,颇有些心虚,仔细想想,若不是她执意要上,也不会中她阿依米娜的诡计。   “那个......殿下随身带着药?”   “成风自小老是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我身上都会带着,总算是有备无患的。”   沈清辞淡声回复着,听不出一丝起伏,不免让林长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垂眸而下,以细布来回包扎,看来手法纯熟,只觉他指腹温热,在手肘上轻轻滑过,绑好细布。   落到此处,她连忙收回手,微不可见地,借着烛火的掩映,多了几分血色。   “不过小伤而已,刚刚比试时我应该也划了她几道。”   “看到了。”沈清辞沉声应着,分析道,“但还不够,她在大梁做的,定然要她悉数奉还。”   “所以你知道是她搞的鬼?”   沈清辞缓了口气,应道:“知道。”   阿依米娜有意朝剑脊砍去,形成断剑,这才造成阿依扎尔死于林长缨剑下的错局,当时胜负分明,他与沈怀松都松了口气,以此放松警惕,决计想不到会发生这档子事,终究是他大意,早该看到宴客如此少的将门就应该猜出来。   林长缨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回想他今日敢直接让阿依米娜下不来台,不免忧虑道:   “殿下,我希望你莫要再像今晚寿宴时那般轻举妄动,阿依米娜此人生性狡猾,心狠手辣,不知道会在背地里对你做些什么,我怕你吃亏。”   终究是先前远离京城诸事,人微言轻,若是趟上北漠这浑水,恐遭杀身之祸。   沈清辞见她这么一本正经地担心,不由一笑,安慰道:“不是还有成风嘛。”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凭他这说话带刺去堵得人没话说的本事,也是辛苦成风这么多年贴身护卫了...... 第57章 迷雾殿下的母妃,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出了牢狱,沈清辞见到了在外等候的李成风,才知萧雪燃不死心,干脆撇开他们去打探消息,不过正也和他的意,有她在终究是比较难办。   “等一下去通知白音嬷嬷来照看一番,她一人在这鬼地方我不放心,影卫又不能明着出面。”   李成风得令应着,回想如今情势,问道:“殿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没有办法证明是阿依米娜在背后搞的鬼。”   “阿依米娜敢如此胆大妄为在大梁让阿依扎尔惨死,定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可现在问题是为何那把断掉的剑能准确无误地刺向阿依扎尔。”沈清辞耐心分析着,“他的遗体在哪里,尤其是他身上的那把剑。”   “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在房顶上盯着,韩大统领在外面守着,可那些北漠使者不让我朝太医靠近,韩大统领也只能远远看着,若是要看他的遗体,恐怕......”   说着,面露难色,毕竟北漠那群使者长得膘肥体壮,野蛮霸道得很。   沈清辞若有所思,朝青石砖小路上去,叹道:“看来我们得重操‘旧业’了......”   “啊!”李成风连忙跟上,反应过来思索到什么不可思议,“不会是要......”   半个时辰后。   中天阁楼的一处庭院,月洞门前守着几个身穿毛绒裘衣的大汉,满下巴胡子拉渣,身形庞大,腰佩砍刀。   与他对立的正是韩渊鸣,体魄健硕,气宇轩昂,两人相互干瞪着眼,紧握腰间佩剑,身后皆是自己的一队人马,整装待发,谁也不让着谁,似乎要先从气势上压倒。   不多时,黑影忽闪,疾风而过,摇曳的梅花似有水珠滴落,房顶的几缕魅影一闪而过,惹得值守内院的北漠使者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最后看什么都没有,只能觉着自己走神了。   楼阁厢房内,沈清辞身穿乌玄直襟长袍,腰束竹青纹路腰带,蒙面遮掩,只余凛冽的眉眼,饶是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也裹挟着肃穆,身旁的李成风亦是穿着同款制式衣裳,借着影卫的掩护,二人来到这放置阿依扎尔遗体之处,如今正立于梁柱上,观望着四周,随即以矫健的轻功落下,不露声色。   可以一进到这屋里他总觉着缺点什么......   案桌上点燃着微弱的红烛,案桌前的床上,则躺着阿依扎尔的遗体,华裳染血,面目平静,溅洒在眉心的血渍逐渐干掉凝固,心口仍插着剑刃。   李成风不免生疑,小声问道:“小可汗就这么被放在这里,他们也不派人......”   “北漠与我大梁不同,他们入殓需要专门掌管祭祀的巫师来,借此直达天听,拜托长生天让他们能入轮回转世。”   说着,他来回逡巡着,目光落到案桌上,正挂着长生天的画面。   落到此处,他凝眉一紧,恹恹地收回目光,来到阿依扎尔面前,拱手拜了三拜,李成风见他行如此大礼忙不迭也跟着照做。   “殿下,你怎么......”   沈清辞行完礼,肃然而立,沉声道:“终究是一条性命,自要敬之。”   说罢,上前掀开身上的白布。   “您不会还要亲自验尸吧!您可是大夫啊!若是被师父知道了......”   “事急从权,必须要赶紧找到他被刺的真正原因。”沈清辞脱下蒙面,以手轻按着他心口上的伤,淡声说着,“更何况,这手上沾的血,见的死人,还算少吗......”   事已至此,李成风也只好放弃,时不时替他盯着外面的情况。   沈清辞将遗体翻过来,撕开一小寸心口的衣裳,只见血渍已成浓稠的黑状,这伤口约四寸,直击心肺而死,并无其他死因。   思及此,他摩挲着阿依扎尔身上所穿的外袍,却总感觉有异物,掀开才发现似有什么块状的东西黏着在上面,将其撕扯开,打眼一看,竟是如棋子般的什物,表面光滑,晶莹透亮。   “长缨手里那把残剑呢?”   一声令下,李成风将刚刚从禁军处拿到的断剑交予他,两相对比之下,发现残剑内层亦是有如黑漆抹上的痕迹,和阿依扎尔心口上断刃内层如出一辙,三者竟是以同样的成分的炼制而成。   李成风眉眼微挑,似乎觉着这玩意似乎有些眼熟,凑上去闻了闻,恍然大悟。   “这不是之前江南新发现的那批昆吾石嘛?上面有独特的香昆草的味道。”   香昆草!   沈清辞一怔,忽然想到什么,仔细闻了下,再回看阿依扎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总觉着疏漏的疑点在哪里,终是怔然,眸光尽碎。   李成风俯身一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问道:“殿下,您没闻到吗?”   “没什么,看到了。”沈清辞讷讷地应着,缓了口气。   李成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又自话自说道:“当时还是您派我去江南查绿稚的消息时顺便探查一番,后来我还带回来了一小块给您看,不过您又说不可多干涉此事,听军营的人说这是新发现的一批磁石,其吸附的威力更强。”   “原来如此......”   沈清辞回神,徐徐叹道:“难怪这剑会比寻常的剑重几分,难怪这剑在剑格砍断后会自己刺向阿依扎尔,能想出这法子的人也是妙啊!”   说罢,他凛冽眸子抹上寒光,阿依米娜决计没有这样的心计和什物......   磁石!江南赈灾!寿宴......   思绪明了后,他喃喃道:“今日太子,没在寿宴上。”   *   皇宫大牢。   一整天的忙碌加上没怎么吃东西,林长缨早就筋疲力竭,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梦里皆是零碎一闪而过的画面,扰得她睡不安稳。   似有有什么重物压在她身上,周身都是暖烘烘的,手肘上的伤只觉瘙痒酥麻,热汗附着在背上,只留于鬓角。   恍惚中,她缓缓睁眼,模糊之中,映入眼帘的,看清是个陌生的女人,还在拿热手帕替她擦着额间的汗。   惊醒之下,她一骨碌起身,警觉问道:“你是谁!”   上下打量着,此人约莫是五六十岁的老嬷嬷,穿着宫里的服饰,皮肤白皙褶皱,尽是历经沧桑之感,多是经年已去的沉淀慈怀,可仔细瞧着,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底依稀瞧见几分眸色,头发卷曲还束着小金环,可见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   老嬷嬷见她如此警觉,吓得发出啊呀声,着急摆手摇头,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取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递给她。   林长缨一怔,看来她不会说话......   随即她接过信,取出一看,熟悉清隽的字体越于其上,寥寥几句,多是安抚之语。   “这是在昭仪殿照顾我长大的白音嬷嬷,拜托她来照料,夫人可当信之,清辞敬上。”   林长缨恍然大悟,原来是沈清辞派来照料她的,这玉佩她也认得是他随身携带的。   缓过神来,向四周观望着,多了几个银霜炭火盆,自己身上也多了件灰白大氅和被褥,手肘上细小的伤也结痂换上了药,桌上甚至还有檀木食盒。   看来这都是这位白音嬷嬷做的。   “嬷嬷,刚刚吓着你了。”林长缨颇有些歉疚,便收起自己那番杀气腾腾,从床上下来。   白音嬷嬷咧嘴一笑,摇了摇头,金环耳坠晃悠着,从檀木食盒中取出一些菜来,有些是小菜和清淡的粥,还有一些让她凭生多了几分熟悉。   “这是乌古台措和胡乳达!”   白音嬷嬷从一旁准备热手帕给她擦手,见她认得这样的食物,顿时眼前一亮,直愣愣地点头,似乎还有点小兴奋。   这乌古台措是一种锅茶,以砖茶打碎后放入牛奶和盐去煮,胡乳达则是类似于豆腐模样的食物,微酸甘甜,还可以随身带着吃,这两种也算是林长缨少有喜欢的北漠食物。   没想到如今再见到竟然是在大梁皇宫的大牢里。   一日未吃东西下肚,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热得发出一身虚汗,也多了几分精神气,便饶有兴趣地吃着这晚膳。   白音嬷嬷也没闲着,在身后替她收拾着床褥。   如今想来,这嬷嬷应是沈清辞母妃陪嫁侍女之类的,他母亲也的确有异族的血统。   思及此,她转眸问道:“嬷嬷,昭淑贵妃,也就是殿下的母妃,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说罢,白音嬷嬷手一顿,讷讷地看向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长缨微怔,难不成这有什么不能说......   白音嬷嬷转动着眼珠子,似乎想到什么,随即两手扬起形成优美的弧度,还原地转了几圈,身姿摇曳,尽显当年风采。   林长缨似乎悟到了什么,想来当年大梁初立,北漠与大梁关系还未恶化,京城多有北漠人来此地交流通商结亲,胡姬跳舞的瓦舍亦是不少,应是这璟帝看到她跳舞心生欢喜便纳入后宫,也难怪他不像太子昔王那般有母族支持,这也无可厚非,当时很多官宦世家都会如此娶妻,可为何那老太监又说像金屋藏娇似的?   想到此处,林长缨的眸色渐深,回想到令她在意之处,坐正身子,问道:“那他脖子......”   忽地,门外传来铁链叮当响,铁门大开,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林长缨听到急声的呼喊。   “小姐!”   雪燃!?   林长缨一抬头便看到了李成风和萧雪燃冲过来,两人左右夹攻之下提溜着狱卒进来,惹得他痛苦不堪的叫嚷。   “我说两位侍卫公子小姐,陛下都说放人了,也不用这么着急把小的这样架过来吧!就跟市井里抬猪卖猪肉似的。”   这一看就知是昨晚的小狱卒,被放下来时衣衫不整,害得他正好衣冠,似乎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慢悠悠地拿出钥匙。   萧雪燃不吃他这一套,差点要把他钥匙夺过来。   “你罗里吧嗦干嘛!快点!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快点!”   李成风也少有的厉声催促,一番闹腾下,林长缨的大牢门开,萧雪燃将她扑的满怀,喊道:“终于可以出来了,您都不知道快吓死我了!”   林长缨顿时懵了,差点闪到老腰,讷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雪燃注意到大牢里还多了个陌生女人,一脸北漠长相,顿时警惕起来,护她在身后。   “你谁啊!怎么......”   话还未说完,林长缨一把掐着她耳朵往后带。   “不得无礼,这是殿下宫里的嬷嬷。”   李成风见到她,亦是杏眼亮晶晶的,喊道:“嬷嬷,近来可好。”   白音嬷嬷笑得眼角微弯,亲昵地拍了拍他的头。   林长缨回神,连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答应放人了?”   “我们出去再说,快点离开这个晦气的鬼地方。”萧雪燃做事火急火燎的,拉着她的往牢外走,李成风他们也只好跟上。   林长缨似乎有点等不急了:“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我的了解,这要是没有十足的证据不可能还未到一天就放人的。”   自然也不可能有证据指认阿依米娜在大梁残害他兄长。   大牢潮湿坑洼,时不时滴着水渍,如回廊迷宫似的弯弯绕绕。   萧雪燃拗不过林长缨,只好直言。   “一提我就来气,是宫里有个太监是前朝大周余孽,就是他搞的鬼,江南近来产的那批吸附力极强的昆仑石,他把您的剑加入了这些磁石,专门想要栽赃陷害你,借此来破坏两国的和谈。”   “大周余孽!”这似乎与林长缨设想的不太一样,“现在那个太监呢?”   “我和昔王去抓他的时候他撒腿就跑,被我们逼到御花园那,最后拔剑自刎了,从他的房中搜出来许多江南的磁石和与江南剩余大周余孽来往的信件,更可气的是他那还有许多扎小人用巫蛊之术来诅咒林家和大梁,真是气死......”   林长缨沉声应着,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现在死无对证了......   “那群北漠使者,尤其是阿依米娜,对此事是什么反应?”   “幸亏昔王还算有点脑子,在调查过程中让他们全程陪同看着,否则还以为是我们捏造什么假证据来为您开脱,后面见他们也有跟我们去追捕那个太监,亲眼听到太监说什么复辟前朝,还看到他房里的一堆证据,虽然很不情愿,骂骂咧咧地,但也承认此事,陛下就下旨释放,至于阿依米娜,她全程都未出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漠不关心,亦或是早知如此......”   萧雪燃调侃着,林长缨思索昨晚的种种疑点,一语道破天机,尤其是阿依米娜不寻常的反应,定然不可能这么简单,难不成这太监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不过是个替死鬼...... 第58章 靠近口是心非!   林长缨心中已有了几分笃定,复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发现那个太监的端倪?”   一说到这,萧雪燃止住了脚步,有些犹豫。   “这......我知道您不想和昔王扯上关系,可我也是没办法,才找他相助,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消息,发现剑有问题,就开始彻查宫内,那个太监自乱阵脚,就暴露了,现在昔王还在大牢外等着,我推脱他不让他进来,就是想提前告诉您,让您有个准备。”   李成风低眉颔首,多少有些无奈,扣着手指,心想道:“那明明是殿下让影卫透露给昔王的......”   “成风!”   “啊!殿下他没有......”   一声轻唤,吓得他脱口而出,对上她二人的眸子,颇有些尴尬。   林长缨并未多想,问道:“现在殿下他人呢?”   “夫人,殿下在昭仪殿,派我来接您回去,今晚夜已深,我们先在宫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府。”   听至此,萧雪燃似乎有些怨气,嘀咕道:“这一整天都不知人跑哪去了!什么都做不了也就算了,还不来接您......”   林长缨一掌拍去她手肘处,示意噤声。   “胡说什么,我反而更担心他去做些什么。”林长缨一本正经地说着,“行了,大家也累了,辛苦嬷嬷照顾我一整天,我们都回去吧!”   得令后,三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林长缨对此事仍有心结,多是有些不安。   一路走着,出了大牢门口,迎面就碰上了沈怀松,身后还有韩渊鸣。   “长......”沈怀松眼前一亮,刚想说些什么,韩渊鸣就先行截断。   “安王妃,您还好吗?”   倏地,林长缨一怔,差点没呛着,明明昨天还不是这么称呼的,怎么今日就......   沈怀松没好气地睨了韩渊鸣一眼,似乎怨气满满,欲言又止。   风声萧瑟,夜深露重,林长缨不由得拢紧大氅,见如今夜已深,不便多留叙话,便拱手行礼道:“平南林府多谢二位今日相助,来日林家定备厚礼恩谢。”   韩渊鸣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皮肤露出浸满酒窝的笑,摆手说着此乃分内之事,还时不时地戳着沈怀松,絮絮叨叨地夸奖今日拿前朝余孽的威武英姿,惹得他愣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林长缨嘴角微颤,看着沈怀松这一脸想打人的样子,心生不妙,便连忙借着夜深的说辞带着他们先行告退。   韩渊鸣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睨了眼沈怀松,问道:“诶!殿下,刚刚您怎么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您有话想要和安王妃说。”   一提这个称呼,沈怀松只觉眼前一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声冷哼便甩袖而去,听上去每一步都似是能把这台阶踏出洞来。   只余韩渊鸣看着这两拨人像个丈二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回想起璟帝说要加强宫中防卫,彻查前朝余孽,就继而指挥着巡视值夜的禁军。   林长缨等人由李成风提着壶形灯一路引着,经御花园和金銮殿等地,在青石小路上可见逐渐荒凉人烟稀少的,看来这昭仪殿地处宫中较为偏远之处,可林长缨到处看着,总觉着途径的宫中景色凭生多了几分熟悉之感,好像之前就在哪见过......   回过神来,她提醒萧雪燃:“雪燃,虽夜已深,但还是有辛苦你现在就回林家去报信一趟,旁的人怕叔父祖母也不会信,这皇宫无缘无故封锁一天,想必他们都会担心的,心然在今晚在宫中留宿,恐怕也要明早再回去。”   萧雪燃沉声应着,不料刚想走就被李成风喊住了。   “不用去了,夫人,其实殿下早在解封之后就派人给林府报平安了,还手写了一封信,林老太君认得,肯定相信你们已经没事的。”   说罢,林长缨一怔,似乎察觉到此话的不对劲。   “祖母......见过殿下的字?”   倏地,李成风双肩一颤,之前沈清辞在下聘的时候给过林老太君一封信,如今他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面露难色,微弱的烛火掩映着他慌乱的神色,连忙找补道:“不......仅仅......仅仅只是字啦!还有咱们府上的令牌!夫人您就不用担心了,殿下已经料理好了。”   说罢,连忙偏过头去带路,催促着她们夜晚风大又冷,还是早点到较好。   萧雪燃眉毛一挑,这家伙怎么又结巴了......   林长缨也没多想,知晓如今已报平安无恙,也算是松了口气,约莫不过一盏茶,便来到了昭仪殿。   这宫殿似乎与寻常的宫殿制式不太一样,亭台楼阁飞檐皆齐,两室寝殿,看用料也不像其他宫殿金碧辉煌,倒多了几分小家怡情的意味。   如今四周望去,并非向前堂的宫城交叠簇拥,反而周围空旷沉寂,只余昭仪殿阁楼庭院环绕,直逼后堂的东宫门,挨着朱墙青瓦,只余房檐挂着两盏渺渺烛火壶形灯,门前石狮子渗着雪水,庭院落败,可见平日也少人打扫。   萧雪燃咽了咽喉咙,有意往林长缨身后躲,嘀咕道:“这到底是冷宫,还是鬼屋啊!这宫里怎么还有这么阴森的地方。”   她一向不怕对手力大无穷,阴险狡诈,可最怕此等装神弄鬼的神魔邪说。   林长缨掐了她一下,示意别胡说八道。   李成风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尴尬,对白音嬷嬷说道:“嬷嬷,如今时间紧,有劳您先带着宫女简单收拾出一间房来,最重要的是炭火要烧足了驱寒,别的一切从简就好。”   白音嬷嬷自是得令,眉眼微弯应声着,随即向林长缨福了福,就带着宫女下去了。   林长缨并没有直接进到殿内,观望着庭院四周。   李成风欲言又止,余光瞥到阁楼有一处阴影打下,正不露声色地看着这边的情况,月色莽撞,多是肆无忌惮地溅洒在阁楼,打在他半边阴影之下,一袭玄衣,只余眸中的浅色。   雪打枝头,多是落雪沉寂,枯败的梅花枝无人打理,池塘也早就被沙土掩埋,一旁的秋千破烂不堪,仔细一看,她注意到回廊尽头旁有什么不对劲,走近一看,拨开上面的积雪,才认清这是类似于用木头做成的双杠什物,大概到手肘高。   不禁心下生疑,这玩意在这是做什么的......   “夫人!”   李成风的一声急唤唤回她的思绪,复又走回庭院。   “夫人,这外面太冷了,还是先进去吧!您在牢里受委屈,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林长缨不以为意,“我这都睡了一整天了,精神头好得很,倒是刚进来还觉着奇怪,这屋里没亮灯,殿下现在人呢?”   “啊......他......他......”李成风一时语塞,斜眼瞥到阁楼的黑影,连声道,“殿下睡着了!”   “睡着?”林长缨觉着有些奇怪,瞥见阁楼似有影子稍动,厉声喝道,“谁!”   明眸一刹间,淡然转瞬即逝,二话不说地踩着的树干上到阁楼,吓得李成风连忙跟上。   “夫人,应该是猫啦!”   林长缨立刻翻身行至阁楼廊檐间,一眼望去,并无异样,也没人影,只余萧瑟的几片冬青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   李成风急得从身后跟来,看到什么都没有,一脸吓得大喘气。   “夫人,应该是宫中的猫,经常在夜里走动,最喜欢这平时人少的昭仪殿,想来刚刚看到我们就吓跑了,我们快进去吧!要是您冻着了,殿下不会饶了我的。”   说着说着,耷拉下耳朵,声音越来越低。   林长缨无奈,仍有些不舍地再看一眼,嘀咕道:“可那明明是个人啊.....”   不过回神,她也只好作罢,有可能是这两年松懈看岔了。   思虑过后,轻咳了几声,复问道:“殿下......他真的睡了?”   李成风一怔,重重地点头,两颗黑不溜秋的眸子极显真诚,一脸“我绝不撒谎,十分诚实”的样子。   林长缨只得“哦”了一声,垂眸低眉,凭生竟多了几分遗憾和不悦。   本来还想报个平安的......   殊不知,她想找的沈清辞如今却倚在房内窗棂下,抚着心口喘气,冷风一吹,额间的薄汗多了几分舒爽,如今回想,仍觉着后怕。   要不是他刚刚反应快,直接撬窗翻身进来,真要被林长缨当成刺客追杀,以她的誓死相追,二人必有一战。   思及此,意识回笼,瞧着这昏暗无光的寝殿,垂眸而下,溅洒在窗格的月光掩映着他的眸色,愈发深沉。   不多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过一瞬,开门而入。   他早已猜到是李成风,可见也是处理完那边的事就赶紧过来了。   “殿下!您怎么不点灯?”李成风微喘着气,正欲以火折子点灯。   “一时没发现,习惯了。”沈清辞讷讷地应了声,复又喊停,“等一下,别点烛台上的,点书桌上的,你刚刚说我睡着了,若现在亮堂了,岂不奇怪。”   李成风只好作罢。   屋内只余书桌上的一盈微光。   沈清辞去隔间换下天宁阁的衣裳,换回平日穿的月白衣裳,看似端的是以往的清风霁月。   “殿下,刚才着实好险!”   沈清辞拂去肩上的雪水,将窗棂打开,渗入凉风,沉声问道:“怎么那么晚回来?还以为等我到昭仪殿已是深夜,她应该睡下了,没想到刚刚撞了个正着,幸好有惊无险。”   李成风瞬间耷拉下脑袋,颇有些委屈。   “属下也没办法,牢外有昔王和韩大统领等着,而且韩大统领话真的太多了,路上经过金明殿时还遇上了出宫的袁家和韩家,他们都上书担保夫人绝不会做此事,那自然也要一一谢过,所以就在路上耽搁了......”   沈清辞也并无责怪的意思,拂手坐下,淡声道:“的确是应该的,回去让王婶备份厚礼以安王府的名义送到他们府上,至于林家的,林枫实也肯定有打算。”   说罢,撤下案桌上的各篓子的香料。   李成风连忙接过代劳,才发现满桌皆是花花绿绿的各色香料,难怪一进来就闻到刺鼻糅杂的味道,甚至还有一堆辛香料。   “殿下你这怎么......那么多香料!竟然还有你最不喜欢的辣椒粉!”   “没什么,这不重要。”   一说到这,沈清辞似乎有些犹豫,眸光闪烁,摆手道,“今日我去查验了一番影卫记录沈品文在册的卷宗,发现他近来都借着江南赈灾的名义与当地开采新昆吾石的蔡全成多有书信往来,且以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暗号对话,混在一堆交待善堂开设及灾后复建的书信中,可见这蔡全成亦是心思缜密,狡猾老道之人。”   李成风似是恍然大悟,可又觉着奇怪。   “可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沈清辞将桌上的香料撤下,倒了杯冷酒饮尽,叹道:“若是此次和谈失败,谁会气得急跳脚?”   此话一出,便直接上升到了太子昔王二人的党争,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偏偏默认借着林长缨来挑起这场无妄之灾。   思及此,沈清辞握紧酒杯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李成风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总觉着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您不会是要......”   沈清辞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天宁笺,冷声道:“交给沈品文,告诉他,此事天宁阁已知与他有关,最近安分守己一点,还有将他在无视京城规定,经营谋取暴利瓦舍此等消息透露给沈怀松,后面的,就不用我们管了。”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瓦舍可都是太子的钱袋子,就这么没了估计得气得半死。   “可您之前不是说还有那个北漠郡主嘛,难不成是他们两人联手......”   李成风到底不善权术,有时候须得话挑明了才清楚。   “可沈品文和阿依米娜近来并无联系,也就是说......是有个人,对他们两手抓,以至于他们互相不知道同时被利用了,成为这个局中的直接利害关系者,这个人还告诉他们找了个前朝大周的太监来当替罪羊,让他们放心,最后干干净净地把自己摘出去,搭起高楼,唱好戏。”   说至此,几乎是紧咬着后槽牙。   李成风挠了挠后脑勺,刚刚那一段话似乎难以理解,不过忽然灵光一闪。   “所以殿下说的那个人就是昨晚来向您挑衅的那个人!”   沈清辞抿了口冷酒,颇为无奈,这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思虑过后,回想昨夜两人争锋相对之景,皓腕微转,看向清冽的冷酒倒映着面容,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此人昨夜已与他宣战,可令他颇为不安的是这第二个难题到底是什么,还说是救出林长缨之后......   *   昭仪殿偏殿。   白音嬷嬷带着几个宫女也算是手脚麻利,替他们二人收拾出一处院子,被褥和床帘都换上新的,还将四周简单打扫一番,准备好花茶点心,也算是让他们将就一晚。   林长缨见夜已深,为免麻烦让他们先行下去了,只余萧雪燃待命。   萧雪燃替她整理着床褥,见林长缨仍没有要歇的意思,还在这寝殿内四处晃悠,尤其是对嵌入门柜的博古架颇感兴趣,也不嫌积尘已久。   “小姐,这都丑时了,快点来歇息吧!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林长缨的目光逡巡着博古架上的书目,涉猎范围极广,上到修身齐家的四书五经、群书治要,下到市井坊间常用的天宝遗事、杜骗新书,甚至涉及花木修剪,书法画技,就连兵器冶炼和排兵布阵都有......   她不由得摩挲着下巴,感慨道:“看来我们殿下还真是个百事通呢!”   “小姐!”   一声喝喊拉回她的思绪,吓得她一跳,可见是萧雪燃刚刚一直在和她说话却一直没得到回应才跑过来的。   “这一堆书有什么好看的?”萧雪燃嘀咕着,瞥了一眼这直达横梁的书柜。   林长缨一时语塞,忽明忽灭的烛火掩饰着微红的面颊,手指摩挲着其中一本书的封页,别过脸去。   “就......了解!学......学习一下!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对不对!”   “啊!”   萧雪燃嘴角微颤,这怎么跟李成风一样结巴了.....   可见是不信她的鬼话,她以往是典型的最不爱读书讲理论,宁愿投入到实战中去,最讨厌文绉绉的话术书面。   林长缨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突然想到什么,连声道:“我突然想起来,有人还未交两千遍的忠君爱国列传。”   说罢,她转身走向寝殿内的月洞门,四处观望着博古架上藏品和书籍,只留萧雪燃一人在那差点眼前一黑,不过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找李成风那小子帮忙抄不就可......”   话还未说完,林长缨直接截断喊道:“别想着欺负成风帮你抄,明天回府后,就在院里抄,我看着。”   萧雪燃:......   回眸而过,心下无奈,到底是以前敲打得不够,若是她走后萧雪燃因性子过失被人抓住把柄,又如何能让她安心。   思及此,她走向不过三丈远的月洞门,拉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内院,渗着凛冽的寒意,落败雪景萧瑟寥寥,花木凋零,假山耷拉着落雪融化,似是撒上一滩墨渍。   余光中,她注意到身旁的青藤编织躺椅,和她在北棠厢院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随即以手拂去椅上落雪。   想来这应是他母妃过世之处......   林长缨的眸光瞬间暗淡几分,但回想过来又觉着奇怪,按道理宫中嫔妃过世应当让墨家在所居寝殿内祭祀超度一番,让其魂魄得以安生,再将寝殿另行分派使用,重新给皇子分配新的寝殿。   可如今看来似乎又并非如此,此处地处偏远,倒像是被璟帝遗忘了,任由其落败不堪。   忽地,门外传来敲门声,原是李成风送来驱寒的汤品。   伴随着萧雪燃的唤声,林长缨连声应着,便合上了门,打算从屏风后绕过去,不料刚转身脚下就被绊了一跤,幸亏眼疾手快地扶着墙面。   待她定神,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的以手抚着地面,轻敲试探,确定靠墙面一处有暗格,顺势奋力一拉,尘土扬起,不由得掩面拂去。   待她缓过神来,发现里面竟是一块铜镜和一副画卷。   画卷一开,林长缨再熟悉不过,是北漠人人敬仰供奉的天神腾格里,在汉文中叫长生天,想来应是这昭淑贵妃与北漠有关,有这画像也不奇怪,可令他有些在意的是这块铜镜。   蒙尘多时,裂痕满布,于裂缝交叠之处还隐隐渗着干裂结块的污渍,似是经年已久的血渍,又不敢确认。   “小姐!”   萧雪燃这要命的唤声又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林长缨察觉到她快要来了,连忙放回原位,复又站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见她还站在这里,萧雪燃连忙拉她过去,刚刚那么久没吱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林长缨只好先行作罢,不多时房内氤氲着鲫鱼汤鲜甜,弥漫着淡淡的胡椒辛香,李成风早已盛好汤,摆好碗筷。   忽地,林长缨回眸一刹,窗外枯树摇曳,似有魅影而突现,庞然大物般迅疾闪过,四面八方渗着微鸣的风声,拂过肌肤,只觉寒意。   “夫人,快趁热喝,嬷嬷可会做这个了,殿下自小就喜欢。”   林长缨正欲接过,只是微不可见地,耳朵轻动,横眉一紧,转眸即是肃穆,沉声道:“你们......”   两人一怔,齐刷刷看向她,只听道:   “有没有听到低喘和磨牙声。” 第59章 刺杀“这是在调戏我吗......”……   须臾间,几缕黑影破窗而入,腰出长剑,银光烁烁之下,只余寒光猎猎。   “成风小心!”   眼见着李成风离窗边较近,银剑劈向他,林长缨顺势推开,一脚踢翻案桌朝窗而去,鱼汤翻飞四溅,不料来者剑锋银光闪过,似是在空中划了几道,檀木案桌瞬间四分五裂,散落至各处。   三人借由躲闪,翻身至寝殿四处。   待回神才发觉几个整肃黑衣,头戴黑面的之人,愣谁都会第一反应会是刺客,奈何林长缨仔细瞧着,这些人身如鬼魂,来无影去无踪,眼底可见赤色,还能听到弥漫在空中的低喘磨牙,似是在野外森林之处,伺机猎物之兽。   林长缨心生不妙,这些人可能不是一般的刺客,更何况如今他们手上根本无兵器可使。   “夫人,雪燃,接剑!”   说曹操曹操到,伴随着李成风的一声厉喝,两人抬眸,只见空中银光一闪,朝她们掷去,与此同时,刺客似是反应过来,凌于空中,欲拔剑将其砍断。   林长缨眉心微蹙,趁势足底一点,横扫腿直击他的心口,顺势反手握剑落下,直退于窗棂旁。   微喘着气,额间渗出薄汗,回忆刚刚那一脚,仍觉后怕,这些人怎么身体像铜皮铁骨一般刚硬,竟然找不出任何破绽。   思及此,她剑锋直指,冷言道:“尔等竟敢夜闯我大梁皇宫,意欲何在!”   不料这些人似是听不到一般,眼底的赤色越发明艳,未及细想,便冲上来展开殊死决斗。   倏地,打斗声四起,明灭不定的烛火被一一打翻,只余深夜中的银光刺眼,惹得停落在昭仪殿的猫头鹰咕咕飞走。   不多时,寝殿内一片狼藉,三人合力将他们打出阁楼,刺客于空中如游鱼一般变换着姿势,轻松落地,且他们的动作竟是如出一致。   “他们真的是人吗?都不觉着累的!”   萧雪燃以手肘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汗水,只余阵阵喘息,三人都微不可见地有点累了。   忽地,昭仪殿另一侧发出陶瓷碎裂的碰撞声,林长缨心下一紧,惊觉有什么不对劲的,说道:“我先去救殿下,你们记得留活口。”   说罢,直奔阁楼回廊下,惹得李成风连声道:“夫人,其实不用......”   您应该多担心担心那些刺客!   不料话还未说完,萧雪燃一声厉喝提醒他,回眸而过,只见他们直接踏石狮子上来,再次持剑看向他们。   待林长缨找到所处寝殿,干脆一脚踢倒大门,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在窗棂前排排站的身穿黑衣之人,屋内亦是一片狼藉,随即注意到不远处在案桌旁的沈清辞,冲上去护在身后,冷冽的剑锋指向,看样子势必要大干一场。   忽地,手腕一紧,沈清辞在身后拉住她,柔声道:“他们是天宁阁的影卫,不是刺客,刺客在地上。”   林长缨一怔,才发觉自己所处之地旁边都有几具尸体,身上皆有飞剑伤痕,渗着点点血渍,连血腥味都几乎闻不到,两相对比之下,他们所穿的确是不一样。   沈清辞趁势眼神示意,影卫得令便退下了,一跃下窗户,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长缨反应过来,连忙探出阁楼栏杆,远远瞧着李成风他们已在影卫的帮助下解决好剩余的刺客,相安无事也算是放心了。   眺望而去,宫城内似有明火涌动朝这边而来,依稀瞧见人头攒动,训练有素,可见是宫中禁军察觉到了刺客行踪,正朝这边赶来。   林长缨松了口气,回到沈清辞的寝殿内,看着这些尸体,忧思漫上。   “影卫的速度也过于快了,没留下活口怎么审问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这不是影卫杀的,赶在他们来之前,就无缘无故地吐血而死。”   说着,沈清辞的目光在他们的尸体上逡巡,心脏处和七窍都渗出浓稠的黑血,面目模糊,依然看不到原有的模样,眸光寒冽之下,回想刚刚突遇刺杀,仍觉着疑点重重,这屋内乱成这样也是他与那群刺客一番厮斗的结果,林长缨赶来之时,幸亏影卫早一步赶到。   思及此,他抚着腰间软剑,仍渗着点血,掩在长袍下。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心想这还真是她遇到过的最不寻常的刺客。   转眸而过,注意到沈清辞盯着尸体看,连忙扯下窗帷,将其盖在刺客的尸体上,连声道:“殿下您别看了,这没见过血突然见到尸体,晚上会做噩梦的。”   沈清辞微怔,只好讷讷地应着,不料还未反应过来,林长缨突然俯身凑近他的脸看,吓得他往后躲一躲,心下打鼓,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待林长缨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瞧清,问道:“您这......您脸上怎么划伤了?”   沈清辞一愣,以手轻抚着脸,才觉着疼,微不可见地渗着血滴,想来应是一开始躲过他们的飞镖偷袭时不小心弄到的,一时没发现。   “没什么,应该是影卫在和刺客激斗时桌子碎裂飞来的木屑,只是小伤。”   沈清辞多少有点不习惯她的小心翼翼,眸光微闪间,注意到脚边被她踢翻的门,忙转移话题道:“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夫人竟有这般神力,这可是从邺城运过来的上好梨花木。”   “我......”林长缨一时语塞,垂眸看向这几近破碎的梨花木门,精致的花鸟雕纹看不出原样,只好假装理直气壮。   “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这寝殿年久失修......而且!”说着,把剑掺杂着血渍和木屑的剑往身后藏,嘀咕着,“而且我平时哪有这么暴力......”   沈清辞倒是少有的看她这副样子,觉着些许不对劲,随即柔声道:“的确是太久没人住了,我们夫人平日可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淑,要不是赶来救我,这门估计也不会那么快结束自己的使命。”   林长缨一时语塞,这说的什么有的没的,无奈之下,只好先带他离开这。   不多时,韩渊鸣带着一队禁军的人马赶到,处理现场,把刺客的尸体送到大牢进行仵作验尸,也为了保险起见,还让沈清辞一行人先到太医院先行检查一番较好,尤其是李成风刚刚还摔下了阁楼。   太医院离昭仪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每晚皆有太医和医女当值,如今更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刺客夜闯宫城之事闹得人心惶惶。   远远看去,四合院房屋,中有天井坐落,两边是药局和药库,四处皆摆放着博古架药箱,甚至还铺满要晒干的药草,氤氲着浓重的药草香。   落到此处,沈清辞的眸色愈加深沉,似有些不愿,说道:“我没事,要不我还是先去大牢吧!怕韩统领有事要问。”   “不行!”林长缨当即回绝,“刚刚成风为了护住雪燃摔下阁楼,等一下我去看看才放心,而且您这脸上的伤也要好好处理,别看只是一道口子,后面处理不好溃烂就完了。”   沈清辞只好作罢,讷讷地应着,观望着太医院四周。   太医院厢房内,沈清辞静坐在旁,医女熟稔地打来热水,准备好以药草捣碎的药汁,还准备了纱布借此敷着。   没多久,林长缨从屋外回来,刚刚见李成风伤势无碍也就放心了,如今进来这屋子里头,见医女准备得差不多了,便唤道:“先放下吧!我来就好。”   医女得令,便告退下去了。   林长缨走过,坐到他身前,捯饬着药汁将旁边的药粉混在一块。   沈清辞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还记着上次给你敷药的事。”   “当然记得,而且我回去之后也找了书来看,人自然是要懂得长教训的。”   林长缨徐徐道来,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调好药膏,俯身将其涂抹在他脸上,不忘慨叹,“这张脸被划了一道还真是暴殄天物。”   “夫人是在调戏我吗......嘶!”   林长缨一手加重了力道,放狠话道:“居然还有闲心和我在这说些有的没的,刚刚要不是影卫及时赶到你该怎么办,逃命才最是要紧的......”   沈清辞眉眼一挑,淡声道:“你觉着,求生是本能?”   “当然是......”林长缨下意识应道,可思索想来又觉着什么不对,复又沉声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来人间走一趟不容易,自得好好活着,可若是心愿使命了却,好像也没有什么牵挂,还不如倦鸟归去,落花化尘泥,也不枉此生。”   “你!”沈清辞只觉郁闷涌上心头,刚想说什么就被门外传来的咚咚声打断。   林长缨唤了声进来,只见此人推门而入,身穿太医官服,位列正五品,衣袍前绣有祥云白鹤,身高七尺,看模样应是耳顺之年。   只见太医颔首道:“拜见安王殿下,臣下温君珏,听闻今夜昭仪殿突逢刺杀,臣下当值,特来此恭候为殿下检查身体的安康。”   沈清辞本想说些什么,不料温君珏复又向林长缨说道:“昔王和袁副统领带着禁军已在院外等候,说有要事相商,事关今晚刺杀一事,托臣下来告知。”   林长缨一怔,既然事关今晚行刺之事,也只好应承,随即拍了拍沈清辞的肩膀,示意颔首告退。   门一合上,屋内又陷入沉寂,只余桌上的一豆孤灯在簌簌摇曳,时不时发出迸溅爆蕊声。   伴随着一声冷哼丢下,温君珏甩袖背手,面向门外,瞳水萦绕着月光凛冽,多是愤慨。   沈清辞缓了口气,随即起身作深揖,唤道:“师父。” 第60章 双向“你竟然为了他......”(……   林长缨从太医院出来迎面就看到了沈怀松和袁青鸾,身后还带着一队禁军,面色沉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林长缨当即开诚布公,问道:“不知昔王和袁副统领深夜到访寻我何事,按理说两位现在应该和韩统领一块寻刺客的踪迹才对。”   沈怀松也没隐瞒,直接进入正题,说道:“立青,就是找不到丝毫刺客偷入宫的线索才觉着棘手,而且刑部仵作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根据仵作验尸,这些人都是这十几年来朝廷发布海捕文书要逮捕的钦犯,个个身怀绝技武功,都是奸邪狡诈之徒,他们越狱后遁入江湖,难寻所踪,没想到现在又重新出现在皇宫,还胆敢行刺。”   林长缨:“可按理来说,他们难得逃出生天,应该亡命天涯,见到官府都跑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还会来自寻死路,还送掉了性命。”   袁青鸾补充道:“是蛊毒!仵作说,这些人都受到了蛊毒的控制,丧失神智,变得力大无穷,动作迅疾,非常人所能敌,同时也受幕后下蛊之人控制,所以这也是为何他们无缘无故会吐血身亡”   “蛊毒!?”林长缨一怔,眸光尽碎,心中顿时反应过来所想,喃喃说着,“蛊毒是北漠的拿手好戏,所以你们怀疑阿依米娜,今夜才来找我,对吧!”   沈怀松:“不错,蛊毒是北漠人最为擅长的,阿依米娜她是最该怀疑之人,但阿依扎尔已死,她就成了北漠使者的代表,怕打草惊蛇,也怕有损两国和谈,只得先行例行询问。”   说着,紧握手中长剑,多是咬牙不甘心。   林长缨心下了然,不用想也知道是璟帝的旨意,一切以和为主,不可冒犯,否则出现刺杀那么大的事,加之证据与她脱不了干系,怎会只是询问那么简单。   思及此,她回想昨夜之事,阿依扎尔的死亦是她一手策划,那个太监顶多是个替死鬼,若是如此,大梁皇宫内绝对有和她配合之人,其位居之高,也可能不是一般人能触动的。   倏地冷风袭来,吹拂她额间的冷汗。   “立青!”   沈怀松唤回思绪,本想以手轻推她的肩膀,却被她下意识地躲过,回复道:“没什么,你说的对,我们快走吧!”   说罢,林长缨先行下台阶,和禁军打过照面,她找阿依米娜,定然也要查清此事。   沈怀松连忙跟上并排走,袁青鸾指挥着禁军前行,紧跟其后。   一路上,林长缨未免尴尬,也问了些近来京城郊外的军营训练,不过多是日常训练生活的小事,如今快过年关,也到了要轮休的时候,沈怀松也照实答复。   袁青鸾带着禁军在身后跟着,眸光微亮,不禁嘴角微扬,果然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看着二人相处交谈,才觉着和谐许多......   沈怀松对她这不冷不淡的样子不免心中忧虑,回忆今晚之事疑点重重,沉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些刺客只去了昭仪殿。”   “你想说什么?”林长缨瞬间警惕起来,觉着他话里有话。   “我只是想说,以他的脾性,像昨晚那般让阿依米娜下不来台,都不知得罪多少人,只会惹来杀身之祸,还连累你......”   “昔王莫要说笑。”林长缨不以为意,反而多了几分调侃戏谑,“说起得罪人惹来仇家这事,你我恐怕更多吧!”   先不说林长缨多年从军手里沾染着不少北漠人和边境强盗的血仇,更别提沈怀松还参与夺嫡党争,早已成为另一派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更何况今晚那群刺客可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招招都下死手,若真是阿依米娜针对我而来的,恐怕是我连累他吧!”   徐徐而来,似是在说着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   沈怀松觉着太不对劲了,赐婚后每次见她,都发觉她对沈清辞的态度愈发变得令人猜不透,心下乱成一团乱麻,脱口而出道:“难不成你......”   倏地,余光瞥到一抹刺亮,伴随着袁青鸾的惊呼,两人顺势旋身躲过。   待回神,抬眸一看,只见一把熟悉的乌木弯刀直刺于城墙的红砖缝隙上,在凛冽的月光下,依稀可见刀柄镶嵌的珠宝,烁烁银光。   林长缨横眉微蹙,还真是每次出场花样都不变的......   不多时,从拐角处传来脚步声,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慨叹道:“这大晚上的,二位还带着禁军来,恐怕是今晚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便也来跟着热闹一番。”   阿依米娜带着他随行的护卫而至,两队人马狭路相逢,身后禁军护卫多是严阵以待,肃穆相对。   林长缨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冷声问道:“今晚之事,你知道?”   “知道!听说是有刺客闯入昭仪殿刺杀嘛!哦对了,这还是你们家安王殿下的寝殿,怎么,凭他这样子还躲过了刺杀,捡回了一条命?本来我还想看看你们会不会挂白灯笼,没想到他居然没......”   长剑一出,尖啸刺耳,还未等阿依米娜说出“死”字,林长缨已然抽出袁青鸾的剑贴在她脖子边上,三尺长剑,泛着冬日寒意,抹过喉咙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这一幕吓得众人微怔,阿依米娜顿时瞳孔骤缩,只觉周身冷森森寒意,听她沉声道:“给我好好说话。”   太医院内。   一针下去,伴随着猛烈的咳嗽,沈清辞吐出毒血,月白衣裳染上血花,多了几分妖冶,如今他半跪扶着桌边,喘息不止,苍白的嘴唇沾染着血渍,竟无端生出几分明艳,诱人心魂。   温君珏一手收回银针,脸黑如炭,肃声道:   “这口毒血若我不帮你逼出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这么忍着,还敢无视我给你的信,连成风都不听话了,一心向着你,到最后这臭小子手脱臼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你们两个真是......”   说着,他缓了口气,捏紧拳头甩下袖子,告诫自己莫要生气,奈何微不可见地胡子都跟着发抖。   沈清辞无从辩解,随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渍,颤声道:“此事是清辞考虑欠缺,师父责怪,理所应当。”   “闭眼!”   “师父......”   “我叫你闭眼!”   沈清辞只好闭上眼睛,掌心凝力,恰好借此调整内息,可心里也多了几分确信此举何为。   温君珏持着镊子夹起细碎的白苏在他鼻前放着,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沈清辞垂下眼眸,眸色更显暗淡,手紧攥着衣料,半天都说不出来,末了,他缓缓睁眼,沉声道:“看到了,白苏,也叫紫苏子,味辛,性温,归肺经,可降气消痰、止咳平喘、润肠......”   啪嗒一声,温君珏摔下镊子,药草四溅纷飞,只听他颤声道:   “你果然,吃了‘打雪南枝’这味药......”   “是......”   “你!”温君珏喉咙微动,指着他,手指微颤,“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和阎王爷在抢时间了,七年前你非要成立这天宁阁时我就不答应,若是按照我的吩咐去练攻,加之药膳佐以,你兴许还能再活个十年八年,可这七年来你为了那狗皇帝的江山如此这么劳心劳力,大梁如何又关你什么事,你明明是最不应该管的人,若是你母妃......”   “别提她!”   沈清辞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话。   沉重的喘息幽幽回荡在房里,沈清辞轻抚着心口,调整内息压制毒性蔓延,到最后缓了口气道:“师父,我不欠她的,她所在意的那些国仇家恨都与我无关,我是土生土长的大梁人,她就是个疯子,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还得拜她所赐......”   终究是心里的一根刺,提到她就会变得如此反常。   温君珏微怔,咽了下喉咙,颤声道:“好.....那师父不提。”   随即徐徐叹道:“那你呢!如今这般自轻自贱又算是怎么回事,我原先不告诉你打雪南枝是压制凌霜的良药,正是因为其生长之地迷障危重,你倒好,不仅偷偷寻到了,还想出以自己掺杂着炽燃之毒的血来做药引,现在逐渐侵蚀你的六觉,把自己练成一副解药走到人家面前,两年前之事,这幕后之人也是料定了她是你的弱点才会出此计策,你倒好,上赶着逼那狗皇帝赐婚,她还是林枫华的女儿,你看人家领你的情了吗!现在还和昔王他们走了,把你丢在这里,你的一厢情愿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听着温君珏的咄咄逼人,他只得沉沉道:   “既是一厢情愿,那便与她无关,我从未奢望她能回应什么,只是希望她能回到从前,若是没遇见她和师父,今日我便不可能在这。”   沈清辞调息打坐完毕,垂眸看向眼前这地上的残局,叙说着再平常不过之言。   温君珏只觉着自己这滔天怒火打在棉花上似的,到底是气不过,脸被气得涨红如猪肝血色,攥紧的拳头红白相间,无奈之下,终是松手,只留一排红印子。   只是二人不知,远在不过几里路的宫城之外,大梁北漠的两队人马正在剑拔弩张间,互不退让。   阿依米娜的双手停留在空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只余毫厘利刃,渗着滴滴血渍,不免心中羞愤。   “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我可是阿依米娜,你竟然为了他......”   “今晚是你派人刺杀昭仪殿的?”   林长缨也不和她绕弯子,直接打断他,力道也加重几分,血痕显现。   身后的北漠使者拔刀以待,袁青鸾一声令下,大梁禁军亦是齐声拔剑,冬日深夜的冷风中隐隐含着肃杀,沈怀松看在眼里,亦是不可思议林长缨竟会突然如此作为,只觉心里乱糟糟的。   阿依米娜咽了咽喉咙,多是气不过,正声道:“不是!我要是想杀你想赢你,自得堂堂正正的让你输在我手上,怎么交给那几个被蛊毒控制最后还失败了的蠢货傀儡,又或者是,你难不成还真以为我会派人刺杀那个还坐在轮椅的废......”   倏地,长剑往下一压,阿依米娜立刻噤声,血滴渗着剑格落下。   “我跟你说过了,好好说话。”林长缨不平不淡地说着。   这么多年针锋相对她再清楚不过,今晚之事应与她没什么关系,以阿依米娜的脾性杀人都是大肆宣扬且亲自动手的,定然不会假手于人。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阿依扎尔的死可与你有关?”   一说到这,阿依米娜幽幽长笑,似是心情大好,感慨道:“就等着你亲自来问我这个问题了,借着和你比试让他血溅大梁皇宫的确是我的计策,他死了,我可是痛快的很,他是叔父和中原女人生下来的杂种,排行老六,前五个嫡系哥哥都被我杀了,我原以为终于到我执掌王庭了,没想到叔父竟交给了他,说我是女子,终究不适合,凭什么我样样都比他强还要被他踩在脚底,更何况这汗位本是我父亲的......”   说罢,渗着寒意轻笑回荡在耳畔,落在林长缨他们眼里终是难以相信,握着剑柄的手微颤,弑兄对中原人来说可谓是极恶毒的罪名,更何况还是亦如此阴险残忍的手段,还能栽赃陷害大梁和林家一番。   沈怀松的神色凝重起来,一早听闻北漠王庭内政不稳,之前见北漠大可汗亦是精神不振,这几年不知为何小可汗和重臣都相继离世,原本他不愿多理会他国朝政,可如今看来,想来是眼前这位北漠郡主已精心布局多年,不知不觉间已暗中掌控了北漠王庭,才会如此肆意妄为。   林长缨沉声道:“也就是说,你为了栽赃大梁和林家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让一个无辜的太监去顶罪,当替死鬼。”   “那倒不是!立青,我怎么可能会陷害你让你去死呢?我这么做除了让阿依扎尔死,还想让你看清你们大梁皇帝的真面目!几代忠臣竟沦落至此,在大牢里待了一天的滋味如何?更何况我可没冤枉这个太监,他也不无辜,他的确是前朝大周之人,毕生心愿就是看着大梁和你林家不得好死。”   林长缨一怔,只觉周身的寒意萦绕,回想起萧雪燃述说的捉拿太监时的情况,他撕心裂肺的大喊要复辟前朝,在他房间搜出来的扎针小人......   只余阿依米娜的长吁短叹:“立青可别忘了,当时释解京中兵权的可是你父亲,于大周之人而言,那可是国仇家恨,看来大梁不仅有北漠东瀛此等外忧,还有大周余孽这样的内患啊!”   阿依米娜见她不答,知此事突破她心防,心中多了几分看戏的滋味,本想以手阻开颈边的剑。   不料却丝毫未动,心下一紧,抬眸间只听她肃声道:   “郡主怕是不知,若是曾为大周子民,愿意在大梁安居乐业,大梁自会庇佑,可若是贼心不死,胆敢通敌叛国,戕害林家,来一个,我杀一个,中原人不来事,可也不怕事,贵国若是再以和谈为由来得寸进尺,恐怕就不是战败那么简单,到时要挂白绫和白灯笼的只怕不是我们大梁了。”   缓缓道之,伴随着袁青鸾的厉喝令下,众禁军上前一步,威喝以待,许是多年守卫宫城,多是日复一日的巡逻引路,不似边境那般铮铮杀伐,竟是隐隐的兴奋。   阿依米娜喉咙微动,竟有一阵窒息,无奈之下,以手势示意,让护卫退后一步。   林长缨也放下手中的剑,以衣袖把剑上的血擦拭干净再交还给袁青鸾,颇有歉意。   “袁副统领,我刚刚太冲动了,抱歉。”   “将军莫挂怀,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袁青鸾连声说着,掌心接过剑,顿时喜上眉梢,心想道:“天哪!将军用我的剑了,这得回家供起来......”   林长缨眉眼一挑,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生疑。   怎么突然那么兴奋,不过这两表兄弟笑起来还蛮像的......   阿依米娜没好气地拂了拂手,拿出手帕擦拭着脖子上的血渍,还真是会下狠手,心下受气,准备打道回府。   林长缨见她准备要走,连忙喊住:“等一下,还有一事,你必须回答。”   袁青鸾反应过来所为何事,派人围住了他们,阿依米娜突然觉着此次出使真是未找巫师占卜,真是栽在她和的沈清辞手上了。   随即转身,双手覆于身前,一脸不耐烦道:“又干嘛?!”   林长缨:“此次你用计杀阿依扎尔之事定然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这大梁绝对有内应,那个人是谁,如实招来。”   “你!”不知何,阿依米娜觉着受到了一丝冒犯,不过思索想来,心里生出另一番主意,“好啊!你我单独谈话,我不仅可以告诉你此人是谁,还有关今晚那些刺客身上的的蛊毒线索,也一并告知你。”   “不可!”沈怀松当即反对,“这乃是大梁皇宫,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林长缨提手阻止,轻声劝慰:“没什么,只是单独谈话罢了,也没什么。”   说着,林长缨示意旁边通往御花园的甬道,只身上去,袁青鸾听令将北漠的护卫围着,阿依米娜满意地点着头,原打算跟上去,却瞧着沈怀松仍有些按奈不住,以手势警告挑衅。   “我警告你别跟上来啊!女人说话都要跟着偷听,是不是男人啊!”   说罢,还做了个鬼脸,惹得周遭护卫和禁军都忍俊不禁,只是被沈怀松一瞪,便乖乖噤声,肃然而立。   如今冬夜寒风萧瑟,远处的御花园只余几盏孤灯摇曳,伴随着拂过冬青的簌簌声。   林长缨见四下无人,淡声道:“好了,现在就你我两个,可以......”   不料转身一瞬,余光瞥见一掌劈来,她下意识提手躲过,二人摩肩擦踵间,以掌风涌动着内力比上十几个来回,掌心相接之际,周遭冬青树哗的一声簌簌而落,似是凝着气流涌进。   阿依米娜一怔,只觉由掌心源源不断而来的寒气,似是撺掇进她的四肢百骸。   “你!你的内力怎么稀释成这样,这是中毒的迹象!”   林长缨横眉微蹙,眼见这渗着毒血筋脉抽搐鼓胀,涌上心口,干脆心下一横,以内息催动凝于掌心将阿依米娜推开。   二人被震得往后连退,周遭顿时风沙四起,不过一瞬归于沉寂。   林长缨轻咳几声,伴随着喘息未止,她将漫上喉咙的血咽了下去,稍稍调息逐渐恢复平静。   没想到这次那么快就调整过来了,难不成是水青先生的新药起了作用。   阿依米娜仍没有反应过来,讷讷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刚刚那股寒意宛如寒冻天山吹来的那股冷风,冻得人骨头渣子都觉着疼。   “这是什么毒,谁给你下的毒!?”   林长缨拂了拂衣袖,以手背擦拭着额间的汗,冷哼道:“那还不都得拜你们北漠巫医研制的凌霜所赐,不好好治病救人,专整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   凌霜!阿依米娜顿时一愣,这对北漠人而言莫过于万蛊之毒的存在,还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   “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中这种毒,你!”   “我来这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快说,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今晚那些刺客身上的蛊毒是怎么一回事!”   林长缨也不跟她兜圈子,这短短两天发生的种种事由令她颇为不安,总感觉在这繁华上京的暗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谋划着这一切,把大梁当做棋盘,人为棋子。   阿依米娜一时语塞,倒是少有的郁闷,只得沉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从来都是他和我单向联系,无缘无故地会有信出现在我的帐篷外,巡视的人根本没看见是谁,字都是从书上剪下来的,也忍不住字迹,一共两回,一次是提议这个计划,一次是说会有替死鬼来保林家,到最后就会变成大周余孽有意破坏两国和谈,大家便不会对此事起疑心,至于今晚那些刺客身上的毒,我没见过人,但如果能控制人的神智,将其练成铜皮铁骨,那应该是北漠的一种心蛊。”   “心蛊,此蛊可有解?”   “怎么可能!这种蛊毒是六十年前加莱公主那一脉部落的镇宝之毒,自从她和亲到中原,她的母族部落被我们阿依族收归后,就再也没见过这样的蛊毒,可谓是失传已久,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是加莱公主带过来了,但是大周亡了这么久,那加莱公主也早就死了,你确定还能找得一二?”   林长缨心下了然,眉宇的阴霾只增未减,沉沉道:“与你无关。”   说罢,就往回走。   “林长缨!”阿依米娜喊住了她,“你得给我好好活着,这十几年我们都还未分出胜负。”   林长缨长舒一气,沉声道:“那我倒是希望郡主殿下能安分守己点,此次平白无故地让我体验这把牢狱之灾,否则说不定我还能再多活一段时日。”   一句平淡丢下,就径直地往前走,阿依米娜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默默跟上。   林长缨如今心已乱成一团乱麻,沈怀松见她回来了,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你脸色怎么那么苍白,不会是她......”   “没事。”林长缨沉声应着,转而说道,“袁副统领,借一步说话。”   袁青鸾一怔,看了眼沈怀松,心下打鼓,只好硬着头皮的跟上她。   林长缨将刚刚得来的消息一一告知袁青鸾,还顺势让他想办法查一下江南矿石的溯源,这肯定不单单之事一个太监能做到的。   “我知道你肯定奇怪我为什么不告诉昔王,我虽相信他此事与他无关,可若是此事越挖越深,难免会与他有关,还有可能被他拿来利用大做文章一番,现在我无权也无意干涉此事,还是交由韩太师会更好。”   “那太子呢?”   “太子还是不可信为好,他总给我一种不可靠近的感觉,总之这朝堂之事我也知道你多年在宫中也耳濡目染,此事还是寻纯臣来解决更为好。”   袁青鸾觉着有理,只好应着。   林长缨见此事尘埃落定,便匆匆拜别二人,终究是不放心他们,便往太医院的方向去。   沈怀松看着她这急匆匆的背影,回想今晚之事,心里颇为不安,攥紧手中的剑不由得力道加重几分。   太医院内,沈清辞与温君珏无意争辩,今夜刺杀之事,终是令他颇为在意,那些刺客明显就是中蛊的迹象,与前不久李成风他们在江南遇到的极为相似,可能这便是那个人给他的第二个考验。   思及此,他便打算换身衣裳,暗中去趟刑部大牢。   “你是执意要管大梁这烂摊子了!”温君珏见拦不住他,虽然早知如此,但终究是气不过。   沈清辞换了身黑衣,便于他行动,沉声道:“师父,既是冲我来的,躲是躲不掉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长缨若是回来问起,就说我睡下了,她不会多问的。”   说罢,又是行礼深揖,随即往窗扉而去。   温君珏见他丢下这么这么段话直接跑了,眉毛气得竖起八字,一拳下去,掌心凝力,小案顿时裂飞刺向四周,伴随着丁零咣当,茶杯碎裂,水花四溅,惹得半开的窗棂都颤声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堵在心口的气才顺下去。   忽地,门外传来轻敲声。   温君珏甩了甩衣袖,一脸不耐烦,起身前去开门。   一开门,迎面的自是赶回来的林长缨,她往屋内探了探头,只见黑漆漆地,问道:“那个......温太医,殿下呢?”   温君珏见她衣袖上还沾染这血渍,这眉眼的沉郁更深,干脆踏出槛顺势关门,冷声道:“睡了。”   林长缨顿时愣住了,她难不成是哪得罪了这温太医,怎么感觉这没好气是冲着她来的......   在刚刚来的路上碰巧遇到先前与林枫华交好的太医,说这温君珏自大梁初立便为太医,人称“老神仙”,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奈何拥有妙手回春的医术,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当年宜静公主的生母韩氏难产大出血就是他赶到才捡回了一条命,平日蜗居在太医院,研究着稀奇古怪的玩意,不问世事,也没有人敢惹他。   林长缨心下无奈,想来是这温太医独有的行事风格,只好作罢,许是殿下今晚也是受到了惊吓,如今睡下没事就好。   思及此,她便拜别温君珏,想去看看萧雪燃和李成风的情况。   不料没走几步,身后传来沉沉一声。   “你可知,他的腿是有可能痊愈的。”   林长缨止步,眸光一亮道:“真的!?” 第61章 试探“完了,师父他老人家不会要为难……   皇宫大牢内。   正在内巡逻的狱卒几乎昏昏欲睡,忽有一缕黑影闪过,吓得他们一激灵,回过神来面面相觑才发现并无异常,才缓了下神。   待进入大牢厅堂内,正陈列摆放着今日行刺的刺客尸体,如今都不同程度出现腐臭味,还伴随着心口有浓烈腥臭汁液喷出,惹得经验老道的狱卒都难掩神色。   韩渊鸣以白布蒙着面,正襟危坐,见他们还在磨磨蹭蹭地收拾打扫着,肃声道:“你们都先出去,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狱卒连声应着,不忍附耳嘀咕:“韩统领还真是大胆,我在这几十年见尸体无数还没见过这样的,都不知会不会突然诈尸。”   “呸!天子脚下,胡说八道什么呢!”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堂内归于沉寂,忽有一阵风吹过,韩渊鸣还是尽量远离这几具尸体,小声试探道:“殿下,他们都走了,您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黑影闪过,沈清辞从房梁跃下,掀开蒙面。   韩渊鸣松了口气,行礼道:“殿下,您终于来了,您都不知道这尸体有多可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   沈清辞无奈地白了一眼,这韩渊鸣兴许是大智若愚,浑身凛然一股忠勇之气,不会被收归于党争,才会被璟帝重用,可有时候为人处世也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这才引得温君珏让沈清辞自小就和他多接触。   他话痨说了一大堆,还向沈清辞展示了一堆验尸工具,可谓是任君挑选。   “我是个大夫,不是仵作。”   韩渊鸣一怔:“可成风昨日还说你验了他们的小可汗。”   这李成风还真是话多......   沈清辞也不和他绕弯子,走近尸体,说道:“仵作的验尸单给我看一下。”   宫里的仵作门道颇多,经验比他更为丰富,他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刺客身上的蛊毒,思及此,他从腰间掏出琉璃器皿,借以小刀将其心口上掺杂着血沫的浊物刮下,味浓、腥臭、多有石更花刺鼻浓郁气味,和上次天宁阁在江南暗查遇到的突然袭击是一样的。   韩渊鸣在旁的档案中寻着验尸单,不由得探出脑袋,只见沈清辞熟稔地查验他们的尸体,以剪子的剪下毛发,随即以小刀正欲划过心口。   吓得韩渊鸣连声问道:“殿下,您这是!”   “我要把他们的心挖出来,拿回师父的山庄检验一番,这样就可以知道他中毒多深,什么时候中的毒,怎么中的毒,从而推断是谁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韩渊鸣吓得往后一退,这......这平日看上去和蔼仁善的温太医到底私底下教殿下什么......   倏地,沈清辞打了个喷嚏,只觉背后有股凉意渗入,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太医院内,林长缨正和温君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不远处孤灯摇曳,飞蛾围绕着微弱的烛火簌簌而动,在旁不乏烧焦的残尸。   二人坐下来,谁也没说话,温君珏也丝毫没有作东道主要招待的意思,林长缨察觉到微妙的气氛,思索着从年龄上作为小辈,只好自己来煮茶倒茶,倒是错漏百出,还差点把杯给碎了,幸亏是练家子才将其接住,但也可见其不熟练。   温君珏扶了下额头,乌黑的眉宇尽显阴霾,这倒个茶都跟打仗似的......   一番艰难险阻,林长缨勉强泡好了茶递到他面前,这茶多以药材细磨,飘着淡淡的苦药香,随即她试探道:“温太医,现在可以说了吧!殿下的腿真有办法痊愈吗?”   煮茶的水太热,茶都变涩了。   温君珏抿了口茶,眉毛蹙起,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他从小的大病小病都是我医治的,就连小时候残疾的消息也是我告诉的,倒是你,你知不知道他的腿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林长缨的手一顿,不免心虚,抿了口苦茶。   “听说过,是被秦皇后推下金明阶......”   温君珏一听到秦皇后,忍不住冷哼一声:“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林长缨在桌下紧攥着手指,只觉这太医的威压之感不同常人,好像被长辈教训似的。   “至于他的腿,是可以痊愈的,但是这过程及其痛苦难忍,先不说能不能熬过这日复一日的双杠练习,还需要照料之人费尽心力,而且到最后也不一定能真的站起来,失败的几率是很大的,有可能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到最后还要囿于那把楠木轮椅。”   林长缨沉默不语,低低地看着茶面,倒映着面容,思虑漫上。   她何尝不知其背后艰辛,先前军中有将士在战场中不幸腿部筋脉断裂,经军医医治再到后面站起来,亦是度过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岁月。   “温太医,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那为何他这么多年来,都没试一下去疗愈他的腿?总不会是不想站起来吧?”   温君珏眉眼一挑,幽幽叹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怕失败吧!反正我是啊......劝不动的!”   林长缨讷讷应着,皓腕微转,沉思其中。   温君珏往后一仰,嘴角微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随即余光一瞥,看向躲在屋檐后的两人,多是神色无奈。   这手都脱臼了还到处跑,真是翅膀硬了......   顺着近月的方向望去,萧雪燃和李成风正趴在青瓦之上,借着瑞脑金兽的遮掩,两双圆咕隆咚的眼睛盯着太医院内,他们一来就看到了院内的两人在叹茶叙话,才跑来这偷看。   萧雪燃终是不解,心道:“将军和这凶巴巴的老头子有什么好聊的......”   李成风心中忧虑,心道:“完了,师父他老人家不会要为难夫人吧......”   两人各有所忧,只得长叹一声。   “算了,他们聊他们的,想必将军早就知道我们在这,还是不多打扰了。”萧雪燃干脆转身,看向眼前这盘明月,搓着手哈气,“今儿个的月亮到还挺亮的。”   李成风微怔,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不过多有不便,他左手还缠着绷带,加之腰上有伤,只好艰难转身,不料还未起来,萧雪燃就一把拽着他衣领帮他起身坐好,还不忘嘀咕道:   “叫你这么刚刚这么冲动,我就算挨那一掌也不会怎么样,你倒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年看你怎么过。”   李成风挠了挠后脑勺,说实话,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这样了。   思及此,他讷讷地看向萧雪燃,眼眶残留着红晕,腮帮子都气鼓鼓地,手里还有点不知所措,在玩着青瓦边上的小碎石。   落到此处,他原本想安慰她一番,不料刚想开口,萧雪燃一把丢掉石子,直击冬青树干,气闷道:“混账东西,都不知哪来的刺客,专搞偷袭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下次再让我看见,这次是佩剑不在手上,下次定饶不过他们!”   振振言辞,多是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成风一怔,下意识问道:“你也觉着,刺客是见不得人的?”   “本来就是,穿着黑不溜秋的,只在夜里行动,不就是见不得人嘛,然后白天又换下一副面孔隐藏在大家之中,说不定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更何况既然要杀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比一场,立下生死状,这是江湖规矩,将军亦是这么认为,而且我爹死在刺客的手下,生前最讨厌这种偷偷摸摸的。”   越说越气,萧雪燃干脆拾起石子,打掉对面房檐的冰稍。   李成风沉声应着,眸中亮光渐失,抠着衣角,多是心神不宁。   忽地,五指的虚影在他面前晃了晃。   “诶!发什么呆,怎么这样一副丢魂的样子,有糖吗?”   “哦.....有!”李成风连忙在腰间锦袋摸索着,掏出一颗乌梅糖递到她手心,“刚刚打斗中不小心弄撒了好多,只剩一颗了,给你。”   “算了。”萧雪燃连忙收回手,起身道,“还剩一颗就留给你了,我们快去看看哎哟妈呀我天......”   萧雪燃说着,本想扶他起身,不料打眼一看,吓得她差点摔下,原是林长缨和温君珏都站在房檐下,看着他们二人,神色微妙。   两人对视一眼,只好悻悻地下去。   林长缨颇为无奈道:“一早就听到这边有声响,你们也真是好兴致,这大冬天的晚上,不好好休息,还跑到屋顶赏月。”   说罢,看向温君珏,正直勾勾盯着李成风,怕他不喜少年人闹腾,抢过话头道:“温太医,这位我相信您早就认识,是在殿下身边多年的侍卫,李成风,这位是我以前的副将,萧雪燃。”   温君珏一怔,仔细打量着她,念道:“萧......萧雪燃......”   萧雪燃没好气地白了眼,上下打量着他,这哪里来的糟老头子! 第62章 黎明三哥哥和三嫂嫂定能修成正果!……   萧雪燃双手覆于身前,直道:“是我!不知温太医可有什么意见?”   见她这剑拔弩张的意思,林长缨连忙横在两人中间,劝解道:“温太医,实在抱歉,她这人是有点脾气冲,您大人有大量,别介意。”   温君珏只好收回目光,冷哼一声甩袖,瞪了眼李成风,他立刻肃然而立。   “既然无事就别在我这院子里瞎逛,这这么多名贵的药材,哪来的回哪去!”   说罢,转身向房间而去,还顺手拿了一簸箕的药材。   只余三人在这干瞪眼,林长缨反应过来:“这......我们总不能把殿下落在这吧!”   李成风已猜到沈清辞如今不在这,说道:“没事,夫人,殿下自小经常住在温太医的院子里,有他照料,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白音嬷嬷估计还带着人收拾殿里的残局,我们快回去吧!”   说着,有意带她们出去。   林长缨只好应承,萧雪燃不由得含泪打了个哈欠,整整两天基本没睡过觉也是难得的,一边拉着林长缨的手,发觉手上有些微红。   “您这手怎么烫伤了?”   林长缨似乎仍处在自己的思绪中,讷讷地应了句:“刚刚煮茶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什么,您怎么能给他泡茶!”   李成风一时语塞,果然有师父的行事作风......   林长缨怕她这来势汹汹要找温君珏麻烦,连忙拉着她走出太医院,“行了,只是我不小心的,不过泡壶茶而已。”   说罢,回头看正捯饬着药草的温君珏,刚刚见过这两面,心下生疑,这太医不像寻常医药世家那般自有儒雅文静的沉淀,衣袍微敞,头发散乱,气质落拓又依稀可见风骨,而且走路吐息平缓,气沉丹田。   刚刚泡茶谈话时,也有注意到他手掌老茧和烫伤,这老茧还算正常,可这烫伤亦是日积月累,难不成是经常做饭熬药,或者是烟花打铁之类的......   看来这宫里的怪人还真的挺多的!   回到昭仪殿,一同和白音嬷嬷还有宫中的侍女收拾了下一片狼藉的寝殿,好在这昭仪殿不大,只不过大多年久失修,恐怕有很多都得重新整修一番。   不过两个时辰,第一抹天光自天际倾泻而来,萧雪燃累得席地而睡,李成风也趴在的案桌上睡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吃好吃的。   林长缨早早醒来,为他们二人盖上毛毯,走到阁楼的回廊上,眺望着四处看不到尽头的皇宫,可独独这昭仪殿独树一帜,样式不一。   原本想问问派人问问沈清辞的情况,奈何白音嬷嬷恰好拿来了早膳,还带来了一封信,是给林长缨的。   她打开一看,声道:“纯善贵妃要见我?”   白音嬷嬷重重点头,比划着手势,示意人家宫里已经派人在下面等了。   林长缨回神,想起小殿下不慎摔下中天阁楼一事都还未和她明说......   不过一盏茶,林长缨随着纯善贵妃派来的步撵来到了她所在的宫殿,来到正殿大门,宫女推门请入,不料刚进去,宫女就合上了门,正殿内陷入一片昏暗,她顿时警觉起来,四周观望。   不料刚想开口说什么,眼前的月洞门大开,熹微的日光闯入,惹得她微眯着眼睛,恍惚中,花瓣从阁楼而落,只见一缕丝绸飘入,顺着风直上房梁,绕梁捆紧。   须臾间,一抹身影闯入眼帘,借着绸缎从月洞门外荡入,一身彩衣金丝水莲群,露出藕白手臂和细条腰肢,身披长巾,绾于腰后,伴随着舞姿轻盈,矫健的步伐衔接,小腿浑劲白皙,似在凌空飞舞,直落于莲花台中心。   鼓声一顿,观者的心似乎也跟着漏跳一排,只听悠扬深远的笛音响起,她于莲花台上高举琵琶反背于身后,借着腰力旋身而舞,玉指纤细,单足落地,借着长巾挥舞,伴着笛音弹奏琵琶,亦奏亦舞   头戴莨纱,玉面红唇,一颦一笑间,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曲罢舞止,伴随着一阵阵童声欢呼,看得出神的林长缨才回过神来。   只见小殿下和宫女都在撒着花瓣玩,兴奋喊道:“母妃太棒啦......”   此人将莨纱揭下,林长缨一怔,才发觉这是纯善贵妃,平日所见她行为举止皆是温婉良淑,动作轻柔,笑而不语,没想到还能跳这样风情有劲的舞。   纯善贵妃悯笑道:“如今一把年纪好久没跳了,倒是让长缨见笑了。”   “没有没有。”林长缨连忙摆手,“臣下虽不懂舞蹈,可也知道娘娘是跳的极好的。”   纯善贵妃的随行侍女替她拿下琵琶,披上外袍,请林长缨在一旁落座饮茶,小殿下一见到她来了,兴冲冲地跑下阁楼,一把抱住,脆生生道:   “嫂嫂来了,我母妃跳舞是不是很厉害。”   林长缨有些无措,但看着这么软糯的孩子还是心生欢喜,将他抱上,轻声道:“是,可厉害了,也有小殿下撒花瓣的功劳......”   说着,和他一块落座到梨花案边上。   “平儿,不得无礼。”   纯善贵妃颇为无奈,好几次想要抱过来都不愿意,只好随着他的意。   林长缨抿了口热茶,近看她这身打扮,不忍好奇多看了几眼。   纯善贵妃察觉到她的异样,悯笑道:“长缨是不是觉着我刚刚跳的舞和衣裳不太像我们中原本土的?”   温声细语,倒像是熟悉的邻里喊你吃饭。   被戳破的林长缨不免心虚:“请娘娘赐教。”   “其实我跳的舞来自前朝大周的梨安公主。”   林长缨一怔:“梨安公主!?还是前朝的......”   纯善贵妃见她这般迷惑,不由得低眸一笑,柔声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并非官宦人家出身,是在寿宴献舞,陛下赐予恩典才能有如今圣宠,我亦是未敢忘怀,而这舞蹈是我们乐坊的乐师所教,乐师先生当年带了一群小舞女在大周皇宫庆贺前朝梨安公主及笄生辰并未其献舞,同时也有幸见得梨安公主献舞,其舞蹈既像北漠的胡旋柘枝,也像中原的桃夭踏歌,两者融合得相得益彰,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乐师先生和小舞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乐师先生将这支舞蹈画下,也算是为了给自己留个纪念,但没想到大周皇帝残暴不仁,民心早失,听闻就连他的女儿梨安公主也死在了那场宫变的大火。”   “如此说来,这梨安公主的确可惜。”   纯善贵妃捻转着茶杯,徐徐叹道:“的确是可惜,后来乐师先生惋惜悲痛,便教习我们习得这一舞蹈,也不敢说予他人听这舞蹈由来,只是希望人活这一世,能为梨安公主在人间留下点什么。”   林长缨耐心听着,抚着茶杯微转,沉思其中。   的确是该留下点什么......   小殿下小嘴叭叭地吃着蜜饯,弄得满嘴都是,听到这一番话,腮帮子气得圆鼓鼓,“就是!教经史的先生也和我说了,当年那么多无辜之人丧生于那场大火,那个坏皇帝见自己王朝覆灭,还要拉着别人去陪葬,真是太坏了!”   纯善贵妃无奈,拿出手帕擦着他的小嘴,小声斥责:“小孩子家家,说话不这么饶人,小心落人口舌来偷偷欺负你。”   “我不怕,我是大梁皇子,就是要打坏人,保护母妃,守护上京和四境之内百姓的安定,嫂嫂,我以后也要向您和二哥哥一样去参军营......”   林长缨一怔,这番豪言壮语倒是比当年的她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回想到此行来的目的,有心让小殿下去院子里玩雪,先行支开。   纯善贵妃读懂了她的意思,便让宫女先带他下去。   “长缨可是有话要与我私下说?”   林长缨从怀中拿出一块木屑,将当时小殿下坠楼意外背后的疑点诉说一遍,吓得纯善贵妃心有余悸,眼眶微红。   “到底是谁,要害我平儿!”   “娘娘莫慌,此人不是蓄意,而是临时兴起,您最好回去问问随侍的宫女,寿宴那几天小殿下遇到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能正是小殿下的无意之举,无心之说,得罪了什么奸邪之徒才出此下策,以后还是要随行护卫贴身跟着更安全点,还”   林长缨沉着冷静,小心劝慰一番让她定下心神,连声道:“好,本宫一定会彻查此事......”   随即寥寥叙话,纯善贵妃也不好多留林长缨在宫中,便带着小殿下在殿门外相送。   “原本想多些和你聊聊,可又想着,清辞这孩子肯定在等你,就不多留你了。”   林长缨向她福了福,意在道别。   纯善贵妃有意向她走近,熟稔地替她绑好大氅结带,柔声道:“这些话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看着清辞长大,这孩子自小就吃了很多苦,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对人这样,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林长缨低眉颔首,眸光多了几分亮色,讷讷道:“我知道,殿下他的确是个可深交之人,以前吃得苦定然不会白费,相信他的福报还在后头。”   言辞多为诚恳肃穆,落在纯善贵妃眼里倒是多了几分疑虑,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抱着小殿下,喃喃道:“长缨她......真的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小殿下仍挥着小手向林长缨道别,听此一言,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颇为掷地有声:“嫂嫂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的,有个词平儿最近学的来造句,三哥哥和三嫂嫂定能修成正果。”   “人小鬼大。”纯善贵妃无奈,将他抱入殿内,哄声道,“反正啊!平儿平儿,平安就好,和你三哥哥一样。”   日光熹微,簌簌的金光照撒入皇宫,散去前夜的阴霾,迎接黎明。   林长缨见着这日光照拂在身上,回想这两日,可谓是松了口气,慨叹道:“这天......总算是亮了。”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本来就是如此,怎的突然有这番感慨?”   林长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发觉沈清辞从回廊尽头走来。   “殿下怎么来了?” 第63章 留念不过是想让她多些念想和牵挂,留……   林长缨连忙跑过去,问道:“现在时辰还早,您不是应该在太医院还没起的吗?”   沈清辞不免心虚,轻咳了几声道:“不早了,我已经让成风他们起来收拾东西,他们从南宫门出,我们就近从西宫门出。”   林长缨沉声应着,替他推着这轮椅,行于白玉砖瓦间。   “听到娘娘召你,我便来寻了,看来现在都已经跟她说好了?”   “都说了,一开始娘娘还挺担心的,但是她在宫里多年,也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没有多加干涉。”   说罢,回想临别时她说的一番话,眸光沉沉,落在沈清辞的腿上。   温君珏的话终是让她多了几分犹豫和不确信。   不多时,周遭传来掷地有声的呼喊,伴随着铁器铮铮声,弓箭一松,瞬间直抵靶心。   四周望去,才发觉已到皇宫内院的外围,不似御花园般的枯木逢春,倒是沙土沉沉堆积掩埋,以白粉划出区域范围多,多有士兵进行操练。   林长缨生疑:“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训练场?”   沈清辞偏头看了眼她,淡声道:“这还是韩大统领一年前向陛下请恩的,说禁军日复一日的巡视护卫多有烦闷懈怠之时,希望能有个近处的训练场进行定期的考核,以奖惩来激发禁军将士的士气,初选禁军,还时不时在外操练,给百姓观看,还能震慑那些对大梁有歹心之人。”   林长缨一笑,颇为无奈,看来这韩渊鸣还真是闲不下来的主......   思及此,忽地一阵疾风而过,唿哨声响,只见箭矢势如破竹般袭来,扫过林长缨背后发丝,直刺城墙上砖瓦缝隙。   不过须臾,她纹丝不动,可见也是预料到箭矢抵达之处。   奈何却吓得随行太监躬身微颤,只见两位少年迅疾跑来,可见应是预备役,知自己刚刚差点闯下大祸,连声颔首致歉。   随行的太监自然也不能放过这样耀武扬威的机会,一改自己吓尿的样子,捻着嗓子斥责,还搬出他们二人的身份。   林长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忙喊停。   “行了,这也没什么。”此话一出吓得太监噤声,不料她复又道,“这两位少年,我见现在射箭场没什么人,不知可否借弓箭一用,待会儿自会派人送回。”   两位初出茅庐的少年见贵人都不追责,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将木弓交予她手上,就乖乖退下,可也心下生疑,两人嘀咕着这皇亲贵族要弓箭何用,回队伍后一群人待在栅栏后观望着。   沈清辞还以为她射箭的瘾又犯了,便挥手让太监退下一边,不料刚回神,林长缨却说道:“殿下,您想试试吗?”   “我?”沈清辞忽然觉着有种不好的预感,“等等,我不行,这!你......”   未等他拒绝,林长缨就俯身在他身后,手把手地持弓,还顺手将城墙上的箭拔下,左右手开弓教他。   无奈之下,沈清辞只好放弃挣扎,任由她摆布。   微凉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手指纤细,似是病弱白皙的雪皮包裹着骨头,小巧的手只得掰着他的指头,搭在玄木弓弦上,以木箭相抵,张开手臂,对准正前方的靶。   林长缨侧在耳边轻喃低语,说着要略细节,只觉她平日念佛的沉香萦绕在侧,发丝吹拂,撩在他颈肩,呼吸逐渐不平。   侧眸一看,两人对上目光,林长缨一怔,慌乱瞥过前方,嘀咕道:“不是看我,看前面。”   沈清辞沉声应着,只觉体内的内息开始紊乱起来,顿时眉心微蹙,手腕稍偏,未等林长缨纠正,右手一松,唿哨声鸣,箭矢离弦而去,刺穿游荡的冬青落叶,正中红靶心。   不过是别的靶心......   落到此处,不远处训练的少年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满地打滚,毕竟是难得一遇的笑闻,就连在旁的太监也没忍住掩面忍笑。   林长缨朝那边瞪了一眼,随即轻声说道:“那个......殿下已经很厉害了,还能中靶心,我第一次都是脱靶的!”   沈清辞缓了口气,稍稍的握拳以调整神色,“没什么,我们走吧!想必他们也久等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南宫门而去。   “诶!殿下,等等我。”   林长缨连忙跟上,差点忘了把弓箭交还给太监,叮嘱归还还不必他们跟上。   她一路跟在身后,心虚地挠着后脑勺,心想道:“完了,这下不会办坏事了吧......”   只是在她未察觉之处,沈清辞鬓间青丝飘扬间,掩映着耳骨通红,借几分熹微的日光,掩饰一二。   游荡的冬青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请箭矢末端上,倏地刺裂一声,箭靶和箭矢漫上裂痕,直击中心,悄无声息。   在回府的路上,萧雪燃和李成风终是抵不过疲惫,倒头睡过去,林长缨看在眼里,终是没忍住笑,对上坐沈清辞的目光,连忙阖眼睡过去。   一回到王府,王婶就把他们几个拦在王府门口,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艾草沾水在他们身上都扫过一遍,默念着驱除霉运,祈祷平安康乐的话语。   “这艾叶沾水能驱除霉运,这难得去趟宫里竟发生这种见鬼的事,那些北漠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以后殿下还是以前一样,宫里的活动能不去就不去,反正也没人待见......”   絮絮叨叨地还念着很多,活像个气鼓鼓的小怨妇,惹得林长缨忍俊不禁,任由其摆布,转圈洗扫着身上。   “对了,夫人,您还要跨火盆呢!老奴都准备好了,来搀着你。”   “好好好,都依着王婶。”   说罢,就搀着林长缨跨上火盆,又像家里迷信的长辈般念叨着上天保佑的话语,这也倒成了在场人的所愿。   一番折腾下,大家进到王府,也算是松了口气,这两日在皇宫过的可谓是惊心动魄,但微不可见地,每人心中似乎都有了一番不同往日的见地。   离午膳还有点时间,沈清辞便想着各自回屋休整一番,更何况李成风身上还有伤,也是该换药的时候。   林长缨带着萧雪燃走在回北棠厢的路上,浮光掠影间,凝视着周遭园林庭院,多是没来由的心安熟悉,可也觉着过去许久,有些恍神。   目光逡巡间,注意到廊檐下的台阶都铺上了石子路,簌簌而落的雪水渗入石子缝隙间,不会再像一摊墨渍撒入,防止滑溜摔倒。   没想到那么快就铺上了......   萧雪燃走近甬道,见她不走,唤了她几声。   林长缨应声走了上去,不料在进院子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嘶鸣,顿时止住了脚步。   “这马鸣声怎么......”   萧雪燃也觉着不可思议,“这不是踏雪的声音吗?”   “走,我们去后院马场看看。”   林长缨二人来到了后院的马场,马棚下除了常用的香车宝马,其中一棚里踏雪正在里面吃着黑麦草,李叔还在替他打着水喝,见她们以来,眉毛都要翘上天去。   “夫人,老奴还打算派人去叫您,没想到您自个找到这来了。”   林长缨走上前去,抚摸着它鬓间的红毛才敢相信眼前所见。   “这.....踏雪怎么会在这?”   李叔笑得脸上皱纹的皱到一块,似乎还有些得意,“自然是殿下派人交给老奴符印以他的身份去办的,军中旧部知道是安王府,有您在,就很快把这乖马儿交给老奴,而且夫人有所不知,老奴到王府来之前可是在荆州豢养军马的,照料这战场退下来的老马也是得心应手,自然不用担心。”   虽是这么说者,李叔可算是松了口气,这两日整改后院马场可费了不少心思,殿下可还真会给他考验......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有劳殿下和李叔了。”   萧雪燃提来刷洗的工具,林长缨熟稔地以刷子替它刷洗着马背,听到是沈清辞做主,倒是也没觉有多少意外,毕竟这相识以来他给的惊喜惊吓已经不是一星半点……   思及此,她没忍住摇头轻笑,多是自嘲。   萧雪燃注意到,“小姐,您笑什么,我怎么发现您最近老是突然莫名其妙地自己笑,我瘆得慌。”   “有吗?哪有......”   林长缨神色回正,眼神瞥向别处,受不了她这般审视的目光,连忙指着一处,“雪燃,你掉钱了!”   “啊!哪里哪里!”   萧雪燃吓得到处摸索往地下看,不料脚底一滑,一屁股蹲坐进草堆里,沾染上泥巴,惹得李叔和在马厩打扫的小厮哈哈大笑。   “小姐,您耍我!我怎么可能会掉钱!”   林长缨强忍着笑意,义正言辞道:“正好身上脏了回去洗洗,否则以你的性子回去倒头就睡。”   到最后还是萧雪燃败下阵来,头顶杂草气冲冲跑回北棠厢,轻功一跃,一溜烟地就没影,和当年在北境偷跑出去玩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奈何在不远处角落,李成风也强忍着手肘上的伤,不敢笑出声来,沈清辞静默不语,两人对上目光,吓得李成风立刻肃然而立正经道:   “殿下,我没笑,但是您看,夫人多高兴,和之前进府时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可太不一样了!”   沈清辞远远瞧着,眸色更为深沉,不过是想让她多些念想和牵挂,留她在人间......   思及此,他敛过神色,目光落到李成风手上束缚的绷带。   “行了,该走了,回去看看你的伤,这两天堆着的阁中日常事务已经够多了,还等着李统领来处理!”   说罢,转着轮椅往后走,倒是没有一丝犹豫。   李成风顿时懵了,连声道:“殿下,您这也太狠心了吧......”   “谁让李统领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都没受过什么伤,这次区区几个刺客手就脱臼了,还是说只是多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变数?”   言下之意,多了几分调侃的意思。   “殿下您又打趣我......”   李成风自知说不过,只好放弃抵抗,乖乖跟上前去。   殊不知,层峦叠嶂间,稀稀落落地下着细雪,梅花更甚,看来新年快到了…… 第64章 新年“你可有想过,再站起来....……   往后的两个月,冬雪皑皑沉熹微,除旧迎新又一年,王府里亦是难得有了一番安乐祥和的欣欣向荣。   林长缨时常监督萧雪燃在院中抄写玩忠君爱国的列传,期限是大年初一前,否则就不准出去玩,她也难得拾起笔杆子来奋笔疾书,恰好林长缨也要抓紧抄完这经书的祈福文,年后就该到大相国寺为两年前故去的父亲和同袍祈福。   奈何令林长缨没想到的是曾经自己说过要学古琴的誓言可是被沈清辞记得一清二楚,一个月内就得学会阳春白雪这首曲子,其基本乐理知识,技巧要领都得掌握得滚瓜烂熟。   以至于沈清辞当起这个严格的老师,天还没亮就让她起身练习,手把手地教,错了得重来,不得含糊过去,惹得萧雪燃倒是少有的幸灾乐祸。   这番折腾,北棠厢出现的奇异之景引得府中侍女广而论之,没有什么比萧雪燃提笔抄书,搭配着的断续为止魔音萦绕来得更为可怕,惹得李成风这个受伤之人成了个大闲人。   阿依扎尔身死大梁一事,次要来说到底是大梁防卫不足,才让前朝余孽有机可乘,璟帝亲手书信一封并让中郎将带着价值连城的慰问品送予北漠,以表大梁圈圈哀痛之心,至于和谈一事,大可汗因丧子之心沉痛,无心顾及,便交予阿依米娜全权负责,于沈清辞眼里,也不觉着意外。   大年三十,瑞雪落下,南枝肆意,爆竹声响迎福到,街坊邻里的小孩红扑扑着脸蛋,在家门口玩着灯笼彩蝶,家里忙活着一大堆,到最后还得被一声“回家吃饭啦”的唤声匆匆而去,闻着熟悉的饭香味寻着回家的路。   安王府亦是难得的热闹,中院廊厅下,古董羹咕噜咕噜冒着泡,多为原先冷藏的新鲜时蔬摆列,飘香四溢,廊檐锦帘放下,四角皆放着炭盆时不时冒着星点子迸溅爆蕊。   沈清辞和林长缨坐于堂上,一家人敬过天地,拜过神,如今就到了吃年夜饭发压岁钱的时候。   林长缨余光微瞥,瞧着他从衣袖中取出赤红香囊,递予她,里面都装这银两,香囊上还缝着吉祥如意的话。   “我来发压岁钱?”林长缨小声问着。   沈清辞眼神示意,她也只好应承,抬眼就瞧见萧雪燃抢李成风的东西,闹腾得很,随即她轻咳了几声,两人一听不对劲,只得乖乖坐到跟前来。   “到了发压岁钱你们就这么听话。”   林长缨颇为无奈,将香囊交予他们手中,柔声道:“过了新年,就大一岁了,莫要再像小孩子般胡闹冲动,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萧雪燃如往常般颔首接过,自然是像以前在林府时接过压岁钱,说着祝福语,颇有小孩被迫表演一番,李成风似乎有些不太娴熟,照着她的来一遍。   “成风,怎么,这是你第一次拿压岁钱吗?”   李成风一怔,将香囊攥在手里,沉声道:“那倒不是,以前过年的时候,殿下和王婶李叔都会给我压岁钱,只是没有像今年这么热闹,没吃过年夜饭,也没说过祝福语。”   四周张灯结彩,来往的婢女小厮扫着落雪,穿着新衣,人来人往间,到底是多了几分喜气和人气,这落在林长缨眼里和林府无异,随即看向沈清辞。   他拂了拂手,示意李成风他们先下去玩,二人就开始数着从外面兜来压岁钱。   沈清辞给她倒了杯热茶,悯笑道:“这还得托了夫人的福,你一来,这府里就热闹了。”   “那我还真是不甚荣幸殿下托我的福。”   说罢,就瞧见沈清辞从另一衣袖中取出香囊交予她。   “我也有压岁钱?”   她捏了一下,看形状不太像银两,倒像是玉镯,思及此,将其取出,是一块飘花玉镯,青墨相接,在光下泛着点点飘花,温润微凉。   “这也太......”   