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漠北以后》 作者:锅包粽   文案:   【聪慧坚韧高门贵女vs武力值max糙野孤狼】 第1章 .成婚淮安王,魏砚。   呼啸的风声稍缓,沈瑜卿吩咐停下休整。   她怀里抱着汤婆子,头遮兜帽,狐裘裹身,依旧难挡漠北的寒风。   沈瑜卿呼出的热气散成白雾,绿荷换好热水递过来,触到她肌肤彻骨的凉,心疼地劝道“外面风大,小姐回马车歇吧。”   她衣袂随着风卷动,大红的襦裙从衣摆下露出,摇摇头,神色厌厌道“出来走走透透气。”   这三个月大半时间都在马车里,坐得累。   “您放心,行刺史说还有几日就能到上郡。”绿荷宽慰。   沈瑜卿敷衍地点头,眸子里神色不明。   仓促地出嫁,只准备几日,却从离开上京到现在有了三月。   由秋至冬。   真是世事难料。   远处忽地起一阵黄沙,遮天蔽日,弥漫开来。   轰隆踏地的声震天响。   没等沈瑜卿回神,数匹高头骏马已奔腾而至,扬起漫天尘土。   醒柳已拔剑挡在她面前,所带的侍卫亦是府上一等一的好手,一路护送没出过半点差池。   “何人在此地逗留!”打在前头的黑脸汉子拔刀相向,嗓门粗大,高呵一声,气势唬人。   沈瑜卿眯了眯眼,待尘沙散去,她才看清眼前的人。   “小姐,您先上马车,这些人交给属下们。”醒柳挡在她身前警惕低语。   沈瑜卿唇抿了下,道了句,“不必,”   她越过醒柳,风吹得衣袂飞扬,清丽的嗓音在久旱的荒漠中格外悦耳。   “来人可是淮安王?”   先前大吼的黑脸汉子愣了一愣,粗黑的手牵动马缰,行至身后胡衣男人身侧,请示,“王爷,这…”   沈瑜卿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坐在油黑骏马上的男人。   刀卧马前,他左手松松牵引缰绳,右手压刀柄,指骨分明,握在上面迸发有力。侧脸硬朗,鼻梁高挺,眉峰偏高,压低时给人以深沉锋利之感。明明是俊朗硬挺的面貌,落拓不羁的气度却亦正亦邪,让人分不出善恶。   利落的漠北胡服束身,并没和她一样穿着大红喜服。   淮安王,魏砚。   沈瑜卿默默念着这几个字。   从上京起行时,母亲给她看过淮安王魏砚的画像。   淮安王魏砚是上京不可言说的存在。天资聪颖,才智极高,却在少年时毅然孤身前往漠北,镇守边关,发誓永不回京。   沈瑜卿不知其中缘由,然确定的是,有他在漠北,外敌不敢侵犯,边关确实稳定数年之久。   那张画像亦是他少时宫中画师所作,一别经年,他变了许多。但年少的影子还在,出于直觉,沈瑜卿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们是谁?怎么认识我们王爷?”黑脸汉子再次粗着嗓门吼。   沈瑜卿皱皱眉,给醒柳示意。   “我们小姐上京沈太医之女,皇上赐婚,现在亦是你们漠北的王妃。”醒柳道。   黑脸汉子傻了眼,不只是他,身后的兵卒皆难以置信,差点惊掉下巴。   他们王爷什么时候成的婚?漠北怎么又多出一个王妃?   为首黑衣长身的男人盯向沈瑜卿,他骑在马上,身量高,身姿挺拔,眯起的黑眸与她相撞。   让沈瑜卿记起她在鹿场见到的豹子。   野性,桀骜。   她眼微动,不避不躲。   “本王的王妃?”他落下话声,带着玩味的笑意,隐隐有点沙哑。   “老东西自作主张给本王纳妃?”他又道。   给魏砚纳妃是皇帝亲自下的旨,他口中的老东西自然指皇帝。   沈瑜卿咬了下唇瓣,想这个男人还真是嚣张。   “本王看不上京城的女人,你们最好赶快离开漠北。”魏砚松散地握着缰绳,马蹄踏了几圈,慢悠悠道。   他身后的兵卒跟着起哄,“能配我们王爷的女人定是能握得住刀,杀的了贼寇的。小姑娘,你这娇滴滴的,拿的动我们漠北的大刀吗!”   其余围着的人乱哄哄地笑,“哈哈哈!”   “大胆,竟敢对我们小姐无礼!”醒柳剑光一闪,心中愤愤。   绿荷暗自拉着小姐的衣袖,小姐平素最讨厌武夫,她可怕小姐一气之下做出什么。   沈瑜卿拍拍绿荷的手让她不必紧张。   耳边那些粗鄙的笑声还在,“上京那靡靡之都,你们趁早回去吧,别等我们王爷动怒亲自赶人!”   又一人道“兄弟们,王爷说了,逮到那几个狗娘养的犬戎细作,回去吃酒!”   “吼吼吼!”   犹如山里的兽,毫无规矩礼数。   沈瑜卿暗暗翻了个白眼。   再抬头时,魏砚盯向她,目光锐利,“即便你现在回去老东西也不会为难你。我不愿意做的事他逼迫不了我。”   沈瑜卿看他,又扫了眼四周围着的人,提裙向前走了几步,至他马下。   襦裙随风翻飞,她仰面时鎏金坠珠的耳铛轻响,碎发吹去,只留她一张素净姣好的脸。眉心点了梨花钿,芙蓉面显出几分妩媚。   她冷静道“皇上暗中还给了我一道旨,只要不是你与我一同回的上京,我一踏入城门,他就会杀了我。漠北也不多我一介女子,王爷留下又何妨?”   马上的男人不说话了,眼打量她,似是在审视其中真假。   忽地,他提起唇线,散漫中透着冷漠,“杀了你,干我屁事!”   说完,他一扬声,“回城!”   修长的腿夹紧马腹,一扬马鞭打马而去,呛了沈瑜卿满身的沙土。   随他而来的胡衣汉子大笑着随他而去。   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绿荷见自家姑爷走了,只留小姐一人在这,她并没听到方才两人的话,担忧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沈瑜卿站在原地,拿帕子抹抹面上的灰,想到男人最后留下的四个字,咬了咬牙。   无耻莽夫!   她断然不能这么回去,父亲还在牢狱里关着,如果她不能留在漠北,高位上的人一声令下,要的就是她父亲的命。   “继续走。”   入离颐,寻了处落脚的地方。   越往北,寒气越升,沈瑜卿怀里的汤婆子凉了,绿荷去给她换一个。   初来时,沈瑜卿已做好对策,那道暗旨是假的,即便她回去皇帝也不会杀她,她不过是想先让魏砚同情,留她在漠北。之后慢慢与魏砚商议此事,找个时机把他哄骗回上京,救出父亲。   没料想人还没到上郡,先碰上魏砚,结果他竟还不知自己有了亲事,还这般不讲求章法,没有礼数。   想到那男人,沈瑜卿眉心突突跳,真是山里的兽,野性难驯。   颈下的玳瑁珠子带出温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才觉得安心。如果不是中间出了这档岔子,她现在应该早就嫁给他了。   沈瑜卿叹了口气,摸出医书,借着灯火翻看。   屋里烛燃着,一连赶了数日路实在疲乏,沈瑜卿翻了一会儿顿觉泪眼朦胧,不知不觉靠着引枕睡了过去。   迷蒙中,忽听门砰的一声巨响,沈瑜卿倏的睁眼,还未看清来人就被提了起来,脖颈夹了一把短刀,锋利的刃割破她细白的皮肤。   沈瑜卿登时醒了,她手心攥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   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不是汉话,沈瑜卿眉皱了下,不知怎的记起白日那黑脸汉子口中的犬戎人。   身后人手臂倏忽一紧,沈瑜卿勒得胸口发闷,下一刻,门外又出现一抹身影。   胡服束身,手中提刀,漆黑的眸子射向里间,瞥沈瑜卿一眼,将刀携在臂里,笑意不明,“哈莫罕,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沈瑜卿感到背后的人胸腔震颤,用蹩脚的汉话道“魏砚,她是你的女人。”   脖颈的到又近了点儿,沈瑜卿能感觉到血在滴,她眼动了下,看向门口的男人。   那人依旧白日漫不经心的模样,眼里淡漠,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   “老东西送来的,我巴不得你现在杀了她。”他扯扯嘴角,刀尖闪着银光。   沈瑜卿终于忍不住瞪他一眼,袖中的手慢慢攥紧,里面有她防身的毒。   求人不如求己,她也不是没有法子脱困。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门外几声哀嚎,打斗声愈来愈近,沈瑜卿看准时机正要甩袖,突然一道银光闪过,耳边匕首割裂空气,簌簌凉风刮过,吹得她汗毛直立。   沈瑜卿眸子睁圆,门口的男人骤然逼近,胸口一痛,随后一道大力将她甩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而过,魏砚抽刀,刀尖快狠地扎向哈图的胸口。   哈莫罕胸膛一凉,顿时鲜血四溅,染红了男人半张脸。   阴鸷的半张脸,煞气骇人。   胸脯阵阵抽痛,上面被抓了一把,必然青紫了。碍于魏砚在这,沈瑜卿唇抿了下,咬牙忍痛。   上京太平,她从未见过这等可怖之事。   哈莫罕躺在地上,两眼翻白,四肢坚硬,灰褐的地是一摊温热的血。   魏砚收了刀,抹了把脸上的血回头看她,眼眯了下。   灯火昏黄中,他缓步而来,身躯挺拔,胡服殷着血,戾气尚在。沈瑜卿没见过人这般模样,心口跳了跳,呼吸不禁停滞下。   “不走?”他勾唇,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浪荡轻浮。   沈瑜卿合唇,直迎上他的眼,“皇上下旨,我必须要留在漠北。”   “做我的王妃?”他逼近,咫尺相隔。   沈瑜卿微微仰面,“是。”   月匈月甫骤然一疼,沈瑜卿耳根涨热,一时又气又急,终于忍不住,斥道“下流!”   “我下流?”魏砚笑,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边,声音放沉,“受不了就赶紧滚。” 第2章 .留下他怎么不知道上京送来的女人这般……   马车辘辘而行,出了离颐,再往北走,三日后就到上郡。   沈瑜卿坐在马车里兀自出神。   昨夜实在心有余悸,她极力忍住才没将袖中的毒攘到魏砚脸上。   车帘被风吹开,茫茫大漠,辽阔无边。孤雁远飞哀鸣,长河落日,雄浑壮阔。   沈瑜卿这才相信,她到了漠北,一切都与上京不同。   “还有多久?”沈瑜卿掀帘问跟在马车旁的醒柳。   醒柳道,“回小姐,还有半个时辰到旬姚。”   沈瑜卿舔舔干涩的唇,将怀中暖炉抱紧几分,这里冬日太冷,她畏寒,初到这着实不适。   “小姐,咱们如果到了上郡该怎么办?”绿荷忍不住忧虑。   昨夜她被人敲昏,等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小姐换了间客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瑜卿没提昨夜的事,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她望着苍茫的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刚入城,就有一列人马而至,马车里下来一人,褐袍长髯,眉目硬朗,含笑间是温和慈善。   沈瑜卿下了马车,屈膝唤了声“柳伯伯。”   旬姚刺史柳先栗,当年在上京时与沈家是世交,后来犬戎外袭,刘尧领军出征惨败,柳先栗为刘尧做辩,惹怒皇帝,就被贬谪到旬姚做刺史。   想来已是十余年前的事。   柳先栗为人豁达,毫不在乎贬谪到哪儿,只是哀叹刘将军忠肝义胆,最后却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入刺史府,柳夫人刘氏迎沈瑜卿进门,给她置了间上房。   “从上京到这也有两三个月,倒是委屈你这丫头了。”刘氏裁了漠北的胡衣送她。   胡衣折领,上绣金线花纹,窄袖,腰间有玉带相束。衣裳厚实,能遮风避寒,沈瑜卿道谢接过。   刘氏坐到她身侧,打量她,露出温和的笑,“当初我和你柳伯伯离开上京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这般大,出落得愈发漂亮。”   沈瑜卿搁置下胡衣,有些出神。   刘氏见她皱眉,问,“是觉得哪里不好?”   沈瑜卿抬头看她,摇摇头,“伯父伯母这般周到,我心里感激,并无不好。”   她顿了下,继续道“有一事不解,我想伯母解惑。”   刘氏见她郑重,不禁严肃下,“你这孩子有什么尽管说。”   “伯母应知道我这次来漠北的缘由,昨日在离颐见到了魏砚。”沈瑜卿停下,没再继续说。   “你已经见过了淮安王?”刘氏吃惊。   沈瑜卿眼微动,承认,“是。”   刘氏又道,声音压低,“伯母知道你为难,出了这样的事,放着上京好好的日子不能过,远嫁漠北,定心里委屈。”   “你放心,淮安王虽为人不得章法,手腕厉害,但重情重义。镇守漠北这么多年,护一方安顺,不管是边关外的异族还是江湖上的人,每一个不畏惧害怕。”   “你嫁到上郡,该顺着就顺着,淮安王虽狠决,但绝不会对女人动手。而且他身边更是一个女人都没有,早些年皇上也极为疼爱这个幼子,有朝一日你得了心,任谁都不能奈何沈家。”   沈瑜卿胸口还疼着,早上她起来一看青了一大块。   心想魏砚不对女人动手?怕是动手的时候都没人看见。而且对于他没有女人这一点,沈瑜卿也并非全然相信。   又听刘氏说皇帝疼爱幼子,忙问,“伯母可知魏砚为何留在漠北,发誓永不回京?”   皇帝让她带魏砚回来,总要解开这个结才行。可皇家事繁琐,皇帝不告诉她,应是有顾虑。   刘氏叹口气,“这伯母也不知晓。”   她又道“不过你柳伯伯和淮安王有些交情,你若在上郡出了事,传封信到旬姚,你柳伯伯会帮你。”   沈瑜卿点头,感激道谢。   ……   差不多晌午时候,沈瑜卿将大红的喜服脱了,换上藕荷色襦裙,外罩素色外氅,眉眼浅淡,如水莲纯雅。   沈瑜卿描完妆,想了下道“将我箱底下的珠帘屏风拿出来派人送给柳伯伯吧。”   绿荷听后一愣,那屏风可是小姐心爱之物,且价值连城,世间难寻,应下声没再多问。   描好妆沈瑜卿想多走走,也没叫人跟着。   柳先栗清廉,家宅不大,精致的小宅院。   沈瑜卿出内院不远,绕到假山后,隐约听到人声。   粗亮的嗓子一下就让她记起不久的回忆。   她将身隐在假山后,掀眼看去,几道胡衣人影。   为首的男人脚踩革靴,斜斜地依靠另一座假山,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短刀。   他身边围着壮硕的人影,打头的恭敬抱拳,“王爷,昨夜入城细作已全部带到了地牢,等候发落。”   魏砚收刀,笑,“干的不错,回上郡个个都有赏!”   那几人立马乐开了花,齐刷刷高吼,“多谢王爷!”   最多嘴的那人挠挠头道“王爷,属下方才听说,王妃也到了刺史府。”   魏砚斜他一眼,后面的话沈瑜卿没听清,她将要迈一步,发现裙角被石头勾住,她弯下腰拽出裙角,刚要直起身时,眼前出现一双沾染些许泥土的革靴,再往上,是一双劲实的腿。   她僵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拽出裙角,拍拍手站起身,眼不避不躲地看向他。   他身量高,她要微微仰头,他低着头,眼里幽深。   “书信给你写好了,老东西看了不会把你怎么样。”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两人中间。   “说不定他看到写封信,还会对你感激涕零,多加赞赏。”   沈瑜卿听出最后的嘲讽,看他一眼,又低头。   他的手很大,很宽,五指修长有力,棱骨分明。   夹着那张薄薄的纸。   她记起来时皇帝召见她说的话,信不要,他只要见人。   半晌她没动,魏砚开始不耐,“怎么,还不行?”   沈瑜卿想当然不行,皇帝是要他回京。可看现在这样,要他回京比登天都难。   “不行。”沈瑜卿眼抬起,望他,“我要留下。”   魏砚盯着她,嘴角咧开一道弧度,这笑让沈瑜卿熟悉,和昨晚一模一样。   她胸脯好像又疼了。   “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我一直像昨晚那样对你?”   沈瑜卿眉心突突跳,耳根倏的涨红,“没有!”   魏砚的笑敛下,声音发沉,“没有最好。”   “淮安王府不留上京的女人。”   他压低的眉峰,迫人的气势让沈瑜卿顿时又委屈又气愤,胸脯隐隐作痛,她嘴角微扯,眸中含有亮光,“王爷再怎么吓我都没用,我不会走。”   被她咬下的唇发红,娇艳欲滴,如水含情。白嫩的脸涨热,更加明艳多姿。   魏砚看着她的脸,指腹撵了撵,仿佛捏的不是信纸,而是昨夜的白皙绵软。   他怎么不知道上京送来的女人这般难缠。   沈瑜卿注意到他的动作,像是想到什么,脸愈发的烫红,哼出一声,毫不留情的斥他,“王爷这般瞧不起上京,自己还不是轻度浪荡,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她的脸太红,眸子被气得云雾,如了了水波。   魏砚明白她说得是什么,见她这副模样,忽而又觉得好笑,摸摸鼻骨,没甚诚意说了一句,“是我冒犯,行了?” 第3章 .得罪唇上仿佛还有方才余下的温软。   实则昨夜之事也不全怪魏砚,他原想拎她的胳膊,哪知她却突然错身手臂一动,魏砚来不及收手就抓错了位置。   沈瑜卿自是明白,如果她不拿袖中的毒药,也不会出这桩尴尬的事。可他后来将她压着,必是有意为之。   而且……   沈瑜卿气闷地看他。   他说得散漫,好像觉得她小题大做。   虽然即便他不道歉沈瑜卿也奈何不了他,这毕竟是他的地盘。   “王爷。”柳先栗含笑走过。   魏砚又看她一眼,收了信,抬步站到离她远的地方。   沈瑜卿心里嘁一声,昨夜也不知是谁对她用那么下流手段的,现在倒是知道避讳。   “后日小女出嫁,王爷不妨多留几日再回上郡。”柳先栗笑呵呵地捋着胡须。   魏砚拍掉肩上落的灰,“军中急务,不便多留。柳刺史嫁女,本王自当厚礼相赠。”   柳先栗也没在意,笑着应声。   沈瑜卿眼瞄向那人,这才注意到他胡服染了血,眼沉着,确有急事的模样。那他现在还在这,难不成是为了等她给那封信?   “听闻殷军师病症尚未痊愈,正巧下官这个侄女略通医理,不如王爷将她一同带回去,说不定还能解了王爷的心病。”柳先栗又道。   沈瑜卿惊诧了下,见他冲自己示意,不情不愿地看向魏砚,“略通。”   柳先栗笑赞,“王爷可不要小瞧了下官这个侄女。她于药草天分极高,就连当今宫中太医都比不过她的医术。”   魏砚挑挑眉,似是不信。   “行乙,王爷可知道这个医者的名号?”柳先栗又道。   这次魏砚才开始正色,看向沈瑜卿,“是你?”   沈瑜卿拢拢外氅,并没答他的话,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   柳先栗离开上京时,见过这个侄女几面,从小上树爬墙,什么都敢做。又是他世兄的掌中宝,娇惯长大,数年不见,想不到性子还是这样。   他暗中看看魏砚,幽幽慨叹,真不知这二人在一起会如何。   好一会儿,沈瑜卿才似是勉为其难地看他,挂起笑,“是我。”   魏砚手摸了下刀鞘,嘴角扯了扯,有些好笑,他找了这么久的人都没结果,不成想就在眼前。   “跟我去一趟上郡。”   沈瑜卿眼撇到一旁,“王爷想让我去就去?那我现在偏不想去了。”   说完,她转身朝柳先栗屈膝告辞,便出了院子。   “王爷莫怪,绾绾是被我那世兄宠坏了,性子难免娇纵些。但平常不是这样,这次也不知怎的了。”柳先栗解释道。   魏砚似笑非笑地摆手,“无妨,是我得罪了她。”   还得罪得狠了。   ……   沈瑜卿回屋翻了会儿医书,绿荷在外叩门,膳厅已摆好饭食,请她过去用饭。   她望了眼天,手指叩着桌案,过了会儿才起身,“去告诉柳伯伯,说连日赶路疲累,我已经歇了。”   绿荷垂头传完话,膳厅立刻就静下。   她依照小姐的话,没等人知会她,便要退出去。   “等等。”一道低沉的男声压过。   绿荷回退的步顿住,心惊诧,小姐竟然连这都算到了?   “她还说了什么?”魏砚倚靠坐着,贴身的胡衣裹紧他肌肉匀称的腿。   “小姐说王爷既然有急事,不如尽早回上郡。”绿荷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   沈瑜卿说完后冷哼一声,还有一句,叫他张狂得意!   不过绿荷自是不敢说。   魏砚想她说这话的模样,压压袖口,嚯地起身,提了搁置在身侧的刀,咧嘴笑了,“脾气还不小。”   坐下的柳先栗和刘氏对视一眼,都没说什么。   魏砚带刀出了门。   …   翌日天明的时候,用完早饭刘氏笑着给沈瑜卿说了当地的民俗,正巧上午的集市热闹,劝她出去走走别总闷在屋里。   沈瑜卿没乘马车,备了马匹,外罩狐裘兜帽上了街。   漠北民俗开放,街市喧哗声不绝于耳。   她在马上骑了一会儿,便将缰绳递给醒柳,自己下马步行。   随意入了一家糕点铺子,沈瑜卿摘下兜帽,在柜橱拿下一盒米糕,通体圆润如玉,做成各种形状,肖像可爱。味道清香,闻起来甜而不腻,倒是比上京的还好。   “醒柳,将这几盒都收了吧。”沈瑜卿捻了盖,听不到回应,刚要转头,一高大人影压了过来,那人仗着身量高,从她头顶取了一盒和她手中一样的糕点。   胡服衣角刮过她耳侧,尚有外面的寒意。   “你怎么来了?”沈瑜卿眼看向站在门口的醒柳,醒柳手指指魏砚,又指指自己的嘴,示意是魏砚不让她说话。   “巡城。”魏砚漫不经心地答。   沈瑜卿收回视线,撇撇嘴,“连巡城这种小事都要劳烦王爷,王爷可真够忙的。”   魏砚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笑了下,也没在意。   她真是愈发得寸进尺。   自从知道他有事相求,好像有恃无恐似的,原形毕露,就没给过他好脸儿。   柳先栗说得对,果然娇养惯了,真不知老东西怎么给他选了这样一个王妃。   她将手中的糕点盒子放回原处,回身时面前男人将她堵在里面,高大挺拔的身形挡得密不透风。   “让开。”沈瑜卿说。   魏砚抱臂而立,刀鞘玄黑贴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看她,“我如果没记错,这里是漠北,谁给你的胆子跟本王这么说话。”   沈瑜卿想了想,道“我如何跟王爷说话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王爷先欺辱的我,我不过与王爷口头过过嘴瘾,又有何错?”   “在漠北,本王说有错就是有错。”魏砚对上她丝毫不惧的眼。看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心想这张嘴瞧着软,说出的话却都是钉子。   他声音放沉压低,有些威吓。   沈瑜卿被他野蛮霸道的话说得微怔,合了合唇,眼微挑,“这样啊…”   她背后伸手随便拿出一匣糕点,是鲜红的颜色,指尖点几下,又突然伸到身前,垫起脚,指尖蓦然覆在魏砚的唇上,凉薄的唇生出红艳,莫名多出风流意味。   “那我偏不认错,王爷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沈瑜卿弯唇一笑,晶亮的眸子如明月璀璨,仗着身量小趁魏砚未反应之前从他臂下钻了出去。   人已走远,余香犹在。   唇上仿佛还有方才余下的温软。   魏砚直起身,指腹摸了下嘴巴,摸出一手甜腻的红。   太甜了,他皱眉。   门外跟随的厉粟跑进来,见他唇上一抹的嫣红,愕然,“王爷,您嘴怎么了?”   魏砚指腹又抹了一遍,将手中的一匣子糕放回去,回身时斜他一眼,“磕的。” 第4章 .赌气乖一点   沈瑜卿还是有分寸的,漠北归魏砚所属,她对魏砚冷脸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适可而止,对谁都好。   但沈瑜卿也没急着走,她想再留一夜。   回刺史府后,沈瑜卿被府中的下人拦住去了前厅。   前厅不远,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清脆像林间的黄鹂。   沈瑜卿入门进去,一眼就注意到里面的胡衣女郎。   年纪看似比她还小,发髻不似她那么繁杂,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明艳,略带英气,笑时颊边的酒窝显得俏皮。   刘氏正拉着她的手话家常,沈瑜卿猜出这女子也许就是他们的小女儿柳荷。   “荷儿,这是你沈姐姐。”刘氏含笑介绍。   出于礼数,沈瑜卿微微点头。柳荷比她还冷淡,只看了眼便回过头接着与刘氏说话。   刘氏尴尬地朝她笑笑,沈瑜卿略蹙眉感觉奇怪,却并未在意,到一旁坐下。   “阿娘,王爷呢?荷儿听说王爷也在府上。”柳荷似是不经意开口。   沈瑜卿饮茶的手一顿,没抬头,看不到刘氏暗中看了她一眼,只听刘氏回了一句,“王爷事忙,明日就回上郡了。”   “哦。”有点失落。   沈瑜卿无聊地玩着手中的杯盏,眼一瞥,就看到打远进来的黑衣人影。   他缓步在前,腰间挎刀,眉压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柳先栗在他后一步,口中含话。   沈瑜卿眼眯起,忽地,那人侧眼扫过来,漆黑的眸子精准地盯向她。   片刻,沈瑜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正要起身作别时,迎门两人入内。   柳荷扶刘氏起身,沈瑜卿喝下最后一口茶水也跟着站起来。   “王爷。”柳荷眼悄悄地望向门口的人,垂首屈膝做礼。   不似方才莺鹂的叽叽喳喳,反而有了点娇羞的意味。   沈瑜卿再瞥向魏砚,他淡淡“嗯”了一声,连眼神都没给。   心里了然一番。   “还有事吗?”魏砚眼看沈瑜卿。   沈瑜卿见他是对自己说话,心口一跳,莫名觉得怪异。她迟疑地摇头,魏砚头侧向外面,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出去说。”   他说得随性,大冬天胡衣的领口也不系,敞了一小边,露出凹陷的锁骨,野性张扬,上面一道淡疤,配上他这张善恶难判的脸,甚是唬人。   沈瑜卿捋过耳畔的发丝,“我记起还有事,不能随王爷了。”   说完,她也没等人回应,提裙就往外走。   魏砚见那抹人影匆匆离去,摸一下腰间挎刀,心想确实不能在让她得寸进尺。   快至夜间天发寒,沈瑜卿实则刚出正厅没走几步,到了拐弯的墙后就让人抓了手臂,带到矮墙一角。   魏砚盯着她,目光笔直,“真不跟我去上郡?”   沈瑜卿手被他扣得紧,男人劲大,下手没个分寸,掐她细白的皮生出通红。   原想明日走,但沈瑜卿倔脾气上来,半句都不肯透漏,偏过头,“不去。”   “好。”魏砚眼低沉,“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沈瑜卿半个身子一歪,忽地一轻,两手险些着地,经脉的血液都涌到头顶。风吹起的裙摆被大掌按下,她抓紧魏砚扣紧的革带,使劲挣扎,“你疯了!快放我下来!”   “啪”的一下,臀肉钝痛,她惊呼一声,忍着羞耻咬唇,脸颊憋得通红,喉咙堵着一口气,“魏砚!”   男人在她耳边恶劣地坏笑,“沈瑜卿,我警告过你别得寸进尺。”   他步子大,走路时胯间携的长刀肆意摇摆,刀鞘时不时拍打在她的腿上。   沈瑜卿说服自己冷静,她抓紧他的胡衣,“你放我下来,我现在跟你去。”   尚在刺史府里,万一突然遇到人…尴尬得沈瑜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魏砚手臂锢得更紧,铜墙铁壁似的,牢牢压住她的腿,“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到水池里。”   冰封的池水,掉下去砸穿冰洞要病好些日子。   沈瑜卿恼了,沉下脸,怕这个男人真做得出,不敢动了,趴在他肩上默不作声。   魏砚招摇,扛着她出了刺史府,一路引不少人注目,下人惧他,只在暗中窃窃私语。   平素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近王爷身,王妃能得王爷这般待遇,可见其受宠。   魏砚将肩头扛着的人扔上马,随后一脚才马蹬,长腿跨上去,两臂环住沈瑜卿的腰,拉扯缰绳,打马而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还有男人低沉的呼吸声。   他的下巴太硬,搁在沈瑜卿脸侧时不时戳她一下,新冒出的胡渣扎她的脸,不一会儿白嫩的皮就红了一块。   他俯身驾马,沈瑜卿坐在前,马奔驰见两人身子忽而贴在一起,沈瑜卿瞪他一眼,小声嘀咕,“你是故意的。”   “嗯?”魏砚没见她,专注策马避让街上的行人,听她说话,鼻里溢出轻音儿。   “柳荷喜欢你,可她马上要嫁人,为让她死心,你才有意拿我做靶子。”沈瑜卿捂着外氅的领,抵挡簌簌寒风。   马奔得快,转眼就出了城门。   速度减下,却没停。   “还不傻。”魏砚眸扫过她,“我又不是闲的,本不愿管这事。奈何柳先栗几次三番暗中指引,我总不好一直当瞎子。”   出城后风更甚,沈瑜卿乌发松散绾了个髻,风一吹,打在后面,擦着魏砚的脸,她头发软,不扎,反而有点痒。   沈瑜卿眼里冷,“那你现在怎么还不放我下来。”   魏砚下巴压住她乱飞的头发,松散地抓着缰绳,“不来点硬的,你能跟我走?”   她想,本来就打算明天走的。   “到上郡我也不会帮你。”沈瑜卿白他一眼。   魏砚贴她耳侧,“当夜之事是我的错,这一日我已给足你面子,别不识好歹。”   他见她唇一抿,知她又要回嘴,声又放低,似笑非笑,“毕竟是在漠北,不是上京,别那么犟,乖一点儿。” 第5章 .嘴硬拿刀太丑   “王爷!”   眼见城门几匹健硕的马奔腾而至,魏砚稍稍错开头,云发不再束缚,随风而动,柔柔地刮着他的下巴。   魏砚将缰绳掖给她,侧身下马。没走远,隔她几步的距离。   沈瑜卿握住马缰,嘴角撇下,想他都直接扛她出了刺史府,现在倒又知道避嫌。   “王爷!”随他而出的甲卒齐刷刷下马,恭敬抱拳,吼声如雷,响彻天地。   魏砚压住胯间长刀,“人都送过去了?”   “按王爷吩咐,已押送至上郡。”为首的大胡子先开口。   魏砚点头,示意他们起来。   “我的东西在刺史府,还不能跟你走。”沈瑜卿勒马掉头,挑起细眉看他。   女郎声音清丽莞尔,身影绰约,坐于马背衣袂飞舞,都听说王爷将王妃扛出刺史府的事,几甲卒垂头八风不动,不敢乱看。   魏砚牵唇笑了声,反问,“怕跟我走?”   “谁怕?”沈瑜卿眉蹙得更紧,白皙的脸蛋绷住,面上还有没缓过的红。   “我会派人知会你的人,个把时辰的路,骑马很快便到。”   大胡子牵过马来,魏砚顺手拉过,长腿一跨,跃马而上。   随从的兵卒皆利落地上马。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面相凶悍,光是往那一站就能吓人。   沈瑜卿眼扫过这些人,打马往城门去,“你不必激我,我会去上郡,但不想跟着你走。”   骑马的兵卒悄悄互相对视一眼,又很快垂头,大气都不敢出。   竟然会有人敢跟他们家王爷这么说话!   沈瑜卿骑得不快,方踏出几步,眼前出现一道黑影。   魏砚横马挡在她面前,左手松松抓着缰绳,眼掀起,好笑地牵唇,“不想跟着我,是还想和我乘一匹马?”   他眸子漆黑,幽暗如谷,眼里没有笑。   魏砚在漠北做王,肆意惯了,向来没什么耐心。能耐得住性子和她纠缠一日,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   知他不是玩笑,这男人粗鄙浪荡,说不定真又当着他下属的面,将自己扛了去。   “武夫!”沈瑜卿眼白他,口中含了句话,策马掉了头,疾驰而去。   魏砚耳力好,那句喉咙中的嘀咕他听得清清楚楚。   他扫了一圈马上挠头的汉子,眼盯着远去的人影勾起唇,道“别跟得太紧,再把人吓跑了。”   话罢,扯缰而去。   厉粟嚼着舌头,“王爷方才是什么意思?”   张禾摸摸黑马的鬃毛,“王爷说你长得吓人。”   “啥?”厉粟粗着气,“我吓谁了?王妃?”   …   魏砚二话不说带沈瑜卿打马出城后,刺史府可乱了套。   柳荷即将出嫁,本还对魏砚抱有一丝希望,原以为他不近女色,自己自小与他相识总有些情分在,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可怎知却竟比不过上京送来的女人。   刘氏劝说好一阵,屋内哭声才止住。她退出来,见柳先栗在外面,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不悦道“你分明知道荷儿心慕淮安王,还这般伤她的心?”   “荷儿都答应嫁人,你还想要她如何!”   柳先栗心里也不好受,哀叹一声,“无知妇人,淮安王纵情肆意,随性无法,是荷儿能束得住的?”   “你安居后宅,与淮安王接触不多,只知他果敢肖勇,智谋无双,当初还几次三番拉荷儿到他面前。若不是看在当年离颐相助的份儿上,你以为他会忍到现在?”   “淮安王虽给我几分薄面,但这面子也有用尽的时候!他于荷儿无意,不愿受束缚,若强逼迫他,等他烦躁不耐,受伤害最大的只会是荷儿!”   柳先栗一甩袖,冷斥。   刘氏以袖拭泪,可怜荷儿怎么偏偏相看上了淮安王。   “你既这般说,淮安王又极其厌恶上京,那沈家丫头…”她止住话头,知接下来的话不好说。   “我想皇上既然送了沈丫头过来,自然有他的缘由。”   上京送给魏砚的女人,不会没精选过。   但柳先栗尚未想不出那位怎会如此笃定,漠北会留下沈瑜卿。若只是因为医术,他总觉得太过于牵强。   绿荷急急忙忙地收拾好小姐的衣物首饰,唤人抬了箱子到马车里,怀里抱着新换的汤婆子才出了屋。   因要赶着去追沈瑜卿,送嫁的队伍脚程较来时迅疾许多。   …   城外沈瑜卿策马已出了数里,她自幼进书院,除了学习诗书礼乐,骑马射御亦是少不了。   她的射御在书院每年都是榜首。   马蹄飞驰,寒风直逼她的门面,撕裂重重烈风,沈瑜卿觉得自己是大漠里的豹子,纵情疾驰,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身后的人影不近不远,刚能入她的眼底。   在她离开城门不远后那人就追了上来。偏偏不去赶超她,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逗她玩似的,像粘人的糖甩都甩不掉。   沈瑜卿颇觉气闷,勒紧缰绳,停在原地不打算跑了。   那人才慢悠悠绕到她马侧。   沈瑜卿刻意不看他,掉个头离他距离扯远接着往前走。   耳侧听到男人的低笑,不多时余光里出现他结实修长的腿,夹住马腹的革靴。   “你跑不过我。”他笃定,眼底嚣张戏谑。   沈瑜卿毫不留情说,“跟女人比?王爷脸可真大。”   “你除了长得像女人,还有别的地方像女人?”魏砚看她,记起方才追她时眼前策马疾驰的人影,扬唇笑,“嘴硬,脾气硬,跑马比男人都快,男人都没你强。”   沈瑜卿拍拍袖口跑出的灰,“我以为漠北的女人都这样。”   魏砚收回眼,漫不经心,“上京的女人可不会像你这样。”   “其实那晚你不救我,我也有法子。”沈瑜卿突然说了一句,眉眼有点淡,没什么情绪。   魏砚咧开嘴,想到柳先栗说她就是行乙,他信她的本事。转口换了个话题,“会不会拿刀?”   沈瑜卿老实道“不会。”接着又加了一句,“拿刀太丑。” 第6章 .驯兽倒像是她缩在他怀里,两相依偎。……   魏砚瞥了眼横在马背的长刀,舌尖舔了舔腮帮,脚一动,要去踹她的马肚子,却不料想偏了点儿踢到沈瑜卿的小腿,细软的衣摆拂过他的革靴,带去些许尘土。   他勒住缰,“下来。”   沈瑜卿牵绳躲了下,离他几许远,“做什么?”   “让你看看拿刀丑不丑。”魏砚拍拍乌黑刀鞘,长腿绕过马背,利落下马。   他抱臂而站,长刀横在他臂弯里,刀尖向上,低伏在他怀中像乖顺的兽。男人眉眼凌厉张扬,嘴角略勾出弧度,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沈瑜卿想他这刀确实不是拿着玩的。   不知怎的记起当夜他一刀砍了哈莫罕的事,下手又快又狠,光是那股子狠劲儿就让人退却,不敢近身。   她不是不明白魏砚当着她面杀了哈莫罕的用意。   吓吓她罢了,赶她回上京。   但她不能。   “王爷还想唬我?”沈瑜卿嗔他,扯了扯缰绳,绕过抱臂的男人踏着马蹄,慢悠悠地向前走。   魏砚将刀挎在腰上,缓步走在后面,“哈莫罕都没能吓着你,这刀更不能了。”   “那王爷什么意思?”沈瑜卿余光见他走得极慢,拉扯缰绳,控制马跟随他的步子。   魏砚眼划过她舞动的下裳,再看她,口中说得一本正经,嘴边扬笑,“只是让你知道,拿刀不丑。”   “漠北的男人天生用刀,花里胡哨的剑懦夫才用。”   往北走,放眼望去是苍茫辽阔的荒漠,风沙渐大,吹得他衣摆凛冽翻飞。   他眼底愈发张狂。   沈瑜卿朝他看了眼,遂踩蹬下马,一手甩了缰绳,几步到他面前。   浮动的衣袖缠过他的刀,莫名的温柔缠绵。   魏砚低眼,软绸正绕着刀柄的环。   沈瑜卿心里有气,但等真到了他面前,唇微动,半晌,喉咙却挤不出一个字。   她哼了一声,罢了,不与莽夫争辩,理论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魏砚看清她的眼,移了话,掀唇,“想留在漠北,就要守漠北的规矩。这里用刀,就别用剑的伎俩。”   沈瑜卿眼转了下,“你答应我留下来了?”   “暂且。”他说,“但我想赶你走,轻而易举。”   沈瑜卿暗中白他,风沙颇大,吹得漫天黄沙,一阵大风忽过,她正迎着风的方向,忍不住眯起眼,朝魏砚那儿又错了一步,想让他挡挡风。   耳边一阵低笑,魏砚似是看出她的企图,也没躲,便以身挡了。   打远看,倒像是她缩在他怀里,两相依偎。   她的软绸彻底缠住他的长刀,一刚一柔,景象和谐。   远处马蹄声轰然而行。   魏砚垂眸看刚及他胸口的人,斜影并在一起,她的云发时不时还会吹拂到他臂间。   魏砚退后一步,挡在了风口的位置。   高大人影退去,沈瑜卿不明所以地抬头。   她眨了眨眼,眸子呆滞怔愣,与她平素大相径庭,反而有点娇憨可爱。   魏砚看她不禁又咧开嘴,直到那马蹄入眼,他才收回笑,看向远处。   沈瑜卿也明白过来,整整自己的衣襟。   在上京都是规矩为上,除了少不更事,长大后她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小姐!”绿荷从车厢里出来,一手拿着厚厚的外氅,另一手抱着汤婆子,匆匆忙忙跑下。   这大冷的天,小姐一定冻坏了。   沈瑜卿直到抱住热热乎乎的汤婆子,她才发觉自己都要冻僵了的手。   “小姐快上马车吧,奴婢备了热茶。”绿荷周到,想得全面,虽性子软了些,但是体贴入微,故沈瑜卿才择她跟来。   沈瑜卿点点头。   侧身过去时,魏砚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也没动。   她走了几步,忽而停住。   绿荷狐疑地唤她,“小姐?”   沈瑜卿拍拍她的手,抱着汤婆子走到魏砚面前,她四下环视一眼,又近了点,到他肩侧,放轻音,问出心中的疑问,“王爷为什么相信我就是行乙?”   跟随魏砚的兵卒离得远,她声音低,只有魏砚能听到。   风吹得大,魏砚隐隐觉得鼻翼下有清幽的香,他没看她,漫不经心地答,“柳先栗不敢骗我。”   沈瑜卿被他一噎,倒是再问不出来了。   直至她上了马车,魏砚才扯过缰绳,跃到马背。   还有一点,他见过她,不过当时她斗笠掩面,声音苍老嘶哑,实在不辨男女。后来军师患病,他寻了多年,各地都去过,唯有漏一地,上京。   厉粟张禾一行人也驾马而至,其实他们早就跟上了,只是不敢近前。   远远地看,不知王爷和王妃在说什么,两人都下了马,然后从他们的视角看到两人抱在了一起。   厉粟像是见到什么惊悚的大事一样,兴奋地嚷嚷,“兄弟们,咱漠北是要有小霸王了!”   张禾噎他,“你小点儿声,让王爷听到有你好受的。”   “怕甚!”厉粟说,“王爷对咱好着呢,现在又有了女人,正是意气那个啥发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赏咱酒吃!”   张禾不接他茬。   厉粟嘿嘿笑了两声,小声嘀咕了句,“当初一眼见到王妃,咱就看出和王爷般配得紧。”   张禾砸吧嘴,“也不知当初嘲笑王妃小姑娘的是谁!”   沈瑜卿坐在马车里待得无聊,风吹得车帘时掀时落,她眼瞄向车窗外,醒柳跟在马车旁骑马看护,其余都是从上京带来的护卫。   那个男人并不在马车附近。   沈瑜卿侧靠着,眼前浮现出他抱刀而立的影子。   粗鲁地扛她,让她听话,说想赶她走轻而易举…   怎么会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   真是肆无忌惮的地头蛇。   沈瑜卿气闷,她早晚有法子治他,挫挫他的锐气。   从小阿爹就说她女儿家性子要柔婉温顺,可她偏不知像了谁,上树爬墙一样没少干过。到大了知道收敛才养出些心性。   阿爹推药有方,被册封吏部尚书,官居一品,在世家中可属地位为高。她天资聪慧,书院功课不论文武一直都是一甲,还没什么能让她犯难。   以前没有她办不成的事,以后也不会有。   阿爹还在等她,她总会有法子驯服这只满身野性的兽,带他回京。   沈瑜卿放下汤婆子,紧了紧外氅,弯腰一手去掀开车帘,眼似是不经意看向行队前骑在马上的凛凛人影。   她抿抿唇,“醒柳,给我备一匹马。” 第7章 .意图王爷是体力不行,累了?   出旬姚,北至雍城。   沈瑜卿马骑得不快,在上京是不觉得,可如今到了漠北,方知此地风的寒硬,刀割似的扑在脸上,扎得刺骨。   云发乱飞,沈瑜卿拿手抚了抚,果然这风和人一样野性难驯。   …   魏砚打马在行伍前,后方两侧是贴身很随的厉粟张禾。几甲卒跟在行伍后护送。   厉粟朝张禾挤眼睛,见张禾不搭理他,提缰往前几步,贱嗖嗖地笑,“王爷。”   魏砚腿夹着马腹,走得不紧不慢,闻声斜看他一眼。厉粟仿佛受到鼓舞,巴巴地过去,“王爷,您和王妃是不是成了?”   瞧着王妃独自打马跑远王爷就追了上去,而且他们在后面跟着,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可是看得清楚。   若说没有什么,厉粟打断腿都不信。王爷什么时候对对女人这样过。更何况前几天还说上京的人不留漠北,这不,为了留下来都直接上手扛了!   啧啧,厉粟乐得更欢。   魏砚扫他,招招手,“过来。”   厉粟心里纳闷,转而一想以为是王爷不想让人知道,又颠颠地过去,还没近身,只见眼前刀影闪过,迅疾狠厉。   “啊嗷!”刚硬的刀鞘铿锵砸到后颈,八尺高的汉子疼得龇牙咧嘴。   “闲得蛋疼?”魏砚沉声,“去跟下狱的犯人练练手?”   下狱的犯人可都是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都是王爷亲自带人抓的,练起手跟不要命似的。   “啊?!”听说进下狱,厉粟顾不得疼了,眼睁得像铜铃,但他见王爷面色实冷,也一句话都不敢说,抱拳应命,灰溜溜退到后面。   得空张禾才告诉他,“王爷带王妃回去,是因为王妃能治军师的顽疾。”   厉粟明白过来,猛拍大腿,龇牙看他,“你他娘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王爷视军师为尊辈,这些年为了军师的病王爷可是到处跑,哪里都去过。若王妃真能治好军师,除去顽疾,那王爷这么待她也不足为奇。   张禾摸摸嘴,说着风凉话,“也就王爷治的了你,让你长长教训,少嘴碎。”   …   已是后午,天稍淡。   厉粟退到行伍后,张禾前去探路,为首只有魏砚。   沈瑜卿将外氅的领立起,遮住脖颈,阻挡灌入的风。指尖在马背划了几圈后牵绳到前面。   “你要我救什么人?”沈瑜卿眼不看他,眸子眺望远处的昏沉。   魏砚留意她换了件厚实的披风,织锦的缎子,遮寒又不失华美。他提提唇,脾气硬,人倒是不糙。   “军师。”魏砚简短的两个字。   “你的军师?”沈瑜卿挑了下眉梢,含声问。   提此,魏砚的眼暗下片刻,转瞬即逝,又恢复此前的漫不经心。   “算是。”   什么叫算是?   沈瑜卿察觉他的情绪有异,兴致缺缺不愿再提的模样,便不再问了。   她也不是很想知道他的事。   “不问问我军师患得什么病,病了多久,用过什么药…好做个准备。”魏砚说。   沈瑜卿自信,“不必问,还没我医治不好的疾。”   旷日下,风涌动。女郎眼角眉梢都是自傲的笑,云发扬起,露出掩藏在的紫玉芙蓉耳铛。她眼里有光,犹如莹玉耀眼。   她转过眸子,里面的光还没散,正对上他的眼。   魏砚移开视线,玩着长刀的环儿笑,“风大,待在马车里要比骑马舒服。”   “你怎么不坐马车?”她问。   “用不着。”魏砚答一句,重新拉起缰绳,不再多说,策马越过她朝前奔,男人的声音渐渐被风吹散,消逝无踪。   …   赶到雍城时天尚早。   雍城刺史薄文星非上京调派,漠北诸城刺史多数由魏砚亲册,封王只掌管一方琐事,自然没有这个权利,也不敢这么做,但魏砚却敢,还无所顾忌。   薄文星是典型的漠北人,方脸凶煞,一口地方话听得沈瑜卿云里雾里。   她侧眸,魏砚正与他交谈,方话说得比官腔都利索。   薄文星恭敬地听着,转而露出笑,命人在前引路。   沈瑜卿左看看右看看,这座城说官话的人实在少。她打马过去,到魏砚跟前低语,“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魏砚脸朝她看,回了一句,“东胡语。”   再没了话,一副不爱搭理的神色。   沈瑜卿嘁嘁,好像多说两句话能掉块肉。   她懒得问了。   自顾自慢悠悠地闲逛。   魏砚瞄向前面晃悠的人,皱眉阻道“别乱跑,这地方不比旬姚。”   “怎么,难道还能吃了我?”沈瑜卿扔下句话,学他不多说一个字。   魏砚朝身后的张禾抬手,“带人过去。”   张禾抱拳得令。   沈瑜卿左顾右盼,雍城确实与之前走过的地方不一样,街上大多人穿各式胡衣革靴,男人女人身量都高,骨架宽阔,她身量小,若是不骑马,说不定就被淹没在了人群里。   时不时遇到杂耍的戏团,沈瑜卿眼里不免好奇,正想下马走走,余光瞥见熟悉的枣红马身,止住了这个念头。   “跟着我做什么?”沈瑜卿若无其事地提提滑落的袖口,盖住大半手背,阻挡寒气。   她的手很白,皮肤细腻,犹如上好的凝脂。行程已有三月余,风尘仆仆的三个多月,也不见她有晒黑粗糙。   魏砚眼从她手背上转开,“怕你走丢了。”   他勾着唇,多少带点戏谑的意思。   沈瑜卿暗瞪他一眼,倏忽想起什么,眸子一眨,难得说句软话。   “王爷会丢了我吗?”   她眸是典型的水乡美,眼睑偏低,眼尾轻挑,不说话时是清冷美人,待笑时又艳如芙蕖,似诱似惑。   魏砚没了笑,眸子眯起,锐利的双眼盯向她,“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沈瑜卿见他冷脸,笑意更甚,葱白的指尖抚着吹乱的云发,“清楚啊,王爷现在必要护我如宝呢!”   心里冷哼,叫他以前蛮横嚣张,现在还不是有求于她。   沈瑜卿夹着马腹缓缓而行,魏砚在后面,也不紧跟,比她走得还慢。   两人的面色都缓了下来,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雍城商贸繁杂,处边境,与关外相通,经常会有拐子,尤其像沈瑜卿这样语言不通,娇俏貌美的女子最引人注目。   前几日来报,雍城进了犬戎人,至今还没查出。   魏砚四下巡视,偶尔眼看向前面的人身上。觉得她方才的行径简直是胆大。   他知她是奉了老东西的命来此,至于意图他猜的出几分,但他不愿做的事,没人逼迫得了。   马停在一处茶舍前,沈瑜卿下了马,一转头,那人正离不远处,许是注意到视线,亦看向她。   两人目光对上,他的眼依旧沉,片刻,他笑了下,但笑意不善,让她记起了漠北的烈风,野性,剽悍,又岿然不动的势在必得。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   或许他骑马的缘故,势头总压着她。   沈瑜卿若无其事地转身,觉得自己方才赢得也是憋闷,抬步进了茶舍。   雍城偏僻,茶舍只两侧小楼,稍许简陋,里面有一白须老者在案台说书,说得痛快,唾沫横飞,激情四射。下面听者亦是听得津津有味,拍案叫绝。   沈瑜卿进去时仔细听了句,有些失笑,这些人说的正是漠北淮安王魏砚立下赫赫战功,庇护漠北,骁勇善战之事。   她倒是也想听了。   要了二楼雅间,跑堂引她进去。不过稍许,一人推门而入,沈瑜卿收敛心绪,眼都没抬,“王爷来得倒是快。”   魏砚缓步而入,刀搁置案边,坐到她对面。   茶桌方圆却小,只容得下两把交椅,两人对坐,他人高腿长,肩宽体阔,倒显得雅间逼仄,圆桌更小。   “体力不错,这个时候还能乱跑。”魏砚打量她,确实没料想到几个时辰脚程,她还有力气乱转这么久。   沈瑜卿放下茶水,看了眼门外无人,放低音,“王爷是体力不行,累了?”   楼下是拍掌叫好的欢呼声,愈发衬得雅间寂静。   魏砚眉峰压下,觉出她自离颐回来后就不对劲,步步紧逼,逮着他就不放。   “这种事儿,你确定想知道?”魏砚嘴角玩味地笑,有些地痞轻佻,完全不符合她心中世家公子的形象。   这人,不仅粗野,还孟浪。   沈瑜卿从未被男子这样待过,她听懂他的意思,耳根已经热了,却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在,“王爷教教我该怎么知道。”   魏砚身子一仰,两腿交叠,右腿翘着,胡服贴身,勾勒出男人劲实的腿,眼幽深几分,“教过了。”   “嗯?”沈瑜卿狐疑看他。   魏砚提点,“哈莫罕死的当夜。”   沈瑜卿微怔,倏的记起,这下不只耳根,脸都热了。   他的目光幽深,漆黑的眼向下,不只是不是沈瑜卿的错觉,仿佛他就是在看她外氅遮掩的胸口。   明明过了这么久,可胸脯还隐隐作痛。   他当时是下了狠劲,不留半分情面。掌心温热,只隔着一层里衣,触感明显。   沈瑜卿袖中的拳收紧,面色顿冷,“看来王爷的体力也仅限于比。”   嘴可真硬,倔得像石头。   魏砚压压护腰的扣,敛起笑,语气低沉,“漠北不比上京,这儿的男人野,你驾驭不住。”   所以,少试探招惹。 第8章 .别怕指腹戳到他的齿。   气氛略有凝滞。   稍许,沈瑜卿哼了声,将手中的茶碗转了个圈,目光低低挑衅,“巧了,我偏喜欢驯服野的。”   茶碗的水净,溜溜打转,桌上溅出些许的水渍。   对上那双锋利精亮的眼,沈瑜卿直接无视,又倒了一盏茶放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   堂下一阵热烈欢呼。   沈瑜卿直起身,偏头向外扫了眼,“这是王爷授的意?”   魏砚转眼,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只听那说书人正说到淮安王千里走单骑,勇夺赣州城。那人说得正是兴头,堂下人亦听得聚精会神,心神向往,恨不得亲眼目睹的样儿。   他收了方才的神色,抱臂在怀,肆意懒散地坐着,反问她,“你说呢?”   沈瑜卿理理衣领,看一眼他,“我猜想是下面人授意,王爷不会有闲心管这事。”   堂下的人声一阵高过一阵,她的话淹没在里。   魏砚笑笑不答。   沈瑜卿脸往前凑,“王爷不怕?”   圆桌太小,雅间逼仄,她一凑近,那股清幽的香就往鼻子里钻。   魏砚看着她,不动。   “怕什么?”赶路赶得紧了,没得空喝一口水,他声儿低哑,有别样的味道。偏她凑的太近,几乎是面对面,看入眼,能瞧清倒着的人影,这情形竟有说不出的暧昧。   沈瑜卿启唇,“嚣张跋扈,遭人忌惮。”   新君上位,必先处之。   他也是皇室子,且手握重兵,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新君上位,不可能不忌惮。   那人依旧神色未变,笑道“我怕?该怕的是他们,敢来惹我,我就先覆了他的狗屁朝廷。”   该到沈瑜卿不说话了。   没甚好说的。   这人嚣张也确有嚣张的资本。   魏砚臂放下,指尖点着圆桌,他手掌大,指骨修长分明,手背上脉络清晰,宽厚有力。   沈瑜卿眼不由得落到那手上,忽又记起胸脯的痛感,当夜他抓得用力,一掌不留缝隙扣在上面,五指收紧,将那一团压得死死…她唇抿住,暗想这坏胚子,必要想法子好好治治他。   沉默了会儿,堂下突然生出噪乱,人声喧哗,四散纷逃,茶桌掀翻,噼里啪啦地乱响,不是鼓掌叫好的声。   沈瑜卿蹙眉,正向外张望,脸侧忽伸出一臂,手掌用力关严了窗子,她只模糊看到几凌乱的胡服人影。   “在这里躲好了别乱跑。”魏砚眉压低,交代一句,提起案上的刀大步向外走。   沈瑜卿刚回神,雅间的门已经关了。   雍城紧临关外,这情形必是出了事。   她这一路有三月余,并非一帆风顺,中间出过岔子,打家劫舍她见过不少,无非小打小闹罢了,最过凶险的还是在离颐的那一夜。   现今,她有幸又一次见到。   沈瑜卿将窗掩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茶舍的人跑了大半,剩下的有跑不出去躲藏着,有慌乱出逃,还有躺地的尸体,鲜红的血犹如地狱的罂粟盛放。   而那些挥刀不断,面刻刺青的人还在不停地屠戮,疯狂暴烈。   沈瑜卿眼睫垂落,关窗回坐到交椅上。   她看了眼雅间一角放置的乌黑斗篷,片刻,起身走了过去。   …   雍城潜入的细作已排查了大半月,还是有几余党未除尽。应是闻到魏砚到雍城的风声,才循声而至。   魏砚带刀自门出,没走长梯,反手抓住凭栏,长腿一跨跃了下去。   刚杀了茶舍看客的细作得意洋洋地转身,面前现一道黑影,魏砚提刀猛落,那人双眼瞪圆,脖子一抹就断了气。   魏砚步步上前,手起刀落,厮杀出一条血路,“想活命的跟着我!”   …   二楼雅间到下堂须得经过长梯,斗篷大,将沈瑜卿包裹在里,兜帽遮脸,躲在暗处不易引人注意。   为不惹人注目,她没从长梯上走,爬了靠街的窗,身子一缩,便入了茶舍后院。   两院相通,见到外面厮杀,后院打杂的人跑的跑,逃的逃,留下满院狼藉。沈瑜卿四下扫了眼,找到盛水的缸,木瓢在里面舀出水。收手掩好兜帽,悄悄进到下堂后门。   不知何时,堂内看客大半都逃了出去,细作却又多了数十人,而雍城兵卒未至,那些人抓住时机,盯住魏砚一人便往死里追杀。   魏砚面上沾血,胸膛领口有粘腻的濡湿。一臂的衣袖开裂,他单手一扯,露出紧实强劲的臂膀,肌理流畅,紧绷有力,隐隐可见喷张的青筋。   长刀横立胸前,刀下鲜血横流。   沈瑜卿蹙眉,这些人显然有备而来。   她无暇多想,贴着墙壁悄声而过,瓢里的水摇摇晃晃,靠近门口的人发现了她,脸上横肉,口中咕噜一句胡语,贼眉鼠眼朝她过来。   她拧下眉,臂上忽被一道大力拉过去,魏砚刀一横,那人惨叫一声,直挺挺得仰了过去。他护沈瑜卿在身后,下颌紧绷,眉峰压出一片戾气,“不是让你在上面躲着?”   沈瑜卿冷不丁被拽过去,瓢里的水洒了小半,她拉低帽檐,稳住手,“我来帮你。”   没等魏砚说话,她从袖里捏出一粒白丸,绕到他臂后,踮起脚迅速将丸塞到他口中。漠北冷,水凉,她指尖冻得发白,冰出寒气,贴到他唇边,凉软,指腹戳到他的齿。   魏砚一顿。   “吃了。”沈瑜卿低声。   魏砚盯向贴近下颌的素手,也没多问,喉咙一滚,猛吞了下去。   两相僵持中,细作内倏忽走出一人。   “魏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一胡衣装束,紫须横眉,方脸的大汉扭动脖子,咧嘴大笑,跃跃欲试的架势,仿佛势在必得。   魏砚压刀,漆漆的眼底有喋血的猩光,黑衣凛冽,臂下是淋漓滚血的刀,他看那人犹如看笼中困兽,“哈莫罕费了那么大劲就为了救你出去,现在又自己跑回来,可真是不怕死的蠢货。”   “老子回来是就是为了拿你人头的!”   耶律延一笑,脸上的肉滚动,满腮的须也跟着抖。他眼瞥向魏砚身后,阴森猥琐地笑,“听说那小美人是你的女人。”他“啧”一声,“可真嫩,都能掐出水来,等杀了你,老子就要尝尝这小美人的滋味!”   魏砚眼一沉,握刀的手爆出根根青筋。   他们说的是官话,沈瑜卿听得清,她眼一动,手贴上魏砚握刀的腕,“再等等。”   她的手还没缓过来,微凉,软得好像没有骨头。   魏砚看了眼腕上的手,白得跟漠北的雪似的。   他转眸,嘴角扬了下,“耶律延,哈莫罕愚忠,护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住口!”耶律延仿佛被激怒,大吼一声,“魏砚,老子今天要你为他偿命!”   说罢,那些胡衣细作重重围成一圈,杀气十足。   片刻,“就是现在。”沈瑜卿默念一句,收回手,身一侧上前,手腕抬起,将瓢中的水冲着那些人扬落。   忽地,水珠凝结,结成层层白气,竟让人眼前模糊,只看个囫囵,白日中发出阵阵哀嚎。   “魏砚,你阴老子。”耶律延不甘心地大喊,发出一声怪叫后,围着的胡衣细作两眼瞪直,扑通尽数倒到地上。   烟雾散尽。   魏砚落刀,尖点地,晕出鲜红的血迹。   他转身,戾气未散。   沈瑜卿扔了手中的瓢,拿帕子擦擦手上的水,“人死不了,给你活捉。”   魏砚上下打量她,最后目光落到她发白的唇上,借故擦水的手不易察觉地颤。   他压低声,“怕了?”   沈瑜卿擦着的手顿住,立刻回他,“谁怕了。”   魏砚笑,他走近一步,沈瑜卿抬眸,入眼便看到他提刀沾血的臂,紧实的肌肉绷紧,她胸口仿佛有鹿撞动,别过眼去看向别处。   魏砚动动唇,刚要说话,门外一队甲兵列入,他看她略显失掉血色的脸,最后仅低语了一句,“没事了。”   很快转身,收刀向外面走。   沈瑜卿看着他的背影,唇畔微合,缓缓松了一口气。   于她而言,这种杀戮场面从未经历,确实震撼惊心。   …   半个时辰前,张禾得令引行伍进刺史府。等过一刻钟不见王爷回来,张禾正欲领人去寻,忽被雍城军所一百夫长拦住,说军所出了大事。   张禾才带人赶去军所,等到了那厉粟最先发觉不对劲,他虽五大三粗,却胆大心细,忙派人回城打探,就听说茶舍出了犬戎细作,一路耽搁下,等他们赶到,人已经被王爷解决完了。   “人没死,都压到牢里关着。”魏砚眼沉着,心里想事。   张禾厉粟二人抱拳得令,安排人将地上的躺尸压下去。   不算已经死了的,一连抬出去四十来个人,方才就是他们王爷一人对这数十人,还都是精兵。   张禾厉粟不禁擦擦额头的冷汗,悄悄看向杀气还未褪尽的魏砚,厉粟暗戳戳道“这狗娘养的犬戎人真有胆子,还敢来招惹王爷。”   薄文星骑马姗姗来迟,跪下请罪。   魏砚摆摆手,“犬戎人狡猾,不怪你。”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他现身,他们才会有大动作。   魏砚虽这么说,薄文星却不敢怠慢,看他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模样,惊诧不已,忙补救道“下官在外安排了马车,王爷请上马车里休息吧。”   魏砚扫了眼,才觉这身胡衣都被血染湿了,就这么骑马回去确实吓人。   他点头,又记起什么,眼看向远处站着的人。   她身上还披着黑色斗篷,兜帽遮到头顶,雪白的脸掩盖在帽里。   “上京的人呢?”魏砚问。   薄文星狐疑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下官现在就去通知王妃的人过来。”   “不必了。”魏砚又看了远处人一眼。   薄文星揣测这句不必了什么意思,见王爷一直往那看,试探开口,“下官只备了一辆马车,不如您和王妃同乘一辆?”   魏砚眼斜他,薄文星忙低下头,好半晌,头顶才传来一声,“嗯。” 第9章 .啰嗦我有话对你说。   “下官已备好马车,请王妃移步。”薄文星躬身做礼。   沈瑜卿摘了兜帽,看了眼倚着门框,漫不经心的男人,问他,“备了几辆?”   薄文星挂着笑,“来时仓促,只备了一辆。”   “不必了。”沈瑜卿说。   听到这句“不必了”,薄文星头皮一麻,王妃的话竟和王爷如出一辙。   “时下封城,民生暴.乱,恐会惊扰马匹,还是请王妃乘车妥当。”薄文星力劝。   沈瑜卿眉蹙起,“你们漠北都这样?”   薄文星不解。   眼下裙裾划过,沈瑜卿丢下一句,“啰嗦。”   …   魏砚倚门收束袖口,不经意间抬头,沈瑜卿正往这边走,斗篷脱了,露出里面的外氅,慌乱中云发松散,她干脆解开发髻,一把拢到颈后。   经过他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迈了一步,胸口横出一柄刀。刀身擦净,已没了淋漓的血。   “上马车。”   沈瑜卿退后,那刀便收了回去。   “王爷不需在马车里更衣?”她看着他露出的臂膀,血迹淡了,可这衣裳实在穿不出去。   魏砚看她理所当然的神色,忽觉好笑,反问她,“你不是我的王妃?”   一心想留在这,人都是他的,还避什么嫌?   这是他头一次承认。   沈瑜卿脸变了变,稍许恢复此前的清淡,坦然道“王爷想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   魏砚早预料到,心想她还真是好骗。   两人谁都没动,沈瑜卿看他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就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套。   坏胚子!   “上来,我有话对你说。”魏砚站直身,凑近她低音。   沈瑜卿眼睫微抬,一双乌黑的眼珠看他,唔了声,“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魏砚挑眉,这次他没预料到,咧了下嘴角,笑得略痞,“先上去。”   沈瑜卿想上去就上去,她难道还会怕他?   出茶舍,沈瑜卿先上了马车,坐到车厢里,接着魏砚也上了来。她注意到他弯腰时身形有略微地停顿。   她眼微动,回神时他已坐下,刀搁置几案,斜斜坐着,看不出丝毫有伤的迹象。沈瑜卿垂眼,算了,反正他皮糙肉厚,这点口子无伤大雅。   车厢闷燥,魏砚平素骑马,几乎没有坐马车的时候,现在坐了,还与沈瑜卿一起,莫名咂么出点旖旎的意思来。   “那些人只是暂且迷晕,半个时辰后就能醒。”沈瑜卿目落窗外,并没看他。   马车起行,稍快,却不颠簸。   “嗯。”魏砚说,“还有吗?”   “什么?”沈瑜卿疑惑看他。眼珠乌黑,睫羽纤长,似是有水浸在其中。   魏砚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句嫩得能掐出水来。   “那种药。”他声线略低,发哑。   沈瑜卿笑了,“没了药,难不成王爷就不行了?”   这话细想,意思就多了。   魏砚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沈瑜卿想到什么,耳一热,脸转过去,面上却冷淡,看不出别的。   脸侧的视线盯着,她暗暗咬唇,想自己心虚什么,又转过来看他。   魏砚笑意收敛,抱臂靠得懒散肆意,“没有你的药,那些人现在应恨不得死了。”   他下手没轻过,只会给他们留一口气,生不如死。   沈瑜卿眉梢跳了下,他身上尚有鲜红血迹,仿佛一半是修罗身,如堕地狱。   她没见过比他更狠的。   “漠北与上京不同,这种草药难得,来时我制的不多,都是防身用,现下只剩了一枚。”沈瑜卿实话实说。   魏砚信她,点点头,“你留着吧。”   沈瑜卿瞥他一眼,“我也没想过把最后一枚给你。”   魏砚被她这语气弄得发笑,牵唇幽幽道“不是也给了最后两枚中的一个?”   “那不是给你的。”沈瑜卿正色。   “嗯?”魏砚看她。   “我想与那些犬戎细作单独问话。”沈瑜卿说。   面刻刺青,杀戮成性,这些人她找了许久。   “问什么?”魏砚问。   他以为她今天吓着了,回去会好好休息,想不到还要提这种要求,可真是胆大。   沈瑜卿抿唇,想了下才道“他们脸上的刺青是特有药材所致,我倒觉得有趣。”   魏砚盯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了,不去探究其中真假,懒洋洋地闭上眼,留下一句,“人醒了给你安排。”   …   马车停在刺史府,绿荷才得知茶舍出的事,急急忙忙带人出来要去寻她,就见人已经下了马车。   她上下打量沈瑜卿,看她完完整整,除了发髻稍乱其余没出大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下,眼眶一红,没忍住哭了出来。   沈瑜卿有点疲惫,撑着笑道“傻了?”   绿荷擦擦眼泪忙过去扶人,见又一人从马车里出来。看清那人的脸,她一呆,王…王爷?   王爷竟然和自家小姐同乘马车回来了。   她不敢多问,扶沈瑜卿入刺史府,去了安排好的客房。   张禾厉粟下马,魏砚吩咐他们先去地牢看着,人醒了立刻来禀。   两人得令打马过去。   魏砚缓步入门,身后跟着薄文星。   雍城细作潜藏多月,前些日子有了线索,魏砚才带人赶至离颐,不料原是雍城军所内出了奸细,才漏掉这么多人。百密必有一疏,如今入冬,关外少粮,犬戎人亦不会就此罢休。   奸细被扣押到地牢,薄文星禀完正事,多补了一句,“下官已知会了李郎中。”   魏砚说,“不是大事,没必要再折腾,叫人回医舍看着。”   薄文星似是习惯了,不再多言,躬身下去。   除去上郡,魏砚最常待的就是雍城。这里临关,争乱多,要他处理的事也多。   魏砚熟门熟路地进院,远听几道喧哗的人声,脚步停下,侧头扫了眼,瞥到一抹高挑人影,他皱眉,转而哼笑一声,拇指抹了下嘴角。   竟把她安排到自己临院了。   雍城刺史府颇大,主要为魏砚留宿时用,他的院子临近都无人住。   此前薄文星给沈瑜卿准备了两个院子,一离魏砚近的,一离魏砚远的。他不知王爷对这位上京来的王妃是什么意思,故而先观察。见王爷颇为在意,才将王妃的院子挪到近处。   对于沈瑜卿住哪,魏砚无所谓。   他入屋先解了革带暗扣,摘下贴身护甲,又将胡服中衣脱了,露出精壮的胸膛,宽厚的肩,肌肉结实,肌理流畅分明。呈倒三角形的脊背,腰线微凹,力量感十足,犹如健硕奔腾的豹子。   在他脊背向下,腰窝处,有一道刀落的伤。血止住,却尚未结成痂,刀口长且宽阔,鲜红无比,触目惊心。 第10章 .死了耍你又怎么样?   净室备了水,魏砚拿帕子沾湿草草擦净身上的血迹,抽出药匣取捣好的草药敷上,墨绿染了中裤一圈。他也没管,白布一缠,套上了新的中衣胡服。   收拾好后,魏砚从净室里出来。   伤口深,一有动作便会牵扯皮.肉。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提了刀往出走,迈得大,步伐沉稳。   “王爷。”   远处一翠衫人影过来,魏砚认出,是她的婢女。   “小姐交代,这药给王爷,希望王爷不要忘了答应的事。”绿荷两手托药,恭敬递上。   魏砚垂眼,扫向那精致的白瓷瓶,瓶身通透圆润,不染杂质,是上好的料子。   不愧是娇贵人。   他没接,“回去告诉她用不着。”   绿荷惊愕小姐竟然又猜到王爷会说的话,手心紧张地出了汗,硬着头皮道“小姐说,王爷不要就算了,请保重身体。”   其实原话是如果他不收,你就直接告诉他不要拉倒。   最后那句话是绿荷加上的,现在是在漠北,她不想因为这点事惹怒王爷,对自家小姐也不好。   魏砚一乐。   她这活学活用倒挺厉害,还学他会激人了。   “告诉她,药我收了。”魏砚接过圆润的瓷瓶,往怀里一揣,走时瞄了眼临近的院子。   只看到几个清扫的仆人。   …   沈瑜卿托腮在窗里看书,窗正对院,在她的视线里,外面的事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好像后脑长了眼睛,倏的就看过来,明知他看不见自己,心口还是恍然一跳。   绿荷回来,“小姐,王爷将药收了。”   沈瑜卿点点头。   绿荷忍不住问,“小姐,王爷真的会用吗?”   沈瑜卿合上怀中的书,想到方才他看过来时眼里了然的笑,带着点戏弄,就觉得憋闷,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他都接的得心应手。   随口敷衍一句,“不会。”   绿荷疑惑了,见小姐疲累,不敢再多问。   沈瑜卿心里哼声,爱用不用,她又不是真的给他送药的。   天色转晚,已是后午,沈瑜卿在屋里等得不耐。   她的药至多使人昏迷一个时辰,这都过了一晌午,还不见魏砚口中的安排。   他就算是要审讯问话,也该知会她一声,不像现在没半个音讯。   沈瑜卿有点儿坐不住,想了想吩咐醒柳备了马匹,决定亲自去一趟牢里。   刚出门,就碰上打外下马的薄文星,薄文星像是急着回来,跑了满头的汗,呼吸急促,见到她,急忙跑过去,礼数都不顾上,道“王妃,牢里出了事,王爷处理还要些时候,请您回去再等等。”   沈瑜卿眉拧紧,“出什么事了?”   薄文星踌躇片刻,道“新进的犬戎细作,连同狱中囚犯生了暴.乱。”   沈瑜卿面一冷,两步越过他往外走。   “王妃,您不能去!”薄文星转身要去追,银光闪烁的长剑横在他胸前,醒柳挡住前面的出路,薄文星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他武艺不低,可也不敢和王妃的人动手,犹豫间,马嘶长鸣,那抹人影已经远了。   事情源于厉粟。   魏砚出刺史府后先去了军所整顿,有些日子没来雍城军所,一时疏忽让人钻了空子。   牢狱的事交给了张禾厉粟,之前关押的犯人见有新人来按捺不住闹了事,等到关押的四十多个人醒后两方先是对骂,临近的犯人动起了手。厉粟上来吆喝,冷不丁脑门被人吐了口唾沫,他一恼,拿棍子就抽了上去,闹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也不知是谁从哪开了狱门,一窝蜂冲了出去。   厉粟傻眼了,这才明白是上了套,领带来了狱卒镇压,直到魏砚赶至,才彻底平复下这场暴.乱。   魏砚下手狠,一刀下去咕噜就滚过一个人头,“敢跑的试试,本王的刀不是吃素的!”   …   沈瑜卿抓了刺史府一个下人引路,一路策马到牢狱时,闹事已被平息。   她进到牢狱里只看到一摊又一摊的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四散,令人作呕。   狱卒认得她,在后面追着喊,“王妃您不能进去!”   沈瑜卿充耳未闻,疾步到牢狱内。   犯人关押在里,铁门紧锁,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红痕,头发披散,衣衫破烂,镣铐禁锢,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没见到脸上有刺青的犬戎人。   沈瑜卿接着向里走,魏砚刀尖点地,背对着她立在一铁门前,眉峰压低,下巴上还有斑斑血迹,衣衫不整,凌乱不羁,与午前的威吓模样极像。   厉粟抱拳在他面前,一脸愧色。   等厉粟走了,沈瑜卿才过去,“那些犬戎人呢?”   魏砚转了身。   她身后跟着的狱卒请罪,魏砚示意让他下去。   这么急就是为了那些人?   魏砚眼如利刃,盯着她,“你倒底想问他们什么?”   沈瑜卿唇抿住,牢狱火把的光影在她侧脸晃动,“说了是刺青的事。”   她嘴硬。   魏砚沉默了会儿,轻勾起唇,答她上一句话,“人死了啊。”   沈瑜卿蹙眉,直觉告诉她魏砚留着那些人还有用,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可他狠起来确实不管不顾,她才这么急着过来,就怕那些人没了命。她在他面上分辨不出真假。   “你答应过我的。”沈瑜卿脸冷了。   那些人对她很重要,她亦是找了许久。   魏砚散漫地抱臂倚门,唇线的弧度浑气,“谁听见了?”   眼下疲惫,声音低哑,配上他这身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模样,看着十分不善。   沈瑜卿眉心突突跳,水润的眸子发凉,眼光直视着他,“耍我?”   魏砚忽而笑了,“是又怎么样?”   他上下打量她,只穿了一件遮风的外氅,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进了牢狱,胆子不小。   他看着她,眸子微微眯起,又倏忽转开,眼皮遮了下,方才那股子浑就没了。   “我记得让薄文星告诉过你,在府里待着。”   沈瑜卿转过脸,“我没见着他。”   魏砚扯了扯嘴角,不信她这套说辞。   “人在底牢关着,他们先挑起的事,总要吃点苦头。”   “什么苦头?”沈瑜卿问他。   魏砚笑了下,眼底沉,“不死也得褪层皮。”   “我想现在就见到人,”   “不行。”   “为什么?”   “军令。”   “谁定的狗屁军令?”这是她第一次说脏话。   “我。”魏砚咧嘴,接了一句,“又学?”   才几天,骂人都会了。   沈瑜卿最后送了他三个字,“王八蛋。” 第11章 .对峙往后还老不老实?   张禾进来禀事,前脚刚踏进门,尚没近前,就听到一声清丽的嗓音,待他听清那三个字后脚步僵住,吓得面上发汗,脊背都凉了。   这是自王妃口中说出的话,还是对王爷说的。   他跟了王爷这么多年,除了那些已经死了的关外敌寇,从没见过有谁敢当着王爷的面骂他。   张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头在后面默不作声地装死,黝黑的眼睛闭紧,只希望王爷万万别注意到他。   魏砚黑着脸盯着面前不甘示弱的女人,她来得急,发丝乱了贴在脸上。眸子湿漉,喷着怒火,纤瘦的身形气势十足。   他磨磨牙根,竟被她气得笑了。   他转眼,锐利的目光射向后面装死的张禾,张禾缩缩脖子,立即会意,带着兵卒退了出去。   空旷的铁门里只剩下两人。   密闭的空间沉闷压抑,地上血腥味愈加浓重,墙头的火把忽明忽暗,冷静稍许,沈瑜卿后知后觉方才太过鲁莽,一时失了分寸。   她强撑着,眼看向他。   忽地那人长臂伸展,腰间一痛,天旋地转之间,后背猛地压到墙上,力道蛮横,她呛了一嘴的土,呼吸猛促,有些喘不过气。   魏砚手臂横着,压她的胸口。   “你疯了!”沈瑜卿胸口闷痛,她皱眉,右腿一抬,就要朝他踢去。   魏砚警觉,两腿一并将她压住,两人贴得严丝缝合。   沈瑜卿被他禁锢得厉害,知道再挣脱不过后干脆放弃,眼瞪他,又骂了一句,“卑鄙!”   魏砚勾唇,略低头,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他呼出的灼热吐到她脸上,她呼吸急,红唇一张一合,甜腻的香绕了他满身。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他眼垂下,一瞬又转开。   “暴.乱刚退,他们正兴奋当头,生怕找不到人耍弄撒气,你现在去,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魏砚看入她的眼,“犬戎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上了一次当,想要再引一次,除非你想把自己搭进去。”   沈瑜卿不再挣扎了,心坠了坠,明白他说的道理,这件事确实是她心急鲁莽。但此时情形,她的骄傲让她难以低头认错。   她别过眼,“你先把我放开。”   魏砚似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放了你,我找骂?”   话虽这么说,他手却松了点,让她呼吸至少没那么费力。   沈瑜卿低低地喘息,被他一噎,抿了抿唇,问,“你想怎么样?”   魏砚忽然低头,凑到她耳边,灼热的气息钻到她耳蜗里,微痒,沈瑜卿眼珠一动,襦裙掩盖的颈下竟生出热来。   无耻!   她心里暗骂。   “往后还老不老实?”   他低下声,稍沉,淡淡的哑。   沈瑜卿暗中给他一记眼刀,咬唇不答。   心想也不知道是谁不老实。   魏砚腿下用力,腕肘撞她的肩,光挑脆弱的地方撞,沈瑜卿被撞得眼冒泪花,不禁龇了龇牙。   “说话。”他盯着她的眼。   无耻莽夫,沈瑜卿心里连骂几声,心知此情形下去会对自己不利。她沉默了会儿,眼睫垂下,又掀开,眼圈有点红,喉咙轻滚出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轻得像羽毛,不仔细根本听不见。   红了一圈的眼像将要待烤的兔子,魏砚莫名觉得好笑。   她看出她的不情愿,知再逼迫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松了力,但依旧没退开。   紧绷的气氛卸下,他才感到掌下的柔软,隔着厚厚的外氅,不如那夜只隔一层里衣来得实在。   他垂下手,后退一步。   沈瑜卿理着弄乱的衣裳,唇紧抿着,眉眼透着冷。   魏砚指腹不禁撵了撵。   “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他们。”   这下是惹急了眼,连王爷都不叫了。   魏砚低声,“你想什么时候见?”   沈瑜卿动动唇,话滚了一遍又咽回去,嘴鼓动两下,开口,“随你便。”   她不急了,急也没用。在漠北他就是一条流氓的地头蛇!   眉眼冷淡,仿佛刚才急得冒火,骂他王八蛋的人不是她似的。   魏砚黑眸打量着她,眼里氤氲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然问道“怎么来的?”   沈瑜卿整着外氅的衣襟,衣衫掩盖下的胸脯两团疼,是被他压的。   “骑马。”沈瑜卿没好气地回。   “嗯。”   再无话了。   沈瑜卿斜睨他一眼,眼风凉飕飕的,转身就像外面走。   身后的人跟了几步,她当做没看到。   出了牢狱,醒柳牵马过来,沈瑜卿踩蹬翻身上马。   紧接着那人也上了马。   沈瑜卿打马向外走,碍于在街上,行人多,速度不宜快。她夹着马腹,哒哒地马蹄声响起。   余光落下一高大人影。   跟了她一路。   沈瑜卿咬唇,眼看他,不耐烦,“你还要做什么?”   魏砚扯了扯缰绳,张开臂大大咧咧地给她看,“回府里换衣。”   他那一身衣裳厮杀出来破得不行,好在是玄黑,血迹染上并不明显,不然怕是要吓着街上的行人。但这身煞气委实明显,四周的人见之都默默绕道而行。   他眼底幽幽,淡淡地戏弄。   坏意昭然若揭。   沈瑜卿转过头。   行了一段路,人三三两两,些许少了。   她没径直回刺史府,绕了小段路到巷子里。   那抹高挑人影从魏砚眼底翩然若去。   府里小厮来迎他。   魏砚抬了下手让他回去,自己打马掉头,跟着那人过去。   不知道她又要弄什么名堂。刚答应完他要老实,转头就忘了。   魏砚跟过去,行人愈少,到了巷口只有萧瑟的风。   “还说不是跟着我,这回看你有什么说辞。”   沈瑜卿从巷里出来,头上兜帽摘了,风吹拂她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细眉似蹙非蹙,眼珠乌黑晶亮,扬唇看他,有点得逞的味道。   风一大,她刚系好的外氅被吹得向后,襦裙紧身,勾勒出圆润挺翘的胸脯。   手中的缰绳粗糙,魏砚指骨攥了又松,目光转瞬落到她脸上,好笑道“绕了大半的路就是为了这个?”   沈瑜卿说,“总要让你无话可说一次。”   魏砚扯扯嘴角,没来由地竟真的无话可说了。 第12章 .小人不是让你嫁给我?   冬日愈深,寒风簌簌。   自那日后已过了两日,牢狱一直没传消息过来。   沈瑜卿靠窗托腮,怀里捧着一本医书,却半个字都没看进去。   眼前时不时就会浮现当日牢狱内的情形。他扣得劲儿大,又紧,沈瑜卿皮肤娇嫩,到现在淤青都没消退。   她口中咕哝一句,“坏胚子。”   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折在自己手上,乖乖臣服于她。   一黑衣胡服人入眼,那柄长刀离不了身似的,走到哪都携着。   沈瑜卿仔细看,臂弯蛰伏的刀刃口弧曲,刀头较宽,厚脊薄刃,坚重有力,以前没注意过,现在一看,才觉那刀通体煞气,和它主人一个样。   怪不得他说漠北人用刀,她嘁一声,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那人眼利,霍然就向她这面看了过来,漆黑的眸晶亮锋锐。   沈瑜卿靠外侧的窗,也没躲,狠瞪了回去。   他一笑,向右侧过头,薄唇启开张了个口型,“出来。”   沈瑜卿哼了声,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我偏不。   手一抬,忽地就把帘子降下,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只留给他一个隐隐绰绰的侧影,云发盘绕,露出高傲的颈。   魏砚拱拱腮帮子,脾气还真不小。   他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推门入屋,刀搁置案上,解了外穿的护甲,又将贴身的短衣除了,只留身下的胡裤。   到净室拿干净的帕子沾水擦净后背渗出的血,刀口长,有带血的地方他够不到,干脆胡乱擦了两把。   翻找草药时,一圆溜溜的白瓷瓶跳了出来。他捏在手里,眼眯起,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了勾,随手一扔,那圆溜的瓶子抛出一道弧线,桄榔一声落到装废纸的篓里。   糙惯了,他反而用不惯这些精细的玩意儿。   捏了撮墨绿的草药往后背抹了把,便将白布系了上。   重新穿好胡衣,到院外拐了个弯。   绿荷刚换茶出来,看到门外进来的人,吓得心口一跳,忙规矩福礼。   魏砚应一声,瞥了眼她手里端着的各式茶具,他认得,从前在上京每日都会有人亦是这样服侍他。后来到了漠北再没喝过茶,喝得都是暖身的烈酒。   “奴婢这就去通禀小姐。”绿荷不敢抬头,急着原路返回。   魏砚等在院里,许久,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只有一个小丫头出来。   绿荷硬着头皮,“回王爷,小姐身体不适,请王爷明日…”   “她更衣了?”魏砚打断她的话。   绿荷弄得一愣,傻乎乎地点头,“更了。”   “嗯。”魏砚没再问她,二话不说就往里走。   “王爷,奴婢…小姐…”绿荷支吾半天,在后面追着跑,倒底是没拦住人高腿长的人。   刺史府依照漠北风俗,每个院子布置相近,他虽长宿在这,却没心思在屋内装饰上面,他那间屋子除了被褥几件衣裳,看着和没人住无异,荒凉惨淡。   这才住了一两日,她这间里摆满了箱子,挂珠帘,铺绒毯,妆镜前布玲珑首饰,箱柜里尽是外氅狐裘。精贵着,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她莫不是把整个沈府都搬到了这?魏砚笑,在家里定是当宝似的供着。   也不知老东西怎么挑的人,漠北荒瘠,多是寒风黄沙,照她这么个过儿法,他可养不起。   转而他又摇头讥笑,怎么就想到以后了?哪有什么以后。   “这就是漠北的礼数?”   女郎的声传出,珠帘掀开,一高挑人影出了来。   屋里地龙火热,故而沈瑜卿只着了襦裙,发髻松散,未施脂粉,一张脸干净白皙,没有平时明艳,倒显得柔软些。   魏砚停在外面,眼在她脸上停留,眸光掠了会儿,又抱起臂,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我说了,在漠北我就是规矩。”   知他无法无天惯了,沈瑜卿不与他继续争辩,让等在门外的绿荷出去,拨了下耳垂的白玉雕纹镶珠耳铛,白玉温润,嵌着粉红的珠微微晃眼。   “你找我做什么?”   魏砚看了眼她圆润耳垂上淡淡的白和娇嫩的粉,掀掀唇,“跟我去医个人。”   “你让我去就去,凭什么?”沈瑜卿白他,坐到椅上饮茶水。   甜的,入喉醇香舒适。调皮的水珠停在她唇边,衬得唇瓣愈加饱满,犹如丹霞。   魏砚搁下刀坐到她对面,手边的案上没摆茶水,他也不在意,玩着刀环道“医完我带你去见那几个犬戎人。”   “威胁我?”沈瑜卿说,“你早答应过我了。”   “言出不行,小人也。”   “又拐着弯骂我?”魏砚两腿叠着,臂张开,摸了摸嘴,“行,你说还想要什么。”   沈瑜卿看他,觉得他不会这么好说话。   魏砚对上她狐疑的眼,就知道她心里又在瞎琢磨,没忍住,嘴角玩味,“你这直勾勾的眼神想让我履了那事?”   沈瑜卿没明白,“什么事?”   他目光幽幽,“老东西不是让你嫁给我?”   沈瑜卿还是不解。   魏砚黑漆漆的眼酝着坏,“自然是夫妻之间的敦伦之欢。”   …   沈瑜卿披好外氅骑在马上,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黑马上高坐的人影。   想到屋内他的话,耳还泛热,她暗暗咬牙,总有一日她会驯服这只野兽,让他乖乖服软,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   前面的人倏的回眼看她,与她咬牙的神色一对,挑起唇,“还没骂够?”   沈瑜卿头别到一旁,“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骂你了。”   他笑,“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你骂我了。”   风大,正冲前面,吹得沈瑜卿脸颊泛白,兜帽直掉。   魏砚一勒缰,不偏不倚挡在她身前,高大宽厚的身躯挡住了刺骨的寒风。虽还冷,却不如方才那么刺骨。   他胡服看着不比她的外氅厚,风猛吹,她鼻翼下仿佛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很浅,若不是她天生嗅觉有过于人,恐以为自己闻错了。   她抬眼,那人脊背挺直,两臂微弯,贴身的胡服勾出他紧实有力的臂膀,臂下用力扯缰,动作一气呵成,委实看不出受伤的迹象。   “我给你的药用没用?”她问。   耳边只有风声,魏砚稍放缓,侧过头问,“什么?”   沈瑜卿眼转开,“算了,没什么。” 第13章 .阿娘你到我怀里坐着,不怕我做什么?……   魏砚骑得不快,沈瑜卿跟在后面,尘土飞扬的路,纤瘦的人影隐藏在高大的身形下,倒有别样的意思。   沈瑜卿手收在袖里,微微松下马缰,看看地上的人影,又不禁抬头看向前面的男人,忽地腿下一收,夹紧马腹打马到他身侧。   两道人影并肩,徐徐而过。   魏砚侧目,“不冷?”   沈瑜卿嘴皮子冻得发白,面上却不显,“不冷。”   看了眼地上比肩的人影。收回视线,心说她才用不着他照顾。   魏砚观她视线,了然,眼里挂笑,“漠北风硬,你这小身板一直吹着会落病。”   沈瑜卿说,“你瞧不起我?”   眼斜睨他,继而又转开。   “是有点儿。”魏砚咧开嘴角,毫不留情。   沈瑜卿看着他,蓦地勒缰停马,目光落到他马前空出的地方上,轻描淡写,“既然王爷这么看不起我,不如我就与你共乘一匹,护在王爷怀里好了。”   北风将她胆大的声儿都吹到魏砚耳朵里。   魏砚浓黑的眉微压,眸子眯起盯她一双波澜不惊的眼,低下音,“又来?”   沈瑜卿理着兜帽,若无其事地扯着缰绳,“是你先开始的。”   是他先说的夫妻敦伦之欢,继而又瞧不起她。   魏砚明白了,看她的眼笑意加深,“真要上来?”   沈瑜卿眸子微动,掀唇回他,“不然呢?”   魏砚舌尖舔了舔腮,甩手扔下缰绳,半侧着身,大大咧咧地张开臂,下巴冲她抬了抬,眼神幽幽,“别怂。”   漠北人野,沈瑜卿不是一次见识过。   若这种时候只要人先服个软,低个头,也就一笑而过。但两人都是硬钉子,寸步不让。   “谁怂了。”沈瑜卿手一甩,刚扔了缰绳就被人压住腕,大掌粗栗温热,手宽厚,脉络明显,指腹生着薄茧在她细白的皮肤上触感清晰。   沈瑜卿抽了抽,他劲儿大,没抽动。   “放开。”沈瑜卿说。   过一会儿,魏砚松了手。他歪过身,低低道“你到我怀里坐着,不怕我做什么?”   “你敢?”她掀眼。   “怎么不敢?”他坏笑,声音低缓,“别说是在马上动手,就算我真目垂了你又能怎么样?”   他点点马前横着的刀,“以后这种话别说了,为你好。”   沈瑜卿咬唇,看他策马而过的人影,低骂,下流胚子!满肚子坏水。   …   魏砚带她到了一处驿舍。   清幽的地儿,远离热闹的街市,适合静养。   沈瑜卿下马,将缰绳递给醒柳。   魏砚阔步在前,抬手叩了两下门,随即门里出现一清瘦的书童。   那书童毕恭毕敬地福礼,“王爷来得正是时候,小公子才醒来不久,正在习书。”   魏砚含声,小书童开门让路,他缓步进去,沈瑜卿打量一眼,也跟着进了去。   院子不大,胜在干净别致。院里一石凳,一圆桌,置了打拳的木桩,房檐下挂着猎兽的毛皮,颇有粗犷的味道。   沈瑜卿暗自看着,耳边忽一道男童声传过,“阿爹!”   她眼看去,屋内跑出来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娃娃,脸肉嘟圆润,双目晶亮,气色很好。   魏砚两臂伸过他的腋下,臂上用力,手背青筋微凸,一下就将人扛了起来,“让阿爹看看重了没!”   小男童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阿爹,你好久没来看旦儿了,旦儿想你。”   他眨巴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魏砚。   魏砚捏他的脸蛋,眉下严厉,“大老爷们想个屁!”   小男童鼓鼓嘴,不说话了。   他圆溜溜的眼好奇地看向沈瑜卿,咕哝两声,在魏砚耳边悄悄道“阿爹,阿娘来了吗?”   沈瑜卿耳尖,听到了,她扭过头,意有所指地看着魏砚。早料想到像他这样糙野的莽夫,这么多年怎能没有一个暖榻的女人?只是没成想孩子都这么大了。   啧啧两声,眼还没收回去,魏砚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她翘起唇,口型说了两个字,“浪荡。”   魏砚笑,忽然转过脸说,“她就是你阿娘。”   沈瑜卿眉心一跳,只见那孩子瞪大着眼,更为好奇地看她,忽而伸了手,可怜兮兮的,“阿娘,阿娘你终于肯来看旦儿了。”   …   “我以前一个兵的孩子。”魏砚把旦儿抱进屋,让他自己去案后看出。   他的声不低,沈瑜卿看了眼案后旁若无人的小男童,又想到进门时的怪异,明白了,“他的耳朵…?”   魏砚点头,“天生就听不到。”   沈瑜卿抿了抿唇。   魏砚看她凝重的模样,逗她,“不能治?”   沈瑜卿剜了他一眼,“这孩子年岁太小,我只是担心用重药他受不住。”   魏砚动动唇,还没开口,噔噔噔,旦儿跑了过来。   “阿娘,阿爹说过下次来看旦儿的时候阿娘会一起来。旦儿就给阿娘剪了一张小像给阿娘。”   沈瑜卿瞥一眼旁侧事不关已的魏砚,又看向身前的刚到她膝的小娃娃。僵硬地接过小像,剪的是漠北的展翅的鹰,双目如炬,工艺活灵活现。   她赞一句,想了想,说,“旦儿,其实我不是…”   “旦儿。”魏砚打断她,“阿娘懂医,让她给你看看耳朵。”   “那旦儿的耳朵会好吗?”那双圆溜溜的眼更亮了。   魏砚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沈瑜卿,“嗯”了一声,“会。”   来时仓促,需要的东西没带过来,沈瑜卿简单地给旦儿检查完,心里有了计量。   回去时,旦儿依依不舍,魏砚严厉几声,他便松开了手,巴巴地盼着,“阿娘你一定要快些来。”   沈瑜卿沉默后,才点头应他。   …   回去一路,沈瑜卿一句话都没说。   下马时,她翻身下来,急步往里走。   快到了院子,魏砚拉住她,“生气了?”   “你为什么那么说。”沈瑜卿说,“你我都清楚,离开雍城就不会有下次。何必给旦儿希望又给他失望。”   “你以为他不明白?”魏砚松了手,刀挎在腰间,他勾着刀环,“他什么都懂,也明白我不是他父亲。”   他加重声,眸色晦暗不明,“但总要有一次希望。”   沈瑜卿微怔,抬了头。   “那兵是为我死的,漠北多战乱,没人知道明天自己的命在哪,但总要给自己一次希望。”他说。   蓦地,沈瑜卿记起他身后的伤,鼻下的草药味愈重。她看一眼他,又转开脸,“给我两日,药能制好。”   魏砚一笑,方才的晦色敛了,他还是那个狂傲的漠北王。   “后午,我安排人送你去牢狱。” 第14章 .审问魏砚的女人   后午时分,有马车候在府外。   张禾恭敬地守在马侧。   沈瑜卿披了玄黑外氅,出来时看他一眼,转过头,一会又看过来,“他呢?”   他?他是谁?   张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挠后脑勺,忽明白过来,“回王妃,两日前关外急报,王爷处理完后又突发意外,午前已出关了。”   “中钜关?”沈瑜卿蹙眉。   张禾愣了下,心想王妃竟对漠北这般熟悉,忙回,“正是。”   “何时回来。”沈瑜卿说。   张禾不敢含糊,“急报,恐要费些时候。”   沈瑜卿不问了。怪不得白日见他是有伤在身。   …   犬戎的细作已从底牢提了出来。   沈瑜卿吩咐不必跟她进去。   张禾抱拳道“王妃,王爷交代这些狗东西关了许久虽已没甚精神力气,但犬戎凶悍,请王妃务必小心。”   沈瑜卿点点头,遮了兜帽便进了去。   关押犬戎细作的牢狱在最里,须得穿过一众犯人。   牢狱气闷,土路已洒过水还是难免烟尘。沈瑜卿捂住口鼻,肃着脸目不斜视往里走。   到了最深处,又一扇隔着的暗门,沈瑜卿拿出钥匙打开,到最里停下,目光看向关押在牢狱不过两日瘦得干枯骨裂的数十人身上。   蓬发垢面,胡服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皮.肉上尽是伤痕,翻出干裂的皮。眼神乌黑凶煞,仿若地狱里的鬼。   沈瑜卿拉低帽沿儿,袖里攥着来时配好防身的药,几步走过去。   那些人刚从底牢拖出来,筋骨松散,难免躁动。见有人过来,身影窈窕,道道目光尽数落在了她身上。   “魏砚的女人?”   最外的人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声音干裂沙哑,像刀割的枯树皮。   沈瑜卿说,“耶律延。”   “还记得老子?”   耶律延已不像那日见得风光,壮硕的身形满是狰狞的伤疤,他拖着被折断的右腿,眼睛盯着沈瑜卿,“你来这做什么?”   话头一转,又道“是魏砚不行,满足不了你,想背叛他跟老子走了?”   狱内一阵怪异的笑声。   沈瑜卿面不改色地回视他,“我有话问你。”   耶律延断裂的手指抚上铁门,“淮安王妃开口,我自当知无不尽。”   她看了眼四周狱内满是刺青的面孔,道“十年前,你是否去过会宛城?”   耶律延一顿,继而直勾勾地看着她,“十年前老子还是呼汗宛的王,遭人算计逃到中原偶然流落到会宛城,确实去过一趟。”   沈瑜卿袖中的手颤了下,稳住声,“那你可知道昭和二十八年夏,会宛城为何会一夜之间惨遭大水,无一人生还?”   耶律延褐色的眸稍缓片刻,笑道“哪是无一人生还?老子不是逃出来了?”   沈瑜卿站着,等他继续说。   “都说是坝开了,老子还想真是染了晦气。”   “你都知道什么?”沈瑜卿问他。   耶律延沾血的眼皮忽然一抬,“知道什么?让老子好好想想。”   沈瑜卿转开眼,去寻别的被关押的犬戎人。   “老子劝你别白费力气,当初从会宛城逃出来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死光了。”耶律延道。   沈瑜卿停了会儿,回过身看他,直言,“你想要什么?”   耶律延舔舔嘴角,犹如垂涎的兽,“魏砚耍得你漺不漺?这么白嫩的美人,还是魏砚的女人,老子不尝尝岂不亏了。”   沈瑜卿面色顿冷,“你现在不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觉得老子会怕?”耶律延忽而右拳攥紧,一咬牙,低叫一句,只听一声脆响,胸膛里的肋骨就这么被他硬生生敲断。   蓬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冷汗,他还有心思笑,“怎么样,这笔买卖划算。老子在床傷定然强过魏砚百倍,让你谷欠.仙.谷欠.死。”   沈瑜卿看他,刚启了唇,忽耳边凌厉的风刮过,下一刻,方才还嚣张的耶律延立即惨叫,抱住右手痛苦得滚地,那短刀正中他手掌,刀柄宽,卡在了手背上。   她抿了抿唇,没说出喉咙酝的话。   “你怎么来了?”沈瑜卿没回头也知那人是谁,开口问了一句。   魏砚走过去抽出腰间长刀,刀尖一掀,就将扎进耶律延手背的短刀挑了出来。   又是一阵惨叫,“魏砚,老子定要杀了你!”   魏砚任他乱叫,答沈瑜卿,“怕你把这些狗东西折腾死了。”   沈瑜卿唇扬了下,“我还没出手呢。”   魏砚饶有兴致地看她,到她身侧低笑,“怎么,舍不得?”   沈瑜卿皱眉看他一眼,瞥见他一脸的轻佻,立即就明白了。   耶律延最后的话,他必然是听到了。   忍不住白他一眼。   “你想问什么我帮你审,你这样问他们一个屁都放不出来。”魏砚正色,摸摸腰挎的刀。   沈瑜卿看向地上喘粗气地耶律延,痛意过去,耶律延直坐起身,手掌的血在流,他仿似感觉不到,朝她狰狞地笑,“你若不陪老子滚一滚,就算折磨死,老子半个字都不会说。”   魏砚眉一凛,霍地抽了长刀,隔着铁门扎向他右肩,血猛地喷涌,又一声犀利的惨叫,“嫌日子太好过?本王再杀两个人给你助助兴。”   血喷出来的时候,沈瑜卿退了半步。   耶律延目光厉光,“魏砚,等出去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本王等着。”魏砚收了刀。   他冲沈瑜卿挑挑眉,沈瑜卿会意,转身向外面走。   魏砚说得对,是她小瞧了犬戎人,她的药不会有用,看来她要再换一副药回来。   “你想问他们什么?”魏砚跟在她身后,一身煞气未收。   沈瑜卿没说话,到门口时忽而站住身,抬头看他,“十年前你为什么离开上京。”   魏砚目光沉了,一瞬又转开,“你问这个做什么。”   沉默了会儿,沈瑜卿垂了头,“没什么。”   会宛城地处南,而漠北则是极北之地,许是她多心,魏砚应与此事没有关系。然这件事倒底涉及皇室,且是不可外传的秘辛,她暗中找了这么多年都没结果。不论如何,他始终是皇室子,她亦不能和盘托出。   魏砚看出她不对劲,他还没见过她这副消沉的模样,“所以,你想查的事与我有关?”   沈瑜卿对上他锐利洞察的黑眸,“或许有。”   “不能告诉我?”魏砚眉压了压。   沈瑜卿摇摇头。   “呵。”他嗤笑一声。   “我明日再来,你别趁我不在逼问耶律延我要寻的事。”沈瑜卿说。   魏砚好笑地看她,“我看着有那么闲?”   沈瑜卿不说话了。   离开时,她坐在马车里掀帘看向牢狱门前立着的男人,那人敏锐察觉,眼看过来,沈瑜卿唇抿了下,垂手放了车帘。 第15章 .所需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   天将黑时,雍城内不同往日,灯火通明,街市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沈瑜卿持木杵捣药,见里面呈了晕绿,方停下手放到案上。   绿荷将药收好,“小姐,今日是雍城的红合节,到夜里热闹着,您不如也出去走走松乏松乏。”   “红合节?那是什么?”沈瑜卿转转发酸的手腕,侧到引枕上问了句。   绿荷回道“奴婢打听了,红合节同咱们上京上元节相似,只是这里不放河灯,只在树上挂灯。”   沈瑜卿见她兴致勃勃,也没扫兴,便答应去了。   街上人多,马车难走,沈瑜卿披了厚实的外氅骑马而行。   她上了街才了然,所谓的红合节挂灯,原是男女在一起同挂的,凡是两人看对了眼,互通心意,就能一起挂了个灯。   至于以后的事,沈瑜卿眼看向携手一起的男女,两人共同上了一匹马,骑得飞快,倏忽不见了。她眼珠转了下,不去想他们去做什么。   宽肩长身的人撞入眼帘,胡服凛凛,黑眸如炬,下颌紧绷着,正厉声对面前的兵卒说着什么。   沈瑜卿牵了缰绳正欲走,那人敏锐地看了过来,似是没料到她在这,先怔了下,单手挥退兵卒,抬步过了来,“怎么出来了?”   沈瑜卿收了动作,两人这样相遇,好像她有意似的。   “反正不是来寻你的。”   “我也没问这个。”他不禁笑了下。   沈瑜卿合唇,眼瞥向别处。   绿荷看了看醒柳,醒柳回眼看她,两人自觉地垂首避开,退到远处。   “你们这挺有意思。”沈瑜卿又看见一对儿搂抱着穿过人群的男女。   魏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明知故问,“什么有意思?”   那一对儿男女胡衣紧贴,女人编成结的黑发在后面甩,男人搂过她的肩,对着脑门旁若无人地亲了一口。   在上京,这种情景沈瑜卿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   亲过后,两人悄声低语了句什么,女人嗔他,男人笑骂了句,扛起女人的腰便向外钻,一直到了隐蔽黑暗的巷。   魏砚敛了眼,转头,正对马上沈瑜卿未收回的视线。风吹得她面色发白,灯火映衬下,一双眼浓丽夺目。   “人挺有意思。”沈瑜卿转开眼,也没看他。   魏砚低笑了声,没想过上京还有像她这样的女人。   夜愈深,出行的男女愈多。以前她对食色性也并无多大感触,而今却有不一样的认识。   “这一晚过去,他们明日会怎么办?”沈瑜卿问。   魏砚转转腰间刀环,“各取所需而已,到了天亮的时候一拍两散。”   沈瑜卿微惊,她没想到这的人这么开放大胆。   魏砚看着来往的人,“这里人迹混杂,战乱频仍,活着尚且朝不保夕,谁会在乎所谓的名声,不过都追求一时痛快罢了。”   魏砚没骑马,站在下面看她时要微微仰头,他动动发酸的脖子,训了半个时辰兵,嗓子稍哑,“下来。”   “做什么?”沈瑜卿提提缰绳,眸子微动。   魏砚咧开嘴,“不敢?”   沈瑜卿说,“又激我。”   “你不就吃这一套?”他近了点儿,刀鞘隔着她的外氅点她的小腿,一脸的坏,“带你去看看他们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   沈瑜卿振缰,想他也就只会在没人知道的时候肆无忌惮,她给他一记眼刀。   甩了缰绳下马,方才不知,沈瑜卿下来才觉落脚的地儿就在他身前,他的刀搁在她腰上,很硬,很冷。   她抬了眼,看入他漆黑的眸,映着明晃的灯光。   合了合唇,地上两人的影子牵扯在一起。他微低着头,视线交错,她淡粉的唇在昏暗中如花盛放,引人采撷。   黑夜,最为诱.惑。   远处人声渐远,再听已寻不到踪迹。   半晌,魏砚敛起眼,携刀退了一步。   他觉得方才就不该恶从心起,趁着没人知晓时去逗她。   漠北的淮安王不该是这样。   寒风吹过,刺得人清醒。   沈瑜卿见他不动,问,“不是要带我去?”   魏砚望了眼拥挤的人群,“最近不太平,最好在府里待着,别出来乱跑。”   人世喧闹,沈瑜卿听到他的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眉梢动了动,觉得奇怪,没多做反应。   身侧又过去一对儿男女,她含声,“此等良宵,王爷就想这么白白作废了?”   她看他一身装束,身后跟着的兵卒,应是刚从军所回来,或是去巡城的。   魏砚笑,想到刚才的事,没说出口原本的话,换了句,“是有点儿。”   沈瑜卿以为他会说什么浑话,不料想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想玩儿逛一会儿就得了,别留得太久。”他扬声落了一句话,再望去只余一黑衣人影,身姿挺拔,犹如巍峨的山。   沈瑜卿抬手拨了耳侧的发,重上了马。   …   近天明时,沈瑜卿吩咐绿荷将新制好的药端来,绿荷退出去后,她从带着的木匣中抽出一盒,盖打开,里面安然躺着一条小青虫。   蛊为上京所禁,被视为邪术,这东西在上京只有先生和她知晓,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动,叫人发现只会是一桩麻烦事。   这是她第一次用蛊虫。   先生说,人性善,蛊为阴恶之物,他希望她永远用不到…   沈瑜卿拿药汁喷洒在匣子四周,那昏昏欲睡的小青虫才有了点苏醒的意思。   到牢狱时,魏砚依旧不在。   这次沈瑜卿让张禾把耶律延单独提了出来。张禾先是犹豫,“王妃,这…等王爷回来,咱和王爷不好交代啊…”   “他问起你就让他来找我。”沈瑜卿说。   张禾张了张嘴巴,还是听了命。   …   “想明白过来让老子目垂了?”耶律延的伤比昨日还多,他好像没感到痛,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牢外的女人。   沈瑜卿走近,袖中的手轻抬了下,她开口,“还不想说?”   耶律延笑,“你将身上的衣服月兑一件,老子就说一句。”   忽地,他手背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耶律延凶光毕漏,狰狞地看向沈瑜卿,“你又对老子做了什么!”   “小东西。”沈瑜卿说。   耶律延眼瞪得发直,狠厉如吃人的模样,倏的,从脚底到脖子一刺,全身发麻,犹如蚁噬般的痛苦。   “贱人,你以为这样就能让老子招了吗!”耶律延喘着粗气,一呼一吸都极为艰难,额头上滚落豆大汗珠。   沈瑜卿淡淡开口,“当然不只如此。”   耶律延形容不出身上的疼痛,像被野兽撕咬,每一块皮.肉都不属于自己,到最后连他的意识也不在。   …   沈瑜卿出了牢狱,面上微微泛白,她遮好兜帽,不让人看出惨色。   “我逃出去时偶然偷听到,那场大水确实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心存算计…”   沈瑜卿眼睫颤了颤,回神间,眼下出现一双染了泥土的革靴,往上是胡服包裹下结实修长的腿。   她眸微动,缓缓抬头。 第16章 .梦境还没摸够?   男人稍低头,下巴刚毅冷峻。   沈瑜卿仰着脸,眼尾发红,眼圈晕着,没了往日的明媚肆意,反而多了点怜弱的意味。   “怎么了?”魏砚眉横了下,黑眸中闪现几分厉色。   沈瑜卿被他看得不自在,垂眼遮了下帽沿儿,掩盖掉眼尾的湿意,“没什么。”   魏砚压着刀,记起昨日的事,想当时耶律延那般说她都不为所动,今日应也不会气成这样。   “话问出来了?”   沈瑜卿看了他一眼,“你说过不会逼问他我要寻的事。”   她警惕的模样像护食的兔子。   魏砚低笑,“还不信我?我真没那么多闲功夫。”   天刚亮不久,牢狱处城南,近远山,孤城高耸,远望可见天边泛出的鱼肚白,滚滚云浪,奔腾而来,泼洒漫天画卷。   荒瘠漠北无一处精致,却粗犷雄浑得让人心魄震撼。   寒风吹得沈瑜卿眼疼,她指腹压了压眼皮,“我该回去了。”   “我让人送你。”魏砚招了个兵卒过来。   沈瑜卿说,“不用,我骑马。”   “骑上瘾了?”魏砚看着她一乐,顺了她的意,让那兵卒又回了去。   从昨日他来沈瑜卿就想问,“你不是出关了吗,怎么还有时间来这?”   她紧着外氅往出走,魏砚提刀跟着她,距离刚好,隔了半步,不近不远。   “那些狗东西留着有用,怕你把他们折腾死了。”魏砚漫不经心地说话,走得不快,始终与她有着那点子空。   来往巡视的兵见他个个精神抖擞地抱拳,不敢有分毫怠慢。   沈瑜卿不理他的戏谑,“你的兵都挺怕你的。”   她注意到几个神色虽是恭敬崇慕,但总带着点畏惧在。   魏砚说,“在漠北没有人不怕我。”   “嘁。”沈瑜卿想,这男人真是狂妄自大,就该有人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这道音不大,魏砚耳力好,正听到她高傲不屑的声儿。   他笑了,“以前是没有,现在倒是有一个。”   沈瑜卿站住脚,瞥他,眼里询问。   魏砚似有深意地看着她,“不过如果我想,也能让她哭着求饶。”   沈瑜卿轻轻合唇,移开眼,又看了回来,说,“那你想吗?”   远处又有巡视的兵卒过来,齐刷刷地脚步声,到魏砚面前抱拳,魏砚掀了眼吩咐两句。   等兵卒走远,他才启唇,“没想过。”   …   沈瑜卿回刺史府时,薄文星刚巧从马车上下来将她拦住。   沈瑜卿下了马,理着外氅,边走边问,“什么事?”   薄文星满脸的喜色,“说来惭愧,前些日子内子与下官别扭,闹着要回婆家,内子有孕在身,下官无法,只好遣人送回去了。亦没拜见王妃,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沈瑜卿说,“无妨。”   薄文星接着道,“下官刚得了信,内子昨夜生产,得了双生子,是大好的兆头。下官想明日摆酒,请王妃前去撒撒贵气。”   沈瑜卿想了会儿,问,“他去吗?”   薄文星心下转弯,回道“王爷事物繁忙,恐不能至。”   沈瑜卿顿时轻松,“正好,他不去我去。”   …   入屋时,绿荷已煎好了药,包成一个个圆溜溜的丸子。   沈瑜卿看到一匣子五颜六色的药丸,不免失笑,也就绿荷会弄这些花样,她不过是交代一句给小孩子吃的罢了。   沈瑜卿赞了两句,绿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姐尽会取笑奴婢。”   天色到了晌午,用过午饭,城内风沙消退些,沈瑜卿躺在榻里躲懒,目光落在怀中的书上发怔。   关于十年前会宛城一事,耶律延并不清楚其中多少,只知那场大水绝非意外,而是他人的有心算计。   会宛城里究竟藏了什么,让那人不惜伤及城中百姓无辜性命,也要掩盖痕迹。   当年蛮夷入侵,主将临阵而逃,正逢河坝决堤,将城中尽数淹没,无一生还。之后这事上报朝廷,朝廷震怒流放了会宛城主将和城刺史,但沈瑜卿有心向南找人时,却得知他们早已死于非命。   不论如何,她必要查出真相。   “小姐,奴婢给您燃一柱安神香,您睡一会儿吧。”   绿荷见她神色忧虑,担心她许是近日太累,倒了盏茶水置到床案。   沈瑜卿拿书递给她,淡淡道“不碍事。”   哪里是不碍事?绿荷想,在上京时小姐都是被大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哪曾这么劳累过。想到漠北的淮安王,不禁幽叹若不是这场意外,小姐明明和行严先生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早该结亲了。   沈瑜卿心思不在这,她在想什么时候去给旦儿送药,要不要知会一声魏砚,毕竟明面上还是他的儿子。   想到这,沈瑜卿不知为何竟些许的不自在,她尚且闺阁之身,就有了一个小团子叫她阿娘。   还挺…有意思的。   到最后沈瑜卿依言小睡了一会儿。   并不踏实。   她做了一个梦。   奔腾呼啸的大水,冲破堤坝汹涌而至,到处都是呼喊救命的人声。   沈瑜卿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跑,“阿兄,阿兄!你在哪?”   没有人回她的话。   潮涌退去,房梁横木冲垮,满是废墟。   “阿兄!”沈瑜卿忽地坐起身,口中急喘,唇色惨白。   “小姐,怎么了?”守在门外的绿荷听到寝屋内的动静慌张地跑进来。   沈瑜卿神色微晃,淡淡吐出一口气,她闭了闭眼,“我没事,下去吧。”   “小姐,奴婢…”   “出去。”沈瑜卿又说了一次,嗓子干,透着疲惫的冷。   绿荷收回声,知小姐性子倔,不敢再打扰她休息,退了出去。   素白的云被上,赫然现出两点浅淡的水圈。屋内地龙热,不过片刻也就消了。   …   魏砚回来,隔壁的院子并无动静。   他先回屋拿冷水冲了身,剔透水珠子沿他胸膛滚过,划过精瘦有力的腰,勾在一从稀松暗毛上。两手撸了把头发,唇抿着,下颌绷紧,   魏砚赤脚绕过屏风,从案上拽件干净的中衣胡服套完,转身抬步要出屋。   双手刚一开门,眼前便多出了一只柔荑,绣拳微攥,不轻不重地砸在他胸膛上。   男人刚洗完澡,尚还敏感,那只手轻触着,软得像面条。   魏砚眸色暗了暗,黑发半干,有种不同以往的年轻不羁。他滚了滚喉,看向面前一动不动的沈瑜卿,低哑,“还没摸够?” 第17章 .