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风月窈窕   作者:司雨情   文案:   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权臣赫连煜,身量英武不凡,家世战功显赫   只是这般人物,注定就是那不驯的鹰,即便再是如何出类拔萃,也无几人敢动其心思   ——门第太高,性子太野,实非良配   后来那日冬夜暴雪,一个姑娘孤身造访无乩馆   颜色清绝无双,似谪仙落入凡尘里,恳求贵人能给她一个翻身的机会   赫连煜眸心情甚好,他心中那所图之人,竟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男人安慰抚摸上她的脸颊,“别怕,你既是找上了我,这些事,我给你摆平。”   后来,这个女人成了赫连煜心尖上的人,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京城里流言纷纷,不少人都知道,无乩馆中有个被赫连小王爷金屋藏娇的女人,十分有手段,竟是能将此等风流人物收得服帖,甘愿成为裙下臣。   他甚至动了念头,想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她娶进无乩馆。   结果那女子却不领情,对他的真心避如蛇蝎:“两年为期,事后放我自由,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   秦乐窈此生唯爱自由,不愿受世俗礼教所束缚,更不愿像那些困于宅院的女人们一般。   于是待到两年期满,她便意图抽身离开上京城,想让兴头上的赫连煜先冷静下来,以后再作打算。   曾经的恩师萧敬舟闻讯赶来,为她出谋划策,相助打点关系。   结果登船不久,还是被赫连煜给拦截下来。   年轻威武的将军眸光阴沉逼近前来,看着她身边坐着的那个身份特殊的男人。   “你拒绝我的心意,拒绝我的大婚,你现在要跟他走?”   “窈窈,跟我回去。其他的事,都依你。”   【金丝雀人间清醒,上位者求而不得的发疯】   【男女主都是野路子,势均力敌,豺狼配虎豹】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励志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乐窈赫连煜 ┃ 配角:若干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上位者的求而不得   立意:自强不息 第1章 雪夜   森寒冬月,汴京城里落了场大雪。   风雪遮掩了视线,雪花簌簌往下掉落在了永安大街的飞檐街角,年关将至,孩子们最是激动,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到处走街串巷嬉笑追逐。   秦乐窈最讨厌这种天气,总能让她想起来那些年和父兄缩在寒窑里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家境实在贫苦,买不起炭火棉褥,每到这种水能结成冰的时候,北风带着碎雪就像是能把人活活冻死过去。   好在他们谁都没被冻死,一起熬过了那个最冷的寒冬之后,第二年便因着一场十年不遇的大春汛找到了倒卖渔贝的契机,赚到了第一笔钱,自此走上了商路。   寒风将雪花打在马车上,时近黄昏,诸多商贩都开始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吃饭,秦乐窈趁着最后一缕天光匆匆赶到酿制局的大门口。   候在寒风中的男子瞧见她下来,带着一众伙计便赶紧围了上去:“乐窈你来了,那个张司监非说你的那批酒有问题,不肯收,现在正发火呢,还说要追究责任……”   冬日的风总是凛冽的,薛霁初的鼻头都冻红了,满心满眼皆是焦急。   “有说具体什么问题?”秦乐窈扫了眼跟着一起出来的库房管事,酿制局是直属于朝廷的官局,这种大买卖她是亲自带人严查的品控,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管事的苦着脸道:“据说是今日酿制局有几位贵人在,其中一位带了条大黑狗,冲进了点检的院子,对着咱们的酒就是哐哐大吠,那贵人夸口说自己这犬鼻子灵得很,闻得见脏东西……”   秦乐窈的脸直接黑了,管事的接着道:“张司监当时正好跟着在作陪,一听这话,立马就说要严肃处理……”   旁边的账房活计立刻出声控诉道:“少东家,这批酒咱们前前后后查了过多少回,别说是酒了,那坛子、红封、绑绳,哪一道不是仔细检查过的,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肯定就是那张司监收了那同福酒楼的黑心钱,故意找我们茬,想退了咱们的再去买同福的酒!”   秦乐窈沉着脸色解下披风甩在小厮手上,“我去找吕司监。”   薛霁初跟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乐窈,我陪你一起去吧。”   薛霁初是汴京城里地道的小公子哥,家里世代为官,从小就是个没吃过苦的矜贵命,在这寒冬腊月跟着守了许久已是不易,秦乐窈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事我来处理,霁初你先回去吧,这么大的雪,别一起跟着耗了。老张,你们用我的马车先把薛公子送回去。”   秦乐窈从偏门打点了小厮进去传信,又守在落雪的园子里候了不短的时间,待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里头才终于是来人将她带了进去。   酿制局里一共有三位司监,各自负责不同的事务板块,秦乐窈能搭上贡酒的这条路子,多亏了这位吕司监从中帮忙牵线。   小厮领着秦乐窈通过了幽深的回廊,将人领进屋子后带上了门。   屋里烧着暖和的炭盆,吕司监穿着一身墨绿官府坐在太师椅上,秦乐窈瞧他脸色不怎么好看,上前作揖道:“参见大人。”   吕司监抬手让她起身,心知肚明她是为何而来,也不多兜圈子了,直言道:“这事我也帮不了你们,我自己也是惹得一身骚,张度那厮借机往我身上明里暗里的泼脏水,我不便再出面掺和此事了。酒是肯定要退的,张度还在搅和着要把货作焚烧处理。”   秦乐窈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张口就欲辩驳,被吕司监伸手按了下来,他接着说道:“我只能尽力帮你把货保下来,你自己回去也好好查一查,是着了谁的道。”   这批酒的数量相当大,用的又都是最上乘的原料,原本是要上供到宫里去做御用的,一旦如此大张旗鼓被退,即便是保下货来,汴京里的各大酒楼和权贵高门自是不会再回购这种‘有问题’的货源,就这么砸手里了不说,更重要的还是要被连累声誉受损砸了招牌。   “大人,现在年关将至,工人们都在等着结款回家过年,过了年后便马上又面临着要收原料的春款,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秦乐窈面色为难地求着情,她始终觉得这中间可能是有小人在从中作梗,“真的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乐窈敢拿项上人头担保,酒绝不会有问题,会不会是那张司监……您当时可有在现场?真的就是像其他人说的,那狗就这么玄乎?”   吕司监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秦乐窈想说的是什么,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当时我也在场,确实是那狗横冲直撞地狂吠,跟发了疯似的,还咬伤了两个抬酒的小厮,那狗是康小侯爷身边养的爱犬,这是张度万万无法操纵作假的。”   秦乐窈的一颗心被沉进了海底,仍然不甘心就此栽这么大个跟头,那是她和父兄这么多年搏命挣下来的口碑基业。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争取道:“大人,可否让我亲自向康小侯爷请罪,道明事情原委。”   虽然借题发挥的是那位张司监,但是归根结底的缘由还是出在那康小侯爷的一句话上,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乐窈目光恳切,吕司监也知她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的不容易,略作思忖后还是妥协了:“罢了,当是我最后助你一把吧,但我只能给你通报,至于小侯爷见不见你,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大人。”   吕司监将她带去了酿制局的主殿外等候,夜雪漫漫,廊下守门的小厮们都冻得鼻头通红,秦乐窈安静地候着,她今日去城东争取新开酒楼的大单子,舟车劳顿跑了一整日水米未进,回来便听得府中伙计慌慌张张地报了这个噩耗。   秦乐窈揉了把饿到酸痛的胃,心里一边忐忑着等待结果,一边一遍遍打着接下来要说的腹稿。   不多时,门开了,吕司监朝她道:“进来吧。”   “是。”秦乐窈心里一喜,连忙打起精神来跟在他身后进了门。   跨过门槛后小厮又再将门掩上,里面是一段幽静的回廊,吕司监小步走着,一面低声提点她道:“着紫衣坐右边的便是康小侯爷,赫连小王爷也在里面,那位爷可是正经皇亲,一会说话可千万当心。”   “是,多谢大人。”秦乐窈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惊讶屋里的另一位贵人身份有多金贵,只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绕过屏风,进到了主屋里。   屋子里暖融融的,和外面廊下的天寒地冻仿佛跨越了两个季节,上好的银丝碳烧起来不会有丝毫的呛鼻烟味,秦乐窈甚至还闻到了一些还未散尽的饭菜香气,应是刚用过晚膳不久。   康小侯爷吃饱喝足懒散地靠在软榻上,狭长凤目扫了眼,瞧见外面进来的那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草民参见二位大人。”   一直卧在他脚边的大黑狗见着生人进来便忽然起了身,甩着舌头上前去绕着秦乐窈嗅了两圈。   那大狗背高足有接近两尺,雪白的牙外翻的黑唇在秦乐窈颈边晃来晃去,她浑身紧绷跪在那,分毫也不敢动。   康小侯爷的视线饶有兴致在秦乐窈身上打量了好几轮,那雪白的颈子细嫩勾人,他怕被狗一口给糟践了,便主动开口道:“黑灵,快回来。”   大黑狗的脚步声跳跃着远去,秦乐窈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牙关有点打颤,就刚刚这么须臾片刻的功夫,竟已经是炸出了一身薄汗。   秦乐窈找回自己的嗓音后沉着说道:“草民是秦氏沉香酒庄的——”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上面的康小侯爷兴致勃勃给打断了:“你多大年纪了?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秦乐窈无奈噤了声,依言将头抬了起来,“回大人,草民二十有一。”   康小王爷瞧着她的一张脸,眼睛都亮了。   他最是喜欢这种细皮嫩肉面相阴柔的小生,看这小生身量纤长,白白净净的脸上三分温驯五分清冷,瞧着既乖巧又有点子韧劲,量身定制一般,实打实地戳在了他所有的喜好上。   再一听这年纪,心里更是连叫了三声妙哉,太小了不懂事没分寸,年长了又没了少年身上那种情窦初开时候的感觉,这二十出头的年岁正正好。   秦乐窈混迹商道多年,瞧人眼色的本事是练得炉火纯青,更何况那位尊贵的康小侯爷眼神实在露骨,她有所警惕地垂下眼眸去避开与他的对视。   “甚好甚好。”小侯爷踩着室内的软鞋上前去围着秦乐窈打量了一圈,视线黏在那雪白的后颈子上面错不开眼,心情大悦正想亲手将她扶起来的时候,上首处传来另一位男子实在没忍住的轻笑声。   “赫连兄,你笑什么。”小侯爷不明所以看过去。   赫连煜屈着腿斜斜倚靠在软榻的台几边上,深邃的五官因着脸上生动笑意而缓和了几分原有的凌厉,男人忍俊不禁道:“我寻思着你几时能瞧出这是个女人,再不提醒你,怕是欢喜太过落了空,今夜要气得觉都睡不着了。” 第2章 口脂   “什么!?”康小侯爷猛地一激灵回头,有点不太愿意相信,即便心知赫连煜既然这么说估计是没跑了,也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小子,你是男是女?”   从二人这对话中听明白原委的秦乐窈冷汗快要下来了,她早年因着出众相貌吃过一些亏,这些年走南闯北做生意便习惯了以男装示人,本意是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不料今日却是弄巧成拙,那位小侯爷竟是个有龙阳之癖的断袖。   秦乐窈一个深拜结实地扣在了地上,回答道:“草民确是女儿身。”   康小侯爷恍若造了雷劈般就这么站在那,抿着嘴将不悦写了满脸。   上面的损友赫连煜是越看越想笑,还要故意调侃挖苦他道:“阅人无数的康兆和也有这马失前蹄的时候啊,可惜可惜,我瞧着这姑娘面相生得俊俏,女装也当是不俗的,只可惜康兄只好男风。”   康兆和瞧着秦乐窈那扣在地上的脖颈,怎么看怎么可惜,最后烦躁地一甩袖子,气噔噔踏回主位上一屁股坐了进去。   康兆和喝了一盏冷茶泄愤,见旁边的赫连煜唇边的笑意还未收敛,气不过埋怨道:“赫连兄,你笑得太开心了啊!”   秦乐窈原本要说的话全被这一个插曲给搅和了,但她的时间有限,即便是不合时宜也必须赶紧开口道:“小侯爷,草民是秦氏沉香酒庄的掌柜,今日之事中间——”   那小侯爷本来都在气头上,蹙着眉头再次打断她,“不听不听,快滚蛋,小爷不想瞧见你。”   “——此批美酒皆是粮食酿造,香气甚浓,从前在酒庄里引猫狗飞鸟偷食也是有的,您让我看看那些酒,草民现场演示给您看呢?”秦乐窈犟着硬是讲一句话给说完了,她虽匍匐在地,言辞却是不卑不亢的吐词非常清晰。   “谁爱看那玩意,你快滚蛋,看见你就烦。”康兆和烦躁地摆着手。   眼看着下一句就是要遣人将她拖出去了,岂料旁边的赫连煜先一步地出了声调侃道:“看来你那条黑狗也没你说的那么神乎,跟酒庄里的猫狗一个德行。”   “怎会!赫连兄,你听她胡扯!”   谁人不知那只黑狗是康小侯爷的宝贝爱宠,这话若是换做旁人来说,他必定是要拍着桌子发上一通脾气的,但赫连煜的身份摆在那,即便二人寻欢作乐时候常有称兄道弟,康兆和心中也明镜似的,他只有上赶着巴结的份。   “试验!让她试!”康兆和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指着下头的秦乐窈道:“若是你敢说谎哄骗我二人,小爷今儿个就把你炖了喂我的黑灵。”   秦乐窈扣在地上尚未起身,听得上面贵人起身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被赫连小王爷那句话激起了气性,现在就立刻要试,“走啊赫连兄,咱们一道去瞧瞧。”   秦乐窈转着眼珠快速思考着说辞,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赫连煜懒散的嗓音数落他道:“你是有什么毛病,也不看看外面雪多大,叫我陪着你去淋雪吹风?不去。”   康兆和想想也是,刚想改口让小厮去搬一坛酒进屋来,赫连煜就打了个哈欠,朝秦乐窈的脊背点了点玩味笑道:“就明天吧,正好我也想看看,究竟是他的狗顽皮呢,还是你在找死。”   秦乐窈从酿制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戌时了,薛霁初没有走,一直候在马车里盯着后门的方向,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将她迎进车上避雪。   “怎么样了乐窈,事情有转机吗?”男人掌心握住她冰凉的手揉搓着,目光关切看着她道。   秦乐窈疲累极了,摊在车座里轻声道:“只能算是暂时拖延下了片刻,先回去再说。”   马车不疾不缓驶出了永安大街,往城西的府宅而去。   薛霁初给她暖了手后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尚且温热的甜糕,“饿坏了吧,先吃点垫垫。”   秦乐窈是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吃的人的精神都好些,连吃了两块才缓回些力气来,薛霁初瞧着她露出的这难得的小失态,笑着轻拍人的后背关切道:“慢点吃,别噎着,这车上茶水都是凉的,回去了才有热水。”   秦乐窈咽下口中吃食,这才反应过来时辰,关切道:“天色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夫人又该叫你做规矩了。”   薛霁初的父亲是位正四品的文官,家风清廉刚正,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的管教越发严苛,虽然纸醉金迷的上京城中没有宵禁一说,但他归府的时辰却是被立了规矩的,现在为了等她消息,显然已经是过了时间了。   薛霁初没说话,秦乐窈接着道:“已经劳烦你一整日忙前忙后的了,若是再连累了你挨骂,我这心里可太过意不去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乐窈,你太见外了,我们是定过终身的,我是你未来的夫婿。”薛霁初捏着她的手心慢慢揉捻着。   “我知道,”秦乐窈笑着握住他的拇指,宽慰道:“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解决,我能办好的。”