林长缨刚想说“贵重”,他就截断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普通的青白和玉,但贵在能养人,有安神辟邪之效,还是收下吧!”   说着,他接过玉镯,戴在林长缨的手腕上。   林长缨眉眼一挑,以前倒是听说过玉有很多功效但从未了解,刚刚一番话也是一知半解。   “好,那这玉镯我收下了,多谢殿下送我的新年礼物。”   话音刚落,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王婶捧着一笼屉饺子上桌。   “饺子来啦!”   笼盖一抽,晶莹饱满的饺子摆列其上,冒着滚滚热气,青葱翠绿似是掩藏在其中,不过王婶忘记做酱料了又得跑回去,还顺带着将其他菜一块上,不忘数落着李叔不来帮忙,专搞他的药酒。   林长缨起身叫着外面正玩雪仗的两人,没一会儿这饺子就遭到哄抢,她看着萧雪燃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奈道:“你这搞得好像以前我都不给你饺子吃似的。”   萧雪燃的嘴里都不知塞了几个,嘟囔道:“哪里,去年大年三十他们都去郊外泡温泉,您就窝在房里抄祈福文,还什么都没吃,我又怎么好意思去吃,您快尝尝,王婶做的可好吃了。”   说着,把抢来的茴香饺子都拨到林长缨碗里。   林长缨稍显一愣,但转眸恢复神色,随即咬了一口,微点着头,悯笑道:“好吃。”   “那我再去厨房瞧瞧王婶还有什么好吃的。”   说罢,就拉着还没吃完的李成风走,一溜烟的功夫两人就没影了。   林长缨颇为无奈,这毛躁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   沈清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没多说什么,替她倒了杯热茶,门外的嬉闹嘈杂声络绎不绝,伴随着唿哨声响,一抹闪光直冲天际,星落夜空顿时漫上火树银花,倒映在众人眼里。   林长缨抿了口热茶,看向天际漫天银花,不禁叹道:“希望......今年是个好年。”   “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沈清辞喃喃回应着,目光逡巡间落在廊厅下的古琴,有意提醒道:“夫人好像还有功课没交。”   “咳咳咳......”林长缨吓得连咳几声,对上他这不容置疑的目光,嘀咕道,“今天可是大年三十。”   “所以我送了玉镯来鼓励夫人。”   就知道准没好事!   “殿下还真是比我父帅还严格......”   嘴上不饶人,但还是乖乖走到古琴前坐好,拨弄着琴弦,眉眼微挑间,似在努力回想沈清辞如何教她的,带着一丝自我怀疑的不确定,只好硬着头皮上。   指腹轻挑,扫过琴弦,伴随着飞檐青铃作响,雪打梅枝,琴音未止不平,幽幽回旋婉转下,忽高忽低,忽轻忽响,盘旋之际,似是明泉四溅,久久只余波澜花纹   林长缨稍显微怔,似乎多日练习未过的指法如今都熟稔而过,熟悉的琴音此起彼伏,似乎将她带回潜藏记忆深处的时光,母亲亦是在廊厅下弹琴,父亲舞剑,她在一旁看着,拍手称快,倒是从未敢想,没想到自己也能弹出阳春白雪......   一盏茶的时间,曲罢而止,林长缨缓了口气,面色凝滞,喃喃道:“我居然弹出来了!”   沈清辞倒不觉着奇怪,意在情理之中,幽幽说道:“正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只要勤加苦练,即使痴于乐理也能习得音律。”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这话怎么不像是在夸她呢!   但说到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她盯着沈清辞的腿看,心中亦是起疑,既然有可能站起来,为何这么多年来不试一下,难道就不想腿好起来......   一时间,林长缨摩挲着下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思索着要不要问一下。   不料远处忽然传来王婶的急唤,只见她匆忙抓着勺子来,腰间还系着围裙。   “殿下,夫人,不好了,雪燃的头卡进栏杆里了。”   “啊!”林长缨顿时懵了,“什么叫头卡进栏杆里了。”   王婶急得手舞足蹈,“就是咱们后院里养着鸡的小栏杆,雪燃路过时看到里面有掉的几个铜板,就想伸进去拿,没想到在栏杆外伸手进去拿到了,可头也跟着卡在那出不来了,现在那些鸡都到处围着她转!”   沈清辞:......   林长缨扶额无奈,看来这个年是注定过得不太平!   往后时日,恰逢平南林家祭祀大典,解决上次林家出现党争一事,加上林老太君身体抱恙,林长缨请命回家中处理族中事务,两人分别既是两个月,沈清辞亦没有拒绝,正好对大相国寺的部署也到了尾声阶段。   季春三月,褪下银装素裹,枯木逢春,冰雪消融,庭院内的溪水顺着假山环绕,竹筒敲打着青石,花木皆是逢春冒芽之际,氤氲着清香肆意。   林长缨回到王府后,观望着庭院花木,久违的西府海棠冒出枝芽,如今已是含苞待放,兴许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其开花,只是这段时日温君珏的话让她多了几分困扰,眼下回来不想再拖。   “这走来走去是在干什么?”   不远处的一声轻问拉回她纷乱的思绪,只见沈清辞从回廊处来,似乎一年四季身上都穿着缂丝衣裳,不知冬夏。   林长缨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慌忙道:“没什么,路过赏花,这几天回来,发现中庭里的花还挺好看的......”   沈清辞眉眼微蹙,并未顺着她说下去,直接道:“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啊......”   “从过年那会儿我就觉着了,每次见我都一副欲言又止有话说的样子,但是后来你有要事回林家,我就没有多问,这几日回来还有意在中庭晃悠,见到我都说路过赏花,想来应是有话对我说,既是如此,那我先开口问。”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她找的理由都这么专一的吗......   心下无奈,只好走到他面前,和往常般蹲下,抬眸注视着他眼睛。   “那个......你可有想过,摆脱这副轮椅,再站起来,就像......”   “你是不是,早就不喜我站不起来,亦或是......嫌弃。”   幽幽说着,不夹杂一丝感情。   林长缨微愣,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对上他冷冽的眸子,尽是如冰窖初开的青莲般寒气袭来,与这乍暖还寒的三月颇为违和,顿时滋生起她心头这团火气。 第65章 赌气沈清辞!你刚刚说的这是什么混账……   嫌......嫌弃!   林长缨气得顿时暴跳如雷起来,“沈清辞!你竟是这样想我的,我要是嫌弃当时又怎么会嫁......我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林家!?奈何话到嘴边,又觉着两人当时的确是因为一道圣旨才成婚,他这么想好像又无可厚非,才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林长缨气得面目微红,顿时羞愤不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甩袖而去,气冲冲地掠过这海棠花林。   沈清辞讷讷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青筋微现,扶额苦思,一拳捶到膝上。   沈清辞!你刚刚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花林掩映着他惆怅的身影,伴随着缕缕懊恼叹息,花苞坠着水滴沉下,空气渗着点滴海棠香。   北棠厢内,萧雪燃熟稔地打扫着寝室,如今更是难得闲情逸致拿着鸡毛掸子去打扫小案上的普贤菩萨像,还嘀咕道:   “菩萨大人,将军这段时日实在是太忙了,忽略您老人家,不过您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怪罪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我这就替咱们将军好好给您烧回香,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思索想来,萧雪燃又觉着好像是从寿宴回来后就很少来烧香拜佛了,连念经都少了,平日都是抄祈福文多些,还有心思练琴舞剑,甚至最近还搜罗了一大堆医药典籍有关康复疗养那方面的。   思及此,萧雪燃不由得摇摇头,着实猜不透其中心思。   倏地,轰隆声响,大门推开被撞,吓得她措手不及,只见林长缨大步走向房内,倒了一大碗水一饮而尽。   “诶诶诶!小姐,这都是凉水,我替您拿些热的......”   “不用了!”   林长缨当即拒绝,又喝了一大碗,重放到桌上,急得屋内来回逡巡,终是气不过,念叨着:“真是气死我了,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怎么会觉着我是嫌弃他,我要是嫌弃他,怎么会从荆州老家的祖屋骑马先赶回来,又怎么会纠结了整整三个月想着怎么和他说这事!”   说着,拿出梨花案上的一堆废纸丢到桌上,全是她原先预演一遍怎么劝说他的话,没想到却被沈清辞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雪燃以鸡毛掸子撑着下巴,神思无奈地左看看右瞧瞧,这来回的身影晃得她眼晕,不忍叹道:“这不过一句话好像也不用纠结整整三个月吧......”   话音刚落,林长缨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不语,连忙拿着蒲扇给她扇风。   “小姐您知道现在您特别像一个人吗?”   “难道我平时不像个人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您现在特别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   “谁啊!”   “林心然啊!”   “林!”林长缨立刻醒过神来,“我像她?!”   萧雪燃起身来回撺掇着,作出说书先生般的姿态。   “她以前在林家不就是有一次昔王当众婉拒了她亲手做的香囊,然后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这般数落,只是她比较厉害的是还会摔东西,专挑贵的来,可心疼死我了,但您以前不一样啊!   还记得兵部尚书那老头子来边境视察,仗着自己的有圣旨傍身就来妨碍日常训练,还让我们把他当大爷伺候,您直接闯入他的营帐,将长明剑放到桌上,吓得他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扬言要回京五百里加急以恐吓朝廷命官参你一本,没想到您直接说会八百里加急以扰乱军务先参他一本,气得他躺床上半个月就回京了,有气就应该找人算账,哪像现在自己生起闷气来,像个小女儿家家。”   “我......”林长缨一时语塞,心里乱成一团乱麻,最后只丢出一句,“算了,收拾东西。”   “啊?我们不是才刚回来嘛?”   “父帅他们的忌日要到了,我们该去大相国寺了,记得带上我抄的那箱祈福文。”   说罢,不愿再说此事,跑到榻上调理内息。   萧雪燃只好照做收拾行李,明明离去大相国寺的日子还有半个月,那么早去岂不得吃一个月的斋饭......   思及此,只得无奈摇头。   约莫一个时辰,李叔在外马车等候,林长缨二人收拾好东西上马车,不料刚想走,萧雪燃就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   拉开锦帘一看,李成风正推着沈清辞出来,她连声道:“小姐,他们来了。”   林长缨原本想阖眼小睡一会儿,毕竟前段时间赶路一直都没睡好,听到他们来了,立刻醒神过来,朝李叔道:“李叔,不管他,我们走!”   李叔一愣,左右看着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主,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驾车而去。   李成风原本想拦住她们,却被沈清辞一把拉下,难掩失色。   “算了,本来过来,就什么都做不了,我师父不是写了信嘛,给我看看。”   李成风应声从怀中取出信交予他,信中多为两人趁着林长缨不在之时,给当时刺客遗体的心脏和浊液进行提取淬炼,对照古往今来的医学典籍,得出刺客所中北漠蛊毒确为加莱公主一脉的心蛊,听闻早已失传已久。   “加莱......”   沈清辞眸色一怔,攥紧了信,先前看刺客的症状他已猜得七/八分。   “师父还有什么话?”说着,他将信收起来。   “就是......师父他老人家说他也是敢作敢当,让我来通知殿下您,是师父故意和夫人说您的腿有可能痊愈,就是想看看夫人会有什么反应。”   “师父!”沈清辞顿时无言与对,   师父他还真是.....   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温君珏的作风,沈清辞终是无奈,只得转身回府去。   “诶!殿下,怎么走了,那夫人是什么反应!”   “你不是也看到了!”   李成风噤声不语,嘀咕道:“肯定是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夫人生气了,害得雪燃也得跟着走......”   虽是如此想着,但也只好乖乖跟上去。   夜幕时分,房间里的灯亮堂堂地,沈清辞睡不着觉正于案桌前练着字,李成风一如既往地在旁磨着墨,盯着他练着字,与往日多了几分蜿蜒曲折,可见亦是心浮气躁起来。   忍不住试探道:“殿下,夫人去大相国寺您就不担心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大相国寺祈福,我们的人现在都在那边盯着,和谈一事也已部署好,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夫人一直以来都信佛法,和大相国寺的大师僧人来往密切,如果被他们劝说一番,看破红尘,化入佛门,去出家怎么办。”   说着说着,单掌而立,也像那群和尚似的摇头晃脑起来。   “大相国寺是个和尚庙。”   “可旁边还有一个尼姑庵啊!”   “你!那群秃驴敢......”   沈清辞这还是第一次被他堵话,心烦气躁下,只好放下狼毫,转着轮椅欲出去。   “殿下,您去哪!”   “备马车,去大相国寺。”   李成风顿时喜上眉梢,连声应道:“诶!好嘞!” 第66章 寮房多了几分旖旎暧昧的意味。(一更……   一路向北,走过春雨泥泞的小路,穿过层峦叠嶂的小山树林,远远瞧着金沙宝塔,金佛坐像掩映在山川庙宇中。   京城郊外,附近多是周围村子来往的佃户商人,京畿帝都,佛法庙宇丰盛,神图妙塔风靡,桀踌相望,法轮东转,弥漫着沉香,耳畔尽是铃铎叮铃,净人心魂。   林长缨倚在鹿皮壁上,听到外面的嘈杂翻涌,瞳仁微动,睁眼醒来,才知这已是赶路第二日清晨,膝上还有昨夜闲暇看的书,揉了揉眉心,多是困倦。   萧雪燃早早醒来,正泡着茶,瞄了眼她的书,忍不住问道:“您最近怎么还看起医书来了,看这图画还都是研究腿的,不会近来腿疾又犯了吧?”   一提到这就来气,干脆把书放到一边,接过茶一饮而尽。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见她不愿多说,萧雪燃也没有多问,出去坐到马车头前,给马夫递水顺带了解一下附近的情况。   最近因北漠和谈一事,周遭多了许多异域陌生面孔,璟帝的亦是开放边境允许北漠各族人民来往通商,如今不乏来此参观拜佛的外来人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来到了山下,抬眸望去,石窟环绕,洞壁洞顶浮雕隐现,小佛龛点缀,金佛镶嵌其中,眉心点红,目光放柔,尽是悲悯温和,似是普渡着这普罗大众,让人心生敬畏之心。   她们把钱付给马夫后,就带着的行李自行沿着阶梯走去,扶手白墙以梵文雕刻着佛说经语,供来往者念经祈福。   守门的小师弟见是林长缨,纷纷上前,单掌行礼。   “施主,您来了,这次怎么还早了许多。”   这大相国寺是林长缨母亲生前最常来的寺庙,时常在佳节时日来为他们父女二人祈福,寺里大多都认得她。   林长缨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心虚道:“没什么,就是想来寺里诵经祈福,多加静心还是好的,不知天怀大师如今在何处?”   “天怀师兄不知施主今日前来,几日前就去了山下化缘,过几日便回,施主可随小僧去寮房安住几日。”   “无妨,是我突然到访叨扰各位,有劳小师父了。”   几句嘘寒问暖小师父便在前面带路,林长缨瞥了眼萧雪燃,她正和这漫天沉香烟熏作斗争,扶手掩面,还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炎症又犯。   林长缨一把拉过她进去,让她用鼻烟壶清醒一下,连声道:“到时我们选间偏僻点的寮房,没烧那么多香你就不会熏着了,之前我就说了我一人来便可......”   “那怎么行阿嚏!您去哪我也跟着去哪阿嚏......”   萧雪燃搓红了鼻子,说话都带鼻音。   林长缨心下不忍,只好以水沾湿手帕让她敷着。   如今春岁三月,后山石窟佛像里的塔洞都生出新草新花,时不时有喜鹊跑到佛像肩膀上休憩鸣叫,还不忘顺走一株花,寮房多在后山,环山而绕,为外来的香客提供短暂的居住休憩,沐浴佛说。   林长缨选了处僻静的寮房,周围寮房都少人居住,来往只有打扫的小师父,正好也免得她要去应对四面八方来的香客,多为不自在。   入夜后,萧雪燃提来几桶热水让她沐浴,浴桶水面上漂浮着形色不一的药草,寮房内烟雾缭绕,弥漫着药草的苦辛,惹得萧雪燃不免面露难色,下意识地拂去气味。   林长缨坐于浴桶中,神色凝重,调理着内息催动,渗着毒血的筋脉从心口分散至各处,以此缓解心脏负担,这还是水青先生先前叮嘱过她的方子,经常被萧雪燃逼着她泡药浴。   忽地,林长缨内息不稳,青筋微现,随之而来便是猛烈的咳嗽,泛着水面击打,只余她幽幽回荡的喘息声。   “您怎么样了!”   林长缨耳畔微鸣,待缓过神来,她掌心凝着股力去催动内息,毒血渐渐褪下,心口撕裂的感觉也得到了缓解,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这次居然不疼了?”   萧雪燃心下一怔,拿出随带的银针往水青先生的叮嘱过的穴位施针,没有泛黑,也并未被她逼出,她顿时眸光一亮,“说不定是水青先生的新药起了作用,而且我发现您最近都很少毒发了,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林长缨低低看着这漂浮的药草,捧过手中,回想几月前,与水青先生挑明,他老人家颇为生气的样子总是让她觉着心里过意不去。   萧雪燃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试探道:“您要是觉着过意不去,不如等出了大相国寺,我们就去找水青先生如何,他那老头子虽然脾气古怪,但看上去起码比那姓温的暴躁老太医好,他肯定会.....”   “那我该怎么说......”林长缨倚在浴桶上,徐徐叹道,“他老人若是问起,之前不是不想活吗?年轻后生就喜欢今日事,明日变,还浪费那么多珍贵的药材,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几句倒是把所认为的水青先生作风表演得淋漓极致。   萧雪燃来回撺掇着,意识到她有所松动,连忙说道:“这有什么,人总是要变的,说不定因为一些要做的事,一些人,才有了那么点念想和牵挂,小姐您不如说我吧,就和水青先生说不舍得我,我那么好......”   林长缨半沉在水里,只露出眼睛耳朵,听着萧雪燃的侃侃而谈,不由得垂下眸子,逐渐暗淡下来。   要做的事,遗书上要做的现在都差不多完成了。   要见的人,这十几年来唯一算是变数的也只有......   倏地,林长缨顿时瞳孔骤缩,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与他的相处之景,无论是在王府,还是在皇宫,终是绕不过她,干脆一头沉进水里,试图将其挥去。   不过一刻,伴随着萧雪燃的连声叫唤,她趁势涌出水面才得以呼吸,心下打鼓,搅成一团乱麻,抬眸间梁柱上的梵文佛经语映入眼帘。   她心下一横,起身道:“算了,我们去佛堂,今晚有大师教习,正好去静心。”   萧雪燃一脸欲哭无泪,“小姐不是说好今晚做天灯,怎么还要去听课......”   “不行!必须去,现在马上就去!”   只见她擦拭着身子,披上里衣,动作慌张却又迅疾有条理。   萧雪燃只觉眼前一黑,转眸看向桌上这一堆医书,着实搞不明白最近她这一反常态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只好起身帮她收拾着。   二人殊不知,在他们旁边的寮房点燃起了烛火,只余几个虚影在晃,排排站着一身玄衣的蒙面之人,腰佩软剑,神情肃穆,正汇报着部署情况。   不料一声喷嚏作响,吓得他们噤声不敢语。   沈清辞缓了下神,不知为何,突然觉着背后一股凉意漫上,只得饮口茶缓解,不料待他转眸看向林长缨的寮房,差点没呛得背过去。   烛火微弱,薄纱窗帷,掩映着忽隐忽现的身影,婀娜多姿颇有江南出水芙蓉的韵味,借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令人浮想联翩,多了几分旖旎暧昧的意味。   “全部转过去!”   伴随着沈清辞一声令下,影卫顿时懵了,可也只好按吩咐转身面向墙,忍不住面面相觑,以眼神示意“阁主怎么了”,但得到的也只有“我不知道”,摊了摊手。   沈清辞背过身去,急忙喝着茶,但微不可见地,手还在微颤,眼神瞥向别处,不料刚想说些什么,窸窸窣窣响起,李成风一骨碌从窗外翻身而入,满目欣喜,嘴里还不忘咬着包子。   “殿下,我带了很多吃的......”   “你也转过去!”   “啊?”   李成风差点站不稳,扯了扯嘴角,可对上沈清辞这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乖乖听话转过去,见着这一排影卫都面向墙,手里还拿着密信,心道:“这弟兄们是在面壁思过呢!还是汇报情况......”   沈清辞揉了揉额角,想来寮房地处偏僻,大相国寺并未考虑周全,这京城家宅大多院子相隔甚远,不会挨着住,而且还有屏风,自然不会有此事发生。   不过须臾,他余光瞥到身后的寮房一黑,灯烛熄灭,想来她们有事出去,这才定下心神。   “刚刚说到哪了?”   “属下发现,江南蔡全成也有派商队进京,可能是与太子一党有关。”   沈清辞以指腹摩挲着衣料,沉思其中,吩咐道:“你们按照以前的计划,在这附近的茶摊、船舫、鱼市、村屋等地都盯着点,至于蔡全成,先不要打草惊蛇,派人跟着,还有通知在江南的弟兄,他和东瀛也有瓜葛一事也要彻底查清,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最好有他们来往的信件。”   影卫得令,便退下了。   李成风只得挥着手和他们道别,半天都不敢动,见事情已了才转过身来,把包子给咽下去,将随带的食盒放到桌上。   “殿下,我去山下找了很多好吃的,京城都没有,这些放凉了,都是素食,在寺里都可以吃的。”   “你倒是厉害,每到一个地方都找吃的。”   沈清辞不忘调侃,打开食盒,说实话这赶了一天的路,的确有些饿了,回想方才之事,瞥了眼窗后,脑海里多是挥之不去的画面,顿时耳面涨红,不知不觉间搅着瑶柱粥,愣是一口都没吃。   “殿下,您不会生病了吧!这脸怎么比红豆糕还红?”   说着,李成风想探一下他的额头,被沈清辞一把拂开。   “没什么,被蜡烛照的,倒是你,给你个任务,去买个屏风回来。”   “屏风!?怎么突然......”李成风自知不好多问,只能应承,“那属下明天就去买......”   “现在就去。”   李成风顿时傻眼了,他才刚回来,无奈之下,挠了下头打算从窗户出去,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殿下,这好不容易到寺里了,您怎么还不去找夫人,......”   不料话还未说完,沈清辞将桌上的一袋银子丢过去。   “话多,还不快去!”   李成风一把接过,忍不住嘀咕道:“您不去找夫人,那我现在就不能出现在雪燃面前嘛......”   “你皮痒了是吧!”   李成风吓得一激灵,赶紧翻窗出去,落荒而逃,也算是娴熟。   沈清辞冷哼一声,拂袖而过,侧眸看向身后的寮房,只得揉了揉眉心,回想两人的不愉快,不由得一声长叹。   哪里是不想,明明就是还没想好说什么......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这篆刻着梵文经语的梁柱,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沉香味,他恹恹地敛回神色。   吃完饭后,沈清辞觉着心情烦闷,听院里的小师父说林长缨去听大师教习了,便想着自己去山下的庙会走走,正好也不会碰上。   不料刚下山出寺,离庙会不远处,就远远看到林长缨和一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同行前往,还交谈甚欢!   沈清辞的眉眼蒙上层阴霾,长缨怎么在这里,而且这家伙又是谁...... 第67章 戳穿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二更)……   来往皆是相约结伴去庙会的人,既有家人带着小孩,也不乏善男信女同行,提着灯笼说说笑笑,成了路上微弱的萤火,以至于显得沈清辞在其中有点像异类。   路过的小孩玩着花灯,一见沈清辞如此,脆生生问道:“娘,这个叔叔怎么鬼鬼祟祟的......”   沈清辞顿时只觉心口中箭,差点没气得背过去。   叔叔......   “嘘!别乱说话!”   孩子他娘连忙喝止,让小孩小声噤声,战战兢兢地看了眼沈清辞就立刻抱着孩子走,可谓是避之不及。   沈清辞攥紧了轮椅扶手,见林长缨他们逐渐走远,只好跟在后面。   如今以真面目出来只好坐着轮椅,多为不便,很多情况下只能远远看着,不知两人在说着什么,但看这兴致似乎高的很,聊得还挺愉快的,惹得沈清辞微眯着眼睛看,忍不住嘀咕道:“和这白面书生有什么好聊的,而且萧雪燃这家伙跑哪去了......”   随后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在庙会前的青石桥处止步,下面是条青河,周遭茶楼酒肆乐坊沂水而建,如今趁着庙会更是热闹非凡。   沈清辞躲在牌坊后,只见他们二人互相拱手行礼,道别后这书生就往桥面上走,消失于人群中。   随即一股人群涌入,沈清辞一晃神,林长缨就从视野中消失不见了,他连忙跟上去查看,来到河边的冬青树上,周围皆是嘈杂纷涌的嬉闹声,伴随着浓厚的胭脂粉味和酒味,惹得他眉心微蹙,颇有些不悦。   观望四周,饶是平日暗访习惯也没有寻得林长缨的身影,心想道:“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   忽地,余光瞥过,似有几片落叶落入眼帘,在空中打了个旋掉在他身上,抬眸一看,林长缨正坐在树干上,歪头瞧着沈清辞。   沈清辞一怔,后背顿时寒意漫上,搞了半天原来早知他在跟着。   林长缨一跃而下,拂了拂衣袖,双手覆在身前,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遇到殿下,难不成殿下也是来看庙会的?”   “算是,路过......”沈清辞的目光瞥向一边,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衣裳。   林长缨一扯嘴角,从京城来这路过?   刚想说些什么,只听沈清辞先行问道:“刚刚那个书生是谁?看你们......聊的还挺高兴的?”   “他!?”林长缨微愣,觉着这有什么好问的,干脆回道,“问路的呀!我们忘记带钱了,我就让雪燃先回去拿,我先走,路上遇到这位小公子,他是进京赶考的,先来京城郊外投奔亲戚,我就给他指了下路,发现他是从我荆州老家过来的,就多问了几句,聊的......的确挺高兴的。”   小公子!?沈清辞闪过一丝戏谑,心道:“长缨穿着本就不像住这里的人,这来往那么多村户要问怎么刚好问到她,这家伙肯定是另有企图......”   林长缨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得摩挲着下巴,觉着自己猜测出几分,问道:   “听说近来这村落有很多山匪借着长得好看的白面书生装作外乡人假意让村里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带路,最后到人烟稀少之地将其迷晕拐卖到青楼,这事可是让这里的官府焦头烂额,到现在都还没有破获,怎么,殿下怕我跟这些小姑娘一样被美色所骗......”   沈清辞不免心虚,并未作答,他自然知道若是他们遇上林长缨自认倒霉,可即使如此,心里还是觉着不对劲......   “自然是不信的,你又岂会是觊觎他人美色之人。”   林长缨轻笑一声,慨叹道:“那殿下想多了,只是因为身边有长得更好看的,别人自然入不了眼。”   说罢,掠过他往回走,微风拂过,多是氤氲着沐浴后的皂荚香。   沈清辞还以为听错了,连忙跟上去,见她似乎不是来这逛庙会的。   “刚刚听小师父说,你是去听大师教习的,怎么又突然来庙会了,但现在看,好像又不是来庙会的......”   一语中的,林长缨走在前头,眼珠子转了圈,实际上是在大师念经讲解中,发觉自己完全沉不下来听,心生烦闷下听说有庙会就想着干脆来逛逛,没想到自遇到那书生后就发觉有人跟着,便想引出此人,没想到竟是沈清辞。   微不可见地,林长缨强忍着笑,可回想沈清辞那句极其冷漠的话,终是气不过,停下来转身,冷声道:“殿下,我直接把话挑明了,昨天的事我还是很生气,所以......你自己回去。”   丢下这句话,就沿着路上去,消失在上下山来往的香客中。   沈清辞这堵在喉间的话还没说出人就没影了,不知是该被气笑了还是气哭了,不由得摇头一笑。   “这直来直去的性子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长缨以轻功疾步到了寺里,在回廊间走着,不料却在拐角处恰好碰上萧雪燃,看样子正拿着钱下山寻她。   “小姐,您的脸怎么那么红,而且这急匆匆的是怎么一回事?”   “嗯......没什么?”   萧雪燃并未察觉到什么,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亮,连声问道:“小姐您猜猜,我刚刚逮着谁了,他还想跟踪我,没想到很快就被我逮到了,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我知道,是成风!”   “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林长缨也没多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钱,吩咐道:“我在下面遇到殿下了,你去送他回来,我怕他出事,我先去睡了。”   说罢,就拿着钱走了。   “啊!?”萧雪燃一脸欲哭无泪,转身看向她,“那.....那不去庙会啦!”   话音刚落,奈何得到的回应只有廊檐上随风飘扬的青铃声,伴随着叮铃脆响,直抵萧雪燃心泉,脑袋顿时耷拉下来,一声长叹,只能乖乖下山去。   沈清辞并未放在心上,倒是生出这番欣赏沿途风景的豁达,一路上多为闲暇静谧之处,偶有几个小师父挑水搬东西路过,皆会嘘寒问暖几句。   不料快到半山腰之时,就瞧见萧雪燃怨气满满地下来,见他在这也终是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将军说让我来送你回去。”   说罢,未等他作答就推着他的轮椅行于这青石小路上,动作迅疾不平,可谓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沈清辞忍不住白了一眼,还不如不来惹事呢......   可既是林长缨派她来,他也只好作罢。   二人行于这山间,只余林间的窸窸窣窣,路上皆挂有红佛灯笼,指引着回寺中的路。   忽地,沈清辞只听后面问道:“诶!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寺里,不会是心虚来认错的吧!”   “我!”沈清辞侧眸一瞪,这嘴还真是不饶人。   “可别和成风似的,支支吾吾后就胡说八道来这路过什么鬼的,这谁信呢!”萧雪燃可没停下,继而说道,“将军她一直都是嘴硬心软的,像我上次说错话,就罚我抄了两千遍的忠君爱国列传,你说不定抄两千遍祈福文也就够了,诶!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沈清辞揉了揉眉心,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只得敷衍应道:“嗯......听到了!”   萧雪燃觉着甚是有理,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以后可不要这么不知好歹,你都不知道,自从那太医院的糟老头子和将军有的没的扯了一大堆,说你的腿有可能恢复,但又怕你不答应,这段时间可查了不少医书,还写了一大堆草稿想着怎么和你说,我之前可没见过她这样,真是活久见了。”   沈清辞耐心听着,光影萦绕的瞳水浸在微弱的烛火里,掩映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以手摩挲着的衣袖,沉沉看向眼前这不知尽头的路,若有所思。   不过一盏茶时间,萧雪燃就将他送回,到寮房的院子里才知住在她们的后面,遇上了李成风,正和人搬着不知从哪来的屏风。   在三人未察觉的暗处,林长缨暗中瞧着这院子里的情况,见三人都回来了,也算是松了口气,不料沈清辞往这边看,她吓得紧贴在墙面上,顺着后院的小路回到了自己的寮房,瘫倒在床上。   这一天遇上的事已经够玄幻了。   不多时,萧雪燃推门而入,林长缨连忙盖好被子,佯装已经睡了好久。   萧雪燃探出个脑袋,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旁,轻声试探问道:“小姐,你睡啦......”   “嗯......”林长缨揉了揉眼睛,假装已是半梦半醒。   “成风送了块屏风过来。”   “啊?”林长缨一怔,掀开被子,“怎么突然送了块屏风过来,这寮房本来就从简为主,多块屏风算怎么回事,快送回去。”   “这......”萧雪燃似乎有些犹豫,劝道,“屏风也没什么,而且成风这搬上搬下也挺累的,这屏风也不贵重啊!”   “你!”   林长缨一咬牙,揪了她的耳朵,连声道:“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算了,随便你们,就放到隔间那里去。”   说罢,她干脆转身面向白墙,示意自己要睡,萧雪燃探头观望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叨扰,就轻手轻脚地出去合上了门。   只余林长缨一人,讷讷地抠着白墙,于昏暗的夜中,眸光微亮,怎么好端端地送块屏风......   思虑之下,她将头埋得更深,翻身看向房顶篆刻着梵文经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   念道此处,她不由得长叹一声,一头埋进被窝里。   原本想来找天怀大师来解答一二,这下倒好,更想不明白了。   思虑困顿中,林长缨渐渐睡了过去。   殊不知,远在这后山之中,阿依米娜正远远望着这山中寺庙,万家灯火之间,在旁便是繁华昌盛的庙会,传来欢天喜地的嬉闹声,夜市不绝。   护卫在旁请示道:“郡主,今天我们已熟悉这里的地形情况,这个人真的可信吗?这神出鬼没的天宁阁阁主真的如他所说会出现在这?”   阿依米娜一双深邃幽蓝的丹凤眼于这黑夜里似是伺机而动的黑猫,她眸光沉沉地看向石窟金佛,沉声道:   “上次的确是他帮我除掉了阿依扎尔,也如约找了个替死鬼,更何况这七年来,有多少我们精心培养的暗桩都折在这天宁阁手上,原本趁着大梁初立之时,我们将暗桩渗入进中原各处,可这七年却被此人拔得一干二净,弟兄们还被活捉成了此次和谈的条件,我一定要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谁!”   说罢,一拳打在树干上,树叶簌落,惹得护卫纷纷颔首。   伴随着一声冷哼,只听道:“天宁阁,势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第68章 开解“我想余生留点安生日子给...……   清晨, 第一缕天光倾斜而入,到底莽撞未及,闯入林长缨的房里,她瞳仁微动,迷迷糊糊间看到了暖阳,不料随之而来闻到的是清香四溢,似有什么在她鼻前扫过,惹得她痒痒。   她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颗光溜溜的蛋,还噌的发亮,奈何定神一看,这颗蛋竟是一穿着麻衣的和尚,正坐在她床前。   林长缨吓得一骨碌起身往墙角上躲,讷讷喊道:“天怀大师......”   眼前之人正是大相国寺的副住持天怀大师,约莫不惑之年,一身披麻戴孝的麻衣,眉眼柔和,皮肤白皙,远远瞧着还以为是为俊美清秀的小师父,近看才发现岁月对其温柔,只留下眼角浅浅的痕迹,依旧是清风霁月般微笑,自带悲天悯人的气质。   自儿时起她便被母亲时常带来这寺里祈福,天怀大师都看着她长大,还有一次她贪玩从屋檐上摔下,亦是被他所救。   林长缨转眼一看,才发现天怀大师手里拿着根兔尾草,想必就是这玩意来扫过她鼻子,一旁的萧雪燃忍俊不禁,捂嘴失笑起来,气得她干脆一枕头丢过去。   “你带大师来的吧!”   萧雪燃无奈摊手,“这都日上三竿了,是小姐您起晚啦!”   林长缨不好发作,肯定是昨日胡思乱想才没睡好,随即连忙起身向天怀大师行礼颔首,沉声道:“大师,是晚辈无礼,让您见笑了。”   天怀大师依旧微微悯笑,眉眼微弯,将这逗猫棒递予她,缓缓而道:“无妨,贫僧见这寺外春意晚来,兔尾草丛生,便想着摘来给长缨看看,雪燃亦是好心,莫要怪她。”   面色不愠不怒,永远都是这般悯笑的模样,瞧不出任何情绪,饶是想发脾气的人碰见他心生羞愧难当。   林长缨接过兔尾草,沉声应道:“既是大师教诲,晚辈自当领教。”   眼见着如今已至辰时,天怀大师正是闲暇,二人便如往常般行至寺庙阁楼下棋,正朝对瀑布,伴随着轰隆瀑布迸溅之声,多是拭去困顿的神思。   一子落下,黄钟大吕悄然响起,天怀大师这击截杀打得林长缨措手不及,害得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这颗子只剩下一口气,已是危机重重,无子可用。   天怀大师玉指捻过,为她沏了杯茶,林长缨颔首接过,只听他幽幽说道:“如今总算有点人气,才会如此不慎走神,被我拿下先机。”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人气!?难不成她之前都是鬼气吗......或者是仙气?   天怀大师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这眼角一圈黑可见昨晚没睡好,捻转着棋子,似是有有了主意。   “怎么,难得来寺里探望贫僧,难不成是有什么需要答疑解惑的?”   “哪里,和之前一样,父帅他们的忌日到了,为他们祈福来的。”   “哦......”天怀大师语调稍扬,垂眸低笑间又下一子直逼进入官子决胜,“可今年比往年早了大半个月,我可不认为雪燃是想念贫僧寺里的菜。”   众所周知,萧雪燃最不喜斋食,更何况这每日没完没了的念经,无聊得很,自是林长缨非要来才会如此。   林长缨见他戳破,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饮口茶,叹道:“我只是内心有点松动,自记事来,我就被教导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从战后大梁初立修生养息,再到如今国泰民安,引他国忌惮,我自认为我林长缨已是没有对不起大梁和林家,所以自两年前退下来我就觉着浮生已了,生或死都没什么所谓,可是最近我又改变了想法,而且这念头无关家国,都是自己的私念,就觉着有点......不太像以前的自己。”   天怀大师轻抚着杯子边沿,见她这番自白,眸光依旧柔和,沉声道:“让我来猜猜,这其中变数,恐怕是因一人而起吧!”   “您!”林长缨一时语塞,嘀咕道,“大师您不会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话音刚落,天怀大师似乎没忍住逗笑,朗笑道:“非也非也!贫僧只是一介出家人,你可有读过我上次给你的《金刚经》?里面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是如何理解?”   林长缨揉了揉额角,怎么到头来还要考验她功课,但说实话,她并不赞同此句,这活了二十几年,怎可将过往认为皆是虚妄,当做不存在。   天怀大师打量着她的神色,知她定然不以为然,落下这最后一子,以半子赢得此局胜利,随即远远望向寺外,尽是来往香客匆匆,走过千百长阶,远处则是近来因春日祭祀举行的庙会,满眼尽是繁荣昌盛之景。   他捻转着佛珠,悯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有想过,这私念说不定从以前就开始存在,只不过你并未发现,既是如此,为何不能并存,你又不会因此将其抛诸脑后,佛祖亦更不会怪罪。”   林长缨一怔,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几日心里的负担忽然就此放松了下来。   “你还记得两年来寺里时说的吗?”天怀大师取出两张签子,放到桌上,“无所求,无所念,虽死即埋,泥销魂骨,可你现在可不是这般无求无念,看得出来,与此人相处,你不抗拒。”   林长缨一怔,的确,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他是个值得深交之人,又怎会抗拒。   “可天怀大师,您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说不定哪天毒入心脉,我就......”   “可现在的不是还没到时候。”天怀大师为她倒了杯茶,慨叹道,“小时候你就经常说,还未到最后一刻岂能轻言放弃,这才能跑去北漠。”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交予,“以前你就问过我,何为遁入空门,何时才能无忧无虑,可如今的我想告诉你,虽然你与我佛门缘分匪浅,可非今生时机能到,所以,施主,回你的红尘去吧!”   徐徐道来,不喜不怒,多是平和叙说。   施主二字倒是让她觉着有些陌生,毕竟这还是小时候林长缨不愿他如此相称,才逼他改的。   见他依旧是这般一本正经,她不由得一笑,将签子和令牌收回,感慨道:“看来大师还真是狠心,我林家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来捐寺庙善款最多的,如今......却有意要赶晚辈走,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怀大师忍不住长叹道:“阿弥陀佛,这么多年来,先是劝解你母亲,后来又来劝解你,这善款也算是贫僧为了积德吧!”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那这么多年来,还真是辛苦您了。”   原来以前母亲就经常来找天怀大师谈心,难怪每次来大相国寺都愁眉不展,出寺后就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二人拜别叙谈,林长缨就唤来了萧雪燃,取出一封信交予她。   “等回去过后,将信送到水青山庄处,也不知道......先生现在还愿不愿见我。”   萧雪燃眸光一亮,没想到念着两年经竟还真管用。   “您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林长缨紧握着令牌,似乎仍沉浸在天怀大师的话语中,喃喃念道:“我想余生留点安生日子给......”   说着,对上萧雪燃懵懂的目光,连忙改话锋道:“好了,你先下去,我等会儿自个去趟愿楼。”   萧雪燃吐了吐舌头,有意戳破她,“诶!小姐,您不会是一早就写好了信等着什么时候就交给我吧!”   “你!”   她多是被她戳破的无奈,萧雪燃亦是趁着还没被打连忙逃掉。   林长缨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这阁楼对外的瀑布,万花丛中,喜鹊雀跃,浓重的沉香当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清香。   她取出手中的签子,上面泛黄的字迹已过去两年。   “事与愿违,了此残生。”   落到此处,林长缨将签子折断,丢入火盆中,莹莹火光倒映在她的瞳水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于这通天阁楼烧完一部分祈福文后,就打算前去愿楼,不料刚下楼,就在拐角处看到沈清辞。   看样子,似乎她和天怀大师上去后就一直在这等着。 第69章 大凶“这是在暗示我要送生辰礼吗?”……   从阁楼下来,林长缨就瞧见了拐角处的沈清辞,探着脑袋出来,不自觉地盯着里面的情况,一见她出来,连忙神色回正,看向周围,装作路过的样子。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沈清辞刚想说些什么,不料林长缨径直掠过他,走向林子里的青石小路。   “等等,怎么走那么快!”   沈清辞连声唤她,也在身后跟着,奈何她却丝毫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情急之下,伴随着一声吃痛闷哼,他急忙扶着树干,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耳畔微鸣,如失足落水之人几近沉没。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一声急唤拉回他的意识,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摔倒在地上,林长缨扶着他,映入眼帘多是愁绪不展的模样。   沈清辞缓了下神,见她在这,连忙抓着她的手腕,苦笑道:“这下不走了!?”   “你!”林长缨这才意识到什么,甩开他的手,“你骗我。”   刚刚走到一半发现后面不对劲的声音才跑回来,没想到就看到他摔倒在地上,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苦肉计。   虽是如此,林长缨还是把他扶回去坐好,嘀咕道:“成风这家伙又跑哪去贪玩了?”   沈清辞拭去额间的冷汗,倚在椅背上,叹道:“也没跑哪去,刚刚被萧雪燃拐到山下去买吃的了。”   林长缨一时语塞,这言下之意还是她的错咯.......   不料刚回过神来,手腕一紧,沈清辞抓着她的手腕,抬眸看向她,淡声道:“上次你说要疗愈的事,我答应。”   林长缨眸光一亮,“真的!”   沈清辞垂眸,掩过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点了点头,“此事的确是我不对,太过敏感,误会你了,抱歉。”   林长缨微怔,就这么直接说了......   如今沈清辞的退让,倒是让她一时无措起来,只得长叹一笑,蹲下看着他,柔声道:“没什么,如今想来,倒是我唐突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若是决定了,我自会帮你。”   沈清辞讷讷地点了点头,指腹摩挲着衣料。   得到了回应,林长缨如释重负,忍不住一笑,随即起身帮他推着轮椅到走到平缓的小路上。   “我现在要去趟愿楼祈福,你要去看看吗,还是我先送你回去?”   “无妨,一起去吧!”   沈清辞沉声应着,逐渐放松双肩,由着她带自己穿梭进林间小路,沿途皆是石窟佛龛,氤氲着淡淡的沉香,冲散了初歇的春雨。   对上佛像甚是目光,沈清辞垂眸,手抵在膝间,眸光逐渐暗淡,心中到底是存着侥幸,想再奢望下能靠近些,不计后果般飞蛾扑火。   倏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到了。”   沈清辞抬眸一看,已到寺庙最高层阁楼,周围皆是来往的香客,手持佛香念经,正中有百年苍天梧桐树坐镇,稀稀落落地挂着红丝带,上面皆书写着人们心中所愿。   “这里是?”   “这里是愿池,一般来的香客都需要从第一层阁楼开始虔诚焚香,跪拜念经,一楼一楼来到这最高的阁楼,然后来许愿写下这红丝带,还能进到那里的愿楼,拜见这青华天尊,去求签解签呢!”   沈清辞听着她的解释,几人经过,浓重的沉香味拂过,惹得他拂了拂手,恹恹地敛回神色,见林长缨正聚精会神地写着这红丝带,饶有兴趣地探个头,不料一靠近她就往后仰,收起丝带不让他看。   “你不准看,这只能给老天爷看的。”   沈清辞眉眼一挑,看着这满树的红丝带,稀稀落落地写着形色各异的字,甚至还有些小孩的奇怪符号,说实话这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   虽是如此,他乖乖退后,柔声道:“好,你写吧!我不看......”   “那你呢?你不写吗?”   沈清辞一笑,摇了摇头,所求之事,佛祖可帮不了他。   林长缨耸了耸肩,知他不信这些也无妨。   不过一刻写好了红丝带,直接踏着台阶一跃,到古树最为繁茂之处,借着一堆缎子的掩映,将其绑在中间,不让任何人看。   随即轻松跃下,拍了拍手,“好了,我们走吧!带你去愿楼附近看看。”   许是和谈快到,近来来往的香客也变得少起来,异域面孔的外来人逐渐变多,惹得在这附近生活的村民大多不敢来,只怕得罪这身形高大威猛的汉子,吓得小孩都退避三舍,哭躲在父母怀里。   林长缨忍不住微蹙着眉,沉声道:“我听说,半月后就要在这和谈了,可为何中郎将和虎贲营的官员部署都在山下,反而是这北漠生面孔都在山上寺庙来往。”   “北漠人向来生性多疑,恐怕是怕我们在这山上有埋伏,他们就要先行上山踩点试探一番。”   “的确有他们的一番作风。”林长缨无奈地摇摇头。   不巧有一小孩在人群中穿梭,不小心撞上沈清辞,头重身小,瞬间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两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林长缨本想去抱起这孩子,不料孩子他娘跟上来,将其抱起,哄着他轻责道:“你看你出来乱跑撞到人,还摔到自己......”   说着,注意到沈清辞的不便,对孩子道:“快,给公子道歉。”   小孩强忍着抽泣,雪嫩的皮肤泛上殷红,但还是搓着小手,颔首道:“叔叔,对不起。”   说罢,母子便匆匆下去,只余两人站在原处。   沈清辞面色凝滞,耳畔尽是林长缨的忍笑声,被她推着往愿楼上走。   “有那么好笑吗?”沈清辞扶额,揉了揉眉心。   “好像不好笑,但好像也挺好笑的,没事殿下,正说明你成熟稳重,己亥年生的今年二十七,还没到而立呢。”   沈清辞一怔,侧头看过去,“你知道我生辰?”   “自然知道,成风说过的,己亥年五月初五,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殿下这是在暗示我要送生辰礼吗?”   沈清辞复又坐好,眼光瞥向别处,“没有的事。”   林长缨没再问下去,心里打定了主意,带他行至愿楼前。   远远瞧着里面的金尊佛像,耳畔尽是值守僧人瞧着木鱼的念经声,众人肃穆以待,神色虔诚,行三跪拜,嘴里还喃念叨着什么,亦或是说与神佛的愿景。   林长缨站在门口许久,讷讷地看向里面的佛光普照,稍显迟疑。   沈清辞拂着衣袖,试图散去这刺鼻的沉香浓烟,注意到她的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不进去吗?”   “不了。”   林长缨眸光微闪,长舒一气,“你别忘了,我可是经历战场杀伐之人,手上到底是有血光的,还是不要冒犯神佛他老人家好,怕怪罪下来,殿下你去吧!这里真的挺灵的......”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沈清辞当即回应,打算带她回去,不料刚想走,只听闻这走廊尽头传来幽幽轻声。   “怎么都到这了,不进去看看。”   天怀大师从台阶上走来,单掌而立,手握金莲佛珠,换了身莲纹麻衣,多显清风霁月之姿,衣角吹起,拂去尘泥。   林长缨微惊,“天怀大师,您不是要去山下接见北漠使者吗?”   “他们已然安顿好,小师弟说你们来了这愿楼,刚好我也要在这教习,便来看看。”   天怀大师说着,眸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颔首道:“贫僧拜见安王殿下。”   沈清辞沉沉应了声,瞥向别处,心道:“披麻戴孝......”   林长缨似乎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眉眼微挑,“你们......认识?”   “昭淑贵妃的超度仪式正是贫僧和师父主持的,当年殿下也才七岁孩童,还以为殿下已经忘了贫僧。”   沈清辞依旧沉默不语,只觉这沉香味熏得头疼,余光打量着天怀大师,莫不是老妖怪成精了,二十年前他还小就见这家伙长这样,二十年后他都快三十了还是长这样!   林长缨恍然大悟,挠了挠头,难怪见他对这寺庙总有点抵触......   随即她本想带他走,只见天怀大师叫值守的小师弟你拿来签筒,沉声道:“既到了愿楼不进去,依照我门的规矩,二位施主可从签筒抽出一支签,贫僧可为二位解签。”   林长缨微愣,大相国寺什么时候有这规矩她竟不知道,不过天怀大师解签这还是难得一见。   沈清辞瞪了他一眼,这秃驴今日这意思是他们不抽就不放人走了......   思及此,对上他这悲天悯人的目光,永远都是这般不喜不怒的样子,也依旧是如二十年前那般,令人火大。   他干脆接过签筒,像走过场般随便摇了支签出来,丁零哐当下,签子落到地上,正是黑墨圈住大凶之兆。   三人同步盯着这签,顿时神色难测。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深感不妙,连忙接过签筒,劝慰道:“无妨,殿下,我小时候玩这个都是大吉,可以匀点好运给你。”   说罢,双手晃了晃签筒,嘴里似是念叨着什么,其中一支签飞了出来,正好掉到第一支签上面,她只觉眼前一黑,竟是两支大凶之兆交叠在一块。   “这......”林长缨顿时懵了,“大师,这是合理的吗?怎么可能一下......”   “你小时候玩的签筒全是贫僧给你放的大吉。”   “您!还能这样!”林长缨顿时无言与对,不是说出家人不能打诳语吗......   天怀大师不愠不怒地笑着,对上沈清辞杀气腾腾的目光,依旧是临危不惧,俯身将两支签拾起,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两张片纸,交予二人手中。   稽首而立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解签之语已书于其上,贫僧告退。”   说罢,闲庭信步般离去,只余两人疑惑不解。   林长缨将片纸收回到衣袖里,嘀咕道:“这天怀大师怎么奇奇怪怪的......”   沈清辞侧眸一看,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尽头。 第70章 交锋一起放天灯吧!(二更)……   这几日,沈清辞四人和来往的香客安住在寮房里,和往年一般,林长缨这几日吃斋念佛,寻着合适的时机祈福念经,以此悼念哀思。   萧雪燃和李成风亦是和往日般,时常偷跑下山去庙会玩,带回来一堆古灵精怪的玩意回来。   沈清辞无奈,管不住他们就时常在廊下看书,叮嘱他们别去叨扰林长缨。   近日为庆贺春日祭祀和北漠和谈,大多香客在晚上都会放天灯祈福,以此告慰先人。   亥时一刻,在斋堂吃完饭后,林长缨就和萧雪燃正在院子里捣鼓着天灯,微弱的烛火点起,掩映着二人的身影,只余春风拂过,冬青树簌簌而落。   沈清辞和李成风在回廊下看着,这本是作为同袍旧部为先人祈愿,他们二人到底不适合参与,火盆之中,火星迸溅爆蕊,烧着林长缨这一年虔心抄写的祈福文,甚至还有很多对他们所说的话。   沈清辞远远看着,不由得长叹一声,但见她近段时日多了几分生气,心中也得到了一丝慰藉。   李成风左右瞧着二人,瞳仁转了圈,问道:“殿下,还是属下教您的苦肉计总没错吧!夫人到底是心软......”   伴随着一声冷哼,沈清辞睨了眼他,他只好噤声不语,乖乖站好。   随即他看向自己的掌心,一张一合,这家伙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回想这几日突如其来眩晕耳鸣,看来应是这打雪南枝起了作用,这五感六觉慢慢就要消失,留给他的时间已是不多......   思及此,他从衣袖取出天怀大师给的解签,眉心微蹙。   这老秃驴能给出什么解签......   他将纸张展开,笔挺清隽的字体越于其上。   “前此隐者,终当为知,隐为弊,坦而舒之。”   这意思是在说他的身份要被知晓?   可这知晓之人又是谁,难不成是......   沈清辞深感不妙,将纸张揉成一团收好,看向远处的林长缨,不知不觉间眉陇上一层阴霾,挥之不去。   末了,他问道:“分布在岭南和西南的弟兄们都撤了吗?”   李成风微怔,连忙颔首应道:“都撤了,按您的吩咐,把解药给了他们,原本他们不愿离去,也是我一番劝说和您的亲笔严令之下,他们才肯自行离去,往后要见面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那就好......”他喃喃应着,“不见也好,总会往好处想,他们在这四方天地的某一处,活得好好的。”   李成风倒是焦愁起来,“殿下,您真的要准备解散天宁阁。”   “嗯,从成立之初就想好了,当年大梁初立,经历朝代更迭的战乱,加之北漠东瀛细作的潜伏,国力发展可谓是艰难险阻,有多少能人志士,栋梁之才都遭到他国暗杀,再这样下去,前线战士就算再能打,也敌不过背后捅一刀,自然得有人把这些腌臜扫一扫,如今国富民安,边境安定,只要将此事解决了,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言下之意,回想当晚在皇宫追捕那人,亦是心中有数。   “可是......”李成风欲言又止,“这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就......”   “傻小子!”   沈清辞往后一仰,安坐在轮椅上,抬眸看向这轮明月,月华在他的瞳水里光影萦绕,不由得叹道:“你也得让我歇歇,等解决此人,想办法把长缨的毒解了,就让我过几日安生日子吧......”   虽然不知能不能活到那时了!   思及此,他看向不远处的院子,月华凛冽,撒在他琥珀色的眸中,温柔缱绻。   林长缨还在捯饬着这孔明灯,看似不太娴熟,甚至还有点笨拙,粘个竹条都许久。   李成风只好作罢,搬张椅子来与他同坐,欣赏着明月,品着乌梅糖。   “阿嚏!”   林长缨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到底是谁在背后咒我!   随即又是好几个喷嚏,待回过神来,发现脚边有张片纸,回想起来是今日天怀大师交予她的解签。   林长缨摩挲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着实想不明白为何天怀大师能在他两摇出大凶之兆后马上给出解签,这玩意儿难不成还能用意念写不成?   未免多想,她想着干脆打开一看,不料肩膀一紧,萧雪燃拍了她一下,纸张就滑溜溜地掉到火盆里,她吓得立刻将其掏出,被烫到下意识甩手。   “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有没有被烫到!”   “没事没事!”   林长缨吹了下手,幸亏在火盆边上,没上次在林家被羊肉汤洒下来要烫。   萧雪燃连忙打盆水过来。   她倒翻开这纸张,一角已被烧的模糊只剩残缺,依稀可见“人心......测......信之。”   几个残缺不堪的字。   这到底是让她信呢......还是不信呢......   “这是什么?”   萧雪燃的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有意凑过来看,她连忙收起来,搪塞道:“没什么。”   萧雪燃耸了耸肩,余光一瞥,有一抹亮光闯入眼帘,抬头望去,漫天孔明灯从四处各地升起,缓缓飘上夜空,与月争辉,稀稀落落地字体书于灯布上,诉说着祈愿者的心愿,直达天听。   “小姐,您快看!他们已经放了。”   林长缨远远望着这随风飘于天际的天灯盛宴,连声道:“快,我们也把灯布罩上去。”   慌忙错乱中,两人将灯布以竹条束缚好,点燃小蜡,微弱的烛火燃起,灯布逐渐嘭开,映着点点星火。   “哎呀!”萧雪燃突然意识到什么,“您还没写祈愿上去。”   “不用了!老天爷他会知道的。”   说罢,就持着这天灯走向廊檐下的沈清辞,说道:“殿下,一起放天灯吧!”   萧雪燃双手交叠在一块,见林长缨去找他,耸了耸肩,忍不住嘀咕几句,李成风早就觉着这天灯有意思,想要来找她做一个,两人也开始捣鼓起来。   落到此处,沈清辞微怔,倒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提议,问道:“怎么不写祈愿上去?”   “无妨,老天爷他会知道的,我们在心里默念就好,你也想一个祈愿吧!”   祈愿......   沈清辞讷讷地看向这天灯,忽明忽灭的烛火掩映在素白的灯布里,倒映在他的瞳水里,光影萦绕,多了几分亮色。   不多时,微风轻拂,廊檐下的青铃作响,直抵听着心泉。   未及细想,他抬手同她捧着天灯,两人阖眼许祈愿。   林长缨偷偷睁了只眼,偏头看向灯后的沈清辞,亦是难得的一本正经许愿,回想起今日在红丝带所写的祈愿,不由得悯笑,心里默念道:“一愿大梁风调雨顺,家国安定,盛世太平,二愿亲朋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万事胜意,三愿谢世袍泽魂灵安息,来世再续同袍情谊,信女,林长缨。”   “许好了吗?”   “嗯,放吧!”   话音刚落,二人就齐放手,天灯顺着灯烛燃起升向天际,与万千天灯汇合,时不时与旁的天灯撞了下,不由得勾起她的紧张,牵动着心弦。   沈清辞看着这天灯隐于其中,转眸看向林长缨,仍对天怀大师说予他们二人的大凶之兆心有疑虑,问道:“那个秃......天怀大师给你的解签是什么?”   “哦!这个啊!”林长缨在衣袖腰间寻着刚刚那张烧得半残不断的片纸,嘀咕着,“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云里雾里的,我刚刚还看来着......”   忽地,一声唿哨响起,鸣镝直冲云霄,似要刺破耳膜。   许是多年习惯养成,林长缨和萧雪燃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起火了!”   话音刚落,寺内的撞钟轰隆轰隆作响,山间飞鸟惊走,火势迅速蔓延至后山丛林,隐隐可见火光滔天,寮房的香客纷纷出来,询问着发生何事,随之而来便是值守小师父的敲锣打鼓。   “不好啦!山下走水啦!”   “走水啦!那我们岂不得赶紧跑!”   “娘亲,我害怕!”   “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跑去哪!佛祖保佑,定然不会有事的!阿弥陀佛!”   ......   不一会儿,这四方合院的寮房顿时乱成一锅粥,拖家带口地想要逃命,亦或是原地等死,人群撺掇中,尽显死到临头之际。   林长缨连声吩咐道:“雪燃,快去通知值守的大师组织大家灭火,记得要先行阻断靠近这的火源,再通知官府相助。”   萧雪燃应声,没一会儿就行于房檐上,直奔佛堂。   “成风,你们待在这比较安全,安抚众人,我先去找天怀大师,北漠来使还在愿楼。”   林长缨嘱咐着,还不忘示意李成风,   “诶!夫人!”   还没等李成风说话,她就从甬道而出,于慌乱的人群中身影消失。   “殿下,他真的如你所想,今晚就行动了!那现在该......”   沈清辞抵手示意他噤声,周遭都是赶着去逃命的人,混乱中,他们二人进到寮房,倒是个可以说话之处。   “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刚刚有些人一直在看着我们这边,大家都慌乱逃命,只有他们还临危不惧。”   “那要不要我去把他们抓起来。”   “不用,现在当务之急先尽快平定这场乱局,这场火应是他的声东击西,你先盯着那几个人,疏散安抚这里老幼妇孺到安全之处,我一人去便可。”   交待完后,沈清辞便起身从后窗翻出。   只余李成风在原地的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殿下和夫人怎么都爱丢下一堆吩咐就跑!”   不过一刻,林长缨凭着轻功匆匆行于后山小路,顺着层层交叠的佛寺后院而去,抄近道赶去愿楼,不料还未到愿楼,于林间忽有窸窣声响,她凝眉一紧,察觉到不对劲。   仅此一瞬,银光刺眼,似有黑影撺掇而出,横刀向她劈来。   林长缨顺势借着树干,足底一点,翻身躲过。   二人对立而战,待她看清此人长刀,顿时一愣。   这是......东洋长刀!   借着微弱的月晕,月华迸溅于其上,花纹暗光剑体,制式为野太刀,再上下打量,此人全身蒙面,男女不辨,身形娇小,酷似东瀛人,刚刚落地轻盈,轻功瞬间直抵落叶飘落。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此次失火可与你有关!?”   面对林长缨的声声质问,他似乎不为所动,前脚划过一圈,拇指指腹捻过腰间刀刃,伴随着抽刀而出,剑啸微鸣,是标准的东瀛武士起手式。   林长缨心生不妙,此人一跃而上,朝她劈去,她顺势侧方躲过,在茂密丛林里被追赶,手上无兵刃,只得借着茂密丛林躲闪,不过一刻的功夫,声声刀削,枯枝簌簌落地。   须臾间,她趁势借着树干回身,一脚踢开她手里的刀,银光烁烁下,横刀斜飞,直刺地面,二人赤手空拳地过招十几个回合,磨拳擦肘间,林间只余两个迅疾而过的身影。   一掌逼退,林长缨翻身立于树干上,沉重的喘息不绝于耳,后背冷汗冒出,此人极其熟悉她的武功路数,无论她要往哪出招,都能提前预判抵挡,可是招招下手又不是杀招,只是防守......   “你既然无意杀我,此次前来又有何目的。”   来者稍愣,拔出地面上的刀,放回刀鞘。   林长缨打量着,正欲待他出招,不料他拿出小琉璃瓶,里面似是装着浅黄色什物,她顿时一怔。   这难道是!   只见他按轨迹撒入地面,顿时迸溅出刺眼的蓝绿青光和白烟,如火舌蜿蜒般吐信,直撺掇于林间,瞬间围成火攻迷障,将几棵树圈在一块,直燃天际。   “幽冥鬼火......”   忽地,两年前的记忆翻涌而来,满眼尽是刺眼的迷光,闪着鬼火的颜色,似鬼般直燃人的身上,任其以水扑灭都无济于事,只得活活烧死,耳畔尽是城中百姓的哭喊,血腥浓稠渐失。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林长缨只觉浑身的冷汗冒出,火光掩映在她的面颊,抬眸看向这不速之客,尽是冷冽的肃杀。   未及细想,冲上去与其来回赤手空拳过了十几个回合,在林长缨正欲扯开他的蒙面之际,他反手缩骨挣脱开来,如窜天猴似的跳上树干。   他头发微乱,蒙面依旧死死的牢固在他脸上,只留两颗小眼珠子,微不可见地,亦是渗着缕缕喘息,热汗淋漓。   林长缨干脆放话道:“这是北漠的招式,你应是东瀛人,是有意来挑衅于我?”   话音刚落,此人轻蔑一笑,直摇着头。   随即从腰间取出弩箭,箭矢挂着个锦囊,拉弓一松,直刺于林长缨身旁的树干,回头就消失于后山的迷烟密林间,不见其踪。   林长缨心知穷寇莫追,只好作罢,随即将箭矢取下。   这箭矢以梨木制,箭羽以雕羽制式而成,尾端甚至还刻着徽章的模样,待借着火光看清。   这是魏氏的家徽,魏成鑫!   林长缨顿时觉得此事不简单,锦囊里依旧是个鹿血瓶,眼熟恍惚间,她打开瓶塞一闻,熟悉的味道唤回她的记忆。   这是父帅生前吃的药......   林枫华当年当值时本来旧伤多重复发,吃过药后有所好转便带兵回城,不料途中突发身体有恙,只好让沈怀松先行带兵走,只留林家旧部在边境小镇上暂留,这才突遭埋伏,中敌人奸计。   林长缨紧攥着药瓶,可怕的念头浮于脑海,难不成当年并非意外,是一切都计划好的,甚至连药都被掉包了!   可是这与魏氏家族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早在七年前就因叛国被灭门了!   一时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拳打在树干上,声声震落,只听到寺里小师父见此有火光连声赶来。   待他们赶到,吓得连连后退。   “这火怎么是这种颜色,不会是鬼火吧!”   久居于寺,到底是未见过,就连火光都似是遵循这某种轨迹撺掇于天,并未波及他处,只得打算提着木桶,欲将其扑灭。   林长缨立刻出手制止,“等一下,不能用水,去那边的山泉找些沙土来掩埋。”   众人微愣,但领头师兄认识林长缨,便听候吩咐,派弟子来以沙土掩埋,灭掉这奇行怪异的鬼火。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三五个人就将火扑灭,只有两三棵树被火烧焦,并未蔓延到外,林长缨将锦囊和箭矢收好,不免忧思,可也不想旁人看到。   随即向领头的僧人问道:“小师父,现在山下的火势怎么样了,还有愿楼和天怀大师那边的情况,尤其是那些北漠使者。”   “施主,师兄和北漠来使一切安好,看情况应是近来多方天灯的缘故,不慎落到后山这才引起了走水,虽不会波及到佛寺,可也阻断了下山的路,鸣镝已放出,想必官府很快就到此来相助,请施主莫要挂怀。”   “好,辛苦你们了,替我转告天怀大师,务必要保证北漠使者的安全。”   说罢,她欲跳上的房檐,却被这小师父拦住,颇为面露难色,小声道:“可是......施主,这位阿依米娜施主着实令人意想不到,走水时,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这位施主去哪了?”   “啊!”林长缨一扯嘴角,只觉眼前一黑,这阿依米娜又要搞什么鬼......   山脊之间,石窟并存,墨寒玉身着绛色长袍立于山林间,白发飘零,远远望去,正对寺庙愿楼,山间明月躲于其后,闪烁着隐隐月辉,似与山下滔天的火光争辉同在。   忽地哗啦一声,玄扇展开,琥珀眸色借着光晕掩映其中,他转眸看向正对着自己的金佛,金佛慈眉善目,似是要将其看穿,行善积德四字越于其上。   墨寒玉恹恹地收回神色,轻蔑一笑,看向远处的愿楼,轻摇着玄扇,感慨道:“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佛祖大人,不知是您法力神通,还是我们长生天更胜一筹。”   说罢,从腰间取出骨哨,轻轻细吹,尖刺笛声瞬间蔓延整个密林,似是在传递着某种讯息,隐隐约约中,黑影蹿出,携火把投掷于愿楼。   远在山脊的墨寒玉似乎挑选了个最佳的观景台,唿哨声停,掐指一算,数道:“三!二!一!砰!”   振臂一呼,正欲迎接这盛大的惊喜,不料话音刚落,一切止于平静,窸窸窣窣的林间走兽路过,讷讷地看向他,着实不懂这奇怪的人。   “这!”墨寒玉顿时神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爆炸!”   说罢,连吹了好几声骨哨,却丝毫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死心吧,今晚愿楼是不会爆炸的。”   身后传来沉沉一声,墨寒玉余光一瞥,银光直刺疾来,将其手中的骨哨打掉,随即又像回旋镖似的回到某处,转眸望去,只见沈清辞轻功而来,反手握住剑柄,立于树干之上,似以落叶轻踏,不露声色。   “没想到真是你,国师大人。”   沈清辞居高临下,俯瞰着他,言语中不夹带一丝感情,“上次皇宫一别,你还带着张见不得人的假脸,如今真容示人,倒也不怎么样,这满头华发,不知是哪来的老人家。”   墨寒玉恍神,一手握着手腕,刚刚一剑而来,差点把他的手腕筋脉震断,如今麻痹微颤,毫无知觉。   见沈清辞来这,可知计划已失败,嘴角微弯,冷哼道:“没想到竟被安王殿下察觉了,这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早在一月以前,沈清辞就派人假扮成普通香客潜伏在大相国寺,真如他所料,发现有人深夜里在愿楼的古树阁楼等地埋了上百桶火油,若是成功引爆,恐怕这整座愿楼都得上天不可。   “我的人早已将火油换成水,你的人也已心蛊发作,吐血而亡,今日国师大人恐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墨寒玉冷哼一笑,以银针强行稳住手腕的筋脉,稍稍直起身子,冷冽的面容于这春日竟渗着寒意,沉声道:“我倒是没想到,殿下会猜到我今日动手,还是这样的方式。”   “加莱公主。”   “什么?!”   “我不知你与加莱公主是什么关系,今日是她的忌日,加莱公主嫁到大周后,阿依族就对她的母族进行烧杀劫掠,成为北漠草原的霸主,方式亦是和今晚这般,趁着部落盛典,偷偷在他们的王庭埋下火油,一夕间,军队死伤无数,阿依族才得以攻占其部落,所以,你今日也要让那些北漠使者来尝试一下当时这般滋味。”   沈清辞缓缓道来,引得墨寒玉放声长笑,连拍着掌,应声道:“好好好!这局算我输了,不愧是阁主......”   “少说废话,绿雉可是你的手下!”   沈清辞一手挽过剑花,以剑锋直指。   这凌霜和炽燃之毒皆是加莱公主母族的圣物,以此来对付林长缨就好说了。   墨寒玉也不觉着意外,笑道:“是!他可是我最得意的棋子,安插在你阁中,暗中把林枫华的药换了,致使他旧伤复发,还将军机泄露,这用来对付林家再合适不过。”   沈清辞紧握着剑,眉眼嗔怒,上去就欲对他下死手,奈何墨寒玉轻功极好,如幽魂般躲过要害伤处,剑锋点血,只余衣裳划破,渗着血渍,空中似是飘零这几缕细碎白发。   转眼见他跳上断壁山崖间,冷白的皮肤划破,血滴展露,借着流水的月华,愈显妖冶邪魅,沉声道:“安王殿下,也别这么生气,要知道,我现在做的,可是你本来要做的。”   沈清辞一怔,抵着剑格的手微颤,似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   “加莱公主嫁予大周后没多久,就生下了孩子,正是四月梨花盛开之际,大周皇帝便给她取名为梨安,这位公主后来还有个名号,是大梁的昭淑贵妃,我说的对吧!安王殿下。”   仅是须臾,沈清辞的眸光尽碎,多年积压在心中的秘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血淋淋地展开。 第71章 威胁她不需要知道。   忽地,余光瞥到几缕银光刺入,直击墨寒玉,仅此一瞬,他顺势翻身躲过。   沈清辞顺着飞镖的方向望去,只见阿依米娜从树后走来,直指墨寒玉。   “是你!竟敢利用我,还差点害死在愿楼我等。”   说罢,到底是当仁不让的急性子,欲想上前抓住墨寒玉。   眼见着二人对他虎视眈眈,墨寒玉只好走为上计,一甩衣袖,丢出迷烟。   霎时间浓烟弥漫,沈清辞依稀瞧清他以轻功逃开的身影,反手捻住淬毒的银针掷出。   伴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他逃出两人视线之外。   迷烟散去,阿依米娜欲追,沈清辞冷声道:“你一人去,这山林若是有他的人在,你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阿依米娜冷哼一声,收起腰间的弯刀,上下打量着沈清辞。   “沈清辞......我倒是没想到这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宁阁阁主,竟然是你,所以说这腿不能站起来也是假的?”   “与你无关。”   “你!”   从来没人敢对她如此无礼,这次大梁之行却一次又一次在沈清辞身上吃亏,心下愤懑,她手紧握住弯刀的剑柄,欲出招又不敢,咬牙问道:“刚刚为何要救我们?”   此次墨寒玉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北漠来使葬身于爆炸当中,借以后山火灾来声东击西,将人引到后山去救火,还阻断官府来救火的路。   沈清辞以手帕拭去软剑上的血,沉声道:“你想多了,不是你们不能死,而是不能死在大梁,更何况还是在和谈这节骨眼上。”   “呵!”阿依米娜不知是要被气哭还是气笑了,“你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   话还未说完,沈清辞一剑直指她眉心,冷声道:“若是你还想要我们俘虏的北漠细作完整安全地作为和谈的条件回到北漠,那就给我安分守己点。”   阿依米娜直盯着他这不过毫厘的剑锋,“好一个病弱不能自理的安王殿下,立青她知道吗?”   “这些背地腌臜,见不得光之事,她不需要知道。”   说罢,沈清辞左手捻过银针,直刺阿依米娜脖颈,惹得她顿时连咳好几声,回过神来,拉下衣袖一看,毒入筋脉,似有似无地浮现着。   “你居然敢!”   “郡主若是好好完成此次和谈任务,守好你的嘴,待你回到北漠,自会有人送上解药,否则,毒入心脉,立刻爆体而亡。”   “你这混账!”   阿依米娜试图拔刀和他决一死战,不料刚动用内力,心口愈加疼痛欲裂,喉咙漫上血腥。   沈清辞不为所动,将软件收回腰间,沉声道:“还有一事,中毒期间,不得动武,否则只会加剧毒发。”   这下子,阿依米娜只能安分守己地完成和谈任务,她气得一拳捶到树干上。   以前一早听说过这天宁阁阁主是用毒高手,没想到今天算是领教一番。   “沈清辞,你给我等着。”   无可奈何之下,丢下这句话,只得愤然离去。   沈清辞缓了口气,额间冷汗不断冒出,一时脱了力,背靠在树干上,极力调整着内息,回想刚刚墨寒玉那番话,远比想象中更要了解他,如今才觉后怕。   忽地,疾风而过,深林尽处传来呼噜风声,拂去他额间的冷汗,回眸而过,几缕黑影撺掇而上,于肃杀的黑夜里看见几双赤瞳,伴随着熟悉的骨哨声,耳畔尽是低喘和磨牙声。   他暗骂一声,看来这家伙是不会让他安然回去了。   早在一盏茶时间前,墨寒玉带着伤直上山顶,跌跌撞撞地倚在树干后,等候的阿诺顿时哭丧着脸,连忙为他处理伤口。   墨寒玉忍痛闷哼一声,将身上的三支毒针拔出,自行以银针阻断毒液渗入,不由得的冷笑一声,看来这用毒还真是不逊于他。   思及此,他抬眸望去身旁之人,一袭高雅素白的广袖长袍,端的是清风霁月,奈何神色肃穆,多是不可思议,将平日表现的温善碾碎得一干二净。   墨寒玉嘴角勾起弧度,扶着树干起身,“怎么样,太子殿下,如今你应该相信了吧!这安王殿下在陛下许可之下,手握天宁阁,将你们兄弟二人玩的团团转,而我们这位痴迷于长生不老药的璟帝陛下,从始至终都没为您和昔王着想过,不过是让你们成为安王踏脚石罢了!”   “住口!”   沈品文一声厉喝,目眦欲裂,紧握的拳头只余嘎嘎响,红白相间,他死死盯着远在山间的沈清辞,终是一句话也没说,甩袖而去。   墨寒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眼戏谑,任凭伤口溃烂也不知痛。   阿诺看在眼里早已泪眼朦胧,哑声道:“国师大人,你疼吗?”   “没什么,早就不疼了!”墨寒玉敛回神色,拂开他的手,转眸间注意到山下隐隐而动的火光,似是整肃行伍间,持火把分头前行,后山升起滚滚浓烟,看来应是官兵赶到,依然扑灭了火。   墨寒玉微眯着眼睛,依稀见得林长缨亦在其中,正不断寻喊着沈清辞。   落到此处,他心生一计,从腰间取出骨哨,吹着断续不间的笛声,似是达成了某种信号,唤出潜伏在此之人。   “自然也得给我们安王殿下整点小麻烦......”   不多时,沈清辞以一敌十与刺客在密林间激战十几个来回,扫风而过,落叶纷起,软剑趁此直抵脖颈抹过,一招毙命,奈何个个力大如牛,即使挑断筋脉依旧不觉得疼似的玩命攻击,甚至不知从何处又的窜出来一批轮着上。   这墨寒玉是训练了多少刺客来......   只见他们训练有素,齐刷刷亮剑劈来,沈清辞反手握剑抵挡,瞬间火花四溅,只余刺耳的剑啸,把他逼退至山坡,他四周望去,情急之下,打算凭着密林地势逐个击破。   “殿下!你在哪里!”   倏地,熟悉的声音响起,沈清辞顿时一怔,手腕脱力,一时没撑住,干脆横扫剑锋,翻身扫堂腿朝他们心口踢去,平稳落于地面。   心生不妙。   长缨怎么来了!她不是在愿楼吗! 第72章 相护“找死!”   放眼望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忽明忽灭的火把似是沿着山路上来,多是士兵巡山叫喊声,寻着是否有伤者,尤其是林长缨的声音已距离不过此处不过三丈。   回过神来,他们长剑相抵,直接朝他砍去,沈清辞心下一紧,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耳畔嗡嗡响,余光一瞥,寸关尺上渗着毒血的筋脉渐隐渐显,林长缨身影朝这边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收回软剑,脱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刺客顿时懵了,止步于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忽地,余光瞥见火光而来,身背顿时迸溅起火星,惹得他们立刻甩开,转身一看才知是林长缨投掷的火把。   林长缨打眼一看,瞧见地上躺着一人,所着长袍再熟悉不过。   心下一怔,未及细想之下,立刻轻功一跃,趁机拔剑将他们逼退至十丈外,连忙跑到他身边,喊道:   “殿下!殿下!”   林长缨轻晃着他的肩,只见他模糊地睁开眼,眼神迷离,似是聚不了焦,嘴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又睡了过去。   倏地银剑长啸,伴随声声骨哨指挥,刺客拔剑相对,林长缨凝眉一紧,眉眼闪过肃杀,咬牙道:“找死!”   话音刚落,林长缨持剑冲上去与他们进行搏杀,刀光剑影打在沈清辞的面容上,意识模糊中,赶忙偷偷掏出银针在寸关尺上扎了几针,这才将毒性压制下去,提了口气上来。   墨寒玉这家伙......   不过一刻,骨哨声响,惊落飞鸟,似乎在传递着某些讯息,声起刀落,训练有素地同步收回剑,如鬼魅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看来并不打算和她厮斗下去。   林长缨本没想着追,低眸见地上的尸体,皆是一剑封喉毙命,以剑锋挑开他们的蒙面和脖颈,依稀可见头身的刺字,曾受过黥刑,可见和上次是一样的。   不容多想,林长缨回到沈清辞身边,连声喊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他面色嘴唇发白,毫无血色,面颊还有些泥土沾染,热汗沾湿,看反应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意识还不清醒。   随即探着鼻息,只觉气息微弱。   林长缨心急之下,只得先行背他下去,不料一抬他的背却发觉纹丝未动,这以前在营里扛石块都没觉着这么费劲,铆足了劲才将他扶起,两手搭在她肩上,还不忘自言自语道:   “殿下,你这平时看上去挺轻的怎么一背那么重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长缨可算把他背到背上。   不多时,簇拥火把朝这边靠近,伴随着士兵的吆喝声,他们发觉这边有打斗声连忙向这边赶来,没想到刚上个小坡就见到了林长缨背着人来,不自觉地两边排开,愣是吓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将军,您这是......”   “还愣着干嘛!赶紧派人去找文叔,文叔不在去找其他军医先生。”林长缨势必要活捉那群人,如今自己只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连声吩咐着,“对了!连夜搜山,发现可疑人等立刻拿下。”   交待完后,便带着沈清辞下山。   只余两排士兵在那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此处正好是虎贲营的驻扎地,为免璟帝心忧,担心其作乱,也为能保证三大营能时刻保护上京安全,按规定虎贲营必须要驻扎在京城十里之外,如今北漠来使身在大相国寺,发生火灾动乱,自得第一时间赶到,   林长缨一回到寮房,沈清辞二人都不见踪影,心下不安,幸亏虎贲营的总教头曾在林枫华门下习武,得其提拔,立刻调遣一队人马给她,上山搜寻。   李成风和着虎贲营的士兵灭火疏散山下人群,安营扎寨,正好也有好些后山的村户受波及,夜归途中的村夫受了伤,只是他刚想着回寺庙寻着二人,不料却在出山口见到他们。   “夫人,您这背的是!”   李成风顿时愣住了,待偏头看清是谁,吓得往后一仰。   微不可见地,沈清辞半睁开只眼,轻摇着头向他示意,看上去有些虚弱。   林长缨远远见到营中的军医,连声道:“来不及解释,等一下再说,倒是成风,不是让你守着他吗!以后你可不能乱跑,实在太危险了!”   说罢,在营中士兵的搀扶下,带着沈清辞进到军营,只留李成风一人待在原处,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嘀咕道:“明明是殿下在乱跑,怎么还.....”   忽地,两边肩胛一紧,回头看正好是萧雪燃在逗他。   “傻子,在想什么,给你这个。”   萧雪燃掏出一块油纸包裹着的什物。   “这个是我刚刚救的村夫做的,他们家专做庙会上的麦芽糖,可好吃了,想着你爱吃,就带给你。”   他早就肚子饿扁了,见有糖吃连忙掰开两块想要分给她,不料她看向四周,“这边火灭的差不多了,我先去趟愿楼找将军。”   李成风咬了口糖,只觉香甜四溢,连忙回复道:“不用找了,刚刚夫人背着殿下去到营里。”   “什么!背!她!他们两!我去看看!”   “诶!等一下!”   未等他反应过来,萧雪燃一溜烟没影跑去营里,他这还有半块糖在手心上,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一个两个的,都爱乱跑。”   营中士兵将沈清辞平放站在床上,不过一刻,林长缨就急忙拉着军医拂开幕帘。   可谓是风尘仆仆,华发微乱,军医这一口气都差点都没提上来,饶是在战场见过大风大浪也难得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文叔,您快点!这可是人命关天!”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长缨你说你这火急火燎的性子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文叔被拉到营里,连忙正好衣冠,缓了口气,看着床上的沈清辞,飞溅的血渍沾染他身上的月白长袍,看样子伤得很重。   “文叔您快看看,殿下怎么还不醒,我看过他身上没伤,这都是别人的血。”   “别急。”文叔熟稔地把着脉,劝慰道,“你这转来转去,转的你文叔都快晕过去咯!”   林长缨一时语塞,只好洗着手帕,替他擦拭着手上面上的污渍,控制自己不说话,随即乖乖坐到台阶上。   文叔准备好后,轻点着头,抚着须白的胡子,指腹在他腕上游走,却发现他与常人不太一样,脉络较深,浮动明显,其内力似是凝着股力压抑着什么,此等奇怪的脉象难不成是服用了什么外物,是药还是毒......   沈清辞深感不妙,左手紧握着拳头,调整内息平稳,压下因毒物错乱而至的脉象。   不过须臾,文叔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白胡子倒八,这脉象怎么又变正常了,难不成是我这老头子弄错了。   心下不服,他打算以银针一试,捻着银针在脉会太渊施针,下针瞬间,沈清辞差点没疼醒过来,银针不停地抖。   这军医先生还真是够狠......   无奈之下,他只得暗中拿出银针,往百会穴上施针,掌心凝力,于瞬间平息下抖动的银针,归于平静。   文叔似是心中有了主意,借以鼻烟壶在他鼻前晃了晃,渗着木香,见他仍毫无反应,起身叹道:“许是这安王殿下受惊过度,如今陷入昏迷也实属正常。”   沈清辞终是松了口气,不料却听林长缨忽然问道:“那他的腿呢!先前我们说好要进行疗愈,他的腿没事吧!”   文叔这才想起这位安王殿下与旁人的不同,拿出时常捶腿的小锤子想往他腿上试探。   沈清辞余光瞥到,心生不妙,这玩意会让身体有应激的反应。   倏地,外面突然传来士兵的急唤。   “这位太医您先等一下,里面是文军医正在......” 第73章 沉香你身上的沉香是从她那沾染来的吧……   林长缨抬眸一看,只见温君珏不顾士兵阻拦闯入,她也只好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文叔眸光一亮,喜上眉梢,“诶唷!我们的老神仙怎么来了!”   温君珏手持药箱,瞪向床上的沈清辞,一甩衣袖,冷哼道:“没什么,路过这的庙会,听说这出事了,来看看。”   林长缨微怔,路过......这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温君珏不以为意,直接道:“二位先去忙吧!大相国寺乃是国寺,突然走水如今定要收拾残局,安王我来照顾就好。”   “可是!”   林长缨似是有话要说,可被文叔一拉,心知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抓到那群潜伏在深山老林的刺客,说不定能抓到其背后主谋。   思及此,只好拱手行礼道:“既是如此,就有劳温太医了。”   说罢,看了眼沈清辞,不免忧虑,随即和文叔一块出去,顺势拉走了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萧雪燃。   待归于沉寂,温君珏转身将沈清辞的鞋换成新鞋,沈清辞也已然从床上盘腿坐起,面色平和,低眉垂眸,倒像是在等着听训。   温君珏县不说话,坐到小案旁,取下腰间葫芦,大口饮着烈酒,问道:“看来,这一局,是你赢了。”   “算是吧!”   沈清辞回想着今晚之事,“此人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就是墨寒玉,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加莱公主的族人才会如此有心报复,可我还搞不明白这怎么和墨家扯上关系了。”   温君珏忍不住白了眼,“这京城鱼龙混杂的腌臜事,你要是不管便不会惹祸上身,搞得自己这番里外不是人。”   徐徐道来,如平日那般调侃揶揄。   沈清辞沉默不语,乖乖听训,回想方才着实好险,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如深陷泥沼般,不复往生。   思及此,他垂下眼眸。   这一幕温君珏看在眼里,“看来你这还挺得意的,这身上都是你最不喜欢的沉香,恐怕是从她那沾染来的吧,我远远从山下走来,路过的虎贲士兵都在说看到她林长缨把你从山上背下来的奇景,真是......难得一见啊......”   沈清辞一时语塞,似乎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沉香,定人心神,可仔细一闻,才回想起来,他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随即他扯开话题,沉声道:“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只好如此。”   “那现在呢!装晕,装睡,是打算醒来后直接告诉她了。”   沈清辞以手摩挲着衣袖,叹道:“若是没办法圆过去,也只能如此。”   “哦......”   温君珏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情,如判死刑一般。   惹得他来回逡巡几步,复又坐到榻上,难得整理衣裳,“其实......也未必不能圆过去,为师有一计可以借此瞒过去。”   “嗯!”   沈清辞一怔,师父难不成又有什么鬼主意......   次日清晨,营外林子里,林长缨一人练剑,起落点式,风过冬青,剑锋所过之处尽是簌簌落叶,银光浮掠间,迎接着天际第一缕泄进来的天光。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半跪在地上,伴随着飞鸟惊落的啼鸣,落入耳畔的只有缕缕喘/息。   脑海里浮现的尽是漫天幽冥鬼火的战场,生死未卜,若真是有人故意设计,她势必要将此人找出,让他血债血偿。   “小姐!”   萧雪燃一声轻唤拉回了思绪,只见她从营帐那边走来,还不忘拿了水壶过来。   林长缨缓过神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他醒了?”   萧雪燃颇为无奈,“殿下有没有醒我倒不知,只是看您昨晚忙活了一晚都没休息,今早就一直在这练剑,觉得您有点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接过水壶饮了口,以衣袖胡乱擦了下额间的汗,思虑之下,从腰间取出鹿血瓶交予她。   “你看看这个。”   “这个?”萧雪燃接过,觉着这玩意颇为眼熟,打开闻了一下,“这......这不是林大将军的药吗?怎么......”   随即林长缨将昨晚的箭矢递给她看,沉声分析道:“昨晚在我赶到愿楼之前,有个人突然袭击了我,看武功身法还有手上的东洋刀,应该是个东瀛人,此人对我并没有杀心,只是给我这两样,似在有意提醒我,两年前并非意外,是有人将父帅的药换了,而且还和这魏氏有关。”   “什么!”萧雪燃眸光尽碎,攥紧了药瓶,颤声道,“是有人设计陷害,不行!我们得立刻将此事上报,重新查......”   “等一下!”   林长缨一把将她拽回,“不可!你可有想过,敢如此行事之人背后势力定然庞大,若是公之于众,恐怕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只能暗中进行,从魏成鑫开始。”   萧雪燃一股子火气只得暂时压下去,一拳打到树干上,惹得半残不缺的树叶簌簌落下,落到她的肩膀。   林长缨替她拂去,柔声道:“我知道你气闷,只是这事真的急不得,我们必须得谨慎点,否则,就怕我们和现在的林家都保不住。”   萧雪燃讷讷地点头,胡乱擦了下微红的眼眶,又不愿她看到,连忙瞥过头去。   不多时,从远处走来营帐的士兵,向她颔首道:“将军,殿下醒了,文军医来让我通知您一声。”   “真的!”林长缨眸光一亮,应着,“好,我现在就过去。”   林长缨一早就想问昨晚他是如何到林子那去的,不料得到的回答却是......   “绑!绑架!”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倒是没想到会是如此。   沈清辞不由得扶额,只得讷讷地点头,余光瞥向温君珏。   这师父出的都是些什么的馊主意!   只见温君珏大口喝着酒,起身前来,把怀中手帕丢到桌上,依稀可见上面的白色粉末,沉声道:“这是从边境来的迷魂药,相信你也清楚,不过一点,吸入口鼻就会致人昏迷,想必是有人趁着成风不在时将殿下掳走,又逢江湖义士所救,还留下这红丝带。”   说罢,取出红丝带,说这是士兵搜山时发现,挂在树上。   林长缨闻了下粉末,确是她几年前协助过边境巡检使,破获的拐卖案子中所用过的迷药,奈何令她生疑的是这江湖义士所留之字。   “做好事不留名!”   这几个字四仰八叉的,倒是可见书写之人的风采潇洒,可这么直接留下的还真是第一回 见,如同“到此一游。”   思及此,她抬眸看向沈清辞。   他一怔,只觉背后凉飕飕的,“怎......怎么了?”   林长缨双手覆于身前,颇有几分打量的意味,“殿下您不会真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记恨如此来追杀吧!”   “谁知道呢!”   温君珏倚在木柱上,整理着自己的药箱,徐徐叹道,“凭咱们安王殿下的本事,说不定连北漠东瀛都得罪个遍呢!”   言下之意,意在各国都将天宁阁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沈清辞本喝着茶来定神,却被温君珏这番话吓得不由得呛了几声,林长缨替连忙替他抚着背,无奈道:   “温太医,您真会说笑。”   不多时,门外驻守的士兵通报,总教头有事邀林长缨相商。   林长缨应承,转而说道:“殿下,我去去就回,等会儿交待好了,我们就回家。”   说罢,就拿着这红丝带和沾着粉末的手帕先行下去。   沈清辞见她似乎没有怀疑,这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不由得松了口气。   温君珏见他这副模样,双手交覆在身前,“我听成风说,她很关心你的腿,瞧你那小得意全都写在脸上了。”   若不是温君珏偷偷告诉她此事,引得两人不快,林长缨也不会提前来到这大相国寺,否则早在她来之前,他也就解决此事,昨晚差点暴露身份之事,亦不会发生。   思及此,他沉声道:   “师父,以后我与她的事,我希望您不要插手。”   “你!”温君珏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好你个小子,看来还真是这翅膀越来越硬了。   “行了,以后都不管你,爱干嘛干嘛去!山庄交给你来打理,结果给你开到边境去了,再这样下去你是不是还打算开到东瀛北漠,干脆变成你沈清辞给她林长缨开的私人药庄好了,一堆钱都还等着算!”   说罢,温君珏气冲冲走出。   出营帐之时,刚好碰上来汇报的李成风。   “诶!师父你怎么......”   话还未说完,只听温君珏打断道:“没一个省心的,真是气死老夫了!”   这来势汹汹的气焰吓得门外值守的士兵纷纷往后一仰,不敢惹这火气冲天的老头子,更何况隐隐藏着杀气。   沈清辞欲言又止,这火爆脾气还真是这么多年都没变。   李成风倒是无端被骂一顿,搞得一头雾水,“这......殿下,您又惹师父生气了。”   “没什么,老毛病了。”沈清辞不愿多说,“可是有事要说?”   