无赖我又不是担心你。   沈瑜卿怔了下,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原要收回去的手听到他这句话便不想放了,掌心微松,紧贴着他结实宽厚的胸膛摸了个囫囵。   男人的眼愈加幽深。   她仿若没看到,神色淡淡摸了一会儿,手还贴他胸口,轻描淡写地点评,“一般。”   魏砚站在门里,被她气得发笑。   在她手将要收回去时,忽地被一道大力拉住,大掌粗栗,掌心生着老茧,肌肤是常年在烈日下古铜色,与她的手黑白交织,盘附着,劲实有力。   沈瑜卿被他攥得发疼,她冷着脸,刚要开口,那手松了。   他嘴角噙着笑,“你还摸过别的男人?”   淡然的模样,仿佛刚才抓她的人不是他。   沈瑜卿咬唇,别过头,只留给他小半侧脸,圆润的耳垂上挂着镶玉梨红耳铛,日光下晃人眼。   “你还让别的女人摸过?”好半晌,她说了一句。   魏砚微眯着眼,唇勾了下,“你不是一直认为我这么多年不会没有女人吗?”   “那你有吗?”沈瑜卿转头,抬了眼。   魏砚不答了。   漠北晌午日头大,斜移到廊下,打在他脸上,黑眸幽深,有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沈瑜卿耐心耗尽时,他忽然开口,“太多,不记得了。”   沈瑜卿眼眸微动,入目是他盯着自己痞笑的脸,浪荡十足。   她心道,笑什么笑,女人多有什么好得意的,简直是不知廉耻。   “有事?”他反手关了门,半倚在门前抱臂看她。   沈瑜卿瞄了眼里面,和她出来时一样的屋子,也不知道他关门是为了遮掩什么。   魏砚看出她的心思,下巴抬了抬,故意道,“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谁要进去!”沈瑜卿眸嗔他,眸中波光流转,不像怒。   魏砚咧了笑,盯着她转开的眼,倏忽视线移到了旁侧。   “给旦儿的药制好了,你后午便给他送过去吧。”   他这才看到她袖里揣着一个小纸包,“两日一颗,吃完不必再吃了。”   魏砚接过,指腹捏了捏,“你不去?”   沈瑜卿说,“待不了多久,没必要再去。”   她想了想,她还是不去为好,漠北留不了多久,明知没有结果的事亦没必要做。   魏砚捏药包的手一顿,薄唇微抿,神色淡了几分,没再劝阻,“嗯。”   只一瞬,过而又恢复到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魏砚将药揣入怀中,看向她。   光影滑下去,打到她下巴上,肌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白,仔细看上面有一从细小的绒毛。   方才光还在他脸上,这么快就移了地,已经许久了。   沈瑜卿正也抬眼,视线一撞,她淡淡地开口,“没事了,你忙吧。”   她转身往外走,魏砚倚在门边儿,盯着那背影看了会儿,也抬步跟着下了去,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王爷,有急报!”远处一兵卒急奔而至,气还没喘匀,先跪了下去,抱拳,将军报交给魏砚。   沈瑜卿正在旁侧,她脚步停住,最近几日他鲜少会在府内留宿,张禾说他出关,应是一直在忙着。可头一次有急报送到了府里。   她眼转向他。   魏砚单手拿着那张纸,面色冷峻,眼神凝重,不似方才戏谑。   “速速到军所带一队人马,随我出城。”   那兵卒得令,立即抱拳离开。   魏砚看过来。   沈瑜卿问他,“很严重吗?”   “敌袭,小打小闹,说不上紧急。”魏砚交代了句,“待在府里别乱跑。”   他方才出来没拿刀,抬步往屋里走,沈瑜卿现在外面没动,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魏砚从屋内出来,护甲着身,臂弯夹着一柄他惯用的长刀,胡服凛凛,利落煞然。   出门见她杵在这,眉压了下,沈瑜卿动动唇,喉咙滚过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这句话由她说,怎么想都怪异。   魏砚问了句,“怎么?”   沈瑜卿过去,从袖中掏出一圆润的瓷瓶。   和上次他扔的那个一般大小。   她不说话,魏砚挑挑眉,“做什么的?”   “乌金丹,可解百毒。”   魏砚不拿,沈瑜卿蹙眉,顺着他敞开的衣襟塞了进去。   只隔了一层里衣,柔软的触感更加清晰。   手探入他怀中,余出纤细的腕。她戴了镯子,羊脂玉的,都不如她白嫩。   沈瑜卿抽回手时,一只大掌压了下来,他攥着她,比方才还用力。   却也只是这样,没多余的动作。   “放心,死不了。”魏砚拇指动了下,更像在摩擦她的手腕。   沈瑜卿说,“我又不是担心你。”   魏砚笑笑没再说话。   她手腕往回抽,魏砚松了手。   “走了。”   沈瑜卿回神时,眼里只余下那人持刀疾步的背影。   她又不是担心他,只是怕他死了,在上京不好交代罢了。   沈瑜卿心说。   …   是夜,暮色四合,城中巡视甲兵森严,百姓早早关门闭户,灭灯息烛,静谧之中仿佛能听到城外战马嘶鸣。   薄文星怕沈瑜卿忧心,亲自过去了一趟安抚,毕竟是上京皇帝钦令的王妃,他不敢怠慢。   沈瑜卿没什么可怕的,好像在这边关她已经习惯了战乱动荡。   这才多久,她似乎习以为常了。   “王妃安心,这种事不是一两次了,每年这个时候犬戎都不安分。王爷自应付得了。”薄文星一脸淡定。   沈瑜卿坐在帘里应了一声。   这夜似乎些许漫长。   日头高升,沈瑜卿梳洗后,绿荷欢快地拿帖子进来,“小姐,薄刺史送帖子过来了!”   沈瑜卿在妆镜前描眉,笔尖在眼尾轻轻一勾,如远山的细眉浑然天成。垂眸时冰冷如山间泉水,掀眼时自然上翘,如勾似媚。   纵使绿荷跟了小姐这么久,还是忍不住呆了一呆,忍不住赞道“小姐您可真好看!”   沈瑜卿拿笔点她鼻尖,“油嘴滑舌。”   绿荷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   “关外解决了?”沈瑜卿问。   绿荷拍了下脑袋,这才记起,“解决了,王爷一早就带人回来了。薄刺史说正好庆王爷凯旋。”   沈瑜卿耳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昨夜隔壁的院子并无动静,大约他没回刺史府,也不知那药他用了没有。   出院到了前厅,魏砚没来。厅内围了一圈妇人,正中的是薄文星的妻室安氏,生得高鼻大眼,面相泼辣。怀里抱着一新生稚童,圆滚滚的,像个团子。   沈瑜卿记起薄文星说安氏闹着离家一事,倒有些想笑。   众人见到她,有认识的赶忙做了礼,安氏亦起身,沈瑜卿让她坐着。   安氏不好意思了,请她上座。   沈瑜卿过去逗弄两下小孩,将准备好的贺礼给她。   “小娃子,这是王妃给你的,可真有福气哩。”安氏调笑,忙谢过。   坐了一会儿,沈瑜卿找了借口出去。   迎面碰上过来的薄文星,“王妃是在找王爷?”   沈瑜卿冷淡地回,“我找他做什么。”   薄文星满面红光,“这可要多谢王妃了。昨夜犬戎人狡猾,在箭上下毒,王爷为救厉百户中了一箭,多亏有王妃的解药相救。”   “他受伤了?”   “伤在了肩部,非是要害,并不严重。”   沈瑜卿理了理袖口,“他人在哪?”   薄文星讶异王妃竟还不知王爷就在府上,他恭敬回道“东跨院有一处小园,王爷天擦亮回来就歇在那里。”   …   东跨院并不远,沈瑜卿让绿荷先回去,偶到一曲径幽深出,里搭建一处木屋,与府内所建大不相同,倒像薄文星口中的小园,   她停住脚步,站了会儿才进去。   门半敞,沈瑜卿抬手轻轻推开。   屋内简陋,只置了一方桌,一矮榻。   长刀搁置在桌上,她眼转向里,矮榻躺着一人,抱臂而卧,双目微合,仿若睡着的模样。矮榻稍短,他两腿交叠,懒散地高搭在扶沿儿上,革靴染土,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沈瑜卿脚抬起,刚落下,矮榻上男人警醒地睁眼,锋利的目光直射向门口的人。   见是她,歪了歪脖子,两腿微撑坐起身,“怎么找到这的?”   沈瑜卿手压着门,“随便找的。”   魏砚掀起眼皮,因刚醒,眼窝里陷出一小片褶子,“能找到这是够随便的。”   沈瑜卿不理他的揶揄,“我给你的药呢?”她进了里。   屋内平素有下人洒扫,还算是干净。   没置凳,她站着,他坐着,两腿懒洋洋地叉开,背向后仰了仰,抬着下巴看她,低笑,“丢了。”   沈瑜卿没什么表情,“乌金丹世间难得,我从上京出来只带了一颗,你得赔我。”   “哪有送人的东西还要人还的道理?”魏砚脊背一动,躬身两手撑着腿。   沈瑜卿瞥了眼他白布包裹的肩侧,“无赖。”   “骂我什么?”   “无赖。”   “嗯,再大点声听听。” 第18章 .命大如烈焰入冰河,甘心沉沦。   他眼底有淡淡乌黑,天擦亮回来,一整夜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沈瑜卿不说话了。   魏砚靠回去,栽歪着肩,后脑勺抵着矮榻后的墙,漆黑的眸直盯她。   她今日与往常不同,许是府中开宴,画了妆容,眉心点缀花钿,细眉如柳,唇珠丹霞,有如芙蓉。   “好看吗?”沈瑜卿拨了下颊边碎发,眼睫掀过去。   “一般。”魏砚咧着嘴笑,眼却是没转开。   这话莫名熟悉,昨日她摸他时也是这么说的,现在倒是叫他学了,沈瑜卿暗瞪他。   门半开着,屋外忽有脚步声响,魏砚敛了神色,略正衣襟,端坐起身。   沈瑜卿嗤了一声,装模作样。   有仆人在外躬身而立,“前院已开席,大人请王爷王妃过去。”   魏砚眼过去。   沈瑜卿冷漠地站着眼神都没给他。   魏砚低笑,应外面的人,“知道了。”   仆从离开,屋内静了下来。   魏砚护甲卸了,臂上的胡衣撕开一道长口子,包扎得并不细致,布条多出一大块随意绕到臂后。   他动动胳膊,眼下投出一片暗影。   裙裾翩然垂搭着他的革靴,雪白的边染了土。软绸飘逸,价值千金,不是漠北粗糙的料子。   “要我给你重新包扎吗?”说着,沈瑜卿手落了下来,指尖点在他肩头的白布上。他瞥过去,那布都没她的手白。   “有郎中。”魏砚牵牵唇,手抬起来搭沈瑜卿手背,掌心空着,并没完全相贴。他稍顿,便将那只白软的手拿了下去。   沈瑜卿本也没打算给他包扎,说说罢了。   “怎么伤的?”   “中箭。”   “长箭短箭?”   “短箭。”   “箭上有东西吗?”   魏砚挑起眼,“有毒。”   “怎么解的?”   她手又靠了过去,慢慢往上,力道不轻不重,像细软的羽毛,弄得人发痒。   魏砚由着她,“没解。”   “哦。”   手已经贴到了他的颈,那里有小片乌黑,是毒素未散尽的结果。   沈瑜卿指腹点在那处,压了压,指下肌肤粗糙炙热,脉搏跳动,血液在狂涌,好似草原热血凶猛的野兽。   指贴着,“命大。”   “是不小。”   她微低着头,眼睫垂落,眸子浅淡如水。   脖颈处细软的手指微凉,不易察觉的,下面肌肤仿似兴奋的炙热。   冷热相交,如烈焰入冰河,甘心沉沦。   “装。”她说。   魏砚眼看着她,似笑非笑,“装什么?”   沈瑜卿,“无赖。”   …   正厅设席,沈瑜卿过去时已开了半场。   薄文星给她安排了上座,她没心思去,单寻了个僻静的地。   坐下后,仆从斟了酒,果子酒,不烈。   沈瑜卿抿了下口,回忆走时那个男人依旧没承认用了她的药,心中有些郁郁。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要是再帮他,沈瑜卿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过了约莫不到半个时辰,门外一阵骚动,薄文星亲自出去,沈瑜卿瞥过眼,瞄到一抹胡衣人影。不多时进来,果然是那个厚颜无耻的王八蛋。   沈瑜卿又饮了一口。   漠北魏砚为尊,薄文星本是安排了王爷王妃上座,不知怎的,两人俱是不坐首位。无法,薄文星在沈瑜卿旁侧再置了案。   稍许,魏砚坐过来。   沈瑜卿冷着脸,起身绕过一旁单坐的郎君,坐到另一侧。   漠北民风开放,历来男女同席。那郎君名沈柏寒,是当地有名望的私塾先生。薄文星便将他请了过来。   沈柏寒坐在中间。   魏砚移过去,坐到沈瑜卿坐过的席上。   沈柏寒看看左右,莫名觉得不对劲,想起身走。   “坐下。”沈瑜卿说。   他不敢动了。   案前一长刀轻点,满是煞气。沈柏寒头不敢抬,额冒冷汗,颤颤兢兢抖成了筛。再待不下去,起身往外跑,半路还绊倒了一张椅子。   旁侧坐下一道影。   沈瑜卿抿唇,当他不存在。   案上置了茶果,米食,汤水。   沈瑜卿舀起一株乌龙果,果肉雪白圆润,尖端有淡淡的粉。   小口咬了下。   “好吃?”   一道音儿问。   沈瑜卿不理他。   那人道“顶上那红珠子最好吃。”   沈瑜卿下意识咬了一口。   听到一声笑。   “你笑什么。”沈瑜卿白他一眼,擦擦嘴。   魏砚看过去,“下面的也好吃。”   “什么?”   “白的一团那儿。”   沈瑜卿汤勺里的乌龙果白嫩的肉团颤颤巍巍,圆润鲜嫩,她下不去口了。   “你倒底想做什么?”沈瑜卿放下汤勺,不吃了。   魏砚低声,“你的药救了我一命。”   “不装了?”沈瑜卿讥道。   魏砚笑着没答她这句,“想要什么?”   沈瑜卿拨了拨汤勺里的乌龙果,“什么都行?”   “我愿意做的都行。”魏砚答她。   沈瑜卿知他不会让她趁此钻空子,“我想留下,不是暂且。”   魏砚盯着她,隔了片刻,说,“可以。”   魏砚并没留多久便出了去。   入夜时,沈瑜卿半坐在木桶里,水波荡漾,绿荷在身后打理她的乌发。乌压压的发黑长,犹如上好的绸缎。   沈瑜卿动动手臂,爬了半臂的花。   她捧起水,又落下,“将我从上京带的香膏取来。”   小姐素来用惯自己的东西,绿荷没想别的,出了屋。   沈瑜卿慢慢撑着桶沿儿起身,扫了眼月匈月甫,记起那男人眼里的戏弄,慢慢沉了脸,下流就是下流,不知廉耻的无赖!   …   翌日启程,薄文星一路送至城外。   沈瑜卿骑马,两手松散地拉着缰绳在行伍前面。   她眼眺望远处,大漠茫茫,尽是戈壁黄沙,什么都看不到。   “今日能到上郡吗?”   魏砚扯着缰,“后午便能。”   眼前一望无际,看样子要走好一阵。   沈瑜卿过去,两匹马并驾,“到之前没什么要交代我的?”   魏砚扬眉。   沈瑜卿提示,“你的那些女人。”   当日的随口一说,不料想她能记到现在。看她正经坦然,怕是真信了那一档子事。   魏砚没解释,“没什么好交代的。”   “你不怕他们…”沈瑜卿住了口。   “怕什么?”   她换了外氅,裙裾下坠流苏,雪青的边儿时不时勾一下他的马靴。   行伍后跟着兵卒和上京来的人,魏砚扫了眼,扯缰避开。   沈瑜卿没注意他的动作,继续说,“怕他们跟你闹。”   上京后宅的腌臜事她可见多了。   魏砚笑,压着横在马前的刀,稍低下声,眼中晦暗不明,“你难道不知?”   沈瑜卿转过脸看他,看到他脸上熟悉的坏。   他幽幽启唇,“只要旰得漺了,谁还有力气去闹。”   沈瑜卿,“…”   混蛋!她怎么会知道这种浪荡事! 第19章 .沙子骂你也是应该的。   一早启程赶路,至晌午时停下休整。   绿荷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过来,食盒里盛着走时新制的糕点。   沈瑜卿将汤婆子揣入怀,咬了口软糯糖糕,甫一张嘴就吃了满口黄沙。   愈往北走,风沙愈大。   顿时没了心情,沈瑜卿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糕点交到绿荷手里。   “小姐,您多少再吃一点吧。”绿荷心疼,自从上京起行,一路走来,小姐照以前不知消瘦多少。   “不饿。”沈瑜卿淡淡道。   “后午行程紧,不吃点撑不住。”魏砚下了马,两步过来,北风吹得衣袍蓬起,猎猎随风。   他下马走来时沈瑜卿就看到了他,故意转身背对他,自语,“要你管。”   魏砚对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想她八成是在记仇,“为你好,别到时候饿得没力气骂我。”   绿荷垂首,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骂你也是应该的。”沈瑜卿说。   一肚子坏水,浑话连篇,还不能让人骂了?   魏砚不禁笑。   沈瑜卿上马车又吃了一块糕便再没动,车帘撩起,她一眼看到立在骆驼草旁的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站着,左手摸着腰间的长刀,刀柄摸在手里和玩儿一样,锋利喋血的刀在他手中变得无比乖顺。   好像他就是那个主导者。   沈瑜卿又看了两眼,忽弯腰下了马车。   几步走过去,魏砚转头看她,她也没避,当着他的面踮起脚,淡然地抬手轻拍他胡衣竖起的领。   脸对着他,有垂落的发丝随风而舞,擦着他的唇,又轻又软。   “有沙子。”沈瑜卿说。   魏砚眼下,素白的手从容地收回去。   仿佛极其平常的动作。   她做完,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裙摆迤逦翩跹,卷起一道弧度。   知她是故意的,魏砚指腹扣在上面,停留稍许,又垂下了手,倏忽抬手摸摸嘴巴,玩味地笑了。   愈往北走,风沙愈大,气势悚然,呼啸狂舞的风倏而极过,燥烈,骇人。   沈瑜卿被这气氛带动,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王爷,变天了,恐路不好走。”   魏砚打马停下,望了眼天。   还有一个时辰才到上郡。   漠北的风沙邪,不能再走下去。   “就近去沙城。”魏砚下令改道。   后午沈瑜卿没骑马,她眼睛向前张望,最后定在马背上黑衣猎猎的高大人影上。   马上指挥改道的男人手勒缰绳,正调马而去,忽地像是意识到什么,目光朝她而来。   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等风停了再走。”他解释。   沈瑜卿没说什么,坐回车厢。   沙城由名而来,黄沙漫天,处处可见黄沙。小城破落,连驿站都没有。魏砚找了民居落脚。   沈瑜卿刚下马车,就被吹了满面的黄沙,眼都睁不开,黑乎乎的一片。   她眯起眼,泪汪汪的,叫了声“醒柳。”   醒柳会意,忙过去扶她,为她遮住外氅兜帽。   魏砚看了眼,又叫来民居的主人吩咐几句。   进屋后醒柳为她拭眼,刚将沙子除得干净,门外一阵敲门响动,醒柳过去开门,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帷帽。   “哪来的?”沈瑜卿问她。   醒柳垂头答,“是民户送来的。”   沈瑜卿想到在门前隐约看到魏砚和主户交代几句,不知是不是说的这个。   转而她又摇摇头,定是想多了,他怎会那么好心。   本以为只留个把时辰就能走,想不到后午风沙刮得越来越起劲,黄沙密蚁般席卷,飞沙走石的架势看着骇人。   沈瑜卿坐在屋里一阵心惊肉跳,好在没继续赶路,不然岂不是该被黄沙埋起来了。   风沙一直吹到入夜才停。   天色昏暗,屋里待得躁闷,沈瑜卿推开窗透气,单手托腮看了会儿。   民户的宅院小,她掀起眸一眼就看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男人。   黄沙铺了满身,连眉眼都是沙子,平素的冷峻中莫名沾染滑稽。   沈瑜卿想笑,便也笑了。   魏砚后脑像是长了眼睛,精准地朝她看过。   沈瑜卿没躲,招招手。   魏砚薄唇抿了下,朝她走过来。   “有事?”他看着她问。   她一双眼进了沙,眼尾还有点红,好似画了眉黛,平添妩媚,往下是她丰润的唇,唇角翘起。   晨昏日落,最是诱.惑。   那抹妩媚往他眼里钻,魏砚喉咙滚了下,微微偏过眼,很快转过来看她。   沈瑜卿眼珠动动,抽出一条帕子,幽香若有若无喷在他脸上,柔若无骨的手点在他眉心,鼻梁,一直向下,到他冷硬的下巴停住。   漠北日头大,她的手却依旧白嫩,没生一点黑。   魏砚明白了,“还有沙子?”   他指的是白日。   “这次没骗你。”她说。   魏砚看着她,那只手又滑了下去,触到他的喉骨。   他一顿,革靴后退了半步。   她向前,单手扶着窗楞探出身,薄纱襦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腰塌着,又细又软。   魏砚扫了眼。   “你别乱动。”   “这也有?”他问,声音变得低。   “有。”   那细软的指尖顺着他喉结滚动的方向,在上面一下一下地蹭,不徐不缓,却又格外磨人。   魏砚一笑,忽地攥住她的手,“还想擦到什么时候?”   她指尖一动,触到他的掌心,他松了松力。   沈瑜卿淡然地说,“沙子太多,是要费些时候。”   魏砚又笑,低低的声,在昏暗中变了味儿,“在这擦多没意思,何不去我屋?”   沈瑜卿手腕转动,魏砚彻底松了力,她垂下手,眼看过去,“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你?”   魏砚眸色仿佛更深了些,“非要这样?”   “哪样。”她看他。   魏砚又看她一眼,“别玩了,你玩不过我。” 第20章 .臣服兽总有臣服的时候。   沈瑜卿瞥见他眼底的笑,是笃定的嚣张。   她冷哼一声,倒底是谁输还不一定呢。   天彻底暗了,沈瑜卿站直身,脸朝着他,“你过来点。”   魏砚挑挑眉。   站了会儿,便近了半步。后脚刚撂下,“砰”地一声,眼前的窗倏然合上,尘土料峭,碰了他一鼻子灰,方才她那番是白擦了。   魏砚被灰呛得不自觉眯眯眼,站在原地,盯着窗里窈窕人影,忽而抬手摸了摸沾灰的鼻骨,没由来的笑出声。   这脾气真是惯出来的。   …   翌日天明时分,风沙稍过,满城尽是沙土之色。   屋内榻硬,梁上爬满结成的蛛网,偶尔有尘土掉落,沈瑜卿夜里睡得不踏实,勉勉强强合了眼,醒时一阵头晕脑胀。   卧在榻里静静躺了会儿,心想等成了这事,她再也不会来这个破地方。   天寒,人野,没一处让人舒心。   梳洗后,沈瑜卿罩了帷帽出去。   民舍是四间小院,日常用饭是在主屋的暖房里,只容得下三四人。   沈瑜卿一入屋,土墙颓圮,墙皮摇摇欲坠,屋顶上一摞一摞的黄沙落下铺了满桌。   她拧了下眉。   昨夜分屋子时,她那屋是最好的,又再三收拾,才算看的过去。   李氏布好菜,忙将手擦了一把,拘谨道“我们这地小,没什么好招待的,女郎莫嫌弃。”   昨夜那一行人入住时,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腰间挎刀,冷眉横目,气宇不凡,必不是寻常人。民舍一家不敢得罪,忙开门招待。入门后给了一笔银钱,他们更是尽心了。   沈瑜卿过去,四方的木凳还算干净,她提裙落座。   案上布置当地的饭菜,看得出来确实是尽心,竟有两盘子烤炙的肉。   “多谢。”沈瑜卿道。   李氏这才放下心,忙摆手不用。她看这女郎面皮白嫩,一身的贵气,以为会厌恶嫌弃,好在女郎性子和顺。   李氏松了口气退出屋。绿荷在一旁忙用干净帕子擦了碗筷,扫了眼案上一堆辨不出原貌的饭食,时不时掉下的沙,犹豫道“小姐,马车里还有些吃食,不如奴婢给您热热,到马车里吃吧。”   她知小姐爱洁,这些东西必是不能入口。   沈瑜卿昨夜晚间没进食,本应饥肠辘辘,现在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不必。”   沈瑜卿落下音,外帘掀开进来一道人影,她抬起眼,见是谁,又低下头。   绿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垂头出了屋。   魏砚坐下,捡起木著也不拿帕子擦就夹了一片黑得看不出是何物的东西扔到嘴里。   这男人糙,什么地方都能休息,什么东西都能吃,没个挑的。   “不饿?”   “不饿。”   魏砚看她连木著都没拿,料想她这娇气得应吃不惯这些东西。   “今日走不了了,还要住一晚,你打算一直不吃?”   “为什么走不了。”沈瑜卿怔了下,看他,眼尾没了昨夜的红。   魏砚撂筷,“过会儿还会起沙。”   风沙大,若要硬走,指不定人和马都埋了。   “破地方。”沈瑜卿眼转开,咕哝一句。   魏砚饶有兴致地看她,“当初让你走你不走。”   “当然不能走。”沈瑜卿透过窗望向外面,果然又起风了。   魏砚看她蹙眉望向窗外的模样,半张脸对他,唇珠圆润又粉,微微翘着,有肉嘟的尖儿,像饱满的莺桃。   他夹了一著烤熟的羊肉,咬在嘴里,腮帮子鼓动,力道不小。   “就为了我?”他道,故意说得不明不白。   沈瑜卿收回视线,眼珠转了转,“当然不是只为了你。”   魏砚乐了,“还为了什么?”   “驯兽。”沈瑜卿淡淡吐出两个字,手托着腮,指尖在脸上点了点,指甲干净白皙,犹如莹玉。   魏砚一顿,看她时黑眸不自觉眯起,嘴边挂笑,幽幽道“漠北的兽凶野,小心别被吃得渣都不剩。”   …   如魏砚所说,白日这场沙一直到后午才停。剩半个时辰入夜,荒漠夜路难走,只能将行程推到第二日。   沈瑜卿这才发觉饿,一日没进食,只喝了少于的水,腹中空空,实在难受。   她半靠在榻上,怀里捧着的书半个字都没入眼。   屋外叩门,沈瑜卿含声让她进来。   绿荷一入屋,就有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是饭食的香。   她掀起眼。   绿荷将碟子里的饭菜置到案上,“城里进了商队,王爷便吩咐将人给银钱买了新鲜的伙食。”   盖揭开,里面是烤熟的肉,清炒的几道小菜,瞧着样式不错,新鲜可口。   沈瑜卿问,“他让人买的?”   绿荷点点头,“小姐,王爷定是怕您吃不惯才叫人买的。”   沈瑜卿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饭食喷香,沈瑜卿虽饿,却没吃多少,仅仅裹了腹。   她开窗时见那男人提刀出去,胡服束身,宽肩窄腰,身姿利落挺拔,身后跟着三两兵卒,也不知去做什么。   入夜时屋外喧闹,步履沉稳有力,沈瑜卿披了外氅趿鞋下地,半掀开窗,果然看到那男人回来。   夜里看不清,只能借着月光看到朦胧模糊的人影。两臂微弯,胡服勾勒出紧实的肌理,野性十足。   沈瑜卿将窗子开得大,魏砚敏锐得看过来。   “你又去哪了?”她启唇,低微的声线飘荡。   魏砚听到了。   深更半夜,她在屋里披着外氅看他,长发铺散在肩头,里着齐胸的薄裙,已是入睡的扮相。   月夜朦胧,将这句话莫名得弄出暧昧之意。   好似她是在等他归家一样。   魏砚看她一眼,携刀过去,“除了几个尾巴。”   “犬戎人?”   “嗯。”   “他们怎么那么恨你?”沈瑜卿问。   他眼低着,眉峰高拔,一身的戾气在黑夜中辨不出善恶,臂弯的刀冷硬无比,盛着杀戮,却在夜里又留着月光。   “谁让我是漠北最凶野的兽。”魏砚勾着唇。   意有所指。   沈瑜卿不说话了。   她拨了下颊前的发丝,“兽总有臣服的时候。” 第21章 .土匪他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骑在马上的沈……   狂沙作止,一行启程。依誮   醒柳牵来马,沈瑜卿看了眼打马在前的男人,又回过头,说,“不用了。”   醒柳会意,置了矮凳,扶沈瑜卿进了车厢。   天边昏暗,隐有沉云浮动,黑云席卷之势可摧万山之城。   沈瑜卿掀帘,眼眨了下,忽又突然想到什么,向后瞟,荒漠千里,满目黄沙。   她来这快四个月了。   沈瑜卿收回眼,放下车帘。   没行多久,马车猛停下,沈瑜卿正靠榻侧卧,因惯性身形不稳,险些摔下来。   她蹙着眉,手去掀帘,眼眺望过去,见前是一行商队,车马数十辆,箱箱丰盈,以黑布遮盖,打头的是一长髯长眉,穿中原长袍的汉人老翁。   张禾正与那人交谈。   沈瑜卿开口,“怎么回事?”   醒柳回道“那行商队在前遇了匪徒,踌躇不进下打算原路返回。王爷正让人交议,打探那匪徒的底细。”   沈瑜卿合唇,眸子轻眯看向远处马上的男人。   魏砚感觉到,黑眸射过来。   四目对上,他单手扯缰,宽硕的肩张着,两臂微弯,形成一道有力的弧。   隔得远,天昏沉,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但沈瑜卿还是感觉到他眼里带笑,一股子浪荡的痞气。   哪里来的土匪,他才是这漠北最大的土匪头子!   沈瑜卿手放下车帘,又退了回去。   漠北是他的地盘,料想也没人能在他这翻了天。   过了会儿,沈瑜卿听到外面猎猎的马鸣声,铁蹄踏地,轰隆而过,犹如压山之势,身影稍纵急转,只余漫天尘沙。   匪寇是偷入关的,胡衣装束,脸上遮了黑布,有十余人横刀立在道上,嘴边斜一骆驼草,等过路商户一到,抢些银钱。   “大哥,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过来。”黑脸汉子挠挠头,粗亮的嗓门乍然一说话跟喊似的。   盘腿坐在地上抱刀的大胡子抽他后脑,“你他娘的说了多少遍,给老子小点声,不长记性!”   “嗷…!大哥,我错了!”汉子哭丧着脸,连连求饶。   整齐震地的马蹄声响,大胡子也听出不对劲,赶忙嚷嚷着叫坐地四仰八叉的人起来,“都别愣着,机灵点,过来的看着来头不小。”   哗啦啦一堆尘土飞扬,胡衣汉子裹着头巾从地上站起来。   “前边的,给老子站住!”大胡子嚷嚷叫喊。   “你他娘的跟谁老子呢!”厉粟快马而至,黑目瞪圆,大喊一声,一刀照着大胡子就霹了下去。   大胡子猝不及防,连忙横刀一挡,力气不如厉粟大,倒是把刀给甩出老远。   马上兵卒提刀下来,魏砚在前,训练有素的精兵要比他们这些逃难过来的人强悍得多。   兵戈相交,一片杂乱,喊的喊叫的叫,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人缴械投降。尘土落下,数十胡衣匪徒被迫蹲到地上,哆嗦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黑布掉了一地,露出里面是中原人的面貌,并非关外胡人。   大胡子是个假把式,被厉粟刀砍中右臂,惨叫一身,吓得浑身哆嗦,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那刀不偏不倚照着他子孙根子落。   大胡子挣扎着吼,“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是谁老子,叫爷爷!”厉粟粗着嗓子,拿刀又逼近他腿下几分。   大胡子倒吸一口凉气,倒底多少有些骨气,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硬着嘴没开口。   “妈的!”厉粟骂一身,提刀就往他下面劈。   “爷…爷,爷爷,爷爷…”大胡子惨叫一声,忙闪身躲,连连告饶。   厉粟也没想到这帮匪徒这么好对付。   一乐,忙颠颠地跑到魏砚前邀功,抱拳道“王爷。”   魏砚抬抬下巴。   厉粟会意,提刀回了去,“你们是从哪来的?”   一堆人互相看看,没人敢吱声。   方才这一波人来得太过仓促,大胡子现在才回神,他有几分眼力,猜的出后面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才是他们的头儿,看模样跟他们差不多应都是道上的。   他料想到只要不是朝廷里的人招惹了也无妨,再者他还要出出方才那口恶气,手动了下,悄悄去寻手旁掉落的刀,   “都老实点!”厉粟眼尖,一脚将那刀踢飞,又使劲往大胡子胸口踹,“小心老子剁了你的手。”   他眉一横,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比他们这帮劫匪还像恶人。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一面白肌瘦的男人连滚带爬过来,“爷爷,我们不是恶人,我们是从关外来的,只想截一笔钱好过了冬。”   厉粟眉一挑,“关外的?敢私自入关?谁给你们的胆子!”   “我们都是为了一家老小啊!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爷爷饶命。”那人头连连磕地。   大胡子吼道“哭什么哭,都长点骨头!”   “啧。”厉粟刀逼着大胡子面门,“你倒是有骨头,刚才就别叫老子爷爷。”   跟来的兵卒一阵哄笑。   大胡子面色涨红,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老子不敌,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们放了我兄弟。”   “还想放了?一个都跑不了!”   …   “王爷,我咋觉得不大对劲?”   那几匪徒被押送至了临城的狱司,打马回去时厉粟咂么出不对味儿来。   魏砚看他一眼,“说说。”   厉粟嘿嘿一笑,“中钜关卡得严,胡人进不来,能偷摸进来的只有中原人。关外是犬戎人地界,怎么会有这么多中原人流到关外?”   “王爷,咱要不要安排斥候去探探?”   厉粟虽五大三粗,却心细着,魏砚刀鞘碰他的肩,“说的不错,这件事回去交给你去办。”   “干得好了将功补过。”   厉粟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上次牢狱那帮犬戎人可把他害惨了,终于有了折罪的机会。   “属下得令!”厉粟立马抱拳。   …   沈瑜卿已从马车里出来,扯了缰绳上马。   不知那些匪徒在哪,应是离得不近,一眼望不到。   在马上绕了几圈,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一对人马露头。   沈瑜卿望去,看到高头大马上为首的男人。   他应是经过一番打斗了,胡衣领口不羁地半敞,胡裤束缚下的腿夹着马肚子,线条流畅有力。右手握刀柄,单横在马身前,黑发稍许凌乱,无形中更添张扬狂放。   身后跟着五大三粗的兵卒,个个凶神恶煞,叫人见了退避三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土匪。   沈瑜卿只瞥了眼,就没再看,打马回去。   魏砚带一队人马返回,众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远处骑在马上的沈瑜卿。   靛青的外氅裹身,长发利落束紧,侧脸白皙透亮,在漠北日头下晃人眼。唇抿着,唇珠挺巧,露出一小块儿尖。   只是面色太过冷淡,想来还在为昨夜的事赌气。   心眼儿实在太小,脾气又大。   魏砚不禁勾起唇。   昨夜,她看他时轻描淡写,“兽总有臣服的时候。”   魏砚坏心思上来,没忍住,便又逗了她,“怎么臣服,床.上臣服吗?”   他原想继续说,“我氵舌儿好,你若是真想,定然不会叫你失望。”   但见她已有恼意,又飞给他一记冷冰冰的眼刀,倒底是忍住了。 第22章 .笑你你笑什么?   过荒漠,入上郡。   正是后午,城门大开,有兵卒手持长刀守在城处。   见魏砚打马过来立即恭敬抱拳,“王爷!”   魏砚略一颔首,兵卒退开,城门大敞,恭迎淮南王入城。   沈瑜卿半掀起帘子,左右看着上郡城,与来时的离颐,旬姚,无太大不同,她收了视线。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沈瑜卿提裙下了马车。   异于上京的奢华迷离,淮安王府有漠北浑厚之风,闳敞轩昂,浑然耸立。   沈瑜卿瞥了那人一眼,魏砚下马,府中立有侍从恭迎。   魏砚将缰绳扔给他,偏过头,与沈瑜卿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上,“领去收拾好的院子。”   话是对侍从说的。   沈瑜卿转了眼。   侍从并不多问,在前引路,“沈姑娘请进。”   冷不丁听到这声称呼,她一顿,脚步稍停了下,又看了那人一眼,才继续往里走。   “你们王爷怎么说跟你们交代的我?”进了院里,沈瑜卿问。   侍从引去了一道回廊,“王爷交代府中收拾齐整一处院子,有医师要住一段日子。”   原来是将她当做郎中了。   沈瑜卿抿了抿唇,倒像是那男人能干出来的事。   安顿好后,绿荷去净室备了热水,她知小姐喜洁,昨夜没沐浴定是受不了。   水烧热后,沈瑜卿换了里衣进去,绿荷在后面给她梳发。   “小姐,咱们总算是到上郡了。”绿荷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路艰辛,到离颐时王爷可是还吓她们,让她们离开漠北,现下到了上郡就好像一场梦。   沈瑜卿合着眸子,“高兴什么,只是到了上郡而已。”   绿荷脸上笑没了,垂头丧气,“小姐,王爷真的会跟咱们回上京吗?”   魏砚我行我素,无法无天惯了,没人能奈何得了他。要想让他回上京,难如登天。   “法子总会有的。”沈瑜卿掀起眼,撩了水洒在肩上,有花瓣坠落,落到她腕间。   总会有办法的,她心说。   将沐浴完,屋外醒柳禀道“小姐,王爷传人过来了。”   沈瑜卿正在里换衣,头发湿着,绿荷在后面拿帕子擦干。   她寻了一条云纹素锦襦裙,外披青碧绒氅。她皮肤白,襦裙领低,露出雪白胸脯,素锦襦裙更衬她肌肤赛雪,有绒氅罩着,倒也不算冷。   随口应了一声,“叫人等一会儿。”   好歹让她把头发擦干。   她发长,厚实,本就不易擦洗,漠北冬日冷,更不容易干。   过了一会儿,又一阵叩门,沈瑜卿挑起眉,“又怎么了?”   “是我。”   低沉的男声传入。   沈瑜卿听出来是谁,她坐在妆镜前,手里玩着一只没挂的月琉璃耳铛,眸微动,手停下抬了抬,让绿荷过去开门。   绿荷低头看着手里还没束的发一愣,才转身退出去。   接过梳子,沈瑜卿一手压发到胸前,另一手不徐不缓的梳。   “又闹什么呢?”   已给了她一个时辰时间休息,原本以为已经够了才派人过来。想不到她还将人拒了回去,可真有胆子,敢拒他的人。   魏砚低笑进来,见屋内妆镜前坐着的女郎时,脚步一停,黑眸不禁眯起,他前后想了个遍,倒是没料想到她入府休息不是先去安睡,先沐浴了。   她坐着,背对着他,外罩的襦裙有小片湿意,长发披散,乌黑柔顺,鼻翼下仿佛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诱人沉沦。   “谁跟你闹了。”沈瑜卿没转过来,撩起一侧的头发分到身后,将手中的月琉璃耳铛挂到右侧的耳朵上。   正对着他的一侧。   长发移开,露出她如粉的颊,小巧的耳垂。   她好似格外钟爱耳铛,每日都不带重样的。   “王爷就这么急?不能让我歇歇。”   若搁在外面,这句话是没甚问题,但此时在闷热的屋里,有她身上的香,这句话莫名地让人咂么出旖旎的味道。   急什么?他能急什么?   魏砚舔舔后牙槽,咧了嘴笑,“跟你当然要急。”   沈瑜卿回了头,眼动了动,本是无意说一句,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看他一脸浪荡的坏笑,就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她道“等我发干了再去。”   “现在不行?”魏砚问。   “漠北风硬,吹得头疼。”沈瑜卿说。   这句话不假,她虽是精于医书,可自小却没调理好,体质偏寒,畏冷,漠北风硬,前些日子于她而言确实不该逞强去骑马,以至于现下歇了会儿便觉得发晕。   她又转过头,拿了案上的帕子,半歪着脑袋擦头发。   手中干帕忽叫人抽走,她刚要起身又被人压住肩,“别动。”   男人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耳蜗,热的发痒。   “你做什么?”沈瑜卿问。   他低低地笑,“给你拭发。”   沈瑜卿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他大掌温热,指骨修长分明,穿过她的发丝时有种怪异的感觉。   “好让你快点过去。”   沈瑜卿嘁了一声,倒心安理得地受他伺候了。   魏砚在上京时是众星捧月的皇子,到漠北是尊贵无比的淮安王,哪里伺候过人。   她倒是第一个,还不知好歹。   魏砚手划过她的发,和他想的一样如绸如缎,顺滑无比。   “好了吧。”沈瑜卿说。   擦了好一会儿了。   “嗯。”魏砚答得漫不经心。   他手放下,指腹有淡淡的湿意。   沈瑜卿又看他一眼,总觉得奇怪。   她说,“你笑什么?”   “笑你。”魏砚盯在她身上。   “我好笑?”沈瑜卿眼白他。   魏砚回,“好笑。”   沈瑜卿不理他,拿过衣架上的绒氅披,她襦裙未掩的地方全遮了,魏砚黑眸暗动了动。   他走了几步,过去。   沈瑜卿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与他对视。   他眼里有野兽的光。   侵略,肆意。   他停到她身侧,借着离得近,贴在她耳侧低低道,“你若不是上京来的,我还真想…”   “真想什么?”沈瑜卿唇张开,又轻轻抿住。   幽幽的香在他鼻下,他盯着那晃动的月琉璃,唇线勾了勾,“真想办.了你。” 第23章 .刚巧现在可是他的宝贝。   “我是上京来的怎么样?”沈瑜卿咬了下唇,稍稍偏过脸。   魏砚退出一步,眼移到她的粉颊上,嘴边一道弧,“没兴趣了。”   沈瑜卿抬眸,四目对上一瞬,他眼里已没了笑。   魏砚转了身,步伐沉稳,胡服勾勒下宽肩窄臀,腰板挺直,两条长腿胡裤紧束,缚在马靴内,紧实有力。   沈瑜卿盯他的身影,眼睫一挑,轻轻白过去。   这男人轻浮放浪,真该让人好好教教规矩。   “还不走?”   一道声过来,沈瑜卿紧紧棉氅,跟上了。   …   淮安王府布局刚直却不精致,无一处圆滑奢靡之风。   她入府算是走了好一段路,却不如她所想,一个女人都没见到。即便是侍从,女者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嬷嬷。   沈瑜卿左右看看,最后目光停在前面男人的背影上。   魏砚察觉,“你四处看什么呢?”   沈瑜卿移开眼,“你不留女人在府上?”   魏砚一滞,觉得好笑,她还记得那挡子事呢。   “嗯。”他回了一个字,也没说什么意思。   沈瑜卿只当他是默认了。   也不奇怪,女人都留在府上杂乱烦扰,依着他那个浪荡脾性到像是会四处留宿。   拐一道长廊,便到了一处宁静的雅阁,北墙高筑,以御寒风。   沈瑜卿一进就发觉出这院子与旁处的不同,要精细许多,显然多花出一番心思。   至门前,魏砚停下。   沈瑜卿跟在他后面。   魏砚屈指叩在门上,神色收敛,没有往日的散漫。   沈瑜卿疑惑,屋内倒底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重视?   屋门打开,开门的是一白须老者,面目慈祥,眼虽有神,却黯然无色,颓败许多。   沈瑜卿视线落到他身上,上下扫了眼,倏然眼睛定住,他颈下有一寸长的红色经脉,并不明显,若不仔细看难以注意到。   怪不得魏砚会找到她。   “王爷。”老者作揖,并不如一路所见那些人待他的畏惧,多了些说不明的祥和在。   魏砚罕见放低声,两人交谈几句进去,沈瑜卿跟在后面。   魏砚说明来意,老者捋须看向沈瑜卿,“王爷何必麻烦费心,这病我都习惯了。”   “病总是要治的。”魏砚说了句,眼朝沈瑜卿看过去。   沈瑜卿会意,开口,“此病为玉罗沱。”   “颈有红线经脉是为病有十年之久。发病第一年梦魇,第二年厌食,第三年心神荒芜,第四年白发白须,一直到第十年心口抽痛,再不过两年会心绞而死。”   殷止手放下,颤颤巍巍地笑了声,“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把我这病说个明白,倒不料是个女娃娃。”   魏砚凝重过后,眼里沾染了笑意。   “可有法子治?”殷止一改开门时的颓唐,问道。   沈瑜卿点点头,“有倒是有。我当年求学时的先生亦是这病,先生亲自调配的药,服用不过两年便可痊愈。”   “不过…”沈瑜卿眼看向魏砚,“漠北荒瘠,恐有许多药难寻。”   “你要什么药我都能给你寻来。”魏砚道。   沈瑜卿点点头,“这便好办了。”   其实玉罗沱非寻常的病,而是一种毒,当年她求学时,先生已中毒五年,却从没放弃过,潜心研究,终于在三年后得了解药方子,沈瑜卿才会这般了解。   但是这毒非同寻常,先生从未告诉过她来历,漠北怎会有人中了同样的毒,且中毒多年,倒底是谁动的手脚?   沈瑜卿蹙眉回想着,不知何时魏砚站到她身侧,“怎么了?”   她回神,看他一眼,又收回来,“没什么。”   没什么必要想的,又不关她的事。   魏砚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笑了一笑,“这么有把握?”   沈瑜卿抬着下巴,“不信我?”   高傲得像开尾的文禽。   眼睫纤长卷翘,在他面前轻轻扑扇,仿佛刮在了别处。   “哪敢?”魏砚又笑了下。   她能医好军师,现在可是他的宝贝。   二人旁若无人,殷止静坐在案前,察觉出其中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倏忽捋着胡子微微笑起来,果然是他老喽。   沈瑜卿再为殷止诊了脉,以细察病情,不料想这毒竟比她预测得还要厉害,解药必要加快了。   没待多久,二人离开。   魏砚依旧走在前面,沈瑜卿面色不如方才的淡,有些沉,“稍许我会开一副方子暂且让先生服用。”   “嗯。”魏砚说,“还想要什么我交代下面人去办。”   沈瑜卿想了下,问他,“从漠北到上京快马加急要多久。”   “一月。”魏砚说。   他放慢步子,与她并肩。   “够了。”沈瑜卿道“药物珍奇,我要先给先生写一封信寻以前剩下的药,若是没有再问问他要去哪找。”   魏砚点点头,没留意她口中的先生。   上京求学大有人在,寻医亦是不足为奇,故而他便越过了她反复念叨在口中的先生是何人。   魏砚路走到一半,军所有人求见禀事,他先出了去。   沈瑜卿独自回去,到屋内吩咐绿荷备好笔墨,提了笔,行首江十,伏案写了半刻,落款小酒儿。   从前为避嫌,掩人耳目,他们二人的私信习惯隐匿,取自“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写好置墨迹干透,沈瑜卿亲自封好,吩咐醒柳交给府内信使。   来回两月,时间还是够的。   入夜,沈瑜卿早早安置,一程太过疲乏,没需多久便入了梦。   漠北到上京快马加鞭需一月,再回又需一月,中间费了时候,沈瑜卿已制好暂时的方子命人到城中寻药。   解玉罗沱不是短时间能解决,她倒是佩服那位军师能忍这毒有十年之久,当初她见过先生一次毒发,便晓得那毒的厉害之处。   “小姐,这几味药都是城中寻不到的。”绿荷将列出的单子送进来。   沈瑜卿接过看了看,刚想说让魏砚的人去找,想了下,没说出来。她将纸折好,就让绿荷下去了。   天将黑时魏砚回府,入眼一道靛青人影,襦裙曳地,划过一道漪。   “你回来得正好。”沈瑜卿拨着吹乱的发丝过去。   魏砚往她身上扫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谁等你。”沈瑜卿咬了下唇,面别过去,“刚巧碰上的。”   魏砚盯着她发白的侧脸,忽而笑了一声,“嗯,是挺巧的。”   “找我有事?”魏砚往里走,步子不大。   沈瑜卿跟着他,拿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魏砚接过,上下看一眼,明白了。忽停住身,沈瑜卿也停下,两人面对着,他微低下头,几近贴上她的额,漆黑的眼似笑非笑,“又生气了?”   这东西,她明明可以吩咐下人交给他。   一个见他的由头罢了。   指不定又是因为那日招惹她的事闹脾气呢。   心眼儿忒小,还不禁逗。   魏砚看她抿唇的模样忍不住笑,“气什么,大不了我让你骂回来就是。”   他眼毒,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瑜卿咬唇不语。   他眼向下,看到一片雪白的颈。离得近,又嗅到那股淡淡的香,隐约勾人。 第24章 .教你他承认,他存着坏心思。   “下流。”沈瑜卿眼瞪他,吐出两个字。   半晌她又没说话。   魏砚好笑地扬唇,“等了这么久就骂这两个字是不是亏了点。”   沈瑜卿眼瞥过去,又转回来,乌黑的眸子有他的倒影,“你还想让我骂什么?”   “你敢听?”   他说的是敢不是想。   魏砚眼没移开,棉氅里隐约的雪白诱人目光向下,即便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笑得不怀好意,吐出的热气全都喷到了她脸上,   沈瑜卿压住耳根的烫,脸色未变,淡淡道“你说了我便敢听。”   有什么不敢的,难道她还会怕他?   魏砚扯开唇线,头低下,完全贴上她的额。   云发隔着,是他抚过的软,有点凉,和她面色一样。   沈瑜卿一僵,要错开时被他压住,她看入他的眼,“你做什么?”   “教你骂人。”他说。   他起了唇,唇边薄,显得痞气浪荡又薄情寡性。   他说了两个字,沈瑜卿看清了。   月光划过,泻到他眼里。   …   那抹身形高挑远去,脚步急促,有些冲。   魏砚眼望着,摸了下嘴,忽而笑了。   每次都先来勾他,最后还都是自己先受不住,末了挨骂的还是他。   魏砚将那张纸往怀里一揣,转身走了。   …   厉粟得令查中钜关一事,小半月过去,还真查出了点苗头。   中钜关守漠北,与异域相隔,是西域与中原相通的重要关卡。   魏砚刚到漠北时,尚没坐稳淮安王的位子,胡人趁机出兵攻关。   彼时,漠北兵力不足,粮饷不够,人心惶惶。   魏砚日夜勤兵,与士卒同住同吃,驻兵关上。   两厢对峙,魏砚出奇兵,身先士卒,夺回数年所失城池,士气大振,人心安定,一鼓作气将胡人逐出关外。自此,漠北无人不晓淮安王的名号,胡人皆闻之色变。   而今已安定数年,因耶律延一人,又牵扯出诸多事端。   “王爷,这是斥候的军报。”   厉粟将臂下夹带的纸呈上去,“属下前去关外察看,发现不只是那一波人,自关外还有人往南奔,大多携老扶幼,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属下又去查了来路,这可怪了,他们竟然说是打阳关来的。”   “咱谁不知道阳关是死城,连个鬼影都没有…”   魏砚收了军报,眼一抬,“半月前北营那批粮草怎么失火的?”   他忽然问。   厉粟被打断,挠了挠头,“是几个不怕死的犬戎人放的火,连人都烧死了。”   半月前魏砚离上郡,北营粮草突然失火,起因没过多久查出来是犬戎人所放,但现今来看,并不是那么简单。   魏砚刀鞘敲了敲桌,手停住,“暗中带兵去趟阳关,有情况立即来报。”   “王爷是怀疑犬戎人有大动静?”厉粟多嘴问了句。   “不错。”魏砚说,“仔细着,别让人发现。”   厉粟看王爷一脸凝重,就知事关重大,不敢大意,立即抱拳,“属下得令!”   厉粟下去,魏砚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密密麻麻写了一堆的药名。字迹清秀婉约,倒是和她那个硬脾气不一样。   药名多,他算是看不懂。   折好揣进怀里,提刀出了门。   这些药明面上不好找,出入关也不方便,他倒底要动用些江湖上的关系。   明面上他是漠北淮安王,少有人知,暗场的人还称他一声大哥。   魏砚事吩咐下去,舍内围做一圈,都是漠北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哥吩咐的事,俺们自当全力相助!”   一圈膀大腰圆的汉子,满脸凶神恶煞,能半夜止小儿啼哭,看着就叫人瑟瑟发抖。   他们尚武,于他们而言,漠北的刀说话最好使。   魏砚那股子狠劲足以震慑一方,又为人仗义,有血有肉,场里的人无不敬服。   …   出舍里,魏砚牵马,将要翻身上去。   远处一娉婷人影而走,柔声叫住,“王爷。”   魏砚眉皱了下,那人已近前,屈膝福礼,“王爷。”   女郎温婉,声音柔柔和和。   魏砚脸没什么表情,“有事?”   安浔尧道“听说王爷受伤,我怕王爷老样子不肯找郎中医,只是担心。”   “已没事了。”魏砚说,“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安浔尧刚启唇,看他已上马,口中含的话咽了下去。   远处石记药铺,沈瑜卿刚从里面出来,一眼先看到对街的男人,接着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郎过来搭话。两人仿佛认识,相说了几句。   没过多久,魏砚先上马走了。   沈瑜卿盯那背影一会儿,他敏锐察觉出,忽回过头,沈瑜卿视线来不及收回,两人目光一撞。   他看到她,咧开嘴,又露出那副招人厌的笑。两手扯缰,竟掉头向她过来。   沈瑜卿将药包交给醒柳,一转身去牵来时骑的马。   那男人骑得快,已经到她面前。   他打量下,只看到贴身的醒柳,“怎么没多带几个人?”   沈瑜卿侧对着他,“什么?”   魏砚道,“最近有人偷入关,以后出来多带点人。”   “担心我?”沈瑜卿转过去,面朝着他。   魏砚卷舌舔了舔牙根,“你说是就是。”   醒柳垂低着头,默不作声。   沈瑜卿没再说话,上了马,裙裾在他眼前滑过一道弧。   是那日的襦裙。   他记得领下一片如雪的白,只是现在叫棉氅遮了。   沈瑜卿扯缰,眼斜过去,“可真是够无情的。”   魏砚想了番,明白她的意思,“都看着了?”   沈瑜卿没接他的话,冷冷瞥了一眼,便打马往回走。   云发随风绕了绕。   魏砚看她在风里遮了兜帽,沿回府的路走,待人稍走远,才跟上去。   高挑的人影在他眼前晃,不急不缓。   他眼盯着,慢悠悠地走。单手摸着横在马前的刀柄,忽而记起昨夜,他教她骂人,问她敢不敢听。   她说你敢说我就敢听。   早料到这样的回答,他承认,他存着坏心思。   她等着听。   圆月寂寂,他压着那柔软的发,低笑吐出两个字,他笑,“下次这么骂我,我保证绝不还口。”   她面色一变,却硬撑着,“王八蛋。”   她挣了下,没挣开,额贴着他,她往后错,他向下撞,劲儿不小,她瞪他,“你撞疼我了。”   魏砚眼盯着她,咽了下喉,唇角咧出笑,幽幽启唇,“这就疼了?还有撞得更疼的。” 第25章 .没有我说你会折腾人。   沈瑜卿侧眼,看到不远处跟着一道高大人影。她眸微动,招醒柳近前。   醒柳应声照做,快马先回了府。   街上人多,推搡拥攘,沈瑜卿骑马挑无人的地方走。   魏砚盯着那道影,拇指在刀柄磨了两下,打马跟过去。   绕过一条街,沈瑜卿才勒缰下马。   魏砚抬眼,是一家药铺。   他左右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侍从被遣了回去,就剩下他一个。   沈瑜卿拨了下耳边的发丝,“上郡所有的药铺只有这一家我没看过了。”   魏砚挑眉,依旧坐在马上没下来。   风不算大,她便将兜帽摘了下来,露出白嫩的脸。   “我要看看这里的进药,你跟我进去。”   她说得理直气壮,唇边冻得发干,她抿了下,舌探出点尖儿,很快收回去,那朵嫩.肉又盈润起来。   魏砚指点了点刀鞘,“你侍从呢?”   沈瑜卿说,“我交代她去办了别的事。”   所以看他跟着就使唤他,他看起来很闲?   魏砚拱了拱腮帮子,“还真是会得寸进尺。”   沈瑜卿没听清,蹙眉,“你说什么?”   魏砚翻身而下,将刀拿了下来别到腰间,回头看她,唇角斜了斜,“我说你会折腾人。”   “我哪折腾过你。”沈瑜卿紧着外氅转身往药铺里走,嘴里嘀咕一句。他折腾人的本事才是一等一的厉害。   魏砚跟着,到她身后隔了一段距离,瞥见她耳根下的一抹白,银红的耳铛在他眼下耀武扬威,喉咙滚了下,低笑,“是折腾不过我。”   沈瑜卿瞄他一眼,只看到他一脸坏,这男人满口荤话,料想他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眼白他,没说什么。   铺里掌柜见到人忙出来迎,魏砚收了笑。   掌柜走近,见来人竟是淮安王,肃容挂面,眼漆眉横,立即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大事,战战兢兢躬身,“草民见过王爷。”   魏砚沉声,“免礼。”   掌柜见无大事,才松了气。也不怪他害怕畏惧,实在淮安王的名号太响,虽护一方安定,但那股子狠辣慑意凡事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害怕,吓得两股打颤。   铺子不大,照沈瑜卿走过的铺子排面来看,算是小的。   掌柜恭敬垂头,大气都不敢出。   沈瑜卿眼掠向跟在身后的男人,心想早知如此就不叫他跟来了,他这一身煞气确实容易将人吓着。   魏砚见她瞄他的冷眼,眉梢扬了扬,不是她叫他跟来的,怎么又一脸的不高兴。   拇指拨了下刀鞘,见她又很快转开眼。   “铺里进售哏归吗?”   铺子实在小,一眼就能看到全部。   掌柜的先看向魏砚,犹豫请示。   魏砚漫不经心地抬抬下巴。   掌柜会意,忙回道“进的,这铺子小,又不是在街市,无人问津荒凉得很,专靠进售这些珍奇的药才过得下去。”   “这些药从是哪进的?”沈瑜卿又问。   她看过了送进府的药材,原以为这些药不会有,不料想竟真的被买来。若真是她想的那样…便容易许多。   掌柜答“是西域商户来的。小的祖上有西域的路子,才得来这些好药。”   沈瑜卿将袖中方子拿出来,“这上面的药可都有?”   掌柜接过,眼在上面仔细看,“只差一两味,其他一样不差。”   “那商户现今在哪?”   掌柜回,“前几日他刚来过,只来过一次后,长则两三年,短则一两年才会再来。”   沈瑜卿含唇,“你现在能寻到他人吗?”   掌柜面有难色,看看魏砚,又看向沈瑜卿,“姑娘,不是小的不肯说,只是做这行的,有固定路子都不会轻易透漏,而且他再三交代过谁问都不能相告,小的也不好说…”   没想到会是这样,沈瑜卿收了纸,没再多问。   “你若想找那人交给我便是。”   出了药铺,沈瑜卿踩蹬上马,魏砚单手扯缰在她身侧。   沈瑜卿看他嚣张得意的眉眼,哼了一声,若论打打杀杀,她确实不如他。   “药里缺一味涪陵,数千哏归处才会有一株涪陵。哏归本就难寻,更别提在数千哏归里找到涪陵。”   魏砚不懂医,听她所言确也明白这药棘手难寻。   “怎么想的?”他问,目光停在她脸上。   沈瑜卿没看他,眼里淡淡,“不肯告知名姓,产药地点,有两种原因。一正是如他所说,怕抢了生意。可朝廷有令,凡是商药必要过关查验,明其用处来路。这不是愿不愿说的事。他死命瞒着,那便是第二种。”   她停下,魏砚饶有兴致地看她,“是何?”   沈瑜卿面朝过去,“来路不正。”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无大错,没人会在意。   魏砚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心里明镜似的,倒没想到她只问了三两句便将路子摸清。   他道“你想怎么办?”   沈瑜卿说,“这是你的地盘我管不着。”   他嘴角扬起,倒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过即便没有路子也无妨,”她眼里盛着亮,“只要我知道这漠北有哏归就够了。”   “什么意思?”他不禁问。   沈瑜卿弯起唇,“山川草木,每一物都是指向。不出半月,我必能找到涪陵。”   有风刮过,光在她身后,却没她耀眼。   魏砚眸子眯了眯,盯在她脸上,沈瑜卿已转过头,扯缰往回走。   他看过去,半晌唇线提起,低低的笑。   可真是她沈瑜卿。   …   两人回府,侍从过来牵马。   沈瑜卿走了几步,忽想起什么转身向后到他面前。   两人面对着。   魏砚低眼看她。   “过几日我准备出一趟上郡,你借我几个人。”沈瑜卿说。   魏砚问“找药?”   沈瑜卿点头,“我记得先生提过涪陵易生在何处,既然现在已知道这有哏归,我想尽快动身。”   毕竟殷止的毒不能拖太久。   魏砚眼稍沉,应了声,“我明日点一队人到府上。”   听罢,沈瑜卿狐疑地看过去。   “怎么?”魏砚压着腰间的刀。   沈瑜卿眼淡下,说,“没什么。”   魏砚明白了,“想要我也去?”   “没有。”她别过脸。   知她嘴硬,魏砚来了劲儿,想治治她这犟脾气,“说句软话,我护你去。”   沈瑜卿斜睨他一眼,“又不是我的事,爱去不去。”   魏砚料想她会还嘴,眼盯住她,嘴边勾笑,“怎么不骂我?”   两人在外院,四周散了仆从,有点静,他坏,总会挑没人的时候戏弄她,等到了人前又刻意避嫌,还是那个孤傲嚣张的淮安王。   想到当夜那两个字,沈瑜卿耳下泛热,唇暗咬在一起,狠瞪了他,转身要走。又忽被他堵住,结实得像一堵墙。   她眼下是他沾尘的马靴,修长劲实的腿,“你还想做什么?”   他盯着她白嫩的脸,离得距离更近,黑眸幽幽,坏意明显,“想旰.你。” 第26章 .你呢还是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漠北。……   天将晚了,他一双眼紧盯着她,像狼叼住垂涎的猎物。   “你不是说对上京来的女人没兴趣?”沈瑜卿眼掀了掀,露出如水的明眸。   魏砚鼻下出气,扯唇扬起笑,“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沈瑜卿问。   他眼尾吊着,贴近她耳边,薄唇几欲沾上她的耳骨。   “赌是我先跟你回上京,还是…”他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耳廓里,发痒。   “还是什么?”沈瑜卿稍稍错开,眼移到他面上。   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根根直立的眼睫。   “还是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漠北。”   真正做他的人。   沈瑜卿眼睫卷翘地朝他掀开,含住声,咕哝一句,“谁证明呢?”   “万一你又耍我。”   魏砚笑了,“天地为证,我魏砚若有一句虚话,就叫…”他顿了下,继续笑,“就叫我一辈子浪荡孤寡。”   “谁管你!”沈瑜卿简直难以入耳他的胡话。   “嗯,怎样?这誓言重不重?”魏砚喜欢看她明明气得不行,非要逞强的模样。   白净的脸升上一抹红,他盯着,眸色更深,嘴边浮出一抹笑意。   半晌,沈瑜卿不应他,魏砚耐心耗尽,长臂伸过去勾住她的腰。   猝不及防间,沈瑜卿被他堵到墙上,隐蔽的一处,无人可见。她冷着脸,整个人绷紧一动不动。   “王八蛋。”沈瑜卿骂他。   魏砚面不改色,根根直立的长睫像他这个人一样硬。   沈瑜卿眼像淬了冰,“放手。”   那掌猛地用力,沈瑜卿痛得龇了下牙,眼里泪花子出来,她准备从袖中拿出防身的毒药。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空出的手压她的胳膊,勾笑问她,“你不想?”   “畜牲才会到处发請。”沈瑜卿被他禁锢住手,两腿又要去踹他。   魏砚警觉,夹住她的腿,让她无法动弹,   “平常勾我胆子哪去了?到现在跟我来怂。”   他眼里有野兽的光。   沈瑜卿眼里的刀子都能杀人了。   “等着你认输的那天。”他笑得嚣张笃定,势在必得。   手拿了回去。   魏砚上下打量她,光线下看到她一闪而过的白,沈瑜卿转过身。   她唇咬着,手有轻微的颤抖。   生来便是天之骄女,从未有人给过她这般侮辱。沈瑜卿现在拿药毒死魏砚的心都有。   她理好衣裳,没转身。   魏砚看她背对着自己气愤郁郁的模样,不禁勾了勾鼻骨,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这里民风开放,浪荡混乱,虽说方才于漠北人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她毕竟是上京来的贵女,再怎么胆大都没被男人这么对待过。   可他实在是情难自禁。   “我明日…”   “明日几时走?”沈瑜卿转过身,面容冷淡,除却眼尾的红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魏砚笑,调整得还挺快。   “辰时一过便启程。”   沈瑜卿应了声,抬步朝他过去。   魏砚站着不动。   沈瑜卿停到他面前,白净的手抬起来落到他胸口。   他喉咙一滚,那手已经穿过他的对襟里衣触到他烫热的肤。   他声彻底哑了,“想还回来?”   沈瑜卿唇启开,“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魏砚逗她,语言轻佻。   胸口那只手太凉,他目光沉了又沉。   “热吗?”她问。   “有点。”他回。   “发.情时的畜牲都这样。”她淡淡说。   他咧开嘴笑,任由她骂。   …   辰时一过,沈瑜卿出屋,她换了身厚实的绵氅,玄色淡纹。   到府门时,魏砚已领一队人马等着。   他看着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腰间短刀,听到动静才牵起缰绳过去,沈瑜卿连眼神都没给他,直接上了马车。   魏砚摸了下嘴,唇角提起,没说什么。   绿荷最先察觉小姐不对劲。   从昨夜回来,小姐就很少说话,看书翻不了几页,连茶水都忘了喝,总呆呆地出神。   “小姐,快晌午了,您要不要吃点东西?”   绿荷端了一碟子备好的糕点,是平常沈瑜卿爱吃的样式。   “我不饿,拿下去吧。”沈瑜卿道。   绿荷看她一眼,试探地出声,“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瑜卿放下怀中的书,摸了摸脸,心想是不是自己这副样子给这丫头造成了错觉。   她摇头,“在想方子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大事。”   绿荷松口气,小姐医术上遇到问题时确实会这样。   等人出去,马车里清净下,沈瑜卿单手掀起车帘,“还有多久到观洲?”   醒柳将要回,一人先把话头抢了过去,“再走半个时辰就到。”   沈瑜卿像是没听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看向醒柳。   醒柳两厢看看不明所以,硬着头皮答,“回小姐,还有半个时辰。”   得到回应,沈瑜卿这才出声,“到了观洲你再随我去走一走药铺。”   “观洲非上郡,多带几个人。”那道声音又说。   沈瑜卿眼神不看他,“我来时的书都备好了吗?”   醒柳头垂低,“奴婢都带着。”   “嗯。”沈瑜卿似是没什么要问的了,手放下帘,将要缩回去。   手倏忽被一柄冷硬挡住,她眼终于看了过去。   “没跟你闹着玩,我让厉粟领人跟着。”他说。   沈瑜卿眼神凉凉,和昨日一个样。   “你呢?”   “我什么?”   “你不跟着还要去哪?”沈瑜卿继续,“又去乱发.情?”   魏砚刀鞘没收回来,听此挑了挑唇,不再避讳人,“只对你发.情。”   一无所知的醒柳选择默默垂下头。 第27章 .黄沙怕你死了。   沈瑜卿攥了攥衣袖,眼刀子飞过去,用力扯了车帘拉下,彻底把那个男人隔绝在外。   无耻下流!   魏砚撂了刀,眸盯了一瞬才收回来。唇边划出笑,她既然想玩,他便奉陪到底。   …   至午时,狂风乍作,黄沙漫天,席卷尘沙而来。   漠北风沙无常,时常尚有马匹行走,下一刻就被风沙吞噬掩埋,没人预料得到会发生什么。   离观洲还要走上一段路,邻近无城,四面是开阔戈壁,若真是天雨土,他们避无可避。   “王爷,这风太怪了。”张禾过来请示。   多年行军对沙漠的敏锐,一眼可见这是变天的征兆。   放眼有滂沱黑云席卷,狂沙作乱,沉密云林轰涌,磅礴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   身下马感受到危险躁乱,魏砚扯缰安抚,下颌绷紧,眼射出凌厉刀光。   来不及了。   “带所有人立刻躲到沙丘后。”魏砚一声令下,驾马返回。   张禾得令,立带人打马吩咐,疾驰到低矮沙丘后藏身。   沈瑜卿有所感,从小窗内探出头,魏砚已近马车,立即抬手将人塞了回去,迅速拉下车厢的暗门,堵得严严实实。   “老实待在里面别出来!”魏砚沉声道。   沈瑜卿心口一跳,方才望时看到漫天黑云尘沙便知出了事。   漠北多风沙,上次遇到过,当时她在屋内看得一阵心惊肉跳,而今在外,无所遮蔽,稍有不慎便会被黄沙吞没,漠北的沙实在可怕。   马屁嘶鸣,车马恍然下坠,沈瑜卿颠了下,用力按住榻边才没摔下来,她侧耳听,轰隆轰隆,是黄沙狠拍车厢的声响。   犹似吃人。   马车外,马匹遇天雨土会受惊,一有不慎易带动车厢。魏砚卸了套马的绳,将马牵到矮丘后。   一队人匍匐在地,黑云骤然逼近,黄沙嗡嗡,从天砸下来,一群人头上,脸上,胡服上都是沙子。   张禾吃了一嘴,他抹了把脸,吐口唾沫,“王爷,这沙怕是要吹一阵。”   魏砚好不到哪去,他抖抖脸上的沙,眼紧盯着沈瑜卿坐的车厢,忽眉峰一沉。   张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横目低骂,“娘的,那几个龟孙子不要命了!”   人都跑到矮丘后躲沙,马车处只剩下了沈瑜卿,她躲在里面,不知外有人一点一点摸了过去。   几个遮面的黑衣人握刀在地上移动,风吹得大,那几人动作不停,不知何时已摸到了车厢外。   沈瑜卿在里,感到马车一阵晃动,她不清楚是不是风吹的,不敢轻举妄动,时刻警惕。   乍然间,车厢的木板咔嚓碎裂,黄沙扑面而来,吹了她满脸,眼睛被糊上,眼前一片漆黑,她费力地睁开,又被一人大力抱住,使劲将她往下按,沈瑜卿挣扎了下,耳边听到熟悉的男声,“别乱动。”   接着是一声闷哼,隐忍似有痛苦。   她眼皮掀开一点,半眯着,看清他压低的眉峰,眼下陷出细小的褶子,盯着她眸底神色不明,呼吸喷到她脸上,有点热。   沈瑜卿咬住唇,倏忽眼睁大,看到外面提刀的黑子人影,心口猛沉,喊道“魏砚!”   魏砚已迅速拎起她的兜帽往下扣,“趴着别乱动。”   他说完已起了身,沈瑜卿看到他一刀挥去将那人砍落下马,后背的胡服大开大合,从上至下撕裂,露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随后从车厢一跃而下。   沈瑜卿合起唇,将兜帽遮严实了。   风沙褪去,日头重现,荒漠的骆驼草被掩埋得彻底,沙地风吹得平缓,看不出来时的车辙印。   沈瑜卿满身沙子,嘴里,眼里都有。   “小姐!”绿荷从矮丘后跑出来,醒柳跟在后面。   她是吓怕了,急哄哄的模样,眼圈通红。   从箱子里翻出帕子新衣给她换。   沈瑜卿出神,任由绿荷摆弄,勉强套好遮风的外氅,忽开口问,“他呢?”   绿荷手一顿,愣了下,稍许会意,“犬戎暗袭,王爷点了几人跟过去了。”   “嗯。”   沈瑜卿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好像只是问问。   车厢的木板碎了,醒柳领人重换了厚的帘子,挂好,挡住外面的寒风,里面暖和起来。几兵卒过去重新架了板子搭在车厢上。   半晌后,外有马蹄声近。   沈瑜卿眼动了下,手挑起半面帘。   远处几人骑在马上,她一眼看到为首的魏砚。   鬓发松散,下颌绷着,面色稍沉,不似之前的漫不经心。刀没横在马背上,提在手里,刀尖闪过凌厉的光,形同地狱修罗。   后面跟了几兵卒,两人压着一捆紧的黑衣身影,必是那暗袭的犬戎人。   她收回眼,在马车里坐了会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卷着沙子。漠北的风邪,这不是她第一次认识。   外面没有动静,她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听到他的话,“快马,立即动身到观洲。”   沈瑜卿闭了嘴,过了一会儿马车缓动,她袖中手攥了攥,又松开,半晌后起身下榻过去掀开车帘,“醒柳,给我一匹马。”   眼下一人打马过来,胡裤布满黄沙,革靴血沙混在了一起。   “有敌袭,回马车里待着。”   沈瑜卿手压着车边,眼转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脸上还有血。   后背的胡服扯开一大块。   伤口崩裂,血干了,口子到现在都没包扎。   血肉模糊着黄沙,必然痛极,他还像没事人似的,牵扯着缰绳,腰背挺直,真是皮糙肉厚。   她不说话。   魏砚提刀横回马背,眼底沉,“没空跟你闹,回里面坐着。”   “快马要多久?”她问。   “最多两刻。”   沈瑜卿眼看向望不到尽头的荒漠,又转回来看他后背的伤,“你这样还能坚持两刻吗。”   魏砚明白了。   他手蹭脸上的血,唇勾出一道弧,眼盯着她,“担心我?”   沈瑜卿说,“怕你死了。”   魏砚刮刮眉上的沙,又近了点,眼底意味不明,“你可以试试,我这样能坚持多久,持续的时间长了…”他幽幽地笑,“只怕你受不了。”   语气暧昧不明。 第28章 .脸大他对她不设防备。   沈瑜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他一眼,倏地缩回里面,一手拉住车厢的暗板,“砰”的一声推过去,扬了魏砚满脸沙子。   …   快马至观洲,不过两刻。   观洲非城池,而是游牧的原野。放眼望去,一望无际,河汉纵横。   清溪徐徐,远山云水连成一线,牧羊人唱着嘹亮号子,宁静祥和。   沈瑜卿没想到方才还是黄沙的荒漠,行数十里后竟是一片辽原。   观洲按当地民俗,不设刺史,置典客。   观洲典客是从他地调派过来的人,见淮安王来,立即备好毡帐,饭食,恭敬招待。   魏砚打马到医属包扎,是当地医官,穿宽大胡服,头裹白巾,一口回鹘语。   他听得明白,毫不在意地笑笑,回了一句。   医官急得头冒冷汗,拿清水冲洗他身后狰狞的伤口,又用药敷上,再三叮嘱。   魏砚含声,眼看向毡帐外,透风的缝儿可见徘徊人影。   他牵了牵唇,抬手让医官停下,自己扯开白布囫囵在后背包了一圈,最后打个结留在胸前。伤口长,有多余受伤的地方根本就没裹到。   医官要拦他,魏砚已起了身,“没你事了,下去吧。”   沈瑜卿看到魏砚进了毡帐,猜想他是去处理伤口去了。   她停在外面没进去。   “找我?”   沈瑜卿闻声回头,那男人胡服领口松散地系着,腰间革带钩子扣了一半,裹伤的布也没包好,一身的落拓不羁。   他背倚着毡帐的支架抱臂看她。   这动作必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   沈瑜卿看他一眼,又转开,“我要先去探探路。”   “嗯,我点两个人跟你。”魏砚盯着她看,眼直勾勾的,有促狭意味,直白坦荡,不同以往。   “你看着我做什么?”沈瑜卿抿抿唇。   “我以为你会进来。”   “做什么?”   他下巴向后抬,“给我包扎。”   沈瑜卿,“脸可真大。”   魏砚笑,“是比你大。”   他打量她,眼向下扫,停顿在她外氅遮掩的襦裙前,一脸的坏相。   嘴角勾出一抹弧,“怎么养的,这么小。”   沈瑜卿白他一眼,暗暗咬唇。天压过一片云,厚重沉闷。她不自觉转了转腕间的玉镯,对上他黑漆漆的眸,抿了下唇,提裙过了去。   草原辽阔,寒风猛吹,枯草料峭。   魏砚抱臂站着,一动不动,眼皮低垂,眸子看向她。   沈瑜卿到他面前站住了脚,一手搭上他的肩,魏砚眼瞥过去,看到似雪的白。   风冷,他呼吸热,沈瑜卿腕绕过他的后颈,稍踮起脚,几近相贴的姿势。   鼻息相缠,四目而对。   看住那抹柔软粉嫩,他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下。   “做什么?”他低笑,声音有点哑。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沈瑜卿道。   她眼掀开,眼睫纤长卷翘,眼珠乌黑盈润,似蒙上一层雾气。   魏砚喉咽了咽,“沈瑜卿…”   “嘶…”魏砚话说了一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银亮的针扎入他的后颈,那是人最敏感疼痛的地方。   他对她不设防备。   魏砚咧开嘴,目露危险,一手按住她,硬生生将那根针拔了出来,另一手勾她的腰,两人完全贴近,她的胸脯紧贴他。   日头大着,观洲毡帐间隔得远,若有人过来,必会一眼看到。   沈瑜卿挣了下,没挣开,她袖中又抽出一根针,故技重施。   魏砚嘴角一勾,劈手就将那根针打了下去。   连带大掌握住她的手腕,唇凑过去咬她的耳朵。   一阵酥麻感自耳夹处袭遍全身。   “魏砚,你放开。”沈瑜卿不敢动作太大,面色冷着,低斥他。   魏砚嘴里柔软,没忍住,舌尖又去勾了下那软。   感受到她的颤栗,魏砚笑意加深,侧过脸,“都说了玩不过我,怎么还不死心。”   “王八蛋。”沈瑜卿瞪他,一双水润的眼冒了火气。   魏砚偏喜欢看她褪了往日冷淡,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这三个字都骂了我多少回了,怎么还没换一个。”   他漆黑的眸停在她脸上。   沈瑜卿别过头,“我去探路,你放开我。”   魏砚笑,“不是你自己先扑过来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沈瑜卿撇着嘴没回他。   魏砚盯向她的眼又到她的唇,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腕压了下,触到她娇嫩的肤。   “后午有事,你若不急我明日陪你去。”   “谁要你陪。”沈瑜卿嘀咕一声,往回抽手。   魏砚又回握了下,停滞片刻,终是放了。   眼却还停留在她脸上。   她耳根有热,看着他的眼却冷,“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我们赌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魏砚唇边浮出笑,“嗯,我等着。”   …   哏归喜寒,应湿,沈瑜卿骑马带人往北。   几日前方下过雪,积雪未化,铺了厚厚一层,马蹄踏进去,踩出一个深洞。   沈瑜卿畏寒,草原冬日有白毛风,风又大又硬,吹得她头疼,睁不开眼。   她遮了下帽沿,依旧没挡住多少风。   “小姐,不如我们先歇歇。”醒柳在一旁道。   她担心小姐的身体会受不住。   “不用。”沈瑜卿说,“哏归唯有遇风雪才会冒尖,今日必会有,若错过了今日,积雪一压,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醒柳劝不动,便侧身骑马,挡住些风寒。   沈瑜卿眼扫着前面的雪路,吩咐跟随的兵卒看着点,凡是见到有露出的青尖都要立即来禀。   约走了一个时辰,沈瑜卿紧盯着雪地的眼发晕,她知是雪反的症状,闭了下眼,拿黑纱缚住。   “王妃,属下有发现。”张禾打马过来。   魏砚的兵嗓门都大,这一声王妃叫得沈瑜卿心一颤,不禁蹙眉看过去。   “王妃,属下刚瞧见雪里有绿芽。”   沈瑜卿摘了缚眼的黑纱,驾马振缰。   至张禾说的地方,她放下缰绳,翻身下马,刚踩上马蹬,眼前忽一黑,四肢发软,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脚踩着马蹬,另一手摸索着抓缰绳。   “醒柳。”沈瑜卿揉了揉眼,还是看不到。   醒柳有所感,立即纵身下马,担忧地近前,“小姐。”   “我有些看不到了,先扶我上马。”沈瑜卿扶住她的手,一手抓着缰绳,借力一提坐回了马上。   张禾觉出不对,心道不好,王爷不在,王妃若是在他护送下出了事,回去他还不得退层皮。   他擦擦额头的冷汗,正要开口,沈瑜卿先道“将近处发现的草都带回去,过几日再来。”   怪她来时急,竟忘了雪反,看来怕是要在观洲留些时候了。   魏砚入夜回来,见张禾拿了一袋子草,心想这必是她要的了。   张禾见到他,立时躬身抱拳,“王爷。”   魏砚点点头,“都办妥了?”   张禾没敢抬眼,“回王爷,中途出了岔子,王妃雪反,便先回了。”   雪反?   魏砚看他一眼,缓入的脚步加快了些。   到毡帐外,绿荷刚从里面出来,见外站一人,先是吓了一跳,手中的盆险些端不住,“王爷。”   “她歇了吗?”   绿荷愣了下,摇摇头。   “告诉她我有事。”   绿荷又愣了愣,又转过身进去,不一会儿出来,“王爷,小姐尚在梳洗,请您稍许进去。”   魏砚好笑,眼透过毡帐的缝看向里,除却一束亮,什么都看不到。   他斜着身子懒洋洋地问,“等多久?”   绿荷哑声,“小姐没说。”   “嗯。”魏砚敷衍的应付,指腹搭了搭刀鞘,忽抬脚越过她掀帘就进了去。   “王爷!”绿荷反应过来是人已经进去了。   刚小半日,她毡帐内就变了个样。   地铺绒毯,壁挂琉璃,中央放置香炉,无一处不精致。   她听到动静顺着来源看过去,眼珠乌黑,茫然地盯向一处。   “魏砚?”她启唇。   魏砚莫名地好笑,坏心思地放轻步子,行伍之人,若不想引人注意,轻而易举。   她没发现他走近。   “是我。”魏砚俯身,两臂绕过她的肩,将她半包在里,唇压着,几近贴上她刚洗过的发。   鼻尖都是男人陌生的气息,霸道,野性,像山里的兽。   沈瑜卿冷不丁触到他的凉,身颤了下。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低笑,启唇时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发,又柔又软。他向下贴,嗅到一股幽香,缠着他,犹入骨髓。   沈瑜卿意识到,眼里凉凉,偏过头避开,“趁人之危的小人。”   “嗯,”他两条结实的臂膀禁锢,压着她向前顶了顶,笑得坏痞,“我就趁人之危了,怎样?” 第29章 .整治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就治不了你。……   他倾身,几乎将她全都包裹在里。   鞋尖抵着他的马靴,鼻下野蛮炙热的气息愈加浓烈,沈瑜卿手不自觉地攥紧。   感受到凉软擦过她的额,滑到她的鼻尖,额头贴上,有热气喷薄她的唇,他还要向下。   “卑鄙。”沈瑜卿要侧过头,被他用手压住,正了回来。   正对着他的方向。   他低笑,“接着骂。”   “混蛋。”沈瑜卿眼珠无神,只寻向声源对过去。   魏砚指腹撵着她的耳珠,耳铛卸了,留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小洞。   “再让你骂几句。”指腹下生了热,她脸色却依旧冷。   魏砚嘴角扬起,声音又哑又沉,“我让你骂,你让我亲一口。”   沈瑜卿手攥得更紧,“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魏砚玩味,黑漆的眸愈发深邃,盯住那朵软红,他咽了下喉,脸贴过去,在她唇尖上沾了下,又离开,若近若离。   “真软。”他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沈瑜卿没说话,袖口搭落,指捏住一小包。   魏砚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咧了下,他手漫不经心地压过去,眼垂着,“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压着手,沈瑜卿别过脸,“最少让你五天下不了榻。”   魏砚又笑了,“让我五天下不了榻何必用这个。”   “什么?”沈瑜卿没好气地说。   “你亲自来。”他盯着她,眼底的坏意更多,“保证塽得你我都不想下来。”   沈瑜卿咬着唇,唇边泛了白色。   他禁锢得紧,她挣脱不出。   周身都是他烫热的气息。   沈瑜卿眼动了下,干脆往他身上贴近,鼻尖磕到一处,唇擦过他的嘴角,她说,“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就治不了你。”   草原的白毛风呼啸,刮出悚然之意。毡帐内炭火噼啪作响,愈加燥热。   魏砚下颌绷得紧,整个人环着她一动不动。   知她胆大,却未料想还这么敢撩。   魏砚抓着她腕的手愈加用力,全身绷紧,像蓄势待发的兽。   他盯着她,喉咙滚了下,咧开嘴笑,一手去勾她的后颈,将人往怀里带。沈瑜卿手得到松缓,去推他胸口,他壮实得像堵墙。   他力足,将她搂得结结实实。   “想怎么治我?”魏砚轻下音。   两人几近全身相贴,沈瑜卿鼻息都是他的味道,她蹙起眉。   魏砚低低地笑,“亲一个,你想怎么治都成。”   “不要脸。”沈瑜卿忍不住腹诽。   魏砚勾勾唇,毫不在意,头低下,唇压了过去。   “王爷!”   毡帐外汉子拱手抱拳,粗亮的嗓门响震了天。   沈瑜卿心口一跳,手挣扎去推他。   魏砚动作顿住,脸彻底黑了。   …   张禾值夜,犬戎人白日暗袭,为防止意外,魏砚后午先去寻典置处理些事,后又亲自带人探查了番,至夜才赶回来。   消停了大半日,不料夜里闹出了动静。   张禾巡视回时,带三两人在雪地里,见一人鬼鬼祟祟徘徊在外,心起了疑,果然不消片刻,看到了紧随其后的一队人马。   先吩咐一人回去通禀王爷,他则带人伺机而行,注意那一队人的动向。   然那些人竟比张禾预料得机敏,发现了他们,迅速准备撤退,张禾这才带人厮杀起来。   魏砚出了毡帐。   绿荷在外面徘徊许久,见王爷终于出来才快步进去。   “怎么回事?”魏砚提着刀边走边问。   张禾道“回王爷,这次的犬戎人非耶律延手下。属下已审问过,那些人好像是跟着王妃寻药来的。”   魏砚黑眸一凛。   此前荒漠遇袭时那些人便是冲着沈瑜卿去的。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魏砚脚步加快,提刀的手不禁收紧,手背青筋凸起,爆出清晰的脉络。   …   毡帐内没了那股侵略的气息,沈瑜卿缓了缓心口的跳,方才那坏胚子实在是无礼,若无人唤他,他怕是真要肆无忌惮下去。   她是以淮安王妃的身份来的漠北,来之前她便明白,既是王妃,便是魏砚的女人。可她却从未想过夫妻间的敦伦之事。她自负医术精湛,还不至于怕了他,可没想到这坏胚子竟是一个皮糙肉厚,没脸没皮的。   沈瑜卿低骂他一句,最好别让她得了机会,否则必要让他尝尝苦头。   “小姐?”绿荷已进来许久,可见自家小姐出神得紧,实在没敢说话。   现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   沈瑜卿循着声源过去,“下次他再来就说我在更衣。”   “是,小…”   “算了,”绿荷的话没说完,沈瑜卿打断她,“还是说我歇了吧。”   若是说她在更衣,他指不定又要做什么下流事。   王八蛋,沈瑜卿忍不住啐了一口。   …   这一波人显然训练有素,魏砚审了一夜,到天明时上了大刑,才让他们吐点东西出来。   张禾将记好的供纸呈上,魏砚刀携臂弯,另一手去拿,两三行的字,他看完将纸折了起来。   “传令下去,紧闭关卡,凡是来往西域关内的人必要仔细排查,一个都不许放过。”魏砚眼底沉。   这些人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   沈瑜卿制了雪反的药,但一时半会依旧好不了。   后午时能模模糊糊见到光亮,她让绿荷带她出去走走。   天光初霁,她遮了厚实的外氅,绿荷扶她。   “小姐,奴婢觉得漠北虽荒芜,却要比上京开阔许多,人待在这,心也跟着透亮了呢!”   沈瑜卿会心地笑。   这里虽野蛮,却要比上京少了尔虞我诈,腌臜龊事,多的是心中赤城,直来直去,确实要比上京轻松。   “小姐,等我们回上京后是不是就不能再来这了。”绿荷感叹,隐有惆怅。   来自然是来不了了。   沈瑜卿点头,“生在逆旅,必难两全,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想,若真到了离开的那一日,她不会留恋,亦没甚好留恋的。   不论事不论人。   远处马声嘶鸣,革靴踏地,她耳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风大,别站太久。”   回神时,男人已到了身侧。   沈瑜卿没回他的话,背过身,手抬起,要去扶绿荷,却抓到一只宽厚的大掌。   手心粗糙,有常年握刀生成的厚茧。指腹修长,手掌宽大,足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她抽了抽,那人依旧握着。   “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沈瑜卿问。   魏砚冲毡帐抬抬下巴,想到她现在还看不到,改捏她的手心,触到一片软,没有骨头似的。   “进去说。”他道。   沈瑜卿不动。   他看她绷着的脸,明白了。不禁摸了下嘴巴,嘴边浮笑,想说我不对你做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怕我做什么?”   沈瑜卿哼一声,“怕你乱发.情。”   魏砚闲出手帮她拂去耳畔的碎发,似笑非笑道,“今日克制得住。” 第30章 .不想又中了他的路子。   轻佻放荡,嚣张至极!   沈瑜卿脸转冷,“我跟你进去,你放手。”   魏砚在她耳边笑,“自己能找着路?”   “要你管。”   魏砚脸对着她,掌向上,握住她的腕。掌中骨头纤细,好像一掐就断。   “别闹,真有正事。”魏砚手贴到她身侧,半搂住她的腰往毡帐里带。   沈瑜卿挣脱不开,脚一绊,险些摔个跟头,倒是先叫他扶住。   “老实点,还想我扛你进去?”   他歪着头,正对她的脸,喘出的气都喷到她耳朵里。   胸膛结实,犹如一堵墙。   …   入了毡帐,沈瑜卿挣他的手,魏砚又攥了下,才松开。   沈瑜卿摸索着坐到榻上,“说吧,什么事?”   魏砚抱臂斜倚着壁看她,拇指摸了下嘴角,“你救过犬戎人?”   那些人要的是他的命,而对她看样子只是想要人,而且他们熟知她的医术。   沈瑜卿眼皮一跳,循着他的声音看过去,紧了下外氅的对襟,“两年前,我跟随先生去过江南,确实遇到几个异域人。”   当年她学医小有所成,一心想去趟会宛,正巧先生要离京下江南,她才央求先生带她一起去。   果不其然,让她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她回过神,“是他们?”   魏砚眉拧了下,点头,“他们认识你。”   沈瑜卿狐疑,“当年我隐藏了名姓,扮男装,声音苍老,他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她沉思着,魏砚忽然开口,“久行。”   沈瑜卿警惕,直坐起身,“你怎么知道?”   沈瑜卿行医有两个名号,一是女医行乙,另一个就是老者久行。魏砚见到久行时就已怀疑他们是同一人。   “我见过你。”魏砚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两步过去站到她面前。   眼前的光挡了,感受到压迫,沈瑜卿不禁侧过头,“你早就知道了?”   “嗯。”他应一声,“装得真像,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沈瑜卿咬唇,“那你后来怎么认出来了?”   “耳朵。”   “什么?”   他脚前了一步,磕到她的鞋尖。   沈瑜卿往后缩,他便往前抵,直到她退无可退。   “耳垂有一个小洞。”他捉住她的耳,指腹在那小洞上撵了撵,“怎么没挂东西?”   沈瑜卿没好气地拍他的手,魏砚一笑,倒真也放下了。   原来是在这漏了馅。   “凭一个耳洞你就能断定是我?”   “不能。”魏砚指腹回味着那点软,眼盯住她,“现在确定了。”   又中了他的路子。这男人,嚣张无礼,满肚子坏水!   “犬戎人抓我做什么?”沈瑜卿偏过脸问。   魏砚抹了把刀柄,皱眉思索,“这件事我已安排人去查,城外已加强戒备,现在还要在观洲多留几日。”   沈瑜卿应了声。   静默了会儿。   魏砚看她一脸凝重,便又笑了,“别怕。”   沈瑜卿拧着袖,鞋尖踢他小腿,“事问完了,你该出去了。”   她穿的是漠北特质的云水靴,带璎珞,缎面有云纹状,鞋尖上翘,可托住裙裾。   他扫了眼,小腿顶过去,两腿夹住她,“往哪踢呢?”   襦裙短,下裳里的腿纤细又软,他用力几分。   沈瑜卿一腿被他夹着,动弹不得,“不是说不发.情?”   “你先勾的我。”魏砚眼盯住她唇那抹红软。   胡衣厚实,沈瑜卿却隐约感到腿外侧传过的热,他贴得太紧,像是要把她的腿夹断。   “我做什么勾你了?”他夹得疼,沈瑜卿唇咬得更紧。   “你喘气儿都是在勾我。”魏砚视线向下,她颈外氅包着,只露出一小片白,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王八蛋。”   魏砚听习惯了她的骂,反而愈发觉得她骂他的时候怪有意思的。   不禁勾勾鼻骨,他真是被她下了降头。   魏砚晃了晃腿,撞着她的腿也跟着晃,低低地一声,“不想了。”   沈瑜卿狐疑地看过去。   魏砚抹了把嘴笑,不说话了。   想旰她,   不想克制了。   …   有药辅佐,第二日沈瑜卿的雪反好得差不多。   她揉了揉眼,便又看得见了。   绿荷高兴,一早上整个人看着都欢欢喜喜的。   “小姐,奴婢昨夜才知原来观洲每逢双日子,夜里都有篝火宴,咱们今夜也去吧。好热闹热闹!”   绿荷是个活泼的性子,沈瑜卿笑笑,侧脸对着妆镜,耳珠上的小洞不仔细看很难注意。   即使眼睛看不见,她也能想到那个男人眼里戏弄的坏笑。   又痞又浪荡。   沈瑜卿抿住唇,面无表情地移开眼。   “他呢?”   绿荷立即会意,“城中戒备,王爷带人巡城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沈瑜卿嗔了她一眼,绿荷立马闭住嘴。   “小姐,”绿荷小声道“王爷他…”   沈瑜卿眼看过去。   绿荷想了想,接着开口,“奴婢觉得王爷挺好的。”   沈瑜卿不说话。   “在上京的时候,奴婢一心盼着先生和您好,觉得像先生那样的书卷气才是顶好的男儿。可现在到了漠北,又到了草原,这里的一切都与上京不同。那日起沙,奴婢亲眼看到王爷为了救您挨了一刀。”   “奴婢…”   “他是怕我死了没人治得好殷止。”沈瑜卿打断她。   “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过不了多久我们还要回上京。”   绿荷见她冷了脸,闭嘴不敢再说了。   小姐脾气倔强,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行严先生于小姐有恩有义,又年少相许,这漠北终究是过客。   绿荷眼皮耷拉下来,想到白日王爷看小姐的眼神,太过直白,傻子才不明白。她摇摇头,两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   观洲入夜极寒,绿荷怕小姐冻着,在里加了一重罩衫,沈瑜卿对着镜皱眉,“都要让你包成团了。”   “小姐畏寒,可要仔细着。”绿荷拿好汤婆子,扶她出了毡帐。   篝火设在草原中央,毡帐少,中置火架,熊熊烈火燃烧,炙烤得人脸侧发烫。   入夜正是人多的时候,有人置铁架,上烤着肥美的牛羊肉,滋滋冒油,令人垂涎三尺。   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没规矩也不忌讳,欢声笑语一片。   沈瑜卿让绿荷去玩,自己找个僻静的地儿坐,没坐多久,一胡服汉子到她面前,面相粗犷,孔武有力。   开口是当地的胡语。   沈瑜卿听不懂,那人意识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急得满头大汗,两手比划,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棵枯草递给她。   沈瑜卿疑惑,抬手刚要接,一人先她一步,她抬头,入眼是男人腰间的刀,胡服束缚的腰身,宽肩,窄腰,劲实的身形线条流畅,精壮有力。   两人交谈几句,那人最后面色讪讪地行了当地的礼节,躬身离开。   “眼睛好了?”魏砚坐到她对面,地垫着枯草,上面有土,他也不在意,两腿屈着将她包裹在里。   沈瑜卿“嗯”了一声,问他,“这什么意思?”   她眼看向魏砚手里的枯草。   魏砚将草折了折,“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收?”   “我没有。”沈瑜卿看他一眼,“不就一个破草吗。”   魏砚革靴踢她,沈瑜卿不耐烦地避开,他腿一收,将人完全裹到里面,小腿蹭着她的腰。   “不是破草。”   “那是什么?”   “草原男女入帐的暗示。”魏砚说。   沈瑜卿微怔,不语。   “我若是没来,你刚才就收了?”他得寸进尺。   沈瑜卿气闷,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她哪里明白这种事。   她不说话,他便愈发的嚣张,“还是想做了?”   沈瑜卿待不下去了,起身要走。魏砚腿抬起勾她的腰,沈瑜卿不稳跌了过去,颊边炙热滚烫,都是他的温度。   她愈挣扎,他锢得愈紧。   远处人声鼎沸,唯有他们一处,僻静,亮着微弱的光。   她耳侧喘.息.灼热。   魏砚眼盯她,“我不在这的时候少出来。”   沈瑜卿说,“凭什么。”   魏砚又笑了,“草原男人野,怕你吃亏。”   她心想,她现在就不吃亏了?   绒氅掀开,沈瑜卿意识到什么,面上一僵,大掌扣在上面,全部包住,掌心收了收。   耳边嗓音低哑,“摸一下。” 第31章 .不懂有我在,你确实不必怕。……   他说摸一下,手却一直搁置在上面没拿下来。   沈瑜卿彻底冷了脸,“还不放手。”   “嗯。”他应一声,手还没动,嘴角勾着,若有似无地贴她侧脸,“怕冷?”   “穿得这么厚。”   “王八蛋!”沈瑜卿使劲挥开他的手,魏砚才松了力,她踉跄站起身,又踢了他腿一脚,走了。   魏砚腿岔着坐在原地,盯住那道远去的高挑人影,忽而咧嘴笑了。   她穿的厚,除了一道弧什么都摸不出来。   魏砚站起身,提了手边的刀抱到怀里,单手拍掉胡裤的土,跟了上去。   …   篝火外聚集的人群愈多,男男女女围成圈跳起了舞。   中间火堆搭成锥形,火焰烧得烈,驱散隆冬寒冷。   沈瑜卿对这种事没多大兴趣,她想回毡帐了。绿荷手捧着新换好的汤婆子回来,“小姐。”   “小姐冷不冷?奴婢去给您拿了一个热乎的汤婆子。”   绿荷放到她手里,沈瑜卿点了下头,“时候不早,回去吧。”   绿荷愣了下,眼向后瞥见抱刀而立的王爷,立刻明白了。   “好,奴婢扶您回去。”   两人往出走,沈瑜卿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远看了眼,那男人大大咧咧站着,指腹漫不经心地勾着刀环,一异域胡衣的女郎从人群里出来,直向他过去,手里拿着根草。   沈瑜卿收回眼,没走几步又看过去,女郎还在,草已经到了那男人手里。   “小姐,怎么了?”绿荷发觉异样,不禁问出声。   沈瑜卿淡然地移开目光,“没什么,走吧。”   她唇咬住,心想这男人真是下流浪荡的胚子。   那道身影走远,魏砚眼掀过去,嘴一抿笑了。   送草的胡女见他笑,愈发的大胆,草原上她还没见过如此野性张扬的男人,当真是赚到了。心里正惬意,干脆连草都不送,招呼也不打,扭着腰贴了上去。   魏砚横刀挡住,嘴角勾着,眼底却沉,“滚远点,老子不好这口。”   没料想他变脸变得这么快,胡女吓了一跳,唇色发白,忙不迭地跑了。   魏砚叼着草,刀携在怀里,阔步往出走。   …   当日回来时,张禾收了积雪埋下的草,正是哏归。   只可惜一片哏归里竟无一株涪陵。   沈瑜卿揉了揉眉心,观洲地域大,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   挑了一上午的药,午间用完饭,沈瑜卿披了外氅出毡帐透风。   一望无际的草原,白茫茫一片,天云一端,雄浑辽阔。   尽头直入人眼是一座耸天雪山,连绵不断,万千浮云萦绕。屹立在远处仿若一道屏障,千山一碧,瑰丽如画。   沈瑜卿站了会儿,问“那是什么山?”   她原是要问醒柳的,忽听一道声接过去,“巫龙山。”   沈瑜卿微怔,瞥见身下一高大人影,向旁侧错开,“你怎么在这?”   魏砚眉挑了下,被她语气弄得发笑,“我不在这应该在哪?”   沈瑜卿别过头,心想,他此时不该正和昨夜的胡女钻帐子呢吗。   魏砚看她神色了然,过去几步故意道“昨夜都看到了?”   沈瑜卿不耐烦,“你不让我接那破草,自己倒接了,不是挺得意吗!”   她气闷。   魏砚看着她,笑意加深,“那草是你的。”   沈瑜卿眼转向他。   魏砚说,“她的草自己弄掉了,我接的是你的。”   他眼里有戏谑,沈瑜卿分不清他说的真假。   魏砚眸黑漆漆的,手从怀里掏了掏,拿出昨夜折了又折的草根子。   手伸出去,他挑眉。   沈瑜卿没接,看了眼,草是罕见的双尖,确实是昨夜那根。   他这样,好像她无理取闹似的。   “谁管你去没去!”沈瑜卿推开他的手。   魏砚摸摸下巴,想逗她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赌局都还没赢呢,他确实不该得意。   沈瑜卿不想理他,转身往回走,方走了两步停下,“明日我想去那山看看。”   “去那做什么?”魏砚问,眉压得深了。   沈瑜卿将手里的哏归拿出来,“雪埋下的哏归并不多,那日寻的哏归里更是没有涪陵。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山里水土适宜,哏归多,到那才有更多可能找到涪陵。”   魏砚皱眉,眼底愈发沉,“非要去?”   “不能去吗?”沈瑜卿见他面色不对,眼疑惑。   魏砚敛下神色,“巫龙山坐北,常年生雪。现在是冬日,雪更甚。雪堆得紧,半点儿动静都会闹出推山雪。”   “凡进山的人都是有命进,没命出。”   沈瑜卿讶然,没料想到这山如此厉害。   殷止的解药确实急迫,而且先生的书信还没送到,她不确定先生是否有先前的解药。若是错过这一次,便又要花费许久。   “当真不能去吗?”沈瑜卿又问。   魏砚将缰绳扯近,手勾着刀柄的环儿,思量下,“也不是不可。”   沈瑜卿看过去。   他说,“等我回去安排。”   去巫龙山不是小事,典客得知他要上山,吓得胡子抖了又抖,“王爷不是不清楚那山的暴龙,万一出了事,可叫下官该如何交代。”   “不用你交代。”魏砚说,“城外我布置了人,但凡进出城的人都要仔细排查,有可疑的,立刻送到狱里等我回来。”   典客忙不迭领命。   翌日,魏砚点了一队人马,整队后,沈瑜卿正也从毡帐里出来。   她罩身的外氅更厚实了,头上遮了黑纱帷帽,整个人包裹得严实,倒是做好了完全准备。   两人碰面,魏砚抬手示意起行,他牵马到她身侧,“怕吗?”   帷帽遮着,看不清她的面色。   沈瑜卿心里想事,起初没答他的话。魏砚革靴过去,碰到她的小腿,沈瑜卿眼一白,扯着缰绳离他远点。   “怎么不说话?”魏砚不讲究,依旧穿着那身胡服,束起的发被风吹得张扬狂放。   他眉眼硬朗,不修边幅,天生就有着草原最为原始的野性,像一只不驯的兽。   沈瑜卿反应过来,问,“怕什么?”   她淡然的模样好像面对的不是未知的生死,就仅是上山采药而已。   魏砚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女人。   他拱拱后牙槽,目光幽幽,说得意有所指,“有我在,你确实不必怕。”   牵马过去,与她比肩。   沈瑜卿要躲开,倏忽被他压住腕,“到山里听我的,别乱跑。”   沈瑜卿说,“你懂怎么找涪陵?”   魏砚盯着她,眼里有笑,竟顺着她的话摇头,“不懂。”   沈瑜卿哼了一声,“那不还是要听我的。”   魏砚便又笑了,指腹在她手腕的软肉上刮了下,低低道,“嗯,那就都听你的。” 第32章 .武夫她是专门来治他的。   巫龙山连绵起伏,山体高耸,一眼望去仿佛与天同高。巍峨矗立,令人不敢近前。   行了约有两个时辰后到了山脚。风呼啸而过,在山谷中听到清晰的呜呜哀鸣的风声,犹似野兽咆哮。   醒柳拿过水,沈瑜卿喝了两口。   天寒,水早就凉了,里面结出冰渣,喝下一口都是冰碴子,沈瑜卿苦着脸。   魏砚扫一眼,从腰间抽出皮囊壶扔过去,不偏不倚砸到沈瑜卿怀里。   “喝点儿,驱寒。”   沈瑜卿摸着怀中的皮囊壶,烧金而制,巴掌大。她拿在手里晃了晃,水声小,里面还有小半壶。   “你喝过的?”沈瑜卿不经意皱了下眉。   魏砚注意着四周动向,“这里的风硬,不暖暖身子回去落病。”   沈瑜卿没说什么,拿在手里也不动。   魏砚看她僵着的手,扯扯嘴角,“嫌弃我?”   皮囊壶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沈瑜卿,“嫌弃你。”   …   到山脚一处背风的地停下,魏砚先下了马,跟随的一众兵卒纷纷勒缰,沈瑜卿撩了下帽檐的纱问,"不走了"   魏砚提刀站在入山口,峡谷的风吹得他胡服衣袖膨起,衣摆猎猎而飞,他半眯着眼,眼尾褶出一道纹路,站了会儿回来答她的话,“前面马走不了。”   进山只有这一条路,山口狭窄,人行尚且困难,更何况身躯庞大的烈马。   “山里积雪厚,闹不得太大动静,马蹄声一大,就有可能出现推山雪。”他接着说。   沈瑜卿没进过雪山,来时预想过这次采药不会容易,却没想过会这么难。   她翻身下马。   积雪厚,她脚踩到上面,被雪埋到了膝盖,行走都是困难。   头顶一声轻笑,“这么矮?”   沈瑜卿掀眼看过去,那男人斜站着,革靴高,束缚小腿,积下的雪连他的小腿都没埋上。   “武夫一个。”沈瑜卿嘀咕。   “嗯,还不是要武夫来护你。”他半倚着身,侧向她那一面。   沈瑜卿瞪他一眼,抬头看向天,他们一早起行,这时还是午前,天白光亮着,动作快,后午必是能回去。   “进山跟着我,到了山里动作放轻,想说话抬手知会。”他面容冷峻下来,眼底发沉,极为郑重的交代。   沈瑜卿跟着凝重,点点头。   魏砚点了两人留下看守,其余的人跟随他进去。   他说让她跟着,是真的要跟紧。他在前面走一步,踩压下积雪,沈瑜卿才走一步。   他脚掌宽,力道大,踩下的积雪结实,沈瑜卿脚要小上他许多,她眼低下,竟空出心思丈量他的脚掌,他生得壮实,哪哪都要比她大上几圈。   进山的路要比沈瑜卿想象得慢。   两边是高耸云天的陡崖,积雪重重,缠绵在一起,掩盖住原有的陡峭棱角,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入了山,山坡陡峭,少有平坦。   魏砚停住,沈瑜卿朝山崖望了眼,地势由北向南倾,山体连绵,雪积厚重,若有哏归也难以用肉眼看见。   “怎么?”魏砚朝她侧过头。   沈瑜卿眼望了一遍,脸朝向他,轻声,“还要向上走。”   “还要走?”   沈瑜卿点头,山底背阴,反而不利于涪陵生长。   魏砚收回眼,朝跟来的甲卒做了手势,张禾明白,命两人留在原地,其余人跟上。   再行时,沈瑜卿试了下风向,说,“逆着风走。”   魏砚在前,越往上走,风吹得越猛。   沈瑜卿的帷帽吹得掉到地上,沾了雪,她没管,接着往上走。   风实在太烈,沈瑜卿受不住,身子踉跄下,就要倾过去,一只大掌托住她的腰身,魏砚眉上吹得都是雪,他抖了抖,让她站稳,沈瑜卿揪着他的衣袖。   魏砚两手弓着,一手用力去解腰间的革带,另一手拉住她,将革带绕过她的腕系紧,一端缠在自己手臂上,他垂着头,下颌绷着,线条冷硬,好比巫龙山的风雪。   系好后接着往前走。   上山费力,约半个时辰后沈瑜卿开始体力不支,呼吸急了起来。   她拉拉革带,魏砚察觉出,回头。   沈瑜卿唇发白,呼出的气立时成白雾。   “走不动了?”他低问。   沈瑜卿没逞强,应了声。   “还有多远”   沈瑜卿眼里发泪,眼皮费力地撑着,“要到那个位置。”她手指了过去。   魏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光秃秃的一块平地,不近。   到那要过一道崖,上有厚雪,路难走,这么多人都跟过去更是费力。   “确定吗?”   沈瑜卿目光定在那,雪有半尺高,不算厚,这是一路走来唯一一处浅地,迎风面,上有崖壁,再没有地方比这更合适。   “确定。”沈瑜卿开口,眼看着魏砚,“涪陵必然在那。”   魏砚对上她的眼,沉眉思量下。   “你不信我?”沈瑜卿见他不动,出声问。   魏砚说,“想过去只有走崖壁那条路。”   积雪埋得深,表面看不出什么,脚踩上去万一错了路不仅会招来推山雪,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沈瑜卿迟疑,那是她唯一确定的地方,若是再继续走下去,不知又要多久。   “能走吗?”沈瑜卿问。   呼呼寒风里,她被吹得睁不开眼,好像看到他咧了咧嘴角,“信我吗?”   漆黑的眼盯着她,笃定又势在必得。   沈瑜卿唇抿了下,轻"嗯"一声,没有犹豫。   魏砚吩咐跟来的甲卒,“原地待命。”   张禾等人立即抱拳得令。   山崖陡峭,两人到崖一端,魏砚解了她腕上的革带,直接缠到她腰上,绕了两圈结实了才松手。   “你做什么?”沈瑜卿眼动了下。   魏砚低笑,“怕你太笨跟不上我。”   这种时候他也笑得出来。   沈瑜卿白他一眼。   魏砚说,“路不短,跟紧我小心着点。”   山崖斜立,上岩高,下岩低矮,雪厚,裹了几层。   魏砚脚紧踩山岩底,腰间抽出短刀,透过雪,扎到崖壁上,下颌紧绷着,手背的青筋凸出,眉压低,极其费力的姿势。   他朝沈瑜卿点头。   沈瑜卿顺着他走过的路迈了一步,魏砚一把勾过她,将人紧扣到怀里。手臂勒紧,锢着她的腰。沈瑜卿抬眼,看清男人坚毅的下巴,生着淡青的胡渣。   “别分心。”他说。   他每挪动一步,要停下等她。   沈瑜卿精神紧绷,都在脚底下的雪路,向后望,是深不见底的幽谷。   走了大半程,沈瑜卿感受到鼻尖有小片水渍,她眼眸微动,看过去,冰天雪地里,寒风刺骨,他竟生了汗。   仅剩下两三步的距离,魏砚抽出刀,迅速落到另一端,手臂夹着她,全身力道汇聚一处,臂下肌肉喷张,猛然缩紧,一用力将她连着革带提了过去。   沈瑜卿稳稳地站在平坦的雪地上,她一阵心惊,那么远的距离,他竟将自己直抱了过来。   回过神时,魏砚已大步过来,腰间别着短刀,眉眼沉,气息微重。   魏砚眼看着她,“吓着了?”   沈瑜卿说,“没有。”   知她是嘴硬,魏砚几步过了去到她身侧,“崖是碎岩,盛不得太重。”   沈瑜卿扭过头,雪堆了一片,什么都看不出。   两人过去找涪陵。   正如沈瑜卿所料,崖底挖开积雪,有大片哏归草,绿油油的,在冰天雪地中极为显眼。   在一片绿中,有一株毫不起眼的白尖儿,根黑,茎绿,沈瑜卿惊喜,从怀里拿帕子小心翼翼地在雪中挖涪陵的根。   魏砚接过她手里的铲,在涪陵旁划了一圈,铲下用力,毫不费力地挖出完好的涪陵。   “这就是你要的药?”   沈瑜卿拍拍根上的土,拿帕子包好,“嗯,就是它。”   魏砚扯扯嘴角,“这草可真够金贵的,费了这么大力气。”   “一个够了吗?”他问。   沈瑜卿将包草的帕子放到怀里,顺着来路往出走,“够了。”   两人到崖壁边,魏砚拉过她腰间耷拉的革带绑到臂上。   “我先过去,站稳后拉你上来。”魏砚说。   沈瑜卿扫了眼方才她被扔过来的断崖,眼晃了下。   