她朝马车前面吩咐了一句:“老张,先绕道去清风府送薛公子。”   当天夜里,秦乐窈让管事在酒庄养的几条狗里选了最聪明的一只,训练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清早便带着一道又去了酿制局。   风雪已经停了,屋顶地面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秦乐窈早早地就在园林廊下等待了,去通传的小厮只说贵人还没睡醒,让她候着便是。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府中小厮女使都已经忙碌了起来,里头仍然没有要招见她的意思。   秦乐窈逐渐有些待不住了,若是被那康小侯爷离开了酿制局,后面的事情就更加难办了,于是她取了些银钱打点通传小厮,劳烦他再去帮忙跑一趟看看情况。   这一趟回来倒是带回了些消息,小厮对她说:“小侯爷已经起了,刚用完早膳,小人帮您通报过了,但里头服侍的姐姐回话出来说,小侯爷现在要和赫连小王爷一道去后院泡热泉,没工夫见您。”   秦乐窈都能想象出来那纨绔子弟说这话时候的模样。   她又塞了些银钱进小厮的手里,但这一次那小厮却是不肯再收了,能在这官府里当差的都不是傻子,第一趟能收点钱跑个腿,第二趟就纯属是去触贵人的霉头了,摆手道:“秦掌柜的,您还是老实再等等吧,小侯爷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来通传的。”   不怪秦乐窈心急,今日吕司监外出办差,只那张司监和另一位掌管库房的司监在局里坐镇,她若是没能抓住机会自证清白,万一让那张司监吹点歪风提前把酒给处理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乐窈不死心,又再加了张银票往那小厮怀里送,好言求着他帮忙再去赫连煜那帮着通传一遍试试。   小厮略有犹豫,心里琢磨半天,到底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想着好歹也是头一遭去赫连小王爷那,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便应了她来:“那行吧,我就再帮你跑一趟。”   “多谢小哥了。”   不多时,小厮回来了,秦乐窈一看他的神情就猜到多半是好消息,她期盼地瞧着他,果不其然小厮笑着道:“走吧秦掌柜,小王爷愿意见您。”   酿制局分成前后院两个部分,前边是处理政务议事办公的场所,后面半截则是专门招待一些爱喝酒的达官显贵,上京城中不少权贵子弟都自己掏钱修了单独的地方以供享乐,那琉璃热泉便是康家小侯爷一掷千金留下的手笔。   秦乐窈还是头一次到这后院里来,通过了中楼的大拱门之后,后头连接的便是大片错落有致的松竹园林,有三两小厮正在扫雪,中间铺的石子路已经显露出来了,秦乐窈从商多年眼力相当不错,一眼认出那是南海那边独产的琉璃石。   虽然只在鹅卵石中间嵌了约莫一掌宽,但用来铺路,也是足够奢靡了。   过了园林之后便能瞧见那冰天雪地之中氤氲上涌的热气,靠近热泉附近的温度回升了几分,竹林上的积雪都化成了水,到处都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秦乐窈进到琉璃热泉的正门之后,前院的引路小厮就将她转交给了热泉里头的侍从,再由侍从领着往里,绕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了一处别致幽香的竹屋前。   “进去吧,小王爷有请。”侍从将人带到后便退了下去,秦乐窈自己在门口又再大致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方才跟着内屋女使进了门去。   竹屋的另一端直接连接着热泉的假山石,屋里不用烧炭盆,那温热水汽都足以御寒,赫连煜身着一袭宽松舒适的绛红色蚕丝袍,正在侍女呈递的托盘上摆弄着什么东西。   秦乐窈进门后先出声行礼,赫连煜放下手中的小瓷钵,换了另一只打开观摩,一边随口让她起了身。   “小王爷,草民今日带了酒庄看门的狗儿过来,随时可以向您展示。”秦乐窈低垂着眉眼恭顺说着。   “嗯。”赫连煜随意应了一声,瞧了眼自己手中的东西,又转眸来回打量了一番覆手站在一旁的秦乐窈。   她因着再次引那康小侯爷不快,今日上门是换回了女儿装的,乌墨般的头发垂下,将肤色衬得越发雪白,只是那眉眼间清冷恬淡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素净有余,风韵不足。   “你过来。”赫连煜招手将她唤至身前,秦乐窈慢慢走近后,也看清楚了那侍女托盘中端着的东西,是几款颜色不一样的口脂。 第3章 赏赐   酿制局的掌事司局非常懂得讨巧搏欢,深知寻常物件以这二位的眼界自然是瞧不上,能瞧上的名贵玩意他一个小小司局也是拿不出来,而这二位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流连花丛,倒不如投其所好,搜罗了这些女儿家的精巧玩意来,送给哪个小情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赫连煜手中捻着一只绛红色口脂的瓷钵,在指腹沾了些,就这么贴上了女子的唇瓣。   秦乐窈被唇上突来的温烫惊着了,她下意识抬头,视线撞入了一双湛蓝色的瞳孔内,是她从未见过的深邃逼人,带着来自遥远异族的侵略性。   这一瞬间的心悸大过了吃惊,秦乐窈心下一颤下意识的就想后退,赫连煜低沉的嗓音又将她定在了原地:“别动。”   秦乐窈胸腔里的心脏在快速跳动着,她勉强定住心神,眼眸低垂下去避开那双带来压迫感的妖异眼睛,将视线投向了男人带着浅青色血管的手背,和一截半隐入袖口的腕子。   赫连煜将口脂均匀抹在她的唇瓣上,因着二人身高的差距姿势不便,以拇指抵在她的下巴抬着往上,秦乐窈便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仰起了头来。   赫连煜的手很稳,抹到唇角处时,沉声吩咐道:“张嘴。”   秦乐窈尽力减缓着呼吸的频次,她不能动,只能避免自己的热息喷洒在贵人的手指上,她慢慢轻启唇瓣,感觉到了那温热指腹在唇上游走似揉捻。   男人的睫毛向下搭着湛蓝色的眸子,他的父亲是整个汴梁唯一的异姓王,世代枭雄铁血杀伐挣下来的军功,小王爷所继承的不止是特殊的姓氏和尊贵身份,还有那副带着浓重异域特征的,难得一见的体魄与面孔。   微微开启的檀口更加容易勾勒唇形,赫连煜满意地瞧着这素净小脸上的点睛之笔,手指捻着瓷钵抬起,心情愉悦道:“挺好看的,赏你了。”   这是赏赐,秦乐窈只有接受的份,她垂着眼眸双手交叠,感受到了瓷钵落入掌心的分量感,“草民谢大人赏赐。”   下巴上那只温烫的手终于离开,秦乐窈才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她的嗓音受了些影响有些微微发颤,只能努力克制着询问道:“大人,我的酒何时可以试……”   赫连煜背对着秦乐窈展开手臂随意褪下了丝袍扔在了一遍,男人往前踏进那氤氲热气缭绕的庭院中,一边朝小厮吩咐道:“把小侯爷叫过来,说我在琉璃台上等他。”   小厮应声后去请人,秦乐窈心中一喜,立即俯首谢恩。   琉璃高台的四周围绕着山石与热泉,烟雾飘绕似仙台,康兆和原本在另一头左拥右抱玩得正开心,听着通传后也不敢让赫连煜等他,即刻便动身过来了。   秦乐窈已经早早将候在门口的几个伙计和带来的狗准备好了,康兆和衣衫半敞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目光在这蓝衣女子身上转了又转,经过身边时候秦乐窈朝他行礼,男人搂着怀里新得的漂亮小倌,只发出了一声轻哼便走了过去。   不多时,赫连煜也过来了,男人似乎是才从水里出来,身前半露出的胸膛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康兆和笑着打趣道:“好啊赫连兄,说你在这等我把我给诓来,实则是我来等了你半刻钟。”   赫连煜抄着细嘴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在高台榻上落座,扫了眼康兆和怀中的人,“怎么,耽误你跟美人谈情了?”   “哪能呐,赫连兄你平日当值朝事那么忙,好不容易有几日的休沐,我这不是陪您玩乐散心才是要紧事。”康兆和立即将话锋一转,他瞧见他刚才看过来了的那一眼,愉快地拍了把怀中小倌的屁股让他站起来。   “赫连兄你瞧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孩子,是不是长得水水灵灵的?你是不知道他的滋味有多好,真的,你试一回,保证欲罢不能。”   那小倌在康兆和的示意下往赫连煜的身边走,男人立即摆手赶他道:“滚蛋,我不好这口,你自己留着吧。”   小倌又原路返回到了康兆和的怀抱里,小侯爷也知道这种事勉强不来,朝他扬起酒杯打圆场道:“是是,那改天,我给你送两个漂亮的美人过去,赫连兄,你虽是还未娶亲,家里不好纳妾,但是身边总该带几个女人侍候才是啊。”   康兆和之所以会有刚才那一番试探的举动,也是因为赫连煜这些年并未表现出对哪个女人有过兴趣。   照理说他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军营里头出来的,不该如此,但要说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隐疾,康兆和他们一群从小玩到大的狐朋酒友之中,赫连煜那是生的身量雄风最猛的一个,看着也不像那无欲无求之人。   所以他才会有所猜测,莫不是赫连兄其实和他一样的心思,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来,只是自己尚未发觉,走错了路罢了。   下面的秦乐窈面无表情听着那朱门酒肉臭的风流谈话,只希望接下来的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不要再生什么枝节。   这时小厮也将酒抬过来了,一共五种酒,各取了一坛,搁在了台子中间。   酒一上来,原本趴在康兆和脚边上的大黑狗立即就收起了耷拉的舌头,竖起耳朵朝着那酒坛子露出了一副警惕的神色,喉间发出了几声沉厚的呼噜。   小倌心里害怕,缩着身子往康兆和怀里躲了躲,小侯爷哈哈一笑安抚美人,又觉倍有面子,拿脚尖奖赏般去蹭了下黑狗的脖子。   秦乐窈听见大狗的哼鸣声了,她有些紧张,强自镇定拍了拍酒庄带过来的那条黄狗,解开了它脖子上的绳索。   那黄狗只不过是看门的杂犬罢了,比不得北疆猎犬强悍好斗,早就被那黑狗的威胁给吓破了胆,瑟瑟缩在秦乐窈的腿后不肯出来,她和伙计一起费劲安抚了好一会,才勉强让黄狗抖着腿塌着腰慢慢接近了酒坛子。   秦乐窈笑着打圆场:“这是咱们酒庄里养了许多年的狗,以前也不爱闻酒味,但这这一批粮食酒改良了配方,成品出来的时候就——啊啊!”   浑身漆黑的北疆猎犬眼见黄狗一步步接近酒坛,陡然猛地起身扑咬过去,呲牙咧嘴凶相毕露,吓得黄狗屁滚尿流,被一口咬住后腿直接带掉了一大块皮肉,嗷嗷惨叫着往熟人身后躲。   猎犬的吠声震耳欲聋,酒庄带出来的几个伙计都被吓得够呛,但这是康小侯爷的爱犬,谁也不敢真的下脚去生踹。   混乱之间两人摔倒在地被大黑狗蹬了两脚,然后那猎犬呲着一口尖锐利齿顺着黄狗血迹朝秦乐窈奔过去。   秦乐窈被吓得花容失色,那黑狗跳起来接近人高,别说咬了,被这么生扑一下都是重伤。   就这么电光火石的紧急关头,一个温烫大掌攥住她的手臂将人用力一拉,秦乐窈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腿软的跌坐在地上了,而她的手臂仍被攥着,往上看去,是一片绛红色的伟岸背影。   北疆猎犬被赫连煜猛地一脚给踹飞出去,他与他的父亲一样,天生的一身蛮力,平时不动则已,真要发起狠来爆发力相当惊人。   “哎呀我的黑灵!!”康兆和听着爱犬的哀嚎声心疼死了,一个激灵起身去赶紧上下摸了一圈狗子,还好它只是滚了两圈便自己爬起来了,但是气势全没了,呕了两口酸水,夹着尾巴缩在主人身后蹭着。   “赫连兄你这是干什么……”康兆和话到嘴边上忽然回头瞧见了赫连煜的脸色和他手里攥着的人,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赫连煜九成九就是看上这小娘们了。   他还纳闷呢,几个破酒坛子有什么好试的还要特意去叫他来跑一趟。   秦乐窈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喘息着,连带着胸膛后背都在起伏。   受惊的美人面部比平时清冷模样生动不少,她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带着吓懵了的无措,微张的檀口上还留着之前赫连煜亲手给她涂上的鲜艳口脂。   好一副勾人垂爱的画面。   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大掌将她拉着扶了起来,声调也柔和下来,似是怕二度惊吓到美人:“没事吧?来,起来。”   秦乐窈几乎是被赫连煜半搂在了怀中,他搭着她的肩膀将人带起来,身高的差距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包围感。 第4章 酒肉   秦乐窈回神的第一刻就觉不妥,她腿在发软,小幅度地挣扎着将自己挣脱出来,后退几步后才站稳,然后朝赫连煜跪拜下去:“草民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   赫连煜摩挲着指尖探到的余温,神色没什么变化,就这么睨了她一眼,抬手示意让人起来。   后面的康兆和将这一幕瞧得分明,现在回过味来了哪哪都能说明白了,当即双臂环着胸说道:“我说赫连兄,你早说瞧上这老板娘了何必整这么一出呢,我还能欺负你的人嘛,真是的。”   这句调侃让秦乐窈的面色有些凝固,她垂头不去看赫连煜的眼神,但等了许久,却是没等来赫连煜的辩驳。   赫连煜并未出声否认,康兆和心里基本也就明镜似的了,“哎呀,甚好甚好,我刚刚心里还在琢磨着你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呢,原来是老板娘这种样貌清冷秀美的。”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非常给面子地朝酿制局几个伺候作陪的小官扬手道:“跟你们头儿说一声,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老板娘的酒挺好的。”   秦乐窈闻言赶紧接腔谢了恩,听着这话题便知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以监督酒品交接点检为由,趁机跟着几个酿制局的小官一道脱身溜了。   赫连煜并未出声阻拦,视线跟着她伏低的腰身直至退场,康兆和倒是想拦,但正主没作声,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只随意说了一句:“诶,怎么就走了。”   从琉璃热泉出来之后,脱离了那些贵人的视线与掌控,秦乐窈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伙计,怀里抱着受了伤的黄狗,那后腿上血淋淋的,凄惨缩在人怀里。   秦乐窈摸了摸黄狗的脑袋,吩咐道:“这里我留下就行,老张先把狗带回去治伤吧,找个会瞧走兽的医师,再给它弄点好吃的。”   有了康小侯爷亲口开的方便之门,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吕司监办差回来的时候,秦乐窈已经打点好了交接的事项,这批酒品原本就是朝廷为年关采买,耽误了这么些时日,为了赶时辰,一经放行便赶紧装车运走了。   吕司监一面频频回头瞧着有序运输的十来架酒车,一面满脸惊讶重新打量了一遍上前来的秦乐窈道:“秦老板,真人不露相啊。”   秦乐窈浅笑着朝他谦虚了几句,继而感谢道:“还得多亏司监大人从中周旋给了我这个机会,大恩大德乐窈定当铭记。”   吕司监一摆手道:“欸,话不是这样说,还得是你自己有本事有胆气,张度那厮这两天还在联系新的酒商呢,哈哈,他还偷着美呢,白忙活一场,快哉快哉。”   当天晚上,结清了款项的秦乐窈在城西宅子里设宴庆功,将酒庄几个得力心腹都请了过来,也算是连带着一起吃个团年饭。   外面又开始飘着大雪,铜锅里的高汤汩汩翻滚着,切成薄片的牛羊肉在热汤里一滚就熟,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秦乐窈又挨个地发了额外的赏钱,微醺着一张绯红小脸,懒散靠在软榻中歇息。   薛霁初端着一杯醒酒茶坐在了她身边,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脸,“这么烫,快醉了吧?”   “这是热的,我酒量很好的。”秦乐窈状态比较松弛,喝了酒后的体态神情到底是和平日里的清冷不同,薛霁初甚少见到她的这副模样,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睛。   “乐窈,今年过年要去端州和伯父忠霖兄他们团聚吗?”男人将醒酒茶递到她手中,打探地问了一句。   “不了,开年的事忙,我们家为了进驻上京城站稳脚跟已经做了很多努力,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年是最重要的关键时期。”   秦乐窈倚靠在那慢慢畅想着未来的方向,笑着道:“要是明年顺利,就能把东郊的那块地皮盘下来,届时再将端州的产业迁过来,咱们何愁没有一家团聚的时候,不急在眼前这一时半刻的。”   “你这么用心又有能力,一定可以的。”薛霁初闻言夸赞了一句,他原本就猜秦乐窈看起来不像是想回家过年的样子,现在得到了肯定答案,便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意愿:“乐窈,那过几天除夕的家宴,你同我一道吧?就在清风府里过年?”   秦乐窈略微犹豫了一瞬,而后瞧着薛霁初恳切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不忍直接推拒,笑着询问道:“我到底是还没过门,你这么贸然将我领回去,会惊着老爷夫人的吧。”   “怎会,母亲已经答应我了,明年开春就去你们家下聘,在他们心里你就已经是准儿媳妇了,这大过年的怎能让你一个人在上京里无亲无故的孤冷凄清。”   秦乐窈最终笑着妥协道:“就依你的意思。”   腊月二十这天,雪霁天晴,秦乐窈一大清早就收到了来自端州的家书,信中有今年端州产业的发展情况,还有父亲的惦念和兄长的关切,她逐字读完,坐在案桌前含笑写着回信。   笔墨干透后秦乐窈将书信封好,刚刚落上印漆,外头管家进来报信道:“少东家,车已经套好了,咱们该走了。”   “好,走吧。”秦乐窈将书信交给管家,“差人送去驿站吧。”   今日是城东水云楼开张的大日子,这座酒楼背后有显赫权贵撑腰,坐落在护城河边,占据了城东最繁华地带的中心位置,从筹建的那日起就引着上京中诸多产业竞相出手意图进驻,都想着能在其中分上一杯羹。   水云楼里一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种权贵云集的奢靡盛会,最是方便拓宽渠道为自己铺路搭桥,京城里稍有头脸些的商贾富户,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是全都到齐了。   秦乐窈带着自家的得力伙计下了车,他们沉香酒庄是水云楼的酒水供应之一,颇有几分主场的风范,秦乐窈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在这官商云集的场合里为家里争下名号来。   水云楼幕后的势力归属复杂,幕前掌柜是个三十大几的中年男子,姓白,总是端着一副和颜悦色笑眯眯的模样,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游刃有余在众多宾客间游走攀谈着,远远瞧见秦乐窈过来了,便笑着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秦老板,来了呀。”   “白掌柜。”秦乐窈深知这是个惹不得的笑面虎,规规矩矩给他作了礼,白凤年虚扶了一把让人起身,颇有些嗔怪道:“秦老板,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一天天的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素净老成作甚。”   “生意场上还是希望给人留下个稳重可信的好印象。”秦乐窈含笑向他解释着。   “你说得也有理,不过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天是大日子呐。”   男人越瞧她越觉得可惜,即便是如此素净的打扮都盖不住灵气往外窜。   他语重心长道:“我虚长你几岁,白叔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今天再教你个理,有时候生意场上该让人家饱饱眼福的时候,别吝啬着,你瞧瞧你,这么得天独厚的优势,要能发挥出来,往往很多时候都是事半功倍的。”   秦乐窈只能陪笑脸老实听着,只是白凤年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得仰仗他来搭上水云楼这艘大船,有些面子,是非给不可的。   “白掌柜说得是,我是考虑欠周了。”   白凤年满意点头:“我这还有几套备着的衣裳,让丫鬟带你去换了,动作快些,别耽误了一会的正事。”   秦乐窈应了一声是,便让张管家带着其他伙计先去酒仓帮着张罗,自己带了一个心腹的丫头跟着一道去换了衣裳。   水云楼的手笔大,宽阔的三层楼中间簇拥着挑空高台,身段柔韧的舞娘在台上翩翩起舞,合奏的乐声在这特殊结构的楼里绕梁回旋过一遭,余音尚且袅袅。   二楼厢房里,两个纨绔少爷靠在栏边往下跟台上跳舞的姑娘们吹着口哨一掷千金,其中一人眼尖瞧见回廊上一蓝衣女子,背影亭亭独立,由栏杆转弯往下时候露出清丽侧颜,男子拍了下同伴的胳膊,“看那边,有个漂亮的冷美人。”   另一位少爷顺着视线瞧了眼,“嗐,我认得,沉香酒庄的秦老板,长得是漂亮,薛家那小子每天屁颠屁颠跟人后面鞍前马后的。”   “薛家?薛霁初?”   “可不,薛老头就那一个儿子。”少爷喝了口酒,玩笑道:“我爹说了,薛怀申那老头子在朝上搞得像是最刚直不阿的,什么事看不顺眼都能弹劾两句,我倒要看看摊上这么拧巴的公婆俩,一个商贾女,估计能被折腾死。”   二人正闲聊着,后头一个已经喝得有些飘了的醉汉忽然探头过来:“谁?嗝——薛薛薛、薛家那小子?哪呢?”   “不是薛霁初,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就那呢,看,蓝衣服那个。”   醉汉睁大眼定睛一看,来了精神:“嘿,姓薛那小子在学堂上一天天阴阳怪气的,什么流连烟花之地,说咱们不学无术,结果管不住自个的媳妇在这种烟花之地里打转,哈哈。去,把这老板娘给我请上来,我好好跟她聊聊。” 第5章 交代   两个小厮前来报信的时候,秦乐窈正在跟张管事交代事情,听着对方自报家门之后,张管事有些警惕:“少东家,咱们酒庄没结识过这位姓韩的公子。”   小厮回答道:“我们公子是薛霁初公子的相识,识得秦老板,特来相邀一叙。”   秦乐窈往二楼厢房上瞧了一眼,但并不识得具体是在哪个包间中,美人一抬头,上面好几个公子哥都在跟她吹哨子打招呼。   “少东家……”张管事觉得来者不善,但又忌惮着今天的场合重大万一被那些纨绔子弟借题发挥闹出事端来,最后满脸为难地瞧着秦乐窈。   秦乐窈多年经商在外抛头露面,到底还是胆子更大些,将老张拉到一边宽慰着沉声道:“放心,我能应付,这么大的场子,青天白日的要讲王法,你先照应着,我去去就回。”   厢房之中,烟雾缭绕,有冲天的酒气,还有刚抽过大烟管留下的烟草味。   韩彬有些喝多了,眼睛看人是重影,痴痴盯着进门来的白皮美人,揉了又揉,“我这不是瞧见了观音菩萨……”   身后的一众纨绔损友哄然大笑:“老韩又喝大了,这是薛霁初他媳妇儿!”   “什么!”韩彬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薛小儿能讨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艳福不浅啊他小子!”   这群醉醺醺的公子哥言辞轻浮不敬,秦乐窈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人不可能会是薛霁初交好的朋友,他向来清高,甚少结识这种酒肉朋友。   满屋子的男人一口一个媳妇,换做其他未出阁的女子早就要翻脸闹脾气了。   但秦乐窈不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场子,沉得住气,随着笑作礼转移话题道:“几位公子的酒吃得可还满意?草民是沉香酒庄的掌柜,今日水云楼的酒水许多都是出自咱们酒庄的。”   韩彬却是已经醉得不太听得懂话了,端着酒杯颤巍巍起身,伸手就想去搂人:“妹妹啊,我跟你说,薛、薛小儿那厮啊,不行,他不行,你跟着他只有受罪的命。趁早!趁现在,倒不如跟了哥哥我……”   醉鬼说话磕磕巴巴,秦乐窈巧妙避着肩膀,连换了两个位置,韩彬仍在锲而不舍地跟着,最后秦乐窈已经靠在了花影屏风边上,被他生生往前一扑给拽住了胳膊,递着杯子往前:“来来,妹妹,喝口酒。”   “公子你喝醉了。”秦乐窈用力甩了下抽出胳膊,忽然反客为主将他扳过去指着前头道:“你看,那前头,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韩彬冲着她指的方向努力睁大眼睛,秦乐窈接着诱导道:“看不清啊,你上前去看看,金色的,还会发光呢。”   倚在栏杆边上的两个损友见兄弟出糗笑得不行,眼看着韩彬真的认认真真盯着屏风上的花鸟图案研究着,谁也不去提醒他,就这么掩嘴看笑话。   秦乐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正欲向清醒的那二人找个托词借机开溜,岂料那韩小公子忽然一下丢了酒杯,也不知是醉出了什么名堂来,左脚踩着右脚就往屏风上一趴,硬生生将那比人还高的花影屏风给撞倒了。   里里外外的侍女小厮尖叫声四起,那屏风四片折叠,连着韩小公子的人一起摔出了众人的视野去,外面便是旋梯走廊,无人倒还罢了,万一有人,可真是出门被鬼压倒了血霉了。   秦乐窈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她吃惊地掩着嘴,忽然听得外面轰隆一声闷响,人群爆发出了更尖利地叫声,显然是出事了。   落下去的屏风正好往上楼来的赫连小王爷身上砸落,被他仗着力气大给一脚踹飞了出去,连着醉汉韩彬一起摔在了楼梯上。   那屏风平整光滑在楼梯上弹了两下搁不住力道,滑雪似的往下一截截地掉,又再被赫连煜伸腿一脚给牢牢抵住。   秦乐窈跑出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荒唐的一幕,那醉酒后又被这么天旋地转一通折腾的韩小公子,正伏在摔得破烂的屏风往外吐着秽物。   赫连煜脸色阴沉着,周身的气压低到鬼神让路,后头跟着的康小侯爷惊张向来大,扯着嗓门一声怒喝:“这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伤着了小王爷千金之躯万死都不能辞罪!老板呢!把老板给小爷叫来!!”   白凤年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已经是急出了满头的冷汗了,男人看着满场狼藉和周围一群低头不做敢声的小厮护卫,有火发不出。   当初汴梁之所以能得北疆相助臣服,威北王赫连岐功不可没,他与当今圣上有着勤王救驾的患难交情,身份特殊不说,又是出了名的既护短又不讲道理,霸道得很。   而他此生只钟爱一位妻子,膝下独子赫连煜,即便是皇子皇孙见着面去也得礼让三分。   这冲撞了谁人不好,怎么偏偏是那位爷。   赫连煜敞着腿坐在太师椅中,湛蓝色的眼瞳里是暴风雨前的寂静,白凤年在老远外就开始赔笑脸了,男人点头哈腰畏手畏脚地走近,还未及开口,康兆和就狐假虎威地先阴阳了起来:   “白老板,咱们赫连小王爷战场上取敌军首级都是毫发无伤的人,好嘛,你这小小水云楼倒是差点让小王爷挂了头彩。”   白凤年伏着腰站在一旁,赔罪道:“是是,小人疏忽,实在是没料到那厢房中的粗蛮人竟是这般有辱斯文,那花影屏风可是足足百斤重,好在是小王爷力能扛鼎天赋过人,否则今日可真是要酿成一桩血祸了。”   白凤年说完了第一句话就赶紧将祸头给甩了出去,厉声怒骂道:“可恨那些罪魁祸首竟是还妄图开溜,被白某又给擒了回来,必定要给小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把人给我押上来!!”   白凤年是个明白人,无论那屋里的人是何身份,对面既是赫连煜,那便满屋子都是弃子。   即便是将他们后头的家世得罪干净了都好,这事也是必须得推人出去承接怒火。   十几个壮汉打手熙熙攘攘又押了数十人进来,连同那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的韩彬在内,当时屋子里的两个小少爷,秦乐窈,再加上两个陪酒小倌和五六女使小厮,一个不少,全给扣跪在了正中央。   康兆和小侯爷哼哼了两声,忽然竟是在那垂头低首的一群人中瞧见了一个熟面孔,小侯爷眼睛都亮了,展开扇子装模做样摇了两下,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赫连煜。   原先屋里那李、萧二位公子本就年少不经吓,一出事就慌了神,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赔着不是,将错处全都归结到了昏倒的韩彬身上,若不是他吃醉了酒耍酒疯,也不会惹出后面的祸事来。   眼看着李萧二位公子认错态度十分恳切,矛头要转向地上昏迷的韩彬,白凤年琢磨着也开始帮着转移注意了,总不能真的任赫连煜在他这闹出什么不好收拾的大事来。   “还请小王爷息怒,这件事说到底是在咱们水云楼出的,白某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这样,今儿个是咱们头一天开张,一会上场的‘九天祥和舞’的九位‘仙子’原本是竞天灯的价高者才能依次挑选,今天就当是水云楼给您赔个不是,让您提前择一位作陪,您看如何?”   白凤年观察着赫连煜的神情,见这位爷没有很明显的排斥不悦,便赶紧招手示意小厮去请人。   “这九位仙子是咱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您先瞧瞧,看看有没有合您心意的。”   不多时,屋里便又进来了九个穿着纱衣的舞者,个个身段婀娜容貌瑰丽,已经都扮上妆了,显然是正准备上场又被临时叫来的。   赫连煜还没说话,康兆和先看花了眼,那九位仙子中除了六位美娇娘之外,还有三位清隽的少年郎,是专门为他这种断袖之癖的少爷准备的,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可人。   白凤年观察着赫连煜的神情,谄声道:“小王爷瞧瞧,可有哪个孩子是能入您法眼的?他们个个都能歌善舞,耐受性非常好,玲珑尤其擅琵琶……”   赫连煜只随意在那九人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湛蓝色的眸子转向了地上昏迷的韩彬,又在跪地的秦乐窈身上流连转了一遭。   秦乐窈的肤色冷白,蓝色的衣裳最是能将那后颈子衬托的莹润如玉。也难怪当时仅那么一眼便迷了康兆和的眼睛,连雌雄都分辨不清了。   赫连煜的唇舌有些燥热,注意力也跟着一道转走。   白凤年还在介绍着几位‘仙子’有何特长之处,眼看着赫连煜走神,男人的视线跟着瞧了过去,然后变得微妙起来。   他就说,这位秦老板的皮相是有过人之处的,偏她自己不晓得好好利用起来。   秦乐窈伏在地上,听得周围静默下来,直觉有些不妥,她低头凝视着自己交叠的手背,仿佛终于慢慢开始察觉到了,这满屋子的目光汇聚所向之处,竟是在自己身上。   加速的心跳声终于在赫连煜低沉的嗓音中戛然而止,他说:“旁的就算了,我要她。”   那声音分明是向着她的,秦乐窈如遭雷劈惶然抬眸,就这么不期然再次与那双湛蓝色的妖冶眸子对上了视线。   “收拾干净,送到林拂居,这事就这么算了。”赫连煜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拂袖而去,白凤年得了特赦似的喜笑颜开:“好嘞,小王爷放心,一定给您办妥。”   “白掌柜——”秦乐窈顾不得其他直起身子。   白凤年回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跟着送走了赫连煜这尊大佛之后,才摆手让小厮遣散这满屋子的闲杂人等,最后只留下了秦乐窈一人。 第6章 微醺   “秦老板,快起来,地上凉。”白凤年笑眯眯扶起了她,秦乐窈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冷脸道:“白掌柜,我是正经做生意的。”   “我知道。”白凤年见她垮脸,便也收敛了假模假样的笑意,“做生意本分踏实重要,但却不能只会本分踏实,你们秦氏这么多年白手起家能做起来,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秦乐窈不接话,白凤年皮笑肉不笑半是威胁道:“赫连小王爷在上京城里是个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今儿个得罪了他,秦老板,你以为你是在为我白某背祸不成?”   “搞搞清楚,你才是正经在那厢房里的人,那李萧韩三位公子背后好歹是有世家撑腰的,你有什么?”   “今日这事,最后能这样处理掉,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皆大欢喜,你还不满意什么?”   去他妈的皆大欢喜。   秦乐窈咬着牙,将满腔愤懑压了又压。   白凤年瞧着她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神情微妙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道:“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大家都是做生意的,秦老板,若是攀上小王爷这棵大树,你们家顺风顺水起码少走三十年弯路呢。”   水云楼外楼专门给权贵准备了歇息场所,能挂上独立门牌的没几号人物,赫连煜的林拂居便是其中之一。   赫连煜今日本是被几个发小好友给叫来的,禁军统领家的大公子马上要进军营去了,一群人算是借着机会聚在一起给他送行。   那齐大公子打小便是个兵鲁子,喝起酒来牛饮一般,几个人轮番上阵都被他给灌趴下,结果最后雅间里的一众贵公子全是被各家小厮给抬回厢房去的。   赫连煜也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但微醺总是有的。   男人坐在软轿中阖眼养神,酒劲助长了心底滋生的欲.