一提起这事,李成风回过神来,连忙从怀中拿出封信递给他,看样子满脸欣喜。   “殿下,夫人给山庄送信了。”   沈清辞一怔,连忙接过信拆开看。   寥寥数语,落在眸中,他蹙起眉毛,不免思虑,叹道:“她想活下去了。”   “真的!”   虽然早已猜到信中内容,可李成风还是一惊,连声道:“殿下,那您不就得偿所愿了吗?只要夫人肯配合,以您的医术肯定可以......”   李成风自顾自地说着,奈何沈清辞忧虑深重,垂眸看着信,抚着她所写的字。   忽地,门外传来一声清冽的轻唤。   “殿下这样看上去很是苦恼啊!”   幽幽说着,不平不淡,察觉不出话语里一丝情绪。   “天怀大师!”   李成风微怔,只见他从营帐外走来,虎贲营的士兵对其都礼待有加,倒是沈清辞一看到他,眉眼似是拢上一层阴霾。   他收起了信,示意李成风出去。   待营帐内只余二人之时,却是死寂般静谧。   天怀大师不以为意,单掌行礼,悯笑道:“看样子,殿下早知贫僧能要前来。”   “这解签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大师也要来掺和一脚。”   “非也非也。”   天怀大师捻转着佛珠,微微颔首,“贫僧只是个在寺里敲木鱼的出家人,什么都不知道,解签之语并非贫僧一家之言,实乃佛祖的指引,按其行之,方乃上上策。”   徐徐道之,语气缓慢得令人焦虑。   沈清辞的眼皮抬了抬,冷声问道:“你交给长缨的是什么。”   天怀大师一笑,似乎早就猜到他要问,只道:贫僧不知。”   沈清辞凝眉蹙起,二人四目相对。   不多时,火盆上迸溅的星点子打破焦灼的场面,营帐外驻守的士兵有意进里通传,声称寺内师弟来寻,有要务处理。   天怀大师沉声应承,转而说道:“阿弥陀佛,造化在人,天意缘之,这两者并不相悖,佛门无意干涉,愿施主安之,贫僧告退。”   留下这句,就如鬼魂般离去。   这一抹披麻戴孝的白落在他眼里只觉着刺眼,垂眸看向眼前的火盆,倒映在瞳水里明灭不定光影,他将片纸丢入火盆,没一会儿就化为灰烬。   若是求神拜佛有用,那还要人来干嘛...... 第74章 疗愈“没事,你扶着我,不会摔的。”……   林长缨从营帐中出来,碰上在外等的萧雪燃,二人走在路上,打算去见虎贲营的总教头。   见她手上拿的东西,似在思索着什么,萧雪燃问道:“小姐,这是什么?”   说着接过来看,倒是这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把她吓得一愣。   林长缨回想昨晚之景,那些刺客的死因都是一剑毙命,甚至从相互间血溅的痕迹来看,是同时一剑扫过而死的,没想到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可怎么好巧不巧的路过......   “雪燃,回去后找一下京兆府尹,发个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寻昨晚救了他的义士?那岂不是还得花悬赏金?”   “不仅仅是因为昨晚救了殿下,还因为给我这锦囊和箭矢的人,还有人暗中吹着骨哨,我总有种感觉,此人不会是那么好巧路过,定然有所关系,说不定和我们寻的线索有关。”   分析之下,萧雪燃觉着有理,只好应承。   眼下火灾已息,初步判断确为近来的天灯燃放不慎引起的,总教头干脆派兵驻守山下,也不允许再放天灯,至于昨晚搜山,也未发现可疑人士,寻不到蛛丝马迹,林长缨只好将具体情况书信给沈怀松,让他和虎贲营交接,以不耽误几日后的和谈。   林长缨和沈清辞在此之前,就趁机离开了大相国寺,毕竟后面就没他两的事的,也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春季三月匆匆而过,王府里的西府海棠悄无声息地绽放着,恣意着淡淡的清香,互相争艳,引得蝴蝶蜻蜓纷飞,扫去冬日银霜。   墨寒玉自那以后就向璟帝请辞,说为了找丹药的药草要外出寻访一番,在沈清辞回来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躲过了因为的监视。   这一月林长缨无暇顾及,多在暗中搜集魏家的消息,时间过去久远,且为叛国罪论处,多数卷宗属于甲级密卷,只得拜托韩渊鸣和韩太师相助。   不仅如此,按着沈清辞先前答应她会按照温君珏吩咐来疗愈,林长缨三天两头就往西棠厢跑,还不忘嘱咐王婶和贴身侍女算着时辰来做药膳和药浴。   温君珏亦是不会放过此等看好戏的机会,兢兢业业地每日都写药方给林长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强制安抚住沈清辞体内炽燃之毒和打雪南枝。   与此同时,林长缨收到了水青山庄的回信。   春雨濛濛,山庄似是沉在水墨画一般,静谧无声,氤氲的药草香更显浓郁,伴随着闷闷雷鸣,廊檐下的青铃作响。   林长缨跪在药庐前,神色肃穆,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眼前事物愈加朦胧瞧不清。   萧雪燃亦陪她在这跪着,忍不住连声打了几个喷嚏,“这毛毛雨真是最讨厌了,小姐,这都下起雨来了,那老头不愿意见我们,怕你着凉,不如我们......”   “不行!”林长缨当即打断,“今日我一定要见到先生,你先下去吧!我觉着我地身子比以前好很多了,也没觉着冷,无需担心。”   萧雪燃见她执意如此,只得陪着她,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扇门,不忘内心抱怨一番。   正对前的门纹丝不动,屋内沉寂幽境,沈清辞坐在檀木椅上,明灭不定的烛火掩映着他的情绪,李成风颇为焦虑,小声提醒道:“殿下,这......这都已经开始下起雨了。”   沈清辞沉默不语,拿起桌上的信,知她回心转意,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可是后来又送了一封信,提到“尚有一事势必要查清,否则定然死不瞑目”。   此事不用想也知是两年前之事,他心中无奈,到最后她还是为了林家,才到此处。   思及此,他将信收回到怀中。   “派小药童带她去药浴,我之前都已经准备好了。”   “是!”   李成风眸光一亮,赶忙从后窗翻出,去吩咐小药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泡在浴桶里,熟悉的药室确是久违,水面上漂浮着形色各异的药草,氤氲着难以言喻的味道,闻上去和之前的不太一样,看来是水青先生更换了方子。   如今回想,去年这倒春寒的时节她都觉着冷得受不了,刚刚淋了点雨也不觉着冷,看来这新的方子真的起了作用。   林长缨倚在浴桶上,讷讷地看向这梁柱,内外雕刻着金莲海棠花纹,挂着吊篮,多是古朴沉郁的气息,品味亦是典雅。   忽地,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隔着屏风,林长缨依稀见到熟悉的身影晃悠,忍不住唤道:“先生?”   没多久,就听到了沉沉“嗯”的一声,随后应道:“是我。”   林长缨松了口气,低下头玩着这药草,难免心虚道:“抱歉,先前是我拒绝了先生的一番好意,如今还要麻烦先生为我医治。”   良久,只听到一声冷哼,“年轻后生就是如此,猜不透你们心思,还浪费我的药。”   林长缨眉眼一挑,听这话倒像是嘴硬心软的老顽童,颇有几分温君珏的意思,随后只听他问道:“突然转变心意,可是有要事做?”   “是!有一事我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才能安心,当然也有......”说着,她半张脸几乎沉在水里,“也有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沈清辞顿时觉着这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林长缨连忙扯开话题,“以后,以后会告诉先生的,您就先不要问了。”   说罢,半张脸沉在水里吐泡泡,让在外的沈清辞一头雾水,她以前说话都不会这样说一半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交待日常施针药浴,佐以中药药剂,沈清辞将医嘱写好,以水青先生的身份交予给萧雪燃,亦是难得的将吩咐牢记在心。   约莫晌午,沈清辞和李成风暗中回到王府,不料刚坐到西棠厢内,还未缓过神来之时,林长缨就跑了过来,看时辰他才反应过来这到了他们约定疗愈的时候。   每天到这个时候,林长缨都会跑来帮他疗愈,大到派人在院子里修了扶手和木制的双杠,小到日常的药膳,事无巨细地都会叮嘱着王婶和贴身照顾的人要多加注意,如今亦是亲力亲为地帮他疗愈。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坐在轮椅上有点坐立不安,说道:“我还以为今天你出去了一趟,回来应该会歇息一下。”   “没事,我觉得我最近精神气挺足的,不觉着累。”林长缨倒是有活力的很,几乎跃跃欲试,“按着温太医的吩咐,我们今天试一下能不能站起来,走到那张圆桌前。”   自大相国寺之后,林长缨便向温君珏讨教了很多有关他的疗愈之法,他亦是勤奋得很,没几天都会派人送来药方和需要做的疗程。   奈何这落到沈清辞眼里,一早就知温君珏这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一晃神,林长缨已经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   “这......”   沈清辞一时无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听她轻声说着。   “没事,你扶着我,不会摔的。”   林长缨俯身之时,鬓间的碎发拂过他的面颊,多了几分痒痒,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尽是她身上浓重的沉香萦绕,得意片刻的安神静心。   “现在尝试撑着我,看看能不能发力起来的。”   林长缨柔声说着,环住他的腰,也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做他的支撑点,沈清辞觉着不对劲,极力回想自己当初第一次站起是个什么情况,该怎么站起来。   李成风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两人,活像互相搀扶的老者,不由得摇了摇头。   “我怎么突然觉着我就不应该在这里!”   思及此,不由得长叹,转眸而看,两只喜鹊停落在窗格上,所谓小鸟依人,其中体型娇小的鸟儿依偎在旁,不时冒出吱吱声,惹得李成风眼前一黑,干脆拿出本轶事杂录来看,直至黄昏时刻。   北棠厢内,萧雪燃打扫着佛台,不知不觉间,这案桌上的菩萨像又蒙上了一层灰,自林长缨从大相国寺回来,忙于调查两年前之事,还不忘关心沈清辞的疗愈,惹得周遭的经书落了灰。   没了往日熟悉的念经声,萧雪燃都有点不习惯,挥舞着鸡毛掸子,一个人念念叨叨地,“菩萨大人,我又来问候您老人家了,近来小姐真的忙于调查两年前那场祸事,希望您能多多保佑我们,早日揪出那个大坏蛋,我这就来给您上香......”   虽是如此说着,奈何不知手忙脚乱所致,方才摆上的一堆果子就滚落到地上,萧雪燃连忙将其捡起摆好,还不忘嘀咕:   “这好端端地,怎么又掉下来了......”   忽地,门传来外嘎吱一声,林长缨一回来就往樟木箱里寻着银两金子,似是要准备出去。   “诶!小姐,您这是要出去一趟吗?”   伴随着首饰银两相撞的闷闷声,林长缨将其系在一块,随口应道:“我之前听说今晚有几家书院和文玩会有展室,打算去看看。”   “书院!文玩?您去那种地方干嘛!”   萧雪燃连忙隔间出来,这实在不是她会去的地方,一定有古怪。   “就......”林长缨两手丢着锦袋,不免心虚,“其实是殿下快到生辰了,我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上次你生辰我和成风不也送了你匕首。”   “他!”萧雪燃一怔,什么时候我竟然和他一样了。   “行了,我们快走吧!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想出去逛夜市,今晚就带你去,去晚了可没有小糖人啦!”   林长缨见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又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连忙半拖半拉地带她出去。   殊不知,二人走后,北棠厢内归于沉寂,窗棂微开,春风拂过窗格,忽地隆咚一声,案桌上摆的最高的果子倾斜掉落,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   借着摇曳的烛火掩映,玉面观音多了几分血色。 第75章 跟踪官人!?(二更)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伴随着春风拂过,红灯笼轻轻摇曳,似是胭脂红碾碎铺过街市,水面皆是春船载绮罗。   位于凝香阁旁的金榜书院,阁楼相间,书柜博古架分门别类置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更有甚者为历史悠久的古籍,可谓是无价之宝,同时也是书香世家最为忠热的场所,听说韩太师时常在这泡一天最后还得被韩夫人逮回去,成为上京的笑谈。   有些不为名利的世家也会暗中捐赠书籍,供来上京的赶考的读书人借阅或购买,眼下正值科举,来往书院多为大梁境内各处考生,生面孔颇多,亦是少有的热闹非凡。   林长缨和萧雪燃来到这书院,看着这人头攒动,不免惊叹,抬眸望向这四周足有两层楼高的书籍,于看书就晕的二人来说可谓是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弥漫着似有似无的书卷香。   二人一进来,与周遭书生形成鲜明的对比,店家掌柜很快就注意到,上前颔首道:“不知这位夫人来小店可有何贵干,小的愿意效劳。”   林长缨有些无措地挠挠头,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早知道就先询问一下有经验的韩太师,这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开口,她随即转眸看向萧雪燃,这家伙正和路上买的小糖人较劲,心不在此。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快要到生辰,平时最喜欢看书写字,对这方面也颇有研究,我就希望能选一些比较珍贵的古籍文玩来当做生辰礼,也算是给他个惊喜。”   一说到这,掌柜的顿时眉毛上翘,露出似笑非笑的面容。   “看夫人这样,应是给自家官人挑选生辰礼吧!”   林长缨一怔,官人!?这么说他两的关系好像的确是这样的,她只得扯了扯嘴角,应声道:“算是吧!”   掌柜的一路指引带他们走上阁楼,路过金楠众多金楠书柜,多为年代久远,经历各朝代的古籍,不同新书,泛着浅浅的旧黄,诉说着旧年往日的风光。   忽地,林长缨似是注意到某处不对劲,指着最上面的那幅画,问道:“这幅画是什么?”   抬眼一看,书柜之间挂着几幅画,林长缨指的那副是最中间的,描绘着在西府海棠盛开簇拥之下,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在树下舞剑,色调鲜明细腻、自然生动,仿佛令观者置身其中,将女子的一颦一笑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声在耳。   掌柜的混迹多年,自会察言观色,瞧出林长缨对这幅画有意思,“夫人真是好眼光,这是三百年前季余木先生所留下来的画作,名为《解语追忆故人图》,他平生最爱西府海棠,在自己的整个院子都种上这种花,仙逝后嘱咐徒弟要将他要葬于海棠花下,至于这画的由来,有传闻说这是他钦慕的女子,可后来此女子为国献身,先生便作了此画,终身未娶,与海棠为伴,也正印证了西府海棠的苦恋之意,这也是大家广为流传的故事,有些瓦舍还将其编写成戏曲,可受欢迎了。”   林长缨摩挲着下巴,沉思其中,随即又指着最上层的古籍。   “那边那一层的是什么?”   “那一层搜集的都是诗人季余木的诗集,他同时善于书法和书画,上面典藏的都是他的亲笔字迹......”   面对掌柜熟稔的介绍,林长缨耐心听着,萧雪燃注意到她极其在意,小声问道:“小姐,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好像在殿下的书房有看到过这位先生的诗集,也是这样封皮的,说不定他是喜欢这位诗人的,而且王婶也说过府里的西府海棠都是殿下亲手种的。”   对于两人的交头接耳,掌柜的有意提醒道:“不知......二位贵人可有什么问题?”   林长缨她们本不了解这些,自是掌柜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便直接道:“有关这位先生的诗集和画作,我能否有幸一并珍藏。”   言下之意,便是看中了这套古籍和画。   “这......”掌柜顿时面露难色,“夫人,实不相瞒,这画倒是没什么,可这古籍是位不知名的贵人捐赠给咱们书院的山长,就放到最顶层不卖的。”   说至此,他擦了下冷汗,恹恹地敛回神色,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怎么看这二位都不像会出大价钱买的......   “不卖的?!”   萧雪燃当即怀疑,“那还放到上面去干嘛,又不展示,又不卖,难不成直接在这里堆灰啊!而且既然珍贵那就该好好保管,指不定哪个江洋大盗就把他给抢了偷了,这里一堆文弱书生,我看到时该怎么办!难不成......这是假的?!”   萧雪燃字字见血,害得掌柜连擦着冷汗,一句话也插不上。   林长缨轻咳几声,拉她到身后,思虑之下,只得沉声道:“掌柜的,我们绝非有意冒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珍藏这位先生的真迹,我......我家官人肯定也会珍之重之,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若是贵书院的山长和这位捐赠的贵人觉着有问题,可以随时到府上来找我。”   说罢,从怀中取出鱼符表明身份,也不忘为表诚意,拿出一条岫岩玉坠。   掌柜顿时瞪大眼睛,在这样来往多为权贵之处,他自然认得这是朝中官员的身份凭证,更何况上面还以金沙粉饰着平南二字,而这岫岩玉坠乃是四大名玉之一,其鬼斧神工的篆刻手艺极显的华贵,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御赐的上品,价值可不比这些古籍低。   落到此处,掌柜吓得连忙颔首,“小的不敢,这就为将军开单据,不日就派专人送到府上。”   连声应承间,以手帕接过玉坠,眸光闪烁,连忙让店内的小厮好茶伺候,自己急急忙忙跑去开单据。   林长缨长舒一气,抬眸欣赏着这幅《解语追忆故人图》,总算是出来有所收获。   奈何萧雪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岫岩玉坠被这掌柜拿走,心中终是觉着不满,嘀咕道:“小姐,这样的岫岩玉坠这世上可就仅此一条,这可是七年前您拼了命拿下东瀛战舰得以被封为将军的赏赐之物,就这么给出去也太......”   而且于她而言,还只是换回了一堆“旧书”。   不料林长缨叹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留给我就等着积灰,而且这些古籍古画其蕴含价值也非一条玉坠能衡量,更何况我当年誓死要赢也不是为了这些赏赐,难不成等我死后,让这些变成我的陪葬品才算派上用场?”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萧雪燃顿时面色一变,赶忙抓着他的手在书柜上敲了几下,“快点敲三下木头,以后可不准乱说。”   林长缨无奈一笑,照着就做,“行了,你不是一路都在惦记着要给成风买林香阁的糕点,再不去,他们可要打烊了,我在这等你。”   “对哦!”萧雪燃反应过来,连忙向她颔首告退,便从后窗翻出,消失在后街当中。   引得林长缨不甚唏嘘,感慨道:“这一两一块的糕点,还真是第一次见她这么舍得。”   不多时,林长缨在书院四处转悠,却在下楼的拐角处,瞥见熟悉的身影。   这是......宜静公主!   她连忙躲到一旁,探出个头。   对这位公主可谓是避之不及,每次碰到准没好事,回想上次凝香阁的闹剧,绝对不能在这书院上演一次,否则倾家荡产都赔不起,这可罪过了。   思及此,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只见宜静公主似乎无意来此看书,如她一般,鬼鬼祟祟地盯着某人,还假装以书册做遮掩,她凝眉一紧,顺着公主的目光望去,正是穿着素衫的书生,面目清秀,举止文雅。   这公主盯着他干嘛......而且怎么就她一人!   以她的脾性若是这书生先前得罪过她肯定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刁难,怎么反而......   未及细想,只见这书生似乎很是熟悉书院布置,从后门出到后巷,宜静公主也连忙跟上,借着人群的遮掩。   林长缨觉着十分不对劲,四处观望着萧雪燃也没那么快回来,无奈之下,只得先行跟上,若是她闯出什么祸可会一发不可收拾。   夜市繁华,一路上行人摩肩擦踵,林长缨差点跟丢这两人,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到了城门口,只见他们要往大孤山去。   林长缨顿时觉着不妙,可手里亦没有可调派的人,只好拿出身份向守城门的士兵示意,派一人去韩家报信,让韩渊鸣带人到大孤山去。   她虽不能调遣城中守军,可大家亦是信服林家,派人报信这种小事自然不会推阻。   一路跟着他们到大孤山山下,周遭人烟稀少,只有来往夜归的村户,只余远处村庄的荧荧星火,还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   林长缨借着轻功躲藏在茂密的树荫后,拂过树枝,依稀可见宜静公主躲在树干后,探头观察着这书生。   她不由得微蹙着眉,难不成是这书生有什么问题?   思及此,一声嘶鸣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一架马车奔驰而来,行至书生之时,马夫一把拉住,停在他面前。   林长缨微眯着眼,马车外坐着几个大汉,刀疤横行,甚至有个人带着独眼眼罩,腰佩大砍刀,行为粗犷,可见其匪气。   几人似在与书生交谈着什么,随即掀开幕帘。   林长缨顿时愣住了,这马车内居然睡着五个豆蔻年纪的姑娘,嘴上绑有绷带,防止他们醒来出声,同时还坐着两个书生,停下来后也趁势下来,似乎在一同相商着什么。   这难不成是绑架......   林长缨沉思其中,不料下一刻却见他们在脸上抹着什么,随即将脸上的东西撕下来,惹得她汗毛竖起,后背凉飕飕。   忽地,树枝嘎吱一响,宜静公主似是踩到了什么,他们顿时惊觉起来,转头一看,林长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半残不破的人脸皮面还残留在他们的脸上,面容姣好的书生假脸也遮掩不住他们原本狰狞不堪的鬼脸。   他们的脸......是假的! 第76章 追杀“赌一把!我也不想死。”(三更……   “谁在那里!”   伴随着一声怒吼,宜静公主吓得连连后退,这人鬼不分的模样恐怕任谁看到了都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纷纷抽刀点燃火把跑过去,一见是宜静公主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眼睛顿时冒着精光。   “我还以为是官府的人,没想到就是个小妮子!兄弟们,加上她今天刚好六个,卖到青楼那老鸨还能多给双份!”   卖到青楼?   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先前就听闻上京外的村庄发生多起以美色诱其姑娘引路,最后趁着无人之处迷晕卖到荆州津门等地的青楼,这帮人着实令大梁官府头疼,很多时候明明画了他们的画像贴了海捕公文可还是抓不着人,原来他们的脸都是假的......   宜静公主极力定下心神,指着她刚刚跟踪的书生,厉声道:“我就知道,上次见你就是在琴会暗中换了张脸,我明明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可脸却是不一样的,现在被本公主发现,你们就等着束手就擒吧!”   “公主!”众人一怔止步,面面相觑起来。   林长缨眉眼微挑,难不成他们被这皇室的身份唬住了?   不料却发出震慑云霄的嗤笑声,他们将大刀搭在背上,依稀可见苍蝇围着他们满面油光的头在转。   “兄弟们,看来这小姑娘精神有问题,还在玩着过家家,不过既然已经看到我们的样子了,恐怕只能留给我们自己享用了。”   “你......你们敢!”宜静公主吓得连忙后退几步,一手取下九尾鞭,微不可见地,双肩止不住发颤。   一声令下,他们一拥而上,欲将她擒拿。   宜静公主如今完全乱了章法,几顿鞭子狂甩,打在他们脸上,鞭痕隐现,愈加激怒他们,满目血光涌现,其中领头的干脆一把抓住鞭子,她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反而还被拉着走。   情急之下,她丢下鞭子往回跑,不料被脚下石头一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急忙往后退,华裳染上尘泥,手掌多处擦伤,眼珠子不争气地直流,只觉火辣辣地疼。   “你......你我警告你可别过来,我......我可是大梁公主,如果你敢过来,我定会让父皇诛你们九族!”   土匪啐了口唾沫,骂声道:“诛九族他奶奶的!好你个小妮子,敢对老子的脸动手,看老子今天不办了你!”   说罢,挥鞭而去,朝她袭去,宜静公主吓得抱头缩成一团。   仅是须臾,忽有一阵虚影闪过,未等他们回神,鞭子便被夺过,于瞬间拧成一团再次朝他们挥去,如蛇吐信般,横扫过他们眼前。   “啊!老子的眼睛!”   声声撕裂长空的叫喊响彻云霄,可怜这林子的猫头鹰吓得咕咕而逃,只留下几片黑羽,在空中打了个旋。   宜静公主缓过神来,抬眸一看,林长缨正站在她面前,神色颇为。   “是你!”宜静公主连忙站起来,躲在她身后,“林长缨,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只听到对面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碍事这玩意!”   林长缨横眉蹙起,将鞭子一甩,沙土飞尘间,沉声道:“公主,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攻其最弱之处。”   “你!要你管!”宜静公主被她教训,自是不悦,嘀咕道,“不用你来本公主也能将这几个坏蛋抓起来。”   那群土匪见两人完全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加之眼睛被鞭子抽的疼痛难忍,充血瞬间,目眦欲裂,其中一个假扮书生的土匪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林长缨,尖着嗓子道:“是你!上次庙会为我指路的小娘子!”   林长缨一怔,立刻回想起沈清辞来大相国寺找他那一次,攥紧了手中长鞭。   “原来是你,你还说你是荆州人士,从荆州来赶考,投靠亲戚的,没想到这脸是假的,人也是假的,实际只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烂泥。”   “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书生听得气急败坏,领头的拦住了他,“你两认识!”   “大哥,上次在寺庙前的庙会,我瞧着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就想抓来孝敬您,但看打扮就知道已经嫁了人,破鞋一个配不上您!”   “哦......”   领头的土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长缨,吓得宜静公主拉着她往后退,只听这土匪说道:“的确长的不错,最重要的是性子够烈,是老子喜欢的,虽然不是处子有点可惜,但肯定比那些小妮子耐/操,不会中途就被玩死了,来!让老子好好尽兴尽兴......”   林长缨紧握着长鞭,这没来由的污言秽语顿时让两人直犯恶心,如此草菅人命,枉顾德行!   倏地,黑鸦惊飞,伴随着激烈的打斗声,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土匪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翻腾,叫爷爷叫奶奶的。   宜静公主忍不住微张着嘴惊叹,指着他们,得意道:“看你们还敢跟本公主叫嚣,这就让你们......”   不料,话还未说完,胳膊一紧就被拽着往回跑。   “诶!你这是干什么,我们还要把他们抓起来!”   “太危险了,他们在这山中扎根,肯定还有帮手,光靠我们两个根本行不通,先通知官府搬救兵。”   林长缨带着她在山间密林穿梭,借着微弱的月光,寻着下山的路,她抬头望着天上这肆无忌惮溅洒着月辉的圆月,心中暗骂。   这韩渊鸣搞什么鬼,怎么还不跟着记号寻来。   不料须臾间,唿哨一声,鸣镝直冲云霄,似是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林长缨连忙止步,宜静公主在身后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唉声道:“不行啦!本公主真的跑不动了!”   倏地,地面的小石子微颤,似有人朝这边赶来,伴随着恶犬狂吠声,转身一看,身后有几十个土匪持大刀追来,个个凶神恶煞,面带血光,月辉凛冽下,更显狰狞凶残。   “他们追上来了!”宜静公主吓得攥紧她衣袖。   林长缨心生不妙,“不好!快跑!”   两人正欲往出山口跑,不料下山的路也被人围了上来,林间亦是撺掇着荡柳条而来的土匪,四方截击之下,满眼望去,竟把他们能走的路都给堵了。   “林长缨,你快想想办法,这下我们真的要被抓了!”   林长缨到处观望着,身后是一片灌丛和几棵大榕树,记忆回溯,她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拉着宜静公主往这边跑。   “这边,有条小路。”   “这都是灌丛!怎么走啊!”   未等她反应过来,林长缨将她连拖带拽地往山上崎岖小路上带,穿梭于密林灌丛间,与这春雨初歇的青葱翠绿来了个亲密接触。   两人一路往山上跑,身后的土匪穷追不舍,偌大的山林,借着狗敏锐的嗅觉,总能找到她们的所藏之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几番厮斗,死伤无数,才把她们逼至山崖。   宜静公主往后一退,沙石滚落,一眼望下去,尽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掉下去恐怕真得成肉饼。   林长缨手持着从他们那抢来的剑,剑锋渗血,她微喘着气,多是流落至眼眶的热汗,于这更深露重的夜晚竟多了几分冷意。   宜静公主浑身颤得说不清楚话,“林......林长缨,你......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想想办法呀!”   “公主,您难不成没学过什么叫寡不敌众吗!”   林长缨如今这苦中作乐的性子亦是没变,可回看如今局势,着实不妙,刚刚动用了内力,如今只得全靠蛮力和身法来拼,坚持到现在,已快要撑不下去了。   思及此,她垂眸看向自己持剑的手,止不住地颤,虎口断裂,滴血展露,随即余光瞥向深不见底的山崖,似是发现了什么,打定了主意。   领头的几个土匪满身是伤,身后尽是被林长缨一击击杀的残兵败将,血流满地,领头的土匪气得向天长啸,怒吼道:   “好你个贱人,居然敢杀我弟兄,今晚定把你们碎尸万段!弟兄们,我们上!”   说罢,挥着大刀上前。   林长缨一咬牙,借着旋身挽剑花,一手掷去,唿哨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剑刺破长风,直刺土匪大腿上。   顿时血花四溅,皮肉绽开。   “大哥!”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把那两个贱人拿下!”   一声令下,土匪一窝蜂似的朝山崖涌去。   林长缨立刻回身,拉着宜静公主到山崖前,厉喝道:“跳下去!”   “跳!跳下去!本......本公主的可不想和你死一起啊!”   林长缨的眸色渐深,抚着手腕上的飘花玉镯,沉声道:“赌一把!我也不想死。”   沉声说着,林长缨干脆拎起她的衣领一跃而下,衣决飘至,消失在众人面前。   忽地,酒杯翻滚到案桌上,冷酒四溢,如墨渍撒落般,勾勒成水渍。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李成风连忙替他打扫着。   沈清辞将书放到一边,不知为何,这一整晚都觉着心神不宁,这感觉真的太不好了,回头看向日晷,已是亥时。   “亥时都快过了,长缨怎么还不回来?”   庭外的小厮向他汇报过林长缨出去买东西,先前一段时间,沈清辞都会让影卫跟着她,可最近的时日,她总是往后看,似是有所察觉,未免暴露,他就干脆不让人跟着了。   李成风重新替他倒了杯冷酒,安慰道:“殿下别担心,许是姑娘家要买的东西多,不如我先去找找。”   “快去。”   李成风得令,打算翻窗从后门出,不料却远远听到咚咚的拍门声,只见萧雪燃推门闯入,着急万分。   “不好了,将军不见了!” 第77章 醒悟“触碰他,拥抱他,保护他...……   长街繁华,人来人往间,似有几个黑影穿梭,寻找无果,朝后街巷子而去,纷纷颔首道:“阁主,这金榜书院里里外外,包括附近街道都寻遍了,确无夫人的踪迹。”   沈清辞攥紧了轮椅的扶手,迫使自己定下心神,思索着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不告诉萧雪燃就走了,肯定是突然发生什么事,若是萧雪燃现在回林家还找不到她人,那她还能去哪......   “殿下!”   一声轻唤,他回头就见李成风和韩渊鸣匆匆走来,只见他一身窄袖常服,腰佩长剑,巷子外来往皆是训练有素的府兵,欲出城去。   韩渊鸣从怀中掏出封信,“殿下,这是立青托守城门的士兵送来的信,说是在金榜书院瞧见宜静一人偷偷跟踪一名书生,她不放心就跟上去了,想来如今已然出了城,属下现在立刻带人去城门外去寻。”   沈清辞接过,虽然字迹潦草匆忙,可横折回勾间看得出是她亲笔所写。   李成风终是忍不住,问道:“韩统领,公主府的人怎么说?难不成就不能看好爱乱跑的小公主吗?”   言辞中渗着些许愠怒,饶是好脾气也耐不住这位公主三番四次地惹麻烦,更何况李成风多是看在眼里,宜静公主从小到大都对沈清辞冷嘲热讽,如今竟还惹麻烦到林长缨身上。   韩渊鸣本就不会打圆场,心下一团乱麻,只得劝慰道:“成风,公主府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自晚膳就瞧不见宜静,但你不用担心,立青武功好,肯定不会出事的。”   “夫人武功是好,可也不能全仰仗着她呀!更何况夫人现在还身中......”   话说至此,他没再往下说,林长缨中毒一事旁并人不知。   不料回过神来,两人抬眸一看,顿时愣住了,四处观望着。   “殿......殿下呢!”   两人不过来回几句,沈清辞早就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把楠木轮椅,春风拂过,这夜里亦多了几分冷意。   直往城门的长街上,层叠簇拥的房檐忽有一抹身影闪过,轻踏梁柱,不露声色,廊檐下正有扎着双条髻的小孩吃着糖葫芦,一晃神还以为看错了,连声唤道:   “娘亲!我看到会飞的神仙诶!”   妇人拉着他走,见房檐上什么都没有,“傻孩子,神仙哪是你能看到的,快走吧!”   不过须臾,沈清辞出了城门,偌大山林环绕,大孤山坐落,村庄错落,找个人如大海捞针,回想信上内容,亦是疑点重重。   沈宜静为何突然跟踪个书生,还跟踪到城门外......   倏地,似乎回想到什么,顿时眸光一亮,书生!大孤山!   伴随着窸窸窣窣声,沈清辞察觉有人经过,他连忙躲到树丛中,月辉倾泻间,落在他一侧阴影之下,掩映其中。   两个穿着的粗布麻衣男子走来,长得尖嘴猴腮,衣着举止邋遢粗俗,腰佩大砍刀,一身匪气,常人遇到都要避之不及的人物。   沈清辞微眯着眼睛,注意到这两人身上都有新的剑伤,刀伤剑痕错落分布,似是方才浴血奋战一番,从伤口分布和切口的剑法来看,持剑者招式有序,可从力道来看又有点不足。   两人饮了口烈酒,啐了口唾沫到地上,其间含着血沫,骂声道:“真是气死了,居然被两个贱人反摆了一道,害得我们死了不少弟兄,现在还要下来巡山。”   “不过没想到那小娘们居然那么能打,跟个母夜叉似的,不会经常在家还打那口子吧!”   说罢,多是两人肆无忌惮地笑声,引得林中雏鸟惊飞。   倏地,笑声顿止,两人悬在空中的手微微颤着,往后一瞥,依稀可见的脖颈边上的冷剑,稍稍一压,血痕隐现。   沈清辞持剑冷声道:“你刚刚说的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你!”土匪一怔,气血涌上,“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家伙,敢偷袭你爷爷,就不怕.......”   话还未说完,闷哼响起,伴随着血肉绽开的声音,血花四溅,溅洒到另一人脸上,其中一人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抽搐。   只余飘在空中的冷声。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存活的土匪应声跪下,哭求道:“求英雄饶命,那两人已经跳下了山崖,现在恐怕都尸骨无存了,不是我害的,是我们大当家把她们逼上去的,饶命啊.......”   沈清辞顿时眸光尽碎,持剑的手微颤着,缓缓放下,须臾间,土匪的哭喊声回荡在他的耳畔,只余嗡嗡微鸣,眼前的事物渐隐渐显。   跳崖!尸骨无存......   鸦声鸣起,颤得树叶簌簌而落,枯藤缠绕半山腰间,时有岩洞滴水四溅,咔哒一声,树枝折断,堆在一块,幸亏随身带了火折子,没一会儿就燃起了火堆,才得意瞧清是林长缨。   夜深露重,林长缨连忙烤火取暖,揉搓着手,刚刚一番厮打,如今心口却隐隐作痛,暖和点才可缓解。   倚在石壁间的宜静公主瞳仁微动。   林长缨见她醒过来,沉声道:“醒啦?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去给韩统领送信,他应该能找到这大孤山来的。”   宜静公主讷讷地点点头,仍未回过神来,忽地,星点子迸溅爆蕊,跳到她手上,顿时蔓延着刺痛,吓得一骨碌跳起。   “我不要跳下去!这肯定会......”   倏地,回过神来,看向四周,才发现如今正处于一个山洞中,林长缨微眯着眼,如看傻子一般看着她。   宜静公主连忙摸着自己的脸和身体,惊道:“我没死!本公主居然没死!”   林长缨挑着这火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公主福大命大没死,臣下倒是快要被你压死了!”   两人被逼至悬崖之时,她注意到山下有枯藤,回想起这是大孤山,干脆赌一把抱着她跳滚到山洞里来,但没想到宜静公主看着小,差点没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思及此,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脚。   摔下来时还不小心扭到了了,今天还真是出门应该看黄历......   宜静公主一时语塞,自知理亏,只好乖乖坐下,上下打量着林长缨,衣裳沾染尘泥,衣袖多处被勾破,手臂红肿淤青,脸上还有些被树枝划破的小伤口,反观自己,倒好像没受什么伤。   她只得心虚地挑弄着火堆,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的?”   “这大孤山是我小时候和韩统领一块练剑的地方,在山上玩时发现的,包括一开始逃上来的山路也是。”   “哦!”宜静公主应了声,低低地瞧着这火堆,她都快忘了,韩渊鸣小时候撒泼打滚地要去平南林府学武,林枫华对他亦有赏识之恩。   林长缨瞥了她一眼,叹道:“公主放心,韩统领这样的,我不感兴趣。”   “我!”宜静公主顿时涨红了脸,“我才没这么想呢!搞得我好像很小肚鸡肠似的......”   说着说着,越发小声。   林长缨无奈一笑,回归正题,正色道:“公主可知刚刚是有多危险,若不是臣下跟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也不想的,我之前在琴会上就说过那书生有猫腻,只是大家都不信,连我的侍女都说我多疑,渊鸣哥哥又忙,我跟他说过也说我是看走眼了,而且他们祸害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那我身为大梁公主自然要将他们抓住.....”   林长缨听着她的侃侃而谈,扯了扯嘴角,怎么感觉这般豪言壮语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公主是怎么发现那个人换了张脸的?”   说实话,她一开始瞧书生完全看不出他脸上的破绽。   “那自然是因为气味啊!”宜静公主来回逡巡着,“每个人身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味道,这是任何香薰香粉都掩盖不了的,好几次琴会我都闻到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可脸都不同,我就开始怀疑了,但是让人暗中查他的身份和过所都没问题,我就不信,这才偷偷跟踪他,没想到这世上真有易容术,那岂不是我们身边岂不是可能有披着假面的人存在,而我们又不知道......”   “哪有那么夸张”   林长缨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回想方才看着他们撕下假面,的确是心有余悸......   思索想来,还得多亏宜静公主,否则这丧尽天良的悬案恐怕真得沉没下去。   她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公主竟还有这样的神通。”   宜静公主见难得夸她,不由得微仰着头,似乎有些小得意,连声道:“那是自然,我母妃的品香手艺可是连凝香阁都要甘拜下风的,每个人身上的味道我都能闻到,比如父皇都是龙涎香又糅杂了一堆奇怪丹药的味道,二哥哥是冷梅香,渊鸣哥哥则是金丝红檀和黄花梨木的味道,因为他喜欢木制坐具,你呢就是烧香拜佛的沉香,我现在衣服都是你身上的味道......”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林长缨,“至于沈清辞那就是又苦又难闻的药味......”   “哪里!”林长缨当即反驳,嘀咕道,“我觉着......就挺好闻的。”   宜静公主眉眼一挑,“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和纯善贵妃都护着他,从小到大对我都是爱答不理的......”   林长缨不以为意,慨叹道:“那韩统领呢?从小到大,我都听过很多人说他不善言辞,不懂这官场的门道,更不会如何与女子相处,一心沉迷武学,小时候韩夫人还担心他没姑娘家喜欢,倒是没想到公主如此热忱。”   “那是自然,我喜欢他,自然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宜静公主也不打算多加掩饰,如此坦率倒是让林长缨一怔,挑弄着火堆,明灭不定的焰火倒映在她的瞳水里。   她的恍神宜静公主看在眼里,玩弄着树枝,没皮没脸地笑着,“看你这表情,不会是没懂我说的啥意思吧!看来长年累月地待在营中都迟钝成这样,难怪二哥哥都说你是木头。”   “木头!”林长缨白了一眼,将树枝折断丢进去,这沈怀松竟敢背地里说她是木头,终是不忿,“那......还得请公主赐教?”   “好说好说!”宜静公主起身拍着手,来回逡巡着,思索道,“嗯......你的悟性......其实就像林将军和林夫人,林将军从未纳妾,也从未有流言蜚语和红颜知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他们二人神仙眷侣的美谈在这上京城可是经久不衰,若是你对他的感觉就像你母亲对你父亲一样,那不就是喜欢嘛!不过现在想想,父皇真的比较多情,的确比不上林将军,最后每一个都辜负了,真是帝王家薄情......”   人小鬼大地说着,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忧虑深重。   奈何真正忧虑深重的林长缨却陷入沉思,回忆儿时在林府,父母的相处亦是历历在目,林枫华每次从边境回来,除了去皇宫有公务之外,基本都待在林府,两人平时都是弹琴品茶,品诗文,要么就指导她武功,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宜静公主见她这反应,不由得蹙起眉头,复又坐回石头上,叹道:“看你这样子就肯定没想明白,就拿我和渊鸣哥哥来说,每次见面我都会想要抱他,虽然有大家在他会觉着不好意思,宫里的侍女嚼他舌根我肯定不会放过,他喜欢的东西我也会替他寻来......”   “这样啊......”林长缨讷讷应着,托下巴沉思其中。   宜静公主信誓旦旦地点点头,“我母妃也和我说过,其实就是想要触碰他,拥抱他,保护他,对他和对旁人不同,对他是有私欲的。”   林长缨眉眼一挑,喃喃道:“触碰他,拥抱他,保护他......”   完了,怎么这小公主做的有点似曾相识,好像我都做过,可我对殿下一直都觉着是可深交的挚友才如此......   顿时,眉眼漫上疑惑和纠结,回忆着过去,再对比以前,种种以来的确都是她不可能对旁人做的。   林长缨一怔,似有什么在脑海翻山越海而来,幡然醒悟。   所以,她对他,一直都是这种心思...... 第78章 落定你为何对我这么......(二……   “诶!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你不会是对那沈清辞真动什么心思了吧!”   宜静公主喜上眉梢,着实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坐这不要动。”   林长缨拂过她的手,搪塞过去,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周身的寒意侵袭全身,如冻掉骨头般再敲碎,正欲起身去洞口,不料才刚走一步,脚踝剧痛难忍,一个趔趄未及,她一把扶住石壁才没有摔下。   “你怎么了?”   宜静公主跑到她身边,只见她浑身发颤,脸色发青发白,抚着心口似是疼痛难忍,顿时心生不妙。   林长缨掀开衣袖一看,寸关尺筋脉的毒血渐隐渐显,刚刚一番厮打还是动用了内力,一开始没发作原以为没什么要紧,没想到现在却.......   她连忙全身摸索着,却发现今晚没带药出来,萧雪燃也没在身边。   “冷......”   一时间,心置如冰窖,全身热血骤凉,她倒在地上,清晰闻到泥土的芬芳,耳畔微鸣,只余宜静公主的哭喊。   “喂!林长缨!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我怎么和沈清辞说呀!”   倏地,一道惊雷作响,照耀着山林白炽,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蒙蒙春雨。   一个时辰后,春末微凉,毛毛细雨打在身上只觉黏腻难受,时不时闷闷的雷声作响,山林似是笼罩在水墨之间。   忽地,刺裂的爆蕊声溅起,打断了林长缨的半梦半醒,瞳仁微动间,他慢慢睁眼,迷糊间,依稀见得火焰丛生,火堆多了好几个,在旁的宜静公主正堆砌着树枝成火堆。   “你终于醒了?”   林长缨缓过神来,微微起身才发觉身上是件流彩暗花云锦外袍,层层叠叠的中衣对襟覆盖,裹在她身上。   再打眼一看,宜静公主只穿了件里衣,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   “你......怎么!这些都是公主.....”   “否则你以为还有谁啊!这除了本公主还有第二个人吗?”宜静公主如往常般说话不饶人,“真是的,你们这些打过仗的身体应该会比一般人好,二哥哥就从来没生过什么病倒是你,和病秧子似的,还以为你要死掉......”   说着说着,声音渐弱,不由得搓着手臂,眼眶微红。   林长缨毒发之时,只听到说冷,心急之下,她只好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还找来树枝生多了几堆火,围在她身边,手上都是擦伤起泡。   思及此,她低低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绣花鞋,精致华贵的刺绣早已染上尘泥,看不出原有的模样,交错复杂之下,心里酸涩苦楚漫上。   林长缨瞧出她委屈的情绪,随即干脆将衣服递回给她,柔声道:   “我没事,公主还是快把衣裳穿上吧!若是因臣下害您这金枝玉叶有损,那我这罪可大了。”   说罢,双腿盘坐,借此调理内息。   心口疼痛全失,内息稳定,神清气爽。   没想到这次毒发竟然已经不用药物控制,想来是水青先生的药浴起了作用,她讷讷地看着自己的手,多是觉着不可思议。   宜静公主穿好衣裳,见她这般奇奇怪怪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山洞外一阵黑影闪过,草丛耸动。   “谁!”   伴随着一声厉喝,宜静公主下意识地躲在她身后,林长缨艰难扶壁起身,却还是忍不住后退,若来者不是自己人,是那群土匪,这次真要死路一条。   不料浮云飘过,月辉撒下,二人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韩......韩渊鸣!”   只见韩渊鸣走进来,这汗流浃背的样子,可见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她们,终是松了口气,眸光微亮,“立青,没想到你们真的在这里,太好了!”   “渊鸣哥哥!”   宜静公主一头撞进他怀里大声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骂那些土匪如何地心狠手辣,又是如何将她们二人追杀逼至跳崖.....   韩渊鸣的手停留在半空,神情微怔,最后只得胡乱擦了下手上的汗,轻拍着她的肩,看似有些笨拙不娴熟。   林长缨的眼皮抬了抬,突然觉着她不应该在这里。   忽地,洞外的树藤摇曳,只见一人行云流水般跳进洞来。   “成风!”   李成风一见她,连声问着,“夫人,您没事吧!可急死我们了。”   “没事,就脚不小心受伤了,那群土匪怎么样?我们发现近来拐卖女子卖青楼的那群土匪就藏在这大孤山里,要快点......”   “夫人您放心,韩统领早就让府兵将他们抓起来了,京兆府尹的人也在赶来的路上,这几日被关在山里准备卖到外地青楼的姑娘,也被我们救下了,我还是先带您出去吧!殿下在上面担心您很久了。”   “他!他怎么也来了!”回想刚刚那番自白,林长缨总感觉不太妙。   二人带着她们顺树藤回到了山崖上,只见沈清辞和几个韩府的府兵在上面等着。   林长缨不免心虚,对上他的目光,“殿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沈清辞没说什么,紧抓着她的手腕,似在压抑着情绪,沉声道:“回家吧!”   “诶!嘶!”   不料他刚想带林长缨走,只听她忍痛地闷哼一声,这才发觉她的左腿受伤了。   仅此一瞬,他抬眸望向韩渊鸣,冷声道:“韩渊鸣,以后看好她。”   说罢,看向躲在身后的宜静公主,须臾间,空气似是凝滞一番,只余裹挟在其中的杀意。   “你要是再惹祸,就干脆打断你的腿关在宫里。”   丢下这句话,揽过林长缨的腰坐到轮椅上,径直地走下山崖。   众人仍愣在原地,李成风回过神来,连忙向二人行了一礼,颔首告退,随即匆匆跟上去。   “他!”   宜静公主顿时涨红了脸,眼泪又似细线珍珠般掉下来,终是忍不住委屈,哭喊道,“怎么能全怪我,我都是为了抓那些大坏蛋,都怪你们之前都不相信我说的,我也担心林长缨啊!刚刚还怕她死掉,把衣服都脱给她,替她生火,我手都起泡了你看啊啊啊啊......”   这刚在下面哭了一轮,在上面又要开始哭,韩渊鸣听着她的哭诉才知道今晚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心下不忍,瞥了眼身边的府兵。   “都转过去!”   手下人听令,立刻转身肃立,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着。   韩渊鸣看她冷得哆嗦,脱下外袍搭在她身上,抱在怀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只知这哭声吓得山林的猫头鹰咕咕飞走,亦有松鼠从中探出头来,欣赏着这场的好戏。   山林间,月辉透过树缝撒下,波光粼粼地打在行路人身上,几人脚步传来的窸窸窣窣幽幽回荡在山林里,时不时有惊鸟啼鸣。   林长缨低着头,如今和入门时般,和他同坐在轮椅上,手环在他的脖颈,清晰地闻到熟悉的药草香,萦绕在侧,还依稀闻到其中掺杂的血腥味,而且他现在穿的这身长袍和下午的不太一样。   思及此,她立刻握紧了拳头,这都还没整理好乱七八糟的思绪,怎么又......   她望向身后跟来的李成风,二人对视,他指了指沈清辞,连摇着头,示意此事不妙,林长缨心知他对此事肯定很生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表。   奈何二人殊不知,沈清辞紧攥着她的手腕,以指腹摩挲着寸关尺的位置,从把脉来看,刚刚已经毒发一次了,幸亏今日来山庄服了新药,还泡了药浴,可算是压制住了。   思及此,他的额眸色渐深,陷入沉思。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三人来到山林外,瞧见不远处停有一辆马车,李叔向他们挥了挥手,看样子李叔在这听候吩咐一直在等着。   到马车前,沈清辞微微起身,刚想抱她上去,不料想到什么又立刻止住了,只好沉声道:“成风,扶她上去。”   “哦......”   李成风讷讷地应着,轮流搀扶着她和沈清辞进到马车坐好,随即和李叔同坐在马车前。   李叔见众人坐好,一声吆喝,赶着马驹,行于雾霭沉沉的林间。   马车内,二人对坐,也不说话,林长缨的眼珠转了一圈,见他似在箱柜里找着什么,思索总该说些什么好。   不料刚想开口,只见他找出了件斗篷,给她披上,还替她脱下鞋,放在他的膝上。   “诶!你这是!”   林长缨忽然看到什么,连忙把脚缩回来。   “别动,我想看看你的伤。”   他轻声说着,原是想看看她脚上的伤,没想到打眼一看,他顿时愣住了,林长缨的左脚居然都没有脚趾甲,斑驳的裂痕缠绕在指间,多是皲裂交叠的伤痕盘踞其上。   “很难看是吧......”   林长缨讷讷地说着,垂下眼眸,轻晃了下她的五个脚趾头,一时间她自己也忘了这回事,沉声道:   “其实没什么,小时候在边境小镇守城门,遭到突然袭击,城墙倒塌,不小心被压在木桩下,文叔救了我,也就是之前在大相国寺见过的那位军医,他见我这脚趾甲都碎了,干脆就把它拔下来,还以为以后会长出来,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一直都没长,文叔都是骗我的的......”   声音渐弱,听这语气,似乎还有些小孩子的怨气。   沈清辞低头耐心听着,指腹轻柔,涂抹着药药酒,替她按着脚踝。   末了,他抬眸看向她,二人对视间,月光顺着窗棂撒下,倒映在他清澈的瞳水里,桃花眼尾稍扬,林长缨一怔,这双明眸还是和以前一样,却也多了几分沉寂。   随即沈清辞垂眸,她腿上多有擦伤划伤的细小伤口,以药膏涂抹着,随即柔声道:“不难看,只是想到十指连心,这种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早在两年救下她之时,昏迷期间他都贴身照顾着,那时就发现了脚上的旧伤,只是现在她清醒着再看,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   “其实也还好,我都不太记得了,反正都过去了。”   林长缨见他似乎并没生气,也算是松了口气,沉声道:“殿下你也别生宜静公主的气了,这次还得多亏她才能找到那群逍遥法外的土匪,而且也怨我,没想到事态严重,还以为她只是和以前一样又调皮惹祸,才独自前往,她是大梁公主,我是大梁臣子,保护她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忽地,沈清辞的手一顿,复又继续按着,瞧不出异常,应道:“我知道。”   他缓了口气,复又道:“我没生她的气,只是如果现在不教育她一下,以后恐怕在外面只有别人教训她的份,即使她沈宜静是公主,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更担心你,以后出门,多带点侍女小厮,有事也要派他们回来通传一声,别只告诉韩渊鸣。”   “啊......”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看他刚刚那杀气腾腾地看着宜静公主可不像是没生气,更何况此事叫人告诉安王府好像也没什么用......   可最后,她只得应道:“哦!知道了。”   马车外的两人相视一笑,李成风连忙探出个脑袋,“夫人,这次可都得多亏殿下才能这么快找到你们,有土匪说你们跳下悬崖,殿下就问韩统领这山崖间有没有山洞,韩统领这才想起你们小时候在山上玩时发现的山洞和小路诶诶殿下您干嘛......”   “乱看什么,快出去。”   不料话还未说完,沈清辞一把按着他的头推出去。   李成风只得瘪着嘴挠挠头,似是委屈得很,李叔早已习惯了二人这么多年来的闹腾,不由得饮口自酿的美酒,尽是朗声笑着。   “李叔,你别笑我了......”   李成风盘腿而坐,多是无奈,心道:“我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吗?不就是给夫人上药嘛,关心则乱......”   说着说着,习惯性地在木板画着圈,似乎有点郁闷。   在他们发现沈清辞不见后,就立刻寻到了大孤山,才发现他已经杀上了那群土匪的大本营,要不是他们出面拦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李成风长叹一声,嘀咕道:“雪燃给我买的糕点都还没吃呢......”   眼见着如今回了城,周遭市井喧哗传入耳边,不乏草把子的小食香味飘进来,心生暖意。   忽地,酥麻疼痛之意滋生上来,她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下意识地收回脚。   “怎么?弄疼你了吗......”   她连忙摇了摇头,瞧着他动作轻柔熟稔地按着她的脚,顿时面上红云飘过,难怪刚刚总感觉怪怪的,饶是她再不谙俗世,也知道女子的脚不是谁都能看的,更何况他还亲自医治。   思及此,她攥紧了榻上锦缎,心下打鼓,讷讷地看着低头的他,青丝垂下微卷,桃花眼勾起,掩映着眼底的情绪,唇如激丹,冷然薄唇,的确是生得极好的,再回想起宜静公主的头头是道。   触碰他,拥抱他,保护他......   心下一紧,林长缨,你果然对他......   “怎么了!脸这么红?”   一声轻问拉回她的思绪,她连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这斗篷有点厚,马车比较暖和,热的。”   沈清辞眉眼一挑,但还是替她穿上鞋袜,坐正道:“热了就脱了吧!本来就怕外面下了冷着你了,现在涂好了药酒,应是被什么大碍,我已经让萧雪燃找医馆的医女,等一下回去替你好好全身检查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脚扭到了,别的没......”   说着,连摆着手,不料二人都注意到她虎口断裂伤,刚刚在山洞被她随意撕下衣料包扎了下,如今还渗着血。   沈清辞无奈,复又抓着她的手,替她重新上药包扎一番,沉声道:“要的,从山崖上摔下来轻功再好也会受伤的,更何况你还得护着那沈宜静,若是内脏有损不及时发现往后只会更麻烦,这次就听我的吧。”   “哦,知道了。”   林长缨乖乖应着,手里玩着他药箱里的纱布,似乎有些纠结,回忆过往种种,尤其是最近两次皇宫之行,经他人所说,她发现沈清辞对她似乎与旁人不同,下意识间,讷讷问道:   “殿下,你为何对我这么......”   倏地,一声嘶鸣打断了她的话,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   伴随着萧雪燃的唤声,林长缨止住了话头,掀起幕帘一看,发现来到了京城的医馆,只见她急匆匆地从医馆跑出来,扶着她下去。   沈清辞回过神来,刚刚似乎晃了下神,只觉耳畔微鸣。   忽地,肩胛一紧,声音顿时回溯,如得救的落水之人,清晰地听到声音。   李成风拍了下他的肩,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刚刚喊你那么多声你都没应。”   “哦.....没什么,扶我下去吧!”   李成风应声扶他下去,他回想方才之景,林长缨似是有话要对他说,只是被打断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   林长缨回着萧雪燃的一个又一个问题,在她搀扶下到了医馆隔间,不由得松了口气,幸亏没问出来,要是一厢情愿岂不是太丢脸了......   不多时,医馆的医女婆婆到了隔间,替她脱下外衣检查一下身上的伤,还打算针灸按摩一番。   两人在外等着,观望着这医馆,十尺高的柜筒存放药草,周遭多是练习针灸的假人模具,不乏烹煮药剂的红泥小火炉,氤氲着浓重的药香,亦是让沈清辞多了几分熟悉。   半个时辰后,约莫五六十岁的医女婆婆从隔间出来,朝他福了福,颔首道:“这位主君大人,您家夫人的身子老身已检查得差不多,如今正泡着虎骨追风的方子来温经散寒,活血祛瘀。”   “这个倒不必,回家我自会用伤浸的方子来给她泡,只是想问一下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尤其是内伤。”   女医婆婆一怔,看来是遇到行家了,可怎么自己不替自家夫人的检查,还专程跑这来一趟。   无奈之下,她只好应承,“夫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摔下山崖时有意保护自己的关节,身上有些擦伤和淤青,没别的大碍。”   沈清辞松了口气,“那就好......”   奈何这女医婆婆搓着手,似乎有些犹豫,沉声道:“这位主君,不过有句话当讲不当讲,老身觉着您应该是知道的,您夫人想必不是普通人,身上长年累月的多处剑刀旧痕,都不能及时休养,新旧伤交替,一到像今晚的细雨微寒,就会全身酸疼,加之寒邪入体散不去,宫寒血虚,沉疴已久,若是想要孩子恐怕得好好安养很长一段时日才能......”   “好了。”沈清辞轻声喝止着,“先下去吧!没想过此事,有劳你费心了。”   女医稍愣,上下打量着他,不会是这位主君大人不举吧......   李成风瞧见他神色不对劲,连忙带着女医一边劝说着下去,缓解了稍微些许尴尬的气氛。   只余沈清辞一人留在原地,耳畔尽是繁华街市的喧哗,垂眸而下望着漏在地缝的月光,掩映着眼底复杂的情绪。   哪敢想过这么长......   “殿下!您在想什么?”   李成风的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晃了晃神,收拾下情绪,沉声道:   “没什么,刚刚回来时,我已经看到了京兆府尹的人出了城,想必此案审很久,记得告诫他,如此缜密隐蔽又周全的计划肯定不会是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土匪想出来的,定然要彻查一番,尤其是分布在上京四周的地方青楼,恐怕深挖一下,不少人的乌纱帽又要掉了,具体后事如何,就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也切记让他们将拐卖到青楼的女子安全并暗中送回家中,不得声张,不可披露她们身份消息。”   李成风应着,不过回想到什么,复又问道:“弟兄们说,那几个死到临头土匪头子已被韩统领抓起来,只是措辞言语着实不堪入耳,还都是针对公主和夫人的,是不是也一并交给......”   沈清辞的眸色渐深,琥珀眸子愈加冷冽刺骨,回想今晚听到的污言秽语,只余冷声道:“他们不过是把刀,重要的是他们背后之人,只要留口气给他们招供就行,也别让京兆府尹的人难做,管不住自己脑子里的邪欲,那就斩草除根。”   言下之意,李成风已知晓,便退下吩咐。   七日后,京兆府尹的告示栏上围着往来的百姓,妇孺书生,农民工匠不乏其数,皆对此案纷纷谈论,交头接耳。   一位拎着萝卜的老妇正绘声绘色道:“我可听我在狱中做杂工的侄儿说了,这几个拐卖奸/淫民女的家伙在牢中可谓是惨不忍睹。”   话音刚落,穿着粗布麻衫的大婶也连声应着,“是啊是啊!这个我也听说了,这全身上下每一块好肉,甚至还......连带把那玩意都没了......”   说罢,所有人吓得往后一仰,年轻的姑娘臊得脸红听不下去,连忙以手掩面,有些郎君吓得直冒冷汗,下意识地逃离此地。   打铁的老匠立刻啐了口唾沫:“我呸!这还便宜他们了,要是自家闺女被糟蹋成这样老夫还不得砍下他们的头当下酒菜!我看以后谁还敢干这么丧尽天良的勾当,全和这些畜生一样!”   “就是就是!”   声讨渐起,消停未止,京兆府尹门前,韩渊鸣远远瞧着这些百姓,神思凝重,一改往日与熟人的可亲,眉宇深沉。   在旁的京兆尹吓得擦着额间的汗,鬓白的眉毛胡子也跟着抖三抖,没想到这一把老骨头都还得办这么大的案子,随即抬眸看向眼前的韩渊鸣,身披铠甲,威风凛然,颔首道:“韩......韩统领,这对犯人私自......私自用刑,还是在天子......天子脚下,下官实在.....”   “我不知道。”   韩渊鸣一句流氓不知顿时让京兆尹语塞,脸涨红得像猴屁股。   随即他又道:“京兆尹大人,这些人已经都以药物留了口气来给你们京兆府尹招供,若是没有招供或突然死了,恐怕到时来问责的就是圣上了。”   这些京兆府尹的人不好好敲打一般永远都在打太极,此案一直毫无进展那群土匪还肆无忌惮地在大孤山横行,怕不是这里面有官匪勾结。   这突然那么大顶帽子扣下来吓得京兆府尹跪地求饶,声称绝无此事。   “总之,此事影响恶劣,到最后居然还得我朝公主和王妃才捉拿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京兆府尹办事不力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至于现在该怎么做,府尹大人,不用本官说了吧!”   说罢,韩渊鸣告辞,只余京兆府尹颤颤巍巍地起身,嘀咕道:“这小韩看上去傻傻的孩子,怎么现在......唉!这宜静公主和立青将军也是不好惹......”   一声长叹,只得亲自去大牢审犯人。   “阿嚏!”   林长缨打了个喷嚏,随即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低低地瞧着这泡着药浴的脚,终是无奈,其实三天她就能跑能跳了,可沈清辞还必须得让她泡足七天,还让耳房的侍女盯着不准乱跑。   随即抬眼看了下在旁的侍女,两人相视一笑,她只得荡着水,心道:“本来还想去书院看一下买的古籍和画准备好没......”   思及此,萧雪燃鬼头鬼脑地打开门,探出个头,说道:“小姐!书院从后门送东西来了。”   林长缨眉眼一挑,“真的!” 第79章 生辰有情能使鬼推磨!   西棠厢内,沈清辞正看着从江南返回来的消息卷宗,近段时间,似乎因矿石开采发生了些骚动,看来是这蔡全成忍不住要对其下手。   就连这东瀛人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也要来掺和一下。   忽地,窗外传来细碎的窸窣,他偏头一看,只见后窗突然探出个头来,晃晃悠悠的,欲翻身进来,他干脆一拍脑门。   “痛啊!殿下!”   沈清辞冷哼道:“有门不走偏走窗,这还是在自己家里。”   李成风翻身进来,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那自然是因为我刚从后门回来,再绕道前苑又得花不少时间。”   “后门?后门怎么了?”沈清辞将卷宗放回密室里,这后门一般都是王婶采买运货的,今天也不是要出去的日子。   李成风一脸撺掇着跑到他身边,附耳道:“夫人在那金榜书院买的东西都到了,夫人现在和雪燃都带人去看了,肯定就是给殿下您的生辰礼。”   沈清辞眸光一亮,复又正色应着:“嗯......”   “您就一点都不好奇夫人要送您什么,明明可以让属下去问问那掌柜的。”   沈清辞整理着书柜上的书,叹道:“大家不都说生辰礼就是要保持神秘和惊喜,去问不就没意思了,更何况她送什么我就喜欢什么呗!”   “啊......这......”李成风扯了扯嘴角,他竟无法反驳,打量着他整理着书柜,他以前对这方面可是有追求研究的,没想到现在还真是......   思及此,不由得长叹,帮他一块整理,叹道:   “殿下,这的书柜空了那么多,都给你捐去金榜书院了,结果之前还得被昔王调侃一番。”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那么记仇了。”沈清辞颇为无奈,“这些诗集我希望能有个好的归宿,也希望书院的山长能帮我找到合适的有缘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殿下,是我!”   沈清辞听出是林长缨的声音,连忙坐回轮椅上,稍稍坐正,整理衣冠,示意李成风去开门。   李成风耸了耸肩,不用想也知道是来送生辰礼了。   伴随着府里小厮搬着樟木箱而来,林长缨全程看着,叮嘱他们小心,自己手里还拿了个楠木托盘。   “这......”李成风一惊,“夫人,这怎么那么多?”   林长缨将托盘放到一旁,上面还放着两碗琉璃盏,瞧不清放着什么,连声道:“说了要给殿下生辰礼的,这些是我从金榜书院那买来的诗集,都是那位诗人的亲笔真迹,我觉得殿下会喜欢的。”   “我喜欢的?”沈清辞一怔,她怎么会知道......   李成风微蹙着眉眼,诗人,亲笔真迹......   “夫人,您买来的诗集不会是?”   林长缨将樟木箱的金锁打开,展示在他们面前,“是啊!我之前好像有看过殿下有他的诗集,就觉着你喜欢,就是这位,季余木先生。”   “噗咳咳咳咳!”李成风正喝着水,不料这话音刚落吓得他吐出来,缓了口气连声道,“夫人,您买了季余木诗集!”   林长缨稍愣,瞧见沈清辞亦是有些许诧异,讷讷地问道:“怎么,你不喜欢.......”   李成风连忙应道:“殿下是喜欢季老先生,可这些......”   “成风。”   沈清辞喊住了他,他只好立刻噤声。   林长缨打量着他们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沈清辞拿起一本诗集翻阅了下,终是忍俊不禁,慨叹道:“嗯,这季余木先生是我喜欢的,不过没想到你能收集的那么齐全过来。”   “还好,只是碰巧看到了,也多亏了书院通情达理。”林长缨忙摆着手,颇有点不好意思。   随即在樟木箱里寻着,拿出一卷画,画布散落下来,“还有这个,我相信殿下也知道,这是季余木先生的《解语追忆故人图》,也是他的真迹作画。”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与沈清辞对视一眼。   沈清辞敛回神色,端详着眼前这副画,心中已是有数,悯笑道:“天宝遗事曾有记载,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如今季老先生将其缅怀故人,着实令人心折。”   林长缨眉眼一挑,虽然不太清楚这解语的典故,但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抗拒,忍不住试探道:“所以,殿下是喜欢的?”   “自然。”沈清辞接过画,将其放入樟木箱,向她拿来的托盘望去,“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端的这两碗是什么?”   “这个!我差点忘了。”   林长缨从桌上拿过来,沈清辞原本想替她接过,她却连忙拿开,说道:“不行不行,等一下,这个是岭南的生辰糖水,近来因为温太医的药方子,你老是吃那些又苦又难闻的药膳,我就做了这个糖水,让你尝一下鲜,”   李成风眸光一亮,“夫人,您还会做这个?”   “小意思,这是以前在营中学的,有同袍来自岭南的,每年生辰都要做这个来吃,还要说祝福语。”   说着,她递给沈清辞,沉声道:“殿下,遥扣芳辰,祝你平安喜乐,生辰快乐。”   徐徐道之,多是诚恳殷切的希冀。   落在沈清辞耳畔终是一怔,讷讷地看向这碗糖水,海棠莲子点缀于其上,木瓜薏米漂浮在茶色的甜汤上,晶润剔透,袅袅热气,散发点点清香。   他接过捧在手中,轻轻地搅拌着,薏米化开,软糯的木瓜揉碎,渗着一丝甜腻的气息。   林长缨瞄了眼李成风,见他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将另一碗递给他,“成风,这是你的,最近也辛苦你了。”   “我!我也有!”   “那是当然,而且雪燃知道你喜欢吃百合,就把海棠换了,你可要好好尝尝。”   不过寥寥数语,却在二人心中泛起涟漪,竟是这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从心底滋生出来的暖意。   林长缨走后,沈清辞拿起诗集翻阅着,眸色更为深沉,冷哼一声,“没想到这金榜书院的掌柜那么大胆。”   李成风本还想吃一口,见眼下更为紧急,连忙放下。   “是啊!这明明殿下从自家府里捐出去的,没想到那掌柜的居然敢卖,还好巧不巧地刚好卖给夫人。”   沈清辞翻了几本诗集,他熟稔地寻着书页,找出几张片纸,忍不住笑道:“想必是这傻姑娘都没翻过这里面。”   这片纸是他亲手写的注释,若林长缨看到,不会认不出他的字。   思及此,他将画卷展开,近距离仔细打量着。   李成风:“这画的真迹不是在我们的藏书阁嘛?”   “这仿得的确很有水准,可认真一看,钩勒设色差之千里,泼彩没骨亦是有瑕疵,也只能唬住那些想拿去当噱头的富家子弟了。”   说着,他将画收好,看向这箱熟悉的古籍,眸色更为深沉,本想给这些诗集寻个有缘人,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他手上,而且还是林长缨寻回的。   思及此,他捧起这碗糖水,倒映着她的面容,散着袅袅热气,回忆近段时间种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成风,你有没有觉着,长缨近来很奇怪,她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有吗?”   李成风翻身坐在窗上,将海棠花瓣拂去,思索了一会儿,“我觉得夫人一直都对殿下很挺好呀!就是您想太多了,说不定夫人本来就对您......”   倏地,余光瞥过一抹亮光而来,他一手接过沈清辞丢来的假画,只余他的冷声道:   “告诉书院的山长,自家出了贼,得好好把老鼠屎除掉。”   “好好好,等属下喝了这碗夫人和雪燃给我做的糖水就去。”   说着,连忙搅拌了一下,舀了口吃下去。   不料瞬间觉着不对劲,“这!这怎么是咸的,他们把盐当成糖来放了吗!”   李成风连忙喝了口茶才缓过来,这股味道实在是太奇怪了。   随即抬眸看向沈清辞,没想到他正安安静静地吃着,神色平淡,丝毫没有觉着奇怪。   这还真是.......有情能使鬼推磨!   不过回神过来,又觉着哪里不对劲,顿时眸光尽碎,怔声问道:“殿下,您不会是!”   沈清辞吃完最后一口,整理着失而复得的古籍,沉声道:“嗯,我已经吃不出味道来了。”   忽地,微风拂过,扰得窗外的海棠花落,飘至房中,伴随着廊檐下的叮铃脆响,抵至听者心泉。 第80章 距离“喝醉了!”   林长缨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看着这满园海棠春色,尽是油然而生的悦心,忍不住长吸一口气,多是弥漫在空中的清香。   回到北棠厢后,萧雪燃也从王婶的后厨回来,刚刚那顿简单的糖水差点没把王婶折腾坏,就差把后厨弄得鸡飞狗跳,她估计怎么想也想不到于她们而言,上得厅堂和下得厨房是不可兼得的。   只是萧雪燃行迹匆忙,看似寻到了什么消息,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信来交给她,沉声道:   “小姐,魏家已被满门抄斩过去七年,如今想要再寻得一些消息恐怕难上加难,只知道当时的魏氏家主魏成鑫是京城人氏,十七年前被陛下下旨任江南都尉,便举家迁到江南,于江南百姓眼中是亲民的父母官,但没想到后来泄露城防图给东瀛人,被判满门抄斩,与正房育有一子一女,据说下达圣旨的那一晚,江南魏家起了大火,他的一双儿女,一个五岁,一个十二岁,府内无一生还。”   林长缨听着她的汇报,沉思其中。   萧雪燃说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几碗水,叹道:“可我想不明白这和咱们将军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们居然敢把城防图泄露,就是罪该万死,当时要不是您和将军从北漠赶来击败那群倭子,收拾这烂摊子,这江南防线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林长缨接过她递来的茶,眸中沉寂,“是有关系的。”   “嗯?”   林长缨这些日子都在府里休养,前段时间寄出去的信也都基本得到了回复,随即她把床底的箱柜开锁,从中取出封信来,交到萧雪燃手上。   “有件事你恐怕不知,当时奉旨抄家魏氏的,是父帅。”   倏地,萧雪燃顿时瞪大眼睛,立刻跳起来,“啊!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在场的叔伯同我写信说的,当时击溃东瀛前线后我受了伤,所以不知道后来的事,父帅也未和我说。”   林长缨徐徐说着,饮了口茶。   “据说朝廷人马将魏家的院子围起来后,父帅就宣读诛九族的圣旨,没想到这魏成鑫当场承认罪行,还以东瀛长刀和武士身法同父帅发生冲突,负隅顽抗,后来魏家起了火还发生爆炸,叔伯他们赶紧拉父帅出来,众人撤退,那魏成鑫也在火中喊着‘大和必胜,踏平中原’后,拔剑自刎,自焚于火中,听说这火烧了一夜,后面也只找到焦尸,与魏家府中人数目相对,此事也算是了结了。”   “原来如此。”萧雪燃喃喃应着,“那现在该怎么办?现在上京中有关魏家的除了我们现有的卷宗外,恐怕也只有他们在京中的老宅了。”   “老宅?”   “嗯,但还不知具体在哪里,还需探查一番。”   “好,你先去探出老宅的方位,我们暗中去一趟。”   说罢,林长缨绕过隔间,来到佛台前,点香叩拜,思索想来,已经很久和菩萨说说话了。   随即看向墙上的黄历,喃喃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五月初五,那三日后就是......”   忽地,门外传来轻唤,是耳房的侍女。   “夫人,殿下想请您去花厅用晚膳,已摆宴席。”   “好,我一会儿就到。”   林长缨淡声吩咐着,扶桌起身。   萧雪燃打量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嘀咕道:“今日不就是他生辰,您看上去还挺开心的,我这十几年的生辰都没这样。”   “有......有那么明显吗?”林长缨看向铜镜的自己,左看右瞧,好像和平时都没什么两样。   “当然有!”萧雪燃似乎怨气满满,而且最近总感觉这两人在一块的氛氛围怪怪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行了,胡思乱想什么。”   林长缨一见她鬼头鬼脑的,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拉着她往门外走,路过回廊繁花,耳目青铃,多是黄昏后的惬意。   “你三日后是不是要和王婶成风他们出去采买?”   “是啊!要挺晚回来的,您是不是有东西要买?”   林长缨一怔,连忙敛回神色,苦笑道:“没什么,你去吧!早点回来。”   这三日来京中市井闹街热闹非凡,先是参与拐卖女子到青楼一案的土匪在市场斩首示众,荆州津门等地的地方官员纷纷因玩忽职守、办案不力、官匪勾结等原因降职卸职甚至进牢狱,其中不乏上京朝中官员,对其背后黑市斩草除根。   于官员之间,都听说这是天宁阁在背后顺水推舟,一时间上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连太子昔王两派底下的官员,凡涉及此事,都被二人早早弃子,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金榜书院的掌柜被京兆府尹查出售卖假货,招摇撞骗,引得各富家子弟纷纷上前理论赔偿,更有甚者各世家相互嘲笑对方不识货,引得市井小儿哄堂大笑,可谓是热闹非凡。   安王府内,孤月悬挂,庭院内多是沉寂般的静谧。   沈清辞检阅影卫的密信,其中不乏在江南发现墨寒玉踪迹等消息,但等人过去,还是迟了一步,如幽魂鬼魅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得揉了揉眉心,这李成风跟着出去采买,只好交由他亲自盖戳给天宁笺,思及此,不由得一声长叹,将密信放于密室归档。   倏地,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清辞坐于轮椅上,让人进来,开门才发现是林长缨耳房的侍女。   “怎么了,可是北棠厢有事?”   “这......”   侍女似乎有些纠结,左右瞧着,不知该不该说,“殿下,夫人她......她喝醉了。”   “喝醉了!” 第81章 记得“清辞......”   “她不能喝酒,你们怎么看住她的!”   沈清辞连忙推着轮椅往回廊走去,如火烧眉毛一般。   侍女也紧着跟上,解释道:   “婢子也知道,可是今天不知夫人是怎么回事,早上难得念经和抄经书,整一个下午都在抚琴那首《阳春白雪》,都没怎么吃东西,婢子怎么劝都不行,然后晚上听说李叔在酒窖酿酒就跑去看,回来时已经拎着几坛酒喝起来了。”   “扶她回房休息了吗?”   “夫人不愿婢子靠近,就自己在那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地坐着,雪燃又不在,只好来通传殿下。”   林长缨酒量差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她自己也不爱喝酒,这突然一反常态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不多时,二人来到北棠厢,庭下有几个侍女正候着等沈清辞过来。   沈清辞在庭下看着,她双手搭在酒坛子上,下巴抵着,摇头晃脑,面上泛着红晕,安安静静地,也不说话,似乎半梦半醒。   侍女见沈清辞过来了,连忙走上去在她耳畔轻声细问,   “夫人,殿下来了,还是婢子扶您回房歇着吧!”   说着,有意扶她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你们。”林长缨摇着头,像个小孩般嗫嚅着,只留侍女讷讷地站在旁边,颇为尴尬。   随即她指着一个个侍女问着。   “你们,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话音刚落,侍女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沈清辞眉眼微蹙,觉着哪里不对劲,今天是五月初八,五月初八!?这日子难不成是......   林长缨微喘着气,眯起眼睛,一个个数着她们。   “一个是祖母培养的一等女使,一个是母亲从军乱中救出来的孩子,一个是我房里的人,都忘记了吗?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啊......”   说罢,撑着脑袋,几乎昏睡过去。   侍女一愣,对视之间,神色复杂,这才回神过来今日林长缨的不对劲,五年前母亲因病去世,父女两个都没有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过了半年才允许回京述职,见到的也只有牌位。   如今侍女多是漫上心尖的歉意,柔声哄道:“小姐,婢子扶您回房吧,这风大,着凉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   几人一句两句的劝着,一时间多是纷扰杂乱。   “好了。”沈清辞喊停她们,上到轩亭,“你们先下去吧!我来照顾就好。”   “这......这怎么可以,您可是!”   “下去吧!不想再说第二遍。”   听出沈清辞言语中的寒意,侍女只好应声下去,林长缨还不忘抬头,看向在回廊角落围观的侍女,嘀咕道:   “她们也下去,每天都在监视我。”   众人一愣,随即对上沈清辞凛冽的目光,吓得应声退下。   一时间,起风了,风过冬青树,发出沙沙声,惹得庭院内的西府海棠簌簌而落,飘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到轩亭的石桌上。   林长缨歪着头,廊檐下的壶形灯闪烁着微光,掩映着她脸上的醺晕多了几分绯色,随即看向走来的沈清辞,神色微怔,似乎有些茫然。   沈清辞瞧着桌上的酒坛,看量估计也就一碗,还很多都是洒出来了,早知道就该叮嘱李叔不准让她碰的,不过说不定这李老头子自己都泡在酒缸里喝醉了。   无奈之下,他对上林长缨的目光,似是有些朦胧,和小孩好奇般,盯着他的眼睛看。   沈清辞缓了口气,柔声道:“还认得我是谁吗?”   林长缨一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你是......安王殿下,沈清辞,我还记得,你身上的药香味好好闻。”   说着,凑近他仔细闻了闻。   “你!”   沈清辞一怔,这怎么那么像外面的登徒浪子会说的,以后绝对不能让她沾酒,要是对别人也这样还得了。   思及此,看到庭下有水盆和帕子,冒着袅袅热气,应该是她们刚刚放的,只好说道:“我先给你擦手,然后扶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林长缨也乖乖点头。   沈清辞便到水盆旁给她洗着帕子,不料转身一看,人却不见了。   “长缨!”   他连声唤道,四处望去,皆不见其踪影。   倏地,瓦砾声响,他出了轩亭一看,林长缨走在北棠厢的房檐上,摇摇晃晃地。   “长缨,你给我下来。”   沈清辞心急如焚,可她跟没听见似的。   左右观望之下,只见远处影卫迅疾而过,四处并无外人,干脆一跃到房檐上,走在她身后。   林长缨站稳后,讷讷地看向天际的一轮明月,眉心微蹙,那两坨绯红活像年娃娃,如今神色更像小孩子赌气般。   沈清辞在身后几次欲伸手扶着要站不稳的她,可千钧一发之际,要被她轻功稳了下来,着实是考验心跳,更不知打算她干什么。   只见她缓了口气,指着天,喊道:“老天爷!你大爷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抢走,只留我一人,留我......”   说着,声音渐弱,眼眶微红,似乎想不到要说什么,随后又絮絮说了很多的听不清楚的话,足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   沈清辞听着,终不是滋味,看她这样只觉心里又疼又痒。   忽地,瓦砾碎裂,许是青苔横生,林长缨脚底一滑,滚落之际,沈清辞一把拉住她过来,抱在怀中。   “长缨!”   他唤着名字,晃了一下她的肩。   见她已是昏昏欲睡,得不到回应,心下五味杂陈,回想刚刚那番情景,他柔声道:“不会留你一人的。”   此话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冷风渐起,他干脆横抱着她跃下房檐,进到厢房里,奈何抱送至床上时,林长缨缓缓地睁开眼睛,抬眸看向他。   烛火外笼着烟霞纱灯罩,火光映出淡淡的粉色,暧昧又旖旎,称得他的睫毛似是盛着一缕流转烛火,掩着胧月眸子,于这静谧的房内只余一豆孤灯摇曳,刺裂的爆蕊声起,挑起心底的涟漪。   沈清辞正俯身替她调整着枕头,不料二人对上目光,他顿时怔住了,林长缨专注地看着他,眉眼放柔,光影萦绕的瞳水倒映着他的面容,温柔缱绻,唇瓣沾了点酒,红润欲滴。   这眼神!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下打鼓。   只见林长缨按住他的肩膀,呢喃道出二字。   “清辞......” 第82章 甜腻“您怎么嘴角破了!”   沈清辞一怔,“你!你在叫谁?”   林长缨微蹙着眉头,砸着嘴,好像有点不高兴,一把圈过他的后脖颈,拉了下来。   沈清辞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扑到床前,双手扣在林长缨肩胛旁。   目光汇聚之处,皆是温柔与旖旎,林长缨的眼眸中盈着一轮明月,水汽朦胧,似是欲望掩映其中。   沈清辞深觉不妙,连忙想要离开,不料刚起身,复又被拉下俯在她身上。   “傻瓜......”   林长缨喉咙干涩,声音喑哑,嘴边带着残余的酒渍,嘴唇红透娇嫩,一呼一吸间还散着缕缕酒气,最后她长叹一气,感慨说,“说的就是你啊!清辞,安王殿下。”   说着,她缓了口气,悯笑道:“清辞,有你真好。”   几乎瞬间,沈清辞的呼吸一滞,手中紧握着她枕头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林长缨的鼻息萦绕在他的耳旁,像是毛绒绒的猫爪,挠着他的心,没多久,耳根就泛起了红晕,像是初生的海棠,红的艳丽,几近滴血。   “长缨。”   沈清辞唤着她的名字,喉咙干哑,焦躁之火莫名燃起。   林长缨听到他这么唤自己,微侧着头,以鼻息回应,脸上早已因酒气飘过红云,见沈清辞杵着,像块木头一样,心头的不悦更甚。   随即按住他的脖颈往下一压,触上他冰凉的唇,嘴唇一弯,笑意复回。   沈清辞一愣,心下炸开,不由得攥紧被褥。   林长缨吻的很轻柔,如品尝一块糕点般,细细地摩挲着他的嘴唇,忍不住咬了下唇角,仅是瞬间,似是挑起了沈清辞心底的欲望,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加深了这个吻。   不多时,伴随着火烛迸溅的爆蕊声,房内幽幽回荡着喘/息和轻喃。   许是有点喘不过气来,林长缨眉心微蹙,心下一狠,咬破他的嘴唇,鲜血溢出,腥甜浓郁。   沈清辞吃痛松开,复又欺身而上,抵在她肩颈。   倏地,一丝清明复回,赤瞳退隐,明眸微亮。   沈清辞,你这是在干什么!?   林长缨搭在他脖颈的手似是脱了力,就此睡了过去,只留沈清辞一人在傻愣愣地俯身,衣襟渐开,头发凌乱,竟是少有的不知所措。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似乎只能听到他沉重的低喘,垂眸而下,两人鼻息萦绕在侧,距离极近。   心底隐隐作痛,寸关尺的毒血筋脉约隐约现。   末了,沈清辞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拉过被褥盖上,起身离开。   沈清辞倚在门边,抚着心口疼痛,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转眸而过,目光落到床上已入睡的人身上。   云雾渐散,明月终于得见天光,盈盈月辉肆无忌惮地撒在庭院内,透着窗户,落到床帏上,拉长他的影子映在地上。   不敢再逗留,随即夺门而出,只余林长缨一人说着呓语,翻身踢了下被子,掩映在她身下的是一块玉佩。   他匆匆回到西棠厢,在拐角处正好碰上采买回来的李成风,怀中还抱着一堆糖果和糕点。   见他这番模样,李成风顿时怔住了,“殿下,您怎么嘴角破了!”   “上火了。”   说罢,直接掠过他,进到冰室离里去。   “上......上火!?”李成风扯了扯嘴角,看向这满园海棠春色,“这大春天的上火?还没到夏天呀......”   约莫用了一个时辰,沈清辞调理着内息,将毒性慢慢压制下去,待他缓过神来,已是盘坐在冰玉床上,满眼冷气缭绕,侵袭着他全身。   回忆最近种种异样,难不成她对他也是.....   思及此,沈清辞的眸光暗淡下来,喃喃道:“长缨,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   似是抚慰,似是哀叹。   *   第二天清晨,北棠厢。   伴随着窗格有喜鹊停落,发出细微地吱吱声,啄着从庭院外飘进来的西府海棠,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淡香。   不多时,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空中打了个旋,跃过床帏,落在林长缨的鼻尖,瞳仁微动,只觉有些痒,下意识地拂去,缓缓睁眼,睡眼惺忪。   忽地,一阵头疼钻心,她缓了口气,只觉晕乎乎的,攒着力才起了身。   许是习惯在这个时辰起,萧雪燃亦按时拿着水盆来给她洗漱,见她起来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小姐,您起了,昨晚您居然趁我不在,喝酒了,回来才看已经睡下了。”   “喝酒了?”林长缨仍处在半梦半醒,只觉喉咙干涩,讷讷地点点头,“好像是......”   记忆最后昨天因母亲忌日一事她心生烦闷,又不好会林家惹林老太君忧心,听说李叔在酿酒就跑去看了下,见他在酿当即成熟的青梅酒,实在是令人生津止渴,忍不住尝了点,后面就不太记得了。   她揉了揉眉心,才舒缓了下头疼。   萧雪燃见她这样,递给她热手帕,打趣道:“您看看现在,酒量这么差还敢碰,还记得小时候您好奇军中叔伯饮的烈酒,跑去偷尝了一口,结果跑去山头那唱了一晚的山歌......”   “停!可以了,不用让我回想起来了,真的是太丢人了!”   林长缨不愿再回想小时候在众人面前丢脸的时候,还记得当时酒醒后林枫华可罚她跑了整整五十圈,自那以后再也不想喝酒了。   萧雪燃忍不住一笑,就没再提起,去木施上整理外衣。   林长缨打了个哈欠,这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日的外衣,想来直接倒头就睡了,不料刚翻了个身,身下似乎硌到什么,摸索着被窝,发现竟是块玉佩。   她将玉佩捻在手心,这玉佩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殿下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倏地,脑海中似有什么苗头破土而出,抽丝剥茧之下,她看到茧里的软肉。   玉佩,殿下,沈清辞,清辞!?   “清辞,有你真好。”   刹那间,如回音般在她脑海幽幽回荡,一阵火花直冲云霄,瞬间炸开了花。   等等!这句话是她说的,而且后面还......   她顿时瞪大眼睛,抚着嘴角。   “好像还......还亲了他!”   倏地,脑海里浮现的尽是沈清辞被亲后的怔然,无措。   “不可能!不可能!”   林长缨连忙甩着头,试图将它甩出去,随即一头扎进被窝里,应该只是梦,可梦更可怕了,那岂不就说明她对他心思已经到了这种......   思及此,她看向手中玉佩,喃喃道:“不行,还是要亲自问一问。”   “小姐,您怎么了?”萧雪燃拿来外袍,打算替她换上。   “哦......没什么。”她讷讷地应着,打算更衣去问,不料刚起身,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伴随着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   只听在院中打扫的侍女问道:“殿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备好醒酒汤了,等夫人一醒就可以服用了。”   “完了完了!”   林长缨一怔,吓得来回撺掇,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溜钻回被窝里,正襟危躺,佯装睡觉。   萧雪燃一惊,“小姐您这是!”   “嘘!说我没醒。”   丢下这句话,立刻倒头就睡。   还未等萧雪燃反应过来,沈清辞就进来了,一见到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   “殿下还真是难得来探望我们小姐,但也不劳您费心。”   侍女见她一如往常,忍不住帮腔,“雪燃,殿下也是好意,更何况昨晚还是殿下一人照顾着小姐。”   “什么!”萧雪燃一怔,她这才走了一天,“你们!等一下再找你们算账。”   装睡的林长缨顿时心生不妙,只觉这天都要塌下来了。   完了,那看来,真的不是梦......   沈清辞并未理会二人的剑拔弩张,低低地瞧着林长缨,落到她的嘴唇上,连忙移开了视线。   之前也听说过她喝酒就忘事,想来昨晚之事应是不记得了。   思及此,他沉声道:“吩咐王婶做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就好,她醒来后,若是头还疼就喝些醒酒汤,以后记住,莫再让她沾酒,也不能留她一人。”   言下之意,正是叮嘱着昨晚之事。   侍女连声应着,萧雪燃双手交叠在身前,“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沈清辞走后,她起身坐好,面如死寂般,揉了揉眉心。   “殿下不会以为我是流氓吧!”   “殿下他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和我计较的,怎么说之前也救过他......”   “殿下他没有生气,难不成他也......”   翻来覆去,终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萧雪燃看在眼里,眉毛微挑,这难不成是酒后还没醒......   末了,她看着手中的玉佩,无奈地摇摇头,长叹道:“谁说一醉解千愁,这明明是愁更愁。”   往后半个月,沈清辞原本以为此事就可翻篇,不料林长缨却似乎一直在躲着他,在府中见到她就当做没事人似的跑了,还事事借此推阻。   第壹回。   侍女:“殿下,夫人今晚在林家用膳,估计得很晚回来。”   沈清辞:“没什么,你们布菜吧!”   第贰回。   沈清辞:“她又要去大相国寺住几日!”   侍女:“是,夫人说......说天怀大师想找人下棋了。”   第叁回。   侍女:“殿......殿下,夫人说约好了袁家二小姐和袁老将军一块去京城外十里之处的羽林、龙武、神武这三支军营巡查,估计得好几天才回。”   沈清辞:“嗯,知道了。”   这半个月皆是如此,心中对那天晚上的事颇为不安,滋生助长他心里从前不敢想的苗头。   林长缨回府的那一天,她穿过中庭打算回北棠厢去,手里还有韩太师托韩渊鸣送来的密信,已然查到魏成鑫在京城老宅的方位,是偏离皇城近郊的老城,看来得找个时间去一趟才行。   思及此,她将信收回,不料抬眸瞬间却瞧见沈清辞从对面的回廊走来。   “我天,他怎么来了!”   这吓得她立刻转身,当做没事人地往回走,希望消失在他视线里。   不料刚回头。   “站住!” 第83章 坦白心意明了。(二更)   沈清辞的一声喊住了她,一时间竟动弹不得,顿时汗毛竖起,只好讷讷地回头,苦笑道:   “殿下,好巧啊!你来这赏花的。”   说着,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的嘴唇上,脑海里浮现尽是那晚破碎零散的画面,只觉眼前一黑,立刻转移了视线,心虚漫上。   这玉佩都还在她手中,前段时间还让李成风在府里找到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沈清辞习惯性地摩挲着衣袖,看她这不自然的反应心中也有了主意,抬眸看向这满园海棠春色,心下打鼓,沉声道:   “不巧,我来找你的。”   “啊!”林长缨扯了扯嘴角,退后几步,“找我何事?”   “就是想问一下,有没有见过我的玉佩?”   玉佩!?   林长缨一怔,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后面,这玉佩刚好她随身带着在衣袖里,连忙趁此往里塞进去,微不可见地,亦是后退几步。   沈清辞看出了她的小动作,一把抓着她的手腕。   “别退了。”   不过一句轻语,却品出些许夹杂其中的复杂情绪,甚至多了几分祈求。   林长缨讷讷地应了声,不知为何,她喉咙微动,心下竟是没由来的紧张,只觉呼吸加重,手心渗出了汗。   沈清辞亦是如此,犹豫了片刻,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喝醉酒的事?”   “啊?”   倏地,隆咚一声,似有什么从林长缨的衣袖滑落,掉在海棠花树下,被沈清辞看在眼里。   奈何林长缨并未察觉,连声否认,“当然......当然不记得,我喝酒一向忘事的。”   “是吗?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说罢,如她那晚一般,沈清辞圈住她的后脖颈拉下。   两人靠近之际,林长缨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可也没有抗拒。   倏地,热血骤凉,林长缨只觉如今心跳加快得喘不过气来,可回过神来,感觉什么都没发生,她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沈清辞的目光,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深邃,掩映着她怔然的面容,只听他柔声道:   “抱歉,我早该发现的,长缨。”   “啊?”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喊她的名字。   “我和你坦白件事,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想同你说了,又怕吓着你。”   “什么?”   “我对你的心思,可不甘心只停留在你说过的可深交之上,我既想和你相敬如宾,也想和你耳鬓厮磨。”   几乎一瞬,沈清辞字字珠玑,砸向林长缨内心,她攥紧了衣袖,有些恍神。   倏地,对上他的眸子,只听他道:“可愿......与我朝夕相伴,让我照顾你这一生,往后余生,都是如此,我是认真的,长缨。”   所以他对她,早就是......   沈清辞见她懵了,心里一急,连忙补充道:“你若是还不明白,就像你的父母一样,我对你,就和你父亲对你母亲一样,唯独一人。”   这......   林长缨立刻回想起宜静公主也是同她这般解释,都认为她是木头,不懂此事,心下颇为不愿,拂开他的手起身。   “怎么都说我不懂,其实我懂的,我也喜......”   还未说完,二人四目相对,似乎怔然林长缨的反应,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脸颊几乎红得滴血,窘迫之下,她只想赶紧逃离此处。   不料没跑几步。   “小心!”   砰的一声,林长缨竟撞到了树上,惹得海棠花落,沾染到她身上。   沈清辞连忙跟上来,摸着头,想要扶她起身。   “有没有撞到哪,给我看看。”   “没事,我自己来。”   林长缨几乎拔腿就跑,跑到桥上之时,余光瞥到沈清辞跟上来,连声道:“你!你先别跟上来!先......”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丢下一句:“哎呀!你先......先在这凉快凉快。”   说罢,落荒而逃,消失在层层交叠的房檐中。   沈清辞也没有跟上去,抚着心口,只觉热血难凉,稍稍平复呼吸。   随即转眸看向地上的玉佩,被海棠花瓣遮掩其中。   他伸手接住空中打了几个旋的西府海棠,捻在手心,落到此处。   这花.......总算是开了!   夜晚,林长缨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两人海棠花下的情形,字字句句都觉得让她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攥紧被褥。   所以他对她早就是如此,那怎么以前没发现......   倏地,门外似乎传来异动,林长缨竖起耳朵,察觉到轮椅碾过落叶的细碎声。   仅此一瞬,房门被轻轻推开,借着外面的月光,掩映着他的身影。   她面向着墙侧卧,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只感觉到有人靠近,似乎在看着她,也不说话。   沈清辞原本想替她换些香料,看一下睡了没,不料却见她挪动着身子往墙靠,空出了个位置。   不多时,空气似是凝滞一番。   林长缨见身后之人没动静,本想转身看,不料床帏一动,她立刻回过身去,只听到脱下外袍,衣料摩擦的声音,随即床板轻轻一压。   听着这声音,林长缨只觉心都跳到嗓子眼。   能感觉到他睡在旁边,不过两人还有一段距离。   沈清辞侧身躺在床上,远远看着她的背影,以手凌空比划着,她的剑柄顶多只有他一个手掌稍大,借着窗外泄进来的余辉,依稀可见的她肩胛背部的旧伤,落到此处,他眸色更为深沉。   忽地,林长缨稍动,只见她把一半被子往后放,让他盖上,可也依旧没转过身来,微不可见地,双肩有些微颤。   沈清辞心下不忍,欲伸出手,快要抵至她的肩膀时,还是决定放下缩了回来,敛回神色,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她身边,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   林长缨紧咬着嘴唇,几乎揉皱了被褥,觉着心都快跳出来,眼眶微红。   也没人教过她这些,如今该怎么做,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沈清辞没有多余的动作,她也渐渐脱了力,松开被褥,只觉窗棂微开,吹进来的凉风,散去她额间的冷汗,悄然睡了过去。   渐渐地,归于沉寂,只余窗外跳动的蝉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倏地,滴答一声,房内的海棠花枝凝结成水珠,顺着花瓣滴落。   第二天早晨,林长缨眉心微蹙,只觉周身有些热,想要扯一下衣襟,几乎被热醒过来,睡眼朦胧间,她讷讷地睁开眼。   不料睁眼瞬间,吓得她往后退。   映入眼帘的竟是沈清辞的面容,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抱在一块睡着了,萦绕在侧的多是他身上的药香。   她连忙定下心神,止住别的动作,怕吵醒他。   沈清辞似乎仍在睡梦中,手环在她腰上,神色淡然。   林长缨缓了口气,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注意到他脖子上的蚕丝,偷偷掀开一缕,足以窥见其中长年累月的旧伤,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她长叹一声,垂眸往上,讷讷地看了会儿,忍不住上手拂过他的眼皮和睫毛,触觉温热,顺过眉心。   怎么睡觉都皱着眉头......   忽地,手腕一紧,林长缨差点惊呼一声。   只见沈清辞抓住她的手腕,睁开了眼睛,带他醒过神来,不由得微怔,见自己正抱着她,连忙松开手,身体后退了些。   “抱歉。”   不料话音刚落,林长缨却拉他过来,一把抱住,还不忘在怀里蹭了蹭。   沈清辞悬在空中的手一怔,垂眸而下,对上怀中人的目光,她亦是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飘着红晕,嘀咕道:   “小时候,我偷偷一大早跑去我父亲母亲的房间,本想躲在床底下吓他们一跳,没想到母亲一醒过来,就这样抱着父亲,我这样做,对吗?”   一时间,沈清辞只觉心里又酥又痒,将她环抱入怀,抵在她的颈窝,沉沉地应了声。   “嗯,你对我做的,想对我做的,都对。”   林长缨攥紧了他的衣袖,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目光汇集之处,鼻息萦绕在侧,饶是窗棂微开,轻柔凉风吹进,浇不灭两人心底的炽热,多是在掩映着内心打鼓。   忽地,林长缨肩胛一紧,沈清辞环抱着她拉过来,俯身向下。   林长缨知道他想干什么,连忙闭起眼睛,两人渐渐靠近,不料唇瓣触及之际,门突然被轰隆推开。   “小姐!” 第84章 确定我是喜欢他的!(三更)……   林长缨吓得一骨碌起身。   “小姐!我买了林香阁的!”   倏地,戛然而止,包裹轻轻掉落,萧雪燃扯了扯嘴角,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你们......”   沈清辞长叹一声,起身看向萧雪燃,空气竟是死一般的沉寂,三人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林长缨连忙轻咳了几声,刚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如今的局面,不料只听门外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急唤。   “夫人,不好了,殿下他!”   几乎须臾间,在李成风进门之际,沈清辞掀起被褥盖在她身上围起来,朝门外厉喝道:“先出去!”   说着,看向萧雪燃,“你也是。”   “啊!”   李成风也顿时懵了,“这......这......”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殿下怎么在这里,还和夫人睡在床上。   不过反应过来,只好讷讷地应着,拉着走神中的萧雪燃,顺势帮她捡起包裹。   “走......走......我......我们先出去!”   吱吱一声,门被合上。   林长缨总算是挣脱开被褥,回过神来,两人对上目光,不由得偏过头去,回想刚刚,终是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她忍不住挠了挠脖子。   “殿下,不好意思,她从小就这样进我房间的,等会儿的我就和她说。”   沈清辞也没放在心上,淡声道:“还这么唤我呢?”   “你!”   林长缨忍不住一笑,将他抱得满怀,害得他以手撑着床板,只听到耳畔的一句轻唤。   “清辞,有你真好。”   沈清辞微怔,缓过神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时间心下五味杂陈,只觉是梦一场,便吻了下她的耳垂,沉沉应了声。   “长缨,这也是我想说的。”   不多时,微风拂过,吹起床帏,窗棂前有两只喜鹊停落,呆头呆脑地看着房内相拥的二人,圆咕隆咚的黑眼珠微转,亦是互相依偎起来,海棠花瓣从窗边飘落,抵至佛台上,似是掩映着菩萨的玉面。   轩亭上,李成风远远地看着萧雪燃坐在房檐上的背影,约莫正吃着刚买回来的糕点,知她心里烦闷,便偷偷跟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忽地,萧雪燃吓得手一颤,怀里糕点咕噜咕噜地滚落顺着瓦片滚落到地上。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李成风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好像办坏事了,讷讷地看向萧雪燃,顿时一怔。   “雪燃,你!你怎么哭了!”   萧雪燃拂过他的手,转头喝道:“走啊!你们两个都走啊!”   她连忙胡乱擦了下脸,这样子被他看到实在太丢人了,可是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就连手里糕点也觉着是苦的,干脆破罐子破摔。   “怎么,我就是心里难受,还不准我哭了。”   “没有没有!”   李成风吓得连忙摆手,见她这泪流不止,浑身摸索着终于找到块帕子递给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喃喃道:   “要不,你再哭会儿?”   听到这句话,萧雪燃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肆无忌惮地抹到李成风身上,这动静吓得落在房檐上的喜鹊惊飞,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引得周遭侍女附耳偷笑,已经见怪不怪。   侍女在北棠厢伺候着林长缨和沈清辞更衣用早膳。   林长缨直接对他说道:“等一下就让王婶去帮忙收拾一下来这住吧!别睡在书房了。”   沈清辞一怔,此事他正想说没想到被她先说了,在旁的伺候的王婶和侍女忍不住偷笑,面面相觑间,似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颇为无奈,只好悯笑应着,“好,听你的。”   用完早膳后,林长缨在门外目送他们离去,余光一瞥,看到萧雪燃从回廊走来,不免心虚漫上,一时想说什么可也不知怎么说,只见她难得不闹腾,替她在房内收拾着,许是知道沈清辞要住过来。   一盏茶的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余窗棂微开的吱吱声,是不是迸溅出来的爆蕊,打乱二人心绪。   林长缨拉过她的手,将她手中的衣服放下,抱了下她,萧雪燃顿时愣住了,只听她道:“抱歉,这么重要的事,没和你说。”   说着,二人松开。   萧雪燃偏过头去,嘀咕道:“这十多年来,我知道您喜欢的不是昔王这样的,可是!”   说着,似乎有怨气得很,“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是他这样的.”   一说到这,林长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慌乱地缕了下头发。   “其实我也没想到,可是我敢确定的是,他待我和我待他,都与旁人不同,我是喜欢他的。”   萧雪燃见她如此坦率,心中颇为不忿,可她也知林长缨一向直性子,认定的人和事也不会变,炽热且深情。   只得讷讷应道:“他要是敢对你不好,管他是谁,我都放过他的。”   “好了,别不高兴了。”   林长缨劝慰着她,顺势和她一块收拾着樟木箱里的衣裳,感慨道:   “现在我就三件祈愿,一呢是要将三年前之事查他个水落石出,以此告慰垂岭英灵亡魂,剪除背地里的贼子之心,二呢希望老天保佑,能让清辞的腿早日康复,最后一个嘛,我也希望水青先生能治好我身上的毒,或是让我多活些时日,和他,和你们,过些安生日子。”   萧雪燃沉沉应了声,一想到沈清辞也出现在她的祈愿里就觉着来气,一手挥舞着,连着剪除了好几个灯芯,似乎打算将怨气付之一炬。   林长缨看在眼里,眸光微亮,似是想到了什么。   “诶呀!我听说今早有人为了哄某个人,赶着早市跑去林香阁买糕点,被这闹街上的人挤得满头大汗,可没想到最后回来,发现买的竟是龙凤喜饼!”   “小姐!”   萧雪燃顿时耳面涨红,几乎跳起来。   “明明就是那傻子,这都能买错,估计真得是每日吃糖吃傻的,上次也是这样,我都叫他买他喜欢的松子百合酥了,可还是......”   说着,对上的林长缨的目光,顿时止住了话语,她正忍笑似是看热闹。   一瞬间,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怀中掏出手帕包裹着的塞到她手上。   “给您吃好了,正好也符合您现在的心境。”   说罢,立刻就近翻窗出去。   “这好好的在自己家里不走前门,就知道走后窗,也不知跟谁学的。”   林长缨嘀咕着,将手帕掀开,映入眼帘的正是两块印着大大双喜的龙凤喜饼。   落到此处,她慨叹道:“要是真不喜欢,怎会藏着掖着。”   “阿嚏!”   西棠厢内,李成风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想来是正好整理着书柜上的书,终究是被灰尘沾染。   只见日光下,尘泥漂浮,似乎也在肆无忌惮地沐浴着暖阳,顺着光落下的方向看去,沈清辞正烧掉来往无用的密信,神色颇为凝重,烛火掩映在他的瞳水里。   落到此处,李成风回想今早的闹剧,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替殿下高兴啊!多年祈愿如今真的实现了,属下当然要笑。”李成风说着,转身替他收拾着衣裳,“不过殿下也还真不够意思,居然都瞒着我们,你和夫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我们都给骗了,害得属下之前还担心你们......”   沈清辞微蹙着眉头,怎么说的好像偷偷摸摸似的。   如今思索想来,仍觉着很不真实,更没想到她对他也是......   不料,李成风却一转话锋,问道:“那殿下,您打算告诉夫人您做的事吗?”   “嗯?”沈清辞微愣,指腹摩挲着衣料,沉思其中。   不过片刻,他叹道:“等我把她身上的毒解了,抓到墨寒玉和绿雉带到她面前,自会坦白。”   只是令他不安的是,经此大相国寺一事,绿雉应是和墨寒玉其他手下有些不同,可他又和林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行三年前之事,和魏家又有什么关系?   思及此,他忧思漫上,仍未舒展。   李成风不由得长叹一声,喃喃道:“希望能一切顺利。”   末了,沈清辞似是发现了其中不对劲,问道:“之前让花深柒去查凝香阁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有消息,香师大人已经派人去那些幸存者老家去找了,这么多年过去,恐怕真得花些时间。”   沈清辞沉声应着,“的确是要的,现在长缨已经知道了魏家老宅,派人盯着老宅,伺机而动就好。”   说着,他将起身将软剑抽出,暂放于密室。   李成风看在眼里,杏眼转了一圈,“殿下是怕夫人发现?”   “嗯,平时也用不到,怕她起疑心。”   “也是,夫人抱殿下摸到腰的话不就直接露馅了嘛!”   倏地,沈清辞的手一怔,回想今早之景,顿时耳骨通红,上下打量着李成风。   “哼!不知是谁,被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到身上,还偷偷跑回去换衣裳,这也属实难得一见。”   “殿下您!”   李成风的眼睛圆咕隆咚地瞪着,嘀咕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   沈清辞耸了耸肩,留他一人生闷气,转而收拾着平日所用的笔墨。   不过一盏茶,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李成风去开门才知是林长缨耳房的侍女。   只见她福了福,颔首道:“殿下,夫人派婢子来问,您收拾好了吗?还有就是午膳您想在轩亭还是在花厅用。”   “噗!”   李成风一时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忙捂着嘴。   沈清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听他上前道:“这位姐姐,有劳您通传了,殿下稍后就到,至于午膳就在轩亭吧!有劳王婶了。”   说着,侍女告退。   “你这小子,都会替我拿主意了。”   李成风耸了耸肩,“难道这不是殿下心中所想吗?”   沈清辞一时语塞,只好默不作声,心下是既欣慰又思虑,不知是真心想要尘埃落定再行坦白,还是对如今那点温存依恋,生怕毁于一旦,抱着再等等的心态。   往后一段时日,府里也难得过上段安生日子,正值初夏,炎炎热浪,院子里的榕树和冬青树枝繁叶茂,时不时吸引着夏蝉驻扎,肆无忌惮地展开这场夏日演绎。   林长缨时常搬着藤椅在树下乘凉,看着沈清辞交待过要看的书,他亦在旁抚琴,奈何这从小看书就犯困的毛病依然没变,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沈清辞心下无奈,只好为她盖上外衣,拂去她身上的落花,抬头看去,李成风和萧雪燃这两家伙竟然在互相吐着西瓜瓤玩,还比赛含着冰镇西瓜的冰看谁坚持时间长,这冰窖竟是给他们这么玩的,二话不说就让李叔捉着他们去把府里的蝉打掉,这府里才肯消停点。   海棠花落,王婶将其做成了花饼给府里上下都能尝尝这当季的鲜味,林长缨回想当时还担心能不能看到这海棠花开,没想到如今竟还吃上了花饼,二人还带了些花饼和花茶回林府探望林老太君,至于两人在宴席上的小心思早就被她老人家看穿,看到林长缨安好,自是乐在心尖,悬在心上的石头也终于放下。   林心然也凑巧在娘家小住,奈何两人的相处被她看在眼里,心尖漫上酸涩,忍不住紧攥着手帕,嫉妒苦楚早已充斥着微红的眼眶,自成亲之后,沈怀松对她,永远都是以礼敬之,疏而远之,也从未碰过她。   思及此,她抚着小腹,眸光暗淡下来。   微不可见地,林长缨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但也不显于色,只是记挂在心里。   回府后的几日,她亦开始帮着王婶操持家务,还不忘叮嘱照看沈清辞要按时按量做疗愈和药浴,就连药膳也学着煮,虽然很多时候都差点把后厨给烧了,以至于王婶每每看到她出现在后厨,心都跟着悬着。   与此同时,林长缨拿到了魏家老宅城区的地图,此处虽远皇城,但也靠近近郊的三大营,以至于此城区一天十二时辰都有京城内巡防营的将士巡视着,尤其是近段未有重大节日,入夜之后都有宵禁,得想办法错开换岗的时间避开。   夜里就寝前,沐浴完后的林长缨盘坐在床上,拿着这地图计算着最佳路线和时间。   “从这条巷子穿过来后应该进到这条甬道里来避让......”   一边嘀咕着,看着这地图上层层交叠的宅院,忽然想到什么,托着下巴思虑:“按理说,这罪臣的老宅不是应该查封后就再另行做府邸分配吗?怎么这陛下还将它晾在这不管了?”   喃喃说着,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忽地,耳朵一竖,察觉到外面细碎的轮椅声,立刻将地图收好,随手拿着本书,钻进被窝里,佯装看着书睡着了。 第85章 睡前“我现在蹭你的腿,有感觉吗?”……   不多时,房门推开,林长缨微眯的眼睛立刻紧闭起来,屏着呼吸,只听到来者向她靠近。   床帏掀开,林长缨依旧一动不动,似乎没什么动静,奈何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还是没有动静,她偷偷睁眼瞧着。   只见沈清辞正低眉看着她,眉眼带笑,似乎正等着她自己醒来。   “你!”林长缨一骨碌起身,“你早就知道我装睡。”   沈清辞颇为无奈,将她的书拿起,叹道:“这书都拿反啦!”   林长缨只好愿赌服输,“我帮你更衣就寝吧!”   沈清辞刚刚去沐浴,身上就披着外袍,每晚如此,她都尝试让他自己扶着床栏起身站着,然后为他宽衣解带,刚开始看样子站起来不了多长时间,可久而久之,逐日渐好,如今已能自行站起一炷香的时间。   林长缨贴着他的后背,环着他的腰解下衣扣,细微之处,他的神色稍变,不由得喉咙微动。   “是累了吗?支撑不下要不我先扶你到床上。”   林长缨轻轻踮起脚,在他耳畔说着。   “咳咳没什么,不累。”沈清辞连忙应和着,只觉耳骨温热,余光一瞥,借着微弱的烛火掩映,朦胧的灯罩微光愈加迷离,两人的身影贴合,模糊地落在墙上。   他连忙敛回神色,装作无事发生。   林长缨替他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正打算放到木施上,不料屋内昏暗,她一晃神,不小心踩到衣带,一个趔趄之下,身形不稳,欲摔下去。   忽地手腕一紧,沈清辞扶着她的腰,天旋地转之下,砰的一声,两人摔到床边,伴随着烛火的爆蕊声,忽明忽灭。   林长缨“嘶”了一声,睁眼才发现沈清辞俯在她身上,两手抵在枕间,距离之近,只觉鼻息萦绕在侧,对视之下,她下意识地往别处看。   倏地,唇角触觉温热,沈清辞如蜻蜓点水般,俯身吻了她一下。   林长缨微愣,抿了下唇,觉着不对劲,似有什么漫上舌尖。   苦的......   “你刚刚喝了药吗?”   “嗯?”   “刚刚尝到了。”   说罢,又舔了下唇。   沈清辞无奈一笑,将枕头的位置给她调整好,顺势将她圈在怀里,林长缨也勾着被褥盖上,两人依偎在一块。   不料林长缨却拿脚来回蹭着他的腿肚,一路往下到脚踝,霎时间,沈清辞汗毛竖起,紧攥着被褥,却又不好做出反应。   林长缨抬眸看着他,喃喃问道:“我现在蹭你的腿,有感觉吗?”   眸光清亮,看上去十分诚恳认真。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眼珠微愣,她这偏生的处子之心还真是让他防不胜防,回想以前的疗愈,按理来说,这才两个月,细微的摩擦是不会有感觉的。   思及此,他刚想说些什么,林长缨忙安慰道:“没事,这才两个月,温太医说怎么着也得一年的时间。”   沈清辞松了口气,缕着鬓间的碎发,见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声道:   “之前都和你说了,这府里上下的事交给王婶和侍女做就好了,你还非要上手,现在每到这个时辰就困了。”   林长缨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笑了几声,还不忘在他手臂蹭了蹭。   “以前,府里这一大家子都是母亲操持的,不仅如此,母亲还要挤出时间照顾我们姐弟和祖母,我也就觉着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现在有了自己小小的家,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侍女小厮还不及我叔母院子的多,可我也觉着要打理的事多是繁杂,真的不比带兵打仗简单。”   徐徐叹着,还习惯性地玩起沈清辞的手指,攥在手里就和个小暖炉似的,玉指纤细,指甲朱润,还能欣赏一番。   沈清辞耐心听着,替她拨开鬓间的碎发,沉声道:“那也比你刚入府的时候好,起码最近精神头好了许多,才有精力去做这些事。”   “也是,王婶也说我胖了。”林长缨忍笑,随意翻着书页,这还是从他递来的书中随意拿的,可心也不在书。   只听她悯笑道:“清辞,这还得多亏你,半年以前刚入府之时,我也没想到半年后竟是这般光景。”   两年来的灰暗无光,自此才有了点愿景。   说罢,林长缨翻身又抱紧了他几分,长舒一气,都是他身上的药香。   沈清辞轻抚着她的背,心中多是悸动,一时间,只觉喉头阻梗,她还不知他如今所谋之事,不知他背地里的身份,还有很多......   “长缨,其实我......”   倏地,只觉所有的脱口而出都堵在喉咙,说不出来。   “嗯,怎么了?”   林长缨眼皮一抬一合,困意袭来。   末了,他敛回神色,应道:“没什么,困了就睡吧!”   “嗯......”林长缨连摇着头,又拿起了书,“我先和你看会儿书吧!这几天都没怎么看。”   沈清辞向来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如今也会让林长缨跟着一块,虽然每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睡着,这一次更是神速,沈清辞就翻了几页她就睡着了,五味杂陈下,他将她放到枕头上,讷讷地看着她安睡的样子。   其实林长缨生得不像北方上京人氏的模样,更像她来自江南的母亲,身形修长小巧,芙蓉面相,不笑的时候多是清冷素净,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面颊还有颗浅浅的痣,近看才可发现,可谓是薄情之相。   沈清辞将她的手放到被窝里,心下五味杂陈,抚着她的面颊,还是没忍住在她的眼尾落下一吻。   倏地,窗外黑影闪过,沈清辞顿时警觉起来,不过瞬间,似是恍神。   他看了眼床旁的金玉香炉,最近的时日,他让水青山庄给林长缨换了新药,其中不乏助眠的成分,就连无忧林的方子也掺杂着安神香,自己所穿衣裳亦是以此熏染,以至于近来她睡得沉得很。   他轻唤了几声,见她无异样,便起身坐着轮椅出去。   一出到院子,果不其然见到的自是李成风。   来往不乏夜里值守巡视的侍女,见他们二人都福了福,往回廊间走去。   沈清辞佯作夜里睡不着,在轩亭下饮着茶,说道:“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夜里出来怕她多疑。”   “此事属下觉得甚为不妙,就想着第一时间要告诉您。”   “嗯?”   “之前您让弟兄们去找凝香阁的幸存者,可后来多方调查发现,他们竟然都死了。”   “死了?”   “嗯,大多人都各自回了老家乡下,可近年来却接二连三的因为各种意外离世,最后一位幸存者也在我们找到他的三天前,不慎溺水而亡。”   沈清辞沉思其中,冷哼道:“也就是说,当年凝香阁的那场火灾内情如何,现在没有人知道了。”   李成风微微颔首,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是他们慢了一步,否则也不会杀人灭口,到头来还是打水漂。   沈清辞注意到他的失落,“好了,这件事过去那么多年能再找到他们已实属不易,这也起码证实了墨寒玉费尽心力斩草除根是为了不想让我们发现,既然没有幸存者,那应该是目击者的,此事不急,现在关键是江南蔡全成那边,叫徐承林盯着点,恐怕,这北漠的风要吹到江南去了。”   交待了些要给温君珏的事,李成风便告辞退下了。   待沈清辞回到房内,掀开床帏,林长缨正一人蜷缩在被窝,在靠墙的床角窝着,似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才能睡好。   不多时,凉风拂过,纵使是夏日,夜里微凉,她到底是因霜寒体寒怕冷。   沈清辞将微开的窗格合上,吹灭了蜡烛,屋内归于沉寂,只余他上床轻微细声,待他将连人带被地薅过来,林长缨似是寻着水源的鱼儿,往他身上挪,和小暖炉般抱着,药香朦胧,才觉着安心。   林长缨直接将腿搭在他身上,左右夹击之下,他竟是一丝动弹不得,耳畔只觉鼻息萦绕,无奈之下,沉寂的长夜,只余一声长叹。   往后多日,皆是如此,不料一碗丑时时分,安王府静谧无声,只余按时值守查岗侍女小厮在外提着灯笼游走,换下长明灯的灯油。   忽地风过,冬青树发出沙沙作响,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吓得他们一跳,怔怔地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心里赶紧念着阿弥陀佛,换好灯油后赶紧跑回去。   北棠厢内,林长缨抱着沈清辞睡觉,神色安然,不动声色,倾泻着月光的窗棂似有什么黑影而过,伴随着惊鸟鸣叫,断断续续。   倏地,林长缨猛地睁眼,许是多年习惯,这鸟叫的暗号竟早已刻进骨子里,她微眯着眼睛,有些神思困顿,先是观望着四周,沈清辞平躺着安睡,手搭在她身上。   她屏着呼吸,以微乎其微的动作,轻轻地将他的手拿开,再稳稳地放下,途中还一面看着他有没有醒过来,随即替他盖好被子。   她知道沈清辞睡得浅,好几次起夜他都醒了。   起身之际,还得从他脚边跨过去下床,无奈之下,只得猫着腰,匍匐前行,稍有不慎,床板悄悄往下压。   全程倒吸口冷气,终得以下床,忙不迭穿好鞋,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关门之际,还不忘再瞄一眼。   门轻轻合上,房内归于沉寂,原本安睡的沈清辞忽地睁眼,明眸一刹,似是心有了主意。 第86章 交手夫妻对打(二更)   安王府后门的房檐上,萧雪燃正盘坐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着眼角的泪,无聊玩着手腕的铜钱串起来的手链,划痕颇多,陈渍老旧,看来是经年已久。   倏地瓦片声起,待她反应过来,林长缨已来到她的身边。   “小姐,您怎么出来不加多件衣服,夜里凉,你可是会!”   “好了,我觉着最近我的体寒之症好了许多,现在出来也不觉着冷。”   “真的?”萧雪燃带着些许怀疑,只好耸了耸肩,“不过这次出来可是比以前慢很多。”   “清辞他在睡觉,我不想吵醒他。”   “所以,您没打算告诉他你最近在查的事,还有你中毒的事。”   萧雪燃一直觉着,以林长缨信任人的脾性这些事不会有隐瞒。   “那是自然!”林长缨十分肯定。   本来这二十多年来远离京城,安分守己地活着,可不想因为她,被卷入这京城的漩涡。   “这些事说给他听,肯定又要让他担心,而且说不定还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我不想,不想连累现在的林家和安王府,所以,现在只能靠我们两个啦!”   说罢,和以前一样,一手搭在萧雪燃的肩上。   “好!说不说都听你的,不过按以前来说,咱们两个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萧雪燃眉眼一挑,似是有些得意。   云雾散开,月辉撒入后巷,她们瞧着时间快到了,便起身前往京城的老城区,殊不知,掩藏在树后的人,一身玄衣,蒙面示人。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们飞檐走壁过瓦房而行,只余些许地细碎声响,掠过街道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飘在空中,只余打更人的声声叫唤,伴随着锣鼓声。   不料,林长缨忽地停下,转身往后看。   萧雪燃在前面停了下来,“小姐,您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我的错觉,我们走吧!快到他们换岗的时间了。”   她敛回神色,一路同萧雪燃进到老城区的长街后巷,沉寂了一会儿,恍然跟着一个黑影,不露声色。   二人匆匆来到魏氏老宅的巷子口,正探头寻着从哪进去好,不料细微声响,林长缨连忙拉着她躲进窄巷里。   原是巡防营的人正凑在老宅门口,有说有笑的,还有些拿起酒壶喝着酒,专挑这夜深人静又僻静的住宅偷懒。   林长缨看着心里焦急,看样子短时间内不打算走。   萧雪燃提议道:“不如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太危险了。”   林长缨四处观望,想着从哪有突破口。   忽地,不远处传来男人的惨叫,随之而来便是声声瓦罐破碎,刺耳惊声。   巡防营的士兵吓得一愣,连忙提起精神来赶过去。   林长缨找准时机,二人借着后院翻墙进去。   待士兵赶到,才发现是个喝醉酒的男人摔在街边废瓦罐堆里,如今这男人不省人事,红着脸呼呼大睡起来。   仔细一瞧,他的脚底多了几颗石子。   林长缨他们进到院子里,满眼望去,落败不堪的庭院枯木,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布上,斑驳的痕迹看似是残渣的结块,时不时还撺掇着几只大耗子。   萧雪燃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这......这老宅都成这样了都没人打理?”   “当年魏氏犯下可是诛九族的罪,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要连坐,府中侍女小厮无一留下。”   萧雪燃无奈,只好到处观望寻着哪里是书房,期间,林长缨耳朵微动,往身后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只好敛回神色,看来是她想多了。   回过神来,察觉到庭院内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似有些不对劲,上前一看,借着及膝的草丛掩饰,拨开来看,只见几块石头堆砌上来,隐约写着“大和”二字,甚至浮着什么。   林长缨以手抚着,指腹摩挲着。   萧雪燃:“这是灰尘吗?”   “不对!这是香灰,有人在这祭拜过!还是前不久的清明。”   “祭拜!谁会在这祭拜?”   林长缨微蹙着眉眼,神色凝重,“应该问,为什么还能有人来祭拜?”   “啊......”萧雪燃扯了扯嘴角,寒风吹过,不知为什么竟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不知为何,林长缨却是有点兴奋起来,萧雪燃连忙跟在身后。   “小姐,您等一下。”   二人推开破烂不堪的虫蛀木门,进到房内,殊不知,疾风而过,引得草丛沙沙作响,窸窸窣窣地,有人踩过草丛。   林长缨持着火折子,幸好先前准备了蜡烛,在四周点了起来,赶跑了原本驻扎在此的小动物,顿时亮堂起来。   “雪燃,我们不要找那些已经经年累月的,要找些痕迹是最近的。”   “最近的?”   萧雪燃一脸不可思议,在老宅找最近的痕迹?   林长缨借着烛台看着博古架,铺上厚厚的灰尘,没有丝毫异动,看样子这里近来没有人动过。   思及此,她抬头往的上面看,放近烛台,微不可见地,箱柜边缘似有错落未能衔接的痕迹,缝隙并未有灰尘。   难不成最近被人动过?   “雪燃,替我拿着这烛台。”   萧雪燃应声而来,举着烛台,林长缨踩在椅子上将箱柜拉开,发现一副卷轴和一本书,以指腹擦着,触觉没有灰尘,看来是新的。   “看来找到了。”她将东西拿下来。   “为何要找最新最近的痕迹。”   “自上次大相国寺后,我总感觉,有人在指引着我,寻找当年的真相,既是如此,老宅肯定会有新的线索。”   萧雪燃讷讷应着,似乎还有些不懂。   奈何二人不知,于书柜后,沈清辞注视着这一切,盯着书和卷轴,心下疑惑。   上次影卫全方面的搜查都没发现这些,是什么时候......   思及此,他的眸色更深,转而看向她们二人。   画卷展开,借着烛火掩映,是一幅人像画,画中人物是两位女子,身着华贵眼里衣裳,头戴金钗贵簪,芙蓉面,桃花眼,琉璃目,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最特别之处,是她们琥珀色的眸子,令人流连忘返,可见是不可多得的两位倾国倾城之美人。   萧雪燃嘴角微颤,“这两人!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随即她借着烛台往上看,画的侧边写着几行字,她喃喃念道:“梨安公主,梨和公主,我朝的公主不是只有一位宜静公主吗?怎么......”   “这是前朝大周皇帝的公主。”   “前!前朝!这里怎么会有前朝公主的画像!”   林长缨蹙起眉头,翻开那本书,这是本轶事杂录,记载着上京的风闻趣事,这本似乎已经是二十多年的了,她随意翻阅着,似有几页被折起一角,待看清上面内容,不由得一愣。   萧雪燃凑过来看,念道:“前朝大周战胜北漠,北漠被迫派加莱公主和亲,嫁予大周皇帝加封贵妃,随后不久,生下一对双生女,取名为梨安和梨平,再到后来大周大势所趋,二位公主于皇宫兵乱大火中失踪,不见其踪迹!”   梨安!梨平!   沈清辞一怔,他现在才知,当年加莱公主生下的竟是一对双生女!   林长缨脑中思绪微乱,翻阅着书,难不成这还和前朝有关......   倏地,隆咚一声,似有什么从书页中掉下来。   她拾起来打量着,这是!江南最近新采的磁石!   落到此处,她嘴角微扬,将其紧攥在手中,“雪燃,看来真是有始有终,最后还是要到江南这老地方彻底解决。”   “啊?”   萧雪燃不解其意,倏地,余光一瞥,似乎瞧见有影子稍动。   “谁!”   林长缨一声厉喝,将木桌一脚踢过去,顺势拔出萧雪燃的剑,尘土渲染间,惹得她连连打喷嚏。   沈清辞反应过来,抽出软剑一剑劈开木桌,不料尘泥中微亮,只见林长缨提剑刺来,他反手以剑抵挡,借着软剑微弯,一挑向后躲开,跳到书柜上。   软剑?   林长缨微怔,难不成是上次在大相国寺的那位义士。   心下一横,势必要看清他的真面目。   林长缨一手挽着剑花,足底一点,在狭窄的房内,与他比上十几个来回,刀光剑影中,拂过二人面容,剑体依稀倒映着,伴随着金石恍珰声,擦出火星迸溅,直刺耳膜。   她步步紧逼,随即橫剑一劈,以剑格阻挡,厉声道:“阁下为何出现在此处,如今又不使出全力。”   话音刚落,老宅外似是传来什么异动,伴随着锣鼓声响,巡防营的士兵注意到里面的打斗声,连声喊着人进去。   二人心生不妙,林长缨心下一横,以剑逼退,伸手想去掀开他的蒙面,不料被他转身躲过。   待她欲追上之时,没想到废墟中忽然蹦出一只老鼠,她躲闪未及,脚下不慎踩到什么圆溜溜的东西,身体几乎往后倾,千钧一发之际,她手腕一紧,原是此人抓住了她。   林长缨凝眉一紧,立刻起身,反手用剑挑开蒙面,奈何他反应极快,只撕破一角,便被他以轻功直接翻窗而逃。   萧雪燃闻着鼻烟壶许久才缓过神来,带上这卷轴和书,连声道:“不好,小姐,我们先走,他们要来了。”   虽是心中不愿,可也只好先行撤退。   回到王府前,林长缨和萧雪燃商讨着今晚之行,随后让她先行保管着卷轴和书,自己带着今日的疑惑,回到了北棠厢。   依旧是蹑手蹑脚地进到房内,在掀开床帏时,沈清辞依旧是睡得好好的,平躺在床上。   她缓了口气,不过察觉到自己刚刚出去了还是换身里衣比较好,便轻手轻脚地在樟木箱里翻着衣裳。   沈清辞瞳仁微动,明明回来了怎么还不到床上来。   随即掀开一缕床帏,想看看她在干什么,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在木施旁,林长缨半裸着后背在换衣裳,就这一眼吓得他拉上床帏,紧闭着双眼当作在睡觉,奈何微不可见地,呼吸逐渐沉重。   不多时,林长缨掀开床帏,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踩着床板,跨过他身子睡在他旁边,不由得长舒一气,回想今夜之行,心中总是没来由的担忧。   江南磁石最近的确在大梁境内开采,同时也引得东瀛忌惮,甚至有些刀尖上赚钱的人还将其流入黑市。   可这又和前朝公主有什么关系,而且回想到卷轴上的那双眼睛。   她讷讷地看向枕边人,有北漠血统的人难不成都是如此......   思及此,她不由得长叹一声,翻来覆去的,饶是这香料再能引人入睡,也敌不过她杂乱的思绪。   忽地,沈清辞翻身抱着她。   林长缨一怔,小声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沈清辞缓缓睁眼,“没有,怎么还不睡?”   她没有作答,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闻着熟悉的药香,喃喃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烦心事。”   沈清辞环抱着她,心里知道她所忧何事,可既然不告诉他,意在不想让他忧虑,也只好拍着她的肩,柔声道:“快睡吧!别想太多,明天的事明天再想,总会解决的。”   林长缨一笑,长舒一气,“好,听你的,我睡觉。”   说罢,又抱紧几分,闭眼睡过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长缨鼻息平稳,沈清辞知她睡着了,拂过她鬓间的碎发,将她的手放到被窝里,捻好被角。   回想今晚之事,他的眸色渐深,如今换他睡不着了。   梨安和梨平...... 第87章 草莓颈边留下浅浅的绯红(三更)……   此事过后,二人皆对此耿耿于怀,思索着下一步对策。   清晨时分,按着王婶的吩咐,侍女来为他们布好早膳和沏茶,穿衣梳洗一事还是林长缨还是不太习惯旁人伺候也就亲自操持,她帮沈清辞穿好衣服后去洗脸,不料,在洗着脸时,注意到他使劲揉了揉右肩和手,还按压着后脖颈。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哪里压着呢?”   说着,递给他热手帕,也帮她揉着肩。   沈清辞幽幽叹道:“没什么,这段时间也习惯了。”   这段时间!   林长缨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轻咳了几声,蹭了下鼻尖,颇为心虚。   沈清辞见她这样,忍不住一笑,将她轻轻抱过来,像平时般坐到他的腿上。   “别闹,她们还在。”林长缨打了一下他的手,想要挣脱开来。   沈清辞怕她摔着,扶着背坐好,“无妨,她们有眼力见就下去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合上的声音,   见她们走后,林长缨也放松下来,手搭在她肩上,室内只余氤氲着粥和小菜的香味,倒是勾起她的食欲,是熟悉的清炒木耳和粟米百合粥的味道。   “有件事我想问一下。”   沈清辞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之前回门探望祖母的时候我记得身边是有个戴面具的小侍卫,前段时间回林家怎么好像没见她在。”   “你说无恙?”林长缨反应过来,“因为她从小到大都帮祖母与母族王氏来往联络,毕竟有些信不适合送到驿站查阅,所以经常不在府里也正常,哪像雪燃那样调皮捣蛋,小时候叫她们送封信,结果拉着无恙玩了好几天才回来,不过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看她的身形和口音不太像北方人氏,觉着有些意外。”   林长缨眉眼微挑,思索其中,“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奇怪,我记得祖母说过她还是婴儿时被人遗弃到府门口,襁褓缝着津门字样,都以为她是津门人,不过说不定是像我,母亲是南方人也有可能的,至于说话,是因为那场大火被烟呛坏了喉咙,脸又受了伤,她就干脆很少说话了。”   沈清辞沉声应着,没再多问,反而倒是提醒了林长缨,前段时间林无恙来信过给林老太君,想要过了今年中秋就离开林府一段时日,去外面看看。   只是她一人在外,又不善与人说话,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自是心中为她忧虑。   沈清辞见她这般肃然,往她颈边吻了一下。   “你!”   林长缨被吓得措手不及,不料他还轻咬了一下,她顿时全身的汗毛竖起,脚趾蜷缩着,只觉着酥麻刺痛漫上,下意识地紧攥着他的衣袖。   待他松开时,林长缨缓了口气,这颈边留下浅浅的绯红,依稀掩映在衣襟后。   “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   沈清辞替她系好衣襟的结带,遮掩住这抹不浅不淡的绯红,给她整理好衣裳的袖口,和平时一样,不过想想,又补充道:“正所谓气如橐钥,血如波澜,血脉气息,上下循环,听说这法子能有助气血循环,就想着试试。”   “哦......”林长缨沉沉应了声,难不成又是在书中看到的?   沈清辞看她这疑惑不解的样子,终是忍俊不禁,本想着俯身替她寻着鞋子,不料肩膀一紧,还未反应过来,林长缨将他压在床上。   “你这是!”   “那我也帮你试试吧!”   “等.....等一下!”   话音刚落,林长缨俯身吻了下他的喉结,害得沈清辞吓得一激灵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手抵在枕间,垂眸看着她,微不可见地,似是极力压制着什么。   林长缨眨了几下眼睛,晃了晃他垂落下来的青丝。   “怎么了?一大早的流这么多汗?”   沈清辞连忙瞥开触及的目光,终是得了个教训,林长缨向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切莫让她心生好奇,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思及此,他喉咙微动,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即响起生无可恋语调的声音:“小姐,那个小公主已经从公主府出发了,还派人来通知叫您尽快过去,让您想点什么菜都可以。”   萧雪燃双手覆在身前,又嘀咕道:“真是的!明明早就起了还在那磨磨蹭蹭什么,难不成还要睡个回笼觉。”   从小到大她都不用敲门进林长缨的房间,自从沈清辞来之后竟变成如此,心里自是郁闷了好久。   “哦!来啦!”   林长缨连忙起身,穿好鞋子。   沈清辞问道:“沈宜静要宴请你?”   “嗯,公主说要答谢我上次的救命之恩,就说请我吃饭,本来之前她还想着送我一堆金银珠宝,只是被韩统领提醒陛下之前封赏我就有不少,她才没有送的,虽然只是请顿饭,但也是难得有心了,我自是不会拒绝。”   明月楼是全上京最为名贵的酒楼,时常推出新奇的歌舞表演和美味佳肴,多是皇亲和世家宴请常去之处。   宜静公主也因上次的意外,被璟帝罚在府中禁足一个月,还要抄写四书五经,就连韩渊鸣也心有余悸,此事后亲自教习她武功,光是扎马步就每日都超过三个时辰,就连府内也多了许多韩家的府兵,失职的侍女小厮都需受到家法。   两相夹击下,今日才有了点喘息,不过宜静公主先前来信还说有好东西给她,让她务必到场,林长缨着实搞不明白这小公主的鬼主意。   “去吧!不过在这之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   说着,沈清辞拉她到檀木方桌上。   “不用了,怕来不及,让公主等多不好。”   “那你恐怕不知道她的脾性,说出门其实还在梳妆,每次京中的曲水流觞宴会她都会让那些贵女等许久,更何况早晨起来不吃点东西,容易犯晕,明月楼的东西你也肯定吃不惯。”   林长缨微惊,这知道的还真清楚......   应着他的吩咐,她也只好跟着一起吃点。   待用完早膳后,李叔已备好马车在外等候,沈清辞送她出府,不料在临行前,林长缨俯身抱住了他。   “走之前要抱一下,父亲母亲临行前也是这样的。”   林长缨以前总是不信,每次林枫华出征前,母亲都会抱一下他,说是这样   就能再见,意为不辞,可没想到唯一一次父亲出征,母亲恰好回江南探亲,两人就此错过,以后也就错过了。   沈清辞微愣,也拍着她的背,以此安抚。   萧雪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已见怪不怪。   片刻过后,沈清辞目送马车离去,瞧着李成风从府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几张卷掉的片纸,看来是新传来的消息。   沈清辞看了一下,“太子收回监国之权?”   “嗯,今早早朝陛下正式下了圣旨,这还是殿下之前透露出去消息给朝上纯臣,知道他们肯定会调查此事并弹劾,太子私吞善款和与相关党羽参与江南矿石黑市买卖,被陛下罚在东宫思过两个月......”   沈清辞听着,将片纸揉碎。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陛下竟会对太子如此不留情面,而且也没把监国权交予昔王?”   “江南洪灾严重,私吞善款定会引起百姓众怒,有损皇室颜面威仪,咱们这位陛下自是最顾及这些。”   “可属下觉着有点奇怪,上次在大相国寺监视咱们的那几个人后来不是被追查到是太子的人嘛,当时我还以为太子知道您的身份了,害得我还担心他后面会做什么,现在想来......”   “现在他知不知道也没那么重要了,恐怕是自身难保。”   说着,看了下其他消息,觉着不太对劲。   “明月楼?”   李成风探头看了下,“这是昔王府的消息,说看到昔王今早骑马去明月楼了,等等!明月楼?那岂不是......”   话音刚落,沈清辞将片纸攥在手心,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而来。   *   明月楼,沂水于上京城河,画舫游行,斗灯宴会都在此举行,室内甚有冰山坐镇,落座席位模仿着曲水流觞,以水流送菜,加之烟雾缭绕,堂上时有歌舞表演,仿若在天庭。   林长缨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算是见识到明月楼的新奇之处,难怪林枫实时常在此处宴请,萧雪燃亦是闲不下来,跑去水流玩着荷花,想要看看是不是假的。   不多时,临近的欢呼唤回她的思绪。   “这里这里!”   顺着声源望去,宜静公主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她挥着手。   林长缨走过去落座,侍奉的侍女替她舀了杯茶,袅袅余烟沁心,多是小麦的香味。   “没想到你比我还慢,不过本公主也不和你计较,就赦免你的无礼。”   宜静公主嘟囔着,勾着手示意上菜。   林长缨喝口茶都差点被呛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那还真是多谢公主大人有大量。”   “那是!”她稍显得意,侍女也捧着菜上来,放到林长缨面前。   “都怪你来这么晚,我就先点菜了,我之前打听过了,你比较喜欢清淡的口味,现在又还没到饭点,给你尝尝这明月楼的新菜式。”   林长缨微怔,只见一碗黑不溜秋的固体透明什物呈上来,浇上甜汤,以红豆莲子点缀,渗着淡淡的微甜。   “这个好像叫什么龟苓膏,是种药膳来的,要像这样用勺子弄碎搅拌来吃,入口微苦,稍后回甘,你快试试。”   林长缨照着她的法子做,没想到这玩意还有弹性得很,搅拌过后,她尝了一口,顿时眸光一亮,连点着头。   “怎么样,我的眼光肯定没错吧!”   宜静公主稍显得意,往林长缨这边坐着靠近,“今日除了宴请你,本公主也有好东西要给你,肯定会......”   倏地,似乎察觉的到了什么,朝她身上仔细嗅着味道。   林长缨吓得往后一仰,“你这是!”   “怎么你身上的沉香味都不见了,反而变成了沈清辞那家伙身上的那股药味!” 第88章 送书出嫁前要学的?   “这个......”   林长缨稍稍坐正,轻咳几声,嘀咕道:“我们时常在一块有他身上的味道不也正常嘛。”   看样子,很理所当然,丝毫不见踌躇犹豫。   “你们!”宜静公主一愣,看来这两家伙比她想象中要快呀......   “好了,公主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虽然她可不相信这小公主真能给她什么好东西。   宜静公主观望着四周,又朝她坐近,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交予到她手上。   又是书!?怎么这两兄妹都爱给她找书。   “今年冬天,我和渊鸣哥哥就要完婚了,最近都已经在筹备了,这个可是宫中嬷嬷教我的,出嫁前都要学的,本公主觉得你肯定需要,虽然我不喜欢沈清辞,但你嗯......我觉着还行!”   出嫁要学的?   她思索来思索去,回想当时在林府出嫁前夕,嫁妆都是林老太君置办的,谢氏想插手都不行,亦没有人敢去打扰,更别说学些什么了。   林长缨不解其意,前后捯饬着本书,发现都没有名字,只有封皮,打算翻开看看,不料宜静公主吓脸都红了,一把按住她的手。   “笨!笨蛋!这个不能在这里看,得回去自己看。”   “啊!”林长缨一时语塞,只好照做,将书放回怀里。   这小公主怎么神神秘秘的......   宜静公主长舒一气,无奈地看了眼她,真是太大胆了,嘀咕道: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除了带兵打仗,别的都不会。”   “不是呀!还有种田。”林长缨答得也很诚恳。   “种.....种田!”   “休战时期,平南军需要就地耕田,自给自足,不需要朝廷拨军粮,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历朝历代皆如此,我当斥候之前,还需要和当地的百姓一块种土豆和玉米。”   “土!土豆!”   宜静公主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连忙喝口茶来压压惊,这生在平南这样的世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过现在回想,平南世家历经几百年的风华,无需忌惮皇权依旧保持着自己原有的规矩,那还真是......   林长缨抿了口茶,老师说以前也想过要是遁入江湖她会做什么,估计能教一下以教孩子习武为生,还能种种地,也不至于被饿死。   思及此,觉着甚是有理,不料肩膀一紧,身后的萧雪燃拍着她的肩,附耳说道:“小姐,您快看那!”   “嗯?”她往阁楼看去,持着茶杯的手一顿。   沈怀松正从阁楼走来,朝她们这个方向看着。   “他怎么来了?”   宜静公主回过神来,察觉到萧雪燃投来怀疑的目光,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是我!我没有告诉二哥哥今日我要请你吃饭,我也不知道他怎么......”   林长缨敛回神色,安抚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巧合,这明月楼我听说太子以前也经常来。”   说着,沈怀松已走到这边。   一袭金翅飞鸟祥纹玄衣,腰佩虎纹绶带和飘花玉佩,虽是常服打扮,但也可见其天潢贵胄的气势,看茶的侍女纷纷颔首屏退。   林长缨和宜静公主朝他行礼,福了福身。   他亦是颔首回礼,“没想到今天这么巧,我正和兵部尚书在此议事,就碰到宜静和立青了。”   萧雪燃的眼皮往上一抬,又是这糟老头子......   宜静公主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道道:“二哥哥,其实是因为上次土匪一事,就想着请顿饭来答谢。”   “哦!”沈怀松眉眼一挑,“我突然想起来,这个案子还是我亲自主审的,那妹妹是不是也应该多加个位置给哥哥?”   “啊......”宜静公主颤声应着。   这要是给沈清辞知道了,他还不得!倏地,回想那晚在山崖上他看她的神情,顿时汗毛竖起,只觉冷冷的杀意。   林长缨不显于色,察觉不出异样,似乎对此事亦是无所谓。   宜静公主试探问道:“可您......不是在和兵部尚书大人有要事相商吗?”   “无妨,已经谈完了,看到你们在这便过来了。”   林长缨远远瞧着,兵部尚书被他家的仆从扶着起身,欲从阁楼下去,见到她在这,二人互相颔首行礼。   随即缓了口气,一直盯着眼前的龟苓膏,心道:“等一下带一份回府,给他尝尝。”   既是如此,宜静公主也不好推阻,与林长缨目光对上,她亦是点了点头。   无奈之下,只好吩咐道:“你们!去多加个位置给二哥哥。”   落座之后,侍奉的酒楼小厮开启了自雨亭,雨滴从廊檐落下,四角之内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帘,虽如正当夏日,却恍如高秋。   沈怀松对坐其中,徐徐抿着茶,忍不住打量着林长缨,说道:“看立青的精气神好了许多,上次在皇宫一见,还担心你身体有恙。”   林长缨持杯颔首道:“多谢昔王关心,在府中清辞照顾得好。”   倏地,沈怀松持着茶杯的手一顿,只见她将茶一饮而尽。   “只是不知最近殿下新婚如何?前段时间回家中探望祖母,心然也正好在家中小住。”   “没什么,她善于音律,时常在府中抚琴问曲,加之近来尚书大人身体有恙,回家探望小住也实属正常。”   “也是。”林长缨垂眸一笑,接过茶盏给二位倒茶,“不过殿下您别看她平时柔弱娇气,若是生起气来,那还是说一不二的,在林氏即使不参与军政事务,不习武练剑,可骨子里头那股血性也不会变的。”   言下之意,劝慰,提醒亦或是警告,已是昭然若揭。   前段时间回林家听林老太君说过,这国舅爷在他们新婚后不久有意让几个秦氏之女到府上做侧妃和小妾,璟帝不好拒绝,沈怀松亦是无所谓。   可这摆明了就是给林心然下马威,那几个从秦氏深宅里打擂台出来的小娘,可不亚于见识过战场刀光血影的将士,就连林老太君让王氏出面也不得好使,气得谢氏在家里病了好几天。   沈怀松沉默不作答,又饮了口茶。   宜静公主向上眼皮抬了抬,怎么突然气氛这么凝重,明明是她请吃饭,现在愣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只见沈怀松长叹一声,捻转着茶杯,问道:“那你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知不知道那家伙他可能!”   “今日还真是好生热闹啊。”   倏地,阁楼处传来的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话。   须臾间,众人一怔,转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沈清辞从走廊尽头而来,拂过珠帘,出现在大家眼前。 第89章 对峙我并未出现在她以往的二十多年人……   身穿月白云纹长袍,以玉簪束发,腰佩墨玉,一双桃花眼在珠帘的掩映下愈加朦胧,端的是清风霁月的姿态。   林长缨微惊,“你怎么来了?”   李成风将自雨亭关闭,推他到亭上。   “给你送镯子来了。”   沈清辞到她身旁,从衣袖拿出飘花玉镯,戴到她手上,又柔声道:“起床的时候忘记戴了。”   林长缨轻抚着玉镯表面,触觉温润,难怪今日出门总感觉少些什么。   宜静公主揉了揉额角,这家伙明显就是是话中有话......   思及此,瞥向沈怀松,果不其然,眉眼阴郁甚重。   看来今日不宜请吃饭......   思及此,她不由得白了一眼。   沈清辞观望着四周,对上沈怀松的目光,有意道:   “哟,原来昔王也在,还真是巧啊!”   “是挺巧的,宜静在这请吃饭,怎么说我也给这案子出过力的,倒是安王,不至于还要在这蹭饭吧!”   “非也非也!”   沈清辞拂了拂衣袖,自觉地坐到堂上,“她们二人先前困于山洞,韩统领寻了许久未果,是我发现了山崖下的山洞,这才将她们找到,虚惊一场。”   说着,朝宜静公主一笑,“是吧?妹妹。”   忽地,恍珰一声,宜静公主吓得打翻了茶杯,这油然而生的惊悚可不亚于当时在山崖上,她下意识地躲到林长缨身后,喊道:“来人!多加个位置,看茶!”   萧雪燃强忍着笑,李成风亦是看好戏一般,凑近过去,小声问道:“这个我知道,就像雪燃上次同我说的,此乃修罗场是吧!”   “孺子可教......”   萧雪燃模仿着读书先生的范摇头晃脑地,还借以假动作拂着胡子。   林长缨不由得长叹,与宜静公主使着眼色,亦是心照不宣,品尝着这难得的龟苓膏,不多时,酒楼的小二拿了份龟苓膏上来,递到沈清辞面前,她忙不迭地和他小声分享,像个孩子一般。   “快尝尝这个,这个可好吃了。”   说着,放下自己的勺子,替他淋上甜汤。   不料,二人对上目光,沈清辞忍不住一笑,抬手将她嘴角的蜜饯取下,抿入口中,“嗯,甜的。”   “你!别闹。”   林长缨小声喝止住他,拍了下他的手,“这那么多人。”   宜静公主不由得白了一眼,早知道就让渊鸣哥哥来陪我了......   思及此,瞥向沈怀松,她正低低地看着眼前的清茶,微不可见地,额角青筋抽搐。   沈清辞将自己那碗递到她面前,“这龟苓膏药性温热,你可以吃多点。”   “你知道这菜式?”   “嗯,之前吃过,这虽然稀贵,但很多药庄都会做,京城许多世家贵族会将它当药膳来吃,只是像明月楼做成甜品的,也是少见。”   “哦......”   林长缨语调稍扬,也算涨了一番见识,亦不推辞,拿着他的份吃起来。   不多时,时辰将至,堂下的平剧表演展开,在座的客人纷纷拍手叫好,这明月楼除了吃食令人眼前一亮,平剧表演亦是堪称一绝,引得京城内许多风雅人氏都乐意在这里泡上一整天。   宜静公主最喜热闹,急匆匆地想去栏杆边上凑热闹,不料刚起身,林长缨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立刻拉着她坐下。   “你干嘛!”   林长缨附耳对她说了些话,她顿时脸涨红着,吓得往身后看。   “真的!”   沈清辞和沈怀松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刚想问些什么,只见林长缨脱下外袍披到她身上,带她往亭下走。   “小二,借个厢房。”林长缨说着,唤着已经懵掉的侍女,“你们也过来!”   侍女回过神来,连忙应声上前。   饶是沈怀松一头雾水,“你们怎么?”   “那个......没事,我们去逛逛,去去就回,你们先聊着。”   林长缨搪塞过去,二话不说就带着宜静公主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这宜静又搞什么鬼?”   沈怀松着实不解其意,沈清辞回想方才二人的慌张和着急推阻,心中也算是有了几分猜想。   “许是姑娘家有话要说,我们也不便多问。”   沈怀松抬眸与他正视,“看来安王知道的还挺多的。”   他不答,只是品着茶。   堂下满堂喝彩,堂上刀光剑影,伴随着敲锣打鼓声,平剧表演正式开场,   沈怀松:“今日来,真的是碰巧来送镯子的?”   沈清辞抿了口茶,本想说些什么,不料堂下小生却捻着嗓子,以戏腔念着台词:“那是自然,难不成还是因为你个乌龟王八蛋。”   倏地,沈怀松脸上的阴沉多了几分,后面的萧雪燃和李成风强忍着笑。   沈清辞眉眼一挑,放下茶杯,“昔王,你看,这不也是巧合嘛!”   沈怀松:“她生性单纯,你又耍了什么阴谋诡计来骗她,我警告你,你!”   堂下花旦:“好你个泼皮,仗着有钱有势,竟敢拆散我们,棒打鸳鸯!”   沈怀松:......   沈清辞:“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我并未出现在她以往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反而是你,这么多年来她对你依旧毫无变化,不就证实,即使没有我,你们也不会有!”   堂下白脸:“没关系,你个病秧子,我可以等你死了,等你变成一堆白骨,那所有家产都是我的了!”   沈清辞:......   小生:“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我!”   花旦:“你才是贱人,你个泼皮居然敢!”   白脸:“就等着你们窝里反哈哈哈哈”   一时间,堂下热热闹闹地似是乱成一锅粥,引得堂下客人哄堂大笑,连声叫好,只余他们二人默不作声,似是怨气增生,引得侍奉的侍女颔首,捧着托盘的手微微发颤。   沈怀松手一挥,随从反应过来,赶紧跑去下去让人撤下这台戏。   沈清辞又饮了口茶,李成风偏头一看,微不可见地,杯面竟有了些许细纹裂痕,他不由得到吸口冷气。   这出戏还真是不巧......   不过一刻,林长缨他们回来了,宜静公主跟在她身后倒是安分许多,平时活蹦乱跳地一步跨三步走,现在却是少有了几分闺秀的样子,只是面上有些郁闷。   沈怀松见他们二人回来,似是注意到什么,“怎么衣服都换了。”   “没没什么,就是想换了。”宜静公主搪塞着,坐回到位置上,讷讷地拿起冷茶来喝压压惊。   不料沈清辞突然说道:“这茶都冷了,变涩了,还是换热的吧!”   宜静公主只好作罢,由着侍女为她换上热的甜汤,她心里郁闷。   本来还想尝一下这的甘草冰雪凉水,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林长缨见她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刚刚她可是抱怨了一路没法在这吃香饮子。   不多时,堂下传来阵阵惊呼,林长缨探头一望,堂下四周围坐着乐师,似是在调试这琵琶古琴,还有羌笛和萧,没想到刚刚那出平剧那么快就演完了,现在该表演歌舞了。   沈清辞往堂下瞥了一眼,仅是瞬间,顿时一怔,讷讷地看向堂下舞女。   沈怀松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嘴角微扬,似有些得意,朗声道:“听说这是明月楼推出的新歌舞,偶然间,这酒楼的掌柜从一位病入膏肓的乐师先生中拿到一本图谱,上面记载着歌舞,既像北漠塞上的舞姬,又像中原的伶人,这可是近来大热的歌舞。”   话音刚落,断续的琵琶声响,引起在场人的注意。   林长缨一怔,这些人的衣服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90章 耳光“我不是她!”   舞女皆以莨纱遮面,依稀可见其艳妆瑰容,身材纤细,皮肤白皙,露出小腹和手臂,衣着多为薄薄丝绸遮掩,手戴金色臂钏。   伴随着悠扬深远的笛音响起,她们手持高举琵琶而舞,旋身舞动,单足落地,长巾挥舞,既不乏北漠女子异域风情,也不缺中原女子悯笑温婉。   沈清辞紧握着轮椅扶手,于这凉爽的雨亭,竟冒出冷汗,流于鬓间,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着纷扰错乱的画面,尖锐厉喝之声似要刺穿他的耳膜。   倏地,似有什么覆上他的手背,抬眸一怔,对上林长缨的目光。   “怎么了,流了那么多汗。”   说着,取出手帕替他擦拭着额间。   “没什么,只是有些热了。”   说罢,抬眸看向沈怀松,目光汇集之处,多是风起云涌的肃杀,看来这家伙是知道今日有这出歌舞的。   下意识间,沈清辞在桌下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林长缨微愣,小声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人太多,我们就回去吧!”   “嗯?”   “反正今日我吃到好吃的了,公主的心意我已明了,我也想回家了。”   沈清辞示意了下身后的二人,淡声应道:“好。”   他们二人有意辞别,宜静公主兴致也不高,自是应承,奈何沈怀松却有些不愿,起身原本想说些什么,不料林长缨颔首行礼之际,借着原先外袍脱下,在衣襟遮掩处,依稀可见颈边的绯红,若隐若现。   他顿时一愣,这是......难不成他们!   微怔之下,他讷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角似是漫上血光。   昔王府内。   庭院处传来金石恍珰之声,一剑劈下,庭院内的冬青树叶簌簌而落,吓得房檐四处逃窜。   从明月楼回来后,沈怀松一直在府中练剑,吓得府中小妾不敢上前惹他,与以往不同,此次他回来后面色颇为不吓人,也没有到秦皇后的牌位请安,如今三个时辰过去,几近黄昏,还在这练剑。   林心然在回廊上远远看着,神思忧虑,在旁的侍女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汗,说道:“王妃,您还是回屋里先歇着吧!这天太热,你在这会热坏的。”   说罢,替她递来凉茶,持扇扇风。   林心然的接过饮下,推阻着她们。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在这等等他。”   无奈之下,侍女只好应声告退,为她放下锦帘。   沈怀松剑锋划过青石,迸溅出火花,真气灌入,抚着剑格一挥,庭中的矮脖子树瞬间应声而倒,他也体力不支地半跪在地上,汗流满面,脑海里浮现的,尽是今日林长缨和沈清辞的相处之景,一颦一笑,包括先前在皇宫寿宴,他亦是感到不对劲的苗头。   倏地,终是心有不甘,握剑的手微颤,蹒跚踱步般,想顺着回廊回屋。   不料恍神之际,他差点摔了一跤,肩膀一紧,只觉有人扶住了他。   “殿下,您怎么样?”   声如明月飞泉,不乏微颤担心。   他缓缓抬眸,模糊之间,似是依稀瞧见故人眉眼,他的心下一愣,耳畔微鸣,只余她焦急的唤声。   仅是须臾,沈怀松一把抓着她的手拉入屋内。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您弄疼我了!”   林心然挣脱未开,心下漫上不好的预感,只能由着沈怀松拉她到屋内,不料却一把抱到床上。   “殿下您这是嗯嗯......”   还未反应过来,沈怀松欺身而上吻住了她,只留她发出轻声闷哼,衣襟微开,他埋于颈肩,在娇嫩的颈边留下一抹绯红。   林心然面如初开的艳花,几近滴血,她有点受不住,喃喃道:“怀松,轻点......”   倏地,沈怀松的动作停了下来,清明复回,讷讷地看着身下之人,只余两人低低的喘息。   林心然也愣住了,对上他的目光,多是怔然和不敢相信,他随后又赶紧逃开,一时间,似有什么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颗心如至冰窖。   未及细想,一把推开了他。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沈怀松脸上浮现着泛红的五指印。   林心然紧攥着身前衣襟,似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可也要拼命忍住,全身微颤,心里积压得似是喘不过气来,她只得咬牙道:   “我不是她!”   沈怀松缓了缓神,正好衣冠,沉声道:“我知道。”   “为什么,明明是我先!”   林心然起身喊着,可不知不觉间,这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项链般掉了下来,只觉似有什么喉头阻梗愣是说不出来。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许是早已心灰意冷,人心也是肉长的。   末了,她胡乱擦了下脸,系好衣襟的结带,福了福身子,颤声道:“近来母亲和祖母身体有恙,臣妾希望殿下恩准臣妾侍奉长辈。”   沈怀松喉咙微动,本想应承,不料未等他开口,林心然就一甩衣袖离去,头也不回,只留他一人讷讷地待在原地。   不过一刻,侍女抱着琴匆匆进到屋内,跪在他面前。   “这不是她最宝贝的琴吗?”   侍女捧着琴在他面前,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殿下,王妃说,这琴不要了,   “不要了!”   “是!王妃要婢子把它丢掉,婢子原本想劝说一番,没想到王妃就直接上了马车,说要回平南林府,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沈怀松眉心微蹙,垂眸看着这琴,历经十几年也依旧保存使用完好,琴弦甚至留有经年累月的蹉跎痕迹。   落到此处,他揉了揉眉心,“由着她去,至于这琴,你们先找人保管,先下去吧!任何人打搅我。”   侍女只好应声退下,合上了门。   不料哗啦一声,玄扇一开,从屏风后的传来幽幽轻叹:“诶呀呀!刚刚我还以为要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呢!”   沈怀松余光一瞥,眉眼的阴霾更甚,看向这满头华发的墨寒玉,冷声道:“别跟个鬼似的不知从哪蹦出来。”   “鬼!”   似是戳中了墨寒玉什么,他朗声长笑,娇滴的红唇愈加艳色,轻摇着扇子感慨道:   “昔王殿下一语中的,说不定我就是游走在这世间,还未入鬼界转世的一只!鬼!” 第91章 采耳她似乎特别喜欢他眼尾的痣。(一……   沈怀松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只觉口干舌燥,直接用茶壶饮茶,一饮而尽。   墨寒玉一收折扇,桃花眼微扬,“怎么!经过今日的明月楼,您还不相信沈清辞他便是那神出鬼没的天宁阁阁主吗?若非如此,怎会时刻监视着你们朝中人的一举一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次太子失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哀转婉叹,不乏软糯的爪子在挠心。   沈怀松紧攥着的茶杯,裂痕微现,咬牙念道:“沈清辞!”   墨寒玉收回折扇,比划着什么。   “殿下生气也实属正常,江山美人都被迫拱手相让,的确是有够.....”   沈怀松不愿被他牵着走,直接打断道:“墨寒玉,我倒是想知道,你这多年来搅弄朝堂风云,我不知你意欲何为,可如今你敢只身到我的府邸,就不怕......”   “别这样昔王殿下,你我可是同盟,别忘了当年林家失势可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少胡说,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短短一句,他顿时暴跳如雷,墨寒玉仍不慌不忙地应对着。   “只是当时我告诉你将来会发生什么,明明你能阻止却什么都没有做。”   墨寒玉来回撺掇着,拂过房内的桂花金盏,幽幽叹着,“殿下,您不得不承认,这心里早就碍于林家势力庞大,想将其收归其中,还能抱得美人归吧!毕竟立青将军要是少了家族的依靠,你就可以请求陛下赐婚,她亦不得反抗,可能还会因为你扶持林家,想对你以身相许,这如意算盘,我说的对吧!”   倏地,沈怀松瘫坐在椅子上,扶着额角,看似招架不住墨寒玉的逼问。   墨寒玉的裙摆微扬,轻飘飘走过,似有暗香浮动。   “若是立青将军知道此事,以她的性子,会发生什么.....”   沈怀松一怔,抬眸看向他,“那不知国师大人想让本王做什么?”   墨寒玉一笑,摇着扇子,“现在陛下拿回太子的监国权,其实不过是这老头子的回光返照,只要殿下您......”   “呵呵!”   倏地,沈怀松竟幽幽笑起来,抬眸瞪向他,冷声道:“墨寒玉,你以为,这样就妄想威胁操控本王吗!”   墨寒玉凝眉一怔。   伴随着一声令下,四周的暗卫瞬间撺掇而出,亮剑相向,挡在沈怀松前面。   沈怀松:“将你抓住,就能将你的势力收归麾下,当年之事,亦不会给她知道。”   步步紧逼间,墨寒玉被逼退至墙后,忍不住咬牙一笑,喃喃道:“看来这家伙竟然不上当。”   须臾间,刀光剑影朝他劈去,墨寒玉皆如鬼魅般以轻松躲过,沈怀松亲自上前捉拿,不料其轻功了得,几招内衣角从手中挣脱开,未等他反应过来,他似是丢下什么,瞬间迷雾四起,眼睛火辣,只见他踏上窗棂逃走,还不忘留下一句。   “昔王殿下,那还真是可惜,本来还觉着咱们两个能合作的亲密无间呢!”   说罢,一道亮光涌现,沈怀松提剑劈来,他立刻逃脱,消失在层层交叠的房檐中。   只余沈怀松在原地站着,愈显阴骘。   “哼!还亲密无间!”   墨寒玉挣脱而逃,直至无人处的后巷,忽地心口作痛,倚在墙上。   上次沈清辞施的毒针还没好,如今又......   思及此,他朗声大笑,擦去嘴角残血,竟有些沾染到白发上。   “你的制的毒可不比做的药差,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说着,他随即缓了口气,讷讷地看向烟云彩霞渲染的天际,喃喃唤出二字。   “哥哥......”   恍珰一声,茶水四溅,仅是瞬间,刺裂一声,茶杯光荣地完成它的使命,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沈清辞微怔,在轩亭下本想喝口茶就突然变成这样,思绪游走,他看向自己微颤的手,俯身想捡起碎片。   “等等!”   林长缨在庭中练剑,见他这般立刻喊停他,走上前去看看他的手。   “怎么能用手去捡,有没有烫到,有没有伤到?”   “嗯,没什么......”   沈清辞讷讷地应着,怎么突然有些心中不安。   林长缨把他带到一边,怕碎渣扎到他,还唤侍女来打扫一下残局,最后还不忘沏了杯茶递给他。   “怎么了,从明月楼回来就这样心神不宁的,不会是!”   林长缨又不可避免地往那方面想,“不会是昔王又和你说了什么吧......”   说了什么......   回想今日的歌舞,他是了然于心的,也就是说有人已透露给沈怀松他的身世,至于这人是谁,恐怕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思及此,他眸色更深,对上林长缨的目光,笑道:“没有的事,不过茶泡的好,看来最近有进步。”   “嗯?”   她倒是不信,不就是把茶叶丢进去再倒煮开的水,都还不是点茶,这上面都还有白沫。   沈清辞缓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拿手帕替她擦拭着额间的汗。   林长缨也和往常般躺下,枕到他腿上,合上眼享受着夏日黄昏的丝丝凉风,喃喃道:“今日,你真的是为了送镯子去明月楼的吗?”   “不然呢?”   沈清辞将长椅上的抱枕枕在她头下,让她睡得舒服点,和平常一样,以竹签替她采耳,她每次都会聊着聊着快要睡过去。   “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昔王也在明月楼才过去的。”   林长缨玩着他垂落下来的头发,神思游走,眼皮一抬一合地。   倏地,沈清辞的手一顿,继续轻捻着她的耳垂,扯开话题道:   “那你呢?倒是难得听你为林心然说话。”   林长缨转个身来,叹道:   “毕竟她也是这世上仅有的几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知她本性不坏,也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我不在时,都是她侍奉在祖母身边,给我两准备的嫁妆也都是一样的,你别看她大小姐脾气,她及笄的时候可不少王公世家的主母来说亲,只是她不愿意,非要等着,叔父也说早知道当时就为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点普通的小日子就好,哪像现在还深陷龙潭虎穴的内宅。”   徐徐说着,免不了忧虑之思。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也不能插手太深,提醒一番就好。”   “嗯。”   林长缨觉着甚是有理,手覆在身前,点了点头,不过忽然想到什么,睁开眼睛来,说道:   “诶!我突然想到,凭借我们家清辞的品貌和才学,怎么之前就没有个红颜知己什么的,或是你父皇送美人过来。”   “你!”沈清辞忍不住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小声道:“瞎想什么呢!”   “我说认真的,毕竟咱们这位璟帝陛下爱点鸳鸯谱的脾性可不输国舅爷,要是哪天也给你送美人过来,你会怎么样?”   沈清辞颇为无奈,让她别乱动,沉声道:“哪来的打发回哪去。”   林长缨一笑,抬手抵在他心口,手指点了点,抬眸看向他。   “那你可不准骗我,也不能瞒着我,否则......”   恍然间,沈清辞的心似是漏跳一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讷讷地看着她的手,不知为何,竟错生濒她要下手的心思。   “算了,否则后面我还没想好,反正也不会有。”   “嗯......”   沈清辞讷讷地应着,攥紧了竹签,复又道:“另一只耳朵。”   林长缨乖乖地翻了个身,又按捺不住喜欢多动,就玩着他腰间的玉佩。   “对了,你比较见多识广,之前你就说过加莱公主,那她的女儿,前朝的梨安和梨平公主你有听说过吗?”   忽地,指尖微颤,竹签掉落到地上。   “听......听过,但不太清楚,前朝的事,都过去了。”   “也是......”   林长缨瞧不到他的神情,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正专注地拆掉玉佩上的结绳又打了个难看的死结上去。   毕竟当年皇宫失火所有记载典籍付之一炬,现在民间流传的多为奇行怪异的传说,顶多只能当故事听。   思虑之下,林长缨打了个哈欠。   日落西下,漫天烟霞,府外时不时传来孩童下学堂回家的欢笑声,府内的假山西泉漂流,竹筒轻敲,滴答着细水声。   顺着林长缨的鼻息逐渐平缓,她阖眼睡过去,死抓着沈清辞的衣袖不放。   沈清辞低低地看了好久,浮光掠影间,掩映着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缕着微乱的发丝,心下动容,随即缓缓俯身。   不料忽地,林长缨忽然睁开眼睛,捏了下他的脸。   “你不会以为我睡着了吧!”   沈清辞眉眼一挑,不知是不是该气笑了,刚想说些什么她就一骨碌起身,吻了下他眼尾,不知为什么,她似乎特别喜欢他眼尾的痣。   “我去看看李叔的青梅汤做好了没拿点给你尝尝。”   说罢,亲玩就丢下这句话跑了,害得他在原地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上次喝醉她就特别馋李叔种的青梅,但沈清辞又不准她喝酒,只好让李叔做成冰镇的青梅汤。   看着她一溜烟就没影了,不由得揉揉眉心,垂眸看向这腰间已拧绑成一股麻花的玉佩结绳,只好长叹一声,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落日掩映下,拉长他的身影及至海棠花树下。   终是怜惜不忍,落花铺在他浅浅的影子上。   夜幕降临,人间已晚,繁星悄无声息地跑到天上,微微散发着亮光。   林长缨翻阅着从魏氏老宅拿来的轶事杂录,记载的多为皇亲贵族的风流趣事,奈何这些文人喜欢搞文字游戏,给那些人起个代号,以至于王宫贵胄即使知道是自己也不能暗中处置,否则被人知道其真面目,恐遭祸患,所以这些故事只在民间私下流传,大家也心照不宣,各种故事版本更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顺着折角的轶事杂录篇章,她发现是一则名为《青宫》的故事。   “周氏医霸强收保护费,克扣工钱,导致周遭许多百姓苦不堪言,主人公王景原是一书生,随后金榜题名,被周医霸看中想来个榜下捉婿,让其成为上门女婿?”   林长缨觉着不对劲,又翻了下搜集来的旧版轶事杂录,在同样的页数刊载了这则故事。   这居然还能连载!   “周家小姐亦是心悦王景,和他从琴棋书画聊到人生哲理,两人时常一块骑马击鞠,赋诗弹琴,终成别人眼里的神仙眷侣,不料墙倒众人推,周家一夜之间没落,真正幕后元凶竟是王景!?”   这故事怎么越来越离奇了?   林长缨顺着期数又找到下一本。   “原是王景对周家的恶霸行为早就看不顺眼,立志要卧薪尝胆,到周家利用周家小姐搜集其私吞官银为害百姓的证据,呈堂证供,周家被满门抄斩,千夫所指,奈何王景到最后存有私心,暗中救下周家小姐,还将其......”   林长缨一愣,将其什么......   她一翻,没想到下一页竟被撕掉了,这一本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后一本了。   须臾间,林长缨扯了扯嘴角,这是哪个缺德的将这也撕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将其收起来。   难怪这轶事杂录经久不衰,也是掉足人胃口。   待林长缨锁好这些书,俯身之时,注意到今天宜静公主给她的书还在衣袖里,将其取出,她顺势坐回床上。   这小家伙神神秘秘的,为什么只能她回家一个人看。   思及此,她将书一翻,仅是映入眼帘的瞬间,她吓得将书扔出,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上面竟是衣不蔽体的男女在床上......   倏地,门外传来一声熟悉轻唤:   “长缨!” 第92章 缱绻“别怕,我想看看你的伤。”(二……   倏地,沈清辞的轻唤拉回她的思绪,顺着窗外的身影逐渐靠近,她反应过来,立刻将书捡回,匆忙塞到枕头下。   仅是须臾,沈清辞开了门。   “怎么刚刚都不应,王婶送来了晚膳,该吃饭了。”   “哦......来了!”林长缨讷讷应着,喉咙微动。   沈清辞攥着她的手,拉她到轩亭下,“你怎么手这么凉,脸色都发白了。”   “没什么。”她连忙搪塞过去,“刚刚看到有只蝉,不小心被吓到了。”   蝉?   沈清辞眉眼一挑,上次后院有只偷吃的大耗子窜来窜去愣是一堆人没抓住,结果她干脆用小刀将其尾巴给钳制住了。   思虑之下,他也没有多问。   林长缨松了口气,只觉面颊发烫,忍不住咬牙心道。   这小公主还真是会给她“惊喜”!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心里担心的事终究会发生。   就寝前,林长缨在木施前换下外袍,沈清辞坐在床上,脚正泡着药浴,屋内药香弥漫,他低低地瞧着自己的脚,白皮裹着展露的青筋,微不可见地渗着毒血,逐渐漫上脚趾,不由得垂下眼眸。   转眸间,注意到枕头底下有书一角。   “这是......”   沈清辞将其取出。   林长缨打了个哈欠,将衣服搭上木施,不料抬眼就正好看到他拿出枕头底下那本书,这才回想起来差点忘了这茬。   “等一下!先别看!”   她一声喝止,冲上去要将书夺下,不料踩中地上的水渍,趔趄之下,沈清辞一把抱住了他,砰的一声往床上倒。   脱手后,书在空中抛出美丽的弧线,掉落在地上,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发现自己正压在他身下。   倏地,伴随着一阵风,书被哗啦哗啦地吹开。   二人一怔,顺着声音往地上看,风静止,书页摊开,展示图画正好和他们两个如今姿势如出一辙,只是画上之人衣服穿少了些。   一时间,二人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形容,林长缨讷讷地转头,对上他的目光,顿时耳面通红。   “丢死人了!”   林长缨干脆钻到被窝里缩成一团。   沈清辞稍稍起身,喉咙微动,同样许久也没回过神来,虽然面如凝脂,奈何耳骨通红,似是揉碎成汁的木棉花。   听着林长缨絮絮叨叨的嘀咕着,心下五味杂陈,随即将她从被窝里薅出来,抱在怀里,虽然不知该说什么,可也耐心地劝慰道:   “没事的,不丢人,慢慢来就好。”   林长缨仍捂着脸,心下已是一团乱麻,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妹妹,给我这本书......”   “好好好,怪她怪她,怪她沈宜静,下次我去教训她......”   忽地,林长缨松开了他,对上他的目光,又慌忙撇开,身体脱了力,额头抵在他肩上,这种问题看着他着实问不出来。   “这种事,难道真的只有我不懂吗?”   沈清辞一怔,只好环抱着她,拍着她的肩,轻声说着。   “没事,慢慢来,我......”一时间,他觉着头顶都要冒烟,但还是强装镇定,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会教你的。”   惹得窗外停落下来的喜鹊面面相觑,似是目瞪口呆一般。   倏地,林长缨一怔,回想那张图画,顿时肩膀微颤,只觉脊背发凉,连忙挣脱开来。   “那个......我......我先睡了,你.....你泡好脚也赶紧睡吧!只是睡觉啊!”   说罢,立刻裹着被子到床边躺下,面向墙壁睡过去。   沈清辞见她害羞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叫人收拾好就熄灯了。   待侍女下去,林长缨也渐渐睡着,每次她睡着时都会下意识地紧攥着手,许是以往在北漠怕偷袭手里总是拿着剑的缘故,如今更是没有变。   沈清辞盯着宜静公主的书,不由得眉心微蹙,揉了揉额角。   这小公主还真是会给他们两整事。   思及此,他看向睡着的林长缨,捻好被角,将她的手放在被窝里,终是松了口气。   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事,若是知道他的真面目,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屋内只余一豆孤灯,掩映着他狭长的身影。   近日来,他知道林长缨都在搜集将近二十年前的轶事杂录,他亦是发现其中《青宫》一则故事的蹊跷,作为当局者,又怎会不知后来周家小姐怎么了......   带着这样的思绪,他颇为不安地陷入沉睡,断断续续地,多是破碎不堪的画面。   满眼望去,尽是长明灯似微微萤火,肆无忌惮地打在墙上,鼻尖闻到的多是浓稠的血腥,指尖微颤,根本动弹不得。   余光微瞥,似乎有个穿着白云翔鹤官服的男人在轻缓地翻着他的身体,似是在按着什么穴位,忽然闻到一丝药草香,凉飕飕地止住他身上的疼痛,伴随着他屡屡叹息。   “这么小的孩子弄成这样也是作孽啊!”   忽地,滴答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仅此一瞬,汗毛竖起,竟是深入骨髓的惊慌。   男人停止了动作,颔首道:   “娘娘,殿下福大命大,摔下这金明阶也只是受了皮外伤,但毕竟年纪尚小,恐怕还须得养许久才能恢复过来。”   他讷讷地缓过神来,视线模糊,只能依稀见得是个穿着华贵的女子,映入眼帘的那双桃花眼更是风情旖旎,可如今却渗着敲碎骨渣子的恨意。   “只是受了皮外伤?”   她沉沉的声音回响在宫殿内,语调稍扬,尽是冷意。   他闷哼一声,攒足了力气才让沾着血渍的小手抬起。   攥紧她的衣袖,尊贵染尘,贞洁染血。   只余颤声道:“母妃,好痛,孩儿好痛,娘......”   倏地,一声闷哼响起,鲜血四溅至墙,扑灭了几盏长明灯。   随行的侍卫杀了太医,将其拖下去。   待宫门合起的一瞬,她似是发了狂,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面目充血。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姓秦的贱人把你推下去了,你却没有死!谋害皇子可是死罪,这样一石二鸟可是划算得很!”   “不要......嗯唔.....”   几乎瞬间,他如渴死的鱼拼命挣扎着,生理性眼泪砸落,竟只能发出呜咽声。   “贱种!”   一声厉喝,一脚把他踢下床,如随意掉落的果子似的,他滚到地上,顿时鲜血喷出,身体止不住地痉挛颤抖。   “既然她没能杀的了你,那就我来。”   她来回撺掇着,头发散乱,几近癫狂,随手寻着趁手的工具,又似在自言自语,随手拿起敲核桃的小锤子。   “不要......”   他吓得极力地翻了个身,朝门外爬去,冰冷的瓷砖渗着潋滟的血渍,触目惊心。   “你给我过来!还想跑!”   倏地,只觉腿被拖过去,未等反应过来,一锤下去,竟是膝盖碎裂的声音。   “啊!不要!母妃!”   “不要?你们害我国破家亡怎么就说不要!”   一锤又一锤,清晰的骨裂幽幽回荡在偌大的宫殿,血滴四溅,如盛开灿烂的血花,伴随着声声撕心裂肺的骂声,长明灯忽闪忽灭,只能掩映着他们的身影在墙上,如魑魅魍魉般,欲将其撕碎,拆解入腹的猛兽。   到最后,他以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地狱,只记得刻入骨髓的哭喊。   “不要......不要......疼.....”   “清辞!清辞!清辞!快醒醒!”   倏地,声声唤生,他猛地醒了过来,如鱼终得水般,大口喘着气,讷讷地转眸,对上林长缨的目光,多是不忍和焦急,替他擦拭着额间的冷汗。   “怎么,做噩梦了吗?”   仅是一句柔声轻唤,他翻身将林长缨压在身下,头埋在她的肩颈,渴望能闻到那么点她身上的沉香,安他的心,净他的魂。   不多时,房内只余他微微地喘息,渐趋减缓。   林长缨心下动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轻拍他的背,缕着他这如瀑的青丝,复又抱紧他几分。   随后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沈清辞逐渐清明复回,赤瞳渐隐,稍稍起身才回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一时间,他喉咙微动,沉沉道:“抱歉,吓到你了。”   林长缨眨了几下眼睛,喃喃道:“嗯......那倒没有。”   沈清辞连忙撇开与她对上的目光,不愿她看到这般失态。   “我出去透透气,你先睡吧!”   说罢,他原本打算起身下床,不料肩膀一紧,一番天旋地转后,他被林长缨摁倒。   未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吻住了他,动作轻缓,只是唇瓣在贴合之处摩挲着,甚至有些稚嫩和笨拙的,可也愿意努力做好,只余萦绕在侧的鼻息,低低喘着。   不多时,林长缨松开了他,微喘着气,“父帅说过,如果想要摆脱一件事,那就投入另一件事中去。”   “嗯......”沈清辞晃了晃神,这还是除了上次醉酒后,林长缨第一次亲他。   林长缨微愣,怎么是这种反应,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   思及此,她干脆硬着头皮又吻住了他,吻得更深,唇舌交缠间似有些磕磕绊绊,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血渍展露,沈清辞忍不住笑,只觉着心里又疼又痒,奈何惹得林长缨越是羞恼,抱着一顿操作猛如虎的心态,指腹游走下,摸上他的衣带。   倏地,沈清辞微惊,反手抓住她乱摸的手,环住她的腰缓翻身往下压,夺回主动权,加深了这个吻,随即将她抵在枕间,十指相扣,床榻纠缠,两个的衣裳微乱。   