魏砚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不敢?”   沈瑜卿没说话。   这距离实在远。   魏砚回头,眼凝在她身上,忽而迅速解了绑臂的革带,又过去解束着她腰的革带。   “做什么?”沈瑜卿问。   魏砚在她身上缠了半圈,又在自己身上绕了半圈,革带不长,两人贴得严丝缝合。   “抱紧我。”他说。   沈瑜卿看他一眼,手抬起环他的腰。   “闭眼。”他又说。   沈瑜卿闭上眼。   脚下一轻,魏砚单手抱住她,另一手抽刀扎向崖壁,牙根咬紧,手臂猛一用力纵身越了过去。   耳边有尖锐的声响,是刀尖刮石的声音。   他喘息着,热气喷出,一阵又一阵。   心口砰跳,面上寒风割裂,明是冷极,却仿若手火架炙烤。   “好了。”他声音干哑,隐约竟听出笑意。   沈瑜卿睁眼,额抬起,撞到他的下巴,看进他的眼。   他眸漆黑锃亮,犹如山间王者。   魏砚没多说什么,抽出刀接着往外走。   头顶一阵鹰唳,声声哀鸣,犹如啜泣。   传至幽谷,往复回旋。   崖顶积雪松动,有嗡鸣声接连而至。   魏砚眼一凛,眉压得极低,沈瑜卿像是意识到什么,心跟着一沉。   他们现在置身于崖壁,离得近不过一块平坦,即便到了那,依旧逃不开推山雪。   魏砚面色绷紧,亦是意识到这一点。   “抱紧。”他低头说。   沈瑜卿下意识抓他腰间的衣角。   魏砚脚踩着崖壁,猛一用力,一臂撑着岩,烈风入骨,头顶堆积的雪速速滚落,魏砚横臂在她头顶,挡掉大半的雪。   越到平地,魏砚几乎是半抱着她迅速向下奔。   身后的雪轰隆声响,犹似吃人。   沈瑜卿心口乱跳,魏砚携着她,薄唇抿成一线,只向前奔,颊边的汗擦过她的额。   前面的路并不好走,尤其到深雪处。   推山雪越来越近,到深谷时,他们进了一个死路。   魏砚停住身,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沈瑜卿迫使自己冷静下,她眼扫视一圈,赫然发现斜后方有一处黑口。   “那里有一个山洞。”她道。   魏砚寻着看过去,携抱着她两人一同避到山洞里。   外面轰隆声停止,厚重的雪迅速冲刷,遮盖住来时的路,将洞口掩埋得彻底。   光线挡住,洞口黑了一片。   两人无暇顾及太多,死里逃生,靠坐在岩壁上呼吸不停。   沈瑜卿惊魂未定,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之事,那雪像凶兽,吞人于无形。   她腰间绑着革带,几乎整个人都贴靠在他怀里,他大掌牢牢扣着她的腰,喷出的热气尽数到了她头顶。   粗重,沉闷,又隐隐热血涌动,像捕猎回来兴奋的豹子。   沈瑜卿看他一眼。   魏砚注意到,冲她扬扬眉,“想说什么?”   他懒散地坐着,已看不出丝毫紧绷的神态,漆黑眸子闪烁着亮光。   沈瑜卿觉得这人莫不是个疯子。   她坐起身,低头解腰间的革带。   七手八脚地解,捣鼓半天,那扣却半点没松,不知他怎么系的。   魏砚手搭过去,三两下解开结扣,拿革带往腰上系。沈瑜卿坐到他身侧。   “受伤了吗?”他问。   沈瑜卿摇摇头,“没有。”   她全程都被他护着,确实半点都没伤到。   “我们怎么出去?”她问。   魏砚一腿伸直,另一腿半屈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搭膝盖上晃了两下。   “这地方隐蔽,雪积得深厚,张禾短时间内很难找不到我们。”魏砚头侧过去,唇勾着,“休息会儿去里面看看。”   这山洞深,是通着的。   沈瑜卿没什么异议,除了医术,其他的她也不会,只能跟着魏砚。   “来之前就问过你怕不怕,现在怕吗?”魏砚右肩倚着墙壁,左肩空着。   洞内光线弱,看不到什么。   沈瑜卿抱着双膝,“没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是死罢了,她怕什么。   魏砚饶有兴致地看她,“我多年没回上京,上京的女人都像你这样?”   沈瑜卿说,“你又瞧不起我。”   魏砚抬手抹了把嘴,笑笑,他可没说过这话。   坐了会儿,沈瑜卿脸才朝他转过去,察觉他一直侧倚着,半边肩空出来,“你受伤了?”   魏砚满不在乎,“不是大事。”   沈瑜卿没多问,不知是不是他真的皮糙肉厚,总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   过了一会儿,天仿佛变得暗了,四周黑漆漆一片,真正伸手不见五指。   沈瑜卿看不到他,试探性唤了道,“魏砚?”   旁侧有低沉的男声传来,“嗯,怎么了?”   沈瑜卿抿了抿唇,“我们什么时候走?”   “冷不冷?”他问。   洞内冰天雪地,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沈瑜卿衣裤湿了大半,牙齿都有些打颤。   唇碰到一小块濡湿。   “喝口,暖暖身子。”   是被她嫌弃过的酒。   行伍人眼力好,魏砚精准地找到她的方向。   沈瑜卿接过,犹豫了下,对着壶嘴抿了小口。   魏砚听到动静一乐,“怕我下毒?”   沈瑜卿听他说,便又喝了一大口。   喝得急,漠北的酒烈,入喉火辣,呛得她两眼直冒泪花。   沈瑜卿喝完还给他,魏砚接过。   “走了。”他站起身。   沈瑜卿紧随其后站起来,她没有魏砚的眼力,看不清,刚迈了一步,就绊到一块石头。   魏砚拉了她一把。   手掌宽,掌心火热,紧紧包裹住她的手。   沈瑜卿手抽了下,听前面人笑,“没摔够?”   她便不动了。   跟在他后面,魏砚走得快,沈瑜卿跟得费力却没说什么,渐渐呼吸急了起来,那人似是听到,放了步子。   山洞长,走了许久都不见出路。   沈瑜卿眼朝前看过去,看到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身形高,犹如一座巍峨的山。   走了一段,他停住脚。   沈瑜卿向前看过去,原是到了一条岔路。   “走哪个?”魏砚回过头问她。   两人手还牵着,掌心都是他的热度。   沈瑜卿摇摇头,实话实说,“不知道。”   魏砚说,“随便挑一个。”   她想了下,便挑了,伸手一指,“右边吧。”   两人接着向有右侧山洞走。   沈瑜卿消耗了太多体力,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魏砚察觉,手勾她的腰,“走不动了?”   “嗯。”沈瑜卿气喘吁吁,“好累。”   魏砚两手托她的腰,洞太狭小,只容得下一人通行。他几乎将她包到身上,她后背贴着他胸口,有炙热的心跳。   “我跟着你。”声音沉闷,从他胸膛穿出。   沈瑜卿耳根酥麻,借着他的力往前走。   贴靠得紧,他几乎让她放了全部的重量。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隐有光亮透出,沈瑜卿眼一闪,脚步加快,那亮度越来越多,射入人的眼,他们终于出来了。   沈瑜卿惊喜地回头,手拉着魏砚,“我们出来了!”   眼眸是从未有过的亮,劫后余生的喜悦。   魏砚盯住她的眼,波澜晶亮,含了一汪情水,目光又到她抓着的手上,软绵绵的。   他垂着眼看她,点了点头,“选的不错。”   …   外面只余一丝微弱的光,他们不知在里过了多久。   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沈瑜卿振奋的心又凉了下来。   魏砚观着风向,“此处偏北,看山形距我们离开的地方不远。”   但天黑,路难行,四周都是连绵的山,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遇到一次推山雪。   “回洞里暂且歇一晚。”魏砚说。   没别的法子,沈瑜卿点点头。   两人重新回了去。   里面的山洞要宽敞,沈瑜卿鞋袜都湿了,浑身冻得发抖。   冰天雪地没什么可东西可升火,沈瑜卿缩在一旁手脚冰凉。   耳侧有解衣的动静。   沈瑜卿眼看过去,“你做什么?”   魏砚听她像兔子似的警觉,似笑非笑,“我能做什么?”   他解了外衣过去,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湿衣服脱了舒服点。”他说。   “我不冷。”沈瑜卿坚持。   “行,你不冷。”魏砚笑,靠坐到她身侧,他腿懒散地伸开,贴着她。   天寒,她身上那身都快湿透了,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入夜,沈瑜卿冷得发抖,牙齿打颤。   一人长臂伸开,将她带了过去。沈瑜卿半掀开眼,人已经倒在了他怀里,身上罩着厚实的胡服。   他两手紧扣着她,身上热,带着她驱散了不少寒。   沈瑜卿挣扎了下,又被他按住,低下声,“衣裳都给你了,我冷。”   她撇了撇嘴,明显不信,却太累,也没再挣扎。   魏砚抱着她,将她全都托到自己怀里。   她很软,每一处都是。   那大掌像不受控似的,就要往更软的地方摸去,见她疲累,睡得实,才制止住动作。   他贴着她的颈,看她睡相,唇不禁啄了下她的耳根,动作浅,她完全没意识到。   盯了会儿那朵软嫩的唇珠,魏砚不禁扯了扯嘴角,老东西这次可是选对人了,这人是专来治他的。 第33章 .抱紧你教教我,该怎么求你?   山洞里并不暖和,下半夜,沈瑜卿冻得发抖,迷迷糊糊地寻向热源,身下结实热乎,她攀着他的腰,往里缩了缩。   男人大掌提着她,将她扣得更紧。   白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沈瑜卿眼皮撑开,头抬了抬撞到那人冷硬的下巴。   他腿弓着,将她半包在里。沈瑜卿动了下,听到一声低哑,“醒了?”   “嗯。”她应一声,眼从他身上移开。   他动了下腿,身绷着,如一张有力的弓。   “我们先出去吧。”沈瑜卿说着,手撑住他的腰起来。腿下一歪,没稳住手滑了下去。   他穿着胡服,衣裳厚实。   沈瑜卿一怔,面不改色地坐直身。   男人眼去扫她,他腿向两边张扬地岔了岔,大大咧咧的做派,唇挑出笑,“摸得满意吗?”   山洞透出的亮越多,她看清他眼底的戏弄痞气。   沈瑜卿淡然地收回手,“一般。”   魏砚乐了,长臂一伸将人牢牢地扣到怀里,“想不想试试一般的?”   “你下流。”沈瑜卿冷着脸说。   “你还没见过更下流的。”他低低地笑。   …   两人出来,魏砚已穿好胡服。沈瑜卿跟在他后面,将外氅的领子立了起来,遮盖掉耳垂的红。他唇太过烫热,含着她的耳,像是要吃掉。   山洞里光线不好,魏砚随意系了胡服的扣,将衣摆往裤里一掖就出了来。半块衣角耷拉着,愈发显得随性不羁。   他沈瑜卿在原地等他,他先去探路。   出山洞的路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容易。漫山的雪,辨不清方向路线,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直觉摸索。   她等着,约过了半个时辰,入眼看到胡服人影。身形高大,即使在吞噬万物的风雪面前依旧毫不示弱,仿佛天生就是主宰的王者。   魏砚刚探路回来。   “前面是条断崖。”他一手提刀,另一手压崖壁的雪,黑眸半眯着。   他们穿过山洞,是走到山的另一面了。而山的另一面本就没有路。纵深的断崖,并不如预想的轻松。   沈瑜卿略思索了下,眼看过去,“我们该怎么办?”   魏砚收了刀,“断崖下是平地,从下面能出山,到乌落罕部。”   “我们要从崖上跳下去?”沈瑜卿讶然。   “嗯,崖不高。”他笑。   听到崖不高,沈瑜卿才松了口气。   “跟紧我。”他说。   他在前面走,四面是雪,沈瑜卿跟着,遥遥望过去,白茫茫一片。   魏砚雪踩得实,沈瑜卿落脚是他踩过的地方。革靴踏出道道印迹,他脚掌宽长,雪上的轮廓都是大的。   风猛烈,冻得她已没了知觉。   “还有多远?”沈瑜卿出声。   魏砚听到动静侧了下头,看到她被风吹得惨白的唇。他抽出腰间的壶,“没吃的,喝点。”   又是昨天的烈酒。   沈瑜卿没犹豫,接了过来,拧开塞小口抿了下,火辣辣地入喉。   “不远了。”他说。   魏砚手伸过去。   沈瑜卿看他。   “拉着我,小心让风吹跑了。”   他提着唇线,眼停在她脸上。   沈瑜卿反口,“你才让风吹跑了。”   嘴上说,手还是伸了过去。   他拉住她,掌心粗糙发烫,摩擦着她细白的皮,她也跟着热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他的手一直牵着她。   近了山崖,雪压断崖,陡峭林立。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这就是他口中的不高?   沈瑜卿眼动了动,唇抿了下,寒风吹得她好似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敢跳吗?”魏砚指勾着刀环,转了几圈,好像寻常的问她话。   沈瑜卿还立着领,唇冻得发白,眼不看他,“我有什么不敢?”   “是,你确实没有不敢做的事。”魏砚嘴角一咧,“过来。”   “做什么?”她终于面朝着他。   魏砚说,“你想自己跳?”   沈瑜卿抿了抿唇,她的确没有那个本事。   她过去,魏砚勾住她的腰,用革带将两人绑到一起。沈瑜卿被他勾得脚趔趄下,撞入他的怀,“又没人你怕什么。”   他笑,有些不怀好意。   沈瑜卿便抬了头,对上他的眼,说,“该怕的人不是你吗?”   魏砚黑眸幽幽,“我怕什么?”   “别忘了,是你求着我救人。”沈瑜卿启唇,眼白了过去,“哪有这样求人的。”   魏砚手掌向上,扣住她的腰,手臂缠着她,又硬又结实。   “你教教我,该怎么求你?”魏砚低头,鼻骨低着她的鼻尖,眼里有笑。   沈瑜卿踢他,眼风凉飕飕的。   魏砚革带束过去,扎了结扣,“抱紧别睁眼。”   寒风呼啸而过,风雪扑面,盖了两人一身寒气。   沈瑜卿闭了眼。   耳侧风咆哮怒吼,淋漓掉落的雪扑到她面上又凉又寒,她心口揪着,呼吸都跟着滞了下来。身前胸膛滚烫结实,他下巴抵在她额上,大掌牢牢护在她脑后。   忽停住,耳边有尖锐声响,她睁开眼,看到男人绷紧的下颌和脖颈,再往上,他一刀狠扎在崖壁上,咬着牙根,“下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跳进去缓一缓。”   他说完,两腿用力撑在壁上,一脚蹬向崖底,带着她猛跃了过去。   积雪轰隆而下,冲过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   他粗重的呼吸在她头顶,她亦是被吓得心口砰跳。   “再跳一次,我们就出去了。”他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勾她的腰。   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到了沈瑜卿脸上。   沈瑜卿别过头。   魏砚黑眸移过来,光下看到她颈下的白。   他贴近,低低的笑,“我也有些没力气了。”   沈瑜卿心一动,不自觉地移开脸,“在这歇一歇吧。”   她躲,他又凑了过去,热气拂过她的半边脸。   “你给我亲一口,我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嘴角挂着笑,浪荡轻浮。   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说些荤话。   沈瑜卿说,“你非得是找骂吗?”   魏砚唇沾着她侧脸,“你骂得舒坦。”   在漠北可没人敢当着他面骂,她是一个,他却偏爱听。   沈瑜卿没好气,咬唇别过头。   腰间大掌锢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山洞内无声了会儿,魏砚碰碰她,“该走了。”   沈瑜卿撑坐起身,魏砚半抱着她出去。   此时天光大亮,他们身处半山腰,触及云舒云卷,风雪扑面,犹似仙境。   魏砚站在外,挡了大半的风。   沈瑜卿去看他侧脸,他面色淡,不说话时倒没了那股痞。   眉眼凌厉,胡服迎风猎猎,煞气逼人。   他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沈瑜卿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片的白。   “没什么好看的。”   他早就知道了她在看他。   “为什么要来漠北?”沈瑜卿忽然问出这句话。   以皇帝对他的宠爱,完全可以去一个锦衣玉食的地方,而不是在这荒瘠大漠,过着提刀带血的日子。   魏砚没说话。   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漠北没封王前设都护,均一年会换一个。”   “为什么?”沈瑜卿不自觉问。   魏砚看她,嘴角勾着,眼里没有笑,“都死了。”   沈瑜卿心一惊。   他说,“胡人阴狠,那些人不敌,都叫杀了。”   “你不怕死吗?”沈瑜卿问。   “我有什么好怕的?”魏砚学着她的语气。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不出真假。   沈瑜卿没再问。   又过了会儿,风小些。   “走了。”他开口,横抱着她,纵身跃了下去。   到崖底,两人摔到地上。   她压着他,他大掌护着她的头,将她庇护得严实,没受分毫的伤。   他手一搭,平躺到雪里,黑漆的眸从天望到她脸上,他喘息着,粗气一股一股。   沈瑜卿心有余悸,下巴磕在他胸口,呼吸急促。   她眼抬起,撞入他的眸。   “受伤了吗?”他问。   沈瑜卿摇摇头。   她要起来,他牵着笑,一手压她的后颈,将人按到怀里。   “再趴会儿。”他说。   沈瑜卿脸贴他胸口,耳侧是他强劲的心跳。   他指腹搭着她耳垂,揉了两圈,眼垂下,看她柔软的发顶,不禁又笑了,她还从没这么乖过。   腰上的革带解开,沈瑜卿注意到,直坐起身,与他分开。   “走了。”魏砚束了腰带,将短刀别好,露出的衣角随意掖进去。束发松散了,愈发衬出他的狂放痞野。   沈瑜卿没看他,捋走耳侧风碎发,整了整凌乱的外氅。   “往出走就到了乌落罕部。”魏砚叉着腰,透出高大身影。   沈瑜卿问,“能去吗?”   魏砚摸了下刀,“被我打过。”   沈瑜卿挑了下眉。   他没说玩笑,两年前乌落罕部南下攻关,魏砚迎敌,单刀杀了他们王上,自此乌落罕便再无了动静。   沈瑜卿没想到还有这段恩怨,“你仇人这么多。”   魏砚说,“想要我命的是不少。”   “那我们还能去吗?”   “他们想要的是我的命,又不是你的,怕什么。”魏砚过去牵她的手,又说了一句,“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就是这样,他们牵了一路。   魏砚在前走,像来时一样,她走着他脚踩过的地方。   出了山,是一片辽阔的草场,大漠无际,有漂白的雪。   出了挡风的谷,愈发冷了。   他放开手,扣着腰间的刀,“绕过前面才能进观洲。”   远处有三两的牧民,都是胡服装扮,浓眉大眼,面相粗犷。   “走小路,能绕过巡逻的胡人。”   魏砚将胡服的衣抽出来,盖住刀柄,又将头发松了,黑发散开,放纵不羁。   他偏过头,没了那层束缚,愈发得野性。   沈瑜卿脸朝他看。   她呼出气,泛出涨起的雾。   “饿了吗?”他开口问。   行了许久的路,仅喝了几口酒,腹中早已空了。   沈瑜卿没否认。   魏砚说,“先去找点吃的。”   他说得轻松,黑发随风,一身落拓不羁,看着又有几分恶。   像打家劫舍的强盗。   沈瑜卿没忍住,眼弯了起来。   “笑什么?”魏砚看她笑,嘴边亦扬了下。   “你好笑。”她说。   这话他听着耳熟。   那时他给她拭发,说她好笑,她瞪他。   …   先走的是乌落罕小路,魏砚带着她,一路避开人。   到了一户人家,魏砚从后利落地翻墙上去,沈瑜卿等在外面。   半刻钟后,眼下落一道黑影,魏砚将手里的馍馍扔给她,沈瑜卿在手里端详了眼,“你…就这么拿过来了?”   魏砚说,“扔银钱了。”   沈瑜卿这才放心。   从前在上京,她还从未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魏砚拉过她,“这地方不能留太久,先跟我出去。”   沈瑜卿应一声。   两人向外走,魏砚左手牵他,右手提着刀,注意四周的动向。   乌落罕部警戒严密,新任的王上曾立过誓,拿下淮安王魏砚的人头。   魏砚对此嗤之以鼻,想杀他的人太多,这种事他从未在乎过。   两人抄过小路,忽有一队兵马急驰而过。   魏砚目光一凛,压住沈瑜卿带她躲到毡帐后。   那一队人马说的是胡语,沈瑜卿心口乱跳,蹙着眉,一句都没听懂。   他们说完话,提着手边的马刀步步逼近,沈瑜卿抓着魏砚的衣袖,唇不禁咬在一起。   魏砚黑眸回过来,朝她打了手势。   沈瑜卿抿了下嘴角,慢慢点头。   她后退一步,提着裙边移出去。   魏砚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注意来人的动静。   他听明白那几人的话,看到了他的脸。他这张脸都让发遮了,还是让人认出来。   脚下出两三道人影,长靴逼近,魏砚盯着,看准时机,抽出腰间长刀迎了上去。两人人甚至来不及看清,脖下一抹血两眼一瞪,就躺到了地上。一人偷袭给了他一刀,魏砚反手就将他脖子抹了血。   收回刀,魏砚蹲在一人身侧,用长袍擦净刀背的血才往回走。   她已经按照他的话躲起来了。   魏砚过去,看清她沾湿的外氅,微乱的云鬓,一双眼惊恐不定。   看到他才稍稍退下慌乱。   “没事了。”他说。   沈瑜卿心有余悸,面上却云淡风轻,出声回了一句。   往南走,回观洲要过一道中炬关。   两人粗略地裹了腹,刚有一队人马过来,就会有下一队。离中炬关有一段距离。   走了许久路,沈瑜卿察觉他提刀的手换了,一侧肩使不上力。   “你受伤了?”沈瑜卿问。   魏砚挥了挥刀,又是那句,“死不了。”   沈瑜卿拉他的胳膊,他才站住。   “我看看。”沈瑜卿说。   魏砚坚持,“真没事。”   沈瑜卿不信,他便蹲了下去让她看。   一侧肩有大片青紫,像是被碎石压的,血肉模糊。应该有方才打斗的缘故,上面划了刀伤,一掌长的口子。   沈瑜卿指腹在上面刮了刮,被他压住手腕,“没什么好看的,先离开这。”   “这伤不及时处理,你这条胳膊就废了。”沈瑜卿没开玩笑。   “废了就废了。”他说得满不在乎,好像本就没什么好在乎,又是那副懒散样。   沈瑜卿暗暗咬唇,魏砚已站直身盖了衣领。   她没说什么,魏砚去牵她的手,沈瑜卿躲过去,没让。   魏砚手顿了顿,看清她一脸的火,忽而笑了声,一股子痞,“这么想看?回去随便看,要摸我都无所谓。”   沈瑜卿说,“王爷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魏砚近她身前,盯了她一会儿,手肆意去摸她的腰,她往外挣,他扣得越牢,等她不动了,他手更加放肆,使劲揉她,“要什么脸面,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   他掌往上摸,笑得愈发坏,“真不想试试我这种`一般的’爽不爽?” 第34章 .薄情倒底是她薄情了些。   “王爷!”远处马鸣渐近,马蹄奔腾而过。   沈瑜卿伸手推了推他,魏砚看她一眼,才向后错开。   张禾翻身下马,拱手抱拳,“属下探查山里没有动静,猜想王爷是过山到乌落罕了。”   他不像厉粟嘴碎,但见王爷蓬发不整的模样,和王妃在一起一天一夜,总不能什么事都没发生。   再者,这一路王爷的心思他可琢磨着呢。   他犹豫要说什么,魏砚已经先开口,“守关那里什么动向?”   张禾立即回,“属下叫人警醒着,还没发现。”   “先回城。”魏砚说。   …   绿荷早等在毡帐外,瞧见小姐打马回来,平平安安的,立即迎了上去。   “小姐受伤了吗?可吓死奴婢了。”   “没事。”沈瑜卿说。   受伤的是魏砚,不过他进了城先入了别帐,也不知有没有找郎中看过。   魏砚入帐后,郎中随即紧跟过来。   他解开革带,除了上身胡服中衣,露出半边臂膀,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只肩后受伤处血肉模糊,实在吓人。   郎中看见,胡子一连颤了颤。   张禾进来禀报军务,看到王爷受伤,忍不住开口,“王爷,若论医术怕是没有人比得过王妃,您何不…”   魏砚斜睨他,张禾立马收住声。   自城外回来她便一眼没看过他,哪里像担心的模样。他总不好再死皮赖脸地凑过去。   魏砚咧了下嘴角。   郎中见他狰狞的伤,愈发胆怯,不知该如何下手。   “王爷,这伤得重,即便处理完伤口也要多注意休息,万不得再用力牵扯了。”郎中咕哝着胡语。   魏砚左耳听着,根本没入心。   …   沈瑜卿吩咐醒柳将涪陵置好,先去沐浴后换身衣裳,拭干发,披了厚实外氅坐在榻里。   如今有了涪陵最关键一味药,其余的便容易了。   算是办妥一件事,沈瑜卿舒出口气。   “小姐,奴婢熬了热汤,您先喝口暖暖身子吧。”绿荷熬了莲子汤,往常在上京小姐最是爱喝。   沈瑜卿搅着调羹,忽想起什么,“上京有传信吗?”   绿荷道“小姐您忘了,这才过去小半月都不到,怎会有信过来。”   搅调羹的手顿了下,沈瑜卿目光微怔,转笑,“是我糊涂了。”   小姐性子冷,很少笑,便是对行严先生才会露出些许笑意。   绿荷接过汤蛊,犹豫了下,想小姐不爱听这话,倒底是没说出口。   快至晌午时,沈瑜卿浅眠才醒。   她半阖着眸子,懒洋洋翻了身,随口唤了声绿荷,“几时了?”   嗓音半低,又酥又软。   没等到人回应,先是听到男人一声低笑,“累成这样?”   沈瑜卿半梦半醒,拿被掖了下,方后知后觉地撑开眼,看到魏砚扬笑的嘴角。   “醒了?”   沈瑜卿又看他一眼,冷淡地翻过身,“这是我的毡帐,你怎的进来了。”   魏砚看着她柔顺散落的发,眼里笑意不明,“在山洞里不是抱我抱得紧,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你有事?”沈瑜卿乏得很,没心思和他争辩。   魏砚说,“单子上的药找得差不多了,再过两日起行回上郡。”   沈瑜卿才有些动静,半坐起身,梳了梳垂散的发,眼掀过去。   她只着里衣这样坐着,他站在榻下看她,若有似无的暧昧。   “还有呢?”沈瑜卿又问。   魏砚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没了。”   “这事你可以不用过来。”沈瑜卿眼白他。   魏砚没说什么,双臂环抱,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清梦彻底被吵了,沈瑜卿愈发不耐,“你倒底还想说什么?”   他胡服领敞着,肩上一圈白布,是才包扎好了的。   不知怎的,沈瑜卿竟觉得他眼底凉了下,转瞬即过。   “郎中说这胳膊再晚就废了。”他说。   沈瑜卿朝他胳膊白布看了眼。   他舔舔牙根,“关外不是生着气要看?”   沈瑜卿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眼在他身上看了番,“你有郎中问我做什么?”   她理开耳侧的发,掩盖住那时的失态,“当时没入关,你自然是不能出事的。”   魏砚笑意没了。   …   至夜时,张禾再进来禀事。   他总觉得后午王爷很不对劲,明是受了伤却不知疲倦地去了牢狱又到城中巡视,训起兵来比以往都要狠,他不敢上去说话。   入了毡帐,张禾将携着的军报呈上去,“王爷,厉粟来信了。”   阳关果然有鬼。   厉粟探查多日,看出点苗头。   西域中原交界处本有居民,只不过避世隔离,不为外人所知。犬戎发现这一部后,强压出里面的壮力,用幼子威胁他们到阳关挖地下的石涅。前些日子发生暴.乱,才会有人逃出私自入关。   魏砚折了纸,“拿我军令,调邻洲人马,立即前去支援。”   张禾抱拳得令。   帐内清净了,魏砚才有心想今日的事。   倒底是她薄情了些,他又何必同女人计较。   同在帐内的沈瑜卿也在想白日的事。   后来他笑意没了,留下一句,“有你服软的时候。”   沈瑜卿对着妆镜卸耳铛。他要她服软,她偏不,凭什么,明明一直都是他在撩拨戏弄,若论先让步的理应是他才对。   观洲又恢复此前的安定,只是城中巡查依旧严格,来往行人必要仔细检查后方能通过。   绿荷一早去备了水,和醒柳一同回来时天刚蒙蒙亮,想必小姐还没醒,两人候在外面没进去打扰。   远望看到有两人打马而归,为首的男人胡服着身,腰背挺直,是魏砚。   绿荷虽不知山洞里发生什么,但见小姐回来毫发未伤,王爷却胡服带血,头发蓬散的模样也猜的出来,必然是王爷将小姐护了一路。   “醒柳。”绿荷暗戳戳道。   醒柳回看她。   绿荷自己瞎琢磨,“你说王爷待小姐这么好,小姐为什么都不感动呢?王爷可真是我见过顶顶好的男子了,顶天立地,不像上京那些世家子,好像懦夫一样。”   醒柳话少,素来不说这些事。   “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   “我知道。”绿荷接过话,“我还不是替小姐担心。行严先生再怎么好,可小姐现在身份毕竟是嫁给淮安王为妃了,任哪个男子不会在乎?”   “小姐究竟为什么就不愿多看王爷一眼呢?”   绿荷苦恼地摇摇头。   “唉…”绿荷尝尝叹了口气。   …   到午时沈瑜卿掀帘出去,魏砚不在。也没问他去哪,她想四处走走。   风大,外面多罩了一层,面遮了帷帽,挡住狂野的风。   马行了会儿,便看到胡服人影。   沈瑜卿勒住缰绳,想掉过头,忽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避开,便没停,大大方方过去了。   她一身靛青外氅实在扎眼,帷帽遮着,更显与当地人不一样。   魏砚早就看到她过来,黑眸稍眯了下,将横在马背的刀压了回去,扯着缰渐近,“你来这做什么?”   “四处逛逛,怎么,不能来了?”沈瑜卿拨了下耳边的发。   魏砚皱眉,“又只带了一个人?”   沈瑜卿没应他,不过确实如此。   他点了三个兵卒,“护好。”   兵卒得令抱拳。   沈瑜卿偏头看了下,兵卒都是军中训练过的,横眉竖目,气势足,身手亦不错,跟在她身后确实看着要比方才唬人多。   她扯着缰绳,对他下的令没多大意外,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下。   他坐得笔直,身形高大,驾马的动作没分毫的迟缓,不知伤恢复得如何了。   看着贫瘠的地界料想出不了厉害的郎中,他伤得重,又没恢复多久就出来,必是吃不消。   可真能折腾自己,把自己当成铁打的了。   沈瑜卿抿了下唇,心里过一遍,暗自瞥向他受伤的一侧肩。胡服穿得严实,又没有白布包着,着实看不出是否还严重。   又看了几眼,他似是察觉出,眼也向这处看来,沈瑜卿便冷淡地转过头,没什么表情,打马离开了。   魏砚排兵部署,心思都在城防上,等他安排完回毡帐后,伤口不知何时崩裂,伤情加重,白布渗出血,淋漓地沾了雪白中衣。   他咬牙将白布扯了下来,吩咐人唤来郎中。   大半夜主帐人来来往往好几趟。   沈瑜卿半夜睡不着,见外面燃着灯,随口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绿荷便进来通禀,“是王爷伤情加重,传郎中进来诊治。”   伤情加重?   沈瑜卿回想他白日活蹦乱跳,无所不能的模样,哪里像是受伤。她没说话,绿荷眼忍不住看她,沈瑜卿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这丫头不知怎的,竟动了留在漠北的念头。   “我知道了,出去吧。”沈瑜卿说。   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绿荷满心失落地出去。   过了会儿,沈瑜卿披好外氅从里面出来,“睡不着,在外面走走。”   另一边毡帐里郎中急得满头大汗。魏砚旧伤复发,外加新伤,叠加在一起,偏他自己不注意,不知道仔细养着,再者漠北天寒,外面本就不适合伤口复原,他这几番大动作下去,想要好利索是更难了。   “怕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魏砚侧坐榻上,肩膀半露,古铜色肌肤上包裹着一块白布,方沾了水擦拭,肌肤油亮结实,像抹了一层蜜。   他黑着脸,叫这郎中来是给他处理伤的,他却婆婆妈妈,手哆哆嗦嗦,倒不如自己来得顺心。   郎中费了大力将白布拆下,重换了新药。   他见王爷黑脸,手抖得更加厉害,口中来回叨咕着同一句话。   魏砚不耐烦,“行了,本王都知道。”   郎中看他这副样子哪里是记在心里了,怕是没过多久又要传他。   魏砚斜斜地靠着榻,目光漫不经心,忽瞥到毡帐外一高挑人影,眼低了下,倏忽抬手让郎中停住。   郎中不解地看他。   魏砚牵牵唇角,下巴往外抬了抬,“别包了,出去见到外面人说我这条胳膊废了,治不了了。” 第35章 .没救等我回来。   郎中愣了愣,口中结结巴巴,“王,王爷,这…”   魏砚眼盯着帐外窈窕人影,忽远忽近,他又看了眼肩侧的伤,笑意愈发得深。   “出去。”他说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郎中领了命,心想王爷倒底让他同谁说,刚掀了帘便看到站在毡帐外的女郎。   他仔细向那看,正是王妃。   郎中这才明白过来。   风吹得烈了,巫龙山雪皑皑,寒风簌簌,割得人生疼。   沈瑜卿已站了许久。   近了下半夜,绿荷犹豫要不要开口劝小姐回去,见一人过来,正是从王爷毡帐出来的。   “草民见过王妃。”郎中先福了礼。   沈瑜卿看出他是从哪过来的,蹙了蹙眉,“何事?”   郎中竟不知为何心紧张了下,按照王爷的话说,“王爷伤重,草民医术浅薄,难以医治,请王妃过去一诊。”   沈瑜卿冷淡地听完,转身往自己的毡帐走,“治不好就治不好,他自己都不在意我何必操那份心。”   她走得不慢,绿荷急着跟上去。   “小姐,王爷伤得重,咱们回上京也不好交代…”绿荷劝道。   沈瑜卿眼过去,她便不敢再说了。   郎中在后面追着,“草民医术不精,王爷的伤当真耽搁不得了,请王妃过去…”   他声音不小,这么一闹,周围毡帐人被吵醒,已有人出来。   沈瑜卿停住身,想这男人怎么如此得寸进尺,她若是入了他的毡帐,指不定他会做什么。   倒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和那人纠葛太多罢了。   “小姐?”绿荷见她也不动,像是在想事,半晌后出声唤了句。   沈瑜卿回过神,心里过一遍,对着那郎中,“他怎么说的?”   郎中没想到王妃会问这个,也不好直言,吞吐道“王爷说…说您医术精湛,必是要比草民厉害,若您亲自去,保证不日就好。”   “假话。”他才不会这么说,沈瑜卿冷哼,但没多说什么,吩咐绿荷不必伺候了,自己转身入了魏砚的帐子。   …   郎中口中重伤不治的男人此刻正懒洋洋地躺在榻里,半支起一条腿,革靴没脱,大大咧咧搭在上面,长臂落着膝盖,指尖点着靴中的短刀,一股放荡不羁的味儿。   哪里看得出是有伤在身?   “我果真猜得不错。”沈瑜卿没什么情绪地看他。   他就是耍她玩的。   自她进来魏砚便知道了。她步子轻缓,落地声不大。   “什么?”他笑了笑。   沈瑜卿说,“又装。”   魏砚玩着刀,眼在她身上绕了两圈,“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晃好玩?”   “谁定的规矩大半夜不能出来了?”沈瑜卿还回去。   魏砚盯着她发白的脸,在外面应有些时候了。这个时候在外面吹风,他可不信。   手里刀鞘点着靴,“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习惯。”   沈瑜卿不接他茬。   魏砚又说,“想来看我?”   沈瑜卿说,“你别自作多情。”   轮到魏砚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我肩膀疼。”   沈瑜卿理了理衣袖,眼没看他,转身要走。   那人比她快,两三步到她前面,长臂勾住她的腰。   他头低着,呼出的气都喷到她脸上,又热又烫。   沈瑜卿一动不动。她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   “没逗你,真疼。”魏砚嘴角勾着,似笑非笑,哪里像是疼的模样。   沈瑜卿推他胸口,“疼死你算了。”   “你舍得?”腰间的手带了带,他咧着嘴笑,那笑意实在坏透了。   他硬得像块铁。   沈瑜卿掀过眼看他的肩,白布包了一半,鲜红的血殷出,看着确实严重。   “有什么舍不得的。”沈瑜卿唇动了下,收回眼。   他头垂下,滚烫的唇烙印她的额,“做不做?”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外面那么多女人想跟你发.情。”沈瑜卿避开他的嘴。   魏砚低低地笑,“就想目垂你。”   他锢得越紧,眼底都是她的影子。   “目垂完我就跟你回上京。”他哑着声,像是轻哄,又像是诱.惑。   沈瑜卿垂着眼睫,唇暗暗咬在一起,“你无耻。”   她是想让他回去,可也没想过用这等法子。   “你撩了一路,就没想过会这样?”魏砚嘴角笑得愈发坏,隔着发去吻她的颊,手摸上便用力得揉。   沈瑜卿耳根烫,她吸着气想把这个坏胚子推开。   魏砚手换了地方,他低着眼看她,手慢慢向下走。   “王八蛋。”沈瑜卿精神紧绷,注意全在他手上。   “睡一觉,想要我的命都行。”他咬她挺巧的鼻尖,手去解她束腰的带子,动作愈发粗重,横冲直撞。   这种时候男人的话大多真假难辨。   沈瑜卿被他掐得疼,看准那块白布下殷出的血,袖中抽出一根银针就扎了进去。   耳边男人龇牙咧嘴。   魏砚动作终于停下了,喘着气抱她,黑着脸低骂了句,“你可真狠。”   沈瑜卿知怎么对付他,“你认输了?”   “什么?”魏砚手不禁又揉了几下。   沈瑜卿眼里似是得意,“我们的赌局。”   他跟她回上京,便是他输了。   魏砚手下的动作停住,眼清醒几分,笑意淡了下去,情.欲不见分毫,仿佛刚才像野兽一样发.情的人不是他。   “我若不在乎输赢?”他问。   沈瑜卿已取出了银针,“你不会。”   她笃定,“淮安王的承诺终归是有几分可信。”   魏砚眼里情绪不明。   她猜错了,他不是什么好人,真想要她也不会兜那么大圈子。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以前他从没想过。   他还从没对哪个女人有这么强烈的念头。   虽不该,可却又克制不住。   “我真伤得很重,过来给我看看。”   说来说去,又转到最开始的话上。   他还勾着她的腰。   “你先放开。”沈瑜卿眼底都是凉的。   魏砚眼粘在她身上,“别急着跑。”   “嗯。”沈瑜卿敷衍。   魏砚又抱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手,最后又在上面揉了把。   沈瑜卿脸被他气得通红。   外面偶有巡视的兵卒走过,脚步整齐,警醒有力。   毡帐里气氛一时冷下来,魏砚解了革带,除掉外衣,露出半边臂膀。   他肌肉紧实,不是像上京世家子的白,更偏向于长期暴晒在烈日下的古铜色。   见到那伤,沈瑜卿心里有了数。   “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发.情。”沈瑜卿报复性地拿银针在上面戳。   魏砚不在乎那点疼,任她撒气。   “还能用吗?”魏砚戏谑道。   沈瑜卿一本正经,“没救了,以后王爷只能用另一条胳膊了。”   魏砚无所谓。   她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知道他不在乎。   绿荷在毡帐内守着,等小姐回来已是二更天了。   重新梳洗后沈瑜卿躺到榻里很快入了梦。   …   阳关急报,厉粟带人合邻洲兵马端了阳关犬戎人的老窝。   里面开出了数车地涅。原有的工具都在,地下路图也在,厉粟命人整理好,快马加鞭送到观洲。   交代魏砚手上已是两日后。   魏砚展着那张军报,看完折好放到案上。   “王爷,阳关百姓已安排到邻州,阳关一窝的犬戎人也都抓到了下狱,等您回去审问。”张禾禀道。   魏砚眼底发沉,并没多少喜色。   太顺利了,从发现地涅到抓捕关押,没有半点坎坷波折。   魏砚指腹点下案,“传令下去,厉粟留在阳关原地待命,整兵即刻启程。”   “王爷是要亲自去?”张禾讶然。   “不错,”魏砚沉眉,“阳关必定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地涅只是幌子。”   张禾敏锐地意识到,立刻抱拳,“属下得令。”   整兵离开得突然,沈瑜卿正在毡帐里梳发,绿荷从外面进来,神色急切,“小姐,王爷要动身离开观洲了。”   “嗯?”沈瑜卿诧异了下,“他是要回上郡?”   绿荷摇头,“看样子不是,王爷没明说,也没遣人来通知咱们。”   “那他是要去哪?”沈瑜卿眼动了动,将手中梳子搁置到妆镜前,“不梳了,随我出去看看。”   毡帐外一队甲卒整齐而列,腰配长刀,胡服凛凛,是来时的那一队人。   片刻后一匹快马赶至,坐在马上的男人要更为高大挺拔,眉眼凌厉,犹如出鞘见血的刀,不受束缚。   魏砚马没近前就看到了出了毡帐的沈瑜卿。   她换了往日的靛青外氅,是如雪的白,刚从毡帐里出来,倒衬得她肌肤淡粉,耳铛是玉兔状,反而显得娇俏。   他不禁凝神多看了两眼才打马过去。   “我要离开观洲两日,你在这里等我。”他说。   沈瑜卿仰着脸,眼直对着日头,眼睫忍不住往下垂,“谁要等你,我自己也能回上京。”   魏砚早知她会还口,嘴角笑意深了,“犬戎人正在找你,上郡远,回去要走上几日,路途艰险。观洲我已部署妥当,留在这里安全。”   他难得耐心。   沈瑜卿没再争辩了。   “有什么需要典客都会处理好,我叫张禾留在这,你若有事也可以吩咐他去做。”   沈瑜卿咬住下唇,想当夜浪荡放肆的人是他,现在细心叮嘱的人又是他,好坏话都让他说尽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她哼着声,显然还在生气。   魏砚清楚她脾气大,都是叫人娇惯出来,不使点手段真还对付不了,想到他耍的那些手段,忍不住又笑了。   离启程时间还有一会儿。   魏砚翻身下马,几步到了沈瑜卿面前。   他肩的伤没好利索,但也没那么疼。当着一堆人的面他没做什么,只是盯着她,像是把她刻在眼里。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等我回来。” 第36章 .风寒比她的命还重要。   “典客来了三回了,小姐不出去看看吗?”绿荷端着刚敲打好的草药进来,置到案上。   魏砚已离开观洲五日,五日里典客隔三差五就来拜见一次。   沈瑜卿拿杵捣药,夜里没睡好,白日没什么精神,实在没什么好见的,随口敷衍,“打发他走吧。”   典客倒不是有什么大事,王爷临行前交代他要侍候好王妃,还没有谁能让王爷这么郑重,他可怠慢不得,心里想多来来询问几次王妃有没有什么需要,但他却一次都没见过王妃的面。   捣完药,沈瑜卿揉揉发酸的手腕,指尖沾了凝脂的膏涂在手心上。   药杵不管磨得多光滑,用的时间长了手心都会留下茧子。沈瑜卿爱惜这双手,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做,每每捣了药后都会敷上润肤的凝脂膏。   “小姐的手真好看,又白又细。”绿荷收拾好,拿了干净帕子轻轻揉拭润湿的膏。   沈瑜卿笑了,“先生以前也这般说过。”   绿荷一顿,觉自己方才的话实在失言。   后午,刚走了不久的观洲典客再次求见。   不同以往的殷勤,这次他来时神色慌张,哀声求沈瑜卿救命。   沈瑜卿披了外氅出去,典客身后跟了几个中原衣着的下人,个个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眉心紧蹙,“怎么回事?”   “求王妃救命啊!”典客双膝跪地,行的是中原的礼数,眼里竟挂了泪。   “小子今早贪玩,下人一个没看住不慎让他入了禁地,正中了那禁地无药可医的奇毒,下官实在没法子了,听说王妃懂医术,才斗胆来求您。”   沈瑜卿心里过了过,问,“人呢?”   “在下官毡帐。”下人扶他起身,匆匆赶去远处的毡帐。   到门前沈瑜卿停了下,“将那毒物拿过来给我看看。”   典客忙不迭应声,招呼人去拿。   沈瑜卿掀帘进去。   里榻安然躺着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面貌与典客相像,却脸色发黑,呼吸微弱,是中毒已深的征兆。   沈瑜卿眼凝重,屈指去试探他的鼻息,又并起两指把他的颈脉。   脉象微弱,撑不了几个时辰。   “小姐,这就是毒物奇毒草。”   绿荷将外的碟端过来,白净的瓷盘上一颗极为普通的枯草,唯一显眼的是上面冒着淡粉的尖儿。   绿荷要伸手过去拿。   “别碰。”沈瑜卿阻止她,“这草尖端厉害,碰上扎伤皮.肉,毒就能入血液里。”   绿荷不知竟这般厉害。   沈瑜卿说:“将我匣里的玉息丸给他服了。”   绿荷听后诧异,“小姐,咱们现在就只剩这一颗玉息丸了。”   她觉得不妥,自上次乌金丹给了王爷后,他们仅剩下玉息丸来解毒保命。玉息丸虽不如乌金丹能解百毒,可也能拖延些时日,若是现在给了人,以后万一出了意外可怎好?   “去拿。”沈瑜卿已去把乌粼的脉。   脉象紊乱,这毒果真厉害,连她都没见过。   绿荷无奈出了毡帐。   “小姐,典客在外面。”醒柳在外通禀。   沈瑜卿让他进来。   “我想去看看生长奇毒草的禁地。”她想了想,这毒暂时没有药物应对,只有亲自去了才能决定用什么施药。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典客拦道,“禁地随处可见奇毒草,毒性强烈,至今都没得解药。王妃若是去了,万一中毒可怎么是好!”   王爷对王妃有多重视他清楚,王妃出了事,依着王爷那脾气,等回来还不得把他剁了。   “万物相生相克,毒物的解药一般在它所处的环境中都可寻到。这毒厉害,我还不知怎么解,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带我去禁地看看有没有奇毒草的相克之物。”   沈瑜卿又探了把脉象,刚服了玉息丸,脉象平稳许多。   典客急得头冒冷汗,又听沈瑜卿说:“我若没有万全之策也不会提出要去禁地,魏砚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我的主意。”   她没说假话,自己虽不能解毒,却能防止中毒。她不会傻到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命。   为了救乌粼,是没其他法子了。典客一咬牙答应下来。   禁地并不远,天光尚且大亮,下人带到禁地,沈瑜卿吩咐人在外守着,自己孤身进了去。   她有先生的玳瑁珠子,这珠子用药浸泡过可疏解百毒,却只能保全自己,便没让醒柳跟着。   禁地不同于北方大漠,仿佛隔绝了外界,虽寒风入骨,却是一片青青绿草,有泉池水,树林阴翳。只静得诡异,除了草树,再无别的生灵。   沈瑜卿在里绕了一圈,没找到尖端淡粉的奇毒草。   按理说能轻易中毒,应并不难寻才是。   沈瑜卿心里回想了一遍,典客说乌粼贪玩,才误入禁地。可禁地外面有重重兵卒把守,乌粼是如何入的里面,还能中奇毒草的毒?   从乌粼误入禁地中毒,到典客求她医治,不过一日的时间。   而她现在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几乎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瑜卿疑窦丛生,她将兜帽遮好,刚挪动一步,背后忽生出动静。   像是人行走踩草的脚步声。   沈瑜卿手压着袖中的银针,唇抿了下,紧盯着余光处的人影。   那人逼近时,沈瑜卿袖口银针飞了出去,正中他命穴。   沈瑜卿没回头,提裙向出口的方向跑。   追来的不止一人。   禁地有深湖,她跑到岸边,水下忽冒出几人,异域相貌。   沈瑜卿咬紧唇,甫一掉头叫人勾住了后颈。外氅掉落在地,她顾不得去捡,抽出腰间的药粉扬了出去。   那人一声惨叫,沈瑜卿强迫自己冷静,躲避着追来的人往出跑。   没过多远,手臂忽被一道大力拉过去,她下意识要拿腰间的药粉,那人扣住她的肩,低下声,“是我。”   魏砚将她抵到树后,一双黑眸紧盯着她,掌下用力,烫如烙铁。   沈瑜卿看清了是他,眸子动了动,似是有水波荡漾,气息喘得急,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开口,“你回来了。”   淡然地仿佛刚才奔逃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像是她沈瑜卿能说出来的话。   魏砚看着因奔逃而些许泛红的双颊,低笑了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禁地。”沈瑜卿说。   “知道还敢来?”魏砚扣着她肩的手愈发用力。   怎会有她这样胆大的女人。   沈瑜卿罕见没还口,“是我大意了。”   她没想过竟会有犬戎人混进来,没想过这是有人设计好的套。   魏砚倒没料想到她说的大意是犬戎人,不禁笑了笑,“别怕,都被我解决了。”   沈瑜卿四周扫了眼,确实没了动静。   他又问,“禁地幽禁毒物,触之都无药可解,不怕死?”   沈瑜卿是不怕的,她摸向颈间,“我有先生给的玳瑁…”   手摸了个空,她的珠子不见了。   魏砚见她面色一变,手松了松力,“怎么了?”   “我的珠子…”沈瑜卿身侧开,挣脱他的手,回头向来时的地方看。   珠子系得牢,轻易不可能掉下来。方才她的外氅扣绳断了,珠子大约是随着外氅一起掉的。   犬戎人已被解决,沈瑜卿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   她刚走了一步,腕又被人抓住,“做什么?”   沈瑜卿解释,“我东西丢了。”   她神色认真,眼底急切。   魏砚抓着她的手,“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先跟我出去。”   “这珠子比我的命都重要。”沈瑜卿扯开他的手,继续往回,脚步不停。   魏砚在原地看她急急回去的身影,竟难以相信她方才在说什么,有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禁地毒草多,一不小心沾染上就能当场断了气。她是一点都不怕。   魏砚在原地摸着刀柄,被她毅然决然一去不返的模样气得发笑,抬步也跟了过去。   掉落外氅的地没多远,沈瑜卿很快到那地方蹲在地上翻找。   珠子不大,草生的又高,轻易很难找到。   沈瑜卿单膝跪着,两手扒拉高草,胳膊又忽被拉住,她抬了眼。魏砚蹲到她面前,“不一定哪株草就是亡命的毒药。”   他拉着她的胳膊,眼睫低下,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沈瑜卿静默一瞬,一句话都没说,挥开他的手继续翻。   “啧!”魏砚看她倔样儿,咬咬牙根,掌下用力扣住她的胳膊,沈瑜卿不耐烦,“你放开我。”   魏砚冷笑,“边儿待着去,我帮你找。”   草生的高,埋着他的革靴,大掌一压,成片的草都低下了头。   “要找什么东西?”魏砚问。   沈瑜卿脸朝他,他低着头,她乌黑的眼珠只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凌厉的横眉,看起来很凶,实际上也很凶。   “问你话呢。”魏砚没好气。   沈瑜卿唇动了下,“一个珠子。”   “什么样的?”魏砚又问。   他掌心压过地上的高草,没有犹豫。   沈瑜卿别过头,“算了,也没那么重要。”   魏砚动作停住,终于抬头朝她看,嘴角咧着,“耍我好玩?”   沈瑜卿没说话,她站起身,也没顾地上的外氅往回走,余光一瞥,看到湖水水面漂着一颗梅染色的圆珠,日光下色泽炫目。   正是先生送她的珠子。   沈瑜卿只想了一下,便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   乌粼的解药制成,沈瑜卿在毡帐里躺了三日,高热依旧没退。   她身子弱,畏寒,在漠北,大冬日不管不顾跳了湖,是真不要命了。   毡帐倏地掀开,日光冷风齐头并进,直往毡帐里灌。   沈瑜卿被这风冻醒,往榻里缩,忍不住咳嗽两声,“绿荷,将帐帘落了。”   她嗓子沙哑,声儿也弱。   好半晌没人应她,风依旧在灌,她这才睁开眼往外面看。   已是后午,帐外的人身影高大,背光站着,一手撑着帐帘,另一手压着腰间未出鞘的长刀,气势汹汹。   沈瑜卿合上眸子,“你怎么来了?”   自那日他把她从湖里捞出抱回马车,不管她病的多重他都没来看过一眼,也没交代过一句话。   魏砚眼盯了她一会儿,“来看看你还能喘气吗。” 第37章 .活该倒是他自作多情。   沈瑜卿裹紧被子,舔舔干涩的唇角,眼睛受光线一刺,微微发酸,“冷…”她不自觉地出声。   厚重的布帘垂下,魏砚冷笑,“知道冷,还不蠢。”   他语气冲,说话实在算不上好听。   “我要休息,你进来做什么。”沈瑜卿翻过身背对他。   毡帐里生着火热暖炉,帐内暖融融一片,魏砚进帐就感受到一阵热浪。   “我能做什么。”他盯着被下拱起的一团,“放心,我还没狼到弓虽你这么蠢的女人。”   沈瑜卿心里莫名烦躁,“你说谁蠢?”   她背对着他,因为风寒,说话软闷闷的,没半点往常的气势。   “你知道什么。”沈瑜卿哑着声,眼睫低垂,手攥了攥被角。   魏砚目光愈发的深,他不是没听出她话里隐约的委屈,从没见过这样的她,柔弱,倔强。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走过去,仗着力气大,将包裹成蚕蛹的人掰了过来,他视线停到她脸上,一瞬微怔,她眼圈有一抹红。   以往不管他怎么欺负她,都从未这样过。   他目光凝住,“那珠子倒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沈瑜卿吸吸鼻子,别过头,冷淡开口,“你出去。”   “说完我就走。”魏砚看着她。   沈瑜卿愈发的难受,"凭什么告诉你。"   他从外面进来,一身的寒,在毡帐里久了,热度越高,掌心发烫贴着她的颈。   “凭我救了你。”   湖水寒凉,她跳下去后拿到珠子,回来时脚踝被草勾住,是魏砚救了她,也因此中了奇毒草的毒。   “我来漠北遭这么多罪又是因为谁?”沈瑜卿咬唇,心里愈发的赌气。   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他。   魏砚看着她,嘴边弧度拉大,掌心贴她的额,承认,“怪我。”   触及的温度有微微的热,没他烫,他盯着她,眼里都是她赌气憋闷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笑得痞气,意有所指,“遭了这么多罪,你若不留在这驯服我这只野兽,岂不是亏了?”   …   乌粼的仆从有关外细作,故意诱他擅闯禁地中毒,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沈瑜卿。   细作关押入狱,魏砚连审了两夜,才让他们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想抓沈瑜卿的犬戎人是西可伦部的王上耶律殷,耶律延的五弟。   耶律殷坐到西可伦部王上的位子不过两三年,关中安定,两厢恪守各自疆域,没有什么交集。   魏砚站在高台上,侧目而视,怀里抱着柄长刀。   “王爷。”张禾携着一张地形图近前。   魏砚夹着刀将图接了过去。   这张图上绘的是漠北大致地形。   西可伦部北有群山遮挡,水草丰茂,即使在冬日也不会过于寒冷,温饱容易让人满足。   耶律延不安分一心想拿下漠北,可耶律殷不同,他上位之日还遣人到淮安王府送上交好之物。   他对照手中的图,眼向远望。   裘金台是最近关卡瞭望的高台,可俯瞰千里。   正对西可伦部的毡帐从地图的朝东缓缓向西移动。   “安插人到关外,一有动向立即向我来报。”魏砚点着刀鞘,双目敏锐,如俯瞰万物的猎鹰。   观洲兵防部署完毕,魏砚回时已是入夜。   天灰蒙蒙闷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耶律殷抓沈瑜卿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女人,二则或许是因为她的医术。   不论对于谁,有这么一个妙手回春的医师在身边都是大有裨益。   魏砚念此,无声笑了,她大约不清楚自己的医术对于常年的战乱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摸了下嘴巴,想起白日一双通红的眼,有些意动,冽冽寒风中竟觉燥得慌。   脚步加快,腰胯的长刀随他动作晃动,一下一下拍打胡裤束缚下紧实的腿。   …   魏砚走后,沈瑜卿又睡下了小半日,再睁眼毡帐内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到。   喉咙干涩,沈瑜卿撑坐起身,乌黑的发披散从肩滑落下来。   火炉生着,倒不是很冷。她睡得实,后背一阵发汗,粘腻得难受。   “绿荷?”沈瑜卿试探得唤了一声。   没人应。   她料想许是煎药去了,手背贴着额头摸了摸,温度没那么烫,好了许多。   不禁舒了口气。   珠子在颈上挂着,自出了禁地她就挂上了。   当日凶险,魏砚为护她才中了奇毒草的毒,将她带上马,胡服脱下来都罩到她身上。她想说不用,可牙齿冻得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毒性发作得快,她贴靠在他胸膛里,能感受到他闷哼的痛苦,分明自身难保,却还是强撑着一路护她回来。   沈瑜卿摸着颈下的珠子,眼眸敛了敛,与他无非是利益相交罢了,她本就不该和他纠葛这么多。   “小姐您可算醒了。”绿荷燃了烛火,看她在榻上坐起来又惊又喜。   沈瑜卿收回心绪,适应下骤然亮起的光。   绿荷手里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姐,您万不可有下次做这种傻事了,王爷抱着您出来的时候,新淌下的水就结了冰,奴婢可吓死了。”   她叽叽喳喳像有说不完的话。   沈瑜卿听着,含笑,“我没事。”   “奴婢是心疼您。”绿荷扶着沈瑜卿靠好,药端过去拿调羹喂给她,“您昏昏睡睡了三日,从小到大都没病得这么重过。”   是了,她身子虽弱,确实也没生过这么重的病。   当时她站在湖边先想的是那珠子绝对不能丢,便再没顾及别的就下了水。并非全然没有把握,她水性好,总不能淹死。   绿荷缓过神,才想起问,“小姐,您是因为找奇毒草才下水的吗?”   沈瑜卿微滞,片刻后点了下头。   “小姐不该这样的。何必为了旁人来搭上自己。”绿荷不满地嘀咕。   沈瑜卿没说什么。   她没说珠子的事。   吃完药,沈瑜卿出了一身汗想去沐浴。绿荷出毡帐招呼人备水,隔着一道幕帘的里忙忙碌碌。   沈瑜卿靠坐着眼底出神,直到绿荷过来扶她下榻,才若无其事地趿鞋过了去。   …   典客长子获救,家仆险些害了王妃,他前去魏砚帐里又是请罪又是感恩,他虽无辜,但魏砚治兵素来严苛,少不得一番严惩。沈瑜卿病好,就见典客携武林前来拜谢。治得病多了,沈瑜卿对这种事习以为常,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出了帐。   她病没好利索,见风还是会发咳。观洲荒瘠,想煮点润喉的汤水都要到他城去买。   绿荷和醒柳商量差人去买梨子,正巧撞上回来的魏砚。   “你们回去伺候着吧,我吩咐人去买。”   两人吓了一跳,忙福身谢过。   魏砚压着腰胯的刀,想了想,问出口,“你们侍候她,她颈上时常佩戴的珠子是打哪来的?”   绿荷心猛地跳了下,手心不自觉生出汗,王爷是怎么突然问起先生送小姐的珠子了?   “是府中夫人留给小姐的,离开上京前小姐不舍夫人,夫人便给了小姐贴身的玳瑁珠子。”绿荷回道。   她心揪在一起,王爷现在明显是对小姐心生好感,万一知道行严先生的事,依王爷的脾性,他们必是不能再留下了。   半晌才应出一句,"嗯。"魏砚没多问。   绿荷回帐,沈瑜卿看她脸色发白,急慌慌跑进来,合了手中书问她,“出什么事了?”   帐落得并不严,绿荷害怕人听见,刻意放低声,“王爷方才问奴婢关于您颈上珠子的事。”   沈瑜卿眉梢拧了下,她没想到魏砚这么执着,会去问她的婢女,“你怎么说的。”   “奴婢不敢提行严先生,只说是离开上京前夫人留给小姐的。”绿荷小心地回,生怕说错一句话。   “他怎么说?”沈瑜卿问。   绿荷摇摇头,“王爷什么都没说就让奴婢回来了。”   “我知道了。”沈瑜卿若有所思。   …   翌日绿荷煮了梨子汤,沈瑜卿喝了小碗缓下嗓子的干。   “小姐,王爷来了。”绿荷在外通禀。   沈瑜卿搁置下碗,还没给话,那男人就自己进了。   人高马大,腰背挺直,挡住帘外的光。   沈瑜卿看他一眼,便转了头。   魏砚不是第一回 入她帐,这毡帐比他自己的走得还熟。   “你怎的又来了?”沈瑜卿皱眉,真当自己不是外人。   “你帐子暖和。”魏砚长腿进来,眼底看她时的野性丝毫不知收敛。   他近前,才发现她只着了贴身小衣,里罩的襦裙都没穿,一道沟弧显出,那片肤白得晃眼。   他目光顿时更加灼热。   沈瑜卿没看他,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几个火炉而已,你堂堂漠北淮安王要什么没有,还不至于来我这蹭。”   没人答她话,沈瑜卿疑惑地掀起眼,魏砚单手撑着支榻的架子,眼从她胸脯上移开,唇线提着,“是,我是要什么都有。”   沈瑜卿问,“你又来戏弄我?”   他应是刚从外回来了,胡服风尘仆仆,革靴沾土,袖口还有没拍下去的灰。漠北风沙大,在外常弄得一身沙尘。   这副模样是连自己的毡帐都没回就来找她。   “有正事。”魏砚垂下眼,对上她看来的眸子,乌黑的,泛着清浅的光亮。   “什么正事?”沈瑜卿觉得他还是戏弄自己意思居多,明显一句能说完的话,还要她问几遍。   魏砚没道出来意,“你先告诉我那珠子哪来的。”   提起这事沈瑜卿脸色更冷,刮他一眼,“你不是问过我的婢女?还来试探我。”   魏砚咧了下嘴,盯紧她的眼,“你口中的先生是谁?”   “自然是我在书院的先生。”沈瑜卿仰着脸,不避不躲。   “他送的?”魏砚舔舔后牙槽,眼底神色沉下去,幽幽如谷。   沈瑜卿目光直接,淡淡道:“谁送我的同你有什么干系,你口中的正事就是找我来兴师问罪?”   他看着她,眼里笑意随之淡了,“是没什么干系。”   “明日随我去阳关一趟。”   魏砚出了毡帐,猛烈的风割肉刺骨,刚从她暖帐里出来还颇为不适。   他往出走,风吹得衣摆猎猎,日光极大,照得人刺眼。想到方才她看他时防备的神色,不禁扯扯嘴角,倒是他自作多情,活该找罪受。   …   翌日启程,沈瑜卿风寒好的利索,临行前绿荷熬了莲子银耳汤。到观洲多日,这还是她头一回喝到莲子银耳汤。   “不是说观洲没有这东西,哪来的?”沈瑜卿随口问了一句。   绿荷欢欢喜喜,“奴婢就知道小姐爱喝。观洲确实没有,还是那日王爷特意吩咐人出城去买的,梨子,银耳,莲子,还有昨日的乌鸡…”   汤…绿荷卡在了嗓子眼。   “行了,我吃不下了。”沈瑜卿喝了两口便推拒掉。   “小姐,是奴婢多嘴,您再喝两口吧。”绿荷咬咬舌头,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提王爷。   自那日她说完王爷问过话之后小姐就不对劲。   “我不饿,收拾收拾该走了。”沈瑜卿淡淡地道。   “是。”绿荷将碗拿了下去。   沈瑜卿从毡帐里出来时,魏砚已整队完毕。临行前似是出了急事,张禾打马而至摸出怀里的军报交给魏砚。   魏砚接过展开快速看了眼又收回袖里,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怎的,张禾总觉得王爷有点不对劲。好像总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譬如现在,若是搁以往王爷看了立时会有军令,可现在没吩咐一句。   “王爷,可要属下先行过去?”张禾等了会儿,先道。   军报从阳关来,大抵是厉粟写的,询问下一步行动。他们回观洲耽搁了太多时日,原定计划打乱,便要重新部署。   张禾偷偷观察王爷神色,见他眼底凝神,唇抿得更紧,是在思量。   “领一队人马先赶过去,一有异动,立刻动手。”   张禾先领一队人马疾驰而去。典客备了马车,沈瑜卿不必骑马,她出来有一会儿了,魏砚这才朝她看,“不走?”   四目对上,他眼里神色并不和善。   沈瑜卿抿了抿唇,眸收回来,一手遮了兜帽。绿荷在一侧置好石凳,她踩着上了马车,留下一道雪青的背影。   魏砚再没看过。   赶往阳关来回不过半日,抄近路也就用两个时辰。   阳关在关界上。还要往北走,戈壁黄沙,一望无际的辽原旷野。   沈瑜卿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跟随兵卒分成两列护送马车左右,胡衣猎猎,迎风狂动,气势十足。   行伍为首的男人身姿矫健挺拔,束身胡服包裹下宽肩窄腰,两腿夹在马侧,紧实修长。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握着横在马前的刀柄。   他从昨日离开就没再来找过她了,便是今日起行,他也只皱眉跟她说了两个字。   沈瑜卿不确定他是否猜到些什么,更不知他是如何做想,这男人心思向来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她眼还在他身上,他有所察觉,忽回头看她,“有事?”   沈瑜卿想摇摇头,又不知怎的竟顺着他的话说了,“你带我去阳关做什么?”   魏砚勒缰停住,掉头与她的马车并行,“你有没有把握解瘴气之毒?”   瘴气之毒…   沈瑜卿想了下,她跟随先生离京巡游各地,在南方确实见过瘴毒,但若要论能不能解,还要她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我要先去看看。”沈瑜卿眼迟疑,北方瘴毒她确实没遇到过。   “嗯。”魏砚应了声,打马在车厢旁,没往前走。   沈瑜卿看了他几眼,他神情懒散,看着有几分漫不经心,眉间戾气似是比以往还盛,生人勿近的架势。   又走了一段路,“停下在此地修整。”魏砚抬手示意,安排两人盯守,其余人轮流。   沈瑜卿下了马车,找了背风的坡站了会儿。   “外面风大,缓过劲儿就回马车里歇着。”魏砚抖抖袖口的沙,三步并作两步到她身侧,正站在风口的地方。   如今下了马,他腰间提刀,那股子戾气更重了,配上凌厉的眉眼,看起来格外慑人。   沈瑜卿眼停在他身上,“你想说什么?”   魏砚朝她挑挑眉。   “难道你不是有话对我说?”沈瑜卿仿佛感觉到,他一路看过她几次,可当她看回去时,他却移了视线。   “是有话要说。”他道。   “什么?”她问。   魏砚勾起唇,“还没想好。”   沈瑜卿忍不住看他两眼,这到不符合他的性子了。但她料想或许就是因为那颗珠子。是她疏忽,不该在这提起先生。   两人各怀心思,沈瑜卿看不透他,若是能看透她或许早就把他带回上京,来时没想过碰上了这么一个野性难驯的兽。   休整后起行,魏砚打马去了队首。   沈瑜卿没再掀开车帘看他,一路相安无事。   …   到阳关,厉粟等了几日不见王爷来愈加焦灼,终于等来张禾,一听王爷正看护王妃还要等上一等,立马嘿嘿一笑,脑子里现出不可言说的事,“你说王妃自从来到漠北没得上空歇息,为帮王爷救人就到处跑,真是比其他娘们强太多,怪不得王爷稀罕。”   张禾啐他,“我劝你管住这张碎嘴,小心王爷收拾你。”   “俺怕啥?”厉粟搓着手,“你这几日都跟着王爷王妃,难道看不出来吗,王爷火大着呢!”   张禾不理他,厉粟接着道“王妃到漠北不辞那个啥劳帮了王爷这么多忙,看来只有王爷肉.偿才能弥补了。”   “不过你说王妃那娇弱的身板能禁得住咱们王爷折腾吗?”   “黑十三,你就欠收拾。”张禾一急直接叫了他小名。   厉粟最不爱听别人这么叫他,正和张禾急头白脸,听外面兵卒来报,“王爷到了。”   …   地涅设在上,厉粟捣毁此地后,不慎触碰开关,发现里藏了一密室,在地涅底下,若想进去,必须先通过重重瘴气。   沈瑜卿站在密室外,即便隔得远,也能闻到里面腐烂发臭的味道。   魏砚在她身侧,抬手挡了下她的腰,“往后站,别离得太近。”   长臂只伸了一瞬,拦住她就往回收了。   沈瑜卿眼看住他的胳膊,他落下手后她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需要时间制解药。”   瘴气难解,却也不是奇毒,反而知晓其味容易许多。   “多久?”魏砚问了句。   沈瑜卿思量后,眼抬过去,“快的话两个时辰。我要研究需要的药材和相克的配法。”   “我安排人配合你。”魏砚说。   沈瑜卿没拒绝。   阳关里民居败落,荒无人烟。又因是在大漠深处,药材难寻。   沈瑜卿翻遍带来的药箱才勉强凑够几味药,可还差一味,也是最关键的一味药材当莘。   替换成别的药材都不合适。   魏砚看她眉头紧蹙,拎着刀走过去,“怎么了?”   “还差一味。”沈瑜卿咬住下唇,“最关键的一味药不能少。”   “怎么办?”沈瑜卿眼转向魏砚,眼珠像蒙了层雾气,黑亮水润。   魏砚问,“不能用别的替换吗?”   沈瑜卿摇摇头,“不行。”   “你等着。”魏砚落下一声。   他阔步往回走,“厉粟,张禾。”   “王爷!”两人齐声抱拳。   “守好,一有异动,立刻动手。”   “得令!”两人抱拳。   沈瑜卿狐疑地看着远处走回来的男人,魏砚拉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去哪?”   “找药。”   他们现在是在关外,商路多,来往商旅所贩货物各样,药物亦是种目繁多。   “先换件衣裳。”魏砚问,“有胡服吗?”   沈瑜卿点头,“来时柳伯母送过我一件。”   只不过她穿不惯才一直搁置了,如今倒是派上用场。   换好胡服,沈瑜卿下了马车,魏砚上下打量她一回,被他看得耳根发热。   沈瑜卿撩了下耳边的发丝,“好看?”   魏砚还是上次那句,“一般。”   他低低地笑,眼里透着坏。   远处厉粟张禾二人看守,见这情形厉粟啧啧感叹,胳膊撞向张禾,得意道:“你看王妃和咱们王爷多般配。”   阳关无人,出阳关行几里是一方村镇集市。   镇子不大,却是关界唯一小镇,来往商旅频繁,贸易畅通。   两人快马赶至镇外,为掩人耳目,只有他们二人。   下了马,魏砚牵住她的手,“跟着我走,别乱跑。”   沈瑜卿低头看了眼他们相牵的手,其实算不上牵,是魏砚掌抓着,大掌粗糙烫热,将她手紧扣。   入了镇,人来往众多,摩肩接踵,几乎无落脚的地。   沈瑜卿身量小,走几步先被一身宽体胖的壮汉撞到心口,胸脯生疼。   她蹙了蹙眉,倒没多说什么。魏砚看过去,长臂伸开,牵手改为半抱着她,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他胸膛也是烫的,明明尚在严寒隆冬,她却莫名感到炙热。   两人往里走,他几乎提着她,阻隔开拥挤的人群,下巴蹭她的额角,偶有青色的胡渣扎着她的肉,有点痒。   到了药铺前,魏砚不知看到什么,忽扣得更紧,将她用力提到巷口,高大的身躯挡住外面来往的人。   他头压低,鼻尖相触,薄唇几近贴上了她。腰间收的力气更大了。   “怎么了?”沈瑜卿眨了下眼,唇一动,近乎擦过他的两片薄。   魏砚喉结滚了滚,“犬戎人。”   “他们认得你?”沈瑜卿试图往后缩,却被他扣得更紧。   “嗯。”   巷内封闭,不知是否出于紧张的缘故,她后背竟生出了汗。   好一会儿。   “他们走了吗?”沈瑜卿忍不住开口。   魏砚眼沉了片刻,倏忽掀起看她,“走了。”   沈瑜卿松了口气,“那我们出去吧。”   “嗯。”   他嘴上应着,手却依旧按着她,没松下半分的力。   “又怎么了?”沈瑜卿问。   魏砚盯住她的眼,似乎贴得更近了,呼吸拉扯,她能够看清他眼底晦暗不清的神色。   “沈瑜卿,你老实说,那个珠子倒底怎么回事?” 第38章 .争吵你以为你是谁?   “这珠子怎么回事很重要吗?”沈瑜卿看到他眼底的暗色发深,眼眸微动,不自觉地偏过头。   离得近,她一动,相触的唇尖擦了过去。   蜻蜓点水般,她擦过他的唇。   “很重要。”魏砚抓着她的手,胸膛贴近,“看看你是不是在耍我。”   沈瑜卿腰间一收,他长臂绕了过去,她完完全全地贴靠在他胸怀。   炙热的,躁动的。   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魏砚强迫她转过头,沈瑜卿缓了缓,许久后才启唇开口,“这珠子是我刚进书院时先生所赠,珠子常年受莲雪药水浸泡,有了药性,可御百毒,常佩戴也可缓解我的畏寒之症,先生告诫我不能离身。”   魏砚等了会儿,她已合了唇。   “没了?”   “没了。”   “屁大点事你的婢女为什么要说谎话骗我,问你你也不直接跟我说?”他是铁了心要问到底。   沈瑜卿道:“绿荷不清楚实情,我也没必要跟你说得那么明白。”   几句话便搪塞过去,魏砚冷笑,不再问这件事。   他眸低垂,凝神去看她的眼,“那个你常挂在嘴边的先生呢?”   沈瑜卿说,“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魏砚磨着牙根问。   “你懂什么?”沈瑜卿烦躁不耐,挣着肩,但他力气实大,还是摆脱不开。   “怎么,戳你心窝子了?人都在我了这还不安分。”   魏砚一手锢着她,另一手去捏她的下巴,掌下力道没轻没重,对上她的脸后才看清她眼底的一圈红。   “沈瑜卿,你有种别他娘的为别的男人在这给老子哭!”   沈瑜卿向来吃软不吃硬,她咬紧唇,眼朝他看,“我帮你救人,帮你解毒,我能做到的都会帮你。但我不会犯贱去伺候你,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那道圣旨,为了我在狱中的父亲,我们之间也就仅此而已。”   她眸底倔着,“魏砚,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过问我这么多事。”   魏砚眼底阴鸷,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你说的对,干我屁事!是我他娘的闲的蛋疼。”   他手卸了力,彻底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沈瑜卿呼着气,手腕,下颌都有轻微的疼痛,是他用的力道太大了。   巷外人烟嘈嚷,来往叫卖声不断。   魏砚压了压腰间的刀,看她一眼又转向外面。   沈瑜卿揉着发疼的腕,眸子敛了神色,只余眼尾的一抹红。   缓和片刻,他抬步先走,沈瑜卿跟在他后面,两人进了药铺。   与上郡不同,镇上药铺不设铺面,装了柜子,围在四周。柜台上摆药名牌子,多是胡语。   “什么药?”魏砚没了巷中的怒,看起来正常许多,吊着眉梢漫不经心地问她。   “当莘。”   沈瑜卿眼光没给他,向旁边走几步在柜台前看,可惜了牌子上标记的都是胡语,她不认识。只能凭借记忆去找,却绕了一圈也没找见当莘。   当莘并不算寻常的药,但在这四通八达的地界还没有,沈瑜卿是不信的。   掌柜的见有客人来,忙迎上前去,张嘴就是一口地地道道的胡话。   是当地人,头裹大巾,穿着兽皮胡服,正躬身问她要买什么。   沈瑜卿皱眉,她张张口,又想现在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妥,而且也不知这掌柜会不会说官话,她眼朝魏砚看过去,那男人正抱臂斜站着,根本没看她。   分明是他的事,他还摆架子,给她甩上脸子了。   沈瑜卿白他一眼,也没搭理和她搭话的掌柜,转身就往外走。   前脚刚迈出门槛,倏地腕上一沉,叫人抓了过去。   “过来。”魏砚低低地在她耳侧。   沈瑜卿不动,他掌下使力,将她半抱着带了回去。   沈瑜卿不情不愿地跟着他。   魏砚会说胡语,与掌柜交涉了一番,沈瑜卿看到掌柜脸上急急说几个来回,便明白了。   这里没有当莘。   漠北适合当莘生长,在这种地界又怎会没有?沈瑜卿不禁怀疑。   “再换一家。”出了药铺,沈瑜卿跟在后面,她不信在这会买不到当莘。   魏砚沉着眉,“别买了,先回去。”   沈瑜卿微怔,看他,“怎么了?”   “阳光失守,犬戎人或许料到我们为解瘴毒来此寻药,药铺里的当莘应早就被收走了,再待下去只会暴露自己。”魏砚回过头。   想到方才外面过去的犬戎兵卒,沈瑜卿心一紧,明白现在必须要走了。   眼下一只大掌伸过,沈瑜卿看着,目光又扫向别处,故作没看到,越过他向前。   魏砚看她远走的背影,扯扯嘴角,手收了回来,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近不远。   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一双眼凝在她身上。   镇上人多,拥挤,沈瑜卿不如当地人人高马大,身量小,时不时会被推挤一下。她被撞得疼,不耐烦地拧眉,堵着气没去找那个男人。   没走几步,街上马声嘶鸣,一纵胡服貂裘人影张扬而过,放声狂笑,所过之处掀起漫天尘土,闹得人仰马翻。   街上行人争相避让,唯恐波及自己。   沈瑜卿欲要避开,却被躲避的人推搡着肩,眼见那粗莽的汉子正要踏马而过撞到她,忽肩一收,被人带了过去,后背撞到硬实的胸膛,跌进那人怀里。   他低低道:“别闹了。”   “谁闹了!”沈瑜卿忍不住驳他。   魏砚锢着她的腰,手收得紧紧的,忽垂下头,贴她耳侧。   她清晰的感受到一股灼热,浓烈的气息抚着她的脖颈,入了她的耳,酥酥麻麻的痒。   “听话,我们先离开这。”似是轻哄。   沈瑜卿不说话了。   他压她腰窝,“应一句。”   沈瑜卿语气不好,“听到了。”   那队人马渐远,魏砚才松了力道改环抱着她,像来时一样将她扣在怀里。   沈瑜卿推了他一下没推开,便作罢了。   两人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向外走,魏砚观察四周动向,蓦地看清出镇路上有一队兵卒,手持弯刀,像是在搜寻。   沈瑜卿眼一抬,也看清了。她手不自觉去拉魏砚的袖口,“犬戎人。”   “换条路。”魏砚抱着她转身抄远路。   沈瑜卿头偏了下被他按回来,“别看。”   他掌心贴着她的颈,仿佛天生就这般火热,烫着她的肌肤。   街上行人密集,他们淹没在人群里,同样的胡服革靴,很难叫人发现。   魏砚一按,沈瑜卿便不动了。   到巷口,魏砚扣着她的腰转了弯,这片荒凉人少,他们继续走,穿过几条巷,七拐八拐。倏忽听到喧闹说话的粗哑人声。   说的是胡语,沈瑜卿抬头看向魏砚。   他正低头,目光垂落,沈瑜卿张了唇,忽被压住,他指腹抵着她唇尖。   粗粝的,带着一层厚茧,是常年拿刀留下的。   沈瑜卿想推开他,他手已经拿了回去。   那些人说了一阵,有脚步声过来,魏砚带着她躲开,往别的巷口走。   “他们说了什么?”沈瑜卿低下声问他。   魏砚回,“犬戎兵驻下,准备几日后攻阳关。”   “他们这般重视一座死城,看来瘴气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沈瑜卿含声,“那我们要快些找到当莘了。”   魏砚点头,带她往偏僻处走,“镇子里犬戎人太多,不能再去药铺。”   “当莘一般会生在什么地方?”   沈瑜卿想了想,“避风松软的沙土,烈日暴晒,水源充足,最好是绿洲地界。”   附近绿洲地界并不好找。   魏砚带着她穿过巷子离开小镇,没了马只能徒步。走了近一个时辰,暮色四合,快近了黄昏。   大半日没进食,又走了许久,沈瑜卿累得有些没力气,她勉强撑着跟上他。   魏砚走得快,许是感到她跟得吃力,脚步停顿了下,“累了?”   沈瑜卿没否认,“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走,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阳关了。   “我想到一个地方。”魏砚忽然说。   “什么?”沈瑜卿微微喘息着,眼朝他看。   魏砚看住她干涩的唇,唇尖起了皮,两片唇张张合合,轻轻呼着气,问道:“还能走吗?”   风大,沙土扬了满脸。沈瑜卿体力确实不够了,她抬手挡住风吹来的沙,出声,“我没事。”   魏砚听出她的勉强,直接忽略了她那句微弱的没事。   他将刀挎在腰上,两臂去扶她站稳,跨一步到她面前,膝盖弯下,大腿紧绷,后背向前躬,束身胡服下更衬得肩宽腰窄,腰身迸发有力,像充满野性的孤狼。   “上来。”他下巴朝她扬了扬。   沈瑜卿唇线抿得紧,“我没事。”   她嘴硬。   魏砚低笑,“照你这个走法明天都找不到当莘。”   沈瑜卿站着不动,风吹着,她颊边发丝乱飞。   “别磨磨唧唧的,上来。”魏砚咧开嘴角催促她。   好一会儿,沈瑜卿才过去,两手攀住他的肩,魏砚转了头,手臂勾她的腿,用力一提,两腿直站起。   “让人背过吗?”魏砚问。   她下巴搭着他的肩,在他肩头点了两下。   魏砚眼眯起,“那个书呆子?”   沈瑜卿蹙眉,心里过了一遍才明白书呆子是谁。   她撇撇嘴,没说话。只感觉到腿下托着的手愈发用力了,报复似的压她。   他仿佛有用不完的力,即便背着她也健步如飞。她抓着胡服的衣角,他的背宽厚结实,像是一堵厚重的墙。   北风呼啸,他在前挡住猛烈的风,迈步在地,步子又大又稳,身后留下串串脚印,又被沙土掩埋。   后背的人呼吸浅浅,像是睡着,没有半点动静。   魏砚侧头看她一眼,她正出神。   眼对上,魏砚转了头。依誮   半晌,背后才传来人低弱的声,“不是。”   先生没背过她,他们最亲密的事不过一同研习医术罢了。哪像他,一股子浪荡痞气,对她做尽坏事。   魏砚回味一遍她的话,唇边浮出笑,两臂夹她的腰,脚步愈发轻快。   没过多久,魏砚停下,沈瑜卿从他背上抬眼望去。   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枯黄高草环抱,中间是一方湖。   他将她放下来。   沈瑜卿站稳。   魏砚对着那片湖,“这能有吗?”   沈瑜卿说,“当莘生在夏日,现在或许能挖到埋在地里的根。”   两人过去,沈瑜卿蹲到岸边,观察水流风向,她抓了把土捏在手里,搓了搓,“东边靠近湖岸的地方。”   魏砚没多问,他相信她的本事,抬步跟着她走。   湖岸生着茂盛的高草,到膝高,沈瑜卿走着费力,魏砚手过去一拉,她抬眼,看到他抽出腰间的刀,刀臂顺势劈开,向两侧一横,便开出了一条路。   他腕上缠着绑带,结扣随性系着,张扬不羁地束缚袖口。   沈瑜卿瞥了一眼,便顺他开着的路走。   走过一段到东边,沈瑜卿蹲下身观察环境,指尖在地里戳了两下,收回来后拿出怀里的帕子擦掉上面的土。   “应就在这附近了。”   她站起身,魏砚正看着她。   沈瑜卿目光落到他刀上,锋利的尖在日头下闪着银光。   魏砚了然,手晃了晃,“用它?”   沈瑜卿眼移到他脸上,淡淡道:“不然你想用什么,难道要我用手挖吗?”   “倒也是。”魏砚提提刀,眼里的笑有点意味不明,“毕竟你现在是我要争抢的宝贝,可磕碰不得。”   沈瑜卿心道,果然是脸皮厚的,真该叫他吃吃苦头才是。   她在前划出一块地,魏砚提着刀在后面挖。   挖了几处地方,除了土沙里面什么都没有。   沈瑜卿咬住唇瓣,眼不禁朝那日头看去。   日光倾斜,将是入夜了,每至此时日头都会射向湖面。   “在那。”沈瑜卿手指了一处,快步走过去。   魏砚提刀跟着。   “在这?”魏砚指着枯树下一处。   “嗯。”沈瑜卿盯着那树底,“我不会看错。”   魏砚拱拱腮帮子,两腿岔开,提刀对着那处的地挖土。   目光紧盯在下面,沈瑜卿细眉不自觉拧紧,袖中手攥了攥。   挖得够深了,魏砚没停,接着将里面的土挖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坑里随着他的动作飞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沈瑜卿瞧清,胸中舒出气,“别挖了,就是它。”   魏砚起初没注意那块黑乎乎的土块,听到她说才蹲下身去捡。   他打掉上面的土,露出黑成球的原状,沈瑜卿说:“这就是当莘。”   魏砚不认识,她说是就是了。   “时间来不及,只能先拿这块凑合着。”魏砚没她讲究,直接用袖子擦掉刀尖的土,将刀放回刀鞘挎到腰上。   沈瑜卿看清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没说什么,反正他本就过得糙。   魏砚冲外面侧头,“该走了。”   一通折腾,外面的天都黑了。   两人向外走,他牵着她出了林子,才觉外面的风比来时还大,卷积着尘沙,黑蒙蒙一片,说不上是云还是别的什么。   魏砚眉沉了下来,“走不了了。”   是天雨土。   他们必须尽快找处躲避。   来了漠北这么久,沈瑜卿自然也看出那是什么,她心一沉,魏砚牵着她向相反的方向跑。   邻近绿洲的地方有一间破败的土坯房,大约是猎人留下休息的地方。魏砚来时便看到了,他牵着她疾步进去。   身后的风沙像是要吃人,咆哮怒吼,沙子卷成漩涡,不断地向前侵蚀,黑黄的天,什么都看不清。   魏砚一脚踹开门,拉她闪身进屋,回手拽下门闸,将屋外堵得严严实实。   房屋修缮简单,连窗户都没有,现下关紧了门,便什么都瞧不到。   他手还拉着她,沈瑜卿被迫贴靠在他怀里,手臂抵着他的腰,下巴磕在他胸膛上,坚硬结实。   手腕的温度灼热,她挣了挣,“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方才一路奔逃倒还不觉得,现在空下来与他独处,又经历白日那件事,便如何想都觉得怪异。   “嗯。”魏砚看着她,嘴上应,手却没松半点力。   “再抱会儿。”另一只大掌也伸过去,环抱住她的腰。   外面风沙哀嚎,方跑了一路,他身上都是沙子,沈瑜卿被他抱着并不好受,脸贴着他的胸膛,硌了一脸粗硬的沙。   他臂往里收,沈瑜卿只觉得那沙子仿佛扎进肉里,“疼。”她轻嘶一口气。   “哪疼?”魏砚皱眉松开她。   “你身上都是沙子。”沈瑜卿擦擦脸上的土,瞪他一眼。   魏砚明白了,低低地笑,黑夜里她看不见他笑,却感受到他胸膛的颤,必是在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沈瑜卿心道,要不是因为他,她哪里会沦落到现在这番模样。   一日奔波,她现在定是蓬头垢面。   他手还抓着她,沈瑜卿一时急了,“你松不松开。”   魏砚岔开话,“看来我们是要在这住一晚了。”   照外面风刮的架势,短时间根本不会停。   又不是没和他单独住过一晚,沈瑜卿看得淡然,但这坏胚子每次都要趁这时候占她便宜,无耻之极。   “所以呢,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手?”沈瑜卿问。   “不想放手。”他立刻回道。   屋里太黑,她看不清他眼底浮动的光。   粗粝的指腹在她腕间来回摩擦两下,她听到他问,“饿不饿?”   沈瑜卿是饿的,有大半日没进食了。   她不出声,魏砚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是嘴硬,松了她的手,从腰间摸出一布袋。   沈瑜卿只听到窸窣的动静,紧接着唇上就触到一块干硬。   “这是什么?”她问。   魏砚让她拿着,“干粮。”   沈瑜卿手接过来咬了两口,这东西不知用什么做的,硬得她硌牙。   “我不饿。”她手伸过去想给他。   魏砚料想她娇气的性子应是吃不惯,笑了笑,“都咬上了,别浪费。”   听到他笑,沈瑜卿怀疑他是不是有意报复她,给她吃这种硬硬的东西。她又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想放到一边,哪知他眼睛敏锐,接了过来,“不想吃了?”   “嗯。”沈瑜卿点头。   魏砚便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吃了。   沈瑜卿诧异,“你怎么…”   “怎么?”   “没什么。”沈瑜卿抿唇不语。   …   屋内置一张矮榻,实在低矮窄小,只能供一人睡的模样。   矮榻是一张木板,连被褥都没有,睡在上面又冷又硬。   沈瑜卿只穿了胡服,没披外氅,虽厚实可睡在木板上也不好受,然没有东西铺,只能先凑合着。   魏砚在门处看外面动静,她先上了榻。   屋里黑,她什么都看不清。   过了会儿,榻边有轻微的响动,有人压了板子上去。   沈瑜卿知道是魏砚,她背对外侧躺着没动。   矮榻窄小,他又生的高大壮硕,一躺下便占了大块地方,胳膊贴靠她的手臂,胸膛烙着她的后背,烫热的气息环抱周身,驱散夜里的寒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与他同寝,但在山洞里时她疲累仿若未觉,现在不一样,她清醒着,呼吸不自觉放轻。   “我知道你还没睡。”他正对着她,长臂去扣住她的腰。   墙体并不厚,隔不住外面咆哮的黄沙,门闸处透着缝隙,让寒风轻而易举地侵袭进来。   沈瑜卿下意识缩缩身子,魏砚便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贴住她的颈,“我有些话想问你。”   她身体很软,像没骨头似的,他抱着,忍不住想要更多。怕她又和他生气,便没再有其他的动作。   他咽了咽喉,声低哑,“我们的赌局还做不做数?”   是她留在漠北,还是他跟她回上京。   “自然作数。”沈瑜卿开口,“愿赌服输,可不要再耍我。”   魏砚低笑一声,“我从没耍过你。”   沈瑜卿鼓着嘴,心想他耍她的时候还少吗。   沉默一阵,沈瑜卿腿压得麻,动了下,不慎碰到他的腿,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那腿紧绷如弓,好像在隐忍克制。   她清楚是怎么回事,耳下生热,不再乱动了。   魏砚倒是无所谓,腿压着她,大掌没像当初无礼,规规矩矩扣她的腰,出声,“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想留在这要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颈边太痒,她下意识动动。   “等你认输的时候我可不再会忍着了。”他喉结滚动,声音沉哑。   沈瑜卿还口,“我从来没输过。”   “嗯,我等着。”   风猛烈,两人睁着眼都没有睡意,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屋内漆黑,沈瑜卿看着眼前的暗,他手搂的紧,竟没她想得那般冷了。   问清了事,魏砚便又恢复此前的浪荡,问她,“想骂我吗?”   沈瑜卿不解,眉蹙了蹙,问,“什么?”   忽的,她唇一抿。   “骂我吧,想怎么骂都行。”他笑,既痞又坏。 第39章 .过目怎么这么娇气。   风沙咆哮于耳,冷冽的风狂躁凶猛,明是冷的,他身上却得厉害。   沈瑜卿早料想到他不会安分,以为顶多是戏弄她几句,却没想到竟又是直接动手。   心底有气,她想挣,奈何他抱的紧,铜铁般牢牢按住她。   “魏砚!”沈瑜卿咬着牙。   “嗯?”他笑。   手倒是没再动了。   他低低地道:“睡吧。”   这哪还睡得着?   “你先放开我。”沈瑜卿胳膊向后戳他的胸口。   “别乱动。”他低低地道:“我不做什么。”   沈瑜卿感受到他大掌的热,心想,他都这样了还想做什么,兀自不忿,却也不再动了。   “老实睡一晚,明天一早回阳关。”他说。   风沙至下半夜才停,屋内传来人均匀的呼吸声。   黑夜里,魏砚眼盯着她的云鬓,想起白日她一双通红的眼圈,硬着脾气跟他犟。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过问我那么多事。   他脾气上来,当时想她这么不老实,干脆扛回去把人直接办了算了,在床上给她治得服服帖帖。   在漠北,民风开放,女人跟男人目垂久了,便也听话老实。   也就只是一瞬的念头。   耳边呼吸轻缓,是完全放松的状态。他不禁靠得紧,唇轻贴住她颈边的肌肤,若有若无的幽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赤条条一人浪荡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遇到这样一个女人。   …   沈瑜卿醒时抬头触到一块坚硬。她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魏砚的下巴。竟不知何时她自己翻了身靠到他怀里了,极有投怀送抱的意味。   他环着她的腰,她贴靠在他的胸怀。   “醒了?”头顶一道声音,微微地哑。   沈瑜卿心口跳了下,别过头,一手向后撑着坐起身,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叫醒我。”   魏砚长手长脚地伸开,眼皮掀着看她,忽而咧开嘴笑,“你睡得熟,叫不醒。”   沈瑜卿嘁了一声,她才不信他的胡话。   亮了天,光线从门缝射进屋内,晕黑着能看清人。   “该走了。”魏砚坐直身,长腿屈起,革靴半踩着榻角。   沈瑜卿粗略地理了下凌乱的发,来时梳的发髻简单,她便干脆散下来拢到一起用簪子盘上,倒比平时多出了一股别样风韵。   魏砚看着她,嘴边浮笑,昭然若揭的坏。   想到他昨夜做了什么,沈瑜卿毫不留情地给他一记眼刀。   魏砚勾勾鼻骨,乐得看她对他耍脾气的模样。   天边刚泛出光亮,其实时间还早。   魏砚像来时拉她的手。   两人走了一段路,终于入了阳关。   “王爷!”厉粟焦急等了一夜,又派人出去寻了,却一夜都没动静。他知王爷本事大,命也大,猜想许中间出了岔子,守着阳关等王爷回来不敢倏忽大意。   果然一大早终于等到王爷了。   只不过王爷王妃离开时骑马,回来竟是走的,而且看两人牵着的手,若有若无的旖旎暧昧。   厉粟心里转了八百个弯,又胡乱想了一通漠北未来的小霸王,走过去抱拳见礼,“王爷,是路上出啥事了吗?”   绿荷醒柳也跟了过来,沈瑜卿若无其事地推他的手,魏砚又捏了下才放开。   厉粟离得近,将这动作看得明镜似的。   他嘿嘿地乐,魏砚先一步过去,“再去巡视一遍,周围有异动不必向我禀报,就地解决。”   厉粟一愣,随后立即回,“属下得令!”   沈瑜卿回去休整一番,将身上满是沙子的胡服脱下,换上来时的襦裙外氅。   昨夜行了一路沙子,总觉得身上硌得难受,但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人现在去给她备水沐浴,只能先用帕子擦干净算了。   换完衣裳她拿出挖的当莘准备捣药。   沈瑜卿出来时,魏砚正抱臂斜靠着门,还是昨日那身衣裳,只沙子少了些,瞧着干净点。   她收回眼。   魏砚等了有半个时辰才瞧见她出来,发髻重新梳了,衣裳也换了新的,脸白白净净,看不出分毫回来时的狼狈。   真是娇,他嘴边浮出笑。   “药我在马车里制好了。”沈瑜卿手里一个白瓷瓶,“当莘的根在土里埋得久发烂,汁水流走,只能制出一丸。”   魏砚将瓶接过来,两指捏住塞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小拇指大的黑色药丸。   他扫了眼,胳膊一抬,直接倒进了嘴里。   “你跟我进去。”魏砚咽了药,眼看她。   沈瑜卿有珠子,自是不怕那瘴毒。   “凭什么?”她看他一眼,转身要走,没有要帮的意思。   昨夜的账她还没算呢,凭什么还要听他的话。   魏砚横臂挡住她,不禁看向他含过的耳珠,眼里挂笑,“我害怕。”   沈瑜卿一怔,惊异地朝他看过去,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会怕?恐他连害怕二字都不会写。   “怕你找别人。”沈瑜卿想绕过去,又叫他拦住,“你肯将这珠子给别人?”   他眼朝下,看她雪白的颈。   沈瑜卿自然不肯。   “跟我进去。”魏砚朝那头抬抬下巴。   沈瑜卿不动,他咧了下嘴,“等着我用弓虽?”   王八蛋!   …   地下架了梯子,说是梯子,其实是在墙角用铁棍横插,支撑出来足以爬行的架子。   魏砚将刀别在腰间,屈腿单手撑地向里看,“等会儿我先下去探路,探完路再回来接你。”   沈瑜卿没说话,魏砚便当她听到了,许是还憋着气不愿搭理他。   他一腿伸向里,腰身前弓,两手攀住铁棍,利落得爬下去,像一只迅疾的豹,洞下幽深,看不到底,很快没了他的身影。   沈瑜卿小时候爬过树,这梯子对她来说不难。   洞里已通过风,却依旧潮湿气闷,地界不大,一眼可望到头。里有瘴气不可点明火,魏砚眼力好,黑暗并不能妨碍他。   巡视一圈确定没什么机关危险后他才回入穴的洞口,却见她已经下来了。   “不等着我去接你?”魏砚上下打量确定她无事后问。   沈瑜卿拍拍袖口沾上的土,“用不着。”   这话莫名的熟悉。   当初来上郡时,她问,“你怎么不坐马车?”   他说,“用不着。”   魏砚笑了。   在洞口前还好,入了里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沈瑜卿蹙眉,“这怎么找?”   魏砚在她身侧,肩一动,大掌将她的柔荑包裹在里,“跟着我。”   这洞里太黑,他仿若无物,一步接着一步走得稳。   “你看得见?”沈瑜卿不禁问。   魏砚低眼看向相牵的手,她似是已经习惯了,竟都没挣。   “比你看得清楚。”   沈瑜卿看他一眼,嘀咕,“分明是你硬拉我来的。”现在又戏弄她。   “什么?”魏砚问一遍。   沈瑜卿说:“没什么。”   洞内地面是软泞的泥,沈瑜卿小心地踩地,还是免不得有泥渍溅到鞋面,她蹙了蹙眉,走得愈发小心。   魏砚注意到她放轻的脚步,低头扫了眼,明白了,不禁想她这娇气的脾气是改不了了。   绕了一圈,沈瑜卿狐疑,“这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魏砚仔细摸索走过的路,“犬戎人不会无缘无故挖这个洞,而且还用地涅做遮掩,里面应是要掩藏什么秘密。”   已是许久了。   魏砚没再走,里面确实没有东西,也没设置机关,什么都没有,像是空旷的洞。   犬戎人不会毫无理由挖这么一个洞,现在还没发现,必是有他们都忽略的地方。   他眼环视四周,眸光锐利,犹如猎鹰。   片刻后,“墙。”魏砚忽开口。   沈瑜卿脸正朝他看,倏地被他拉住,疾步向一侧走。   他步子大,沈瑜卿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半拖着。   魏砚停住,空出的手摸向四周的墙壁,什么都没摸到。   他换了方向,掌心紧贴。   沈瑜卿走得急,轻喘,“这墙有什么不对劲吗?”   魏砚凝神,掌心抚过一面,还是没有。   又换了一面墙壁。   摸过一段,掌心下有了凹陷凸起,与其他的地方都不同,就是这了。   “你摸摸。”魏砚抓过她的手,将掌心抚平贴靠到墙上。   她的手很软,纤细娇嫩,他压着她的手,掌心贴靠在她手背上。   “这是什么?”沈瑜卿摸出一道纹路,不像是刻出来的字。   “地图。”魏砚说。   沈瑜卿,“地图?”   魏砚让她站着别乱跑,自己摸着墙壁的纹路一直走,到尽头才停下。   有一面墙的长度。   他返回来,沈瑜卿听到脚步声朝他看过去,“这是什么地图?”   魏砚摸清整块图,线路庞杂反复,他隐约觉出里面有些路线并不正确,对于其中的线路他也只认识几处,“目前尚不清楚。”   沈瑜卿听他好一会儿才回来,想必这张图不简单,“现在我们怎么办?”   “这面墙是后修上的,墙体与后面的沙土隔离,可将这墙分砍下来再抬到地面上。”魏砚说。   沈瑜卿眉梢一跳,忍不住腹诽一句,“真是武夫。”   魏砚听得清楚,咧开笑,“那你说怎么办?”   洞里昏暗,沈瑜卿凭着感觉将手搭在墙体上,地图虽长,却不宽,她向上摸了下,“顶端可是到这?”   魏砚看过去,“嗯。”   沈瑜卿顺着纹路走,掌心摸着那繁复的线路,闭着眼专注手下,将上面所绘的地形一一记在心里。   到了尽头,她停住,拍拍手心摸出的泥,“好了。”   “什么好了?”魏砚朝她的方向走。   沈瑜卿听清脚步声,脸正对着他,“我现在就可以完完整整地绘制下来。”   魏砚眼饶有兴致看她,“过目不忘?”   沈瑜卿淡淡地回,“不然呢?”   她说得寻常,像是本没甚了不起的事。   魏砚舔舔牙根,伸臂去搂她的腰,沈瑜卿猝不及防撞到他怀里,她手抵着他胸口,心想他下流还不分个时候。   “我真捡了个宝儿。”魏砚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地笑。   沈瑜卿啐他,“我怎么成你捡的了。”   魏砚笑,忍不住捏捏她的脸,沈瑜卿打掉他的手,“脏死了。”   荒漠水稀有,昨夜他就没洗手。   魏砚不动了,他扣住她的腰,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嘴不脏。”   …   厉粟巡查回来,听闻王爷王妃下了去,同张禾一起守在外,警惕四周动向。   阳关非漠北地界,有来往异域商旅,鲜少有中原人走动。加之阳关是座无人城,犬戎人暗中把守许久,现在来了外人,必会容易引人注意,在此大意不得。   半晌,洞下有了终于动静。   厉粟忙伸长脖子向里看,先是看到素白的裙裾,他便明了,是王妃先出来了。   醒柳绿荷都等在外面,见自己小姐出来紧跟着过去迎。   地穴洞口不大,沈瑜卿扶了醒柳一把弯腰出来,外氅上沾了土,绿荷知小姐爱洁,拿帕子擦她衣袖沾的泥。   沈瑜卿爬出来觉得嘴里也吃了好些土,难受得厉害。   身后有一阵动静,接着她听到厉粟的大嗓门,“王爷!”   那人沉沉应了一声后,道:“外面有动静吗?”   “属下已巡视过,一切正常。”   “放把火烧了。”那人又说。   沈瑜卿料想他是要烧了这地洞,下手还真是狠。   “是。”厉粟得令善后。   沈瑜卿舔舔唇,像有土糊在嘴上。她眉拧紧,有些不耐,“绿荷,将水拿过来。”   绿荷以为小姐口渴,便回身到马车里拿水。来时备得还剩下一点,用囊装着。   风沙猛烈地吹着,魏砚正安排阳关剩下的事。犬戎人狡诈,昨日他们又去了镇上买当莘,若被犬戎人发现极有可能会改变计划立刻来攻阳关。   忙活完,魏砚眼寻了寻,才看到蹲在骆驼草旁的人。怀里抱着水囊,细眉紧蹙,极难受的模样。   魏砚过了去,“怎么了?”   沈瑜卿拿帕子擦唇边水渍,漱了几番口才觉得爽利些。   听见人声,她眼抬起,仰脸朝着他,眼里有气,不悦地哼了一声,扶着绿荷起身就往马车处走。   魏砚怔了怔,抹了把腰间的刀柄,“啧,他方才可没招她吧。”   …   马车起行,沈瑜卿明显感觉到回程要比来时快上许多。   车厢里备了两套襦裙,在地洞里待了一会儿,蹭了泥土还一身瘴气的味道,穿着难受,她便又换了新的,才觉舒服许多。   歇了会儿,沈瑜卿从凭几下拿出炭笔,又展开一张稍大的纸张,依着记忆,炭笔在纸上画出地图的轮廓。   那张图纸不小,她闭着眼,回忆掌心相触的纹路,一一落在笔下。   半个时辰后沈瑜卿停笔,眼看着案上的图,依照记忆对照一遍,确定完全一样后才将纸折起搁置到一旁。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下,沈瑜卿有些头疼。   是近日事太多了。   “小姐坐稳,有犬戎人追来了。”醒柳驾马道。   沈瑜卿听到后困意消退,瞬间清醒过来,“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王爷已带人引开那队兵,吩咐奴婢快马带小姐先走。”醒柳道。   沈瑜卿一手掀开车帘,眼见纵横飞驰的大漠,辽辽旷野,马嘶风烈,有一队甲兵列在马车左右,拔刀相护,气势十足,她没看到魏砚。   马车奔驰得愈发快,沈瑜卿坐在马车里牢牢抓住软榻才勉强坐稳,蓦然听到外面忽有打斗声,心口猛提了起来。   自来漠北,这已不是她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虽是习惯,可每一次都免不了一阵心惊肉跳,犹如擂鼓。   外面似是又一队人马逼近,马蹄奔腾,有踏破山河之势。   一阵厮杀过后,忽一柄沾血的长刀挑开车帘,沈瑜卿捏住袖中的药,眼紧盯着,在那车帘彻底掀开时,她手正要扬出去,蓦地看清那张熟悉的人。   刀刻般的脸,黑眸锐利如鹰,他下颌紧绷着,脸上有血。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先弃了马车跟我走。”魏砚刀尖还滴着血,鲜红的落地。   沈瑜卿看了看他,没多问,依言起身,走到一半将案上画好的图纸拿出来揣到袖里。   到车门,魏砚刀收回去,直接横抱起她跳下马车,马匹离得近,他先将她放上去,一脚踩住马蹬,利落翻身上马,双手扯缰,完全把她包裹在怀。   “犬戎人发现你我动向倾了镇上所有兵力要抓你。那些人知我是去引开他们,转移路线,全都冲着马车来了。”   他驾着马,耳侧有凛冽寒风。   也不知是怎的了,那些犬戎人竟全奔着她。   魏砚想,怀里这宝贝还真是惹人觊觎。   “醒柳他们怎么办?”沈瑜卿问。   他弓腰驾马,她像是亲昵地窝在他怀里,后背靠着他的胸膛。   “放心,我已吩咐人安排了另一辆马车。犬戎人急于找你,必会全力追赶那辆马车,届时马车调换,他们再想找人便难了。”   “你我单独出来目标小反而不易引人注目。张禾厉粟与犬戎人打了数十年交道,深谙路子,自能带他们出去。”   “先前我也派人拿调令到各州,那些犬戎人蹦哒不了多久。”   沈瑜卿没料想他竟是这么会耍弄人的,从里黑到外的坏胚子。   她心里想着,魏砚忽扬鞭催马,奔驰速度加快。   “坐稳别乱动。”魏砚一手扯缰绳,另一手在腰间抽刀。沈瑜卿眼看着两侧不知从哪出来的数十异域兵卒,心再次提了起来。   “闭眼。”   沈瑜卿下意识将眼睛闭上。   日头大,光线很足,眼皮遮着却依旧能感受到周身的刀光剑影。   倏地侧脸溅落斑驳的温热,沈瑜卿心口一跳,清楚那是什么,她咬住下唇,感受到身后的人将她往里收,她便顺势贴了上去。   接着是一道沉痛的闷哼。   她眼皮半掀了下,只见冰冷的长刀直向她肩侧砍过来,很快一束袖的胳膊抬起,直面长刀的锋迎了上去。   袖口绑带乍开,有温热的血猛烈溅出。   沈瑜卿盯着他受伤的胳膊,唇咬得愈发紧。魏砚似是察觉到她睁了眼,沉声道:“我没事。”他大掌抬起,横遮住了她的眸子,“眼闭上。”外面彻底黑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厮杀过去,驾马速度减慢,他手拿了下来,胳膊流的血都干了。   魏砚若无其事地去扯缰绳,环抱着她,以一己之力在数十兵卒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沈瑜卿不禁想若是上京那些官宦子弟经历这些事会怎样?不是软弱投降就是被乱刀砍死了,也就他敢正面应战。   “刚才那些人也是来抓我的吗?”沈瑜卿眼睛还注意着他小臂的伤口。   魏砚沉思片刻,“他们应是凑巧看到了我。”   “跟你有仇?”沈瑜卿问。   魏砚点点头,“关外大多部落都被我打过。”   沈瑜卿,“为什么一定要打?”   魏砚笑了,“不打不老实。”   沈瑜卿怀疑他这句话里有话,倒没说什么。   “前面有一处村镇,我们不如去那处落脚一晚。”沈瑜卿看那小片镇子,不大,胜在有人烟应也有药物。   “先入关。”魏砚说。   沈瑜卿侧头问她,“还有多久入关?”   他们来时是往入关相反方向跑的,如今又耽搁了时间,细算下入关要到天黑了。   沈瑜卿借着侧身上下扫他两眼,他一身胡服破得不成样子,刀口多,缺口上都是鲜红的血,有些地方伤口深,血还流着。   “那镇子离关卡近,应有中原人,去那歇一歇再走。”   魏砚看她不像累的模样,“骑马不累,先赶路,入关再歇。”   他是铁了心要入关了。   沈瑜卿抿抿唇不语。   他一路疾奔,是真的没有歇息的架势。沈瑜卿垂眸在怀里摸索一阵。魏砚感受到动静,分神看她。   沈瑜卿从怀里拿出一素色的锦囊,在袋里捏了捏,两指夹出一粒黑色药丸,侧头往他嘴边抵。   “这是什么?”   沈瑜卿扫了眼他肩上的刀伤,“凝血丹。”   魏砚明白了,嘴张开将那丹咬住,嚼了嚼直接干咽下去。   “方才是想让我包扎伤?”   沈瑜卿没否认,“你死了我怎么回去。”   他盯着眼前张张合合的嘴,那淡粉的唇瓣明明极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似的,半点软话都不会说。   …   至夜二人入关。   天已经全黑了,好在漠北不设宵禁,街上行人依旧多。   现下是回不了上郡,须得找个住的地方了。   距关近的是一方村镇,镇子不大,民户散落,没有可住的驿站。   魏砚牵着马,沈瑜卿跟在他身侧。他这一身委实吓人,又生的横眉立目,配上这身血迹斑斑的胡服,活像罗刹模样。   沈瑜卿敲了几户房门,那几户都是看到魏砚后不管给多少钱都不愿意收留。   风吹得大,漠北冬日本就寒,入夜更甚。   沈瑜卿忍不住看向魏砚,埋怨一句,“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温和些,他们都怕你不敢收留我们了。”   魏砚笑,“我如何不温和了?”   她想,他那一身张扬不羁,说是土匪头子都有人信。   镇子不大,都快走到头,沈瑜卿去敲下一扇门,开门的是一面相粗犷的男子,看到门前一明眸皓齿的女郎,脸上横着的肉都软了几分。   “姑娘有事?”他问。   沈瑜卿道:“我和阿兄入关遇到土匪,银两都叫抢了去,现下无处可去想在此留宿一晚,不知…可否方便?”   那汉子一听,立刻回,“方便,方便…”他眼正直勾勾地盯着沈瑜卿,忽看到她后面浑身是血的男人,心吓了一跳,“他…他…”   “这是我阿兄,你别怕,他这身伤都是拜土匪所赐,我们都是好人。”沈瑜卿胳膊戳魏砚的腰窝。   魏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却看着院里的男人,眸底幽沉,是见血屠戮的杀气。   汉子这下是对沈瑜卿半点旖旎心思都没了,吓得腿软,哆哆嗦嗦引二人进去。   …   “这人倒不错,还特地送了伤药过来。”沈瑜卿剪着白布,随口说了一句。   魏砚斜靠着榻,除了胡服外衣,露出上身臂膀,紧实肌肉上尽是刀砍出的伤口,真不知他怎么撑了这一路。   沈瑜卿拿帕子给他清理肌肤上的沙。手时不时擦过去,到了他身前,往下触到他腹,脐下有一从暗毛,她擦过去,他腰间肌肉猛然缩了下,又烫又硬。   他眼盯着她,沈瑜卿抬头对上,耳根一下热了,觉得自己实在多管闲事,这种事他分明自己也能做,又胡乱擦了把将帕子塞到他怀里。   