望,他虽闭着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那可堪一咬的白皙后颈。   从前军中战事繁忙,无暇顾及其他,后来他回到上京入朝为官,心思也奔在了建功立业上。但或许是不曾正视压抑太久,加上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他肩上的担子松下来了些……   也或许是因着那女老板的清冷气质甚合他意。   那蠢动的欲望彰显出了前所未有得存在感,挠得心里莫名的痒。或许真如康兆和所言,他身边,也是时候该有个女人了。   林拂居的四面墙壁都挂着厚重的垂帘,室内烧着炭火,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是温暖如春,赫连煜在门口脱了靴子,只着一层素袜踩在绒毯上,步子静谧无声。   屋里的光线晦暗,只能依稀看见正中有一方矮塌,四周挂着薄如蝉翼的香云纱,榻上有一人乌发如瀑,薄薄一层披被掩不住玲珑起伏的身段,再往下去,是探出薄被的纤细小腿,脚踝上还挂着一串小巧的银铃铛。   赫连煜骨子里流的还是那苍茫北疆的热血,最是喜爱江南女子柔美白皙的模样,见此一幕便也沉重了呼吸,走上前去撩开纱帘,于塌边坐下。   秦乐窈的神思有些不大清醒,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些时候确实因为涉世未深吃过一些暗亏,后来家里的产业慢慢盘起来之后,她也在跟着一并成长,已经是很久没有着过如此下三滥的道了。   白凤年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笃定了要用秦乐窈来摆平这件事情,软硬兼施不够,还要再给她的茶水中下一剂药去。   秦乐窈眼前开始发晕的时候,白凤年笑面虎一样跟她郑重承诺道:“秦老板,今儿个你帮着把这件事情摆平了,水云楼承你这个人情,你放心,白某也是懂江湖道义的,绝不会让你吃亏。除开楼外楼,明年酒令这项里头一整年的酒水生意,包给你一家独享,日后,咱们还多的是合作的机会。”   温烫的大掌抚上莹润肩头,不一样的体温让秦乐窈飘在半空的思绪回到了自己身上。   有一只大手急不可耐地撩开了颈后的头发,掌心有着习武之人惯有的粗粝。   而后一个湿濡灼热的嘴唇印上了她的后颈,辗转着吮吻啃噬,没什么章法,但一点点麻痒逐渐代替秦乐窈被药盖住的麻木感。   陌生男子的气息和触感,秦乐窈胸口难受得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花。   耳边是男人喉间溢出的满意喟叹,秦乐窈被一股大力翻转过来,麻木感一经褪去,她的神思也终于开始苏醒,用身上所有的余力,咬痛了自己的唇壁。   “以前有过经历吗?”赫连煜叹息着,大掌一边在她身上游走,揉捻着细腻的肩头。   他自知体格比寻常中原人大些,连带着精力也要旺盛许多,若是初次经历的女子恐是难以耐受,他须得提前心里有数,不好伤了人家。   秦乐窈没答话,赫连煜只当她是羞于开口,也没催促,拉着人脑后的黑发让她仰起头来,又再细细舔吻过下颌与喉珠,“不必拘谨,我是军营里出来的武人,没那么多规矩。”   沉醉之间,赫连煜想拉过她的手掌撑开扣住,却是忽地发现她似乎是在颤抖着用力,以指甲掐着掌心。   口中和掌心的同步刺痛终于还是唤醒了麻木的身体,力气逐渐回到手心里,秦乐窈开始扭动着挣扎,她喘着气缓慢开口:“小王爷……高抬贵手。”   找回自己身体控制权的女子满脸写着不情愿,她颤抖着用手臂撑开自己与他炙热胸膛的距离,拽着旁边的床单想往床下滚。   赫连煜顿住动作就这么瞧着她,尽管胸腹的念想仍在汹涌翻腾,但理智仍是占据上风的。   他眼看着身前的秦乐窈连人带被子一起跌落下去,衣衫不整,也还是在尽力稳住四肢的动作。   她俯首扣在地上,不去看他的表情,颤声道:“小王爷,草民已有未婚夫婿,今日水云楼之事实属无心之失,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绕过草民这一回……”   “未婚夫婿,”赫连煜咀嚼着这几个字,坐起身来,胳膊搭在膝盖上,就这么袒胸露怀地睨着下面的人,不屑地淡声笑道:   “既是有定过终身的男子,他怎的且还让你出来这般抛头露面的讨生活,这样的夫婿,不要也罢,倒不如跟了我。”   秦乐窈摇头:“非也,这是草民自己的选择,他只是尊重我罢了。”   赫连煜的面色瞧不出喜怒,男人单手掰着指节,一声声清脆响着,问她:“你这般忙活一整年,不过也是为了求财,何必舍近求远。”   他拍了拍手边的床榻,“上来,一夜便能顶上你一年的庸碌。”   秦乐窈却仍是不为所动,嗓音沉着恳切:“恳请小王爷高抬贵手。”   男人睨着她打量了一会,也并未对美人发难,云淡风轻道:“既如此,出去吧。”   赫连煜虽是确实难得中意上了这女人的皮囊,但却也不是个纠缠不清的性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决心便是相当强烈的,强扭就没意思了。   “多谢小王爷。”秦乐窈松了一口气。   从林拂居出去的时候,她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腿脚还在打颤。   侍女给她换了新的衣裙,还是蓝色的,但因出自小王爷的手笔,比之前的花纹更艳丽些。   行出楼外楼时候,白凤年远远站在楼阁之上叫了她一声:“秦老板。”   秦乐窈抬头扫了他一眼,白凤年显然是见她一瘸一拐的便以为是事情成了,再加上赫连煜并未继续发难,男人便觉着小王爷当是挺满意的,对秦乐窈的态度也是瞬间就转变过来,笑着吩咐身旁小厮道:“这天寒地冻的路也难走,快给秦老板叫顶软轿来。”   “秦老板,白某答应你的事情决不食言,今日事忙,待过些时日,年关这阵子忙过了之后,白某再登门拜会,商议明年酒水进货的事宜。”   白凤年见秦乐窈不理会他,也不恼,从这边窗户走到对面窗户去,最后追着她的背影作势呼喊道:“就这么说定了,秦老板慢走。”   秦乐窈从水云楼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街对面雪树下的马车边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斗篷的薛霁初正在等她。   “乐窈。”薛霁初上前去捏了把她的肩头,“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氅衣呢?”男人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瞧了眼前面还在络绎不绝进人的水云楼,不想在此地久留,拉着她走远了些,回到了马车边上。   “氅衣在老张那,他们还要在酒仓帮忙,估计要到晚上去了。”秦乐窈上了车,暂时不想去思考那些糟心事情,“我们去湘盏楼吧,我好饿。”   她的脸色尚且还没有恢复过来,任谁都能看出这张脸的主人现在心情相当的不爽,薛霁初伸手握住她:“怎么了乐窈,这副表情,什么事情不顺利?”   秦乐窈知道自己面色定然很差,但这种被摆了一道吃了苍蝇似的恶心事,她不想拿出来说,于是便有意识地收敛,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没事,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情,习惯了。”   薛霁初瞧着她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疼地俯身上前将人抱住,说道:“委屈你了……其实你一个姑娘家,大可以不用这么拼命的。”   因着早年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秦乐窈其实并不喜欢男人抱她,甚至是说会有些讨厌。   但薛霁初身上总是有一股非常干净清澈的气味,和他的人一样,霁月清风,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厚重欲念,像是落在青松上的那一层皑皑白雪。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乐窈才能容忍他的靠近,对他的触碰多有纵容。   薛霁初一下一下轻拍着秦乐窈的后背,“饿坏了吧,走,去湘盏楼。” 第7章 眼光   年关的前几日,秦乐窈给庄里的伙计工人们包了红封,让厨房煮了顿饺子,便放大伙回家过年去了。   张管事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的老家原在端州,是跟着秦乐窈一道千里迢迢来到上京里闯事业的,家里的妻儿都跟着一起在上京城郊安了家。   秦乐窈给老张包了个大红封,说了些体恤感谢的话,带着绒皮帽子的中年男人临行前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少东家,老张跟了秦家这么多年,是真把你们当成自家人了,您别怪老张多嘴……那位薛少爷。”   张管事的视线落向门外等候的薛府的马车,小声劝说道:“咱们在上京城里这一两年,我听了不少清风府家教森严的闲话……虽说流言不可尽信,但若是传得咱们这种市井小民都知晓了,总归也不会全是空穴来风。”   秦乐窈明白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士农工商,是整个汴梁的地位阶层,尤其是像薛府这样自命清贵的读书人,最是容易瞧不上商家女。   张管事欲言又止,怕她一个姑娘家的过年会在薛府里受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只能转了话锋道:“我家老婆子包了春日卷和羊肉饺子,少东家您要是得了空,去我那庄子上住上几日,虽是偏远些,但都是自己人,也能一块热闹热闹。”   “知道了,得空一定去。”秦乐窈笑了,朝他摆了摆手,“快启程吧,别耽搁时辰了,磊儿还在家等着你团聚呢。”   沉香酒庄的府宅已经落了锁贴了联封,送走了最后一位老张之后,秦乐窈便和薛霁初一起上了马车,往城南清风府行去。   清风府不大,但前庭后院的景致相当考究,廊柱门沿上贴满了对仗诗词,有的是请回来的文人墨宝,有的则是薛老爷子自己挥笔创作的。   入夜,街道上也彻底的没了人,家家户户都在欢聚一堂地守岁,秦乐窈也是跟着薛霁初一起,与薛父薛母一道吃了一顿除夕家宴。   薛家二老其实对这位准儿媳并不满意,奈何儿子喜欢,再者秦氏的家底还算殷实,这位秦姑娘自己的样貌也是端正可人,这才勉勉强强算能接受。   席间被问到一些家里的事情是必然的,秦乐窈都一一作答,她拘着礼,最后一顿饭吃完了,肚子里也没给填满。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薛霁初早早地就晨起随父母一起去宗庙进香,薛府的规矩多,待到做完所有的仪式之后,薛霁初有时间溜去雅苑找秦乐窈,已经是接近晌午了。   秦乐窈昨天夜里没吃饱,早膳用了两碗松花蛋咸粥再加一个水煮蛋和玉米烙,现在积食还没消化,午膳吃不进,只撑着小脸在旁边看着薛霁初吃得正香。   “乐窈,你怎么不吃啊。”薛霁初奇怪看她,“是不是不合口味?”   “不是,我还饱着呢,你吃吧。”秦乐窈摆了摆手,将熏肉往他得方向推了些。   薛霁初瞧着她秀丽姣好的模样,觉得这场面相当的温馨家常,便不由得露出了点笑容来。   “乐窈,母亲昨日还在和我说着担心,若是将来我们有了子嗣,你一个姑娘家的总在外头跑生意辛苦,等今年将伯父与忠霖兄接来了上京,你身上的担子也总算是总卸下来一些了。”   秦乐窈愣了一瞬,然后摇头失笑道:“我父亲和兄长也撑不了什么大头,他们胆小,许多事情,得我来决断。”   薛霁初听见这话,稍有些不安。   他母亲确实觉得秦乐窈这么每日抛头露面的不太好,酒产生意还要时常出入那些纸醉金迷的烟花场所,他便是以此借口来劝说宽慰母亲的,待到她父兄来了,秦乐窈慢慢就能退居幕后。   “这些问题到时候再说吧,总是有办法商榷的。”薛霁初拍了拍秦乐窈白皙的手背,“乐窈,一会吃完了,我带你去灵山寺看梅花,这个时候开得正好。”   秦乐窈不怎么喜欢进寺庙,但瞧着薛霁初兴致颇高不想扫他的面,便也就笑着同意了。   灵山寺的寒梅是整个上京里数量最多也是最集中的,每年大雪将山头落白的时候,不止潜心礼佛的信徒会登山进香,还有不少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会来此赏梅吃斋。   马车缓缓行驶在上山小路上,秦乐窈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两侧的雾凇挡住了幽深山峦,在此数九隆冬之中,山涧的枯枝败草都被白霜盖住,竟是还有一支嫣红的野花孤挺地开在了霜雪间。   秦乐窈不禁有些惊奇:“那是什么花,颜色甚美,冬日里竟也还开得这般绚烂。”   “哪里?”薛霁初往外看了一眼,目光触及那花后便霎时间变了脸色,立刻叫停了马车,“停车!”   “怎么了?”秦乐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连氅衣都没来得及穿,便急匆匆下了车。   道路两边都是积雪,薛霁初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涧下面走,秦乐窈赶紧也跟下了车,“霁初,你怎么了,小心下面雪堆别踩空了。”   薛霁初走到那支野花边上,没敢直接伸手去拽,在边上捡了一根落雪的枯枝,用力往下一甩便将花茎打折了,那嫣红的花头掉在雪地上,被薛霁初踩了几脚,彻底碎在了雪污中。   向来温文尔雅的薛霁初一反常态,秦乐窈踩着雪走到他身边去,瞧了眼已经被踩烂的娇蕊,转头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霁初?”   “乐窈,你有所不知,这是最邪恶最肮脏的花,”薛霁初微微喘着气,显然情绪不太好。   “这是罂华,会让人依赖成瘾,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开元二十八年时候的‘燃封之乱’,罪魁祸首的源头,就是毒花罂华引起的!后来的那些个祸国殃民残身害体的‘霸元茶’、‘神仙醉’、‘错认雪’,全都是以罂华作为原料炮制。”   秦乐窈并不认识罂华,但也听过‘神仙醉’和‘错认雪’这些臭名远扬的玩意,再看那被碾进雪污里的碎花便不觉得惋惜了。   薛霁初是个文人,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对罂华这种毒物可谓恨之入骨,男人义愤填膺道:“陛下登基之初就已经颁布了圣谕,严禁种植买卖罂华,那时候焚炉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这毒物明明已经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也不知怎么的又出现在这灵山之中。”   秦乐窈:“会不会是看错了,你之前见过吗,确定是这样的?”   薛霁初:“书中说,罂华瓣如女子罗裙,色泽艳丽,花茎笔直光滑,生命力顽强,不畏寒冬酷暑。我在父亲的游记手札中见过绘本,就是这样样子的,错不了。”   眼看着薛霁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穿氅衣,脖子都给冻红了,秦乐窈笑着将他拉回车道上,“好啦,就只有这么一小朵,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许是鸟雀粪便落下的种子,折了也就罢了。”   “你说得是。”薛霁初这才有了些笑脸,自我安慰道:“京中不可能谁有这包天的胆子,敢在天子脚下摆弄这种毒物,大约就是山中未曾烧干净的种子罢。”   又行进了约莫半刻钟,马车终于爬上了灵山寺的明光露台。   还未进寺门,明光台边就已经是被大片的红梅簇拥住了,薛霁初带着秦乐窈下了马车,步行进了禅院。   薛霁初是灵山寺的常客了,三不五时的就会来捐些香油钱,寺里不少小沙弥都识得他,合掌道:“薛施主,几位师叔都去明德堂论道了,现在没在禅院里。”   “几位大师全都去了?”薛霁初颇有些惊讶。   “是的,今日山上来了贵人,主持召了几位师叔一同论道。”   薛霁初信佛,经常上山聆听禅师讲学,那德高望重的法慧禅师能算得上他半个恩施,此番原本是想带秦乐窈上来相见一面的,不巧竟是几位都不在院里。   男人询问秦乐窈的意见:“那咱们去梅林转转?”   秦乐窈:“都行,听你的。”   灵山寺的红梅开得正酣,尤其以姻缘殿前的最盛,正门口还有一株百年古梅,每年落初雪的时候,不少相互思慕的年轻男女喜欢来此赏花作赋,树边还有寺院准备的赠予有缘人的红绳结,一男一女各自从一头进去,若能绕过交错纵横的梅园,一起将绳结系在古梅上,便是永结同心之意。   薛霁初兴致盎然取了两枚绳结,拉着秦乐窈正想进去,忽地被后头一声叫住:“少爷!”   薛霁初回头一瞧,那由远及近小跑着赶来的竟是府中的管事,“柳管事,你怎么在这里?”   柳管事追了这一路,说话呼出的热气冒着白烟:“少爷,夫人叫找,着您即刻赶回去呢。”   薛霁初微微愣了一瞬:“可有说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柳管事摇头:“不曾说,只说让您立即回府去。”   薛霁初为难地看了眼秦乐窈,后者宽慰笑着道:“没事,既是这么着急,估计是要紧事情,你快回去吧。我难得上来一趟,正好自己转一转瞧一瞧。”   薛霁初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们地同心结还没能挂成,要不今日便先一同下山去,明日再一道上来。   