林长缨的衣襟及至肩胛,依稀可见一抹春色。   沈清辞松开了她,只觉唇角隐痛,还渗着点血,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唇珠微红,绯红的脸映着剪水般的眸子,眼底尽是湿漉漉的水光。   仅此一眼,他慌乱撇开,借着一盈月辉,依稀见得锁骨及至心口的伤痕,新旧交叠,长年累月,盘踞蜿蜒般烙印于其上,怕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消去,要跟着进棺材。   林长缨注意到他的眼神往哪看,抬手轻拍着他的脸往别处看,喃喃道:   “别.....别看,不好看的。”   沈清辞只觉心里隐隐作痛,握住她抬起的手吻了下,稍稍俯身,注意到她有些微颤,便抵在她的肩颈。   “别怕,我想看看你的伤。”   早在三年前救她医治时就已经看过了身上的旧伤,多数伤口随着年岁都化为浅浅的疤,可也有些还留着缝针的痕迹,触目惊心,饶是最好的愈合伤口的伤药也不见起色。   思及此,他看向这心口这条又长又深的伤痕,若是再偏点,足可危及性命。   未及细想,沈清辞俯身轻吻着这伤痕。   林长缨一怔,差点露出娇嗔的声音,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羞恼漫上,只觉温热轻柔,缠绕在指尖,又酥又痒,下意识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   回想宜静公主给的那本书的图画,她顿时满脸通红,脚趾勾着被褥蜷缩着,闻到熟悉的药香竟是有些神思迷离。   奈何随之而来的竟是心口隐隐作痛,讷讷地看向窗外,满月的余晖肆无忌惮地散落,倒映在她的瞳水里,喉间似是漫上血腥。   她心下不妙,难不成是......   倏地,伴随着一声闷哼,银针没入,她昏睡过去。   “长缨!”   沈清辞唤着她,刚刚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脉象紊乱,只得先行施针,如今转眸一看,银针竟逐渐染黑,毒血漫上。   只此一眼,沈清辞深感不妙,再行施针封住她心口的脉络,扶她起身盘坐,以内力催息,抵住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内力在她体内撺掇游走。   沈清辞一怔,先前为了压制毒性,防止她内力暴走就在身上下了禁制,如今似有一股温和有力的内力在体内相互抵抗。   难不成是先前的打雪南枝起了作用......   思及此,他尝试再行以内力催息。   忽地,林长缨眉心微蹙,伴随着一声闷哼,身上的银针似被内力冲开,射向四周,直抵栓木,鲜血喷出,溅落在里衣床边,渗着点点水渍,滴落在地面缝隙,如盛开的血花。   “长缨!”   沈清辞眼疾手快,点穴收针,将其扶着躺下,把脉之处,脉象逐渐平稳,心口渗着毒血的筋脉渐渐消失,气息归于平缓,继而昏睡过去。   他转眸看向地上的血渍,猩红刺眼,似是凝成绽开,如在冰山上盛开的霜寒之花。   这是逐渐把体内的毒逼出来了!   沈清辞心下一喜,随即施针试探,想来应是这段时间以来的药浴沉寂和以他的血凝成的药物催化,将毒血逐渐逼至心脉间,待到她心绪出现巨大浮动将其逼出。   银针佐以没入,心口毒血已消散大半,其余仍有些毒血残留,还需将其逼出。   沈清辞以指腹擦拭着她嘴角的血渍,眼神迷离,似在月辉的萦绕下盈着一弯月池,多是不敢相信,喃喃道:   “有救了......”   月影西下,掩映着他的身影。   第二日晌午,林长缨屋外有几名侍女正探着头,面面相觑着,似乎有些犹豫。   萧雪燃从回廊走来,转着手中的铜板项链,一路吹着口哨,见她们鬼鬼祟祟的,问道:“你们都聚在这干嘛?”   “雪燃,夫人到现在还没起,我们要不要......”   “啊!小姐到现在都还没起,沈清辞那家伙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吗?”   侍女不由得轻咳几声,敢这么直接唤他的也只有萧雪燃一人,随即她干脆开门而入,掀开床帏,发现林长缨仍在熟睡。   “小姐,小姐!该起来了,日上三竿,太阳要晒屁股了。”   林长缨讷讷地睁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仍未回过神来,转身继续睡。   “小姐!该起来了!”   萧雪燃干脆喊着她,拉起她的手让她坐起,林长缨打了个大哈欠,喃喃道:“很累啊!现在浑身腰酸背痛的。”   萧雪燃一怔,这怎么回事,平时都是很早就起了,精神抖擞的,怎么现在还能累成这样,这两人除了睡觉还能干些什么!   周遭的侍女正收拾着屋子,默不作答,掌茶的一等女使似是查出什么端倪,有些犹豫,试探问道:“夫人,昨晚您不会是和殿下......”   说着,以手帕掩面,多了几分羞涩。   “嗯?”林长缨眨了下眼睛,思绪回笼,“昨晚......”   倏地,昨晚的碎片记忆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他发现了宜静公主给她那本书的端倪,还说了......   “没事的,慢慢来我会教你的”   不对不对!再后面点!   他好像做噩梦了,然后要叫醒他,再然后......   “别怕,我想看看你的伤。”   忽地,似是胸口中箭一般,历历在目般,让她清晰地回想起来。   可是再然后,她好像睡着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恍神中,萧雪燃突然凑过来看,大头一般。   “怎么了?”林长缨往后一仰。   萧雪燃微眯着眼睛,抬手抚着她的肩颈处。   “您这怎么还被蚊子咬了,从脖子锁骨再往下,就连!”   “啪!”的一声,林长缨毫不犹豫地拍开她的手。   “别闹,没什么。”   侍女忍不住笑,说道:“雪燃,你就不要闹夫人了,看夫人都害羞了。”   “害羞?为什么?”   萧雪燃抚着手背,她是打得真疼,可也不解其意,倒是和侍女如往常般拌起嘴来,一同收拾着房间。   林长缨缓了口气,垂眸而下,注意到如今身上穿的这件里衣和昨晚不同,霎时间,面目潮红,似是头顶都要冒烟。   “你们......是刚刚才进房间的。”   侍女:“是,殿下一大早就和李侍卫出去了,叮嘱我们不要吵您,可现在都到午时了,怕您饿着这才进来。”   林长缨顿时语塞,也就是说这里衣不是她们换的,那只有......   一时间,回想起公主所赠书上内容,不由得喉咙微动,揉了揉眉心,她极力回想起什么,可只记得昨晚她好像睡着了。   思及此,她挠了挠头,所以......这到底是成没成......   思绪混乱之下,林长缨起身更衣,不多时就到了送午膳的时候,只是这估计得早午膳一块用了,引得她肚子咕咕叫。   不料刚梳洗完,门外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前厅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前,差点没喘过气来。   “何事如此慌张?”   侍女擦拭着鬓间的汗,可算是提上了口气,说道:“不好了,夫人,高公公来了,说陛下急召您进宫。”   “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江南,江南出事了!”   “阿嚏!”   沈清辞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如今他在水青山庄里,前段时日在忙着太子和墨寒玉之事,经过昨晚,他一大早就来到了山庄撰写药方,尝试新药,看一下能不能作出尽快逼出体内余毒的药。   不多时,两个时辰过去,他趴在地上写药方,药庐满眼尽是散落的纸张,红泥小火炉轰隆轰隆地响着,冒着袅袅热气,氤氲着浓重的药香。   倏地,门外传来异动,他凝眉一紧,抬眸间。   “师父!”   只见温君珏风尘仆仆地回来,肩挂药箱,长袍老旧,下摆脏兮兮的,药箱不乏新奇的药草,可见亦是去了山里采药。   温君珏见他这番,心知肚明他又是在研制给林长缨的新药了,不料沈清辞一骨碌起身,跑到他面前,眸光微亮。   “师父,有救了,我之前的法子成了。”   “嗯?”温君珏应着,“老夫倒是难得见日理万机的天宁阁阁主,还在这研究起药方子,怕不是又是为了家里那位。”   沈清辞眨了眨眼,颇为心虚,观察着他的神色,沉声道:   “师父,是真的,先前因为新药的缘故长缨满月没再发作,原来是因为打雪南枝和我的血起了作用,将体内的毒血逼至心口处,昨夜满月,不知因何原因她心绪起伏大,将毒血都吐了出来,如今心口施下银针,不再有毒液。”   温君珏背过身去,整理着自己的瓶瓶罐罐,听着自己的徒儿竟试出了解读之法,心下五味杂陈,转眸看向他,叹道:   “从前医书药谱都专于在体内净毒之法,倒是少有的将毒逼出,可是......”   “嗯......”   沈清辞收拾着药庐散落药方的残局,听温君珏欲言又止,倏地手腕肩胛微痛,银针没入。   “我倒是想看看你这么作死还能活多久!”   说罢,指腹轻捻着他的寸关尺。   沈清辞肩膀微颤,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乖乖站着,不过片刻,温君珏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将银针拔出,幽幽说着。   “还行吧!足够给你买棺材,等着人家给你收尸了,不过看来你最近心情还不错,这毒的反噬竟然变慢了。”   沈清辞拂下衣袖,眸光垂下,喃喃道:“的确已经足够了。”   温君珏又忍不住白了一眼,上下打量着他,凝眉微蹙,他的衣襟掩映下,脖颈似有些点点泛红,以医者来看,发现竟还带着齿痕,徐徐叹道:   “诶唷!看来昨晚被咬的不轻啊!也是,这大夏天那么多蚊子,居然留下咬痕的蚊子......”   倏地,沈清辞一怔,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这才发现今早急着出门没发现,顿时耳面涨红,沉声道:   “师父,莫说笑。” 第93章 约定“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嘛.....……   温君珏冷哼一声,拂袖而过,转身去搅拌着小火炉上的药,沉声道: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霜寒在她体内长了两年,如今几近开花之际,就被你的新药掐断,即使到后面将毒除尽,多年的寒气入体,新伤旧伤堆叠,沉疴已久,也很难为你留个孩子。”   沈清辞眉眼一挑,倒是没想到温君珏会这么说,长舒一气,沉声道:“师父,血缘向来都是自私的,我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更不会要她受那样的苦,从始至终......都没想过......”   更何况,他们两个都还没......   思及此,沈清辞垂下眸子。   温君珏稍稍愣住,倒是十分意外他这样的想法。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沈清辞道:“不说这些了,这段时间师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亦是有重要一事想要问师父,恳请师父和我说实话。”   温君珏余光一瞥,重重地将炉盖盖上,看来这小兔崽子本事见长,居然敢对他这么说话......   “那你倒是说说,看为师愿不愿答?”   “当年加莱公主生下的,可是一对双生女?”   倏地,温君珏握着药瓶的手一颤,屋内的沸腾声未止,引得药汤四溅,炉盖似要被冲开,他连忙掀开炉盖,搅拌着。   “不错,梨平公主是你母......”对上他的目光,温君珏连忙改口,“是她的姐姐。”   “那她可还活着,现在在哪里?”   “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宫中的那场大火,什么都没了,只有她被现在龙椅上那个老不死的皇帝暗中救下,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你。”   沈清辞沉思其中,眉心从未舒展。   “怎么突然问这事,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此事一两句说不清楚,只知道和墨寒玉还有绿雉脱不了干系,关于墨家,他在前朝也是和如今这番地位吗?”   “没有。”   温君珏将火炉上的炭挑开,聚集到中间,似乎也在回忆着往日。   “这墨家的前任家主在前朝其实就是在跟在太常卿身后做笔录的学生,早年家道中落,也只能凭着自己祖传的手艺维持,来往大周皇宫,见得贵人,他亦是在大梁初立后,寻得时机这才一步登天,后来的墨寒玉听说还在研制起死回生和长生不老,简直就是无稽之谈,违背天理自然,若是真成了,那还要我们大夫来干嘛......”   每次提及此事,温君珏都要絮絮叨叨地数落一阵.....   沈清辞耸了耸肩,只好将自己新写的药方子收好,想着先试药一番,择其最佳给林长缨换上。   不料不过一刻,窗棂松动,李成风一骨碌地从窗外跳进来。   匆忙到跟前,颔首道:“师父,殿下,不好了,夫人刚刚被陛下宣召进宫了。”   “可有说是何事?”   “听影卫说,是近来倭寇作乱,今日早朝,有官员上书,整肃军队前去安定江南之乱,还想让夫人当此次军师,没想到陛下一口答应了。”   “那点乱子袁棠仪驻守自可肃清,哪需要她千里迢迢跑去江南!”   说罢,沈清辞将要带走的药收好,披上斗篷想要从窗出去。   “备马,立刻回京城。”   李成风连忙拦住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说道:“可是,夫人已经进宫,影卫说她已经答应了!”   “什么!”   早在一个时辰前,林长缨应召前往皇宫,到了金明殿,璟帝正坐于榻上,以手扶额,忧思重重,周遭尽是丹炉淬炼丹药的药草味,龙涎香氤氲。   满眼望去,尽是昏暗无光,发出细微的声响都可听得一清二楚,威压甚重。   新来的小太监在前迎着路,微不可见地,双肩微颤,余光瞥向林长缨,她亦是丝毫未见胆怯之意,不由得喉咙微动。   璟帝缓缓睁眼,眼睑似是打了一圈黑,眸中无光,见林长缨来了,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旁人下去。   待殿内只余二人之时,林长缨一甩斗篷,半跪于地上,抬手抱拳,如往常般行礼。   璟帝慢悠悠地走到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果然还是老样子。   “想必你在来的路上,已知晓朕为何寻你而来。”   “臣下知道,此次东瀛借以倭寇作乱,陛下希望臣下能担以军师之职前去肃清此次作乱,可是......”   “哦......”璟帝眉眼一挑。   林长缨起身,与璟帝对视,沉声道:“臣下在来的路上已经看了此次江南来的卷宗,敌方人少却似乎战力十足,连夜侵袭江南沿岸的十几个渔村,虽是如此,派在江南驻守的袁棠仪即可,又怎会想到我这个已经无所事事了三年的闲人,想必,这只是个幌子吧!”   璟帝凝眉一紧,唤了声高公公。   高公公示意进来,手持托盘,上面是几件刀剑,在旁竟还有粉末状的什物。   “你看看这些,都是东瀛新做的兵器。”璟帝示意。   林长缨将东洋长刀握在手里端详着,轻抚着剑体纹路,竟是没由来的熟悉感,还渗着香昆草的味道,这和当时在魏家老宅寻到的昆吾石原料竟是一模一样。   “这是近来江南新采的昆吾石?可那些倭人怎么会有!”   “正是因为如此,边境的守卫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们原先借以商队通商贸易之名,抵达口岸,没想到却借着要财物丢了的借口,进犯边境,借以新兵器大大提高战力,所以朕怀疑是有人走私矿石,通敌叛国。”   打仗作战这种事,除了天时地利,就在于人力和装备,东瀛人天生个子矮身板小,力气武功远不及中原,这才被迫俯首称臣,只不过贼子之心不死,总是会缕缕在边境发动小乱,非要打趴下才安分几年。   “所以陛下是想让臣下借以军师之名去暗中调查此事?”   “算是吧!还有这个,想必你是再清楚不过。”   林长缨一愣,以指腹轻抚鹅黄色的粉末,这是幽冥鬼火的残余......   “此次他们采取火攻,将士和百姓皆不知这些是何物,虽然江南自有水乡之称,可这些用水来灭只会愈加严重,这个相信你也是清楚得很。”   林长缨的眸色逐渐沉下来,没想到这次轮到东瀛来故技重施了。   “可臣下尚有一事不明,这种走私的黑市也不是今日才形成的,怎么陛下现在才打算将其斩草除根?”   璟帝一怔,顿时语塞,只好坦诚道:“因为之前被朕暗中派去的官员都因为各种意外死掉了,没留下一点证据,可谓是不了了之。”   “哦......”   林长缨微惊,难怪一进来就见这璟帝不情不愿的感觉,想必也是他同大臣商量后才定下的,她淡出人们视野多年,没有人会在意她这个闲人,更何况母亲娘家多是参与江南商会的商贾,专管来往通商盐市茶市,那些推举她的官员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些走私黑市的人都是在刀尖舔血的狠角色,面对要来肃查他们的官员自然是暗中做掉,背后势力庞大,说不定还有官商官匪勾结,着实错综复杂。   璟帝见她沉思其中。“你要是不愿......”   “我答应。”   林长缨将东洋长刀收下,意在接受,本来就打算要去江南查查魏成鑫之事,如今也正好借这个机会。   璟帝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爽快,“那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   这还是十几年来璟帝第一次主动问她要什么赏赐,以往大多是臣子提醒才交由他们按礼制赏赐,倒是少有这番主动,不会是......   “陛下不会是怕臣下要回兵权吧!”   “你!狂妄!”璟帝气得白胡子飞起,眼珠子瞪得滚圆。   林长缨沉声道:“臣下以前本就如此,至于陛下心里一直惦记着之前平南编制被削,这三年来,臣下没有对此心有不满,或是怀恨。”   璟帝眉眼一挑,倒是有些意外。   “父帅生前说过,没有什么是千秋万代,一成不变的,他亦是不想借以平南的由头来束缚我们,若编制被削,也只是名号不在了,换了个名字不也一样要守护这大梁的子民。”   或许在那时,林枫华就猜到终有那么一日。   林长缨颔首说着,落在璟帝耳畔里,思绪拢上眉眼,这倒是,他能说出来的......   “那臣下先行告退,具体事宜臣下会托韩统领以奏折相告。”   说罢,林长缨颔首告退,不料刚打算走,璟帝却叫停了她。   “陛下可还有吩咐?”   璟帝缓了下神,打量着她,沉声问道:“清辞他最近还好吗?”   “嗯?”林长缨稍愣,这还是第一次从璟帝口中听到问沈清辞相关的事。   这么多年,无论什么大小晚宴,重要朝会,他都会对太子昔王进行赏赐,可唯独沈清辞一次都没听他提过,以至于林长缨听到赐婚之时,才回想到这大梁竟还有一位三皇子,安王殿下沈清辞。   回过神来,她垂下眸子,抚着手腕的飘花玉镯,沉声道:“陛下,以往不甚在意的,现在恐怕为时已晚,他很好,我会照顾好他的,臣下告退。”   说罢,颔首行礼,往大殿门外走。   高公公微惊,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从袖口取出丹药奉上。   “陛下,到了该吃药的时候。”   璟帝沉沉应了声,神色平静,如往常般吃下丹药,转身独自一人走上龙椅。   窗棂微开,只觉窗外透出一丝丝热风,吹起他凌乱的发尾。   只余高公公一人跟了上去,还有影子也跟了上去。   林长缨从金明殿走出,来到南宫门口,见到宫门外等候的人除了萧雪燃竟然还有......沈清辞!   顿时心下不妙,完了,这件事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   思及此,她双手紧攥着,第一次犹犹豫豫地,走得这么慢。   萧雪燃瞥了眼李成风,本来就她一人在这等着,怎么他们好像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赶来?   李成风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忍不住一颤,站直了不敢动。   林长缨咽了咽喉咙,瞄了眼沈清辞,只见面色平静,瞧不出一点情绪,可不知为何这明明大夏天的,却感觉到一股寒意。   随即她挠了挠头,苦笑道:“清辞怎么来了?你父皇有事召见。”   “来的路上听说了,回家吧!”   徐徐说着,就往马车上走,在李成风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林长缨不由得长叹一声,真是要命,怎么感觉好像生气了......   思及此,她只好跟着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两人同在花厅用膳吃饭,沈清辞还给她夹菜,只是话似乎变少了,也未提及今日入宫之事,到了晚上,也愣是一句话都没提。   两人睡在床上,林长缨余光一瞥,沈清辞背对着她谁,她忍不住稍稍起身,探出头,看看他睡了没,见他合上眼,鼻息平缓,看样子睡着了?   落到此处,一气之下,她干脆倒下床去,双手交覆在身前,脚还踹了下被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怨怼。   以前每晚都会抱着她睡的......   无奈之下,只好生着闷气阖眼睡过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沈清辞忽然睁眼醒来,稍稍转头,见到她似乎睡着了,替她捻好被角,翻身面朝着她睡,缕过微乱的头发,嘴角似乎还流着口水。   他心下无奈,替她擦去,随即复又躺下,讷讷地看着她。   回想今日因为传来的朝中消息,他心知军师只是个幌子,可也没想到居然是和肃清黑市有关,她一口答应定然也是为了调查的魏成鑫一事。   本来还想当务之急先解毒再说,没想到现在......   怕就怕会横生变故......   思及此,他不由得长叹,眼皮一抬一合间,只好睡过去。   不料今晚林长缨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只觉腹中隐痛,稍稍一动,就觉着腰酸腿麻,许是睡得不沉,她半夜醒了过来,揉着肚子。   神思迷离中,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忽然一股热流而过,顿时惊醒过来   天哪!怎么还早了几天......   她垂眸看向沈清辞,借着窗外月辉氤氲,他阖眼熟睡着,虽是有些怨气不满,可也不想吵醒他,只好一人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偷偷出门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坐在床边,面色忍痛,怎么喝了些热水仍不见好......   倏地,腰间一紧,她吓得差点唤出声来,才发现是沈清辞从身后环抱住她,抵在她的肩颈处。   “你!你不生我气了?”   说罢,他似乎愣了一下,替她轻按着腹中穴位,声音有些醒来后的沙哑。   “根本就没生你气,只是......”   只是在想如何保你周全。   末了,他只道:“没什么。”   “哦!”林长缨拉长了尾音。   “还疼吗?”   林长缨一怔,这才察觉到他的动作,喉头微动,还是颇有些尴尬,嗫嚅道:“你是怎么知道?”   “听照顾你的侍女说的。”   他不慌不忙地答着,扶她躺好,但其实作为他的大夫,本来就知道她月事的日子。   “先躺好,我去去就回。”   “这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很快就回。”   未等她详细问,沈清辞就行云如流水般,坐着轮椅出去了,忍不住嘀咕道:“怎么神神秘秘地......”   没过一会儿,他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碗热腾腾的药。   “这是什么?”林长缨捏着鼻子,这味道着实有点一言难尽,还黑漆漆的。   “这是缓解疼痛的药汤,这几日早让厨房备好了,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低低地看着这碗黑的发亮的药汤掩映着她苦涩的面容,嘴角微颤。   “一定要喝嘛?”   “必须喝,喝了会好受很多。”   沈清辞亦是丝毫不见让步,依着霜寒的寒性,她必定晚上疼得睡不着觉,这里面他还特地加了些自己的药材,也趁此加快打雪南枝的作用。   说罢,从衣袖取出蜜饯。   林长缨欲哭无泪,怎么有种像小时候被母亲以威压逼着喝药的感觉......   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捻着鼻子喝下去,再塞两块蜜饯,呲牙咧嘴般摇摇头,这味道果然够奇怪.....   随即沈清辞让她躺下,腿屈着,这样的姿势让她好受点,还耐心地替她揉着腰。   林长缨只好照做,没过一会儿,果然疼痛消去大半,双手枕在后脑勺,觉着他指腹有劲,力道轻柔,舒缓着扯着疼的筋脉。   她讷讷地看向沈清辞,不知为何近来总有种错觉,感觉他远比自己都要了解她自己,两人明明刚在一起没多久,可很多时候他却能心照不宣,好像认识了许久。   林长缨呆呆地想着,说道:“清辞,这次等我从江南回来后,我们就出去一趟如何?”   “出去?去哪里?”   沈清辞寻着暖手炉,让她抱在腹中。   “去哪里都好,去些你去过但我没去过的地方,或者是我们两个都没去过的。”林长缨幽幽说着,“仔细想了一我这二十多年,好像都在北漠上京和江南这三点一线,要么就是有族中事务回荆州老家,咱们的大好河山我都没认真看过,不像你,哪都去过,等我彻底解决江南之事,回来等你腿好了,我们就出去看看怎么样?”   沈清辞的动作逐渐放缓,似乎有些迟疑,喉咙微动,讷讷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出去看看。”   林长缨眸光一亮,自顾自地嘀咕道:“那要不要带雪燃呢!她要是去估计得见着什么都买,她的小金库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不过成风估计早就惦记着其他地方好吃的......”   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难得见她这样话多,沈清辞耐心听着,心下五味杂陈,眼眶微红,她精神头上来,足足聊了有一个时辰才觉着困了,还不忘说着呓语。   沈清辞注意到她快睡着了,轻轻地将她手中的暖手炉拿开,俯下身来将她抱在怀中,拉着被子上来。   不料怀中人挪动了一下,嗫嚅几句,又抱紧他几分,喃喃道:“清辞......”   “嗯?”他以鼻音轻声回复着。   林长缨抵在他的肩颈,一呼一吸皆萦绕在他耳畔,只说予他一人听。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嘛......”   沈清辞一怔,一时间,似有什么堵在喉咙说不出来,讷讷地看向她。   林长缨许是真的困了,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只余他愣在原处,借着窗外的微光,他以指背刮了下她的鼻梁,终是没忍住,在眉心落下一吻。   什么话也没说,抱着她睡过去,不愿松开。   似水的月辉不忍,透着琉璃窗花,撒入床脚,未惊扰床上之人。   与此同时,江南的一处庭院,昏暗无光,只余盈盈月辉溅落在亭苑,煮水咕噜咕噜地微响,伴随着茶香氤氲,阿诺将一盏茶泡好,递到墨寒玉手上。   墨寒玉吹着茶汤,眸光微亮,嘴角微扬,倒是少有的这般心情愉悦。   “阿诺,这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阿诺嘀咕道:“国师大人,这真的好吗?您可是不能吃热食的。”   “阿诺,多年夙愿终将达成,已经无妨了。”   他喃喃地说着,将茶一饮而尽。   忽地,一声冷哼响起,他抬眸望去,身着玄衣窄袖之人坐在房檐上,以手帕擦拭着手里的东洋长刀,渗着缕缕寒意。   借着月光余晖,刀体晶莹剔透,掩映着她的面容,奈何不过一瞬,他又立刻转过刀去,不愿看到。   “国师大人,你还真是猜对了,此次大梁真的暗中派出了长缨来查黑市。”   墨寒玉微微悯笑,眸中似是盈着一弯月池,柔声道:“这不就证明本国师的神通广大?对吧!绿雉,哦......不对,应该是......魏小姐!”   “切!”   魏小姐暗骂一声,翻身跳到庭院,体态轻盈,不露声色。   只见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冷声道:“反正,她要交给我来对付,你不准动,至于别的人,随你怎么样,别妨碍到我。”   倏地,幽幽乐呵的笑声响起,墨寒玉耸了耸肩,依旧不平不淡地笑着,玄扇哗啦而开,叹道:“从小到大,你都是这般不可爱,还真是有......魏家人的作风。”   魏小姐白了一眼,似是对他这不痛不痒的变态说话习以为常。   “我倒想知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那个太子和昔王真的会帮你对付沈清辞?”   “谁知道呢?”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两兄弟多年争斗只为了金明殿的那个位置,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只是他们父皇的棋子,恐怕......总有一个会心不甘,情不愿吧!这对父亲滔天的恨意恐怕会超过安王吧!我也挺好奇他们会做什么?魏小姐,要不要来打个赌?”   “赌什么?”她没好气地应着。   “赌谁先下手啊?我赌太子沈品文。”   “沈品文?”她眉眼微蹙,“这太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书生,现在被关在东宫什么事都做不了,早就大势所趋,更何况沈怀松还有情仇,我赌......诶!不对!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这才后知后觉被墨寒玉带进沟里,引得阿诺嘎嘎笑起来。   魏小姐随即白了一眼,转眸看向院内严阵以待的一群身着黑衣之人,于黑夜中,个个赤瞳隐现。   尤其是领头那个,正襟危站,奈何这赤瞳总感觉和他油然而生的正气有点相悖,仔细一看,腰佩长剑,剑柄之处,依稀可见“明月”二字小篆。   她不禁生疑,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王牌?”   墨寒玉拂了拂衣袖,缓缓起身,走下亭苑,手里似是还持着骨哨类的什物。   一声骨哨响起,他赤瞳微闪,立刻半跪在地上,严阵以待。   随即幽幽说道:“自然,藏了十几年的牌,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此次他们来江南,还得拜托你了。”   说着,墨寒玉走到他面前,轻声唤道:“萧大侠。” 第94章 画眉“关于你的,不得不信。”(二更……   一个月后,朝廷肃整军队,将于上京城墙下出发,这段时间以来,璟帝似乎不同以往,有意参与朝政,插手以往监国事宜,甚至故意派遣沈怀松同行前往江南,远离上京,与在江南巡查驻守的袁棠仪会和,彻底肃清这次倭寇动乱。   出征的早上,王府的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他们二人亦是早早地起床,林长缨坐于铜镜前,难得沈清辞要为她梳妆。   沈清辞轻捻着发丝,一梳梳到尾,稍稍束起,林长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目光沉沉地盯着泛黄的铜镜,紧攥着双手,已是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势必要彻底查清此事,知晓当年的真相,决不能让边境同袍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倏地,咔哒一声,唤回她的思绪。   沈清辞以红石榴发扣束缚着发丝,马尾束好,林长缨不由得微惊,轻抚着头发。   “好久都没有这么扎头发了,清辞的手艺还挺不错。”   沈清辞沉沉应着,眸光微闪,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从衣袖中取出一样什物,交予她手上。   “这!”   林长缨眉眼微挑,捻在手心,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这不是大相国寺的平安福吗?清辞不是......都不信这些东西的。”   难怪前几天突然要出去一趟,原来是去跑到大相国寺里了。   沈清辞佯装收拾着铜镜下的箱柜,垂下眼眸,沉声道:“关于你的,不得不信。”   “嗯?”林长缨一愣,似乎未想过他竟是如此作答。   “好了,有总比没有好,那个臭和尚给的,快点收好。”   沈清辞总受不了她这般审视,连声说着,赶紧将它放进林长缨的内衬里,贴近心口之处。   “好好好......”林长缨无奈应着,拍了拍心口,“谢谢你,清辞,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是军师,不像以前要上战场,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林长缨不慌不忙地说着,虽然调查黑市比这更为惊险的。   “哦......”沈清辞转眸,上下打量着她,“那你身上这件披风外衣怎么回事?”   林长缨一怔,低眸看着,身上绛紫披风为直领对襟,颈部系带,大约有二长袖,这是她以前所用北漠所用披风,不知为何,今日就让萧雪燃帮她找出来了。   正所谓马革裹尸,临到阵前,谁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说不定身上的披风就是拿来裹自己尸体的,好歹不用死得那么难看,如今她大夏天的披着这披风,也自是惹沈清辞怀疑。   她挠了挠头,苦笑道:“没什么,城外风大,路途遥远,自然要有备无患嘛。”   沈清辞没有再说什么,沉沉应了声,准备好手上的螺子黛。   “来,帮你画眉,别乱动。”   说着,手抵着她的下巴,替她比对着眉心,以指腹轻轻滑过。   林长缨微张着嘴,似是惊讶,“你还会画眉?”   “嗯......”   沈清辞无奈应了声,这傻姑娘不知道的还很多......   奈何林长缨的想法似是总与他有偏差,甚至还语出惊人死不休。   “清辞不会帮别的女子画过才会的吧?”   “你!”   沈清辞气得不打一处来,只觉眼尾微颤,捏了下她的脸,“笨蛋,瞎想什么?闭眼,别东看西看的。”   “哦......”   林长缨揉着面颊,忍不住瘪了瘪嘴,只好应着他的吩咐,乖乖闭眼。   窗外熹微日光撒入,似是浮尘涌动,在空中打了个旋幽幽游荡着,于这夏日多了,蒸发着清晨的露珠,多了几分热。   沈清辞微眯着眼,仅是瞬间,似是熹微为她的眉眼染上一抹亮色,朦胧中,逐渐瞧不清眼前的事物,化为虚影,他连忙甩着头,极力清醒过来,这才逐渐回过神来,看得清楚。   难不成下一步就要看不见了吗......   “清辞?”   眼前人低低唤了声,也不敢睁眼,手攥紧着,搭在膝盖上,乖乖坐在原位,一动也不敢动。   倏地,沈清辞眸光尽碎,多是恍然,未及细想,他揽着林长缨的脖颈过来,吻了上去。   林长缨顿时瞪大眼睛,只觉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他吻得很深,唇齿交缠间,他轻抚着她的耳垂。   这害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可也极力配合回应着他,手覆在他的肩上,阖眼过去,细细摩挲着嘴角,只觉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竟让她有些恍神。   不多时,屋内只余黏腻的水声和幽幽轻哼,与庭院外竹筒敲着青石的滴答声相得益彰,引得落在窗格上的喜鹊愣在原处,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何为。   忽地,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林长缨一怔,想要放开他,不料松开之际,沈清辞又咬着她的下嘴唇索取一番。   “嗯唔......”   林长缨掐了下他的腰这才肯松开,小声嗔道:   “别闹,他们来了。”   沈清辞眸光微亮,温和地看着她,柔声道:“好。”   随即林长缨下意识地眼神瞥向别处,沈清辞倒是表面镇定得很,似是注意到什么,替她擦拭着嘴角,唤道:“进来。”   侍女按王婶的吩咐送来早膳,不料进门之时,一看到林长缨,顿时吓得往后退,颤声道:“夫......夫人!你......你的眉毛!”   沈清辞深觉不妙,推着轮椅想要逃离此地。   “眉毛?”   林长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低头看了下铜镜。   “这!”   这眉毛就和门神关老爷似的,可谓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清辞!”   “长缨你听我解释,这是第一次,以后会画好的......”   “还愣着干嘛,赶紧端盆水来,然后给夫人重新画过,等一下还要用膳呢!”   一时间,屋内纷乱肆扰,窗格上的喜鹊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带着些许鄙夷看着这一切。   用完早膳,差不多就到了到城门外集合的时辰,王府众人到了门口相送,萧雪燃亦是熟门熟路,这十几年来都帮她收拾行装,如今居然能再次启程,自然是兴奋得很,基本都把东西备齐了,就连水青先生吩咐过的药和针灸也准备好了。   一路和李成风走在回廊,打算去门口,她瞥了一眼,忍不住问道:“诶!傻子,我都要走了,起码得好几个月回来,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这段时间她觉着非常奇怪,以李成风婆婆妈妈的性子肯定是会给她准备很多东西和叮嘱,可怎么什么也没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李成风一笑,圆咕隆咚的杏眼越发明亮,喃喃道:“因为......”   因为我也要去啊......   “什么?”萧雪燃凑近一问,怎么说话只说一半。   李成风吓得往后一仰,连忙摆手道:“没......没......没什么,雪燃这么厉害,肯定不用我担心。”   “嗯?”   萧雪燃眉眼一挑,抚着下巴沉思,这家伙一紧张就结巴,难不成是有什么瞒着。   思及此,二人已到了王府门口,长街来往皆是城中百姓要去城楼看出征,许多孩子兴高采烈地手拉着手,想要一睹烈马军队风采。   林长缨推着沈清辞到门口,王婶和李叔也像个老小孩般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很多,若不是她们二人只身骑马去,还说不定要塞一马车吃的用的给她们。   林长缨先前就打点好了林家诸事,林老太君自知拦不住她,也知放手默认她去做,可也微不可见地担心,每日来往佛堂烧香祈福都比往日多了许多。   不多时,城楼外号角响起,到了要走的时辰。   林长缨俯身抱住沈清辞,喃喃道:“老规矩,走之前抱一下。”   沈清辞轻点着头,拍了拍她的肩。   “你要记着我写下的每日要做的疗愈训练,我也叮嘱了王婶要看着你吃药,这次我会尽快解决江南的事,早点回来,说不定等我回来你就能走了......”   她终是忍不住唠叨,把之前说过的又说了一遍。   众人相视一笑,就连侍女也跟着看好戏似的。   二人松开之际,沈清辞原以为这就行了,没想到未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在他眼尾亲了一口,他愣是没反应过来。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转过身去,着实没眼看......   其余王婶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林长缨以手抚着他眼尾的痣,似乎有些得意,柔声道:“等会儿城楼上人很多,你就不要去了。”   沈清辞“嗯”了一声,颇为无奈,看来她可真会记仇......   七月流火之际,远远听到了铁骑铮铮震聋欲耳之声,斜阳高照,烈日余晖,映衬着银甲烁烁流光,隐隐含着肃杀之气。   此次借以整肃军队,恰好亦是前段日子袁老将军训练要交予江南军队,如今打着援兵的旗号,借机前往江南,亦可重振士气。   抬眼望去,领头的是沈怀松,一见璟帝立于城墙之上,伴随着一声令下,众将下马参拜,声势浩荡,可撼山河,引得前来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喝彩,为其欢呼。   鸣钟敲响,禀告天地宗庙社稷,直达天听,保佑我大梁将士凯旋而归,肃清倭人,还一个河清海晏。   厉喝声起,璟帝手捧酒杯,太监宫女为众将士斟酒,清酒落盏,一杯饮尽,摔杯鼓舞士气。   送征就此结束,待璟帝走后,大家也算是缓了口气,有些趴在城墙上的孩子还会和年轻的小将士挥手欢呼,期待他们凯旋而归,他们亦是回礼,只是大多都会再看看家人最后一面。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这清酒也着实够辣,幸亏沈清辞此前替她准备了解酒的药服下,否则今天真得倒在这了。   思及此,她看向旁边的萧雪燃,正揉着右眼眼皮。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萧雪燃摇了摇头,继续揉着,“我也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可最近也没有破财啊!不会是比破财更糟糕的事吧.....”   “呸呸呸!这可是你说的,霉运一说就来了,赶紧把它赶走。”   林长缨拎着她的手敲了下木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雪燃耸了耸肩,想来是自己多虑了,不料余光一瞥,于城墙上似乎看到了什么。   “小姐,您快看上面。”   “上面!?”   她抬头一看,人潮汹涌的城墙上,李成风正挥臂大幅度地向她们招手,似乎想引起注意,只是动作有点滑稽,旁边的自是沈清辞。   林长缨一怔,怎么那么多人还上去......   两人对视相望,沈清辞一笑,林长缨终是无奈,亦是毫不掩饰,朝他挥手,日光熹微下,映得她手腕上的飘花玉镯更为晶莹剔透,散着点点微光。   在场将士多是袁老将军嫡系,自是认得林长缨,看到她这般直接不掩饰,不由得微惊,就连有些城中百姓也注意到了,仅此一瞬,揭破了两人在民间被传不合甚至心怀怨怼的谣言,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在旁的沈怀松瞧着这一幕,终是眸光暗淡下来,忍不住攥紧了缰绳,坐骑寻南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低喝一声。   他回过神来,一手挥下,号角声起,兵马正式出征,声势浩大,沙土飞扬。   见着他们离城墙越来越远,及至小小的蚂蚁大小,城墙上的百姓也纷纷回家,如往常般奔波劳作生活,人群渐散,沈清辞和李成风还在原地。   “殿下,我还以为您会想办法极力阻止朝中大臣,就因为他们才推夫人出来来完成这个任务的。”   “阻止反对有什么用,走私昆吾石一事关乎国家存亡,她也的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要是派出那些位高权重的文官,要么被暗中做掉,要么与其勾结,着实难办得很,更何况......她本来就铁了心的要回趟江南。”   李成风只好耸了耸肩,从怀中掏出羊皮地图交给他,“按着您之前的吩咐,都在江南各地做好了部署,就等着蔡全成上钩,不过殿下就不怕,他们会提前在半路对夫人下手?”   沈清辞在地图上做了些标记,听到他这么问,将地图收好,沉声道:“无妨,她有我。”   说罢,就往城楼下走,“快点,我们也该走了。”   奈何李成风仍愣了一会儿,嘀咕道:“殿下现在怎么那么开窍......” 第95章 梦话怎么连睡觉都在想着......……   行军半月,沈怀松按照原计划先让各中将先带兵到江南边境小镇支援,自己只留一队人马到江南主镇布防,但究其原因,多为障眼法,为林长缨脱身,好去调查此事,据她先前拜托母亲家中舅甥留意,已知蔡全成近来的行程有异,望能从中找出他与东瀛勾结的证据。   与此同时,沈清辞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路从上京到江南,通知江南都尉盯紧点周遭未受侵扰的小镇,前些日子,影卫上报在江南附近发现墨寒玉的踪迹,奈何跟到这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很难不在意。   军队行至江南郊外之时,几近黄昏入夜,干脆在林子河边安营扎寨,沈清辞紧随其后,正好休整一番,停下来查阅近日送来的密信,还有徐承林送来的前任江南都尉魏成鑫一家的卷宗,他总觉着,经上次老宅一事,与当年魏家被诛九族一事肯定脱不了干系。   沈清辞盘坐在石头上,翻阅着魏家族谱。   “魏成鑫的一双儿女在那场大火死去,儿子叫魏行,女儿叫魏果,怎么没有他们母亲的信息......”   听说魏家祖上是以行商在江南定居,随后魏成鑫祖父高中状元全家迁至京城,直至魏成鑫这一代被璟帝命为江南都尉再行回到江南。   思及此,沈清辞不禁生疑,翻开前面的族谱,竟是被撕的只剩下残页,笔墨晕染,看不出原有的字迹。   他不由得眉心微蹙,的随即手势暗示,掩藏在林间的影卫出现在面前。   “阁主,有何吩咐?”   “叫徐承林想办法查查魏氏家族是如何到江南行商定居的,尤其是他们族中宗庙。”   影卫一愣,怎么突然要查这诛九族之人的祖宗十八代了......   不过一瞬,他回过神来,他只好应声告退。   沈清辞缓了口气,“希望是我多疑了......”   思及此,他坐下饮了口水,不料刚稍稍坐定,灌丛簌簌而动,未等他反应过来,李成风突然从中蹦出来,大喘着气,絮絮叨叨地听不清楚。   沈清辞给他递了杯水,“怎么了?不是像平常那样去打探一下军中的消息,怎么好像被野兽追了一样?”   李成风将水一饮而尽,可算是提了口气上来,可是堵在喉间,一时间又缕不清楚,喃喃道:“殿下,今日我听在军营里的伙头兵私底下说,说,说......”   说着说着,他顿时焉了,上下打量着沈清辞。   “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大喘气了。”沈清辞颇为无奈,抿了口茶,倒是想看他能说出什么。   李成风长叹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说夫人有身孕了!”   倏地,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起,沈清辞被呛得耳面涨红,许久才缓过来,喘着气问道:   “怎么可能,我都还没!”   话说至此,他没再说下去,立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成风亦是一头雾水,满脸无辜地摇摇头。   思虑之下,沈清辞似是下定了决心,先行而去,似要走出这片灌丛。   “诶!殿下你去哪?”   “去探探军营,你就待在这里。”   李成风长叹一气,嘀咕道:“之前怕被发现都忍住不去看,现在一有事就去了,还真是......”   忽地,啪嗒一声,上面似是掉落下来什么,他抬头一看,原是几只喜鹊在看着他,大眼瞪小眼,他心下生疑,往头上一摸,竟是一坨鸟屎。   “你们!”   李成风气的不打一处来,惹得树上的喜鹊飞来飞去,乐得嘎嘎响。   几近入夜,风过林梢,与白日相比多了几分寒意,来往皆是巡查的士兵,不乏操练对战,比试会武,多是点到为止,由沈怀松瞧着。   营帐内灯火通明,林长缨正看着前线来的战报,不似八年前东瀛派训练有素的将士连夺城池,更像是借以倭寇土匪之名侵扰,战法混乱,以蛮力取胜,更像是来试水新兵器的,既是如此,就算事后璟帝有意向东瀛问责,也可祭出几个头子当替死鬼,非其朝廷所为,可谓是有利无害。   思及此,林长缨借着过往的经验写下此次肃清倭寇的策略,他们多以打家劫舍,谋取钱财为主,势必要将其赶尽捉拿,否则会继而卷土归来,须得从内部瓦解,杀一儆百,正所谓“磁石引铁,于金不连”,使用镀过金水的兵器方可解决此次借以磁石打造的新兵器。   弹丸之国,只能以武威慑,仁善施之,不知恩谊......   写到此处,林长缨缓了口气,讷讷地看向这明灭不定的烛火。   不多时,从外来了随行侍女,拿来换洗好的衣服,还打算给她换上新茶。   茶水四溅,氤氲着茶香,从中多了几分酸涩。   林长缨眉眼一挑,“这茶里面是什么?”   她福了福,沉声道:“回军师的话,这是山楂,婢子见您今日多有不适,便做了这山楂茶来给您,请恕婢子自作主张之罪。”   林长缨一怔,回想今日失态还真是颇有些尴尬,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总是精神不振和食欲不好,今早更是不知怎么回事没忍住就吐了,只好苦笑道:   “我只是问问,有劳你费心了。”   侍女的面色不平不淡,不见丝毫胆怯之意,随即为营帐内的香炉换上新的香料。   林长缨喝了口热的山楂茶,也算是好受多了......   落到此处,忍不住打量着这侍女,身形娇小,面目清秀,但是步履稳健,处事不惊,又不太像寻常人家的侍女,腰间木牌,隐隐约约地,似是“笙箫”二字。   “我看你有些面生,你是昔王府上的人吗?”   “回军师的话,婢子是袁老将军府上的,此次随行,受夫人之命,前去照料袁大小姐。”   徐徐道来,回答的滴水不漏,林长缨恍然大悟,这袁老将军的夫人的确是爱女如命,要不是袁棠仪当年偷跑出去从军,估计现在就和袁棠昭一样被看得死死的。   思及此,林长缨没有再多问下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继续写剩余的卷宗。   侍女默不作声,颔首告退,离开营帐之时,明眸一刹,看向林长缨,随即掀开幕帘离开。   侍女如往常般捧着木桶到林间小河取水,和来往的士兵打过招呼,她来到山崖后,抬眼望去,正伫立着一个人,讷讷地瞧着山间月色。   侍女将皮面撕下,借着月光,可见多年沉积的烧伤痕迹烙印在脸上,随即颔首道:“阁主,如您所料,夫人问了这些问题,属下也已按您的吩咐行事。”   话说至此,此人转身,月光氤氲下,似是为他的眉眼染上一抹亮色。   沈清辞从衣袖取出两个药瓶,交予她手上,沉声道:“做得好,这几年,袁家的消息都靠你来传递,辛苦你了,我记得你是扬州人氏,现在快到江南地界,这瓶能解你身上的毒,这瓶能消除脸上的疤,当年救你,家里虽然就剩你一个,可如今你已自由,做点自己想做的吧!袁夫人那我自会处理。”   “阁主!”侍女立刻跪在地上,眸光微闪,“属下哪都不去,这辈子都是你的......”   “回去吧!”   沈清辞打断她的话,徐徐说着,虽听不出情绪起伏,却不乏不容置喙,愣是让她晃了下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清辞没再说什么,扶她起身,便径直地走出林子,往军营的方向去。   不多时,虚影闪过,李成风跟猴似的从林间柳条荡过来,稳稳地落到地上,探出个脑袋。   “笙箫姐姐,殿下心意已决,早就做好了打算。”李成风和往常般劝慰人,从怀中取出个锦囊给她,“喏!这个是给您的。”   “嗯?”笙箫泛着泪光,将其锦囊打开。   “这是殿下吩咐的,在扬州给你置了间铺子,以后就能以它为生。”   笙箫回过神来,瞧着铺面的令牌,竟是她当年家中的铺子,沈清辞又将其买了回来。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她攥紧了令牌,唤道:“殿下......”   扎营内,到了换岗的时辰,两个在营帐外守卫的士兵刚回身,似有风从后拂过,一回头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刚刚有没有觉着看到个人影?”   “哪有,不过就一阵风,看错了吧!”   “是吗?”   二人不得其解,未及细想就过去了。   沈清辞进到营帐内,抬眼看去,林长缨正趴在床上的案桌,氤氲着淡淡的药香,加之这山楂茶他动了手脚,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他将林长缨扶好躺下,为她把着脉,亦是心下了然,可算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奔波劳累,殚精竭虑,加之体内霜寒毒性未稳,先前清淡饮食,使得她如今见到荤腥就想要吐,也是再正常不过。   思及此,沈清辞为她施了几针,稍稍安抚下来,让她睡得安稳些。   不料待他欲走之时,林长缨忽然抓住他的手,喃喃道:“清辞......”   倏地,吓得他顿时愣住,汗毛竖起。   难不成药失效了?难不成她醒了?难不成她没睡?难不成......   千万种难不成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须臾间,林长缨的头一偏,复又睡了过去,喃喃呓语着。   原来是在说梦话!   沈清辞长舒一气,揉着她手背的穴位,目光柔和,忍不住一笑。   怎么连睡觉都在想着......   忽地,营帐外传来异动,只听外面士兵唤道:“昔王殿下,今晚一切安好。”   沈清辞一怔,沈怀松!他怎么来了! 第96章 认定相守之人。   仅是须臾,在他进来之前,沈清辞便翻身躲到木施后,偏头而望,瞧着外面的情况。   沈怀松身披银甲,腰佩长剑,刚刚指点一番操练,路过林长缨的营帐,本来要交待的事白天和各中将都聊得差不多了,如今还是忍不住再来看看,不料刚进来就瞧见烛火微亮,她躺床上睡着了。   一时间,他左看看右瞧瞧,不知该如何是好,奈何微不可见地,他注意到案桌上未饮完的茶渗着点酸甜的山楂味,还令他在意的,是弥漫在空中淡淡的药香味,这味道似乎以前在某个人身上闻过。   沈清辞紧贴着木施,依稀见得他的影子晃动,不由得眉心微蹙。   这萧雪燃关键时刻跑哪去了.......   不多时,说曹操曹操到,营帐外响起士兵的唤声。   “萧姑娘,您来了,殿下也来了。”   伴随着声声口哨,萧雪燃提溜着狗尾巴草进来,不料一撞见沈怀松,顿时停滞住了,眸光微闪。   待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行了个礼,跑到林长缨前,将她护在身后。   “昔王殿下,这大晚上的,找我们小姐何事?”   沈怀松轻咳了几声,蹭了蹭鼻尖。   “没......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此次东瀛作战的问题,来讨论一下,没想到她这个点就睡着了。”   话音刚落,林长缨似是听到了嘈杂,嗫嚅了几句。   萧雪燃亦是心上挂念,这个点就睡了着实有点奇怪,轻拍着她的肩,唤了几声。   “小姐,小姐......”   奈何林长缨似乎睡得很沉,在梦中呓语着,惹得萧雪燃只好为她盖上被子,不料突然手腕一紧,林长缨抓住了她,喃喃道:   “清辞,要按时吃药,按时......”   絮絮叨叨地,似乎又说了很多叮嘱的话。   倏地,在场三人顿时愣住了。   萧雪燃余光一瞥,身后的沈怀松似是凝滞一番,讷讷地站在原地,待他回神过来,似是瞧见不远处的浮光掠影,黑影稍动。   “谁!”   伴随着一声厉喝,沈怀松掀开木施前的帘子,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萧雪燃走过来。   “你没有觉着这营帐内的味道和平时不太一样吗?”   “不一样?”萧雪燃嗅了嗅,这和平常有什么区别吗?   许是在王府这半年多,早已习惯这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更何况神经大条,不识香薰,又怎会轻易察觉。   沈怀松放下幕帘,缓过神来,看了眼熟睡的林长缨,冷声道:“没什么,本王先走了,你好生照料。”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萧雪燃耸了耸肩,走过去替林长缨捻好被角,感慨道:“将军啊!您这睡着了都还在想着人家......”   说至此,多是无奈,替她收拾着案桌上的卷宗,只余林长缨喃喃轻语,嘴角微扬,不知在做着什么好梦。   营帐外风吹簌簌,沈怀松顺着虚影追逐前来,掠过层层树影,及至小河旁,四周望见,未见一丝踪迹。   他微喘着气,心下拧成一团乱麻,总不会是......   思及此,身后跟来一队巡逻的士兵,只好先行回去。   待几人离去,树干稍压,沈清辞一跃而下,走上河边的石子路,眉心从未舒展,思虑深重,随即他讷讷地垂眸,目光落到腿上。   他攥紧了拳头,眸光更为深沉,回忆刚刚所见。   还是得尽快解决此事,和她说明才好。   微不可见地,他长叹一声,引得树上的猫头鹰咕咕叫,大眼瞪小眼的。   第二天一早,天边的鱼肚白掩映着晨光的熹微,林内啼鸣四起,露珠滴落,氤氲着清晨初醒的芬芳。   林长缨早早地起来,昨日难得好眠,今日愈发精神,接到江南地界周边小镇的巡检使来报,有从前线逃亡窜乱的倭寇躲在这附近的山村上,希望能借此肃清。   火堆烟气袅袅升起,时不时迸溅着爆蕊声,多是米粥的香气。   林长缨坐在小石碓上,吃着清淡的小米粥,神思忧虑。   最近临近江南时,韩太师给她飞鸽传书了些卷宗,事关魏家在江南家宅一事,萧雪燃不在军中编制,她打算先让萧雪燃去探探路,自己带人解决好眼下倭寇和黑市一事方为上上策。   思及此,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转头一看,原是沈怀松。   “来了,要粥吗?我给殿下盛粥?”   “哦......好。”沈怀松顺势坐下,以前他们两人也时常一大早围在火堆旁,吃着米粥馒头,聊聊近日的情况。   沈怀松接过粥,问道:“萧雪燃去哪里了?”   “嗯......没什么,我让她帮我回舅舅家拿点我母亲的东西,很快就回。”   沈怀松没再多问,本来就是为了避免冷场才随口问的,他抿了口粥,轻轻转着碗盏,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不料林长缨先开口了,问道:“出征前,回了趟林家,我听说心然去了大相国寺小住,这事殿下知道吗?”   沈怀松一怔,此事他的确不知。   林长缨见他这模样,也料想到一二,“我就随口问问,有些事强求不来,冷静一下对她也好,叔母说她的琴还在殿下那,有劳昔王保管了。”   “那你!”   几乎脱口而出,沈怀松顿时止住了,低低地看着眼前的火堆,掩映着眼底翻涌而来的情绪,末了,只得叹道: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你就这么......”   话说至此,积压了许久,如今问出来,揭开两人之间晦暗不明的面纱。   林长缨稍稍愣住,时不时迸溅的火星子到石子上,她喉咙微动,沉声道:“嗯,我认定他了,他是我此生唯一想要与之相守之人。”   亲口承认,莫过于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悬着的一颗心也终究落下。   他只得以树枝搅弄着火堆,来缓解这尴尬与踌躇。   林长缨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还记得当时我回门时和你说过的三谢,那亦是真心实意的,如今太子大势所趋,若无意外,你多年心愿就此达成,恐怕到时就不会和我们这些昔日同袍同坐而语了。”   沈怀松听着,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回忆起墨寒玉与他说的话。   林长缨并未察觉到他的异常,如往常般调侃着,起身收拾好,向营中走去,“昔王殿下别忘了今日我们还得分开带人肃清周边山村的倭寇,我先带人前去,另外两个山村就拜托你和中将了。”   说罢,神色回正,喃喃道:“抱歉,怀松。”   周遭山村多依着丘陵而建,小山林广布,村民时常种果树和稻田为生,如此亦最适宜藏躲,据消息来报,这些倭寇多藏于山林间的山洞,聚在一块又形成新的倭寇匪,借此打家劫舍。   林长缨一行人经过排查将其一网打尽,不料有些轻功极好的侥幸逃过围捕,逃窜于山林间,她下令,众人分开追捕,将其一一捉拿俘虏。   林长缨只身追着几个身法极好的倭寇,恍惚间,其身法轻功竟让她有些恍神,落点无痕,荡过无声,仿佛那晚在大相国寺所见之人那般。   思虑之下,她心生一计,在身后以东瀛话喊道:“你们!是东瀛人?”   忽地,这几人顿时停下了,面面相觑间,转身看向林长缨。   看来真的是......   趁此机会,林长缨皓腕微转,捻过梅花镖掷去,势如破竹般,扫过落叶风花。   他们才知中了计,奈何躲闪未及,有几人腿部中标,伴随着嘶声裂肺的惨叫,喊着东瀛话让他们快逃。   林长缨凝眉一紧,拔剑而向,“想逃!”   说罢,她足底一点,冲上去和他们几人交起手来,刀光剑影间,只余刺裂的清脆声,以此次昆吾石打造的兵器果然是锋利坚韧,加之磁性使然,剑刃似有牵引拿不住手的感觉。   刀剑相抵间,倭寇的小胡子几乎要翘上天,眼底泛着精光,原以为自己要赢,不料千钧一发之际,林长缨干脆借着磁性以其剑体为轴心,转了个圈反手握住剑柄划伤他的手,将其踢至树前,引得阵阵惨叫。   其余欲上的几人似是临阵后退,想上却不敢上,只得眼神交流着。   林长缨以渗着血的剑锋相对,冷声道:“你们,要不一起上?”   忽地,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欢呼唱山歌的声音,愈来愈近。   林长缨一怔,怎么会有孩子!   未及细想,抬眼望去,正有几个戴着茶花的孩子朝这边走来,还背着几个果篮,她顿时心生不妙,不料回过神来,余光只捕捉到几抹鬼魂而过,上前捉住那几个孩子。   不多时,孩子惊慌哭闹声响起。   他们拿着蹩脚的官话说道:“若是不想这几个娃娃死,就放下手里的剑。”   林长缨眉心蹙起,被掐着喉咙的孩子已是哭不出声来,只余止不住的泪花,发出呜咽声。   “好.....好!我放!你别动他们。”   说着,她两手举起,将剑放下,逐步朝他们走去。   几个倭寇一步步退到山路出口去,林长缨几乎屏着呼吸跟去。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逃了,快放了孩子们。”   倭寇以细小的眼睛瞧了眼身后山路,眼神交流间,似是打定了主意,一把将几个孩子推过去,林长缨顺势上前接住。   不料几乎同时,他们掷出苦无镖,似螺旋袭来,下意识间,她反手将他们护在身前,以背抵挡,紧闭着眼睛,不敢料想会发生什么。   倏地,金石恍珰声响起,伴随着几声闷哼,身后传来应声倒地。   她缓过神来,往后一看,所见之人再熟悉不过。   李成风冲到她面前,握着她的肩膀,已是满头大汗,微喘着问道:“你没事吧?”   “成风......”她讷讷地应着,似是被他这反应有点怔住了。   一听她唤着,她立刻松开了她,有些无措,颔首道:“夫......夫人。”   林长缨凝眉微蹙,上下打量着他,怎么这动作和称呼好像有点不太自然,而且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成风连咳了几声,复又颔首道:“殿下有点不放心,所以派我一路跟着。”   “哦......”   林长缨眉眼一挑,拉长了尾音。   “我们先把这些家伙抓起来再说吧......”   说着,欲转身走,不料林长缨却喊停了他,问道:“成风一向都是剑不离身的,你怎么两手空空的?”   倏地,李成风顿时止住了,微不可见地,汗从鬓间流落,依稀可见内里白皙的肤色。 第97章 真容“要是将来我和清辞的孩子有那么……   忽地,伴随着林外的骚动,手下将领将其余逃窜的倭寇捉回,一来到这,见这倒地不起的残局,问道:“军师,这是怎么了?”   林长缨回过神来,将李成风拉到身后,说道:“这几个倭寇被打晕了,前面不远处林子里还有个手受伤了,将他们擒拿,一并抓回到军营。”   将领沉声应着,注意到她身旁的孩子,一对上目光,吓得两眼泪汪汪,紧攥着林长缨的衣袖。   “那这些孩子......”   林长缨也觉着奇怪,随即蹲下,擦干他们的眼泪,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林子里?”   小姑娘顶着双条髻,手里紧攥着果子,嗫嚅道:“我们在那边的村庄住着,经常要来到这采果子......”   身旁几个小孩也跟着点头应声。   林长缨知晓,只好道:“你们先带他们回去,将他们身上的暗器要搜的一干二净,小心看管,他们狡猾得很,切莫中计。”   “是!那你......”   “我先送这些孩子回家,有事会以信鸽传消息给你们。”   “这种事怎么劳烦您亲自,还是我们!”   “好啦!你们这样杀气腾腾的岂不得把孩子们都吓着,什么时候也学得你们袁二小姐一样,婆婆妈妈的......”   林长缨调侃着,有意借口让他们将倭寇绑起来,还紧攥着李成风的胳膊,似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无奈之下,将领也只好应承,瞄了眼李成风,只觉此人非同常人,可也不便多问,就只好先行告退。   待他们走后,李成风讷讷地看向林长缨抓着她的手,眉心微蹙,心下已是五味杂陈,指腹沾着了些药膏,涂在鬓间。   落到此处,他的眸色更为深沉。   这还是第一次,沈清辞以这样的皮面出现在林长缨面前。   今早从江南主镇回来后,才发现她已经带人去山村里肃清倭寇,虽不像上阵杀敌般危险,可他心下不安,也只好到山林里查看一番。   不料危急之际,被他赶到遇上,只好现身出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忽地,回神之际,只见林长缨凑近他,五指在他面前挥了挥,悯笑道:   “成风发什么呆呢?”   “嗯......没什么。”他苦笑应着,尽量学着平日李成风的作风,搪塞过去。   林长缨似乎并不察觉到一样,衣袖一紧,垂眸而下,发现孩子们正拉着她的衣袖,圆咕隆咚的杏眼又大又亮,脆生生道:   “姐姐,谢谢你救了我们。”   林长缨只觉软糯的人儿可爱得很,蹲下与他们平视。   “救你们的,可不止我。”   说罢,看向沈清辞,竟是下意识地躲在林长缨身后,似乎有些怕。   沈清辞一怔,对上这几双清澈透亮的杏眼,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林长缨忍不住一笑,“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孩子的吗?”   的确,李成风可是王府那片的孩子王,经常和萧雪燃同街坊邻里的孩子玩,就连林长缨去善堂也不放过,时常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你身上不是有乌梅糖吗?”   沈清辞回过神来,幸好李成风自小爱吃,还经常塞给他,他都随身带着。   思及此,他从衣袖中掏出乌梅糖并蹲下,几个孩子怯怯地走过去,从果篮拿出自己摘的梨子,交到他手上。   “谢谢哥哥相救。”   沈清辞微愣,这是梨,还有,哥哥......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先前在寺庙前有小孩曾叫他叔叔,如今顶着李成风这张脸,没想到......   无奈之下,只好拍了下他们的头,只是看上去不太娴熟,动作僵硬。   林长缨一把抱起较小的小姑娘,笑道:“好啦!我们送你们回家,你们可要乖乖的。”   “好!”   孩子们脆生生应着,满脸欢喜,兴冲冲地将周遭掉落的果子捡起。   不多时,沈清辞也只好先行带他们回家,再想法子离开。   一路上,他抱在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只是这孩子圆鼓鼓的脸却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上去沈清辞抱的姿势并不舒服,害得他也睡得艰难。   奈何林长缨见怀里的小姑娘睡着了,替她披上外衣,盯着她酣睡的样子,忍不住抚过她的眉眼,捏了下这软糯糯的脸,亦是心生欢喜。   沈清辞捕捉到这一幕,讷讷地看在眼里,心下竟是五味杂陈。   路过满山茶花,氤氲着似有似无的清香,山林多啼鸣,时不时响起喜鹊的唤声,树影溅落在身上,遮挡烈日。   不料,林长缨喃喃道:“要是将来我和清辞的孩子有那么可爱就好了......”   倏地,沈清辞停下了脚步,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嗯?成风怎么了?”林长缨转身向后看,“难道我这么说很奇怪吗?”   沈清辞喉咙微动,讷讷道:“没什么,还以为你会不喜欢孩子。”   “怎会!”林长缨当即否认,“以前是比较少接触,现在想想,好像也挺好的,抱着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自然是心生欢喜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想等他腿好了再说。”   说罢,继续往山路上走,沈清辞跟在身后。   几个大孩子左看看右瞧瞧,怎么觉着这两人之间有点奇怪......   随即拉了下林长缨的衣袖,问道:“姐姐,原来你成亲了呀!那个人叫‘清......辞’?”   “是啊!”   林长缨眸光微亮,皓腕微转,想和他们分享一番腕上的飘花玉镯,“这个!我夫君送我的,好看吗......”   “哇!好看好看,我阿爹也经常送阿娘玉镯。”   “我阿爹也是!不过阿娘都舍不得带,都放起来。”   ......   正所谓几个小孩可顶天,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什么都能说说,就连怀中的小孩也醒了过来,屁颠屁颠地要和他们一块玩。   沈清辞从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眉眼放柔,手上还攥着孩子们给的梨。   放眼望去,几近黄昏入夜,天边的烟云为山林染上一抹落霞,泡的人脸红通通的,来往皆是结束采茶农作的村民归家,烟囱袅袅升起,氤氲着饭菜香。   林长缨二人将孩子们送回家,走在这田间小路上,周遭多为千水万河环绕,倒映着二人浅浅的影子。   沈清辞在前面走着,思虑之下,正想着如何脱身。   不料忽地,颈边只觉寒意,余光一瞥,剑刃压在他脖颈上,只听到身后冷声一句:“你是谁?”   沈清辞一怔,背后发凉。   “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是......”   说着,林长缨的剑又压了压,“若是成风,肯定会问雪燃在哪里,你却一句都没提过。”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他自是知道她派萧雪燃去打探消息,但也的确忘了这茬......   几乎一瞬,周遭似是凝滞一番,林长缨微眯着眼,紧握着剑柄,势必要将此人真面目撕下,捉拿起来。   沈清辞抿着唇,看来得走为上计。   仅此瞬间,二人同时动身,沈清辞抽出腰间软剑。   林长缨一怔,软剑?难不成是魏家老宅那晚......   银光烁烁下,两人来回过了十几招,风过林梢,剑锋所过之处,杂草纷飞,刀剑划过,只余刺耳微鸣声,掩映着二人的面容。   剑格相抵之间,沈清辞忽然心下绞痛,眼前事物竟慢慢模糊至化为虚影,只余剑影余晖,耳畔微鸣,六觉渐失。   林长缨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趁着空档,想要挑起他的剑,不奈何沈清辞心下一横,凭着感觉了解,想点了她身上几个穴位,动作稍缓。   她立刻反应过来,往后躲避,不料河边湿滑,脚下一空,身体往后倒。   沈清辞依稀见得这一幕,反手拉着她的手腕,不料林长缨一手反擒拿,反将他拉过去。   “噗通”一声,二人落入水中,吓得周遭蜻蜓蝴蝶纷飞。   江南多是浅河,只到膝盖上,林长缨从水里挣扎而出,这人在落水之际挡在她身后,如今已是不省人事。   林长缨干脆将他翻过身来,不料待看清面容之际,她顿时愣住了,心下一紧,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   眸光尽碎间,她捧着他的脸,颤声唤道:   “清辞......” 第98章 喂药“居然敢骗我......”……   夜晚,静谧无声,挂在廊檐下的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满眼望去,尽是山村间的万家灯火,时不时传来夏蝉知了声,引得孩子们在庭院铺上凉席,吃着西瓜来赏月乘凉,奈何其中一处庭院旧宅似乎不太太平。   “大夫,拜托您快点......”   林长缨轻声催着,一边拉着村里的老村医往旧宅里赶,神色慌张,和上次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村医满头华发,忍不住抹了把虚汗,叹道:“姑娘,老夫这都一把年纪了还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人。”   前方山路昏暗,村庄多是依山而建,林长缨心里着急,干脆背起村医以轻功往旧宅里赶,妥妥地让村医感受了一把上天入地。   待落地之时,整个人都吓白了,眼冒金星。   “姑娘,您这功夫也是出奇的好呀,老夫怎么好像看到星星了......”   “大夫,星星有的看,先看病吧!”   林长缨一把将门推开,将他带到沈清辞安睡的床榻旁,已是火烧眉毛,没闲心开玩笑。   “大夫,您快看看他,我与他落入水中,可他到现在都还未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医捻着须白的胡子,开始在他的寸关尺上把脉,摇头晃脑起来,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这脉象气冲横象,似股强劲有力的清泉流淌在其中,绝非寻常人的脉象,这还是第一次见......   林长缨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大夫,还有他的腿,他以前腿走不了,可现在突然能走了是怎么回事?或者说,现在他的腿有没有事啊!”   “腿?”大夫一怔,从药箱中取出小锤子,掀开裤腿,轻揉着他腿上的膝盖,以小锤子轻轻一敲,却有下意识的反应,随即以药敷试探,皆是如此。   大夫似是得到了什么结论,肯定道:“他的腿本来就没事啊......根骨将养的好,可比一般青年人健壮得很,看来亦是习武之人。”   “真的!”   林长缨眸光一亮,可算是松了口气,笑着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慢慢回过神来,她讷讷地看向昏睡的沈清辞,眸中亮光逐渐暗淡下来,笑容渐失。   所以他的腿本来就没事。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都在骗大家,还有她......   思及此,她喉咙微动,缓了下神,问道:“那他为何现在还不醒,身上可有别的伤病?”   许是山村里的村医学艺未精,并未看出沈清辞儿时曾膝盖碎裂之旧伤,如今更是不知体内奇怪脉象何为。   无奈之下,只好先行施针,刺激他的穴位来看看能不能唤醒他。   村医的手颤颤巍巍地,轻捻着针,按压着穴位,几乎可见内里青筋,一针催下,银针没入。   不料仅此一瞬,银针似是受到什么冲击,微微耸动。   林长缨横眉一紧,忽然觉着不对劲。   “小心!”   几乎须臾间,林长缨将大夫拉过来,银针被一股力弹出,直射横梁。   村医顿时愣住了,吓得目瞪口呆,呆在远处,林长缨看在眼里,不由得凝眉微蹙,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   村医连咳几声,不想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感慨道:“你家夫君这内力强劲,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敌,如此看来,老夫先给你开几服药,大概明日,便可醒来。”   “哦......好......”林长缨喃喃地应着,似是仍未回过神来。   “不过他这衣服都浑身湿透了,你不替他换下,可是会感染风寒的。”   “这......”   林长缨顿时语塞,思绪混乱下,想起刚刚虎子拿来的一套衣服,连忙将其拿给村医,还不忘加了些银子。   “那个......大夫,有劳您今晚跑一趟了,不如您替我换吧!刚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我......我先去找虎子了,还未答谢他爹娘借我这旧宅呢!”   虎子还是今日林长缨他们相救的其中一个孩子,长得像个小胖墩,热心肠得很,今晚见她扶着沈清辞在走在山路上,二话不说地就带他们到这老房子来。   说罢,几乎落荒而逃,引得村医始料未及,在后面喊着,却只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房檐中。   “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就知道给我这把老骨头多功夫做......”   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应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虎子他们拿了些吃食过来,林长缨也照着药方熬好了药端过来。   见他仍未醒,她不免心绪忧虑,问道:“大夫,他还未醒,这该怎么喂药?”   “这个简单。”   村医似是习以为常,从药箱取出似是细柳材质的软长管,只见村医轻捏着他的下巴,将软长管抵至他的喉咙,将汤药缓缓续到内里。   只不过见他忍不住地发出闷哼,眉心微蹙,这到喉咙几乎是要作呕。   “大夫,还是我来吧,这样子他肯定难受得很。”   村医眉眼一挑,这小娃娃能有什么办法......   林长缨低低地看着这碗黑得发亮的汤药,有些犹豫,苦笑道:“大夫,不如你们先回去吧!今日有劳您了。”   虎子自是个机灵的孩子,一屁股跳下椅子,说道:“神医爷爷,我先送您回去吧!我阿娘酿了些青梅酒,您肯定喜欢。”   说着,一边拉着村医到门口,村医顿时喜笑颜开,和他唠叨着的这时节的青梅酒,絮絮叨叨地出了庭院,还不忘叮嘱林长缨一番。   林长缨连声应着,待他们走后,房内归于沉寂,只余他们二人,时不时迸溅着爆蕊的火星子,氤氲着苦辛的药味。   林长缨缓了口气,拉着椅子坐到他面前,搅着微烫的汤药,思绪混乱其中,终究气不过,蹦次一声,她将汤匙重重摔回汤药里,咬牙道:   “居然敢骗我......”   奈何对上他惨白无血色的面容,多是不忍,坐到床边,先行饮了口汤药,轻捏着他的下巴,吻上他的唇,将汤药渡到口中,随即轻轻抬着他的脖颈,让他咽下去。   如此循环往复,花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喂好汤药。   末了,林长缨替他盖好被子,见他神色稍稍平复,似是沉睡在梦中,气息悠长。   林长缨讷讷地看着,随即习惯性地以指腹轻抚着他的眉眼,顺过鬓角,直至下巴,轻擦着嘴角药渍,只余烛火掩映着眼底翻涌而来的情绪,将她的影子拉长至窗格。   只听闻一缕叹息:“清辞,你可一定要醒来啊......”   第二日一早,昨日被救的几个小孩都跑来林长缨这找她玩,还拿了许多当地自家做的麻薯糕点来,在庭院内玩得不亦乐乎。   在这之前,林长缨已经从信鸽那了解情况,沈怀松那边还需要些时日,中将只好先把抓到的倭寇余党先押回江南主镇上,林长缨亦可借着这段时间来调查蔡全成一事,和萧雪燃还有江南商会的联系也从未间断过。   忽地刺裂一声,伴随着振臂一挥,柴刀落下,木头顿时四分五裂,变成烧火的细柴。   一时间,坐在门墩上的四个孩子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张大着嘴,眼睛微愣。   几乎一瞬,四人同时鼓起掌来,热烈非凡。   只见林长缨熟稔地手起刀落,一刀劈下去,细柴四落。   奈何眉心从未舒展,每砍一次柴,林长缨都念道:“混蛋沈清辞,混账沈清辞,坏蛋沈清辞,骗子沈清辞......”   如此循环往复,轮流着来。   四个小孩眨着圆咕隆咚的杏眼,似是大大的疑惑,虎子亦是忍不住问道:“长缨姐姐,沈清辞是谁啊?他不是你夫君吗......”   “他!”林长缨顿时语塞,这倒是没否认,只道:“反正就是个大骗子,你们,可千万不要学,知道吗?”   四小孩面面相觑,竟是如此默契地点了点头。   奈何几人不知,庭院外的声响传入房内,惊扰梦中人。   沈清辞的瞳仁微动,缓缓醒过来,待他回过神来,起身发觉这是类似于村屋的房子。   微怔之下,注意到庭院外是林长缨的声音,便想起身去看。   不料声声刀落,细柴乱飞,伴随着林长缨赌气的暗骂声,传到他的耳畔,一时间,心跳也跟着加快,他直勾勾地盯着被五马分尸的木头,听着自己的名字。   不由得抚着心口,不知为何,竟有种感同身受,直冒冷汗。   思绪复回,才回想起来昨日二人落水,所以他假扮李成风一事她已经知道了......   忽地,心下已拧成一团乱麻。   未及细想,门外脚步声传来,几乎瞬间,沈清辞立刻跑到床上,钻回被窝里,好好地盖着被子,假装从未醒来。   奈何微不可见地,紧攥着手,屏着呼吸。   林长缨推门而入,手里还端了碗刚熬好的药,见此状,不由得眉心一凝。   怎么这被子这么乱,明明今早还好好的...... 第99章 睡觉“我冷......”“冷着……   林长缨带着这样的疑问,合上了门,许是经久未修的老宅门,伴随着嘎吱声,她合上了门。   倏地,沈清辞心下一紧,似是死到临头。   林长缨先将药放到案桌上,坐到他床边,只见沈清辞额间渗着汗珠,缓缓流至鬓间,汗湿在枕头上。   落到此处,林长缨眉心微蹙,回想过来他的确是体热之人,时常流汗,昨晚看护还老是要替他擦拭着。   思及此,他打来一盆水,手帕沾湿。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敲声,她去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虎子和一堆什物。   “诶唷!我快撑不下去了,姐姐快帮我拿拿!”   虎子的脸累得扑通扑通的红,似乎吃奶得劲都拿出来了,林长缨反应过来,立刻替他拿着,他才缓过气来。   奈何一靠近,这似有似无的奇异味道立刻熏醒了她。   “这是......榴莲?”   “姐姐,你知道这个?”虎子眸光一亮,本来还想说道说道。   “以前有南洋商队到江南卖过这个,这里还有......仙人掌和核桃?”   “这些都是我爹娘从集市淘来的,榴莲想让您尝尝鲜,仙人掌是因为这老宅太久没人住了,放些仙人掌好,核桃就不用说了,给你补身体......”   絮絮叨叨地,活像个小话痨。   林长缨眉眼一挑,看向床上的沈清辞,忽然想到个主意......   谢过虎子后,林长缨回到房中,捻着手帕,替他擦拭着额间的汗,还顺带擦了下手和脖颈。   奈何微不可见地,她轻揉着他的手背之时,指尖似乎有些微动。   这下意识的动作,沈清辞不由得憋了一把汗,呼吸凝滞。   林长缨还以为最近太累,晃了下神看错了。   思及此,她搅拌着放凉得差不多的汤药,尝了下足以入口,奈何这苦辛着实令人难受,如昨晚般,她先行饮了一口,轻捏着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唇灌入汤药。   忽地,沈清辞紧攥着被褥,紧闭眼睛,只觉这汤药缓入舌尖,流过喉咙,这再熟悉不过鱼腥草的味道顿时充斥着喉间,仅是须臾,他下意识地动了下舌尖。   “嗯?”   林长缨一怔,稍稍起身,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目光逡巡间,注意到他紧攥着被褥的手,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未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俯下身去,没有汤药灌入,只是单纯地吻他,撬开齿间,咬了下他的舌尖。   几乎一瞬,沈清辞吓得一激灵醒来,坐起身,恰好对上林长缨审视的目光。   “早就醒了?”林长缨双手覆在身前,面色平静。   沈清辞轻咳几声,试图缓解刚刚的尴尬。   “也......也没多早,就刚刚。”   不过回过神来,他复又问道:“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林长缨起身,将汤药递到他面前,嘀咕道:“遇到你就无师自通了。”   沈清辞微愣,眸光微闪间,竟是一时语塞,目光落在她给的这碗汤药,许是这大夫认为他在这三伏天中暑,就给他下了这药方。   虽然无用,沈清辞还是将其一饮而尽,说道:“长缨,我......”   “选一个吧?”   “啊......”   “喏!那边!”   林长缨轻声说着,看向案桌那边,入眼皆是榴莲仙人球还有一堆核桃。   沈清辞顿时懵了,这是......   “是跪榴莲呢?还是跪仙人球呢?任殿下选择。”   忽地,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那他的腿估计真得废了......   奈何林长缨压根没给他选择的机会,丢下冷哼一声,搬着案桌上的东西出到庭院。   “等一下!长缨,我!”   沈清辞忙不迭地穿好鞋子要去追,不料刚起身,忽然一阵眩晕打过来,眼前的事物竟逐渐化为虚影,耳畔微鸣,顿时无声,他立刻以银针施压,内力催息,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这嗅觉味觉倒还能瞒着过去,可这看不见听不到该怎么办......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缓了口气,平复神色,整理好衣裳连忙跟了出去。   这一日,在这老宅子庭院玩的孩子见到几番奇象,左看看,右瞧瞧,不由得惊叹。   林长缨砍柴时。   沈清辞:“我来,我来就好。”   林长缨将柴刀丢给他,然后走开。   林长缨晒果干时。   沈清辞:“我来帮你。”   林长缨拾了一堆果干给孩子们,然后走开。   林长缨煮糖水时。   沈清辞:“我来!厨房小心,不是!你小心点......火!”   林长缨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开。   ......   四小孩坐在门墩上,吃着果干,似乎津津有味地瞧着这一幕。   “怎么有点像我阿娘生气的时候,阿爹去哄。”   “我阿娘就不一样,每次生气都会追着阿爹打,阿爹又不敢还手。”   “那我阿娘才厉害,干脆直接回外公外婆家,让我阿爹自己做饭......”   叽叽喳喳地,如同廊檐上瞧着好戏的两只喜鹊,从未停歇。   沈清辞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吓得他们纷纷躲在门后,探出个脑袋,只留几双亮晶晶的杏眼,虎头虎脑地。   他虽生得一双温柔缱绻的桃花眼,奈何其内里的情绪对人还是颇为不一样,许是孩子们纯净的心灵所见和大人不一,总感觉沈清辞身上并非是旁人所能接近的,每每都忍不住往后退。   沈清辞无奈,连小孩都那么怕他吗......   不过一刻,虎子倒是挺有胆的,探出个脑袋,说道:“你!你就是长缨姐姐口中的沈清辞?”   沈清辞一怔,只好应道:“嗯。”   “原来就是你!害得长缨姐姐昨晚可担心了好久,一晚上都没睡。”   “昨晚?”他难得昏昏沉沉的,昨晚记忆全无。   “是啊!昨晚半夜你突然起热,急得她跑去找村医先生,给你熬药,敷冰块,换衣服,泡药浴都是她一个人干的,今早我阿娘来看,才发现她坐在椅子上睡着还落枕了,幸亏我阿娘有膏药这才好点......”   沈清辞恍然大悟,难怪今天见她总是揉着脖子......   思及此,他垂下眼眸,讷讷地看向这箩筐里的药渣,还有旁边一筐的湿衣。   夜半时分,与上京繁华街市不同,村庄静谧无声,只余盈盈萤火勾芡,在草丛中玩起了捉迷藏。   伴随着旧门嘎吱声,沈清辞沐浴完后走进房里,抬眼望去,林长缨正侧睡在床上,背对着他。   沈清辞轻手轻脚地关好门,将屋内檀香换成自己的香料,随即走到床边,以为她睡着了,便掀开被子他躺在她身旁。   不料刚躺下,被子忽地从指间划过。   林长缨将他那一半的被子都卷了过去,又往墙边挪了挪。   沈清辞眨了眨眼睛,虽然他的确不冷,但还是喃喃道:   “我冷......”   “冷着。”   冷声寒调,丝毫不顾及情面。   沈清辞无奈,只好乖乖平躺在床上,时不时看向她,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奈何林长缨终究是心软的人,不过一刻,只见她一手挥去,就把被子丢回到他身上。   沈清辞松了口气,无奈一笑,顺着被子将她薅过来,抱在怀里。   “啧!”   林长缨尝试挣脱着,一脚踢到他腿上,可谓是怨气满满,不料沈清辞却架住她的腿,手臂圈着她,害得她愣是丝毫都动不了,完全被禁锢住。   她一下子火气上来,刚想转头骂他,一掌劈去,不料忽地,只觉着肩背一阵温热袭来,指腹轻柔,强而有力地按压着她的脖颈。   “嗯唔......”   下意识地,她忍不住发出闷哼,面色忍痛。   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轻语。   “别乱动,落枕若是不及时修正,会留下病根的。”   林长缨只好束手就擒,放弃了挣扎,躺在他怀中,只觉熟悉的药草香萦绕在侧,她这段时间,大小事情不断,少有睡得着,如今肩胛被揉的舒缓,难得困意袭来,眼皮一抬一合间,竟觉得沉重,缓缓睡过去。   沈清辞知她睡着了,以银针针灸,再以提前准备好的药草热敷,这才安心下来,随即如往常惯例般,探着她的脉搏。   依旧是毒血似有似无地浮现在筋脉处,只是比以往少了许多。   回想临行前温君珏的嘱托。   “不可受刺激以致心绪浮动大,不可外毒侵扰,不可......”   诸多不可,这么多年来教习医术他已是心知肚明,这些道理他又怎会不知......   想到此处,他的眸色渐深。   不料倏地,怀中人稍动,林长缨似是沉浸在梦中,翻了个身,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甚至多了几分听不懂的呓语,和以往在王府一样。   沈清辞心下不忍,抚过她鬓间的碎发,想要俯身落下一吻,却忽然听到喃喃的梦话。   “大骗子......”   一时间,他顿时凝滞住了,眸光微闪间,眉眼放柔。   “还在生气呢?”   回应他的,只余几句嗫嚅,嘴角还留着口水,沈清辞终是无奈,替她擦拭着,随即抱紧了几分,不愿松开,也没再做什么。   只余房内药香氤氲,袅袅香薰升起,随着窗缝渗进来的凉风,缓缓散去。   第二日清晨,林长缨醒来,起身时伸了个懒腰,肩颈和腰都舒服许多,还真是难得的好觉。   待缓过神来,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回想昨晚,不免生疑。   “人呢?”   随即她起身穿好衣裳,在庭院内寻着,不料这宅子里空无一人,连早应该在这个点跑来热闹哄哄的孩子们也不见了。   只余疱屋正小火煮着的甜汤,时不时迸溅着爆蕊的火星子,其余静谧无声。   落到此处,她四处张望着,喉咙微动。   不知为何,顿时脊背发凉,心生不安,喃喃唤道:   “清辞......” 第100章 实话你也想要金明殿上的那个位置吗?……   初晨熹微,和光同尘。   于茶山上抬眼望去,漫天茶花绽飘零,随处可见往来采茶耕作的农民,草场莺飞间,忽有虚影飘过,行于丘陵山路,   林长缨将老宅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仍不见人影,就连那几个孩子家中都去过了,只是家中长辈都说一早就出去了,还叫她莫要着急,许是去哪偷玩了。   奈何林长缨坐立不安,一刻也等不了就出去寻人。   “老伯,您有没有看过一个这么高,生得双桃花眼的男子,或者是还有虎子他们,他们有没有在一块?”   “大娘,您有没有注意到像我这样的外村人,这里眼尾有颗痣,穿着月白长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   ......   一路在山路田野间问,结果都没有消息,直到在上山路上遇到砍柴的柴夫,说有印象有个男人带着几个背着箩筐的小娃娃进果林摘果子,她忙不迭跑过去看。   不料刚没走几步,脆生生的童谣响彻山林,似有环绕于耳畔微鸣,微怔中,眼瞧着一抹月白身影于山路上走来,在晨曦间,微光迷了眼,只觉微风袭来,吹散他鬓间的碎发,依稀掩映着他眼底的琥珀眸色。   一时间,她竟晃了下神,讷讷地站在原地。   倏地,童谣声止,两边对立而望,沈清辞这才注意到在山口的林长缨,不由得一愣,孩子们亦是顿时怔住,对上林长缨肃穆沉寂的眸光,咬着果子都觉着不香了,颇有出来出来干坏事被阿娘逮着的感觉。   沈清辞回过神来,问道:“长缨......”   林长缨低眸一笑,抬眸间复又敛回笑容,眼里精光泛起,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这混蛋,你去哪都不说一声。”   “等等!你先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还说什么!昨天一天都没说,你这混蛋,还以为你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我哪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这大骗子!”   一时间,山林内纷纷扰扰,两人随即展开转圈迂回相对之法,围着孩子们你追我逃的,吓得喜鹊惊飞,落了一堆叶子。   虎子忍不住咬了口梨,吧唧着嘴,就像个老小孩,和孩子们头头是道。   “这可能就和我阿爹一样,惧内......”   “惧内?不止吧!以长缨姐姐那天杀倭寇大坏蛋的架势,他现在应该早就被的抓住狠狠揍一顿了吧!”   “嗯!有道理,问题是他们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不就想吵吵架嘛!”   ......   虎子一语惊醒中梦中人,孩子们觉着甚是有理,点了点头,咬了口梨,动作如出一辙。   话音刚落,沈清辞拉住了她,扣在怀里,在耳畔沉声道:“是我的错,以前说过,不留你一人的。”   “哦哇喔......”   虎子连忙闭起眼睛,还不忘用胖嘟嘟的小手给弟弟妹妹们捂眼睛,虽然这和没捂没什么区别,自己也忍不住偷看。   “你!”   林长缨觉着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了,喊道:“先松开。”   沈清辞这才舍得松开,只见她拂了下衣袖,嘀咕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沈清辞一怔,这还是在她喝醉酒的时候说的,不记得也是正常。   “没什么。”沈清辞应着,看向这些孩子,“今早这些孩子来玩,我怕他们吵着你,就带他们出来摘果子了。”   林长缨眉眼一挑,倒是少有的见他和孩子相处,以前还以为他不喜欢闹腾,也不喜欢孩子......   沈清辞见她来寻人的模样,已是满头大汗,头发微乱,想必定是心急得很,随即拿出手帕擦拭着,柔声道:“我们回去吧!回去和你同说。”   “嗯。”   林长缨拂开他的手,应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帮着孩子们拿箩筐的果子,径直地往前。   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逃避。   虎子见此状,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感慨道:“果然如我们夫子教的那样,这就叫‘任重而道远’啊......”   沈清辞余光瞥了他一眼,吓得他连忙跟上去,苦笑着道:“我......什么也没说,姐姐!等等我们。”   说罢,一溜烟地跑上去,害得身后的孩子也跟上去。   沈清辞终是无奈,只好跟了上去,奈何微不可见地,眸色更为深沉,神色凝重。   老宅疱屋,氤氲着甜汤的香味,孩子们在庭院的天井玩着,时不时和往来的蜻蜓蝴蝶玩,多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林长缨饮了口甜汤,只觉甜而不腻,软糯适中,倒也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随即看向他,这个忙着做果干,这还是江南的特产。   回想他所说,问道:“所以,七岁那年秦皇后将你推下金明阶,你的腿没有受伤,本来就没事。”   沈清辞一怔,点了点头,“嗯,的确本来就没事。”   林长缨坐在木栏上,晃着脚,不知为何听到的第一时间还是松了口气,幸亏儿时的他并未经历这些伤痛......   “不过,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沈清辞给她多盛了一碗甜汤,说道:“那个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林长缨缓过神来,脱口而出,“温太医!等等!那我之前问成风的师父,不会也是......”   林长缨这半年多以来时常看李成风练剑,回忆前天两人短短交手所见,总感觉他们的身法步调极为相似,想必是师出同门。   “嗯!成风的确是我师弟。”   “好啊!原来连成风都瞒了我们那么久,不过......之前不是说他师父隐于江湖,不问朝堂事吗?”   “师父以前本来就是江湖中人,曾拜于江湖剑宗名下,学习铸剑和剑术,后来听闻他师兄被追杀,机缘巧合下,他入前朝大周皇宫,如今被宫中誉为老神医,的确是不想问朝堂事。”   不过当年具体缘由如何,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都是上一辈的事,他也不想多说。   林长缨无奈地摇摇头,难怪第一眼见温君珏总感觉来者不善,原是多年沾染的江湖杀气,加之她还有可能将他这宝贝徒弟拐走,也不能怪人家未必不想她一番。   思及此,她沉声问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你都和成风还有温太医在外面游历,以腿伤瞒于众人,只为躲过上京权欲的乱局,让大家不要注意到你。”   