魏砚眼幽幽地看她,“不擦了?”   “你自己来。”   他腿上也有伤,沈瑜卿出去避开。没走几步忽的叫人扯住手腕,她脚下不稳跌坐到他怀里,他抓住她的手摸向自己腰上,蹭着她的脸略带痞气地笑,“不提前验验货?” 第40章 .不公敢不敢验?   他赤膊,一身硬实喷张的肌肉,张扬着狂放不羁的野性。   “敢不敢验?”魏砚手臂锢着她的腰,古铜色肌肤上斑驳着血红的伤。   她僵了下,看清他极为痞坏的笑。   指腹烫着,仿佛浑身都烧了起来。   “你下流。”沈瑜卿用力抽回手,在他胸膛狠锤了下,正砸到他的伤口,力道中,手心沾上了他的血。   魏砚淬不及防,忍不住闷哼一声,磨着牙根,“这么狠?”   “算是轻的了。”沈瑜卿双眸瞪他,推了那硬邦邦的胸膛一把,起身站到地上。   她擦着手背的血。   魏砚半仰着身,两腿岔开,大大咧咧地冲着她,“真不打算验验?别到时候再叫它吓着。”   沈瑜卿不搭理他,转身向外面走。   直到那抹高挑人影走远,魏砚才收回视线,垂头扫了眼那处,唇线牵了牵,拿起怀里的帕子随意擦了把。   沈瑜卿没管他上药,魏砚也不在意,在几处刀口处胡乱涂了药沫,用白布横身一绑就算了。   院子小,他们住的那间房原本是装杂物的仓库,只置了一方榻。   魏砚斜斜地侧靠在榻里,手里湿帕子擦着刀身干涸的血。   “我们明日什么时候回上郡?”约莫着他换好了,沈瑜卿才进来。   魏砚说:“一早回去,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看她不动,他眼偏过去,“你打算在那坐一夜?”   屋内有一张矮凳,面小,正适合她坐。   沈瑜卿淡淡道:“你管我。”   魏砚想起她入门时的话,不禁笑了,盯住她,“我现在不是你兄长?如何管不得了。”   是沈瑜卿实在没法子才想出来的称呼。   沈瑜卿斜睨着他,不经意看到他潦草包扎的伤口,有些地方根本没上药,就那么不管不顾地露着。   不知是皮糙肉厚,还是他真的不怕疼。不禁又想到他替她挡刀的场景,沈瑜卿眼动了下。   “还有几户没去过,我去别处询问了。”她坐起来,不愿意再看他,又往外走了。   魏砚笑意收了,霍然下地过去,横臂挡到她面前,眼底沉沉,“跑什么。”   “我没跑。”沈瑜卿眼眸转开。她不是跑,只是暂时不想和他待在一处罢了。   “那是怕我做什么?”魏砚近了半步,眼低垂着看她。   他身上的伤痕愈发清晰,沈瑜卿目光微晃了下,不自觉别过头,“我为什么要怕?”   “那你还跑?”魏砚牵起唇线,勾她的手,“就在这,我坐那破凳子,你到榻上去。”   沈瑜卿眉心一跳,仰脸朝他看。   魏砚顺势半抱住她的腰,带她往里走,“安心睡,有我守着。”   …   入夜了,魏砚如他所言,竟出奇老实地坐着矮凳。   屋内燃了一只烛,魏砚背懒洋洋地靠着墙壁,只套了外衣胡服,领口没系,散漫不羁地松着,露出凹陷下锁骨处的一道疤。   沈瑜卿侧躺,背对着他,忽想起什么,一手撑着坐起身,在怀里摸了摸,找处那张纸。   “洞里的图纸我已经在马车里绘出来了。”   魏砚闻声动动僵硬的脖子朝她看去,片刻起身,一臂夹着刀到榻边接了她的图纸。   他看着,粗重的眉拧紧。如他所料,图纸绘制的地方他只清楚一两处,其余他竟也不清楚。   “便是这些?”他问。   沈瑜卿点头。   魏砚将纸卷好收到怀里,拧紧的眉稍松了,低敛着眼看她,记起走时她带走的东西,以为是自保的毒药,不料想竟是给他绘的图纸。   “又帮了我一个忙。”他低低道。   沈瑜卿抬眼,“我帮过你的确实不少。”   “嗯,我知道。”魏砚弯下腰,两手撑在她身侧,缓缓提唇,呼出的气都落到她脸上,再近一点便亲过去了。   “多得都快还不清了。”他说。   沈瑜卿启唇,“也不是不能还清的。”   魏砚知她想要什么,不愿如她的意。   他盯着她的眼,不禁凑过去贴住她的额,鼻尖相触,他缓缓地呼着气,嗓音微微低沉,似笑非笑道:“不想还,干脆欠一辈子算了。”   …   翌日沈瑜卿先醒了,魏砚当真在矮凳上坐了一夜,他身高腿长,那凳面实小,他坐着完全遮住了上面,身子栽歪靠墙,眉皱紧,看起来并不好受。   唇畔的烫热仿佛还在,昨夜他戏弄完她便乖乖坐到矮凳上了。   沈瑜卿面色冷淡,一眼都没再看他。   还是伤得轻,活该他伤重得走不了才好。   她下了榻。   魏砚听到动静警觉地睁眼,见她已醒了,说:“头一回醒得这么早。”   看她面色冷,想是又赌气了。他不禁摸了下嘴,回味昨夜的软,也不知她都吃了什么,竟还让他尝出甜来。   沈瑜卿先推开门,刘石已经起了,在院里劈柴,他生得壮实,却是个不顶用的,砍了几斧头才劈下一根。   他见到沈瑜卿,正含笑要去招呼,又见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出来,心思立刻歇了下去,竟都不敢往那头看。   沈瑜卿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这叶子当做谢礼,多谢昨夜收留。”   刘石看她穿着不俗,心知必然非富即贵,要假意推脱两句,又见她口中的兄长跟来,“走了。”   说完,那男人抓着面前的姑娘就离了院。   不知为何,刘石对上那双眼就莫名的恐惧,腿软得直打哆嗦。   在镇里两人没骑马,出了院魏砚还抓着她的手,沈瑜卿挣脱不了,随他去了。   镇子小又偏僻,街市上没甚有趣的玩意。   两人并肩走沈瑜卿遮着兜帽,帽沿高,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有人急奔过来,眼看就要朝她撞过去,忽臂上一沉,魏砚将她拉到里侧,环抱住她的腰,是看护的姿势。   沈瑜卿贴靠在他胸口,推了推他,“我自己能走。”   “在漠北不用那么扭捏,没人会在意这个。”他手臂扣得更紧了。   沈瑜卿说:“我又不是怕别人在意。”   魏砚听清了,眼沉了下,“这里没人认识我们,上京的那个书呆子也看不见。”   沈瑜卿一怔,心里过了一遍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她咬了咬唇,不再说话了。   出了村镇,魏砚拍拍马背让她上去。   沈瑜卿刚要踩上马蹬,忽听一道人声喊,“小乙!”   这声音听着莫名熟悉,她停下动作朝声源看过去。   男子殷红的披风外氅罩身,脚踏云顶金靴,腰配珠翠玉环,面容俊朗,笑时露出一口的白牙,眼细眉长,不由得一股英俊风流。   沈瑜卿心里细想,等酉晟走近又唤她一声小乙,沈瑜卿终于记起来了。   当年她随先生下江南用的是易容样貌,见过她本人的除了先生,就是意外之下撞见的秦七,秦酉晟了。   秦七欣喜,压根没看到她身边站着的男人,“小乙是我,秦老七啊!”   沈瑜卿讶异,“七哥怎么在这?”   秦七苦着脸,“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友人相见的喜悦后,秦七这才注意到她身侧抱刀而立的男人,胡服不整,一双眼黑亮有神,面如刀刻,明是好相貌,却生得过于锋利,看着绝非善相。   秦七悄悄拉沈瑜卿的袖,“小乙,你这是叫土匪绑架了?你别怕,七哥身后跟着镖队,必能护你周全。”   他一席话听得沈瑜卿发笑,“没有的事,他是我…”沈瑜卿眼看向魏砚,又转回来,道:“我救过他,到漠北有些事,看他武艺不凡才留在身边护送。”   “当真?”   沈瑜卿点头,“七哥还不相信我的本事?谁能奈何得了我。”   这秦七自是信的。   “小乙,我请了镖队,你要去哪我护送你去,必然要比他妥帖。”秦七道。   沈瑜卿说:“我只到上郡,不远了,七哥不必为我费心。”   “上郡?”秦七惊了一声,“正巧我也要到那,你跟着我也安全。”   他自作主张地将沈瑜卿拉到背后,对魏砚拱手做了礼,“我是小乙兄长,小乙要到上郡正巧我也能护她。兄台一路相送我代小乙谢过了,这是小小心意请兄台收下。”   秦七从阔袖里掏出一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   方才他们的话魏砚都听清楚。   他抱着臂,眼黑沉沉的,看向沈瑜卿。   碍于秦七在,她站在那人身侧,抿着唇,面色冷淡,似乎与他确实没什么关系。   秦七见他不说话,便又往前递了递,“我是小乙七哥,兄台不必与我客气。”   魏砚这才正眼朝他看去,生的书生白面相,看着就不禁打。   “不走了?”魏砚再次无视秦七。   秦七忍不住眉抽动两下,想这人怎如此嚣张无礼。   沈瑜卿推回秦七的荷包,“七哥,他是也要去上郡的,正与我同路,就不随七哥走了。”   秦七一把拉住沈瑜卿的手,坚持,“你一个姑娘家我不放心,他那副面相哪里像好人,听七哥的话跟七哥走。”   魏砚眉沉下来,不耐烦再待下去,过去半抱住沈瑜卿,“上马。”   “不能上!”秦七拦道。   魏砚倏地抽出刀。   “小乙,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人!”秦七挥手招呼远处镖队,很快四周围了一圈人。   沈瑜卿眉心突突跳,她过去压住魏砚的刀,仰起脸正对着他,唇缓缓启开,低下音吐出两个字,“图纸。”   魏砚眼一眯,心里了然,不禁扯下嘴角。   都是他欠她的。   “铿”一声,刀又送回了刀鞘。   沈瑜卿转身,“七哥要去上郡做什么?”   提起此事秦七就满脸不愿,“无他,接个未过门的妻子罢了。”   纵使习惯秦七的随性,还是不免被他这番话惊了惊。   既然是去接妻子的,想必也没多少时候注意她。   “既然如此,我便听七哥的吧。”   秦七来时乘的马车,只一辆,他将行乙当成自己亲妹子,知她小姑娘娇,让她坐了马车。   沈瑜卿推辞不过,就上了去。   起行后,秦七打马在马车旁,车帘半掀着,能看清里面坐着的人。   “小乙,你同七哥说实话,那人和你究竟什么关系?”秦七问。   沈瑜卿道:“不是同七哥说了,我救了他。”   秦七有些怀疑,但见她面色坦然,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他回头向后望,那男人胡服凛凛,刀横卧马前,一手牵扯缰绳不近不远地打马跟着,目光疏冷地看向辽远大漠,也好像与小乙没什么关系。   秦七疑惑地嘀咕一句,难道他真的多心了?   走了有一会儿了,沈瑜卿卧坐在车厢里出神,秦七看她兴致不高故意说得有趣哄她开心。   但沈瑜卿心思不在这。   她不想让秦七知晓她和魏砚的事。于她而言,同魏砚这桩婚事早有一拍两散的时候,秦七是为数不多看过行乙真正面貌的人,她不想让事情更复杂。而且秦七清楚她和先生的事,若是知道她现在是淮安王妃反而麻烦。   “小乙是不是累了,出来走走松松筋骨,歇歇吧。”秦七道。   沈瑜卿下了马车。   彼时正赶上风小的时候,秦七在骆驼草旁置了桌案,上摆新鲜的果子糕点。   秦七出身商户,家中富足,最不缺的就是银两,最会享乐。   “小乙,来填填肚子。”   沈瑜卿在马车下遮着兜帽。   魏砚下了马,眼落到她身上。   沈瑜卿注意到,借着遮挡兜帽去看他。   她脸色还是淡的,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从不知她这么能装模作样,或许不是装,他在她心里就这样。   魏砚抱刀近了一步,却见她已遮好兜帽转了身,直向那抹该死的红走,再没回头看他。   “不叫他过来吃点吗?”知她爱喝,秦七贴心地布好茶水放到她面前。   沈瑜卿摇摇头,“他不会来的。”   秦七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行严怎么没来,我上次的棋局可还没赢回来。”秦七说得气,眼里却笑着。   沈瑜卿说,“先生在上京,只放我一个人来漠北采药了。”   秦七啧啧两声,“他倒是放心,不怕这宝贝学生叫外人夺了去。”   他是清楚他们二人关系的,当初在江南时他便看出了猫腻,哪里有先生这么关照学生的。   沈瑜卿拨弄着碟子里的糖糕,有些心不在焉。   “对了,当初行严托我找一样草药,我还真给找着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秦七方才就将那草取了出来,用绸缎帕子抱着,“他说这草金贵着,万般叮嘱叫我小心。”   沈瑜卿接了过去,将包裹得绢帕打开,里装的是一通体乌黑的根,“玄妙?”   “对,看来我是没寻错了。”秦七笑,“找到这草也算是我还他一个人情。”   “先生可同七哥说过为何要寻这玄妙?”沈瑜卿问出口。   秦七想了想,摇头,“没说过,只说让我找到这东西。”   玄妙是沿海生长,若无文书很难近海。秦七祖家经商,进出倒是容易,也无外乎先生会托付秦七这件事。   “我会转交给先生。”沈瑜卿道。   坐了半刻,秦七吩咐人收拾了,两人一同回去。   不远处一人孤身而立,漫不经心地玩着腰间短刀。   沈瑜卿向那处看了眼,秦七也注意到,悄悄低下声问她,“小乙,你是怎么救的他?我看他身上那股狠戾,绝非有救命之恩他就会听命服从的。你听七哥一句,尽早打发他走,千万别置自己于险境。”   秦家世代从商,秦七年少就深谙人事,他看得出来,那人定非池中之物。   风刮得他胡服猎猎,魏砚脑后似长了眼睛,忽转身向她看。   沈瑜卿眸动了下,抬手遮掩了兜帽,直朝马车过去了。   秦七两厢看了番。   队伍起行后,秦七打马到马车后,与魏砚并驾。   他拎着缰绳,红艳的绸缎格外显眼。   秦七见他并无说话的意思,先开了口,得意道:“我这妹妹心软惯了见着阿猫阿狗都想救。她家那口子劝她几回她偏不听,非要行医救世。兄台别在意,我没说你是阿猫阿狗,我只是说小乙待你和待阿猫阿狗差不多。”   “她家那口子?”魏砚摸了摸着马前的长刀。   秦七惊讶,“难道小乙没告诉过你,这时候他们大约订完亲了吧。”   魏砚冷笑,“是吗,你怎知她现在不是和别人已经成婚了。”   “不可能!”秦七道,“你别看我们家小乙是女子就好欺负,她与他未婚夫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我可是亲眼看着的。”   他看他依旧浪荡痞气的模样,吓道:“我警告你,识相的话现在就悄悄离开。一个外人而已小乙不会在乎。若到了上郡叫我看到你还跟着她,别怪我不客气。”   “铿锵”声响,长刀出鞘,一道杀气森森银光闪出。   “你以为我会怕?”魏砚眼底沉着,有如兽般的野性凶煞。   秦七触到他眼里的凶光,竟忍不住抖了下,“你…你敢!”   “七哥!”   一道女声传过,沈瑜卿下了马车疾步到两人马下。   秦七擦擦额头的冷汗,“小乙,这人太危险了,你先交给我,我让镖队拿下他。”   别说这一队了,就算有十个也不够魏砚打的。   沈瑜卿在马车里坐着,原想问秦七一些事,掀帘才见人不在,她下意识往后看,果然看到两人并驾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等她下马车,魏砚已抽了刀。   她到魏砚马侧,背对着秦七。   魏砚漫不经心地摸着刀背,眼眺向远处,并没看她。   沈瑜卿唇抿了下,料想秦七不会说什么好话,魏砚行事又素来让人捉摸不透,再同行下去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   她转过身,“七哥,日后我再同你解释。”   拉过一侧马背的缰绳,沈瑜卿踩上马蹬驾马疾驰而去。   魏砚收回刀,朝那身影看了眼,扯起缰绳追了上去。   …   已离开极远了,沈瑜卿松松缓下马,那人在身后。   沈瑜卿勒马停下,抬手抚了下耳畔的发丝,“到上郡了。”   没听到人回应,她转头看过去。   魏砚打马跟了上来,到她身侧。他走近,沈瑜卿才看出他的伤口好似崩裂了,胡服里殷出了血。   他仿若未觉,就这么骑了一路马。   沈瑜卿转开脸,眼波微动。   两人打马入城,至王府。   厉粟张禾早已回城,得信后立即从军所赶回来抱拳复命。   魏砚衣裳都没得换又赶去了军所。   绿荷扶沈瑜卿回了院,先备了热水,又备了羹汤,温热后沈瑜卿换下衣裳进了净室。   水是热的,沈瑜卿合眼靠着桶沿儿,在想他伤口必是崩裂了,都没包扎就去了军所,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不知秦七都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想必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又把他招惹了。   …   军所并没什么要事。   厉粟张禾原本想赶回王府禀完事再赶回军所,好让王爷歇息,哪知王爷只进了正厅就出了来同他们一起到了军所。   这日王爷练兵仿佛更狠了。   眼看着那一身的伤,两人愣是没敢上去劝王爷回去歇着。   …   沈瑜卿后午睡了一觉,至夜没什么睡意,她正坐着看书,看门关得不严,过去想将门关严实了。忽外一道大力就将门推了开。   她退一步,被人勾住腰又往前带,跌进他胸膛。   炙热的气息团团包围,沈瑜卿仰起脸看清那人,他眼底沉着,与白日时相差无几。   手推他的胸口,“你怎的来了?”   魏砚腾出手带上门,将她压到一处,她仰着,后背贴靠妆台。   “这里是我的府上,我为何不能来?”   她已换了睡时的寝衣,腰一弯,那襦裙的领便向下掉。   “白日你已答应了,同我做戏当做还了我绘图的忙。”沈瑜卿看他,乌黑的眼珠清亮,渐渐与白日那双冷淡的眼重叠起来。   魏砚低头,唇碰上她侧脸,缓缓去亲她的唇。   “魏砚你放开我。”沈瑜卿挣了挣,他没动。   魏砚低声,“我都这般配合你了,也不给我点甜头尝尝。”   沈瑜卿撇撇嘴,忍不住啐他,“哪有你这般混蛋的。”   “这就混蛋了?”魏砚碰着她鼻尖,看入她的眼,从里面看到更多,“还有更混蛋的你想不想试试?”   “魏…”沈瑜卿只吐出半个音就又叫他吞了,她推着他胸口,他力道大,硬得像块铁,没动半分。   魏砚搂着她,像是怕她会跑一样。   屋内炉火生得旺。   沈瑜卿气急败坏地推他,手打他的伤口,他纹丝不动。   许久,他抱着她,呼吸还重着,“现在没人,总不能再避着了。”   沈瑜卿也呼吸着,眼圈一抹红,她硬着嘴,手揪他的胡服,“亲够了赶紧滚。”   魏砚吐着浊气,贴她的额蹭了两下,“没亲够再亲会儿。”   他低头,唇再一次压了下来。   “小姐,您睡了吗?”屋外绿荷出声询问。   沈瑜卿心一紧,手去推他。   魏砚停住,抱着她手臂收紧。   “何事?”沈瑜卿清了清嗓。   魏砚揉着,弓着腰又过了去。   “奴婢方才好像看到有人突然进了院子。”绿荷道。   沈瑜卿咬了咬唇,缓口气,“没人,你看错了。”   她听到男人低低地笑。   绿荷不解,想可能自己真的看错了。   “没事了,你去歇着吧。”沈瑜卿又说。   绿荷应了是,才转身离开。   魏砚抱着她,两人脸对着,呼吸缠绕在一起。   他给她系着里衣的带子。   “魏砚,你别太放肆了。”沈瑜卿看着他的脸。   魏砚亲亲她的额,“今日放肆的人不是你?”   沈瑜卿回想了一遍,“那也是你欠我的,现在倒全怪在我头上。”   魏砚想到什么,漆黑的眸看住她的眼,嘴角扯了扯,“还真是不公平。” 第41章 .算了总这般挂记我。   沈瑜卿翻看着医书,案前整齐摆置草药。   如今有了关键的一味药涪陵,再制解药便容易些。   “小姐。”绿荷在外叩门,门上晃着她的人影。   沈瑜卿顿了顿,放下书卷将挂入发鬓的面纱遮上,只留出一双眼。   “进来。”   绿荷手里小心地捧着瓷缸,快步往里走,“小姐,药煎好了。”   沈瑜卿说:“放着吧。”   案上药布得满了,林林总总有数十样。   绿荷放好药,偷偷看了眼沈瑜卿。   小姐自打今早就遮面纱了,净面时都叫她在外候着,也不知为了什么。而且她总感觉小姐今日与往常好像有些不同,更爱出神,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吩咐。”沈瑜卿道。   绿荷心里担心,但看小姐面色冷淡,不敢多问,垂首出了去。   …   厉粟一大早就起了练兵,分毫不敢怠慢,只因王爷也一早打马到了军所。   如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关外安分,实在没有什么紧要的忙,也不知王爷为何来得这般早。   “你说咱王爷是不是和王妃吵架了。”厉粟抻着脸冲张禾悄咪咪道。   张禾板着脸,“少议论王爷。”   厉粟给他一拳,“咱这哪是议论啊,咱不是想漠北未来的小霸王吗!”   “忒不识趣。”   张禾懒得理他,看他一眼就走远了。   厉粟扭头看向练兵的王爷,心里咋么两下,觉得王爷最近心情不大好,总沉着脸,下手也是十足的狠。   魏砚刀收入鞘,紧着腕间的绑带,阔步向外走。   “王爷!”厉粟垂刀恭恭敬敬地抱拳。   魏砚点了点头,赞了句,“阳关一事办的不错。”   厉粟听王爷夸赞,像得了天大的赏,乐得黑脸开了花,“王爷,那咱是不是不用到下狱练手了。”   他可不是怕,只是那帮狗东西真的是不要命的架势,给他送进去真得退层皮。   “不必了。”魏砚说。   “多谢王爷。”厉粟嘿嘿一笑,抬了抬眼,狗改不了吃屎般,贱嗖嗖地凑过去,“王爷,在阳关属下看您和王妃是拉着手回来的,还共处一夜呐!”   想到那一夜,魏砚唇勾了下,指腹摩着着刀柄。   厉粟见王爷罕见的和悦,脑子里顿时带了颜色,继续道:“王爷,咱们上郡是不是要有小霸王了。您放心,属下必然会护好小王爷!”   “你过来。”魏砚掀起眼皮看他,颠了颠手中的刀。   厉粟迷糊着过去,忽颈上一痛,那刀背照着他的脖子就劈过来,疼得他直龇牙,嚷嚷哀嚎。   “还真是闲得蛋疼,滚去练兵。”魏砚铁着一张脸,面色实在不好。   厉粟连想都不敢想了,“属下多嘴,属下多嘴,王爷自有王爷的打算,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魏砚收着刀,厉粟吓得猛退了一步,“属下好好去练兵,不打扰王爷了。”   离开军所时方正午,魏砚提缰上马。   街上行人来往,见之是淮安王,纷纷躬身避让。   魏砚手松松地牵着缰绳,时而掠过街边摆置的摊,看到几家卖耳饰的,不禁多看两眼。   她是惯爱耳铛的,每对儿还不重样。   娇气得厉害,不穿漠北的胡服,许就是因为没她那些襦裙绸缎好看。脾气也大,还爱嘴硬,得让人惯着。   魏砚下了马,到一耳饰铺面前。   “王爷,您看看要买什么?”商贩摆了各样式耳铛,弓着腰讪笑。   他刚闲坐着,忽见远处一提刀男人过来,见模样像是王爷,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再一看果然是王爷,吓得他立刻躬身挂笑。   王爷不会买女人用的东西,难不成王爷是来找他的?他也没做什么,无非是私底下找了别的路子买几块石头啊。   商贩心虚,忐忑地看向魏砚。   漠北的耳饰没有上京的精致,大多都是耳圈,颜色单一,又摆在外面扑了一层沙灰,看着廉价。   魏砚扫了眼,她必是看不上这些东西。   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   沈瑜卿按两数配着药,汤勺在里调制,她低头比对着医书,看了眼调好的药,细眉蹙了蹙。   究竟差在了哪?   已是第三碗了,可每一回都与书上写的不同。   她回忆着当年先生制药的过程,涪陵,哏归,西泠…明明不差分毫。   沈瑜卿舀起一勺放到唇边,舌尖沾了下。   味淡苦,夹杂着一丝腥甜。   她记得先生吃的药是浓苦的,里面必然还缺了东西。   午间时沈瑜卿没去用饭,在屋里坐了大半日,依旧没弄明白究竟差在哪。   魏砚回府便听人说她将自己关了一日的屋子,连午饭都没吃。   革靴抬起就要往里走,门外忽一兵卒疾入,抱拳禀道“王爷,有一队人马强行入关。”   魏砚眉间一凛,“点兵随我出城。”   “是!”   入关军队便是回上郡时中途拦截他们的人马。   当日错失机会没杀掉他,回去又召集人马强行去关内了。   魏砚料想八成是让人当靶子使了。人马不足,强行入关简直是自寻死路。   街上行人见兵马踏足纷纷侧行避让,骏马奔驰,片刻后城内已无了踪影,只余满地黄沙。   …   入夜,绿荷在外面叩门,“小姐,您都一日没进食了,多少吃些吧。”   沈瑜卿对着案上残余的草药,唇抿了下,没想到这毒不仅毒性厉害,连解药都如此难配。   “今日不吃了,你下去吧。”沈瑜卿道。   外面绿荷犹豫再三,“小姐,您都一日没进过食了,还是多少吃些,要不然身子受不了啊!”   沈瑜卿眉心疲惫,敷衍一句,“送些粥过来吧。”   绿荷欢快地应一声,忙跑去了。   一碗粥煮好端进院,忽见门开了,小姐遮着面纱站在门前。   绿荷诧异了下,“小姐,粥好了。”   沈瑜卿快步往出走,“先放着,我一会儿回来。”   裙摆迤逦出一道涟漪,人忽就没了踪影。   关外一战后,魏砚打马回府时已是入夜。   算不得大仗,小打小闹罢了,犬戎人剽悍,镇守漠北多年,魏砚早习惯了偶尔偷袭的一仗,现在还算好的,他刚来那会儿几乎是大半年都在外安营扎寨。   入府过前厅后魏砚就看见了前面一道高挑人影。   她疾步走着,脸上遮了面纱。   魏砚没再向前走,站在原地看她,手里提着刀,刀身的血已经干了,鲜红的,有些蹭到他的衣角。   她抬了头,看清他,走得愈发快。   “你回来了,我有事同你说。”走近,在月光下,四周有昏黄引路的灯火,沈瑜卿才看清他的脸。   眉压着,双眼疲惫,脸上有长条的血痕,胡服不整,胳膊身前的地方都破了口子,像是经过了一番打斗。   “关外出事了?”沈瑜卿猜测。   魏砚点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了下头,没多提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大事,他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声线低哑,“你要同我说什么?”   沈瑜卿张了张口,看他一身的落拓,话又咽了回去,“算了,明日再说也不晚,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她眼在他身上打量,分明是等了他许久却叫他先去休息。   “你总这样。”魏砚嘴角提了提,眼紧盯住她。   月光下,沈瑜卿抬了头,珠坠的小巧耳珠晃人眼。   她问:“我哪样了?”   魏砚便又笑了,他喉咙滚动了下,“总这般挂记我,我会以为你大约也同我一样。”   沈瑜卿过了一遍他的话,觉得此时的魏砚与以往都不同,她不禁问,“一样什么?”   风吹拂着她遮面的纱,昨夜他咬出的牙印就留在上面。   昨夜到最后闹得僵,她恼怒着将他推开让他滚,是真动了怒气。他无视,厚着脸皮又去亲了一口,才真的走了。   魏砚看清她冷淡的脸,嘴边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些,眼底却沉着,比夜里的风都冷,“是我闲的,何必同你说这些话。” 第42章 .醋了没你不行。   沈瑜卿眼眸动了下,轻轻拨过耳边的发丝,说:“时候不早了,这事明日再说,我先回去了。”   她走了一步,手腕被拉了下,“你说吧,我听着。”   月光拉长他的影,侧脸在阴暗处,他眼底的暗色仿佛又深了一层。   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浪荡,嘴角一抹笑,若有若无地勾着。   他还拉着她。   沈瑜卿动动手腕,魏砚忽抓紧了下,指腹粗粝,摩擦禁锢着她的肌肤。   “殷先生的药引还缺一味。”沈瑜卿忽视掉他牢牢扣着的腕,眉不禁拧紧。   今日她翻遍所有医书,配了一日的药,却感觉始终缺了什么。到最后一味,她忽想起先生当时制药时提过一句,先生中毒时日尚浅,可殷止已有十余年,仅这些药不足了。   药引不止有涪陵,还要有一味。   魏砚沉下眼,“什么?”   沈瑜卿看着他,“水榕芝。”   “水榕芝?”魏砚挑眉,“这又是什么?”   沈瑜卿道:“相比涪陵是极寻常的一味药了,但这药十年前就被收入宫中,各地都不见其踪影。”   魏砚心里思量一番,忽开口,“是让人成.瘾那物?”   是了,他是皇室子,少时在上京自然是知其中一二。沈瑜卿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她点点头,“我现在写信恐还要等上些时日。”   “不必。”魏砚看她时目光又深了一层,“我自会安排人去。”   沈瑜卿没说什么,“如此我先回去了。”   魏砚还抓着她,“深更半夜人都歇了,你过来给我上点药。”   “你自己不行?”沈瑜卿咬唇别过脸,遮着的面纱轻轻拂动,划过一层漪。   魏砚细细盯着她,鼻尖撑着白纱,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看人时淡淡的,骂他时冒着火。   他近了一步,反扣住她的腕,将人一把带到怀里,笑得坏,“没你不行。”   沈瑜卿就知道他放荡惯了,骂也不管用,打也不管用,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就喜欢欺负她。   “不去我屋就在这也行。”魏砚看她别着脸,故意撞了她一下,沈瑜卿眼转过来瞪他,魏砚对着正厅抬抬下巴。   “门都开着,进去,我不动你。”魏砚说。   沈瑜卿哼了一声,道:“你敢再动一个试试。”   魏砚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摸着那像没骨头似的软,他眼与她对视上,牵着唇线,“还挺厉害。”   正厅里没有伤药,魏砚吩咐人将府中备好的药拿过来。   都是些粗糙打好的草药,用布包着,随意地放到一处。   沈瑜卿拿了一包,是头一回见到,“这就是你口中的药?”   “不然?”魏砚笑,“这药虽不如你的精致,却也管用。行军时哪顾得上那么多,直接抓一把就擦上,省事。”   沈瑜卿闻着那药味熟悉,想到当初与他并驾时淡淡的草药味,应就是这个了。   他果然没用过她送的药。   沈瑜卿一把将布包扔到他怀里,“既然省事,你自己擦算了。”   她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出走,忽腰间缠上一只手臂,将她往后带了过去。   后背贴靠上他的胸膛,她跌坐到他怀里。   正厅的门敞着,虽没有魏砚的令没有人敢进来,可沈瑜卿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   灯火昏黄,地上映出两人叠.坐的影子。   沈瑜卿揪着他破出口子的胡服,眼刀子朝他飞过去,“不是说不动我?”   魏砚搂着她,“没动你,就抱抱。”   他手向上,摸着她遮面的纱,精准地压在昨夜他留下痕迹的地方,“让我看看退下去没。”   沈瑜卿侧了下头,躲过他的手。她一侧,便看清了他的脸,压低的眉峰,深邃的眸,他眼里映着她。   “看什么,明日就没了。”   魏砚牵了牵唇,“挺可惜的。”   “你倒底上不上药。”沈瑜卿被他半搂着,坐着他的腿,几乎侧身都贴到了他怀里。   他腿绷着,紧实有力。沈瑜卿侧坐上面,忍不住想往后动,往后就与他贴得越紧了。   魏砚呼吸重了些,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手隔着白纱捏她的脸,“自是上的。”   “那你还不赶快放开。”沈瑜卿没好气道。   魏砚眼盯着她,目光凝了凝,看清她眼里的光,忽而笑了,应了一声,“嗯。”   他手放开。   沈瑜卿站稳理了理他方才揉乱的衣裳,看了眼案摆着的一包包草药。   她随手抽了一包打开,“倒是做得不错。”   虽卖相不好,但效用倒也不输于她做的药。   魏砚腿岔着,腰间的刀已置了案上,他肩上伤得最重,豁长的口子,他却像没事人似的。   沈瑜卿手压了些药,走几步站到他面前,她面朝着他,他眼牢牢盯在她身上。   他坐着,她站着。   “不用月兑衣裳?”魏砚斜坐着,黑眸晶亮,似笑非笑地看她。   沈瑜卿从容地拿着药,“左右破成这样,不月兑也无妨。”   魏砚低笑,张开手,面微微仰着看她。   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肩,她遮面的白纱轻轻拂动,刮过他的下巴,鼻梁。   那只手从他肩上换了地方,移到他胸口。   她微微俯身,一双细眉似蹙非蹙,眼低垂着,卷翘的长睫扇动,像是刮在了别处,惹得人心头发痒。   魏砚的伤处多,沈瑜卿上药费了好些时候。   她直起身,从袖中拿出帕子擦净手上残余的药。   “上完了?”魏砚问她。   沈瑜卿点点头。   再无话了,却谁都没提先回去歇息。   过了一会儿,沈瑜卿先道:“近几日你能不能坐马车去军所。”   魏砚嘴边笑意淡了下来,眼底深幽,“为什么?”   沈瑜卿擦干净手上的药,默了下,淡然地轻声,“秦七快到上郡了。”   “怕他知道你我的事?”他盯着她。   沈瑜卿动作顿住,抿了抿唇。   魏砚嘴角动了动,声压下,“还是怕上京那个书呆子知道你我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谁与你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沈瑜卿不忿地瞪他,狠狠捏了两下帕子。   魏砚一双黑亮的眸看紧她,“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还不够亲密?”   沈瑜卿骂他,“那都是你强迫我的。”   她眼底是怒的,像极了昨夜的模样。   “无耻!”沈瑜卿将手中帕子甩到他怀里,转身就走了。   帕子是素白色的,现在染了绿上面都是药味。   …   秦七入了上郡城。   秦家与安家在上一辈就定下了娃娃亲,若是双男则结拜为兄弟,若是双女则为密友,若是一男一女则定下亲事。   只是漠北多战乱,淮安王未至漠北时,关内外战事惨烈,秦家下海经商,安家留在漠北,至此断了联系。   秦七昨夜住了驿站,前些日子得信安家留下了孤女在上郡,秦父仁义,勒令他必须把安家遗留的女儿带回来。   偌大的上郡城从何处寻人,秦七不禁头疼。   相貌,年龄,长相,甚至连闺名都不知。   只知晓她的父亲安庭,徐州人氏。   秦七吩咐人尽快到城里打听有没有从徐州来,年芳十八的安氏孤女。   他摇着扇子独坐在椅上,想了想又道“再遣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看到一男一女,男的拿刀,穿胡服,女的相貌好,两人骑马昨日入的城。”   仆从听命下去。   秦七自顾自想着那日的事,他总觉得其中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小乙不是会轻易相信人的人,想当初他发现她的真实相貌,差点让她给砸晕了。   她对那个男人看似并不熟识,甚至鲜少搭话,可若有若无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他秦酉晟可是情场里的高手,这种感觉不会错。   …   无事可做,沈瑜卿侧靠着榻越发惫懒。翻看了几页医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脸上的牙印淡了,涂些脂粉看不出啦,她便没再遮面纱。   又出了会儿神,倏地想起什么,从榻上坐起来,“绿荷,备马车,随我出去一趟。”   当初在上京时先生曾在书中圈出几处极为难寻的药。先生痴迷医术,最喜给人解毒,医治疑难杂症,钻研草药。那些药先生寻了许久都没找到,可她上次正巧在买到哏归的药铺里见过。   为避免遇到秦七,沈瑜卿带了帷帽,乘马车过了去。   药铺的掌柜上次见她与王爷一同来,还记得,忙恭敬迎过去。   沈瑜卿拿了张纸出来,问:“你这可还有这些药?”   掌柜接了纸,来来回回扫过两眼,手在上面点着,“姑娘,我们这就剩下这几味了,那几味不巧都卖完了。”   沈瑜卿没料想到会有人来买这几种药,有些失落,“便先拿铺里有的吧。”   “好嘞!”掌柜眉眼展开,不禁搓搓双手。   即使是剩下的几味药可也是好大一笔银两,够他半年生意的了。   醒柳收了药,绿荷拿出一小匣子银两,掌柜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了。   立即改了口,“贵人这些药小的必小心留意,下次进货第一个给贵人送去。”   沈瑜卿道:“就送到王府吧。”   这句话让掌柜又不禁多看了沈瑜卿两眼,想面前这个姑娘倒底和王爷什么关系,竟都入住到王府了。   …   回府时沈瑜卿有意半掀开车帘看秦七是否在上郡城里。   马车粼粼而过,她眼看着四周动向,细细打量。   蓦然,眼不禁落到一处。   魏砚一早去了军所,没乘马车,而是大大方方打马去的。   知他我行我素惯了,谁也管束不住,沈瑜卿便没再多言。   此时他打马在街上,刀卧马背,脊背笔直,正俯身低头说着什么。   沈瑜卿眼看过去,才发现马身遮挡处有一人影,她仔细看了,是一女郎,梳妇人发髻,面相莫名熟悉。   马车往王府去,左右魏砚的女人和她也没甚关系,沈瑜卿正欲放下车帘,余光一扫,又见一殷红外氅的人影。   正是秦七。   秦七没骑马也没乘车,摇着扇子在街上走,眼见就要朝魏砚那处过去。   沈瑜卿立即起身掀了车帘,“醒柳,往西走。”   原本回府的路停住,醒柳往西看了眼,正看到身骑黑亮骏马的王爷。   醒柳明了小姐的意思,扬起马鞭往西掉头。   一大早去军所处理了昨日犬戎攻关的事,忙完时近了晌午。   魏砚打马往外走,没多远,就叫人拦住了。   他扫了眼那女人,没下马,点着刀鞘问她,“什么事?”   安浔尧穿的是中原齐胸襦裙,大冬日坦露着胸.脯,脸冻得发白,颇有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一双眼抬起,欲泣未泣地靠着魏砚。   魏砚敲了下刀柄,见她还不说话倏地勒缰要走。   “王爷等等。”   安浔尧跑到马前,张臂挡住马行的路。   “王爷等等,妾确实有事要找王爷。”   魏砚眉峰沉了沉,“说。”   安浔尧抽泣道:“自夫君走后,妾无依无靠,妾一妇道人家,又失了丈夫,难免时常受那些恶霸刁难。”   “妾自知出身卑贱,不配做王爷的通房妾室。是以妾甘愿为奴为婢,侍候在王爷身侧,请王爷收留。”   魏砚面无表情地听着,“说完了?”   安浔尧愣了下,过而点头,“说完了。”   “王爷,妾心之诚,天地可鉴。这么多年,妾只心悦王爷一人。”   魏砚眉峰压着,“既然说完了就滚,以后都别出现在本王眼前。”   马声嘶鸣,魏砚振缰就要走,安浔尧愣住,尚未反应过来他话里意思,见人要走了,恐以后再见就难,一咬牙再次跑过去拦住。   魏砚面色更不耐了些。   安浔尧道:“王爷还记得当年的允诺吗?王爷说过要替夫君好好照顾我,难不成王爷现在就要食言吗?”   当年安浔尧所嫁之人是与魏砚同生共死的兄弟,只可惜后来先死在犬戎人的刀下。他临死前魏砚答应过要照顾安浔尧。   魏砚应了。   他给了她银钱,给她宅子,仆从,样样不缺。   也算是仁至义尽。   提起当年事,魏砚面色愈发得冷。   当年他见安浔尧时便知她心思不纯。他不是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安浔尧并非心思纯良之人。但陆翊钟情,他总不好掺和他的私事。   魏砚冷笑一声,长刀铿然出鞘,闪烁着杀气银光。   马声长鸣,那刀间直逼安浔尧的喉颈,安浔尧当即吓得腿软,一动都不敢动,“王…王爷,你是要杀了我吗?陆翊不会原谅你的。”   “他原不原谅是我的事,等我下去亲自给他赔礼道歉,再不济让他打一顿。而你…”魏砚黑眸凛然,“我从没给过你这方面的暗示,我无心于你,你也不要来招惹我,我虽不对女子动手,但于你这种人也不会客气留情。”   他手扬起一块玉佩,横刀一砍,玉从中间断开。   “若继续纠缠执迷不悟,这玉便是你的下场。”   马车到时,沈瑜卿再掀开车帘便看到了这番情形。   她眼动了下,目光转向魏砚。   魏砚已收了刀,注意到旁侧视线,瞥了眼,看清是谁,黑眸立刻定在了沈瑜卿身上。   “你怎么在这?”   安浔尧听他熟稔的语气,竟难得的和颜悦色,不禁也抬眼看过去。   她目光陡然怔住,马车中的女郎明眸皓齿,细眉如远山,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珠,鼻梁挺巧,朱唇不点儿红,皮肤白皙,像山里最纯洁的雪。明是妩媚长相,整个人看起来却又格外清冷,反而似诱似惑,愈加引人不由得想要探寻更多。   两人明显认识,且关系不浅。   如此,安浔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是她从不知漠北还有这般的女子。   沈瑜卿看向站在魏砚马前的妇人,看清那张脸她记起了当初在上郡,她去药铺在街上偶然遇到魏砚,他马身旁侧的女人就是她了。   也不知这两人什么关系。   沈瑜卿无暇多想,眼又朝魏砚看去,“你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面色淡淡,语气理直气壮。   魏砚笑了,没多问,长腿一跨就下了马,将刀别到腰上,大步朝马车走过去。   安浔尧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一双眼都哭肿了未得到半分怜惜,而那女人随随便便一句话,还用了有命令的语气,魏砚竟笑着过去了。   她不甘心地攥了攥袖中的手,魏砚坐拥整个漠北,若成为淮安王妃可是莫大荣耀,不会再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魏砚和陆翊是兄弟,而且她不相信魏砚对她没有半分情意,她必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   魏砚上了马车,沈瑜卿坐到最里面,他贴靠过去。   沈瑜卿往后,他便往前,她已抵到了软榻最里,手撑在身后,仰面朝他看,她眼看着他,他贴近。   她的腿挨着他的胡裤,紧绷着,修长有力。隐隐约约透过热度,他的血液都仿佛兴奋起来。   她便知他是下流惯了。   “什么事非要叫我到马车里说?”魏砚嘴角扬起,看着她的眼,里面都是笑。   沈瑜卿咬了咬唇,头偏过去,透过车帘缝隙,她看到离得越来越近的秦七。   魏砚注意到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看到那抹欠打的红。   心里顿时了然。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说,“我竟还以为…”   沈瑜卿话听到一半忍不住问,“你以为会是什么?”   魏砚身正过去,脸离她远了,腿还紧挨着,“以为你醋了。”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沈瑜卿怔了下。   魏砚没说话。   沈瑜卿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道“你女人那么多,我若是都醋一醋,还不得酸死。”   她话刚落,眼前倏忽投下一片暗影,他鼻尖抵着她,呼吸牵扯在一起。   “我帮了你一回。”   他磨蹭着她的鼻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入了她的耳。   沈瑜卿想,他可真会见缝插针的。   “所以呢?”   魏砚手揉着她的腰,手指分开掐在上面。她的腰又细又软,他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沈瑜卿腰上发痒,往外躲,却被他抓得更牢。   “你倒底想要做什么?”沈瑜卿有些恼了。   魏砚目光垂下来,马车里生着火炉,她只穿了里面的襦裙,没披外氅。   坦露着雪白的月匈月甫,他盯着,目光微热。   好一会儿,沈瑜卿注意到他的视线,“魏砚,你还要不要脸!”   魏砚眼里透着坏,笑,“跟你还要什么脸?”   他手进去捉住一只,沈瑜卿登时止了呼吸,她咬着牙,手受他禁锢,毫无挣脱之力。   魏砚说:“我方才帮了你,现在你来偿还我岂不是很公平?”   沈瑜卿:“公平你祖宗。”   魏砚勾唇,“你这句话就够知你一个杀头之罪了。”   他是皇室子,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连着祖宗骂。   沈瑜卿白他一眼,“骂了,怎样?”   魏砚手揉着,咧开嘴笑,“自然不能怎样,不过罚还是要罚的。”   沈瑜卿瞪他,“你敢!”   魏砚凑近亲了下她的唇,指下用力,对着那尖儿使劲压了下,“我有什么不敢的?” 第43章 .收拾当初没想过会是这样。   “这位夫人,你没事吧。”   一道熟悉的人声穿进来,隔着一道车帘,外一抹殷红人影而过,正朝马车走近,沈瑜卿心提了提,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她唇动了下,忽被人压住,“别出声。”   魏砚一手扣着她的腰,两人的腿贴在一起,他臂下用力,直接将人拖到自己怀里。   车厢跟着晃动。   她双腿夹着他的腰,抵着他的腹。   动一下,他呼吸便越沉。   “别乱动,再动谁都知道我们在马车里做什么了。”   这马车小,可禁不得折腾。   他眼里挂着浪荡坏笑,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们做什么了?”沈瑜卿白他一眼。   魏砚将人往怀里收,打量她一张清淡的脸,勾起唇角,笑道:“你说我们刚才做什么了?”   想到他在她身上做的恶,沈瑜卿不禁瞪他。   哪里是我们,分明是他逼迫。   无耻的莽夫。   “我没事,多谢公子。”   马车外,方一辆马匹骤然而过,不偏不倚撞到安浔尧身上,她本是有意引魏砚注意,想不到中途来了个多管闲事的,直接将她搀扶起来。   安浔尧避开。   秦七见她面色冷淡,半点感激之意都没有,脸上没那么热络了。   他摇着扇子不经意向后看了眼,透过车帘缝隙,忽看到一抹高挑人影坐在一男人怀里,姿势甚是亲密。   纵然情场里浪荡多年,不料想今日竟还能见如此场景,尚在外的马车里就如此急切,漠北民风果然豪放。   醒柳驾马,车马粼粼而过,秦七又多看两眼,目光蓦地一凝,仔细看去,那身影竟有些眼熟。转而一想,觉得不可思议,是自己眼花了。   马车停到王府,沈瑜卿先下了去,她掩着外氅的领,面色清冷,除却遮盖在耳根的红,看不出丝毫异样。   魏砚在后出了来。   醒柳不敢看两人,垂首跟在沈瑜卿身侧。   时候还早,沈瑜卿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朝魏砚看过去,“你后午还要去军所?”   魏砚抻了抻胡服下摆,将刀挎在腰间,眼看她,“怎么,你想让我留下?”   沈瑜卿过了一遍他这句话,本也就只是问一句,他这么说无端地生出旖旎暧昧。   “你留不留下关我何事。”沈瑜卿落一句话,转身走了。   军所没什么要事,昨夜关外已处理妥当,城门严谨,至少能太平些日子。   魏砚扫了眼淮安王府的牌匾,若在以前也不过是他随处的落脚之地,而今却有些期待了。   他往里入门,到岔路眼朝一方看去,不远处是她的院子。   远处有仆从走来,魏砚没多做停留,很快挎刀入了内院。   …   上郡安姓不多,秦七路子广,消息灵通,当夜就得了安庭之女的画像。   听闻她已有了夫婿顿时心情顺畅,忍不住想喝两盏酒水庆祝一番,再打开人像,秦七皱了眉,这女人不正是他今日在街上帮的那个妇人吗!   秦七咋么咋么嘴,他混迹情场多年,一看那女人就不是省油的灯。   眼里心思多着呢!只不过按照以往路子,他一身锦衣华服招摇过市,她怎能避开,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他多管闲事似的。   秦七眉头紧锁,难道上郡还有比他更吸引人的男人?   啧!   老爷子交代秦七要妥帖照顾安氏女,如今人家都已许配人家了,他也好松口气。不过人还是要见上一面,多少留下点东西,让老爷子瞧瞧,别再误会是他糊弄。   翌日,秦七备好一马车的珠宝名器找到安浔尧的住处。   仆从打听到安浔尧的夫君战死,无依无靠只剩下她一个寡妇。想不到她夫君是个有钱的主,宅子三进三出,门有仆从看守,府门修缮,气派十足。   秦七甩甩袖,吩咐仆从过去叩门。   守门的下人向外看了眼,回身去向里通报。   过一会儿人出来,“公子请进。”   秦七衣裳换了件样式,却依旧是殷红,脚下一双云顶金靴,头束玉冠,打理得一丝不苟。   下人引他进正厅,秦七打量着府内的雕梁画栋,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这家底倒是丰实。”   仆从没搭话,秦七也没在意。   入了正厅,秦七拂袖坐到椅上,紧跟着上了茶水,是上好的绿萝浮。   半晌,一素色襦裙妇人袅娜进来,外罩厚实绵氅,体态婀娜,别有一番韵味。   安浔尧见到秦七先是愣了下,方才仆从来报说有一公子上门求见。这事在陆翊战死后常有发生,她大多都是敷衍打发了。这次之所以迎人进门,就是想借此闹出些动静,好再见一见魏砚。   而今这情形,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不知公子找我有何事?”安浔尧坐到里侧。   秦七问,“尊父可是安庭?”   安浔尧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眼里警惕,“公子怎知家父的名讳?”   秦七饮了口茶水,“此事说来话长。”   秦七说了当年秦安两家的事,安浔尧有了印象,“我是听父亲提过。”   “这就错不了了。”秦七道。   他两手一拍,外入一列手端匣盒的仆从,匣盖打开,里装金银珠宝,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夫人既已结过亲,你我二人的婚约自然不作数。这当做给夫人的赔礼,夫人只需给我一件信物,再修书一封,让我回去同家父交代即可。”   秦七吹吹茶沫,仰头又喝了一口。   安浔尧默不作声,心里在思量事。   这人贸然前来说些难以置信的事,若他非要强娶,安浔尧自然是不信,可怪就怪在他竟只要信物和她的亲爱修书,反而显得真了。   “怎么,不满意?”秦七看她思量,没有应声的意思,以为是给的少。   安浔尧道:“这些东西我都不要,只需公子为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家父的遗物和带回去的信我会双手奉上。”   “何事?”秦七问。   安浔尧道:“届时公子就知道了。”   当夜秦七离开,安浔尧解衣沐浴。   婢女舀温水清洗她的肩。   安浔尧忽然问:“打听清楚了,那女人真是魏砚的王妃?”   婢女立刻回道:“回夫人,错不了,府里有下人听过军所的百夫长管她称呼王妃呢!”   平静的水倏地喷出水花,安浔尧握拳砸在上面,咬牙道:“这贱人敢抢我的东西,我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   铺里的药买回来,一早沈瑜卿用完饭开始处理外面送进来的药。   尚没提出几样,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小姐,出事了。”   绿荷喘着气急忙入门,“外面,外面有一妇人说是王爷旧识,要小姐救救她。”   沈瑜卿收回神,手中的书卷合上。不知为什么,她一下想到的是那日在街上拦住魏砚马匹的妇人。   到漠北许久,倒是没见过魏砚身边多出哪个女人,唯有这一个,她总觉得两人关系匪浅。   “将我箱底那身狐裘拿来。”   绿荷听了一愣,“小姐是要皇上御赐的那件?”   沈瑜卿淡然地开口,“不然还有哪件。”   她带来的衣裳收拾整整装了十余匹马车,其中最为贵重,世间罕见的便属那件狐裘。   是西域进贡,因父亲救驾有功赏了下来,平时都是放着过些时日打理,这还是她头一回穿。   绿荷心里惊诧,小姐有多喜爱那件衣裳她是清楚的,今日何必为了一个外人换上。   府内老管家认识安浔尧,不敢让她在外跪着,好说歹说地相迎,怎知嘴皮子都磨破了,她还是坚持在外面跪。   老管家苦口婆心,“陆夫人,有事您起来好说话,您在外面跪着叫王爷知道了,王爷必是要动怒啊。”   安浔尧哭红了一双眼,发髻松散开,露出一张俏丽的脸。   “管家不必再劝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不然也不敢厚着脸皮来求见王妃。”   “哦?我倒是要听听夫人怎么个走投无路法,厚着脸皮来求我什么事了。”   安浔尧话声方落,府门敞开,从里出一身姿高挑的女郎。   飞云发髻,霓凰鎏光步摇插于发间,耳垂下是一对蔻链镶玉耳珠,走时端庄,步摇耳珠几乎看不出有晃动的幅度。   双眸清亮,朱唇娇艳,眉心点缀梨花金钿,并不俗气,反而有种别样意味。外罩的狐裘绒毛细腻,绝非凡品,是她见都没见过的珍奇之物。   她面色一如那日的清冷,与安浔尧的落魄相比,更加淡然从容,她笑着,在安浔尧眼里就变成了大大的讽刺。   “妾知姑娘现在是淮安王府的女主人,是淮安王的王妃。但妾与王爷少时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我心悦于王爷,料想若不是姑娘从中掺和,现在住在府里的人应是我了。”   安浔尧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街上聚在一起看热闹的闲人不免为她心疼,但碍于淮安王的手段,无人敢上前去说什么。   沈瑜卿面始终冷着,她看了眼她今日的穿着,一身的素,外氅也简单,却看得出花了些心思。外氅细绳松系着,领口向下,露出一片月匈月甫。发髻梳至后,颊侧有几缕轻飘的碎发,眼尾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素淡更增添柔美,让人怜惜。   “可惜了现在住在府里的人是我。”沈瑜卿笑着,眼珠晶亮,像酝着流光,让人移不开眼。   “你自己也说了,是你与魏砚青梅竹马,是你对他日久生情。转头来你到我这哭哭啼啼是何道理?”   “淮安王的名号你也不是不知晓,他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迫得了。谁是他的王妃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我说的算,而是他自己。”   “你与他的故事我没兴致听,也同我无半分干系,这些事你只管找他,他如何做我都不会插手,我也不在乎。”   “下次别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你若想跪就在这跪着。但我脾气不大好,你若执意揪着我不放,就别怪我动手了。”   一旁的绿荷听完小姐这番话心里诧异又多了一层。小姐性子冷,不爱与人多费口舌,若是惹急了,就直接下.药好好报复,从没跟谁说过这么多话。   安浔尧心里也是惊了,问世上有哪个女人不在乎自己夫君在外的情.事,偏她居然真是毫不在乎的,千算万算,没想到在这碰了硬钉子。   她见她转身要走,头正对着沈瑜卿的方向磕到地上,“是妾的不是,是妾仗着与王爷多年的情意斗胆说这些话得罪王妃。妾该死,可王妃可否看在王爷的颜面收留妾在府上。”   “不日前有一男子寻到妾,说妾是与他有娃娃亲的未婚妻,可妾从未见过他。而且妾夫君战死,现在心系所托之人只有王爷,怎能受他人所辱!”   “王妃,看在妾与王爷多年情份上留妾在府上吧。不论为奴为婢,妾都毫无怨言。”   沈瑜卿紧着身披狐裘,一双眸在她身上扫着,理着耳侧的发漫不经心地开口,“为奴为婢岂不是委屈了夫人。”   “不如到府内抬个侧妃如何?”   安浔尧眼立即亮了起来,王妃做不得,侧妃也不是不可。以她的手段,夺得魏砚的心再将这正室王妃赶出府不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她没立刻表达意愿,不过一双贪婪的眼早就出卖了她。   过而,她似是忍耐不住,开口道:“王妃准允,妾怎敢不从,”   沈瑜卿又笑了,眼尾挑着,“我随口说说罢了,你与他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想过插手。”   “最后送你一句话,莫要自作聪明。”   说完,沈瑜卿转身就回了里,片刻都没停留。   绿荷在后面,跟了小姐多年,她自是清楚小姐的脾气秉性,现在便真是气了。   不过也不怪乎小姐会生气,门外那妇人说话无所顾忌,不留半分颜面。小姐性子好强,自是气恼的。   安浔尧敢来找沈瑜卿,却不敢找魏砚。   当日断玉的事她还记得,魏砚可以顾及陆翊情份照顾她,但他下手狠,若真惹恼了,她在上郡也没法子待下去。   魏砚一回府就听说了白日的事,老管家将沈瑜卿的话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前前后后,事无巨细。   魏砚听后唇角扬了扬,知她脾气大,能说这一番话必是真被惹恼了。   …   入夜时沈瑜卿先去了沐浴,她梳着发,记起白日那妇人口口声声,两句离不开王爷,分明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上门挑衅的。   上京人心诡谲,这事还不至于她费心。只是这男人实在浪荡,若他每一个女人都来找她一次要入府为奴为婢,她这日子还用不用过了。   出了净室,沈瑜卿想休息,吩咐绿荷先下去。   闹腾半日,她没心思再看书。   外面叩了几下门,声音沉稳有力。   不是绿荷醒柳。   沈瑜卿眼动了下,俯身吹了烛,抬脚就往里屋走。   她刚走几步,忽门吱呀打开,她转身,就先坠到一烫热的怀里。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在那耳垂的眼儿上不轻不重咬了下,还笑得出来,“管家说你今日见安浔尧了?”   沈瑜卿冷着脸,“你都听管家说完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魏砚手搂得紧,像把她揉进怀里,“有点酸。”   沈瑜卿不咸不淡道:“她都找上门挑衅让我骂,我能让她轻易走?”   倒也像她睚眦必报的脾气,心眼儿忒小。   魏砚低低笑了声。   过了会儿,他开口,“安浔尧丈夫是我同袍,当年战死,我答应他照顾好他发妻。”   沈瑜卿轻哼了声,“我又没说听你这些破事。”   “你不想听,我想跟你说。”魏砚手锢着她的腰,臂一提力就将她完全带到怀中。   他扣她的腰,让她朝着自己,“我是受人之托照顾她,除了她,我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了。”   屋内没了烛火,黑乎乎的,借着月光才勉强看清。   他眼眸黑亮,锁着她。   “你当初不是说…”   魏砚明白要说什么,堵住她的话,“当初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都好些日子了,你还没看出来?除了你,我哪还亲近过别人。”   沈瑜卿眼珠轻动,咬唇脸偏向一侧,“你有几个女人跟我什么关系,何必告诉我。”   “嗯,我强迫你听的。”魏砚幽幽低笑,“只有你一个,我这辈子只想目垂你。”   魏砚这次还算老实,只说了那一件事便走了。   沈瑜卿轻吐着气坐在椅上,手压着月匈月甫,心想,坏胚子,谁管你那些事。   一夜睡得不踏实。   沈瑜卿做了一个梦。   梦到一人禁锢着她的腰,粗糙的大掌往她的一只去,摩擦她细白的皮.肉。   汗水粘在一起,他压着她,手松开,头忽往她向前抵,含住。   她看清他紧实的臂膀紧紧绕着她,古铜的颜色,汗水冲洗下泛出油亮的光。她肌肤是雪白的,与他碟在一起,视觉冲击下更加明显。   他餸着腰,她眼晃了下,偏过头,看清了他的脸。   他勾着唇坏笑,“卿卿,塽不塽?”   深夜,沈瑜卿忽的醒了。额头都是汗,急促地呼吸着,脸大约是热的,触之滚烫。眼眸雪亮,里面还盛着水雾。   呼吸愈发快了。   她使劲拍拍脸,紧咬着唇心想,她怕是疯了,竟做这种荒唐的梦。   坐了一会儿,外面天依旧黑着,不到起的时候,她趿鞋下了地。   至案前,沈瑜卿倒了盏热水先猛喝了一口。水是冷的,正让人清醒。   沈瑜卿舔舔唇边的水润,急促的呼吸终于有了缓和。   她坐着,努力忽视掉脑中闪现梦境的片影。心想定然是这几日那男人用对她动手的缘故,是他太坏了,简直是下流到极致,才让她做这种荒唐的梦。   坐了半晌,沈瑜卿才重回榻上,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绿荷白日梳妆时发觉小姐神色似乎不大好,“小姐是昨夜没睡好吗?”   提起昨夜沈瑜卿厌厌道:“这屋子太热,日后便再减一个火炉。”   绿荷应了声。   魏砚鲜少在府上,留宿的日子也少,两人不是时常碰面。   她过目不忘,记性好,从前引以为傲,而今却是格外厌烦。不为别的,那梦像是黏在她身上,时不时就会记起。   沈瑜卿愈发心烦,出院散心没走几步就看到月牙门外进来的一道掀长人影。   她脚步停住,男人见她似也是意外,长刀提在手里,革靴上有新沾染的尘土,应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你怎的在这?”魏砚问她。   沈瑜卿唇抿了下,眼瞥过去,看清他胡服束缚下劲瘦的腰,有力的手臂,手掌宽阔,手心粗糙,摩擦着她的皮.肉疼。   他额头上有汗,领口松着,露出锁骨的一道疤。   那梦愈发得真实,他额头的汗仿佛滑落下颌,摇摇欲坠,最后滚到她的脸。他餸着腰,附耳戏弄她。   沈瑜卿目光从他身上转过去,唇瓣咬紧,眼里冷着,像只炸了毛的猫。   “你管我!”   人已走远,魏砚在原地不禁摸了下嘴巴。   这脾气,真是欠收拾了。 第44章 .约定(再修)你怎么还不走?……   安浔尧第二回 来淮安王府,沈瑜卿懒得再见她,摆弄着案上的药材。   绿荷进来奉茶,脸有喜气,“小姐,奴婢听说方才正巧王爷回来,将那妇人宅府都收了,还遣人赶她出上郡。”   赶安浔尧出上郡吗?沈瑜卿记得那夜他说安浔尧的丈夫陆翊与他是同袍,他受人之托,大约不会不顾及安浔尧的死活,顶多让她不再出来闹罢了。   “小姐,咱们不过去看看吗?”绿荷问。   沈瑜卿冷淡地收回神,“看什么,他的事与我何干?”   …   府外,魏砚刚从军所回来,臂弯抱刀站在门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得到府里传信他就回来了,总得处理这件事,不然依着她那脾气,回去又得同他闹。   魏砚眼底笑意闪过,看向地上跪着的妇人时面色又沉了下来。   “本王的王妃脾气大,眼里容不得沙子,本王已安排好,明日会有人送你到徐州,此后你也别出现在这了。”   安浔尧不甘心,袖口抹上眼泪,“王爷,妾不能离开上郡啊。妾幼时定下娃娃亲,如今那男人寻了过来,要将妾抢了去。妾不愿,他就威胁妾,妾实在害怕,才厚着脸皮求到王爷…”   人群熙攘,忽从人里出一殷红衣袍的男子,相貌风流,手摇折扇,一派轻浮模样。   来时安浔尧说了这事,秦七听一耳朵不禁啧啧两声,这女人厉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分明是她从中作梗掺和别人夫妻间的事,到她嘴里反而成了她与那男人青梅竹马,爱而不得了。   秦七姗姗来迟,正欲按照来时串好的话说,刚一启唇,就看到府门前站着胡服猎猎,冷面无情的男人。   他一瞬哑声,双眼瞪大,“怎么是你?”   魏砚黑眸眯了眯,认出了他。   “小乙呢是不是你逼迫小乙跟着你走的!”秦七两三步上前。   安浔尧跪着,泪水挂在睫毛上忘了哭,她还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分明商量好了的话,怎的突然变了?   “你快告诉我小乙在哪,否则别怪我跟你不客气。”   秦七瞪着眼咬紧牙,不复此前风流倜傥的模样。   魏砚臂弯的刀轻点了下,眼眸黑亮,忽而笑了,“她是本王的王妃,现在自然在王府里。”   …   沈瑜卿疾步出了屋,唇瓣咬得发白,脸色冷淡,步子愈发得快了。   入正厅,她眼扫过去,高座上的男人大大咧咧地坐着,刀搁置案上,腰间衣摆随意一掖,胡裤束缚下一双紧实修长的腿。   他见她来,眼看过去,嘴边笑意加深。   沈瑜卿冷眼回他,犹如刀子般。   魏砚接了,拇指不禁抿了下嘴角,笑得肆意。   秦七坐在下面等,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心咯噔一下,原来的七八分怀疑现在半分都没了。   他震惊地盯着站在门外的沈瑜卿,“小乙,你…你现在当真是他的王妃?”   沈瑜卿进去,眼里没什么情绪,“七哥,这事一时半刻解释不清,但我来漠北,先生属实是知道的。”   既然这么说,秦七心放下大半。   魏砚斜靠着椅,像是没听到两人的话,漫不经心地玩着刀环。   “你先回去,改日我得空去寻你再将这件事说清楚。”沈瑜卿安抚道。   秦七听后,看魏砚一眼,又看回来,“你现在和他住在一起?”   他背对着魏砚,拉过沈瑜卿低声,“小乙,你同七哥说实话,他有没有欺负你!”   沈瑜卿眸动了下,“七哥难道不放心我的本事?他哪里有本事动我。”   小乙在他眼里虽性子冷,却素来乖顺,又精通医术,他自是信了。   不过那男人看着狂放不羁,他们小乙又生得这般好看,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恶事。   除却这层,秦七浪荡情场多年,什么不明白。他二人虽鲜少说话,但就只是轻描淡写的对视,都有股缠.绵不清的意味。   “你跟七哥走吧,住七哥那。”秦七道。   沈瑜卿坚持,“七哥,我来漠北是形势所迫,现在还不能离开这。”   “为什么?”秦七不解。   沈瑜卿唇抿了下,“我以后会跟你说清楚的。”   秦七清楚她性子,死倔,认定一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拂袖,又看了眼闲坐着的魏砚,冷哼一声,回身附在沈瑜卿耳边说了句话,才出门走了。   秦七走了,正厅只剩下两人。   沈瑜卿想着秦七的话,心口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看向魏砚,咬了下唇,语气不好,“那种时候你分明能推脱过去。”   “是他先问的话,他问了,我便答了,有何不对?”他懒洋洋地坐着,都没看她,低头玩刀上的环,嘴角勾着一抹笑,若有若无。   沈瑜卿有些恼,却也对他这副痞样无可奈何。   他惯会这样,肆无忌惮,嚣张恣意。   她不说话了,也无话可说,转身就要往出走,蓦地叫人抓住手臂,她转了个圈,贴靠到他怀里。   魏砚低着头,她抬眼,看清他凸出的喉结,再往上是他紧绷的下颌。   “我不想听你提上京那个书呆子。”他低着声,薄唇轻轻触碰她的额。   沈瑜卿别过脸,他的唇擦过她的发。   “为什么?”她问。   魏砚手臂收紧,漆黑的眸子里都是她的影子,“听着烦。”   沈瑜卿看了看他,“你管得还挺多的。”   他脸上的笑多有浪荡的意味,背对着光,叫人难以瞧清。   “你是我的人,自然要多管管。”   沈瑜卿心里过了过这句话,倏忽又记起那个羞耻的梦,手一把推开他,“不要脸,谁是你的人!”   魏砚手松了下,倒真叫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她往外走,魏砚站在原地看着,没追过去。   …   当夜秦七回驿站,收到家中来信,家里出了事,他必须要马上回去。想到今日才知小乙竟已成了亲,和漠北的淮安王,不免有些震惊。   思量再三,秦七还是决定给行严送一封信。并非不信小乙,只是她一个姑娘家一直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还和一个如此危险勇猛的男人,秦七依旧放心不下。走时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他二人,漠北不是什么好地方,留不得。   行严若是知道这些事,必会想法子让小乙回京。   秦七落笔,为表现事情的严重性,有意将小乙处境说得惨些。行严心疼他这个小徒弟,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连夜有一队人马离开上郡,沈瑜卿收到秦七留下的书信时已是第二日了。   她不禁松下口气,秦七离开,反而少了些麻烦。只是沈瑜卿不知秦七暗中给行严写了封书信,已遣人快马加鞭送往上京。   …   在阳关画下的图纸魏砚一回上郡就命人前去探查。   如今已有小半月。   “王爷,这几路兵来报,线路是分别往北南东三路,尽头不是大漠就是河,什么都没有。但唯独这条往西的路,图纸与地形所绘完全不同,出了几里地就不识方向了。”   厉粟将下面人的回禀呈上,魏砚接过展开,眼扫着。   图纸上的路几乎被探完了,唯有向西的一条。   “王爷,属下换了四五个兵,都是到这条路迷了神。张禾亲自去过,都一样没走明白。”   “要不属下再去瞧瞧?”厉粟挠着头问。   魏砚将纸卷好揣入怀里,“不必,我亲自去。”   这日魏砚回得早,沈瑜卿刚从药铺回来下马车,就见他打马近前。   两人打一照面,沈瑜卿淡淡地移开眼,抬步往府里走。   忽手腕一沉,魏砚掌抓着她,声线低低地,“打算一辈子不理我?”   自那日秦七的事一过,沈瑜卿就当没他这个人,撞上一句话都不说,绕过去做自己的事。   跟在身后的醒柳绿荷看清王爷和小姐扣紧的手,头一低,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我凭什么要理你?”沈瑜卿现在看到他心里就堵着气。   心想这世上大约没有比他脸皮更厚,更无耻下流的人了。   魏砚垂眼看她,忽走近一步手虚虚揽她的腰,“来漠北不是为了带我回上京?现在一句话都不与我说算怎么一回事。”   沈瑜卿余光看向他揽着的手臂,臂膀结实,手背脉络清晰,常年暴晒在烈日下古铜的颜色,手心有老茧,粗糙得不像一个皇室子。   她抬起眼,“你倒底要做什么?”   魏砚虚虚搂着她的手臂扣得紧了,他放低声,“跟我离开上郡几日。”   “又做什么去?”沈瑜卿不禁问。   魏砚向后扫了眼,半抱着她的腰往内院走,“进去说。”   沈瑜卿挣着,说:“我自己能走。”   魏砚哼笑,出了个鼻音,“嗯。”手还是没放开。   跟随的仆从散开,魏砚带她进了自己的寝屋。   这是沈瑜卿头一回进,里面的布置要比她屋子精简。架子上挂黑甲,案上搁置刀架,除此两者便是椅凳茶盏硬榻再无一物。   粗糙得不像有人整日住过。   沈瑜卿只看了眼,坐到最外侧的椅上,“什么事?”   魏砚拿出怀里的图展开放到案上。   “北南东三个方向我安排人查探了,是寻常的路,没有异样。唯独这一条,往西,通向的路与图纸所绘相差甚远。”   沈瑜卿盯着上面横出的山川,目光凝了凝,忽开口,“不是毫无关系,而是往西所通的路与寻常图纸的标向不同。”   没听到人回应,她抬起眼,看清他脸上的笑,不是以往的坏,而是有探寻在里。   “怎么,我说的不对?”沈瑜卿将图推过去,到他面前。   魏砚正低眼看她,黑眸幽幽,嘴边笑意加深一层,“不错,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他原以为还要解释一番,不料想她都猜出来了。   那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惹得沈瑜卿一蹙眉。   “你从没入过行伍,怎么猜到的?”他问。   沈瑜卿说:“我在江南时从一老翁手里买过一张图,可图上所绘与当地线路无一处相同,后来偶然间再遇老翁才知晓有另一种反向标向,世间罕见。”   魏砚眼里深了,“在江南?”   “怎么?”   他头一回听说反向标向也是在江南。   “没什么。”   魏砚开口,“上京的药到上郡需一月,你我明日起行按照图上所绘的地方走,一月后回来。”   她便知,他找她没什么好事。   “我不去。”沈瑜卿张口拒绝,起身就要往出走。   “又耍脾气?”魏砚先一步拦她。   沈瑜卿寒着脸,“我耍脾气怎么了?”   魏砚笑,过去要搂她,“别闹。”   沈瑜卿侧身躲过去,“你也不看看自从我到了漠北帮你做了多少事?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能留下我还不是因为我精通医术,过目不忘,能在正事上帮你。你竟还理直气壮,处处耍弄我。”   她最着重的是秦七那件事,魏砚听明白了。   其实有些事不是非她去不可,他自己的心思自己明白。   “那你说我如何待你你肯跟我去?”魏砚顺着她的话,竟有些轻哄的意味。   沈瑜卿本是气头上一说,他这么问,她反而不知道了。凭心而论,若无那些下流的事,魏砚待她够好,虽经常涉险,但没有一次他不挡在她前头。他浑身是伤,而她毫发未损。   她只是不忿,他处处占她一头,得意嚣张,丝毫不知收敛。骄傲如她,怎能让人这般压下去。外加那夜的梦和秦七一事…秦七说得不无道理,她必是要回上京。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沈瑜卿不耐烦。   “再好好想想,去不去。”他眼里挑着坏,故意扣她的腰,往她身上顶。   沈瑜卿知他是要故技重施,率先开了口,“除非你求我。”   “你求我我就跟你去。”她抬着下巴,眼不避不躲地回视。   “怎么求?”   她不说话。   魏砚拱拱腮帮子,勾着她腰的手倏地伸进去,在里面乱摸,“这么求?”   沈瑜卿看他,抬手扯他。他手臂结实,手抓得紧,随她动作,他指骤然捏了下,沈瑜卿一僵,耳根倏地生红。   “以后不许再对我这样我就跟你去。”沈瑜卿说。   魏砚笑了,故意逗她,“所以这次你不去,以后我就可以一直这样对你?”   他手换了一只揉。   沈瑜卿极力忽视掉那股怪异的感觉,“你答不答应。”   “这笔买卖不划算。”魏砚像是在思量。   沈瑜卿眼垂下,看到月匈月甫前衣裳鼓起的一块,是他的手。   “你跟我去,我只摸不亲。”他说得一本正经,“如何?”   怕是这个男人发起情来什么承诺都忘了。   来了漠北有些日子,她知他放纵浪荡,也肩负责任,护漠北数万百姓,镇守疆土。漠北战乱频多,几乎是朝不保夕,身为皇室子,却从未享受过一日安逸荣华。   放浪形骸但有一身铮铮铁骨,沈瑜卿一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又记起秦七的话,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所有的事情似乎与她初时的来意越走越远。   她竟有些瞧不清他,也瞧不清自己了。   眼前似是蒙上一团雾,而她处在雾里什么都看不清。   魏砚手用力了下,“想什么呢?”   沈瑜卿吃痛,唇抿住,“我跟你去就是了,你先放开我。”   他手放了下,指腹捏在一起搓了搓,盯住她笑,“真软。”   沈瑜卿不理他,她心里想着事。   魏砚坐到她对面,她看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秦七走时同你说了什么?”魏砚看得清,秦七虽背对着人,他却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冷。   沈瑜卿没隐瞒,“他叫我不要忘记当初的约定。”   魏砚敏锐地察觉,“和谁的?”   沈瑜卿脸朝着他,“行严。” 第45章 .陶来(再修)骂你有用吗?   魏砚磨磨牙根,“约定什么了?”   沈瑜卿不说话。   魏砚黑眸幽幽地看她,“你我二人现在同住一起,秦七都已经看到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上京里。那个书呆子知道,你以为他不会多想些别的?”   是了,她和他虽然并没发生什么,但他浪荡,总强迫她做那种事。纵使她问心无愧,可先生却不会不在意。   沈瑜卿说:“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以身相许?”魏砚可笑道,“你不像这样的人。”   “你懂什么?”沈瑜卿白他一眼。   魏砚拱拱腮帮子,看她白生生的脸,细长的眉,红润的唇,反而没那么多气了。   左右人都在他这。   “明日一早起行。”他说。   沈瑜卿点点头。   …   翌日天明时,车马起行。   沈瑜卿戴好帷帽上了马车。   她眼朝马前的男人看过去,他似是有感,也回看她。   两人目光撞上,沈瑜卿淡淡收回视线,上了马车。   沈瑜卿坐在马车里,目光看向昏沉的天,大漠孤烟,无一处不是雄浑之气,黄沙之处,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累累白骨。   她想了一夜秦七的话,不知为何会想,来漠北至现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改变,她也随之深陷其中。   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出不去,进不来。   …   中途休息时,沈瑜卿下了马车。   天依旧昏沉着,云很淡,盛出一片颓败之景。   沈瑜卿接了醒柳递过来的壶饮了两口水,水是冷的,滚入喉咙。   她盖了水囊,醒柳收好。   “还有多久能到?”沈瑜卿问。   魏砚提着刀从远处刚巡视回,外面风沙大,他骑马,眉峰上都是黄沙。   他拍了两把肩,“图纸所绘要出关一趟,脚程快的话,天黑前到下一处庄子修整。”   沈瑜卿记起,那张图上往西的路确实是最远的。   “嗯。”沈瑜卿点点头。   “你怎么了?”魏砚挑下眉看她。   沈瑜卿移开眼,整理着兜帽,“我能怎么了?”   “还想着呢?”他问。   “什么?”   “你口中的约定。”   沈瑜卿清亮的眼盯在他身上,“不是”   “那在想什么?”   “一些想不清楚的事。”沈瑜卿说。   魏砚重新看向她,挑眉,“这种事是该想想清楚。”   “王爷,该走了!”厉粟扯着嗓门喊。   他都看了这两人好一会儿了,黏黏糊糊也不知在说什么。再不走时间实在来不及,才大着胆子招呼。   沈瑜卿先上了马车,魏砚也随之上马。   队伍再次起行。   风沙猛吹,脸上扑过的沙子如刀割般。   她掀开车帘看向马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义了。   将快入夜,终于赶至庄子。   沈瑜卿从马车上下来,魏砚朝她看一眼,侧头跟身边兵卒吩咐几句,阔步走到她面前。   “进去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出关。”   沈瑜卿看一眼安排好的驿站,抿抿唇没说什么。   “嗯。”她进去。   魏砚拉住她的手,“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说什么?”沈瑜卿问。   魏砚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眼像是能把她看穿。   “我在想一件事。”沈瑜卿说。   魏砚问,“什么。”   沈瑜卿抬眼,“没意义了。”   “逗我玩?”魏砚伸手捏她的脸,沈瑜卿也没避开,“你以前也这么样吗?”   魏砚手顿住,黑眸幽幽地盯着她,“哪样?”   沈瑜卿眸子动了下,淡淡道:“对女人这样。”   风沙刮过,一瞬沉默后。   魏砚眼愈发深邃了,“你是第一个。”   沈瑜卿没什么表情,手拨开耳边的碎发,没看他,“嗯。”   魏砚几乎要被她气笑了,手捏着她的脸,“没了?”   “不然呢?”沈瑜卿眼扫过去,又移开看向别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魏砚粗粝的手指移过去,抵住她的嘴角。   “好,你随口问问,我随口亲你。”   魏砚低头,轻轻含住她,沈瑜卿没躲。   他做事向来随性,连亲她都是毫无预兆。   沈瑜卿轻声低语,“你怎么又这样?”   魏砚吻过她的唇角,“我哪样你现在才知道?”   他笑着,滑过她的颈。   沈瑜卿推了他一下,“有沙子。”   魏砚含住她颈上的雪白,“我不嫌弃。”   他的唇好像越来越烫了。   “小姐,奴婢将车里的绒毯带过来了,您…”   忽听到一阵人声,沈瑜卿手推他胸口,“我婢女来了。”   魏砚重新移到她的唇上,在那唇尖咬了下,才彻底放开。   他呼吸着,手揉着她的腰,唇几乎贴在一起,“今天怎么了,这么乖?”   沈瑜卿声音柔,绵软得差点让他当场把持不住。   “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她眸子有雾,像抓不住的水波,“左右在漠北我也推不开你的。”   还不如随心一次,不论结果。   魏砚鼻下哼了一声,“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魏砚低低地笑了声,眸色愈发深了。   “我的婢女还在外面。”沈瑜卿有些急。   “让她等着。”   醒柳刚至门边就看到院内的情形,没敢出声,忙低头避了出去。   庄户的饭菜并不可口,沈瑜卿夹了两箸就放下了。   知她娇气,魏砚快速吃完便离了席。   入夜时分,沈瑜卿回了自己的屋子,刚松下发,屋外有人叩门。   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魏砚。   “做什么?”她问。   魏砚看她双肩铺开的发,道:“饿不饿?”   她嘴硬,“不饿。”   想后退作势要关门,忽被他推开,“你不饿我饿。”   “你饿干我什么事?”沈瑜卿不耐。   魏砚说:“跟我走。”   魏砚强拉她去了马厩,让她选一匹马,沈瑜卿吹了冷风,清醒不少,一天没吃饭,饿得软绵绵没有力气,但魏砚在旁站着,她咬牙踩住马蹬翻身上马。   魏砚利落地翻上去,带她打马出府。   马声嘶鸣,他在前面领路,沈瑜卿可见只有他宽直的背,冷冽的侧脸。双腿有力得一夹马腹,那马感受到主人的气势,跑得更加卖力。   沈瑜卿眼看着他跟在后面。   马蹄停下,入眼是一片荒野。与来时夜里所见并不相同,戈壁广袤无垠,在雪霜中排排粗壮树干蜿蜒而立,遒劲盘旋,挡住咧咧寒风,强壮有力。即使是最枯槁无果,也给人以生的希望。   沈瑜卿下马,被眼前的场景惊诧,“这是陶来?”   魏砚并不意外她知道,对于山川草木,飞鸟走兽,没人比她更清楚。   “我以前只从书中得知,还从未亲眼见过。”沈瑜卿没等他回答,自顾走过去,手抚着陶来粗壮的干。   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一身铮铮铁骨。   她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身姿挺拔,立于昏沉中,立于天地间,像极遒劲有力的陶来。   …   魏砚生火,支了架子,在上面放上一只肥小剥皮的羊。   火候掌握得好,没过一会儿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勾了沈瑜卿的馋虫,闻到这股肉香,她更饿了,但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色,只不过一直瞟的眼出卖了她。   难得见她这副模样。   魏砚将羊肉来回翻了两次,添两根柴,让火生得旺些,收手后,抽出腰间的短刀,“帕子给我。”   火光映着她的脸,沈瑜卿问他,“做什么?”   魏砚晃晃那抹银光,“擦刀。”   沈瑜卿拿出怀中的帕子,夹在里襟,新换的一张,她还没用过。   隔得远,沈瑜卿怕火烧到,绕了路到他身侧给他后转身要走。   “吃的时候还想我给你送过去?”   “有何不可?”沈瑜卿低低哼声,坐回了原处。   魏砚笑,也没想过她能听话。   帕子雪白,有几道浅淡的折痕,下面绣着一束精巧的白菊。风过,送出浅淡的幽香,不是香料的味道。魏砚眼深几分,没细究这香的来处。   擦完刀,魏砚握着刀柄将刃在火上灼一圈。   拎起羊一角,对着最肥美的一块腿肉划下一刀,放到刀片上移到沈瑜卿面前。   沈瑜卿挑眼看他没客气,指腹捏着腿骨从刀背上拿下来。   肉质鲜嫩,咬上满口流油。   沈瑜卿虽饿,却吃得慢条斯理,端庄优雅。红唇微张咬下一口肉,两腮轻轻鼓动,像丛林的鼬鼠。   魏砚离她身侧不远,目光落到她唇上,只一瞬便收回眼,割下一片脊背的肉,没那么多讲究,扔到嘴里,两腮嚼了嚼,迅速吞了下去。   沈瑜卿胃口小,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嘴角边有零星的油渍,朱唇红艳,抹了一层蜜似的。   魏砚将帕子递给她,沈瑜卿没接,“脏了。”   擦过他的刀,脏了。   魏砚手一弯,将帕子勾到手里,骤然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到她面上,魏砚腾出的拇指抵到她唇边,常年握刀,肌肤仿若磨砂的粗栗。   触及她的唇,如同在碰柔软的水。   他盯着她的眼,沈瑜卿没躲,呼吸滞了滞。   “魏砚…”她唇被抵着说得模糊不清。   整个漠北,只她有胆子直呼他大名。   唇一动,牵扯着暖湿的呼吸,他的指触到一小片濡湿。   拇指转动碾磨,尚未擦净她嘴角的油渍,他倾身而下,两手勾住她的腰,坏笑,“我还没吃饱。”   他含住她的唇。   昏黄的火光下,她看清他的眼,听到自己心口砰跳的动静。   万籁俱寂,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魏砚低笑,轻轻地喘息着,“怎么不骂我了?”   沈瑜卿唇合了下,张开,朱唇红艳,犹如上了一层膏脂,“骂你有用吗?”   “是没用。”他低笑,再次亲了过去。   …   直到回了寝屋,沈瑜卿的脸都是烫的,她摸了摸颈边的珠子,从颈后解开结扣摘下来搁置到案上。   珠子戴得久了,磨掉了原本的光滑。   不论以后如何,现在便先这样吧。   沈瑜卿摸着珠子上的绳,目光始终淡淡的,她看着,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也从未想过她先负了那誓言。   当年,她趴在废墟里泣不成声。   行严轻轻抱着她。   他说:“小酒儿不怕,以后我会代霖识照顾好你。你若愿意,等长大嫁给我可好?”   她说:“好。”   少时的一念日积月累逐渐根深蒂固,变成执念记在心里。她早就为自己打算好以后的路,以为漠北一行不过是中途出的岔子波折。可谁能料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一身野性的男人…   沈瑜卿眼眸微动,拿出匣子将玳瑁珠装进去。   许是外面风沙吹得太猛了,沈瑜卿睡得并不好。   她做了一个梦,有些长,等醒过来却又忘记梦到了什么。 第46章 .改变珠子呢?   沈瑜卿起时天尚早,梳洗后简单挽了头发,换上了束身胡衣。   推开门,院里庄户在烧饭,魏砚已起了,身上换了套胡服,背对着她站在院门前,宽肩窄腰,黑衣凛凛,一身放荡不羁。   沈瑜卿看了眼,转身要回屋。   他忽的回了头,撞上她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她便大大方方让他看了。   发丝随着风扬了下,又被她拨了回去。   “起这么早?”魏砚提刀过去,站到她面前。   沈瑜卿蜷长的眼睫掀起,素着一张脸脂粉未施,清丽浅淡。   “睡不好。”她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确实像没休息好的模样。   魏砚看着她,臂弯里抱着长刀,嘴角勾着,“又饿了?”   沈瑜卿眼尾挑了挑,想到昨夜,脸上没什么神色,“我哪有那么能吃。”   “是,我能吃,我饿着才强带你去的。”魏砚眼直勾勾地在她脸上打量,一寸都不肯离开,嘴边浮出的笑愈发大。   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沈瑜卿还是不禁想到昨夜他亲她的模样。   耳根又犯了热。   这坏胚子,专会戏弄她。   沈瑜卿刻意忽视掉这种异样的感觉,眼斜睨过去,“无赖。”   她转身便进了屋,门“砰”地关上,将人堵在了外面。   …   用完早饭便走了。   沈瑜卿斜靠在马车里补眠,她是困了,昨夜没睡好,白日起了只觉懒散,没有精神。   马车行了一段路,沈瑜卿将睡去时听到说话的人声,紧接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已出了关,胡人便多了起来。   沈瑜卿听到那人说话,不是中原的官话,再掀开车帘,这才发觉那是一队异域部落,他们好似认识魏砚,手持长刀,正将他们紧围在里。   远处为首的男人看到她,眼睛似是一亮,快速对魏砚说着什么。   沈瑜卿听不懂,但那男人眼不住看向她,她猜测他们应当是在说她。   “醒柳,给我一匹马。”   醒柳听命,将一马牵过来,扶着沈瑜卿下了马车。   沈瑜卿跃上马背振缰,打马至队伍前头。   “出什么事了?”   她开口问了句。   对面胡服的男人见到她,恭恭敬敬地做礼,用蹩脚的官话道:“淮安王妃。”   沈瑜卿狐疑地看向魏砚。   魏砚松松抓着缰绳,没问她怎么出来了,开口,“科洛里部王上,当年我曾救过他一次。”   “那他这是…”沈瑜卿问。   魏砚说:“找你的,听说你精通医术,找你治个人。”   沈瑜卿看了两眼,“你答应了?”   魏砚笑笑,“全看你,你若是不想我也能给你推了。”   “应了吧。”沈瑜卿说。   魏砚眼掀过去,“想好了?”   “会耽误你的事吗?”沈瑜卿道。   魏砚舌尖抵了抵唇角,“不差这一时半会。”   科洛里部在西,正与图纸所绘同路。   为首的持刀汉子名呼尔丹,要救的人是呼尔丹的妹妹呼尔纯。   沈瑜卿听不懂呼尔丹的话,一路便由魏砚代替解说。   呼尔丹叽里咕噜说完,魏砚将说的一半的话停下,自顾用胡语同呼尔丹交谈。他面无表情,沈瑜卿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他们说完话,呼尔丹面色讪讪。   沈瑜卿才朝魏砚看过去,“他方才在和你说什么?”   魏砚眼看着前面,“没什么你能听的,其他部落的事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可沈瑜卿看着不像。若是其他部落的事,他也不会是这番脸色。与她无关,她便没再多问。   这不是沈瑜卿头一回出关到别的部落,可这回是不一样,至少能光明正大,不必像前几次躲躲藏藏。   没至漠北时她竟不知,关内外是如此势同水火。   念此,沈瑜卿驾马到魏砚身侧,声音放低,“原来也有你交好的部落。”   许是在马车里休息的缘故,她现在的面色要比刚出来时好许多了,眉眼间添了许久未见的明艳。   魏砚不禁多看两眼。   “只要他们不在我面前造次,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沈瑜卿哼了声,“你还挺嚣张。”   魏砚黑沉的眼看向辽阔大漠,又转向她。   碍于周围的人多,他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该嚣张得意的是她才对。她算是他的命穴,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了。   科洛里部界地有人把守,见到呼尔丹,先行了礼。   呼尔丹道:“王爷,纯儿毡帐就在不远处。”   一行人进了里,呼尔丹,魏砚先下马,沈瑜卿走在后。   科洛里部土地不算广袤富饶,沙土遍布,只见几处小块的绿洲。风沙大,走几步就叫沙子迷入眼。   进了毡帐,紧在榻里躺着一胡衣女郎,眉骨高,轮廓深邃,穿着大红的胡衣,有种张扬明艳的美。她眼眸轻合,像是睡了过去。   呼尔丹先过去在女郎耳侧低低换了几声,那女郎才半掀开眼,眸子竟不是想象中的明艳,柔弱的犹如一汪泉水。   她挑开眼,扫了一圈,看到魏砚后眼明显亮了下,“王爷。”   “哥哥,王爷怎么来了?”呼尔纯问道。   呼尔丹开口解释,“你这嗜睡的毛病不能再拖了,哥哥听说淮安王妃医术高明,特意给你请了来。”   “王妃?”呼尔纯目光探寻地看向沈瑜卿,“王爷何时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沈瑜卿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看出呼尔纯眼底的探究之色。   呼尔纯亦在看她。   其实方才她已经注意到跟在魏砚身边这个女子了。呼尔纯自诩自己已是漠北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便见到面前这个女人,她也自认为是比她漂亮的。可她的眼实在吸引人,明媚却又素淡清冷,让人想要深去探究。   “这就是王妃,快做礼。”呼尔丹道。   呼尔纯先看向魏砚,随后才转到沈瑜卿身上,做当地的礼节,“王爷,王妃。”   “王爷,我妹妹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整日嗜睡不止,劳烦王妃诊治了。”呼尔丹道。   魏砚将话转述过去。   沈瑜卿蹙眉,“嗜睡之症?”   她抬头朝魏砚看,“从何时开始的?”   呼尔丹道:“三月前就有了。”   了解完情况,沈瑜卿回去准备方子。   当夜便先住在了科洛里。   晚饭呼尔丹备了当地的酒水,甜的,不烈,沈瑜卿多喝了几口。   刚下去第二碗,魏砚就将她手里的壶夺了过来。   “酒量好?”魏砚坐在她身侧。   “一般。”沈瑜卿说。   “一般还喝个屁!”他接过她的酒壶,一口喝了。   沈瑜卿看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呼尔丹安排了独自的毡帐,沈瑜卿靠东,魏砚的毡帐在旁侧,隔了中间一个。   入夜时她出了毡帐,看清有一抹红衣人影进了旁侧的帐子,她扫一眼,便回去了。   片刻,她的毡帐暗了灯光。   呼尔丹送的绒毯厚,要比经过的庄子好,大约这夜是能睡安稳觉。   黑夜里,沈瑜卿睁着一双眼,不如所想的般容易入睡。   已是深夜了,她忽起了身,随意披了件外氅往出走。   夜深的,沈瑜卿掀开帐帘,一股寒气迎面而来,直往屋里灌。   沈瑜卿缩缩脖子,刚往出走了一步,听见低沉的人声,“出来做什么?”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魏砚就站在她毡帐的一侧,眉峰沉沉,似已站了许久。   “你何时来的?”沈瑜卿问出声。   魏砚随口道了句,“不记得了。”   他站着,革靴踏在地上,懒洋洋地玩着臂弯的刀环。   沈瑜卿确实不知道他何时来,夜这般深,也不知呼尔纯在他帐里待了多久他才出来。   “你要继续在这站着?”沈瑜卿问。   魏砚黑眸看过来,嘴角勾着,“什么意思?”   沈瑜卿看见他一脸的坏相,“你喜欢站就站着吧,我要休息了。”   她转身往毡帐里走,魏砚动作快,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带进了毡帐里。   沈瑜卿背贴着壁,身前是他。   魏砚扣她腕的手改去环住她的腰。   “你…”   他俯身下来,吞掉她剩下的话。   沈瑜卿卷翘的长睫不禁颤了两下,眼珠乌黑看着他的脸。   她呼吸不禁快了,他似是意犹未尽,舌撬开她的齿关。   他含着,手去扣她的腰,动作愈发得用力。   “这么喜欢亲我吗?”缓下间,沈瑜卿不禁问他。   “喜欢,不只喜欢亲你,还想旰你。”   他压着她,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一处,动弹不得。   沈瑜卿白他一眼,真不知何时能改他孟浪的毛病。   “故意的?”他问。   沈瑜卿没反应过来,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忍不住向后缩。她一向后缩,他便紧靠过来。   她更加无法动弹,“什么?”   “喝那么多酒,不是故意的?”   他记得,她不爱喝酒的。   沈瑜卿胸口起伏不停,轻呼着气,没有他的热。   她推他一下,没推开,“这酒好喝,便多喝了,没你想得那么多。”   魏砚嘴边似笑非笑,眸子幽幽盯她,“装。”   “不打算解释解释究竟怎么回事?”   沈瑜卿唇抿了抿,“没什么好解释的。”   魏砚啧了一声,脸上痞气十足,心想他早晚得治治她这个嘴硬的脾气。   他凑近,看着她的眼,沈瑜卿别过头。   魏砚掌收紧,忽俯下身,亲住她的唇,动作不轻,沈瑜卿不禁蹙眉,眼眸沁上水雾。   风有些大了。   他向下,经过她的颈,空无一物。   似是有什么变了。   魏砚呼吸着,停下动作,紧盯着她的脖颈。   沈瑜卿意识到,眼眸动了下,想推开他,他却抱得更紧。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咧开,笑意越来越大,喉咙滚了滚,低沉着声问她,“珠子呢?” 第47章 .真假我们是夫妻怕什么?   沈瑜卿眼淡淡地转开,“在匣子里。”   “不宝贝似的挂在脖子上?”魏砚问她话。   漆黑的眸凝着她脸,手摸到她的胡衣,将里面一层向上扯。   沈瑜卿想按住他的手,他力气大的惊人,肌肤犹如烙铁,又烫又硬。   “挂在外面容易丢。”她说。   挑不出错的解释。   魏砚盯着她脸,看不出真假。   她能装,装得还像,跟真的似的。   魏砚往上摸。   静谧中“砰”一声响,有清丽尖锐的女声,“救命!有鬼,有鬼啊!”   接着四下人都被惊醒,仓惶出来,毡帐外火光一片。   魏砚指尖拨着一点,眼里是浓重的漆暗。   “怎么回事?”呼尔丹出来,“王爷还在呢,大半夜叫什么!”   “行了,把公主带回去,我去看看王爷王妃有没有被惊扰。”   魏砚动作停住,指腹碾在上面。   沈瑜卿呼吸放缓,眼看着他,他压着她,她动不了。   隔着几步远,“王爷,纯儿受惊,没扰着您吧。”   里面没人回他。   魏砚倾身过去,重重地压她的唇。   “小姐。”醒柳在外面。   沈瑜卿趁着空隙轻呼,又被他擦过唇角,咬住她的唇尖。   “你该走了。”沈瑜卿放低声。   “我们是夫妻怕什么?”他臂揽过去,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姐,您醒了吗?”   醒柳看见毡帐里亮灯,以为出了什么事,先问了句。   沈瑜卿使劲推他一下,他不动,她无奈抽出袖中银针扎向他的腰腹。   唇上的动作停下,魏砚嘶一口气,“真够狠的。”   沈瑜卿没理他,对外面道:“我这里没事,你去歇吧。”   外面应了一声,过一会儿脚步声走远。   沈瑜卿饮了些酒,方才不觉得,现在倒是有点晕。   “呼尔丹在找你。”   魏砚嗯了一声,“他找不到自然能猜到我去哪。”   沈瑜卿问,“去哪?”   他指点着她汝尖,“自然是这。”   她耳根红了,“你还能要点脸吗!”   魏砚坏笑着凑近,看着她的脸,“不要脸你现在能老老实实地让我摸?”   他身上有酒气,不知喝了多少。   沈瑜卿被他扣得牢牢的,半分都挪动不开。   唇落下的那一刻,毡帐外忽有一道慌乱,“王上,有敌袭!”   两人都停住,沈瑜卿拍他一下,魏砚手拿出来。   “待着别乱跑,我出去看看。”魏砚压着声音道。   沈瑜卿点头。   醒柳刚回不久,就听到警报声想起,忙提剑去找小姐。   帐帘掀开,眼前一道挺拔人影疾步走过,黑衣凛凛,腰间挎刀,她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王爷。   深更半夜,王爷怎么从小姐毡帐里出来了?   醒柳不敢多问,在帘外道:“小姐,您有没有事?”   沈瑜卿理好衣裳,披了外氅出来,眼看向外面开口,“怎么了?”   夜幕笼罩,此时已是后半夜了。辽原上火把接连亮起,火光冲天,一排胡服甲兵列过,疾速往东奔。   醒柳回,“奴婢听说是外部趁夜偷袭,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小姐,您快回毡帐里避避,奴婢在外守着。”   沈瑜卿看了看风起长沙的大漠,不知为什么,没由来的心口一紧。   “派几个人盯着前面的动向,如有异常之处立即禀报。”   醒柳不敢大意,应声后吩咐几个人跟一队兵卒前去了。   狼烟滚滚,战火绵延万里。   “王爷,属下打探清了,那幡上写的是耶律殷,这队人马从西可伦部连夜赶过来,许是就顺着咱们线路爬来的。”厉粟带人赶来,行得急,呼哧呼哧喘息粗气。   魏砚面色沉,握刀的手收紧几分,“耶律殷亲自来了?”   厉粟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为首身彪体壮,手抡一大锤子,马都骑不下,块头虽大,跑得却不慢。”   漠北部落大多人高马大,有奇行怪异的武器不足为奇。   这号人物魏砚没听说过,但不可小觑。   “军中有多少人马?”魏砚眼眸黑沉地盯向厮杀处。   “不足七千。”呼尔丹惭愧回道,“王爷不知,前些月有一队人马深夜偷袭粮草,我部损伤大半,后降雪,又损伤大半。除却伤兵,就剩下七千兵种。”   魏砚面色更沉,冷声发令,“布上行阵,遇者不必活捉,立即诛杀。将人尽数逼至下余坑。”   行军打仗,手下留情活捉会更加复杂变动,而今他们人马少,对方出其不意,想要一招制胜必须杀伐果断,威吓住敌军。下余坑是常年积雪留下的深坑,里面有军中陷阱,等人都逼进去就容易了。   再者,他大约料到耶律殷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那张图纸罢了。而现在,他约莫也能猜出那张图纸所绘,究竟有什么东西。   “诸将士听令,布上行阵!”   “是!”   行军战鼓想起,由缓至急。辽阔的大漠上一行胡衣身影匆匆,四处奔走。火光冲天,照亮整片沙土。   下余坑在东向,布军之兵皆连奔走,手持长刀,将来袭之兵围在其中。   冲杀嘶喊声一片,杂乱呼啸。被夹在阵中兵卒刀砍剑伐,连连败退,已是负隅顽抗。   “王爷,那大块头实在勇猛,西处都快被破出口子了,咱们人少,再增兵下去,阵就要坏了!”   厉粟持刀疾速禀报,脸上一道伤,全身不少处都挂了彩。   魏砚眉骨有血,胡服撕裂,赤着强劲的右臂,他咬着牙根,抹了把脸上的血,“我去会会他。”   厉粟垂头,“王爷当心!”   魏砚提刀,忽停住看他一眼,“人都安排了吗?”   厉粟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属下已安排了十余精兵驻守王妃毡帐,王爷放心。”   “嗯。”魏砚应一声,才携刀往出走。   持锤人名哈莫赤,是耶律殷手下一员猛将。右耳挂银环,生得凶神恶煞,臂力惊人,手持的铁锤有千斤重。   魏砚疾速奔至。   哈莫赤已快在西边撕出一道口子,他锤下挥舞,因身材高大,铲除掉前面的兵卒轻而易举。   火光冲天,哀嚎声一片。   魏砚赶至,那大块头锤下正欲砸死一人。他霍地纵身一刀抡下向哈莫赤一臂砍去。   这一刀用了十足的力,哈莫赤右臂血喷而出,锤移了位置,那兵逃过一劫。   遭人偷袭,哈莫赤瞬间震怒,将目标盯住魏砚一人,锤子猛砸下去。一通乱挥,魏砚左右避闪,等待时机。   魏砚虽不如哈莫赤高大有力,却胜在灵活,只躲不攻,哈莫赤急躁,捉他就像捉只老鼠,愈加不耐厌烦,捶胸狂吼,迫魏砚至一角,捶胸狂吼,两锤齐落,瞬间激起漫天沙土。   锤声缓下后,哈莫赤狂笑一声,斧锤拿起,沙土里一个大坑,却不见人半分影子。   他不禁挠头疑惑,忽脚下晃过一人影,踩住手下斧锤,一刀直奔他的面门。   鲜血长长溅出,魏砚脸上,脖颈,都是温热的血。   轰然间,高大身躯倒地,压在地上,尘沙弥漫天际。   魏砚左手提刀,右臂僵曲,他动了下,胳膊骨声清脆,痛感钻心而来。额头冷汗簌簌,他拱拱腮帮子,再一动,那胳膊仿佛失去了知觉。   …   沈瑜卿坐在毡帐里心神不宁。   醒柳方才已进来通禀过,呼尔丹手下人虽少,但有魏砚在,且他都将阵布好,应是不会出什么大错了。   外面人声依旧杂乱,蓦地,有一道长笛鸣报,沈瑜卿忽坐起身往外走。   毡帐外不知何时守了十余兵卒,沈瑜卿认出来,是魏砚的人。   “怎么了?”她问。   回她的是一为首的兵卒,“回王妃,是收兵之兆。”   既已收兵,料想应是没事了。   下余坑陷阱重重,火光之处,数千兵卒被围至坑中,丢盔弃甲,哀嚎遍野。坑内躺落一兽皮幡旗,横写耶律殷三字。   魏砚左手提刀站在坑口,冷冷地看着那幡。   “王爷,那些狗娘养的都在这了。”张禾前来禀报。   魏砚道:“看好了,先关起来。”   “是!”张禾抱拳得令。   魏砚眼前晃了下,撑刀勉强站住身。   “王爷,您怎么了?”呼尔丹从北处过来,火光下看出他面色有些不对劲,浑身血淋淋的模样像是在血水里泡过。   魏砚转身大步往回走,“我无事。”顿了下又道,“鸣金收兵。”   兵马撤回,沈瑜卿坐等了一夜,天亮时她浅睡了半刻,倏地撑开眼。   天已经亮了,外面没了昨夜的大动静。   魏砚一夜没来,若是往时必然不会这样。   沈瑜卿坐了会儿,醒柳进来伺候梳洗。   “怎么样了?”她问。   醒柳明白什么意思,回道:“都安定了。不过昨夜收兵后王爷回了毡帐,到现在帐内都还没动静。”   沈瑜卿梳发的手停顿了片刻,眼眸微动,“他受伤了?”   醒柳道:“奴婢也不清楚。”她看了沈瑜卿一眼,“小姐不如亲自过去看看?”   “我去看他算怎么回事?”他皮糙肉厚,这么多次重伤哪回不是过了一两天就活蹦乱跳了,伤好了还有心思欺负她,她才不会去看这个坏胚子。   沈瑜卿若无其事地梳好发,“备饭吧。”   “是。”醒柳道。   用完早饭,沈瑜卿去看了呼尔纯。   呼尔纯睡在榻里,安安静静的模样与昨夜的疯癫相差甚远。   药物难以致使这样,沈瑜卿开始怀疑是否还中了巫蛊之术。   “这药仅能治嗜睡之症,但昨夜的病症我需再观察几日。”沈瑜卿道。   呼尔丹感激道:“我替纯儿谢过王妃。”   一旁人用官话说完,沈瑜卿没什么表情的回了一句。   她有些心不在焉。   出毡帐时呼尔丹往外送,沈瑜卿走几步停住身,回头看他,“魏砚呢?”   “王爷没将这件事告知王妃吗?”   沈瑜卿看向译官。   译官说了一遍。   “他怎么了?”沈瑜卿问。   “王爷受了重伤,休养在毡帐里。”   …   魏砚昨夜回帐,吩咐人去找了医师。   厉粟不解,“王爷,论医术没人比得过王妃,您何不去请王妃过来?”   魏砚压着双眼,眉骨都是冷汗,“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他声是冷的,左手刀撑在地上,眼里漆黑一片。   厉粟吓得一激灵,不敢再说话,一溜烟跑出去。   医师在帐内忙活到天亮才没了动静。   魏砚眼睁着看顶,目光凝神,忽咧开嘴,自嘲地笑笑。右臂拖在榻上,毫无知觉。   落帐的帘动了下。紧接着一片光束进来,他撑坐起身,看清进来的女人,眼眯了眯,还有心思笑,“你怎么来了?”   沈瑜卿冷淡着一张脸到他面前。   她站着,他坐着。   魏砚掀起眼帘,她眼里很冷,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看你死了没?”沈瑜卿说。   魏砚唇动了动,眼里失了笑意,没说出一个字。   两人静默不语。   好一阵,魏砚斜着身子懒洋洋地靠到一侧,左手摸了下嘴,笑意若有若无,“也是,我死了你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回京了。”   沈瑜卿心倏地紧了下,瞥开眼,再看他时他依旧是那副懒散痞气的模样。   无所顾忌,仿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一般。   沈瑜卿看他一眼,唇抿了下,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医师说我这条胳膊废了。”魏砚嘴角扯了扯,试探着用力,却依旧毫无知觉。   沈瑜卿站了会儿,“昨夜为什么不去找我。”   “你又不是大罗神仙,这条胳膊怎么样我心里有数。”魏砚无声地笑,“废条胳膊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沈瑜卿霍地转身,“什么是大事?命都要没了算不算大事?”   “昨夜那种情况,就算你都快死了也不愿意请我来?你把我当什么?”   魏砚黑眸渐渐似是有了亮光,朝她看过去,目光紧盯着她。   沈瑜卿一出口,便将心想的话都说了,“你以前戏弄我的胆子哪去了?现在倒是怂,连见我都不敢?”   两人对视着,魏砚看着她,眼里慢慢挂上笑。   他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沈瑜卿别开脸,“算了,你既然不想,我便走了。”   她抬步接着走,蓦地眼下落一道人影,那人左臂伸开将她扣到怀里,他沉着声,“怎么不想?做梦都想你能来看我。”   沈瑜卿咬着唇,“谁要来看你。”   “嗯,你不是来看我,是来治我。”魏砚低低地笑。   沈瑜卿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先让我看看。”   腰间的手依旧沉着,他没动,弓着腰,下颌抵在她肩上,“救不了就算了。”   “还没有我救不了的。”沈瑜卿贴他的侧脸,他下巴搭她的颈,有青色的胡渣,扎着她,微微发痒。   “你先让我看看。”沈瑜卿接着道。   魏砚蹭着她的脸,眼里笑意越多,“你先让我亲一口。”   “都什么时候了!”沈瑜卿恼了,觉得这坏胚子实在没个轻重。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魏砚漆黑的眸一直在看她,像是看不够似的,含住她白嫩的耳珠,脖颈,到她侧脸。   呼吸愈发得重了。   沈瑜卿躲不掉,干脆就叫他抱了满怀,腰间沉沉,是他的臂。   他压住她的唇,一寸一寸地向下,慢慢加重。   “好了,别亲了。”沈瑜卿手抵着他胸口,侧着脸躲了躲,他的唇太烫,惹得她脸侧都生了红。   她急着给他诊治,偏他无所顾忌,对着她胡作非为。   “最后一口。”魏砚呼着气,堵住她的唇。   他目光太过肆意,激烈张扬,像山间野蛮的兽极具侵略性,盯住她眼眸里的一汪泉水。   许久,他才放了她,抵住她的额,“真不是时候。”   “什么?”沈瑜卿耳垂是烫的,脸也是。   魏砚眸子暗下几分,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沈瑜卿眼动了动,脸更红了,“坏胚子,我才不答应。”   “是我技术不行,方才下面一点感觉都没有?”魏砚说完,又自顾自道了句,“也是,都没上手摸。”   “你还治不治!”沈瑜卿眼里带着刀子朝他看过去,手推他胸口,“你不治我走了。”   魏砚手臂锢着她,轻轻亲她的耳,“治,你过来给我看。”   沈瑜卿看他一眼,被他带着腰往榻里走。   若不是他现在受伤,单独的毡帐只有他们二人在内,他搂着她往里榻走,灯火摇曳,好像别有意思。   他坐到榻里,一腿屈着,右臂像多出来垂在身侧,格格不入。   沈瑜卿拆了夹板,胡袖撕裂,那条臂膀青青紫紫斑驳伤痕,有刀伤出的口子,血已经凝了,结出长长的痂,也没用药,大大咧咧吊着。   沈瑜卿坐到他身侧,看到那只臂膀,心口不禁滞了滞,手轻轻地抚过他的胳膊,两指搭他的手腕,低着头轻声问他,“怎么伤的?”   