但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男人朝她歉然道:“那我把马车和小厮留给你,我同柳管事一起走……这山上天冷,晚了可能还要下雪,别待太久了。”   秦乐窈失笑点头道:“知道啦,放心吧,我可从小就很会照顾自己。”   赫连煜那日在水云楼没能得偿所愿一亲芳泽,先头还颇有不快,后来正好到了年关,被召回王府里小住了几日,也就将这件事和那位颜色清绝的老板娘给一起抛诸脑后了。   今日陪同母妃来庙里进香,正好瞧见了外头年轻男女道别的那一幕,才又将这件事情给想了起来。   赫连煜湛蓝色的眸子在秦乐窈身上打量了片刻。他当是个什么样出挑的未婚夫婿,值当她在那种情形下还想着守身如玉,没成想竟是这么一个瞧起来弱不禁风的孱弱书生。   男人心中轻嘲,怎的这般没眼光。 第8章 疼惜   今日初一,庙里除了沙弥僧人之外香客比较少,秦乐窈去财神庙拜了一圈之后,瞧着天上果然是又开始掉雪,便拢了拢披风,准备下山回去了。   门口薛府的小厮候在马车边上,以前薛霁初每回上山来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离开的,他还以为少说还得等上些时候,笑盈盈上前招呼道:“姑娘这就下山吗?天色还早,要不要再转转?”   “不了,我听不大懂那些佛经论道,俗人一个。”秦乐窈笑着摆手,一边上马车一边道:“天也冷,就不在这逗留装样子了。”   秦乐窈走得早,小厮也能跟着一道早些回去,当即便笑着应声:“好嘞,那您坐稳,咱们这就下山去。”   马车循着来时的路往下走,不多时起了风,天色有些灰蒙蒙的,雪也更大了,经过段弯道之后,马车被一棵倒下的断木挡住了去路。   小厮为难地挠头,回头朝车里道:“姑娘,前头树倒了,您稍等一会,咱们把树推开了才能走。”   秦乐窈从车窗探出头来瞧着情况,点头道:“不急,仔细安全。”   小厮和车夫应声后便跳了下去,二人围着断木比划合计了好半晌,半推半抬极其吃力,那车夫是个鲁汉,脑子不大灵活只晓得出蛮力,小厮急得满头汗:“你别一个劲往我这边推,你要往那个方向使劲才行!”   那断木倒下后树根还盘须错节的连着土,半天也推不动,车夫咬着牙使出了吃奶的劲,树是推动了,他自己也是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出去,“哎哟喂!!”   他一屁股摔在了树干上,雪地路滑,下面的老树桩打着转撞上马腿,生生将马撞得连连嘶鸣,受了惊地拉着车发疯往前跑。   “哎哎哎!车!哎呀!姑娘!”小厮急得面红耳赤,雪路又不好追,撵了几步便栽了个跟头摔在地上,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马车横冲直撞跑没了影。   车里的秦乐窈被吓得一声尖叫,门被吹开了,北风呼呼往车里灌,这种下山的雪路从来都是小心慢行,像这样任由那马发疯地往前跑,但凡碰上一个转弯,立马便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秦乐窈慌乱间扑出去拉缰绳,但那马儿受了惊自己也停不下来,四蹄凌乱地踩着,连打了好几下滑又再险险稳住,车轮已经开始被小山石硌得摇摇晃晃。   秦乐窈没办法,寻了个厚实的雪堆,仗着冬日里衣裳斗篷厚实,咬牙就是往下跳。   她摔在地上往下滚,眼前一片昏花,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到混乱的场景终于是停下来了,秦乐窈才慢慢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马儿惊慌的嘶鸣,和马车撞上巨大雪木的一阵激烈碰撞声。   秦乐窈心有余悸地起身,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前面的山沟里,破碎的半截车轮埋在雪里,剩下大半的马车残骸都已经栽进了林间野沟的雪丛里。   “……”秦乐窈黑着脸甩了把手上沾到的雪污,已经都化成了水,冻得满手冰凉。真是出门不利,大年初一,赶上这档子事。   她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右边脚踝似是给崴了,一受力就疼。   秦乐窈瞧了眼周围,天色已然在渐渐昏暗,这看起来离山脚应是还有好一段路,即便她腿脚没受伤,想在天黑之前徒步走下去也是够呛。   值此山穷水尽之际,忽闻车铃声清脆,山道拐弯处,一队马车不疾不缓转了过来。   为首两名玄色衣衫的带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目光如炬,审视着道路上一切潜在威胁,二人面无表情,警戒的视线落在秦乐窈身上。   秦乐窈向来都有眼力见,那领头开道者身上肃杀之气太浓,眼瞧着这车队富贵堂皇不可能是一般小门小户,她压根就没想着上前呼救。   即便是真要自己走下山去都好,也不愿轻易去触这些贵人的霉头。   于是秦乐窈自觉退让进了山路边缘,俯首垂眸立在原地静候贵人通过。   第一架马车平缓驶过,后面的第二架却是慢悠悠在她跟前给停了下来。   秦乐窈等了一会,这车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这才慢慢抬头,视线从车轮往上,瞧见了倚在窗边的赫连煜。   秦乐窈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上回在水云楼发生的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勉强抿起了唇,俯首问礼道:“草民见过小王爷。”   “嗯。”男人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嗓音散漫,开口竟是关切:“秦老板,这是怎么了,看着像是摔了一跤?”   森寒冬月,她一个小女子形单影只站在山路边上,叫人好不生怜。   赫连煜这种久居军营与一群粗糙男人混迹在一起的兵鲁子,见着秦乐窈这种样貌清绝,性子还带些小执拗的女人,不自觉便起了些疼惜的想法。   男人瞧着瞧着便软和了眉眼,朝小厮吩咐道:“这风大雪大的,把姑娘请上车来。”   他离得近,秦乐窈自然也是听见这句话了,心中颇有一丝犹豫。   且不说赫连煜其人,凶狠不好惹的声名在外,不是什么善类。秦乐窈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这个男人不似其他酒囊饭袋的权贵子弟那般情绪外露,这种眼神深不见底辨不清喜怒的人,反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多做考虑,秦乐窈也不矫情,俯首道:“谢小王爷恩典。”   威北王府的车架与普通小门小户的自是不同,那马车内里宽敞奢靡,三条软榻围着中间摆着茶水吃食的矮几,外间坠着两层防风的门帘,里头还烧着银丝碳,暖和得跟春日里一般。   秦乐窈瘸着脚进来,也不敢四处多打量,她的一张小脸早就冻白了,鼻头微红,乍然进到如此暖和的地方反倒有些不适应,轻轻吸了吸鼻子。   “把披风脱了吧,车里热,出汗了一会出去要受寒。”赫连煜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淡声说着。   秦乐窈低低应了一声,解下了狐裘披风叠起,但她身上之前摔得全沾了碎雪,不止打湿了,还有些许泥污,自然是不好放在那绣了金线看起来就很矜贵的软榻之上。   她视线一扫,寻了塌边夹缝的地上搁了自己的衣裳。   这马车的封闭性好,不止不透风,行驶起来连晃动也小,秦乐窈里面穿着鹅黄的对襟衫,袖口领口都绗了一圈绒毛,她安静坐在马车的角落边上,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看起来温顺乖巧又无害。   赫连煜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了一会,眸光难得展现出了温润,手指的骨节在案桌上敲了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而后将茶杯往她跟前推了些。   “谢小王爷。”秦乐窈知道赫连煜一直在看她,垂眸去接。   赫连煜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似的,目光被她搭在瓷杯上纤细的手指所吸引,竟是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发干。   这位秦老板身上除了漂亮的美人颈之外,手指也是生得匀称纤长,指甲养得莹润透亮,太适合沾上点什么东西,然后放进嘴里去细细品尝。   赫连煜有点惊讶于自己心里这不经思考便涌上来的想法,甚至连画面都有,引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往下揣摩窥探。   他定了定心神,想将自己心里的杂念往下压制。   秦乐窈不知道赫连煜心里的想法,只是赫连煜不说话,她也就是一直这么沉默着。   马车里寂静了好一会,男人终于是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微微扬眉道:“你的那位未婚夫婿,竟是舍得这么大冷的天叫你一个弱女子独子下山,果真是读书人刻板,半分不懂得怜香惜玉。”   秦乐窈将杯盏放回案桌上,浅声道:“没有,中间出了一些小意外,拉车的马受了惊……一言难尽,幸而得小王爷搭救。”   赫连煜若有所思慢悠悠地点着头,视线重新往下落到了她被衣裙盖住的脚踝处,“我看你上来的时候腿脚有些不稳当,伤着了?”   秦乐窈下意识动了动自己的脚踝,便听见男人吩咐道:“坐过来,我看看。”   “不用了,多谢小王爷好意,不妨事的。”秦乐窈淡声婉拒。   赫连煜反应过来,以为她是伤处遇热肿胀已然不便起身了,便自己主动起了身,挪到了她近身处坐下。   男人的靠近带来了相当的压迫感,赫连煜的身量高大,即便是坐着,肩膀也是高出了她一大截去。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的靠近而开始显得逼仄,秦乐窈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些,“……小王爷。”   “嗯。”男人喉间应了一声,俯身下去握住了她的脚踝,秦乐窈下意识地就往后面抽,一下没抽动,她原本就已经是靠在边缘角落里落的坐,现在是连个闪躲的余地都没有。   赫连煜是上过战场的男人,手上一探便能知晓错位了。   他抬起了美人的纤足,秦乐窈骨架小,一只手掌轻易便能掌控住那踝关节,男人掌中温烫,面不改色宽慰道:“放心,我自小上过战场,寻常的跌打损伤,我比大夫医得快。”   确实快,那手掌不过轻微用力,就听咯的一声脆响,那原本持续性的隐隐钝痛在一瞬间的尖锐之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秦乐窈嘶了一声,低低喘着气,视线落在自己被他抬高的足腕上,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是没有松开。   他还在缓慢的,不轻不重揉捏着她的踝骨,似在检查仔细检查,又似在帮她按摩舒缓胀痛。 第9章 夜赌   他不松开,她就不敢动,但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只能僵持着提醒他:“多谢大人。”   赫连煜的脾气算不得好。早些年在尚书房里打架斗狠声名狼藉,京中那些个喜欢闹事的刺头基本上都被他打过。后来去了军营,蹿了个头不说,又浸染了些杀伐气,上京中那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哥见了他都会怵得慌。   有些人不怒便能自威,即便是不说话单单只是出现在那,都会让人望而生畏。   秦乐窈心里打着鼓,这个距离,雄性的气息环绕着,很轻易就让她回想起来上次在水云楼里的经历,很让人不适。   但上次她是被白凤年给摆了一道,为保清白才能孤注一掷冒着开罪的风险对他忤逆,现在的情形又不一样,还没到那份上去。   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厮叩门的声音,恭敬道:“主子,咱们到了。”   “嗯。”赫连煜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是想起什么来,心情颇好,顺势便放开了她的足腕。   这一趟颇有窒息的同乘经历总算是要结束了,秦乐窈心中如获大释般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他这个笑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草民深谢小王爷搭救之恩,多有叨扰,万望见谅……”秦乐窈起身作揖说着场面话,她捞了自己的披风后伏着身子准备离开,赫连煜也没有阻止她。   秦乐窈心有疑窦,将门帘掀开,此时外天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雪还在下,落在篝火灼灼的亮光下,她抬头看出来的这一瞬间竟是有些没认出来这究竟是哪。   烧着篝火的宽阔山庄,白雪覆盖在石阶之上,四周全是漆黑的树林。   秦乐窈心中涌上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这根本不是朱雀大街上的威北王府,甚至都还没回上京城内,这分明就是还在大灵山之中。   马车里面传来声响,一身玄色劲装的赫连煜下了车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就将她笼罩在了阴影之中。   秦乐窈难免紧张,但又强自镇定觉得不至于,原本以赫连煜的身份,若是真想对她图谋不轨,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单看上一次在水云楼那般的天时地利人和,他却是轻易放过了她,后面也并没有借机寻衅滋事。秦乐窈判断,这为天潢贵胄,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之人。   赫连煜朝小厮吩咐道:“先带秦姑娘进去,上些酒菜,再取一套干净衣裳送去。”   撂下这句话后男人便闲庭信步往前头另一架马车边去了,秦乐窈没能问出口的话语就这么哽在了嗓子里。   她看见了前面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与赫连煜身高体型一般无两的高大男人,锦衣华服,玉带束冠,只是面相看起来更凶些,年岁也长了许多。   两个男人的眉眼间少说三五分相似,不难看出是父子俩。   赫连岐下来之后回身探出手去,将车里身段纤柔的女人接了出来,从秦乐窈的视角只能看到一袭柔和的月白色衣裙,但也基本能猜到那女子必然是威北王妃了。   这是赶上一家子一同出游了。   “秦姑娘,这边请。”小厮躬身向她行礼引路。   “……”秦乐窈回首瞧了眼后头苍茫大山的无尽夜色,已然是没了再下山的可能性。   只怪之前上车时侯没留个心眼问清楚马车去向,便默认他们是要回京,现在一时间进退两难,也是自吞苦果。   秦乐窈瞧着这夜色中巍峨肃穆的山庄,脸色颇有些沉重,硬着头皮跟着小厮从偏门进了庄子。   已经是接近戌时,一排油灯将屋里点亮,小厮恭敬道:“姑娘请稍候,已经吩咐小厨房了,酒菜马上就来。”   “多谢小哥。”秦乐窈眉眼一动,好言打听道:“小哥可否告知一二,小王爷这是陪同王爷王妃在出游?可知几时回京?”   小厮俯首低眉顺眼道:“姑娘抬举了,唤小人石头便是。只是小人不过是跟着主人家伺候,姑娘所问之事,小人也不知晓。”   秦乐窈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道了声谢后便让他离开了。   不多时,石头又再敲门送来了酒菜和衣裳,三菜一汤,还有一道甜食,相当的丰盛。   秦乐窈起先心里警惕着会不会赫连煜也要过来,后来瞧着小厮最后只呈上来了一副碗筷,这才放下心来,执起筷子用膳。   秦乐窈中午都没吃什么,之前在马车里那会是坐在赫连小王爷身边实在拘谨才不知道饿,现在闻着饭菜香便觉着胃里开始咕咕叫了。   用完膳后侍女进来将碗筷收拾了,又拎了热水进浴房,准备服侍秦乐窈沐浴。   秦乐窈是个平民,不习惯这么被人伺候着洗澡,道谢后便叫她们都出去了。   她将之前小厮送来的新衣服打开看了眼,箱子里是一整套衣裙,从里衬到外裙都有,浅紫色的,瞧着样式应是甚是端庄典雅。   这风大雪大的深山里,若非提前准备上哪弄到这么一套女子的衣裙。秦乐窈难免猜测,这位赫连小王爷多半是把他母亲威北王妃没穿过的衣裳拿来给她了。   沐浴之前秦乐窈留了个心眼专门去检查了门栓,然后才挽起头发进了浴房。   结果待到梳洗完换好衣裳再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仍然还是瞧见了那身量高大的男人坐在桌边。   八风不动,给自己斟了杯茶,轻嗅着。   秦乐窈慢慢走到房中,扫眼瞧见桌上摆了几样消遣逗闷的玩意,有牌九也有骰子。   她朝赫连煜施了一礼,男人随意抬手道:“起来,坐。”   赫连煜的心情不错,原本陪同父王母妃到这山中小住估摸着要过两天嘴里淡出鸟的清闲日子,不曾想路上还能碰见她,单是放在跟前陪着,都是赏心悦目的。   秦乐窈施礼之后坐下,赫连煜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桌上的天九骨牌,饶有兴致道:“秦老板既然是跟酒打交道的,这些酒场上的玩意,应当是个行家吧?来,陪我玩两把。”   听到这句话,秦乐窈心里松了一口气,依言开始在桌上配牌码牌,“小王爷想玩哪种,只有两个人的话,就玩不了风轮和同开了。”   