沈清辞微愣,这倒是温君珏实质希望的,只是多多少少还是出现了几分偏差。   “嗯,不错。”   “还有一事,我希望你能和我说实话。”   忽地,林长缨将碗放到案桌上,一跃而下,走到他面前,神色平静,看着他的眼睛。   沈清辞只觉自己心下打鼓,喃喃问道:“什么?”   “你......”   林长缨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也和太子还有昔王一样,想要金明殿上的那个位置?”   “没有!”   话音刚落,沈清辞便当即回复,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   见她稍稍愣住,沈清辞连忙扶着她的肩,说道:“那个位置我从来都没想要过,长缨,其实我只想!”   倏地,大门传来咚咚敲门声,似乎有些不耐烦心急,只是这敲门声间断似乎有些次序排列。   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跑去开门。   沈清辞缓了下神色,喉咙微动,只想......只想什么......   林长缨拔出门栓,不料门一开,对上来者的目光立刻就被抱得满怀。   “小姐!您真的在这里,我跟着我们平南的信鸽找到这来的。”   “雪......雪燃?”林长缨一愣,昨天才通过信没想到今日那么快就找到这来了。   “哦!对了!”   萧雪燃似乎回想到什么,一副要告状的样子,从门外一直拉着个人进来。   “你给我进来,快点!”   “等一下,雪燃.....”   林长缨眉眼一挑,这声音不会是......   果不其然,李成风被她生拉硬拽到面前,他只得苦笑着挠挠头,颇为尴尬,两人一如既往般。   “小姐,我跟您说,我去主镇上打探消息,就感觉一直有人跟踪我,我就干脆用计将他引出,没想到竟然是他,一直从上京跟着咱们。”   “明明是雪燃你太狡猾了,假装落水逼我现身救你,然后才想起来你本来就出身水乡,怎么可能不会水......”   “那明明是你傻,这么简单就被钓出来了,这潜伏学成你这样的都不知是谁教的!”   “我教的......”   不多时,从疱屋传来一句幽幽轻叹,二人只见沈清辞从疱屋庭院走来,身上竟然还束着做饭用的蔽膝。   仅此一瞬,二人同步吓得往后一仰,不知是因见人,还是见人的这副模样......   李成风看了眼林长缨,眸光尽碎,心道:“殿下怎么会在这,不会夫人已经......”   奈何萧雪燃似乎更大反应,连忙躲到林长缨身后,擦了下眼睛,盯着他腿。   “你!你真的是沈!不对!”萧雪燃只露出个头,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可有点不好惹,吓得她声音放柔,喃喃问道:“安王殿下?”   沈清辞终是无奈,“本王不才,的确是没教好......”   随即看向李成风,吓得他正襟危站。   这下好了,两人竟然都暴露了,还真是出门前未卜一卦......   萧雪燃拉了下林长缨的衣袖,似乎想得到她的回答,只见她眉眼稍扬,笑道:“嗯,是他。”   四人于江南重逢可谓是惊心动魄,这落在懵懂的孩子来说只觉着好玩,虎子不由得喃喃道:“这些大人可真奇怪......” 第101章 同道 第一次仰头看你......……   这一日,沈怀松传来信鸽,西边逃窜的倭寇已尽数捉拿,即将启程回军营,林长缨也打算明天一早回去,萧雪燃也和主镇中的舅甥那得到消息,有意去趟魏家的祠堂祖屋。   入夜时分,林长缨和萧雪燃围着篝火烤土豆和红薯,孩子们偏偏要去田野间抓蛐蛐,引得休息的水牛哞哞叫。   林长缨以树枝挑弄着篝火里的细柴,讷讷地瞧着,艳如滔天的火掩映在她的瞳水里,似是沉思其中。   萧雪燃瞄了她一眼,将红薯翻了个面,几次欲说出口可到最后都止住了。   多年相处,林长缨怎会不知,悯笑问道:“怎么?有事要问我?”   萧雪燃将红薯搭在架上,正色道:“小姐,我之前就觉着他古古怪怪的,现在一看,难不成你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我知道。”   林长缨沉沉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所以我在等,等他想好了再告诉我。”   “可是......”萧雪燃欲言又止,到最后却又无话可说。   林长缨掰着红薯到碗里,为其浇上蜜糖,甜腻的滋味在空中弥漫着,引来蝴蝶环绕。   “他心思太重,我又不能替他分担,如今江南形势严峻,也顾不得这些私情,而且我打算......”   萧雪燃眉眼一挑,喃喃问道:“打算什么?”   “我打算此次事成后,立下功劳,和族中长老商量,向陛下拿回兵权。”   “这......”萧雪燃一愣,“您!您不是不打算管这上京的事了吗?还说什么,要和他出去一趟。”   林长缨微怔,眸光暗沉下来,沉声道:“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叔父说得对,有剑不用和无剑可用是两码事,最近我总觉着心里不安,可能上京要变天了。”   说至此,她攥紧了手中树枝。   今日问他是否想要皇位之时,他的反应终是令她多少有点在意。   奈何二人不知,于这田野灌丛后,沈清辞正和李成风拾树枝回来生火,听到这一幕,他们耐心听着,只见月辉四溅,落在他们的脚边,身影掩映在暗中,不露声色。   李成风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整个人浸在树影下,忍不住小声唤道:“殿下......您这是......”   “没什么。”沈清辞缓过神来,“我们出去吧!”   说罢,捧着树枝走出去,李成风连忙跟上。   微不可见地,沈清辞讷讷地看向不远处的她。   难不成,真如墨寒玉所说,自他们出生起,二人的身份便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一个亡国公主的前朝余孽,一个推翻前朝的将军之女,更何况三年前之祸还间接出自他手,这其中孽债恐怕真是要纠缠不清。   不多时,林长缨叫回虎子他们来吃东西,难得这蜜糖拌红薯她都还是会的,加上沈清辞做的甜汤,也算是放过了疱屋,不像先前在军中差点炸厨房,引得伙头兵见她进疱屋就请手下留情,时时盯着。   李成风终究是孩子王,不过一个下午就和他们玩开了,指挥着他们坐好来分碗碟,萧雪燃在旁帮忙。   只有沈清辞一人正折着树枝丢进火堆里,默不作声。   不料肩膀一紧,回头就见林长缨在身后拍了他一下,拉着他的手,说道:   “我们去走走吧!难得孩子们交给成风照顾。”   沈清辞应声,由着她拉去,走过这田野间,多是夏蝉鸣叫,静谧安宁。   萧雪燃注意到原本想跟上去,却被李成风拦下了。   “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吧!”   无奈之下,她只好作罢,余光仍忍不住瞥过去。   林长缨走在水堤高地上,狭窄陡峭,两人隔着一条灌溉的小水沟,谁都还没跨过去,偏偏她比旁边的沈清辞高了个头,害得他时常怕她摔着,以手扶着。   随即问了些上京和林家的情况,她也算是放下心来,无后顾之忧,看了眼树下的他们,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成风和雪燃怎么样?”   沈清辞眉眼一挑,不知是不是被她逗笑了,“你这什么时候干起红娘的差事来了?”   “哪里!我这干的明明是你父皇的差事,老实说,要不是陛下当时阴差阳错地乱点鸳鸯谱,我们也不会遇上,更不会有今日。”   沈清辞低眸一笑,哪里来的阴差阳错,不过是事在人为......   “不过说实话,成风既然说是打小跟着你的,那你们是怎么遇上的,难得这使重剑的好苗子,要是被我的叔伯看见,估计......”   沈清辞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从腰间取出一块乌梅糖给她,徐徐而道:“成风是我和师父在外游历时遇到的,当时他正在街上乞讨,被当地商户的小孩欺负,抢他的东西,我便救下了他,后来才知他死命护住的竟是几颗乌梅糖,见我帮他夺回,立刻眉开眼笑的,牙齿被打掉了都不知道,还将糖分给我,当时我就在想不过几颗糖这小傻子怎么笑的那么开心,后来才知他家原本是做乌梅糖的,只是突发瘟疫,家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人,成了孤儿。”   林长缨耐心听着,“所以后来......”   “后来师父见他骨骼与寻常孩子不一样,多方训练下,觉得他是练重剑的好苗子,就将他收为徒弟,留在我身边。”   “难怪他总能这般苦中作乐,这可和雪燃的苦大仇深可不太一样。”   沈清辞眉眼一挑,不由得拉长尾音,似乎有些好奇。   “这件事也是听父亲说的,当时萧大侠被追杀,父亲就赶去相救,没想到寻到了萧大侠的踪迹,却听人说他在与人厮斗中摔下悬崖,尸骨无存,但是尚有一女仍流落在外,父亲便去寻,寻到她时,她就躲在巷子口角落,死死握住那把明月剑,不说话,靠近她就害怕,拿了吃的她也不理,结果你猜怎么着,父亲取出几个铜板递到她面前才有点反应,后来回了平南林府,她也不爱说话,还是我慢慢带着她才好起来的,但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养成如今这般张扬不羁的性子。”   林长缨说着,习惯性地抚着手腕的飘花玉镯,萧雪燃亦是如此,自那以后,她就将铜板串成手链,也从不离身,一直都记在心里。   沈清辞察觉到细微之处,叹道:“也是!跟在身边多年,一同长大,随了性子也正常。”   言下之意,亦是再清楚不过。   林长缨不知是不是应该被气笑,扶着他的肩,跨过灌溉的小水沟,走过来,同他站到一边。   借着微弱的月晕,抬头之时,讷讷地看着他,竟有些恍神。   沈清辞微怔,问道:“怎么这般看我?”   林长缨一笑,“没什么,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地仰头看着你,总觉得有点神奇,没想到你比我高那么多.......”   话音刚落,沈清辞将她揽入怀中,几乎将她的身躯包裹住,抵在颈肩,柔声道:   “这样不好吗?不用你再蹲下俯身看我,也不用再受他人冷眼。”   林长缨点了点头,沉沉应了声,随即踮起脚尖回抱,只觉萦绕在侧的,都是熟悉的药草香,叹道:   “祖母老是说我的脑子不灵光,所以有很多旁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我连猜都猜不到,清辞啊......你还真是令我头疼。”   忽地,沈清辞双肩一颤,觉得喉咙干涩,心下五味杂陈,只得抱紧几分,抵在她的耳畔,沉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你这次来江南是为查处昆吾石黑市。”   “什么!你!”林长缨松开了他,似乎颇为惊异。   沈清辞将她外衣的斗篷整理好,终究是夜里风凉,只听他沉声道:   “我知你心下要紧之事,待这些都处理好,往后,我会与你同说,到那时,无论是跪榴莲还是跪仙人球,我都认了。”   林长缨一时语塞,拢了下衣裳,低眸瞧着这结带,似乎思绪游离在外,心下拧成一团乱麻,只得讷讷应着。   “嗯......”   沈清辞低头看着她发呆,随即将她的手揣在怀里,往回走。   “你也饿了,我们回去吧!”   “嗯。”   “明天我们一起回军营吧!”   “嗯......啊!”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那怎么行!昔王可是认得......”   “放心,是以别的身份,一个新的身份。”   “啊?”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嘴角微颤,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二日清晨,林长缨回到了军营,遇上正好在交待押送倭寇的沈怀松,奈何他凝眉微蹙,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男子,一袭素净月白长袍,面容清隽,看似约莫不过二十的少年人,   他问道:“这位是?”   林长缨拂了下发梢,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介绍道:“这位是......清辞和长老派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先生,望林先生。”   “先生?他派来的?”   沈怀松喃喃唤着,二人对上目光,汇集之处,尽是不容忽视的肃杀。 第102章 夜会“脱掉衣裳,我帮你看看。”……   林长缨左看看右瞧瞧,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怎么这大夏天的也觉着有股寒意窜上来......   沈清辞倒是应变自如,拂了拂衣袖,向他颔首道:“拜见昔王殿下。”   “哦......”   沈怀松上下打量着,“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没想到还敢跟来军营,怕不是安王他有意派来监视你的吧!这能帮到你什么?”   林长缨苦笑应了声,一半一半吧,毕竟人家亲自来了......   沈清辞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沉声道:“不如,殿下可以亲自试试。”   话音刚落,沈怀松凝眉一蹙,仅是须臾间,伴随着长剑出销的微鸣,银光烁烁下,以剑锋朝他刺去,沈清辞反应过来,旋身躲过。   不多时,剑锋切风的窸窣作响,打斗声起,引得来回巡视的士兵忍不住伫立观望,从前袁老将军操练也时常比武对打,倒是没想到如今还能瞧着沈怀松上阵,还是和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较量。   林长缨站在一旁,双手覆在身前,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一幕,奈何落到身后的萧雪燃眼里,倒是难得急起来,小声问道:   “小姐,您不阻止他们吗?居然还在这看起好戏来了的!?”   林长缨眉眼一挑,似笑非笑道:“为何要阻止,其实刚好我也想看一下他的武功如何,借这个机会来试探。”   萧雪燃忍不住白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回想之前在宫中遭遇刺杀,可是像心肝一样护着,现在难得......   思及此,只余一缕叹息。   不料林长缨戳了下她的肩膀,探过头来。   “你有没有觉着他的身法好像和你的有点像?之前看你和成风练剑的时候我就觉着有点相似。”   “啊?”萧雪燃愣是傻眼了,“小姐,您在说什么,这哪里像了,我的基本功都是我爹和林大将军教的,跟他们哪里像。”   “行吧行吧!”林长缨揉了下眉心,“许是刚刚就一晃神就看错了吧!”   倏地,金石铛铛声响起,伴随着软剑一抽,沈清辞翻身抽出剑来,凌于树上。   声声惊叹响起,许多士兵将领没想到从前在书中所见,闻名于江湖的软剑竟能亲眼看到。   沈怀松一怔,以剑刃飞快砍去,只见他稍凝内力,软剑如吐蛇信子一般撺掇而来,卷入剑体,他心下一横,干脆以剑格相抵,腕力相较。   恍然间,沈怀松垂眸,依稀见得他“望林”二字剑铭,抬眸间,似有似无地瞧见他眼底的眸色,不由得一愣。   “你!”   沈清辞凝眉一紧,沉声道:“怎么,殿下许久未出征,如今都生疏了吗?”   须臾间,风林欲静之处,落叶挣脱,簌簌而落,不料顷刻间,剑影划过,落叶瞬间四分五裂地滑落,只余残骸。   沈怀松翻身落地,一剑挑起身旁的火堆,伴随着迸溅的火星子,火炽朝他袭去,沈清辞顿时反应过来,原本想以以橫剑抵挡,不料余光一瞥,似有什么势如破竹般击去,箭矢相抵,三箭同时划出,仅是瞬间,火堆渣子被射于树上,直刺树干,氤氲着袅袅余烟,宛如黑炭。   二人停下,往箭射的方向看去,只见林长缨将弓翻到身后,还顺势鼓掌称赞,笑道:   “比武较量,还是点到为止好,都是自己人,若是过犹,恐怕得要那些倭寇看笑话了。”   说罢,林长缨看向正押送看管的倭寇,多是刚才看得出神,如今才反应过来,知道提起他们,纷纷低下了头,细小的眼睛不知往哪瞟。   奈何将领少有的见如此较量,引得他们多为赞赏惊叹,可谓是大饱眼福。   二人只好作罢,只是目光触及,仍是谁都不绕过,沈怀松干脆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起,整肃军队,伴随着声声厉喝,专门在押解的倭寇旁操练,以正士气。   林长缨松了口气,不由得耸了耸肩,只见沈怀松收起剑来,走到她身边。   “之前短短两次交手你都跟我和稀泥,和昔王倒是认真起来,下次找个机会我们也打一架吧!”   听上去倒是兴奋得很,眸光微亮。   沈清辞颇为无奈,四处观望着没人注意他们,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门。   “瞎想什么呢?我们两个怎么可能执剑相向,若真是这样,那我这辈子都得输。”   林长缨倒是一本正经,跟在他身后,二人如今还需要去审问昨日抓捕回来的倭寇,想要问出上线是谁,何以突然如此有规模有组织的侵略,还有这些兵器的来历。   “我说认真的,我们比一场好不好,我还没有跟用软剑的人比试过。”   “我师父也是用软剑的。”   “那不行,温太医可是袁老将军那种级别的了,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就比一下嘛......”   看向他们的背影,耳畔尽是两人交头接耳的碎碎念,宛如在学堂上出神一般,惹得萧雪燃双手交叠在身前,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还真是没完没了的。”   念叨完,跑进营帐里收拾东西,准备自行出发启程,按着原本林长缨计划好的,调查魏家祖屋一事。   殊不知,在离军营十里外的树林上,李成风盘腿而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嗤笑,吃了颗乌梅糖。   “雪燃还是老样子......”   为掩人耳目,林长缨须得跟着军队到江南主镇方可离去,如今倭寇一事仍需处理,今日一整天,用各种合乎军规的方法来审问也只能问出些细枝末节,甚至还出现险些出逃的骚乱,着实不小。   即使有关蔡全成也未能有十足的铁证,更何况这家伙在十天后还要参加与东瀛商队合办的海上宴会,此事,甚至没有告知给江南商会。   引得林长缨看着这些审问整理的卷宗,不由得沉思其中,讷讷地看着舅舅来信告知此次海上宴会之事。   入夜时分,往来士兵换岗巡逻,许多轮番在营帐休息的士兵已然熄了灯。   林长缨看似若无其事地在营里走动,时不时和他们打着招呼,待走到最偏远靠近树林的营帐,她四处观望着,趁没人注意进到营帐内。   营帐内并未亮灯,只余幕帘外一抹微弱的月晕。   林长缨目光逡巡着,心下疑惑,嘀咕道:“叫我过来怎么又不点灯,这乌漆嘛黑......”   说着,她原本想找火折子点灯,不料忽然手腕一紧,她下意识甩开阻挡。   “是我!”   林长缨一愣,才看出眼前人是沈清辞,只不过这张假脸着实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怎么我过来又不点灯?”   沈清辞似乎早已记清营帐内的方位,摸着东西,将香炉里的香料又换了一下,沉声道:“这么晚见面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坐下......”   说着,拉着林长缨到床边。   她虽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照做,坐到床上。   “雪燃走了,知道你身份的就只有我了。”   沈清辞替她倒了杯茶,“倒是没想到你让成风跟着她去。”   “她一个人去调查我还是不放心,有成风陪着我也比较放心。”林长缨饮了口茶,难得在这能品到王府里的茶。   不料忽地,似有什么抚过她的肩到背上,突然一阵刺痛袭来,她愣是没忍住,露出一声闷哼。   林长缨坐在他面前,不知沈清辞的面色难看得很,只听他沉声道:“果然,他们之中有人曾是活跃在江南的大盗,借午时换岗之际开了他们的锁趁机逃跑,然后被他们的苦无镖伤到了。”   林长缨耷拉着脑袋,眼神飘忽,忍不住扣着手,活像做错事的小孩,连忙解释道:   “我其实躲过了,只是不小心擦破点皮,已经让侍女帮我上过药了,你这一按我还更疼了......”   “脱掉衣裳,我帮你看看。”   “啊!哦......”   林长缨一怔,眨了下眼睛,喉咙微动间,还是照做。   沈清辞眼光瞥向别处,讷讷地看向地面,搭在膝间的手紧攥着,只得借着一盈月辉,瞧见她打在地上的影子,伴随着衣料的摩挲声,她取下护腕,解开衣带,随即一件件地将上身的衣裳拉下来,肩背展露,依稀可见白皙的肤色,掩映着条条蜿蜒伤痕。   末了,林长缨见身后人迟迟不作声,喃喃道:“清辞......”   沈清辞应了声,只觉喉咙沙哑,连忙将被褥围到她身前。   “别着凉了。”   林长缨怔怔地点了点头,攥紧了被褥。   沈清辞揭开上好药的纱布,看清其间细条划开血肉上长了些许腐肉,胶着黏腻这浓稠的毒血。   落到此处,他眉眼的阴霾加重几分。   “这叫划破点皮?”   “我!”林长缨一时语塞,嘀咕道,“那我背后又没长眼睛怎么知道嘛,而且今日我也只是觉着有些疼,别的也没觉着哪里不舒服。”   沈清辞颇为无奈,捯饬着床边的瓶瓶罐罐,尝试调着药膏。   她自然不会觉着哪里不舒服,苦无镖这类暗器一般都涂了毒,也许因祸得福,她身中的霜寒乃是奇毒之首,这些毒遇上它直接化解不起作用了,形成毒血排出伤口外,加之她本身愈合较好,如今将腐肉剔除,便可很快长出新的皮肉。   沈清辞紧蹙着眉,尝试处理掉多余的毒血,奈何无吸附的工具都是毛发之功。   “不行,还是得要将残余的血吸出来。”   林长缨稍愣,吸?怎么吸出来..... 第103章 三人正经夫妻......   忽地,温热的触觉从背上袭来,吓得她攥紧着被褥抱膝,蜷缩成一团,瞪大眼睛,愣是不敢动。   沈清辞轻轻吻过伤痕,尽量不碰到内力的伤口,将残余在边缘的毒血吸出,再吐出,如此循环往复。   林长缨咬着嘴唇,几乎呼吸停滞,喉咙微动间,讷讷地不知往哪看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清辞将毒血吐出,注意到她的异样,双肩微颤着。   “疼吗?”   林长缨反应过来,喃喃道:“还......还好,就是有点痒。”   “还这么敏感。”   “你!”   林长缨顿时恼羞成怒,撇过头来,一把将枕头扔过去,“那你不也是,每次摸你喉结都不愿意,一脸誓死不从的样子......”   沈清辞顿时语塞,气得不打一处,只好将枕头垫到她的腰下,说道:“坐好,以后受伤,一定要找军医看伤,切莫大意,觉着没事就算了。”   “是.....”   林长缨应着,可也没有说出实情。   这次不比以往在平南军营里,没有女医,更何况伤还是在背部,她也只好让侍女帮她处理一下,明日进城再找医馆看看。   只是没想到当晚就被沈清辞察觉到了。   沈清辞见她不说,也没有逼问,借着微弱的月晕瞧见这腰背处还有一条陈年旧伤,以缝针黏合,手法干脆利落,愈合极好,只留下浅浅的疤痕。   “这缝针的手法不太像寻常大夫。”   林长缨饶有兴趣地玩起他这些药瓶,有些味道着实难闻,听他这么问,直接说道:“这是小时候一位猎户叔叔帮我缝的,当时去边境小镇剿匪,第一次受了箭伤,被猎户娘子所救,懂些外伤就帮我医治了,不过......”   她说着说着,才回想起什么,瞄了一眼沈清辞,小声道:“不过你不介意吗?”   沈清辞一怔,调着药膏的手顿住,思来想去,会意过来她今日何以不去找军医,心下不忍。   “瞎想什么呢!在你危难之际,只要能救你,谁都可以,我自然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若非如此,也希望你有事时我能在你身边,以前遇到过太多因为虚无缥缈的伦理而罔顾人命,以后莫要如此介怀。”   林长缨沉声应着,沈清辞缓了口气,幸亏裂口不大,还不需要缝针,只要将腐肉挑去上药即可。   不多时,林长缨只觉一阵清凉在背上蔓延,渗着浓稠的药味,难以言喻,伴随着痒痛,她不由得倒吸口冷气,问道:“你之前也遇到这样事?”   沈清辞以火淬炼银针,先以药膏镇痛,动作极快地挑去腐肉,思索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有遇到过,几年前和成风去岭南游历时,途径一座小村庄,见到一群人围在一家农户门口,屋内响起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屋外两拨人争吵不休,一堆人围着看热闹,还有个背着药药箱老大夫夹在中间,我派成风去了解,才知道原是这家农户的娘子临盆,可过去六个时辰了,一直生不出来,娘家人束手无策去找大夫,但是农户婆婆又因男女有别不准大夫进去,就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这怎么行......”林长缨漫上忧虑,“那然后呢?”   “我过去的时候,那些产婆满手是血的跑出来,说大出血根本止不住,我就让成风拦着他们,和那老大夫一块进去了。”   林长缨眸光一亮,紧忙问道:“那血止住了吗?大人和小孩都怎么样了......”   沈清辞眸光暗淡下来,腐肉挑去后,剪了块纱布,沉声道:“耽误太久,紫河车滞留,仍留在腹中,血根本止不住,只能保下孩子,最后我用银针让她提了口气,让他们说些临别的话,一个月后我离开这个村庄之时,就瞧见有红娘进出农户的家里,村里人都知道等守丧期一过,他又要娶新进门的妻子。”   林长缨咽了咽喉咙,垂下眼眸,沉沉应了声。   沈清辞处理好伤口,替她穿上里衣,叹道:“这世上对女子本就不公,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嗯,以后不会让你担心的。”   林长缨少有的服下软来,沈清辞亦是难得见她这般,随即动作轻缓,替她系好衣襟的结带,愣是让她两手空着,不知往哪放才好。   “回去这个地方不要碰水,每日我都会帮你换一次药,不出一月就会好的。”   林长缨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这熟悉的味道竟和王府一样,让她晃了下神,心生困意,原本还想再多讨杯茶喝,不料他却下床有意带她出去。   “你!你这就赶我走了?”   沈清辞一怔,复又沉声道:“太晚了,早些回去休息,不能平躺就侧躺着睡,等会儿我让侍女带些床褥垫软一些,觉着伤口痒也不能去挠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医嘱,宛如先前受伤时军医文叔交待一般,简直如出一辙,她耐心听着,只好应声,朝他抱了下。   “真不愧是温太医的徒弟,唠叨起来也和他一样。”   沈清辞顿时怔住,手悬在半空中,回神过来,没有和以往一样拍着她的背,只是环抱她的腰,说道:“十天后那次海上宴会你怎么看?”   林长缨蹭了下他的心口,只觉熟悉的药香萦绕,眼皮一抬一合,喃喃道:   “蔡全成这家伙竟敢私联东瀛商队,肯定有猫腻,而且舅舅说这条商船是东瀛人所建,出席宴会,查处身份的人都极为严格,一般人都混不进去,本来我还想装作他的侍女混进去,不过现在你来了,那就......”   沈清辞眉眼一挑,似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猜到她想要干什么,无奈之下,刮了下她的鼻尖。   “就你鬼点子多,居然......”   忽地,营帐外传来士兵的轻唤。   “昔王殿下,今晚一切安好,并无异常。”   “那就好,我只是来有事请教一下先生,不用管我。”   “可先生好像已经熄灯了......”   ......   林长缨心下不妙,“他怎么来了?”   “先躲起来。”   沈清辞观望着四周,拉着她到床上躺下,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她身旁,趁机遮掩住,佯装一副正打算睡觉的样子。   她掀开被子一角,小声问道:“难不成你要让他进来!”   “他是昔王,我现在不过是个先生,没理由不见他。”   说罢,沈清辞还给她的背垫了个枕头,理好被子,放下床帏。   林长缨终是无奈,这明明是正经夫妻,现在怎么那么像偷情......   思及此,干脆翻了个身睡好,困意袭来,倒是好奇沈怀松来找他干嘛。   须臾间,沈清辞抬头一看,幕帘掀起,伴随着缕缕凉风,月辉迸溅在银甲上,沈怀松自营帐外走入,二人对视,他稍稍愣住,似乎也没想到竟会这般等着他似的。   “看来先生还未睡,知道我要来,却又不点灯。”   沈清辞面色平淡,随即拂了下衣袖,沉声道:“殿下今夜前来,想必是因为今日的比试在耿耿于怀吧!”   一语道出心中话,沈怀松攥紧了手中长剑,沉声问道:“正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先前早就听闻我朝的天宁阁就是使用软剑此等神兵利器,暗杀奸臣佞贼,以此匡扶朝政,可惜从未亲眼见到过,是吧......先生。”   沈清辞凝眉一紧,屋内并未点灯,锦帘倾斜而入的月光照拂,沉寂在房内,昏暗中,只得瞧见她眼底翻涌而来的精光。   他垂眸,看向睡在枕边林长缨,呼吸悠长,缕缕渗着暖意。   仅是一瞬的动作,沈怀松看在眼里,顿时明白过来,上前要去查看,不料刚走到床边,沈清辞起身制止他,也不打算隐瞒。   “我让她睡着了,别吵着她。”   说罢,放下床帏,只身从床上起来,随即慢慢撕开脸上的皮面,明眸一刹间,掩映着眼底的眸色。   奈何这一幕被沈怀松亲眼看到,仍是愣住了,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真的是你,沈清辞。”   沈清辞也不觉着意外,沉声道:“看来墨寒玉那家伙已经找过你了。”   “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故意以那次歌舞来试探我就知道了,他现在人呢?”   沈怀松双手交叠在身前,有些不情愿,沉声说道:“没抓到,被他跑了。”   “猜得出来,这家伙不是那么好抓,更何况,你还有把柄在他手上。”   沈怀松一怔,回想当日墨寒玉轻声细语,终是绕不过他,“是他告诉你的?”   “我后来自己查到的,三年前林将军旧疾突发,你提议先行带兵回城,却执意要长缨跟着你同回,只是没想到她不放心林将军,就决心留下照顾,事后还有你的亲兵出现在垂岭附近看守,我就知道,你是明知有事发生,却又不出手阻止。”   沈清辞徐徐说来,落在沈怀松的耳畔,只觉周身的冷意侵袭而入,喃喃问道:“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但我也希望,往后,你少出现在她面前,待墨寒玉和江南的事处理好,我会带她走,天宁阁也会解散,不会妨碍到你的宏图大业。”   忽地,幽幽笑声起,沈怀松敛回神色,慨叹道:“沈清辞,在她这里,你和我都是半斤八两,我没有输,你也没有赢,先来后到,终究还是个笑话......”   沈清辞眉心微蹙,眸光凛冽,“还记得那日回门在家宴上所说吗?”   沈怀松微愣。   “你怎知,不是我先遇上的......”   悠悠回荡在耳畔,沈怀松嘴角稍扬,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往回走,在掀开幕帘之际,回头看向床帏,依稀掩映着酣睡之人的身影。   “好好照顾她。”   丢下这句,他便往营帐外走。   沈清辞坐到床边,掀开床帏,讷讷地看了好久,不多时,林长缨许是觉着闷热,踢了下被子,还攥紧他的衣角,喃喃呓语着,只余他一人听到。   落到此处,他的眸色更为深沉。   半斤八两,好像说的也没错...... 第104章 范府小娘子,想来这小郎君是心有余悸……   第二日清晨,按照原计划,沈怀松所带领军队须得将捉拿的倭寇带到江南主镇上关押起来,会见江南都尉徐承林,随即还要前去支援袁棠仪,林长缨也趁此脱身,按着舅舅送来书信,发现参加此次宴会的不乏江南中早已隐于世林的商人,虽不直接参与明面上商会来往,却往往在背后提拔新兴家族,归拢名下。   其中向来与蔡全成交好的泉林范氏,自百年前以助朝廷开源矿石而发家,甚至逐渐成为皇商,而后家族主公上书退隐,如今在江南隐居于世,人人尊称其为范公,与范蠡齐名,鲜少人知其范氏中人样貌,正是假扮混入此次宴会的最佳人选。   本来璟帝还想给她派些人来用,只是都被她拒绝了,以防打草惊蛇。   如今二人走在长街上,许是今日是赶集的日子,两边尽是江南当季水果小贩在吆喝,入眼多是五彩缤纷的水果,连岭南的荔枝,南洋的榴莲,西州的葡萄也在其中,不乏外来商队往来解说,引得江南镇民围观好奇。   林长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擦了下眼角的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这几天遇到沈清辞后就觉着嗜睡难忍,昨晚沈怀松来没多久她就睡了,后面发生什么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思及此,她看向身旁的沈清辞,这一路上就如此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昔王昨晚来找你什么事?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不会找你麻烦才对。”   沈清辞回正神色,下意识地有意让她走内道,隔着街上的人。   “没什么事,就问了下如今应该远在京城的我情况怎么样了。”   “啊?”   林长缨扯了下嘴角,喃喃道:“这么......兄友弟恭啊......”   “不说这个了。”沈清辞赶忙转移话题,“你可有想过,昆吾石是怎么被运出去的?”   “这个我之前就想过了,昆吾石开采一事兹事体大,而且此次东瀛所作新兵器数量也不容忽视,这么多昆吾石被掩人耳目地暗中运出去,居然还都不被发现......”   林长缨亦是沉思其中,来往商队出江南都会经过盘查,怎么可能数量这么多都不会发现......   忽地,肩膀一紧,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沈清辞一把拉过。   “小心。”   伴随着咚咚落声,石子水滩飞溅,入眼是老伯推着辆推车从巷子拐角处而来,见林长缨在前面忽然躲闪不及,顷刻间,硕大的橙子翻落,咕咚咕咚地掉到地上,老伯也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阵阵呻吟。   “阿公!”   脆生生的童声响起,老伯身后跟来了个孩子,穿着粗麻布衫,脸圆嘟嘟的,生得软糯可爱,奈何身上却有些脏兮兮的,气色也不大好。   二人反应过来,连忙扶他起身,周遭来往的镇民见此况连忙帮他拾着橙子到推车上,纷纷嘱咐其小心莫快。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一会儿,林长缨二人和江南镇民就将橙子拾起,放回到推车里。   奈何沈清辞不免忧心,注意到什么,问道:“刚刚我可有碰到你背上的伤口。”   “没事。”林长缨也跟着拾橙子,拂过他的手,颇为无奈,“你怎么跟雪燃一样,现在老是把我当做瓷娃娃,要是有事我会和你说的。”   沈清辞只好沉声应着,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梦到三年前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救回来的一幕,遍地焦尸,血流漂杵,怀中的她奄奄一息,他身上手上都是她的血。   “清辞......”   一声轻唤唤回了他,将他从噩梦拉出,抬眸一看,映入眼帘是亮丽饱满的橙子,她捧着大橙子在他眼前,笑道:“发什么呆?不会是最近到江南水土不服吧?”   倏地,幽幽笑声响起,老伯感慨道:“小娘子,想来这小郎君是心有余悸啊!老夫刚刚多有得罪,差点冲撞了你,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介怀。”   徐徐道来,虽然衣着褴褛,却依旧淡定自若。   沈清辞一怔,似是被戳破般不好作答,向旁边的卖布匹的买了块长布,打算将其盖住再以绳子束缚,便不会轻易滚落。   林长缨自是不会介怀,颔首道:“无妨,只是老伯以后要慢点,若是不小心摔着,这可不是件小事。”   说着,顺势帮着整理好推车上的橙子,只是微不可见地,有些橙子似是染上了什么灰渍,她擦了一下,随口问道:   “老伯,看来今年的橙子收成不错?”   说罢,她下意识地闻了一下,仅此一瞬,凝眉微蹙间,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老伯一愣,扯了扯嘴角,连忙叫跑去别处玩的孙子回来,搪塞道:“是......是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的。”   林长缨走到沈清辞身旁,有意让他也闻一下,他顿时眸光微亮。   “这是香昆草的味道?”   “不错,是此次新开采昆吾石的味道,虽然不明显,只是淡淡的,但闻过的都知道。”   两人似乎察觉到其中猫腻。   林长缨:“老伯,这些橙子是从哪个橙林来的,或者说,途中经过什么地方?”   此话一出,老伯有些急了,紧忙摆手道只是从郊外转手而来,不知具体而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买下这些橙子,借口家里要列席,想要多一点这些橙子。   既是如此,老伯也只好实话实说,这些橙子都是他在外的无人山林寻到的,似乎有人定时定点地丢弃新鲜的水果到那里,甚至还用火烧毁,碰巧被他看到了,就想拾来残余的水果来赚些小钱。   二人觉得事有蹊跷,除水果商铺外,将长街上小贩的水果皆搜罗询问一番,发现有些确有香昆草残留的味道,加以钱财利诱,都指向外面的无人山林。   夜半时分,二人循着商贩所说,到了郊外的无人山林,藏在灌丛里,只露出双眼睛,盯着外面的情况。   炎炎夏日,山林里更为湿热,周遭尽是夏蝉传来聒噪,似是肆无忌惮地将山林据为己有,奈何林长缨不为所动,面色沉静,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山坑,沈清辞看在眼里,稍稍愣住,微不可见地,眉眼放柔。   许是这目光透出来的感情太过炽热,林长缨注意到了什么,转头对上他的目光,耳骨微红。   “怎么......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沈清辞忍不住一笑,小声道:“没有很突然,一直都是。”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直都是。   林长缨顿时语塞,连忙躲过他的目光,讷讷地回过头来。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不对,好像从以前就很会了......   思绪微乱下,忽然一阵风刮过,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是一两个人,是一大群人。   沈清辞连忙拉着她压低身子,只觉黑影渐过,从他们眼前稀稀落落地过去,借着灌丛的缝隙,依稀瞧见是个穿着管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大汉,还推着樟木箱,行至山坑之处,将樟木箱打开。   林长缨探头一看,发现上层皆是水果,还有一堆类似干货的东西,但是一倒出来,发现里面还有个隔层,空空如也,难不成已将隔层里的东西取出来了吗......   不多时,他们抄起火把往山坑里一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他们便抬着樟木箱往山林外走,此地本是荒芜人烟,加之夜半时分,更是无迹可寻。   待他们走后,火势减小。   今天来之前,沈清辞就让影卫分布在周遭,以防有镇民来此,同时也吩咐过徐承林让官兵防守,加强城内巡逻。   二人上前去查看,只余小火堆和沙土灰烬的残骸,甚至还氤氲着似有似无的香味。   林长缨嗅了嗅,以树枝拨开山坑里的玩意,察觉到什么。   “这居然是......”   沈清辞点着头,沉声道:“不错,是干鲍鱼,东瀛商队经常借着他们特有的干鲍鱼在此经商往来,连每年的贡品都以鲍鱼居多。”   林长缨算是想明白了,无奈地摇摇头,叹道:“还真是无奸不商啊!”   沈清辞眉眼一挑,笑道:“看来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东瀛与我朝不同,很多水果不能自产自足,都需要从我们这买,同时东瀛的干鲍鱼也受东海沿岸边镇人的喜欢,他们就借此通商往来,将金银珠宝和昆吾石藏到樟木箱隔层,躲过我朝口岸检查。”   她说着,蹲下以指腹捻着些泥土,掺杂了一些细微的黑矿石粉,想必是昆吾石的残留,卖水果的小贩大多为平日难以糊口的老弱妇孺,自然不会察觉到这些。   沈清辞思索着来龙去脉,“我们跟上去看看,想必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主人是谁。”   二人随着那群人残留下来的痕迹追了上去,可到底心思狡猾,时常弯弯绕绕的穿过在镇面周围穿梭,似乎借此想打探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若非他们有经验,如今恐怕早就被发现。   只是不料待他们跟上之时,瞧见他们走到一处家宅后门,管家观望着四处无人,叫他们匆匆进去。   林长缨忍不住笑出声,感慨道:“清辞,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清辞亦是觉着有理,抬眸望去,后门牌匾古朴成色,借着微弱的灯盏掩映,牌匾上正是以隶书所写的“范府”二字。   “不过舅舅说过,这范家护卫森严,还不许外来人递拜帖,寻常人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陌生人是进不去的。”   沈清辞双手覆在身前,嘴角微扬,“我听说,这范公自小患有咳疾,遍寻有名有姓的名医都无济于事,所以......”   说着,朝林长缨使了个颜色。   她微眯着眼睛,怎么有种太好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镇中摆摊多了个“望闻问切”的旗帜,一张案桌,两张椅子,一个沈清辞就此成了个小医摊,不收银两,只为问诊解难。   林长缨在旁边叹了口气,瞧着这往来似乎对此处无人问津,不禁生疑,这真的有人会来吗......   不料过后的一个时辰,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来排队,甚至还成群结队,来的都还是看上去不过年华的女子,一个个面带羞涩,探出头来往这边看,准确来说往坐堂医上看,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目光闪过一丝冷冽,落在沈清辞身上。   “看来今年的桃花开的真好......” 第105章 范公夫人辛苦了。   此处位于主镇的佛寺,多为镇上的女子问姻缘和求子,最是繁华热闹,如同上京的凝香阁一般,恰逢节日,加之沈清辞偏北漠异域的长相,江南少见,自是都来这凑个热闹。   沈清辞诊脉之时,他都以白帕子覆在她们的寸关尺上,借此切脉,询问近来饮食起居,面色平静,瞧不出一点情绪,奈何女子却又忍不住偷瞄几眼,掩着手帕,面带羞涩。   林长缨眉眼一挑,这确定真的是身体抱恙......   思及此,虽心下不是滋味,但还是替他倒了杯茶,重放在桌上,茶水上扬飞溅,却又尽数回到茶杯中,一滴都没有洒出。   在此排队的女子忍不住交头接耳,注意到他旁边的林长缨,如今她身着劲装窄袖,马尾束发,并未着平日常服和绾发,自是瞧不出其身份。   “这大夫身旁的女子是谁啊?”   “看上去有点凶,还不好惹,难不成是”   听着纷纷私语,沈清辞微怔,随即偏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其中队伍不寻常,已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再回看她这副样子,觉着心生有趣,忍不住一笑。   林长缨刚想问他笑什么,不料腰间一紧,沈清辞揽着她让她靠近几分,沉声道:“夫人辛苦了,帮我拿些纸笔来吧!”   此话一出,女子多顿时愣住,纷纷以团扇掩面私语,有些惋惜,想要离去,却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原来已经有妻室了,那还真可惜......”   “嘘!小声点,小心人家上来找你麻烦......”   说着说着,对上二人的目光,吓得结伴而逃。   不多时,许多队伍中来看热闹的女子都自讨没趣地走了,只留下些真心来看诊的,其中不乏老弱病儒。   林长缨掐了下他的手背,让他放下,小声嗔道:“别闹,那么多人。”   说罢,转身去樟木箱里给他找纸笔。   沈清辞敛回笑容,转而为一位老大爷诊脉,这里时常有许多医馆的坐堂医还有行走江湖的游医在此义诊,来的多是入不敷出,无多余银钱看病之人。   随着大家口耳相传,镇上的人似乎都知道了这里多了位义诊的游医,纷纷赶来看诊,询问折磨他们多年的疑难杂症。   有些小病小痛沈清辞随药箱带的药丸自可解决,较为复杂的会写药方让他们前去药材铺抓药,一整天二人都忙忙碌碌地,待有些空闲无需她之时,她就坐在一旁,双手撑着脑袋讷讷地看着他,诊脉施针,望闻问切,写药方......   一时间亦是晃了下神。   黄昏时分,人来人往地赶回家吃饭,二人也算是结束了今日的义诊。   沈清辞松了口气,转头才发现林长缨一直在看着他,稍稍愣住。   “怎么突然这么看着我?”   林长缨耸了耸肩,替他倒了杯茶,“不是突然,是一直都是啊!”   看上去似乎有些得意,还有些理所当然。   沈清辞一怔,不知是不是被气笑了,还真是会记仇......   林长缨可算扳回一城,自是心下偷乐,起身收拾着,周遭摆摊的小贩也陆陆续续地收起摊位的锦帘旗帜。   “我刚刚看你这样,我就在想若是我们以后开家医馆你来做坐堂医如何,实在太像一个经验老道的老大夫,让我想起之前认识的一位经营药庄的老先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走之前我写信他也没回......”   忽地,沈清辞似是被水呛到了,连忙咳了几声,林长缨连忙抚着他的背顺气。   再清楚不过她说的是水青先生。   思绪微乱下,他收拾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微不可见地,手腕微颤,不料林长缨却接过药箱,替他整理着,还突然说道:   “早知道让你换张脸义诊了。”   “啊?”沈清辞一怔,似乎不敢相信她所说。   林长缨抬眸看着他,注意到他额间的汗,随即以手帕替他擦拭着,叹道:“没办法呀......谁叫我们清辞这张脸太扎眼了,怕到时被拐了去。”   说着,故意将自己的幕篱带到他头上,倒是饶有兴趣地玩着他的头发。   “胡说什么......”   沈清辞颇为无奈,拂过幕帘俯下身来,林长缨知道他想干什么,下意识地往后仰,捂着他的嘴。   “这可是在街上。”   “有帘子挡着,而且......”沈清辞吻了下她的耳垂,在耳畔低喃,“他们来了。”   林长缨贴着他的脖颈,忍不住一笑,小声道:“早就知道啦!”   说罢,也没有再闹,替他摘下了幕篱,整理好头发和衣襟。   不多时,外面似乎来了一批人,二人出去掀开帘子一看,正是昨日偷偷跟踪的管家,身后还跟着些侍女小厮,个个面目肃然,仪态端庄,一看就知是大家族训练出来的,可不比宫里的差。   沈清辞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所为何事,但还是装装样子,拂袖颔首道:“不知找在下何事?”   管家生得两撇小胡子,细眼长眉,虽是幽幽笑着,但总感觉背后森森然,一股凉气上涌,只见他亦是礼数周全。   “先生有礼了,我是泉林范氏的总管家,我家老爷自幼患有咳疾,听闻先生在此义诊,想请先生到府上饮杯茶。”   说着,扬手交叠,又做了个深揖。   沈清辞凝眉一紧,注意到他长袖下是几张竹纸,这在熟悉不过是他今日写的药方,看来是这大管家到处搜罗去问来他这看过病的。   “久闻范公大名,能得一见已是有幸,烦请总管家带路。”   徐徐道来,倒是没挑出毛病,奈何这管家打量着林长缨,稍表歉意。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先生一人前往即可,这位.......”   “我夫人自是要寸步不离,若非如此,那在下便是没有福分见到范公了。”   沈清辞抢过话头,拉着林长缨到身边,这倒成了不容退让的唯一条件,引得管家面色微青,似是有些挂不住,无奈之下,只好勉强答应。   几近落日,可缓缓归矣。   二人跟着范家人走过长街小巷,再熟悉不过是昨晚的小路。   林长缨瞄了眼前面如同傀儡娃娃的仆从,有意轻掐了下他的手心,想要附耳说话,沈清辞领会到,稍稍俯下身来听着。   “这范家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我还以为你要摆多几日他们才会来。”   沈清辞忍不住嘴角微扬,其实是他派影卫在范家周围散布消息,借此造势,更何况范家这几年苦于求医,虽不见外客,防卫森严,可对大夫却是礼待有加,府上甚至还住着上十位经验老道的家医。   他笑着应道:“是挺灵通的。”   不多时,二人来到范府大门前,抬眸望去,古朴青衫环绕,红漆金文雕琢,坐落在偏远镇中的老城区,似是遗世独立,被人遗忘在这里。   一进去范府,标准的江南园林庭院,假山林立,溪水飞泉,以松竹环绕在侧,氤氲着水汽,以此凝结成薄薄的雾,让人恍神如在仙境般,奈何庭院廊檐上挂着闪着萤火的壶形灯,借着朦胧的月色,似是整个庭院都笼罩在森森然之下。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这阴气沉沉的,病哪能好......   思及此,指间一紧,沈清辞加重了牵着她的力道,带着她跟管家走。   “小心脚下,别滑倒了。”   林长缨着实欲言又止,她哪有这么......   不过情况使然她也没说什么,乖乖跟在身后,奈何在她未察觉之处,不远处的房檐上,似有几个黑影而过,目光沉沉地,盯着这里的情况。   管家带他们到了中庭正门处,替他们推开了门,众人便识趣地退下,不管他们二人。   林长缨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地攥紧他的手,正所谓不怕在强大难缠的敌人,可也怕装神弄鬼的怪力乱神。   沈清辞挡在她身前,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到脚步声从内走来,稳健有力,不出一刻,借着微弱的月晕,走来一名女子。   身着干脆利落的云辉窄袖,绾发而起,神色肃穆,却见其从容不迫之感,颇有当家做主的风范。   从后跟上来的,则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看上去约莫不过三十,纤瘦俊美,皮肤白皙,奈何却似薄薄的雪色脆皮包裹着骨头般,多是瘦弱的病态,风韵犹存,亦掩不住令人怜惜之感。   林长缨看得稍稍出神,沈清辞看在眼里,轻咳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只见他盈盈一笑,微微颔首道:“有劳先生了,免贵正是如今范氏家主,大家都叫我范公,这位是我的夫人。”   说罢,范夫人亦是朝他们行了一礼,依旧是不露声色。   原先大家以为范公是为过古稀的老者,实乃江南对他们家族每任家主的尊称,只是这范公似乎目光一直落在林长缨身上,悯笑道:   “先生的夫人看上去颇有我们江南姑娘的风采,而且还有点眼熟......”   林长缨一怔,这么说来很多人都说过外婆母亲还有他这祖孙三代都长得像,外公曾是前任江南商会会长,想来这范公定是见过二老。   沈清辞沉声应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岳母确是江南人,想必范公觉得相似也不奇怪。”   范公亦是淡笑不语,没有再追问下去。   奈何在二人进门之时,借着云雾缭绕,她未瞧见脚边的黑猫,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在门边,沈清辞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只是不料恍神间,袖口红绳寸断,内里玉佛掉落,伴随着刺裂一声,玉佛坠子碎成两半,散落在门缝。   “这......”   林长缨连忙拾起这断裂的玉坠,捧在手心,眸中多是怔然。   “没事吧!”沈清辞蹲下问道,目光落在这玉坠上,“这玉坠......”   林长缨不由得凝眉微蹙,攥紧了手心,喃喃道:“这玉佛坠子是雪燃在我当年出事后去大相国寺求来的,我一直随身带着。”   可怎么......突然就断了..... 第106章 族谱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山林雾霭渺渺,只余夏蝉鸣叫,树干上的猫头鹰瞪着圆咕噜的眼睛,时不时响起咕咕叫,瞧着山林笑道。   不多时,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火把焰火微闪。   “雪燃!等等我嘛......”   李成风拎着大包小包的行礼赶路,让萧雪燃拿着剑就好,他就跟在身后,奈何她似乎有些急,一路上走得快。   听到他喊,萧雪燃忽然停下回头,吓得他差点撞上去,躲闪未及,趔趄绊了一跤,千钧一发之际,被她一把扶住站好,两人紧贴着。   待反应过来,他赶紧后退几步,保持合适的距离,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和往常般笑着。   萧雪燃颇为无奈,上下打量着他这满头大汗的样子,拽过包袱来。   “谁让你带那么多大包小包的,我急着赶路,今夜过了这个山林就到了。”   李成风以衣袖擦拭这脸上的汗,扬了扬手中的包袱,似乎有些得意。   “都是吃的,怕你路上饿着,总会有用的,我来拿就好。”   “行了,我来拿着就好,不过真想不明白你跟着我干嘛,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李成风一怔,他自是知道她要去魏家的祠堂,可思索想来,他应该表现得知道,还是不知道为好......   末了,绞尽脑汁想了个万全答复,笑道:“就算夫人没有吩咐,我也会跟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一如既往般,杏眼亮晶晶的,火把的亮光掩映在他眼底,内里翻涌而来的情绪亦是遮掩不住。   萧雪燃一时语塞,躲过他的目光,连忙转身往前走,嘀咕道:“我怎么可能需要你保护......”   “诶!雪燃,你等等,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快点跟上来,跟丢了就不管你了。”   李成风知她嘴硬心软,笑着应道:“你不会的,你最好了,你可是......谁!”   话音刚落,忽有一阵风而过,转眸间笑容尽失,漫上肃杀,赶去身后的灌丛查探,四处观望。   萧雪燃连忙跟上,问道:“怎么了?”   李成风眉心微蹙,拨开眼前的灌丛,沉声道:“我总感觉刚刚有人在跟着我们,可是现在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人跟着我们却不知道的。”萧雪燃持着剑,将他拉回小路上,“行了行了,我们快走吧!得赶紧去到目的地,然后还要回去复命......”   她催促着拉着他走,李成风只好顺应,走上石子路,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往后面看了下。   奈何二人不知,在未察觉之处,竹林掩映,似有几个黑影浮掠在竹叶上,于暗中赤瞳隐现,腰佩长剑,依稀见得剑格上掩映着“明月”二字。   不过两个时辰,二人过了这座山林的半山腰上,抬眸望去,山内云雾缭绕,只余月辉萦绕在侧,瞧见不远处坐落在山崖边上的古寺老宅,破烂不堪,年久失修,只能模糊地看到斑驳裂痕的牌匾上,拓印着“委鬼”二字,准确来说应是“魏”字。   萧雪燃摊开手上的羊皮纸地图,眸光微亮,感慨道:“终于找到了!”   转眸而过,注意到门外的两个石娃娃,穿着有点像中原的服饰但是又不太像,脚上竟然还穿着木屐,腰佩东洋刀,而且这头发还是半秃子的,如今也已蒙上层叠的灰尘。   萧雪燃不禁心下生疑,嘀咕道:“这娃娃怎么阴森森的,还有点像东瀛的女儿娃娃......”   李成风紧跟其后,寻见这魏家祠堂,想来应是有族谱在此,也能完成沈清辞交待的任务,但是他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往后面看,漫上忧思。   “傻子!在想什么呢!我们快进去。”   萧雪燃说着,拉他进去,一推门,吓得老鼠飞虫逃窜,木门裂开倒塌,伴随着灰尘溅落,他们忍不住连连咳着,以手拂去眼前的尘土。   待拂过尘埃,云雾渐散,月辉肆无忌惮地撒入大地,为山林染上新的亮色,他们抬眸一看,顿时愣住了。   坐落在正厅中央的,是一副展开的画轴,虫蛀漫上,尘泥沾染,但也瞧得清画上之人坐在软垫上,头戴幞头,身着白色平纹绢的御帛袍,衣袍宽大,将他拢着,绣有唐草、凤穿牡丹等纹样,尽显雍容华贵。   旁边还书写着“清和天皇......”几个模糊的小字。   萧雪燃一扯嘴角,喃喃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好像是东瀛的......”   说着,注意到案台上灰尘印子不一,甚至还有点新蜡。   难不成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不料她刚踏出一步,脚下木板松动。   “小心!”   伴随着一声急唤,李成风顿时反应过来,将她拉过来,一声闷哼响起,不小心撞到门上,余光只见一抹亮光飞驰,刺裂一声,箭矢从案桌射出来,直刺窗棂。   萧雪燃一怔,“这是......”   李成风盯着案桌,柔声道:“想来应是他们在此处设的机关,怕外人闯入。”   萧雪燃讷讷地应着,抬眸一瞬,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环抱在一块,几乎紧贴着,鼻息萦绕在侧,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不好意思......”李成风立刻松开了她,下意识间,低头瞧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摩挲着掌心。   萧雪燃缕了下头发,眼神飘忽,赶紧扯开话题,问道:“没什么,没想到还会这个,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成风欲言又止,其实这些都是沈清辞教他的,不过眼下只得先行破解这机关,思虑之下,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干脆拔出重剑。   “这机关看上去年久失修,你站到这里......”   说罢,他就先让的萧雪燃站到角落。   “等......等一下!”   萧雪燃还未说完,他就橫剑一招劈下去再挑起,霎时间沙尘飞扬,案桌四分五裂地飞溅到各处,内里存放的箭矢向房梁齐发,射出数十个洞出来。   “阿嚏!阿嚏......”   霎时间,灰尘滚滚而出,她连忙躲在一侧,终是没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翻找着废墟,还不忘抱怨道,“你怎么也跟你家殿下一样,都不说一下通个气,尽给人惊吓。”   说着,她发现画下有个暗藏的洞口,内里正是一个小型樟木箱,还带着小金锁,不过看上去经年已久,几近落败。   李成风连忙从怀中取出鼻烟壶让她闻着,观望着四周,主要是这附近他觉着着实不对劲,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随即注意到她手上带锁的樟木箱,本想拿周遭的铁丝帮她撬锁,不料只见她掌心凝力,干脆一掌劈下去,须臾间,本就破烂不堪的箱子顿时漫上裂痕,变成木块。   他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这也很惊吓啊......   萧雪燃将木块拨开,发现这里面藏着正是一副卷轴,许是用特殊材质而成,竟然没有丝毫损伤,如新成一般,她解开环扣,将卷轴摊开。   “这是!”萧雪燃眸光一亮,“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族谱......”   李成风蹲下看着,寻着魏成鑫的名字,再寻其祖上溯源。   “找到了!”萧雪燃发现了什么,“这魏成鑫还有个名字,他竟然是!”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火把熄灭,木门立闭。   李成风深觉不妙,“不好!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余光一抹亮光刺入,自房梁上来,入眼尽是银剑劈来,萧雪燃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他,两人顺势以轻功躲过,落于房屋角落。   待回过神来,黑影划过,纷纷如与羽翼般展开,落定到地上。   萧雪燃一怔,“这些人的眼睛!和我们上次在皇宫遇到的一样!”   李成风紧攥着剑,喉咙微动间,鬓角的汗滴落至地上,似是足以听见。   果然......也是中了心蛊之人......   不多时,骨哨声响,他们立刻应声而动,以银剑朝他们劈去,屋内顿时银光烁烁,打斗声起,凛冽的剑体滴落四溅的水月,掩映着他们的面容。   不过一刻,窗格裂飞,他们倾巢而出,自屋内打到山崖边上,引得周遭枯木杂草簌簌而落,虫鸟惊扰四飞。   萧雪燃先行打晕击伤了几个,只是其中有个似乎是他们的领头,年龄和武功都长她不少,甚至十分清楚她的路数,始终和她缠斗,每招皆以剑鞘抵挡,迟迟不出剑。   落到此处,她被激得恼羞成怒,以剑格为中心,朝他劈去。   “你为何不出剑?”   二人以剑格抵挡之际,对上目光,萧雪燃顿时愣住了,这眼睛......   倏地,剑啸微鸣,此人旋身而过,仅是瞬间,抽剑出身,以剑锋刺去,萧雪燃顺势躲过,借着树干往后一跳,二人相对而立。   “这是......”   眸光尽碎间,萧雪燃讷讷地看着对手所持之剑,月华浇筑,浑身的血液似是冷却一番,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明月”二字越于其上,和她手里这把竟是一模一样。   “你怎么可能会有这把剑,这明明是我爹留给我的!”   奈何此人似是听不见看不见一般,站在原地。   顷刻间,萧雪燃眼底涌上怒火,足底一点,与刚刚不一样,奋力朝他砍去,似是乱了章法,蛮力击打。   李成风注意到这边不对劲,亦是觉着奇怪。   按理说这样独一无二的名剑在世上只会有一把,但是打造者往往会把自己打造的满意的名剑另打一副,放在只有自己才会知道的地方,并且永生永世都不将其拿出,直到死后和自己葬于一块。   难不成......   李成风心下不妙,扫堂腿而过,以重剑横劈将他们重伤在地。   不料转眸而过,萧雪燃终是抵挡不住攻势,被他击退至山崖边上,几乎起不来,只见他走近,提剑刺去。   “雪燃!”   伴随着一声厉喝,他不知是怎么赶到山崖边上,剑体摩擦间,发出刺耳微鸣声,几乎千钧一发之际,毫厘之差,他挑起明月剑,摩肩擦踵间,过了十几招,顺势风起,他看准时机,以银针拆开他的蒙面。   入眼是个约莫知天命之年的男子,眉骨凛冽,下颚锋利,浑身透着股轩然正气,与其血红赤瞳着实违和。   李成风心下一横,刚想朝他借以剑锋挥去,却听见萧雪燃喃喃轻语。   “爹......”   倏地,他顿时愣住了,念道:“爹?” 第107章 影卫“其实见过的......”……   一时间,骨哨笛声幽幽响起,飞泉鸣玉般,急转而下,伴随着金石铛铛声,李成风竟也一时乱了心神,不敢下重手。   奈何到底年少,几次周旋,终不敌此人,被一掌击向心口。   仅是瞬间,重剑滑落,他被击退至十里外,沙土飞扬,几近滚落到山崖。   “成风!”   伴随着石子滑落,杂草沙土飞扬,李成风只觉心口经脉寸断难忍,浑身失去了知觉,待回神之际,只觉滴滴浓稠的液体掉落在自己脸上,渗着点点血腥味。   一时间晃了下神,眼前渐渐模糊,抬眸看去,不由得一愣,如今他正挂在悬崖边上,萧雪燃几乎半个身子垂挂在空中,紧攥着他的手腕,她肩膀的伤撕扯得疼痛欲裂,血流不止地自手臂滴落他脸上。   “雪燃......”   萧雪燃额间的青筋抽搐着,面色惨白,颤声道:“傻子......还不快点上来!”   李成风本想右手搭上去,却发现刚刚摔倒地上肩膀碎了,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料待回过神来,只见她身后出现一抹玄黑,剑锋微鸣,赤瞳隐现。   “不行!你赶紧松开我,你身后!”   萧雪燃反应过来,往身后一看,骨哨声响,似要刺破三人耳膜,萧大侠仍是的失了神,瞳孔漫上血色,朝她走去。   萧雪燃顿时失了神,声音虚弱得几乎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摇着头,颤声道:“不要,爹......”   风过不止,只余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凄凉哀戚。   “嗯唔!雪燃!”李成风想要掰开她的手指却被她死死抓着,几乎烙下血印子。   银光划过眼眸,他目光沉沉地看向二人,提剑欲刺,如判死刑。   萧雪燃紧闭着眼,泪水渗出,滑过脸上的伤口,只觉疼痛难忍,任李成风如何唤她挣扎都死不放手,如临死刑。   倏地,骨哨声停,她睁眼一看,萧大侠似是定住一般。   不料未等几人反应过来,脚下松动,裂痕漫上,几乎须臾间,悬崖山体断裂,轰隆一声,三人跌下山崖。   惊得山林飞鸟逃生,惊声作响,奈何不过一刻,渐渐归于沉寂,沙尘渐去,泉水滴落,平静得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长缨!”   忽地,一声轻唤唤回了林长缨的思绪,待回过神来,抬眸望去,映入眼帘尽是范氏夫妻,还有沈清辞,眼眸中不乏关切忧虑。   林长缨缓了下心神,才知自己不知站在原地多久,腿脚早已发酸发麻,只觉喉咙阻梗间,心下不安。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她反应过来,讷讷地回应着,跟在沈清辞身后,借着衣袖掩映,他连忙握着她的手,为她按压着手背的穴位。   范公依旧眉眼稍弯,不平不淡地说道:“想来仍是方才我家的猫吓着夫人,实在对不住,范某在此给夫人赔罪了。”   林长缨本想搪塞过去,不料这范夫人却忽然沉声道:“想来应是不是因刚刚之事吧!习武之人,怎会怕只猫......”   话音刚落,林长缨抬眸一怔,二人对上目光,空中似是严丝合缝地渗着凛冽肃杀,看来这范夫人也不简单......   沈清辞左右瞧着,连忙解围。   “家中所传的拳脚功夫,倒是让范夫人见笑了。”   随后不过几句寒暄搪塞,没有再深入聊下去,往后看诊,都有一位老大夫陪护,按着沈清辞先前的吩咐,林长缨将提前准备好的香料放入香炉,只是这老大夫精得很,还要检查一遍,不过早有预料,他没检查出什么。   沈清辞亦是不慌不忙,切脉施针,奈何偏偏在旁的两位女子分别坐在案桌两侧,皆是默不作声,只余茶香萦绕,庭院外滴答着竹筒敲打声,着实静得可怕。   林长缨瞥了她一眼,不多时,老大夫为她们沏茶,许是年纪大走了神,不小心碰到桌边的茶盏,砰的一声,茶盏掉落,眼见着摔到地上。   老大夫吓得倒吸口冷气,面目狰狞,却见茶盏忽然停滞在空中,定神一看,两人同时反应过来,接住了茶盏,抬眸瞬间,二人似是心照不宣。   皓腕微转,茶盏轻轻挑起到上空,二人以掌心相对,手背摩擦,肩周来回,旋身而过,已是在原地来回比了十几招。   倏地,刺裂一声,茶盏掉落在地上,茶水四溅,伴随着一声闷哼,老大夫倒在地上,范夫人亦是摇摇晃晃,揉着太阳穴,终是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林长缨微张着嘴,叹道:“这也太快见效了吧......”   说着,走到床前,沈清辞起身,范公已倚在自己的轮椅上安然睡过去,但是如今这么一看,雪色皮在月辉的掩映下愈显朦胧,有点像话本中安睡的病弱美人,令人心生怜惜,她忍不住凑近多看了几眼。   “咳咳!”   突然想起沈清辞还在身边,他提醒着她,多是不怀好意。   林长缨扯了扯嘴角,“我只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不过......”   她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来,双手覆在身前,叹道:“我突然想清辞不会在王府也会用这种香料吧!否则我怎么会到王府后都睡得这么好?”   沈清辞一时语塞,给你用的无忧林都是世上罕见的,怎么可能拿来给旁人用......   “瞎想什么呢!这味道根本不一样。”说着,敲了下她的额头。   林长缨耸了耸肩,本想着去看看范夫人的情况,不料窗外黑影闪过,窗格微动,几乎须臾间,几个穿着玄衣之人翻窗而入,她立刻挡在沈清辞身前,问道:“你们是谁?”   奈何话音刚落,她定神一看,只见眼前几人皆单膝下跪颔首,其中领头之人以令牌示意。   “天宁阁的影卫?”   林长缨认出了他们所着衣裳,更何况还有这天宁笺令牌作证。   “属下奉陛下之命,前来助王妃查处黑市一事,关于泉林范氏,他们......”   领头的影卫沉声说着,奉上卷宗,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抬眸一看,林长缨却在眼前,俯身近距离地瞧着他们,吓得他们纷纷后退几步,还瞄了眼沈清辞,似是求助。   “王......王妃!”   林长缨见他们这般,连忙摆着手,苦笑道:“别紧张,我只是一直都挺好奇你们为何带着面具,多有冒犯之意,还望海涵。”   沈清辞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她果然......一向都不按套路出牌......   领头的影卫回过神来,连忙回复道:“阁主有过吩咐,所行之事,非可表于人前,曝于阳下,还是莫要让人真面目为好......”   林长缨翻着卷宗,听到这话,倒是觉着有些意外,“哪有这么见不得人,之前那些贪官污吏若不是你们查处又怎会发现这么多人偷税漏税,应该算是大功臣啊!倒是你们阁主我还挺好奇的,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得见,来请教一二。”   忽地,正喝着茶的沈清辞吓得呛了几声,只觉背后发凉,随即对上影卫的目光,他们纷纷眨了下眼睛,似是有点招架不住,向沈清辞求助。   无奈之下,他只好连忙扯开话题,走到跟前来。   “这卷宗上面写着什么?”   林长缨回过神来,摊开卷宗给他看。   “这天宁阁不愧是根基颇深啊!这些连我舅舅都是不知道的,有关他给我的范家消息都是零星碎点,这里说是范公真名范明熙,自小体弱多病,患有咳疾,还不宜走长路,所以时常坐在轮椅上,还要以大夫随身陪护,小时候还有一次无人在身旁咳得喘不过气来,差点死掉,而范夫人则是江湖剑宗之女,武艺高强,自小被指腹为婚,二人青梅竹马,近身护卫着他,不过这听上去怎么......”   沈清辞眉眼一挑,“嗯......”   “你不觉得,除了青梅竹马和咳疾这点外,其他的还挺像以前的我们,可惜我们小时候没见过......”   沈清辞一怔,眸光微闪间,见她研究着卷宗,喃喃嘀咕着。   “不过这里居然还有连喜欢吃什么,听什么昆曲都有,几乎可以算是他们的起居录了,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范府有天宁阁的人......”   沈清辞的喉头微动,眼神示意了下影卫,之前就交待过这几日让他们妥善安置范氏夫妻,还要两个人假扮成他们自行离府,否则怕那个多心眼的管家瞧出破绽。   奈何抬眸望去,林长缨正替他收拾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有时还忍不住闻了下里面的常用药,神色变幻莫测。   落到此处,他心下五味杂陈,忍不住一笑,喃喃道:“其实见过的......”   这三天,二人在范府假扮着当家家主,平日他们的生活简单,侍女小厮也不会近身伺候,多数还是二人单独在一块,顶多就是那管家又不知从哪找来的大夫替他诊断一番,只是都被沈清辞用计吓跑了。   三天后的晚上,到了海上宴会约定的时日。   二人乘着马车走到了蔡全成寄来的信笺所约定之地,只是这几个家伙终究是防人放得严实,到了约定地点后,需要蒙上眼睛,乘着他们的马车。   入夜时分,繁星满布,待他们摘下眼罩,林长缨难掩微惊,此处乃是一处口岸,周遭昏暗无光,奈何入眼竟是约莫六十尺长的船舫,三层叠高,廊檐下挂着金丝银蝶壶形灯,着实富丽堂皇,如这黑夜口岸明灯。   林长缨凝眉,这东瀛什么时候有这造船技术了......   在旁引路的则是两个东瀛侍卫,似是认得他们的脸,说着东瀛话,请他们走到船前,进去便好。   林长缨推着轮椅走去,垂眸而下,注意到沈清辞却有点不自在,还忍不住摩挲着衣料,这小动作她早就看在眼里,随即俯下身来,到底是风大,佯装替他束着斗篷的结带,问道:“我们清辞不是最擅长坐在轮椅上瞒过我们嘛.....”   蓦地,沈清辞只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看来这事过不去了,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明明是他这轮椅做的不如他的好,坐着也不舒服......   他想说些什么,不料身后传来马儿嘶鸣声,二人转头看去,竟是同时间,瞳孔微张,讷讷地看着从马车下来之人。   银发如瀑,紫玄长袍,持着玄扇。   “墨寒玉......” 第108章 搜身我怎么能拿你来赌......   林长缨微惊,心道:“居然还有国师,陛下不是说他跑去云游了吗......”   思及此,他身后还从马车下来一名女子,身着吴服,妆容艳丽,只是似乎不太熟悉吴服装扮,肢体有些僵硬,奈何她看在眼里,有些在意的是此人步履稳健,干脆利落,神态身形有些似曾相识,面容也有些违和,不太自然。   落到此处,她小声唤了下,“清辞......”   不料唤了好几声,他都毫无反应,她便俯身下来,手搭在他肩膀上,又喊了遍他名字。   “嗯!怎么了?”   待沈清辞猛地反应过来,刚刚似乎失了神,忍不住向墨寒玉那边看去,不知何时,手紧攥着轮椅扶手,留下横生的裂痕。   “你怎么了?最近你好奇怪,老是走神,我得到你耳边说话才应声。”   沈清辞的喉咙微动,抬眸看向她,眼眸渐渐失焦,这几天皆是如此。   明明已是一尺之近,奈何映入眼帘的,多是稍稍模糊的面容,只余几缕光影虚晃,就连耳力也逐渐变成个古稀之年的老大爷,宛如耳背。   思及此,他笑着叹道:“没什么,可能最近没歇好吧!而且......”   说着,他握着林长缨的手。   “我也有私心,想让你在我耳边说说话。”   林长缨“啧”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嘀咕道:“没个正行。”   不多时,远处的墨寒玉瞧见范氏夫妻在船舱前,便远远地朝他们颔首行了一礼,就被那几个东瀛侍卫带到另一处入口。   林长缨的亦是回礼,不由得心叹:“看来今晚真有好戏要看了。”   思及此,推着沈清辞进到船舱入口,每一处拐角都有穿着吴服装扮成东瀛女子在引路,四处厢房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钟鼓萧瑟之声,伴随着男女的欢声笑语,空中似是弥漫着揉入骨子里头的淡淡迷香。   沈清辞趁着四处无人,从衣袖中取出鹿血瓶药瓶,倒出一颗药塞给林长缨。   “吃下去。”   林长缨照做,二话不说就拿来咽了下去,倒是让他发愣。   “都没问我是什么就吃下去了?”   “你给的肯定没错,不信你信谁啊!诶!到了。”   林长缨说着,似是理所当然,眼瞧着眼前一抹亮光,涂满胭脂水粉的东瀛女子朝他们盈盈一笑,稍稍欠身,指引他们上去。   沈清辞回过神来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吃了颗药丸。   两人上到二层夹板,迎面走来一位带刀大汉,满脸胡须渣子,眉宇深沉,浑身凛然杀气,生人皆不敢靠近,奈何见到他们二人,眉眼稍稍舒缓,难得有了笑意。   “范公,范夫人,许久未见,上次在您府上听的曲子,果然令人醍醐灌顶,这次听说蔡先生也指明了这样的曲目。”   林长缨一怔,脑海里浮现多个她当时背卷宗的人脸,没想到如今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而且怎么还提到以前两人听的曲子!   沈清辞见她这番模样,强忍着笑,复又拱手道:“有劳刘总把头了,只是这玉楼春还是少听为妙,易乱心神。”   “那是那是......”刘总把头挠了挠后脑勺,还瞄了眼林长缨就赶紧下去了,似是落荒而逃一般。   林长缨心下疑惑,这两人在讨论什么......   不多时,东瀛打扮的侍女请她前去礼单签字,周遭在船板驻足欣赏海景的几位世家家主也来向他打招呼,趁此也可观察周围局势,今晚恐怕得见机行事。   林长缨走到台前,礼单摊开,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各型各色的字迹,她扫了一遍,顿时愣住了。   明怀李氏、舟博戚氏、长柏温氏......   巡察使司马文博、扬州刺史凌玄境、淮云通判黎宁北、南河里正荣韬略......   除了眼前这几位世家大族外,竟然还设计一些江南边境小镇的官员,其中甚至不乏在军中当值的。   看至此,林长缨忍不住冷哼一笑,这礼单可谓是他们的投名状了,将来东窗事发,笔迹对照,他们亦是百口莫辩,看来这次真要一锅端了......   她沾着墨水,在礼单上书写着范氏夫妻二人的名字,这几日有看过他们来往的信件,笔迹大致也模仿得可以。   不料落成之时,伴随着不远处的声声惊呼,只见几个身着夜行衣之人在船梁撺掇而上,几乎能闪现至不同之处,待林长缨抬眸,不知从哪来的苦无镖从四处划破疾风而来,吓得这些手无寸铁的世家纷纷趴下抱头。   “不好!”   顺着苦无镖的方向,目标竟是沈清辞,她吓得冲上去,顺手掏出蝴蝶刀在手上转了几圈掷出。   仅是须臾,伴随着金石铛铛,刀镖似乎摩擦出火花,似一阵风,朝沈清辞的耳畔掠过,只余青丝飘扬。   沈清辞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轮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这些穿着夜行衣之人落到夹板上,似乎早有预料。   待定神一看,林长缨认出他们这身行头,是东瀛的忍者,奈何他们似乎还不善罢甘休,朝沈清辞来。   她立刻挡在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忽地,手腕一紧,沈清辞制止了她,拉她到身旁。   不多时,不远处传来拍手称快,伴随几声朗笑。   “不愧是范府的夫人,如此紧张我们范公呢!”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船下有两人走上来,其中一位中原人模样,约莫四十,身着朱红云纹团花蜀锦广袖长袍,腰佩琥珀玩物,眯着眼睛淡笑,却掩盖不住其眼底的精芒,城府颇深,而另一位,东瀛人长相,看上去而立之年,腰配东瀛长刀,脚踏木屐,眼睛狭长,面颊凹入,虽是个子矮矮的,却不乏肃杀和阴骘,连嘴角都往下的,吓得一些世家夫人躲在丈夫身后。   待看清这二人,沈清辞和林长缨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沈清辞:“蔡全成......”   林长缨:“宫本三行!”   蔡全成走上前来,向二人颔首行礼,皮笑肉不笑,“二位许久未见,这次还得多亏泉林范家鼎力相助。”   多是嘘寒问暖的场面话,沈清辞这几日早就将范公研究的彻底,自是能应对。   奈何林长缨和宫本三行两人默不作声,目光汇集之处,多是不露声色的肃杀,只见他微蹙着眉眼。   这眼神怎么那么眼熟......   末了,他一挥衣袖,以那蹩脚的中原话说道:“上船不得带刀刃,来人,给这位夫人搜身。”   此话一出,在场人稍愣,蔡全成本想阻止,不料这几个玄关的侍女得令上前,来势汹汹,林长缨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   “我看谁敢!”   沈清辞拉着她到身后,虽坐在轮椅上矮他半截,但还是毫无避讳地与他对视。   “宫本先生,如此大庭广众的无礼,这难不成就是你们东瀛的待客之道,若是如此,那就以后我们也不用见面了,我们夫妇二人,就此下船。”   “这......”蔡全成面色突变,其余人都观望着这样的情况忍不住附耳私语。   沈清辞往后一靠,幽幽说道:“还是说,你不打算让我们下船了。”   宫本三行微眯着眼,俯视着这面色惨白,尽是羸弱之气的男子,一时间,空气似是凝滞一番,僵持不下。   忽地,沈清辞凝眉一紧,连咳了好几声,下意识地以手帕捂着嘴,林长缨立刻反应过来,替他抚背顺着气。   “习武之人带点刀刃在身上再正常不过,我自会上交还不行嘛!”   说着,将怀里的几把蝴蝶刀丢给那些侍女。   蔡全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两边都不可得罪,朝宫本三行点头哈腰,附和道:宫本先生,各位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何必伤了和气。”   宫本三行环视着四周,瞪了眼林长缨,伴随着一声冷哼,他甩袖而去。   此事作罢,这才喧闹声止,大家纷纷朝他们来问候,都被搪塞过去。   远远看去,船头似有几人伫立着,瞧着这边的情况。   哗啦一声,玄扇一开。   墨寒玉感慨道:“今日这范公怎么和以往不太一样?”   在旁的女子冷声道:“范公爱妻素来盛名,宫本如此无礼,是个男人都会生气吧!”   墨寒玉眉眼一挑,看向她,似是有些无奈。   “魏小姐,还是这么不可爱,我给你打扮得这么好看,你就不能笑一下吗?还是说让我叫你绿雉。”   她白了一眼,随即目光落到林长缨身上,终是觉着哪里不对劲,沉声道:“不会笑,名字,随便。”   说罢,就捻着裙摆一跃跳下,行至船舫,只余墨寒玉一人对月叹气。   不过一盏茶时间,船舫启动,离于口岸,按规矩,约莫三个时辰后,便会驶到公家的海域,宴会才会开始,在这之前,各家都会在船厅游玩,亦或是在厢房休息听曲。   林长缨带着沈清辞走在去往厢房的路上,刚刚仍觉着心有余悸。   “刚刚那些飞镖飞来,你怎么都不动一下?”   沈清辞轻声答复道:“我知道,他们不过是依惯例行事,试探我有没有武功,自是不会伤到我,倒是你,明知道他们的意图,还着急赶来。”   “当时没想那么多,后来宫本三行出现时我便想到了,可我怎么能拿你来赌,若是他们功夫不到家可怎么办,不行不行......”   沈清辞忍不住一笑,朝身后看了眼,“不过我倒没想到这宫本三行也会来,你肯定也很意外。”   林长缨耸了耸肩,“说不定我真和他们宫本家犯冲,八年前平定那次江南侵袭,他儿子就死在我手上,没想到现在居然见到他老子,不过你刚刚演技可真好,范公本来就有咳疾,咳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说罢,到了尽头的一处厢房,她推门而入,先行点亮壶形灯。   沈清辞稍愣,低眸瞄了一眼紧攥的手帕,依稀可见其星点子般的血渍,落到此处,落到此处,他连忙收起来,不露声色,跟着进到厢房。   屋内宽敞明亮,多是以东瀛居室布置。   林长缨收拾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只是我挺好奇,你和那个总把头说的那首玉楼春曲子到底是什么?怎么他一看到我就跟逃命似的。”   沈清辞喝着茶被呛了几声,找补道:“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奈何说曹操曹操到,不过一刻,不远处传来琴瑟乐声,以吴歌唱着哀转婉叹的曲调,林长缨微睁着眼,似是在认真听着。   “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娇啼歇处情何限,酥胸已透风流汗......”   林长缨咽了咽喉咙,忽然觉着不太对劲。   忽地,似有什么覆上耳朵,沈清辞走到她身后,捂着她的耳朵,在耳畔沉声道:   “别听......” 第109章 密探“可我有你啊!”   许是在这些事上,沈清辞到底是对懵懂的她有私心和占有欲,这才不愿她有所涉猎。   “嗯?哦......”   林长缨沉沉应了声,眼神老是往别处跑,落到身旁的床榻,立刻敛回神色,平顺着呼吸,虽是捂住耳朵,奈何往往欲盖弥彰,这吴语软侬愈像挠着心尖的痒痒爪,更想要极力听清。   “娇啼歇处情何限,□□已透风流汗。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不多时,屋内壶形灯迸溅着火星点子爆蕊声,似是和两人的心跳相得益彰,伴随着娇媚的嗓音,屋内静谧无声。   只是林长缨不知,身后之人的呼吸渐渐加重,直勾勾地盯着她微红的耳垂,如同猎物一般,一时间,眼底漫上侵略的精光,奈何垂眸落到她身上,正揉搓着的衣袖有点不知所措,精光逐渐息止,随之而来便是浅浅的缱绻。   柔声道:“所以说不要那么好奇。”   林长缨一时语塞,“我!我哪里知道这些人竟敢如此猖狂不知羞耻,所以你刚刚让我吃的药也是......”   沈清辞松开了她,为她倒了杯茶。   “那是化解合欢香的药。”   “合欢......香?”林长缨眉眼一挑,对上的他的目光,连忙摆手,“你不用给我解释了,我大概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辞无奈一笑,点着头,倒也没揭穿他,沉声道:“这是东瀛惯用的手段,此次也就那几位世家带了自己的夫人,更多官员商贾还是未成家的,一旦有些人把持不住,就会收这些女子做侍妾,让她们分布在江南各大家宅里,最有利于拿到消息,家主也往往专于前厅,疏于后宅,着实防不胜防。”   林长缨恍然大悟,看来这背后暗桩密探可不比之前她在阵前厮杀容易......   沈清辞看着她这般沉思,似是想到什么,“这几日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还在担心他们?”   “这是自然,按理来说,他们的应该早就到了,无论怎样应该给我们回个消息才是,可是这几天拜托影卫去找也还没有消息,我怎么能不担心?”   沈清辞摩挲着指腹,也觉着奇怪,李成风在正事上一向稳妥,就算有事也不可能连个消息都回,让人担心......   林长缨以指腹捻转着茶杯,瞄了眼沈清辞,这才回想过来她似乎还未和他说她此次来江南另有原因,这的确该告诉他,不该有隐瞒的......   “那个......清辞,其实这次!”   不料刚开口想说,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在外侍奉的是名东瀛侍女,前来告知他们宴会差不多要开始,就请前去落座。   林长缨不由得一笑,眼神示意着他,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等会儿估计就得按两人之前说好的来。   待二人出去时,林长缨朝侍女说道:“这香薰熏得我有些气闷,想要在船上先走走,可否带路。”   侍女一怔,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为难,这两坨面红看上去颇有年娃娃的滋味,倒是有趣得很。   林长缨也不打算给她们反驳的机会,直接道:“就这么决定了,先带我家官人到宴会上吧!”   说着,她俯下身来,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又吻了下他的眼尾,便径直地往回走,愣是让两个侍女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连忙跟上去。   只余沈清辞讷讷地待在原地,喃喃道:“真是要命......”   说罢,看向远处的海域,许是瞧不清,对光更为敏感,依稀见得掩映在礁石后的微弱亮光,似是在与这艘船舫保持距离。   林长缨在船舱上游荡着,侍女紧忙跟在身后,还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催促她回去,只是这口音听上去倒是挺纯正的中原话。   “你不是东瀛人吗?”   林长缨似是寒暄一般,余光瞥见在船板上守卫的几个忍者,周遭不乏欣赏夜景的宾客逗留,只是这一举一动,都在他们这些忍者掌握之中。   侍女一愣,答道:“家父是东瀛人,家母是中原人,他们因经商认识就生下了我,我也没回过东瀛,只是自小他们都说我是东瀛人。”   林长缨扯了下嘴角,嘀咕道:“吃着中原的米长大说自己是东瀛人,如今还来......”   思及此,她的眉心漫上忧虑,看来这次宴会的许多人都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行至船尾拐角,林长缨瞧见有一侍女捧着托盘食盒还有茶水,徘徊伫立在下地下室的楼梯口前,他们上船之时就一直在这了,随即余光一瞥,到了忍者的监守死角,她看准机会,一掌击下她们的脖颈,就此晕了过去。   林长缨将她们抬到一处无人的厢房内,给她们喂下了沈清辞提前准备的药,这估计能睡到明天早上,随即换上吴服,从此地出去。   根据刚刚在外观瞧着船舫,只有寥寥几人到地下室去,而且这船并非是新船,多是翻修堆叠的痕迹,船舱内还有些划痕和潦草的中原文字,多是令她生疑。   她捧着托盘食盒走下地下室,走道昏暗无光,角落渗着滴滴答答的水渍,她仔细嗅了嗅,这竟然是香昆草的味道,心下生疑,便以随身带的火折子照明,不料灯火点燃,待她看清两侧之物,顿时愣住了。   走道两侧皆有铁栅栏围着,层层堆叠,全是此次新开采的矿石,甚至不乏洧水这般金贵燃料之物。   这家宅后院出了贼,是要开个后门把家产搬空啊......   不过,为什么要送吃食进来?   忽地,走道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向她喊道:“喂!怎么这个点就来了!算了!快送饭进来,他们都快饿死了。”   被他这么一喊,林长缨差点吓得托盘都端不稳,这才发现尽头挂着两盏壶形灯,难不成是关了什么人......   她径直地走过去,低头掩着。   守卫仍骂骂咧咧地道:“磨磨蹭蹭,走过来费那么长时间。”   说着,倒了几杯茶,叫旁边的弟兄喝茶。   林长缨颔首着,余光一瞥,入眼的瞬间,顿时眼睛微张。   里面关着的都是几个几近老矣的男子,神色阴沉,坐在地上不说话,有些不认识,但其中一个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乃是江南水师的兵器总工匠齐闻声,善制造余皇、三翼、突冒等舰船,还会各种适用水战的□□兵刃。   可他不是退隐了吗?连她都不知道这位前辈去了哪里,怎么会在这......   倏地,那个守卫没好气地唤了她一声。   “你看什么看!还不给那群老头子吃饭,别把他们饿死了。”   话音刚落,伴随着闷哼响起,两人应声倒地。   老者反应过来,这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早就不省人事,只见林长缨撕开脸上的皮面,想要打开铁栅栏的大锁。   “齐叔,你们怎么在这?”   齐闻声似是看到救星般,面部皱纹抽搐在一块,几乎眉目含泪,奈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长缨顿悟,这是宫本家善用的手段,让俘虏安分守己点就以药物让他们暂时无法说话,几番周折后,才知他们都是从事军械制造的工匠,原本退隐早就不问世事,也为保核心机密要件,可是前不久范公相邀一聚,凭其威望到底是该给个面子,不料这都是计谋,待他们醒来已经成了牢笼之鸟。   这把锁更是江南工匠制造的看家本领,双层金链交心锁,须得两把钥匙同时插.入才能开,连寻常刀剑都劈不断的,没想到这次竟然折在自己工艺手上。   无奈之下,林长缨只好先行叮嘱着他们等一下的计划,不料没过多久,地下室入口传来一声东瀛话的厉喝。   “你在干什么!”   林长缨一怔,宫本三行......   船厅上,宴会还未开始,先行到场的,就此成了世家官家军家之间的交流,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不知肚里笑骂。   范公在这些人眼里素来威望高,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多是不敢打扰。   沈清辞坐在一侧,终是无心眼前的灯红酒绿,讷讷地看着门口的水钟,算来已经去了一个时辰了,应该回来才对,不会出什么事吧......   思及此,他揉了揉眉心,借着案桌衣袖掩藏下,以银针在寸关尺施针,这才提了下神。   拜托了,再撑一会儿吧!   倏地,眸光似是闪过一抹玄紫,抬眸一看,原是墨寒玉走到他面前。   他那头白发也是扎眼得很,随即转眸,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女子,妆容艳丽,似是铺了层很厚的粉,沈清辞微微眯着眼,虽然瞧得不太真,但他能确定,她右侧脸上有一块假皮面,还以厚粉掩饰。   二人目光汇聚之下,多是昔日的熟悉之感。   哗啦一声,墨寒玉打开玄扇,脸上挂着笑,颔首道:“范公,上次匆匆一别,还未能替您把脉一番,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不如让在下孝敬一下您吧!”   话音刚落,未等他反应过来,竟敢走到他身边,握着手腕替他诊脉。   沈清辞凝眉一紧,欲将手拉回,一时间,两人以力暗中相驳,暗暗较劲,谁也不让着。   只余沈清辞的一句冷声:“墨先生,我怎么不记得,我们二人见过?”   他先前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二人从未碰过面,这么说来,墨寒玉只是为了来诈他的。   墨寒玉眉眼一挑,“哦......”   忽地,松开了他的手,似是明白了什么,收扇颔首。   “在下失礼了。”   不多时,蔡全成成从侧厅走来,和各位宾客欢声笑语地聊着天,侍女也跟着上菜准备酒水。   沈清辞看向门口的水钟,眉心从未舒展,捻转着茶杯,只是在他未察觉之处,正有一人从身后靠近他,伸手欲搭上他的肩,手指修长,涂着蔻丹。   他浑然不知。   蓦地,此人手腕一紧。   “别碰他!”   沈清辞似是反应过来,往身后一看,发现是林长缨正抓着侍女的手腕,侍女托盘上还有几张热手帕,似乎用来擦手的。   林长缨面色稍缓,拿了两条手帕,说道:“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不知从何时起,林长缨对他依旧是有她自己也不可窥见的私心和占有欲。   侍女似乎有些被她吓到了,连声应着告退。   林长缨没说什么,只是以手帕替他擦着手,无奈道:“刚刚怎么又在发呆,她在你身后叫你好几回了。”   “没什么,只是奇怪你怎么还不回来。”沈清辞说着,虽是知道其原因所在,“怎么样了?”   “如你所想,那些昆吾石都在这上面,而且居然还监/禁我朝的老工匠在地下室,不过我已经和他们交待好了,而且后面还被那个宫本三行发现了。”   沈清辞微惊,那些东瀛人先前苦求工匠不得,现役的制造所工匠都被保护得好好的,没想到他们竟打早已退隐的老工匠主意。   “那你怎么瞒过他的?”   说着,他看向四周,那家伙还未到场......   “我没瞒过他呀!”林长缨强忍着笑。   “所以......”沈清辞忽然猜到什么,“怎么做到的,这家伙武功可不低。”   “可我有你啊!”   “嗯......”沈清辞一愣。   林长缨将手帕丢到一旁,将倒好的茶一饮而尽,可算是缓了口气,感慨道:“虽然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打赢他,但是你忘了之前给我的一些迷药以防不时之需,我看准时机往他嘴里塞了一大把,他马上就不省人事了,睡得跟猪似的。”   沈清辞终是无奈,不知该不该笑好,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不过一刻,宴会开席,有几个东瀛侍卫似乎还在寻着宫本三行的踪影,林长缨不禁唏嘘,反正短时间内是找不到他的,若这次成功破获黑市,抓拿宫本三行,定要让璟帝和中郎将借此和东瀛算笔总账。   思及此,她长叹一气,攥紧了手中茶杯。   沈清辞看在眼里,问道:“你好像很对此次行动志在必得,很是在意。”   “那是自然。”林长缨观望着四周,“前人曾说过,‘倭子国,最是反复无常之国。其人,甚卑贱混账,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武威,故尔,不得对其有稍许好颜色’,所以这次必须彻底肃清,让他们学会忌惮,不可讲情谊,更严重的是边镇上来往通商通婚之人,我发现正慢慢内化那些镇民,家国意识薄弱,现在水陆驿站等方式不方便,倒没什么影响,可若是长此以往,或是将来足以便利之时,恐怕社稷危矣......”   沈清辞耐心听着,竟是有些恍神,“我发现,你近来好像不太一样。”   “那都是跟你学的呀!要学会思考,别到时后人对我的评价都是那几场战役和军功,都没留下一些值得思考和醒悟的东西。”   沈清辞点头应着,看来最近逼她看书还是有用的......   “对了。”林长缨似是想到什么,对他附耳说道:“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到江南除了要查黑市外,还想查一下当年平南军的垂岭之事,和江南魏家有关,所以我才派萧雪燃去他们祖屋祠堂看一下。”   沈清辞稍愣,这就直接说了......   思及此,他心下五味杂陈,摩挲着身上的衣料。   思绪烦乱之下,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不料周遭似是引起了什么骚动,林长缨一把覆在他的手背。   他突然觉着什么不对劲,抬眸一看,范氏夫妻正站在门口,看向他们二人。 第110章 分开“大小姐......”   