魏砚随口道:“斧锤砸了。”   他眼看着她的手搭在臂上,雪似的白,与他的黑相绕。   “疼吗?”   “没什么感觉。”魏砚斜坐着。   好一会儿沈瑜卿手收了回去,他揽过她的腰将人抱到怀里,“看得如何?”   沈瑜卿伏在他胸膛,脸仰着,轻下声,“不太好。”   “能治吗?”   沈瑜卿直言,“筋脉尽断,给你诊治的医师确实用了最正的法子,已是一夜了,如果还没感觉,可能…”   她顿了顿,没说下去。   魏砚喉咙滚了下,“一条胳膊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瑜卿最看不惯就是他这副不顾死活,浪荡不羁的模样。   她抿着嘴不说话。   魏砚见她沉默,故意逗她,“无妨,就算剩下一条胳膊也能旰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沈瑜卿气得不行。   魏砚眼低垂,脸上的血擦净了,剩眉骨结的痂,在脸上更添痞气。他漆黑的眼盯住她,手臂慢慢收紧,像是怕她会跑了似的。 第48章 .心意都听你的。   晌午,醒柳送药到毡帐里。   风刮着,天稍许昏沉。   醒柳半个时辰前得吩咐去拿来时箱底备好应急的药。   药种繁多,醒柳挑好送进了魏砚毡帐。   帐内男人躺在里榻,女郎手持银针,施在他半边臂膀上。   男人眼一直盯着榻边的女郎看,左手松松圈着她的腰,目光带了丝笑,旁者角度都看出了从未有过的宠溺。   沈瑜卿已经斥过他了,魏砚怕继续下去将她惹恼,遂听话地放开她,但时不时也会在她身上作恶一下,直到听见帐外的动静才有所缓和,只环着她的腰。   帐内的一切醒柳看得清楚,然即使再清楚都得垂下头当做没看到,她端着手里的药呈过去。   碟里盛着大大小小的药瓶,端到榻边案上。   沈瑜卿拧开一瓶,在手里沾了点又放下,对醒柳道:“将我箱底的那棵溶行草煎了送过来吧。”   醒柳应声出去。   案上的瓷瓶已打开了十余,毡帐内夹杂着浓重的草药味。   魏砚看她摆弄着大大小小的瓶子,拿了一堆药抹到他胳膊上。他目光移到她的脸,离得近,她的脸愈发清晰,长睫卷而翘遮着乌黑的眸,眼尾一角竟有一小点嫣红的泪痣,若是不仔细看必是难以注意到的。   “你那些药都给我送来了?”魏砚眼盯在她脸上,低低地道。   沈瑜卿给他擦着药,指腹抹得都是苦药味。   “你小瞧我了,这些东西不至于掏空我的家当。”   从上郡起行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带来的药虽少,却也不至于能全都用没了。他这次伤得厉害,筋脉尽断,就算用尽了药连她也并非全有把握。   沈瑜卿板着脸,开口,“近日先别走了,在这里养养伤。”   魏砚没做声。   上完药,沈瑜卿重新拿起夹板夹到他的臂膀上。小心地避开伤口,用绳线慢慢系着。   “昨夜你为什么不去找我?”沈瑜卿不禁皱眉,她一整夜没睡好,他却有意瞒着她,这事又不是能瞒一辈子,早晚都得知道。   系完了绳线,她方要站起身,又被他收到怀里。   魏砚眼底沉沉地看着她,“你说得对,是我怂了。”   沈瑜卿面朝向他,看清他眼底浓重的墨色。   他没再继续说,手还搂在她的腰上,下巴蹭着她的脖颈,有些日子没顾得打理,刮得她细白的皮.肉红了。他盯住她的眼,“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珠子究竟只是暂时被放在匣子里,还是永远被放在匣子里了。”   沈瑜卿心口怦然跳了下,毫无预兆。   她敛下眼底的神色,回他,“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被她如此回了一嘴,魏砚气得哼了声,鼻下出气,顺着她的颈去压那朵柔软,沈瑜卿躲避不及,被他狠狠压住,报复似的,在上咬了一口。   “你是狗吗!”   沈瑜卿吃痛,眼瞪着他却一点用都没有。   “有你哭着求我那一天。”魏砚笑得邪气,力度放轻,探入她的齿缝,轻轻勾着。   大约世间再也没有如此柔软清甜之物了。   …   后午的时候沈瑜卿从毡帐出来,魏砚在她身侧。   张禾前来禀事,见王爷手正紧抓着王妃,且甚是亲昵,他硬是低着头不敢多看。   看到外面有人,沈瑜卿手动了下想拿走,魏砚反握了握,才彻底松开手。   “夜里我去找你。”他在沈瑜卿耳边低语了句。   没料想到他会说这句话,还是在外面,也不知张禾听到没有。   沈瑜卿唇抿了抿,没答他的话要往自己的毡帐走,忽他手又拉过来,无懒地撞她的肩,“听到没有?”   张禾低垂着头装死。行军要求目力和耳力,这些话他自然都听到了,心里埋怨呼尔丹忒不识趣,明知王爷与王妃一同来,还安排了两个毡帐。   “做梦!”沈瑜卿冷着脸转身走了。   魏砚看着那道影唇线提了提,又想到已是残废的胳膊,笑便没了。   他不在乎这把肉身会如何,是残是废,他都无所谓,但对她而言不同。   魏砚收敛心思,看向张禾,“何事?”   张禾躬身道:“王爷,关押牢狱的降兵招了,确实是耶律殷下的行兵令。不过这些兵来得怪异,除却几千是耶律殷部下,其余竟是阳关出逃的流民。”   “属下猜疑阳关一事是否与耶律殷有关?”   耶律延自上位一直安守本分,有交好意向,从未与关内发生过什么冲突。阳关一事绝非短时间出现,若与耶律延有关,那张图纸他必然已经看过,何必费尽心思来夺。   或者是…耶律殷看不懂那张图纸。   这便说的通了。   “传我军令,召集雍州,灵州,梧州三州兵马围攻西可伦。”魏砚沉声道。   张禾吓了一跳,集三州兵马,可是不小的阵仗,“王爷,这…真打?”   魏砚冷笑一声,“佯攻,打到他们投降,派使者去趁机把耶律殷给我抓来。”   张禾就知道王爷手段狠,没料想这次用了阴招,他偷偷看了眼魏砚的右臂,想耶律殷将王爷惹恼,这下算是倒了大霉了。   图纸上的秘密,耶律殷的胆大,看来那糜烂的朝廷早有了里应外合的狗贼,老东西在位子上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竟放任他们肆意妄为。   …   天边昏沉,尚没入夜,呼尔纯再次发病。   这次要比前一夜更甚,从毡帐里冲出,疯癫了般狂躁大笑,四五侍从都压不住。   沈瑜卿听到动静,披好外氅方掀开帐帘出去。   眼前忽晃过一道人影,她下意识向后退,那人跑过又停住,蓦地回头看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笑意惊悚诡怖。   “你是淮安王妃?”说的是官话,清晰流畅,听起来却有些古怪。   沈瑜卿错着步,眼见醒柳提剑走近,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先别过来。   “你是谁?”   呼尔纯掐着兰花指拍拍脸,娇俏地笑出声,“我呀,我是魏砚最爱的女人。”   “魏砚有正妻,既然他爱你,为什么不娶你?”沈瑜卿淡淡地问。   “你闭嘴!”似是激怒了她,呼尔纯眼眸瞪圆,白皙的皮肤爆出可怖的青紫纹路,攀附于整张脸,可怖至极。   “他说过娶我,他说过!他说过一辈子只爱我一个女人!”   呼尔纯眼底阴沉,就要向她扑过来。   沈瑜卿早有准备,侧身要躲过去,腰上一沉,被人拉了下带到一侧。   她撞到他胸膛,离得远些,魏砚带着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脸,“她伤你了?”   “我没事。”   四下人都被闹了出来,人多,沈瑜卿不自在地别过头。   魏砚唇贴了下她的额才稍稍离得远些,一手刚要去牵她,她已侧身一步,隔得距离远了。   手僵着,魏砚抬头看过去,明白了。闹得动静大,都被惊醒,她的婢女正过来,呼尔丹也出了毡帐,四处都是人,不同于他们私下的独处了。   魏砚看她一眼,不禁想到她刚到漠北时,他刻意的避嫌,如今倒像是因果相报,嘴角扯动,没说什么。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快把公主拉回去!”呼尔丹吼过跟来的下人。   又是一片慌乱嘈杂,远远又嚷着那几声,“有鬼,有鬼啊!”   “王爷,纯儿病重,我代纯儿向您赔罪。”呼尔丹做礼。   魏砚说:“多派几个人看住了。”   “是。”呼尔丹见他似是怒,面有惭色,忍不住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   沈瑜卿看着呼尔纯被带远,眼里凝神。   “怎么了?”魏砚问他。   沈瑜卿脸仰着,撞上他黑沉的眼,目光闪了闪,“你和呼尔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呼尔丹听不懂官话,候在一旁,怕王爷有吩咐没敢走。   夜里黑,他身上的胡服换了,身形挺拔,腰间挎刀有慑人气势。   魏砚低头瞧着她笑,唇角勾着,一股子痞。   “这么想打听不如到我帐内我慢慢告诉你?”   沈瑜卿白他,“谁要去你帐子,我是有正事要问你。”   “我怀疑呼尔纯中了巫蛊之术。”   “你确定吗?”魏砚面色有几分凝重。   沈瑜卿继续,“其实还有一件事,军师的病并非中毒落下的旧疾,也是中了巫蛊之术。”   魏砚声音沉沉,“当真?”   “我不会看错。”   呼尔丹在一旁看他二人你来我往,听不懂官话也插不上嘴,一时茫然,不知自己该不该走。   已是入夜了,寒风凉薄,沈瑜卿出来匆忙,草草披了件外氅,此时双颊冻得通红,唇瓣发白。   “进帐再说。”魏砚冲她抬抬下巴,是他的毡帐。   沈瑜卿站着没动,他左臂过去带她的腰,“别闹,听话。”   沈瑜卿心想谁闹了,她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快了而已。   呼尔丹在原地请示,“王爷,我…”   “你也随我进来。”魏砚道。   三人入了毡帐,落座后魏砚坐在沈瑜卿身侧。   沈瑜卿回想了一遍呼尔纯当时说的话。   巫蛊之术为禁忌,朝廷命令禁止所用所学,因此能精通巫蛊,且能操控人心的巫蛊少之又少。   呼尔纯白日嗜睡,夜里发病,发病时语词凌乱不得章法,可见背后人尚不能完全控制,而且呼尔纯说的又是官话,非胡语。   “公主近几个月有没有时常接触什么人,或者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沈瑜卿问。   魏砚解释完,呼尔丹忙回道:“近几个月纯儿一直都老实得待在毡帐里鲜少出去,更别说接触到奇怪的人了。”   这便怪了。   沈瑜卿拨着袖口的珠扣,心里想了想,若不是呼尔纯自己往外跑,那又是因为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呼尔纯是什么时候?”沈瑜卿侧过头,眼朝他看。   魏砚道:“两年前。”   沈瑜卿蹙眉,呼尔纯中巫蛊绝不可能是在两年前。   “怎么了?”魏砚离她近,臂伸过去,虚虚揽她,搭在她腰上。   沈瑜卿说:“有些不对。”   呼尔纯所中巫蛊像绘心蛊,会放大人心中执念,若是只在两年前见过,怎么会在近日才发病。   “我明日想再去看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沈瑜卿道。   呼尔丹感激,立即起身行礼。   一日都没得空,沈瑜卿已有些累了。呼尔丹离开,沈瑜卿也打算走。   魏砚已靠近揽紧她的腰,让她完全贴靠到自己怀里,下巴蹭着她的额头,“累不累?”   沈瑜卿确实累了,轻轻点过头,耳边是他强劲的心跳声,他的怀热,挡住周身寒气,手臂锢得紧,她便没动。   “你的右臂我会想办法。”沈瑜卿说。   腰身忽一紧,不知为什么,她感到耳侧的心跳都快了些。   魏砚嗯一声,眼垂着,亲她的发顶,大掌抚着她的腰,一下一下,仿佛有意识地向上寻。   快要罩在上面,沈瑜卿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魏砚嘴角咧了下没再动。   “你不是说身边只有安浔尧一个女人?”沈瑜卿冷哼,心里有些不忿。   魏砚笑着将人揽到身前,让她坐到他怀里,她夹着他的腰。   “酸。”魏砚脸贴过去蹭她的鼻尖,眼里低低地笑,“两年前我救呼尔丹时,为科洛里宴席结束就走了,若不是再来,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只见过一面?”   “话都没说过一句。”   沈瑜卿轻轻合住唇又启开,“可她不像是只见过你一面。”   “什么意思?”魏砚察觉异样,笑意敛了。   “有没有这种可能,有人假扮你对呼尔纯施了巫蛊之术。你不是说我们一路行迹隐匿,为何耶律殷会那么快知道我们在科洛里?”沈瑜卿左思右想,只有这种可能了。   魏砚眉峰压下,半晌,他启唇开口,“这些事交给我,别想那么多先休息吧。”   “嗯。”他人虽浪荡,但倒底是在军中厮杀出来,执掌一方,这些事沈瑜卿自是信他。   魏砚垂眸看她困倦的脸,坏心思上来,一掌就罩着她的臀瓣打了过去。   那白皙的皮.肉必然红了,沈瑜卿困意顿时消散,眼气愤地瞪他,“你做什么!”   魏砚在上面揉,“夹住我。”   沈瑜卿不理他。   他忽地站起身,单手托住她的臀,臂膀结实,牢牢锢着她的腰背,没让她晃动半分。   沈瑜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夹住他的腰。   魏砚眼暗了暗,唇角勾着,“别夹得太用力。”   沈瑜卿冷着脸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回自己毡帐。”   “放什么放,就住我这。”魏砚手扣得紧,将人往怀里送。   沈瑜卿还要说话,又被他堵住唇,便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鼻下轻轻地出气,压着她的唇寸寸描摹。漆黑的眸子倒出她的人影,里面有笑,眉骨那道疤还在,凶神恶煞的模样与这笑意格格不入。   稍稍松下时,沈瑜卿缓缓呼吸着,脸依旧冷,“亲完了吗?亲完了我该走了。”   魏砚几步将她送到榻上,他手撑在她腰侧,抵着她的额,吻细细落在她唇角,“非得这样是不是?”   “哪样?”沈瑜卿问。   魏砚说:“看来你只有被我旰哭的时候才能老实。”   “下流。”   “你还没见过更下流的。”魏砚含住她的唇,“今夜睡我这,我不碰你。”   沈瑜卿没说话。   魏砚胳膊不方便,只能平躺,沈瑜卿躺在里侧,她背对着他,没过一会儿他便过来来,揽过她的腰,手触到厚实的外氅,“穿着不难受?”   沈瑜卿合着眼一动不动,有意不搭理他。   他就是太嚣张了,才对她肆无忌惮。   魏砚亲她的耳侧,呼吸灼热,一寸寸扫过她的颈。   他盯着那乌黑的云发,觉怀中仿佛拥了柔软的水,手臂得更紧了。   “睡吧,那些事都交给我。”   …   沈瑜卿这一觉睡得过于安稳,罕见没有做同以前一样奇奇怪怪的梦。   翌日醒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翻了身,看着与自己毡帐不同的布置,才记起昨夜她是歇在了魏砚帐里。   此时帐内无人,魏砚并不在帐中。   她坐起身,里面只有内着的襦裙,外披的衣裳都不见了。   “小姐,您醒了吗?”醒柳在帐外。   她一早去毡帐,发现小姐并不在毡帐内,回身时看到刚从外回来的王爷。   醒柳做礼。   魏砚颔首,“她昨夜歇在我帐内,现应正睡着,过一会儿再进去。”   醒柳一怔,不敢多问,垂头应下声。   沈瑜卿在榻下找到自己的衣裳,手草草梳了长发掀帘出去。   天光大开,已经不是很早了。   “他呢?”沈瑜卿随口问道。   醒柳回,“王爷一早出去了,要等晚上才回,叫小姐您不用等他。”   “谁等他了。”沈瑜卿撇撇嘴,“他就算不回来我也不会管他。”   醒柳垂头不语。   用完早饭,沈瑜卿再次去了呼尔纯的毡帐。   与昨夜的疯癫相比,现在她看起来要正常许多。   呼尔纯醒着,她似是早习惯自己那副模样,并不意外,没什么异样。   沈瑜卿问话时她亦是在认真回答,没有敷衍。   问完话,沈瑜卿看了一圈周围服侍的侍从,发觉这些人竟全都换了。   记起昨夜入睡前魏砚说过的话,大约是他将人带去了。   她本也是这么怀疑,最能接近呼尔纯的人,除却她的侍从还能有谁呢?   有魏砚处理呼尔纯的事,沈瑜卿便没再多管,回毡帐翻查医书,寻找破解之法。   魏砚手臂的伤拖不得,呼尔纯中的巫蛊也要解。既然已经知道什么蛊术,想要方子于她而言便容易了。最为棘手的事还是魏砚的手臂,拖的越久恢复越难。   翻查了一整日,沈瑜卿一时昏沉,午间没用饭,到后午眼从书上移开竟一瞬黑了片刻,大约是这段日子太累了。   沈瑜卿伏案写着药方,蓦然听外面一阵喧哗人声。她披好外氅出帐,见打马而来男人挺拔的身影,原是他回来了。   身后跟随的兵卒押送一中原人模样的男子,身材高大,面目如刀刻,不仔细看竟与魏砚颇为相像。   沈瑜卿料想他这是两人揪出来了,没想到行动这般快。   魏砚下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毡帐外的沈瑜卿。她披着靛青的外氅,乌发梳着简单的发髻,也正朝他看过去。   他大步向她走,背着日光,一身胡服凛凛,眼里挑着笑,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世间没了万物,只此她一人。   很快走到沈瑜卿面前,魏砚单手揽她的腰,低垂着头薄唇狠狠压了上去,眉心有汗,呼吸都是急的。   “人给你找着了。”   忙活一日,就为了找这么个人。   “什么叫给我找的,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沈瑜卿轻声,故意不去看他。   魏砚脸贴近,亲住她的唇边,笑了下,“嗯,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49章 .名分坐实为夫的名分。   “行了,别亲了。”沈瑜卿耳根已热了,却依旧淡着脸推他胸口,还是在外面哪容得他这般放肆。   魏砚盯着她,掌穿过外氅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才放开。   “王爷,这是…”呼尔丹有眼色地适时过去,疑惑地看向被压来的仆从。   打近处一看下了他一跳,这仆从竟与王爷有七八分像。   “你部里的细作。”魏砚沉下一张脸转身看他,腰间刀斜挎着,一身桀骜不驯,凌厉的眸颇为慑人。   “细作?”呼尔丹惊了惊。   “本王会带去审问,部里有外敌混入,其余的你再仔细纠察一番。”魏砚道。   呼尔丹不敢怠慢,单手落于胸前做礼,“是。”   魏砚压着人带去了主事毡帐,沈瑜卿跟在后面,片刻呼尔丹处理完部中混入的外敌带着呼尔纯一同进去。   毡帐内外黑甲兵卒把守,胡服猎猎,横眉沉目,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沈瑜卿本是落座下首,呼尔丹没来之前,魏砚托着她的腰带她去了上位坐在自己身侧。   绒毯仅坐一人,魏砚将大半张都给了她,沈瑜卿要走,他扣着她的腰没让,“昨夜不是还说我身边女人太多了,不坐在这立立正妻的威势?”   沈瑜卿垂眼看搂在腰上的手,别过头,“谁是你的妻子。”   魏砚看她泛红的耳根低低地笑,“确实,不如我们今夜将正事办了,也好坐实为夫这名分。”   沈瑜卿余光看见他一脸的坏,有外氅挡着,大掌在她腰间肆意作乱,耀武扬威。不自觉地咬了下唇瓣,想啐他,见毡帐外有了动静,便将话头收了回去。   帐帘掀起,呼尔丹进来,身后跟着呼尔纯。紧随张禾压一细作入了帐。   那细作弓腰低头,披散的发挡了大半张脸,看不出原本样貌。   来时呼尔丹已向呼尔纯道明缘由,一早呼尔纯身边的侍从都换了人她就察觉奇怪,不料想是自己身边人惹了祸事。   呼尔纯看向被压着的男人,那张脸正是深夜每每与她幽会人的脸,她心一惊,霍地转头看向高座的魏砚,“王爷,他是我的侍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身边没有这般相貌的人。   呼尔丹心里也是觉得怪异,但人是王爷亲自带人抓得,他总不好多说什么。   “张禾。”魏砚眼色示意。   张禾得令,横腿踢谭至膝弯,谭至痛叫一声双腿跪地,张禾一手抓他的肩,另一手冲向谭至脸角,摸到一侧,手狠撕下去。   一张覆脸的白皮硬被拽了下来。   “谭至?怎么是你?”呼尔纯,“是你给我种的巫蛊?”   没了那张覆脸的白皮,谭至底下的脸阴沉扭曲,看起来实在丑恶。   他阴森森地笑了声,眼珠一瞬呈乌白色,“公主…”   呼尔纯脸一瞬瞬惨淡下,仓惶地向后退,“鬼,有鬼啊!哥哥,杀了他,哥哥!”   “公主,我是你心心念念的王爷啊,你不是喜欢我,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吗?”谭至眼死死地盯住呼尔纯,嘴角狂呕出血。   魏砚沉声,“张禾!”   张禾得令,一手提起谭至的后颈就往后拽,“老实点!”   谭至嘴里呕出的血越多,喷落在地,晕染出一片红。皮相下垂苍老,塌腰弓背,仿若耄耋之年,与方才入帐时挺拔站立,精神抖擞的男人判若两人。   “有鬼,有鬼啊!”   呼尔纯神志恍惚,觉周边有面相极为丑陋的人要来抓她,手触碰到她的肩,呼尔纯情绪更加激烈,挣扎着挣脱。   “纯儿,是我,是哥哥!”呼尔丹手臂禁锢住呼尔纯,咬着牙关让她清醒。   呼尔纯仿若着了魔,不住地念叨,“有鬼,有鬼,救我,有鬼…”   “纯儿…”   呼尔丹唤来两侍从,让他们照顾呼尔纯,转身向上座叩首拜道:“求王妃救救纯儿。”   “救不了的,谁都救不了。”谭至沉笑,“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我死,公主也救不了。”   “谁说救不了。”   沈瑜卿拨了下耳边的发丝,眼朝他看去,面色始终淡淡的,丝毫不惧他眼底的阴森。   魏砚抓了下她的手,沈瑜卿看他一眼,又示意案下,魏砚唇线牵了牵,放开她。   “淮安王妃?我知道你医术精湛,可比起巫蛊,你怕是斗不过我。”谭至眼盯着她,有如毒蛇。   沈瑜卿语气轻蔑,“你口中的斗不过你,就是用这半吊子巫蛊之术控制住呼尔纯?这种伎俩就是给我提鞋都不配。”   “巫蛊传至于南,漠北鲜少能遇会蛊之人。不要以为这没有人比得过你,你就能称王称霸。若你真的精通巫蛊,何必等到现在才动手,又何必只能让呼尔纯白日沉睡,到黑夜才能由你掌控。”   “凭你这些本事,我料想也是走了歪门邪道,偷学道业,最后叛逃师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闭嘴,再说一个字我就让蛊虫撕烂你的嘴!”谭至低声咆哮,又因为被张禾压着,动弹不得,只能露出一张阴森的脸恐吓。   魏砚听后面色顿冷,眼看向张禾。   张禾会意,一脚踹他腰腹,“你奶奶的,知不知道跟谁说话呢!惹恼了王爷,你他娘的别到时候找不着尸首。”   眼见着谭至要回嘴,张禾使劲在他腰上补了几脚,踹得他爬不起来。   沈瑜卿自是知道他带的兵都一股子蛮劲,像山林的兽,谭至一直在呕血,再踹下去这人的命就真不用要了。   脸刚朝向魏砚,只听他开口,“行了,别把人打死了。”   人已抓了,沈瑜卿后午也配好了药,吩咐醒柳将药拿给呼尔纯,带她回帐休息。   “药我已制好,午前服用了一颗,现在时辰差不多,再佐服另一味药就可逼出她体内的蛊虫。”沈瑜卿道。   译官附耳重复,呼尔丹听后大喜,“多谢王妃。”   一事罢了,呼尔丹怒目拔刀冲向谭至,“王爷,这仆人害我至此,今日我必要一刀了断他性命,以报纯儿所受之苦。”   见此情形谭至知大势已去,狂笑道:“是我学艺不精,败于人下,我认了。但呼尔丹,你当真不知我为何要这般做?我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你痴心妄想要娶纯儿,若不是纯儿拦着,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呼尔丹斥道。   提及此事,谭至眼眸森冷,“我与公主情投意合,分明是王上相拦,从中作梗。”   他喃喃自语,似已疯魔。   “王爷,可否将此人交于我,由我处置?”呼尔丹拱手。   魏砚开口,“我还有些事要问他,别把人弄死了。”   “是。”呼尔丹压谭至离帐。   张禾在毡帐内也抱拳退了出去。   很快毡帐内空下来。   沈瑜卿跪坐着兀自出神。   巫蛊是禁术,她是同先生私下才学些。谭至虽不是精通,但确实学过,这又是师从何人。   “不说说?”魏砚一腿屈起,另一腿盘坐,左手搭在膝上,斜斜坐着看她。   沈瑜卿回过神,转头过去,看出他眸底的探寻,知他要问什么,她眼闪了闪,许久才开口,“巫蛊之术是我自己从医术里学的。”   “我又没问你这个。”魏砚咧了咧嘴角,眼睛还盯着她。   沈瑜卿咬唇,明白他是有意套她的话,想自己所学分明帮了他,他还做这般态势,简直是不知好歹。   “那个书呆子教给你的?”   沈瑜卿不答。   魏砚“啧”了一声,伸着的腿碰她,“说话。”   “你不是都猜到了,还要我说什么?”沈瑜卿偏过头,唇瓣咬紧。   魏砚向前挪了半寸,手一揽,顺势将人搂入怀,下颌搭着她的肩,沉声道:“巫蛊是朝廷禁术,这书呆子倒是胆大。”   “先生济世救人,即便是禁术在先生手里都是救人良方。”沈瑜卿直言道。   魏砚黑眸眯了眯,眼里漫不经心,“可真是记挂得紧。”   “你胡说什么?”沈瑜卿心里不忿,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可他臂锢得紧,让她缓神的空隙都没有。   “你和他在上京那么多年的情份,我是比不了。”   越说越偏了,沈瑜卿不想搭理他。   过了会儿,魏砚才松松放开,眼眸低垂,手捏她的脸。   “你混蛋。”沈瑜卿咬着唇,他下了劲,脸留下一道指印子。   魏砚垂眼盯着她,看出她实在恼了,手才松了力道,轻轻地揉,扬唇笑,“我是混蛋,还生气你打我两下。”   沈瑜卿贴靠在他怀里,发丝乱了,散下来,沾着他的侧脸,微微发痒。   “你倒是老实让我打啊。”沈瑜卿赌气道。   她眼尾有一抹红,是方才气的,晕染在眼尾,柔美动人。   魏砚忍不住去亲她,“说好了以后不提那个书呆子了。”   “分明是你先提的。”沈瑜卿心里有气,半依偎在他怀里,鼓着嘴,就是不去看他。   魏砚手拿出来,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脸朝向他,盯着她水雾的眸,指腹摩擦她的唇,“下次不提了。”   “王爷!”毡帐外厉粟扯着嗓门通禀。   沈瑜卿听到动静,要起身,又被魏砚带了回去。   “厉粟找你。”   “听到了。”魏砚低头,含住她的唇,一寸一寸地轻轻描摹。   他吞咽着她的气息,黑眸幽深,紧紧盯住她。   她像是一团雾,他看不透,只能用一股蛮力拉扯,将人绑在身边。   “以后只许对我喘,只许让我摸。”   他缓缓松开她,贴近她的红艳的唇。   半晌没听到她回答,在唇尖咬了下,“听到没?”   沈瑜卿蹙眉,勉强应了一句。   …   厉粟进来禀事,此时沈瑜卿已经出去了,她走时紧着衣领,厉粟垂头,一眼都不好看。   “王爷,上京来的急报。”   魏砚扫了眼那张薄薄的信纸,面沉着,“烧了。”   “王爷,信上加虎符印,是军中急报。”厉粟犹豫。   “让你烧就烧了,哪来那么多废话。”魏砚眉峰压下,神色几近不耐。   厉粟最是清楚王爷脾气,凡是上京来的信一律不接,凡是上京来的人一律都轰出去。因此王妃来的那日他们才无一人知道。   见王爷铁青着一张脸,厉粟不敢再留下去了,抱拳转身离帐。   …   起行匆忙,沈瑜卿走时带的医书不多,关于恢复筋脉一段记载更少。   沈瑜卿只能依着记忆回想当初在书院所学,挑拣些草药配到一起。   她拿药杵捣着药,不禁又想起在毡帐内魏砚强迫她时的坏。   常年握刀的手布了一层茧,掌心是烫的,唇也是烫的,像烙铁般锢着她…   “小姐。”醒柳在毡帐外唤道。   沈瑜卿不再想,手里捣着药,面色泛冷,“进来。”   醒柳带了一囊进来,“小姐,甘露已采好了。”   “放下吧。”沈瑜卿说。   天色已全黑了,唯有火光照着亮。   “把这些药送过去。”沈瑜卿放下药杵,将案上制好的草药依次放到碟子里交给醒柳。这些药只起到缓和作用,暂时还没有快速有效的方子。   醒柳接过药,看了看小姐,只觉小姐的脸色愈发淡了,没敢多说,端着碟盘退了出去。   魏砚回了自己毡帐,解开胡衣前襟,一把扯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单手脱了衣袖,胡衣扔到榻边,抓过案上的白帕子放到水里拧了一把,尚且淌着水,先抹了把脸,颈,擦掉上面的沙。   再往下,过胸膛,到腰腹的地方,触到上面,记起她手的软,魏砚眼里勾了笑,没多做停留,胡乱擦完了,帕子扔回盆里。   “王爷。”毡帐外侍从通禀。   魏砚赤着身坐到案后,“何事。”   侍从回,“王妃派人送了药。”   侍从端药进来,恭敬地置到案上。   魏砚眼盯着碟里的瓶瓶罐罐,开口,“她呢?”   侍从愣了下,回,“是王妃身边婢女送的,王妃还帐里。”   瓷瓶摆了一排,都是新制的药,她这一日便是一直在忙这个?   魏砚抬手让仆从下去,回想起当时在帐内的情形,唇扬了扬,是他没控制住,又惹她生气了。他说她心眼小,其实他心眼也不大。   …   谭至关入牢狱后,没过多久就将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被呼尔丹赶出科洛里后,中途又遭遇天雨土,偶然与耶律殷结识,答应他回科洛里探听情报,条件是他要复仇。呼尔纯心软,见他无处可去收留下做了侍从。谭至看出呼尔纯对魏砚的心思才用蛊为自己编织了面具私下戴在脸上。   已是数月,竟无一人发现。所有人都以为呼尔纯是得了怪病,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谭至虽说出了主谋是耶律殷,却始终未透漏师门从何。   沈瑜卿对他背后的师承开始怀疑,巫蛊为禁术,正可救人,邪可害人,若流传至外被心术不正人所用后果不堪想象。   只可惜了她的青虫半年内只能用一次,否则必然是能让谭至说实话的。   已是入春,日头渐大,春日风沙也大。   沈瑜卿紧着外氅在想这件事要不要传信回上京告知先生。   她站在高坡处,迎着风,发丝随风卷着。   身后一道高大的人影停到她身侧。   沈瑜卿敛下方才心思,垂眸看着那道影,“谭至的事我想知道他师承何人。”   风沙有些大,魏砚向前一步挡在风口的地方,胡服吹得衣摆猎猎而飞,束起的黑发张扬不羁,他左手磨着刀柄,“问这个做什么?”   沈瑜卿没隐瞒:“朝廷禁巫蛊就是因为巫蛊被有心之人利用危害之大,我想知道谭至师承,多做了解,没什么不好。”   魏砚看她一眼,嗯一声。   半晌,一臂搂过她的腰,额头抵着她。   狂风呼啸,他鼻翼下都是她的幽香,仿佛抹了蜜。   “昨夜怎么不过来?”   “我累了。”沈瑜卿云淡风轻地说。   魏砚提了提唇,目光凝在她脸上,沈瑜卿挣了几下,“下面有人。”   魏砚愈发得寸进尺,“怕看?”   听他语气似有不快,沈瑜卿不挣了,侧过脸。   半晌,忽一道烈风猛然刮过,地上尘沙漫卷,呼啸躁乱。   沈瑜卿侧着脸,一不甚眼眶进了沙。眼睁不开,眼睑下有泪,半眯着,有点难受。   她推着魏砚的胸口,“你先松开我。”   “怎么了?”魏砚低头。   “眼进沙子了。”沈瑜卿眼里泪水流出,眼睫颤颤,像有东西在挠,睁不开。   “眼睛这么大,总进沙子?”魏砚有心思戏谑。   沈瑜卿有一只眼睛完好,不想搭理他,转身就往回走。   魏砚拉出她的腕,“别乱动,我看看。”   沈瑜卿没动,下巴一只手捏住,被迫着面对他。   “右眼?”   “嗯。”   魏砚两指捏她的眼皮向外扒,眸子清澈如水,下面沾了一点沙。   沈瑜卿难受,想合眼,他手指撑开,对着她的眼底轻轻吹,一下一下。   他一张脸在她眼前,沈瑜卿看清了他眉骨的那道伤,结痂掉了,留下浅浅的疤痕。眼皮垂着,陷出一道褶。   “好了吗?”沈瑜卿忍不住问。   他动作停了,却依旧捏着她的脸。   “别的地方还有。”他吻着她的细眉。   “这也有。”他吻过她的鼻尖,唇瓣。   呼吸有些热了,沈瑜卿心口跳着,轻喘下声,“脏不脏,沙子都吃进去了。”   魏砚碰着她鼻尖,嘴边浮出笑意,声音低沉,“吃你的,不脏。”后又加了一句,“想不想尝尝我的?”   “我嫌脏。”沈瑜卿看他眉心挂着的沙,冷哼一声偏过头。   魏砚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那我便洗干净。”他瞄了眼她的唇,樱桃般大小,眸色愈发深了,“只怕你这张嘴装不下。” 第50章 .涉险还好他来了。   “装不下什么?”沈瑜卿缓下声,一双眸朝他看去,看清他眼底浪荡的坏笑,料想又不是什么正经话了。眼翻了翻,也没等他答,拂袖就往回走。   魏砚站在原地看她远去的人影,不禁抬手抹了下嘴巴。   …   在科洛里停留五日,沈瑜卿近日没离帐,专心研究医书。   魏砚的右臂要比她预想的麻烦。不像惯常的毒有药可解,筋脉尽断,重塑筋骨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三州兵马已出,这一仗耶律殷必是毫无胜算。   魏砚没那么在乎这条残废的胳膊,打耶律殷不过是声东击西,他更是想趁耶律殷自顾不暇暗中去图纸所通向的地方。但又一想她千般嘱咐让他休养,毡帐都要少出,魏砚觉好笑,便听她话了。   入夜时的药又是沈瑜卿婢女来送。   魏砚看着案上一排的瓷瓶,腿伸开,瞥了眼右臂,单手拿起一瓶,拇指拨开塞子,将那药沫倒到胳膊上,指腹抹了把。   药味浓,也不知都是些什么。   上完药,魏砚穿了中衣,一只手系扣子费劲,干脆将衣领一合,掖到里面,外披了胡服,革带搭腰上,暗扣一紧直起了身向外走。   彼时沈瑜卿毡帐内还亮着灯,夜已是泼墨的浓,起了风,风沙吹着帐帘。   看了会儿医书,标记几处又挑着抄下,合成一道新方子。   半晌,搁置下笔。时候不早,沈瑜卿解了束后的发准备入榻。   帐帘忽被掀起,她眼看过去,那男人穿着玄黑胡服,敞着领口进了来。衣裳没白日整齐,显然是匆匆穿好的。   沈瑜卿脸朝着他,“谁让你进来了?”   魏砚笑,“走错了。”说得理直气壮。   “知道错了还不出去。”沈瑜卿没好气道,转身往榻上走。   没几步,一只手忽抓住她腕,将人往后带。   沈瑜卿没挣,贴到他怀里,“不是说走错了吗。”   魏砚低头,亲她的侧脸,无心再说话了,鼻下“嗯”了一声,像是随意的敷衍。   他抓着她掌烫热,唇也是热的,吻过她的侧脸,脖颈。唇贴着她,每说一句话都缓缓擦过她的脸,“谭至师承问出来了。”   沈瑜卿眸一瞬亮了,“师承何人?”   魏砚唇移开些许,手扔搂着她的腰,将人向后带,让她面朝着他,“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沈瑜卿身贴他紧,几乎是被他锢在怀里,眼睫颤了颤,唇启开,“你亲得还少吗!”   “不一样。”魏砚压着她额,呼吸都是沉的。   “怎么不一样?”沈瑜卿微微偏头,躲过他的唇,手抵在他胸膛,胸口起伏稍平复下。   魏砚寻过她的唇,轻啄两口,放开她又再次压下去,重重地含着,一呼一吸都愈发沉了。   沈瑜卿眼睫颤得厉害,抵在他胸口的手忍不住推他,力道减弱时,她唇已红艳得仿若新染了胭脂,脸都如红霞般浓艳。   “你莫非在哄骗我,王八蛋。”   魏砚一乐,盯着她沁水的眸,“我是王八蛋你是什么?”   沈瑜卿咬了下唇,抽手要走。   魏砚没让,“谭至招了,曾在云山书院求学,后偷学禁术才被山门所逐。”   “云山书院?”沈瑜卿眼眸轻动。   竟是先生曾经求学的地方。   魏砚看她出神,问,“有哪不对劲吗?”   沈瑜卿轻描淡写,“云山书院是以医学最胜,宫中太医大多师承于此。”   魏砚敏锐,“他也在那?”   明白他说的是谁,沈瑜卿道:“说好不提的。”   魏砚抿住唇,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脸上却散漫着,看不出什么,“嗯,不提。”   两人每每触及行严他都是这般神色,一时无话了,沈瑜卿眼神转开,“话说完了,你该走了。”   “我帐内炭火没了,今夜歇你这。”魏砚抵着她的额,沉沉的笑。   沈瑜卿躲他,“炭火没了吩咐人添就是了。”   魏砚掌在她腰间揉着,“没你这热乎。”   “那我走,将帐子让给你。”沈瑜卿轻声。   魏砚开口,“跟你目垂舒服。”   “下流。”沈瑜卿被他这副无赖模样弄得没有办法。   魏砚脸上挂着坏笑,声音沉哑,“还没对你做更下流的。”   沈瑜卿心口跳了跳,唇上触到温热,他又覆了下来。   …   胡衣落置案上,沈瑜卿在里,魏砚扣着她的腰,将人抱到怀中。   “我查了医书,要想重塑筋骨最快最好的法子是药浴。但所带的药里还差一味,明日我想出一趟科洛里。”沈瑜卿记起这件事,本想明日找他,不料想夜里他来了。   “科洛里没有这味药?”魏砚问。   沈瑜卿摇摇头,“呼尔丹安排人找过了,部里没有。”   魏砚捋走她散落的乌发,“嗯”一声,“明日我陪你去。”   两人同寝,他便又不安分了,隔着一层寝衣揉她的月匈月甫。   力道不大,更像是漫不经心。   沈瑜卿瞪他一眼,要翻过身被他压制住,掌到里,亲她侧脸,“摸会儿。”   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你想什么时候坐实我的名分?”   沈瑜卿闭着眼,没想要搭理他,偏他掌会极了坏招,弄得她忍不住咬唇。   “嗯?”魏砚掌收了收。   沈瑜卿呼着气,“没想过。”   “想没想过?”   “王八蛋!”   听她是气急了,魏砚没再问,手还罩着,沉笑一声,“睡吧。”   …   沈瑜卿不知何时睡去的,翌日醒来,她看向身侧,魏砚还睡着。   臂环着她的腰,长眉浓重,眼窝深邃,双眸微阖,轻轻吐着气。   面如刀刻,肌肤不像上京茶烟摸粉贵公子的白,是长年烈日照射下的古铜色。   沈瑜卿看了会儿,觉出不对劲,若以往他的警觉,此时应早醒了。   手探过去试他的鼻息,气息灼热,像一团火在烧。   沈瑜卿眼凝了下,手贴他的额头,手心灼热,竟是发高热了。   他手臂伤严重,沈瑜卿下的药猛,早担心他承受不住,但看他嚣张的模样,明显无大事,便没再忧心,不料他原是一直在强撑着。   沈瑜卿急坐起身,紧了衣领的扣子,穿好外衣,打开带来的药箱翻出一瓶药,在手里倒了几颗,回去喂给魏砚。   他身上烫得厉害,沈瑜卿又拧了沾水的帕子给他敷额。   “小姐。”醒柳看时候不早,便到了帐外伺候梳洗。   沈瑜卿掀开帐帘,“派人找厉粟过来见我。”   醒柳疑惑了下,见小姐面色凝重,不敢多问,忙先离开了。   片刻,厉粟骑马赶至,沈瑜卿已换了胡衣梳好妆。   “属下见过王妃。”厉粟抱拳。   沈瑜卿道:“点一队人马立刻带我去最近的庄子药铺。”   厉粟愣了下,“属下这就去寻王爷。”   沈瑜卿淡淡道:“魏砚高热昏迷不醒,不必去找他,必须要立刻去药铺将药抓来。”   “啥?王爷高热?”厉粟惊了惊,王爷这么多年除了刀伤哪还有过别的病痛?这话说出去整个漠北都不信。   沈瑜卿道:“没时间解释,先去点一队人马,必须马上走。”   “是。”厉粟抱拳。   王爷曾在军中吩咐过,王妃的令就是他的令,厉粟清楚王爷对王妃的重视,不敢怠慢。   沈瑜卿留下侍从守着魏砚,又安排人知会呼尔丹,等到厉粟备好一队人,便打马带人出了科洛里。   行程快,科洛里往东有一崖城,客商云集,货物甚多。   入崖城后,沈瑜卿吩咐几人在后,厉粟跟在她身侧。   先入了最近的药铺,没过多久两人出来。   “王…夫人,这…”厉粟挠挠头,里面没有这味药。   沈瑜卿道:“崖城大,这药虽罕见,但也不至于找不到。”   “继续找。”   过了大半日,城中快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家药铺里买了汉草。   厉粟大喜,“可算是叫咱们找着这狗东西了!”又忽想到王妃在这,忙止了话。   沈瑜卿没说什么,将药收好,“尽快回去。”   厉粟:“是。”   一行打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黄沙弥漫,明是朗朗白日,天忽地阴沉下来,乌压压的云遮天蔽日,狂风乍起,有席卷天地之势。   “天雨土。”厉粟喃喃一句,抻着脖子吼道:“王妃小心!”   一行迅速下马,沈瑜卿自马下来,寻了个土坡匍匐在地。   厉粟爬过来,“王妃,看样子要刮上一阵,咱们再等等。”   沈瑜卿点点头。   眼见着尘沙之处,有一队人马伏地过来。   厉粟眼尖,看到那队人牙根咬紧,心里将他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沈瑜卿也看到了,厉粟道:“王妃放心,属下会处理掉这帮狗东西。”   只见那队人越来越近,已提了腰间刀,风沙大,厉粟带着人不能硬上,从后摸过去,一刀了断。   沈瑜卿眼环视着,目光一凛,四周的人竟越来越多。   天雨土小了,厉粟望了眼天,过去,“王妃,属下带您先出去。”又冲后面喊,“其他人断后!”   沈瑜卿应声,在后面跟着他。   风沙缓了,两人跃上马,厉粟护在身后。然那一队人却逐渐增多围了上去,厉粟身上挂了彩,一人吃力。   沈瑜卿瞧见了,看了眼身后紧追不舍的人,对厉粟道:“闪开!”   厉粟策马一闪,沈瑜卿看准那些追来的人,将手中的弹丸猛掷到沙里,一瞬间猛起了沙,那队人猝不及防困在了黄沙中。   虽不能致命,却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厉粟道:“王妃,属下去引开那些人,您快躲到商队里!”他打马向东跑,沈瑜卿弃马滚到沙上,悄悄钻入商队在后的木箱。   已是过了许久,周围没有围过来的人,商队入城,沈瑜卿撑开箱顶,向四周看了一番,蓦地听一人叫道:“糟了,那丫头不见了!”   “什么,那丫头不见了?”   商队停下来,沈瑜卿在箱里听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   “这可怎么办!陆老爷可等着呢,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中原美人,怎么又叫人给跑了!”   沈瑜卿缩在箱子里,四周都是人,她没动。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走近,沈瑜卿屏住呼吸,那人倏地掀开箱,看到里面的女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便是这一声,将四周吵嚷的人都叫了过来。   沈瑜卿唇抿了下,从箱里出来,感受到有人在打量她,淡然地拍拍肩上的灰,“我本无意进去,打扰了。”   她抬步要走。   “等等!”   一丰腴妇人扭腰过来,眼上下扫她,对旁边女人道:“你看她行不行?”   女人回了句,“标准的水灵,老爷必会满意。”   妇人眼又看向沈瑜卿,“你当这是什么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瑜卿大约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不动声色观察着周边动静,他们人多,硬闯只会吃亏。   妇人见她不动,以为是被吓住了,又轻哄道:“我们原是送姑娘出嫁的婚队,不巧那姑娘逃婚了,不知姑娘可否帮这个忙?”   一旁人附和,“嫁去的可是大户人家,保准姑娘到那吃香的喝辣的。”   沈瑜卿本想趁机跑出去,紧接着看到外面一队巡城的人马,问,“这是什么地方?”   妇人忙回,“这里是崖城,外面正禁严呢!就算你要出城也得经过盘查,没有陆老爷的令牌你可出不去。”   原是又回来了。   方才那些人不知是从哪来的,崖城禁严,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看来只能用那令牌出去了。   一来一回不过半日,沈瑜卿上了轿,也没有喜服换,妇人给她扔了件衣裳,沈瑜卿拿起看了,布料实在少,她没穿。   这大约是那户人家抬姨太太,连礼俗都没有直接将她送进了屋。   两个婢女伺候。   一人带她去沐浴,出来时她那身衣裳搁置到一处,婢女给她拿了新的胡裙。   沈瑜卿展开,微微一滞,“这是给我穿的?”   婢女回,“是。”   那胡裙是嫣红色,只有两片薄薄的布料,上身抹胸,下身裙摆勾流苏,堪堪遮住腿根。   “我不穿。”沈瑜卿扔到一旁。   婢女道:“姑娘,这由不得你,老爷进来看到你没换这身衣裳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   沈瑜卿坐着不动。   两婢女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当即抱着她来时穿的胡衣往外走,“你要是不穿,这些衣裳也没了。”   她的胡衣里除却随身带着的药还有给魏砚带去的汉草。   沈瑜卿纠结一番,开口,“行了,衣裳放那,我穿就是了。”   陆家在崖城商业大,名声不小,算到沈瑜卿已是第九房姨娘,陆老爷对这事孜孜不倦。   对着妆镜,沈瑜卿眼看里面的人,妆容精致,眉眼妩媚,眼尾稍稍挑着,似是勾人。又一身风尘胡裙,哪还寻得见半分上京贵女的模样。   沈瑜卿对镜看了眼便离开,想等拿到令牌,她必要让那个陆老爷吃吃苦头。   夜幕降临,侍奉的婢女退下,沈瑜卿从胡衣内翻出药握在手里,只等着人来。   门闸动了下,沈瑜卿听见声,坐在原处,手中的药紧了紧。   接着,门打开,屋外进来一个男人的身影。   面遮银具,勾勒出挺拔的鼻梁,薄唇紧抿。黑发束着金玉冠,身披玄黑大氅,脚踩云顶金靴,竟是罕见的中原人扮相。   沈瑜卿思虑他是不是妇人口中的陆老爷时,倏忽对上他漆黑的双眸,眼底幽幽,莫名的熟悉。   门闸关上,男人一步步朝她走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过,眼底眸色愈发得深了,饶有兴致的模样。   沈瑜卿退了一步,手里攥着药,倏地听外面一人声,“这美人就给老弟了,老弟慢慢享用。”   直到声音停下,那人走远。   沈瑜卿料想他应不是陆老爷,心里记挂着令牌,开口,“你是谁?”   男人不答。   沈瑜卿咬住下唇,道:“你是从城外来的?”   男人还不说话。   沈瑜卿有些烦了,没耐心再绕弯,干脆道:“你若有出城令牌,先拿出来,我自然会听你的话。”   “是吗?”男人低笑一声。   沈瑜卿听这声音愈加熟悉,她看着他摘下面具,露出她熟悉的脸。   是魏砚。   沈瑜卿一怔,轻声出口,“你怎么来这了?”   魏砚几步过去抱住她,胡衣短,她感受到他大掌的温度,还是烫的。   “你又怎么心甘情愿到这给别人做妾了?”魏砚搂着她的腰,眼底沉沉。   哪里是她心甘情愿?分明是她被困在这了。   沈瑜卿抿起唇,方才还没觉得,被他这么一说,喉咙竟堵了下,手推他胸口,“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你还来嫌弃我,你滚好了,我自己也出得去。”   魏砚听她那句“还不都是为了你”心滞了下,仿如一股暖流滑过。   他低眼,看清她眼尾红了,不禁又笑道:“哭了?”   沈瑜卿别过头,“我没有。”   魏砚捏她下巴,低头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下,眼里依旧是笑的。   沈瑜卿看出来了,心里不快,“你笑什么?我这副模样很好笑吗?”   魏砚说:“好笑。”   沈瑜卿眼白他偏过头。   “怎么不直接让厉粟去买药,倒自己亲自去了。”魏砚唇轻轻地压下,亲着她,寸寸描摹。   沈瑜卿呼吸着,心里还有气,不想回他的话他又硬是逼问她,最后冷淡敷衍道:“我忘了。”   也确实是忘了,他的病拖不得,当时她什么都没想。   他的唇是烫的,气息也是。   沈瑜卿感受到,冷着脸问了句,“你高热是不是还没退下去?”   魏砚掌心擦过她的腰腹,他手搂着,呼吸重了重。   方才他一进屋便看清她了,妆容精致,眉眼是从未有过的妩媚,还有这身穿了等于没穿的衣裳。   还好来的是他,还好他来了。   眼底沉了沉,开口答她的话,“没。” 第51章 .不见你会走吗?   沈瑜卿手触着他的额,摸到一手滚烫,她眼凝着。   魏砚没再让她碰,臂抬了下,将她的腕抓在手里,沉声,“张禾在外面接应,我们先出去。”   沈瑜卿轻轻点头。   魏砚松开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上刻崖城二字,“这是通行的令牌。”   沈瑜卿接过,微怔了怔,“你怎么拿的?”这是关外,崖城内到处都是犬戎人,不像漠北是他管辖之地,他哪里会得这块通行令牌。   魏砚看着她,“你以为我怎么找到的这?”他薄唇抿了抿,“我醒来就听说你独自出了科洛里,便立即带人去寻,又动用几处暗庄,费一番周折才找到这。”   沈瑜卿一怔,记起他进来时是遮着面具的。   她这才仔细看他,玄黑大氅罩身,里面是绛紫圆领长袍,右臂有外氅罩着也不易让人看出异样。脚下不是惯穿的革靴,换了一双云纹锦靴,腰坠玉佩,一副贵胄王孙模样。是了,他本就是上京的天之骄子。   魏砚脸上没了笑,盯着她,眼底幽沉,“漠北不是上京,危机四伏,不管为了谁都不要拿自己去涉险。”   他喉咙滚了下,“就算我死了,你也别管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沈瑜卿眼眸微动,他这番话意味太多,方才的气反而没了。眼转向别处,唇抿着,没说一句话。   两人静了一瞬,魏砚到案上拿起白日她换下的胡衣,“你那身换了。”   胡裙短薄,她穿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肩,不过他掌宽的腰腹,纤细的腿,白得像光下的玉。   魏砚不禁多看了几眼,嘴边又浮了笑,沈瑜卿注意到他目光,唇咬了下背过身。   背后一臂伸过来,手里拿着她的胡衣,他低笑,“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沈瑜卿拿过衣裳,手攥得紧,背对着他穿。   门外忽一声响动,魏砚目光一凛,单手勾住沈瑜卿的腰将她往榻里带。   沈瑜卿一惊,腰背靠在软榻上,身前是他,贴得紧,鼻尖触到一起。   她一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魏砚拽过榻里的被子盖住她,遮得严严实实,“外面有人。”   沈瑜卿眼看向外,小窗停着一道黑影。   “出声。”魏砚手抱她的腰,身低靠着她。   沈瑜卿蹙眉,“什么?”   魏砚笑,“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   沈瑜卿看清他眼里的坏,明白了,张张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魏砚掌用力,沈瑜卿一痛,闷哼了声,手揪着她的衣襟。   “继续。”魏砚开口。   沈瑜卿看他一眼,咬住下唇偏了偏头,好一会儿低低出了声,跟猫叫似的。   那道影晃动片刻,才没了人。   魏砚侧眼看过去,听人走远,站起身。   沈瑜卿也跟着坐起来,胡衣穿到一半,她系着扣,眼眸低垂着,没看他。   穿完胡衣换了革靴,她穿好,静静坐着。   叩门声倏地响起,沈瑜卿抬眼。   魏砚遮了面具,冷声,“谁?”   “老弟啊,是我,我看那小丫头忒不禁折腾,怕你不尽兴又让人给你选了一个。”   门闸晃动,魏砚将沈瑜卿推到里,给她盖了云被。自己松下领口,一身的浪荡不羁。脸上挂起痞笑,摇摇晃晃去开门。   “行了,别拍了!”魏砚敞开门,眼扫了圈,目光漫不经心地盯在仆从带来的胡姬身上。   陆华看他这副模样,开怀道:“听说那小丫头娇小,怕老弟不尽兴,就给你又送了一个。”   陆华使了眼色,那仆从推着胡姬进门,魏砚一把搂到怀里,手勾着她的腰。   “不知老弟可否满意?”陆华问。   魏砚笑,“兄长眼光我还有何不满?”   这番两全其美之事陆华自是愿做,仆从说那小美人姿色过人,漠北罕见,陆华眼不住往屋里瞄,魏砚目光冷了。   陆华眼里垂涎,“老弟若是喜欢明日也别急着带走,给大哥尝尝。”   魏砚回了句。   门关了,魏砚看过门外两道影,手在胡姬腰上抓了把。那胡姬立即如水蛇般缠上,主动叫出声,又软又娇。   那两人走了,魏砚一掌劈向胡女后颈。胡女眼一黑,身子瘫倒地上。   屋内没屏风遮挡,他一番动作沈瑜卿都看清了。   四目对上,沈瑜卿攥了攥被角,冷淡地移开眼。   魏砚拍拍手,几步过去还有心思逗她,“看看人家叫的,这才能勾得着人。”   方才心里的异样没了,沈瑜卿强忍着喉咙堵塞,冷着脸道:“你喜欢那样的找她便是,何必来找我。”   魏砚笑意敛下,站到榻边,眼盯着她,指腹摸上她眼尾的红,“又哭了?”   “别碰我。”沈瑜卿从榻上下来打开他的手,寒着声,“刚碰完别的女人又来碰我,脏死了。”   魏砚唇角慢慢勾起,看她向外走的背影,倏地两步过去环住她的腰,唇贴在那片柔软上。   沈瑜卿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又亲她,看清他眼底的笑,心里像赌着口气。   他只碰了碰,放开她,呼着热气,“这张嘴只亲过你,不脏。”   沈瑜卿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   张禾在外接应,已等了好些时候,见王爷还没出来,差点亲自去找人。   过了约有一刻,偏门出来两人,张禾眼力好,一眼瞧清是王爷,忙迎上去抱拳,“王爷。”   魏砚颔首,一马车驶近停下。   魏砚牵着沈瑜卿上了马车,车厢宽敞,炉火生得旺,驱散外面寒气。   崖城戒严但不设宵禁,凡是有令牌者都可进出城门。   马车行驶,到城门处守兵例行检查,魏砚亮了令牌顺利出了城。   崖城距科洛里有一段路,魏砚始终扣着她的腰,沈瑜卿贴覆在他怀里,他呼吸着,气息愈发烫热。   沈瑜卿感到不对劲,想要起身又被他扣得紧。   “你的伤…”   魏砚沉声,“我没事。”   沈瑜卿没再乱动。   马车行驶愈快,车轮辘辘,几欲飞奔起来。   到科洛里时已是深夜。   沈瑜卿先下了马车,魏砚跟在后面。   厉粟引开那帮人后寻不到王妃先回了科洛里,却见王妃也没回科洛里顿时惭愧,已在帐外请罪,等王爷回来处置。   魏砚道:“自己回去领罚。”   即便错不在他,但终究是没护好人,军令严苛,不容一丝解释。   “是。”厉粟抱拳。   入了帐,魏砚眼前忽黑了黑,强撑着坐到榻上。   沈瑜卿握住他的手腕,指腹搭在上面。   魏砚看她一脸凝色,记起在崖城时她那身衣裳。   她应不知,那身衣裳实美,穿在她身上更衬得肤如凝脂,明眸细眉,朱唇轻点,不是上京端庄清冷的贵女,是另一番妩媚模样。   他心里庆幸,好在去的是他,好在他早去了。   “我真没什么大事。”魏砚按住她的手。   “这是没什么大事?”沈瑜卿眼抬过去看他。   魏砚眸盯住她的脸,眸色深了几分。   沈瑜卿瞥开眼,解开他的束袖,将袖口推上去露出臂膀,上面覆着乌青,斑斑驳驳,是草药侵蚀的症状。   手在上面触了触,“我现在就去让人准备药浴,不能再拖了。”   这次魏砚没拦她。   屋内置了木桶,添上温水,沈瑜卿将备好的药吩咐人拿进来添到水里。   药泡好,沈瑜卿留下两个仆从,对魏砚道:“在这药浴里泡两个时辰,高热自会先退了。泡上半月,重塑筋骨后这条胳膊就能慢慢养过来。”   魏砚扫了眼留在毡帐内的两人,“你不在这?”   沈瑜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眼转开,“没什么要我做的。”   魏砚眼向帐内多余的两人,“你们出去。”   那两人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做什么?”   沈瑜卿开口问道。   魏砚眼看她,“你帮我。”   “谁管你!”沈瑜卿斜睨他一眼,理了理衣襟要走。   魏砚道:“你我什么没做过还怕什么?”   听到一声低笑,沈瑜卿便知他又激她了。   又听几声低咳,沈瑜卿回身过去,她站着,低头解他衣襟的扣子。   魏砚掀起眼,微微仰头,几乎与她紧贴着。   “我可不是怕你,是怕你死了。”沈瑜卿嗫嚅一句。   外氅落了地,剩下里面一层中衣,“你自己来。”   魏砚单手解着扣。   脱到中裤,魏砚看她一眼,沈瑜卿早已移步到了帐帘处。   水温着,魏砚入了药浴,泡了一会儿,方才的晕眩感瞬间减退许多。   “你打算在那站一晚?”魏砚左臂撑着桶沿儿,片刻恢复了精神,他扫过她雪白的颈,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痞笑。   沈瑜卿没看他,到他的榻上坐着。   “他为什么叫你老弟?”   帐内太静,有桶内热气升着,沈瑜卿随口问了句。   魏砚回:“我打劫了入城的商队,与陆华有宗亲。”   沈瑜卿一怔,他还看着她,脸上露出笑,分不清这句话是真是假。   不过应是真的了,否则那块令牌从何处来,他也没有理由骗他。   沈瑜卿心道,这男人果然嚣张,不仅做了打劫,还抢了那人的身份,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时间有些久了,魏砚从水里出来,拿了架上的大巾裹身,也没擦,任水淌在地上,缓着步子向榻去。   沈瑜卿半倚身靠着他的引枕,面朝着她的方向,已是睡去了。   帐内安静,魏砚站在榻边看她。   她穿着胡衣,领压下,露出脖颈的雪白。呼吸轻着,卷翘的长睫低垂,在光下留出一道影。   他不禁记起当日听戏时陆华的话,说她何等身姿,绝对是世间极品。当时他低着笑,却是已在想让他如何死了。   魏砚拉过被盖到她身上,遮住她的颈,她睡得极熟,一动钻到里面,背对着他。   …   沈瑜卿不知不觉睡过去,睡时天是黑的,只有烛火,醒后天已大亮。   她动了下身,觉出腰间放置的掌,她愣了下,身侧的男人睁眼低了头。   目光撞上,沈瑜卿眼不自然地向下,看清他硬实的胸膛,他赤身,再往下到小腹,她眼停住。   魏砚注意到她的视线,脸上似笑非笑,“不看了?”   沈瑜卿面无表情地回,“没什么好看的。”   魏砚眼凝在她脸上,一手勾她后颈,低着头轻轻亲她的唇,哑声,“不好看的才有劲儿。”   “行了,你现在虚,好好歇着吧。”沈瑜卿推开他转身下榻。   魏砚眸色沉了,一把将人勾了回来,“谁虚?”   沈瑜卿抿住唇闷不吭声。   魏砚手已搭到她的腰,帐外忽一高声,“王爷!”   “滚!”魏砚问都没问一句向外面吼。   门外的张禾吓得一激灵,旁边的宋闵之亦是被吓了吓,他早知三皇子脾气暴躁,却没料想这些年愈发厉害。   沈瑜卿眼皮一跳,看他一眼,“张禾必是有要事找你。”   “要事哪有旰你重要。”魏砚亲她,“让你知道我倒底虚不虚。”   沈瑜卿偏过头,嘀咕一句,“你怎么像个昏君似的。”   整日想着那挡子事,连军务都不理。   魏砚被她逗笑,嘴角牵了牵,“我是昏君你就是祸水。”   沈瑜卿没想理他。   张禾似是真的急了,忍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又唤了一声。   这回是不出去不行了,魏砚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两人呼吸牵扯到一起,难得的安逸。   沈瑜卿说:“我该走了。”   魏砚“嗯”一声,松开手。   帐帘掀起,张禾在外面急得绕了五六圈,终于见到有人出来,眼睛亮了亮,等看清那人是王妃,不禁傻了眼,反应过来抱拳,“属下见过王妃。”   沈瑜卿淡淡道:“我来看看他右臂恢复得如何,夜里叫人依着昨夜的水温药草备着,不能错半分。”   王妃素来冷淡张禾是知道的,便信了这话,料想王妃是一早过来的。   “属下记住了。”   沈瑜卿没说什么,正要回自己毡帐,忽看到眼前出现一人,着竹青长袍,披狐裘,白眉长髯,面目温和。   “二丫头。”宋闵之含笑开口。   沈瑜卿愣了片刻,才意识到竟真的是他,开口,“宋伯伯?”   宋闵之捋着胡须,“这丫头,才离京小半年,就将宋伯伯我忘了?”   “侄女不敢。”沈瑜卿缓过神先做上京的礼,“侄女只是没料想在这竟能见到宋伯伯。”   宋闵之道:“我也没想到三皇子竟还带着你到这了。”   沈瑜卿反应了下三皇子是谁,才道:“侄女略通的那些医书在这里不巧派上用场罢了。”   宋闵之明白她是不想多谈,意外离京远嫁这件事确实不好向人说,他便没再提。   沈瑜卿正要再说话,听到后面的动静,话头咽了回去。   天色不早,日头渐渐高升,如今已过了冬,到晌午时便会暖和许多。   帐帘掀开,宋闵之抬头看去,帐里出一挺拔人影,胡服束身,腰胯一柄长刀,眉眼张扬凌厉,仿若山间不驯的野兽。   已有十余年没见,宋闵之眼眯了眯,这十余年三皇子果真变了许多,好似比在上京还要增添几分决绝的狠戾,张狂不羁。   “老臣见过淮安王。”宋闵之恭恭敬敬地俯首做礼。   魏砚看他一眼,认出是谁手不自觉摸了下刀柄,“谁让你放的人?”   问的是张禾。   张禾吓了一跳,立刻跪地请罪,“王爷,他…”   “将人轰出去,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魏砚霍地转身,掀帘入帐。   张禾犹豫地看向宋闵之,“宋大人,您也看到了,王爷实在不愿见上京的人,您还是请回吧。”   宋闵之也犹豫。   沈瑜卿问,“宋伯伯是有什么要事?”   宋闵之道:“上京下了军令,事关漠北军事,我便是携了此令而来。”   沈瑜卿看他着急,轻启唇,“宋伯伯放心,这件事便交于我了。”   …   帐内,魏砚斜躺在榻上,腿交叠在一起,怀里抱着把刀,脸是沉的。   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猜想出是谁,开口,“你不必劝我,上京来的人我都不会见。”   沈瑜卿侧坐到榻边,眼看着他,“我也是上京来的,你何不也别见我,叫我一同滚了。”   魏砚掀起眼,嘴角勾着笑,“我没让你滚过?”   自是让着的了,见她的第一面让她滚回上京,第二面孟浪地对她也是让她滚。   “那我现在走你让吗?”沈瑜卿淡淡地说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也没看他,好像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魏砚漆黑的眸盯住她的脸,一手将人拉到怀里,扣着她的腰,“你会走吗?”   “你现在要是叫宋闵之滚,我就跟他一起走。”沈瑜卿贴靠在他胸口,罕见地没推他,乖顺地偎着。   魏砚亲她的发顶,低低笑了笑,“还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沈瑜卿不禁问他,“哪样?”   魏砚想了想,回道:“有些无赖。”   沈瑜卿冷哼了声,心说论无赖有谁比得过他。 第52章 .清楚她是他的福星。   宋闵之入了毡帐,沈瑜卿坐在下首的位置,她原本是想出去了,奈何魏砚说她若是出帐,便也将宋闵之轰出去,她才不得已留在这。   真是个无赖的男人,沈瑜卿心里暗自腹诽。   “王爷。”宋闵之拱手做礼,魏砚抬手让他落座。   宋闵之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沈瑜卿,眼又看向坐在上首的王爷,没料想到三皇子也会让沈家二丫头留在这,诧异片刻,低头默默饮了口茶水。   缓了缓,宋闵之带笑开口,“幸而有王爷镇守漠北,这一方才安稳多年,护万民疆土,王爷大公朝廷内外无不叹服。”   魏砚道:“既然叹服,漠北的政事归于本王,朝廷就没必要再插手。”   宋闵之一噎,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他干笑两声,“王爷,老臣此次来是为了…”   “耶律殷一事没得商量。”魏砚抬眼,黑眸深深,直言道:“老东西管不住的人,本王替他来管。”   朝中送的那封军令,早派下来的使臣,想一想便猜到了,无非是为了耶律殷。   宋闵之说:“耶律殷毕竟是皇亲国戚,漠北一方想要无忧,少不得朝中周旋,王爷何不卖了这个面子。”   魏砚冷声,“狗屁的皇亲国戚,惹急了,本王一样要了他的脑袋。”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依老臣之见,不如用缓兵之计。派使臣前去如何?有何误会都说个清楚。”宋闵之道。   魏砚,“本王已派了人去。”   宋闵之刚松下一口气,又听他道:“想必再过几日,耶律殷就该在上郡的下狱里了。”   “王爷…”   “不必再说了。”魏砚唤声,“张禾,送客。”   当年三皇子何等意气风发,宋闵之最是知道,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三皇子身上这股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的劲依旧还在,看这架势此事是再没转圜之地了。   临行他必知此行八.九分成不了,好在也不为了这一件。皇上交给了他三件事,一来是为了耶律殷,二来是为了看三皇子离京十余年情状如何,三来就为了赐婚一事,观方才情形,看来三皇子对沈家二丫头确实不一样。   在上京时三皇子便不近女色,到了漠北十余年也没听说身边有过女人,如今来看这桩婚事有戏。   宋闵之出了帐,沈瑜卿跟随相送。   离帐不远,上京行使正候着,停一辆马车,数十兵卒。   “宋伯伯,我阿爹在狱中还可好?”沈瑜卿离开上京已有小半年了,自阿爹下狱,到现在她还没有上京的消息。   宋闵之停下,捋着胡须笑了笑,“二丫头放心,薄之一切都好。皇上体恤,将薄之从下狱调到了行宫,可安享一段日子了。”   沈瑜卿这才放下心。   宋闵之眼凝了下,笑意缓了,“不过我来时沈夫人好似有些风寒之症。”   阿娘每逢春易染风寒的症沈瑜卿是清楚的。如今阿爹和她都不在府里,不知阿娘该如何过。   沈瑜卿叹了叹气,眉眼淡下来。   宋闵之思虑下,还是开口道:“二丫头,我看现在三皇子对你不是无情,你何不趁机带他回了上京,总归不让薄之担忧了,你一家也好团聚。”   沈瑜卿没多说什么,扬起唇角露出个笑,“多谢宋伯伯好意。”   宋闵之看出她勉强,摇摇头,叹一声,“也不知皇上为何会下这一道旨意。”   …   沈瑜卿翻着书,书卷看了多遍,她早记下了,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离家快半年了,近日一团事忙着,她都有些快忘记最初的来意。   翻到最后一页,醒柳端了饭食进帐,看她一副忧思模样,不免跟着一起担忧,“小姐,近日事多,您是不是太累了。”   沈瑜卿揉揉额角,神色厌厌,“许是吧。”   夜里沈瑜卿没去魏砚毡帐,她早睡了。   半梦半醒时,她翻了个身,像撞到什么,手过去,抚到一块烙铁般硬,她迷糊着摸了摸,觉得那手臂已然绷紧,臂上肌肉鼓紧,微微烫热。   沈瑜卿一瞬清醒了,她睁开眼,黑夜中看清一双精亮的眸。是魏砚,他亦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她手还抓着他的臂,呼吸停了停,身往后倾,与他分了距离,“你何时来的。”   “有些时候了。”魏砚贴上来,掌抓着她的手,带她向下,摸到他的胸膛,中衣领口敞着,几乎与她肌肤相贴。   沈瑜卿手心烫热,被他带着往下走,已过了他的腹,她呼吸皱紧,觉不能再继续下去,先出声,“魏砚…”   “怎么?”他掌停下,她仿佛触到什么。   沈瑜卿一阵耳热,睡意全没了。   魏砚嘴角勾起,笑得浪荡,没再逗她。   好一会儿她不说话,魏砚也没强迫她,放了她的手,将人收到怀里,眼低低地,笑意收了,眸色微微放沉,“宋闵之都和你说了什么?”   沈瑜卿手抵着他胸膛,触到一片硬实,她轻轻含了下唇,“我问了宋伯伯家中如今的情形。”   “如何?”他问。   沈瑜卿实话实说,“阿爹已从下狱出来,只是阿娘身子不大好,有咳疾。”   她感到身上的手臂缓缓收紧,顿了顿,继续道:“我阿娘自十年前身子就不大好了。”   没听到人回应,只耳边的呼吸声。   沈瑜卿仰起脸看他,“魏砚,我…”   他头低下来,堵住她的唇,吞下那些话。   沈瑜卿猝不及防,呼吸都有些急了,掌心贴他的胸口,感受到血脉的炙热跳动。   魏砚碰碰她的鼻尖,缓缓放开她,臂却还收着,没松动半分,“你想走我不会拦着。”他喉咙滚动,紧盯着她,眼底深深,“只要你还能回来。”   “我会一直在这。”   沈瑜卿对上他的眼,心口仿佛有根刺狠扎了下,许久没再开口。   她想了一日,心里杂乱无比,一时是等在上京的阿爹阿娘,一时又是漠北这些时日的种种。   “你真的不回上京吗?”沈瑜卿听到自己出声,看着他低沉的眼。   魏砚喉骨一滚,嘴角轻扯两下,看不出笑,下颌绷劲,声低沉,微微的哑,“我不配回去。”   沈瑜卿怔了怔,喃喃问出声,“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沈瑜卿心口砰跳,只觉他藏了难言秘密,却不知是什么。   她见他眉峰压得极低,薄唇抿了下,似是欲言又止,搂着她的手臂愈发得紧,仿佛怕她会跑了。   “我们的赌局你从未想过自己会输吗?”沈瑜卿轻声问。   “你不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输?”魏砚勾着唇,却听不出有多少笑意。   他们谁都没想过,也没想过会变成今天这样。   沈瑜卿久久没再说话,呼吸平稳,似已是睡去。   魏砚亲她的额,盯了会儿她的侧脸,手臂收紧,也慢慢合了眸。   …   在科洛里过了小半月,最后一次药浴,魏砚的右臂已无大碍了。   他握了握拳,又提了案上的刀,在帐外挥了两把,动作凌厉煞然,有开山之势。   魏砚脸上挂着笑,刀一收,大步往回走。   沈瑜卿在帐里坐着,魏砚掀帘入帐,拦腰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手臂紧锢着,压着她的呼吸。   沈瑜卿惊了惊,看到他眼底痞坏的笑,双手推他,“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魏砚盯着她的眼,手猛一用力,臂肌鼓胀,将她抛入空中,又稳稳接了回来。   他那一身力气无处用,沈瑜卿心口跳得厉害,呼吸急促,没好气地锤他胸口,“你再动我我就不管你了。”   魏砚双臂托她,听到她这句气言,忍不住低低地笑,“这威胁倒是厉害了。”   本就是情急之下的话,沈瑜卿没多加考虑,如今再一细想,倒像是跟他有多亲昵似的。   “又欠了你一回。”魏砚碰她的唇,额头贴她。   沈瑜卿瞥开眼,哼了一声,“你欠我的还少吗?”   是不少了,自她到了漠北,他就一直在欠她的。   她是他的福星。   他唇贴着,一下一下地碰,呼吸重了些,含住她的唇,重重压下去。   沈瑜卿一僵,全身都像麻了般,手忍不住推他胸口。   许久,魏砚放了她,沈瑜卿伏在他怀里小口小口的呼吸,“你下不下流,就知道做那些事。”   魏砚蹭她的脸,呼着气,“除了你,你还见过我对谁下流?”   “你要做那些事怎会让我看见。”沈瑜卿眼白着他,气息不稳,脸都升了红霞。   魏砚笑了笑,看清她雪的颈,眸色幽幽,倒是没再说话了。   伤养得差不多,三州也来了军报。   三州兵马,如魏砚所料,耶律殷大败。   朝中政局有老东西去稳,他稳不住魏砚手下有兵,大不了发军,一举除了那些奸佞小人。天高皇帝远,魏砚从没惧过那些孽党。老东西的顾虑全然多余。   离开科洛里已过了小半月。   起行时呼尔丹亲自来送,过了一段路,往西。   沈瑜卿遮着帷帽,牵扯缰绳打马在行伍间,魏砚往后瞥一眼,看到地上显出的人影。   自科洛里出来她就鲜少再说话。   魏砚收回视线,扯着缰绳。   行有三个时辰后,停下休整片刻。   沈瑜卿接过醒柳拿来的水,打开塞子小口喝着。   她眼过去,看到远处站在马前的男人。   他没看她,沈瑜卿转了眼。   漠北的天变幻莫测,不知何时就会起风沙,仅休息片刻再次起行。   往西少有州城,大多是盘踞绿洲的庄子。现下出关是犬戎人的境界,每行多久都要格外小心。   沈瑜卿感受到当地的干裂,像有刀子割了脸,又有风沙灌进来。帷帽遮挡,也会有残余的沙扑到她脖颈。   快入夜时,寻到下一处庄,人口混杂,里面中原人居多。   进庄子后没再骑马,庄子虽不大,好在有一间驿站,正容得下一行人。   许久没来生意,驿站老板忙招呼人。   张禾拿了银钱置到案上。   掌柜问,“爷是走商的?”   张禾点头,“我们当家的刚从关内出来,正赶去绒狄。”   掌柜讶异,“爷不是不知了,最近通绒狄也不知为什么那条路封了,凡是要去的商旅都被犬戎人阻隔了回来。”   张禾多加了一锭银两,问:“掌柜可知何人封的,为何封了?”   掌柜四下瞧了眼,收了银两低声,“听说是耶律王上出了事,有死令,那一出事,这必封路。”   …   张禾上了二楼禀事。   “王爷,那掌柜是这般说的,看来耶律殷或许预料到自己会有不测。”   魏砚沉了眼,“布了人又如何,我倒要看看他是想要这个东西,还是想要自己的命。”   “休整两日,再派人去探。”   张禾抱拳,“是!”   夜里的饭食由伙计送进屋,魏砚用完饭,坐在案后写了封书信折好,吩咐人送去了上郡。   沈瑜卿的屋子只与他隔了一重墙壁,她在最里,他挨着她,不算远了。   她的门紧闭着,没有分毫动静。   魏砚合了门。   翌日天晴,风沙渐小。   庄子不大,从驿站望去一眼见到了头。   沈瑜卿在榻里翻书,实在无事可做,外面没有动静,昨夜一夜安稳,魏砚没来找她。   她眼盯着书卷,却一个字没看进去。   街上有嘈杂的叫卖声,沈瑜卿推开窗,看到一片人间烟火气。   庄子并不繁华,胜在热闹。   她坐不住,趿鞋下榻,披好外氅出了门。   旁侧的屋子没有动静,不知他在不在里面。   醒柳见她出来,唤了声,“小姐。”   沈瑜卿收回心绪。   “小姐怎么出来了?”   “坐得闷,出来走走透透气。”沈瑜卿说。   她眉眼淡,仿佛就只是这样。   醒柳垂着头,道:“王爷一早出去了,像是有要事,至今还没回来。”   沈瑜卿看她一眼,“我又没问你这个。”   醒柳头垂得更低了。   整个驿站被魏砚包下,平常都是没人,如今却叫掌柜赚了大发,自然是乐得去伺候这些贵人。   男主人一早出去,掌柜忙前忙后,稀罕得见到未露面的女主人,恭迎道:“夫人可是待在屋子里闷了?不如出去走走,我们庄子虽小,却胜在热闹,这西域的,中原的玩意儿都有。”   掌柜说得津津有味。   沈瑜卿反应了下,才明白他口中的夫人是自己。   她听得漫不经心,眼看着门外,更没像在听。   掌柜注意到,小心地询问,“不知夫人喜欢什么,我好给夫人介绍介绍。”   楼下的门开了,先入一挺拔人影,胡服束身,衣摆猎猎,腰间挎一柄长刀,步履不停。他敏锐,注意到头顶的视线倏地抬眼。   四目相撞,片刻,沈瑜卿若无其事地收回眼。   “算了,待在屋子里也没觉得烦闷。”她落下一句,往回走。   掌柜一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看向醒柳,“夫人这是…”   醒柳道:“掌柜还是先忙去吧。”   沈瑜卿回屋没多久,外面就静了,过一会儿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革靴踏在地上,一声接着一声。   她出神片刻,紧接着又听到隔壁推开的门,再之后是掩门的声音。   魏砚没有来。   沈瑜卿翻着书,她本也没想过他会来。   用完晚饭,净室备了水,醒柳侍候完沐浴,沈瑜卿让她出了去,自己坐到妆镜前拭发。   正擦着,门处响了动静。   不会是醒柳。   沈瑜卿擦着头发,眼珠动了动,没起身,也没出声。   叩门的人似是不耐了,又拍两下,沈瑜卿还是没动。   紧接着那门“砰”地从外开到里碎成木片,门口站着那嚣张的男人。   沈瑜卿看他一眼,“门坏了。”   魏砚黑眸盯着她,忽而提起唇,“嗯,我踹的。”   沈瑜卿转开脸。   这动静不小,醒柳急忙过来,掌柜也跑了上来,看到楼上架势吓得心脏抽了抽,老旧的门本就不结实,哪禁得住这番折腾。   张禾从怀里掏出锭银子,“修门。”   银子可比门值钱多了,掌柜登时乐不可支,又下楼找人去修门。   张禾看看醒柳,使眼色示意先走,这种事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醒柳担忧地看向里面坐的小姐,又看看王爷,最终还是躬身退下了。   周围清散,魏砚侧侧头,“出来到我屋里说话。”   沈瑜卿眼眸低垂,“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要去。”   魏砚“啧”了一声,跨步过来,站在她身后,两臂向前一撑,将人都圈在怀里,“不去我屋,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门被他踹坏了,外面人一眼就能看清里面在做什么。   沈瑜卿冷脸,“你让开我自己走。”   魏砚又看她一眼,她眼底还是不忿的。手臂移开,她先出去了。   自宋闵之离开后他就已感受到她的不对劲。对他爱搭不理,好像在考虑还要不要他一样。   魏砚看着眼前高挑的人影走远,拱拱腮帮子跟了上去。   沈瑜卿推门进了去。   他的屋子与她是一样的,只不过她要娇气些,屋内陈置亦是精致,魏砚这间则是粗糙,只看出有人住过的迹象。   进了里,身后的门关上。   沈瑜卿一回身就叫他抱住了,他手臂锢得紧,死死得扣她在怀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和我说话了。”魏砚低头,鼻尖触着她,嘴角一抹笑若有似无。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沈瑜卿眼睫颤了颤,淡然地撇开脸,“我为何不会和你说话。”   “你我都清楚。”魏砚脸低了下,“我说过,我会一辈子在漠北,你若回了上京,可以随时来找我。”   “你凭什么认为我回上京后还会回来找你?”沈瑜卿对上他漆黑的眼,淡淡地开口,“姑且不论我一人回去皇上会治我父亲何等罪。就先说上京到漠北一来一回要耗费大半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甘愿周转这大半年?”   魏砚盯住她的脸,方才笑意渐无,喉咙滚动两下,嘴角轻扯了扯,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第53章 .上心来去全随你。   掌柜叫来人不过两刻就将门修缮好,沈瑜卿回了屋。   魏砚没出来。   天幕低垂,风沙呼啸,犹有怒吼之意。   沈瑜卿躺在榻里,眼不自觉看向门处,忽又想到什么,翻了个身闭眼睡去了。   …   翌日风沙停,沈瑜卿从屋里出来遮好兜帽,旁侧的门打开,出一高大身躯,胡服利落,剑眉漆眸,臂弯里抱一柄长刀。   他在外,刚迈出门,革靴踩在地上。   廊道小,他挡在外面,他不动,沈瑜卿出不去。   两人面对着,他黑眸盯在她身上,沈瑜卿看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臂上一沉,魏砚一手抓她,“该走了。”   车马起行,茫茫大漠,孤烟笔直。   沈瑜卿骑在马背,为首高头大马上骑坐一玄黑胡服人影。   风沙簌簌,沈瑜卿理了理兜帽,将上面的沙抖下来。   魏砚侧头朝后看,掠了她一眼。   目光对上,沈瑜卿眼眸波澜不惊地转开。   行过半刻,前方忽急奔一匹快马,至魏砚马前踩蹬而下,恭敬跪首,“王爷,属下已探耶律殷部有数十人已退至岭外。”   魏砚握了握刀柄,眉眼稍沉,“前去再探。”   那兵卒得令抱拳,翻身上马,尘土弥漫下很快没了人影。   张禾近前,“王爷是怕耶律殷使诈?”   厉粟横眉骂了句,“耶律殷那狗东西都被关进上郡下狱了还有胆子使诈?等回了上郡,爷爷的刀砍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张禾没搭理他。   魏砚道:“耶律殷擅长蛰伏,不可小觑,三州之所以这般轻易得手也是因为他自己心知自己抵挡不住,有故意降的意味,是料想我不会杀他。”   他压着眉眼,双目森森,“不过他这如意算盘打错了。”   厉粟在马后清楚地看到王爷森冷的眼,忍不住打一激灵,想这次耶律殷算是倒大霉了,不死也得褪层皮。   “到下一城休整一日。”魏砚道。   本是不必过下一座城就能到图纸所绘之处,但王爷吩咐休整,没人敢有出声多嘴。   厉粟平素最多话,此时察觉王爷心情不佳,心里门清此时多话简直就是不要命了,打马跟在后面,闷声不语。   起行到下一座城要绕一段路,蓦然掉头,沈瑜卿忍不住朝前看了眼,问身侧的醒柳,“怎么回事?”   醒柳刚从前回来,应声,“王爷怀疑有人使诈,下令人前去再探,再耽搁一日。”   倒底是他的事,他有自己的打算,沈瑜卿没再多问,掉了马头跟着。   两人那次之后就很少说话了,也就只临行前魏砚先开口的那三个字。现在想来,倒像是他有意等她一样。   沈瑜卿没再多想,容不得她想那么多,掉头是逆风,帷帽一个劲儿扑着她脸,看不清方向,到最后她干脆将帷帽拿了下来,沙子扑了满脸。   她抹着沙,面前忽现出一道黑影,正遮住来向的风沙。   临邑城非犬戎人管辖之地,里面西域中原人来往不绝,大多是行程商人。   至了驿站,沈瑜卿下马先上了楼。   醒柳跟在后面吩咐仆从备了水,吹了一路沙,她知小姐喜洁,自然先是要沐浴。   沈瑜卿前脚进门,回身时那道门就叫人按了住。   他眉间有沙,手里提着把刀,似是要出去。   沈瑜卿扫他一眼,“做什么?”   魏砚黑眸盯住她,忽笑了下,“还得欠你一回。”   “什么?”沈瑜卿拨了下耳畔的发丝,斜睨他。   魏砚勾勾唇,“一些药罢了。”   …   木桶的温水正合适,沈瑜卿梳发,醒柳在后面给她拭背。醒柳沉稳,不似绿荷般爱说话,外出难行,醒柳会武能保身,绿荷没学过武,沈瑜卿便没带她。   沐浴后沈瑜卿穿好衣裳,外面的天差不多黑了。   风沙大,沈瑜卿没开窗,屋里生着火炉,算不得冷。   醒柳送了晚饭,沈瑜卿夹两箸便将放下了,愈往西走饭菜她愈吃不惯。   近日吃得少,一直用水抵着了。   用完饭没多久,沈瑜卿摸着脸,掌心发烫,眉拧了下,从带来的匣中取了一块药丸塞到嘴里。   入夜,门外传出一阵响动,有革靴踏地的声响。   沈瑜卿睁着眼,侧耳听了一阵,那动静停住,紧接着推门进了去,过一会儿那人又推门出了来。   再无声音传出。   沈瑜卿眼睫动了下,翻过身面朝里,闭眼睡去了。   门闸轻响,夜里入一黑衣人影,那人慢慢行至榻边。   月光入室,沈瑜卿背对着那人,眼睁开了,眸光微微浮动,“你怎么又来了。”   魏砚盯住她,看清她乌黑的发,忽脱靴上了榻,躺到她身侧,臂环过她的腰,“没吃?”   沈瑜卿动了下,他扣得紧,仿似禁锢着,她没再动了。   “吃不下。”沈瑜卿敷衍了一句。   魏砚笑了笑,手臂收紧,贴着她耳侧低声,“那夜不是挺能吃的。”   她知道他的意思。   “你才能吃。”沈瑜卿忍不住啐他。   “我是能吃。”魏砚抱得她愈发用力了,几乎让她整个人完全贴到怀里,掌扣住她的腕,揉着她的手。   沈瑜卿背对他,感受到他的腰,腿绷紧,像是在隐忍。   两人贴得紧,沈瑜卿动了动,又叫他按住。   “我不会回上京。”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手锢着她的腰,牢牢按着。   沈瑜卿眼波微动,他呼出的气拂到她的颈,烫热的,隐约飘过来些许酒气。   “你要是想回去,等回来的时候给我传封信,我亲自去接你。想走了我也亲自护送你到上京外。”他沉哑着声,轻轻蹭她的颈,“来去全随你。”   沈瑜卿眼眨了两下,似是没料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听不到她回应,魏砚呼吸愈发重了,亲着她的后颈,“卿卿,这已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沈瑜卿心口怦然跳动,“卿卿”二字仿佛又将她拉入那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宽阔的脊背,随声沉浮的影,他附在她耳侧,痞坏地唤她卿卿。   沈瑜卿低着眼,黑夜静谧,背后的男人紧抱着她,让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想的?”   她始终没开口,魏砚又问了一遍。   沈瑜卿回神,不自然地遮掩下方才的慌乱,“你都做决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不问问你万一你又闹脾气。”魏砚唇压着她,从后颈到了她的耳珠。   怪异的感觉爬满全身。沈瑜卿竟有些耳热,总记起那个梦,太过真实,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本该发生。   “谁闹脾气。”沈瑜卿推他下,没推开,他愈发得坏,按住她的肩,将她翻过来仰躺,他撑在上面,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脸上,他确实喝过酒了,微醺,有些醉人。   他在上面盯着她,眼里有野兽的光。   沈瑜卿偏过头推他两把,他头低下,抵着她的鼻尖,低低地笑,“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语气坏得厉害,一股子流气。   沈瑜卿闭眼不理他。   他大约是醉了,到第二日便什么都不记得。   魏砚也没强要她回答,抱了会儿,手乱动着揉上一只,沈瑜卿给他飞过一记眼刀子,魏砚当做没看见,动作不轻不缓地揉。   沈瑜卿呼了口气,眉心蹙紧。   “饿不饿?”他问。   沈瑜卿没心思再吃这的饭,“不饿。”   “嗯。”掌收了收。   “怎么这么车欠。”他低语。   沈瑜卿:“…”   “还能弓单。”他饶有兴致。   沈瑜卿:“…”   “你该滚了。”她咬着牙,冷冷道。   魏砚黑眸盯着她,嘴角咧了咧,“给你买了吃的。”   “我不饿。”   “不饿接着来。”他作势找上另一只。   沈瑜卿:“我饿了。”   魏砚笑了声,亲了亲她的鼻尖。   两人一前一后出屋,沈瑜卿跟在他身后。   往西的吃食大多粗犷,不拘小节,以粗粮为主,食物不甚精细,沈瑜卿初初一吃确有不惯。   至驿站时,斥候回,如魏砚所料,耶律殷表面看似撤兵。实则设了埋伏,但凡进去,必会尸骨无存。魏砚向沈瑜卿要了些药,便是为了此事。   回来时已经入夜了,又听说她没用几口饭,自打到了西处她吃得就少,料想她娇气又嘴硬。吃不惯也不说,只喝水硬撑着。   魏砚饭没吃完就出去了一趟,掌柜说城东有一家糕点铺子,是上京的口味。   糕点放置在了他的屋子,刚买回还热乎着。   沈瑜卿进屋,屋里掌着灯,要比她那屋亮。   她这才看清他,脸上又多了一道伤,自脸侧到鼻下横着,他眉峰本就偏高,眼窝深邃,此时脸多了一道伤看着更要凶神恶煞。   开了食盒,里面盛一排糕点。   红豆糕,茶草糕,桂花糕等等盛了两大食盒。都是她爱吃的,他怎么知道?   沈瑜卿抬眼朝魏砚看,眼眸微闪。   魏砚已坐到案后,冲她抬抬下巴,“看我干什么,吃啊。”   “这些东西我记得入城时没看到过,你从哪买的?”   沈瑜卿也落了座,拿起木箸夹了一块茶草糕。糕点软糯,入口即化,竟比上京最有名铺子里做的还好吃。   “问了掌柜,他说城东就有一家。”魏砚说得漫不经心,好像本就不值得在意。   驿站在城西,他特意跑到城东买了糕点。   沈瑜卿记起几次的开门声,原来是为这个。   “有水吗?”糕点有些干。   魏砚给她倒了盏温水,沈瑜卿喝了两口,顿时舒缓过来。   “对我这么上心?还没见你对过谁这样。”她咬了口红枣糕,轻描淡写地道。   “是啊,还等着以后让你再吃点东西呢,能不上心?”魏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吃什么?”沈瑜卿开口问,嘴角沾着红枣糕的渣。   魏砚看到,揽过她的后颈将那点渣自己含了过去,痞笑道:“吃能让你舒服的东西。”他又加了句,低低地哑,“那个不干,带汁的。” 第54章 .早晚昨夜是我混蛋。   沈瑜卿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咬了口红枣糕,“你这是哄我?”   “算是吧。”魏砚落回座,一腿支着,拨了拨臂弯刀柄的环,嘴角咧了下。   沈瑜卿咬下最后一口,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的渣,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样,想在漠北吃得不知比宫里差了多少,他竟然忍得下,且忍了这么多年,不禁道:“你倒是能凑活。”   “习惯了。”魏砚敛了惯有的痞笑,薄唇抿着,忽而又道:“以后这种事你不必来了。”   沈瑜卿一怔,心里想了番,猜测他这句话的意思,“我不来你能行吗。”   魏砚勾了勾唇角,眼看着她,“总不能让你委屈了。”   夜幕降下,唯有晃动的烛映着两人的影。   沈瑜卿心口滞了滞,像是被人揪着,一瞬没反应过来。   “怎么想的?”魏砚敲着桌案,眸色深深,眼底一层暗影,漫不经心地问她。   “什么怎么想的?”沈瑜卿启唇轻声。   魏砚朝她看过去,“方才在你屋里说的事。”又加了句,“这是我唯一想到的法子。”   沈瑜卿低着头,案上糕点被吃了几块,他买来的多,够她的吃的。   她慢慢抬了眼,目光落到他脸上,看清他漆黑的眸,“如果我不认为我会输呢?”   魏砚喉咙滚了下,“什么意思?”   “你会回上京。”沈瑜卿唇抿了下,缓缓起身,故意贴近他,唇瓣几乎是擦着他的嘴角,“你会跟我回去。”   魏砚几近被她气得笑了,大掌压住她的后颈,将人一把带到怀里,含住她的唇,下巴擦过她的脸,“凭这些不过费几步路的东西,你就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到可以任你摆布的地步?”   沈瑜卿手腕烫热,他攥得紧,手背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她肌肤娇,很快就出了红印子。   两人僵持着,沈瑜卿忍不住轻嘶了一声,那力道才缓和些。   “我该回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仿佛对他们之间的事她可以轻易揭过,她像一团雾,他看不透也抓不到。   魏砚下颌绷着,有些挫败,他还没见过如此胆大的女人。她说他嚣张,分明嚣张的人就是她才对。   他盯着她的眼,咬紧牙,“我真他娘的把你惯坏了,让你觉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嘴里的甜味还未散尽,是红枣糕的味道,沈瑜卿别开脸。   魏砚手掐她下巴,迫使她看向他,他眼沉着,像是氤了一团黑云,“老子活到现在还没哄过人,没跟谁说过软话。别没有个度,再一个劲儿在我这闹,我一句话就能把你送回上京,左右老子身边也不缺你这一个女人。”   话落下,两人沉默了会儿,许久才有人出声。   “你爱找谁就找谁去。”沈瑜卿推开他,转身往出走,裙裾飘飘落落丝毫没有犹豫。   魏砚盯住那抹影,低骂了声一拳冲案狠砸下去。   …   沈瑜卿关了门,屋内没掌灯,光线昏暗,唯有银白的月光投进,流淌到地上,照出一片亮。   在书院时习字的先生曾评她性情冷淡,生性凉薄。沈瑜卿不以为然,兄长一事她追查多年不愿放弃;先生于她有恩,她便愿意以身相许报答恩情;阿爹入狱,她不惜远嫁只为救阿爹性命…以此种种,足以证明她心中念恩,何曾是生性凉薄。而方才,她开口的那一瞬,竟忽然想到先生的话。   她承认自己是对魏砚有了别样的情愫,可这种情愫并没根入骨髓,割舍不下。但魏砚性情刚烈,至今种种,都足以证明他对她的心思要比她深,所以那一刻她忽然想只要她坚持,可以利用他的情感逼他回上京。   沈瑜卿背靠着门,眼闭了闭,忽然觉得自己这种念头实在可怕,令她不耻。   …   翌日一早,楼下设了戏台子,沈瑜卿在屋里无事,听下面戏唱得热闹。   醒柳近前给她梳着发髻,昨夜她听到二楼动静,急过去看了,却瞧见小姐正从王爷的寝屋出来,她不敢多看,忙又隐蔽了去。   两人的怪异感她也是能感受得到,从科洛里出来小姐便愈发不爱说话,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模样。本以为昨夜两人说开之后小姐心情应是能更好的,想不到到早间小姐反而眉间愁云又多了一层。   醒柳不禁担心,又听下面设了戏,有意道:“小姐要是实在乏闷,不如到下面听听曲儿?奴婢记得在上京时您也爱跟着大人去听曲儿的。”   其实于听曲儿一事沈瑜卿没多大热忱,无非是哄父亲高兴罢了。   她本来没多大兴致去听,忽又想到昨夜的事,她这一夜都没睡好。一时觉得烦闷,便让醒柳拿了帷帽遮上,下了楼找一处空位坐。   唱的是一出小姐会情郎的戏码,算不得新鲜事。   只说小姐出身名门,情郎是穷苦书生,两人门第之隔又有家中阻拦。最后书生舍弃一切入赘小姐府上,两人过了一段幸福日子,书生飞黄腾达之后看中了花楼戏子,一掷千金,将小姐气得郁郁而终,书生最后幡然悔悟却为时晚矣。   听完一曲,不知不觉到了晌午,人散的差不多了,沈瑜卿没走坐着出神。   眼前忽投下一道暗影。沈瑜卿抬头,对上一双眼尾微垂的桃花眼。   男人一席素白长袍,腰坠玉佩,眉眼修长,他含着笑,极客气地道了句,“敢问姑娘可是一人?”   沈瑜卿不耐地蹙眉,隐有烦躁,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正要堵他一句,只见门外现出一队兵卒,为首的人身姿挺拔,胡服猎猎。   他正要朝她这面看来,沈瑜卿淡淡地转开眼,也没说话。   利和修当她是默认了,兀自整了整头冠,板直的坐到她对面。   其实利和修早就注意到她了,已观察许久,见她眼里出神,料定是被情郎抛弃正郁郁寡欢,此时他若是上前安抚,关怀备至,必能得佳人芳心,届时春宵一度,美妙至极。   他眼不禁再瞄过去,在漠北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水润的美人。明是明艳的相貌却硬被那双眼看出清冷来,叫人愈发想要靠近。   心荡漾几番,利和修暗自搓搓手刚要开口,“砰”的一声,案前忽放一柄长刀,刀身笔直,刀背宽阔,尖端染着鲜红的血迹,如蛰伏的野兽。   利和修当即吓得颤了下,他抬眼,看到面前站着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玄黑胡服束身,脚下一双染尘的革靴,眼底沉沉盯着他,眉间一道疤,面相凶煞,仿若下一刻那刀就能砍断他的脖子。   他心里怕,但美人在此,总不能输了气势,梗着声道:“你…你是谁?你知道这里是哪吗?你知道我是谁…啊…”   刀倏然离鞘,抵住利和修的喉骨,利和修吓得哆哆嗦嗦,眼来来回回在刀口上,“壮…壮士饶命…”   魏砚下巴朝沈瑜卿抬了抬,对利和修道:“我是她男人。”   利和修听完,眼一惊,再朝对面的姑娘看去,她依旧没什么反应。他料想不管这男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们二人必然认识了。   “壮士饶命啊,我…我什么都没做…”利和修哭丧着脸,他怎么都没想到观察那么久竟然还是栽了个跟头。   魏砚嘴里吐出个字,“滚。”   “好,好,我滚,我滚…”魏砚收起刀,利和修才敢起身,前脚踩到后脚,绊个跟头,差点四脚朝天,急急忙忙就跑了。   经过这么一闹,楼下的茶客散得没了人,只剩下一角的他们二人。   沈瑜卿低着头,喝完最后一口茶水。   “没长嘴?说一句拒绝不会?”魏砚铿然放刀,坐到她对面,没好气道。   见她不回,又道了句,“你本事呢?就这么让人欺负都不还手?”   沈瑜卿不说话。   魏砚啧一声,刀柄轻抵她肩,“说话。”   沈瑜卿还是没吭声。   头低着,冷着一张脸。   魏砚忽然明白过来,“看到我了才让他坐这?”   沈瑜卿这才有了动静,冷淡出声:“你想多了。”   “生气了?”他说的是昨晚那句话。   沈瑜卿抿了抿唇。   魏砚摸了下嘴,低低道:“昨夜是我情急,一时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要是心里不忿,不如打我两下解解气。”   “午饭吃了吗?”他见她不说话,自动跳过这件事。   沈瑜卿眼朝他看,魏砚嘴角扬了扬,不知从哪拿出一提食盒,摆了六样菜到案上,都是上京蛮会楼的名菜。   蛮会楼仅上京独有,漠北又怎会有这些菜?   “吃吧,这些你应当吃得惯。”魏砚两臂一抱,散漫地仰回椅上。   沈瑜卿夹了一箸,是上京的口味,抬眼问他,“这些哪来的?”   魏砚咳一声,“我做的。”   沈瑜卿诧异了下,谁能想到当年的天之骄子竟然还在蛮会楼学了手艺。   “好吃?”他问。   沈瑜卿没直接回他,“你昨夜可不是这样。”   魏砚手点着刀,听她继续,“昨夜你说不惯着我要去找别的女人。”   她淡然地吃着,魏砚唇一抿,霍地起身两步过去将人揽到怀里。   沈瑜卿正吃着甜枣,他撬开她的齿,一股子甜腻的味儿弥漫开来。   他松松放开她,喘着气,“昨夜是我混蛋。”   沈瑜卿偎在他胸口,头被迫仰着,唇瓣通红,娇艳欲滴,眼眸淡淡地瞧他,“这就算完了?”   “你还想怎样?”魏砚扯扯嘴角,指腹摩擦着她下颌,托住那段,又在朱唇上啄了两下。   沈瑜卿呼着气,“我本也有话要说的,是你总这么急,还总欺负我。”   魏砚忍不住,“咱俩谁欺负谁?”   她盯住了他对她的心思,放在手里肆意拿捏,他还没说什么,她倒是理直气壮。   沈瑜卿哼了声,“我昨夜想了,我们的事我会传信告知阿爹,若是他同意,且皇上答应护我沈家,我便留在漠北。”   魏砚眸倏地亮了,死死得盯住她,胸膛的血液在疯狂奔涌,薄唇抿了下,开口,“当真?”   “你若是不信,就当我骗你好了。”沈瑜卿白他一眼,手推他胸口,作势要走。   魏砚哪里肯让,手臂锢着她的腰,似是要将人揉到怀里,轻轻亲着她的唇,“就算是骗我,也要骗一辈子。”   “不要脸。”沈瑜卿唇角弯了弯。   魏砚搂着她,一脸的坏,“还不就是靠着这副厚脸皮把你弄到手了。”   沈瑜卿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容易了。你不回上京皇上那边我可办不了,还有我沈家安危。再者改日我若是想回上京你必要送我,返回漠北时你也必要提前来接我。”   “这些你都放心,岳丈岳母我也自然会安排好。”魏砚抵着她的额沉声。   沈瑜卿不自觉道了句,“事还没成呢?谁是你岳丈岳母。”   “还不是早晚的事。”魏砚看着她的眼,笑得浪荡。   “那你可要快点办,别等到我反悔。”沈瑜卿道。   “这么急?”魏砚咬她耳朵,“放心,我兄弟比你还急。”魏砚低笑了声。   “你这下流的德行能不能改改。”   “有你在改不了了。” 第55章 .疼着你待你夫人很好。   后午起行,大漠茫茫,往西是荒漠深处,风沙漫漫,人迹罕至。   沈瑜卿骑马,魏砚没领前头,松松抓着缰绳在她身侧,革靴踏着马蹬,时不时并驾的两匹马就会凑到一起。   魏砚侧脸,看向遮在帷帽里的人,帷帽的纱随风飘着,隐约露出她白皙的颈。雪肤下有一处红,是走时被他唇压的,力气没控制住,有些重了。   他点着刀鞘,咧了下嘴角,“走得急了些。”   沈瑜卿早就注意到他在身侧了,眼没去看他,手抬了下理着吹开的帷帽,扯缰离他远了点儿,“什么急了?”   距离隔开,中间能容得下一个人。   魏砚看她,“跑那么远做什么。”   “你管得着吗?”沈瑜卿这才看他,隔着一层纱,目光落到他的眼上,又淡淡移开。   魏砚见她这副冷淡模样,心知是走时把她惹得恼了。   当时他抱着她上了二楼,便愈发不管不顾,将人直接压到了案上,料想她腰上的肤现在应是青了。   魏砚打马过去,腿轻碰过她,沈瑜卿蹙眉。   魏砚低低地笑,眼底幽幽,“是我的错,疼不疼?”   沈瑜卿心跳快了下,唇抿了抿,腰间还是疼的,不止腰间,颈下,月匈月甫的软肉都被他碾了个遍。她不过才松口,他便这般放肆,若不是有事在身,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下流事来。   简直是无耻。   “我阿爹没传信之前我是不会答应你那挡子事的。”沈瑜卿唇咬紧,又松开,轻声对他道。   魏砚心想,还真是把她惹恼了,他不该那般急。   他嘴咧了咧,没说什么,左右人都是他的了,忍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图纸所绘的尽头是一座低矮的雪山,山体不如巫龙山高耸,一眼望去却也有无尽的白。   里面可以骑马,魏砚安排两人守在山外,其余人随他进去。   山体两侧高,中间有一道狭长的谷,马匹在里穿行不易。   峡谷中的风猛烈刺骨,吹得沈瑜卿睁不开眼。帷帽飘飘扬扬,直扑在她脸上。   魏砚向后看一眼,看清她手足无措的模样有些想笑,眉梢挑了挑,“上我的马。”   沈瑜卿直接将帷帽取了下来,一双眼朝他看,唇启开,“你当我是纸糊的?”   说完扯紧缰绳接着向前走了。   魏砚眼一直都在她身上,峡谷窄,只容得下一匹马通行,沈瑜卿过去,魏砚不动,人便被堵在了这。   四周跟随的兵卒都恭敬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唯有厉粟眼来来回回地转。   他打量着两人,愈发咋么出不对味。分明从科洛里出来还一句话都不说,在驿站不过住了一夜,瞧王爷那态度不就是当成自己女人宠了,王妃拒绝归拒绝,但始终留了一步,若有若无地有几分暧昧。   “你走不走。”沈瑜卿觉得这男人有时候真挺幼稚无聊,就喜欢揪着那点小事不放。   魏砚看她冻得发白的脸,身一侧从马背上翻下来,踩着岩壁径直朝后走。到沈瑜卿马旁,两臂一伸夹着她的腰将人挪到马前,自己踩蹬上了马,手臂一捞,沈瑜卿完完全全贴靠到他胸膛里。   周围都是人,醒柳跟在身后,他肆无忌惮。   沈瑜卿动了下,眼瞥过去,“你做什么?”   “还冷吗?”魏砚抓住她的手,牵扯着缰绳,两臂虚虚环着,胸膛宽厚,足以抵挡向西的寒风。   确实不冷了。   沈瑜卿眼眸轻动两下,“你现在这样叫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   魏砚扯着缰绳向前走,紧搂着她,“怕什么,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谁有胆子说闲话。”   明媒正娶…沈瑜卿在心里过了遍这四个字。   “哪里来的明媒正娶,我嫁来的那天你喜服都没穿,一副喊打喊杀的凶煞样。”   魏砚眼低了低,听出她话里的不快,轻声开口,“等上京来了信。回去我们就再成一次亲,至少我还是要向你求娶才算诚意。”   “不然呢,难道你还想躲过去吗?”沈瑜卿哼了声。   魏砚低低地笑,手臂收得愈紧,没再多说。   求娶定然少不了,且看她今日这态度,他若没办好,恐怕她还是不肯依,倒底是他当初把人得罪狠了。   过了峡谷,路宽阔许多。   魏砚牵扯缰绳,抓着沈瑜卿的手没有松懈的架势,沈瑜卿也就没提要下马的事,两人共乘一匹。   许是碍于有人在,魏砚还算老实,没对她动手动脚,只是简单地搂着。   风雪大,吹起了风,魏砚两臂抱住她,挡住侵入的寒。   过山还要过一长深的洞,洞内狭窄,这次是彻底骑不了马。   魏砚越身踩到地上,两掌掐住沈瑜卿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沈瑜卿稳稳地踩住地,腰间仿佛还有他的热。   “等我会儿。”魏砚近前附耳道。   一身玄黑胡服,手里提刀,脸对着她,目光落到她脸上。   沈瑜卿没多问他去做什么,点了点头。   原地休整,沈瑜卿看他向洞里去了,过了会儿才出来,又留下几人在原地看守。   “能走吗?”魏砚大步近前,侧身遮挡住风的来向,让她暖和些。   沈瑜卿朝他看,“小瞧我?”   魏砚一笑,捉住她的手,牢牢抓在掌心里,“跟紧了。”   山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魏砚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抓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路不平,有水洼的地方他走得慢,尽可能让她踩着他走过的地方。   身后三两兵卒很紧。   昨夜魏砚已经带人将耶律殷设下的伏兵除掉了,雪山隐蔽,平常不会有人来,现在这里是安全。   沈瑜卿走得不快,水洼深,踩到些抵挡她总要缓上一缓。   走了许久。眉心忽然落下一滴水。   沈瑜卿指尖摸了下,借着火把的光看清确实是岩上落下的水,她眉心蹙了蹙,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   “不好,”魏砚抓着她的手收紧,“岩洞要塌了。”   沈瑜卿一惊,“怎会…”   “没时间了。”魏砚火把一晃,沈瑜卿看清他眼底的凝重,冲着后年跟随的兵卒吼道:“快跑!”   沈瑜卿只觉眼前光影晃动,顶部垂落的水珠越来越多,滴到她脸上,手上,到最后掉落岩壁的碎渣,混着泥土的石。   魏砚半抱着她,胡服裹在她头顶,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塞到怀里,脚下是他迅疾的步,火把丢了,眼前漆黑,地动山摇般有摧山之势。   她眼看不清路,只被魏砚带着磕磕绊绊地跑。   漫长地急奔之后终于到了洞口,魏砚停住身,沈瑜卿伏在他怀里,胸口起伏,不停地喘息。她脸颊晕红,发丝凌乱,是方才跑得太急了。   魏砚单手抱着她,从她颈后到腰间利落地一滑,“有没有受伤?”   他眉眼放低,也在轻轻呼着气。   谁都没料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岩洞塌落,他来过几次都没遇到过。   外面天稍稍暗了,风雪一片,他们从山洞的另一端出来,沈瑜卿整个人都被他托在怀里,昏沉中抬了眼朝他看,“只有我们两个跑到这了?”   “嗯。”魏砚抱着她,遮掩着胡服透风的地方。   岩洞坍塌时他们走在前面,石头簌簌掉落,最先落到沈瑜卿身后,挡住跟随兵卒的路,也把他们来时的路挡了个严实。   “在这露宿一晚受得了吗?”魏砚低眼问她。   沈瑜卿看他,“冰洞都待过了,我还有什么受不了的。”   魏砚想倒也是,她虽娇气,却也有寻常人难得的坚韧。   “我一月前来过,前面有两间草棚,我们先到那歇一晚。”   两人走了一段路,大部分都是魏砚在走,沈瑜卿跟着他,她没力气了,他掌搂着她的腰,轻带着她。   没多远,又见前有一行商队模样打扮的人,为首的是长眉长髯的汉子。   汉子见到他们似是难以置信,立即召来跟着的兄弟。   魏砚眼眸眯了下,两侧都无路可走,干脆直接迎了上去。   那行商队近前,先打了声招呼。   说的不是官话,沈瑜卿听不懂,她抬眼看向魏砚,见他沉着的眉稍稍缓了,语气也轻下来,料想这些人应不是外来的犬戎人。   一人领头朝西面走,沈瑜卿低声问,“他们是什么人?”   魏砚道:“当地的商客,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出来走商。”   “到这个地方?”沈瑜卿难以置信。   魏砚点头,“和你一样,他们是专门售卖草药。”   商队到了草棚,魏砚跟在后面。   草棚显然许久未修理了,草盖翻飞,四面是靠山的墙,墙体厚实,正能挡住自北来的寒风。   进了里,商队的人正围坐成一圈喝酒暖身子。   沈瑜卿冻得冷了,魏砚喂给她一口,她便喝了下去。   入夜时,沈瑜卿面墙,睡到最里,她闭着眼,腰间忽然伸出一只大掌。   沈瑜卿说:“有人在呢。”   魏砚说:“他们在另一间。”   “冷不冷?”他贴着她的背。   沈瑜卿点头,“有点。”   “给你缓缓。”   沈瑜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蓦然一僵,仿佛有股热潮在缓缓流动。   他指隔着一层布料打了个圈,沈瑜卿全身像麻了般,忍不住哼了声。   魏砚吻着她脖颈,他呼吸重了,不禁往前压了压。   “舒服吗?”   沈瑜卿咬着唇,眉心似蹙非蹙,眼眸里横出一道波,“你混蛋。”   “先给你松松。别到时候撑不开。”黑夜里,他的指泛着盈润的水光。   …   夜里太冷,魏砚没怎么睡,感到怀中人手脚冰凉起身出了草棚。   草棚外落着柴,另一间草棚的人也出来捡柴,两人打一照面。   “也来加柴啊。”那行商道。   魏砚“嗯”了一声,“我夫人畏寒,火必要生得旺些。”   行商看他一眼,又道:“你待你夫人很好。”   魏砚柴抱到臂里,笑了笑,“没办法,人娇得厉害就得好好疼着。” 第56章 .栽了彻底栽到你手里了。   魏砚回去往火上添了几根柴,眼朝土坯的墙里看了看。   那纤瘦的人背对着他,紧缩着臂,一动不动。   魏砚将拿来的柴都添完了才回去。   地上铺了一张毛毡,是方才行商的一人匀出的,并不大,她铺在身下仅容出小块地方,有一掌宽。   火升起,烤得草棚内有了温度。   魏砚躺过去,身下一半草,一半毛毡。   她应还是冷,在他躺下后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寻着热源,要比在外面的时候乖。   魏砚手臂收紧。   …   后半夜下了场雪,火小了点,魏砚没怎么睡,又去添了回柴。   天光泛白时,魏砚先醒,火还升着。   沈瑜卿睁开眼时,面朝着墙,身上一阵寒气,她缩缩脖子,单手撑坐起身,身侧已没了人,肩头披着一外穿的胡服。   是魏砚的衣裳。   沈瑜卿扫了眼,草棚内没人。   行商的一队人已经起了,在外面架了铁锅烧水,三两人围坐着,手里提一壶草酒,一人从远过来拎着一串干肉。   正对坐的人看到她扬笑打了声招呼,嘴里说着什么,见她听不懂,手比划两下,沈瑜卿猜测他是说魏砚朝西去了。   她点点头,露出一个笑,那行商不好意思挠挠头,继续生火。   没多久,魏砚回来,不怕冷似的,身上只穿一件中衣。   沈瑜卿瞥他一眼,怀里折着他的胡服,等他坐下,将怀里的衣裳扔了过去。   魏砚腿盘坐着,臂弯蓦地多了件衣裳,他看过去,“不冷了?”   昨夜她睡熟无意识地一直说冷。   沈瑜卿说:“不冷。”   魏砚没再多问,两臂伸开穿过衣袖,打了腰间革带,束紧。   围坐的行商过来递了两碗热汤一块肉。   魏砚接过来道了句谢。   一碗给她,汤有小半碗,冒着热气。   沈瑜卿喝了一口,冻僵的四肢渐渐缓和过来。   “你倒是不客气。”   魏砚抽刀擦了擦,短刀割出一块肉递到她嘴边,“客气什么,行商在外能帮则帮,日后也会有个照应,都是商界不约而同的规矩。”   沈瑜卿没净手,就着他的刀吃了一小口,剩下的都推给了他。   “啧,你当我喂鱼呢?”魏砚刀柄一横,对着她吃过的地方全都嚼到嘴里。   “还吃不吃?”   沈瑜卿摇摇头,魏砚收了刀,手拿着肉两三口便吃干净了。   腮帮子一鼓一鼓,嘴里嚼着肉,眼却还在看她,仿佛那肉是她。   沈瑜卿喝完热汤,碗放到身侧,魏砚目光沉了沉,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水,揽住她的腰,唇压了下去。   不远处有戏谑的口哨声,沈瑜卿耳根泛红,倒是没推开他。   “你能不能忍着点。”