赫连煜显然也是个中高手,直接拿行话道:“双服吧,加骰子一起,两个人玩正好。”   “好。”秦乐窈低头专心摆弄着骨牌,将骰盅推到了两人手边位置,再一抬头,便见对面的男人正闲散靠在椅子上,堂而皇之地打量着自己。   赫连煜的样貌有着明显的异族特征,除了那双蓝色言眼瞳之外,还有深邃而凌厉的五官模子,但灯下光线柔和,很好的中和了这种凌厉感,男人眸光倦懒,看起来像一只吃饱了正在休憩的雄狮。   秦乐窈重新低下了头,“小王爷先请。”   “等会。”赫连煜觉得缺点意思,高声唤小厮又送了两坛酒进来。   门被重新关上,赫连煜是行伍之人出身,也并不太适应屋里一堆婢女的服侍,挥退了左右之后,亲自动手揭开红封倒了几盏酒来,一边说道:“输了罚酒,按点数算。”   虽然酒坛上没留标识,但秦乐窈是行家,就这么一嗅便能认出这是烧刀子,属于一种北疆传来的烈酒,因为入口辛辣,后劲大,容易晕呼,经常被人拿来在牌桌上作罚。   天九有很多种玩法,侧重点各有不同,有的偏重算法技巧,有的则是偏重运气火气些,像双服这种要带上骰子的玩法,算是运气成分占上大头的。   不出半个时辰,秦乐窈连着输了第三把。她将底牌翻开,露出一个颇有无奈的神情来:“虎头,红三,又输了。”   加上骰子在内,赫连煜的牌面比她刚好大了两个点去,秦乐窈自觉伸手取了两只酒盏过来,这赫连煜还算厚道,按点数算罚,酒盏用的不算大。   男人没接话,就这么瞧着她将酒饮下,素手掩面,雪白的颈子因着仰首的动作带起张弛,细腻的喉珠轻微滚动,在灯光下看得不算太真切,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王爷牌技了得呢。”秦乐窈喝完后将酒盏放到自己手边。   赫连煜闻言,意味深长瞧了眼她正在慢慢转着骨牌的纤长手指,“是吗。”   “还继续吗?”秦乐窈并未直接切牌,询问了一句。   “来啊,时辰还早呢。”赫连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男人鹰隼般的目光落在她手中,观察着每一个洗牌切牌的动作。   秦乐窈喝了几盏酒,动作速度明显比之前有所放缓。   即便是这酒盏子小,这么一盏两盏的喝,也是能积成醉意的,拖一拖,时间能过得快些。   赫连煜自认眼神很好,他从军多年,能辨别敌军藏在荒野中的暗桩,能洞悉所有细致入微的反常之处。但这一把即便是认真观察下来,也还是没能发现什么不妥的出千痕迹。   对面的秦乐窈单手撑着太阳穴,似是在认真计算牌面的点数,半晌后慢悠悠地又摸了一张,才道:“跟红五。该摇骰子了。”   女人执起骰盅,一阵摇晃后落定,开了盅,“唔,七点。承让了小王爷,险胜一小点。” 第10章 罚酒   秦乐窈的两根手指随着话语一起比了点点距离出来,还有点不经意间露出的狡黠,生动灵活,赫连煜看在眼中,也不多言,直接拎了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去。   他这种喝法,明显要比秦乐窈的小酒盏要多得多。   男人将酒坛落回桌上,随意抹了把嘴,这才饶有兴致盯着她道:“秦老板,你这控得一手好牌,可总是将这输赢控制在一点两点之间有什么意思。”   秦乐窈眉眼微动,知道他看出端倪来了,没接话。   她确实在控牌,虽然说以赫连煜的身份地位,真想干点什么她原本也没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但毕竟酒这个东西总是推波助澜容易坏事,不管谁喝多了都不好收场。   赫连煜见她不说话,轻笑了一声,瞧着面相不像是要生气较真的模样,拿骨节敲了敲桌面,温声催促道:“继续。”   这一把,赫连煜一反之前的温和,叫牌跟牌冲得都很莽,似是打定主意要叫秦乐窈压不住场上的输赢点数,到了最后一轮,男人斜斜倚靠在椅背中,修长的手指轻轻转着骨牌,扫了眼下面池中的明牌,轻抬下巴示意她先来。   秦乐窈慢慢摇着骰子,落定后将视线落向了他的骰盅。   赫连煜唇边带笑,直接一把提前将底牌掀开亮给她看,果然点数出奇的大,若是再加上骰盅,至多能喝上十几盏去。   骰盅揭开,三枚骰子,十五点。   秦乐窈纤细的手指交叠压在自己的骰盅上,她将视线与赫连煜对上,本来准备揭盅的手又收了回来,“可否斗胆请小王爷代劳。”   “可以。”男人依言坐直了上身,优秀的臂展轻易便能越过中间的案桌,大掌盖在了她的骰盅上。   湛蓝色的眸子隔着一段距离睨在她脸上,揭开,露出了下面同样的十五点。   赫连煜微妙的扬起眉宇,到底是被勾起了兴致,直接抬手将她面前剩下的最后一张底牌也给揭开了。   “哈哈,厉害。”赫连煜朗声笑着,因为惊讶,眉眼都跟着生动起来。   这十几盏酒到底是谁也没喝成,最后的牌面,又是秦乐窈小输了一个点。   秦乐窈坐在椅子上,原本是还想说两句‘小王爷见笑了草民又输了’之类的场面话,但男人那声豪迈笑意来得太快,这话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看得出赫连煜心情相当不错,秦乐窈的牌面到底是个输帐,也没想着赖过去,老实地又端了一盏酒起来饮下。   男人眼眸低含笑低垂睨着她,也没阻止她的动作,却是在秦乐窈喝完放下酒盏之后,自己也抬手拎起了之前的酒坛子。   赫连煜单手拎着酒,示意般朝她扬了扬,然后仰头咕嘟几口便是直接抽底饮尽。   烧刀子辛辣呛喉,即便是赫连煜这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种健壮的男人,这般猛灌下来也是忍不住蹙着眉发出了一声爽快的喟叹。   他将喝光了的空坛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坛底落出‘哐’的一声轻响,颇有几分将之前被她取巧的酒账给平掉的意味。   灌了一整坛酒的男人微微打了个酒嗝,却是没有离开,就这么侧身靠坐在了她面前的桌沿边上。   他眯着一双微醺的眼,借着依稀的灯光打量着眼前这位面相清冷的美人。   赫连煜知道这姑娘已有未婚夫婿,以他的身份,即便是真的对她有意,也不会去屈尊降贵做些什么强夺的腌臜事情来,原本是已经把心里那股旖念给搁置下了。   但许是酒劲带来了燥热,又或者是这一手赌桌上的本事太精彩。   夜深人静,男人和女人。身体里的某种蠢蠢欲动被勾得颇有几分苏醒的征兆,让他看着这张脸,有些欲罢不能,想要将她收入怀中的念想,也随之增长。   空气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男人酒后俞渐粗重的呼吸声,秦乐窈有些坐不住了,低垂的视线左右转了下,想要起身避开些。   还未来得及动作,赫连煜发烫的手掌便已经勾上了她的下巴。   她慢慢被抬起头,指腹危险地在嘴唇边缘摩挲着,按压上去,在唇瓣上揉捻着试探,想要探入更深处的位置,赫连煜略显沙哑的嗓音开口道:“这里,还是适合沾上浓郁一些的颜色。”   秦乐窈有些僵硬,赫连煜的酒劲上来了,有些口干舌燥的,男人动了动脖子,将领口衣襟拉开了些,直接道:“把那没用的男人踹了吧,跟着我。”   “小王爷,你喝醉了。”秦乐窈心知情况有些不妙,勉强笑着想将自己的小脸从他掌中挣出来。   “才一坛,还不至于。”赫连煜笑了一声,虽是没有醉,但上头必然是有的,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外皮剥下来了几分,露出了些许野性与痞气,“我下午瞧见你那未婚夫婿了,弱不禁风的书呆子一个,与你,啧,不般配。”   秦乐窈的下巴被他托着,挣了两下没挣出来。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酒产生意见过的醉鬼不在少数,心知对付醉汉不能来硬的,往往是越激越来劲,便转而抬眸对他笑道:“家里长辈定下的亲事,做晚辈的怎能说拒就拒。”   赫连煜低声笑起来,“这个简单,你自点头,我出钱把你家酒庄收了便是。”   秦乐窈脸色都变了,即便知道这只是一句醉酒的玩笑话,仍是被点到了死穴。   这基业得来不易,儿时过得有多凄苦,这身家于她而言与性命无异。   “瞧你给吓的,开玩笑的,别紧张。”赫连煜也没想到她如此不禁逗,但性情使然,言语间的进攻性仍然很强:“那你说说,该如何办才妥帖。”   就这么短短须臾瞬间,秦乐窈将所有的说辞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只是无论哪一种都会得罪他。   可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从端州到上京,以为终于折腾出了个人模人样来,为的是什么。   她不愿再过回那受制于人的恶心日子。   等了半晌,眼前女子都是神情紧绷说不出话的模样,赫连煜轻笑一声道:“那薛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无需我再多言。你是个聪明姑娘,我说的话,好好考虑考虑。” 第11章 寻衅   大年初一,一整日的不顺心,到深夜的这一番交谈结束。   醉酒的赫连煜心情愉悦的离去。   男人自诩身份贵重,不论家世样貌还是品行气概,他比那薛府的书呆子都不知好了多少,那老板娘只要不是个眼瞎的,都该知道该如何抉择。   秦乐窈之前跳马车的时候身上不少地方都摔青了,再加上心里忐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第二日一清早,天色刚露熹微,秦乐窈便找小厮要了一匹快马,准备赶早下山去,避开与那位爷再有什么正面交集。   林间尚且还笼罩着薄雾,刚出了庄子没多久,秦乐窈就在半山腰上碰到找了她一整宿满脸疲惫的薛霁初。   “乐窈!”薛霁初扔掉手中打草用的木棍,满眼激动冲上前去将人抱住,“谢天谢地,真人菩萨保佑,你没出什么大事就好。”   薛霁初昨日听着小厮回报的消息说秦乐窈的马车出了事,便心急如焚地带人上山来寻,他们找到了那翻在雪堆林间的马车,但却是始终没找到人。   “我没事,昨天那马车翻下去之前我先跳下车了,后来天色渐晚,遇见个贵人搭救,收留我在庄子里过了一晚上。”秦乐窈拍着男人颤巍巍的大手安慰着。   薛霁初显然是吓坏了,男人的形象颇显狼狈没了平时的端方雅正,抱着她一遍遍宽慰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年节之后,各大酒肆酒楼都是最先开始恢复营生的地方,沉香酒庄也不例外,秦乐窈赶在正月十五的元宵之前开了门,给提前回来上工的伙计们包了红封讨了彩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新一年的期许。   秦乐窈这个年过的算不得多顺心,那天晚上赫连煜的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但她对那些权贵男人的心理揣度还是有些伎俩在,那往往都是一时的气氛冲脑烈酒上头。   气氛散了酒醒了,兴致头也就跟着一道淡下去了,若非真的是看入眼了很感兴趣,才懒得再费什么周折在个普通女子身上。   而这么多天时间下来,赫连煜并没有再来寻过她,便也是佐证了这个猜想。   只要后面她别再出现在他面前晃悠,花丛里的女人那么多,贵人应该很快便会将她这种小人物抛诸脑后。   午后出了太阳,之前在酿制局里被咬伤了的那条大黄狗伏在门口睡觉,忽地竖起耳朵,抬头往外瞧了眼,是有客人到访。   自年前在水云楼里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这还是秦乐窈头一回瞧见白凤年。男人笑盈盈地执着一柄扇子,一边示意让小厮将东西提上来,一边道:“秦老板新年好,这是白某新得的茶叶,今年的第一批阳春白雪。”   那件事在秦乐窈这还没揭过去,面对白凤年的主动殷勤,她不冷不热瞧了眼,接着低头拨动自己的算盘珠子算账,稀奇道:“什么风把白掌柜的给吹来了。”   白凤年并不在意秦乐窈的态度,自觉坐在了椅子上,将扇子展开像模像样摇了摇,说道:“年前那一阵是真忙,衣不解带的,这不,一直到现在才顾得上来跟秦老板商议商议今年酒水的生意。咱们水云楼的进账流水是真可观,今年的酒水,据我估量,起码是这个数呐……”   白凤年朝秦乐窈比划了一个手势,自信绝对能有相当足够的吸引力,但后者扫了他一眼,却仍然是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变化来,显然是小姑娘心中还憋着气的。   秦乐窈噙着笑,不咸不淡讽刺道:“白老板这生意诱人,我可尚且还不敢接了,原先还以为端州边陲偏僻所以容易出些不着调的野路子,格外仔细着,不成想到了这上京城天子脚下,反倒是还被栽了次跟头,这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白凤年是老狐狸了,什么话都能接得住,笑眯眯地摆手,一副对晚辈苦口婆心劝导的模样道:“上京跟别处比起来,是繁华富贵些,这盖在上面的皮子迷人眼睛,但是下面呐,其实没什么区别,甚至是还要再暗流涌动些。秦老板,你是聪明人,能明白的。”   秦乐窈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虽是对男人的行径有所不齿,但也不是真的要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如果真能吃下水云楼,即便只是一年,少说便是五千两的纯利打底。   “只有互惠共利是真,”白凤年惯会察言观色,笑眯眯朝她比划着摩挲了一下手指,“其他的,都是假的。”   一个下午,两人便将细节基本敲定,白凤年是有诚意的,定金的银票都给带来了,二人立了字据摁了手印,一式两份,各自保管。   “就先预祝咱们合作愉快。”白凤年将东西收进怀里,笑着道:“那过几日元宵节的酒会,秦老板还是亲自来跑一趟吧,数目大,有你盯着,我也放心些。”   “这个自然,白掌柜不说,届时我也定会到场的。”钱进了口袋里,秦乐窈的口气都跟着一道好了不少,好言将白凤年送出了门去。   十五这天的酒会是年前就已经筹备定好了的,酒水提前一日送去了水云楼入库,秦乐窈全程都跟着亲历亲为,第二日也是早早便带人出了门往水云楼去。   生意场上,她又换回了男装的样子,着一身素净典雅的墨竹长衫,面相清隽,腰背直挺,好似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白凤年瞧见了,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并未再多言什么。   秦乐窈进门前小声吩咐小厮道:“去车马那边转一圈,瞧瞧有没有威北王府的马车。”   小厮回来后禀报,并未瞧见有王府旗号,秦乐窈也算是彻底安下了心来。原本以赫连小王爷的身份,水云楼必不可能请得动他,上回开业只能算是来瞧个新鲜。   水云楼中间的场子非常大,除了正中央的舞台之外,还有用层层叠叠的花影屏风专门分隔出来的一个小赌场,供宾客们消遣玩乐。   台子上的表演还未开始,赌场这边便是相当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基本把天字号桌给围死了,因着桌上男人又再完胜打满了四十九个点数,南北东大满贯,人群忍不住发出了起哄热络的叫好声。   白凤年在二楼栏杆边上瞧着那男人手边的筹砖堆成了小山,就他站的这么半刻钟的功夫,那男人已经赢了第二个大满贯了。白凤年将烟管从嘴里挪开,指着下面热闹烘烘的一群人问道:“那个穿蓝色羽衫的男人,什么来头?”   身边随侍早就是将上京内的富贵子弟全都认了个遍,够着脖子瞧了一眼后便答道:“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褚少昀。”   “两年前寻衅打死了水秀坊花魁的那个褚少昀?”白凤年愣了一神,有些对上号了。   随侍点头道:“就是他,此人风评一直不太好,行事乖张好出风头,得罪过不少人,两年前去了虞陵的军营,应是这两日才刚回上京的。”   “户部侍郎……”白凤年又吸了口烟管,慢悠悠吐出来,琢磨着道:“给我叫个赌场伺候的小厮上来回话。”   人叫上来之后,白凤年又问了一些那褚少昀进来之后的情形,小厮一一应答,说是这位公子来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赢了两百来筹,坐上庄家就一直没下过,连着好几把都是大点数赢的。   白凤年视线打量着琢磨了片刻,想着还是找个行家来盯一盯才稳妥些,吩咐道:“去把沉香酒庄的秦老板给我请过来。”   秦乐窈上来后,白凤年将人请到栏杆边上,这位置的视野极佳,能看见下面场子里的所有赌桌。   “白某眼拙,秦老板帮着瞧瞧,这人可有出千?”   秦乐窈站着瞧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道:“白掌柜是觉得他赢得太过张扬了,有故意寻衅的嫌疑?”   出千并不好捉,即便是看出来了,往往也很难抓到确凿的证据,光凭她一句断言的话显然不够,若非是十拿九稳能当众揭穿,往往会引起其他赌客的反感不快。对付这种人,办法只有一个,便是有个更厉害的人能在牌桌上将他压下来,刹住锐气。   白凤年知道她听懂了,含笑扫了她一眼:“秦老板是个明白人。”   “明白归明白,但这是得罪人的事情,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个泛泛之辈。”秦乐窈心里有自己的成算,并没有一口应下来。   白凤年瞧着她,静静等着后面的话。   “白掌柜这赌场虽然位置不大,但也是正经开了几张桌子的,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日后怕是不会少见,乐窈自认还算是有些小本事,原是乐意为水云楼效劳的,只是若是因此惹上了什么祸事,牵连了酒庄受累那就不好了。”   “白掌柜你看这样如何,您许我一个入伙的名头,就只论赌场这一片来单算,占您两成利,日后您这牌桌子上需要出力的地方,我一概包了。”   