众人吓得纷纷站起,左看看右瞧瞧,似是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如今见鬼一般,竟看到一模一样之人。   连蔡全成都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跟随着范氏夫妻后面跟来的,还有刚刚被林长缨打得鼻青脸肿的宫本三行,只见他禁不住直哆嗦,如饿狼吞象般,恶狠狠地盯着她,落在林长缨眼里,不由得眉眼一挑。   没想到把他挂在船舫边上那么快就发现了......   范公拂了拂衣袖,笑着说道:“没想到竟被二位摆了一道,现在还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吗?”   徐徐道来,听不到一丝情绪,面上挂着笑,却只觉缕缕寒意。   林长缨二人对视,似是达成某种默契,将脸上的皮面撕下,真面目展现在大家眼前,有些人顿时愣住了,忍不住往后退。   “这不是平南林府那位吗......”   一时间,骚乱四起,林长缨虽许久未到江南,但八年前一役,与在场诸多官员都打过照面,认得她的模样。   “她不是应该在上京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听说她不是早就退离朝事,被赐婚给那谁了嘛!”   “难不成这艘船出了什么问题!”   ......   墨寒玉退到角落,以扇掩面,如清君侧般,看着这场好戏,不多时,他与沈清辞对视,依旧眉眼带笑,不露声色。   林长缨观望着四周,直声道:“蔡全成,私自贩卖我朝昆吾石,借此通敌叛国,为东瀛提供兵刃原料,还有你,范明希,借泉林范氏的家族威望,召集早已退隐多年的老工匠,将其掳至给东瀛人,其中不乏多年军机图纸材料,还把这些世家官员聚到一块,借机安插侍女当细作,狼狈为奸,戕害国本,尔等可知罪。”   此话一出,在场宾客立刻觉得不对劲,纷纷跪下求饶,撇开关系。   范公依旧不平不淡地笑着,以指腹轻轻刮过眉眼,往后一靠。   “原来如此,我就奇怪林小姐生的有些眼熟,和令慈着实很像,看在这样的缘分,我只想说,你觉得,你们能走出这里吗?”   说罢,转眸瞬间,尽是阴骘和肆虐。   伴随着宫本三行的一声令下,守卫在各处的东瀛侍卫倾巢而出,将船厅团团围住,吓得宾客抱团躲在桌子底下。   沈清辞凝眉一紧,挡在林长缨身后,看向原本角落的方向,墨寒玉和她身边的侍女竟然不见了。   宫本三行一抽长刀,刀锋凛冽划过,刺人眼目。   “林长缨,今日,我要为我儿报仇雪恨,将你碎尸万段!”   林长缨一扯嘴角,冷笑道:“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们会单枪匹马进你们这艘贼船吗!”   “什么!?”   范公顿时绝对不对劲,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岗哨上的侍卫急急忙忙来报。   “不好了,礁石后有很多舰船朝我们靠近包围,是水师!是江南的水师!”   范公往后一退,冷声道:“宫本大人,看来要孤注一掷了,这里交给你了!”   说罢,范夫人推着他往走道上走。   宫本三行得令,以手势指挥,厉喝道:“全部杀光!”   一声令下,侍卫忍者破窗而入,灯油溅洒,烛火燃幕帘,火舌窜天般直通云霄,他们持□□射箭,宾客人躲藏到木桌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徐承林带领的江南水师,两相交战,纷扰似器。   伴随着惊慌惨叫,宾客纷纷逃命,银光掠影间,鲜血四溅,或扑通一声,掉入海里,连自己东瀛的侍女都不放过。   多箭齐发下,林长缨以剑锋打着旋击下,朝侍卫袭去,声声放倒,不料余光一瞥,有忍者潜伏在船梁上偷袭,她转眸一看,正持着□□对准救人的沈清辞。   “清辞!”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唿哨,箭矢射出。   沈清辞听闻转身间,只见剑光利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射来,须臾间,林长缨挡在她身前,箭中心口。   “长缨!”   沈清辞从身后抱住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去止血,不料反应过来却一点血都没有。   林长缨忍痛闷哼一声,却后知后觉哪里不对劲。   “咦!好像没事诶!”   沈清辞吓得说不出话来,顾不得眼下嘈乱的情形,连忙撕开外衣去看箭伤,不料只是上面破了个洞,从心口抚去,似是掏出什么什物。   林长缨一拍他的手背,这往哪摸呢......   不料定神一看,沈清辞从中掏出一个破了洞的平安符,打开里面一看竟是块铁片,被箭矢射中凹了一下。   林长缨忍不住一笑,“这是你送给我的。”   沈清辞亦是心下五味杂陈,明眸一刹,对上那几个见形势不妙,愈加逃窜的侍卫。   他一把捻转着箭矢朝他刺去,正中股间,引得他们在地打滚,最后被来的士兵捉拿。   不料忽地,轰隆炸声响起,船体渐渐倾斜,周遭木柱漫上裂痕,火势愈加猛烈,火舌滔天滚滚,泛着黑烟直冲云霄。   没想到这范明希干脆玉石俱焚,提前在船上埋了炸/药,想要毁掉这船上的一切,逃出生天。   混乱之下,他们只好先疏散让在场宾客先行离开,不料她转眸却见蔡全成和她的几个侍妾从窗口踉踉跄跄地逃命,想要去追。   余光一瞥,宫本三行正以长刀砍来,她旋身躲过,霎时间,船板木屑横飞,不愧为削铁如泥的东洋刀,于火光中蹭蹭发亮。   只见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眸,多是冰冷的恨意,咬牙道:“今日就算是同归于尽也得让你给我儿陪葬!”   林长缨暗骂一声,真没功夫在这跟你掰扯!   正当宫本三行朝她袭去,须臾间,余光闪过几个黑影,如魅影般突袭而来,软剑一抽,如蛇信子般卷入长刀,动作几乎一致找他心口奋力一踢,木柱倾倒,宫本三行被踢至三尺远,趔趄起身。   林长缨一怔,影卫什么时候也跟着来了......   随即目光落到他们的软剑上,这么说来清辞用的好像也是软剑......   思及此,她猛地想起来,观望四周,刚刚混乱之下,沈清辞竟已不知所踪,可眼下情况紧急,来不及深思。   影卫持剑颔首道:“王妃,刚刚殿下已去追范氏二人了。”   林长缨应着,随即吩咐道:“两人留下活捉宫本三行,还有两人去地下室救那几位老工匠,等会儿徐承林估计就带兵到了来支援,万事小心。”   说罢,未等他们应声,只身前去追蔡全成。   跨过火势滔天走道,眼见着蔡全成等人颤颤巍巍地挂在船舫边上,几乎摇摇欲坠,奈何下面全是前来捉拿他的水师,可谓是无路可退。   “蔡全成我看你这老狐狸往哪逃!”   “诶诶诶!将军饶命,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童,实在是被那姓范的家伙和那个宫本三行一时迷了心窍才会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去吧!”   林长缨不跟他废话,直接拎着他后脖颈丢他下去,被身披银甲的水师稳稳接住,五花大绑起来。   倏地,海浪朗朗卷过,伴随着刺裂迸溅的滔天大祸,木柱倒塌,船舫逐渐四分五裂,众宾客纷纷跳下水逃命,水师将其救起,顺着绳索爬到船上救援,活捉歹人。   林长缨心生不妙,照理来说要抓他们夫妇二人也不是难事,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他人影......   思虑之下,她打算原路折返,不料没走几步却见一人走到她面前,身着华丽吴服,妆容艳丽绝妙,头戴樱花簪花,只是面目沉寂,手持东洋长刀,火光照拂在她脸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着实有点违和。   林长缨微眯着眼,额间大汗已流至眼尾,空气逐渐稀薄,已是喘不过气来。   “我记得你是国师大人身边的侍女,怎么现在还不离开,这里就要塌了。”   林长缨说着,打量她的神色,奈何她却跟没听到似的,低眸沉思着,形势严峻下,她也不好多耽搁时间,仍担心着沈清辞出事,叮嘱她往前走就能看到江南水师。   不料掠过她之时,余光一瞥,只见她薄唇轻启,唤道:“大小姐......”   忽地,她停了下来,讷讷地站在原地。   这称呼从来都是林府的人才会如此唤她,怎么.....   二人对视间,默不作声,她内里翻涌而来的情绪逐渐溢出,眼前似是蒙上一层水汽,不知为何,林长缨忽然觉着后背发凉,这双眼睛竟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末了,只听她沉声道:“雪燃没了。”   “什么......”   蓦地,她心下似是漏了一拍,久久未能平息。   船舱间的走道尽头,沈清辞早已以迷药和银针将范氏夫妻弄晕捉拿,虽然范夫人武功出自江湖世家,奈何到底是养在深闺中的,未游历实战过,不过几招就可将其制服。   只是他真正目标并不在此,而是正凝视着他的某人。   待水师带走他们后,沈清辞凝眉一紧,持剑挥下,将隔板屏风切开,顿时坠着火星子四分五裂至各处,抬眸一看,墨寒玉正站在其后,滔天焰火下也依旧不急不躁,这头华发愈加明显。   沈清辞微眯着眼,这入眼多是糊成一团的面容,以及这赤红一片的火光,无法凝聚焦点。   “看来你没打算逃?”   墨寒玉轻摇着玄扇,浅浅一笑,“这次我本来就是来看个热闹的,虽然料到你们会上这艘船,但也没想到竟是的假扮范公他们的方法,更没想到变成如今这番大火盛况,你不觉得,很像当年大周覆灭的那场火吗?”   说着说着,张开臂,仰天一笑。   不料银光闪过,沈清辞持剑刺来,他顺势转身而过,玄扇软剑相击处,多是刺裂迸溅的金石星点,这玄扇恐怕是以玄铁打造,这还是第一次两人正面交锋。   奈何墨寒玉并没有尽力,反而多了几分试探,沈清辞亦是觉着不对劲,问道:“跟着你来的那个侍女呢!”   说罢,他感到一阵风袭来,他借此往后一退,落至外围走道。   墨寒玉稍愣,叹:“哟吼!看来殿下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当时就说过,天宁阁的叛徒,会由我亲自解决。”   说罢,攥紧了剑柄,另一手藏了根银针,这艘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沉下去,必须得要速战速决。   “不过......”   声音幽幽响起,他乖乖站在原地,仍不急不忙地摇着玄扇,沉声道:   “你还没告诉她吧!” 第111章 危机诛心。   沈清辞心下一横,一剑刺入扇骨划开,将其挑开。   墨寒玉顺势往后一退,嘴角微扬,打量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现在......应该快看不见了吧!若你不去干涉查处黑市,这段时间完全可以一到江南就寻到我的踪迹,却偏偏......”   沈清辞挽着剑花朝下,冷哼一笑,“即使如此一样能抓住你!”   说罢,掌心凝力运剑将其掷出去,引得墨寒玉下意识地往回躲,只此一瞬的动作,沈清辞耳朵轻动,立刻反应过来,指腹轻捻,射出银针。   墨寒玉躲闪不及,正中心口,伴随着一声闷哼,半跪在地上。   望林剑在不远处回旋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中。   不多时,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徐承林带兵前来,看到如今局面顿时懵了。   沈清辞一看是他,问道:“长缨呢?”   “啊?”徐承林一怔,倒是有点意外沈清辞是何身份居然敢直唤林长缨名字。   “算了,我去找她,拿你们随身带的铁链将他绑起来带到船上去。”   此话一出,徐承林仍是愣在原地,沈清辞气的不打一处来,这平时回复天宁笺就已经不靠谱了,现在紧急之下还是这么慢吞吞。   “徐承林!还愣着作甚!”   徐承林似是被他吓住了,连忙点头应着,让人按着吩咐照做。   不料士兵刚上前没几步,窗棂刺裂而开,几个黑影闯入,赤瞳微现,沈清辞深觉不妙,没想到伴随着咕噜声响,迷烟燃起,将众人熏得什么也看不见,待回过神来,墨寒玉已被他们救走。   与此同时,裂纹寸生,支柱的船梁漫上斑驳的裂痕,直至根部,随即从中间折断,簌簌而落地往下掉。   “不好!快跑!”   情急之下,沈清辞顾不得失手,带着众人往海下跳。   漫无边际的海洋,如黑漆漆的洞穴将船只吸附殆尽,倒映着满目繁星,原本繁华满目的商船只剩余烟,在一众宾客士兵的注视下,浸入海底,他们多是一脸劫后余生,不乏世家孩子的哇哇大哭。   海面似是涌上了气泡翻滚,须臾间,林长缨从水中浮上来,大口喘着气,仍觉着恍神,忍着后背的伤口复发,她讷讷地看向四周,已经不见那个侍女的踪影,心急如焚下,却觉着心口刺痛,   不多时,徐承林和领队士兵也跟着从水里游上来,她打量着水师船上的人,立刻发觉了不对劲,急忙问道:   “徐都尉,可有见到清辞.......就是跟着我的那个男子。”   徐承林本身体胖,如今在水里更像个大水球,他缓过神来,入眼尽是林长缨这副面目惨白的样子,不由得愣住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冻得直哆嗦。   “将军,他......他刚刚好像和我们,我们......”   “他在哪里!”林长缨到底是急性子,二话不说地握着他的肩膀问。   话音刚落,小船上有对宾客夫妇哭求有孩子在慌乱中走散了,还有几位夫人说自己家主落入水,如今不知所踪。   林长缨反应过来,似是回想到什么,向船上找了些工具又潜回下水去。   “将军等等!”   还未等徐承林说完,她就没影了,吓得他连忙叫水师的将士下去增援。   夜晚波光粼粼间,水底只余几缕月辉光束射入,照拂着水底船体残骸,正缓缓沉下,却见几人身影耸动,围着船只欲破开船舱,里面是挤压得不成型残骸船梁,有个孩子的脚被卡在里面,不得动弹,引得在外的几个大人急得团团转,孩子他爹也是精神崩溃,蛮力破入都不得解,更何况在水下使不出力。   沈清辞以软剑挑出细碎的阻碍杂物,和众人合力都不得而解,只见里面的孩子都快要喘不过气,大家亦是快坚持不下,恍神间,沈清辞脱了力,眼前尽是模糊不堪的虚影涌现,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喉间血腥涌上,嘴角点血渗出。   危急之际,倏地肩膀一紧,似有什么扶住了他。   待回过神来,入眼竟是林长缨,眉目紧蹙,多是忧心漫上,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刚想确认一下,抚过她的脸的手却突然一顿,脱了力垂下。   林长缨一怔,晃了他一下仍不省人事,连忙以手势指挥着一队士兵让他们先带昏迷不醒的大人游上去,另一队用带来的斧头破入船舱,救出孩子。   到底是经验丰富,几人合力之下,不出一刻就将孩子救出来,不带停歇地往上游。   徐承林在小船上坐立不安,直勾勾地往下望,心里默念神佛,着实心急如焚,几番想下去都被士兵拦着,还不忘让人下去看看情况。   终是天随人愿,众人游出水面将其救上船去,伴随着男人孩子几声猛烈的咳嗽,吓得在场的妇人哽咽失声,悲喜交加。   歘的一声,林长缨带沈清辞上来,扣着船只。   “快扶他上去。”   徐承林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扶着二人上船,还不忘念叨道:“将军,你可是吓死下官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   “此次可有带军医。”   林长缨当即问道,跪在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脸喊着却不见回应,多是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心下一横。   “算了,我自己来吧!”   徐承林本想招手让军医过来,不料刚回头就见林长缨俯身给沈清辞渡气。   “这......”他顿时傻眼了,包括船上的士兵,几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饶是历经沙场的铁汉子竟也一时无措。   无奈之下,他只好连忙挥了挥手,示意军医不用过来了,让几人转身挡着,小声道:   “我警告你们,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所见之事,半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按军规处置,若是被上京那位知道,将军就有麻烦了......”   徐承林年轻时曾受林枫华提拔,自是铭记在心,听闻林家三年前祸事,自是心怀忧愤,更何况还听说林长缨被迫赐婚给一个藉藉无名又身有残疾的皇子,更是知其处境艰难。   思及此,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林长缨数次以渡气按压交替,幸亏文军医先前教过她,按据胸上,数动之,以渡气交替,逼水出之。   寒风凛冽,衣裳附着海水愈加沉重,拂过皮肤上只觉刺骨入寒,顾不得后背伤口已晕染成血花。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伴随着猛烈的咳嗽,沈清辞忽然惊醒过来,将积水吐出。   “清辞,清辞,你怎么样了!”林长缨喊着,一时间竟没有察觉自己的话语中的微颤哽咽,眸中尽是悲戚   沈清辞眸中失焦,不知看向何处,却听见熟悉的声音抵至心泉,喃喃唤道:“长缨......”   “是我!”林长缨红着眼眶,讷讷地点点头,面上欣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头一偏,昏了过去。   她连忙探着鼻息和脉搏,原来只是昏睡过去了,随即擦拭着他脸上的水渍,微不可见地,嘴角似乎还有点血渍。   落到此处,终是心中不安,等不及回到舰船上,她先拜托军医来探查一番,幸好只是昏沉睡过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奈何回想刚刚船上之景,林长缨只觉周身的寒意侵入骨髓,已是许久都未感受过这种毒发苦楚,热血骤凉,寸关尺处已是渗着毒血筋脉渐渐抽搐浮现,随即她从衣袖中取出一支箭矢,和在大相国寺如出一辙,尖端勾勒着“魏”字。   火势渐猛,她记不得当时严峻的情势,幽幽回荡在耳边的只余二人的对话。   “你叫我什么?雪燃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派雪燃去调查我祖籍一事,可我之前就已经去过,根本查不出什么,而且萧大侠没有死,这么多年来被拿来当做剑来使,如今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同摔下悬崖而死,想必也算是有始有终了吧......”   字字珠玑,林长缨晃了下神,难以消化里头的每个字。   所以都是因为她派雪燃去才会......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还有成风......   思及此,她眸光尽碎,心下刺痛难忍,不管如何,都要将眼前之人拿下问个清楚。   奈何二人厮打纠缠不过一刻,船体分崩离析,纷纷跌入海里,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上岸之后我会给你消息,若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跟来,八年前,三年前,魏家,林家,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这天,是该要有个了结。”   林长缨依稀记得,她徐徐道来,垂眸而下,听不出一点情绪,凛然在周身的寒意似是能敲碎她的骨头渣子般。   夜里海边茫茫大雾,一望无际,只余远处口岸的隐隐篝火,此乃最近的扬州口岸。   不过一炷香,舰船停在口岸上,救援的小船紧跟其上,熊熊火把在夜里氤氲着火光亮堂,前锋突围的将士将此次捉拿贼人打下船去,其中不乏在岸边等待的世家之人。   徐承林让人背着沈清辞下去,等着回主镇的马车,只是林长缨的状态总是让他觉着不对劲,   只见她扶着沈清辞在一旁的常青树边坐下,接过递来的热水,也没顾及什么,直接自己饮了一口,试了下水温,接着轻捏着他的下颚微张,贴在他的唇上喂了一点。   不经意间,摩挲着他的唇角,沾湿润了下他皲裂的嘴唇。   终是不舍才稍稍松开,不知为何,这泡了水之后他身上这股药香越发的浓,似是从早已浸在骨髓血肉一般,挥之不去,随即探着他颈边的脉搏,常人泡过水后都会发冷,倒是他仍暖烘烘的。   只是这一幕早已被身后的徐承林看到,吓得他立刻转身,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直冒冷汗,还借此遮挡一二。   怎么......这两人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吧......会不会被灭口!   一时间,乱七八糟又绝不可能的念头涌了上来。   不多时,林间簌簌而动,林长缨转眸一看,是一只毛如白雪的信鸽在林里转悠,似乎有备而来,在等着谁发现似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唤道:“徐都尉。”   “诶!下......下官什么都没!没看!”   “替我先好好照看他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着,骑上水师带来的马,看向林间的信鸽。   徐承林顿时面色突变,劝道:“等!等等!将军,您真的没事吗?您现在脸色着实是!诶呀!需不需要下官派一队精兵......”   “不用!”林长缨一拉缰绳,沉声道:“还能坚持的下去,又不是去打仗刺杀要什么精兵,恐怕这比的是......”   说至此,她垂下眼眸,比的是谁更诛心了......   思及此,她苦笑一声,看了眼沈清辞,又立刻敛回神色,不带一丝犹豫就策马而去。   “将军!将军!”徐承林在后面急得原地转了好几圈,欲哭无泪,“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林大将军去交代啊!”   只是他不知,林间深处,正有人注视着这一幕。   墨寒玉强忍疼给自己扎针疗伤,缓解这毒入心口,眼底尽是翻涌而来的精芒,余光一瞥,似有黑影渐过,影卫正朝沈清辞的方向而去。   身后侍卫向他颔首道:“国师大人,您就由着姓魏那家伙......”   他忍不住凄笑一声,叹道:“罢了罢了!她蛰伏那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刻,就由她去吧!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   说至此,他眸光闪过一丝悲悯,落到昏迷的沈清辞身上。   “肯定想不到吧......你才是插在她心尖上最锋利的那把利刃。”   末了,他低眉而下,拿出随身带的柿饼,咬了一口,不知不觉间,喉间血腥涌上。   云雾渐散,月辉拂下,掩映着他琥珀的眸色,喃喃道:   “哥哥,你本来就应该和我一样的......” 第112章 对质大义灭亲,清理一下你枕边人的门……   风吹不止,海岸渺渺,伴随着树叶沙沙声响,黑影浮掠而过,如魅影般平稳地落到地面上,观望着四周,只见不远处几艘水师救援的小船一同载着影卫和老工匠而来,两相会和,注意到树下的沈清辞,心生不妙,连忙跑过去看。   徐承林刚看着林长缨走仍觉着不对劲,急得团团转,不料刚回头就看见了来势汹汹的影卫,许是本能反应,于黑夜当中吓得他连连往后退。   “影......影卫大人!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说着说着,面露难色,不过仔细回想,刚刚在那艘贼船上似乎也有看见过他们的身影,难不成此事天宁阁还出手干涉了?可为何先前没有一点风声......   影卫打量着四周,急问道:“王妃呢?”   “王?王妃!?”徐承林一下子没反应过称呼来,下意识地指向林子山路外头,觉得应该十之八九说的就是林长缨。   无奈之下,影卫只得先去看沈清辞的情况,叫了好几声却不见回应,随即施以银针才有所反应,抵至寸关尺时,干脆扎深一点,仅是瞬间,沈清辞顿时清醒过来,待反应过来,立刻盘坐而起,屏着内息将银针逼出。   “阁主!您怎么样了?”   影卫连忙上前急问,吓得徐承林不知往哪站好,可回过神来又觉着不太对劲......他们刚刚唤他什么?   不多时,沈清辞眼前逐渐虚影渐散,入眼尽是众人看着自己,不乏忧戚担心,还对上徐承林上下打量的目光,却寻不到其中最关切之人踪影。   “徐承林,她呢?”   徐承林苦笑道:“这位公子,将军她自有要事处理,您还是!”   “徐承林,上次因你心慈手软放跑了那几个东瀛细作,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如今问你话竟敢和我打太极。”   此话一出,徐承林不敢再行敷衍,支支吾吾道:“阁阁......阁主,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将军她说去去就回,还不让下官派人前往......”   “这里可是扬州?”   “是......此处离陆上最近也只好如此......””   沈清辞一怔,她这么急,难不成是和人约好去何处,回想船上种种经历,那个侍女自混乱后就不见了。   扬州......魏家抄家不就是在这?!   思及此,他翻身骑上马背,吩咐道:“徐承林,这黑市后续就交由你来处理,书信一封让昔王前来协助。”   随即看向影卫。   “联系好在扬州的水青山庄,让他们准备好,还有,墨寒玉受了伤定然跑不远,这片林子都得彻查一番。”   说罢,就拉着缰绳策马而去,余下众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徐承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后背直发冷汗,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所以......他是见到了真的天宁阁阁主,那又为何和将军关系又......   “影卫大人,你们说......”   徐承林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只见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黑鸦惊飞,落下片片黑羽,许是下过雨,地面泥泞,原本沉寂如死水般的泥潭忽有马踏而过,泥点子飞溅,吓得雨后虫草簌簌而动,水滴溅落。   远远望去,雪白的信鸽于这阴沉沉的天着实耀眼醒目,飞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直冲云霄,抵至一处小镇上。   林长缨跟着这信鸽来到此处,不过半个时辰就到小镇牌坊前,她不由得微眯着眼睛打量这四周,凭生熟悉之感,从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地图。   难不成要引我去当时被抄的魏家老宅......   忽地,天公轰隆作响,乌云遮月,如今已是丑时,镇上宵禁本就没什么人,如今只余夜工打更之人匆匆回家,不乏孩子被吓哭嚷嚷声。   落到此处,她攥紧了缰绳。   从上京到江南,从大相国寺到这,如此煞费苦心......   思及此,她夹着马肚,小声唤了下让马走到后街上,四处寻着,来到一处街角尽头的庭院停下,抬眸望去,入眼尽是一片焦黑废墟,似是被人遗忘一般。   按着地图所指,想来正是江南所在的魏家老宅,父帅当年就是奉旨在此抄家的......   林长缨下马,将马拴好进到里面去,四周观望下,庭院杂草横生,只余一棵野生的香樟树在中央,树下净土留存,仔细一看,还有几根烧掉一半的香烛,风轻轻一吹,袅袅余烟散去。   看来已经提前在此祭拜了......   不多时,她注意到废墟间有萤火微闪,随即走到里面去,静谧无声,只余蝉虫蝈蝈叫声,扰人心静。   忽地,脖颈一阵刺痛袭来,她以为是蚊子,下意识地拂下,却见黑漆漆的虫子从她身上掉下来,落到地上挣扎狂跳,浓稠的汁液飞溅,最后渐渐止息,没了生气。   林长缨一怔,觉着有些不对劲,不料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合上了木门,破烂不堪间只余木屑纷飞。   她凝眉一紧,沉声道:“千方百计引我到这来,还不打算现身吗?”   话音刚落,阁楼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伴随着火光稍动,只见一人拿着灯盏走来,烛火掩映下,时不时迸溅着爆蕊声,依稀见得华丽吴服,正是今晚船上的那位侍女。   林长缨微眯着眼,想要看清来者,待她走近,面上火烧疤痕的烙印如火龙盘踞,于黑夜中的火光愈加可怖狰狞。   她顿时愣住,心下一紧,喃喃道:“无恙......”   “没想到小姐还记得我摘掉面具后的样子。”   林无恙踩着木屐,缓缓道来,将灯盏放到桌上,拂去尘土,把准备好的画轴放在案桌上。   随即她转身,与林长缨正视,沉声道:“不过现在得恐怕重新认识一下了,我原来的名字叫魏果,后来......在天宁阁的代号叫绿雉。”   魏果?那岂不就是魏成鑫的......   听到此处,林长缨亦是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你明明是无恙,你尚在襁褓时的就已经来到林家,我们一起长大,你怎么可能是魏家的人,还和天宁阁扯上关咳咳咳......”   说着说着,心下这口气突然提不上来,刺痛寸生,蚕食她渗着毒血的筋脉,稍稍调整内息,才缓过神来。   落到此处,魏果低眉,眸色更为深沉,攥紧桌上的画轴,沉声道:“还记得吗?小时候雪燃老是拉着我们去瓦舍看戏,其中一出,就是......狸猫换太子。”   倏地,林长缨一怔,立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所以你......”   “嗯,真正的林无恙早就死了,死在凝香阁的那场大火。”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坠,丢滚到她面前,伴随着丁零哐当,刺裂一声,裂痕漫上,烙印在林长缨的眸中。   这是她在林无恙出事后,跟着母亲去大相国寺求来的给她的......   林长缨蹲下拾起,从怀中取出先前萧雪燃为她求的玉佛,亦是碎成两半。   喉咙微动间,颤声道:“所以,你为了潜入林家,在凝香阁放了那把火,趁机杀了她,取而代之!”   “是!”   魏果沉声应着,声音幽幽回荡在废墟中,眼前蒙上一层水汽。   “当时十一岁的我从魏家那场大火逃出,脸毁了,然后有人给我这个建议,在林家中,她的面容身形声音与我最为相似,是最好的替换人选,还能借着救林不辞来换取你们的同情和信任,和你们去北漠,接触军营,换了林大将军的药。”   须臾间,三年前破碎繁杂的记忆涌上,荡过脑海,终是绕不过她。   思及此,林长缨攥紧了手中剑柄,长剑微鸣下,月辉渡上剑锋,迸溅而出。   “为什么,我林家和你们有何深仇大怨,当年父帅奉旨抄家,陛下下令诛魏家九族,那是因为你父亲,魏成鑫作为江南都尉竟敢通敌叛国,把江南边境的城防图出卖给东瀛人,害得我朝江南水师近十万大军湮灭,连夺十座城池要塞,此等人神共愤之罪,证据确凿,实在是死有余辜!”   “住口!那是假的!”   话音刚落,眼前顿时银光闪现,苦无镖簌簌而过,恍然间,碎发凋落,直刺墙缝。   林长缨凝眉一紧,奈何手腕却是禁不住的颤,极力握着剑柄不想被看出,冷声道:“所以,你觉着是假的?”   魏果缓了口气,似是戳中了她的痛点,一甩吴服的衣袖,如今这般打扮,却显得有些讽刺。   只听她厉喝道:“我母亲确是来中原经商的东瀛人,可我父亲,我魏家是扎根在中原江南上百年的家族,平日慈善施粥,设立佛堂善堂,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此等叛国背家之事,肯定是你们!你们之中有人冤枉他才会!”   倏地,话还未说完,金石铛铛声响起,林长缨二话不说地冲上去,以长剑相挟,魏果反应过来,以东瀛缩骨的身法旋身躲过,如鬼魂魅影般,撺掇于废墟横梁之上,以东洋长刀抵挡。   不过一刻,木屑尘土横飞,金石迸溅出火星子几乎凌在空中飘荡,两人来回过了几招,刀剑相抵间,趁势往后一退,落于废墟中,对立而站。   林长缨手中攥紧了破碎的玉坠,眸中已是蒙上水汽,眼尾绯红,随即挽着剑花指向她,眸光寒冽。   “原本,祸不及家人,你当年从大火中好不容易活下来,那自当好好活着,不枉此生,可你依旧冥顽不灵,那我就来清理门户,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说罢,欲持剑上前。   不料只听到她幽幽说道:“那小姐恐怕得要大义灭亲,清理一下你枕边人的门户了。”   蓦地,林长缨止住了脚步。   “什么......”   一时间,耳畔嗡鸣,似是下意识地想要屏蔽她所说。   “我是天宁阁的人,小姐难不成就没想过,我一人怎么可能会完成如此周全的计划,当年在江南何人将我救出,何人出了狸猫换太子的主意,又是何人能将你们在垂岭的消息告诉我,让我去泄露给北漠。”   林长缨微愣,讷讷地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小姐就没怀疑过,陛下怎会无缘无故地下这道赐婚的荒唐旨意,他真的是被迫娶你的吗?还是处心积虑,故意而为之......”   忽地,天公轰隆作响,紫电划过,白炽大现,打在二人脸上。   苍白无瑕,掩映着其中一人,微现的赤瞳。 第113章 心蛊求你了......   林长缨一扯嘴角,挥剑搭在她的肩上,冷声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现在居然想挑拨离间我们两个!”   魏果余光一瞥,目光逡巡间,落在她握着剑柄的手,微不可见地颤着,落到此处,嘴角微扬。   “你明明也是心有怀疑的,尤其是此次江南之行,他没告诉你,你也没问,你我一同相处这么多年,我太了解你的性子,怕他为难,就等着人家准备好了再告诉你,事到如今,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枉我之前还给了你提示......”   说着,她以手拂开剑,走到案桌前,一手抄起,掌心相助,画轴瞬间以气力在空中划出道美丽的弧线,落到林长缨手中。   “提示?”   林长缨将其解开,画卷落下,入眼是两位穿着华丽的女子,正是和她当时在上京的魏家老宅寻到的画一模一样。   “梨安公主,梨平公主......”   那日未瞧得真,如今一看,这两位公主生得一模一样,不似中原人长相,尤其是个中眸色如琥珀明月般,桃花眼勾人心魂,就像是......   倏地,往日破碎生疑的画面纷涌而至,大婚之日“第一次”见沈清辞、去皇宫敬茶时老太监所说、后来寿宴之时去了趟昭仪殿所见种种、在明月楼时沈清辞的异常反应,还有璟帝......   她嘴角微颤着,喃喃道:“怎么可能!她可是前朝公主,怎么可能是清辞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还记得那个青宫的坊间传说吗?”   魏果徐徐道来,将手中轶事杂录丢到她面前,窗外风雷交加,呼噜呼噜地吹着破碎不堪的窗棂,几乎摇摇欲坠,只余书哗啦哗啦翻着。   “那个王景就是当朝璟帝,他利用高中状元夺取梨安公主的芳心,随后趁此夺取皇权,金屋藏娇,才有了如今的安王殿下,而你引以为傲的父亲,正是当年大周宫变之时,释解上京兵权之人,这么说来,你们二人,自出生起那便是世仇啊!”   “住口咳咳!”   一声厉喝,须臾间,林长缨只觉喉间涌上血腥,心下绞痛难忍。   她下意识地抚着心口,颤声道:“那都是......上一辈的......”   “那就来说说这一辈的。”   魏果将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丢到她面前,哐当一声,可见是玄铁打造,再定神一看,“天宁”二字越于其上,以火漆拓印。   “这字迹......”   恍神间,她将令牌拾起,以指腹轻抚着烙印,熟悉漫上,她再清楚不过,这是沈清辞写字的习惯,每次竖勾都得要回来一笔,这也是她自儿时养成的,旁人是绝对不会有的......   “你肯定看出来了,这是他的字迹。”魏果持着东洋长刀搭在自己肩上,走到她身边,“你就没有怀疑过,在细微之处,他对你甚是了解,这么多年苦心孤诣成立天宁阁,这璟帝对他亦是有愧也不加以阻止,所以他便让我潜入你们林家,借以北漠之手除掉了平南军,还只留了你一人活下......”   “不会的......”林长缨攥紧了手中令牌,下意识地往后退,眸中逐渐漫上血腥。   “之后还让陛下下了道赐婚的旨意,逼你嫁入王府,如同当年他的父亲一般,先赢得你的心,再将其毁掉,如此......杀!人!诛!心!”   倏地,哐当声响,长剑掉落。   “嗯唔.....”   林长缨微弓着腰,脊柱止不住地颤栗,周身血寒已是侵蚀着她残存的神智,废墟间幽幽的回荡着她的低/喘忍痛。   恍然之下,满眼尽是当年垂岭的幽冥鬼火,万千将士百姓死伤无数,屠戮满城,血洗沙尘,在垂眸一看,自己满身是血,浓稠血腥于瞬间飞溅,唿哨声响,似是撕破她的耳膜,入眼尽是他们死之惨状,斥责谩骂。   “父亲!”   “混账!你个不孝子孙,我平南林氏世代忠良,怎么出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还帮着一个前朝余孽!”   “不!他不是......叔伯!我!”   “林长缨,你如今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自当清理门户!”   “不行!我还没有找他问!”   倏地,眼前虚影渐散,凝成血烟聚拢而起,勾勒成人的模样,空洞无神,满目的血腥,以手指着她,气若游丝。   “雪燃......”   “小姐,我可是因为你才死的......”   因为我......   是啊!你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   忽地,马蹄急声,嘶鸣撕裂长空,纷涌而来。   魏果凝眉一紧,看向府外,居然比她想象中要快。   随即看向林长缨,她正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嘴里还念叨着胡话,落到此处,魏果眼底眸色更深,握紧了手上长刀,沉声道:   “你不是不相信他的身份吗?如今他来了,我去见他,等会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翻身越过窗棂,只余林长缨一人在暗处,风过树未止,掩映在飘花玉镯下,抬眸间,多了几分眸中的血色,讷讷地看着地上的蛊虫残尸,渗着粘稠的汁液。   轰隆作响,气冲云霄,本就摇摇欲坠的大红金门瞬间碎得四分五裂,顿时沙土飞扬,虫蛇四窜。   沈清辞从中破门而出,银光烁烁下,几乎可与月争辉。   微喘着气,他看向四周,急切寻着一人的身影,心下已是默念祈祷。   不多时,余光瞥到几束亮光袭来,他趁势借着香樟树翻身躲过,落定之时,只见魏果立于瓦砾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长缨呢!她在哪里?”   “哟!”魏果眉眼一挑,“我的阁主大人,这么情意深重啊!第一句就问起来了,都不问问我是谁就”   “哼!绿雉!我是应该叫你林无恙,还是魏果好呢?”   魏果耸了耸肩,将长刀搭在肩上,“看来您已经知道了,那正好不用我多费口舌,刚刚已经讲了一遍,无需在重复了。”   沈清辞凝眉一紧,思索着她这番话,刚刚来的路上,远在上京驻守的影卫向他传来了信鸽,终于找到当年凝香阁大火的目击人,于后街之中亲眼看到他们抬了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女子尸体出去,不是因火灾而死,乃是一剑封喉毙命。   “少废话,她在哪里!”   伴随着一声厉喝,沈清辞足底一点,抵至廊檐上,未等魏果反应过来,软剑挥去,她下意识地借刀锋抵挡,蹭蹭火星子迸溅之下,几乎燃起瓦砾杂草,来回交锋间,剑体变换有度,魏果屡次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过须臾,沈清辞看准时间,一剑刺中她的剑柄,借以巧劲挑开,一脚将其踢到廊檐边下,层层瓦片掉落,刺裂声响。   沈清辞以剑锋指向她的脖颈,落下血痕,冷声道: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   魏果啐了口血沫,瞄了眼他身后,嘴角稍稍扬起,尽是东瀛邪风的妩媚。   “你心心念念的,不就在你身后嘛?”   “什么?”   沈清辞一怔,后背一紧,似有什么抵着他的心口。   霎时间,热血骤凉,他讷讷地回头一看。   “长缨......”   如今再以他之声,唤她之名,却已无用。   月辉溅洒落下,赤瞳愈隐愈现,越发浑浊血腥,林长缨的眸中似是失了神,不为外物所扰,持剑指着他。   “这是!心蛊......”   倏地,骨哨声响,幽怨空灵的笛音似要刺破耳膜,沈清辞心生不妙,回头一看,魏果已经持刀往后逃,吹着骨哨。   余光微瞥间,只见林长缨似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剑挥下,直刺他的脖颈,沈清辞立刻往后仰,仅是毫厘,剑锋朝他脖颈上丝绸划过。   电闪雷鸣间,一缕丝绸肆无忌惮地飘荡在空中。   沈清辞被逼退至廊檐边上,瓦砾声声碎裂,他脖颈上的丝绸被挑去,陈年旧伤明晃晃地展露,狰狞可怖地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   落到此处,林长缨的眸色似乎闪过几分悸动,呆呆地愣在原地,盯着他的旧伤看。   魏果似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又加快了曲子明调,珠珠落玉盘般,搅得人心头火气。   林长缨瞳孔微张,应下指令,足底一点,挥剑刺去,沈清辞立刻橫剑抵挡,不料挡住的瞬间,握剑的虎口震裂筋断,血渍溅上,可见这是她使出真本事了。   “长缨,你醒醒......”   奈何似是下了个金钟罩般,全然听不见,不时紫电划过,惊雷作响,几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往后交锋摩擦间,剑锋划过,星点子飞溅,沈清辞不敢下手,只得被逼得后退抵挡,形势焦灼难耐。   魏果轻抚着心口,忍痛难耐,对她真是往死里下手......   恍神间,余光金光刺来,不料沈清辞在廊檐上躲避攻势,趁势往她这边来,梅花镖袭来,她凌空翻身躲过,趁着间隙,皓腕微转,他捻着银针刺去。   魏果始料未及,其中一根扎进心口,害得她屈膝而下。   沈清辞缓过神来,不料身后林长缨以剑锋凝着剑气而来,几乎刺去他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他退无可退,也不做抵挡。   忽地,白炽大现。   沈清辞缓缓睁眼,剑锋只余毫厘,却止不住地颤,抬眸看去,林长缨凝眉微蹙,双手握着剑柄,似是极力在控制着自己。   “长缨......”   魏果一怔,“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摆脱......”   她心下一横,立刻吹起骨哨,疾风阴骘,越发嘈杂,拨乱人心。   “嗯唔......”   林长缨眸中的瞳色愈发血腥难消,不多时,嘴角渗着血,面色惨白。   沈清辞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咬自己的舌头!不要......”   倏地,长剑一挥,以相反的方向,抵至自己的脖颈划过,血渍飞溅下,弹指瞬间,银针射出,伴随着闷哼响起,林长缨一声而倒。   “长缨!”   沈清辞抱着她,跪在地上,立刻封住她身上的穴道,幸亏脖颈只划了道细小的口子,银针下去,眸中血腥渐退,心蛊渐去。   奈何胸口止不住地颤,心肺抽搐间,她咳血而出,血花四溅下,肆无忌惮地染上二人的衣裳,源源泪下,血泪交融,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紧攥着沈清辞的衣襟,哑声道:   “沈清辞,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什么比满心期许被人亲手毁灭来得更令人绝望,更何况,这所有的期许还是来源于他。   着实讽刺,可笑。   “长缨,我错了,听我......听我给你解释......”   喉咙微动间,心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觉她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沈清辞立刻探着她的脉搏,脉象错乱不堪,来势汹汹,他顿时眸光尽碎。   此乃霜寒不可逆转毒发。   “不可中外毒,不可心绪起伏大......”   温君珏的叮嘱回荡在他耳畔。   他心下一横,将其横抱而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二人来到扬州的水青山庄。   血渍溅落至山庄小路上,吓得养在周围兔子纷乱逃窜,小药童更是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跑去找师兄。   送至床榻上时,二人衣裳已染成能拧出血来的血衣,众人手忙脚乱,忙不迭地将提前准备好的续命汤药一碗又一碗地送到房内。   沈清辞已顾不得什么,朝林长缨口中灌着汤药,只是她却使劲浑身仅有的那么点气力,混杂着血,不要命似地吐出来。   “长缨,求你了,快喝下去,我还有很多话没和你说,还有很多事没和你交待......”   血似是止不住地咳出来,林长缨几近濒死的岸上小鱼,耳畔尽是尽是当年将士百姓惨死的凄厉惨叫,不乏林家长辈的斥责恶骂,满眼鬼火血色,终是绕不过她。   几乎用尽了气力,她推开沈清辞,颤声道:“滚!” 第114章 重逢她们走了......   雨后初晴,山中静谧无声,空气清新,时不时有蜻蜓纷飞,蝴蝶飞舞,历经倾盆大雨的洗礼,似是一切如初。   不多时,刺裂声响,柴火顿时四分五裂,篝火点燃,时常传来迸溅的爆蕊声,伴随着水烧开的咕噜咕噜,氤氲着小米粥香气。   李成风将柴劈好通通丢进去,让火势更旺些,如此便能快点吃到,落到此处,他忍痛一声,下意识地抚着肩膀的伤,稍稍一动,似是撕扯的筋脉。   他不由得长舒一气,垂下眼眸,低低地看着眼前这团篝火。   三人摔下山崖,幸亏被半山腰的老榕树给接住,缠在柳藤条上,只是此处本就人迹罕至,里村庄小镇还有些距离,加之近来几天接连下了大雨,他们都受了重伤,更是走不了。   幸亏他先前本就习惯随身带点粮食吃的,正好也能在山林中休整一番。   只是他总是心下不安,天宁阁的信鸽也不见了踪影,思及此,看向睡在树干边上的萧申晨,昏迷不醒,他也把过脉暗中以银针试探,并无大碍,如今气色缓和,看来得赶紧找到就近的影卫才行。   不多时,水烧开了,米粒翻滚涌出,氤氲着米香。   他舀了一碗,给萧申晨喂了一些。   转眸而过,落到包袱上,当时情况危急,他先行将魏家的族谱藏在身上,幸亏掉下山崖来也没弄丢,好歹交待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做完这些,他盘坐而起,吃了颗乌梅糖,成了他近日来唯一的一丝慰藉。   “嘶!”   倏地,肩膀一紧,他下意识地,疼得往回缩。   抬眸一看,才发现是萧雪燃回来了,还摘了一堆果子。   “雪燃,你回来了,要不要吃点粥?”   萧雪燃将果子放下,应道:“好,等一下就吃。”   说罢,又一如往常地用手帕替萧申晨擦拭着脸和手,面色沉沉,亦是少有的失落,被李成风看在眼里,说道:“以前你说过,你都忘了你爹长什么样了,可那日一见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吧!明明都记不太清了,可是再见到,那些模糊的面容就会慢慢变得清晰,就可以肯定,那就是他......”   萧雪燃沉声说着,原本想把果子递给他,不料刚转身,李成风就叫停,拉住了她。   “你后背怎么......”   “啊?”   萧雪燃一愣,往身后看,才发现肩胛及至后背渗着点血渍,已染成血花,不由得凝眉一紧,沉声道:“应该是刚刚不小心碰到了,我......我去小溪那边洗一下......”   说罢,拉着包袱往林子里走,这几日大雨都躲在山洞下躲雨,没法好好清洗身上,加上李成风又在,她只能在他睡着时偷偷用他给的药给自己的涂上包扎,没想到今日动作幅度打了些,还是不小心裂开了。   “那我.......”李成风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   不料话还未说完就被萧雪燃喊住,往后退了几步,攥紧了衣裳,支支吾吾道:   “我警告你啊!千万别,别跟上来,否则绝对不饶你!”   丢下这句话,一股脑地转身往后跑。   “诶!雪......”   李成风想说什么,却只能见着她拐进林子里消失的身影,稍显失落,只能讷讷地呆在原地,尝试顺着呼吸。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雪燃气喘吁吁地跑到小溪边上,连忙躲到一块大山石后,蹲下来抱成一团,还不忘往身后看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只觉脸火辣辣地疼,眼神慌乱间,咚咚声响,随手丢了几个石头到小溪上。   嘀咕道:“笨蛋!真是个大笨蛋......”   随即又往身后瞄了眼,空空如也,不知为何,竟是下意识地有一丝失落涌上,回过神来,一拍脑门,暗骂道:   “萧雪燃,你就这点出息!”   絮絮叨叨地念着,她观望着四周无人,只有林子里时不时传来的喜鹊鸣叫,她便解下衣带,左肩膀几乎抬不起来,伴随着忍痛的闷哼声,她动作变得僵硬轻缓,冷汗直流鬓下,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脱下。   萧雪燃缓了口气,往身后瞄了眼,层层纱布附着下只能依稀见得血渍渗出,手也够不着。   “嗯唔......嘶!”萧雪燃咬着牙,极力调整着呼吸,一层又一层地将纱布解下。   不料忽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凝眉紧蹙,转身便一拳打过去,没想到手腕一紧,只见李成风抓着她的手腕。   “你!你怎么!”萧雪燃一愣。   “我......”   李成风对上她审视的目光自是退缩,怕她生气,可落到她后背的伤口,清清楚楚地看到剑痕伤口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腐肉横生,夹杂着结痂的干裂。   眉上少有的漫上阴霾,沉声道:“我只是担心你,来看看......”   “看看.....”萧雪燃反应过来,垂眸一看,才发现刚刚起身自己背上光溜溜的,只余单薄的里衣覆在身前,若隐若现。   霎时间,两人对上目光。   “李成风!你混蛋!”   一声惊喊,顿时吓得林中喜鹊纷飞,只余几片落叶和灰白的羽毛。   李成风连忙转过身去,摆着手,“我!我什么也没看,只是来看看你的......也不对!只是......”   萧雪燃气得直发抖,原本想要一脚踹他出去,不料他突然递来一串钥匙,仍背过身去,不敢往回看。   她刚想问这是什么,只见李成风以三指指天,沉声道:“我李成风对天发誓,待此次回去,定当禀明夫人,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地迎娶萧雪燃为妻,敬你,爱你,这是我这些年存下的家当,全都交由雪燃来保管,这事.......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说了。”   “这......”萧雪燃被他这一大窜话给弄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李成风要娶她.......   待意会过来,面目涨红,如初开的木棉花似的,红而不艳,嫩而不娇。   “笨!笨蛋!谁说要嫁给你了......”   “可是......”李成风下意识地回头,又连忙移开眼神。   可是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可是不出来,难掩失色,举着钥匙的手微颤着。   “哦......”   只好讷讷地收回来。   不料刚想放下,手中被抄空。   萧雪燃夺下了他的钥匙,走到溪边坐下,嘀咕道:“那还不快点,我都快痛死了。”   “啊?”   李成风一怔,眸光微亮间,似是不敢相信。   “那......雪燃是答应了。”   萧雪燃瞥了他一眼,似乎仍是有些赌气,“这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和小姐都还没答应呢!”   李成风掏出随身带的药瓶,将其罗列调制好药膏,听到她这么说,柔声道:“无妨,你答应便好。”   萧雪燃一时语塞,摩挲着手中的一大串钥匙,怎么跟个包租婆似的......   以前她一直以为应该寻个和自己父亲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怎么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李成风这个傻子......   思及此,她抱膝蜷缩成一团,还忍不住玩着地上的石子,只觉背后凉飕飕的。   奈何李成风的眉目从未舒展,虽不是要害,也不深,可这几天没有及时处理好,竟生出腐肉,残血流出,她自己抹药也看不到,把自己绑的跟螃蟹似的,弄得乱七八糟。   早知道就早点和她说了,也不会拖到今日。   不多时,萧雪燃似是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在手中端详着,做工精细,雕花独特,磨砂青玉制,摸起来温润透凉,前后写画的是兔子在草丛玩耍,还有小孩在放风筝。   这还是在山崖上李成风给她的,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那你这个......是送我的?”   李成风一怔,目光落在这鼻烟壶上,原本想要好好找个机会和她说的,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想太多。   “嗯......是的,我知道你自小就有鼻渊之症,这鼻烟壶是我学着和老工匠做的,里面还有些白芷苍耳子,觉着不舒服的时候闻一下就能好受多了。”   萧雪燃眉眼一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思及此,她玩着手中的钥匙,问道:“那......你这......家当有多少?”   “啊?”李成风忍不住笑,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老实说我也不太记得,都是殿下给的,那几把大的,是凝香阁后面的几间铺子,梅花样式的钥匙是京城郊外一处院子的钥匙,还有镶金边的是我们后院几个樟木箱的钥匙,里面都是些挺好看的摆件和金子,还有一些地契和钥匙,只是我很少拿出来,你怎么......”   李成风说着说着,对上她的目光。   萧雪燃眉眼一挑,扯了扯嘴角,“你们两个还真是......够让人惊吓!”   二人打算休整今日,明日便直接去扬州,直至夜晚,淅淅沥沥的小雨下着,他们在山洞里歇息。   萧雪燃被这雨声吵醒,起身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篝火暖烘烘地,掩映在他们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血色。   萧雪燃四处瞧着,注意到守夜的李成风,正在洞口边上阖起了双眼,他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   思及此,她越过稻草堆,走到他身旁蹲下,探着头静静地瞧着。   眉目深沉,鼻梁高挺,戳一下脸颊还有点肉肉的,这手感倒是不错。   “平时怎么没发现,这睡着的样子竟然比平时严肃几分,还算挺好看的。”   她一路嘀咕着,忍不住上手划过他的鼻梁,眸光微闪间,叹了口气,笑道:“算了,我也认了,就你吧......”   只是指腹划过,触觉温热,她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覆上李成风的额头,几乎能烫着人。   “成风!”   萧雪燃心生不妙,晃了下他,不料却毫无回应,身体微倾,他脱了力,倒在她的怀中。   “诶!你怎么了,成风!”萧雪燃扶着他,不料手上似是沾到什么,回过神一看,借着微弱的火光,竟是满手的血。   这段时日李成风都跟个没事人似的照料着二人,萧雪燃问他也都搪塞过去了,一身玄色的常服自是看不出血渍晕染。   萧雪燃想起这不远处好像有个小村庄,情急之下,顾不得如今下着小雨,将前段几天他弄好的稻草栅栏围在山洞前,让萧申晨先在此等着,随即她脱下外衣,盖在他头上,扶着他一路到了村庄上,花了将近两个时辰,路上幸亏遇到早起赶牛的牛车,捎上他们一程。   几近卯时,萧雪燃终于寻到一处医馆,急忙敲着门。   “大夫!大夫!”   不过一刻,屋内燃起灯火,骂骂咧咧的大叔声响起。   “这门都要被你敲烂了!还让不让人睡啊!还没到看诊时候。”   一开门,见两人狼狈至极的模样,更是恹恹地不愿给颜色。   萧雪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忙道:“大夫,他今晚突然发热,前几日还受了外伤,肩膀脱臼了他自己又接回去了,拜托您帮他看看。”   “行啊!那拿钱来,诊金可是平日的十倍。”   “好!我......”萧雪燃一口答应,下意识地去摸腰间,这才回想起来他们在山崖上厮斗时钱袋都被弄丢了。   思及此,她垂下眸子,看向怀中露出剑柄的匕首。   羊纹梅花匕首,是林长缨在去年生辰时送她的......   大夫白了一眼,一看就觉着是没钱的,欲合上门,不料却被萧雪燃一把按住推开,从怀中抽出匕首。   “你!你想干什么!”   “救人要紧,先拿这个抵押,不出三日,我自会拿百倍诊金赎回。”   大夫眉眼一挑,这匕首镶嵌着琥珀宝石,梅花雕纹如此巧夺天工,一看就知价值连城,顿时眸光一亮,去接住它,没想到萧雪燃仍紧攥它,随即看了眼李成风,只好松开了手。   既是如此,看在百倍诊金的面子上只好应下,在这小村庄还能发笔大财,连忙呦呵着药童起床准备药。   几人忙活了一晚上,才算是将李成风里外的伤包扎好,加上汤药辅佐,发热也退下去了。   清晨时分,李成风缓缓睁眼,只浑身酸痛,过了好一会儿才攒足了气力起身,这才发觉萧雪燃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萧雪燃本就只是阖眼小憩,他一动,她就感觉到,醒了过来,心下这颗大石终于落下。   “你终于醒了。”   李成风一愣,注意到萧申晨也睡在旁边的床榻上,随即看着四周。   “这里是?”   萧雪燃给他倒了杯水,“一个村庄的医馆,昨日你发热,旧伤复发,我就带你来这。”   李成风沉沉应了声,“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你是怎么有钱的?”   “这还得多亏小姐之前送我的匕首,没想到还真给小姐说中了,真的有如此派上用场的一天。”   “这怎么行!”李成风肩膀一动,只觉撕扯着疼,“那可是夫人送给你的生辰礼,不行,我现在去......”   “坐下!”萧雪燃将他摁回到床上,“只是抵押,我到时会拿诊金向他赎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李成风只好乖乖坐回原位,由着萧雪燃给他盖好被子,还帮他调整着枕头让他挨着,俯身之下,只觉她鬓角的碎发垂落,拂过他的面颊,痒痒的,也不觉着碍事。   萧雪燃回过神来,对上他的目光,才发现她正双手搭在李成风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对视之间,似有涟漪涌动。   未等他反应过来,萧雪燃在他面颊上亲了口,声音还挺响亮。   “你!”李成风顿时愣住了,余光瞥向萧申晨。   萧雪燃擦了下鼻尖,喃喃道:“小姐他们不也是这样......”   李成风咽了下喉咙,眸光微闪,“好像......的确是......”   甚至还更过分。   萧雪燃受不了他这样审视的目光,连忙起身,敛回神色。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丢下这句话,可谓是落荒而逃地,离开这屋,还不忘回来把门带上。   李成风抚着的心口,又覆上额头探着,明明都退热了,怎么还心跳的那么快......   不多时,他余光向窗外瞥过,捕捉到一缕影子,回神一看,竟是天宁阁的信鸽,随即唿哨声响,似是某种信号。   黑影瞬过,影卫翻身进屋,一见到他,终是松了口气。   “李统领,可算是找你了。”   李成风下床,将他扶起来,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殿下,夫人他们还好吗?”   原本觉着黑市一事对二人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没想到却见影卫摇了摇头,似是有些犹豫。   “他们出事了。”   “什么!”   晌午时分,水青山庄被山间云雾环绕,时不时有兔子蹦跶着,在药草堆中玩耍,亭台楼阁,廊檐青铃,似是静谧安乐。   静室内,香炉中药香氤氲,窗格停落着一支喜鹊,讷讷地看着房内,不敢叨扰床上之人。   瞳仁微动下,林长缨睁眼醒来,思绪逐渐回笼,发现手腕脚踝上都绑着纱布,回想从前,记忆纷涌而至。   “原来......不是梦啊!”   待她存了些气力,扶着床起身,看向四周,不知此乃何处。   倏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者推门而入,满是心急。   “小姐!”   林长缨一愣,雪燃......   萧雪燃走到她床前,浑身打量着她有没有事,不料未等她反应过来,林长缨却将她抱得满怀,哑声道:   “太好了,你没事,我还以为......”   心下似是堵着什么,一口气提不上来。   萧雪燃一怔,回抱着他,回想这一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喃喃问道:“你们......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我走之前你们还如胶似漆的,这怎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林长缨敛回神色,沉声道:“别提他!我......我现在很乱,我们先走吧......”   说着,林长缨扶着床起身,许是许久未动,竟是全身都止不住地颤,只能扶着床栏走,穿上外袍。   萧雪燃扶着她,不敢再问些什么,心下乱成一团乱麻,如今眼前的林长缨,恍如三年前把她从垂岭救回来之时,当知道垂岭死伤惨状后,见到林枫华的牌位,她也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像丢了魂似的。   不过一炷香,两人随便收拾点东西,这山庄的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提前为她们准备好马车和车夫,及至山庄门口。   萧雪燃扶着林长缨先送上去,她讷讷地看向山庄,怎么这牌匾被撤下来了,而且这山庄的陈设风格怎么有点像是......   总觉着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回眸而过,注意到阁楼上的李成风,只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落到此处,萧雪燃长叹一声,看向马车内的林长缨,只见她讷讷地看向不知何处,眼睛空洞无神,默不作声。   无奈之下,萧雪燃只好上了马车。   李成风看着马车行至山路消失的影子,转身看去,房内正掩着一人的身影,他安静地坐在床上,窗棂微开下,微尘抖落,像个调皮的孩子跳到他遮着眼睛的白布,萦绕在他手中的手杖。   月白长袍,银发如瀑,遮掩着他雪色的皮肤,其手背手腕,似是内力筋脉抽搐,映照出霜寒炽燃之花。   李成风的眼尾微红,只觉喉咙阻塞,沉声道:“殿下,夫人走了。”   他稍稍一愣,偏过头来。   末了,他应道:“嗯,知道了。”   *   夜晚时分,他持着手杖在案桌前试着药,忽然耳朵轻动,察觉到有几人从外走来,其中一人是李成风,另一人是......   李成风推门而入,说道:“殿下,这是山庄新来的侍女,来照顾您的。”   沈清辞眉眼微蹙,头微微一偏,朝李成风身旁之人看去。   不多时,此人似是反应过来,清了下嗓子,沉声道:“庄主,唤我阿宁便好。”   微不可听地,嗓音微微颤着。   沈清辞一怔,喃喃道:“阿宁......” 第115章 相处“这样也很好,想听我说说她吗?……   《古今医统》曾有记载,霜寒炽燃,乃是双生花,长于天山,千年才开花一次,常人平生难以见到,相传北漠的一位巫医偶然在天山寻雪莲时意外获得,将其炼成蛊毒。   恰逢北漠时局混乱,可汗不理民生朝政,小可汗为民义所依,欲夺权政权,平定乱局,不料此巫医以大可汗为首,便将炽燃下蛊给小可汗,其可敦亦是巫医出身,为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从巫医处寻得霜寒蛊毒,自行服下,借着相生相克,同生共死的毒性,冒险一试,于筋脉四会之处留下缺口,以内力催息将毒渡到自己身上,奈何此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二人便会血液倒流,爆体而亡,最后可敦成功一试,一夜华发,余半年之寿。   当然,这也只是个传说。   自此,史上亦有记载中此双生之毒者,偏于暂时压制,亦有人为解此毒,冒险一试,最后两人皆成了这双生花的养分,血液倒流,爆体而亡。   实乃不得而为之举。   “殿下!”   一声轻唤,唤回了沈清辞的思绪,他稍稍偏头,凭借着声源,看向左边,是李成风在唤他。   不多时,他耳朵轻动,似是听到了前面有咕噜咕噜的声音,时不时喜鹊鸣叫,清幽静谧。   李成风俯身提醒道:“殿下,鱼上钩了。”   沈清辞沉沉应了声,一甩鱼竿,鱼儿上钩,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凌空蹦跶着,摇头晃脑。   “你刚刚说到哪了?”   “我!”   李成风一时语塞,上下打量着他这般如既风烛残年又油尽灯枯的样子,嘀咕道:“您就不能不管这些事了吗?”   “做人总要有始有终的。”沈清辞徐徐说着,顺着鱼竿摸着鱼,“可我也不是神仙,若是注定如此,又岂是我一人之力能改变的。”   听他这么说着,李成风想上手帮他,怕他被鱼钩伤了手,不料这才刚伸手,沈清辞就挪到一边去。   “我虽然看不见,但还不至于跟个瓷娃娃似的被你们照料着,快说说,徐承林那边怎么样了?”   李成风这着实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终是有些赌气,一脚踢着石子到水里。   “徐都尉已经将他们关押候审,其中有几个忍者屡次想跑都被严加看管的侍卫抓了回来,昔王殿下也到了,听说这东瀛的天皇已经派使者来此商议,想必也是急得团团转,这事您就不用担心了。”   沈清辞不由得耸了耸肩,叹道:“倒是没想到,这徐承林居然还有不掉链子的时候,还有别的吗......”   李成风忍不住白了一眼,怎么现在还能这么轻松......   “倒是有一事,最近江南及周围州县,好像有行走的药商大量购买囤积白苏这一味药,各地药铺医馆已经来信反应这样的情况。”   “白苏?”沈清辞稍愣,“降气消痰,止咳平喘,润肠,常用于治疗伤寒咳疾之症,现下三伏,咳喘多发,药商囤积也实属正常,但为以防万一,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留意他们的去处便好,这么说来,刚好我们那几个山头的白苏应该也长好了,让山庄的人将其采回,以备不时之需吧!”   “啊......”李成风的声音有些发颤,怎么又要采药,还是他最讨厌这味道的白苏。   不多时,李成风余光一瞥,注意到竹林来的人,随即瞄了眼沈清辞。   不知为什么,这几日沈清辞都没有问有关墨寒玉和绿雉的消息,只是问了些上京和此次黑市的......   就连最该问的人也没有......   思及此,他稍稍探头,问道:“殿下,您就.....不问一下夫人的情况?”   倏地,他沈清辞手中的动作一怔,低着头,瞧不清他的神色,沉声道:“她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内力恢复,自是由着她去吧!她本来......就不属于这。”   徐徐叹道,听不出内里的情绪。   李成风有些急了,又看了眼竹林,刚想说些什么。   不料沈清辞就朝竹林的方向看去,扬声道:“阿宁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过来?”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竹林边上的人似乎有些无措,没想到就远远站着都会被他发现,只好捧着煮着茶的托盘走过去。   沈清辞的耳朵轻动,不知是不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近来耳力却变好了,亦或是苍生见怜,虽夺了他的眼睛,但也施舍了些让他能多感受些这世上留念的。   思及此,他听着簌簌而来的脚步声,似与常人有些不一样,微不可见地,他浅浅一笑。   阿宁走上前来,将托盘放到小案上,为他倒了杯海棠花茶。   沈清辞接过,柔声道:“帮我烤鱼,可好?我眼睛看不见,怕到时出错了。”   李成风顿时眉眼微蹙,刚刚是谁在说不愿被当做瓷娃娃看的,现在居然还直接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了.....   不对劲之下,他原本也想上手帮忙,没想到沈清辞直接说道:“你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快点带着药童他们去采白苏。”   “我!”李成风顿时委屈漫上,扯了扯嘴角,嘀咕道:“这明明就是有意赶我走,还嫌我烦......”   话音刚落,沈清辞就抄起鱼竿想要打他,只是被他转身就躲过了。   “还不快去!”   “知道了......”李成风嘀咕着,一边赶着抱着这附近的兔子回栅栏里,今天的放养可算是结束了。   沈清辞微微偏着头,感觉到他走远了,听四处无声,问道:“阿宁怎么不说话,你好像都不喜欢说话。”   只听到几声咳嗽,她清了下嗓子,压低声音道:“无甚,只是没什么......没什么想说的。”   说着,看向这蕉叶上的鱼,着实有点为难。   “我不会烤鱼。”   沈清辞浅浅一笑,“可我想吃。”   阿宁一时语塞,只好应道:“这......好吧!”   不多时,往后的一个时辰里,可谓是难得一见的惊天地泣鬼神,石块熏黑,虫鸟逃窜,差点放火烧山,毁了这片林子不可,就连鲜嫩肥美的鲫鱼也都变成黑漆漆的焦炭,也算是完成它的毕生使命。   奈何这一切,她都悄无声息地消灭证据,还偷偷让山庄里的药童整两条烤鱼回来,这才勉勉强强地,终于吃上一顿安乐饭。   忽地,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声响起,沈清辞反应过来,笑道:“饿了,你先吃吧!”   他缓缓而道,沉寂了须臾,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阿宁?”   “哦!咳咳......”   只听她连忙又咳了几声,低声道:“没什么,我在替你挑鱼刺,你先吃。”   说着,抓着沈清辞的手,让他右手拿好筷子,左手拿好碗,细微之处,却感觉她的手有些颤抖。   “鱼皮鱼骨都挑好了,只剩下鱼腩和鱼肉,都可以吃的,旁边这里还有茶,都是温的,不会烫着。”   她似是屏着呼吸在说这些话,随即坐到他旁边,于他而言,只听到碗筷轻碰,不乏林中喜鹊争鸣,溪流缓缓而来。   沈清辞稍稍一愣,感觉到一片竹叶轻落到他身上,氤氲着竹香。   落到此处,他沉声道:“约莫半年以前,我曾和长缨在上京的大相国寺住过一段时间。”   忽地,碗筷轻碰声停止,只余一句喃喃问道:“嗯,然后呢?”   沈清辞饮了口茶,柔声道:“在寺庙中,曾听到过一段佛说,此诸痴猕猴,为彼愚导师。悉堕于井中,救月而溺死,如此看来,痴恋爱执,都为其水中的一眸盈月,甘愿飞蛾扑火,无怨亦无悔,我亦然,说不定,一切都是命呢......”   他以前,可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末了,只听一言沉声,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什么命不命地,我才不信这命。”   沈清辞又忍不住笑,“这样也好,那我就放心了,想听我说说她吗?”   得到的又是沉默。   “你不答,我就当你答应了。”沈清辞似是没皮没脸地笑着,微微仰着头,似是想要极力感受渡在他身上的暖阳。   揣摩思绪间,下意识地以手摩挲着衣料。   “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她呀......”   说着说着,他又是脸上挂着笑。   “她......她真的很好,自小就不甘囿于闺房中,十二岁便到了北漠历练,十五岁就骑马飞跃山崖断桥,及时送军报救了一城的人,十七岁就平定东瀛入侵江南之乱,得以封将赐名,只是你别看她平时威风得很,她最怕鬼怪邪说,以前一个人睡觉时都得亮盏小灯,对钱也没什么概念,出手阔绰,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而且,还很容易相信别人,丝毫没有怀疑意识,这可一点都不好......”   “好了!”   倏地,声响异动,她似乎一骨碌起身。   “我......我突然想起来,疱屋里还煮着甜汤,去看一下,我让小药童过来。”   丢下这句话,伴随着错乱的脚步声,她匆匆离去,只余沈清辞一人坐在圈椅上,默不作声。   末了,风起竹林,竹叶簌簌落下,他伸手掌心朝上,没过一会儿,几片竹叶落到他的手心,留下一缕叹息。   *   夜晚时分,山庄内静谧无声,只余廊檐下的壶形灯微微发亮,引得飞蛾在外四处转着,扑朔翅膀。   静室内,屏风环绕,雾气渺渺,时不时传来水桶浇灌之声,掩映着几人的身影,药童在将药浴布好后便退下了。   不多时,手杖驻地声响起,沈清辞从屋外走来,旁边还有只手扶着他,待到屏风后,阿宁便将他的手搭到浴桶边上,就独自出到屏风外了。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沈清辞一笑,“你忘了,还要替我更衣。”   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她沉声道:“那我帮你脱到里衣,快点进去为好,夜里山上凉,小心伤寒。”   说着,替他宽衣解带,不过一刻,伴随着摩挲的衣料声,她似乎特别熟练地褪下他的外袍,搭到木施上。   “快进去吧!我就在外面等着。”   说罢,不等他回应就走到屏风外,挨着墙站。   沈清辞稍稍一愣,也没再说什么,脱下里衣,屡屡水声响起,他进到药池子里泡着,阖眼冥想。   屋内顿时沉寂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只余窗棂上的两只喜鹊摇头晃脑地往里瞧着,似是被这特殊的药香吸引而来。   忽地,沈清辞开口唤道:“阿宁?”   末了,只听沉声应道:“我在。”   “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无甚,家里人起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好奇。”   话罢,都是沈清辞寻些无厘头的细枝末节来问,她都以一两个字避重就轻地答着,听不出情绪。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沈清辞说道:“我洗好了。”   她应了一声,欲走进去,到屏风之时,有些犹豫,她复又问道:“穿好衣服了吗?”   “嗯,穿好了。”   阿宁为他披上外袍,让他拿好手杖,牵着他到了床边,扶他站好。   如同这几日入睡前,放好香料进香炉里点燃,在他手边的小案上准备好茶,装上床铃,夜里有事好叫她过来。   待她准备好,欲掠过屏风走之时,却瞧见他仍站在原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还不睡?”   沈清辞缓了口气,看向她这个方向,沉声道:“倦鸟归去,落花化泥,你不属于这,还是尽快离去为好。”   话音刚落,灯盏猛地拂动,只见一个身影窜过,扑倒沈清辞。   伴随着低沉的喘.息,白墙掩映着二人的纠缠的影子,淡黄色的灯盏微微亮着,尽显暧昧旖旎。   沈清辞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稍稍推开她,留出两人的间隙。   唤道:“长缨......”   俯在他身上之人稍稍一愣,屋内只余两人萦绕在侧的鼻息,窗外时不时传来嗡嗡雷鸣。   末了,熟悉的嗓音响起:“你早就知道是我?” 第116章 旖旎“别怕,跟着我来就好。”……   沈清辞咽了下喉咙,撇过头去,沉声道:“嗯,从你进来之时就知道了,你右脚膝盖有积水,走起路来和寻常人轻重不一,还有就是阿宁,林宁是你的名,只是在你及笄后很少人再唤过,大多都是叫你的字或是封号。”   林长缨一怔,攥紧了身下人的肩膀,眼底漫上精光,却又泛着雾气。   他对她的了解,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深远透彻,可是她对他,永远都是一星半点。   思及此,她喉咙哽咽,是忿忿不平,复又俯身吻住了他,禁锢着他的双手,不得动弹,唇舌交缠间,许是没控制住力道,咬到对方的舌尖,腥甜漫上,露出点低.喘轻吟,幽幽回荡在一隅静室。   伴随着摩挲的衣料声,两人在床榻纠缠时,肩胛一侧衣裳滑落,衣襟微微敞开。   沈清辞心生不妙,如同松油浇上再点一把火似的,焦急如焚下,才得到一点喘息,留出些许间隙。   “我......”沈清辞微微喘着,喉咙微动,极力冷静下来,“我救你不是想让你来对我做这些的......”   话音刚落,一声哽咽响起,他稍稍偏头,眼前一片黑暗下,只觉似有什么啪嗒啪嗒地砸落在他脸上,温热冰凉,流落到他的颈肩。   “长缨......”他声音微颤着,唤了一声。   伏在他腰间的林长缨浑身颤栗着,早已模糊了视线,抬起手想打他却又只是轻锤了下他的心口,压抑隐忍啜泣幽幽响起。   “沈清辞,我恨死你了,你都不看看自己现在都变成什么鬼样子了,你让我可怎么办,替我做决定就已经是种不信任,我恨死你了,沈清辞,都怪你,你这混蛋咳咳......”   豆粒大的泪珠如细线般落下,浸湿了沈清辞的衣襟,絮絮叨叨地,声音沙哑,埋进他心间哭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沈清辞心下悲恸难耐,唤着她的名字,想抬手替她擦拭眼泪。   不料尝试五指在空中抓着什么,却一把被按回压下去,只听林长缨在他耳畔沉声道:“所以,今晚,听我的。”   “你!”   沈清辞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林长缨解下自己外衣的衣带,将他的手绑在床栏上。   “诶!等等,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先办正事要紧。”   林长缨丢下这句话,又俯身吻住了他,习惯性地摩挲着他的唇角,只余一缕眼底的精光看向他面上白布,低沉着嗓音道:   “这里晚上他们一般都不过来,更何况大部分的药童还有成风都被你叫去采白苏了,若是你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像这样绑在这。”   沈清辞顿时愣住了,她这都是从哪学来的登徒浪子又流氓的话!   奈何他看不见,林长缨的耳骨通红,动作有些僵硬犹豫,心下打鼓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回忆小公主送的书上图画,趁着沈清辞思绪游走时,伏在他身上吻着,指腹在他腰间游走,甚至有时候挠到痒痒穴,却不料他这刚出浴的里衣衣带却绑的不知什么结。   一顿操作猛如虎地撕扯着他的衣带,奈何却不小心碰到别的不该碰到的地方,害得他吓得一激灵,沈清辞就挣脱开束缚,握着她的腰肢,按压着穴位,她一时脱了力。   沈清辞翻身压在她身上,一手握着她交叉的手腕,一手覆在她腰间,只听他沉声道:   “长缨,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   林长缨想要挣脱开却丝毫未动,不知为何,竟是后背发凉,如同猎物被盯上一般,她气得不打一处来,小声嗔道:   “我都这样了,你还坐怀不乱让我怎么办!”   不多时,沈清辞无奈一笑,摸索着取下她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与他的银发泾渭分明,低声道:“我看不见,而且,我也只有......”   “我知道的。”   林长缨喉咙微动,替他取下眼前的白布,指腹滑过眉眼,这双桃花眼曾含笑含怒,祈求盼望,如今眼底似是漫上青灰,毫无聚焦。   她捧着侧脸,轻吻着眼窝、眼周及至眼尾的痣,柔声道:“那得看我们清辞的本事了”   不多时,二人拥吻在一块,依稀听得黏腻的水声,厮磨纠缠。   沈清辞似是想到什么,低声问道:“对了,你这伪声的本领从哪里学来的?”   林长缨眉眼一挑,以指腹轻轻滑过他的下颚,眉眼含笑,带着几分试探。   “是从几个小倌那里学的。”   “小倌!你什么时候居然认识......”   按理来说林长缨在北漠的情况基本都知道,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都!   林长缨察觉到了言语中不对劲,继而玩着他的头发。   “当时在北漠边境剿匪时,救了几个小倌,他们又无处可去的,我便私下和几位将士筹了些钱,给他们支了间瓦舍,让他们抚琴吹箫或是排戏曲,得以维生,我也经常在休沐时偷偷跑去看他们,他们为答谢,就教了我他们的看家本领,怎么,清辞这是......吃味了吗?”   沈清辞压下她乱动的手,眉目沉沉,“长缨觉得呢?”   林长缨懒懒笑了声,交叠着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我之前就说过,北漠边境很多金发碧眼美人,可都比清辞长得好嗯唔......”   未等她说完,沈清辞就堵住了她的话,咬着她的唇索取一番。   不知多久,林长缨才得以喘口气,注意到他眼底的精光,笑道:“怎么,生气了?”   沈清辞凝眉一紧,轻轻应了声。   饶是无法聚焦的琥珀眸子,如今低低地看着她,依旧掩藏不住血液里的北漠狼性,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般,奈何他终是循序渐进。   俯身啄着她的唇角,轻咬着下唇,小心含弄索取着,依着她的反应再慢慢撬开牙关,轻揉着腰上的穴位,让她放松下来。   窗外嗡嗡雷鸣,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惊得落在窗棂的喜鹊飞走,庭院内用药的石楠花早就开出细小的花瓣,汲取着夏雨的甘露,终散去三伏的闷热。   奈何房内却如火如荼,干柴烈火,饶是再大雨也依旧浇不灭。   思绪混乱间,林长缨可算是得到了教训:千万不要有意激他,后果很严重!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都要沈清辞看不见是假的,解下她繁琐的里层衣带,扶着她的肩稍稍起身,如此行云流水地就将她繁琐的衣裳褪去,好像十分熟练一般,丝毫没有她需要做的事。   “专心点。”   沈清辞轻声唤着,吻着她面颊到唇瓣,如她出征前那次,吻得很深,引得林长缨只余一缕眸光落在他半褪的里衣,转眸而过,自己身上的衣裳滑落到肩头,依稀可见内里春色。   落到此处,面上红晕加重,只余屋内明灭不定的灯盏飘过。   “灯......嗯唔......”   许是这娇媚的嗓音刺激着他,不等话说完,沈清辞又忍不住吻住她,纠缠了好一会儿舍得才松开来。   “什么?”   “灯......灯没熄,我......我先去!”   “别动,我来就好。”   沈清辞将她轻推回床上,摸索着小案上的盆栽,取出铺在上面的石子,指腹轻捻着,朝灯掷去。   瞬间湮灭,屋内转暗。   林长缨微怔,这都行......还挺厉害的......   哗啦一下,沈清辞顺势将床帏放下,连凛冽的月光都隔绝了,不再能明晃晃地看见,只听见窗外小雨淅沥,还有彼此的呼吸心跳。   林长缨松了口气,却忽然觉着男人侵略的气息俯了上来,周身盈着出浴时的水汽,氤氲着浓重的药香,鼻息萦绕在耳畔,他低喃道:   “别怕,跟着我来就好。”   “我......”林长缨咬了下唇,嘀咕着,“我才没怕。”   只听他笑了声,随即腰肢被稍稍扶起,不知从哪摸来的垫子放在她腰下,身下柔软。   “这样会舒服点。”   沈清辞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到身下之人的战栗,却又极力想配合着自己,心下又酥又软。   “哦。”林长缨沉沉应了声,被他圈在怀里,两人轻轻擦着鼻尖,耳鬓厮磨。   “放松,前面我会做足点,会等你适应的。”   林长缨稍愣,前面是指什么,适应又是适应什么......   不多时,沈清辞吻过她的耳后,吓得她一激灵,和在王府一样,明知这里和脖子是她最为敏感之处,却总是来招惹,如今还换着花样来,引得她压下几乎要漏出来的娇声,拽下他身上仅剩的一缕里衣遮掩。   “嗯唔,你怎么老是......”   沈清辞捏着她的下巴过来又吻了上去。   “正如你说的,这里不会有人来,可以不用忍着,只有我听得见。”   说罢,又蹭了蹭她的颈肩,气得她掐了下他的腰。   “你混蛋!”   不过一刻,床帏后的两个身影稍稍耸动,与窗外的一番云雨相得益彰,雪白的里衣顺着床边滑落,只余几句轻柔哄声。   窗外石楠花开得正艳,氤氲着其独特的香气,雨露浇灌,丝丝密密地,自花蕊到花瓣,留着白.浊般的汁液,滴答在地上。   雨下得十足的久。   林长缨额头渗着绵密的汗珠,拂过他的手臂,亦是沾湿着汗。   她万万没想到,适应竟是指适应这个啊......   每每她觉着有点难受,都会下意识地咬了他的肩膀,丝毫不留情面地落下一排排牙印,沈清辞亦是心领神会,皆会安抚着她,待她放松再来,倒是十分有耐心,如此循环往复。   倏地,他哑声唤道:“长缨......”   “你!别喊......”林长缨有点受不住,掐了下他的腰,做这种事还叫她名字实在是!   “唤我。”   “啊?”林长缨一愣,但还是唤道:“清辞......”   “嗯。”他沉沉应了声,“只是突然想起,那日,我唤了你很多次,你没应我,也没醒来。”   那日......   林长缨微怔,回想那日,漫上愁绪,轻缕着他的发丝,顺势拉下他,额头相抵间,她柔声道:“傻子,我在呢,以后不会了。”   说罢,双手交叠在他颈后,轻吻着他的唇瓣,如当日醉酒般,似品尝块糕点,细细地摩挲着唇角。   沈清辞反手压下,加深了这个吻,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亦是声声有回应,林长缨也应着,说些什么都好。   如此长夜漫漫,此间不休。 第117章 温存“你别勾我,只管点火,不管灭的……   第二日清晨,屋内香料燃尽,窗棂微开间,弥漫着雨后竹林的清香,夹杂着药香萦绕,奈何仔细一闻,却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旖旎温存。   林长缨的瞳仁微动,依稀听见鸟鸣,讷讷地偏头看去,只见两只喜鹊在摇头晃脑地盯着她,似是在看什么好玩的。   她缓了口气,想翻个身,不料腰间腿脚的酥麻酸软顿时撺掇全身。   “嘶!”   林长缨的喉咙微动,只觉干涩沙哑,不由得揉了揉额角。   昨晚......   全部历历在目。   思及此,她忍不住暗骂,这来来回回都折腾她多久了,到最后好像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攒足了力气起身,却发现枕边之人不见了,再回过神来,身上所着里衣宽大又长,好像不是自己的,而且松松垮垮,连结带都打反了,床上的被褥也换过。   落到此处,她突然蹦出个念头,他不会跑了吧!   未及细想,她立刻穿好鞋子,不料起来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幸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案桌。   她扶着腰揉了下,心道:“他这还是在看不见生病的情况下,若是放在平时无碍时,那她岂不是......”   林长缨突然全身汗毛竖起,余光一瞥,看向案桌上的铜镜,暗黄古镜的映照下,她稍稍拉下里衣往下看,脖颈锁骨乃至后背都依稀可见微红的印子,尽是不可言说的暧昧旖旎,甚至还似有温存,更别说心口之处。   她吓得拉拢好衣裳,抬头看去,只见这两只喜鹊呆呆地瞧着她,随即扑朔着翅膀而去,她暗暗下定决心。   “这家伙,下次一定要通通讨回来。”   “一个人在那里嘀咕什么?”   清越之声响起,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看向门外,沈清辞正拄着手杖,捧着托盘进来,她连忙上前接过。   “你去哪了?醒来就不见你人影了,这让别人去做就好了,万一摔着可怎么办?”   沈清辞淡声道:“不至于,只是去给你找些吃食,刚好这碗汤药你喝了吧,喝了会舒服很多。”   林长缨看向这碗黑漆漆得发亮的汤药,瞄了眼沈清辞,只见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小罐蜜饯,看来是非得让她喝下去了。   思及此,她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劲,舒服......   “适应后就舒服了,别怕......”   倏地,她的喉咙微动,回忆上涌间,昨晚迷迷糊糊中,似乎沈清辞哑声说着这话,仍萦绕在她耳畔。   这吓得她立刻将汤药一饮而尽,还不忘塞了颗蜜饯来吃,呲牙咧嘴,苦的直哆嗦。   “你这......难道就没有不苦的药啊?”   沈清辞脑海中已然浮现出她说这话的神情,觉着有趣的很,替她舀了碗小米粥,劝道:“良药苦口,快点来吃早膳了。”   他摸着林长缨的手,发现她还未换衣裳,说道:“木施上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衣裳,快换上吧!”   林长缨乖乖应了声,“那我昨晚的衣裳呢?这被子怎么也换了?”   沈清辞去合上窗,听到这话一怔,“我让他们都拿去洗了,昨晚怕你着凉,给你用热水擦了下身子,就先帮你换上我的。”   林长缨也没多疑,嗅了身上的味道,果然是熟悉的药香......   随即打算换衣裳,不料观望着四周,这屋内的屏风都撤去了,那岂不是要当着他的面换,不过他好像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那,那我换衣裳咯?”   沈清辞正布着菜,还动作熟稔地煮水泡茶,害得林长缨看得胆战心惊地,但也不好阻止,听到她这语气,忍不住笑,沉沉应了声。   不多时,林长缨缓了口气,想将腰间的结带解下,不料四处寻着缺口领子,都寻不着从哪解,连撕扯一番都紧的要死。   这莫不是个死结!怎么和昨晚沈清辞的结带是一样的,她要是连个结都解不开岂不是丢死人。   苦恼之下,余光一瞥,却见沈清辞朝她走来,估摸着她腰肢的位置,玉指拢着腰间滑过,抵至结带内侧。   “你这是......”林长缨顿时僵住了,全身不敢动。   “这是九张结,虽看似难解,但只要在结带的内侧寻出衣带的口子往外拉就能解开了,看好。”   话音刚落,沈清辞利用巧劲将结带里的口子轻轻一拉,繁琐的结带瞬间化繁为简,变成两条衣带,里衣亦顺势从肩头滑落到脚踝,及至地上。   林长缨吓得抱住两臂,遮掩住心口的一抹春色,小声嗔道:“你故意的吧!”   可回过神来,这屋内窗门已合上,就他们两人,而且沈清辞也看不见,更可况昨晚两人已经,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沈清辞稍愣,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反应过来也猜得差不多,柔声道:“我帮你穿吧!别着凉了。”   说罢,摸索着木施上的衣裳,按着花纹布料,摸到件里衣为她披上,林长缨也只好应承,顺着两手伸进去,依旧按着他的花样打好这样结带,再行以领口花扣,排列扣好。   林长缨打眼一看,这花扣小巧精致,花纹拓印线条分明。   “这是,苏绣的衣裳,这花扣还挺好看的。”   沈清辞似是对这衣裳十分熟悉,轻抚着肩胛锁骨,理好领口的衣襟,拂去些许褶皱。   “这是师父的一个老朋友做的,他是苏州的苏绣匠人,到岭南后,看见满山木棉花便生出了这样的灵感,所以就做了这套木棉百欢长锦衣,然后又听闻我新婚,就派人送到了扬州的庄子,一直想找个机会带你来的,正好现在让你试试。”   林长缨微点着头,这衣裳制式和她平日在上京所着不一,她一人穿恐怕还真捯饬不明白。   沈清辞持着玉带,稍稍俯身,与她紧贴着,他熟稔地环过玉带,抚着她腰来系上花扣。   伴随着咔哒声响,他耐心地扣好每一扣,还不忘检查有没有错位,奈何许是看不见的缘故,动作有些慢。   林长缨也没有催促,稍稍踮起脚尖,抵在他的肩颈,尽是熟悉的药香,只觉内心足矣,还不忘缕着他的头发,偷偷绑了几个小麻花辫,只是细微之处,她轻捏着他的耳垂,这才发现而后竟有颗浅浅的痣。   一呼一吸间,萦绕在他耳畔。   不多时,她反应过来,这身后似乎没了动静。   “清辞......”她唤了一声。   蓦地,腰间一紧,沈清辞环紧了腰肢拉过来,抚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圈在怀里,不留一点空隙。   林长缨咽了下喉咙,眼珠子的转了一圈,怎么感觉现在气氛有点凝重......   “怎么了?”   沈清辞轻咳了几声,“你......”   “啊?”   他缓了口气,无奈说道:“你别勾我,只管点火,不管灭的。”   林长缨顿时懵了,毫不犹豫地掐着他的痒痒肉,“哪有勾你,昨晚还不够你灭的。”   沈清辞如往常般躲着也没用,连声唤着让她住手。   “好了好了。”沈清辞制止住她的胡闹,估摸着铜镜的位置,带她来到案桌前,“这前面是镜子吗?”   “差不多吧!”   林长缨调整着位置,沈清辞有意让她坐下,随即从衣袖中取出一缕丝绸,赤边红纹的绸子,轻轻绕着她的脖颈稍稍束起,绑着花结,遮掩颈边的红印,和今日的装扮倒是称得很。   “这印子,估计得几天才能消了。”   林长缨耸了耸肩,嘀咕道:“你也知道哦!看你干的好事......”   说着,揉了揉腰,这汤药真的挺有效,暖烘烘的,腰间酸麻也缓解许多。   沈清辞默不作声,自知理亏,同她梳着头发,发丝捻在手中,依旧是以往般细软柔顺,按着他的指示,林长缨给他递发扣珠子,照着江南的制式盘发。   林长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许是这太师椅比平日的要高出许多,她往后一坐,靠着背的时候脚就腾空了,无聊时晃了晃脚,吃着他拿来的麻薯和小米粥,还不忘给他续了杯茶。   窗棂微开间,落成于竹林间的水青山庄弥漫着严丝合缝的竹香,小雨初歇后,其味更浓,沁人心脾,多是清爽之意。   林长缨左看看右瞧瞧,见这红石榴发扣盘着青丝萦绕,几乎落成,不禁感慨道:“没想到我们清辞的手艺居然那么好,雪燃跟着府里的侍女学了很久都只会干脆利落地一根玉簪盘起来,或是扎个马尾就完事,当然了,我也是。”   沈清辞长叹一声,这还是他在二人成婚前和王婶学的,有时候捯饬成鸡窝头,还被李叔和李成风笑死,奈何偏偏画眉他却一直学不会。   思及此,他扯了扯嘴角。   林长缨道:“不过这样的发髻让我突然想起了棠仪。”   “袁大小姐?”   “是啊!她嫁予江南太守许家,许家和我母亲一族也是世交,所以我自小就与他们交好,成婚后二人在江南的政绩斐然,可是官家中口耳相传的神仙眷侣,没多久棠仪就有身孕,袁老夫人赶忙借着安胎的名号让她回京,孩子百岁宴我也去过,的确是个生得可爱的粉团子,还是奶香味的,清辞,不如.......”   林长缨说着,顿了一下。   “嗯?”   沈清辞沉沉应了声,接过她递来的茶,徐徐品着。   “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咳咳咳!”   此话一出,吓得他连连被呛了好几声。   林长缨替他抚着背,嘟囔道:“我这么说很奇怪吗?”   沈清辞缓了口气,将她喝完汤药的碗收拾到托盘上,沉声道:“没什么,只是你现在有按照我给萧雪燃的方子吃药吗?得先将养好。”   说罢,替她把了下脉。   这沉积两年的蛊毒拔去,加之往年沉疴深重已久,毒发之时失血过多,昏迷那几日基本就靠着参汤来吊命,如今也只能用时间来将养着气血,不可下猛药。   一说到这,林长缨忍不住挑下眼皮,说道:“吃了,这山庄的小药童时时敦促着我吃药,这四物药膳之前在王府王婶做给你吃时,我忍不住偷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可这山庄里做的就真是实打实的,我现在都觉着浑身都是那股味道。”   说罢,扶着他往外走,算算时辰,也到他泡药浴的时候。   沈清辞叹道:“王婶本来就喜欢研究这些吃食,在意味道,山庄里还做红枣糕和红枣糖,可以随身带着些来吃,还有不可喝铁观音这类凉性的青茶,常水也要喝温的,别总是在外面练剑一身汗回来还喝好几碗凉的,夜里睡觉时不可敞开门窗,夜深露重,留出几条缝隙就够了,更不能睡觉时踢被子,还露出腿来,很容易寒气入体,膝盖麻痹加重......”   “好好好,不过不是有你在身边嘛,我就偷懒不记了,反正以后听你的就是。”   林长缨也只能应承,耐心听着她这位......啰嗦又爱唠叨的大夫。 第118章 药浴“怎么,还没看够?”……   两人到了湢室,环环屏风相绕,雾气缭绕,沁着浓浓的药香,小药童替他们准备好药草和热水便下去了。   