沈瑜卿眼睫轻颤,唇抿了抿,面色并不好。   魏砚笑笑,“已经够忍了。”   沈瑜卿一碗汤见底,魏砚把自己碗里的递到她嘴边,“再喝点儿。”   “不用。”   “嫌我?”魏砚掂着碗里的汤。   沈瑜卿说:“嫌你。”   魏砚舌尖抵了抵唇,一口将剩下的汤喝个见底。   日头完全出来,行商们收拾收拾准备走。   一行作别,里面有人问他们去哪,魏砚说往西,那人诧异,“往西是纵深高崖根本无路可走,崖边的穿肠草也是致命毒药,碰之则死。”   魏砚笑笑没多说。   往西走雪渐浅,休息一夜,沈瑜卿缓过劲,走着没那么费力了。   魏砚在前面牵她的手,沈瑜卿看清他横宽的肩,有一瞬恍惚,漠北不过寥寥几月,她与他这般一起却走了数次,经历诸多生死。   “怎么?”魏砚发觉她的视线,问了句。   沈瑜卿收回眼,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方才在想什么,找了个话,“天亮后你去哪了?”   “去前面探探路。”魏砚答,指腹磨了磨她的手背。   地上有被雪掩盖的脚印,原来是他的。   沈瑜卿抬了眼,“如何?”   “不怎么样。”魏砚在前面走,“之前我已经去过一次西面的崖,穿肠草爬了满顶,没个下脚的地方。”   沈瑜卿思量道:“这种草我也没听说过。”   “你等在外面,我下去拿了东西就上来。”魏砚偏过头,眼里有笑,“若是中了毒等回去你给我解。”   沈瑜卿顿住,眼掀过去,“这么相信我?”   魏砚捏捏她的手,“你可是我的福星。”   沈瑜卿眼眸轻动,偏过头不看他,“快走吧。”   “嗯。”   路远,两人刚走了一半天忽飘起了雪,起初是零星的雪花,不过半个时辰大了起来,走一会儿雪落了满身,整个人都白了。   魏砚搓搓她的手,“冷不冷?”   沈瑜卿罕见地没嘴硬,“有点儿。”   雪大,一时半刻停不了。   魏砚臂伸过去揽她的腰,将人护在怀里,他解了胡服革带,几乎是把她完全搂着,“还冷吗?”   热量不断传出,沈瑜卿摇摇头,“不冷了。”   四周是低矮的山坡,放眼望去一片雪白,没什么可遮蔽风雪的地方。   她没提要避雪,魏砚也没说。   他们身上干粮不多,撑不了多久,拿完东西必须马上离开。   “你知道图纸藏的东西是什么?”沈瑜卿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出。   魏砚没隐瞒,“是羽林令。”   沈瑜卿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前朝开国皇帝打下天下靠的就是羽林军,后来江山稳固,狡兔死,良狗烹,皇帝多疑猜忌,便将羽林军都遣散了去。羽林军首将惨遭杀害,身亡后留下一块羽林令,得羽林令者可调遣数万羽林军。”魏砚臂环着她的腰,挡住凛冽的寒风,眉眼落着白雪。   沈瑜卿狐疑,“前朝开国皇帝已过百年,就算这块令牌存在,羽林军不是耄耋花白,就是已归西入土,又能召集到几人?”   魏砚继续,“羽林军是血里杀出的军队,训练有素,以一当十,其精锐不可多得。即便过了真么多年子孙后代锐气不减,重整兵卒,依旧不可小觑。”   他声音逐渐沉了,沈瑜卿觉他似是想到什么,眼朝他看,唇动了动,开口,“比之于你的兵呢?”   魏砚对上她的眼,“若是十年前,力量相当的情况下我并没多少胜算。”   “那现在呢?”   魏砚薄唇抿着,没答这句话。   沈瑜卿问了别的,“你怎么对这件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似的。   魏砚漫不经心道:“幼时顽劣,不甚在宫里偷看了那些前朝秘辛罢了。”   沈瑜卿不禁又看他一眼,宫中秘辛都是只皇上才有资格知道,他却说得这般轻巧,足以见皇上对这个儿子的宠溺程度。   风雪小了些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西侧高崖。   崖壁虽比不上巫龙山惊险,但也确实高,一眼望不到底。   在悬崖边缘生长着蜿蜒曲折的藤蔓,芽尖青绿,芽端呈白色,沈瑜卿料想这就是行商口中的穿肠草了。   这种草她头一回见,想要研制解药需花费些时候,然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东西在崖底?”沈瑜卿问。   魏砚点头,“山崖中间有一处洞,十有八.九羽林令就在里面。”   要想下崖,必须要过穿肠草。这种草生在地上根极深,几乎扎在土里,除不掉。不只叶,根茎也有毒,留下的汁液亦是致命。   沈瑜卿从怀里摸出一方软帕,帕子打开,置着她惯戴的玳瑁珠子。   魏砚就在她身侧,看得清楚她拿的是什么。   “这个给你。”沈瑜卿手伸过去,到他眼下。   魏砚看了两眼,眸色变了变,“不宝贝了?”   “你酸不酸。”沈瑜卿白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制出解药,这珠子可解百毒,你若是不想要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要。”魏砚拉住她的手,珠子拿到自己手里。   “戴着就行?”他问。   沈瑜卿点头。   魏砚揣到怀里,“我自己下去,你在这等我。”   “当心。”沈瑜卿眼皮轻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魏砚搂过她的肩,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我很快回来。”   说完转身大步过了去,抽出腰间短刀在崖壁顶端使劲一扎,两手攀着崖,臂上用力,腰身一纵跃了下去。   雪已经小了,沈瑜卿等在崖顶,四处扫了眼,目光最后落向白绿的穿肠草。   这种草在上京她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   珠子给了魏砚,沈瑜卿精于医术,心知毒物危害,不敢轻易靠过去。   日头升到正中央,光线穿透层云直射到地上。   那草芽尖竟慢慢生出一朵粉白的花,很快生满了整个崖端。   花苞绽放,隐约中有股浓淡的香,沈瑜卿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口鼻,时候却有些晚了,头重昏沉,一时竟晕了过去。   沈瑜卿再次梦到十年前的大水,一夕之间,原本热闹繁华的会宛城生灵涂炭,尽数被大水吞噬,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她在废墟中奔走,哭着叫阿兄,却始终没有人回应。   走到尽头,眼前站着一金甲战袍的男人,少年将军的模样。   沈瑜卿疑惑问,“你是谁?”   那少年没回她的话,不知为什么,沈瑜卿极想看清他的相貌,可越是想知道,便越是困难。   “别找了,你兄长已死,逝者已矣,过去的不如过去,没有追查的必要。”   耳边徐徐一道声音。   沈瑜卿不甘心,“我只想知道原因,倒底为什么!”   没有人回应她。   已是过了许久了,日光斜斜下去,崖壁忽拍下一只大掌,紧接着另一掌撑在上面,底下的人纵身一跃,两脚落地,稳稳站住。   沈瑜卿听见有人在喊她,不禁蹙眉,轻轻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人脸。   魏砚下颌绷着,牙关咬紧,见她是真的醒了,两臂倏地一收紧紧将她抱住,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你怎么了?”沈瑜卿感受到他的异样,眼睫颤了颤,轻问出声。   没等他回应,记起方才那股莫名的气味,心猛然一惊,“那花…”   日头落下,花已经合了。   魏砚抵着她的额,喉咙滚动两下,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一圈红,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沈瑜卿忍不住又道:“那花是不是有毒。”   穿肠草最厉害的毒非人人皆知的叶茎,而是它的盛开后的花,让人沉溺于幻境,死于无形。只不过此毒世间无解,而且这草每三年才开一次花,接触穿肠草的人都以为死在它的叶茎罢了。   魏砚不说话,只盯着她的脸,半晌才有动作,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唇,从未有过的轻,像是在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高崖之端,日暮向西收尾,洒下金灿的光。万籁俱寂,唯有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魏砚呼吸着,眼底都是她的影,“沈瑜卿,老子这回算是彻底栽到你手里了。” 第57章 .反悔我倒是怕你反悔。   离了崖端,魏砚牵着她的手,大掌牢牢包裹,雪停了,他一步一步在前,沈瑜卿踩着他的脚印。   已是走了许久,沈瑜卿望着他的背影依旧心口砰跳如鼓。方才她受了穿肠花的毒,若不是魏砚及时带着珠子回来她必然已经没命了,只是她未想过魏砚会说出那番话。   她目光凝住片刻,魏砚忽停住身,脸朝向她。   沈瑜卿对上他漆黑的眼,呼吸缓下,开口,“怎么了?”   “不想等你父亲的信了。”魏砚眸色深深,一手握住她的腰,沈瑜卿被他一带撞到了他胸口。   “什么意思?”她听到自己出声,是轻的,像是预料到什么,目光落到他脸上。   魏砚眼盯着她,“我这些年浪荡一身,除却这条烂命一无所有。”   沈瑜卿眼睫轻轻颤动,唇瓣微阖,呼吸放到极缓。   原本停住的雪再次飘落,化在他的眼角,染上一片湿。   “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现在我有些想了。若你愿意,我们现在就成亲。”   沈瑜卿眼眸微动,怔然地看向他,“我们不是已经成过亲了?”   魏砚牵唇,“那时是我混蛋,早知有今日,当时必要将礼数补全。”   沈瑜卿记起前事,他浪荡下流历历在目,眸色又淡下来。   “你还提那些事。”   魏砚吻着她鼻尖,“总不能当没发生过。”他低着声,“方才我从崖底爬上来,你昏倒在地,呼吸微弱,脉搏几近于无。我不懂医,能做的只是把珠子给你,祈求上天看在我赎了这么多年罪的份上眷顾我一次。”   沈瑜卿咬住下唇,听他继续,“你可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   “什么?”沈瑜卿问他。   魏砚道:“当时我在想,我们成亲礼数都不全,若你不在了,你父亲执意将你带回上京,我死了都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哑着声,目光凝在她脸上。   沈瑜卿心口像被人狠揪了下,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唇启开又合,终究是没说一个字。   雪落到她耳尖,魏砚抬起头,对着茫茫旷野,低矮连绵的山道:“我在漠北十余年,对这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不如就叫这山川草木为见证,你我二人自此结为夫妇。”   沈瑜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满目的白。   “你想好了?”   魏砚一笑,“这些话原本打算回上郡同你说,但现在我不想再等了。”   他说完,革靴退一步,让出距离,宽肩笔直,身姿利落挺拔地对着她,双手甫一抱拳,脸上从未有过的郑重,“漠北淮安王魏砚愿求娶上京沈氏女沈瑜卿为妻,此生缔结连理,白首永偕,至死不渝。”   他微躬着腰,双拳抱紧,手背脉络清晰分明,只给她乌黑的发顶。   雪纷纷扬扬,沾到她眼睫,不多时就化了。   “这便就完了?”好半晌,沈瑜卿启唇,在风中开口。   魏砚徐徐站直身,在寒风里听清她说的话,几欲要被气笑了,一把带过她的腰,“你还想怎样?”   沈瑜卿忽然开口,“我阿娘身体不好,不能受过多颠簸,家里又只有我一个独女,以后我大半的时间可能都会留在上京。”   她眼看着他,月匈月甫稍许起伏。   魏砚呼吸沉沉,“我可以等,左右孤身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多上那几月。”   沈瑜卿轻声,“日后你若是敢反悔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我倒是怕你反悔。”魏砚搂她愈发得紧,眼里低低地笑,“答应了?”   沈瑜卿偏过脸,心口已然跳得紧了,眸色却淡着,轻“嗯”了一声。   魏砚脸挂着笑,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唇低着覆了过去。   呼吸愈发快了,沈瑜卿推着他胸口,他亲得要比以往都重,有意般地作恶。   沈瑜卿被迫仰着脸,他钳住她的下巴,雪肤上一道泛红指印。   心头跳动得厉害,她眼睫轻颤着,眼里一片水雾。   稍许,他才放开她。   他呼着气,气息缠绕在一起。   魏砚含笑,“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沈瑜卿被他亲得没力气,半软在他怀里,呼吸缓和,没开口问他,料想他是说不出什么好话。   见她不理,魏砚自顾道:“我现在想把浪费的这些日子都补回来。”   “回上郡后就无事了,你我也能好好做些正事。”   沈瑜卿听到他口中的正事,耳根不自觉地发热,兀自骂了他一句下流。   彼时天差不多暗了,将有夜幕降临,不能再过多耽搁。两人一路往回走。   风雪大,魏砚解开胡服,全罩在了她身上。   沈瑜卿贴着他的胸口,一阵烫热,他肩背宽厚,足以抵挡所有的寒风。   深夜不能多行,两人回到先前的草棚,魏砚生了火准备再留一晚。   没有那群商人带来的毛毡热汤,魏砚直接解了自己的胡服铺到地上,他里穿中衣,衬得宽肩窄腰,臂肌喷薄有力,野性十足。   沈瑜卿坐着他铺地的胡服,“你冷不冷?”   魏砚在生火,昏黄的光照他半张脸,勾勒出深邃的眼,□□的鼻。   火生得旺了,他抬起脸朝她看,起身几步走过来挨着她坐,臂张开,搂住人亲她侧脸,“心疼我?”   沈瑜卿哼了声,“爱穿不穿。”   魏砚盯住她的脸,嘴角始终扬着。   白日下了雪,到夜里连上,风猛吹,沈瑜卿畏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魏砚抱着她像在抱一块冰,他皱眉,目光滑过去看到她沾湿的鞋袜,走了一日必是已经湿了。   她坐着,魏砚弯腰过去抱住她的脚。   沈瑜卿蓦地一惊,下意识就想把腿抽回来,“你做什么?”   魏砚手锢得紧,没让她动,“鞋袜湿了,容易着凉。”   确实湿了,走了一路太冷,冻得她失去知觉,就有些感受不到。   魏砚脱下她外穿的鞋,里面是一双雪白的罗袜,潮湿着,是沾了水。他继续将罗袜脱下来。   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肌肤,一阵怪异的麻,从脚踝到了全身。   沈瑜卿别开脸,耳根已然涨红了。   魏砚将鞋袜搁置到一旁,握着她的脚踝,眼看了会儿,一片雪白的肤。   “脚怎么这么小?”魏砚掌握着,像冰一样,他手托着放到怀里捂。   足心抵着他胸口,沈瑜卿忍不住动了下脚趾,想抽回来他却握得紧。   “你下不下流。”   魏砚咧着嘴,“这就下流了?”   沈瑜卿抿抿唇。   他胸口烫热,一股暖流从足下熨烫至全身,要比方才暖和许多。   过了一会儿魏砚捏一下她的脚背,“先睡,我把湿衣裳烤烤。”   沈瑜卿收回腿坐到里,胡服仅够一半,魏砚又将中衣脱了铺到下面,接到一起,“躺着睡会儿。”   他赤着,露出精壮的腰身,肌理流畅,不同于她的白,他更偏向于长年烈日暴晒下的古铜,是最原始的野性。   “你穿着吧。”沈瑜卿眼敛起,他俯身,她鼻尖几乎擦过他的胸膛,鼻下都是他的气息,蛮横霸道,她眼却始终没看他。   “我不冷。”魏砚有意将她圈在怀里,含了下她的唇瓣又放开,“快睡,有我守着。”   他说完便走了,压迫感离开,沈瑜卿回过神,看到他手里拎着她的鞋袜烤在火上,移开眼,侧身躺到他铺展的胡服。   胡服厚实坚硬,躺在上面并不舒服。沈瑜卿背对着外,耳听着火焰燃起的噼啪声,眼眸动了下,慢慢合了眼。   至下半夜魏砚添了回柴,她的鞋袜烤得干了,他才起身过去。   里面的人已经缩成一团,脚趾蜷缩在一起。   魏砚蹲下身,耐心地给她套上罗袜,又穿了鞋。他眉眼专注,好像在做一件极为细致的事。   沈瑜卿并没睡熟,感受到他的动作已经醒了,慢慢翻过身,面朝着他,“你也睡吧。”   魏砚应了声,侧过身躺到她身边。   胡服没多大,都被她躺着,魏砚身下是枯草,下了雪,枯草发潮,硌人又难受。   沈瑜卿眼睁开了,与他对上,火光昏黄,照着他的脸并不清晰。   “冷不冷?”沈瑜卿问。   魏砚笑,“有你在热着呢。”   沈瑜卿淡淡地敛起眼,坐起身也解了自己的胡服。她里面是雪白的襦衫,紧贴着身。   魏砚目光幽幽盯着她。   胡服解下,沈瑜卿将衣裳展开,自己先躺到里,胡服盖到身上,给了魏砚大半。   “还冷吗?”她问。   “还说不是心疼我。”魏砚笑。   他两臂用力,干脆把人一提,让她趴到自己身上,胡服盖下,刚好遮住两人。   沈瑜卿贴他胸口,眼还怔着,两人贴得太紧了。她下面是齐胸的襦衫,白玉般的肤,两只挤在一起压着他,他一低眼就能看清。   “这样不冷。”魏砚先开口。   沈瑜卿动动唇,没再说什么。   “东西拿到了吗?”   两人一路回来,被他说着成亲,沈瑜卿才记起来那件事。   魏砚心思不在,眼眸垂着,答得漫不经心,“拿到了。”   “羽林令?”   “嗯。”   沈瑜卿正过脸问他,“你拿到后打算怎么做?”   魏砚:“没想好。”   沈瑜卿不禁看他,不相信他还没想好。既然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冒着危险来取,必然是十分重要,依照他的脾性,不可能没想好。   魏砚手臂环着她的腰抱紧,低声,“我有些冷了。”   方才还嘴硬,这么快就冷了。   沈瑜卿没多想,“你先将衣裳穿了吧。”   “不用。”   “那怎么办?”   魏砚咽了咽喉,吻住她的颈,脸埋过去。沈瑜卿低眼只看到他乌黑的发。片刻他手也过了去,指腹修长粗粝,不过几下很快就让她到了。   魏砚松开她,眼里有笑,低声,“还冷吗?”   沈瑜卿脸晕得发红,趴在他胸口眼睫颤颤,只呼吸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58章 .圆玉送给我未来的夫人。   天亮后两人离开草棚返回。   岩洞塌陷,是再走不了,魏砚带她绕了另一条路。   风雪停了,天还阴。昨夜下了一夜雪,地上的雪深厚,走着有些费力,两人一步一步走,她沉默着,好半天都没动静。   魏砚牵牵她的手,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沈瑜卿回过神,听清他的话开口:“没什么。”   魏砚以为是她急着走就没多想,“出了这条山路就能回去了。”听不到她出声,估计是她没力气了,捏着她的手心问,“走不动了?”   眼前群山连绵,巍峨起伏。簌簌的风刮过,上京这时已是入了春,这里却依旧白雪皑皑。   休整一夜,算不上多累。   沈瑜卿摇摇头。   早间没有食物,两人都空着肚子。魏砚行军打仗习惯了风餐露宿倒是无所谓。但她娇,怕她受不了。   他双腿分开,挺直的背对她,微微躬着身,“上来。”   沈瑜卿眼看向他的背,明白他的意思,“又背我?”   魏砚一笑,“男人背自己夫人不是天经地义?”   沈瑜卿抿了抿唇,“我哪有那般无用。”   “那方才在想什么?”魏砚故意逗她,“不是在想昨夜被欺负成那样,现在该欺负回来?”   提起昨夜,沈瑜卿脸侧又一红,“你还好意思说,要不要脸。”   魏砚直起身,似笑非笑,“跟自己女人要什么脸?”他过去隔着外穿的胡服揉着她,“在外面做不舒服也不干净,我倒无所谓,总不能委屈了你。”   沈瑜卿低头看了那只手,“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她有心事,方才没注意,现在倒是发现了。   等她再开口,他一手扣着她,亲她耳珠,上面有一处小洞,是她常挂耳铛留下的。   沈瑜卿眼动了动,轻声启唇,“我来时先生曾经找过我,若我能再回上京,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登门求娶。”   月匈月甫上那只手猛然用力,沈瑜卿忍不住咬紧下唇,眼眶里晕了泪。   “拒了。”魏砚盯着她,“我不回上京,若是你敢接他的婚书,我就亲手剁了他。”   沈瑜卿神色淡淡的,“我哪里说过会接受?”   “什么意思?”魏砚眸垂下,一瞬不瞬地看她的眼。   沈瑜卿继续,“我只是提前告知你,免得你从什么地方听到消息不信任我。”   “昨夜我想了,有些事说不清楚误会会闹得更大,先生一事回上京后我会处理好,你只需等我信儿就好了。”   “就这样?”魏砚咧嘴笑,在她唇瓣上又啄了两下。   “不然呢?”沈瑜卿眉梢挑开,“先生于我有恩,我不想有负于他,这件事我会解释清楚,但你要信我。”   “我何时不信你了。”魏砚眼睛还停留在她脸上,“我在漠北等你。”   …   走了大半日终于出了雪山,外面厉粟张禾带人也搜寻了一日,可算是把两人找回来。   厉粟眼尖,瞥一眼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心里过了好几遍,看王妃没有挣开,王爷眼里有笑,就知道这事准成了。   他乐呵呵地牵马过去,躬身,“王爷,耶律殷余党属下已带人除尽,可以回去了。”   魏砚点头。   厉粟只牵了一匹马,魏砚扶着沈瑜卿先上去,沈瑜卿坐在前面扯缰,后背贴上一块坚硬,魏砚臂环她的腰,拉过缰绳握在手里,一句都没解释,扬手道:“回上郡。”   回城要比来时少了诸多波折,一路顺利,没再有持刀的犬戎人。   有魏砚护在怀里,他肩宽厚,臂弯圈着腾出一块温暖舒适的地。   刀横在马前,刀身黑亮笔直,刀鞘挂一环,是一枚圆玉。   沈瑜卿目光落在上面,不禁多看了几眼。   魏砚手松松抓着缰绳,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声问,“喜欢?”   圆玉呈环状,中间空洞,是被精细打磨过了,上面雕琢繁复花纹,不像漠北能有的东西。   沈瑜卿只是觉得特别罢了。   她开口,“这不像是你有的东西。”   语气笃定,魏砚手臂收紧,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了解我。”   沈瑜卿没接他的话。   魏砚目光盯着她的红唇,“这东西是我母亲给我的。”   沈瑜卿一怔,仔细回想一遍,记起魏砚的母亲应是宫中的淑贵妃,曾经盛宠一时,只是在十年前意外离世,也就是在那一年魏砚离开了上京,发誓永驻漠北。   难道魏砚不回京和他的母亲也有关系?   沈瑜卿心里猜测,魏砚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薄唇亲着她的侧脸,“你猜得不错,上京污浊,我不想留在那。”   世家间暗自的勾心斗角,行的龌龊事沈瑜卿不是不清楚。   当年淑贵妃离世时她还小,只听说淑贵妃是风寒加重,身子又弱才无法救治,想不到另有隐情。   魏砚似是不想多说,他解开刀鞘的白玉环,塞到她手里,“你我既已定了情,总要送些信物给你。这环自我出生时就戴着,也是我离开上京唯一带出之物,好好收着。”   沈瑜卿没料想到这茬,他塞给她玉环后又去牵扯缰绳,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她摸着玉上雕琢的纹路,拿近一看才看清上面是刻着“行止”二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想来赠玉之人必是心有期盼,满腹疼惜的。   沈瑜卿当时尚是年幼,对淑贵妃了解不多,只记得她很美,世间再无那般美艳女子。能刻下这玉之人,必也是行端坐正,品行高洁之人。   魏砚搂着她的腰,“好好收着。”   沈瑜卿说:“你将这等贵重之物赠我,我现在还没什么好送你的。”   “你当是在以物易物?”魏砚道:“我母亲生前交代我,这玉要送给我未来的夫人。”   从昨夜她答应他的求娶之后,他便三句话离不开他的夫人。   沈瑜卿拿了帕子将玉裹住,收到怀里,刀柄空了,没了惯带的玉环反而有点寡淡。   见她些许郑重地收好,魏砚嘴边浮出笑,“等回了上郡,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婚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淮安王魏砚的王妃。”   沈瑜卿并不在乎这些虚礼,只是听他这般说,面上再若无其事,还是忍不住捏了捏袖口。   …   一行人没休息,一路疾驰到了下一座城落脚。   方下了马到驿站处,紧邻着的摊贩出被挥出一个妇人。依誮   那摊贩卖着热腾腾的包子,瘦高身材,面上厌恶嫌弃地对那妇人,“没钱还吃什么吃,穷要饭的。”   妇人干瘦,衣裳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本模样,蓬头垢面,双手干枯满是污泥,“求求你,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你行行好给我一个包子吧。”   摊贩依旧不耐,“滚,别耽误我生意。”   沈瑜卿目光凝在那妇人身上,像是出神般一动不动。   魏砚顺她视线,以为她是同情了这妇人。漠北多战乱,这种事情见得多就没多少太大感触,本想给点银子打发了,腕上忽多了一只手。沈瑜卿冲他摇摇头,戴好帷帽蹲下身过去。   两人说了几句话,妇人神色恍恍惚惚,答得有一句没一句。   沈瑜卿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放到她手上。   妇人直扔进嘴里下了肚。   “这几个包子我买了。”沈瑜卿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金叶子放到摊贩案上。   摊贩看她一眼,将信将疑地拿起案上的金叶子咬了一口,硬得硌牙,确实是金的。再看他们这一身行头也骗不了人。摊贩当即乐开花,“既然夫人付了钱的,一切都好说。”   他拿了一屉包子,沈瑜卿示意醒柳收下。   妇人吃完药昏昏沉沉地躺到地上昏睡了去。   魏砚察觉异样,问道:“怎么?”   沈瑜卿面色凝重,“还不好说,我以前也只听书院先生讲过这种病。”   “先把人弄进去,门外安排人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魏砚看她一脸正色没多问,立即吩咐了人。   入了驿站,沈瑜卿遮好帷帽进去把脉。   妇人头发散到两侧,一张脸露出来,污泥擦了,脸上冒出的红斑显而易见。从脸侧一直到脖颈,身上四肢都有。   沈瑜卿手搭着脉搏,醒柳端着捣好的药进来,面上同样遮着帷帽。   “小姐,药好了。”   沈瑜卿收回手站起身,“在外面看着,人醒了先让她吃药。”   醒柳应了一声,沈瑜卿继续,“别让人离她太近。”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希望只是几不可能的误诊。   魏砚在屋内等着沈瑜卿,原本他也想跟她去了,但她没让,说自己一个人也能处理好。不禁笑笑,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门从外推开,魏砚这才抬眼看向门口。   她进屋才摘了帷帽,露出雪白的脸,小巧的鼻梁,朱红的唇。   “怎么去这么久?”魏砚走到她面前,眼睛在她的脸上。   沈瑜卿掀起眼,唇抿了下,合上又启开,“我有事找你。”   魏砚看她罕见急切,敛了那副浪荡的笑,开口,“什么事?”   “你同当地城主什么交情?”   魏砚略一想,“也算是救过他一次。”   “好。”沈瑜卿对上他的眼,“那妇人可能染了疫病,在城中流窜不知染了多少人。面上红斑,呼吸微弱,脉搏紊乱无序,这种病情早在前朝就有记载,本该结束了的,不知为何忽然冒出来,而且要比当年更甚。”   “现下必须立刻关闭城门,遣散民众回各自家中等我制出解药服用。”沈瑜卿道:“在外面我也问过那妇人从何处来了,只是她疯疯癫癫实在难问出话。”   魏砚沉下声,“我这就让人安排。”   他又看了她一眼,“制出解药多长时间?”   沈瑜卿眼微动,“这病性凶猛,当年之所以压断隔绝,是因为前朝采用斩根之术,将患病所有人聚在一起一把火烧死了。”   “至今没人能配制出解药。”她摸了摸胸口的荷包,“就连这颗珠子也不能解救。”   魏砚盯住她,眉峰倏然压下,牙关咬紧,“所以,你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沈瑜卿淡淡点头,“我虽精于医术,可也不是什么都能治。”   忽地,沈瑜卿手腕一紧,魏砚拉住她,掌下用了力,带着她就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   魏砚沉着脸,“连夜入关。”   “你这是做什么?你放开我!”沈瑜卿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她脚下一个趔趄,他直接揽住她的腰,臂下用力,径直将人扛到肩头。   沈瑜卿惊呼一声,使劲锤他的背,“魏砚,你快放下来,我不能走!”   他仿若未闻,只阴沉着一张脸。   沈瑜卿心一急,抽出袖中的银针对着他的颈扎去,魏砚猛地一痛,臂松开,下意识就要将人扔出去,怕她摔,忍痛捞了她一下。   人站稳,沈瑜卿理着皱乱的衣裳往后退一步,眉心蹙着,魏砚还要过来拉她,沈瑜卿扬臂一甩,忍不住斥他,“你疯了!”   “倒底谁疯了!”魏砚掌抓住她的肩,漆黑的眸紧盯住她,“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命,你记住了吗!”   “既然没有把握就别逞强,等入了关再解决这些事。”   肩上一阵一阵的痛,是他抓得太紧了,沈瑜卿听出他的怒气,偏过头没去看他的眼,“我不能走。”   “这病自前朝消失如今又不知从何处传出,若是受人操控,则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关内现在虽是安定,但若是关外扩散早晚要传进去。先生曾根据史书记载的病情研制过一些方子,我在此多些试验改造,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若是没等解决你也染了这病呢,你想过没有?”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魏砚见她不说话,是铁了心要带她走,“这留不得,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不能走。”沈瑜卿看他,眼眸清亮,像极了山间皎月,“魏砚,我是郎中,我不能走。”   “古有云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我是郎中,治病救人是我本该做的事,若是连我都跑了,谁来管那些病人?”   “先生写下的药方唯有试验才知对错,我若入了关没有病人那些药方就是废纸。”   沈瑜卿眼眸垂着,忽动了两下,手从怀中将白日包好的帕子掏出来,里面裹着他的玉环。   “你若不愿,就当我一己之私罢了。”她手伸过去,五指修长,手心白嫩,素白的绢帕上躺着一枚玉环。   魏砚臂横过她的腰,猛地收紧,将人一把勾到怀里,腮帮子的肉一拱一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同她说话,“这东西你给老子收好了,再还回一次我可等不到洞房那日,现在就直接办了你。” 第59章 .记着我们别再置气了。   常州地处关界,是座孤城,城主是关中人,前朝时为躲避战乱带领族人到了关外安居,如今算来已有百年。   魏砚初来漠北,同犬戎人交战时偶然到过常州,与城主宋信严结实,后来犬戎有心得常州,魏砚曾派兵相助,一来二去便交出情义来。   此次来时匆忙,原以为落脚一晚,翌日起行,便没同宋信严招呼,却不料中间出了岔子。   魏砚打马前去城主府。   宋氏自祖上就是书香世家,奉仁义。魏砚手上有宋信严给的信物,很快见到人。   “行止兄怎有闲到我这来啊?”宋信严含笑拱手,吩咐人备好茶点。   魏砚撩袍一坐,“自是有急事。”   “宋氏祖上是前朝重臣,想必应经历过前朝的一次疫病。昨日我到城中,发现了一妇人面上红斑,与前朝疫病相似。”   宋信严笑意敛去,面目一凝,“当真?”   “实不相瞒,看出这病的人就是江湖上能使人起死回生的郎中行乙。”   …   沈瑜卿坐等许久,她原本想一同去的,被魏砚拦下了,躺在隔间的妇人情状不明,时而昏昏沉沉,服用了药后病情倒是稳定些。   驿站本没人住,魏砚包了下来,里面空旷,沈瑜卿坐在屋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动静。   脚步声到了二楼,门推开,沈瑜卿看过去,先入门的是身穿玄黑长袍的男人,蓄须,薄面,面相周正。   宋信严一愣,先拱手道:“这位姑娘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行乙?”   沈瑜卿看他一眼,没说话,目光投向他身后,魏砚倚着身靠墙,懒洋洋地站着,眼都没朝她看。   当时他说完那句话就把她塞到屋里,让她老实待着。   与他共处许久,沈瑜卿差不多摸清他的脾气,暴躁易怒,像个山野莽夫,此时必然又是气她了。   “我是行乙,阁下是…”沈瑜卿虚虚回礼。   宋信严道:“常州城主宋信严,家中行四,姑娘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四哥。”   沈瑜卿料想魏砚应还没把他们二人的关系告诉宋信严,她眼瞥过去,魏砚依旧没看她。   “既然如此,我就不做那些噱头了。”沈瑜卿恭敬地作揖,“四哥。”   宋信严听她爽快地叫出四哥,亦是爽朗一笑,“行止,我看行乙郎中明明和气得很,哪有你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魏砚拇指抿了把嘴角,长腿横跨一步到两人中间,对着沈瑜卿抬抬下巴,“她装的。”   宋信严笑一停,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行乙,目光在沈瑜卿脸上停留片刻,瞬间仿佛明白什么,干笑道:“行,你也叫我一声四哥,还不让人家小姑娘也这么叫?”   “什么小姑娘。”魏砚嘴边抹着笑,退半步,忽手臂一勾,沈瑜卿腰被轻楼了下,一下就贴到了他怀里。   “我夫人。”魏砚朝她脸看了看,沈瑜卿没躲,轻推他胸口,魏砚这才稍稍松了力气。   “我夫人心地善良,非要在这救你这一城的人,我不顺着她,就跟我闹脾气。”魏砚低笑道。   宋信严看出他二人关系非同寻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承认了。   他压下心中惊诧,道了句恭喜。   沈瑜卿又推了推魏砚,道:“先说正事吧。”   城中病情事发突然,宋信严此前也没见过,他去看了那患病的妇人,确实与前朝病例相似至极。   宋信严面色更加凝重了。   已是过了百年没有出过这种事,当时便没找到病因,现下也无从查询源头,若是传遍城中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在屋中商议,沈瑜卿配制救治药物,宋信严管制城中防务,关闭市集,百姓闭门在家,若有面生红斑者立即告知衙署,且关紧城门,无要事不得出城。   宋信严安排人部署,魏砚还坐在屋内没走,衣袖卷到小臂,露出手腕,筋骨结实,看起来极为有力。怀里抱了把刀,刀上没了环,光秃秃的。   “等宋信严查完人我们再去看看。”沈瑜卿离他不远,饮了口手中茶水,道了句。   似是顺口一言。   魏砚用手腕的绑带擦着刀,也没应她,像是没听到。   屋内静下,沈瑜卿不禁朝他看了看,他垂着头,面色沉。   好一会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魏砚眼皮掀了下,这才朝她看。   沈瑜卿抿抿唇,手伸到袖里,摸出一枚红绳坠子。   几缕发段和红绳缠绕在一起,底下嵌着一块圆润的玉珠。   魏砚是皇室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一眼看出来做工不是精细,像是潦草之下编制出来的。   他漆黑的眸子紧盯住她的脸,“你做的?”   沈瑜卿对着他,天色暗了,屋内燃了烛,昏黄的光照着他的脸,一半都藏于暗中难以寻见,眼窝深邃,唯一双黑亮的眸更加清晰。   “这还有别人?”沈瑜卿不再看他,淡淡地回了句。   魏砚嘴角咧了下,刀搁置案上,蓦地起身过去坐到她身侧,手伸过去搂住她的腰,眼垂下,看到她雪白的颈。   沈瑜卿被他一带就落了他的怀,入耳是他低低地笑,“哄我?”   他笑得坏,还有些得意。   沈瑜卿不想让他看出来,“你送了我玉环,我自然要回…”   他甫一低头堵住她的唇。   沈瑜卿呼吸急快,眼睫轻轻颤动,鼻尖抵着他的鼻骨,感受到一阵阵鼻息。   她忍不住呼出气,齿松开,他仿佛得逞,趁势而入,缠过她的舌。   已有许久,他才缓缓松开她,唇还压着,一寸寸地磨。   “什么时候做的?”   沈瑜卿胸口起伏不停,呼出几口气,唇是红色,娇艳欲滴。   她偏过头,错过他的眼,“你去找宋信严的时候。”   魏砚眼扫着她,寻到她发尾处短了一截,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他唇吻着她的发,“知道什么意思吗?”   送他结发,知道什么意思吗?   “你不是到处和人说我是你的夫人,这有什么送不得的?”沈瑜卿脸红着,是呼吸太急了。   魏砚吻过她的颈,“但凡你能跟我说一句软话,我都不会同你赌气。”   他本就性子硬,又碰上她,两两都不肯服软。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没什么耐心,一大老爷们总不能一直低三下四地哄人。   沈瑜卿斜睨他一眼,咬咬唇,“我又没错为什么要和你说软话。”   得,又回来了。   魏砚喉咙滚了下,“我都把人给你找来了,那事就揭过去如何?”   他下巴贴着她的额,许久没打理了,冒出青色的胡渣,眼下也泛出淡淡的青,是许久没睡好了。   好一会儿,沈瑜卿轻“嗯”一声,“这同心结我是头一回编,编得仓促,等回去时我再弄一个。”   “你就编过这一个?”魏砚问她。   沈瑜卿启唇,“我在书院时看别人编不经意记下的,还不够好。”   “不必了,我很喜欢这个。”魏砚抱着她的臂收紧,低下头唇再次压了下去。   “我们别再置气了。”   “那你要听我的。”   他笑,“嗯。”   …   入夜时那妇人病发了一回。浑身颤抖,口吐秽物。   沈瑜卿紧着步子,细眉蹙在一起。   照常来说,吃下这副方子睡上几日病就会好。分明白日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变化。   沈瑜卿问了几句一日妇人的情形,醒柳一一答了。药效只管控了稍许,看来是这方子添的不对,还需要调整。   屋内都是妇人呕吐的秽物之味,酸涩恶臭,令人难忍。   沈瑜卿遮了帷帽,回眼魏砚还在屋外,她手扶着门,“你别进去了。”   魏砚看了她几眼,笑,“我没事。”   沈瑜卿道:“说好了要听我的。”   魏砚薄唇抿了下,“我在外面等你。”   屋内,沈瑜卿关了门。   妇人吐了几番,醒柳收拾干净,那股酸涩味还是难以消散。   刚吐完不久,妇人仰躺在榻上,呼吸稍许微弱。   沈瑜卿近几步,两指探着妇人鼻息,又撑开她的眼皮,仔细看了番。眼珠浑浊,双目无神,鼻息微弱,不是轻缓的征兆。   妇人四肢凉软,沈瑜卿探她脉搏,与此前并无不同。   沈瑜卿眉心锁着,用药浸过的帕子擦完手出了屋。   在屋内仅待了一刻钟,出来时魏砚还在外面。   门推开,魏砚一双眼就在她身上。   “怎么样?”魏砚问。   沈瑜卿摇摇头,眼底有些疲惫,“不太好。”   “方子药效弱,看来还要再调整。”   连日奔波,已许久没休息好。将入城又出了这般事,只顾赶着药方,她倒是没给自己留一点歇息。   魏砚拉过她,“这些事明天再想,现在先去歇着。”   “我不累。”沈瑜卿合了门。   “累不累?”魏砚捏她腰间的软肉。   沈瑜卿耳根一红,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在外面呢。”   “都是我的人怕什么?”魏砚带住她的腰,“先回屋歇着。”   沈瑜卿没挣,由着他走了。   …   魏砚没回自己屋,跟她进去。沈瑜卿眼扫了下,也没说什么,都由着他了。   累一日,沈瑜卿想先沐浴。醒柳早在净室备了水,水温热着。   净室隔一道屏风,半遮半掩,勾勒出人影。   沈瑜卿进去,隔着屏风看向外面。烛火昏暗,模模糊糊显出高大的身影,那人斜坐着背对她,单手撑刀,半屈起一条腿。   醒柳看过去,低声,“小姐,水好了。”   沈瑜卿转过身,看着地上那道影,“你出去吧。”   醒柳一愣,“小姐,奴婢…”   “今夜不用你服侍了。”沈瑜卿开口。   “是。”醒柳应了句,悄声退出去。   魏砚坐在外面,听里侧动静,看到她的婢女从里间出来。   “她让你出来?”   醒柳低着头,“小姐说今夜不必服侍了。”   魏砚眼沉了沉,倏地唇线牵起,“你下去吧。”   …   热气氤氲开,沈瑜卿除了外衣胡服,又将胡裤解了。里面贴身掖着襦衣短衫,已穿了两日,紧贴着身并不舒服。她站着,眼动了下,将里衣一并除了。   身后忽暗,一道人影罩了过来,隆着她的身。   屋内火炉地龙生得火热,并不冷。   他没动,沈瑜卿看一眼地上的人影,若无其事地向架上走,拿了木梳皂荚。   她长发散开垂落到身侧,乌黑的发犹如上好的绸缎,半遮住身,掩盖住一道弧,线条柔美。肌肤有如凝脂玉,白皙通透,柔美中又带着清冷。   他眼向下,乌发半遮半掩,他记起曾经捉弄她时让她吃的乌龙果,白得仿佛能咬出水。   沈瑜卿目不斜视,在水里撒了香。   “你进来做什么?”   她弯腰撒着香,背后那人靠近,身前多了两只手。   “不冷?”他揉了两下。   力气重了,沈瑜卿忍不住嘶一口气,手按着桶沿儿,“放完香就进去了,水热着。”   魏砚穿着厚实的胡服,革带的扣抵她的腰,带着凉意。   “回回这样?”他问。   沈瑜卿不说话。   “你婢女为什么出去?”   沈瑜卿依旧没答。   “故意让我进来?”   “你烦不烦。”   “啧。”魏砚指腹压了压,勾过她的腰亲她侧脸,滑到她的唇,手落下挤进去。沈瑜卿按着木桶的沿儿才勉强撑住。   他扳过她的身继续含她的唇,低头在她月匈口口勿了两下。   沈瑜卿抓着他的肩,魏砚又去亲她的嘴角,呼吸沉,慢慢停下,搂她的腰。   他下颌绷得紧,盯她的眼像山野里的兽。   沈瑜卿仰着头,“还气吗?”   话落,魏砚嘴角咧开,手向下朝她打了一掌,“就说你是故意的。”   沈瑜卿吃痛,肌肤生了绯色,眼再移开他脸上,“我进学时先生曾说我生性凉薄,冷淡少情,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她头一回用这般语气同他说话,魏砚微怔,随即嘴角勾出一抹笑,“你那位先生倒评价的不错。”   沈瑜卿僵着,眼神恍惚黯然,又听他道:“不了解你的人确实会这般认为。”   她目光又慢慢亮起,心口若有所感地跳了下。   魏砚用力抱紧她,“不了解你的人确实会认为你性子冷淡,无情无义,就是个小白眼狼。”   “但我知,你只是嘴硬,脾气犟,用一副假面伪装自己。”他亲着她月匈口,“实际你这里比谁都柔软。”   魏砚抬起头,“你自己说的医术是博爱之术,可以为了我只身到别城寻药,为了这些毫不相干的人甘愿留在这里受苦受累,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因为你一颗仁心?”   “故而,何来生性凉薄之说?”   沈瑜卿盯着他的目光澄澈清明,像透亮的水珠,隐隐又有别样的情绪。   “别这样看我,让我忍不住想旰你。”魏砚五指收拢,使劲揉了下。   他笑得痞气,明是气氛到的时候,偏叫他搅和个干净。   沈瑜卿瞪他一眼,手推他胸口,“你再不出去水就该凉了。”   魏砚磨蹭着她的唇,“我也好久没洗了,一起。”   …   这夜沈瑜卿睡得好,白日醒时有些晚,她摸摸身侧,魏砚不再。   榻有些乱,想到昨夜,沈瑜卿面色又些许红了。   被子掩在肩头,沈瑜卿拿了干净的里衣换上。   梳洗后,醒柳在外服侍用饭。沈瑜卿夹着菜,淡淡开口,“他呢?”   醒柳了然开口,“王爷一早去宋府了。”   沈瑜卿吃着碗中饭食,昨日与他商定要两人一同去,他怎么先自己去了?   用过饭,沈瑜卿遮了帷帽,要往出走。楼下上来一人,胡服穿戴整齐,腰配长刀,身形掀长挺拔。   这身衣裳是换了过的,昨夜沈瑜卿沐浴完吩咐醒柳再去取一套男子的胡服,穿在他身上正合身。胡服猎猎,衬得整个人眉眼煞利,身姿如寒松。   “你去找过宋信严了?”沈瑜卿半掀开帷帽看他。   魏砚道:“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沈瑜卿无暇再与他说这个,“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魏砚拉过她的手,“你先随我回屋。”   重回了屋子,魏砚掀衣坐下,“昨夜宋信严连夜查出城中染病者已有五十余人,这些人还仅仅是有自愿站出或有人投到衙署指认的,剩下那些隐藏在人里的还不知有多少。”   沈瑜卿心一紧,“必须将这些人都找出来,若是他们再染了别人,这疫病必是更加棘手了。”   “此事有我,那些人我都会揪出来。”   沈瑜卿点点头,“我想去看看那些人。”   “现在我这只有一位染病的妇人,药吃下去,不同人有不同效果。我想把这些药再让别人试试。”   魏砚手压着刀,“他们现在在衙署,你随我去。”   “嗯。”沈瑜卿手里握一瓷瓶,她将塞盖打开,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你先将这药吃了。”   魏砚没多问,接过来扔到嘴里,一口咽了下去。   两人一同去了衙署。   染病的人单独关在上狱中,有通风的窗。   沈瑜卿在狱里看了一圈,挑了几个病重的人诊脉,看完后同魏砚出了去。   在现今知道的人里,病情最严重的还是驿站内的妇人,如今来看寻找病源还是要从那个妇人开始。   自打狱里出来她就在出神想事,魏砚没打扰她,将人带上马车,很快回了驿站。   去了牢狱,回屋后沈瑜卿先换衣裳,醒柳在外守着。   沈瑜卿除了胡裤,刚要换上新的,地上突然一道影,她吓了一跳,缓过神,继续系着胡衣的扣。   身前的衣裳鼓起,沈瑜卿没有攀附的地方有些站不住,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跌。   “魏砚…”   “嗯?”他搂着她,指下用力,“后午我出去看看城防。”   “别忘了戴帷帽。”沈瑜卿脚趾缩在一起,全靠他撑着。   魏砚亲亲她侧脸,“都记着呢,等我回来。” 第60章 .救治这是记着仇呢。   常州城至今能在漠北有一栖之地,宋信严的治理不可谓无用。宋氏书香出身,子嗣众多,作为宋家宗族的嫡长孙,宋信严虽作文人扮相,却武艺不绝,熟读兵书,于排兵布阵曾请教过魏砚,有自己独到见解。是以城中布防犹如铁桶,处处严实。   魏砚立于城楼,臂里抱一柄长刀,衣摆猎猎而飞,眼遥遥朝远处望去。   常州城地处关界,关内外相隔,得之到手对自己都有利处。谁都不是傻子,没人不明白其中道理。设计此事之人不仅对漠北了解颇多,对宫中秘辛也有所探知。   魏砚目光沉下,看来老东西是真的老了,能放任他们做到这般地步。   漠北失守,犬戎长驱直入,直逼上京城,这天下届时也不知真是谁说了算。   “你可真是没把四哥当回事,都娶妻了也不知叫四哥去吃酒。”宋信严佩剑登上城楼,换了束身胡服,文弱中多了分英气。   魏砚颔首,“我这亲事也是几日前才定下的,就等着回上郡办酒了。”   宋信严诧异,“你可没对人家姑娘做什么吧。”   魏砚摸了下嘴,漫不经心说了句,“四哥以为我能做什么?”   宋信严笑骂他一句,“我还不知道你小子,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满肚子坏水。漠北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予你,你脸上不显,心里得意着呢,就是能装。”   城楼风大,吹得人衣摆翻飞。   魏砚笑,“我夫人脾气大,管的严,现在得意不了了。”   宋信严这般年纪早就是有家室的人,与魏砚相交多年,看他无心情爱,起初还让自家内子多留心给他瞧瞧,到后来哪知他见到人家姑娘就直接翻脸走了,绝对是个没情面的。   自打那次,宋信严再没想过他这事,本以为他要一辈子孤家寡人了,这才寥寥几月,他竟说自己有了夫人,可真是他浪荡不羁的淮安王。   “没想到也有人能治的了你。”宋信严别着剑两步跨去与他比肩。   魏砚嘴角勾起,磨着刀柄,确实,他也没想到。   城下有一兵卒疾步而上,至宋信严面前抱拳道:“城主,城中又发现红斑五人。”   宋信严笑敛起,“速速带去衙署,看守妥当,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兵卒躬身退下。   宋信严一脸凝重,“若没有行止,我这城中怕是该沦为疫城了。”   魏砚道:“常州城地处关界,犬戎人觊觎,四哥能守至今实为不易。”   “可恶的犬戎人!”宋信严愤愤,“我昨夜派人查询源头,果不其然查到数日前一异域商户身上,正是犬戎人算计。”   “自知武力不敌,就惯用这些阴招!”   魏砚眼沉下,“近些日子城门护好,怕是要有敌袭。”   “行止不必有心这些,我宋信严驻守常州,当了这么多年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宋信严道。   魏砚点点头,两人一同巡视。   宋信严所言不虚,他手下的兵虽不如魏砚训出的精悍,却胜在齐心,粮草充实,护住常州绰绰有余。   巡完城再回,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宋信严在驿站下马,街上行人寥寥,都是得了城中令紧关家门,闭户不出。   两人推门进去,魏砚在前,进屋摘了帷帽一手拿着。   下堂隔窗正坐着一男子,身穿绛紫圆领长袍,一派温和相,肤色偏白,腰间配了柄长剑,一看就是假把式。   再瞧清他对面坐着的女人,魏砚眼眯了眯,隔得远,那两人都没注意到他,魏砚耳力好,清晰地听到两人在交谈。倒是不越矩,没什么过多的话,都是围绕那男人的伤。他再仔细一瞧,不过是那男人手背擦破了皮。   宋信严入门都没往那处看,见魏砚眼过去目光才跟上。   他目力不如魏砚,却也看清了那二人。   一男一女坐在隔窗边,那女人就是刚见过不久的行乙郎中,而那男人…宋信严再仔细看了看,心一咯噔。   “贤侄不是在家中读书,怎么到这来了?”宋信严趁魏砚还没动手,忙开口示意。   沈瑜卿这才注意到门处动静,她坐着,与魏砚目光对视上,又垂下淡淡饮了口茶。   入眼一双沾尘革靴,胡裤束缚着修长有力的腿,他手压着腰间的长刀,瞥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行止,这是家中侄儿勉之。”宋信严腿踢了下宋勉之,“还不快见过你世叔,婶婶。”   宋勉之愣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宋信严,宋信严咬咬牙,又重复一遍,“还不快见过你世叔,婶婶?”   踢得用力,宋勉之龇了下牙,这才拱手,“勉之见过世叔…”他顿住,看了看面前坐着的女人,缓了会儿,道:“见过婶婶。”   魏砚掀了掀眼皮,没说什么。   沈瑜卿拿了一瓷瓶出来,推到宋勉之面前,“这药拿回去,每日敷两次,敷上小半月就能好了。”   “谢谢沈…婶婶。”宋勉之硬着头皮叫了句,他右手不便,左手收起来交给小厮。   宋信严才注意到他的手,“勉之,你又到哪混去了?把我的话都听到狗肚子里了?”   当着外人面宋勉之倒底脸皮薄,争辩道:“四叔,我没有乱跑,我是给四婶买药,路上遇见这位…”触到那男人黑沉的眼,宋勉之将喉中的姑娘咽了下去,“遇到有人跑出来要冲撞婶婶,我这才救上去的。”   “四叔不是教我要有硬骨头,要助人吗!我这都是按照四叔的话做。”   “你小子还敢嘴硬!”宋信严抬手就要砸他脖子,宋勉之哀嚎一声,那巴掌稳稳落下,他也像习惯了,惯性向后躲,倒底没躲过去。   “他说的确是事实。”沈瑜卿站起身,“当时那人向我疯跑过来,仓促间他替我受了那人的力。”   宋勉之像得了救,对着宋信严得意,“四叔你看,婶婶都这么说了,难道还有假不成?”   “小子无教是我的错,你们俩别和他一般计较了,回去我定然好好收拾他。”宋信严若有他意地看向魏砚。   魏砚笑,“四哥开口我还计较什么?”   “不过今日天色晚了,怕是商量不了事,不如明日再说吧。”   宋信严也是这个意思。   日暮已合,宋信严带着宋勉之离开,一路又气又愤。   “你就气死我吧!”宋信严呵斥,“我跟你说过疫病时期老老实实在家中待着,你偏不听,偏要出来乱走,这番又惹上淮安王。若不是我保你,你以为你能从驿站里出来?”   宋勉之神思不在,他还在想驿站中的事。   “四叔,沈姑娘真的是淮安王的王妃吗?”   宋信严只知沈瑜卿是行乙,乍然一听他口中的沈姑娘还反应了一会儿。   说起这件事宋信严就一肚子火,“我怎么教导你的,不要去外面学那些龌龊的勾当!”   “我没有。”宋勉之不耐,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觉得沈姑娘很好,没什么非分之想。”   宋信严听他这般说松了口气,“没什么想法就好。”   他威胁,“你要敢有,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两人离开后沈瑜卿没回屋,案上摆着几本医书,她正翻看着。   给宋勉之处理完伤口她就坐在这里看书,本以为宋勉之会自己离开,不料他对医术也颇懂,便说了会儿子话,没几句他便回来了。   “不上去?”魏砚指点了点桌案。   “等我将这几页看完。”沈瑜卿头都没抬,专心致志地盯着掌中书卷。   “就对我耍脾气是不是?”魏砚手捏她的下巴,轻巧地将人掰过来,朝着他的脸。   他手劲儿大,下手没轻没重。   四下仆从早就有眼色地避开。   沈瑜卿仰着头并不舒服,她眼抬着,手也抬了起来,推抵他胸口,面不改色地从他衣襟处伸进去,触到他里衣,指戳了戳,“现在是谁耍脾气?”   胸口那点痒若有似无,跟闹着玩似的。   魏砚目光深了一层,“我救你那么多次都没看到你有一回对我好脸。”   沈瑜卿解开他里衣的口子,触到他胸膛,肌肉紧实流畅,像在上面烧了把火,又烫又硬。   “你一直对我动手动脚,我没先毒死你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魏砚握住她的腕,没让她动。   沈瑜卿瞥开眼,轻哼了声。   她是有气的,明明清清白白,他又来这阴阳怪气,好像问罪一样。   “人都让你赶走了还气什么。”   魏砚嘴角咧了下,以前他一直笑话她心眼小,到头来心眼最小的还是他。   “我的错。”   “你该信我。”沈瑜卿想收回手,他还抓着不动。   魏砚顺势勾她的腰,将人一把抱起来扣到怀里,半屈起膝,手臂一横就把她横抱了起来。   他亲她脸,沈瑜卿不让,“这次是谁在胡乱闹脾气?”   这是记着仇呢。   魏砚唇改压向她的颈,眼里笑意深上几分,低低道:“我胡闹。”他向下,隔着柔软的衣料在丁页咬了一口,“满意了?”   沈瑜卿骤然一麻,心口跳得骤然加快。她仰着头,缩在他怀里,等他退出稍许,心神稍缓了缓,才呼吸着开口,“姑且吧。”   他笑了声,脚步放大,几乎没走几步就抱她入了屋。   …   魏砚白日去城中巡查,沈瑜卿就在驿站内研制解药。   方子难配,前朝满朝的太医都没能把方子配出来将这病治好,谁都没抱过希望。已经改了十余副药,但药效依旧缓慢没什么作用。   沈瑜卿思量究竟是哪一步不对,哪一方子出了错。   没想多久,她出了屋门,醒柳在厨房煎药。   沈瑜卿进去,醒柳见到先一福身。   厨房煎着不少药,苦味重。沈瑜卿一一看过去。   暗板上的草药段子刚切一半,她拿起一株放到鼻下闻了闻,刚抽回手,蓦地划到锋利的刀刃,出了一道豁长的口子,流着血,很快殷红一片。   醒柳正烧柴走不开,随行没带侍从,只醒柳一人懂制药的门道,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亲自经手。沈瑜卿没让她起来,自己用帕子随意包扎了。   煎药的炉里咕嘟咕嘟地开,沈瑜卿先去接了盖子看药,手心的血没凝,有一滴落到药里。   …   宋勉之得知沈瑜卿是淮安王妃后再没来过驿站。在家中待上两三日,忽然感觉全身无力,对着镜子一看脸上不知何时生了重重红斑,慑人至极。   宋勉之慌慌张张地去找了宋信严,宋信严吓住,这才又去了驿站寻沈瑜卿。   彼时沈瑜卿正制着解药,她又换了一副药方。这次用的方子对病情有明显改变。   沈瑜卿回屋,魏砚不知何时也回来了,人懒洋洋躺在榻里,革带松散地系着,衣领敞开,模样大大咧咧。   这几日他忙,每每至深夜才回来。魏砚怕他回来的晚影响她休息,干脆住回了自己的屋,这还少有的来了他这。   沈瑜卿看他一眼,默默将手往身后放了放,“你怎么来了?”   魏砚眼皮挑了挑,目光一下就注意到了那只手,带过她的腰,握着她包扎的右手问,“怎么回事?”   沈瑜卿朝门口看了眼,压着他的腕,“我找到了治那病的有效方子。”   “什么?”   沈瑜卿抿住唇,“目前来看我的血要有些作用,等我再试试这里面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给我在这玩呢?”魏砚抓住她的腕用力,“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沈瑜卿摇摇头,“现在只有你。”   “先别说出去。”她的血对这病有效,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沈瑜卿点头,“我又不傻。”   魏砚想到什么,面色黑了,“那妇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吃你的血?”   沈瑜卿“嗯”了声,“也没多少,你别担心。”   “你倒是心大。”魏砚被她气笑了,咧了咧嘴角,手忽而向下戳了下。   沈瑜卿唇一咬,“你洗手了吗?”   魏砚低笑,“干净着呢。” 第61章 .应下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宋信严打马连夜赶去了驿站,马蹄奔腾,一刻也耽误不得。   驿站二楼,炉里炭火发出噼啪声响,沈瑜卿抬高颈,下巴蹭到他的头顶,眼眸仿佛含了一汪水,目光恍惚移过前面昏黄的光。   “王爷,小姐,宋城主求见。”醒柳在外低低唤出声。   沈瑜卿唇是红的,颈被他蹭得发痒。   她手轻推了下,“宋信严来了。”   魏砚搂住她的腰,许久才抬起眼,呼吸沉沉,“他来做什么?”   “这时候来必然是有急事了。”沈瑜卿徐徐出声,唇是还是润的。   魏砚压过她的唇角,“我出去看看。”   …   宋信严来了有些时候才瞧见魏砚从屋内出来,脸色不是很好,下巴上有一处明显的红,似是沾上唇脂的颜色,这个时候不必猜也知道里面做了什么了。   “四哥深夜前来,是有何要事?”魏砚下了二楼,邀人先坐下。   宋信严想起来时的事,急忙道:“勉之那日回府后面上生了红斑,是有病症的迹象,我想请行乙过去一趟。”   “我记得是配置好了药,四哥府中也有。”魏砚道。   药都分发好,宋信严自是有这药,他只是不放心罢了。都怪那混小子到处招惹,不然也不会染了那病。   “四哥且先用着那药,虽不能完全救命可也不会致死,解药还在制着,四哥让她过去看也不能看出个花来。”   魏砚嘴角咧开,是铁了心不放人。   宋信严最是清楚他的脾性,既然这般,此行只能白跑一趟了。也怪他心急,担忧勉之,冒冒失失地过来。   “你这小子怕不是还记着那事。”宋信严无奈地笑,摇了摇头。   魏砚懒散地抱臂坐着,也没否认。   “行,那我回去等你消息。”宋信严拂袖站起身。   魏砚也跟着起来,“你那侄子行事莽撞,早吃点苦头没坏处。”   “既然如此,今日我就听你一言。”宋信严拱手挂笑转身。   魏砚落他一步,“我送四哥。”   …   常州戒严之时,已有兵卒带甲而行,远赴常州。黑甲月色水洗,在夜中隐有流光。铿锵踏到地上,有镇山之势。   至夜魏砚披甲而出,手持长刀,身后跟着数十兵卒。   “王爷,斥候来报,这次夜袭是惯来不老实的那几个部族。不知从哪得的信,竟让他们联合到一起了。”栗粟禀道。   “都照我的话做了吗?”魏砚疾步往出走,扯过缰绳一跃而上。   栗粟翻身上马,“属下已安排好,东南西三面设兵,北门大开,消息也放出去了,城中疫病难治,传播甚广,无法医治。”   “王爷,那帮龟孙子真会上当吗?”   魏砚震缰,“耶律殷自负妄为,急功近利,为夺漠北,必会急着杀我。”   马身远去,驿站只余下了沈瑜卿。   隔间的妇人情状渐好,红斑退去,呼吸没那么微弱了。   沈瑜卿诊完脉出了屋。   如今解药虽有,可却不是个法子,她的血能救一人两人,但城中染病人之多,她一一也救不过来,还是要寻血里的特殊之处。   厨房内煎着药,醒柳去帮着送研磨好的药,沈瑜卿将洒扫的小厮打发了,自己独身进去。   案上置了几碗汤药,沈瑜卿拆下左手的白布,在另一处完好的地方割下一刀,血沿着掌心的纹路落到药里,一滴一滴满了一碗。   她正要收回手,门忽然从外推开,“夫人,小的有要事要求夫人!”   门外闯进之人正是驿站伺候的小厮,模样慌张,眼扫过去,看到一碗的血,还有割了满是伤口的手,呼吸停滞,不禁惊道:“夫人,您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他心里思量,“难不成那解药正是您的血?”   沈瑜卿用白布重新绑好了伤口,目光淡淡,“什么事?”   那小厮白日回了家,才得知家中两个妹妹脸上都生了红斑,染了疫病。驿站里就住着染病的妇人,听说那夫人妙手回春,病治得差不多了,才心急过来想求一求药,哪知现在见了才明白解药竟是夫人的血。   “家妹染病,求夫人赠药。”那小厮扑通一声双腿跪到地上。   沈瑜卿包扎完伤口,转过脸看他,“药已经送到衙署,你要找药理应到衙署去。”   “夫人,城里染病那么多人,现在已经有死的了,唯一转好的就是驿站躺着的妇人。小的斗胆猜测…”他咽了咽唾沫,“解药是不是夫人的血?”   沈瑜卿以袖掩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求夫人可怜可怜小的,家妹年幼,经不起折腾啊!”小厮已确定了心中想法,连声哀求。   沈瑜卿看他一眼,道了句,“你刚从家中回来?”   小厮愣了下,“是,小的刚从家中回来。”   “既然你家中有人染了病,你现在说不得也有病症,以防万一,先将这药吃了。”沈瑜卿从怀里拿出一粒药,摆到他面前。   小厮没怀疑,“多谢夫人。”   他站起身过去拿沈瑜卿手里的药,仰头刚咽到肚里,忽一阵晕眩之感,头一沉,就晕了过去。   沈瑜卿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缓了片刻。   “小姐。”醒柳急忙从外过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吓了一跳。   沈瑜卿没多解释,问她,“出什么事了?”   醒柳回过神,道:“小姐,驿站外忽然聚了一堆人,说是小姐的血可除疫病,现在聚的人越来越多,张禾将军正带人在外相拦。”   “小姐,我们怎么办?”现下城外有敌袭,城内又出了这事,王爷在外出战,现在是寡不敌众。   沈瑜卿目光稍凝,“随我出去看看。”   驿站并不大,门是双扇,原本开了一扇,现在两扇紧关着,阻拦外面乌泱泱的人群。   隔着一道门,传进的话听得清楚。   “求夫人赐药救救我们吧!”   “听说夫人的血可治百病,可长生不老,求夫人给我们一滴吧。”   “求求夫人可怜可怜我们!”   沈瑜卿下了楼,身后跟着醒柳。   “王妃。”张禾抱拳禀道,“属下奉了王爷令必会护好王妃,这些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   “他们之中不乏有染病的,你们多加小心。”沈瑜卿嘱道。   “王妃放心!”张禾抱拳,让人将门堵个严实,不透一丝缝隙。   沈瑜卿取了一小碗血,短时间内找不出药方,只能先用她的血替代。只是城内人多,要将血融到煎好的药里费些时候。   她无暇顾及究竟是谁走漏的消息,现在必须先把解药制出。   城外敌袭,城中兵卒都去守了城门,百姓中流言四起,驿站中夫人的血是仙丹妙药,可解百毒,可长生不老。一人传十人,十人传百人,驿站外聚的人越来越多,挤压着门板,里面张禾命人顶住。只是木门年头多,木材劣质,怕是要坚持不住了。   张禾出声骂了句,王妃是王爷的心尖尖,他万不能让王妃出事。   “你们几个,别跟没吃饭似的,给我顶住!”   张禾起步往楼上走。   厨房内,沈瑜卿在煎药。   “王妃,不知是听了哪路的谣言,全城的百姓都要围上来了。属下怕门扛不住,请王妃随属下出城。”张禾禀道。   “能坚持两刻吗?”沈瑜卿看着锅里的汤药问。   张禾触到王妃的眼,瞬间一低头,“属下必会护好王妃。”   “嗯,去吧。”   张禾下了楼,扯着嗓门喊了一声,“屋里能用的桌椅都用上,把门堵死了,别让那群不怕死的进来!”   楼下叮咣声响,醒柳在一旁打下手。   怕药力不够,沈瑜卿又割了一回手臂。   一日失的血过多,她唇已发了白,面上白得像张纸。   “小姐,咱们走吧,再这样下去,您身子要熬坏了啊!”醒柳急了,找一张木凳放下让她休息。   沈瑜卿舔舔干涩的唇边,“这些药坚持不了多久,还是要找到能替代的一味药。”   药熬制得慢,已过了两刻钟,张禾又上来一回。   沈瑜卿休息会儿,缓了神,“找几个人盛了药分到外面。”   她这句话刚落,外面跑上来一随侍,“不好了,夫人,门板碎裂,外面的人涌进来了。”   “小姐先走,奴婢在这守着。”醒柳已提了剑,护在沈瑜卿身侧。   透过窗沈瑜卿看了眼外面,楼下的百姓横冲直撞,张禾手下的兵只能拦不能动真格的。   底下人嚷嚷着,“大家伙抓了那个女人,喝掉她的血咱们就能得救了!她的血能解百毒,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份恩赐!”   张禾手里的刀紧了,等着王妃下令。   沈瑜卿眼看过去,目光渐渐泛凉,道:“张禾将军。”   “属下在!”   “拎出里面吆喝最欢的直接剁了他的手,再蛊惑人心就砍了他的脑袋,杀一儆百,若是还有人闹事,不必手下留情。”沈瑜卿轻声道。   军中令惯来如此,张禾早有此意,只是怕王妃不忍,现在既然有了王妃口令,他便没那也多束缚。   堂内一片混乱,哀嚎声,惨叫声屡屡不绝。   喧闹平息,沈瑜卿才下了楼。   楼下最先开头那人手砍了一只,浑身是血得躺在地上。   有了先例,剩下的人不过被喧嚷的一时情绪激动,平复后反而没那么大胆子了。   沈瑜卿抿了抿唇,“再有胆子乱闯的人,这就下场!”   “别听她的,她就这么多人,拦住不住我们,我们赶紧上去,抓了她喝了血!”   “抓了她,喝了血!”   “抓了她,喝了血!”   “我看谁敢!”沈瑜卿抽出剑,一把砍了身侧木椅,“我身后就是解药你们若是抓了我,谁都别想活命!”   张禾带人拦住,又把人唬住一刻,还没等人平复,外面又有一众人闯进来。   楼上一道影,“大家别听她的,我亲眼见到她用血救人,楼上那疯妇的病都快好了,她的血就是解药!”   说话的人是方才晕倒的小厮。   沈瑜卿看着不断涌上来的人群闭了闭眼,倒是没想到有一日会这样。   她要救的人,却一心要她死。   “小姐,您快从后门走,奴婢掩护。”醒柳低声。   沈瑜卿甫一转身,那门大敞着,外面忽传一道熟悉的马匹嘶鸣之声。   不知是谁喊了句,“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沈瑜卿怔住,猛然朝门口看去。   一人提刀入门,胡服撕裂,破出口子,浑身是血的模样仿若地狱修罗。革靴泥血混在一起,踏到地上,留出清晰鞋印。身形高大,挡住一扇门,身后跟着数十精锐,黑亮的眸有如明炬,从乱哄哄的屋内扫过去,直寻向她的眼。   “谁他娘的再到处乱吠,老子现在就剁了他!”   魏砚一一盯过堂里闹事的人,他一身的血腥实在吓人,胆小的腿一软,差点尿了裤子。   他揪出里面嚷嚷最欢的,丝毫没手下留情,一刀下去,那人瞳孔睁大,惨叫一声,脑袋一骨碌滚到地上。   “都当老子的话是放屁呢,有我在这,我看谁再敢动她一个试试!”魏砚拖着刀,干裂的唇抿了下,一身的罗刹邪气。   “王爷饶命,草民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一人扑通跪下,紧接着人都朝他跪下去,“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魏砚目光不偏不倚地射向楼上的小厮,那厮触到,吓得一个趔趄,双眼翻白,直挺挺得躺到地上。   …   此事将将了了,常州城护住,便再没了魏砚的事。犬戎兵败时,魏砚压着人回城,还没庆上功就听说驿站出了事,他又马不停蹄得赶过去。   沈瑜卿一心在制解药,等药出来,她想立刻离开。   忙活一日,魏砚把还在煎药的人带回屋。   他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刚沐浴完,头发没干,湿答答的乱着。   他亲着她的唇,沈瑜卿摸到一手的水,缓了缓,她轻轻呼着气,“要我帮你拭发吗?”   魏砚摸着她的手,手心割了太多次,白布包着,他刚看过了里面,结了数道长痂,心口像是被刺了下,“今日那些人里混进了犬戎人的细作。”   “我料想到了。”沈瑜卿偏过脸,“能煽风点火无非是城外的犬戎人。”   魏砚忍不住在她脸上狠咬一口,“你对我那股子狠劲哪去了?再有下次,直接让张禾将人都砍了。”   “你讲不讲道理?”沈瑜卿唇不禁扬了下,“我本是想先给了他们药,澄清吃药要比我的血有用。但他们没人听,我也是想直接迷晕他们,结果你就来了。”   “你觉得有用?”魏砚冷哼,“人的贪欲无限,你的血效用被放大,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想得到,左右对他们没坏处。”   沈瑜卿明白他的意思,倒底是她思虑不周。   “不会有下次了。”她道。   头垂着,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魏砚搂着她,含住她的唇又松开,给她安抚,“解药还要多久?”   提起这事沈瑜卿才有了些精神,“方才我突然想到我与寻常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常年佩戴那颗珠子,我想用珠子做药引试试。”   “好。”魏砚牵起唇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沈瑜卿对上他的眼,心口蓦地拨动了下,一种怪异的感觉蔓延直全身。   他吻了下来,沈瑜卿没拒绝,慢慢学着去回应他。   …   如沈瑜卿所料,果然是那珠子的作用。   解药制成,常州之困解除,魏砚没想再多停留,翌日一早就带着沈瑜卿离开。   很快,到后午入关,将夜就到了上郡。   中途没停歇,沈瑜卿有些吃不消。   魏砚到上郡后先去了军所,再回府时已是深夜了。他草草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去。   轻声推开门,里面没有动静。   都这个时候,她应是早睡去了。   魏砚掩好门,在屏风外站了一瞬,抬步过去。   榻上的女郎侧躺着,面朝外,被角遮住肩头,露出雪白的颈。几缕发丝垂落到她唇边。睡意安然,眉眼有往常不可见的温柔之色。   魏砚坐到榻边,双臂捞过她的腰,她像是有所察觉,依赖得在他怀里蹭了下,小声呢喃,“你回来了。”   眼没睁开,应是下意识说的话。   难得见她露出这般乖顺之色,魏砚“嗯”了声,忍不住多看两眼,抱着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亲了亲她的额,“此前我吩咐下去,叫人筹备我们的婚事,现下已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低着声,吻她的耳侧,似是蛊惑轻哄,“后日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沈瑜卿迷糊得听着他的话,寻着热源往他怀里贴,没什么反应。   魏砚含着她耳珠,手慢慢地揉,“漠北到上京书信一来一回最快要三月余,我等不得了。”   沈瑜卿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咬住唇瓣,困意袭来,她想打开他的手,“你别闹,我好困。”   “你说好我就不动了。”魏砚低低地笑,指捏了下。   沈瑜卿唇咬得更紧,耐不住顺从道了一个字,“好。”   魏砚手臂收紧,嘴边得逞般地坏笑,“你自己亲口应下的,可不能反悔了。” 第62章 .礼成上京来信了。   漠北已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许久前,魏砚早已写好宴帖送至各州。大婚之日,上郡城门大开,恭迎各州使节。关内外有所相交都请了来。长街洒扫干净,一路欢声锣鼓,屡屡不绝。   沈瑜卿一早就起梳妆,因是要迎亲,魏砚将她安置到了上郡另一处宅院,推门就能看到街上的喧哗热闹。   婚事照着上京规矩来,前一夜魏砚不能见她,歇在了王府。   梳妆的嬷嬷是柳先栗荐的,梳的一手好云发。喜服换好,又戴了头冠,等了片刻,院外渐传几声欢笑,朱门推开,先入门一道掀长身姿。   他也是穿了大红的喜袍,外氅披身,玉冠利落得束紧黑发,一双眸精亮,稳稳得踩着步子向院里走。   身后跟着接亲的小童,个个都穿着红袍,眉眼讨喜,说着吉祥话。迎进的队伍是他漠北相交的兄弟州牧,亦是满面喜色。   沈瑜卿被带着出了门,头遮红纱,只看得清脚下,见一双云纹金靴站定,她便猜到是他来了。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她听到他低低地笑。   下一刻,他腰一弯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沈瑜卿立即去抓他衣角,耳边一阵欢呼打趣的声。魏砚笑骂一句,抱着她的脚步愈发快。   沈瑜卿面遮着纱,脸却还是莫名的红了。   喧闹里,他贴着她的耳,“今夜我不同他们吃酒,早点回去做吉利的事。”   一如往日的痞气浪荡。   沈瑜卿唇轻轻启开,眼动了下,说:“你敢晚回来我可不会等你。”   魏砚黑眸深了,恨不得当即就带她回去。他勾勾唇,“放心,留着力气呢,不让你失望。”   “诶诶,三哥在那嘀嘀咕咕和三嫂说什么,要说晚上不有的是时间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是啊!”   又一阵笑声。   沈瑜卿听得不自在,魏砚照着离近那人毫不留情就是一脚,踹得那人嗷嗷叫。   “胆子肥了,等我回去收拾你。”   “别别,三哥我错了…”那人嬉笑求饶。   沈瑜卿听他们说话,不禁弯了弯唇,“我还以为他们都只是怕你。”   魏砚扶她上了马车,“总有几个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隔着一层纱,他照着她脸亲了一口,“跟你似的。但你不一样,我只宠你。”   他直背转身,三两步上了马。   马车起行,沈瑜卿在里坐了一会儿,心口依然砰跳着。想来因他那一句话,“我只宠你。”   红纱的流苏在眼前晃动,来漠北至今,差不多入了夏,天尚没上京的暖,她全身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淡淡的,又有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透过车帘遮挡的缝隙,她看清了远处骑在马上的男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犹如矗立不倒的山。   沈瑜卿看了许久,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慢慢牵起的唇角。   …   一路顺畅,街头巷尾都是欢喜之声。银钱洒了满路,孩童争相捡着铜钱,欢乐喜气。   至淮安王府门前,迎亲的轿辇停下,魏砚下马,他沉沉地笑,“为夫抱你进去。”   沈瑜卿踩着木凳,被人围在中间,他手伸到眼前,手掌宽厚,指腹有一层茧。   她轻轻抬眼,看到他难得穿了长袍。婚事按照中原礼制是她提的,他只沉默一瞬,便答应了。   四周是闹哄哄得起哄声,沈瑜卿手搭过去,被他稳稳接住。   人群留出一条路,他疾步如风,沈瑜卿搂着他的脖颈,又轻轻地笑了。   沈瑜卿父母不在漠北,高堂上只置了牌位,上刻的是魏砚生母,宫中淑贵妃。   礼成,嬷嬷引她回了主屋。   魏砚被拉去吃酒。   月明星稀,风清朗月,漠北民间俗闻,这日成亲的夫妻必会恩爱和睦,相守到老。   主屋内燃红烛,置酒盏,榻里铺了花生红枣,一一都精细布置过。   沈瑜卿在榻里靠了会儿,绿荷偷偷从外面进来,怀里揣了一包果子,“小姐,您饿不饿?”   听到门口动静,沈瑜卿掀了遮面的纱。   绿荷将果子拿出来,献宝似的,“奴婢从后厨拿的,您饿了就吃点。”   一日没怎么吃,本是饿的,此时坐在两人婚房里,她却没了想吃的念头。   “放着吧,等会儿我再吃。”她道。   绿荷欢快地点头,将怀中东西置到案上。   过了越有大半个时辰了,外面依旧没半点动静。沈瑜卿坐得累,又不知为何不愿先睡去,强撑着困意等他。   眼皮合在一起,骤然间听到外面一阵人声。   “这是本王的夫人,你们跟着瞎凑什么热闹,都给我滚!”   听他粗哑的嗓音,沉沉浮浮,也不知被灌了多少酒。   沈瑜卿弯弯唇,脚步声渐进,接着门从外推开,又砰的一声合上,挡住外面闹事的闲人。   “三哥!”   “行止兄!”   魏砚入屋先除了长袍腰带,灌了一肚子酒水当真不好受,也就仗着他高兴,倒是一点都不留情。   此时屋内仆从都避了出去,屋内只余他们二人。   魏砚在原地稳了稳心神,朝屏风处看了一眼,忽而摸了把嘴,咧开笑,倒底是把人弄到手了。   他两步过去,越过屏风,眼缓缓抬起,看清坐在榻边的人。   她面遮着红纱,只露出雪白的颈,薄纱浮动间也能隐约看到她白皙的下颌。两手交叠,惯规规矩矩地坐着。同他一样,穿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他犹记得,漠北初见那日,她便是一身的红,在茫茫大漠间让他不禁晃了眼。   不可否认,那日他就生了别样的心思。他清楚得明白那是什么,是男人对于女人最为原始的谷欠.望。   沈瑜卿已察觉到他进来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张开唇,却又没说出什么。   “等久了?”魏砚已到她身侧,用玉秤挑了薄纱,那张芙蓉面一寸一寸露了出来。他又将头冠卸了,减了些重量。   收拾完,他眼慢慢落到她卷翘的长睫,红霞般的脸,再到她轻点的朱唇。每一分都像长在他心上,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沈瑜卿没抬眼,唇抿了下,“也不是很久。”   他有心逗她,“那我再回去吃一会儿,那帮龟孙子还等着我呢。”   沈瑜卿眼朝他看,“你去吧,我让仆从在书房给你置榻。”   魏砚笑了,指捏她的脸,“大婚当夜,夫人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沈瑜卿打开他的手,哼了声。   魏砚愈发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一把抱住她,俯身就亲了下来。   沈瑜卿没躲,彼此呼吸牵扯到一起,他鼻尖抵着她,渐渐没那么急,轻咬了下她的唇又再放开,乐此不疲般。   稍许,他揽着她的腰,眼里带笑,低下声,“我有些难信这是真的。”   沈瑜卿偎在他怀里,眼波如水,“那你当假的好了,真的就是我离开你回了上京。”   她最后一个音还没出来,又被抬起下颌,他迫使她抬起头,压住她的唇,他眼底沉着,“离开我你还想去找谁?”   沈瑜卿一怔,唇瓣倏的发疼,是他压的,浓烈的酒气喷到她的脸,她听清他隐忍的低哑,“沈瑜卿,别耍我。”   他是有些醉了。   沈瑜卿双臂环住他的腰,眼还在看他,她没说话,仰起脸唇贴过他的喉结,下巴,再到他的薄唇。   魏砚怔住,黑眸若有深意地看她,她从未这般主动过。   烛火噼啪得燃着,地上映出两道相拥的人影。   沈瑜卿亲过他的眼,又落到他的薄唇上,她缓缓开口,“魏砚,我也是认真的。”   他眸幽暗若深谷,掌顺过她的腰,搭到那细长的带子上,手指一动,带子便落了。   沈瑜卿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心口撞了下,却没动,任由他除了外衫,里面是贴身的薄衣。   他唇落到她的颈,呼吸渐渐沉了,缓缓往下,唇蓦地合紧,沈瑜卿眼睫颤了两下,手推他胸口,触到一片烫热。   大掌揽住她的腰,沈瑜卿仰躺到榻里,那强劲的黑缠住了一片雪白,她难忍,细眉紧蹙,手使劲揪着身下的喜被。   魏砚嘴角勾着,故意问她,“你不也漺?”   沈瑜卿眼翻了翻,不想再搭理他。   过了会儿,他吻着她的后颈,沉沉道:“你家中尚没来信同意我们的婚事,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有孕,在家中难做。”   沈瑜卿回忆一番,他确实在那时停下来的,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唇角忍不住又弯了。   这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坍塌的堤坝,慌乱奔走的人群,一片吵闹惊惶声。年幼的她在四处奔逃,到处都是泛滥的大水,像是要把天地吞噬。   沈瑜卿跌跌撞撞地跑着,她脸上都是泪却强撑下心底的恐惧,她还要找到兄长。   天光大开,大水退去,整座城都变成了废墟,死寂,无一丝生的希望,像暗无天日得监牢。   沈瑜卿跪坐在地上,她没找到兄长。   眼底踏入一双锦穴,她抬起眼,看到身穿黑甲的男人,手持长刀,身姿挺拔,背对她而立。   “你是谁?你看到我兄长了吗?”沈瑜卿听到自己问。   没有人回答她。   旭日东升,金灿的光再次照下,那座城依旧枯槁,了无生机,像是已垂垂老矣。   …   日头升起,沈瑜卿醒时侧躺着面朝里,锦被动着,里面是他的手。   他挤进去,沈瑜卿咬着唇,眉梢又拧紧了,“你先出去。”   魏砚听到她说话,咧嘴一笑,“醒了?”便越加不管不顾。   昨日王爷大婚,一早绿荷醒柳候在外准备伺候小姐梳洗,从早上等到晌午,屋内始终没有动静,两人静静站着,谁也不敢进去打扰。   日头将移,终于等到里面出来人。   魏砚扫他们一眼,“她还睡着,先备些软粥给她。”   小姐还在睡?以往无论发生任何事,小姐都不会睡过晌午的。   绿荷诧异了下,忙福身应声。   人影走远,绿荷拉着醒柳急忙推门进去。   屏风遮掩处一股若有若无旖.旎的味道。两人对视一眼,绿荷唤了声,“小姐?”   里面没有人应声。   她轻着步子刚要进去,屏风里忽然有了动静。   “别进来。”嗓音是哑的。   绿荷停住,道:“小姐您饿不饿,小厨房备了清粥。”   “过会儿再端过来吧,你去第三个箱子里翻一白瓷瓶装的药给我拿过来。”   绿荷拉拉醒柳的衣袖,两人应声退下。   出了屋门,绿荷脸红得都快透了。她虽没嫁过人,但也是知晓男女情.事的。附耳对醒柳小声说:“王爷是不是太过分了,小姐也是头一回,身子又弱,怎会受得了。”   醒柳亦是担心,面上没显露,“王爷宠爱小姐,自然会有分寸,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屋内,沈瑜卿倚靠在引枕上,脸颊红透,缓了会儿,整个人依旧无力。   窗外日光斜照进来,此时已是过了晌午。   她拉下被子,腰侧清晰地两道掌印,是他掐得太紧了。腰上酸沉,若是昨夜尚且昏沉记不得太清,那么今早便又让她重拾了记忆。   沈瑜卿轻呼了两下,榻上已然全乱了,被褥上有小片干涸的水渍。她扫了眼,脸侧又生出了红晕。   她起身拿了干净的衣裳,选了一件高领,能遮住颈下的痕迹。脚一沾地,铺天盖地的酥麻感席卷而来,一瞬没撑住竟软在了地上。沈瑜卿扶着手边木凳,心里先将魏砚腹诽几百遍,打定主意近日再不让他入屋了。   …   魏砚后午去了军所。   一夜没怎么睡,白日又起的早,却丝毫看不出疲惫的迹象,反而精神奕奕,黑眸精亮如鹰。   栗粟见王爷来了军所,第一个跑过去贺喜,道:“军所又没啥事,王爷刚大婚,咋不在府内好好陪陪王妃?”   魏砚巡视了一眼,“我留在府里她才会跟我闹。”   栗粟乍一听没明白啥意思,直到王爷走远才咋么出味来。也是,王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女人,一朝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在枕畔,搁谁谁受得了。他嘿嘿一笑,转头练兵去了。   巡视完,魏砚又去了下狱。   耶律殷已被关押了些日子他一直没去看过,昨日朝中又有两封书信都叫他烧了,不必看也猜得到是让他放了耶律殷。   朝上那帮老东西他没怕过,也不必怕,漠北有兵有粮,想覆了南边的朝廷绰绰有余。只是这非他本意,也无心当那个皇帝。   下狱牢门打开,魏砚提着刀进去。   一狱卒在前,将最里的牢门打开,里面木板上斜躺着一男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与来时的衣着锦绣相差甚远,让人难以看出这两人是同一人。   耶律殷听到动静,才掀起眼皮向门口看。   看清是谁,又慢悠悠转过头闭了眼,“呦,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他说的是官话,相貌没有漠北男人的粗犷,若忽略那双异于常人的蓝眸,当真与中原人无异。   “您东西也拿了,人也平安回来了,是不是该放了我了?”耶律殷说得轻松,好似真的只是来玩一样。   魏砚拨弄着刀鞘,“放了你?”他冷哼,“我已经打算杀了你了。”   耶律殷点地的动作停下,他朝魏砚看过去,阴森一笑,“听说王爷昨日大婚?”   魏砚眼睨他。   耶律殷继续,“那尊夫人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   魏砚握刀的手紧了,只听他又继续,“十年前,王爷做了什么事这么快就忘了?那可是王爷亲自下的令,上千百姓说杀就杀,毫不留情,真是心狠手辣,我自愧不如。”   “你怎么知道的。”魏砚冷眼看着他,手中的刀已有出鞘之势。   耶律殷阴阴地笑,“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淮安王妃知不知道。淮安王府自建就没住过一个年轻女子,可见这位新夫人对王爷非同一般。王爷现在杀了我,当年一事就会立刻公之于众,届时你以为你的女人会容得下身边有这样的男人?”   “你觉得本王会怕你的威胁?”长刀出鞘,魏砚一步步往前走,刀尖直逼耶律殷的颈,割出一条鲜血的口子,眼底阴沉,“留你的命还有用,等没了价值,这把刀不会再给你留一口气。”   出了下狱,迎面扑来风,时近夏日,终于没了冬时寒冷,早晚却依旧要穿得厚实。   天快黑了,魏砚收刀往出走,脚步渐快。   风声长啸,他几乎是一路疾驰回府。   沈瑜卿沐浴后涂抹了药,已是打定主意不能让他再进屋了。门外却一阵动静,她再看时门已打开,沈瑜卿怔住,尚来不及说话就叫他抱了满怀。   魏砚含住她的唇,又松开,再压过去,紧抱着她。   沈瑜卿不明所以,被他弄得猝不及防。她说不出话,抬起头,看清他的面,心口微微一惊。他应是一路急赶回来的,呼吸沉沉,眉压着,眼底犹如染血的红。   她白日的气都没了,手抬起抚着他眉心,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魏砚喉咙滚了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收拢,眼盯住她的脸,“我有事要同你说。”   沈瑜卿蓦地感觉到郑重,面色也跟着凝了起来,唇启开,“什么事?”   他哑着声,“我…”   “小姐!”   门再被推开,绿荷站在门前看着屋内的两人,意识到什么,立刻请罪,“王爷万安,是奴婢莽撞,奴婢这就下去。”   “等等。”沈瑜卿干咳一声,道:“什么事,说吧。”   往常绿荷不会这般毛燥,必是碰上什么事了。   绿色看了看王爷,硬着头皮进去将怀里的书信放到案上,“小姐,上京来信了。” 第63章 .和离断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距上次她传信给家中不过才到半月,上京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信,中间必是出了什么事。   沈瑜卿心口砰跳,面色渐渐凝重,将信展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字迹风骨盎然,是她父亲所写。   一如既往的简短,寥寥几字,却没有一句无用。   “出什么事了?”魏砚察觉到异样,像是感受到什么,眼看着她,搂着她腰的手用了几分力。   沈瑜卿折了信纸,仰面朝他看,心头稍缓,才说出信中来意,“皇上已下旨你我和离,放我父亲归家。”   魏砚低着头,唇抿成一线。   沈瑜卿接着道:“信中还说我阿娘重病,我现在必要动身回京了。”   门掩好,绿荷已退了出去。   魏砚环着她的腰身坐到案后,眼还在她面上,“我传给老东西的信应还没到上京。”   现在他们人在漠北,都不知上京是怎样的情形,皇上突然下旨放人,还允了她回京,实在怪异。   他也没想到会突然传出这样一道旨。老东西将人送到漠北,待了这些日子没走,分明是有他的授意,他不可能不明白,此时怎会突然下旨让人回京?   魏砚抓着她的腕,眼底难以瞧清的暗色。   两人沉默了会儿,沈瑜卿先开口,“阿娘病了,我不能不回去。”   “嗯。”魏砚应一声,继续道:“我送你回京。”他亲她的发顶,黑眸盯在她脸上,忽而想起什么,低下声,“和离一旨交给我处理,你不必担心。”   沈瑜卿点点头,这时才记起他突然进来要说的事,问道:“你方才找我是要说什么?”   他嘴角扬着,眼里却没有笑,只是看着她,“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沈瑜卿觉他与平常不同,看她时隐有深意,却又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魏砚吻住她的唇角,“总要等你回来。”   总得把人等回来。   沈瑜卿看过他的眼,依在他怀里慢慢回应。   他下巴有泛青的胡渣,是近日太赶了,回上郡的第三日两人就成了婚,中间他还有处理诸多军务,几乎都没怎么睡过好觉,也没怎么顾得上打理。   过了会儿,沈瑜卿推开他,“我去吩咐人收拾将东西收拾好,不能再等了。”   “嗯。”魏砚应一声,眼却还凝着她,沈瑜卿抬眸,唇轻轻启开,“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   忽而,魏砚咧嘴一笑,又恢复往日的浪痞模样,手向下抓了她一记,“想我了就写封信,我立马赶过来接你。”   就知道他浪荡惯了。   沈瑜卿白他一眼,拍掉他作乱的手,“我该走了。”   魏砚没动,她眸子动了动,又抬起手捏住他的下巴,晃两下,嫌弃道:“你不把自己打理好了,别再想亲我。”   沐浴时她看了,原本白皙的都叫他扎得通红一片,抹了药才缓和些。   魏砚嘴边浮出笑,有意去蹭她的颈,唇贴住她耳后,呼出的气喷薄到她的肤上,“老东西见过我的信不会动沈家,但我不回上京,陪不了你了。”   “我一回去少说也要半年多,阿娘又病了,我留下再回来可能会过一两载。”沈瑜卿贴靠在他肩上,眼看向透窗的光。   “不管多久我都在漠北等你。”魏砚脸上笑着,一眼看不出什么,“只要你还想着我。”   …   离开匆忙,沈瑜卿吩咐人去收拾回京要带的东西。   魏砚去了净室拿刀仔仔细细地刮着下巴。   外面没沈瑜卿什么事,她回屋听到净室里面有动静传出,抬步过了去。   站到门口,一眼就看清了弯腰立着的男人。   身侧一盆清水,右手拿着细短的刀,沾了水沫,细致地刮着下巴。   沈瑜卿眼落过他的身,不觉停在他腰处,革带束紧,胡服的衣摆掖到里,利落地扎着。昨夜相贴时,有烛火映衬,她将他看得清,宽的肩,窄的腰,却无比有力。   她脸一红,吐出口热气,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这些。   再看他时,他已搁置下刀,下巴一圈的沫,在用水冲洗,也不知看没看到她。   “还想看多久?”   魏砚直起身,一手拿着干净的帕子擦脸上的水。   水清洗过,没了下巴的胡渣看着反而俊朗许多。沈瑜卿没否认,眼从他身上移开,“我都要走了,你打理干净难不成是想亲别人?”   魏砚动作顿住,帕子随手搭到架上,举步过去到她身前,黑眸寻着她的眼,觉出她这话里不同的意味。   “生气了?”他低声。   “我生什么气?”沈瑜卿瞥他一眼,转身就往出走了,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府门前停住两队人马,一队是上京送亲的队伍,另一队是上郡军所的精兵,栗粟张禾为首。   一刻钟前府内随侍来报速速整装出城,栗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扯着嗓门喊人,等到了王府才知,竟是王妃要走了。他心里咋么,分明昨日才成的亲,怎么今日就要走。偷偷与张禾说道几句,张禾不搭理他,他也觉得无趣,便在外面等着,又过半刻,见王妃从府内出来。   沈瑜卿兀自先上了马车,醒柳绿荷跟在后面对视一眼,察觉到小姐情绪异样谁都没敢说话。   魏砚挎刀出来时已准备妥当,他扫了眼,看向她身后跟着的数量马车和随行队伍。所带的物件要比来时少了几箱,提提唇角,忽记起她方才眼里那一冷,笑便收了。   他知道她气什么。   这一别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刚成亲,她却不能像上京寻常贵女一般坐享家中,反而要为了他周转奔波,异地相隔。   冬来秋往,不知不觉离开上京竟近一年了。搁置以前沈瑜卿定然不相信自己竟在短短一年里成了亲,还甘愿为了那个一身落拓的男人留在漠北。   过晌午出发,此时出了城已是日暮垂落。   风敲过窗楞,沈瑜卿不自觉地向外看,马车旁有一打马的高大人影,是魏砚。自起行他就一直跟在旁侧,若是在以前他必会远远地领在前头。   她眸抬去,他挺直的脊背便在眼前,胡服束身,一如初见当日,但二人心绪早已不如当初。   魏砚警觉,早发现她盯他看了,手松松缰绳,唇线勾了勾,“不气了?”   沈瑜卿收回视线,眼看着轻动的车帘,面上没什么神色,故意道:“我气什么,回不回漠北还不都是由我来决定。”   他听出她是有意气他,想捉弄她一句,可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她说的是事实。   到现在他没开口说那件事不过是因为怕她听了,就再也不肯回来。   分明已娶了她,却总像悬着根弦,莫名不安。   沈瑜卿得不到回应以为他没听到这句话,没再继续说。   此时出了上郡,入夜时将到荀姚。沈瑜卿虽急切回去,但漠北风沙诡谲,犹是夜里难行,为保安稳,夜里还是不能走。   柳先栗得报淮安王夜至荀姚,连夜起了带人去迎。沈瑜卿本是要去驿站住一夜就离开,不料刚下马车就叫人堵住。   “下官见过王爷,王妃。”柳先栗整衣拱手。   沈瑜卿受不得,屈膝还礼,“柳伯伯客气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不然必先去见过柳伯伯。”   “是有什么急事,这么赶?”柳先栗捋须相问。   沈瑜卿道:“上京来信,家母病重,我心里担忧急着回去看看。”   柳先栗一惊,“既是这事,是该回去。”   夜幕降临,推拒过柳先栗后,沈瑜卿先进了驿站,一程疲惫,明日还要赶路,要先早些歇息。   魏砚目光在她身上一瞬离开,抬手示意人将马牵进去。   街上人迹寥寥,正是夏日,算不得冷,他两手拍着袖上一日沾染的风尘开口,“柳刺史是有话要同本王说?”   柳先栗稍一拱手,“对街茶楼的糕点尚好,下官在上京就这么一个故交好友,想给侄女送些,不知王爷可否能与下官一同过去?”   魏砚回身看了眼驿站二楼亮起的光,“既然是柳刺史一番心意,本王不好推辞。”   两人前行,身后跟着随侍,魏砚手里提刀,横眉立目,夜中更显煞气。   到了茶楼,跑堂的伙计立马安排了上好的雅间。   柳先栗在后,魏砚先推门走入,随意择了地方坐下,刀一搁置,腿曲起,身形懒散地仰在后。   凭案上了茶水糕点。   “王爷既与绾绾结成夫妇,必然了解他的口味,且看看案上哪一样是绾绾喜吃的,一并带走。”柳先栗坐到对面,含笑开口。   魏砚垂眼,点出几样糕。   柳先栗又笑了,“下官早知王爷若娶了夫人,必是对那女子极为注意的。”   见他不说话,又道:“当日王爷如何带绾绾离开荀姚早已在我那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当时我便看出王爷待绾绾与待别的女子不同。”   “下官斗胆,王爷可是早就将我那侄女看入了眼?”   魏砚拨着刀环,这才正眼看他,嘴角浮出似是而非的笑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虽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柳先栗更加确定了心中念头,“王爷应知了,绾绾是家中独女,兄长早死,家里将她当宝似的宠着,若没有漠北这一婚事,她在上京早嫁了别的高门。”   魏砚自顾斟了杯茶水,入口才发觉滚喉的辣,原是一壶酒,他猛然仰头灌下。   “所以呢?”他眼看过去,“你想说什么?”   柳刺史心口惶恐,立即起身告罪,“今夜这些话就是惹得王爷动怒下官也是要说的。”   “绾绾家中情形王爷也看到了。漠北蛮荒之地,且不说长年飞沙走石环境恶劣,绾绾一娇养大的姑娘能否受得了一直待在这里。”   “就说上京到漠北路途之远,一来一回就要走上大半年,她双亲虽健在,但经过这一劫身体必是有损伤,她一要照顾双亲,二还要在两地奔波,等将来若为府上添丁,三年五载都难以到另一地,然人生有能有几个三年五载。”   柳先栗直言,“我虽是绾绾世伯,却与她父亲是至交好友,了解她父亲脾性。若得知他的掌上明珠当真心属漠北,即便再宠着,也断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下官将绾绾当成自己的亲女,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惹得王爷不快,下官甘愿受罚。”   当年柳先栗就是因直言劝谏才遭贬谪,他惯来这样,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没有恰当时机,而今正是机会。若留绾绾独自回京,难处不止一星半点。   魏砚再倒了一盏,他猛地灌下去,出城时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过。到最后他只记得她一句话了,回不回漠北都由她来决定。   雅间烛火晃了又晃,柳先栗躬身而站,双手做于身前。   久久无话。   直到魏砚将一壶酒都饮尽了,杯盏推到案上,吐着灼灼酒气,“你当这些顾虑本王都没想过?”   柳先栗忍不住,“王爷…”   “不必再说了。”魏砚将案上的糕点包好提到手里,握着刀柄撑站起身,“本王没到漠北那几年,边关将士连年战死,城池退守百余里,大把的土地拱手让给倭兵,我中原百姓流离失所,受人奴役,做游戏般得耍弄。而朝廷的人又在做什么,汲汲营营,视人命于草芥,丝毫不关切这所谓的蛮荒之地。”   “柳刺史,你既然是被贬谪至此,就应该知道上京朝廷是什么样的德行。留在漠北是本王的一己之私,却也是能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   柳先栗听罢,震惊不止,淮安王生性不羁,他从未想过能说出这一席话,心头莫名有种悲怆之感。他又惊异于这些话,觉出淮安王十年来此定然有难言的缘由。   出了茶楼,夜里凉风拂过,吹得酒气散开。魏砚右手提刀,左手拎着包好的糕点。街路不远,没几步便到了驿站下。   魏砚抬眼看过去,二楼的烛还亮着,照到街上晃出昏黄的光。   有风拂面,他拎着糕点往里走,步子迈得大,上了楼梯直往左拐了去。   门没上闸,他一下便推开了。   沈瑜卿方唤了绿荷去拿凝脂膏,听到动静以为是绿荷回来了,对妆镜梳好发,在面上敷好香膏,发干的肌肤立刻就变得水润。   “拿进来就放到床头案上吧。”她说完,像是又想到什么,冲着楼下的街道瞄了眼,不见半个人影,心里忽生一阵烦躁,“若是见到他回来,就说我歇了,不许他进我的屋子。”   魏砚已悄声站到她不远处,听罢这句话,唇线牵了牵,无声一笑,眼掀过去,看到她只穿着轻薄的寝衣,露出雪白的颈,肤如凝脂,云发垂散,乌鸦鸦像上好的绸缎。   听不到人回应,沈瑜卿眉蹙紧,对镜抹完润唇的脂,才有心转头。   看清过来的人,沈瑜卿微微怔住,停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眼,“谁让你进来的,我要歇了,你出去。”   “驿站都没空出的屋了,你让我去哪睡?”魏砚将手上的食盒往案上一放,伸臂就搂住了她。   沈瑜卿想回嘴,鼻下闻到他一身的酒气,眉心蹙得更紧,“你跟柳伯伯去哪了,怎么还喝了酒?”   “没多少,不妨事。”魏砚说得满不在乎。   沈瑜卿看到他眼底的乌青,料想奔波数日,他也是累了。   “净室还备着热水,你先去洗洗,我找找这里应有解酒的药。”   她推他胸口往净室走,自己想出去唤人找药,没走几步,腰身一收,又叫他抱了过去,她贴靠他的胸膛,耳侧是他阵阵有力的心跳。   沈瑜卿抬了眼,对上他精亮的黑眸,他喉咙滚了下,吐出些许酒气,哑声开口,“怪我吗?”   “什么?”沈瑜卿面朝着他,眼眸微动,揪着他胡服的手缓缓收紧。   “我不回上京,永驻漠北,势必意味着你我二人异地相隔,若有分离,再见亦是艰难。”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微哑,紧绷着下颌才问出这句话。   沉默一瞬才有人出声。   “是有些气的。”沈瑜卿启唇。   魏砚心口骤然下沉,又听她继续,“但我若怪你,怨你,就不会答应这桩亲事。”   她手捏住魏砚的下巴,上面的胡渣刮了,摸着没那么扎手,魏砚扫了眼没躲。   “在常州你既然明白我支持我,反之现在我何尝不能理解你?”沈瑜卿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我知道漠北不能没有你,就像病人不能没有郎中。”   魏砚看着她的眼渐渐深暗了,仿若幽深的谷,胸膛的心跳加快,像是被她无形牵扯。   薄唇刚一启开,被她的指腹压住。   她眉眼依旧淡,眸中却氤氲着浅浅的光,“你去守护漠北的万家灯火,我来守护你。” 第64章 .妥协那你就养我一辈子。   风起云动,烛火噼啪燃出声响,光照在墙上,映出两道人影。   魏砚盯住她的眼愈发深邃,看清她粉嫩的唇,喉骨不禁滚动两下,火光中,他离得越近了,“卿卿。”   他低着声,透着淡淡的哑。   沈瑜卿手要拿下来,忽叫他抓住,抚在他脸侧,指腹划过他的锋利的眉骨。   “魏砚…”她眼眸波动,将要说话,蓦地被他压住了唇,心口好似画出一道波澜。   “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他眼低着,眸中幽暗一片,几乎是贴着她的唇在说话了。   她眼动了下,魏砚又问了一遍,她这才应出一个“好”字。   魏砚笑着,沈瑜卿刚启唇,又叫他含住了,吞掉她喉咙滚动的话。   腰间的手臂用力,两下就挑开了衣带。手心一片灼烫,她一下就明白他要做什么。   “不行,”沈瑜卿偏过脸,想到白日刚涂抹好的药,面红了下,慌乱地推他胸口,“明日一早还有赶路,今夜不行。”   “坐马车不碍事。”魏砚含住她的唇,烫热的酒气都喷薄到她面上。   沈瑜卿想推开他却没有力气,唇倏的咬紧,全身一阵麻意,是他的指挤了进去。   “你先去洗洗。”沈瑜卿呼着气,无力地伏在他肩上。   魏砚在她的脸侧亲了一口,“一起。”   “你自己去。”沈瑜卿蹙着眉,眼前只看得清晃动的烛火。   魏砚揉着她,“帮我擦背。”   “我给你找侍从。”   “女的?”魏砚逗她。   “你敢。”沈瑜卿剜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快去。”   魏砚又揉了几下,“等我。”   …   魏砚进净室没多久,绿荷便送了凝脂膏进来了。   沈瑜卿理好被他弄乱的衣襟,用湿帕子擦了擦脸,想了下,回头对绿荷道:“明日一早不必备饭了,天亮就出城。”   绿荷怔了下,似是想到什么,垂头应声。   门掩好,沈瑜卿才将装膏的盒子拿过来,膏脂呈出青松的雪白,她指尖沾了一记涂到脸上。   漠北风沙大,前些日子周折忽略了,脸上叫风割得起了白皮,摸着粗糙。阿娘惯爱疼她,若是回京后看出她在漠北过得这般,必是难应下这桩婚事。   净室水声响了半刻就停了,沈瑜卿正细细擦着眼尾。忽凉气拂身,一双紧实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   他草草沐浴过,屋内没备干净的中衣,便只裹了大巾,还湿着,是她用过的。   “你这里怎么没备为夫的衣裳。”   沈瑜卿抬眼,透过妆镜看见他未擦干的黑发,一双黑眸幽幽地盯着他。   “你若不喜欢现在便出去好了。”她哼了声,指尖又沾了点儿,擦着脸侧,指腹轻轻揉动,划过的地方水嫩泛出盈润的光。   魏砚一笑,“我出去你怎么漺?”   沈瑜卿揉动的手晃了下,耳侧发红,觉他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不说话,魏砚扫了眼妆镜前的瓶瓶罐罐,各种各样的瓷瓶匣盒不少,仅落宿一夜也要弄出这些来,还真是娇。   魏砚脸故意贴过她的手,“给我也擦擦。”   “你擦什么?”沈瑜卿抹着颈,她只穿寝衣,颈下一片雪白。   “你不是嫌我糙?”魏砚脸又蹭了蹭她,她擦过膏脂的地方泛着淡淡的凉意。   沈瑜卿唇对着妆镜抿了下,唇瓣盈出一层水光,“那怎么办,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养回来的。”   她擦完,合住盖子,转过身朝向魏砚,手有意在他脸侧摸了一番,故作为难道:“啧,糙成这样,怕是要养一辈子了。”   魏砚抓住她的手似笑非笑,“那你就养我一辈子。”   沈瑜卿最看不惯他这得意的模样,有意激他,“王爷最好一辈子都长得这般俊朗,不然我可要找比你还要好看的人去了。”   “你找不到了。”魏砚低低笑出声。   他伏在她身后,将她抱到了案上,感受到一阵收紧,全身绷着,眼越发低沉。沈瑜卿倒抽口气,喉咙挤出声,“明天一早还要走。”   “就擀一会儿。”   他吞下她剩下的话。   …   帷幔垂下,沈瑜卿合着眼躺到榻里,也不知睡没睡去。   魏砚把被盖好了,躺回去将人一带就到了怀里。他亲亲她耳根,“还有气吗?”   “别碰我。”沈瑜卿哑着声,心里气他却没半分挣脱的力。   他说一会儿,现在也不知有多久了,她本就乏得厉害,偏他还没个度。   魏砚笑了笑,听出她疲惫,想来真是他做的太过了,可也实在忍不住。   漠北到上京,依着他们现在的速度也就两月能到。不知她何时会再来,他们只有两月。   时间短暂,他从未这般渴望过能让这段路再长点。   烛火暗下,沈瑜卿原本困乏,此刻却没了睡意。   腰上的手还在动,她眼垂下,轻轻出声,“魏砚。”   “嗯。”他也没睡。   “你能不能陪我到上京一日见见我的父母。”   腰间的动作停住,她感受到耳边沉沉的呼吸,却没有人说话。   …   翌日天亮时,沈瑜卿醒得有些迟了,她翻过身摸了摸身侧,背后空着,触感冰凉,他应是早就离开了。   夏日天光亮得早,一缕清透的光照进屋内,沈瑜卿坐起身,锦被落下,她低眼,看见月匈前的清晰的指印。眼不自然得移开,穿了干净的中衣下地。   妆镜的案上不知何时他已经收拾过,唯独那盒膏盖子敞着,仿佛提醒着昨夜都用它做了什么。   她收拾了案上的匣子,放置到箱里。对镜看了看颈上的红痕,是他亲的太重了。   出驿站时马车已等在外面,沈瑜卿看了眼队伍前,魏砚不在。   一早就不见了他人。   “王妃。”栗粟打马从远处疾驰而来,立即躬身抱拳。   沈瑜卿停住脚步,“出什么事了?”   栗粟回道:“一早有军务王爷去处理了,命属下先赶回来护送王妃。”   “他这就回去了?”沈瑜卿面色稍冷。   栗粟听出话里不悦,立即澄清,“王爷天未亮就出了荀姚,抄小路,晌午就能追上咱们。”   沈瑜卿脸上看不出什么,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天色正好,刮南风,走得正是顺风路。   差不多快到晌午,沈瑜卿掀开帘向后看了眼,大漠茫茫,风沙吹过,是了无尽头的沙。   看了会儿,沈瑜卿才收回眼。   绿荷眼尖,注意到小姐此时掀开帘,不禁问道:“小姐是在等王爷?”   沈瑜卿松开车帘,若无其事地说:“谁等他了。”   绿荷笑,“奴婢知小姐还是这样嘴硬的,既是等王爷,王爷现在必然也忧心小姐,料想是马上要处理完手头的事,迫不及待赶过来护着小姐呢!”   听罢,沈瑜卿不自觉地弯弯唇,想到昨夜他始终没回的话,唇线又降了下来,“怕是他借口要跑了。”   “说什么呢?”一道马蹄声疾驰而至,沈瑜卿眉梢一挑,手还搭着车帘轻掀了下,抬起眼,正迎上他看来的目光。   绿荷福过身,沈瑜卿才更加确定他确实赶回来了。   两人视线对上,绿荷不敢说话,退避到一旁。   沈瑜卿转开眼,“我还以为你跑了。”   “跑什么?”魏砚打马过去正骑在她马车旁。   隔着一扇窗,他挺拔的腰身在她眼里清晰可见。   “跑回漠北不敢见我父母。”沈瑜卿接着说。   魏砚唇角勾起,“我有那么怂?”   