秦乐窈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就是在等一个今日这般的机会,能让她破题切入。 第12章 豪赌   单单赌场这么几张桌子本来就是娱乐成分居多,和主楼的体量比起来赚不了多少钱,两成利并不算多。   但重点非是钱的问题,重要的是能搭上这艘背后有人的大船。   白凤年上下瞧了她一眼,秦乐窈便又接着解释道:“如此这般,我担着赌场里的名号,有什么事情冲突的在场子里解决,也不会有人觉着我越俎代庖好管闲事不是。”   这要求听下来并不过分,白凤年没有考虑很久,意味深长点头道:“既然秦老板说得这么有信心,还希望不要让白某失望才好。”   “这个您放心。”秦乐窈勾唇笑着,知道这就是应下了,只要她今天能将事情完美处理掉。   赌桌上,褚少昀笑得豪迈将骨牌往下一推:“豹子,哈哈!”   周围的人跟着下注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一绝,桌上另外三个对家脸色难看,裤子都快输掉了,但一个风轮没赌完不好直接离场,只能硬着头皮生等风轮结束,才一起不约而同起身离席,灰溜溜地走了。   “欸,怎么就走了,二爷还没玩够呢,这场子的人输了就走不懂规矩啊。”褚少昀拍着桌子大声嚷嚷着,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褚少昀尽兴极了,他在虞陵那鸟不拉屎的穷酸地方关了两年,总算是回来了,脖子扭得咔嚓响,冲隔壁桌的几人道:“你们几个,来,过来,陪二爷再玩几把。”   谁要去沾那火星子。被指到的几人纷纷垂眸偏头,却又不敢正面跟这看起来就跋扈的男子起冲突,只纷纷不作理会。   正当褚少昀得意洋洋之时,桌子前头的人群分开,有人在赌桌正对的位置坐下,褚少昀抬头扫眼一见,倏的连脸色都变了。   赫连煜一身玄色蟒袍,嘴角噙着笑,目露谐谑睨着他,“哟,这就回来了,虞陵好玩吗。”   褚少昀其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跟很多人结过梁子,但家世地位摆在这,力气大拳头也硬,真正要说在谁手上吃过大亏的,数来数去还真就只有一个赫连煜。   那年冬月,一场约赌,褚少昀被活生生打断了一根肋骨,肺腑皆伤,数九隆冬里高烧不退,险些直接撒手人寰。   宫里的御医来来回回往褚府跑,流水一样的补药往下砸,才终于是把人从阎王殿里给抢了回来。   那场架,褚少昀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走路。   这样却还是没完,等着他的还有为期两年的艰苦军旅,那虞陵山高水远,对于习惯了上京繁华的公子哥来说,与坐苦牢无异。   这两年来,赫连煜三个字有多少次令褚少昀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血肉,但挨过打的疯犬到底有记性,于是男人绷直的上肢又再松了力道靠回了太师椅中。   “小王爷啊,真是好久未见了。”褚少昀皮笑肉不笑,两颗略显尖锐的犬齿半隐半现。   男人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迫切的需要宣泄憋在胸口的邪火,指着隔壁桌的赌客们厉声喝道:“都他妈一个个的聋了?老子说让你们滚过来没听见是不是?”   这声音不止吵还刺耳,赫连煜不悦拧着眉头,调整姿势单腿起身一脚将那赌桌往前蹬,桌腿在地上挪出了沉重难听的声音,重重怼在褚少昀的椅子上。   “吵什么吵,蠢狗。”   褚少昀险些向后翻倒摔下去,他被困在椅子上往后狼狈后退两三脚才稳住身形,沉息运气,哗的一下摔了椅子站起身来厉喝:“赫连煜!”   冲突一触即发的刹那间,白凤年的声音从花影屏风后面赶至:“褚少爷——冷静些,和气生财嘛。”   这一声极其有水准的迂回腔调成功暂时停住了屋里的火.药味,所有人偏头屏风看去,只见白凤年满脸堆着精明笑意,手里摇着折扇,身后带着一位清隽少年郎走了进来。   赫连煜的一条腿还踩在赌桌上,男人天生的人高腿长,侧颜更加突出了鼻梁峰峦的轮廓,那侧目斜过来的一眼尚且还带着带着浓郁戾气。   褚少昀冲脑的热血被这一声打断暂时给唤回了些理智,右脚重重将歪斜的椅子勾正,往座椅上一踏,就这么坐在了扶手上。   他阴阳怪气道:“你们这这酒楼的赌场好生没规矩,开了桌子,连人都上不齐,那还开什么赌桌,不如砍去烧柴。”   白凤年正在给赫连煜施礼,闻言回身笑着道:“哪的话,褚少爷请上座,咱们水云楼打开门来做生意的,哪有叫客人空桌的道理,这不,缺几个,咱们出人补上,必定叫褚少爷玩得尽兴才好。”   男人拿折扇笑眯眯朝秦乐窈示意了一下,后者便冲他俯首作了一礼。   褚少昀扫了一眼那面相不男不女的阴柔小子,浑身上下瞧不出三两肉来。   这个时候带出来,多半就是这老板给叫来压场的柱子。   白凤年在中间高声说了几句场面话调节气氛,很快就将周围刚才受了惊的看客们安抚下来,清了清嗓子后,勾着腰半是谄媚地询问赫连煜:“小王爷可有兴趣一道上场玩玩?”   赫连煜哪是来玩的,他就是专程来找褚少昀的不痛快。   男人视线从对面扫到了秦乐窈身上,颇有些意味不明。   那晚深夜在大灵山的山庄里,他已是将话挑明了说出来,但第二日清早秦乐窈的不告而别,已是给出了相当坚定的回答。   赫连煜是个骄傲的狮子,纠缠是绝不可能的,既是对方已然二次拒绝,那这个女人于他而言便已是再没可能。   但男人到底不是个小心眼爱报复的人,即便如此,也并未转头对美人发难,约莫是猜到她此时出现的作用了,还是给了几分薄面松了脚,靠回了太师椅中。   他没说话,但白凤年哪能不明白这个意思,立即让伙计给赫连煜搬了角桌来又上了一壶好茶,俨然一副作壁上观的看戏姿态。   秦乐窈的目光慢慢从赫连煜身上挪开,她没想到这一位也会在场。   但此等良机她已是静待许久,今日不管是出风头也好,引了视线也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此时打退堂鼓,便是彻底将白凤年给得罪干净了。   别说是赫连煜,即便是天王老子在场,她都非赢不可。   褚少昀的视线被这瘦削的年轻公子给吸引过去。   男人痞着一张脸上下打量着她,不止是褚少昀,秦乐窈身上算是顶着满场的杂乱目光,她目不斜视端坐着,一双纤长的十指交叠放在桌上,“褚少爷想玩什么?”   一句话平稳谦和,褚少昀却是最看不得这种四平八稳拿腔拿调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嗤笑着道:“哟,这阵仗,小子,是要跟二爷对赌?”   他心里憋闷不敢朝赫连煜撒,就理所当然全都转嫁到了这个撞上门来的倒霉蛋身上,男人将面前的骨牌往前用力一推:“来,二爷今天叫你裤子都给输在桌上光着屁股出去。”   双人对赌,无疑是双服最佳,赌场小厮熟练地给两人码好了筹牌和骰盅,这边的动静已然是闹大了,周围的几张桌子都停了手,在场所有人都在伸着脖子过来看热闹。   对此,白凤年显然是乐见其成的,赌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今日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场压住,后面能省下不少事情。   褚少昀刚才已经充分显露了本事,现在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这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公子身上。   秦乐窈并不露怯。   应该说在赌桌上,从来只有别人怵她的份。   他们一家三口此前一直穷苦,饭都吃不上,后来生意慢慢走上道后赚了些钱,最是生活翻天覆地心态容易飘飘然的时候,秦忠霖那多年好赌的毛病便又犯了。   但偏偏,瘾虽大,技术和眼力却是实在差强人意,时常被人涮了不说,还要扣在赌场里等着讹钱赎身。   那些年的风里雨里,全靠秦乐窈单枪匹马去将自家大哥再从场子里给赢回来,捞了人后拎回家抽顿鞭子一通臭骂,便能管上十天半个月的消停。   从前端州城里的各大赌场没有哪个是不认识秦乐窈这张脸的,但她本人却是并不好赌,再加上来了上京之后生意事忙,便是收敛了许多。   当初收敛是因着初来乍到要低调做人才能谋发展。   而现在要在这桌上重新捡回那叫人闻风丧胆的名号来,也是为了谋发展。   “你看懂了吗?那个小哥的牌面我怎么看不懂啊。”   “双服跟风轮规则不一样,四个人变成两人对垒之后,手牌从八张变成十二张,剩下的还要起盲牌……”人群中看热闹的同伴懒得解释这么多,摆手道:“哎哟就是褚二爷想打至尊,那小哥拦着呢。”   “这不好拦吧,还有骰子呢,那褚二爷今天火气这么旺,要几点来几点简直。”   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褚少昀神情轻松戏谑,一开始还能游刃有余地翻牌摇骰子,甚至连停下思考的动作都少,待到第三个来回时候,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几分。   原本胜券在握该要结束战局的两张牌,却是被对方给接住了。他算着明明不该是能接住的。   褚少昀不动声色扫了眼池中已经亮出来的骨牌,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后来发现并非记错,男人蹙眉不阴不阳道:“上一轮能跟红五不跟,憋到现在才亮,你不怕一个弄不好直接憋死在手上。”   “憋不死。”秦乐窈八风不动执起骰盅,落定后揭开,惊讶地笑道:“今天手气不错呢,来得可正好。”   秦乐窈小压了一轮点数,让本该结束的牌局又再往下进行了一轮,就从这里开始,赌桌上的风向开始吹偏了。   “这小哥是刚摸的还是一直压了虎头在手上啊?”   赌徒以经验分析着局势:“刚摸的吧,估计是在等牌,等个翻身机会,啧,这要是之前有第二轮的时候就不会被压着打了,还是靠骰盅救的命,运气好罢了。”   另有一人喜欢抬杠,嘿嘿笑着道:“那不见得吧,万一不是运气,是艺高人胆大呢。” 第13章 灼灼   秦乐窈素手压在骰盅上,即将揭晓最重要的最后一道信息,所有人都是伸长了脖子关注着,那骰盅打开,里面整整齐齐三枚骰子排在一起,全是六。   未等桌上的正主先出声,周围的看客们就已经热闹烘烘的闹起来了:   “六六六,豹子啊!哈哈,我就说这小哥是在憋大的,红五不接就是故意的。”   “这牌面漂亮啊,一二三……五个双点,这要是风轮,大满贯啊!”   褚少昀没出声,他大掌压在骰盅上,下面摇出来的点数也是个豹子,但是秦乐窈牌型已成胜负已定,他的骰点是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赌场就是赌场,气氛上来了这群赌徒们谁也忘了屋里还坐了赫连小王爷这么一尊大佛,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再生生将声音压下来,相互拍手跺脚提醒周围人,小心翼翼朝高台上的小王爷偷看了一眼。   好在赫连煜本人并不在意,男人靠在太师椅里品茶,甚至是兴致颇好的跟着一道在笑,似乎是觉得挺有意思。   褚少昀输了进门之后的第一把,面色辨不出喜怒,唇角抽了下,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小子,手艺不赖啊。”   他直起了上肢,颇有几分要开始动真格的意思,随手将筹牌推出去一排,“来,再来。”   赢过来的筹牌七零八落打在赌桌边缘上,叮呤哐啷地响,赌品很差。   秦乐窈也不恼,一一捡起来后好好码在了自己手边上。   第二把,又是同样的节奏走向。   但这一次褚少昀心里有了准备,他看出来对面那扮猪吃虎的小子就是习惯先玩火似的藏锋,她仗着自己摇的一手好骰子,也不怕玩脱,这就导致了对家很难摸透她的真实底牌,不能以寻常赌徒记牌的方式来应对。   两人过招过得都谨慎,待到第三轮时,褚少昀指腹摸了把刚上来的盲牌点数,将骨牌按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男人玩味笑着:“小子,加注,敢不敢跟。”   这个时候叫注,无非便是手上捏到了关键牌型,赢面很大。   秦乐窈扫了他一眼,淡定从容抬手,示意褚少昀随意,然后下一瞬就瞧着男人就直接大手一挥,身前的筹牌小山一般倾倒下去。   “嗬,好大的手笔,输赢点数另算的情况下加这么多附加筹,这一把下去得有小千两了吧。”周围的私语声压不住的又变成了交头接耳讨论的嗡鸣。   “人家是户部的公子,寻常小门小户哪一口气拿得出这么多筹来,水云楼的一筹可就是一两真银子。”   秦乐窈微微扬着眉宇,瞧了一眼对面那想靠气势吓退对手的男人。   她虽然是在帮白凤年作赌,照理说输赢该是水云楼一力承担才是,但那也须得有个度,若是输多了,笑面虎也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秦乐窈手边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筹牌,她朝小厮扬首吩咐道:“上筹,记我的帐。”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   赌场打开门做生意,筹牌进出都是须得见到真金白银,放之四海都没有记账作赌的这个说法。   小厮瞧了眼白凤年,见老板点了头,方才应声听命前去柜台取筹。   此举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是彻底告诉了所有人,桌子上的这位小兄弟,是场子的自己人,而且地位不低。   筹牌送来之后,秦乐窈这才不疾不缓朝褚少昀道:“跟注。”   对面的男人斜斜靠在太师椅里,来了兴致,哈哈一声笑,起身将骨牌在桌上砸出‘砰’的一声闷响:“有种。”   褚少昀点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夸张道:“就是可惜,人蠢了些。”   以为他是激将,以为真能稳操胜券,不晓得及时止损,不是蠢是什么。   褚少昀是真的有一副极其漂亮的牌面,男人兴奋极了,睁大眼眶似有些疯魔,抄起骰盅摇了几个回合后扣在桌上,一打开,十五点,和之前的牌型对应上,俨然便是一副‘满江红’眼看着就要成型。   一时之间,场中唏嘘不止。   虽然赌场这种地方是出了名的金银流水过,但‘一掷千金’到底只是个夸张的比喻,真正能在一把赌局里压上千两注的,即便再王公贵族遍地走的上京城里,到底也是不算多见的。   更何况这输家还并非是什么权贵子弟,那衣裳看起来既没有世家图腾也没有哪个府衙官家的印花,妥妥便是一介普通白丁罢了,一口气输出去这么多银子,伤筋又动骨。   褚少昀猩红的舌扫了一遍唇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见对面的小子仍然还维持着那副岿然不动的鬼样子,故意刺激道:“一千二百两的进账,这一把可真是收获颇丰。”   “倒是。”秦乐窈笑了笑,手里捻着一枚骨牌一直在打转的把玩着。   赌局尚未结束,褚少昀也终于在她这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中慢慢看出了些端倪来。   红九、幺十三,还有一张不是在未揭的盲牌里,就是在她手上。如果在她手上,那他就做不成满江红。   褚少昀微妙的目光自她脸上打量过去,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在装腔作势的诈人呢。   不重要。   褚少昀忽然笑得有些挑衅,展开手臂撑在赌桌上,上身往前压了些,“小子,我还要再加码,敢跟吗。”   听到这里,周围开始有人觉得这位褚少爷有些逼人太甚了。   ——牌九赌桌上不成文的规矩,加注不跟便是认输,眼看着如此大的赢面,还要再一步步逼着人走。   但很快人们又想起来这位爷原本一开始就是个跋扈祖宗的模样在闹场,做出这种事情来,便也不稀奇了。   秦乐窈转牌的手指停了下来,“怎么说?”   “这一场,你输了,除了钱,还要再加一只手。”褚少昀的视线盯在她的右手上,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不大正常的诡异感,“很漂亮,沿着手腕切下来,我带回去,制成塑像。”   “怎么样,加吗。”   白凤年颊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但没做那第一个开口的出头鸟。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赫连煜,希望能在这位身上借些势。   场中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仿佛连赌客们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秦乐窈手中的骨牌又重新转了起来,波澜不惊瞧着眼前的情绪张扬的男人,那骨牌点数在她掌心摸过一把后扣在桌上,淡声道:“可以。”   她跟着一道起了身,“来者是客,总要陪褚少爷玩尽兴了才好。”   想要从白凤年手中接下这赌场,若是不晓得如何镇住场子,光有一身牌技也是不够看的,还需得要临危不乱的胆气,和处变不惊的手段。   秦乐窈不缺胆气,亦是不缺手段,只要目标足够明确,她认为值得。   秦乐窈的身形清瘦,没有褚少昀那般的虎狼气势,只脊背挺得笔直,嗓音不卑不亢地说道:“不过若是褚少爷输了,小人不要您的手。”   “就赌您在虞陵军中,再多待上两年,为国尽忠尽力。”   话音一落,场中爆出赫连煜中气十足的笑声,男人笑得前仰后合,还要一边鼓掌称绝:“妙极妙极,就这么办。”   整个场子就只有赫连煜一人在笑,连外间的酒楼都安静了,听他一人的笑声洪亮,褚少昀的脸色黑到了极点。 第14章 心痒   褚少昀脸上难看,怒火中烧恨不能将这王八羔子烧穿两个洞。   