屋内水滴四溅,时不时盈着柴火迸溅的爆蕊声,以此来加热泡着药草的水,发挥其功效。   林长缨这几日贴身照顾着他,已是熟练得很,让他先在屏风后里试试水温,她就收拾着木施的衣裳,准备好拿进去。   不料刚进去,入眼所见,吓得她立刻转过身来,捂着眼睛。   “你!你怎么把衣服全脱了!”   刚刚须臾,所见一幕仍浮现在她脑海,沈清辞脱下身上里衣,□□地背对着她,饶是雾气遮掩也看得清楚得很。   沈清辞不知是该气哭还是气笑好,见她难得这副样子,颇为无奈。   “昨晚,不是早就看见了吗?”   林长缨像螃蟹般横着步子,慢慢挪过去,将衣裳搭到木施上,听他这么说,嘀咕道:“那哪一样,昨晚黑漆漆的,我哪看得清......”   “那上次在几个小孩的老宅中,帮我换衣裳的时候难不成就没看见?”   “那是!”林长缨一提这事就来气,“那一开始是我拜托老大夫帮你换的,后来......后来的是我闭着眼睛换的!”   林长缨似是小孩般赌气回着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却又忍不住往后瞄。   沈清辞眉眼一挑,心道:“这闭着眼岂不是摸到更多嘛......”   说着,他摸着浴桶的边沿想要下去,被林长缨注意到,连声唤着。   “诶诶!我来扶着,别摔着了。”   林长缨长舒一气,也没再多想什么,扶着他踏上杌凳,进到浴桶里,奈何眼睛却仍是忍不住往他瞥去。   水珠盈着肌理缓缓流下,滑过张弛有度的肌肉,脊背相连却是匀称的蝴蝶骨,每一处都是鬼斧神工的杰作,宽肩窄腰之下,亦是如同北漠人高挺的身量,顺着线条流畅的腰线及至桃尻,缓过颀长的双腿,末至圆润的脚踝。   林长缨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奈何细微之处,她察觉到脊背多是细小的陈年旧伤,小块深浅不一的瘀痕,青黑烙印在脊背处,亦有斑驳的烫伤旧痕,似乎随着年纪,也跟着一同生长。   林长缨微怔,想抬手以指腹抚着。   不料沈清辞却察觉到她的迟疑,笑着柔声道:“怎么,还没看够?”   “你!快进去,别着凉了。”   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面红耳赤,不知是不是这湢室热得很,如今竟已经面颊滚烫,汗流浃背。   待他进到浴桶里坐好,林长缨以沃具给他肩胛浇着水,指腹拂过肩背,替他轻揉着穴位,只是她仔细一看,这肩上竟是多了几排整齐的牙印,微微泛红,估计得好几天才消。   落到此处,她不免心虚,奈何沈清辞似乎后面有眼睛似的,湿哒哒的手抓着她的手背,按在这些牙印上的   “这可是你的杰作,牙口还挺好的。”   “谁叫你这么折腾我。”   林长缨愤愤然地嘀咕着,“而且......明明就是我先吃亏,三年前在垂岭救我时,早就看过了吧!后面还以水青先生的身份瞒了我这么久,这个,怎么说呀......”   说罢,抄起水溅到他脸上。   沈清辞拭去水渍,回想当年之事,仍觉着发生在昨日,心有余悸。   沉声道:“当时你命在旦夕,我哪有心情想别的。”   林长缨轻声应着,眸色一沉,柔声道:   “头往后点。”   她以花台盛着盥洗盆,盆里放些木槿叶,她试着热水温度合适,以沃具给他头发淋上水,浸在盆中,银发细密,泡在水里似是化作千丝。   沈清辞倚在浴桶边沿,阖眼冥想。   倏地,他喃喃问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嗯?”   林长缨一怔,缕着头发的手顿住,须臾间,屋内似是沉寂下来,只余缓缓水流声,氤氲着柴火木香。   意会过来他刚刚所问,林长缨敛回神色。   几日前,送她离开的马车行至山路脚下。   萧雪燃坐在马车内,仍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她,奈何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十指紧扣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恍如丢了魂魄似的。   待萧雪燃回神瞧着马车外的情况后,再度看向她,她竟早已流泪满面,泪珠如细线般滑落,她仍不为所动,痴坐着,扣着虎口。   “小姐,您别吓我,有什么事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嘛,或是,或是发泄出来也好......”   萧雪燃跪在她身旁哀求着,亦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林长缨讷讷地回神,眼泪却止不住,目光落到她的手腕寸关尺和脚踝昆仑之处,皆以纱布裹着。   落到此处,回想往日诸多疑点,终不愿如此稀里糊涂地告终。   随即似惊弓之鸟般,从车窗跳出,吓得萧雪燃叫停了马夫,她在身后急声喊道:“小姐,你去哪儿!”   以她恢复功力的轻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上到了水青山庄,眼见着竹林环抱,假山坐落,细细流淌着泉水四溢,她不由得缓了口气,似乎体力仍没有缓过来。   只是总觉着远远瞧着这山庄的陈设布置怎么有些眼熟......   思及此,她看到有几个小厮扛着牌匾从里面出来,随即便躲到一旁瞧着。   说来也奇怪,看灰尘分布和这牌匾新旧,应该是一早就挂在这了,怎么突然这时候才挂回来?   不多时,小厮踩着高梯往上扶着牌匾,待她看清牌匾所书之字,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往后退了几步。   “水青山庄......怎么可能?难不成这三年都是!”   水青即是清。   恍神之下,她偷偷进到山庄里,行至阁楼间,听到李成风的声音,顺着声源看去,透过雕花窗格,清楚地看到坐在软塌之人。   一袭单薄月白云纹长袍,其手背脖颈肤色几乎可与衣袍同色,内里渗着毒血的筋脉抽搐着,似要刺破这薄薄的雪皮,肆无忌惮地开出妖冶之花。   满头银发,面色惨白,横亘在眼前竟是一缕白丝,手握着手杖。   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极力平缓着呼吸,猛捶着心口,竟是比任何一次毒发都疼痛难忍,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窗棂缓缓蹲下来,耳畔尽是两人交谈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木门掩去的吱吱声,伴随着脚步,李成风面色凝重地出来,刚刚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依旧是油盐不进。   不料刚出来,见到蜷缩在角落的林长缨,顿时怔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蹲下来问道:   “夫……夫人,您怎么会在这?”   倏地,她一抬头,瞧见她这模样,李成风似乎也猜到了几分。   “你,你都知道了?”   林长缨抓着他的手臂,哑声道:“成风,快,快告诉我......”   说着,一时喉头阻塞,竟是含糊不清,已经泣不成声,愣是没有说下去。   李成风一怔,看来这次,终究是沈清辞失算了......   回忆涌上,林长缨咽了下喉咙,只觉干涩生疼,不知是屋里热气缭绕模糊了她的双眼,还是别的什么。   她清了下嗓子,继续帮他洗着头发,沉声道:“还能因为什么,找你算账,总不能这般稀里糊涂地走了,这又不是话本小说,难不成你还想还一别两宽,各生欢你嗯唔......”   话还未说完,不料水声渐起,沈清辞从水中伸出手来,按着她的脖颈拉下,随即稍稍仰头,吻住了她。   水滴四溅下,湿漉漉的手请轻捻着她的脖颈,水渍自喉咙流至心口,沾湿了她的衣襟。   没有昨晚那般干柴烈火的索取,只是啄着唇角,轻轻蹭着,对方的鼻息萦绕在侧,渗着药香,其中夹杂着柴火的松木香,时不时迸溅的爆蕊声,掩饰着渐重的呼吸和黏腻的水声。   林长缨两手撑在浴桶边沿,不知过了多久,腿脚有点发软,沈清辞这才舍得松了开来,眼尾稍红,喉咙微动。   “你我一别两宽,又怎生得了欢喜。”   林长缨眸色一怔,带了几分审视,“亏你还知道,当时是谁说想和我相敬如宾,还想......”   说着,吻了下他耳后的痣,喃喃道:   “和我耳鬓厮磨。”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她这都是从哪学的......   本想趁势伸手将她揽过来,不料被她一躲,案台上的红泥小火炉上传来咕噜咕噜声响,随即听她说道:“水开了,我去给你泡壶茶。”   几乎落荒而逃,林长缨缓了口气,连忙扇着风来缓解下这面颊的滚烫,没想到刚刚自己竟然那么大胆,思绪混乱下冷静下来,她抿着唇,幸好他瞧不见如今她这样子,否则真是丢死人了,忍不住小声嗔道:“太胡闹了。”   说罢,擦了下脖颈后的水渍,肩胛的衣裳已被晕染大半成墨花点缀。   奈何还是太低估了沈清辞,待她端着二人的茶过去,屋内响起一句幽幽轻语。   “这药草专去死血,生活血,你也进来泡一下吧!”   “啊?”   忽地,林长缨止住了手边动作,面色显而易见地渡上一层红,待会意过来,连忙说道:   “不......不行!这不安全,很容易出事的,怎么样也得等一下回屋里......”   说着说着,又回想之前在王府,偷偷瞄了几眼那本书上的图画,好像各个场景都有,湢室浴桶、香玉软塌、天然浴池,檀木座椅,就连马上都有......   不过她都是半闭着眼睛,微微眯着翻了几下,没想到被沈清辞发现立刻没收,二话不说地写信,连书带信地让李成风送到公主府,她已经预想到这小公主收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奈何这说着一大窜,顿时把重点给弄歪了,沈清辞亦是面色松动,无奈道:“逗你的,晚上我会让他们准备别的药浴给你泡。”   说罢,强忍着笑,心下还有点可惜看不到林长缨说这话的神情,突然发现这么逗逗她也是挺好玩的。   “你!”   林长缨气得不打一处来,本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正好药童提来柴房烧的热水,头上的皂荚也得洗干净,她只好先行记下,端了水来替他清洗。   手覆在他额头上,担心水会进到眼里,还不忘拿个垫子垫到他脖子上,唤道:“往后靠一下。”   沈清辞照做,只听见缓缓水流从发丝流落,林长缨轻捻着发丝梳下来,还不忘帮他按压着穴位。   木槿香四溢,与屋内的药草香混杂在一块,只余落水缓缓浇灌,两人也没有多说话,水汽漫漫,竟让人多了几分倦意,闲适轻缓。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泡药浴的时间过了,林长缨帮他洗完头,以澡巾捻去发丝的水分,扶着他出来,只是擦身子这事还是由他自己来,沈清辞也没再逗她。   林长缨帮他穿着衣裳,只是眼神瞄过背上旧伤,仍记挂在心里,这很明显就是儿时被虐待所留下的,还有脖颈那处自刎,李成风对此事亦是一知半解的......   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唤人进来,原是李成风终于带人采白苏回来,还十分嫌弃地拂着衣袖,这身上全是那股白苏味道。   李成风原以为是小药童伺候着药浴,不料掠过屏风,却见林长缨正帮他穿着里衣,腰腹微露,两人亦是不约而同地回眸看向他这边。   “你!你们!”李成风扯了下嘴角,“难不成已经......”   这二人说开了?阿宁身份被知晓了?怎么刚好是在他去采药的时候?   林长缨连忙敛回神色,埋头替他遮掩住,绑好结带,搭上外袍让他自己穿好,对李成风问道:“成风,什么事?”   “哦......就是!”李成风吓得转过身来,生怕自己撞破什么,怎么夫人这脸红得跟螃蟹似的,不会殿下又欺负夫人了......   思及此,连声说道:“殿下,夫人,就是......师父到了。”   温君珏?   二人一怔,怎么突然这时候就来了...... 第119章 往事“看来这是要亲上加亲的节奏啊!……   阁楼花厅处,众人聚到一块,李成风和萧雪燃正在旁说着悄悄话,这几日萧申晨在山庄里被她照料着,奈何这山庄里的师兄都说他并无大碍,只是昏迷过去,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林长缨也大致了解他们二人在外的这般奇遇,如今温君珏正替沈清辞诊脉,她捻着衣袖,终是心里着急,打量着他的神色,又不敢打扰。   沈清辞稍显心虚,问道:“师父,怎么这个时候有空来江南?”   温君珏饮了口茶,叹道:“来看看是不是要给这作死的小子收尸,或者是直接烧点纸钱!”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怔住了,这温太医说话果然都是这样不打紧的,引得林长缨小声嗔道:“温太医!”   只是话音刚落,就被沈清辞拉住了手,她也只好压下火气,稍稍颔首。   温君珏冷哼一声,忍不住上下来回打量着二人,毕竟是过来人再清楚不过发生什么事,更何况这把脉亦是察觉一二。   “纵欲不节本是大忌,现在的小子还真是会作死......”   倏地,当事人再清楚不过所说何事,林长缨和沈清辞会意过来,有点脸上挂不住,下意识地轻咳几声以掩饰尴尬,看向别处。   奈何这几个小的偏生处子之心,在耳旁窃窃私语起来。   萧雪燃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纵欲不节什么意思?也是你们医家专业用语?”   李成风连摇着头,微弯着腰,说道:“我也不知道,更何况我这都是皮毛,殿下和师父才是术业有专攻......”   两人的交头接耳被其余三人看在眼里,林长缨不由得揉了揉额角,唤道:“你们两个!”   “在!”一声令下,吓得他们正襟危站。   “你们先出去。”   两人只好乖乖应了声,耷拉着脑袋出去,还不忘打闹一番,似乎非得弄清楚其中意思。   不多时,小药童在门外有事来报,得令走进来,说道:“庄主,老庄主,萧申晨先生醒了,只是看上去有点奇怪,需要您去看一下。”   “你说谁!”   未等萧雪燃应声,温君珏一骨碌起身,眸光尽碎。   “你刚刚说谁?萧......萧申晨?”   萧雪燃稍愣,讷讷应道:“他是我爹呀!”   一时间,屋内几人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饶是没有反应过来。   *   阁楼厢房内,众人围在床榻前,温君珏正替萧申晨把着脉,讷讷盯着他的面容,亦是不敢相信,随即以施针扎进四会穴位。   萧雪燃探着头,不由得咽了下喉咙,搓着手颇为着急,待他起身,连忙问道:   “温太医,我爹怎么样了?”   林长缨强忍着笑,还真是少有的见她这般恭顺,被沈清辞掐了下掌心肉,这才面色不显。   萧申晨自醒来后只是睁眼扎眼,却是丝毫没有动静,手脚好像也不能动一样,引得看护他的药童和师兄都束手无策,恰好温君珏前来,只听他沉声道:   “在外不用唤我太医,这十多年来,心蛊蛊虫在他身上扎根太深,幸而他意志坚定,未能进入心脉,现在也只能慢慢调理,四肢便会逐渐有知觉,神智也会加以恢复。”   萧雪燃眸光一亮,坐到萧申晨面前,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温君珏转眸看向案桌上的两把明月剑,将其剑柄拔出,剑光掩映着他的面容,眸色更为深沉。   真是年纪大就糊涂了,怎会看不出这是他的炼剑手艺......   这几日,沈清辞亦派人去查,经由影卫来报,原来这十几年萧申晨都成了墨寒玉手里的剑,为他刺杀各路挡着他路的人,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场。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竟还和温君珏有关系。   沈清辞问道:“师父,现在,您应该可以说了吧?”   温君珏一愣,似是从回忆中出来,将剑插回剑鞘中。   “没什么不能说的,萧申晨是我师兄。”   “啊?!”小辈们顿时愣住了。   温君珏长舒一气,无奈道:“这么惊讶干嘛,若是你们给我好好练武功,专于武学,老早就发现这小丫头和成风你们的基本功都是出自一脉,同宗同源的,结果这同在王府那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心都放到别处去了吧!”   恍惚间,四人似乎都被同时数落一番,下意识地微低着头,之前萧雪燃和李成风的确经常打起来,可很多时候都是玩闹,压根没正儿八经地比试过。   就连林长缨和沈清辞之前也只是生疑,并没有往深处想。   后来才知,温君珏和萧申晨曾一同拜师在江湖一隐世剑宗门下,萧申晨善于冶炼打铁,从而铸造名剑无数,温君珏善于药毒,钻研岐黄之术,奈何萧申晨不甘年少气盛,想要去外历练一番,便自请辞别师门,在外惩恶扬善,逐渐声名大噪,机缘巧合下,还大周皇宫当了宿卫统领,与林枫华相识。   萧雪燃微惊:“我爹竟然还在宫中任职,难怪他老说皇宫是会吃人的地方......”   林长缨亦是没想到,一直以为二人实在江湖中认识的。   温君珏叹道:“那时你们还小,自然大多都不记得了,据我打探消息,后来不知为什么,师兄有意辞官回乡,想要带你们母女远离上京,没想到在江南附近就遭人追杀,听说掉下悬崖而死,多年来亦是杳无音讯,没想到苍天见怜,今日还能见到。”   说着,面容松动,眸光微闪。   只是林长缨想到什么,问道:“那温太......温前辈又为何会在大梁皇宫内当起了太医?”   此话一出,温君珏看了眼沈清辞,林长缨似乎察觉到了内里乾坤,扯过话题道:“没什么,前辈不想说,晚辈也就不问了,倒是雪燃......”   她揽着萧雪燃的肩,感慨道:“从某种关系来说,你应该叫温前辈师叔吧!”   萧雪燃一怔,躲到她身后,自这第一印象不好,心里仍有点排斥这“糟老头子”,嘀咕道:“我才不要,第一次见面老凶了,还故意刁难你让你来煮茶......”   “嗯?”温君珏眉间一紧,拳头攥紧得嘎嘎响,看来是得尽长辈之责好好管教这小丫头。   李成风深觉不妙,连忙上前劝说阻止,俨然把胳膊肘往外拐的态度行为演绎的淋漓尽致,气得温君珏又以平日练功以及喜欢吃糖和甜点来翻旧账数落一番,势必得要加练罚抄药经,引得萧雪燃也要替他说回话,这三寸不烂之舌也终是有发挥的余地。   一时间,这局面竟是有点复杂起来,在旁的二人亦是看起了热闹。   林长缨握紧了沈清辞的手,不禁感慨道:“看来这是要亲上加亲的节奏啊!”   沈清辞耸了耸肩,“看来你已经看出来了,成风也和我说了,他想让我问你......有关!”   “问我干嘛?”   林长缨再清楚不过,说道:“雪燃虽为我平南林府中人,可也不是卖身到我们家的呀!本是自由身,就该由他们做主,不过......看来我得给雪燃准备好嫁妆了,倒是清辞,可要为成风来林家提亲下聘了!”   沈清辞一笑,两手相握间,摩挲着指缝,十指相扣,他俯身凑近到她耳畔,柔声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我有经验。”   林长缨只觉耳朵微痒,下意识地捂着耳朵,抿着唇,讷讷地看向他。   如今回想,沈清辞给她提亲下聘还是在去年的冬天,她还记得入府前的海棠花香满路,他抱着她入府,二人还在吃饭和轩亭闹了点不愉快,再到后来,入宫寿宴、大相国寺......   现在他们身处江南,听着这蝉虫鸣叫,几近入秋,竹叶泛黄,这才知道他们已经经历这么多了......   思及此,她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来握紧他的手,不愿松开,低眉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还是......得要先处理正事,以后她也绝对不会再放手。   原以为无人瞧见,却被温君珏远远地瞧着二人,眸色愈加深沉,思绪凝重。   *   黄昏之时,沈清辞正一人在屋里,在小药童的帮助下,检阅着这次采来的白苏,手指轻捻着,顶端多为短尖或骤尖,基部呈楔尖及至圆形,边缘还有撕裂的锯齿痕迹。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轻声,沈清辞耳朵轻动,伴随着小药童们唤道“老庄主”,他也知是温君珏来了。   温君珏屏退了小药童,只余二人在屋里。   温君珏如今仔细打量着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沉声道:“早就该猜到会是如此,我还以为你会将仅剩的影卫留在江南,没想到全都派去了上京,也不知你图什么?”   “图什么......”   沈清辞微微低眸,熹微的落日打在他身侧,掩映着琥珀泛华的眸子,多是涣散无聚焦,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想到什么,悯笑道:   “我图这乱局能尽快安定下来,让我和她过些安生日子,更何况,这上京恐怕得经历一次洗礼了。”   温君珏面色难看得很,原地踱步几个来回,饶是再好的毛茶也品出无味,干脆一屁.股坐到圈椅上,冷声道:“她知道你顶多只剩半年时间吗?”   “知道。”   他讷讷地应着,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药草。   温君珏眉眼一挑,哗啦一声,甩着自己手里的折扇,看似在瞧着什么好戏。   “那正好,半年时间,也足够留个孩子给她当个念......”   “我不是他!”   话还未说完,沈清辞轻声喝止,亦是少有地打断师父讲话。   温君珏稍愣,收回折扇。   沈清辞缓了口气,沉声道:“‘为我生个孩子,那个孩子我占有你的证据,他会带着你我的血脉相融,永生永世地传承下去’,这是他说的。”   温君珏一怔,似乎也猜到意有所指。   “这是金明殿的那位对梨安公主说的,也是白音嬷嬷后来告诉我的,每次想到这句话,都是一阵恶心,小时候在遇见她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说着,他转过身来,面向温君珏。   “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她自小就少一根筋,拼命又不顾及身子,十年腰伤旧疾时常复发,怎能承受得住一个七八斤的婴儿,加之霜寒扎根已久,死血淤积,沉疴深重,易造成紫河车不正和羊水栓塞,危及性命,而且我那时都已经......已经不在她身边,我又怎能,怎能如此自私,所以,我打算这半年调理好她的身子,旁的不会多想。”   温君珏眉眼一挑,双手覆在身前,倒是少有的见他这般自白。   末了,他问道:“剩余的打雪南枝给我,在哪里?”   沈清辞一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温君珏:“如果,你不想她独自带着你们两人的回忆活下去,就给我。”   打雪南枝生长在江南的迷障密林丛里,他费劲千辛万苦地拿到不可能不留一手,肯定还有留在这山庄里。   沈清辞只好答道:“地下的密室,机关密码还是师父设计的,东位璇玑,西位玉衡。”   待他想进一步问时,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成风匆匆赶到,对二人依次行礼,说道:“殿下,夫人和雪燃去了江南老宅,这几天还与徐都尉联系,问他拿了些卷宗,就连我们带回来的魏家族谱也不见了。”   “嗯,知道了,她们本该也要有个了结。”   李成风稍愣,“您难道就不担心吗......”   “她武功已经恢复了,也不会被外事所扰,你去外面守着就好,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   沈清辞沉声说着,颇为无奈,看来她也是记仇的,之前都是他瞒着,看来这次自己也要使回性子。   思及此,转眸凝重,他叹道:“更何况墨寒玉和绿雉,本就是将死之人。”   到底是该做个了结的。 第120章 了结你可一定要醒来啊!   遥望天际,这颗咸蛋黄远远地藏在乌云之后,时不时响着闷闷的雷声,紫电惊现,引得来往街市的镇民匆匆而行,其中不乏顽童欢闹回家,爹娘喊回家吃饭,似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落日。   魏家老宅,依旧是人人避之的地方,路过瞥了一眼都忍不住加快了几步。   庭院大树苍郁葱葱,与周遭废墟多是违和,似有火光微闪。   魏果跪在树下,眼前所见,即是家中尊长的牌位。   树影摇曳,打在她娇小的背影之上。   忽地,雷鸣轰响不断,似银针般的雨滴落下,打在油绿肥大的巴掌叶上,亦是打湿了她为他们烧的纸钱。   魏果攥紧了的膝间的拳头,目光沉沉地盯着这被雨滴染上墨花的牌位,脑海浮现尽是前几日之景。   让他们二人反目成仇,让她知晓被亲友背叛是如何感受,如今,霜寒之毒复发,想必亦是时日无多。   倏地,心口漫上刺痛,丝丝密密地扎着她的心脉,伴随着声声咳嗽,鲜血喷出,喘.息不止,抬眸瞬间,似是雨水染花了她的眼前。   沈清辞下的毒也是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更何况还有先前连墨寒玉都束手无策的忧寸肠。   她伏在地上,颤声道:“可是,我为什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说罢,她抓紧了地上尘土,嵌在手心。   不多时,余光一瞥,只见几抹亮光刺来,她翻身而过,几只苦无镖在回旋中直刺在树上,裂纹丛生,引得树叶簌簌而落。   魏果凝眉一紧,转眸间,银光烁烁抚过她的眉眼,只见林长缨从房檐跃下,一剑朝她刺去。   魏果下意识地抽刀而出,以刀锋抵挡,不料金石铛铛响起,火星子迸溅爆蕊而出,她的虎口瞬间断裂刺穿,血渍漫上。   她这是......她的武功恢复了!?   一招躲过,步步紧逼,雾雨朦胧间,染上了二人的眉眼,溅水踏过,直刺水花劈过,林长缨招式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招招致命,水滴溅过刀锋剑体,寒光隐现。   萧雪燃站在屋檐下,时时盯着战况,奈何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复杂之色,就算,来这之前早有心理准备,可也依旧是难以接受,曾经一同长大的挚友,竟然在自己身边潜伏多年。   思及此,她喉咙微动,握紧了她和李成风二人拼命相护的卷轴。   不多时,林长缨越打越勇,看准时机一剑挑去她手里的刀,金石争鸣,一道雷电闪过,似有凌光在空中腾跃了几番,东瀛长刀刺入地面,嗡嗡微响。   伴随着一声闷哼,长剑没入血肉。   萧雪燃愣在原地,讷讷地看着眼前之景。   阵阵雨声隆隆,白光大炽。   林长缨手握长剑,刺入她的肩胛,眼底多是不容置喙的决绝,奈何雨针穿刺下,手腕亦是微微发抖。   二人对上目光。   林长缨冷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会亲手,清理门户!”   说罢,一剑拔出,血花四溅下,魏果俯在地上,不知为何,竟然仰天朗笑着,她再清楚不过,林长缨明明有机会一招毙命的。   “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阁主大人的深情,竟然还是为你解了毒......”   长剑微鸣,林长缨以剑锋指向她,心中多是不愿回想,要不是她从中挑拨,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思及此,她缓了口气,沉声道:“我不杀你,自然是因为有些事你必须知道,否则这么死去,还到阎王爷面前去告我父亲的状!”   魏果一怔,伴随着林长缨的唤声,萧雪燃走到她面前,递给她卷宗的信件,足足有一个锦盒之多,一封封地都被她拆开来,丢到魏果眼前。   “你不是一直以为,魏成鑫忠君爱国,是绝对不会做出出卖城防图,通敌叛国一事吗?可这些又怎么解释!”   纸张翻飞,顺着雨滴被击中至地上,逐渐飘在水面,沉了下去,掩映着飞舞狂草的字迹,上面所述之言多是江南近来的情况,小到玩乐瓦舍的新点子,大到江南商会商业来往的秘闻,其中更不乏水师操练的情况,句句详细,乃至□□箭矢的尺寸大小也都应有尽有。   魏果趴在地上,乱抓着这些信件来看,多是怔然。   “当年你已经十一岁了,你父亲的笔迹肯定还认得,这些都是他自接管东瀛在我大梁部署的谍报网之后,和东瀛宫本家族密信联络的证据,一直都存放在都尉府内。”   魏果顿时眸光尽碎,扒拉着这些信件,颤声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就教育我们要怀着赤胆忠心,要于家为国,不可......”   “那得看你爹要忠于的是哪个国了?”   魏果一怔,“什么!”   话音刚落,抬眸瞬间,卷轴簌簌而落,呈现在她面前,所见即是魏氏家族在中原的汉名,还有原本属于他们的东瀛名字。   目光落下,她也在其中,眸光怔然。   “森木奈奈子......”   这是她的名字......所以是墨寒玉骗了她,那这么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又算得了什么,都是笑话,实在是讽刺,可笑得很。   原来......杀人诛心竟是这般!   林长缨的眸光暗沉下来,讷讷地看着她,这面上的疤痕如七年前那般,狰狞可怖,蜿蜒的火龙盘踞其中,烙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她当时受伤没多久,也是像这样,蜷缩成一团,静静地待在院子里,也不和年龄相仿的小侍女玩,正逢新春,林长缨就带着她和萧雪燃在外游玩散心,一整个新春下,也经由林老太君的开导,她这才有了点缓和,慢慢学会主动说话。   思及此,林长缨无奈地摇摇头,此事兹事体大,还是将其带回上京为妙。   不料余光中,似乎瞧见什么火光,待二人反应过来,这周围房屋泛着重重火光涌现,蓝红火焰在雨中如沐新春,愈加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残垣废墟,引得虫蛇逃窜而出,火舌窜天而上,刺裂坍塌,木屑飞溅。   幽冥鬼火......   “无!”   林长缨还是下意识地唤她这个名字,厉声问道:“你这是!”   魏果阖眼,仰天望着,尽是凄厉一笑,与他们二人目光对上。   “其实,今天若是你们不来,我本就打算了结自己的,只是没想到,在临终前居然知道了这所谓的真相,也算是上天对我的报应。”   “你作下的孽还没还完呢!你必须跟我回上京。”   林长缨心下一横,紧抓着她的衣襟将她往外带,萧雪燃自是反应过来,持剑在废墟中杀出一条路来,却见庭院大门外人声嘈杂,李成风在外喊着,带着一群官兵从外支援。   两人可算松了口气,周遭火海侵蚀,几近毫厘之差。   林长缨背着她,轻声唤着,先前封住了她的血脉,以防失血过多,却见她喃喃道:“小姐......”   林长缨一怔。   她染着血墨的唇稍稍微动。   “小姐,小心墨寒玉,他的猎物,是大梁上京,他不仅是为了重现当年的那场大周皇宫的火,可能,还要你们给他陪葬。”   林长缨凝眉一紧,“你说什么?”   虽然这几日沈清辞也同他说了事关墨寒玉一事,可如今听此这一番话,亦是不敢相信。   话音刚落,火势愈加猛烈,卷席着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李成风带人破门而入,不料刚劈开这门,二人似是被人踢倒的,从门中破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雪燃!夫人!”   李成风上前扶住她们,不料林长缨却一骨碌起身,仍要往里面闯,吓得他立刻拦着。   “夫人!里面太危险了,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切莫靠近。”   林长缨顿时止住了,雨水凛冽,打在她脸上,多是刺骨的寒,她讷讷地看向这滔天的火势中,似有一个人影,刀锋横劈,血肉飞溅。   她再熟悉不过,这是东瀛人在作战时时常做的,若是败仗又不愿当俘虏,便会直接在战场上切腹自尽。   虚幻的人影倒地,她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李成风拦着她的手,喃喃道:   “无恙,无恙,是安然,还是别来?”   萧雪燃的喉咙微动,却终是没忍住,在众人面前哭了起来,吓得李成风连声哄着,竟是手足无措起来,到最后只得在雨夜中默默地陪着她。   *   深夜,水青山庄。   沈清辞微蹙着眉,全身薄汗沾湿覆上,喃喃念着什么,似是陷入梦境一般,不过一刻,忽地惊醒过来。   他咽了下喉咙,讷讷地缓过神来,才发现好像有个人睡在自己身边,侧身抱着自己,手还环着他的腰,死活都不松开。   落到此处,他忍不住浅浅一笑,抬手抚着她的脸,环过而后,轻捏了下耳垂。   不料刚想顺着她的手给把把脉,却只觉手背一紧,只听她喃喃道:“怎么突然这时候醒了?”   林长缨的眼皮一抬一合,几乎又要睡过去。   沈清辞稍愣,“吵醒你了吗?”   说罢,顺势翻了个身,将她圈在怀里,往心口里带。   她叹了口气,亦是同他调整着姿势,又往他肩胛蹭了蹭,叹道:“我这刚回来,你师父就给你做了针灸,让你睡着了,但是这早晚的药浴又不能少,得亏都是我一个人帮你药浴、喂药、就连针灸温太医也让学上几招,倒是你,白日睡好了,这大晚上的醒来,还要折腾我......”   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沈清辞轻拍着她的肩,“怎么不交给药童他们去做?”   林长缨嘀咕道:“你的事,不想假手于人。”   沈清辞强忍着笑,覆在她的寸关尺上,替她把着脉,问道:“看样子,都解决了。”   林长缨微怔,沉沉应了声,“她死在了魏家老宅里,死在了火海里,我没能将她带出来,我也不知,这是不是上天对我们这些人的考验,祖母那边,我更是不知道该如何......”   “好了,不要想了。”沈清辞打断了她,抱紧了几分,“快睡吧!你也累了。”   说着,吻了她的眉心。   林长缨应着,抚着他的脸,他亦是疲倦漫上,按理说,他今日的药的确是该睡上一整天的,她应道:“好,我们快睡吧!可是......”   沈清辞拉了些被子上来,却见她一时语塞,环着他的腰身上来,紧贴着心口,喃喃道:   “清辞,你可一定要醒来啊!” 第121章 施针亲我一下好不好?   孤月悬挂,江南宅院内,白雾缭绕间,氤氲着浓重的苦味,乍看之下,浴桶表面漂浮着黑漆漆的药草,漫上血色。   伴随着声声闷哼,墨寒玉以银针扎进心肺间,不多时就染成黑红,毒血咳出,才有了稍许缓和。   吓得在屏风外煮茶的阿诺连声唤着,欲闯进来看看他的情况,不料刚走出没几步,便被厉喝停下。   他顿时制止住,停在屏风外。   墨寒玉从浴桶里出来,银发及至腰间,冰肌玉骨下,掩映着经年已久的伤口,似乎早在之前,毒血已经长在他体内,如今仍隐隐约约地可见残花花苞迹象,烙印在心口处。   “他还下手真狠......”   阿诺眸光微闪,喃喃唤道:“国师大人......”   墨寒玉也没多说什么,问道:“刚刚他们来,送来了什么消息。”   阿诺哽咽一声,擦了下眼角。   “他们说,那位姓魏的姐姐已经葬身在了魏家老宅的火海中,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墨寒玉穿着里衣,正绑着结带,听到这消息,手的动作稍稍一愣,他复又继续绑着结带,沉声道:“这样的结局,想必才是她的归宿吧!上京那边估计准备起大乱子了,江南也得造些势头才好,白苏都收集好了。”   “嗯,尽量买到更多的白苏了。”   墨寒玉应着,抬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这一轮明月,独它一份,在夜中熠熠生辉,不多时,黑影闪过,月辉颤动着。   于江南各家吃水的天井、河流周围,似是闪过些迅疾而过的身影,只留下些的细微的什物。   *   天蒙蒙亮,林长缨似是听到了什么响动,微微睁眼,入眼所见,顿时惊醒过来,只见沈清辞半扶着案桌,腰身弯着,抚着心口似乎在隐忍什么,尽是忍痛的闷哼喘.息。   “清辞!”   她立刻起身扶着,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扒开他心口的衣裳,这源源毒血附着在筋脉上几乎刺破皮肤,伴随着心脏的跳动,在心口慢慢呈双生花盛开,妖冶艳丽,蚕食着他的血肉,以此为养分。   “别!别看!”沈清辞颤声说着,连忙抓住她的手背,拉上心口的衣襟,“我......我先去冰室,只是日常毒发了,不过小问题。”   “还什么小问题!”   林长缨气得不打一处来,情急之下,欲扶着他到山庄内的冰室,待出门口时,摇了下床铃,值守的药房师兄匆匆而来,见此情况亦是愣住了。   “夫人,庄主这是!”   “快请老庄主前去冰室。”   留下这条吩咐,她扶着几近昏迷的沈清辞到了山庄地下的冰室。   以往几天,沈清辞都不愿她进去,她也只能在门口等着,不料此次冰室的石门一开,这缕缕寒气顿时侵袭着全身的毛孔,寒意撺掇而上。   寻常人一进到这已经全身哆嗦起来,林长缨也不例外,微微喘气间,冒着白雾吐气,她将沈清辞带到冰床上盘坐着。   温君珏有吩咐过,以内力催息灌入,便可稍稍缓解其毒发之症。   不料刚以掌心输送内力,瞬间灼热顺着内力又渗入进她的掌心,她下意识地晃了晃手。   这怎么这么烫......   思及此,她再以掌心覆在脖颈和额头上,却是冰寒刺骨。   这冰火两重天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她拿出随身带的银针,先前温君珏就教过她一些应急的方法,按着肩胛的穴位刺入,再以内力灌注,让涌出的毒血渗在银针上,将此逼出。   不多时,内力游走全身,一声闷哼之下,银针被逼出向四周射去,鲜血喷溅洒出,滴滴落在冰裂缝隙中,染成血花冰层。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似乎意识复回,一时间脱了力,倚在林长缨身侧。   林长缨轻擦着的他嘴角的血渍,眸间似是蒙上一层雾气,颤声道:“清辞,你感觉怎么样?”   他缓了口气,神思迷离间,不知看向何处,喃喃道:“快出去吧!看你冷的浑身都在抖了......”   她摇了摇头,一时喉咙阻塞,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怎么办,清辞,我该怎么救你......”   说着说着,沈清辞只觉有什么温热湿润的,滴在他的脸上,他本想说些什么,替她擦拭着,终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林长缨一怔,抚着他的额间,往心口里带,吻了下她的眉心,晶莹的泪珠从眼尾流出。   *   阳光熹微,蒙蒙尘土散落在窗棂间,顺着微风似有几片竹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慢悠悠地荡落在床栏边上。   奈何一缕长叹,似乎吓到了它,幽幽地掉落到地上。   林长缨正坐在床边的地上,对着张人形图纸,按着穴位来打算给沈清辞施针,身旁还有个稻草小人,早已被她扎得满身疮痍,就像个马蜂窝。   她瞄了眼床上的沈清辞,裸着上半身,可两个时辰过去,她还是下不去手。   温君珏去到冰室后稳住他的情况,随即丢给她一张图纸就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只说什么有私事要做。   林长缨咽了下喉咙,她以往就知道些肩胛的穴位,可是如今让她下手又怎敢放心,听说这扎错了可是会出大毛病的,甚至还有人因为扎错真落下残疾,于是这两个时辰她都在研究着这玩意,甚至还拿自己下手试试,没问题才敢下手。   不多时,银针立起,她先行往百分百确认的穴位扎下,没多久沈清辞就像个银刺猬似的。   林长缨长舒一气,擦拭了下额间的冷汗。   待她打算喝口茶时,衣袖稍动,转眸一看,原是沈清辞醒了,拉了下她的衣袖,这虎口边上的银针正微微颤着。   林长缨眸光一亮,“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清辞的头向她稍稍一偏,柔声道:“过来......”   “啊?”   林长缨稍愣,但还是凑过去,还以为有什么话要说,不料却听沈清辞在她耳边说道:“长缨,亲我一下好不好?”   “你!”林长缨瞄了眼他身上的针,“不行,你这都诶诶诶你这是......”   “那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沈清辞扎着针却仍想起身,吓得林长缨将他按回去,奈何这手都不知往哪放好,又怕错位弄到他了,只好小声嗔道:“别动了!”   说罢,缓缓俯下身来,气息萦绕着,氤氲着沉重的药香,袅袅香薰,在空中回旋缭绕。   林长缨吻着他眉心,一路往下下,及至眉眼、眼尾、鼻尖、面颊,末至嘴唇,她合着眼,十分虔诚地吻着他,小心翼翼地啄着唇角。   只余一缕眸光瞧着他的反应。   约莫几刻,这才舍得松开,二人微微喘着气。   林长缨抿着唇,说道:“你师父有交待过的,不可纵欲,这样就够了。”   沈清辞沉沉应了声,再清楚不过她正为他扎针,便抓着她的手指在自己腹部点着。   “这里,下三寸。”   林长缨松了口气,“还好你醒了,否则我还怕施错针,真把你腿弄伤了我该怎么办?”   说着,朝他这下三寸施针。   沈清辞听到,忍不住笑了下,似是初醒仍游离在思绪之外,感慨道:“有时候,我还真是希望你能把我腿弄伤了,那样的话,以你的性子,肯定会心怀愧疚,待在我身边照顾着。”   倏地,林长缨一怔,不知是不是这的温君珏新调的药草香料问题,沈清辞似乎仍没完全清醒过来。   落到此处,她沉声道:“怎可这般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   他稍稍一怔,不知看向何处,“我这脖子上的旧伤,不就是自轻自贱的后果的吗?”   心下五味杂陈,林长缨又按着他的指点施着针,眸光闪烁。   “等这次上京的事处理好,我就带你走,正所谓阴阳相吸,相生相克,我就不信了,这世上会没有不能解的毒,我们去北漠,我也在边境认识些当地有名的巫医,那里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想去看看吗......”   虽然沈清辞对北漠的边境小镇再熟悉不过,但他也还是点了点头,应了声。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林长缨擦了下眼尾,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外唿哨而过,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未等她反应过来是谁,她下意识地起身,拉上床帏背对着床,看向门外。   吱吱声响,萧雪燃推门而入,却见林长缨似是惊弓之鸟般,瞬间做出这样的动作,紧攥着床帏。   “小姐,你这是?”   “没什么,我给他施针呢?”   许是下意识的动作,终是不想让第二人看见。   萧雪燃瘪了瘪嘴,这怎么那么像是在护犊子......   思及此,她长叹一声,说道:“您不是说这温前辈一回来就告知你一声嘛,现在他回来了,正在药庐里。”   林长缨眉眼一挑,心下似是笃定了什么主意,往后瞄了眼,却见沈清辞阖眼睡过去了,这几日皆是如此,有时聊着聊着就听不见声,才知昏睡过去。   萧雪燃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突然这么急着找他?”   林长缨回过神来,捻好床帏,正色道:   “我有些很重要的事,要问他一下。” 第122章 当年这傻子,从来都不愿说.....……   山庄以江南亭台楼阁为主,雕栏画栋,前山后河,坐北朝南,四处斜斜的陡坡皆种植了药草,窗棂向阳,木梁砖台橫布,堂屋为中,檐口飞阙。   温君珏手持着酒葫芦,似乎是从外面寻酒回来喝,洋洋洒洒地大步向前,如今未着宫中太医署官服,只不过一袭粗布麻衣,衣襟微微敞开,倒多了几分潇洒落拓之气。   不多时,他轻轻一跃,以轻功飞至庭院亭苑下,余光一瞥,似有银光刺来,他反手从腰间抽剑而出,不过皓腕微转之势,银光似被剑气所吸,顺着旋转摆动,他反身击向一边。   唿哨一声,梅花镖直刺木梁,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他抬眸一看,只见的林长缨从廊檐上下来,可见这梅花镖是她使的,来试探他......   林长缨定晴一看,他这把软剑上的符文几乎和沈清辞的一模一样,想必都是由他亲手打造,可是这把剑的剑铭却是......利木?   温君珏注意到她在看什么,将剑束回腰上,掩映在长袍之下。   “找我作甚?那小子今早已经稳定下来了,按理说近来都不会再发作了。”   林长缨反应过来,颔首道:“我想了解他的一些事,尤其是他在创立天宁阁之前,小时候的事。”   “哦!”   温君珏眉眼一挑,饮了口酒,来回撺掇几步,复又问道:   “怎么不去问成风?这小子的嘴没把,现在只要是你问的,恐怕就连沈清辞收过多少情笺都会告诉你。”   “情笺?他还......”   林长缨对上他这看好戏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他来打趣自己的,只好沉声道:“前辈,成风当时还小,对当年事都是一知半解的。”   “那干嘛不亲自问他?”   “我!”林长缨一怔,“我那不是怕他想起伤心事,您在他自小便陪着,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温君珏冷哼一声,背过身去,难道就要让他想起来吗?   思及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往后瞄了眼,“那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关于他的一切。”   林长缨沉声说着,目光烁烁下可见其坚定。   “行啊!和我比一场,正好让我看看,林枫华教出怎么样的好女儿。”   此话一出,庭院里灌丛簌簌而动,李成风和萧雪燃两人正听着墙角,一听两人要比试,顿时懵在原地,探出个头来,瞧着这二人,着实大事不妙。   林长缨喉咙微动,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平日向温君珏靠近几分,都能感受到其气沉丹田之下,源源不断的深厚内力,如同萧申晨一般。   末了,她抱拳说道:“既然如此,还请前辈赐教。”   说罢,抽出从军中带来的长剑,奈何被温君珏制止住。   “等等,这才是属于你的剑。”   不多时,他让庭院打扫的小药童去了趟他的居室,拿来的竟是剑匣。   林长缨凝眉一紧,这剑匣上的家徽再熟悉不过,这难不成是她的剑......   接过之后,熟悉的机关方位排位布好,将其抽出一看。   “长明......”   而且剑体裂纹早已修补完好,甚至在剑格上以符文炼制的,以此来减轻此处的力度和阻力,其气流所驱愈加繁复。   “这怎么在您手上,我明明记得当时交给了祖母的。”   温君珏耸了下肩,叹道:“是清辞那小子拿来的,说不定是问了你家的老太太,约莫都是半年以前了吧,屁颠屁颠跑来找我修补,这剑乃是玄铁加以昆吾石炼制而成,可费了老夫好大一番功夫才修好。”   林长缨攥紧了剑柄,抽出短短一截,依稀可见“长明”二字。   眸光微闪间,心下漫上暖意。   伴随着铮铮微鸣,她抬眸一看,银光拂过她的眉眼,温君珏二话不说地持剑的而来,她翻身而上木梁,顺着廊檐上了屋顶。   温君珏足底一点,直接登九尺之高,穷追不舍,金石铛铛下,林长缨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得先行防守。   李成风和萧雪燃两人从灌丛里窜出来,瞧着这两人的剑拔弩张,他们却是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不禁颇为感叹。   “我可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从小被打到大了,就这么追着打,这逃跑的功力也见长啊!”   李成风的苦笑了几声,似乎回想起什么,无奈道:“没办法,师父说要先学会挨打,要是打不过,也要学会逃,总好比呈一时之勇,好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倏地,长剑唿哨,林长缨拔剑而出,熟悉的手感漫上,她先行来回以剑招比试以剑招较量,摩擦相抵之间,火星子迸溅而出,几乎掠过发丝。   明明是轻盈的软剑,奈何在内力灌注的一瞬,巧劲相击,这每一剑客都不比李成风的重剑轻,引得长明剑嗡嗡作响。   这实力悬殊过大,看来只能智取,而非正面硬刚。   扫过之地,竹叶纷飞,时常停落在屋檐的喜鹊吓得夺命而逃,只留几片灰羽簌簌而落。   温君珏看准时机,伴随着风起云涌,竹叶飞落之时,他趁势软剑一挑,卷过竹叶,每片竹叶叶脉都轻轻落在剑体之上,顺着剑气瞬间挺直。   “这是!”   林长缨一怔,竟然还有如此灵巧化用内力之法!   只见这竹叶似化作银针般朝她袭来,场面堪比战场中的万箭齐发,攻略城池。   眉眼微蹙间,她往下一看,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千钧一发之际,顺着屋檐往下跳,抓住木梁,在竹叶雨针抵至她头顶之时,借着身体的旋转跃上,旋身挽了个剑花,剑气涌动下,吸引着雨针而来。   温君珏稍愣,鬼点子还真多......   借力打力之下,将其悉数奉还给温君珏。   李成风眸光一亮,“竟然还能这样!”   温君珏自是应对得当,一剑劈开雨针,立刻扰乱其剑气的攻势,仅是须臾间,竹叶散作一团,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   林长缨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没想到一剑就轻松化解了......   原本她还想另做他法,不料温君珏干脆收回了剑,沉声道:“到此为止,老夫今日心情好,寻到了好酒,想问什么赶紧问。”   未等林长缨反应过来,他就直接跃下亭苑,抱着酒葫芦喝起酒来。   看来两父女都一样,虽身处上京权欲之地,却怎么也改不了骨子里头骄矜肆意的江湖之气,若是不凑巧,可能就会落得林枫华那般结局,也不知你这女儿会和我这徒弟怎么样......   想来,二人都投胎错了地方,不巧,又偏偏让他们二人碰上了。   至于孽缘还是良缘,还不好说......   思及此,他的眸色渐深。   林长缨有点不知所云,收剑落到亭苑上,瞄了几眼温君珏,问道:“其实我比较关心的还是的他的腿,宫里人都说他是摔下金明阶才落下残疾的,可他现在明明......”   “那是他后来疗愈成功,才又重新站起来的,你去过昭仪殿,也应该注意到院子里有沉木双杠,那便是他小时候非要站起来,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附件疗愈的,至于他被秦皇后推下金明阶一事,确有其事,只是他受了重伤,残疾是因为后来的有人下了对他下了重手。”   温君珏徐徐说着,这积压在心里许久,说出来倒是好受些。   “谁!”林长缨又走近了一步,“不会还和对他下毒的人有关吧!”   温君珏握紧了酒壶,又饮了口,“是梨安公主,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怎么可能,她可是!”   林长缨愣是不敢相信,可回忆起每每谈到这个话题,沈清辞都不愿多说,尤其是下意识的反应多是令她生疑,当时又不好多问。   “那陛下呢?他难道一点都不管吗?”   一提到他,温君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时大梁初立,四局动乱,他时常外出,以安四境,哪有时间来管他的这个儿子。”   听至此,林长缨咽了下喉咙,终是觉着天方夜谭,匪夷所思。   眸光闪烁间,她似是笃定了主意,攥紧了手中剑柄。   他曾遭受的,定会替他讨回来   末了,她沉声道:“那道脖子上的旧伤呢?”   温君珏坐在石凳上,轻晃着酒葫芦,“不过七八岁的孩童,落下残疾,身中蛊毒,在这样暗无天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苟延残喘,又怎会有生念,公主死后,他就瞒着我们,持剑自刎,幸好我察觉到不对劲,跑去找他,这才救下。”   “后来呢?”   “后来......”   温君珏打量着她,有意道:“后来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他说有个人曾告诉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好好活下去为好,后来他就熬过了两年的艰苦疗愈,每月毒发都忍了过去,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   林长缨讷讷地抚着手中飘花玉镯,垂眸而下。   如此说来,还真得感谢当年开解他的人。   这傻子,从来都不愿说......   *   夜晚,山庄内静谧无声,药童都被沈清辞派去后山药庐去,将采来的白苏炼制成药丸,便于使用携带,储藏药性。   这山庄基本可以说就剩他们几人。   沈清辞坐于亭苑内,品着清茶。   这睡了一整日,精神头渐好,却收到徐承林传来的密信通报,随即他便让人退下了。   看来,他们选在今晚。   微不可见地,风过林梢,今夜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山庄之外的灌丛,似乎有些异动,身穿官服,腰佩鱼符,借着竹林掩映,盯着眼前的水青山庄。   不多时,他耳朵轻动,注意到有人向他走近。   “长缨......”   林长缨捧着托盘来到亭苑下,走到他面前,拿下他手中的茶杯。   “别喝这些凉性的清茶了,试试我刚煮的小麦茶吧!这还是我跟你的小药童学的。”   伴随着细流声声,林长缨给他倒了杯茶,不料刚转身,腰间一紧。   沈清辞盈盈一握,将其揽过来,抱在腿上,圈在怀里。   “你这是?”林长缨连忙护着麦茶怕倒了。   沈清辞接过麦茶喝了口,又将她抱紧几分,柔声道:“没什么,只是想抱抱你。” 第123章 哥哥求你了......   林长缨也没多说什么,环着他的背,接过麦茶,仔细闻了下,老实说自己煮着挺香的,可还没尝过味道,没想到一尝。   这味道......还真特别!   沈清辞搂着她,帮她按摩着腰腹,下手三寸,劲道有力,引得林长缨下意识地一缩,抓着他的肩背更紧。   对上他的目光,仍是淡淡笑着。   怎么今日有些奇怪......   思及此,回忆温君珏所说,她垂下了眸子,似乎有些犹豫,顺势玩着他的手指,掌心有细细的砂砾感,薄薄的茧子烙印在上面。   “清辞。”   他沉沉应着,“嗯?”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别的心思的?”   “啊?”沈清辞稍愣,似乎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快说!”林长缨晃了下手,交叉叠在他的脖颈处,“从很久以前我就觉着奇怪,你对我的了解甚至远胜于我自己,快说,是什么时候?难不成,真如雪燃猜测,以前我在哪个时候救了你不成,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清辞一怔,这萧雪燃还真是闲书杂书看多了......   回忆上涌间,其实在过去的十几年光景,她出事之前,除了小时候的一面之缘,二人也还是见过面的。   约莫五年前的年关将至,沈清辞和李成风正从凝香阁回来,路过林香阁,李成风去买些点心,不料年关之时,城中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赶惯了山路的狂野之徒。   眼见着一辆马车飞驰而过,穿过汹涌人潮,骂骂咧咧地大喊“让开”,沈清辞闻声看去,却见一小孩仍在草把子上玩蹴鞠,蹴鞠不慎掉落到路中间。   突然蹿出,吓得马车往后一拉。   沈清辞眼疾手快,将小孩护在怀中。   马蹄朝天纷飞,一声嘶鸣撕裂长空,狂乱的马蹄影子打在二人身上,千钧一发之际,横鞭飞扬,一把圈住马蹄拉回,避开了即将被烈马踩在脚下的二人。   “混账,你可知刚刚有多危险,当街纵马疾行者,按律监于圜土半年,罚银三十两,交由京兆府尹。”   一声清越响起,严肃威震,不容丝毫的质疑,引得车夫纷纷跪地求饶,身后的巡防上京的将士也连忙带人查看情况。   沈清辞回过神来,这声音......   抬眸一看,正是年关回京述职的林长缨,骑于赤驹踏雪之上,马尾束发,红石榴的发冠称得愈加贵气肃穆,一眼便看出自小于世家养成的骄矜沉肃之感。   不多时,巡防营的将士上前问候行礼,随即将车夫抓回,带给京兆尹处理。   沈清辞松开了孩子,孩子一见母亲在人群中出来,吓得哇哇大哭跑回母亲怀里,一时间,街上只余他们二人。   林长缨交待好巡防营的将士后,看向沈清辞,注意到他所坐轮椅,稍稍收回了锋芒毕露的神色,沉声道:“这位公子,刚刚无论怎样,此种行为都过于危险,以后还是寻人贴身看护为好。”   沈清辞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心下乱成一团乱麻,怎么两人竟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了......   未及细想,从人群中骑马走来一人。   “立青,刚刚怎么了?”   沈怀松从身后跟来,林长缨应声回复了他几句,不料转头一看,四处观望着,却发现沈清辞早已不见。   她思忖着,刚刚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好像是双琥珀色的眸子......   如今想来,沈清辞听她这般质问自己的语气,倒是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   “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缓缓一句,愣是让她怔住了。   “什么时候?在哪里?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清辞强忍着笑,“你还叫我非心哥哥呢!”   “什么!”   林长缨吓得一骨碌起身,非心这个名还是她前不久听温君珏提起的,这是梨安公主在他刚出生给他起的小名,很少人知道,清辞二字还是后来璟帝在公告天下起的。   “我!怎么可能!族中亲属我都是叫堂哥表哥的,怎么可能还叫过哥哥,而且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极力寻着记忆回溯,想的都是自己在府中城中上房揭瓦的事,满脑子都是被罚抄的佛经和家规,讷讷地俯身看向沈清辞。   没道理啊!以她的眼光,看到这般长相绝对不会忘,又怎会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沈清辞颇为无奈,明明是年纪还太小就给忘了,亦或是,即使换了另外一个人,以她的性格都会这么做,不过轻如云烟,弹指即忘。   可他依旧多年感念。   思及此,拉着她的手又坐了回来,抬眸看着她的方向。   “不如,再唤我一声非心哥哥,我就告诉你。”   林长缨一怔,指腹摩挲着他的肩颈,看向四周没什么人,只余廊檐上的几只喜鹊正叼着竹叶玩,压根没看向这边。   她咽了下喉咙,埋下头来,几乎薄如蝉翼之声,嗫嚅道:“非心哥哥嗯唔......”   话音刚落,沈清辞就吻住了她。   他扶着林长缨的腰,另一手向亭苑下的木桩摸索着,似乎摸到了什么机关,将其按下。   没多久,亭苑廊檐自边沿的木条收起,平日储藏的雨水顺着溪流和风车缓缓而来,凝成雨滴撒落,形成天然的雨幕,这还是温君珏改良的自雨亭,夏夜乘凉再合适不过。   滋滋水汽漫上,凉意袭来,奈何却浇不灭二人的心头渐起的热。   沈清辞习惯性地捏着她的耳垂,顺着耳骨轻抚,稍稍安抚着她,她亦是软下腰身,只觉脊背酥麻之意窜上,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裳。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下,掩饰着二人轻喘和心跳,甚至有时候吻得深了,沈清辞忍不住埋在她的肩颈,轻轻咬了一口,吓得她愈加缩着身子,他才松开了她,没继续下去。   “你!别闹!”   林长缨小声嗔着,差点喘不过气来,却察觉到他身上细微的反应,如今仔细回想,以前在王府时,有时候早上醒来她发现沈清辞在背后抱着她睡,可她的腰身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抵着,本觉着不对劲,可他每次都转过身去,应和着什么搪塞过去......   待反应过来,倏地,她的脸顿时蹭红。   “还是,还是......还是回房去,那里有床!”   沈清辞一时语塞,能感受到她几乎揉皱了他的衣裳,心下乱成一团乱麻,又酥又疼又痒,眉眼稍扬,柔声道:   “不用,这样就好。”   怕要得太多,就食糜而至了。   林长缨抿着嘴,思绪稍稍回笼,不知为何听到这般回应,倒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有些遗憾。   反映至此,她顿时愣住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思绪混乱下,扯开话题,沉声问道:“我问你,无论怎么说,我父亲和当今陛下也是亲手推翻了当年大周朝的江山,那亦是你外祖家的,你就难道就一点都没有......”   言下之意,沈清辞知她想问什么,幽幽说着。   “长缨,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是千秋万代,一成不变的,朝代亦是如此,大周伊始,亦是和如今的大梁一般,虎狼环伺,内忧外患,可也在大周初代几任君王的努力下,逐渐成为震慑四周的中原国,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只是后来子嗣未能守住江山,温饱思□□,才导致后来的□□,可你说要是有什么不变的,恐怕就是这百姓了,帝王世家一直都为皇位争权夺利,却没想到百姓从始至终都不在乎谁做皇帝,只要能给他们安居乐业的生活,谁爱当谁当去,既是如此,我又怎会有别的想法。”   林长缨微愣,无奈的摇摇头,有时候她也觉得沈清辞过于冷静,及至人神共愤的地步,忍不住叹道:   “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怎么说也是你外祖......”   徐徐叹着,她玩着沈清辞腰间的衣带,似乎最终所问并不是这件事。   如今肯定的是沈清辞在她不知道的时光,熟悉了解她许久。   思及此,心下五味杂陈,问道:“还有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若是......我三年前没出事,林家也和往常一样,那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打算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忽地,沈清辞手一颤,刚刚逗她的精气神全然不见,讷讷地低下头来,即使看不见,也不知望向何处。   林长缨稍稍俯身,轻抬着他的下巴对着自己。   “看我,好好回答。”   沈清辞缓了口气,轻点着头,亦是代表着他的回答。   林长缨一怔,原来早在她未知的时光,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一直默默看着守着,也不出声。   思及此,讷讷回过神来,才发现温热泪珠流过面颊。   她喉咙微动下,转过头去,不想被他察觉便偷偷以衣袖擦拭着,不料刚抬手,手腕一紧,被他一把握住。   未等她反应过来,沈清辞搂着她抱紧几分,手探着什么地方,抚着她的面颊,俯身轻吻着她脸上的眼泪,只余浅浅泪痕,及至殷红的眼尾。   “嗯.....”   林长缨浑身僵住不敢乱动,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肯稍稍松开。   “我虽看不见,可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林长缨沉沉应着,心下了然,奈何终是心下不忍,她环抱着他的肩胛,头亦是靠在他的肩颈处,嗫嚅道:“那......陛下赐婚,也不是偶然咯!”   如今的沈清辞自是有问必答,沉沉应了声,“嗯。”   林长缨打量着,突然觉着这任由她拿捏的感觉还不错。   不料沈清辞却缓缓说了句:“当时,还担心阻碍了你和他,毕竟大家都说金童玉女和青梅竹马......”   他?   她顿时反应过来,揪住了沈清辞的耳朵,“你瞎想什么呢!再胡说八道就不理你了。”   惹得沈清辞连连求饶:“疼疼疼,我知错了......”   朗声笑着,将其中一侧的自雨亭关起来,不料却听见远处一声唿哨响起,火光直冲云霄,在漫无天际的夜里绽开火树银花。   林长缨一愣,起身朝外看去,怎么这时候有人放烟火......   待她定晴一看,顿时觉着不对劲。   不对!这是哨箭,还是京中官府独有的信号传递。   “清辞,我觉不太对劲!你!”   话还未说完,腰间一紧,沈清辞一把搂过,抓着她的手在心口之处,隔着里衣抚着,她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   沈清辞靠着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她缓缓睁大眼睛,似乎仍未理解他说的意思,可惜不等她问些什么。   山庄外传来大队人马脚步声,身着官服,持弓握剑之人纷纷一跃而上,直上廊檐,将山庄里外团团围住,吓得值守的小药童蹲在角落。   林长缨环视一周,所着都是上京官服,未等她问,领头的人亮出鱼符,这鱼符再熟悉不过,是东宫的符文。   她说道:“太子近来被陛下勒令禁闭反省,尔等竟然持兵刃于我庄前,是何等用意。”   只听领头的人肃声道:“奉太子之命,近来江南多地突发瘟疫,死伤无数,经由国师大人候问天听,原是我朝仍残留前朝余孽,为平息民怒,派我等前来诛杀前朝余孽沈清辞,此等祸国殃民之害不除,有愧我大梁民意!”   振振声词,幽幽回荡在山庄之内。   林长缨微怔,看向沈清辞,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可如此天方夜谭又怎会令人信服,奈何不等她与之周旋。   □□准备,齐箭并发。   霎时间,剑刺水帘,划破细线雨滴,携着雨珠直击木梁,顿时刺出裂缝。   林长缨将他带到死角处,随即一把抽出剑来,几个回旋将箭回射而去,不料自雨亭偏偏却忽然停了下来,雨幕渐稀,散作满天星。   回眸而过,伴随着一声“小心”,闷哼声响。   沈清辞被箭刺中了,应声倒下间,她按住他的心口,血却止不住地往外流,逐渐染成血衣。   “清辞,清辞!”   她讷讷地喊着,颤声道:“你挺住啊!我!我去找你师父......”   奈何任她哭求着,泪珠肆无忌惮地滴落至他的面颊,沈清辞却提不上来一口气,沾着血的手想要拂上她的脸颊,愣是一句话都没应声,只余声声哽咽。   沈清辞悯笑着,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的泪珠,喃喃说道:“别哭了......”   他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交到她的手心上,嘴角止不住地留下毒血。   随即他又提了口气,颤声道:“无论......以后事态如何,天宁阁都交会听命于你,护林家上下安全,这本来就是当年因你而创的,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一句话可算说完,他又咳血而出,顿时染成血花,妖冶娇艳。   林长缨仍紧捂着他的伤口,替他擦拭着面上血渍,奈何越擦越脏,哽咽道:“求你了,别丢下我......”   林长缨忽然想起,那日他来的魏家老宅寻她,亦是如此。   末了,沈清辞的手抬在半空中,终是脱了力,缓缓垂下。   “清辞......”   领头的人仔细瞧着,此箭含毒,如今他的寸关尺的筋脉处漫上浓黑的血渍,看来就算不击中要害也时日无多。   众人离去,只余二人在山庄里,一缕眸光看向他们。 第124章 起兵她答应过,他曾遭遇的,势必要为……   五日前,江南边境村庄突发瘟疫,多发于小儿老人,咳喘严重者至咳血而亡,面青发紫,迅速波及至江南周围主镇村落,药庄药店供应不足,救治最为关键药草白苏苦于无货,从平日的三文钱至天价黄金,有人借此暗中出售发国难财,近日多有宣单散落于镇街各处,白纸黑字,乃是控告沈清辞为前朝梨安公主之子,前朝余孽为太煞孤星之命,带来此瘟疫祸患,当朝皇帝于当年包庇母子,才遭至今日灾情。   民愤四起下,流民围至都尉府,瘟疫死伤愈加无法控制,甚危急府兵军队,民众纷纷请求上书,至登闻鼓前,请求诛杀沈清辞,抵达天听,平息民怨。   三日前,太子沈品文以此于上京起兵造反,美其名曰,为民除害,匡扶正室,联合北漠主张派连占大梁北漠十二座城池,借以北漠一派的辎重粮草及军队,将驻扎在京城外的三大营密谋控制,释解兵权,封锁上京,囚禁璟帝,并公告天下代理国政,众老臣元老上书反对,皆将其囚禁重伤甚至诛杀,以儆效尤,遂无反对者,僵持左右,欲逼璟帝禅位。   水青山庄,满眼素白,白布裱起。   逐渐入秋,竹青漫上秋黄,多是刺眼的冥币在山庄四处舞着,白灯笼亦是微微稍动,映入眼帘,终叫人糟心,尽是刺眼的白。   前厅处,硕大的棺木坐于堂前,素纱摇曳,绢布落下,入眼尽是萧瑟寂寥,不远处唢呐奏响,听闻山下村庄要办喜事,这才闹得喜庆安乐,引得喜鹊在空中逃窜,打了几个圈又撞到一块,吓得他们晃晃悠悠。   奈何朝前厅看去,林长缨跪于蒲团上,一袭麻衣坠地,头戴木兰簪花,讷讷地跪在此处,不知过了多久。   倏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余光一瞥,只见穿着素衣的李成风和萧雪燃走来,亦是忧心忡忡,日渐消瘦。   李成风望了眼棺木,哑声道:“夫人.......”   原本想说些什么,不料林长缨的却抢先问着。   “白苏炼制的药丸送到灾情重镇了吗?”   李成风稍愣,回道:“已经送去了。”   “召集江南附近山庄习岐黄之术的弟子前去这些镇上支援,这也做好了吗?”   “嗯,我已经修书前去拜托了,山庄的老师父会安排好的。”   “那就好......”   二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只听她气若游丝地回应着,身着麻衣宽大厚重,覆在她身上多是几近摇摇欲坠之势。   萧雪燃看在眼里,跪在她身后,祈求道:“小姐,您在这已经一天一夜了,你要是难过,就......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萧雪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林长缨轻轻拂开她的手,沉声道:“现在哪有时间难过,你们二人若是还愿听我的话,就前去东海边境,助袁大小姐一臂之力,此次太子游说他的旧部,借东瀛倭寇来犯,疏于后方,趁着这个机会起兵,定然需要人手。”   “那您呢?”   “我想在这待会儿,再陪陪他,你们都先下去吧!待会儿官府的人就来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随即将捧着几把麦秸丢于眼前的火盆,火星点四溅爆蕊,弥漫着草木灰的味道,冲走了弥漫在山庄的淡淡药香。   萧雪燃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李成风阻止,二人便朝灵堂拜了三拜,终是回望几步才肯离去。   不多时,前厅内走出一人。   林长缨讷讷地瞧着地上的影子,晃过神来,才发现温君珏走出,及至棺木前,伸手朝里面,抚着他的衣裳。   只听他沉声道:“不愧是平南林府的人,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如此冷静,将他的死讯传遍四境之内,以安抚民心。”   林长缨朝外瞥了一眼,察觉到树影下的缕缕人影,她扶着膝盖起身。   “温前辈倒也不必如此,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些什么,总是要向前看的。”   温君珏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甩衣袖,冷哼道:“好一个要向前看,刚刚来的是昔王的人吧!如今太子借机起兵,两相党争众说纷纭,他还要秉着千里勤王的美名回上京,你还想一路杀回去不成?”   “那不然呢?”林长缨依然面色平淡地说着,攥紧了手中的天宁阁令牌。   “我说过,林家当年失去的,我都会要回来,如今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温君珏深吸口气,八字胡气得微颤,周遭竹林似是感到股内力涌现,顿时化为雨针四处射去,直击树干,裂纹满布,吓得监视此处的人纷纷往后躲,几乎割去他们鬓间的碎发。   再回过神来,只见林长缨朝灵堂作深揖而离去。   十日后,沈怀松于江南起兵,公开斥责太子沈品文欺君罔上、囚禁君父、诛杀忠良的罪名,召集就近的荆州津门军队,带领袁棠仪支援的江南水师北上勤王,一路与太子党羽和北漠私兵厮杀,于兵将前,终是不敌昔王沈怀松,不过十日,便率轻骑先行抵至皇宫前,眼见兵临城下,见风使舵者繁多,趋炎附势者不少。   满眼望去,昔日繁华不复,只余硝烟废墟,难以看清原有的模样。   林长缨与沈怀松行于队伍前,风尘仆仆间,几乎没停歇地从江南往上京赶,借着昔日二人的威望,重整军队,加以威逼利诱,许多小城缴械投降,奈何北漠私兵血性狼性未减,终是一番苦战至此。   沈怀松看了眼身旁的林长缨,眸中复杂之色涌现,原寻至他时的一袭月白素纹衣裳,如今已是染上灰白甚至血渍,这腰间的白布亦是染成血花。   刚见到她之时,没想到她会出现在面前还主动来寻,奈何整个人都较为沉肃,回想斥候传来的消息,都说沈清辞已死。   如今再看,这十天来他却问不出口。   沉思其中,他抬眸望去,注意到皇城高墙中出来一人,正是追随沈品文的太傅,没过多久,自金明殿鱼贯而出的禁军抵至皇城金门前,似是整装待发,欲决一死战。   “韩渊鸣呢?怎么各营的副将都是生面孔?”   “以韩渊鸣的性子又怎会同太子为伍,想必也和如今各世家一样,被看守在自家家宅中,先前就听他说过,太子上书陛下有意分化的禁军中的支队,想必在那时他就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今日来派上用场。”   林长缨沉声说着,看了眼沈怀松,似乎领悟到她的意思,行至队伍面前,朝皇城中看去,正声道:   “太子假借为社稷之名起兵叛乱,还私联外敌夺我朝边境十余座城池,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将诸位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其中不乏各位的妻儿老小,难道你们还要为此负隅顽抗不成。”   他的声音幽幽回荡在皇城中,众人热血奋战近十日,多是有所动摇,面面相觑。   沈怀松继而道:“尔等若是愿缴械投降,本王定当既往不咎,在此立誓,绝不食言。”   不多时,太傅怕动摇军心,先行让弓箭手齐发长箭,引得他们躲避而分散队伍,眼见着在皇城前一战不可避免,林长缨望向城墙上的老太傅,心下一横,在沈怀松的掩护下,一箭射于太傅右胸,顿时鲜血四溅,半扶在城墙边上。   他提了口气上来,刚想下令出兵,不料刚爬上城墙,只见一抹白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一只羽箭带着白布裹着的什物刺于城墙砖瓦上,裂纹松动下,从白布中竟掉出一颗头颅,淌着鲜血,华丽丽地溅洒在众人面前,染成血墨交融的图画。   这才知是林长缨给他们送了个头来,她放下弓箭,持着缰绳看向他们。   “诸位可还记得石门都尉安世平,此人曾是平南林府的门生,不料后来投靠太子,私通北漠私兵,枉顾先父教导,如今已被我斩于马下,若是尔等仍死性不改,则会如同此人一样,城墙示众,以儆效尤!”   伴随着沈怀松的一声令下,整肃身后轻骑,随后跟上重甲骑兵,声势浩大,军鼓作响,直击人心。   没过多久,纵使守卫皇城的禁军精锐十足,也抵不过亲上沙场的边境守军,不过两个时辰,勤王各将带领将士解救被围困的众朝臣。   林长缨和沈怀松一路搜寻,发现沈品文的死士被逼退至金明殿偏殿,二人带兵立刻将金明殿团团围住。   抬眸望去,阁楼之上。   沈品文如往常一身云纹月白长袍,面容如往常般清隽神朗,奈何神色破裂,阴骘紧紧地锁着眉心,几近撕下他这张宽善仁慈的皮面,身旁是仅有的几个死士将其围在一块,利刃相抵。   林长缨凝眉一紧,沈品文以手臂紧紧圈住璟帝,几乎将其勒得喘不过气来,晚年残破欲坠之势,气若游丝般喃喃应着什么。   “你这逆子,还不快松开朕......”   “父皇!”   “别过去!”   林长缨当即拦下他,“殿下,先看看情况。”   沈怀松回过神来,面向阁楼,正声道:“皇长兄,如今你大势已去,何必顽抗到底!”   沈品文嘴角染笑,几近疯狂地撕裂长空,步步往后退。   “怀松,亏你我这么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却不曾知全是他人的踏脚石,用完即扔,用完即丢。”   说罢,目光落到林长缨身上,多是冰冷的恨意和戏谑。   沈怀松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品文掐着璟帝的脖子往阁楼角落去,放声道:“若你们还想这老家伙留着口气,就你们两个来,若是敢耍花招,你我便同归于尽。”   说罢,往阁楼廊檐下去。   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饶是身后军师将士多方劝说之下,他们仍决定二人先行前往,若是再带大队人马只会刺激他,便下令身后将士先行支援被围困的皇亲和世家。   一时间,只余他们二人,满眼望去,残垣废墟间,不复昔日金辉。   二人跟着沈品文绕过偏殿,及至回廊尽头,却见其按着星宿十八阵,周围的瑞脑金兽上旋转着。   不多时,地面稍稍松动,墙后砖瓦隐现,裂缝横生,自中向两边推去,随之呈现一道石门,内里是旋转的石梯入口。   沈怀松稍愣,喃喃道:“这里竟然还有一道密室!”   林长缨凝眉一紧,只觉门缝渗出的缕缕寒气,她立刻攥紧了手中长明剑,面容肃穆。   没想到真如他所料......   思及此,她转眸看向一处,似乎有个忽隐忽现的身影,一直紧紧盯着这里的情况。 第125章 父子心尖之人......   林长缨二人跟着沈品文下到密室,迷雾冷烟缭绕,旋转石梯而下,入眼尽是金砖银瓦,龙涎香丝丝密密地弥漫在空中,   沈怀松观望着四周,这地方怎么可能还会有间密室,而且看年岁想必已经很久了,二十年有余......   此处就算想让将士带人过来恐怕亦是容纳不下,越往下走,这寒气弥漫模糊了人的双眼,只觉刺骨之寒。   思及此,看向沈品文,素衫染上灰渍血沫,不再光鲜洁白,他紧紧圈着璟帝的脖颈,讷讷地盯着他们,向后慢慢退。   “不准过来!”   好几次沈怀松想上前制服,都被他喝止,如今他如惊弓之鸟般,旋转石梯间,只余几人粗重的喘.息。   及至一扇石门前,沈怀松攥紧了手中长弓,沉声道:“皇长兄,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是立刻束手就擒为好。”   林长缨观望着四周,石门前躺着几个死士,皆被一剑封喉而死,想来是原先守卫这密室的护卫。   沈品文凄厉一笑,“难道你就不怀疑这密室背后有什么吗?这么多年来,父皇何以苦心沉醉于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之术,还有......你的母后......”   “你说什么!”   伴随着沈怀松的厉喝,沈品文一按石室开关,星宿十八阵于墙上隐现,裂纹满布下,周遭似是地震般掉落些石子,石门打开,寒烟立刻涌了上来,刺骨冰寒。   沈怀松一怔,这是......   林长缨走上前去,只见寒气消散下,眼前事物渐渐清晰,入眼尽是又一座宫殿,雕栏画栋,梨花画卷,布置与昭仪殿如出一辙。   “陛下!”   迎门只见高公公上前,却被沈品文这般举动吓得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被厉喝喊到角落边上安生待着。   不多时,一声闷哼响起,沈品文将璟帝拉进去,丢到台阶上,他讷讷地抬头,遥望上方,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冰玉床,寒气萦绕下,躺着沉睡的人。   他一袭道袍,血渍秽迹沾染,满头华发凌乱下,早已失了皇室的尊荣,他爬上金阶,半扶在床前,满目悲戚地看着床上的梨安公主。   沈怀松看清眼前之人,眸光尽碎。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还会这副模样,她当年不是早就已经!”   “她是已经死了。”沈品文徐徐说着,“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伟大父皇都把她金屋藏娇,正等着这起死回生之术呢!如此真情还真是可歌可泣,就连他们儿子亦是爱屋及乌,对吧......我的好弟妹。”   哀转婉叹间,尽是冷漠疏离,词不表意。   林长缨攥紧了手中长剑,微微颤着,咬牙道:   “你还敢和我提他!”   “哼!怎么不敢!”沈品文冷笑着,“他若是安分守己继续当他残废王爷,那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谁让他偏偏与我作对,坏我好事,如今也让你们承受下这失去心爱之人的锥心之痛,和我的母亲一样,就该让他!他!她!还有你!给我的母亲去地下赔罪。”   沈怀松的愈发觉着不对劲,这样下去只会更受刺激,借着屋内迷雾缭绕,暗中从身后向林长缨打着暗号,接过箭矢。   不料沈品文似是吓到一般,咻的一下窜到台阶上,拽着璟帝过来,从身后掏出的匕首抵在喉间,血痕漫上。   “怀松,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吧!无论我们做得有多好,父皇都不可能把皇位传给我们!”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幅卷轴,摊开丢至二人面前,姣好的面容几近破碎狰狞。   二人定晴一看,这卷轴正是圣旨,年岁已久,看日期是早在五年前就拟好的,九龙玉玺盖戳,指定将来将皇位传于安王沈清辞。   “你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开国君主谋划,从始至终,他都在为沈清辞铺路,从来没有为我们的母亲,我们两个想过!”   沈怀松往后退了一步,讷讷地盯着眼前这幅圣旨,这么多年来深谋远虑就为了金明殿上的位置,得到他的认可,就为得到传位圣旨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以往墨寒玉不是没有透过风声,奈何如今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终是不可思议,成了个笑话。   思及此,他一拉长弓,箭矢对准台上之人,眸光凛冽间,箭在弦上。   “昔王!冷静点......”   林长缨唤着他,注意到他的手微微颤着,左右晃动间丝毫不见往日的决断。   她走上前去,拾起这圣旨,心下五味杂陈,以往的她接过无数圣旨,亦是命令、亦是叮嘱、亦或是赏赐,上一个还是她和沈清辞的赐婚,没想到如今竟然还看到了他的传位诏书。   “所以......你就因为这幅圣旨,你就派人杀他,还散散布他为祸世间的谣言......”   林长缨颤声说着,一把将圣旨丢到火坑中,顿时湮灭成灰烬。   “我为他感到不值,竟是因为这被自己亲长算计,成为天下耻笑的罪人,到最后......还死于非命。”   璟帝一怔,紧攥着沈品文的手,发出呜咽声,喃喃说着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质问痛骂含杂其中,源源热泪淌下来。   沈品文又掐住了他的脖子,“怎么?我杀了你最爱的儿子你心疼了?要拿我是问?还是又要和上次一样将我我关起来,和我的母亲一样,关到死,也......”   倏地,唿哨声响,一只箭矢离弦而上,刺破迷雾袭来,伴随着闷哼声响,血花四溅下,箭矢刺中他的右胸,瘫倒在地上。   林长缨看准时机,冲上去与围在他身旁的死士厮斗一番,又是唿哨声响,和沈怀松打着配合掩护,将他们击杀在地。   “品文!”   璟帝跪伏在地上,按着伤口,奈何却止不住地血花喷洒溅出来,他喊道:“快!叫太医!”   高公公连声应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太医。   璟帝满面枯槁,脱下外衣紧紧按着他的伤口,颤声道:“沈品文,你这......你这逆子!竟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是明贤她!”   “不配提我母亲!”   沈品文咳出口血,二人衣裳顿时染成血花,他攥着璟帝的衣裳,目眦欲裂,尽是恨意难解。   “事到如今,你还喊她的封号,你还记得她的闺名叫什么吗?还记得她的生辰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忽地,璟帝手一颤,讷讷地看着这倒在血泊中的儿子,眉眼如初,依稀忆起故人,奈何经年已去,故人的音容笑貌,几乎全然忘却。   沈品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冷笑一声。   “可我记得,她在老家门口送你进京赶考,你一去就三年不回,等你等到死都没有回来,可你呢!却一心准备当你的驸马爷,和那个女人在一块,成就你的千秋大业,我说的对吗!父皇!就连......就连秦皇后也是你为了世家才娶的,我们......都是你的踏脚石罢了......”   说罢,闷哼声响,沈品文攥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昏了过去。   “品文......”   璟帝讷讷地喊着他的名字,身背佝偻,将平日皇室的尊贵碾碎的一干二净,眼前这般,似乎只是个普通的老者,垂垂老矣,支离破碎。   迷雾缭绕间,红泥小火炉上迸溅着星点子,伴随着哽咽泣声,长剑微鸣。   璟帝稍愣,余光一瞥,冰冷的剑刃抵到他的脖颈上,转眸而过,对上林长缨的目光,眸光尽碎间,尽是遗恨的冷意。   沈怀松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想要制止,可最后什么也没做,看着他们二人于此。   林长缨看向床上之人,所着衣裳与纯善贵妃献舞衣裳极为相似,神色平静地躺在床上,面目惨白似与冰玉床相得益彰,深邃的眉眼勾勒着面容,死寂沉默间一双桃花眼如见故人,眼尾的痣亦是如出一辙。   他们母子,还真的很像......   忽地,只听一缕气若游丝。   “怎么?你平南林府难不成想造反,亦或是,你想和你父亲一样,在此事,教训朕一番!”   林长缨以剑刃贴着他的脖颈,沉声道:   “我如今,只是为我父亲感到不值,您当年深谋远虑,部署计划周全,稳定北漠局势防止他后方突袭,从而才能带领中原各州起兵推翻大周,可没想到,当上一国之君后,囿于暂时的太平享乐,曾经大周丢去的燕云十八州明明有机会夺回,宁愿和谈出卖矿产也不愿大动干戈,后来,妻儿不顾,竟然还如此不忠不仁不义......”   “住口!”   字字珠玑,将璟帝的威严摧残地一干二净。   璟帝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又怎会这般,抗旨朕给他的皇位,竟还敢威胁朕下那道荒唐的赐婚圣旨,如今还落得身死......”   倏地,还未说完,脖颈冰凉袭来,往下压着他的脖颈,血痕隐现。   林长缨稍稍一动剑格,却止不住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着,余光逡巡间,落在这作为沈清辞的父母上,咬牙道:   “一个自小虐打,给他下毒,害他落下残疾,一个对他不闻不问,后来才悔恨所谓的幡然醒悟想让他继承皇位,却不顾他的意愿,从始至终,他不过是你们满足私欲的工具,为人父母,你们配吗?!”   珍宝蒙尘,放在心尖上的人竟被如此对待,堵在心口的苦水顿时涌上来,声声铿锵,悠悠回荡在封闭的密室中,似是有些许晃动。   沈怀松于堂下讷讷地看着这一幕,长弓从手中滑落,饶是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也从未看到过她这般模样。   曾经他也以为,林长缨过于沉肃,古板不解风情,更不像旁的世家女子,亦是风趣幽默,亦是知书达理,亦或明媚跳脱,丝毫不见外露的情绪。   一时间,他缓缓垂下眸子,眼底的复杂之色涌现。   奈何不等他们多想,密室内的稍稍晃动起来,灰渍掉落,伴随着细碎的砖瓦簌簌而落,木梁逐渐裂纹漫上,几乎摇摇欲坠之势。   倏地,轰隆声响,不远处传来一声爆炸,震得众人几乎摔倒。   璟帝下意识地护住梨安公主,沈怀松匆匆跟上来,连忙扶着昏迷的沈品文起身。   “不好,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林长沉声应着,看向身旁的璟帝。   这梨安公主的遗体多年完好无损,想来是这冰玉床起的作用,若是擅自带离,恐怕后果不妙。   思及此,阵阵爆炸声响,已是顾不得多想地抓着他的衣领往外逃,不料他却紧紧攥着冰玉床两边,死活不放手。   心下一横,林长缨以掌背敲晕,带着他往台阶下走。   不多时,台阶从中凹陷几个打动,如蜿蜒的蛇信子般撺掇而去,二人一跃而下,奈何及至洞口时,身后似有一个黑影跳出,一把夺过璟帝往里丢。   “什么!”   林长缨未反应过来,入眼来者是一头华发,与他多来回拳脚较量几回,不料见招拆招,没一会儿功夫她与沈怀松都被他一脚踹到旋转石梯上。   “咳咳......”   待回过神来,他轻捻着石子,投掷而出,及至石门的机关,缓缓合了起来。   林长缨顿时愣住了,此人的身法怎么那么像是温前辈,而且他身后还站着个穿着华裳的女子。   纯善贵妃...... 第126章 终局“凭你,也配说了解他!”……   “父皇!”   沈怀松以长剑劈着石门机关,奈何爆炸阵阵声响,地面晃动得厉害,石梯蜿蜒下裂痕吐出,坍塌而陷。   “这里快塌了,我们得赶紧先出去!”   林长缨见形势不妙,二话不说地带着他穿梭至地下的弯道,曲折丛生,及至石块堆砌堵住路口,幸而借着爆炸冲开,冲出重围,吓得在外等候的高公公见他们出来连忙跪拜谢天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昏迷中的沈品文似乎也有了些模糊的意识,被高公公照料着。   只是高公公一见璟帝却不在此,含泪问道:   “殿下,王妃,陛下呢?”   林长缨缓了口气,刚刚可谓是死里逃生,幸亏还算记得这密室石梯的线路,听他这么问,转眸看向沈怀松正打算用长剑劈开堆砌的石块。   “刚刚出了点事,陛下被困在密室里,这出入口和石梯都毁了,恐怕暂时进不去了。”   只是令她心下生疑,刚刚那人应该在暗中观察他们许久,却寻着时机将他们赶出来,还有方才也不是错觉,纯善贵妃确在此处,这到底是......   还有刚刚出来的爆炸怎么这么凑巧......   林长缨抿嘴沉思着,倏地唿哨一响,她抬眸望去,漫无天际的长空中忽有荧光升起,在空中绽放银花烁烁。   沈怀松一怔,难不成那边营救大臣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不多时,废墟硝烟中,只听马蹄声阵阵袭来,嘶鸣撕裂长空,引得猫头鹰吓得咕咕叫,四处纷飞,只余几片灰白的羽毛掉落。   “不好了!殿下!”   来者满身撕裂的伤,从马上摔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他们二人面前,来者正是此次沈怀松身边的副将。   “不好了,殿下!有......有怪物!他们!他们都有赤色的眼睛!”   林长缨深感不妙,“赤色的眼睛?”   沈怀松凝眉一紧,厉喝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怪物,你给我说清楚点!”   副将差点没缓过口气来,连声道:“他们团团围住困着大臣官眷的金光殿,属下的一小队轻骑损失惨重,有些力大无穷,强壮如牛,有些剑法诡异,顷刻间马匹分尸,甚至还不要命地厮杀,好似铜皮铁骨般,中箭也能继续打,如今我们调重甲过来,他们察觉到危险,开始以重臣相挟,若是我们靠近,就会对那些大臣下手,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已经命丧于他们手下了!”   林长缨沉声道:“是墨寒玉,他曾培养过一群死士,以心蛊作养,听他所命,就像上次陛下寿宴时我遇刺一样,他们多来自逃出死牢的囚犯,或是隐于江湖的亡命之徒,看来这下墨寒玉就等着自己都得死去活来,他好渔翁得利。”   沈品文起兵之时,正好是璟帝召集高阶官员议事之时,在内趁此机会将其囚禁,在外控制京城内的世家,大梁社稷命脉皆靠这些栋梁维系,就是看准了其威胁所在。   忽地,骨哨声响,顿时汗毛竖起,似是敲着骨头渣子,寒意涌上。   不多时,火堆刺裂声响,冷肃废墟中忽有几个黑影撺掇而上。   林长缨余光一瞥,银光刺来,她立刻反翻身躲过,拔剑抵挡。   副将跟来的将士前来支援,刀光剑影间,混杂着凄厉的骨哨声响,扰人心智,四周观望下,奋力抵挡,来势汹汹,几乎招架不住。   林长缨心下一横,被此人逼退至肌理外,刀剑相抵之间,迸溅出细碎的火花,于衣裳中染成墨花,以蛮力劈了十几个来回,正面迎敌亦是不可能,干脆借着剑格旋转,一把挑断其手筋,刺进剑体符文。   蹦次一声,长刀挑开,转身一脚踹他到石狮子上。   待回过神来,抬眸一看,一尾摇曳的玄紫宽袍,伫立于宫殿之上,徐徐哨笛声响袭来,冷冽的风卷起层层落叶,银发轻扬。   似乎注意到林长缨正看着他,他停下了手中骨哨,目光落到身旁的阿诺,眸中神色愈加深沉。   阿诺躲在他身后,怕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圆咕隆咚的奶团子憋红了脸,糯糯问道:“国师大人,你害怕吗?”   “害怕?”   “嗯嗯,因为你的手都冰冰的,还有些抖。”   阿诺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随即从腰间的大布袋取出用帕子裹着的柿饼,软声道:   “吃些柿饼吧!甜甜的,就不害怕了。”   他悯笑接过,掰了一块放入口中,齿间软化,细腻甜味慢慢融化。   林长缨借着石狮子一跃跳上廊檐,看着下面厮斗,终是心下五味杂陈,奈何定晴一看,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柿饼,忍不住微蹙着眉眼。   柿饼......   恍神中,讷讷地看着他的面容,白发伊始,分明的轮廓,锋利的眉眼,依稀可见故人的几分风采,却多了些阴骘和沉郁。   墨寒玉打量着她,嘴角染上一抹笑,沉声道:“真没想到他竟敢如此冒险,做到如此地步,圣书的古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成功过,倒是因为你们让我看了这场好戏。”   林长缨攥着拳头嘎嘎响,一手挽剑花以剑锋直指,“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算计好的,墨寒玉!”   “不敢不敢......”   墨寒玉捏紧了扇骨,玄扇轻摇,遮着半张脸,着实让人晃了下神,只听他沉声道:“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知他的顾虑,知他的身世,这长生天赐予我们的荣光也夹杂着污秽恶浊,他怕你嫌弃他,更怕以你的性子知他与当年垂岭之事有关,会记恨于他,所以我料定他不会说的,正好也让我看了这的比话本子还精彩的好戏。”   “凭你!”林长缨攥紧了剑柄,“也配说了解他!”   话音刚落,林长缨足底一点,冲上去以橫剑相劈,墨寒玉一收玄扇,往后逼退,如魅影般躲过凌厉的剑锋,剑体的银光渡上二人面容,皆是寒冽的目光。   墨寒玉的轻功过于古怪,每每林长缨抓住他之时,他的身体像软化一般,缩骨抽身逃出。   “刚刚的爆炸可是你搞的鬼!难不成你想要整个大梁皇宫给你陪葬吗!”   墨寒玉一甩玄扇,以扇骨架住抵挡林长缨的剑锋,稳稳地制住她的长剑,嘴角微扬,冷声道:   “当年你我都还未出生,可应当听旁人说过,难道立青将军就不觉得这就像大周湮灭的那场火吗?”   大周!?   林长缨心下一横,挣脱开玄扇的桎梏,借着旋身的力道,一脚踢他至廊檐边角。   墨寒玉撞倒在瑞脑金兽旁,半个身子几乎倒在外面,忍不住连连咳着,嘴角染上一抹血。   “国师大人!”   阿诺急喊着,借着小短腿跑来,不料脚下的废墟一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林长缨心下五味杂陈,看着廊檐下的厮杀,以剑锋搭着他的脖颈,冷声道:“不管你与大周有什么关系,现在,立刻让你的人停下来,放了朝臣。”   “哼!”墨寒玉耸了耸双肩,抬眸看向她,“还没结束呢!”   “什么!”   话音刚落,墨寒玉的手轻轻一挥,不远处似是得到了某种暗号,唿哨一声,万千带火的长箭以势如破竹般袭来,刺入脚下宫殿一处,顿时火焰漫上,噼里啪啦声响刺耳,直抵角落的黑色粉末。   林长缨立刻反应过来,朝下面的人喊着,转身跑去,一把抱住阿诺往下跳。   跃下一瞬,顷刻间,火焰冲天,直冲云霄,宫殿顿时化为废墟,坍塌陷落,飞石溅落,众多金银珠宝被摧毁殆尽。   林长缨借着榕树荡下来,摔倒草丛上,转眸一看,四周黑影倾巢而出,于黑夜中只露出一双双布满血腥的双眼,银光长剑一挥,伴随着惨叫声响,士兵应声倒地,陷入胶着。   “这还有完没完了......”   林长缨只觉全身刺痛,忍不住暗骂着,愣是起不来,不料身后灌丛传来簌簌声响。   阿诺一怔,只听到低低地喘息,漆黑中只见赤红隐现,从灌丛中窜出来,一跃而上,银剑化为一抹利光,向他们击去,吓得阿诺放声大叫。   林长缨立刻将其护在身下,紧闭双眼,心里念着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闷哼声响,鲜血溢出。   不多时,四周似有什么抵至,银针簌簌,远处的刀剑相击之声也渐渐停下。   林长缨讷讷地缓过神来,回眸看去,地上尽是倒地的刺客,忽有一抹月白闯入眼帘,她目光逡巡而上。   落到一人面容上,多是模糊不清,眉眼如初,禁不住蒙上了水汽。   她喃喃念道:“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