沈瑜卿语气不好,“你不怂敢跟我回去吗?”   魏砚声音沉了,“不然你以为我回漠北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话语隐有深意。   沈瑜卿眼重新转到他脸上,“什么意思?”   “见岳丈岳母总不能空手去。”魏砚看她的时嘴角一抹痞笑,“不然你昨夜岂不是白受累了。”   沈瑜卿一僵,被他这句话弄得耳根霎时通红,“你还敢提昨夜。”   分明是他缠着她不放。   她咬咬唇,不想再看他,看一眼都觉得心烦,干脆一撂车帘,将人完全隔绝在外了。   魏砚摸了把嘴,看左右人都避开,又凑到车旁说了句,“昨夜那膏子不错,我竟不知你还会备这种东西。”   他竟还提那膏子,沈瑜卿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她没回应,魏砚知是羞了,唇勾了勾,没再继续。   出荀姚的下一城是离颐,当初两人刚见过一面,夜住离颐魏砚做过的事沈瑜卿可都记得。当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孟浪无度,就是个地痞流氓,而今谁会料想她会嫁给这个自己曾经极是看不上眼的人。   还未至离颐,先一队人马骑行而至,为首的是一清俊少年,骑红马,穿漠北胡服。   沈瑜卿觉他有些面熟,少年见到他们一行队伍,立即打马欢快跑来,先给魏砚抱了拳,声音铿锵有力,“三哥!”   面又转向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三嫂!”   魏砚介绍,“刘弦茼,大婚之日他也来过。”   刘弦茼挠挠后脑勺,“三嫂大约是不认识我,本想第二日给三嫂见礼的,不料离颐当夜出了事,我便赶回来了,三嫂莫怪。”   沈瑜卿倒不是在乎这个,说了声,“无妨。”   魏砚道:“时间太赶,改日上郡设宴,我带你见见漠北这人。”   说是改日,但谁都不知是什么时候。   刘弦茼看他们是要远行的架势,问,“三哥这是要去哪?”   魏砚看了沈瑜卿一眼,“回上京有些事。”   “三哥要回上京?”刘弦茼听此,不可谓是不震惊。漠北谁没听说过淮安王离京时发过的誓,镇守漠北,永不回京。今日却要回上京了。   魏砚一笑,“又不是以皇室的名头算不上违背誓言。”   刘弦茼见他不愿多说,没再继续问了,心中还是诧异不已,看他们一行,料想三哥应是为了三嫂才回京的,心里对三嫂的敬意又多了一分。能让三哥妥协回京的人,怕是只有三嫂了吧。   “到离颐时候也该晚了,我让人收拾几间院子出来,三哥到我府上歇息一日吧。”刘弦茼道。   魏砚眉梢扬了扬询问沈瑜卿。   沈瑜卿没什么意见,“你来定就好了。”   至夜入了离颐。   刘弦茼是离颐一商户家的养子。说来也怪,刘家中无子,便将巷口的孤儿刘弦茼抱来养了,到刘弦茼九岁的年纪,刘家却突然老来得子,小儿子处处娇惯,长得大了知自己的哥哥是家中养子,越发蛮横肆无忌惮得欺辱,直到刘弦茼从军少归家,得魏砚提拔做了离颐统制,刘家才不敢像以前一样待他。   到统制府前,沈瑜卿出了马车,魏砚早下了马等她。   见她出来与她一同往里走,近乎是贴靠她的身,将人完全护着。   刘弦茼院子算不得宽敞,但尚在整洁利落,一眼就能看出是武将的住处。   府内的仆从少,仅有一人守门,还有一年迈的嬷嬷。沈瑜卿实在难想象这是一城统制的府上。   “弦玉,我将这些衣裳都洗干净了,正好得空给你送来。”温霜听到屋外的人声出了门,迎面就看到沈瑜卿二人,怔了怔,先认出魏砚,屈膝做礼,“民女见过王爷。”   刘弦茼跟在后面,面上一喜,“阿姐你来了。”   温霜看他跑得满脸是汗就知是军中又有事,从怀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额头的汗水,“离颐太平着,那些能让人做的小事别都总自己揽过来。阿姐昨日来就没见着你,下次再这样我可不来了。”   “别呀阿姐,你不是想弦玉能出人头地吗,你看我这统制当的多好,连三哥都夸我。”刘弦茼扬笑。   温霜嗔他,“没大没小,那是王爷。”   “是王爷,也是我三哥。”刘弦茼固执道。   温霜眉眼温和,点了点他的鼻尖,回身对王爷做礼,“家弟顽劣,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魏砚开口,“不妨事。”   温霜又看向沈瑜卿,“这位姑娘是…”   “阿姐,沈姑娘是三哥的夫人。”   温霜反应过来,“民女刘氏温霜见过王妃。”   沈瑜卿含笑点头。   “阿姐,三哥今夜要在这里住,你也留下来吧,我去买两条鱼给你打下手。”刘弦茼悄悄拉了拉温霜的衣袖。   温霜犹豫,刘弦茼知她性子软,可怜巴巴地求,“阿姐,弦玉也好久没吃你做的菜,都馋死我了。”   “好吧。”温霜拗不过他,“还望王爷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刘弦茼立即接话。   温霜到厨房中烧饭,时候已经不早了,一日舟车劳动,再加上昨夜本就没歇息好,沈瑜卿乏累,梳洗完侧躺到榻里不知不觉就先小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一人捞起她抱到怀里,沈瑜卿往他怀中靠了靠,迷糊着问出声,“几时了。”   魏砚看她困倦的脸,又心疼又好笑,“再睡会儿,用饭我叫你。”   沈瑜卿放心得抱住他的腰,她睡着和醒着就是两个样,清醒时对他爱搭不理,睡了又像只粘人的小猫。   睡相娇憨,两颊透着绯红,魏砚低头吻着她的唇。动作轻,她睡得熟,并没吵到她。   屋内静谧,院外忽一阵吵闹喧哗声,院子小,有点动静屋里都听得清楚。   声音越来越大,沈瑜卿被彻底吵醒了,不耐得睁开眼,“外面怎么了?”   魏砚道:“你先睡着,我出去看看。”   沈瑜卿想了想,“我与你一起。”   两人出了屋,原本整齐的宅院已是一片狼藉。   门处站了十余人,黑衣束身,面目凶煞,为首的是一身宽体胖的男子,贼眉鼠眼,面相难以入目。   刘弦茼站在厨房的门外,臂横着,清瘦的身形挡住背后的女郎。   “不要以为你是离颐统制我就怕了你。我告诉你,我爷爷是皇商,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皇商,我有上京罩着,你小小的离颐统制算什么,赶紧把人给我,要不然我今日就让你死无全尸!”男人跋扈得叫嚣,身后跟着的黑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刘弦茼寒着脸,不同于表面露出的少年气,反而有种血染过的阴鹜杀气,“谭兴,我阿姐已经与你和离了,现在同你们谭府没有半分瓜葛,我奉劝你最好别再来扰我阿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谭兴冷笑,“当初要不是你这个小王八羔子使诈,那小娘们怎么可能离开谭府。她既然嫁了我,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喜欢怎么耍就怎么耍。”   刘弦茼拳头攥紧,骨节咯吱作响。   “弦玉,你让我出去,阿姐有法子对付他。”温霜低声道。   刘弦茼转过脸时面上的戾气已然没了,开口:“阿姐你别管,这事交给我,弦玉长大了,不能总让阿姐护着我。”   他说罢,将厨房的门一挡,就将温霜关在了里。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给我上!”谭兴一挥手,院内十余人都提刀而出。   刘弦茼也抽了腰间长刀,兵刃相交,光影寒朔。即便刘弦茼是以一敌十,却也不见有半分落败。   沈瑜卿站在廊檐下推推魏砚示意,“你去帮帮他。”   魏砚饶有意味,“你让我去帮别的男人?”   他这话说得有歧义,沈瑜卿没好气道:“刘弦茼是你的部下,你难道不该帮?”   魏砚原本只是逗她,眼看着院中打得难舍难分的人没有要上去帮的意思,“他天生就是习武的好苗子,又勤学刻苦,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   如魏砚所说,不过一刻,院中的黑衣人已个个瘫倒在地,叫苦连天。   刘弦茼提刀步步逼近谭兴,满脸的血,一身杀气。谭兴吓得裤子都湿了,“你…你别过来!”   “我可告诉你,我上京有人,你敢杀我,小心人头不保。”   刀光闪烁,刘弦茼臂一横,刀尖就抵住了他的颈,他过去,到他身侧停住。   “你做什么?”谭兴吓得两股颤颤,只差瘫坐到地上了。   刘弦茼眼里是戾气顿显,“能娶到温霜是你的福气,你与她既已和离,就该识相离她远点。我不管你在上京有谁罩着,但在离颐就是老子说了算!”   刀逼近,谭兴颈间刺痛,再往里就直接让他断气了。   “刘老弟,啊不,刘爷爷,”谭兴哀求,“刘爷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了我吧!”   “给你一夜收拾好东西赶紧给我滚出离颐,再到温霜面前添堵,老子不砍了你这个狗东西!”刘弦茼低声。   “是是是…”谭兴连连道:“爷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快滚!”刘弦茼一脚踢开他,谭兴忙招呼人连滚带爬得跑了。   人都走,刘弦茼对廊下两人略一抱拳,又赶忙去了厨房。   温霜终于等他开门,心里担忧着,看他满脸是血吓了一跳,“他们打你了?你有没有事?”   刘弦茼擦擦额头的血,“我没事,阿姐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和谭兴谈妥了,他们再也不会来扰阿姐。”   后面的话沈瑜卿没再听,她先回了屋,后面跟着魏砚。   想不到刘弦茼小小少年竟有如此心性,怕是以为他还小,不通世故的人只有温霜了。   “你们男人还都挺会骗人的。”这么一闹沈瑜卿没了睡意,记起方才的事腹诽两句。   屋内只置了一张榻,沈瑜卿侧着身,魏砚也坐过去,胡服束缚下的身与她相贴,“我骗你什么了?”   沈瑜卿看见他漆黑的眼,不自然地转过头,一时也想不起他骗了自己什么。怕就真的骗了,他想瞒住,她也猜不到。   她没出声,魏砚便有些得寸进尺。   “昨夜的膏子带了吗?”他欺身过去,低低问出声。   沈瑜卿咬了咬唇,道:“你能不能忍着点。”   “我们就剩不到两月,还不知何时能再见,你叫我怎么忍着。”魏砚低下了头。   沈瑜卿躺到榻里难忍地昂着头,攥紧他衣角,“这些年了,你不都是忍过来了?”   “那怎能一样?”魏砚低笑,“没跋山涉水过,怎能明白其中绝妙。” 第65章 .放下缘分深,会纠缠一辈子。   烛火燃尽了半只,沈瑜卿从榻里出来披上干净的里衣,衣襟扣子系了一半,身后倏忽进去一只手,魏砚亲着她的背,沈瑜卿面不改色地将扣子系完,他的手还在里面。   刘弦茼已叩过一次门了,彼时魏砚掐着她的腰让人先等着,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停下。   “饿了?”魏砚臂环住她的腰身,薄唇轻扬着,手一下一下地揉。   沈瑜卿拿起榻里落下的襦裙穿到身上,乌黑的发捋到胸前,手紧着衣领。   她侧坐着身,魏砚斜靠在榻里,将人半搂,眼眯了眯,手劲一大,就把那薄衣带了下来。指挤到里,沈瑜卿咬唇蹙眉,呼吸几番后他才止了动作。   魏砚沉沉呼着气,又使劲压了两下才将手拿出来。沈瑜卿嗔他一眼,缓了缓坐起身穿好衣裳。   他拿帕子擦了把手,沈瑜卿系着衣带,“你不饿?”   魏砚懒洋洋地撑起腿,两臂横放在颈下,只穿中衣,领口大大咧咧地敞着,露出骨上的一道疤,痞笑道:“刚吃饱了。”又问她,“你不也撑得不行了?”   沈瑜卿咬唇白他一眼,没再说话。   统制府小,随行的兵卒住了对街驿站,府内只留了服侍的人。   绿荷候在门外,见自家小姐出来先迎了上去。   时候有些久了,日幕完全笼罩,沈瑜卿忍着无力出门,甫一踏出门槛,腿猛地发软,险些瘫坐下,绿荷忙上前去扶,看出她不适,低声道:“小姐若是累,不必再去了,奴婢把饭菜端到屋里。”   沈瑜卿摇摇头,“无事,走走透透气。”   饭菜在厅内都布置好了,怕等人出来时凉透,回到笼里热了又热。刘弦茼此前去敲过一次门,隐隐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他也不是傻的,自是明白王爷这么多年没有女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新婚燕尔,两人独处在一起难免不了做什么。   他没敢多打扰就出了屋到厅内等着。   饭菜是温霜端去热的,刘弦茼怕她累着让她先去歇着,温霜不肯。   沈瑜卿入屋落座后等了会儿魏砚也进了屋,他扫一眼,看向她坐的位置,自己也坐了过去。   “三哥,尝尝我阿姐最拿手的绘鱼,世间只此一份,保证你吃完了再吃别的都味同嚼蜡。”刘弦茼斟满酒,拿公筷夹了过去。   温霜含笑,“家弟惯是这样,王爷见笑了。”   魏砚没说什么,几巡过后,两人说起离颐军务。   来了漠北许久,沈瑜卿本是吃不惯这里的饭食,今日不同,多加了几箸,非刘弦茼过夸,温霜的手艺确实不错。   她拿帕子擦擦嘴角,眼光不经意注意到,刘弦茼虽与魏砚在谈论军务,眼却有意无意地在看向温霜。   他们二人的关系沈瑜卿并不清楚,她也没想过要掺和别人的事,假装没看到,又吃了几箸就放下了。   魏砚停住话头,问她,“饱了?”   一句话,桌上的人都来看她。   沈瑜卿点头,道:“我先回去了。”   案底魏砚抓了下她的手,嘴边浮出一抹笑,“我一会儿回去陪你。”   沈瑜卿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转身就走了。   厅内温霜不好再留下,也退了出去。   …   月上柳梢,云雾遮城。   沈瑜卿没走多远,就被人唤住了,是温霜。   “民女看王妃在席上多吃了两口鱼,料想王妃是喜欢的,我屋内放了做绘鱼的方子,不如我现在去拿给王妃。”温霜笑一下,眉眼间有落落大方的书卷气。   沈瑜卿看了眼掌灯的厅内,略一颔首跟她去了。   院虽小,温霜却独有一间主屋,两人一同进门,沈瑜卿让绿荷守在外面。温霜请她落座,又布了新茶。   “你想说什么?”   温霜来找她必然不只是因为一道绘鱼方子,沈瑜卿没多客套,淡淡开口。   “果然是瞒不过您。”温霜眼看了看窗外,似是心中纠结来回才道:“我有一件事想拜托王妃。”   “何事?”沈瑜卿问她。   “求王妃带我出离颐城。”温霜双膝跪下,以头触地,声音坚决。   沈瑜卿一怔,想到白日的事,眉蹙了蹙,“这事我帮不得你。”   她并没问清因果,直接了当道出这句话。刘弦茼是魏砚的人,他对温霜的心思显而易见,其中纠葛非她能够插手的。   温霜抬起头,一双眼隐现泪水,“今日王妃也看到了,除却面上这些,还有一件事我瞒了所有人到现在。”   沈瑜卿抿唇看过去,听她继续道:“我腹中已有了谭兴的孩子。”   烛火轻晃,屋外起了风。   沈瑜卿心中惊诧,立即起身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指腹在上面探了一探,脉象圆滑,确实是有孕的迹象。   “刘弦茼知道吗?”沈瑜卿问出声。   温霜摇摇头,“只有我一人和城南问诊的郎中知晓这件事。弦玉脾气直,虽在离颐虽做了军中统制,但谭家在上京有天家人脉,是我们惹不起的。我怕弦玉为了我一时情急做出什么事害了他自己,才隐瞒了数月。”   沈瑜卿说:“你脉象不稳,应是孕中忧思过度,没有调理好,别跪着了,免着了凉气。”   “求王妃答应我这件事。”温霜并没起身,眼中泪光闪烁。   料想她许是为难,温霜接着道:“王妃大约不知我和弦玉的事。”   “弦玉到家中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却瘦得没了肉,个子也矮,晚上怕黑,比同岁孩子胆小,在学堂也总受人欺负。”   “起初因家中都把他当哥儿养,就宠着他,但后来母亲突然有了身孕,诞下的是一个男婴,家中就再没管过弦玉了。最开始我只是看弦玉可怜想帮帮他,后来真的是当亲弟弟养。”   “他也是阿姐阿姐地叫我,直到我出嫁那年,他突然冒雨来劫亲,我训斥了他一顿,自此他就离家从军,再回时已是军中统制。”   沈瑜卿眼轻动了下,问出声,“你可明白他的心思?”   温霜笑,“我只把弦玉当弟弟看。”   风吹云散,外面忽停了一道人影。   “我既与谭兴和离,明面上也是弦玉的阿姐,再留下会让人说闲话。人言可畏,我可以无所谓,但是弦玉不行。他年纪还小,错把依赖当成喜欢,等我离开的时间久了,他又遇到喜欢的姑娘,便也就把我忘了。”   沈瑜卿心里思量,轻轻开口出声,“你是个通透的姑娘。”   温霜道:“世道艰难,对我们女子亦是苛刻。我与谭兴是媒人牵线,当年成婚时他也曾海誓山盟过,只是抵不过三年的柴米油盐,我无所出,府中姨娘一个又一个地进,我便也看得开了。”   “你既要出离颐,可想好了去哪?”沈瑜卿问道。   温霜听她松口,接着说:“民女想去投奔岳城的外祖父。我一介女子出行不便,此事又不能同弦玉开口,幸而遇见了王妃。”   沈瑜卿起身,“我入城时间城北有一处药铺,你一早可到那去等出城的队伍,上我的马车。”   温霜一喜,“多谢王妃。”   沈瑜卿扶住她,“刘弦茼对你之心世间再难找见第二人,你要想好,这一走放弃的会是什么。”   “民女知晓。”温霜袖中的指尖掐白,神色有一瞬间的挣扎黯然。   …   回屋时魏砚已解了胡服斜靠榻边等她了,见人回来,两步过去抱住她的腰,亲着她的耳后低声,“去哪了,回的这般晚。”   鼻下一股酒气,沈瑜卿忍不住皱眉,“臭死了,你先去洗洗。”   魏砚咧着嘴故意埋头到她颈边,“你再闻闻,哪里臭。”   沈瑜卿一把推开他的脸,“不洗干净别想上我的榻。”   “好,不上榻。”魏砚托住她的腰,将人抱到案上,“那在这?”   沈瑜卿对他这般无赖实在是没法子,退避着按住他乱动的手,咬咬唇,“我有正事和你说。”   “你说我听着。”魏砚对上她的眼,漆黑的眸里都是她的影。   沈瑜卿稳住心神,正色道:“温霜求我带她一起离开离颐。”   魏砚眸色深了几分,此时情.欲已经退去了,“你怎么想的。”   “我答应她了。”沈瑜卿想了想没把温霜有孕的事告诉魏砚,这毕竟是她的私事,她也无权干涉太多。   魏砚断定,“她走不了。”   沈瑜卿也有这种感觉。从屋内出来时绿荷偷偷告诉她刘弦茼来过,他既然当时没进去,必是在想对策了。刘弦茼非面上那般憨直,能在刘家那种情形长大下的孩子心思怎能简单,是温霜将他想的单纯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管这种事。”魏砚捏捏她的脸,想她当时必是一脸冷淡地听人请托,心里不耐,但面上不会显露半分。她惯是这样,不想管闲事,却又心软,到最后都自己揽下来。   魏砚是了解她的,沈瑜卿被人猜到心思,不悦道:“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那般无情无义吗?”   “至少对我是这样。”魏砚一脸认真。   沈瑜卿哼了声,“你活该。”   分明是他先动手动脚,还不准她还回去了?   早没想过会有今日,魏砚扯扯唇角,下巴蹭她的脸,“我是活该。”   翌日天明时分,沈瑜卿早早醒了。她醒来时是伏在魏砚怀里的,两人赤身相贴,他的手还搭在她腰间。掌心粗砺,抚着她的肌肤。   入眼是他一张冷硬的脸。长眉入鬓,眼睫低垂,眉骨高高凸起,勾勒出深邃的眼窝,薄唇紧抿在一起,眼眸合着,不笑时没了痞气,反而看出些俊朗来。   两人的腿叠在一起,她掌心触到他的胸膛,是一片的烫热。肌肉紧实流畅,像山间迸发有力的豹子,野性十足。   沈瑜卿眼一直在看他,目光划过他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骨,他大约生来就属于漠北的天地,无一丝上京男子的糜态。   她自己都没察觉地弯起唇角,心口涌出一道温热的暖意,大抵世间再无第二个男子能让她有这种情绪了。   昨夜温霜来求她,说的始终都是对刘弦茼的顾虑,却半分未提及自己,沈瑜卿料想她对刘弦茼应也是有情的,只是碍于明面上她是他的阿姐,嫁过人,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诸多顾虑才不敢留下。   但若换成是自己,她不会在乎。她只在乎能不能和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厮守,流言蜚语又何妨。   “夫人再看下去,为夫可就不忍了。”魏砚早就醒了,只是感觉到她难得盯着他看,便没出声。   腰间的手臂箍紧,他又进了去。两人自前日成婚,他得了机会便要缠着她做,好似不知疲惫。   “该起了。”沈瑜卿推开她,自己披了外衫起身。魏砚撑着身在后面看她,嘴边勾着笑。   随侍队伍已整装在外,昨日约定是在入城药铺的地方,沈瑜卿本要先交代绿荷几句,刚一推开门,看到院里正在烧饭的温霜。   她并没有走。   紧跟着刘弦茼从厨房出来,他右臂似是伤了,绑着白布,面色也是白的。   沈瑜卿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心里料想到事情缘由,并没说什么,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她无权插手。   凭心而论,沈瑜卿希望温霜留在离颐,有刘弦茼在,必能护好她。   出离颐,再往南过五城就到了关中地界。   行程加快,仅用了一月他们就到了关中。   愈往南行愈发看出与漠北的不同。烟雨楼台的寺庙林林总总,埋没于群山之中。   天黑了,再往前要走上大半日才能到下一座城。临近有一座寺庙,魏砚牵着缰绳,“没住处了,今夜先在这里落脚。”   沈瑜卿掀开车帘,看向前方算不得大的寺庙。   回上京抄了近路,与她来时平坦大道不同,这座寺庙她也没见过。   “怎么?”魏砚见她始终没有回应,以为她是不想在这。   “到了寺庙正好给阿娘祈福了。”沈瑜卿轻声。   原来想的是这个。   魏砚道:“行程快,再有一月余便能到上京。”   一行人下了马,内院住持得知是漠北淮安王途遇,立即带人出来相迎,“阿弥陀度,原是贵客临至,是老衲失礼了。”   “无妨。”魏砚道:“附近无驿站,想借此住宿一晚,不知住持可否方便。”   沈瑜卿少见他像现在一样斯文多礼,不禁多看了两眼。   住持回,“自是方便,老衲这就让人备好禅房。”   入了寺庙,禅房完备,沈瑜卿选了朝东的一间,魏砚无所谓在哪,庙内男女不能同寝,魏砚就选在了她旁侧。   入夜时用过饭,沈瑜卿去了佛堂为母亲祈福,魏砚抱刀跟在后面,却始终没进堂里。   佛堂清净,唯有幽幽香火和凝心的木鱼声。   沈瑜卿诵完一段经文站起身,见案上置着竹筒,多看了两眼。   住持注意到,将竹筒拿在手里递到沈瑜卿面前,“老衲观施主面善,想必是一双妙手回春救人,既与庙中有缘,不如求一签。”   沈瑜卿心中微怔,想不到住持竟然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身份。   她低头看一桶的签子,上写诗文,细长如条。手接了过去,顿了片刻才慢慢摇起。   一下,两下,三下。   “啪”的一声,一根签落到地上,沈瑜卿弯腰捡起,看了眼交给住持。   签上下两文,“清风明月长相忆,玉管朱弦可要听,多病不胜衣更薄,宿妆犹在酒初醒。”   沈瑜卿心口有种莫名的感觉,袖中手握住,“劳问住持,此签何解?”   住持签拿手中,不徐不疾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唯有如此,方有新机。施主心中有事,不久来日或可解惑,不过逝者已矣,再追忆已无用,不如珍惜眼前人。”   签再搁置到案上,沈瑜卿做礼谢过,先出了佛堂。   魏砚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他没走。   住持出来,“十一年前老衲初见王爷,王爷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一晃十一年便过去了。”   魏砚抱着刀,眼里漫不经心。   “老衲还是那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十余年,王爷该放下了。”住持默念一声我佛。   “如何放下?”魏砚自嘲地笑笑,“我自知罪孽深重,怕是死了连阎王爷都不会收留。”   他提刀远去了,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人。   住持见他阔步远走,叹息地摇了摇头。   沈瑜卿其实没走多远,见身后人跟了上来,步子才没放得那么慢了。看他沉冷的脸觉出有异,“你和住持在说了什么?”   魏砚眼睛看向她,忽而嘴角提了笑,“住持说你我缘份深,会纠缠一辈子。”   这话一听就是他瞎编的,沈瑜卿白过眼,没理他。   日光正好,远看两道男女相携的身影,般配无比。再仔细看了,是那男子始终在近处贴着女子,时不时余光侧下,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再容不得别处。 第66章 .跑了我对她没意思。   寺庙偏僻,来往的香客并不多。   尚至日暮时分,庙外停住一辆马车,金玉装镶,锦帘遮挡,马匹是罕见的红棕骏马。   入了寺庙落宿,庙中僧人又是一番收拾禅房。因庙小,僧人只得空出自己的屋子给贵人住宿。   南嘉和入后院,环视一眼,偏相中了朝东的一间。   小沙弥解释,“施主,那间已有了人住了。”   南嘉和听到这句,眉梢一跳,不想这么偏僻的寺庙也会有人经过。   “是何人?”她问。   小沙弥犹豫着开口,“是淮安王妃的住处。”   “谁?”南嘉和又问了一遍。   小沙弥:“淮安王妃在此歇息。”   这话方落,南嘉和抬眼就看到了自远处走来的人。   男女身影相携,一前一后,郎君不同于中原的织锦长袍,玄黑胡服着身,身形高大挺拔,眼如星,眉如峰,俊朗中又有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野痞,仿若纵驰的兽,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住。   南嘉和四肢百骸都僵住一般,一时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砚哥哥!”她张口便唤出声。   从佛堂回来,沈瑜卿在算着日子何时能回京。魏砚走在她身侧,胳膊虚虚揽住她的腰,因是佛门之地,他倒还有些分寸,没动手动脚。   两人快回了屋,忽听远处女子唤了一声。   沈瑜卿眼打量过去,看到离禅房不远,有一陌生女子正向这面走。   一身古烟纹云锦襦裙,用的是蜀绣如意锦锻,腕间所带白银缠丝流朱镯,鬓发簪银丝嵌珠玉点翠步摇,眉眼柔和,体态端庄,双十出头的年纪,要比少女多出妇人的妩媚。   南嘉和到两人面前,一双明眸直看向沈瑜卿身后的魏砚,她眼眶有水雾簌簌而落,“砚哥哥,十一年相别,禾儿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再见到砚哥哥。”   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到地上,犹如雨打的脆弱梨花。   沈瑜卿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身侧的魏砚,眼眸淡淡,甩开他的手抬步要走。   腕蓦地叫人抓住,魏砚扣住她的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已非上京三皇子,而是漠北淮安王,且已成了婚,莫要再这般唤我。”   腰间的掌炙热有力,将她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沈瑜卿面色淡淡,依旧看不出什么。   南嘉和一瞬地僵住,这才真正看向他半搂在怀中的女人。   上京贵女不少,南嘉和已过了双十年华,又少去宴席,于书院中的事所知甚少。至于沈瑜卿三字她初次听闻也是皇上降旨让她出嫁漠北一事。   “是禾儿失礼了,忘了砚哥哥如今已成婚,总不好再像当初。”南嘉和道。   沈瑜卿仔细看她,忽而一笑,“此话如何说?我虽与他成婚,但他的事我也不好过多插手,你与他怎样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她说完,打开魏砚的手,都没看他就走了。   魏砚盯了会儿沈瑜卿的背影,越过面前人抬步要走。   “等等,砚哥哥。”南嘉和拦在他面前,“砚哥哥,你此番是要回京吗?”   魏砚眉峰压低,“我适才已说了,莫要再这般唤我。”   他双眼漆黑如墨,隐有不耐的戾色。   南嘉和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他,以前的砚哥哥虽然也是对她爱搭不理,却从未这般凶悍。刚刚她就感觉到了,魏砚这十一年变得不仅是褪去了少年英武模样,身上的气息也变了好多,更加成熟隐忍,像把磨砺的刀。   “砚…王爷。”南嘉和有些委屈,“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当初不愿离京随你一同走。”   “是我胆小不想受漠北的苦寒,我如今后悔了,这些年了我始终未嫁,常年青灯古佛就是在等你。砚哥哥,你…”   “与你无关。”魏砚胡服束身,腰间一把长刀更显煞气,他沉着声,“当年之事是我一人决定,十一年从未后悔。你也看到了,我现已有了夫人,既有这么多年没做的事,现在也不该做。”   南嘉和哑声,念及当初,她不相信魏砚对她无半分情谊,但现今两人相隔十一年,她确实不知该如何做。   一瞬的功夫,魏砚已越过她去了朝东禅房。   门掩着,里面上了闸。   魏砚料想她又是气到了,唇线牵起,手叩在门上。   里面:“谁?”   魏砚一笑,“我。”   里面没了动静。   魏砚“啧”一声,拇指摸了把嘴角,又道:“别闹,开门。”   好一会儿里面才又有人说话,“我乏了想歇息。”   魏砚道:“南嘉和母亲与我母亲是表姊,年少时才走得近些,我对她没意思。”   又没了动静。   佛门之地他不好硬闯,她是铁了心不愿理他了,魏砚咧了咧嘴,唇角扯着,有意让她听到,“怎么心眼这么小。”   片刻,门打开。   沈瑜卿换了衣裳站在里,云发散开垂到肩头,一张脸白皙清透,“你有完没完。”   她面色淡着,冷冷地看他。   魏砚听她这冷淡的语气勾起唇,“生气了?”   沈瑜卿睨他,“你自己说的再没别的女人了。”   是真的气着了。   魏砚脸没了笑,凝住她,“除了你,我活了二十多年确实没有过任何女人。”   对上他的眼,沈瑜卿心口猝不及防跳了一拍。她是信他的,只是心口堵着气,也不知在气什么。   她又看他一眼,手按着门边,记起什么,道:“你此话与当初说得毫不相同,我怎知你哪句话是真的?”   魏砚眸色深了,问,“我当初说了什么?”   沈瑜卿咬咬唇,“你当初说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女人。”   魏砚略一想,记起了那时两人初识,他逗她时说出的话,不觉低笑出声,“你倒还记得清。”   “当真了?”他问。   沈瑜卿没说话。   魏砚两步过去,一手推了门,另一手扣住人的腰,直将她带到了屋里。   门砰的关紧,沈瑜卿后背靠着墙,呼吸一促,身前是他。   魏砚抱得太重,她几乎全身都贴到他怀里。额轻擦过他的下巴,他低头,薄唇落到她的眉心。   “佛门清净之地,你要做什么?”沈瑜卿眼眸移开,不去看他。   魏砚嘴角在笑,一股子浪荡痞气,“怕什么,夫妻敦伦之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瑜卿还要说什么,唇边一软,他已吻了过来。   重重地压下,好像要用上全部的力气。她被迫地往他怀里送,两手揪住他的胡衣,眼睫轻轻颤着,白皙的脸现已犹如丹霞。   “果然是欠收拾。”魏砚掌扣住使劲捏了把,沈瑜卿一蹙眉,沉沉呼出气,捶他胸口,“你轻点。”   魏砚又笑,“现在老实了?”   沈瑜卿眼翻了翻,没再理会他。   “我知你是信我的。”魏砚搂住她低声,“我离京十余年,那些关系早就断了。就算是没断,以前我一心御敌,也没有过什么关系。”   “我姑且信了你以前是没有,那以后呢?”沈瑜卿轻声,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他眼沉幽地看她,嘴边唇线牵着,掌划过她的腰背,目光紧盯在她身上,低下头,唇亲着她的眉心,慢慢滑下去,眼里有不可遮掩的谷欠,吻到她月匈月甫,隔着襦裙重重叼住。   沈瑜卿麻意袭身,心口跳动,一时脑中空泛无物。   只一下他又松开了,看她时的眼有种珍重的虔诚。   他开了口,“我魏砚此生只会有你,无论生,无论死。”   …   佛家清净,到最后沈瑜卿把魏砚赶出了屋。   他说留下只抱着睡觉,沈瑜卿没让。   人走了,日暮降临,沈瑜卿躺在榻上却是没半分的睡意。   眼前浮现出方才他看她时郑重起誓的模样。她早知他生性浪荡,不受管束,当初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沈瑜卿翻过身,月光里,她眼眸合着,唇边淡淡地扬出笑。   翌日还要赶路,一早用过斋饭,车马已备好。   沈瑜卿推开门,旁侧落一高大人影,她看过去,魏砚正抱刀等她。   “等多久了?”沈瑜卿转头往前走。   魏砚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没多久。”   寺庙小,迎面又看到了南嘉和。   其实南嘉和早就看到他们了,她一早用过斋饭,就看到魏砚在朝东的禅房外站着,黑衣猎猎,臂弯提刀,是在等人。   她记得从前他是最不耐烦等人。有一回淑贵妃让他从书院回时带她一同去府中吃饭,她不过就收拾了会儿笔墨,他已先打了马回府,反而安排侍从接她。而今他却心甘情愿在外面等一个女人。   南嘉和心头酸涩。   等到禅房的门打开,她看见两人似是说了几句话,女人面色冷淡,态度说不上热络,男人却始终提着唇角,紧贴在女人身后。甚至在下台阶时他手放到她腰上轻带了下,像怕人摔倒。毫不起眼的动作,要不是她注意很难看到。   南嘉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先过了去。   “王爷是要走了吗?”她没再叫砚哥哥。   魏砚没说话,看向沈瑜卿,沈瑜卿也没说话。   南嘉和眉眼垂下,没了昨日的明艳,“昨天是我唐突了,只是与故人许久未见才一时欣喜说了那些话,请王爷王妃莫要怪罪。”   她态度转变之快沈瑜卿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开口,“昨日你说了什么我已忘了,谈何怪罪之说。”   沈瑜卿说完抬步先走了。   魏砚也已离去。   南嘉和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眼里仿佛只有沈瑜卿,两人到马车旁,魏砚扶住她,将人抱了上去,动作自然。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女这样。   此时她在想,如果当年她不顾母亲阻拦去了漠北找他,结果会是如何。   怕是没有结果,他若有意,早在同窗之时也不会懒得应付人,安排侍从接她。   马车一路向南,速度快,又一连行了半月余,至晌午就到了下一座城。   原本打算歇息片刻就接着走,怎料想前些日子大雨,将搭建的拱桥冲垮了,洪水大,船只不通,想渡河只能靠桥或绕远路。好在官府重视,桥基修建得快,再过两三天就能通行。   绕远路少说要花费小半月,一行人便先歇下,等上三天再走。   正是晌午,沈瑜卿赶路疲惫先去沐浴休息,魏砚无事带人到城中走了圈入夜时才回来。   沈瑜卿睡得足了,恢复些精神。   正是夏日,城中不设宵禁,入夜要热闹些。   “想不想出去走走?”魏砚朝她看。   此时也睡不着,沈瑜卿就答应下了。   城中不同以往的热闹,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马车辘辘而过,摊贩亦是接连摆在一起,倒像是有什么节日。   两人没骑马,魏砚让她走里,臂环住她的腰,贴身护着。   要是在漠北也就罢了,入了关中少见如他们这样的男女,沈瑜卿放不开,轻推他一下,他手却收得更紧。   “人太多了,怕你走丢。”魏砚低笑道。   云中城是一座水城,四面环水,城中也有河。河上放了花灯,形态各异,灯火璀璨,引人注目。   沈瑜卿买了一盏。   两人到河边,她慢慢蹲下身,手里托着灯放置到河面上。   是一盏兔子灯,红烛在里燃着,亮得通透。   河水是清的,周边行人来往,如影晃动。   她目光向下看,身后的黑衣男人依旧在护着她,像座巍峨的山。   魏砚看她郑重的模样好笑,“看不出来你信这个。”   沈瑜卿收了视线,她遥遥望着飘远的兔子灯,道:“小时我阿兄喜欢拿兔子灯哄我。”   头一回听她提起她的兄长。   魏砚察觉到不同寻常,环住她的肩,“这么容易哄?看来我以前干脆都送你兔子灯得了。”   “我偏不要你送我的。”沈瑜卿哼了声。   魏砚拱拱腮帮子,借着在黑暗处,朝那张嘴就压了过去。   “你这小没良心的,一张嘴也不硬,怎么说出的话这么能呛人。”   亲得久了,两人呼着气,魏砚掌在她臀上打了一记,“回去?”   沈瑜卿被他打得疼,咬咬唇,“我还想再走走。”   “事多。”魏砚又打了一掌,忍着只亲了亲她的唇边。   两人沿着河边走,他拉着她,衣袍猎猎而飞,与她的襦裙交织一起。大掌牵她的手,乐此不疲得捏着她柔软的手心。   “过了渡河就快到上京了。”沈瑜卿远望翻腾的长河。   魏砚动作停住,薄唇轻抿了下。   他们行程不算慢,从上郡出来,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我之前往家中传了信,现下应该到了。”沈瑜卿心中思量,“我阿爹一向都依着我的心意来做,只是我们的婚事毕竟起初是被迫,我怕阿爹还是会不同意。”   魏砚朝黑夜看过去,“是我拐走你们沈家的宝贝,岳丈动怒也是应该的。”   沈瑜卿听他自然的一口一个岳丈叫着,唇一弯,“我阿爹动怒可是要动家法,拿鞭打人的。”   魏砚无所谓,“左右我皮糙肉厚打两下正好松松筋骨。”   “无赖。”沈瑜卿眉眼又弯了弯,“等到了上京我先回去,有了动向再让你进府。”   魏砚勾着唇,“心疼我?”   沈瑜卿说:“我阿爹一把年纪,你耐打,我阿爹可打不动。”   “啧,就说你是小没良心的。”魏砚一把勾住人,扫了眼左右,找了偏僻的地,以身遮掩,揉了把她的月匈月甫,“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准备了什么给我阿爹?”沈瑜卿把他手从衣里拽出来,两人继续走。   魏砚道:“我在漠北这些年私底下与西面通商,积攒下不少钱财,除了这些还有刚买来不可多得的药材,名玩古画。不知你父亲喜欢什么,就都带来了。”   沈瑜卿诧异,“你不是说你一无所有?”   魏砚扬笑,“钱财地位都是身外之物,除了你我确实一无所有。”   夜里凉风习习,他这句落寞之言,只让沈瑜卿觉心口被戳了下。   “我累了,回去吧。”   话落,她没再说什么,面色淡淡地转身走了。   魏砚盯住她的脸,眸色暗了暗跟了上去,黑夜中一道挺拔人影。   …   夜色浓浓,已是夏日了,越往南行越发暖和起来。   沈瑜卿难耐地呼出口气,脊背一瞬弓起,眼睫颤抖个不停。   衣衫掉落在地,魏砚怕她着凉,先给她擦了汗,又将被遮掩了,盖住两人。   “我阿爹喜欢文士,你要去了别带着刀。”沈瑜卿伏在他怀里,声音细细,要比白日的冷淡动听,像山间鹂鸟。   魏砚抚着她光洁的背,在她肩头落下一吻,“合着你当初看我不顺眼都是因为你们家这个毛病。”   沈瑜卿眼里如沁着水光,明是不悦,说话却无力毫无威慑,“谁叫你见面就对我那么坏。”   想来确实是他的错。   魏砚又笑了,这次没说什么。   风清月朗,寂寂人声之时沈瑜卿再次入了梦。   洪水猛然而至毫无征兆,沈瑜卿被人送到屋顶,她哭叫着阿兄却没一人回应。   她不知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阿兄没了。   潮水退去之时,屋梁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沈瑜卿被压在横梁之下,她以为她要死了,忽然听一道人声,“将军,这还有人!”   身上压住的浮木拿去,她费力得睁开眼,然看不清眼前人,口中喃喃,“我阿兄…救…”   “阿兄!”沈瑜卿蓦地坐起身,呼吸着气,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里簌簌而下,全身颤得发抖。   魏砚也醒了,将人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地安抚,低声问,“怎么了?”   听到他问,沈瑜卿心里一根弦仿佛断了般,泪水越来越多,湿了满面。   魏砚见她不答,不急着问,亲了亲她的眉心,“没事的,有我在。”   哭了会儿,沈瑜卿才稍稍缓和,眼里依旧是有泪的,唇咬了咬,转头看向魏砚,“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魏砚觉出不同寻常,道:“你说。”   沈瑜卿捋好头绪,刚起了唇,外面忽一道人影急至,“王爷。”   是栗粟。   此时已是深夜了,若无急事不可能会这个时候来。   两人对视一眼,沈瑜卿推了推他,轻声,“你先去。”   魏砚只披了中衣就出了去。   屋外栗粟也是刚接到急报不敢耽搁立即送了过来。   魏砚接过信,一眼看完,眸中一凛,道:“点五人立即随我回去,你和张禾留下护送王妃回上京。”   栗粟诧异问,“王爷,上郡出啥事了。”   “耶律殷跑了。”魏砚沉下声,门一关回了屋。   沈瑜卿披了衣裳见他一脸正色,料想是出了急事。   “耶律殷跑了,我先回上郡,你回京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就回去找你。”魏砚走到她跟前,看她丹霞般娇艳的唇,忍不住搂过人又亲了两下,呼吸沉沉时才放开她。   沈瑜卿眼眸微动,唇慢慢合住,没再问出那件事,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第67章 .相隔她看见了他满面风尘。   拱桥修建好,一早动身起行。此时已是暮夏,天尚且暖适,沈瑜卿披好外衣上了马车。   魏砚走时只点了五人,张禾栗粟都留了下来。两人身高马大护在马车旁侧,走官道,远远看过去是横眉立目,凶神恶煞,吓得通行纷纷避之不及,唯恐祸乱上身。   又行了大半月,离京越近了。上郡依旧无半分消息传来。   沈瑜卿坐在马车里出身地盯向车窗外,不知不觉入眼是一座巍峨城墙。   行人来往不绝,城门外有甲兵驻守,威严耸然,如九天朝阙。   已是到了上京。   “我快至家中,你们护送至此就不必再往前了。”沈瑜卿掀眼对马车旁的栗粟道。   栗粟犹豫,略一抱拳,“回王妃,王爷交代属下们要护送王妃到府门处才能折返。”   沈瑜卿不禁蹙眉,他们跟着入了城门岂不是向满城宣扬了她与魏砚的关系,父亲至今都没给她回信,沈瑜卿心里终究是尚有顾虑。   “入了上京便再无事了,你们跟进去,我在府中不好为魏砚遮掩。”   栗粟挠挠头,还在想着王爷留下的令,心里掂量着,张禾已经过来,“王妃说的是,我等跟进去反而麻烦。”   “漠北事急,你们不如先赶回去助他。”沈瑜卿又道。   听此,两人才回了一遍,立即拱手抱拳作别。   马车远去,漠北护送兵卒在城外遥遥望着以目相送,沈瑜卿回坐到榻里,又向后看了眼,过了大半月,依着他的速度,此时应到上郡了。   车马粼粼入了城门,随侍奉于两侧,长街繁华,行人熙攘。   沈瑜卿眼朝外面看,阔别一年之久,上京繁华如昨,那些心惊日子,好似一场南柯大梦。   入了街道转入城北,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尚书府外。   朱红门外留了两人看守,见是府中马车而至,车中下一高挑女郎,认出是谁,连忙迎了过去,躬身福礼,“小小姐。”   沈瑜卿点头,提裙向里走,先是问了一句,“我母亲身子如何了?”   随侍跟着她,道:“回小小姐,夫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病中未愈,又受了惊吓,才致使病情加重。”   “惊吓?”沈瑜卿问,“什么惊吓?”   “是…”   “绾绾!”远处一道女郎疾步而至,身姿纤挑,声音清丽,面容与沈瑜卿有一二分相像。   “表姊?”沈瑜卿诧异,微怔了怔,悦然地过去。   两人相见,沈瑜安先开了口,“绾绾可算是回来了,姨母一直在挂念你。”   沈瑜卿疑惑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四周仆从避过,沈瑜安挽住她的胳膊,低声,“自你走了以后姨母整日念你,身子就不大好。难得好了一阵,又叫街上的马给冲撞了,病到现在,面容愈加憔悴。”   沈瑜卿心口一堵,脚下步子加快,恨不得立刻就过去。   “你放心,姨夫医术高明,行严先生也来看过,虽是有些病痛,但无太大事。”沈瑜安安抚道。   沈瑜卿心口跳得厉害,只觉要快些过去见到阿娘。   府中早有下人来报小小姐回来了。沈岁寒尚在朝中要到夜里下值,王氏一人躺在屋内,听闻这事脸上有了往日不可见的喜色。   入了院,沈瑜卿步子慢下,一瞬竟情切,不敢进去了。   “是绾绾回来了吗?”里面一道妇人虚弱的声音传出,紧接着是一阵阵干咳,她似是在强忍着才将咳嗽止住,继续道:“阿娘昨日还念着你,不料想今日便归家了。”   沈瑜卿眼前迷了一重水雾,她擦擦眼角,推门入了屋。   帷幔挂着,王氏躺在榻里,面目枯槁憔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王氏身体本就弱禁不得折腾,而今看下,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却苍老无比。   沈瑜卿喉中哽咽,道了一句“阿娘。”眼眶里的泪随之落了下来。   她鲜少失态地跑过去,擦掉眼里的泪,强忍着才出声,“阿娘,怎么回事,你怎么病得这么重?”   王氏唇色发白,看到疼着宝贝回来,气色显得红润,“别担心阿娘,都是老毛病,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沈瑜卿拉过她的手腕,指腹搭了上去,唇不禁咬紧,立刻回头朝侍奉的婢女,“夫人这些日子吃的什么药?”   婢女一怔,忙翻出开出的方子拿过来。   纸上字迹清晰淡雅,沈瑜卿熟悉是何人所写,扫过上面的药,心口放下,是先生开出的方子,依着吃一月便会能好了。   沈瑜卿给王氏掖了被角,卸下担忧忍不住哼了声,“绾绾都传信回来说无事了,阿娘怎的还忧思成这样。”   “你何时传的信?阿娘怎么没瞧见。”王氏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来来回回打量她的掌中宝,见她确实是平平安安从漠北回来,心里一块大石头才算落地。   沈瑜卿一怔,狐疑道:“阿娘没看到我传回家中的信?”   王氏摇摇头,“我问过你父亲,他说你在漠北还没消息。”   沈瑜卿唇抿了下。   王氏看她疑虑又道:“是不是中途出了岔子,遗落下了。”   不排除这种情况。沈瑜卿轻点了下头,“或许吧。”   “绾绾在信中写了什么?”王氏又问她。   沈瑜卿目光对上她,阿娘的病确实如信上所说,病情严重,好在先生这副药看似猛烈,倒也能强势祛除病根。只是目前还不能让阿娘思虑过多。   她唇一弯,靠到王氏怀里,闷声道:“绾绾想阿娘了,一直都想回来见您。”   “小机灵。”王氏挂笑拍她的背,“绾绾能平安回来,阿娘就无所求了。”   说到这,王氏不禁看她一眼,笑意退去,斟酌开口,“绾绾,你老实告诉阿娘,在漠北过的好不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沈瑜卿趁王氏没说话,抢先道:“淮安王脾气暴烈,绾绾到那他就把我一个人扔在府里,直到我看到阿爹的信才回来了,我与他都没见过几面。”   听这些话王氏才彻底放下心,“你一个人留在漠北阿娘梦里都放不下。现在皇上下旨你与淮安王和离,以后就好好留在家里,等选定下日子便将你和行严的婚事办了。”   沈瑜卿笑意敛去,“阿娘我不想嫁人,留在府里陪你好不好。”   王氏嗔她,“多大的人了,还跟小丫头似的。”   陪王氏睡下,沈瑜卿交代服侍婢女几句话后出了屋,脸色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不是沈岁寒当值,便回的早了,入府就有侍从来报,小小姐已归家。   沈岁寒冷着一张脸,“叫她到书房来。”   书房在主院内,下人通报过,沈瑜卿在屋内将沾染风尘的襦裙换了,带了绿荷出门,半刻后到书房。   她让绿荷在外面守着,自己推门进了去。   屋内,沈岁寒坐在案后,面目冷凝,面色并不好。   沈瑜卿垂着眼先做了礼,“阿爹找我来是有何事?”   她心中兀自惊异,从小到大阿爹见她都是温和的笑,仿佛没有脾气,今日却板着脸,已有些不寻常。   “这封信怎么回事?”沈岁寒坐在案后,官服未换,只卸了官帽,紫袍着身,眉间细纹明显,隐有老态。   沈瑜卿拿过信,将纸展了开,是她在漠北亲爱所写,寄回家中的。原并未在中途遗失,而是一直留在了这。   屋内一时无话。   沈瑜卿静静站了会儿才徐徐道:“绾绾心意正如心中所写。”   沈岁寒皱眉,面上错愕,“漠北距上京有一来一回有半载,除去这些,你与魏砚不过共处六月之久,短短六月,你如何说得下这番话?”   沈瑜卿看了看他,自小阿爹都疼她,何时说过一句重话?她料想或许是漠北太远,魏砚早年名声也不好,执意离京才让阿爹误解。   “阿爹,虽是短短半载,但绾绾从未这般明确过自己的心意。绾绾心中所想正如心中所言。”沈瑜卿缓了缓,“绾绾不是小姑娘,分得清善恶好坏,魏砚是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真心相待,绾绾辨得明白。”   沈岁寒掌心拍案,蓦地坐起身,“魏砚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明白?少年时离京赶赴漠北,一避就是十余年,毫无半分的担当,这样的人,如何托付!”   “他是有一身铮铮铁骨的大丈夫!”沈瑜卿反驳道:“阿爹,你没见过漠北的荒漠雪地,也没见过叛敌战乱,更没见过他一把肉身血战沙场,只为护身后的万家灯火,保我朝寸土山河,凭什么这般说他。”   “荒唐!”沈岁寒抬手一挥,“啪”的一声案上茶盏就被推到了地,瓷器碎裂,里面的茶水汩汩而出。   沈瑜卿咬了咬唇,忽整衣跪地,一双清亮的眼直看向沈岁寒,“阿爹,绾绾心悦他,且已同他在漠北做了真夫妻。一切皆我心甘情愿,求阿爹成全。”   沈岁寒大惊,“他竟做出如此浪荡之事!”沈岁寒脸色铁青,身侧的双手攥紧。他捧在手心近二十年的宝贝,一朝却叫那混账夺了去,真是造化弄人。   “若是当时我知你今日会说出这一番话,阿爹就算死在狱里,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沈瑜卿蹙眉,“阿爹究竟为何对魏砚成见如此之深?”   沈岁寒又是气急又是心疼,道:“没有原因,魏砚非能托付的良人。你当年不是一心要嫁给行严,为父已选了媒人,挑个吉日就操办你们二人的婚事。”   “绾绾不愿。”沈瑜卿以头触地。   沈岁寒闭了闭眼,狠心道:“来人,送小小姐回屋,没有我的令,不许她离府半步。”   侍从自门外进来,沈瑜卿还跪在地上,她抬头看去,看来阿爹是铁了心要如此了。   …   屋内燃了熏香,许久没住人却尚干净整洁,摆置的物件没动半分,都同她在时一样。   连日赶路疲累,她却无心休息。不过离开一载,家中就变了这般多。卧病在榻的母亲,不知何缘由对魏砚偏见之大的父亲。   沈瑜卿揉了揉眉心,倏忽想到什么,坐到案后拿了纸提笔写信。   家中如今乱事还是不要让魏砚知晓为好。阿爹对他偏见过大,他来这反而是火上浇油。漠北路远,成亲后少不得奔波,阿娘若是知道她与魏砚已做了真夫妻,只怕会加重病情。   阿爹阿娘疼她,只要她坚持,到最后阿爹必会松口。只是现在阿娘病重,还不是开口的时候。   写完信,沈瑜卿折好交给醒柳,“快马送至漠北,越快越好。”   …   一月后漠北上郡城   栗粟张禾护送沈瑜卿回京后走了快马,刚过一月就回了上郡。   “头,耶律殷那龟孙子可真是能折腾,都这么久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栗粟嘀咕道。   魏砚回城早,城中早已戒严,四面城门堵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耶律殷不可能逃的出城,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藏在了城里。   他神情凝住,沉下一片,“带人到北面城隍庙,就算是死了,也给本王把尸.体找到!”   栗粟得令,立马带人赶去。   如今时间已过了一月,不知她在上京如何。他迟迟没去,也没捎过信,她是不是又该气了,在心里腹诽他。   魏砚无暇多想,提刀大步出了门。   沈瑜卿接连打了喷嚏,暮夏一过就入了秋。吃一月那些药,阿娘身体大好,已能独自下榻。   家中不顾她的心意一手操办与行严先生的婚事,沈瑜卿百般不愿,日子才一拖再拖。   也不知魏砚收到信没有。   她信中只写了阿娘病重,家中乱事多,叫他先不要来。魏砚警觉,她信中没敢多说,只提及阿娘的病,只要再拖一拖,等她见到先生,将此事告知了,阿爹对先生态度一向好,有先生从中周旋,这事才有转机。   不知不觉过了一月,王氏病好了大半后时不时就会来。   沈瑜卿听到外面人声心知是阿娘来了,披衣起身下榻,王氏已入了屋。   “阿娘,天气转凉,你无事就不要出屋了。”她过去扶人,两人一同到里。   王氏笑,“我好得差不多了,就看我这宝贝整日愁眉苦脸,像是招了什么坏事。”   沈瑜卿紧抿着唇,蓦地开口,“阿娘,我不愿嫁给行严先生。”   王氏几许了然,“绾绾大了,对自己心思明白得愈发通透,阿娘不会说什么,你不愿意嫁便就不嫁吧。上京王公贵爵之多,也不怕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阿娘,绾绾若是不留在上京呢?”沈瑜卿轻声。   王氏握住她的手,“绾绾,你也看出阿娘身子禁不得折腾,你阿兄不在了,家中只有你一个孩子,阿娘的心意还是希望你能够留下,陪在阿娘身边。”   沈瑜卿垂着头,迟迟没说出口心里的话,伏到王氏怀里,低低道:“绾绾晓得了。”   秋日深了,王氏病情突然反复,高热不退,当夜沈岁寒施了几回针人勉强清醒。   沈瑜卿这才发觉,阿爹不知何时竟像是老了十余岁,两鬓已然斑白。   “绾绾啊,是为父没用,都是为父护不住你。”出了屋,给王氏独自留下休息,沈岁寒忽然道,“若不是因为为父,你何故要走漠北这一遭。”   沈瑜卿眼轻动,袖中手攥了下,“阿爹,你可否同我说为何对魏砚成见如此之深?”   沈岁寒眼过去看她,一瞬的隐忍痛苦,最终都化作无奈叹息,“他非良人。漠北路远,你阿娘奔波不得,若分割两地,一来一回你必是要辛苦。你阿娘心疼,阿爹也心疼。”   “暂且先别提这件事了。你关在府里也久,明日随你表姊出去散散心吧。”沈岁寒仿似累了,步伐颓唐地回了屋。   …   魏砚收到那封信时刚抓到耶律殷不久,正打算动身回京。   拆信前他以为是她念他来催了,展了信却见她说,“暂且勿要进京”   魏砚面上看不出什么,折了信揣到怀里。刚从外面回来,到屋先擦净满脸的沙,卸了护甲佩刀,动作快,眨眼间就剩了中衣。   解开扣,敞出半边结实臂膀,腰腹下有一圈殷黑青紫,军里郎中说伤到内腹必须及时敷药,他将且敷了。手胡乱抹了一通,穿好中衣侧坐到案后。   静了会儿,他再拿出那封信仔仔细细得看过,确认她说的是要他留在漠北先不要回京。   缘由是她母亲重病。   魏砚扯了下嘴角,又想起她说要信她。   …   这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寒,沈瑜卿下马车回府,先去了内院。   王氏正独坐在窗边绣帕子,沈瑜卿进去听到几声咳,脚步加快,不悦得夺过王氏手里绣一半的娟帕,“阿娘,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要好好歇着,怎么就不听绾绾的话呢。”   王氏含笑,“没病都快躺出病了,找点事做做。”   “只绣一个时辰,不许多了。”沈瑜卿将帕子换回去。   王氏笑,“好好好,为娘听你的。”   沈岁寒站在屋门外,听到里面一阵欢笑声,不禁抚须随之笑了。偌大的尚书府,已有多久没这般热闹过。   “大人,您不进去吗?”   外面起了雪,见大人肩头落了一片白却迟迟未动,侍从不禁道。   沈岁寒摇摇头,“不了,将昨日那些药拿来我再仔细看看。”   …   转眼是新岁,上郡收到了沈瑜卿的第二封信,依旧是让他留在漠北。   魏砚眼凝神在信上,薄唇抿成一线,下颌紧绷着,她又是同样的理由。   栗粟见耶律殷也抓住了,眼看着一年末,王爷还没去上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多嘴问,“王爷,您不去找王妃吗?”   魏砚看他一眼,这一眼让栗粟心惊,兀自后悔为何问出口这句话。   “是该去了。”   …   春日已至,行严下山赴京,一日陈国公府设宴,邀了帖子,沈瑜卿与沈瑜安同去。   再见行严,沈瑜卿恭恭敬敬地做了学生礼,“先生。”   两人婚事作罢,行严得知了这件事,也知是她提起的,并没说什么,一如往日待她一般,“小酒儿不必这般客套,你我虽无夫妻缘分,但师生情谊尚在,一如往日就好,没这么多礼数。”   沈瑜卿心头一股暖流滑过,似是找回了当初的熟识,便放松下了,“那小酒儿就不客气了。”   宴席散去,沈瑜安提议两人不乘马车随意走走,沈瑜卿没意见。   两人在路上走了会儿,沈瑜安家中来人先将她接了去,沈瑜卿独自回府,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行严。   “我正要寻你,不料就撞见了。”行严一笑。   沈瑜卿狐疑,“先生找我做什么?”   行严从怀中掏出一包晾干的药,“你母亲的病要养着,这是我从外面寻的回芝草,对病情有意,你带回去。”   沈瑜卿一暖,没推辞就接过了,“多谢先生。”   行严打趣道:“路不远,我送你到巷口不进去了。不然尚书大人见了我,又要强拉我去喝养生茶了。”   沈瑜卿水眸亮亮,浅笑了声,“先生若实在不喜,我改日叫阿爹换一种。”   “可别。”行严自然地摸摸她的发顶,“小酒儿惯会捉弄我。”   沈瑜卿一僵,想躲过去时他已自然地放下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沈瑜卿淡淡推辞,“先生事忙,别再为我费心了。”   说完她就抬了步隐入熙攘人群,很快没了身影。   回府的一段路算不得远,沈瑜卿走了一会儿像是感受到什么,却又难以相信心中那个念头,有意地走了偏处的巷子,没几步停住身,袖中的手紧了又紧,慢慢回过头。   离她几步远,一胡衣身影静静地站着,黑眸盯住她,眼底沉沉,看不清其中神色。   她在原地未动。   凉风拂过,他步步走近,她看见了他满面风尘。 第68章 .醋意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沈瑜卿心潮涌动,呼吸不禁慢了下,唯一双眼看他步步走近。   巷处偏僻,外面人声嘈杂,却仿若隔绝到另一个世界。   魏砚走到她面前,眼底一片乌青,仅不足一月急行到上京,几乎无一夜睡好。   “我为什么不能来。”他贴紧她的身,单手扣住细软的腰,抬了她的下巴,眼里没有笑,“打扰你了?”   沈瑜卿觉出他异样,启唇道:“我阿爹不同意这桩婚事,阿娘又病重,家中一团乱,现在还不是说我们事的时侯。”   魏砚盯着她的眼,没有说话。   他指腹碾着她的下颌,“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还能有什么。”沈瑜卿觉得他情绪莫名,“我阿娘病重,若此时你去府里说我们的事,她岂不是病的更厉害。”   魏砚的目光暗了暗,捉住她的手放到掌中,“如此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   “我还没想好。”沈瑜卿眼睫垂下,阿娘病情反复,一时半刻养不好,至于回漠北一事,她现在没想过。   日暮低落,远远昏黄的光照着他的后背,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   魏砚喉咙滚了滚,将她全笼在怀里,眼眸沉着,分不清其中神色。   “我待不了多久。”他说。   沈瑜卿心口一瞬堵住,莫名的有种烦躁之感,仰面对上他的脸,冷声道:“你要是想走便走好了,左右两三年之内我也回不去。”   “你就非要同我犟?”魏砚唇线扯出弧度,几乎是咬着牙根道。   沈瑜卿眉蹙起,没好气地推了他胸膛一把,“那你现在来这是为了什么!”   “是,我不该来。”魏砚握着她手腕的掌收紧,黑眸漆漆,“我就该在漠北一无所知像个蠢货一样等你。”   沈瑜卿怔了下,轻声,“你怎会这么想?”   魏砚自嘲一笑,“那你要我如何想。”   “我…”   话未出口,他已压了过来,微凉的唇徐徐碾着她,又轻逐渐加重,沉沉呼的气,热的发烫。   沈瑜卿背靠着墙,眼波盈盈而出,唇被堵得紧,他像座巍峨的山,骤然压下,如何都推不开。   腰间手臂禁锢着,他使劲把她往怀里送。不满足似的滑过她的颈去亲住她的月匈月甫。   巷外人群熙攘,沈瑜卿一阵心惊肉跳,生怕有人会突然过来。   他亲够了齿咬了下,继续吻过她的唇。   时轻时重,唯一双深邃的眼始终在看她。   沈瑜卿呼吸乱了,脸颊通红如霞,浑身像卸了力,只依偎在他怀里。   日暮降得快,此时已完全暗了下来,天边阴云遮挡,没了方才亮光。   “我该回去了。”沈瑜卿喉咙低出几声。   魏砚扣着她的腰,呼吸与她缠在一起,看见她唇染上的鲜红,一路的郁色才有所缓下。   “今夜我去找你。”他贴着她的耳,瞧清了她新挂的耳铛,明月为配饰,溜溜晃动,乖顺地伏在他胸膛。   “你疯了,万一被人发现,我…”   他堵住她的话,“我弄轻点。”   “不行。”沈瑜卿面色如绯,声音却淡着,“阿爹看管得严,我院内有外人,不能冒险。”   魏砚没再开口,亲了亲她的额,咧了下嘴,在她耳边轻“嗯”了声,“明日可否能再出来。”   手在他掌中揉捏几番,像是揉捏着她的心口。   沈瑜卿眼眸动了动,“明日后午赵国公府设宴,我寻个由头提前离席。”   “好。”   …   回府时天很晚了,沈瑜卿手里提着药,正遇到下值回来的沈岁寒。   “去何处了,怎么回的这般晚?”沈岁寒先进去。   沈瑜卿抬了抬手里提着的药,“中途遇到先生,他送了药,于阿娘的病情有益。”   听闻是行严送的,沈岁寒不再问了,捋着胡须笑,“行严好意,你怎的不把他叫到家中来。”   “先生还不是阿爹拉着他品茶,先生可怕了您了。”沈瑜卿道。   沈岁寒又笑了两声,接过药,“你也累了一日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瑜卿眼沉静下,慢慢道:“阿爹,魏砚他…”   “你又提他做什么?”沈岁寒方才的面色寒了,“他既然想死在漠北便随他去,你万不可把自己搭进去。”   “绾绾,阿爹阿娘失去了你哥哥,不能再失去你。”沈岁寒声音苍老,自十一年前,家中就仿佛变了样。阿娘身子越来越弱,她一心想找到当年一事的真相,只有阿爹在撑着这个家。   沈瑜卿怕再说下去又被禁足,再惹得阿爹怀疑,点了下头,“绾绾知道了。”   …   天擦黑时,魏砚才回驿站。   上京街道此时已少了人,马车辘辘而过。   魏砚提刀直行,握刀的手紧了又紧,心口仿佛敲进一颗石头。自她离了宴席他就跟着她,什么都看到了,也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先生。   面相端正,衣袍纤尘不染,有世家公子的气度。   她于他始终有不愿被迫在里,而之于那人却是毫无戒备,全身心的信任与放松。   魏砚一颗心沉沉浮浮,毫无着落。他不能久留,她却还要留下一两载甚至更久。   驿站相隔一条街,魏砚随意择的一间,没那么讲究。   他这次从漠北赶来只带了一队兵卒,行程匆忙,到上京只顾去寻了她,都没得空歇息。   方上了楼梯还没进屋,听一阵木椅划地的声。   魏砚握住腰挎的刀,精亮的眸朝传出声响的方向看去。   木椅的轮划在地上,客房中出一人,锦衣玉袍,眉眼温润柔和,气息间隐有病态。   魏印看向廊道而站的人,先开了口,“没想到有一日我还能再见到三弟。”   魏砚握刀的手放下,扫他一眼,继续向里走,“大哥消息一如既往得快。”   “岂止是我,父皇应也得了信,只是朝政耽搁要比我迟,这时人差不多在路上了。”魏印一笑。   魏砚到了门房外,面上看不出什么,“老东西就算来了人也奈何不得我。”   “你呀你。”魏印无奈,“怎么十余年倔脾气没变半点。”   魏砚已进屋,并无让魏印进的意思,他转身顺手带了房门。   魏印吃了个闭门羹在外。   随侍的仆从忍不住擦擦额头的汗,“王爷,咱们…”   “无事。”魏印抬手示意他,依旧和顺地笑,“大哥腿伤着受不得寒,三弟要是想将大哥关在门外,就关着吧。”   没过片刻,门打开,魏砚在里已换了一身胡服,不耐烦道:“在这病死了老东西又该寻我。”   魏印并没生气,笑呵呵地进去。   他一身锦衣华服,满是金贵与魏砚的粗简胡衣大相径庭。   魏印到案后与他对坐,忍不住打量好几眼,叹息地摇头,“十一年了,三弟如今这副模样倒让我有些陌生。”   魏砚撑腿而坐,手随意一搭,带笑不笑地道:“我这副模样也要比当初强。”   “少时英姿俊朗,而今沉稳野性,如何相比?”魏印自顾倒了盏茶水,不徐不疾饮下,“三弟此次因何回京。”   记起白日见到那人,魏砚嘴角咧起,笑得漫不经心,“大哥若是来探这种消息我便不留了。”   “诶…”魏印道,“你我兄弟自幼情深,我今日听闻有人看到你回京,不论真假都来看一看,只是想知道当年我护在身后的那个小魔王如今怎样了。”   魏砚眼光浮动,也不知听没听。忽而身像后一仰,懒洋洋道:“大哥看到了,没缺胳膊少腿,好好活着。”   “这是什么话!”魏印上下打量他,“你看看你这黑了一重的面色,脸上的几道疤,这些年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若是淑贵妃知道,不知有多心疼你。”   魏砚脸一冷,“好好的提我母妃做什么。”   魏印没止住话,“你当年走时杀的那些人都是父皇给你压下的,你走得倒是痛快,知不知朝中因这件事闹出多少风波。”   “淑贵妃是你的生母,可父皇他也不易啊,这些年父皇一直在念着你…”   “大哥若是再提他,我也没什么好留你了。”魏砚撑刀起身,做送客的架势。   魏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出声,“你要留在上京多久?”   “两三天。”魏砚漫不经心地答。   这两三天都是他硬挤出来的,犬戎蠢蠢欲动,漠北离不开他。   “不去见见父皇吗?”魏印顿了顿,继续,“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十一年,他很想你。”   魏砚沉默片刻,“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不会留在上京。”   兄弟二人许久未见,却也只待了短短一刻钟。   侍从推着魏印出屋,前脚刚走,后脚一老瘦身材的人就进了来。   魏砚还站在门边,宋福德一眼就认出他了,手忙脚乱地上到二楼,满眼含泪,“三皇子,老奴可算是把三皇子您盼回来了。”   他没进屋扑通就跪到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   魏砚沉眉,道:“怎么是你来的?”   他料想到老东西会让人过来,却没想到这人是宋福德,他母亲身边的老人,当年母亲进宫,他便自阉做了宫里的太监侍奉。   “自娘娘走后,皇上就把奴才调去了乾坤宫侍奉,这些年,老奴以为再也见不到三皇子了。”宋福德又惊又喜,“三皇子您总算是肯回来了。”   “我回来是另有原因,跟老东西无关,我不会进宫。”魏砚作势转身关门。   宋福德爬起来连连道:“三皇子等等。”   “三皇子,皇上让奴才来就是为了您的婚事。”   魏砚动作一顿,想到那张和离书和迟迟未回的信,眸色沉了,忽而掀唇一笑,“他还真是处处算计。”   宋福德知他说的是谁,不禁抹了把汗,天底下也就三皇子敢这般直言皇上了。   “皇上知您漠北是急行回来,交代老奴您先休整一日,后日再进宫。”   魏砚手点着刀鞘,点了下头,“你回去吧。”   …   翌日天色清明,晌午沈瑜卿就动了身起行赵国公府。   皇上新赏了赵国公一树红珊瑚,为表皇恩,特意拿出来给众人观赏。在书院沈瑜卿与赵国公府的五小姐也算是交好,此次宴席就给她投了帖子。   沈瑜卿走时特地看着王氏把药吃了,收了药碗,“阿娘再不好好吃药,绾绾日日来这。”   “阿娘倒巴不得绾绾日日陪着我。”王氏握着沈瑜卿的手,温声,“赵国公府来贴子了?”   沈瑜卿点点头,又想到昨日答应魏砚的话,眼眸垂下来。   王氏未觉有异,道:“你性子冷,多交往些人不是坏事。”   “阿娘,我明白的。”   因是皇上赏赐的红珊瑚,来往宾客颇多。沈瑜卿坐了片刻,悄悄拜了别先行离去。   …   魏砚一早便醒了,在屋中坐了会儿又去了一趟净室,仔细地清洗过。来时只穿了一件胡服,随行带了一件,现下没有多余的衣裳,他又让人去上京最好的成衣铺子买了长袍锦靴。   差不多过了晌午,魏砚落坐窗边静等着。   门一阵轻响,魏砚顿了片刻,抬步过去开门。   “三弟。”魏印挂笑。   魏砚薄唇抿了下,随手又将门关上了。   魏印在门外道:“三弟,我昨夜思来想去觉得你回京这一趟有所不同。若说哪里不同,也就只有一年前父皇自作主张给你订下的那门婚事了。”   “沈家幺女没被你赶回来,除却你将人看入了眼,我实在想不到有别的可能。”   话音刚落,门再次打开。   魏砚眯了眯眼,“大哥还想说什么。”   “你现在推开窗,看看外面。”   魏砚看他一眼,转身两步走到窗前。   小窗推开,他一双眼渐渐凝住。   上京街市繁华,人群拥堵,来往不绝人中,魏砚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靛青的人影。她是细细装扮过了,细长如柳的眉,水亮的眼,嫣红的唇,无一处不是极美。   他眼凝着,很快发现了她身侧跟随的男人,是行严。   男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为她避开拥挤的人群,两人相视而笑。   …   沈瑜卿出了赵国公府本想直接来找他了,哪知刚要上马车就被行严叫住。   他说附近有一家药铺新进了药材,有利于阿娘的病。   沈瑜卿看天色尚早先答应了他,却不想行严所说的药铺正在魏砚所说驿站的对面。   她不禁停住身,开始怀疑是否是先生有意为之。一件事也就罢了,可昨日她回去细想,魏砚必然是看到了他二人一同回来才说出那番话。   沈瑜卿没再同他继续走,“我突然记起家中有事,先生不妨告知我是何药材,我让人去取。”   行严含笑,“如此也好。”   魏砚收了视线。   魏印已不请自来,自己的弟弟他最了解,看他沉着这张脸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沈家老幺倒是有本事,竟然还能驯服得了你。”魏印啧啧感叹。   魏砚回坐到案后,没说什么。   “不过你要是真的为她来怕是难。”魏印分析,“你不知,父皇之所以突然下旨让你二人和离,就是因为前些日子父皇突然大病一场,宫中太医无一能救,最后还是书院的行严妙手回春,将父皇治好了。”   “父皇赏他官位侯爵他都不要,只要你二人和离,且不给沈家降罪。”   魏砚眸光低沉,漫不经心地倒了盏茶水。   又听他接着道:“沈家如今情形我不知你清不清除,沈夫人病重,经不起折腾,沈家长子早亡,现在只有这个手心里捧着长大的小公主。沈大人一向中意行严这个女婿,前不久都张罗给他们二人结亲了。”   魏砚放下茶盏,眼底幽色越浓,仿佛压着一片暗云。   魏印没再说什么,见他迟迟不语,谈笑一声,“三弟果然不同当初了。若是少年时现在听了这些话,那行严怕是早就没了命。漠北十余年倒是教会了你隐忍二字。”   “所以呢?大哥今日找我不会只为了这件私事。”魏砚黑眸看他。   魏印心口一怔,随后才道:“父皇病情不稳,朝中结党营私,混乱至极。我如今是个废人做不了大主,父皇几个儿子里唯有你才能当得起大任。你既已回了上京,何不留下?”   没人回他。   魏印心急道:“你护漠北区区弹丸之地才有几人,整个大昭又有多少子民。朝中一乱,谋朝篡位者无人镇压,必使天下生灵涂炭啊!护漠北是护,护大昭又怎不是护?”   “大哥未免太看得起我了。”魏砚冷笑。   “说白了你就是懦夫!”魏印手狠拍了下木椅,“你放不下淑贵妃的死,放不下当年事,同懦夫有何区别!”   “不要以为我管你叫一声大哥就不会赶你出去。”魏砚摔了杯盏,眼里霎时戾色尽显。   “叩叩叩…”   静谧中传出一阵轻巧的叩门声。   魏印最后看了眼魏砚,划着木椅自己出去了。   屋外,沈瑜卿敲了几下门刚一放手,里面就出来一坐木椅的男人。   她认出来,是朝中的大皇子,合燕王。   沈瑜卿微怔,没有多余的神色先福了身。   魏印见到她就证实了心中猜测,点点头走了。   屋内没有动静。   沈瑜卿站了会儿,迟疑地走进屋。   魏砚坐在窗边,案上一滚动的杯盏,不知是掉出的,还是被人扔出去的。   她站着,他坐着。   两人像隔了万丈沟壑,谁都没先开口说话,不知在较什么劲。   魏砚摸着刀环的穗子,是她送的那个,有两人的结发。   “用饭了吗?”   沈瑜卿说:“不饿。”   “渴吗?”他问。   “有点。”   魏砚取了新的杯盏。   沈瑜卿说:“不用拿新的。”   案上只有他用过的一只,圆溜溜地躺着。   魏砚没听,取了新的,倒完茶推过去。   沈瑜卿坐到他身侧,手拿起小口小口地喝。   她喝得慢,魏砚低头看她。   许是要去宴会的缘故,她画了精致的妆容,要比往日明艳多情。外氅解了,襦裙领低,露出小片的白,还有一道沟。   魏砚喉咙滚动两下,将刀推开,一把勾住身侧的人,直将她领扯了下来。   唇压过去,他磨着她的唇,一寸一寸,呼吸烫热。手使劲揉着,襦裙解得不得章法,他心急,便硬生生扯断了。   “魏砚…”沈瑜卿喉咙刚冒出一个音又被他吞了下去。   他手滑下解了自己的暗扣,使劲按着她的腰,两人紧贴着,他一下子就进了。沈瑜卿一刻失神,全身都颤。   魏砚捏着她的下巴,黑眸紧盯着如山间野兽,送着自己的腰。   窗还开着,外面人声喧哗,一切清晰可见。   沈瑜卿片刻慌乱,水眸出了雾气,低声,“我们到里面,不要在这。”   魏砚不理,他掌掐着她的腰。   沈瑜卿忍着疼,慢慢回应他,“魏砚,我们到里面,我不想在这。”手揪了揪他的衣襟,“求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软话。   魏砚沉沉呼吸着,双臂横到她腰间将人一路抱进去。   双双到榻上,魏砚抬起她的腿,沈瑜卿难耐地仰起头,手揪紧被褥。   “是因为那个书呆子?”他粗着气问。   沈瑜卿颤着眼睫,“什么?”   “还惦记着他?”一下到了底。   沈瑜卿脑中一片空白,像一条溺水的鱼。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以往无论如何他都是顺着她,再难受都以她的感受为先。更何况他问都没问就给她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沈瑜卿偏过头不想理他。   魏砚冷笑,“沈瑜卿,我他妈哪点对不住你。”他忽而狠狠一沉,“还是你自始至终都在耍我,你从没想过再回漠北。”   “你倒底有完没完!”沈瑜卿一瞬停住音,唇瓣咬紧,浑身抖个不停。   “好,你既然非要疑心我,那我就是在耍你,从没想过再回漠北,还要再上京另嫁他人。你又能奈我何。”沈瑜卿凭着最后的力气道。   魏砚脸更黑了,愈加用力。   天色近乎昏沉,沈瑜卿躺在里,腰间是他横过来的臂,肌肉结实,肌理分明,出了汗,上面一层油亮,仿佛摸了蜜般。   两人谁都没睡。   沈瑜卿累得没力气,眼见天色黑,必须要回去了。   她推一把他的手,“我该走了。”   魏砚臂却收得更紧,掌向上,精准地握住一只,“我明日就回漠北了。”   沈瑜卿眼微动,“我不能走。”   他手一缩,没说什么。   “阿爹之前给我和先生张罗过婚事。”她顿住,感受到那大掌也不动了,继续道:“不过被我给拒了。”   再没听到她说话,魏砚一下子掰过她的身,薄唇抿了下,眼底幽幽,“你说什么?”   沈瑜卿看着他,眼微弯了下,“要是成了,我现在会在这?”   魏砚唇线一点一点挑了起来,亲着她的唇角,低低地笑,“是我气糊涂了。”   “不过你要是再敢惦记他,我就把他剁了喂狗。”他拇指碾着那处,坏笑,“听到没有。”   沈瑜卿一阵麻,忍不住偏过头,“莽夫。”   魏砚脸上阴云退去,又起了痞,“莽夫盰得不漺?”   两人赤身相贴,他又进去。注视着她的脸,乌发披散,她合着唇,两人轻轻呼吸,她仿若一朵盛放的花。   倒底对行严魏砚是有戒心的,毕竟是她到漠北就心心念念的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以后能和他不见就不见。”魏砚让人买了件新的衣裳给她换完。   方才的事沈瑜卿还气着,没什么好脸色,“我与他虽无男女之情,却也有师生之谊,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   魏砚是男人,一眼就看得出行严对她的心思,留她在上京,他终究不放心。一把搂过人,手慢慢揉她的月匈月甫,“弄得你走不了路就老实了。”   “下流。”沈瑜卿打开他的手,自己推门出了去。 第69章 .唯独我已与她做了夫妻。   沈瑜卿坐进马车里,魏砚也跟着下了楼,站到门外,不远不近地看她。   天幕垂下,借着旁侧的火光沈瑜卿这才注意到他没穿惯常胡服,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长袍,绛紫为领,精绣着层叠的暗纹,发束玉冠,身姿高大挺拔,长身而立,隐隐中有天家威严气度。即便在漠北十余年,骨子里的威仪却如何都不能抹去。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了,眼眸盯住她,唇边笑意浮出。   她又记起他一后午都在欺负她了。   沈瑜卿哼了声,抬手就撂下了车帘,将看她的人挡在了外。   马车起行,帘帐忽然又被掀了开,原在外面站着的人利落地上了马车。   他眼朝她看,沈瑜卿心一惊,要说话时魏砚已近了她面前,长臂一捞,就将她结结实实抱到了怀里,掌心烫热,锢着她的腰窝。她手抵住他的胸膛,触到浅淡的温凉。   “我明日想去拜访你父亲。”魏砚嘴边牵出一抹笑,“我又想了想,我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见不得人,我无所谓,反倒是委屈了你。”   沈瑜卿记起阿爹的态度,思来想去觉得现在还是不妥,摇摇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魏砚低下头,轻轻含着她的唇,“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阿爹为什么对你成见那般深,如果有什么事让阿爹改变对你的态度或许能让他接受你。”沈瑜卿眼动了下,倏忽想到什么,抬眼过去,“有一件事如果你能帮我查明真相,阿爹或许会缓和些。”   “什么事?”魏砚蹭了下她的鼻尖,低低问道。   沈瑜卿轻声,“昭和二十八年夏,会宛城大水一事,你可知背后的真正原因?”   魏砚脸上没了笑,目光盯住她,下颌紧绷了一瞬,“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瑜卿并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唇抿了下开口,“当年会宛城发水,我和阿兄都在城中,是先生把她救了出去,但阿兄也因救我没了命。”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查这件事,可此事被遮掩得极深,始终没有眉目。阿兄走后阿娘身子就不好,阿爹嘴上不说,却没拦着我查,可见他也想知道真相。”   沈瑜卿咬咬唇,“我有种感觉,这件事并不如面上那么简单。”   魏砚眼眸里映出她的脸,他手还搭在她腰后,喉咙滚动两下,半晌才开口,“十余年过去了,还能查到什么。”   “我知是很难,有天家遮掩,幕后之人势力必然不可小觑。”沈瑜卿抓住他的袖,眼睫颤抖,“但是那是我最亲近的阿兄,而且他欠下的不只是我阿兄一条命。   “那座城里还有数千百姓枉死,他们何辜?他们有儿有女有父母双亲,难道就该丧命无名,任恶人逍遥吗?”   魏砚薄唇动了下,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开口,“我会安排人查清这件事。”   …   翌日一早魏砚入了宫。   宫门大开,他上次踏入这道威严高门还是在十一年前。   乾坤殿内,昭和帝静坐案后,手中批改前日留下的折子。   宋福德将魏砚引进去,奉完茶,回身就把门关了。   “十一年,你这性子倒是收敛不少。”昭和帝放下墨笔,抬眼看向殿内多年未见的儿子。   魏砚无所谓一笑,“收敛如何,不收敛又能如何。”   昭和帝手蜷起抵到唇下轻咳两声,“你应该明白朕为何让你回京。”   “无非是你底下几个儿子不中用,要我帮你收拾留下的烂摊子罢了。”魏砚淡淡地答了句,脸上看不出什么。   昭和帝止住咳,低头扫了眼手心的殷红,拳紧了紧放到案下,道:“你既然也明白,漠北那边朕已经安排好人,诏书也已下好,你就留在上京,等朕退位。”   魏砚沉默地听着,拨弄了下刀柄的圆环。入皇宫不可带刀,但这些规矩对淮安王都是特例。   “我与沈家幺女的婚事是你早就算计好了?”魏砚只问了这句话。   昭和帝出神回想了一遍,道:“两年前宋福德犯错,朕把他轰出了内殿,遭人打压生了场病,只有沈岁寒暗中去给他诊脉,有意无意地问过这件事。”   “后来朕派人一查,才知当年沈家长子也命丧会宛那场大水中。沈家人一心追查此事,你又不见上京人,朕便传了道旨,给你赐婚,上面写明缘由,料想你看了必会接受沈家幺女,跟她回来。”   “却不想竟然足足等了一年才把你等回来。”   魏砚听完,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何故又下了和离圣旨。”   昭和帝笑,“朕看着你长大,对你的脾性自然了解。一年了你还留沈家幺女在漠北,自然是对她上了心。若没有这道圣旨,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魏砚眸色沉沉,忽而咧了咧嘴角,“费尽心机,就是想我回来接手这个位子?”   昭和帝点了下头,“宫中皇子不多,出色的又屈指可数,交给你,稳定朝纲,朕入了黄陵也能向祖上交代了。”   “我无心皇位,退而求其次的人也不是没有。驿站兵马备好,后午我就会回漠北。”魏砚整衣起身,眼没再看他。   昭和帝猛咳了声,“你离开上京一步,朕就会下旨赐婚云山书院行严和尚书府幺女沈瑜卿。”   魏砚眼掀过去,目光冷了。   “行止,沈岁寒已知道了你做过的事,他不会同意你和沈家幺女的婚事。王氏重病,沈家幺女也不会跟你回漠北,若等上两三载,有哪个女子会甘愿等上这么久。你与她不过数月情分,她何故会一直想着你。”   昭和帝喘息了会儿,缓缓继续:“朕安排去漠北的人是当年跟随你的肖柳,此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足以平定战事。朝中的情形你应也清楚,若一味放任不管,只会毁了这江山社稷。”   …   暗夜幽寂,白日繁华的长街早已没了熙攘的人群。   魏砚打马疾驰到城郊,低矮的一座山,朝北而落,视野开阔,可见漠北荒原。   夜中猎猎胡服身影快步而走,魏砚提了壶酒,手中长刀划开眼前的枯枝,面色看不出什么,脚步加快,半个时辰后到了山顶。   风吹起,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顶端一棵古树,虬枝盘旋,耸入云天。树下立石碑,上没刻字。   魏砚刀扔到碑旁,舌尖舔了下牙根,盘腿而坐。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过了会儿才抽开酒壶的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烈酒入喉,残余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脖颈。   酒剩了一半,魏砚抬高臂,洋洋洒洒将酒水浇到地上。   他眉峰压着,犹如一道利刃,缓缓扯开唇角,“十一年了,你要是还活着,老子现在恨不得就给你捅上一刀。”   风吹下枯叶,他依旧如往日浪荡不羁的笑,却再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你祸害了十多年不够,现在我的女人都要被你祸害没了。”想到马车里她说不能让恶人逍遥时,魏砚笑意又淡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是从漠北崖底找到的羽林令。为了这块破牌子,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在漠北待了十一年,遇到她,都险些忘了他背负的罪孽。   魏砚喉咙滚了滚,倏忽抽了长刀,铿然一声,刀尖坠落,旁侧的巨石中间断裂,轰隆滚了下去。   …   沈岁寒夜里当值,下值时没住宫中,上了院外马车。   走过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下,沈岁寒困惑间听到外面人沉稳的声音,“漠北淮安王魏砚求见尚书大人。”   沈岁寒眼顿住,一手掀开车帘,月光倾泻而下,照出外面一道人影。   外面的人站得笔直,双手抱拳,身姿挺拔如松,背影绰绰,孤傲决然。   漠北淮安王,宫中三皇子当年有多狂妄自负,现在就有多低头收敛。   沈岁寒只看了一眼,遂放下车帘,对驾马的小厮道:“停着做什么,继续走!”   魏砚喉间一动,开口,“我是为令郎的事而来。”   马车再次停下,里面的人问,“你想说什么。”   “当年军令是我亲口所下,无从辩解。我知自己罪孽深重,才会远赴漠北,永驻边关。”魏砚默了一瞬,忽而撩袍跪地,双手奉刀,沉声道:“十余年侥幸苟活,尚书若要为令郎报仇雪恨,今夜我便将命交给你。”   “皇上那边我已说过,皆我一人承担,不会怪罪牵连于沈家。”   “你真当我不敢吗?”沈岁寒猛然出声,从马车里下来。   这条路是暗巷,白日无人会走,夜里更是没有人经过。   沈岁寒愤然甩袖,“我长子当年才不过弱冠的年纪,绾绾只十岁,要不是得行严相救,何有命活到今日。”   “当年一事虽纠根不怪你,任谁在那种情景都无从抉择,那般做已经是万全。但那是我的儿子,是我沈家的长子!”   深夜苍凉,长刀出了鞘,刀身泛着寒寒冷光。   刀柄的尾有一不同寻常的挂式,是一穗同心结。   沈岁寒目光定住,仔细看了番,忽然问,“这结扣是绾绾送你的?”   魏砚没料想他会看出,沉默地点了下头。   沈岁寒眉皱紧,忽然问,“你与她究竟怎么回事?”   魏砚说:“我已与她做了夫妻。”   沈岁寒听出他的意思,这夜的一切便都解释清了。   “混账!”他抚捶胸口,连连怒声,“你怎能…怎能做如此浪荡之事!绾绾是我们沈家的宝贝,你怎能如此了轻贱她!”   “我不曾轻贱她。”魏砚漆黑的眼在夜里坚定不移,“我曾对漠北雪地山川起誓,白首永结,至死不渝。”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唯独剩下她。”   沈岁寒道:“绾绾与她阿兄自小情深,她执着于此事多年,若是叫她知道你害死了她兄长,你以为,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妻子吗?”   魏砚沉默许久,才迟迟出声,“她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光,我只希望她能够一生平安喜乐。”   沈岁寒一怔,倒是没料想他会说出这句话。   当年三皇子的名声他自然听说过,何曾见过他这般放低的姿态。   沈岁寒背过身,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心里依旧是有恨。他蓦地转回来,“今夜这一刀是我替长子所偿,若你能活下来,此事我便不再纠缠。”   魏砚双手奉刀,沈岁寒握住刀柄,拿在手里掂了掂,想到枉死的长子,眼里一狠,咬住牙根猛地捅向魏砚腹部。   鲜血喷涌而出,沾了沈岁寒满袍。魏砚握住刀背,释然一笑,这条命,他终究是还上了。   …   魏砚说明日走,沈瑜卿一直记在心里。趁着父亲不在家中,正想偷偷出去,怎知表姊突然又来了家中将她带了出去。   “表姊究竟要带我去哪?”沈瑜卿多问了句。   两人已上了马车,沈瑜安道:“长安街对家酒馆新做了一道会三鲜,我料想你爱吃,想着带你去尝尝。”   听是这事,沈瑜卿想拒绝了,“表姊,阿娘病着,我想回去照顾她。”   “我和姨母通过声了,她让我带你出来好好玩玩。”沈瑜安又道。   沈瑜卿没了话,就应下了。   两刻后到了那家酒馆。   沈瑜安带她下了马车,入门后跑堂的小厮像早有准备似的带两人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   他似是有所感,也朝她看过来,四目而视,她看清了他眼下的乌青,薄唇的惨白,面色虚弱,唯一双眼沉定黑亮。   “沈姑娘来得正好,菜刚上完,快进来坐。”魏印先开了口。   沈瑜安拉着沈瑜卿进去,给她找了座。   魏砚黑沉的目光又看向魏印,魏印道:“也是巧了,三弟不也想沈姑娘来?”   来时魏印只说吃酒,并没告诉过他沈瑜卿也会来。   魏砚不说话,魏印僵着脸,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来府里的鱼还没喂,我得回去看看。”   “我陪你吧。”沈瑜安也起了身。   两人一同出屋。   下楼后魏印略一拱手,“今日多谢沈姑娘。”   沈瑜安脸上没了笑意,“我也不是为了帮你。”   她没什么表情地转过身,袖中的手握了下,道:“也不知大皇子府上侧妃可还合心意。还是大皇子突然又变了心,白白招惹了人家姑娘。”   魏印温和地笑笑,“府中一切尚好,秋儿温柔小意也很是合我心意。”   “如此甚好!”沈瑜安紧咬住唇,“父亲已给我定亲了,下月中旬完婚,大皇子别忘了带着侧妃娘娘过来吃酒。”   魏印说:“自然。”   眼前的人影走远,随侍过来推魏印的木椅,不禁道:“大皇子何不跟沈姑娘说明了府中根本没有什么侧妃,白白惹得沈姑娘恨您。”   魏砚摸着拇指的玉扳指,慢慢出声,“届时只说她生了疾,送到寺里修养。人查得如何了?”   随侍回,“您放心,都查好了。沈姑娘这位夫婿家世清白,府中和顺。最重要的是他们祖家有家规,男子不允纳妾。沈姑娘去了受不得委屈。”   魏印点头,“等过了下月,便收拾收拾,到寺里住吧。”   随侍忍不住心疼,“大皇子,您何苦这样,您明明与沈姑娘情投意合…”   魏印闭了闭眼,“情投意合有什么用,我是一个废人,连背起她都做不到,谈何做她的夫君,此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   雅间内   沈瑜卿看出魏砚的不对劲,先给他把了脉,眉心一蹙,“你受伤了?”   魏砚只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回事?”沈瑜卿不得他回应,要解他的衣袍。   手忽然叫人捉住了,他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轻放到唇边,呼出的热气喷着她的手心,微微发痒。   “出什么事了?”沈瑜卿低下声。   魏砚空出的手已揽住她的腰,把她收到了怀里,黑沉沉的眼还在看她,哑声,“我暂时不走了。”   沈瑜卿狐疑地看着他,手不自觉模向他眼下的乌青,问,“为什么?”   “卿卿。”他唤她。   “嗯?”沈瑜卿回应一声。   他手臂一收,唇压下,含住那珠柔软,细细地描摹,呼吸都缠到一起。   沈瑜卿手还抵在他腰侧,他亲的太用力了,她手忍不住往前送,摸到一片濡湿,紧接着听到他闷哼一声。   她低下头,看见满手鲜红的血,眉梢一跳,“怎会这么严重?”   “我没事。”魏砚重重地呼着气,要再次亲过去,沈瑜卿推开他,“我让人送药进来。”   魏砚扣住她的腰,“死不了。”   “什么死不了,非要是死了才算大事吗?”沈瑜卿气着站起身,推门出去唤了小厮,不一会儿拎着药箱进来。   里面有简单处理伤口的药和白布。   “我看看。”沈瑜卿道。   魏砚看了她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解开外衣,里面层层的白布包裹,殷红一片,血水染遍了整个胸膛。   拆下白布,刀口纵深,伤口尚未合好,鲜血汩汩冒出,所伤之重,可见下手之人是有多么无情。   “还不想说吗?”沈瑜卿擦着药,刀口太深,凡是再用一分的力,他现在怕是站不起来了。   白布缠好,魏砚笑着抱住她,脸蹭着她的脖颈,“仇人太多,到哪都有想杀我的人。”   颈下发痒,沈瑜卿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些,别总受伤。”   “担心我?”他笑。   沈瑜卿道:“我是怕你没命娶我。”   魏砚唇角提起,却牵不出笑,手臂抱得更紧了,“等解决了所有的事,我有话要对你说。”   沈瑜卿心口一跳,莫名觉得他此时有些郑重,想问是什么话,可喉咙却紧住,竟问不出口。   “好。”最后她回了一句。 第70章 .点头想我做什么?   后午沈瑜卿回了府。   沈岁寒下值早,见她回来问,“跟你表姊出去了?”   魏砚伤得重,其实两人没在酒馆待多久就回了驿站,沈瑜卿给他又换了一次药才回府。   “表姊叫我去试新菜了。”沈瑜卿道。   沈岁寒并未怀疑,只是道:“近些日子在府里陪陪你母亲。”   听出话里的意味,沈瑜卿心里猜想一二,“阿爹是让我近日别去那些宴席了吗?”   “淮安王回京,你与他刚和离不久,为避嫌,还是待在府里为好。”沈岁寒向正厅走。   沈瑜卿记起一件事,轻问出声,“阿爹可知为何又那道和离圣旨?”   沈岁寒停住身,眉心皱紧,“你与为父实说,漠北一载,你与淮安王究竟是如何过的。”   在问出那句话前,沈瑜卿料想阿爹会有所怀疑,却不知就这么直白地问出话。   “绾绾不瞒阿爹,我与淮安王已做了夫妻。”沈瑜卿含声道。   两人已进了正厅,禀退仆从,厅内只余他二人。   沈岁寒看着她,面沉了又沉,“是那混账强迫的你?”   沈瑜卿心里惊于父亲竟然会如此形容魏砚,她未离府时也没听闻父亲与魏砚有什么愁怨,为何此次回京,却好像有深仇大恨,积怨已深的模样。   “阿爹误会了,魏砚不曾强迫于我,绾绾亦是自愿。”沈瑜卿面上看不出什么,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   已从魏砚口中得知了此事,但再从自家女儿口中说一番,沈岁寒听了依旧有怒气。   “当真非他不可?”   “绾绾心悦魏砚,也只会嫁他一人。”沈瑜卿不卑不吭。   沈岁寒脸色铁青,何曾见过捧在掌心的宝贝这样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算是当初的行严也不曾让她这般过。若她知道当年事的真相该会如何。   诚然,昨夜他见到魏砚,确实与当年的三皇子有了几许差别,多了股隐忍沉浮在,为人又品行端正,心意诚恳,是个可信之人。再者昨夜也同过去做了一个了断,虽然他终究是没下得去手。   “你阿娘身子不好,禁不得折腾,若是他肯永远留在上京,我便点头这桩婚事。”沈岁寒叹息道。如今这不是他能否阻拦的事了,自家孩子的脾性他清楚,认定了一件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一心在魏砚身上,若是他现在道出当年真相,只怕受伤的还是她。   好在魏砚有几分血性,敢作敢当,若无昨夜请罪之事,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   三皇子魏砚重回上京事传开,一年前昭和帝就已在城南修建了淮安王府,当时他便笃定这个儿子会回上京。如今人果然回来,天家之子又怎能时常住在驿站。   昭和帝翌日就吩咐人备了轿辇迎三皇子魏砚回府。   护卫仆从已列在了驿站外,宋福德手捧圣旨入门上了二楼。   为免惊扰,驿站内食客都请了出去,宋福德轻车熟路到门外,躬身含笑,“王爷,奴才迎您回府。”   魏砚旧伤未愈,斜靠在榻里,手中把玩着刀环上的同心结。黑眸漆漆,眼里并没有笑。   他已和沈岁寒了了当年之事,但怕想要娶她是不再那么容易了。   “王爷?”屋外宋福德迟疑出声。   来之前他特意问过驿站跑堂的伙计,王爷一日没出去,此时就在屋内,也不知为何没一点动静传出来。   宋福德唤了几声后,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王爷,奴才迎您回府。”宋福德捧着怀里圣旨奉上,面挂笑着道。   魏砚胡服革靴站在门里,眼底深了深,“不必费力气了,本王这些日子都会住在驿站。”   “哎呦,这可使不得啊,王爷,皇上可是早早就把淮安王府建好了,还选了一个最好的地界,光线足,风水好着呢。您金尊玉贵,哪能一直住在这么简陋的驿站里,身边又没有个仆从给您端茶送水,这怎了得。”宋福德跟崩豆子似的,连说了一串话。   魏砚看他一眼,“此事本王心意已决,回去跟他说我既然已答应留在这,想做什么也不用不着他来束缚。”   “这…”宋福德一句话没说出口,眼前的门砰的一声就合上了。   宋福德无功而返。   寝殿内   昭和帝卧于榻内,神态倦怠,面色苍白,身形枯槁如骨,再无当年的健壮之姿。   “皇上,如您所料,三皇子不愿住到新建府上。”宋福德进来回禀,手中捧着的圣旨还未展开。   昭和帝虚弱地干咳两声,“不住就不住吧,左右日后他坐到这个位子,那府也用不到。”   “皇上,您是九龙之身,有祥瑞庇佑,必能逢凶化吉。”宋福德恭敬垂首。   “你不必糊弄朕。”昭和帝闭了闭眼,“朕做了这些不愧对列祖列宗,只是怕到黄泉之下无颜面见她。”   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宋福德不语。   昭和帝问道:“你是不是也恨朕,觉得朕无情无义,亦是该死。”   宋福德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叩首,“奴才不敢。”   “你不必这样,朕心知你忍辱到现在就是为了老三,亦是她的儿子。朕也知道她走时谁都不见,只把你叫进了内殿。”提起旧事,昭和帝又一阵猛咳。   “当年…当年朕亲手杀了她腹中的孩子,她不愿见朕,晨曦宫的宫门没一刻是开着的。能陪着她的人只有你。朕当时日夜都想杀了你们,可是朕一想到初见她那一面,朕就狠不下心。”   “皇上,您累了,该歇息了。”宋福德眼底郁色一闪而过,沉静道。   昭和帝唇干涩,润了润,继续,“这么多年朕留着你都是因为行止。”   “他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他的母亲也是朕最爱的女人,只是世事无常,才会走到今日。”   宋福德出了寝殿,昭和帝睡去了,呼吸微弱,有病逝之兆。   “干爹,药熬好了,您看什么时候送进去?”蓝瑞提着药小跑近前。   宋福德瞥一眼,两手拍了拍袖上不存在的土,“扔了吧。以后也不用送了。”   蓝瑞一愣,“干爹,不送药,皇上这病…”   “咱家说不用送就不用送了。皇上福星高照,用不着这些无用的东西。”宋福德沉声。   蓝瑞头皮发麻,垂头躬身退下。   沿乾坤殿寝殿直走,绕过一道回廊就能看见一片百花的庭院。   斯人已逝,如今百花凋零,再无人打理。   宋福德挺直了腰入进庭院,身姿修正,虽不是挺拔如松,却也无一分方才的趋炎媚态。   宫中人皆知此处是禁地,无一人敢踏足半步。昭和帝交给他口谕,让他打理庭院。宋福德自然明白用意。   当年淑贵妃滑胎致死,却被隐瞒成轻生自尽,宫里每一人都是刽子手,都拿着那把刀在割着案板上的肉。   若无昭和帝的暗意,那些人不可能这么大胆,生生逼死了她。到最后他又假惺惺的悲恸,借用他的恨一点点铲除宫里的党羽。   现在人都死没了,就剩下最后一位了。   宋福德展了屋中画,画中佳人如水婉约,如波生情,翩翩衣袖蝶蝶起舞,世间再无此佳人。   “娘娘,等辅佐三皇子登基了,奴才就下去伺候您。”   …   沈瑜卿有些睡不着了。   自阿爹点头她和魏砚的婚事,最开始的喜悦激动过后,细细想来,有些不寻常。   阿爹为何会转变得这般快,只是因为她承认与魏砚有了夫妻之实?阿爹不是这样不通世故,迂腐顽固之人。那又会因为什么?沈瑜卿百思不得其解。   待在家有五日了,不知魏砚的伤好了多少。   阿爹给她禁了足,离不了府,见不到魏砚也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他。   门外有人声传来,沈瑜卿敛下思绪让绿荷去开门。   不一会儿听到熟悉的话,“绾绾这几日都闷在府里可是无趣了?”   沈瑜卿忙起身过去迎,不经意蹙眉,“阿娘怎么过来了。”   “怎么,阿娘我来不了你这?”王氏握着她的手笑。   如今王氏的身子算是大好,面上有了血色,看上去有几分精神。   “绾绾自然希望阿娘来的。只是阿娘您病才好不多久,禁不得折腾。”沈瑜卿扶她坐到榻里。   王氏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不清楚吗。倒是你,整日闷在府里可是要闷坏了。”   沈瑜卿并没说话。   王氏怜爱地看着她,“你父亲那边我去说,你出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为娘不拦着。”   这句话深想下意思就多了。沈瑜卿怔然片刻,开口,“阿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你阿爹那倔脾气,半棒子打下去都不带吭一声,他能和我说什么。”王氏摸着她的头,“我养的孩子难道我还不了解?”   “你前些日子说与淮安王之间无事我一时没多想就信了。只是这些日子你旁敲侧击的话,时不时借着由头出去我都看在眼里。起初还想你倒底在做什么,直到今日听说淮安王也到了上京。”   “阿娘。”沈瑜卿抿了抿唇,“我与他的事你不反对吗?”   “如何不反对?”王氏道,“你是我心头的肉,漠北那等苦寒之地你怎受得了?他若是再将你带走,我定然是不应的。不过若是留在上京,阿娘相信你的眼光。”   “想做什么就去做,有阿娘给你挡着。”王氏最后笑笑。   沈瑜卿扑到王氏怀里,声音闷闷的,“阿娘,你真好。”   …   日光热烈,望过去一片金黄耀眼。魏砚包下整个驿站,闲时不会有人靠近,街上来往的马车也少下,动静不自觉地放低,只怕扰到二楼内的淮安王。   “不出王爷所料,宫里果然动手了。”   一人自屋内躬身而立,面遮黑布,瞧不清相貌。   魏砚指叩着案,“按我交代给你的做。”   “是。”那人应下声,接着道,“属下按照王爷吩咐,将小朝王暗中送入上京了。”   魏砚沉着眼,“隐蔽点,别把那些人惊动了。他们现在对着想杀的是我。”   “属下遵命。”   “嗯。”魏砚点点头。眉倏忽一凛,给他使了眼色。那人会意,直从小窗跳了下去。   沈瑜卿戴着兜帽到了驿站二楼,环视了一圈,确定没人盯着后才抬手叩向房门。   没两声,门自里面打开。   魏砚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半张脸对着日光,眼底是她的倒影。   他似是早料到是她来了,手臂揽住她的腰。沈瑜卿脚步未动就被他拽到了屋里,扑入他的胸口,下巴撞到一块冷硬的衣料,咯得发疼。   他手臂牢牢禁锢,抱得太紧了。   沈瑜卿抬头,看清他的眼,“我近日出来不大方便。”   魏砚低低一笑,“我每日都在想你。”   沈瑜卿心口滞了滞,却故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脸,“想我做什么?”   魏砚露出一抹痞笑,在她耳边道了三个字,沈瑜卿耳根顿时红了,有意推了推他,“我有正事找你。”   “等会儿说。”他声音低哑,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第71章 .刻骨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彼时一行马车入了京城,只跟了两名随侍直奔城西宅院。   落脚后,车厢内出一紫袍少年,发束玉冠,脚踩金靴,面目青涩中透着冷峻,不似此时年纪的孩童所有的神态。   “小朝王,王爷交代您先住在这几日,等时机到了再送您入宫。”侍奉的仆从置了木凳到马车下,躬身道。   魏景踩住木凳下了马车,眼环视一圈。此地界人少,落的清净隐蔽。   “三哥可说了何时来看我?”他拂袖往院内走,面色淡淡,有种不同寻常的沉稳。   “王爷说此时小朝王安心住这,那些人眼睛都在王爷身上,还不能将您暴露到面。”仆从恭敬地回。   “三哥是是把我看作孩子了。”魏景到屋先解了外氅交给人挂到架上,伏案提了笔,簌簌落下后折好信纸,把口封上了。   “交给三哥。”   仆从接了信,躬身退出去,迎面阔袍山羊须的老者而入。仆从忙见礼,才缓步退出。   “行止也是为了你着想,何故白白冤枉了他。”殷墟拂袖入内,屋置了木椅,他便随意入座。   魏景含笑唤了声“外祖”,又道,“我自是知道三哥都是为了我着想,步步安排算计,定然不能有半分差错。可隐忍了十余载,又受外祖所教,我心智早不同于同龄少年,不会为三哥拖了后腿。”   殷墟笑两声,“你跟行止小时候可真是一个样。”他追忆道,“若是嫣儿还活着,见到你这个小鬼头又该头疼了。你三哥打小可没少让嫣儿头疼。好在聪明机灵又嘴甜,如若不然,真不知嫣儿能否受得了他。”   “我倒有些羡慕三哥。”魏景倒了盏茶水送到殷墟面前,“至少三哥像我这么大年纪母亲是在的。”   殷墟回神,面色淡了,“景儿…”   “外祖不必安慰我。”魏景道,“我亦知三哥数年艰辛,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他们都是为了我着想。”   殷墟无声地看着他,这孩子自小早慧,学东西快,是可造之材。有野心有谋略才成帝王,他有心称帝,魏砚便给他铺了路。只是当年之事他始终耿耿于怀,也不知魏砚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   沈瑜卿面朝着外,被盖在身上,遮掩住下巴,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珠。   魏砚给她擦完身送水回来,似是口渴,到案后给自己倒了盏酒水仰头一口喝下。   见她正看自己,晃了晃手中的杯盏,“喝吗?”   他嘴角咧出一道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在提醒方才的旖旎。   沈瑜卿知他想什么,白一眼,“你自己喝吧。”背过身,被角掀开,露出颈后的一片雪白。   魏砚盯着她的背看了会儿,将杯盏的酒全都饮尽了,用袖口拔掉嘴角的酒渍,大步走过去隔着她盖着的被抓住一只。   “不是要和我说正事?说吧,什么事。”他嫌被太厚,直接伸了进去。   沈瑜卿眼睫颤了颤,背后人已贴了过来,微醺的酒气浮在两人周围。   “不做了,再过一会儿我还要回去。”沈瑜卿推他的手,他臂膀锢得紧,指腹只触到烫热紧实的肤。   魏砚纵深状她,“下次什么时候来?”   沈瑜卿眼晃了下,脚趾软蜷缩在一起,唇咬住,“阿爹管得严,我出来怕是不易。”   他抱起她,放到自己怀中,手臂托住她,吻她的唇,“晚些走?”   沈瑜卿呼出气,缓了缓才道:“至多日落,不能再晚了。”   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   魏砚埋头过去,沈瑜卿眼眸合了合,抱紧他的后颈。   “我还有事要跟你说,你…”沈瑜卿话未说出口,细眉蹙紧,腰上大掌握住,将她使劲往下按。   “漺吗?”   沈瑜卿睡过去时,听到他在耳边低低地坏笑。   再睁眼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沈瑜卿伏在他臂里,他两手扣着她的腰身,指腹在她腰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似是找到什么乐子。   “你做什么呢?”她一开口才觉出喉咙有多哑,又干又涩,难受得厉害。   魏砚臂环住她的腰,“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生孩子。”   沈瑜卿面色顿时又红了,眼尾掉了泪珠也是红的,嘴硬着,“谁要给你生孩子。”   “你不生谁生,难不成还要给我找别的女人?”魏砚在她嘴边啄了啄,“看不出来夫人这么大方。”   沈瑜卿咬住唇,“我当真是有事才来找你。”   “什么事?”他问出声。   沈瑜卿缓声道:“阿爹已同意我们的婚事,阿娘看出我的心思,也准我来了。”   魏砚送到里,黑眸盯住她一双眼,“你说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沈瑜卿眼里像沁了水雾,肌肤犹如丹霞红润,终于忍不住再次哼出声。   她轻缓下接着道:“但阿爹要求你要留在上京。阿娘身体不好,她也不同意我远嫁。”   沈瑜卿抿了下唇,素白的手触到他古铜烫热的肤,“我听闻漠北有了人接管,你…”她轻轻道,“你可会留下?”   魏砚黑眸漆漆,对上她犹如淡水的眼,手臂不禁收紧,“卿卿,我不属于这。”   “那个位子我已经找到更适合的人接手。帝王之心非常人能有,我一生浪荡,打打杀杀惯了,不愿受那个位子束缚。”   “所以你一定要走是吗?”沈瑜卿淡淡地问出声,眼里浓意退了,若无其事地问他。   魏砚低着头看清她的眼,“等这件事了了我就会回去。”   “你也知道我阿娘身体不好,阿爹很难放下对你的成见。”沈瑜卿敛了下眼,又轻轻抬起。   魏砚薄唇抿住,下颌紧绷起。   沈瑜卿眸动了下,“阿爹年岁大了,阿兄不在,能陪在阿娘身边的人只有我。阿娘只有一个,可我不也不是非要嫁你不可。”   “什么意思。”魏砚脸上彻底没了笑。   沈瑜卿拿开他的手,“魏砚,我们算了吧。”   …   回府时日暮彻底降下,绿荷新煮了米粥,端进屋朝案后看了眼,“小姐,天黑了,再看下去伤眼睛。”   沈瑜卿手里握着书没什么精神,“母亲那边吃过药了?”   绿荷不禁看了看她,“小姐忘了,您两刻前问过奴婢。”   两刻前她进来端茶,小姐已问过她一回了。也不知小姐怎么了,自从回府就心不在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想事罢了。”沈瑜卿敷衍了一句,起身径自去了屏风里,“端下去吧,我不想吃了。”   绿荷诧异,发觉小姐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出府是醒柳跟着,绿荷端了米粥出屋就去找了醒柳,绿荷在耳房找到醒柳。   “小姐怎么了?我看小姐好似有了心事?”绿荷一连问了两句。   醒柳依旧没什么多余神色,“小姐的事不是你我能够插手。”   绿荷习惯了她这副冷淡的情绪,点头,“小姐自小主意正,确实你我插不上手。”   夜深了,魏砚缠了她一日,身子本是极乏入夜却又睡不着了。   沈瑜卿睁着眼静静地看向将燃的烛火,火光微亮,在黑夜中轻轻闪烁。   她清楚自己心里有气,一时情急说出那句话,却也是出自她的本心。   魏砚可以放弃上京一切回到漠北,可她有父母双亲尚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不能割舍。   …   翌日王氏煮好粥到她屋里,沈瑜卿正在描妆,刚起不久。   “绾绾,阿娘熬了你最爱吃的膏粥,快来尝尝。”王氏摆好饭食一一置到案上。   沈瑜卿披好外衫,“阿娘,我不是叫你待在屋里养病,等我去看你就好了。”   “我身体好多了,你别担心我。”王氏盛了两碗粥,放到她手旁,“尝尝,你小时候最爱吃了。以前阿娘不给你做,你就哭着闹着要吃呢。”   沈瑜卿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入了口,笑着点头。   吃了一会儿,沈瑜卿拿帕子擦擦嘴角,“阿娘,我有件事想问你。”   王氏觉出她面色有异,问,“何事?”   沈瑜卿袖中的手轻轻握住,“如果我和要成亲的那个人相守异地,很久才能见到或者我离家后想回上京很难,你可会同意?”   “你昨日去找了淮安王?”   沈瑜卿故作自然地拿起调羹,点了下头。   “他执意要回漠北?”王氏猜到又问了一句。   沈瑜卿沉默,“阿娘,我应该早想到这种结果,他不属于这,他是山间的兽,本该奔驰于苍穹,怎会甘心困于囚笼。”   “其实我回上京时是他送我回来,只不过漠北突然出了事最后是我先到了上京。在回来之前,我想好了该如何说服你和阿爹同意这桩婚事,也想好了他去护疆,我甘心在漠北和上京之间奔波。”   王氏看着这个女儿,她最清楚她的脾性了,不会服输低头,能做到这般必是对淮安王用情极深了。   “那现在呢?”王氏又问她。   沈瑜卿眼睛干涩,若无其事地抚了抚眼尾,“我听闻皇上安排了人去漠北主事,那人武功策略都超于常人,值得信服的。昨日我跟魏砚说了这事,他依旧执意要走。”   “阿娘,他或许本就没有那么心悦我。”沈瑜卿淡淡出声,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王氏过去心疼地抱住她,“世上男子之多,我的绾绾这么好,何愁找不到夫君。”   沈瑜卿没再说话,眼慢慢垂下。   …   信很快传到魏砚手里,信纸展开,魏景的字迹尚且青涩,布局谋略却称得上是一个合格帝王。够心狠,够决绝,却也或许急迫,少了些该有的淡然在里。   魏砚看完就将信纸烧了,眉眼低压,面上没有半分缓和,“外面人多眼杂,回去告诉他,不怕死想去哪就去哪。”   仆从听了心口一跳,忙俯身应下离了驿站。王爷语气太过狠决,任是谁听了都忍不住害怕。   …   沈瑜卿梳好妆就出屋了。   书院年考,她进学时绩效年年甲等,从无落在人后的时候。如今她离了书院,再度年考时她受邀做了先生。   路算不得远,下马车时外面人已经很多了,她被送进里。   今日正是晴空万里,第一年考是书画。   沈瑜卿坐在屏风后等待人将画作送进来。   半个时辰后,画作送到屋内,沈瑜卿正细细看着,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接着有人走进来,“沈小姐,这些学生听说您做了年考先生,想观您画作一幅。”   “请我?”沈瑜卿指了指自己。   送信人道:“沈小姐放心,这些学生并无恶意,只是听说您画艺精湛,想亲眼目睹,若您不方便,我这就回绝了。”   沈瑜卿思量片刻,“罢了,没什么不方便。”   她拂袖起身,缓缓出了屏风。   这年年考魏砚也受到邀约,他本是不愿来了,碍于魏印亲笔书信,他便应了一回,打算好只坐片刻就走。   入门时就被停落的马车堵住了。书院内人群皆至,甚至有气他书院的学生闻声而来,里面不让进就堵到了外面。爬墙的爬墙,上树的上树。   魏砚拧紧眉,携刀入内。围着的世家子尚未入朝,见他胡服束身的落拓模样,以为是看护的武夫,自然都没放在眼里,自顾说着话。   “梁上那位兄台,你爬得高,可瞧见沈姑娘出来了?”底下一书生装扮的人喊。   “出来了出来了,正提笔作画。”   魏砚耳微动,眼不禁朝里看去,脚下步子加快。   守门不识人,横身拦住他。魏砚臂一抬,把怀里牌子随意亮到他眼前。   仆从这才看清,慌慌张张地跪下身,“仆眼拙,竟没认出是王爷。”   魏砚没理睬,阔步进了去。   场上人群团团围住,看不清里,只能听到人说话声,“沈姑娘果然是年年的甲等,画作意境绝不是你我能够留下的。”   “是了。”另一人接道,“沈姑娘不仅擅画也擅骑射,若是能娶沈姑娘为妻,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人放低声,“谭兄忘了,前不久皇上刚下旨沈姑娘与淮安王和离,已是嫁过人的妇人,谭兄何必捧到这么高。”   “你懂什么。”那人怒斥,“沈姑娘妙手丹心,愿求一知己何故关心她是否嫁过人。实不相瞒,我早有此意到沈府求娶了。”   魏砚脸一瞬黑下,看向台上被围着的女人,磨了磨牙根,提刀走去了隐蔽处。   一作画完,耗费沈瑜卿大半个时辰。她画的是漠北残阳剑花图。一剑问天,残阳如血,便是漠北将士的一生。   上午过去比了两场,沈瑜卿离开书院回府休息。   进马车刚掀开帘,里侧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沈瑜卿心口砰跳,踉踉跄跄跌到那人怀里。他抱住她的腰,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唇,她的颈。落下之处是轻灼烫热,如生了一团火。   她认出是谁,起初还在推他,到后来便放弃了。   魏砚亲了许久,目光凝在她脸上,吐出灼热的气,“我们真的就这样算了?”   沈瑜卿眸一动,看向他的脸又慢慢转开,垂着眼没说什么。   “沈瑜卿。”他很快叫住她。   沈瑜卿抿了抿唇,听出他声音的不寻常。她眼一动,就能看清他黑沉的双眸。   他扯了下嘴角,低哑着声道:“我只有你了。”   沈瑜卿心口抽动了下,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闷痛得喘不过气。   “我答应你不回去。”魏砚抱住她,手牢牢扣着,手臂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沈瑜卿心里跳得越发快了,她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不回漠北,后面的事很快处理好。”魏砚缓缓开口,“再过几日我去见你的父亲。”   …   自那日回府后沈瑜卿愈发喜出神了。绿荷几次端饭菜进来都见到小姐心不在焉的模样。   赶至入冬,将有一场番国朝贡。朝贡往年都是大事,但凡五品官职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要前去。   王氏早备好了衣裳拿过去,就见自己女儿心神不在的模样。   沈瑜卿随意挑选了件衣裳便没再说话了。   王氏又看了她几眼,叹息地摇摇头。   过了几日,沈瑜卿上马车再去了驿站。   去时早,魏砚沐浴完,听闻是她来,只裹了大巾,大大咧咧地开门,正要调笑几句,人忽然扑到他怀里,他低头,她踮起脚吻他的唇。   魏砚觉出不寻常,没多问,揽住她的腰回应。渐渐他占了上风,沈瑜卿被他揉得双颊通红,她呼着气,一如既往地淡然,“我想过了,我不该束缚着你。你是漠北的鹰,上京不应该成为关押你的囚笼。”   魏砚黑眸盯住她,“你说什么?”   沈瑜卿亲了亲他的薄唇,“就算世上没有人理解你,没有人支持我们的婚事,我也愿意陪你走下去。”   魏砚心头一热,体内热血奔涌,他手臂抱紧,轻吻住她的额,“你不能再后悔了。”   “不会的,没有人比你更好。”沈瑜卿回应着。   他揽住她的腰,眼眸深深,一寸寸往下,沈瑜卿呼吸越来越急,无力支撑,抵住门边,细眉蹙得愈紧。   直到他站起身,沈瑜卿被他搂在怀里,她轻轻启唇,似是无意道:“我离家时借着与表姊一同出门的由头,和阿娘说过今夜不回去了。”   “想成这样?”魏砚嘴角咧开,一脸的坏。   沈瑜卿嗔他一眼,“我只说了今夜不会回去,又没说会留在你这,你得意什么?”   “不留在这想去哪,都软得站不起来了还嘴硬。”魏砚戳她一下,沈瑜卿想躲被他扣紧,“我会在上京留下许久,等将你风光娶了,我们就住进府里。”   “嗯。”沈瑜卿启唇,也不知是在应声,还是被他折腾得下意识的动静。 第72章 .心上我与她是自小长大的情分。   她当初说算了的时候有多无情,现下软在他怀里时就有多乖顺。   魏砚掖紧了被子起身穿衣,沈瑜卿趴在榻上,听到动静低声半掀起眼看他,嘴里呢喃了句,“你去哪?”   声音细,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魏砚手系着腰间革带,束得一丝不苟,哪里还见半分方才的浪荡模样。他眼里挂笑,一双漆黑的眸沉沉盯向她,俯身到榻边亲她的月匈月甫,“去见个人。”   “谁呀?”沈瑜卿撑起眼皮,乌黑的眼珠盛着水光。   魏砚含住她的唇,“一个男人。”   沈瑜卿眼弯了弯,故作不在乎道:“我又没问你这个。”   “跟你说说。”魏砚离开些距离,鼻梁抵着她,呼吸缠在一起,她身上还有他的气息。   他接着道:“我很快就回来。”   沈瑜卿咬了下唇,在他又要亲下时,倏忽拉扯盖着被遮住整个人,将他挡在外面。   “谁管你什么时候回来。”   魏砚眯了眯眼,嘴边带笑,有意将手伸进去揉了一把才站起身。   整好衣袍他最后向里看了眼,转身推门出去了。   沈瑜卿拉下被角,目光定定看向关严的门,记起他回她时刻意说是一个男人。唇角不禁扬起,翻过身背对着门,心想是男是女她又不在乎。   …   深夜寂寂,魏砚隐于暗中去了城西宅院。   在门外叩了两声,里仆从很快开了门。   “王爷,小朝王在正厅等您。”仆从躬身迎进去。   这处宅子是魏砚在京时的私宅,很少有人知道。将魏景安置在这他也算放心。   魏景听闻人声已先出来了,见到院外走进的人心潮翻涌,像是被人掐住堵得发疼,“三哥!”   他先唤了一声,躬身做礼。   魏砚沉着眉,薄唇抿了下,掌拍拍他的后背,“外祖说你颇有天赋心智,怎的一见我还这般浮躁。”   兄弟两人有数年没见了,魏砚本就大他十余岁,魏景自幼从外祖口中得知兄长事迹,自是佩服万分。他又不甘困在弹丸之地,听闻朝中危急,才主动请柬要兄长辅佐做下一任帝王。魏景对魏砚既敬服又暗自决心做兄长那样的人。   “数载不见,景儿想念三哥了,现下见到兄长自是心喜激动。”魏景站直身,尚且少年,与魏砚这样的成熟男子站在一起,身形显得单薄。   魏砚放下手先行进屋,“你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会给你踏平眼前的路,但日后还要你自己走。”   “景儿明白。”魏景跟在他身后,“朝廷腐败,法度尽失。大昭内都是走投无门的寒门子弟,世家把握命脉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景儿读了这些年书心有抱负,想像三哥一样除奸佞,斩小人,名垂史册。”   两人入内后落座。   魏砚心知自己这个弟弟与他不同。   他不受束缚是草原的野兽,魏景就是有文人气,年纪虽小却有野心抱负。   “上京没人见过你,也没人知道你的存在,近些日子先不要出去,等时机到了,我安排你入宫。”魏砚沉声道。   魏景忍不住道:“三哥让我等何不如让我直接现身引蛇出洞?”   “不用你引蛇,蛇已经出来了。”魏砚指骨敲着案,“这事我自由安排,你贸然行动只会坏事。”   魏景心知兄长素来严苛,以前两人少有见面,兄长传信都是督促他课业之事。或许也因兄长数年在边关御敌的缘故,面相要比寻常男子凶煞些,看时让人畏惧。   “景儿明白了。”魏景回道。   “我来是为让你安心,你现在的行迹不能暴露,以后别再往驿站传信。”魏砚看向他。   魏景垂下头,“三哥,景儿有一事想问三哥。”   “何事?”魏砚道。   魏景抬起眼,“景儿能否见到皇上?”   魏砚眼眸微沉,“为何要见他。”   “景儿时常思虑当年事若是换作我该会把母妃如何。宫中皇子不多,外祖在寒门中地位甚好,母妃若再产下一子更会受人嫉妒。而皇上又无扶持寒门之心,依赖士族,为得扶持才出此下策,做出这种事。”   “但景儿若是皇上,不会为士族之力而打压寒门,虽不能铲除,但两相平衡,相互对峙却又不至于引起争乱才是主政之道。”   “景儿想见皇上也存了私心,想告诉他当年的那个孩子没死,想问问他亲手杀了母妃后不后悔。”   魏砚沉默一瞬,“他的病是有人迫害才卧床不起,愈加严重。”   “三哥…”魏景诧异。   魏砚接着道:“他心知害他的人是谁,却并未阻拦。”   “三哥的意思,皇上已知道了那些人暗中的动作,那我们?”   “他不知道你的存在。”魏砚说,“我留在上京,不论是宫内还是宫外的目标都会对向我。”   “你现在只要待在这个宅院里等我的信。祖父我已安排了住处,在上京不会有事。”   “三哥行事景儿自然放心。”魏景看了眼天色,“时候晚,三哥不如先在院子里歇息一夜。”   “不必了。”魏砚站起身,记起走时跟她说的话,罕见地笑了笑,“还有人等我。”   魏景眼里促狭,“三哥说的人可是女人?”   魏砚没否认,“你的三嫂。”   “啧。”魏景揶揄,“三哥可从没跟景儿提过,这么晚回去三嫂不会生气?”   “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懂什么。”魏砚大掌向他后脑拍去,魏景头一疼,捂住后脑勺,疼得龇牙,“三哥这样不知体贴人,也不知三嫂看上三哥哪点。”   魏砚咧嘴一笑,“你小子怎么清楚我体不体贴人。”他拍着衣袖往出走,“见了你三嫂嘴甜点,敢说坏了一句,我可真会揍你。”   “三哥还当我是小孩子。”魏景不服气,跟在后面。   “老实待在这,眼前的路三哥帮你走。”魏砚回身,面色郑重地道了句。   魏景肃下眼,躬身做军中礼,少年身形单薄,脊背却板正,声音青涩,眼中赤诚,“三哥永远是景儿的三哥,不论什么时候,这些年情义景儿都会记在心里。”   …   魏砚回时屋内的灯掌着,榻里没人。   他眉皱了下,又朝案后看去。   垂卷珠帘,细密如雨丝。   魏砚一步一步走过去,抬臂掀帘,案后的女郎闻声也抬了眼。   入目是她明亮的眸,嫣红的唇,再到她雪白的颈。靡颜腻理,涎玉沫珠,怕是世间再无此佳人。   “你回来了。”沈瑜卿合起书,坐直身向他看去。   魏砚视线还在她脸上,掀起帘进去了,“在看什么?”   “你屋里看到的一本,随意翻了翻。”沈瑜卿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魏砚看清上面谈兵二字。是他昨日让人送来的书。许久没回京,不知民间有如此谈论兵法的异士。   “看懂了?”魏砚从后背抱住她的腰,她着里衣只罩了一件外袍。   沈瑜卿依在他胸口,实话实说,“只认得字,里面讲了什么看不懂。”   魏砚被她这句话逗笑,亲了亲她的侧脸,握住她的手将书册重新翻了,“我教你?”   “我学这个做什么。”沈瑜卿顺着他的动作翻开书却没什么兴趣。   魏砚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行军打仗就是一种出其不意之术,算计人心也是一种兵法,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学了没坏处。”   沈瑜卿挑眉,“你教我算计人心?”   魏砚眼眸不自觉垂下,看清她胸前雪白的肤,勾起唇,“你确实不用我教。”   沈瑜卿不悦,偏过头推他的胸口,“你是说我心肠歹毒,精于算计了?”   “我可没这没说。”   书掉在地上没人管,魏砚手臂牢牢收紧,“不过你对我做过什么,自己应该都记得。”   “我能对你做什么了。”沈瑜卿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你不讲理。”   魏砚低低地笑,“还要让我提醒你?”   她眼神飘着不说话,魏砚继续,“你我二人未相熟时,你对我做那些似是而非的事,用轻淡的语气说的撩拨的话,都忘了?”   “非要问起来,还不是你先对我做的下流事。”沈瑜卿记起那时,心口依旧堵着气。   魏砚偏要她亲自说,“我做什么?”   “你…”沈瑜卿倏的回头对上他的眼,看见其中坏意的痞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她咬住唇,从他怀中灵巧地出去,“时候不早,我有些困了。”   魏砚站在原地,直起身看她袅娜离去的身影,嘴角咧开,手摸着革带暗扣在上面压了两下。   她对他是愈发得轻快了。   …   天明时魏砚先起了,沈瑜卿睁开眼枕侧已没了人。   她揉揉酸疼的腰,昨夜后半夜他又折腾了她,整夜没睡好实在不好受。   门推开,外面人端了一碟粥进屋。沈瑜卿看过去时,眼前落下了一道高大人影。   他束着发,革带紧束着,衣着一丝不苟,丝毫看不出夜里的浪荡模样。   “起来吃饭。”魏砚手抚到她腰下,揉捏着一瓣。   沈瑜卿忍受不住,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总发晴。”   “还不是你在这。”魏砚叼住她的唇,手掌没停,“不起来等我喂?”   “我等会儿回去,你别动了。”沈瑜卿呼着气,唇瓣咬紧。   魏砚呼吸渐急,又揉了两把,最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咬牙道:“别磨磨唧唧的,快起来。”   他说完转身快走了。   沈瑜卿拥着被子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竟有些想笑。   回府时过了晌午,昨日她在家中打了招呼去沈瑜安处,第二日回没人问什么。   许是她回京带了喜气,王氏身子大好,不用吃那么多药,气色也红润过来,应付些宴席都无碍了。   自那日后沈瑜卿没再去找过魏砚,也没在家中提过魏砚的事。   这日一早。沈瑜安就躲到沈瑜卿院里。   “表姊,你若真心不喜欢,就同世伯说说,他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沈瑜卿劝慰。   沈瑜安没什么表情,“这次我父亲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似是想到什么,道,“嫁谁不是嫁,没遇到真心的人,嫁谁都一样。”   沈瑜卿觉出不寻常,记起魏砚受伤那日就是大皇子和表姊牵线带她去的酒馆。   “表姊,你和大皇子怎么回事?”沈瑜卿问。   沈瑜安脸上看不出异样,“故人罢了,我与他能有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自小就说过绝不嫁有妾室有正妻的男子。”   沈瑜卿回想一遍,确实如她所说,可却又觉出不同。   到了沈瑜安被仆从请了回去,她没办法,拉着沈瑜卿一起走了。   相看的地方在城中光音寺后山。   到后山见到那位男子,沈瑜卿自觉避开,留下沈瑜安二人。   光音寺是上京第一佛寺,寺庙建广,沈瑜卿绕了绕,眼前就见了一人,“小酒儿。”   沈瑜卿抬眼,怔了下福礼,“先生。”   行严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但如今先生与我没了婚约,四周人多眼杂,总要避嫌才是。”沈瑜卿淡淡道。   前几次都是因为叫魏砚撞见她和行严同在一处才会惹得他不快。她不禁疑心先生是否有意为之。   沈瑜卿说得决然,行严脸上看不出什么,淡笑,“小酒儿说的是,这只有一处出口,你先出去,我等会儿再走。”   行严徐徐道。   沈瑜卿面色讪然,“多谢先生了。”   …   沈瑜安与相看的人并未处多久就自己先找借口走了。   没过多远,看见远处高草淹没人。她心里过了一遍,缓步走去。   “大皇子怎会到这来?”沈瑜安早就看出是他,这荒上野岭的地,他不便走,难以想象他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我约了人在等他,沈姑娘又怎么会在这?”魏印道。   沈瑜安水眸微动,“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会在这?”   “沈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会知道。”   “魏印,你当真对我无半分情义吗?”沈瑜安垂在身侧的手掐白了指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只等待他一句话。   寒风浮动,已是深秋,这风就显得刺骨。   魏印眼眸垂下,敛去其中眸色,缓缓掀起时平静的仿佛波光的湖面。   “沈姑娘应该知道我府中有一房侧室,我已有打算抬她做皇妃了。”   沈瑜安眼神一晃,不禁踉跄了下。   魏印的手轻动,终究是没伸出去。   “是我活该。”沈瑜安眼里含了泪,正要开口,方才相看的男子走了回来,“沈小姐,我刚看见你的帕子掉了。”   “谢谢公子。”沈瑜安又笑了,很快收拾好情绪,仿佛方才就是一场幻觉。   “这路我有些忘了,不如公子带我回去?”她问着,手拽了拽男子的衣角。   那人惊喜地盯向自己的衣摆,“正巧我知怎么回去,我带沈姑娘。”   沈瑜安最后瞄了木椅上的人一眼,他没看她,甚至余光都没在她身上。   是够可笑的,她最可笑了。沈瑜安顿觉索然无味,还有什么好试探,她堂堂名门贵女,又不只缺魏印一个男人。   沈瑜安离开后,侍从拿着外氅姗姗来迟,远远见到大皇子以帕捂嘴,一声一声地猛咳。   侍从急切地先将外氅罩了,“您这又是何苦,分明病了还要来这看沈小姐一眼。您不说清楚,沈小姐是不会领情的。”   “我不需要她领情。”魏印抬手,“走吧。”   “您不是要等沈小姐?”仆从疑问。   “她已经走了。”   …   魏砚回驿站发现门前多了一辆马车,无金玉镶嵌,在奢靡的上京城中反而显得独树一帜。   他多看两眼,马车掀帘里就出来一人。   身着白玉雕羽长袍,脚踩银线鹿顶云靴,长眉斜直,面容如玉,唇不薄不厚,有红润之感。   魏砚是从上京军营回来的,手里的刀还未别入腰间,横刀稳稳握住,黑眸沉沉不善。   “下官见过淮安王。”行严先做礼。   魏砚压了压刀柄,只抬一下下巴算是应声了。依誮   “何事?”他问。   行严不卑不吭地继续,“下官想有些话王爷应当不想让街上的人都听到。”   魏砚看他一瞬,甫转过身,阔步走进屋里,“进来。”   上了二楼客房,魏砚推门进屋,随意将佩刀扔到案上,拿过帕子擦净脸上一路的灰尘。   “王爷应当知道我来这是为了谁。”行严淡然地开口。   门关了,隔绝掉人声。   “你想说什么。”魏砚坐到案后,漫不经心地曲起腿,旁侧就是他刚搁置下的刀。   “小酒儿应该告诉过王爷了,我与她自小一同长大,她将我当年兄长看待。在那次大水后,我救了她,我们就相许了终生。”行严不徐不疾地开口,诉说他们曾经过往。   自然这些魏砚都清楚了。   他又看了眼行严,忽而咧嘴一笑,“自小长大的情分?”   行严坐在他对案,脸色无波,没回答他。   魏砚拨弄刀柄的环,黑眸隐有深意戾色,勾着嘴角,“自小长大的情分算个屁!”   行严袖中的双手渐渐握紧,“王爷就这么断定小酒儿会为了你而背弃我吗?不论是以前她兄长不在,还是后来我们共同研制解药,我与她之间不只是师生情谊。”   魏砚不耐烦地解开系领的两颗扣,听他说完,开口,“你觉得我会在乎?”   行严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里话。   魏砚声音低沉,看着他,眉眼锐利压下,“这些日子你耍的那些小伎俩我一清二楚,我不去管,因为我相信你们之间的事她会处理好。”   “只要她心上有我,任何人在我这都毫无威慑。” 第73章 .孤兽提起两人的婚事。   月色深深,一辆马车在街头辘辘而行。   行严从袖中拿出信纸,是当初秦七自漠北传的信。信上说他当时在城外偶遇小酒儿和一胡服男子,觉出两人关系并不如小酒儿说的那般简单。   自然是不简单,依照时间推算,那时两人应相处许久了。行严猜不到皇上让小酒儿嫁到漠北的意思。大昭皇室凋敝,当今有意愿传位淮安王,既然笃定小酒儿能把魏砚带回京,那么两人之间必定有难以割断的联系。   行严收好信,吩咐人快些驾马。   …   番国朝贡,自大昭建朝后就是年纪要事。   而今昭和帝患病,为皇上龙体着想,朝贡当日只设了卷帘横榻,主持一事交给了魏砚。   每年的朝贡宫中令无要事患病的世家官员必须携其家眷入宫。王氏病好了许多,沈瑜卿担心在宫中出了意外,让王氏在府中养病,自己登车去了。   入宫要过两条长街,沈瑜卿坐在马车内心口有些许慌乱,总觉这日不寻常,却又说不上来是因何。   宫门外华车而入的都是王侯贵胄,宫人在门前等待贵主,恭敬地迎入宫中。   南嘉和来得早,方一下马车就看到那抹靛青人影。她仔细瞧过去,多看了两眼,确实没认错人。抬手对引入的宫人挥了挥让她退下,自己抬步就朝着远处的人走去了。   “沈小姐,王爷交代奴婢先带您去一个地方。”宫女低着声,四下看了眼,确定无人注意这面才从袖中拿出一块衣角,沈瑜卿认出是魏砚胡服的一处,打量她几眼,确定后点头要跟她走。   “沈小姐。”自不远走来一人,声音清淡,带着点得意。   沈瑜卿抬眼,看清了那人是谁。   一旁小宫女先做了礼,“奴婢见过嘉禾郡主。”   沈瑜卿是尚书之女,无封衔,如今明面又与魏砚和离,品阶要比南嘉和低,自然也是要见礼。   此前她只听说过嘉禾郡主的名号,从未见过其人,原来当日的女郎就是当朝长公主的女儿。   当朝长公主并非太后亲子,是当年从殷家族内抱养过来的。生母早逝,家中无依无靠,太后念其可怜就把小女儿抱到身边抚养,长大后许配一门亲事。   不久后长公主有孕,入宫求太后赐了嘉禾封号。算来淑贵妃亦是殷家人,怪不得魏砚说南嘉和的母亲与淑贵妃有姻亲。想想有多少年了,早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淑贵妃有意撮合二人也不意外。   沈瑜卿规矩地做礼。   南嘉和没先让她起来,故意过了会儿才开口,“起来吧。”   知是她刁难,沈瑜卿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什么。   “我也是前不久才回来,刚回京就听说三哥哥与你和离了。”南嘉和笑两声,“真是世事无常。”   初见之时沈瑜卿就有明了她的脾性,如今能说出这话不足为奇。   “臣女还有事,先走了。”沈瑜卿略一福身将要跟宫女走了,南嘉和忽然拦住,“听闻沈夫人病了,你不在府中侍奉尽孝,跑来宫宴做什么,莫非还对我三哥哥余情未了?”   沈瑜卿失了耐心,脸色淡下去,“我与淮安王之事自有皇上定夺。郡主若执意插手相问恐违了圣意。”   “你…”南嘉和指着她,气得脸色青白,“沈瑜卿,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郡主这么说话!”   服侍的宫人见到南嘉和动怒已吓得跪到地上请求饶命。   沈瑜卿看她一眼,淡淡笑道:“我只是按照皇上意思罢了,难不成依照圣意就是冒犯郡主了?”   南嘉和没料想她嘴上功夫竟然这般厉害,再说下去她还不得给自己扣一个欺君罔上的帽子。   “你记住今日的话。”   沈瑜卿扬唇福身,“恭送郡主。”   南嘉和气哄哄地离开,身后跟着随从来的侍女。   “都起来吧。”沈瑜卿对周围跪着的宫人道。   领行的小宫女看了看沈瑜卿,悄下声,“沈小姐,您大约不了解嘉禾郡主的脾性。”   “她如何跟我无关,既犯了我,我亦没必要谦让她。”沈瑜卿道。   她清楚现下局势,长公主名号好听,可太后一走,无人撑腰,权势最大的也就是魏砚了。   沈瑜卿心是有几分气愤,都是他惹出的祸事,分明是他的风流债,却都要找她来说话,这算哪门子事。   宫女引沈瑜卿到了琅庭曲园,是正和殿一处假山角亭。   去了园,小宫女不知何时退下了。   沈瑜卿独自往里走,湖心亭四角朝天犹如飞翼,亭下曲水朗朗而走,面上波光动荡,天边雾霞,美得惊心动魄。   她不禁看出了神,腰上一重,身后的男人抱住了她的腰,坚实的胸膛贴到她的背脊。   “我以前每逢这个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到这。”他沉笑道,“母妃说我自小蛮横,自从发现宫中这处便不许再让旁人过来,谁偷偷入内我就揍他。”   沈瑜卿眼眸一瞬的笑意,轻下声,“像是你能做出的事。”   魏砚“啧”了一声,大掌隔着厚重的外衣扣住她的月匈月甫收拢,“等天暖和了,我们试试在这。”   “不要脸。”沈瑜卿低哼了声,“谁要跟你试。”   魏砚亲她的发顶,似笑非笑,在她耳边低语。   “去找你的好妹妹吧,我可没时间陪你,我们现在又没什么关系。”沈瑜卿眼眸轻动,撇撇嘴。   魏砚听出她的暗意,问,“什么意思?谁是我的好妹妹?”   “你还想有几个妹妹。”沈瑜卿白他一眼,想推开他却又被箍得紧动弹不得。   魏砚心里掠了下,明白,“你在宫里遇到南嘉和了?”   沈瑜卿心想他倒是说得轻松,推开他的手,没说什么转身要出去了。   魏砚盯住她离开的人影,嘴角不禁咧了下,“昨夜那个书呆子到驿站见我了。”   话音方落,沈瑜卿停住了步子,她怔然,转身看过去,“他与你说了什么?”   魏砚嘴边有笑,故作无所谓道:“他与我说了你们自小长大的情分。”   他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我竟不知你与他以前情义这般厚重,倒是我在这反而多余了。”   沈瑜卿觉出他话里话外的刻意,想当初离京时的情形,前途未卜,她与行严又许定了终生,他本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她原本想说一句气话的,但见他站在亭内散漫又认真,记起那日他在马车里跟她说“我只有你了”时的情形。   原本在漠北放荡不羁的人到了上京却收敛许多,知他是因为什么,沈瑜卿眼移开,没说话。   “你叫我到这有事吗?”她启唇开口。   魏砚走至她面前,手臂半搂着人,面上没了笑,语气认真,“今日朝贡不同以往,在席上坐着别乱跑。”   他眼低沉地看向她,是极为郑重了。   这几日上京暗潮涌动她不在朝中不知,但每见父亲回府时的面色也知是有大事发生。   沈瑜卿没多问,点了下头。   魏砚抬手拂去她耳边碎发,深邃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蓦地低下头,手捧着她的脸骤然亲下来。   呼吸缠在一起,沈瑜卿眼睫颤了颤,没躲,试着回应他。他压得重,似是恨不得将所有力都压过去。   耳铛晃动,一张脸绯红如霞,沈瑜卿渐渐没有力气了,唇瓣被他揉得娇嫩艳丽仿佛新开的花。   她一双眸子犹如水光晃动,眼里都是他。   “活了二十余年从未这般快活过。”魏砚嘴角勾着,还捧着她的脸,意有所指道。   烫热的呼吸相绕,沈瑜卿抿了下唇,不想理他的孟浪。   “你先走,我去处理些事。”魏砚蹭着她的脸,又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唇才彻底离开。   沈瑜卿最后看一眼他,轻“嗯”一声,离开了。   魏砚现在原地,看她离去的身影。   等事了了,他就风风光光地娶她入府。   …   引路的宫女等在殿外,见贵人出来并未多问,只低头带路。   回时走了原来的路,沈瑜卿兀自出神想今日会出什么事,皇上昭魏砚回京是想传位给他,而魏砚是要回漠北,那这个皇位必要有人接手。   大昭皇室凋敝,大皇子双腿残疾不能上位,而二皇子不学无术,胸无城府,皇上更不可能将皇位给他。这么一算只剩下魏砚了,他又从哪再找出皇室上位的人?   沈瑜卿蹙眉,有些想不通。   绕过一道回廊,小宫女忽又停住了身。   沈瑜卿回神看去,淡淡地垂下眼,福礼,“臣女见过二皇子。”   大昭二皇子魏赫是皇后宫中洗脚婢所生,出身卑贱,幼时时常遭受白眼,到如今还未成家,整日沉迷酒.色。   沈瑜卿福过礼就要走了,他挡身拦住,吊着眼尾细细盯她看。   “臣女有事,不便多留。”沈瑜卿冷淡道。   “你是沈家幺女?”魏赫笑着打量她。   沈瑜卿没回他。   魏赫自顾自道:“看来就是了。”   “父皇给你和三弟赐下婚事,又让你二人和离可真是有意思。”魏赫慢悠悠道,“沈姑娘既然嫁了三弟又和离,不如看看我怎样?我会体贴人,自然不比三弟那个莽夫差。”   沈瑜卿向后退了一步,“二皇子说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魏赫逼近她,手就要挑起她的下巴,远处忽传一道声,“沈小姐。”   魏赫一顿,眼眯着向那人看去。   沈瑜卿避开他转身,见到过来的人亦是一怔。   来人正是乾坤殿的掌印大太监宋福德。   宋福德快步到两人面前先做礼,像是没看到先前发生什么,对沈瑜卿恭敬道:“沈小姐,王爷怕您走错了路,特意吩咐奴才来带您。”   魏赫冷哼一声,嘲讽,“宋公公来得可真是时候。”   宋福德笑,“二皇子这话说的正是,皇上的意思咱们都明白,在这节骨眼上咱们不能把王爷得罪了不是?”   “沈小姐与王爷有夫妻情分,若是老奴一个没看住,叫哪条狗欺辱了去,届时咱们都不好交代。”   “你个狗奴才,你骂谁是狗?”魏赫怒极,一时冲动真要抬脚踹过去。   “二皇子,宋公公只是比方,你何必动怒承认了自己。”沈瑜卿接道。   魏赫咬咬牙,眼死盯着她。   在皇上没赐婚时,魏赫从未注意过这个沈家幺女,而今见了人才知自己以前那些女人都不及她半分神韵。魏赫心里气急,只恨自己出身卑贱,虽是皇子,可至今都没高门女愿意嫁他。   “王爷,容老奴再多嘴一句。时局生变,谁都料想不到来日。既已如此,何不顺其自然,否则白白招惹了,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宋福德道。   魏赫心里有考量,使劲甩了甩袖转身就走了。   人影远去,沈瑜卿缓缓呼出口气,“今日多谢公公。”   宋福德扶她,“沈小姐不必多礼,是王爷不放心您一人在宫里才叫老奴来护着您。”   沈瑜卿心头涌出一股异样,她压住了,应了句声跟随宫人去了正殿。   …   宫宴伊始,各朝觐见。   大昭建朝已久,番国朝贡早已不是一两回了。   朝臣先落了座,沈瑜卿寻到座位,看到两侧的人。   沈瑜安一喜,“绾绾,你怎的才来?”   她今日从家是随母亲而来,本以为沈瑜卿早就到了,不成想自己坐了许久才看到她。   沈瑜卿没提来时发生的事,提唇笑了下,“被事耽搁了。”   看出她不想说缘由沈瑜安没多问,脸上笑着,“绾绾快些坐下尝尝这梅子酒,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比以往都要好喝。”   沈瑜卿碰了碰杯盏,“表姊又这样了,皇上没到就先饮了酒,等回时仔细姑母责罚。”   “又没人看见母亲怎会知道,知道了又如何?绾绾不必管她。”遂倒了一盏仰头喝下。   沈瑜卿笑了笑没再多说。   半个时辰后,殿内朝臣坐满,宫门打开,先进两执灯太监,紧接着从后走出一道明黄身影。   昭和帝面目肃然,发鬓玉冠而束,鎏金珠帘遮面,挡住威仪面容。   众人齐齐做礼,昭和帝令下落座。   沈瑜安悄声,“听闻皇上病重,如今瞧着,倒是硬朗无事。”   沈瑜卿眉心微蹙,只怕情状并未那么乐观,面上难以看出,但仔细注视,昭和帝分明在强撑,过了这回朝贡,病重应是愈发厉害了。   昭和帝身后跟着魏砚,随之入了上座。   沈瑜卿抬眼,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短短一瞬,她移开时看清了他嘴边挂着的笑。   使臣觐见之后,殿内奏了乐曲歌舞。   靡靡乐曲有使人沉沦的感觉,沈瑜卿以前一直不喜朝中的乐舞,心思不在这。   过了半个时辰,歌舞退下,上首坐的人起了身,到殿内跪禀。   “父皇,儿臣有一事想请求父皇做主。”魏赫徐徐道。   “何事?”昭和帝声音稍起。   沈瑜卿心口莫名一跳,想到方才回时,直觉魏赫所求之事与她有关。   “儿臣想请求父皇做主,求娶沈尚书府幺女沈瑜卿。”魏赫掀眼,正向高位的魏砚看过去。   顷刻间满座哗然,谁人不知沈家幺女是皇上曾许配给三皇子的女人,虽说二人已和离,但此时说这话也于理不合。   沈瑜安离得近,气愤了句,“绾绾,他就是有意求娶你。如今三皇子得势,什么牛鬼蛇神都招惹上了。”   沈瑜卿并未说话,手握着案上的酒盏。   “二哥说这话可问过我了?”魏砚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酒杯,掀起眼,面色不善,“二哥怕是消息晚了,不知我已向父皇提了求娶,再娶沈家幺女为妻。”   “三弟是唬我的吧。”魏赫道,“三弟听我有意求娶沈家幺女,为了掩回自己的面子,才假装说早就提了此事。”   魏砚冷笑,“魏赫,我有何必要唬你。”   他是连二哥都不叫了。   “父皇,你可看到了,魏砚狼子野心,他现在连兄弟情义都不顾,父皇怎能将皇位传给这样的人!”魏赫激动愤道。   “你住口!”昭和帝猛咳几声,“朕早已赐下婚书,不日让他二人完婚。”   “父皇,儿臣有哪一点比不上他魏砚。”魏赫面相扭曲,几乎是疯了一般。   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老皇帝在时他尚可以争一争,老皇帝不在,他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来人,把这个孽障带下去!”昭和帝拍案道。   殿内倏然走进一列甲兵,却不是要带魏赫离殿。甲兵腰上佩刀,是上京护城的守军。   刀光闪出,殿内一时都乱了套。   “都别动。”为首的人长刀一出,声音威慑。   殿内人声慌乱,胆小的哭出声,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紧跟着外面人进来,长眉鬓染,年迈之相看不出老态。他身侧护着一妇人,是后宫的刘贵妃。   “皇上,刘贵妃有喜,太医断定是个儿子,请您退位让贤,皇位就给您这个儿子坐吧。”刘彦之先道。   “荒唐!”昭和帝拍案怒声。   刘彦之不卑不亢,“臣只是依照旧例行事,何来荒唐之说?”   “殿内酒水已被加了软筋散,奉劝诸位不要动,说不好哪一杯里就是有毒的。”刘彦之眼直看向高坐的魏砚。   沈瑜安听后,扣着喉咙干呕,手腕递到沈瑜卿面前,“绾绾,你快看看我有没有事。”   沈瑜卿眼直注意着上首,刘彦之放药,只会给挡路的魏砚。   魏砚无事般,淡然地站起身,“与耶律殷通信之人就是刘首辅吧。”   刘彦之并未否认,“耶律殷那个废物,这么久都没把王爷除掉,留着也没用了。不过王爷算是回来晚了,这些年朝中早就被我布满了眼线,如今时机成熟,奉劝王爷主动传位于小皇帝,否则别怪老臣不客气。”   魏砚笑,“刘首辅当真以为皇上会放任你在朝内肆意妄为,任由刘贵妃和别的男人珠胎暗结?”   “本王在漠北这么多年,也并非不问世事,就在几日前,本王摸清了上京军营的底,刘首辅那些人现在应该在牢狱里关着了。”   “你什么意思?”此时刘彦之明白过来,回想这一切的遗漏点,确实是太过顺利了。   他本以为当年贸然离京的狂徒小儿能有什么本事,倒底是他掉以轻心。   刘彦之被压入牢狱,宴席提前散去。   宋福德要扶昭和帝回宫,魏砚吩咐下面站着的小太监过来,对宋福德道:“公公侍奉我母妃辛劳,是该回去颐养天年。”   “三皇子,老奴…”宋福德心中咯噔一下。   魏砚道:“那些药皇上并没吃,念在母妃情面,公公以前做过的事本王不会追究。”   “三皇子,皇上害死您母妃,又害死了小皇子,您怎么能轻易放过。”宋福德不甘心。   魏砚抬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乾坤殿内,昭和帝唇略张开,眼眸半合,呼吸浅浅微弱,已是风中残烛。   魏砚守在榻边,黑眸漆冷,抬手用帕子擦掉他嘴角方才干呕出的污秽。   昭和帝视线模糊,感受到身旁人的动作,微微一笑,“朕没想到这个时候陪在身边的人会是你。”   魏砚没什么表情,将帕子扔到水盆里,拍拍手上的水。   昭和帝知他对当年事耿耿于怀,笑意敛了,“朕近些日子总梦见你母妃。”   “记得当年她入宫之时,她对朕笑,可那些笑意总入不了眼。朕一直知道,她不喜欢这,像你一样。”   魏砚冷漠道:“最没有资格提我母妃的人就是你。”   “这就是朕的报应。”昭和帝沉默了会儿,缓缓道,“朕这些年越发想她。”   他忽而自嘲一笑,“死了也好,死了或许还能见她一面。”   魏砚面色沉了沉,倏忽开口,“我母妃腹中的孩子还活着。”   昭和帝微怔,眼里又出现了亮光。   魏砚道:“当年母妃料到会出事,将孩子提前换了送到了外祖住处。”   殿门打开,外走进一少年人影,气质青涩,眉眼与当年人有三分相像。   …   事情告一段落,五日后,昭和帝病逝,传位于四子魏景,引起满朝哗然。又因淮安王手段凌厉,震慑八方,无一人敢质疑魏景身份。   服丧期满,上京步入寒冬,夜里霜雪遍地,放眼望去尽是皑皑一片。   沈瑜卿昨夜便来了。   自那日魏砚在殿上提起两人婚事时,回府后父亲态度显然不悦,却没再像从前般。   昭和帝病逝,魏砚面上不显,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昨夜两人见到的第一面,沈瑜卿看见他眼里的沉默痛苦。   入夜时两人合衣相拥在榻里,他掌心碰着她的脸,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像是山林里舔舐伤口,汲取温暖的孤兽。   沈瑜卿心口抽痛了下,埋在他怀中轻声,“魏砚,你还有我。” 第74章 .提亲他是我心之所向。   夜色浓稠,家家灯火黯然退下,宫墙高筑,圈住城中人。   乾坤殿内   尚且年少的帝王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批改案前的奏折。   服丧一月,议政停了五日。   初次坐到那个位子,魏景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前途的担忧,亦有来日的意气风发。他相信自己会是成为一个名垂青史,受万民敬仰的好皇帝。   “皇上,殷大人请见。”小太监弓着腰从门外进来。   魏景放下手中墨笔,沉声道:“请祖父进来。”   殷墟打算明日回扬州了,白天人多眼杂不好辞行,有些话夜中说才显得肺腑至深。   “臣拜见皇上。”殷墟手平举过头顶,恭敬地做宫礼。   “祖父这是做什么。”魏景起身下了三重台阶,双手扶住殷墟的肩,少年的声音青涩,“祖父,景儿现在虽是皇帝,但祖父养育教导之恩景儿不会忘记,这些规矩在祖父这通通都作废了。”   殷墟撑膝起身,面目慈祥,枯槁的手抚过魏景的肩背,“祖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知恩的孩子。”   因这句话,魏景心中一动,莫名觉出不舍难言的悲戚来。   “你母亲自小性子跳脱,先帝巡游之日,她在家中不老实非要跑出去看,两人因此结缘。她入宫前我曾问她可否后悔,你母亲说她不悔。”   殷墟微微一笑,“她性子就是这般执拗。当年她心知自己成了别人眼中钉,为保下你甘愿一死。”   “祖父…”魏景喉中一堵,心中酸涩,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殷墟拍拍他的臂,“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母亲是家中幺女,几个哥哥都护着她,她深悉兄弟情义重要,将你托付给行止就是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相互扶持。”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儿,不要负你母亲所托。”   “景儿明白。”魏景双膝而跪,少年消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三哥是景儿兄长,护景儿多年,无论何时景儿都会以三哥为先。兄友弟恭,永不忘却。”   “如此,我就放心了。”殷墟含笑,双手叠住举过头顶,“明日老臣要回祖家了,今日一别,望皇上珍重。”   …   驿站   魏砚吻着怀中人的眼。黑眸幽幽盯住她。   两人的呼吸缓缓连在一起,黑白相织。烛光在她背后,乌黑的发披了满肩,她美得摄人入骨。   “卿卿。”他声音低低的哑。   沈瑜卿抓着他的手臂,“嗯?”   “叫我。”他含住她的唇。   沈瑜卿呼了口气,“魏砚。”   “还有呢?”   她顿了片刻,红唇启开,“三哥。”   他一抖,目光更加深了,贴住她耳边。   沈瑜卿咬住唇,好一会儿缓过来道:“夫君。”   结束后,魏砚抱紧她,轻轻亲她的脸。   “夫人。”他含住她的唇,回应方才的话,声音温柔至极。   至夜,门外传出响动,魏砚警醒地睁开眼,怀中人睡得熟,他轻声下地给她掩好被角,着了中衣便出去了。   魏砚提了案上的刀不动声色地往外走,到门边,低声,“谁?”   “是我。”外面人影走近,“行止,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来人是殷墟。   魏砚搁置下刀,系了外氅革带出了屋。   他这身装扮分明是从榻里刚出来的,不甚雅观。殷墟见他这副模样,又看到他脖颈的抓痕,笑意深了,没说什么。   魏砚关好门带人往旁侧的屋走,“外祖深夜前来是出了事?”   两人落座,魏砚曲起腿,一手搭到膝上。   殷墟道:“如今上京事平定,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回祖家。”   见他正要说话,殷墟摆了下手,“你不必劝我,我一把年纪了,无心朝政,只想回去养老。”   魏砚合起唇,略点下头,双手抱拳,“明日我带人送您一程。”   “不必。”殷墟推拒,“我能出什么事,有来时带的人就够了。”   他看他一眼,忽道:“你若一心回漠北,沈岁寒那一关可是难过。”   魏砚薄唇抿了下,沉默不语。   殷墟从袖中掏出一物置到案上,“我与沈岁寒的父亲有些交情,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你去沈府时带上它,沈岁寒不会有意为难你。”   魏砚掀眼,接过翡翠的玉佩,玉佩呈弯月状,是有两块拼凑在一起,这是其中一块。   “多谢祖父。”   “不必谢我,除了这些,我也没别的能帮上你兄弟俩了。”殷墟沉下声,“现在大局已定,你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别再后悔,能去镇守漠北也好。”   “景儿自小心思就不同寻常,他虽敬你是兄长,但君心难测,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镇守漠北反而也是一道护身之法。”   魏砚咧了下嘴角,满不在乎道:“我此生只想永驻漠北,护住边关。除沈家幺女,再别无所求。”   听他所言,殷墟捋着白须,笑,“任谁能想到生性放荡的淮安王还是一个情种。”   魏砚灌了口酒水,没否认。   “外祖还有一事想问你。”殷墟又道。   “外祖请说。”   殷墟看着他,“殷止可是在漠北?”   魏砚沉默了会儿,点了下头。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殷止他不是宋倾的军师?那事过后,宋倾为何突然没了音信,再无人提他?”殷墟叹了口气,“当年我本以为是因你母亲亡逝才离得上京,可又觉得其中隐瞒了什么。”   魏砚又灌了一口酒水,脸上堆笑,“正如外祖猜想,当年之事确实因为我母妃的死,我才离开上京,远赴漠北。宋倾战死,军师自愿跟我同去,其他没什么隐瞒的事了。”   殷墟看出他脸上的神情有异,是不想多说了,叹息道:“也罢,你一向有主张,我便不多管了。”   烛影晃动,殷墟站起身。   “我送外祖。”   两人一同出了门,马车远去,魏砚回屋时动作放轻。   她是累极了,枕在里睡得熟。   魏砚坐到榻边,抚着她的发顶。她头发生的好,乌黑亮丽,摸着手感像上好的绸缎。   掌心触到她的脸,肌肤白嫩,生着细小的绒毛,触着他,面如云霞。   他俯下身,吻着她的唇,她眼睫颤了下,水眸掀开,“做什么?”   魏砚没说话,目光不离她的脸,细细地盯着,沈瑜卿回视他。   过了会儿,他手伸进去。   沈瑜卿目光晃了下,他抬她右腿,浑身的肌肉绷紧。   紧要关头,沈瑜卿舛吸着贴到他耳根,“近日我不会有孕。”   魏砚目光一瞬更沉了,这一次送得彻底。   许久过去,天都快亮了,沈瑜卿无半分力气侧躺着,魏砚把她往怀里一搂,唇线勾起,痞笑道:“还是这么旰漺。”   沈瑜卿白了他一眼。   …   翌日沈瑜卿醒的时候已经是后午了。日光透过窗铺到帷幔里,几许的余碎撒到她的眼角眉梢。   沈瑜卿撑坐起身,扫了眼凌乱的榻,回忆昨夜。   他实在是太放肆了。   她穿好衣裳,将帷幔拉开下了地。踩到地上像在踩一团棉花,软得无力,起初不甚险些软坐到地上。   沈瑜卿微微皱眉,硬撑着走出去到外间喝了口茶水。   水是热的,应是人早就备好了。   沈瑜卿坐了会儿,门从外推开,魏砚手里端了一食盒进来,见她端坐着,眼里有不同以往的意味,“睡够了?”   他笑着地问她。   沈瑜卿压下喉中的哑,低声淡淡道:“我该回去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哪见得半分异常?沈瑜卿本来担心,现在来看分明用不上她了。   魏砚将饭食摆到案上,“我做的,吃完再走。”   少时在宫中他常做给母亲吃,后来从军,便没再近过庖厨,也就只给她做过。   魏砚厨艺好,沈瑜卿吃过他做的糕点,确实好吃。此时不禁多看了两眼,薏仁粥,清蒸白虾,淡里豆腐,红墙柳鸡,卖相好,味也足。   魏砚盛了碗粥放到她面前,“尝尝。”   沈瑜卿顺手接了调羹吃了一口,她吃的慢,小口小口的,眼没看他,唇却忍不住弯了下。   魏砚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过会儿也顺坐到她旁侧了,一手揽住她的腰,“好吃吗?”   沈瑜卿低低地道:“尚可。”   “可真是难伺候。”魏砚捏了把她腰间的软肉,似笑非笑道。   沈瑜卿轻哼一声,“难伺候就别伺候了。”   魏砚唇扬着,“那怎么成?”   他凑过去,“喂我一口。”   沈瑜卿驳他,“自己没长手吗?”嘴上这般说,还是给他舀了一勺喂过去。   远看两人偎在一起,身形相依,女郎微低着头,男子抱着怀中人,本是锋利煞气的长相,此刻竟满眼的宠溺。   快入夜了,沈瑜卿坐上马车回府。   进门时府中侍从见她回来,立即过去做礼,“小姐,大人叫您回来去书房。”   沈瑜卿蹙了下眉,“父亲可说了何事?”   仆从摇摇头。   以前她凡是课业不好阿爹都会叫她去书房,自小长大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应又不是什么好事。   书房的门关紧,沈瑜卿推门进去。   沈岁寒坐在案后,伏案提笔,听到门处的动静才停下看她,“回来了。”   他清楚自己这个小女儿昨夜去了何处。他是想管的,但知她主意正,旁人如何说都不会听。   沈瑜卿眼动了下,“绾绾清楚,阿爹不必担心。”   “那混账东西就是一身痞气,毫无规矩礼数可言。”沈岁寒冷斥道。   沈瑜卿垂低着头,没回口反驳。   沈岁寒本来也不是要找她说这事的,平下怒气,“你母亲身子大好,我打算辞官离京,回咱们衢州祖家。”   沈瑜卿倏的抬眼,“阿爹怎会突然有这个主意?”   “在你没回京时我便想过了。”沈岁寒道,“我为官二十余载,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有官爵地位如何?依旧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朝中波云诡局,一着不慎就牵连了家中。为父就想辞官归隐,过自在日子。”   沈瑜卿唇抿了下,“阿爹说的是。”   沈岁寒看她,“既然你也同意,过几日让他来府中一趟,别留在上京了,一同回衢州。”   他自然说的是魏砚。   沈瑜卿收在袖中的手握住,“阿爹,绾绾已经答应魏砚,与他去漠北。”   “什么?”沈岁寒骤然拍案,“你怎么和你说的,你就这么答应他了?”   沈瑜卿抬起头,“阿爹,魏砚是漠北的鹰,不该被束缚在笼子里。衢州地小,无灾无害,于他而言就是折断了羽翼囚禁于此。他性子烈,心有抱负,不该这样。”   “你为他想了,那为自己想过没有!”沈岁寒脸色铁青,“且不说漠北那等苦寒之地你能否住的惯,就说他魏砚,那般放浪之人如何能对得住你一生一世?你与他未经父母之命就做了夫妻,他可曾为你的名声想过半分?”   “我与魏砚是皇上赐婚,在漠北做了一年夫妻,放到外面有谁会认为绾绾尚是闺阁之女?”沈瑜卿忍不住道。   两人沉默了会儿。   “你当真是愿意?”沈岁寒最后问。   沈瑜卿提起裙摆跪下,面色郑重,“绾绾心悦他,除了魏砚,此生不会再嫁他人,望父亲成全。”   沈岁寒面容沉寂,“你出去吧。”   书房的门推开,沈瑜卿方抬起头,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王氏。   沈瑜卿诧异,“阿娘?”她细想了下方才和阿爹说的话,又问,“你都听到了?”   王氏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听下人说你回来了,我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   “不是不让你忙这些了。”沈瑜卿带了书房的门,搂住王氏的臂往回走。   两人一同去了院,王氏挥退服侍的仆从,沈瑜卿定下心神,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王氏握住她的手,“书房的事是真的?”   沈瑜卿唇启开,“阿娘,他是绾绾的心之所向。”   王氏不禁落了泪,“你自小要比你哥哥有主意,我就想着长大后你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从前你和行严不是挺好的,怎么现在又变了?”   沈瑜卿道:“阿娘,我和先生的婚事是因为当初先生救了我,我又与他相许了终身。可现在不一样了,绾绾遇到了魏砚,不会有人再比他好了。”   王氏听出她话里的坚决,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不禁啜泪,“阿娘一向顺着你,你既然喜欢,便遵从心意吧。”   …   三日后,一匹马快速奔至沈府门前,紧随其后是铺了半条长街的提亲礼。   魏砚从马上翻身而下,抬头看向高挂的牌匾。   朱门打开,魏砚入内,有两仆从相迎。   “进去通报,淮安王魏砚求见。” 第75章 .真相我是你老子,你是我祖宗。   沈瑜卿坐在案后习书,院里似是有人杂乱的走动声。她搁置下笔,对绿荷道:“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绿荷放下研磨,福身出了去,不一会儿急着回来,“小姐,王爷来提亲了。”   沈瑜卿一怔,垂在身下的手轻握了下,问出声,“是魏砚?”   绿荷连连点头,“王爷的聘礼前院都摆满了,半条街还多出来呢!”   这般张扬倒是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沈瑜卿心口砰跳两下,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慌什么,阿爹那关他能不能过去还不知道呢。”   过了会儿,绿荷察觉出小姐心不在焉,想了想开口:“小姐,这可是您一生的大事,您不想去看看吗?”   沈瑜卿笔尖一顿,想到父亲态度坚决,抿了下唇道:“我去看什么?”   “看王爷呀。”绿荷继续,“万一大人为难王爷,您也好去说说话。”   沈瑜卿似是在思量,过了片刻起身,“将我外氅拿来。”   …   正厅内,一人外穿绛紫锦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地站着。他两臂微弯,手高举过头顶,铿锵抱拳,“魏砚拜见岳丈,岳母。”   “我还未点头你二人之间的事,谁准你叫我岳父!”沈岁寒坐于上首,听到这声岳丈,瞬间怒火中烧。   他早就从绾绾口中得知魏砚还是要回漠北去的,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没甚好脸色,“我的要求你应该都知晓了,你既然执意要走,哪里来的胆子要来求娶我女儿。”   “此事是我一人之过,才使得瑜卿难保两全。我知了岳丈已辞官离京,衢州在北,与上郡不过半月之程,快马只需五六日,若是瑜卿想留在家中,我便将王府搬到衢州陪她。”魏砚略想了下,“如此绾绾也可时常归家。”   “外祖还托我将此物带给岳丈。”   魏砚从怀间摸出殷墟给他的玉放到案上,沈岁寒目光过去,将玉拿到手里摸了摸,不禁道:“世叔竟舍得把这物给你了。”   玉退回去,沈岁寒面色好了许多,却依旧绷着脸,冷哼一声,“先是承诺去衢州,后又用你外祖作保,为娶绾绾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魏砚眼眸幽沉,“并非算计。”他倏然掀袍而跪,“她是沈家的掌上明珠,亦是我心中皎月,此生救赎。我愿用命相护这枚明珠永久光辉。”   门外一道身影翩然而逝,身形定住,许久未动。   沈岁寒怔然片刻,向门外扫了眼,给旁侧服侍的仆从使了眼色,仆从会意,躬身退出去。   很快门外的人就走了。   沈岁寒对王氏道:“夫人,你去看看绾绾。”   王氏疑惑了下,没多想就出去了。   屋内的人被遣散,沈岁寒让他起来,从案下拿出一方锦盒,“我长子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绾绾。”   听此,魏砚面色绷紧,喉咙滚了下,“当初赐婚的圣旨匆忙,于她本就不公,后来先帝又下旨和离,让她在上京世家面前难堪。是以我想风风光光地提一次亲,过了今日,我就将当年事告诉她。”   沈岁寒眼眯了眯,断然道:“我了解绾绾,不论当年真相如何,结果都是你害死了她唯一的兄长。绾绾与霖识自小亲厚,他们兄妹之间的情谊不是你能比上的。”   屋内静了会儿,沈岁寒接着说:“此事若叫绾绾知晓,你们的婚事成不了。”   魏砚黑眸垂下,紧盯地上一处,只字未语。   “我只有两个要求。”沈岁寒站起身。   “岳父请讲。”魏砚眼朝他看过去。   沈岁寒手背到身后,“其一,知晓当年之事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我要你瞒着绾绾,瞒她一辈子,不把这件事告诉她。”   魏砚摇头,“这对她不公平。”   “你以为告诉她就是对她公平了吗?”沈岁寒冷声,“这事过去了十一年,绾绾已没像当年那么执着一个真相,她与你情投意合,你现在告诉她,就是在往她心口捅刀子。”   “你既然受了我那一刀,霖识的事便就揭过了,再执着无益。若是你执意告诉她,现在你就带着你的聘礼踏出我沈府大门,不用你开口,我自然会说,她知晓了,也不会再去找你。”   “如何选,淮安王心有成算,应当清楚。”   厅内寂静,沈岁寒淡然地饮了口茶水,并没有急着等出答案。   入了冬,风愈加寒烈,仿佛扎在了人心口。   “好。”魏砚薄唇轻启,眸中神色不明,“我答应。”   沈岁寒点了下头,他拂袖打开锦盒的木盖,“这是我几年前得的噬心蛊,子母相连,母死子亡,种子蛊之人每月必须要服下缓释的步余丹,否则亦会毒发身亡。”   “其二,我要你种下噬心蛊。”   …   沈瑜卿靠坐在窗边,怀中捧着一本书,头微微垂低,看似是认真,只有她自己知道半个字未入眼。   门轻推开,王氏挥退仆从独自入内。   沈瑜卿闻声抬头,将怀中的书合上,“阿娘怎的来了。”   王氏依在她身旁坐着,面目温和,“在想着他?”   “想他做什么。”沈瑜卿矢口否认。   王氏便笑了,“阿娘没说是谁,你怎就先承认了。”   沈瑜卿眼眸轻动,嘴硬道:“今日来府里的人只有魏砚,除了他,阿娘还能说谁?”   “好,阿娘说不过你,没想就没想吧。我本来是要告诉你前面情况的,既然你不想知道,阿娘就走了。”王氏作势起身,沈瑜卿咬了下唇,拉住她的衣角,“阿娘说说也无妨的。”   王氏重新坐回去,眼尾带笑,“你呀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白白便宜他了。”   “你父亲让我先回来,应是有话要对他说。你父亲那个脾气,要是不答应就不会让他进门了,看来这事,十有八.九准成。”   “淮安王还说等娶了你,便把府邸搬到衢州,也免得你与我们分开。”   沈瑜卿眼倏然一抬,顿了下,“他当真这么说”她当时去的晚了,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话,不料想他还承诺了这事。   王氏道:“阿娘亲耳听到,这还有假?”   “绾绾,魏砚对你之心阿娘看得出来,以前我还担心像他那等不受拘束之人会委屈了你,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魏砚他很好。”沈瑜卿心想,不会再有比他好的人了。   魏砚后午离了沈府,两人没见一面。   婚期定在下月初,是个吉利的日子。   这不是沈瑜卿第一回 穿嫁衣了,短短两年,她嫁了他三次。 第一回 ,她心怀忐忑到了漠北,他无礼相待,让她滚。第二回,他们在漠北将礼数做了圆满。而今这第三回,他登门相求,父母相受,他们这桩婚事总算成了。   大婚当日,沈瑜卿坐在屋中梳妆,喜娘不住地夸赞她面相好,说着吉祥话。   府上热热闹闹,仆从脚步匆忙准备着吉时礼。门外马匹相至,隐有不断地入门声。   沈瑜卿甫一回头,屋外人就大步进来了,同她一样的大红喜服,穿在魏砚身上更显风姿俊煞,气度非凡。   “呦,姑爷,咱们这还没到时辰呢,您着什么急啊!”喜娘兀自调笑一句,屋内服侍的婢女都笑了。   沈瑜卿面如芙蓉,唇若丹霞,挑了魏砚一眼,淡淡道:“时候还没到,王爷急什么?”   魏砚长身玉立于门前,嘴角扬起弧度,也没管旁人的眼光,直向她走了过去,   婢女们两侧掩面,只当做没看到两人,喜娘也站到了旁侧,想说乱了规矩,但一见到王爷那张煞气的脸,立刻不敢说话了。   高大的人影遮下,沈瑜卿侧坐着,腰忽然叫人收了去,颈边一热,他的吻就落了下来,沉稳霸道的气息包裹住她,沈瑜卿不禁仰起头,听见他低低地笑,“老子可算是把你娶到手了。”   沈瑜卿蹙眉捶他一下,“你是谁老子!”   魏砚含住她的唇,用力吻着,“我是你老子,你是我祖宗。”   沈瑜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推他的力松了半分。   服侍的婢女们听了也忍不住低笑,互相目光对视着打趣。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喜娘踌躇着过去,“小姐,该走了。”   她还是有眼色的,知道王爷惹不了就先催了沈瑜卿。   确实耽搁了些时间,沈瑜卿偏过头,呼吸了两下,慢慢开口,“再不走就晚了。”   魏砚不满地最后亲她一口,想到什么,眼里透着坏痞,“今夜终于可以尽兴了。”   沈瑜卿瞥见喜娘尴尬又故作没听到的脸,面上一阵红,干咳了声,手推他,“别说了,快些走吧。”   磨磨蹭蹭出了屋,沈瑜卿临出门时王氏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绾绾,这一回便是你真正出嫁了。”   王氏的泪落下来,沈瑜卿眼眸晃了晃,心中酸涩,不忍滚动出颗颗的泪珠。   “你要好好的,阿娘没事,不用总惦记我。”   “你要好好的。”王氏泪抑制不住,沈岁寒看不下去,让婢女扶王氏回屋歇了。   坐上喜轿,沈瑜卿掀起遮面的红纱向马车外看。长街宽阔,沈府的朱门渐渐远去,直到再不见了踪影。   开宴时,新帝也亲自登门,众人高呼万岁。新帝笑着让不必多礼,吩咐仆从端了碟子过来,上置一块翡玉,“这是连理红轴,朕恭贺三哥新婚。”   沈瑜卿福了谢礼,眼下只看到一双龙纹金靴,心想原来这位就是当年淑贵妃拼死生下的幼子,魏砚辅佐的新帝。   尚是少年,有这等气度已是不凡。   魏景没坐多久就走了,魏砚恭送出门。   日暮徐徐垂下,魏砚被灌了满腹的酒水,来人还要跟他喝时,魏砚直接装醉让人扶回了屋。   拐过回廊,魏砚推开扶他的下人,松解着腰间暗扣,咧了下嘴,“再灌老子,这洞房还去不去了!”   栗粟跟在旁边嘿嘿直笑,“王爷,想不到上京这帮东西也这么能喝。”   …   沈瑜卿在屋中等得先睡了会儿,尚未清醒时听到门处一阵响动。   迷糊地睁开眼,身侧那道人影不知站了多久。   沈瑜卿这才记起她将红纱揭了,重新捡起来盖上,低声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魏砚手执喜秤,懒洋洋挑起遮面的红纱,托住沈瑜卿的下巴俯身就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我夫人真好看。”   喷了她满面酒气。   沈瑜卿别开脸,嫌弃道:“你先去沐浴再亲我。”   魏砚鼻尖嗅嗅,闻见了酒味,故意凑到她脖颈,掌在她月匈月甫揉了揉,“把你惯的,不臭,你闻闻。”   “你洗不洗?”   “盰完再洗。”魏砚含住。   沈瑜卿昂起头,手不悦地推他,“你不洗我现在就去别的屋子。”   她手拧着他的腰,像是触到一块硬铁。   魏砚埋在她怀里舛吸了声,在她屯上拍了两掌才抬起头,啄了啄她的唇,呼吸烫热,“跟我一起。”   沈瑜卿没得拒绝就被他抱去了净室。   不一会儿,沈瑜卿先出来了,她着里衣,回看了眼屏风里高大健壮的人影,含笑着摇了摇头。   她近日月事总是不准,不料想竟撞上了今日。   沈瑜卿合衣先钻到榻里,背对着外面,眼眸阖上。   不过一会儿,被角掀开,后背突然靠过来具身体,臂扣住她的腰,将她往怀中带了带。他身上带着股热气,正好驱散了她此时的冷。   沈瑜卿睡不着,刚翻了个身,忽又被他扣得更紧了,“我热着,别乱动。”   她心想他热不热与她何关?沈瑜卿倒没再动了。   过了会儿,魏砚捉住她的手,沈瑜卿眼睫颤了下,掌心烫热。   “我教你。”他贴着她耳边。   他呼吸骤急,她满手粘腻。   魏砚从床头拿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手,见她红着一张脸,便笑了,“什么没见过,还羞?”   沈瑜卿眼波微动,抿抿唇不语。   过了会儿。   “你想不想…”沈瑜卿唇启开,眼移到别处不看他。   魏砚手中帕子搁置回去,牵起唇线问,“想什么?”   沈瑜卿强压下心口的砰跳,故作淡然道:“用别的帮你。”   魏砚眸色更深了。   沈瑜卿跪坐到他身侧,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你…你不许偷看。”   魏砚笑声更大,“好,我不偷看。”   结束后,沈瑜卿漱了口,魏砚给她擦嘴,沈瑜卿眼眸嗔他,这男人嘴就每一句准话,分明叫他不要看,他不只看了,竟还那般。   一通折腾完到了下半夜。   沈瑜卿伏在他怀里,睡意朦胧,感受到他安抚的手,想起什么,迷糊之中问他,“当日你在府上阿爹私下跟你说了什么?”   许久没听他回应,沈瑜卿狐疑地掀起眼时,魏砚倏忽按住她的发顶,“岳丈说我若不好好待你,他便再也不让我见你了。”   “就这样?”沈瑜卿有些不信。   魏砚亲亲她的额头,“还能如何?”   沈瑜卿确实想不到了。   “什么时候过去?”   她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唇弯了弯,“五六日吧。”   魏砚磨磨牙根,“可真够久的。”   …   翌日两人入宫见了魏景。   魏砚做了宫礼,“漠北不能无人,臣打算过几日动身前往漠北。”   魏景道:“三哥怎的这般急,才成亲不如在上京多留几日。”   魏砚沉声,“几日前来报犬戎蠢蠢欲动,怕是在暗中计谋着什么,漠北路远不得再耽搁了。”   这般想来也是。   魏景思量下,沉吟:“三哥保重。”   “多谢皇上。”   漠北军务确实重,耽搁不得。沈岁寒收拾了行装过两日离京,沈瑜卿和魏砚回门后也在府中收拾了起来。   一切都打点得差不多了。   这日魏砚去了上京军营交接军务,沈瑜卿独自在府上,闲暇时便拿了置的医书看。   翻上两页,绿荷忽然从外急走进来,“小姐,行严先生求见。”   沈瑜卿诧异了下,这些日子太忙,她都险些忘记了先生。她记得,大婚那日先生是没来的,他们许久没见过了。   “先生是找我的?”沈瑜卿问出声。   绿荷点点头,“先生说只找小姐。”   而今她是在魏砚的王府里,行严登门不是要见魏砚而是见她,现在还在上京,她与行严先前有过婚约,此时见面传出去让人知了并不好听。   沈瑜卿想了下,“就说我病了,不能见客。”   “小酒儿嫁了人就对我如此疏远了吗?都不愿见我一面。”远处传来一道人声,紧接着那人就进了院子。   沈瑜卿看了绿荷一眼,绿荷摇摇头。   “小酒儿不必猜了,是我自己跟着她进来的。”行严道。   沈瑜卿含笑,“先生所来何事?”   行严朝服侍的绿荷看了眼,“这件事小酒儿应该不希望别人知道。”   沈瑜卿笑意僵住,犹豫了下,“绿荷是我的贴身侍女,有何听不得的?”   行严一字一字地开口,“事关霖识,你的哥哥。”   一瞬间四肢百骸都涌上一阵麻意,沈瑜卿怔了片刻,抬手示意绿荷先出去。   她听见自己放轻的声音,“先生想说什么?”   “小酒儿,我想问你,你真的要嫁给魏砚,跟他回漠北那等苦寒之地吗?”行严紧盯着她的眼,想要从其中找出一分的犹豫。   沈瑜卿坚定道:“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现在心中只有魏砚一人。”   “那当年的承诺呢?”行严像是被她的目光刺痛,语气骤急,“你答应及笄后要嫁给我,这也不作数了?”   少有见他情急的时候,行严在她面前素来温雅和顺,这是第一回 露了迫色。   “是我的错。”沈瑜卿说,“当年是我年幼无知,违背誓言尽是我一人之责。”   行严紧紧抿着唇,“小酒儿,你背弃我,选择魏砚,可知他都做过什么?”   沈瑜卿像是有所感,下意识地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魏砚就是杀害你哥哥的凶手。”行严缓缓道。   “不可能的。”沈瑜卿面色生寒,“那一年魏砚愤然离京永驻漠北,上郡在北,会宛处南,魏砚怎会和会宛大水一事牵扯上。”   “先生,此事牵连甚广,我会查清楚。你我身份不能相处太久,请你出去。”沈瑜卿撑案起身要往屏风里走。   行严叫住她,“你不是也怀疑过?魏砚当年为什么会愤然离京。”   沈瑜卿握紧手,眼闭了闭,蓦地回身,“魏砚之所以离京,是因为淑贵妃惨死,他厌恶上京世家争乱的腌臜。”   “到现在你还在为他开脱。”行严急道,“淑贵妃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死,她的孩子才不过八个月大,胎象安稳,尚未临盆,为何突然会在那个时候离世。”   “除了世家纷争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一点,先帝有意让淑贵妃看到了前线传来的暗报。会宛大水,城中百姓死伤千余,其中的幕后主使就是魏砚。”   “魏砚自知自己罪无可恕,才甘愿自请永驻漠北。”   沈瑜卿眼前倏然浮现出以往。   她问他为什么来漠北,他当时回她胡人阴狠,驻守漠北的人都死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来。   他不怕死,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每每作战都是以命相博…   沈瑜卿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无凭无据,叫我如何相信先生?”她眼里寒,整个人冷静得异常。   行严见她还不死心,从怀中拿出一卷破旧的纸。宣纸皱皱巴巴,有几处洇染了水渍。   “我早在一月前就调查此事,这是我在行宫为太妃诊治时发现的暗报,其中就记载了当年之事。”   沈瑜卿目光落到那份纸上,上面盖了虎符印。她寥寥扫了眼,其中正写了堤坝决堤军令为三皇子所下。   字字清晰,沈瑜卿眼神恍然,想说这如何证明,或许是他人伪造。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像被堵住了,脑中空空一片,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她在废墟里喊着阿兄,再无人回应她。   “事已至此,你还是不信吗?”行严仔细地看她,徐徐问道。   “所以呢?”沈瑜卿不觉泪珠已从眼眶里落下,“先生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什么?让我与他和离再与你重修旧好?”   行严皱眉,“你怎会这么想?”   他语速加快,字字敲击在她心口,“小酒儿,他害死的人是霖识,是你最亲的兄长,难道你还不在意,还要与他做鹣鲽情深的夫妻吗!”   “砰”的一声,门从外被人踹开。   沈瑜卿拭了眼角的泪朝来人看去。   魏砚刚从军中回,黑甲未解,手持长刀,凛凛黑袍翩逝,面色黑沉素然。   沈瑜卿看见他,不自觉地移开脸。   魏砚黑眸直射向屋中的行严,长刀霍然出鞘,逼向行严的脖颈,冷光闪现,他眉峰压得极低,浑身的寒气仿若自地狱而来,带着股令人颤栗的鬼煞邪气。   “趁我还没杀你,现在就给老子滚!”魏砚咬着牙关,一字一语道。 第76章 .当年不怪你。   行严心中震惊,压下心口的惧意,上京有王法在,他不相信魏砚会杀他。   他咽了下喉咙道:“绾绾兄长是被你害死的,我只想还她一个真相,这有什么错?如今看来你也是知晓了这件事,既然如此,你还想瞒她到什么时候!”   “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魏砚握刀的骨节咯咯作响,双眸黑亮,隐隐透漏着凶煞狠戾,“还不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眉心一凛,长臂陡然抬起,刀刃直逼行严的脖颈而下。行严没料到他会真下狠手,双眼瞪大,身子僵得竟动弹不得半分,直看向落下的长刀。   “住手!”   刀身降落之时,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沈瑜卿张开手臂挡在行严身前,那刀只与她隔了半寸。   魏砚手握紧刀柄,双目有几许赤红。   屋内一时静下,呼吸声可闻。   沈瑜卿闭了闭眼,月匈月甫起伏不停,“先生,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请你离开。”   “小酒儿,你…”行严还要说话,那刀又离他近了,魏砚咬着牙根,“聋了吗?还不滚!”   见他不动,魏砚高和一声,“来人,送客!”   声音一抬,臂落了下来垂到身侧,刀随之扔到地上。   铿锵声响,吓得人心尖发颤。他身上的煞气未退,目光足以摄人。   行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推门进来两名甲卒,对魏砚躬身抱拳,直走向行严,二话不说托着他就出了屋。   行严将要张口说话,嘴直接让人堵了一块破布,他只得呜呜开口,被人强押着出去了。最后一眼,他看到沈瑜卿背对着的身影。   …   “你有什么想说的?”沈瑜卿声音听不出异样,淡然地仿佛尚不知情一般。   此时只剩下两个人,天幕降下,屋中昏暗了,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二人。   魏砚走到跟前,眼紧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幽暗若谷,他哑声,“后悔吗?”   现在可后悔嫁给他。   沈瑜卿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指尖扎到皮.肉里,好像没感觉到疼,“所以…”她眼睫颤了下,胸口越来越堵,“所以行严说的是真的?”   “嗯。”魏砚面色依旧沉着,“都是真的。”   沈瑜卿呼吸微滞,眼尾通红,眼眸泛着水光,“你可知道那是我最亲的兄长,可知道若没有行严我当初也险些死在那,可知道那场大水,会宛城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卿卿…”魏砚手抬起要去抓她,蓦然间沈瑜卿挣脱开,“啪”的一声一巴掌就扇到了魏砚侧脸。   她手抖着,泪水如线似的断开,整个人也不住地抖。   魏砚脸偏了偏,不禁拱了拱腮帮子,她这一掌是用了十足的力。   “打够了?”他转过头看她,咧了咧嘴角,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浪荡,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   魏砚抬起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指腹粗砺,细细地磨着她白皙的肌肤,“别哭了。”   沈瑜卿心里仿若被人打出了洞,空无一物,只一双眼在看他。   他扣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手抓得牢,好像怕她会消失不见。   沈瑜卿无所知觉,撞入硬实炽热的胸膛,被他紧扣着。   下一刻,他掰过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吻猝不及防。   沈瑜卿挣了下,他抓得更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禁锢了。含住她的唇,一寸一寸碾磨,眼眸深深,有不可见的幽沉。   呼吸相织,他的气息重,压着她,令她逃脱不得。   许久,魏砚放开了手。   掌仍然按在她腰侧,“你告诉我,后不后悔。”   他声音发闷,沉沉地入了耳。   沈瑜卿垂下眸,唇红艳水润,轻轻地出声,“你知道我最气什么吗?”   “什么?”他问。   沈瑜卿笑了下,眼波流转,眸色却是冷的,浅笑地看他,只是这笑多少有些苦涩。   “我最气的就是行严把证据都拿到我面前,我还在想办法为你开脱。你分明都承认了,我却在想哪怕你骗我一下,就算随便编造理由都好,我都会信。”   “我是不后悔嫁给你,我相信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相信当年的事另有缘由。”   魏砚眼底竟微微湿润了,脸上笑意加深,扯开嘴角,照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下去,“这一巴掌总算没白挨。”   他吻着她的唇,她的眉眼。   好一会儿,沈瑜卿平复下心潮起伏,轻问出声,“当年的事我父亲知道吗?”   魏砚想到那一刀,点了下头,“你父亲也看到了这份暗报。”   沈瑜卿心口微动,不禁诧异,“既然如此,我父亲怎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她话音止住,眼前一晃,似是明白了,“你答应了我父亲什么?”   “无关紧要的事罢了。”魏砚满不在乎道。   沈瑜卿自是不信,她心头滋味难言,依父亲的脾气,他必是付出了最重的代价,才换来这桩婚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阿兄的事?”沈瑜卿问道。   魏砚沉着眉,“那日我追你到马车里,你提起会宛大水,我才知这件事,当时我也才明朗,为何先帝要你出嫁漠北。”   “因为先帝以为我见到面刻刺青的犬戎人会跟你说出当年事,你为了弥补会随我回京。”沈瑜卿接着道。   “不错。”魏砚喉咙滚了下,笑了笑,“只是他没想到你根本不和我说这事,我们反倒做了真夫妻。”   沈瑜卿眼眸微动,“当年之事究竟是怎么样?”   魏砚面色又沉了,下颌绷紧,刀刻的侧脸仿佛拉紧的弦,他薄唇抿了下,深邃的眼才朝她看过来,“你当真想知晓?”   沈瑜卿轻轻点头,“至少知道一个真相。”   …   当年魏砚尚是宫中最张扬狂放的三皇子,皇帝宠幸淑贵妃,亦最疼爱这个儿子。   彼时书院进学,同窗之中魏砚与宋倾最为交好。   宋倾此人是寒门庶子,家中不得待见,笔墨捡别人剩下的用,冬日着单衣,连件夹袄都没有。   魏砚素来最看不上舞文弄墨,他一心习武,课业时常找人代笔,一回给几定银钱,宋倾最缺的就是银钱,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后来蛮夷侵南,魏砚少年英气毅然从军,在军中见到宋倾,两人一文一武,领军百战只把蛮夷逼退。   直到会宛一战。   …   “会宛地下暗洞中藏了火药可毁数十城池,所以这座城不能落入敌手。当时我只有守城军两千,为护住大昭,堤坝决堤是下下之策。”   当年他犹记洪水泛滥,百姓奔逃而走,他坐在城墙上,少年的意气风发不在,满身颓唐落拓。看着从远处提刀而近的宋倾,那个柔弱的少年也拿起了刀。   魏砚将壶中酒水仰头灌下,撑刀站起身,扯了扯唇线,“宋倾,今天我不想活了,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后来昭和帝安排在身边的人将他打晕了才带出城,再回来时城中百姓无一生还。   提至此,魏砚声音愈发沉重。   “我回京时就做好了遭万民唾骂的准备,却得知母妃猝然长逝,先帝为护住皇室颜面,逼迫我必须死守会宛大水一事,作为交换,他假意告诉我母妃离世的真相。”   他自嘲道:“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前朝虽灭,羽林军犹在,宋倾是羽林将军后裔,身份一旦暴露,再握住那块令牌,必然引得天下动荡,万民灾祸。”   “这件事就掩埋在底,除了这封援兵暗报,再无摘录记载当年之事。”   沈瑜卿心头潮涌,许久没有说话,渐渐月光潜入,她才意识到已经至夜了。   “我在漠北苟活了十余年,一心求死,却又不甘心轻易没了性命,直到遇到你。”   沈瑜卿抬起头,看见他锋利的眉,鼻梁挺直,眼尾有粗糙的纹路,是在漠北十余年留下,此时看她的眸中透着难言的柔意。   她手贴住他的脸,轻下声,“这不怪你。”   魏砚眼里更加深沉了,含住她的唇,呼吸灼灼。   沈瑜卿难耐地昂起头,手揪住揉乱的被角,不禁低低地出声。   魏砚不留余地,尽数送了进去,沈瑜卿猛然一抖,脚趾蜷缩,整个人仿佛被抛在岸上的鱼,没了呼吸。   下半夜,沈瑜卿背对着他躺在榻里。   净室的水声过后,身后贴上具烫热的身躯,他搂过她,掌揉着她的月匈月甫。   “那日你受伤是不是因为我阿爹。”沈瑜卿眼沉下,声音还是哑的。   “瞒不过你。”魏砚手臂收住,把她抱得更紧了,低低地沉声。   “前一夜我去拦过你父亲的马车,我欠下的,一辈子都难以还清。”   沈瑜卿没有了动静,呼吸绵绵,仿若睡去了。   …   天光大亮,日头徐徐东升,乌云散开,腾出一片晴好。   沈府一早出城,守门的兵卒看过出城令,打开城门,放人出行。   马车珠帘轻轻挑起,里坐一女郎,芙蓉面,丹霞唇,云发轻挽,玉簪插在其间。   沈瑜卿最后看了眼上京城,就回坐到里了。   王氏看她面色淡淡,与平常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绾绾,你当真与淮安王没闹别扭?”出城一路,王氏已问出了第三回 。   沈瑜卿握住她的手,“绾绾只是想多陪陪阿娘,魏砚漠北有事,行军快,您舍得我吃那等苦楚吗?”   王氏狐疑了下,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作罢了。   “阿娘养大的掌中宝,在这我也放心。”   沈瑜卿贴靠在她怀里,“阿娘,绾绾想回衢州多陪您一些日子。魏砚军务忙,顾不上我。”   她这般一说,王氏更舍不得了,摸着她的发顶,叹笑道:“好,你想在府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晌午时,一行寻到驿站落脚歇息。   沈瑜卿掀帘刚下马车,远处几匹快马踏蹄奔至,不停半刻分毫。马嘶鸣起,铁蹄落地间沈瑜卿看清了马上的人,猎猎黑衣束缚着高大身躯,眼中神情看得并不分明。   魏砚翻身而下,几步走到她面前,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张纸,黑眸沉沉一片,“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也从马车里下来了,见到魏砚先是一怔,再自家女儿的神色,料想是两人闹了别扭,想劝和几句,沈瑜卿先哄她进了驿站。   魏砚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到她回来。   沈瑜卿对上他的眸,道:“就如纸上所写。”她移开眼,“你镇守漠北,我留在衢州,我们依旧是夫妻,不正合你的意。”   魏砚喉咙滚了下,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薄唇启开,又将话头咽了回去,自嘲地笑笑,终究是没说出口那句话。   出声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漠北,或是让我到衢州找你。”   “没想好。”沈瑜卿没看他,转身便往里走了。   他忽然拉住她的腕,手背青筋凸出,用力至极,声音苦涩沙哑,“是没想好,还是没想过。” 第77章 .终章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沈瑜卿顿了片刻,眼看向地上相牵的影,“我可以不怪你,但魏砚,”唇轻轻合上又启开,“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她推开他的手就进了驿站。   沈岁寒在远处看了许久,拂袖走过去,“你与绾绾怎么回事?”   魏砚站在原地,黑眸漆漆不知想些什么。   “当年的事她知道了。”   沈岁寒难言诧异,心绪繁杂,他朝驿站里看了一眼,“绾绾只是有气,她对你若无情,怕是早就提出和离了。”   魏砚目光看着手中的揉皱的纸,他对她不设防,昨夜她给他下了昏睡的药,他竟一无所知。   “衢州路远,我带了人马正好相送一程。”   沈岁寒先是笑了,有意道:“王爷奔波一路,不如进来歇歇。”   …   两个时辰后,沈瑜卿扶着王氏一同从屋内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出门的魏砚,与她父亲同站在一起。   沈瑜卿一眼就看见了他,一瞬故意转开了眼。   “是我想让王爷留下相送,衢州路远,总得有个保障。”沈岁寒笑道。   王氏拉过沈瑜卿的手,“倒是如此,有劳王爷了。”   魏砚躬身道:“岳丈岳母不必客气。”   “阿娘,我们先走吧。”沈瑜卿就要下楼,忽被王氏拉住衣袖,她低下眼,王氏将她推了过去,“你们两夫妻说说话,不必总顾着我。”   “阿娘,我…”   “瑜卿也是忧心岳母,我都无妨,不如让她照顾您。”魏砚扫了眼对面的人,兀自沉声。   王氏脸上的笑愈发真诚了,“绾绾你不是说因上郡有事,王爷急行回去,你才想去衢州的?心里想着嘴上不说,如今王爷都来送你了,还别扭什么,你们小夫妻好好磨合磨合。”   最后沈瑜卿被强迫着与魏砚走在后面。   他手虚虚贴她的腰半揽住,目光不禁落到她的侧脸上,入眼是她丹霞般的唇,挺翘的琼鼻,一片雪白的肤。   “你不必多想,衢州路远,我只是怕中途出什么意外。”他放下声,徐徐道。   沈瑜卿看也没看他,清冷着脸,“我多想什么,你想做的事我何时拦得住。”   这话说的是。   魏砚低低笑了。   下了楼梯,外面天色一片晴好,尚处南,冬日外面要比马车内暖和。王氏骑不了马才坐的马车,如今魏砚来了,她便推着沈瑜卿上了马,这匹马正是魏砚追来时骑的一匹。   沈瑜卿推拒不过,坐在马背看着站在旁侧的男人,“你去另寻一匹。”   魏砚刀鞘抱在怀里,咧嘴笑了下,“不是说拦不住我?”   “什么意思?”她话音刚落,马前横过他的长刀,一道黑影踩住马镫翻身而跃,手臂紧扣住她的腰肢,侧脸相贴,“岳母在多少给我点好脸色。”   沈瑜卿几乎被他气笑了,“我给你的态度不够好?”   他手捏住她的脸,低低道:“冷得都要掉冰渣了。”   “无赖。”沈瑜卿白他一眼,拍掉那只手。   一路往北行,入夜时到驿站休息。   魏砚先下了马,伸臂将人抱到怀里落了地。沈瑜卿没说什么,两人相携走过去。   王氏下马车时看到两人亲昵着,心里愈发欢悦了,直让服侍的婢女快些走,别打扰到二人。   沈瑜卿上了几步台阶,到定下的房门前,魏砚还跟着她。   “你做什么?”沈瑜卿不耐地蹙眉。   魏砚忽扳住她的肩,将她抵扣在门板上,鼻下是他沉沉的呼吸,眉目深邃,倒映着她的影。   “岳母看着我们呢。”他低低道。   沈瑜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向远处扫去,果然看到了躲在倚栏处的人。   她转开视线,轻轻推了他一记,却叫他捉住手,直将人牵引进屋了。   “你做什么?”沈瑜卿不看他,心里情绪莫名地翻涌,唇咬住又放开。   魏砚扣着她的腰,脸上懒洋洋一笑,故作不语地盯她。   半晌没听他回话,沈瑜卿有些烦闷了,不耐地道:“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与我同.房?”   魏砚走了半步,紧贴住她的身前,抬手抚落她耳旁的碎发,“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瑜卿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冷哼一声,“想得美!”   只一瞬,说完趁他不注意,便从他身下钻了出去。   “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沈瑜卿边说走了里,方迈出步子,身侧一抹人影,紧接着就被他勾住腰,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他含住她的唇,笑得痞气浪荡,“啧,漺完就想跑,真是小没良心的。”   …   入夜十分,魏砚另寻了间屋子,沈瑜卿独自睡在榻里,眸子微阖,似是睡去了。   关于当年的梦,她现在很少做,或者说那些梦随着魏砚的出现已经渐渐消失。她不知是因为什么,还是在给她预兆,是该忘却。   翌日天明,用过早饭后随行的人都出了驿站。   沈瑜卿出门时向外扫了眼,仆从匆匆准备出行之物,安排马车食宿,王氏住在她旁侧一间,此时也出了门。   天色不早了,沈瑜卿过去扶住王氏下楼。   “在找魏砚?”王氏笑道。   沈瑜卿面上看不出什么,倒没否认,“他许是出去了。”   “昨夜我睡不着出屋正看到外面有兵卒在寻他,他接了信便打马离开了。”王氏又道。   他走了?   沈瑜卿眼眸垂下,唇轻抿了抿。   王氏说:“既然深夜不辞而别怕漠北有急事,是不想吵醒你。夫妻一体,哪有什么事说不开,我看魏砚是真心疼你,你又何故一直与他赌气。”   王氏不知当年事情的真相,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   沈瑜卿没反驳,只沉默地听着,心里在想漠北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娘说的有道理,既然不辞而别,定然是有急事了。   起行时王氏推她不必陪着乘马车,她喜欢骑马就骑马去吧。沈瑜卿没再推拒,心里有些莫名烦躁,不想阿娘看出她的情绪。   行了有半个时辰,远处忽席卷一片尘土,马匹悍烈,有高大人影立于马上,手扯缰绳,纵驰急奔。   沈瑜卿看清了那人,不禁微微诧异,心口砰跳了下,难言的一种怪异悸动。   那人至前,从马背一跃而下。   许是跑得太急了,风大,黑发张扬着,一双黑眸直直看向她。   魏砚走近,刀鞘点了点她裙摆罩着的小腿,“下来。”   起行的队伍停下了,沈岁寒就在前面,此时已调了马头看着两人。   沈瑜卿手握了下缰绳,嘴硬道:“凭什么。”   魏砚压了压怀中的刀,咧了下嘴角,忽的环住她的腰纵身而上,贴住她的背,低哑一句,“我想了想还是要和你说几句话。”   说罢,他便扯缰打马而行,冲过官道,直入了深林。   林子大,足以掩住两人的影。   魏砚在马背上抱住她,一手搭住她的后腰,臂弯用力,手背的青筋骤然凸起,猛地将人转了身,脸对着他。   魏砚垂下脸,呼吸灼热,喉咙滚了下,倏然堵住了她的唇。   他眼眸深深,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反转留恋。   “犬戎突袭,肖柳战死,军情紧急,我不得不走。”魏砚又在她唇上啄了下,指腹细细地碾磨她的肤。   “张禾栗粟留下来护送你们回衢州。”   沈瑜卿微怔,胸口慌张紧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她指尖不觉地揪住魏砚的衣角,喉咙像是被堵住,缓了会儿才道:“我跟你回去吧。”   魏砚眸色顷刻间就深了,他牵唇扬笑,瞬时又吻了下来。   沈瑜卿唇微动,慢慢回应他。   风稍稍止住,魏砚吻着她的眉心,紧紧将人抱到怀里,他舍不得她跟去受苦。   缓缓才道:“等我回去找你。”   …   一行人马日夜兼程,几乎从未停歇过。   魏砚仰头灌了口酒,壶盖扣紧系到腰间,星夜在顶,但他没有时间停下歇息。   昨夜军情紧急,本是想不告而别,又一想她必然会气了,倒底还想再见她一面才追赶回去。他的时间是挤出来的,现在必须快马去追赶先行的兵卒。   关界数城有魏砚安置的人马,死守一月,死伤无数,却无一座城池陷落。   半月后,十余人马远远冲到城下。   “淮安王入城!”   随即一声高吼,腰中令牌亮出,城上通令的兵卒向下望去,见当真是淮安王,面上立刻大喜,急步叫人去开了城门。   将是深夜,天边星光稀疏,魏砚入军营只喝了口水,就立即召集漠北城中兵将。   此次攻城的犬戎人是受了耶律殷的暗令。上回耶律殷逃跑,虽是把人抓回来了,却也叫他放出了风声。   魏砚眉心凛住,听人回禀。   “王爷,属下打探到,犬戎人头目正是中原人,肖柳将军亦是死于他手。”张生会抱拳而道。   魏砚身上换了黑甲,手执长刀,拧眉看着案上的图纸,“从何处而攻?”   旁侧的何环立即指了方向,“下钧处。”   “一月前犬戎人集结兵马,主力攻打下钧,肖柳将军带两千人前去支援,打退犬戎人后,他们换了地方,直攻上行,就是在肖柳将军为护住城池,才让流箭射中了心口,失血而亡。”   提及此,围站的兵卒皆沉默地垂下头,面目悲戚。   忽离远站着的汉子猛捶了案板,“狗娘养的,心都被狗吃了,分明是中原人,却要当贼去帮异族。”   “犬戎目的不在这两处。”魏砚道,“上行下钧易攻难守,兵马充足,他们打此处不过是声东击西,反而关界中城,地形复杂,胡人颇多,犬戎好斗尚武,能让他们信服的将领绝非常人。”   “如今已过一月,犬戎近日偃旗息鼓,就是在暗中准备攻别城。”   众人听之沉默后,一人挠挠后脑勺道:“王爷的意思是,那个头目对咱们的多少了解咱们守城之法?”   “肖柳曾经跟随过我,他的能力绝不会守不住下钧。”魏砚声音沉了,“那个人是谁,很快就能知道了。”   他沉了沉眼,“何环。”   “属下在!”何环双手抱拳。   魏砚道:“我要一日得到关于为首中原人的所有情报。”   何环怔了下,但军令不容置疑,立即应声,“属下尊令!”   “张生会,印成。”   “属下在!”   “你二人调三千人,守住下钧上行中间的要塞鄂湾。”   “属下得令!”   三人得令出了营帐。   魏砚以指点着案上图纸,“陈幸留守上郡,其余人随我支援关界中城。”   “属下得令!”   帐帘掀开,帐内将士陆续而出。   魏砚独自站在军行图前,手中刀柄寸寸握紧,眉眼深深沉下,眸中似是在想些什么。   “王爷不如带我前去中城吧。”殷止自帐外而入,两鬓隐有斑白。   魏砚回过神,“先生旧疾方愈,此时在上郡修养为好。”   “我一把老骨头了,没那么多讲究。”殷止咳了几声,“王爷不也怀疑那人是宋倾,当初他虽死却不见尸首本就引人怀疑,既是这个不肖徒弟,我就替王爷好好管教他!”   殷止说得越发激动,颤咳不止。   魏砚扶住他,“先生不必多虑,若真是宋倾,我就将他带到先生面前。”   …   耶律殷被关押至底牢,亮起的火光驱散黑暗,底牢一片尘土,经过洒扫过依旧能生尘。   革靴踏在地上,一步一步,留出行走的印迹。   独开的一处牢狱密不透风,只有通向外界的小孔可以出气。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关押的人,脖脚镣铐,动弹不得。   “你回来了。”耶律殷听闻动静抬了眼,看到来人是谁,阴森地笑了。   “这个时候,怕是那些人已经攻在关外了。”耶律殷瘫坐着,蓬头垢面,“你关押我也没用,外面那个人你斗不过。”   “你怎知我斗不过。”魏砚俯下身,怜悯地看着他,“上京的人放弃了你,现在你的族人也要放弃你。”   “你放屁!”耶律殷激动地呕出血,“魏砚,我会等到他们来救我,届时我也把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底牢,让你尝尝其中滋味。”   魏砚无所谓一笑,“犬戎为首的是中原人,他不是你的族人,你以为他会管你吗?”   耶律殷咬紧牙关,“他怎么不是我的族人,他的父亲就有我们犬戎血统,他们祖上的母族就有犬戎血统,他会帮我征服这片中原土地,会帮我让你们臣服。我驯养他多年,他就是我手里的一条狗,对我言听计从,城破那日,他必然会带人来救我。”   “届时,我就要你也尝尝这底牢的滋味。”   魏砚冷笑,“等到攻下那日再说这些大话。”   他顿了下,盯住他的眼,“母族有犬戎血统,怕是只有当年的羽林军首将。”是确定,不是在疑问。   “你阴我!”耶律殷情绪越发激动,张牙舞爪地向魏砚扑过去,又因铁链沉重,他每日只食半碗汤,体力不支,仅拖动了一步。   他喘息着,“魏砚,等我出去,我就弄死你。”   …   天色阴沉如墨,狂躁的风沙猛拍高筑的城楼。   一支大军在浅淡夜色中自城门而出,为首人黑甲披身,坐于油亮黑马之上,马背横卧长刀,马蹄踏得飞快。   军队气势悄声,所行之处枯草皆踏成了平地,风怒狂吼,掩盖住黑夜中的动静。   边关战火起,鸣笛的号角猛吹,守城士兵弯弓射弩,将敌人尽数歼灭在城口之下。   刚过一回攻城,魏砚双眸沉沉压下,犬戎之势确实要比以往强上许多。   “王爷,这次那个中原头目并没出现。”一兵卒前来会禀。   魏砚擦擦刀尖沥出的血,“警惕着,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   兵卒领命方走,天边忽然火光大盛,火蛇冲天,隐能吞噬万物。   “敌袭!”鸣号的兵一声高吼,角声轰然响起,兵卒立即震朔起身,□□长刀握于手中准备御敌。   魏砚立城而望,远处星火集聚,有推移之势。   “宋昕!”魏砚高声。   “属下在!”宋昕就在其后。   “他们要用炮.药,叫人用长.弩油火,等人逼近一里,就给我射!”   “属下得令!”   城楼下迅速运至油火长.弩,将士拉弓搭箭,齐刷刷指向一处。   运行炮药的车停住,点火的一瞬间,城楼上搭的弓箭齐齐射了出去。   如火漫天,大风向北吹正给弓箭助力,增加威势。   火光之中,城下一列甲兵拥盾推移,黑盾挡住箭矢,缓缓向城门逼近。   魏砚看清城楼下情形,长刀握紧,“宋昕,点一队人马随我出城御敌!”   城门打开,为首马上之人震缰急行,紧跟的兵卒嘶吼声满天,壮怀激烈,气吞山河。   两厢交战,皆是身先士卒,无一人临阵脱逃退却。   曙光从东方初升,敌军兵马撤下,已是白日了。   城中将士甲袍火烧得裂开,面目疲惫,守城的兵换了一波又一波,魏砚始终站在城楼上,已近了一月没有休息。   “王爷,昨夜那些兵竟是中原人,怎么会有中原兵在犬戎军中?”宋昕不禁疑惑。   魏砚默然道:“增派两州五千人马赶赴中城,死守一月,给我往死里打,打得他们再无力抵抗。”   “王爷…”宋昕震诧,却不敢多问。   一月,中城增兵,敌军像打不完一般死了一波又一波,但强攻之下,感到敌方疲惫,进攻的气势要较最初减少了一半。   整整一月的漠北,两厢交战,暗无天日。沉默的冬日过去,到了开春,天寒,即便开了春河水依旧没有破冰,封冻住整个战火硝烟的漠北。   一月后,时机已到。   深夜,一行军队摸到关外,在敌军粮草中燃了把火,熊熊火焰燃烧,吞噬掉所有后路。军中无粮,人心便慌了。   魏砚只身进入军营,里面人好像料想到他会来一般,等待已久。   “行止兄,数年不见,行止兄行军还是如此狠辣果断。”宋倾坐在案后徐徐道。   营帐的烛火清晰映出眼前人的脸。   “果然是你。”魏砚抱刀而立,一双眼直盯住他。   宋倾道:“当年多谢行止兄刀下留情,才让我不致死。”   “我一直当你死了。”魏砚道。   宋倾擦着手中鲜亮的剑,“既然当我死了,何必找到这来。”   “宋倾,你祖上忠烈,为护国可抵万死,当年一战,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魏砚沉声道。   宋倾冷笑一声,“少在这冠冕堂皇说大话,我本来就没有选择。自小是家中庶子,我知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份唯唯诺诺,苟活至今。”   “当年我也以为凭借会宛一战可以加官封爵把欺负过我的人踩在脚下,可是那个狗皇帝在做什么?他得知我的身份,就想派人杀我,魏砚,我有选择吗?”   “你告诉我,我有选择吗?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你们逼的!”   “若我说,我早就得知你的身份,为你铺好了一条路呢?”魏砚脸上泛冷。   宋倾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怔然,许久才道:“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无用。”   “确实无用。”魏砚沉笑道。   宋倾开口,“你既然敢孤身前来,可否想过后果。”   他眼光忽地转暗,手中长剑一出,提声道:“来人!”   一时间营帐外簌簌包围住数十人,黑目黑发,皆是中原面孔。   魏砚眼扫过去,“都是中原人?”   “他们都是当年羽林军后族,只听我祖上的号令。”宋倾道,“当年我祖上忠义,没能斩了那个狗皇帝,今日,我必定会做个了断,重复羽林军的荣耀。”   “你也知道重复羽林军的荣耀!”魏砚黑眸低沉,“当年的羽林军将士出生入死,保家卫国,而今却帮异族残害同胞,何等可耻可笑!”   “宋倾,你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宋老将军,你不过是犬戎人的一条狗!”   “你住嘴!”宋倾剑光森森直逼他的喉颈,“魏砚,你我早在当年就无半分情义,今日我杀了你,也无可非议!”   “好个无可非议。”魏砚笑意渐收,看准时机夺了宋倾的剑,宋倾尚未反应,颈间就多了剑尖。   魏砚看住他,从怀间摸出一块令牌,一手勾住令牌的环,亮给众人,“羽林军令!”   宋倾一见到那令牌,脸色霎时一白。   “各位将士们,见此令者如见宋老将军。”魏砚说,“众人皆知当年宋老将军忠义,受昏君所害落得个惨死下场。”   “宋倾想光耀羽林没错。但羽林不是乱党所用,而是忠臣所有。当年宋老将军宁可自戕都未谋反造乱,令人沉痛惋惜。现今天下平乐,尔等却为了一己之私令天下生灵涂炭,何其可悲!”   魏砚眼压沉,“自你们攻占漠北有两月余,两月连区区一座小城都攻克不下,何称是羽林军后裔。犬戎不过把你们当成靶子,等攻下漠北,他们称王,自会将你们斩草除根。”   “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奉劝诸位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仅为诸位性命,也为了家国大义!”   话语掷地有声,铿锵而过,帐内兵卒沉默许久,忽有一兵卒猛扔掉手中长刀,撕开犬戎袍袖,屈膝跪地,抱拳而道:“属下不愿做异族狗,甘愿效忠于淮安王!”   魏砚大笑一声,“好!还有吗?”   其余人互相对视,眼中坚定点了下头,纷纷扯袖跪地,“属下不愿做异族狗,羽林军誓死效忠淮安王!”   宋倾脸微动了下,眼神一眯,趁他不注意,从袖中抽出短箭击中魏砚胸口,魏砚闷哼一声,手将短箭连着皮肉整.根拔出,鲜血溅落,他手中长剑一挥,宋倾喉咙呕出血,难以置信般倒在了地上。   战火纷起,风中军声嘶吼,数千羽林军追随魏砚接连奔到城口之下,擂鼓声鸣,战旗飘扬,魏砚领军厮杀,以一当十,直把犬戎军队撕出一道豁口,两军从侧翼包抄,很快将敌军歼灭。   乌云散开,月光透出云里现出银辉的光影,新日初升,漠北的暗日终于散去了。   …   沈瑜卿收到消息时还未过中原边界,得了信顾不得他想连夜快马赶到了上郡。   王府主屋内,沈瑜卿在门外顿了一瞬,眼前不知为何忽然模糊了。   门从里推开,沈瑜卿后退一步移开眼,郎中见来人是谁,连忙拱手,“王妃,草民无能解不了王爷之毒才自作主张传信请王妃回上郡。”   沈瑜卿心口骤然升起不耐,手心紧紧攥着,指尖陷在皮.肉里扎出了血,“你应当早些寻我。”   “王妃恕罪。”郎中连忙又一作揖。   沈瑜卿闭了闭眼,“罢了。”她越过郎中,直入了屋门。   过了屏风,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和苦药味,床上的人双目禁闭,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已不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沈瑜卿有些恨,恨她为什么偏偏看中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她无暇多想,快步过去,从怀中拿出珠子放到他胸口,时候太晚,他中毒已深,这珠子也不过起缓解之力。   沈瑜卿一手搭住他的手腕,探他的脉搏。   这毒怪异厉害,他脉象虚弱,时有时无,是命不久矣的征兆。更怪异的是本应该毒素入侵的心口,此刻像是有什么相护,反而救了他一命。   沈瑜卿再探,护在他心口的东西像是一种蛊。   她全身已经麻木了,快速收敛情绪,扯开他的中衣观他伤口,只是细小的一处,血却止不住地流。   沈瑜卿额头不知何时渗出冷汗,浑身如坠冰窟的凉意。   她手里都是他的血,眼尾泛了红,“魏砚,你给我挺住了。敢死,我就与你和离嫁给别人。”   “醒柳。”她回身唤道。   醒柳跟在她身后,看到小姐这副模样心里不好受,默不作声地垂头。   沈瑜卿吩咐她去准备药材,煎好汤药端到屋里。   醒柳应声退下了。   …   魏砚入了一个梦。   梦中波云诡局,黑夜深深。天云化成一团墨笼罩在城池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会宛城由魏砚和宋倾镇守,蛮夷侵入,魏砚带人厮杀之时宋倾在城中带领他手下部将反了水。   魏砚腹背受敌,援军迟迟不到,剩下的两千人根本敌不过宋倾和蛮夷联手。   会宛城埋藏火药,决不能落入敌手。   魏砚看着滔滔不绝的洪水,做了一个让他背负千古骂名的决定,放水淹城。   他本是想好在杀了宋倾之后,与会宛城同亡。   “三皇子,时候不多了,属下垫后,您快些打马离城。”护送在魏砚身边的副将岳凯道。   大水淹城,此时城北有了漫过的苗头,再不走确实来不及了。   魏砚撑刀坐在城楼上,眼下是四散逃荒的难民,哀嚎声,踩踏声充斥着双耳。   “跑什么,最该死的人不是我么?”魏砚灌了口酒水,漫不经心道。   “三皇子,战时皇上下令,无论如何属下都要护您回京。”岳凯坚持。   魏砚看他一眼,“送死人回去也一样。”   “属下不敢!”   魏砚下了决心,撑刀站起身,没再理他,直往城下去了。   突然后颈一痛,眼前发黑,无所察觉间晕了过去。   那时的魏砚尚且年少,哪是老将岳凯的对手。   再清醒时人已在会宛十里之外,援军赶到,逼退蛮夷,会宛城却因一场大水,死伤无辜百姓数千人。   魏砚执意回去,走在一片废墟中,翻找着有活人的希望。忽听跟着的兵卒道:“将军,这有人!”   挖开废墟的乱石,里面埋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魏砚眉沉了沉,手去试探她的鼻息,听到她细微颤抖的声音,“阿兄,快…救…”   …   过了大半月,床上躺着的人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沈瑜卿拧干帕子给他擦着手脚,魏砚身量高,手长脚长,以前两人欢愉结束后她懒得动弹,都是魏砚拿湿帕子给她擦净,这倒是头一回她伺候他。   他的脚要比手白上许多,脚掌大,骨骼凸出,脚背的脉络清晰明了。   沈瑜卿擦完净了手,重坐回床头,她看着他那张脸,眼眸微动了下,忽起身垂头,轻轻描摹住他干涩的薄唇。   身下的人眼睫倏的动了,魏砚在梦中看到了她,她说她不要他,要嫁给别人。   魏砚冷笑,她敢嫁谁,他就把那个男人给剁了。   他本以为会独留在深渊里,却不想她竟无意中闯了进来,为他驱散夜里的黑。   她只能是他的,他不能死。   魏砚倏忽睁眼,看到一片光亮,她守在床边,似是怔了下,难以置信般,茫然地盯着他。   “你…”她唇张开,他揽住她的腰身,堵住了她的唇。   沈瑜卿这才觉是真的,她心口涌上一股暖流,眼眶不禁热了,伏在他怀里回应着他。   好一会儿,两人停下,沈瑜卿细细盯着他,手轻抚他锋利的眉眼,眼里有笑,缓缓地出声,“我的将军,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