他剧烈胸膛起伏着,那股盛怒带来的麻木过去之后,呼吸的频率终于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男人嘴角的皮肉抽搐着,死死盯着赫连煜那张讨人厌的面皮,最终还是理智大过了冲动认了怂,将面前骨牌一推搅乱,“赌个屁,爷不玩了。”   褚少昀拂袖扬长而去,虽说气势不落下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作赌桌的规矩来讲,便是认输了。   白凤年舒叹出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了秦乐窈直挺的背影上,今日算是对这个白手起家闯荡打拼多年的商贾女,有了一些新的看法与认知。   赫连煜气走了褚少昀之后兴致不减,灼灼的目光似有实质性的重量压在了秦乐窈身上,扬首高声道:“那孙子认输了,桌上全筹归你,拿着。”   这么一出百转千回的闹剧终于是唱完了,不少凑近来看热闹的人也是心满意足地散了场。   人群往外涌动着,二层某处小走廊上,目睹了全过程的薛夫人搭着眼皮淡声询问身边的儿子,“这就是你说的,这位秦姑娘和别的那些重利商人不一样?”   薛霁初也说不出话来,薛夫人瞧着儿子不谙世事的天真样子,接着道:“确实是不太一样,寻常正经营生的店家,谁能有这一手好赌技,好生威风,连世家公子霸道不过她去。”   “她们家里人少,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兄长,都是……”   薛霁初尝试着想解释两句,开了口却是自己也不知能说些什么,薛夫人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想在这腐朽烟花之地久留,拂了拂袖便下楼离开了,“走吧,回去了。”   赌场里,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之后,原本拥挤的场子也算是缓和了几分,秦乐窈站在桌子前,心里吊着的那口气,也总算是松下来了。   她视线去找白凤年的方向,却是冷不丁瞧见赫连煜正朝着自己走来,男人个头高,玄色的衣裳更是加重了身上那股沉重的压迫感。   秦乐窈下意识后退,被赌桌给挡住了去路,待到再回头,赫连煜便已经是欺身到跟前来了。   “小王爷……”秦乐窈被他逼在了人墙与赌桌之间,她人往后仰,仿佛从男人眼中的兴味猜到了几分意图,颇有几分紧张,双手向后按住了桌上的骨牌。   “嗯。”赫连煜笑着应了她一声,仗着自己手长,绕过秦乐窈的颈侧去摸她试图藏住的几张底牌,“啧,藏什么,我好奇,给我看看。”   秦乐窈被他圈在怀里,不得不扬起脖子,最后还是没能藏住。   赫连煜的大掌将骨牌从她掌心下抽出来看了眼,微微扬起眉眼,又倾身将最后没有揭露的那几张盲牌一一翻开。   男人克制不住哈哈笑着,将手中骨牌丢进了牌堆里,“真是精彩。”   秦乐窈几乎是半坐在赌桌上了,有些无奈的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花影屏风玉白的扇叶,这个距离,能闻到赫连煜身上的气息,还能听见他笑出声来时候胸腔里震鸣的声音。   赫连煜直起身子向后些,湛蓝色的眸子打量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带着兴味的欣赏,“很有意思的姑娘。”   秦乐窈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这和前两次单对皮相上的吸引不同,这是真的兴致盎然,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赫连煜的理性在说事不过三,天姿国色的女人多得是,还要给人第三回拒绝的言辞吗,贱得慌。   但感性上又觉得,这么一个从皮囊到性格都甚是合他胃口的女人,实在太过难得,他不想就此轻易舍弃。   男人的目光灼灼,但这风月场上的风月事,终究还是感性得天独厚占了上风。   越是难到手,才越是惹的人心痒难耐。这般有意思的姑娘,再给她一次考虑的机会,又何妨。   秦乐窈低垂着眉眼,视线中出现了一枚精巧玉坠,一端由红绳系着,吊在赫连煜的指缝间。   “伸手。”他说。   秦乐窈摊开掌心交叠在一起,那玉坠便落入在了她手里,温凉适宜。   “秦……乐窈,对吗。”   “想通了,带着玉坠,到无乩馆来找我。”   “你家里的事情,届时我来摆平,保管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至于那薛府……乐窈,你跟我是一类人。”   “那薛府,本就不是你的好去处。”   -   水云楼的正门口,三个身着乌金马面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差,右手扶着腰间佩刀,目不斜视站在那,引来了里头诸多宾客的视线,一声刚直高亢的问话:“谁是沉香酒庄掌柜秦乐窈?”   白凤年展开扇子摇了摇,认出了那身衣裳是大理寺的官服,上前客气询问道:“几位官爷,草民是这水云楼掌柜白凤年,不知几位这是在……”   “我等奉大理寺少卿之命,传沉香酒庄秦乐窈前去问话。”为首的男人朝白凤年亮了腰牌,嗓音冰冷到有些不近人情,狭长的眸子在场中转了一圈,“秦乐窈人在何处?”   “官爷,草民在此。”秦乐窈从屏风后的场子里出来,见那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酒庄里的伙计,显然是已经提前去过庄子里才找到这来的。   这阵仗颇大,秦乐窈一面快速回忆了一遍与官府相干的生意,没找出什么纰漏来,一面上前拱手作礼道:“几位爷,不知草民这是犯了什么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伙计询问,那伙计便赶紧上前解释道:“少东家,官爷说大理寺一桩案子须得传您去回个话,主要是询问些事发情况,协助官爷办案,案子和咱们酒庄是没干系的。”   伙计机灵,这声解释并未收声,为的就是讲给在场众的众人听的。   听到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叫去问个话,对于这三个官差小题大做堵在自家大门口嚷嚷的这一行为,白凤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三人,最后还是道:“既如此,秦老板跟着走一趟吧。”   秦乐窈点头道:“应该的,草民必当全力协助知无不言。”   马车匀速行驶在通往大理寺的官道上,一路上秦乐窈试图想向几人打听一些消息,但对方态度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只能作罢了。   秦乐窈坐在马车上,心里回想着最后赫连煜的那副满是兴味志在必得的神情,手里捏着的那枚吊坠,感觉有些烫手。   正值元宵佳节,外面的街道上一派张灯结彩,城东诗会城西灯会好不热闹,路过喧嚣之后,周围逐渐开始变得僻静,秦乐窈脑子发胀,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已经能瞧见大理寺那庄严肃穆的屋顶飞檐了。   青石台阶上的残雪还未化尽,大理寺外有重兵把守着,天空与树林之间,安静得只能听见簌簌风声。   秦乐窈是头一回进这大理寺,但却不是第一次踏足官宦之地跟官差打交道了,该有的规矩心里都很有数,只顾低眉顺眼跟着人往前走,目不斜视,沉静温驯。   进到堂中,座问堂前的大厅中跪着一男一女,两侧都站着持棍的巍峨士兵,秦乐窈进门之后也跪了下去,听得上方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男音:“下跪者可是沉香酒庄老板秦乐窈。”   这大理寺里的官差,说话似乎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板正口吻。   秦乐窈:“正是。”   那位少卿大人当着那双男女的面问了秦乐窈几个问题,都是关于酒庄的酿酒原料的,问的很细,她都认真的一一作答。   下跪的那对男女也在仔细听着,两人脸上的神情凝重,秦乐窈看在眼中,但光凭这几个无甚关联的问题,她猜不出今日这一出究竟是所为何事。   虽然这问话搞得好像有些兴师动众的,但若说是酒有问题喝出了什么事情,她就不该是局外人一般只被叫来问个话了。   “好了,你退下吧。”那位少卿大人显然没准备让秦乐窈接着听之后的内容,问完话后便挥手让她退下了。   秦乐窈被官差带去了后间,有录闻官将刚才她说过的供词呈递上来签字画押,但却并没有要放人走的意思,她向官差打听情况,对方也只说叫她候着便是。   就这么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眼瞧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下去,就在秦乐窈心里踌躇着会不会要被扣在这大理寺过夜的时候,外头终于是来了人,将她领了出去。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官差将她领到了大门口。   此时已是接近戌时,外头亮着篝火,在北风中烧得越发猩红。   大理寺的位置偏僻少人,已经是接近城郊了,原本周围是还有车马驿站和小茶馆,但今日是十五元宵,这个时辰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秦乐窈拢了拢衣袖,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当时走得匆忙,氅衣留在了水云楼酒仓里,现在身上就只有一身内室穿的衣裳,在屋里时候还好,现在对着入夜的森寒北风,显然就是不够看的了。   后头的马道处传来蹄声,几个下了值的官差骑着马从大理寺里出来,瞧见了路边上一个蜷缩着徒步往回走的背影,聂峰认出来那就是他从水云楼带来的那个酒庄老板。 第15章 抓人   “欸,聂哥你干啥去?”跟着一道下值的兄弟不解瞧着聂峰怎的没有直接进跑马道,“这边是直线,回城里最快的。”   “你们先走吧,我把那老板捎回去,这天寒地冻的他得走到深更半夜去。”   “哦好,那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儿个元宵呢。”   几个男人策马奔驰而去,聂峰拉着缰绳不疾不缓往前去,秦乐窈听见马蹄声回头,此处背光,她看了好几眼才分辨出眼前这穿着玄黑马面服的男人就是之前将她带来的那个领头人。   秦乐窈四处看了眼,“官爷,还有何事?”   有些人天生的唇角向上,和蔼可亲看似在笑,聂峰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那一类人,是个天生的冷面,看谁都让对方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他钱。   男人骑在马上朝她伸出手来:“此处回城少说七八里路,上来,我捎你一程。”   若换做是旁的姑娘,或许会怵他这副冷硬的面孔,会为如此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乘一骑所困扰犹豫,但秦乐窈走商道多年,信奉的是灵活变通不拘小节,更何况乱她现在穿的是男儿装,于是便毫不扭捏将手递了上去笑着道:“如此便多谢官爷了。”   聂峰的坐骑个头高大脚程快,没过多久就跑出了林区。   上京的闹市区里寸土寸金,秦乐窈的酒庄和宅邸都在城西偏僻处,从大理寺跑马回来正好便能路过,“官爷,我家庄子正好就在前头,在路口把我放下就好。”   聂峰勒马在她指的地方停下,秦乐窈顺势便跳下了马去,回首象征性客气道:“多谢官爷相送,这天寒地冻的,可要进屋去用杯热茶?”   “不必。”聂峰惜字如金,拒绝后便直接打马离开了。   戌时刚过,府宅外头的红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守门的小厮见着她后立即迎了出来:“东家回来了。”   秦乐窈一边往屋里走着,瞧见侧面院子门外依稀停了马车,先是心里一紧以为该不会是赫连煜追得这么紧就上门来了,而后才注意到那车的样式应该是薛府来的。   小厮跟在身边道:“薛公子来了很久了,一直在偏厅等您。”   秦乐窈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去吩咐厨房给我弄碗热姜汤,再煮碗面来,我要饿死了。”   偏厅里,桌上的花瓶插着红梅,薛霁初默不作声坐在窗边,他看见秦乐窈回来了,如此月黑风高的时候,却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共乘一骑毫不避讳。   男人的脸色显得有些凝重,下午回府之后,他被母亲带进祠堂中跪着问话。薛夫人的意思是,秦乐窈若想进门,须得弃了这抛头露面的营生,成婚后不得再踏足这等烟花糜烂场所。   薛霁初最开始喜欢上秦乐窈,不光是相貌,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努力奋进的劲头。   她自信,果敢,独自一人支撑产业仍是从容不迫,她和其他那些蝇营狗苟的生意人截然不同,她的腰板挺得很直,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这也是薛霁初最受吸引的地方。   “霁初,你找我?”秦乐窈进门来的时候薛霁初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男人笑着看向她:“忙这么晚呢。”   “说来话长,今日出了些小意外。”秦乐窈不疑有他,走进跟前来之后坐在了他身边,一边伸手去烤炭盆一边瞧了眼还在灌风的窗子,“怎么没关窗,外边挺冷的。”   薛霁初将窗子关上,秦乐窈语气轻快随意道:“今日是元宵节,怎的没有和伯父伯母一起,跑到我这来了。”   薛霁初没有回答,只浅浅笑了下,“乐窈,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正好,我也有点事要跟你商量的。”秦乐窈坐直了身子看向他,“你先说。”   薛霁初和她那明亮的眸子对上,却又忽的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踌躇半晌,还是换了个切入点慢慢道:“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位公子瞧着面生,也是你府上的人?”   秦乐窈回过味来,似是有点摸清楚了他今夜这不太寻常的模样原因为何,解释道:   “不是,那是大理寺的一位官差,说来倒霉,今日本来是去水云楼忙酒会的事项,中途被大理寺给传唤走了,说是一桩案子需要传我去问话,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干系,平白被拖得这么晚的时辰。”   “那位官爷好心捎了我一程,若非如此,这大冷天的就这么走回来我非得掉层皮不可。”   秦乐窈说得坦荡,薛霁初从中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寻常正经人家的姑娘,着实不该这么大晚上的和个陌生男子共乘一骑,若是被人看见,实在有伤风化。   归根究底,没有谁错,还是因为她是个须得在外奔波的生意人。   薛霁初见她鼻头都冻红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叹了口气心疼上前:“怎的还跟大理寺扯上关系了,是桩什么案子知道吗?”   “不知道,那大人就问了些酿酒相关的事项,我听着有些像是循着时间线在倒推,或许就是按例的问话吧。”秦乐窈摇了摇头。   正巧此时小厮在外叩门,将煮好的面条和姜汤端进来放在了案桌上,秦乐窈闻着香气食指大动,连着热乎乎的面汤都一起喝完了,人才终于是回过了劲来。   “你怎么了霁初,怎么今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秦乐窈很会察言观色,能看出来薛霁初的模样应该不光是瞧见了她和那官差骑马回来那么简单。   “乐窈,今日我和母亲去了那水云楼……”薛霁初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那楼里不止是花天酒地,甚至还专门开设了赌场,是吗。”   秦乐窈眉眼微微一动,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薛霁初看着她,在等着秦乐窈的回应,然还没等到人开口,外头又慌慌张张闯进来了一个小厮,语无伦次道:“东、东家,外头大理寺来了官差,把咱们大门口围起来了,点着名要见您、” 第16章 被囚   秦乐窈和薛霁初二人惊得齐齐起身,她拧着眉询问道:“来了多少人?我不是才从大理寺回来,怎的——”   说到一半意识到这小厮被吓成这样也是不指望能回什么话了,她在架子上随手捞了件氅衣披上便赶紧出了门去。   外面黑灯瞎火的,森寒的北风中,七八个官差将正门偏门全都堵住,满院子站的几个伙计都是外地的没法回去过元宵,见她出来纷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东家……”   秦乐窈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上前询问道:“草民秦乐窈,几位官爷有所不知,草民才刚被传去大理寺问过话,签字画押之后已经被放出来了,几位爷看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上的滞缓?这大晚上的,别劳烦各位爷白忙活一趟。”   话虽是这样说,但秦乐窈心里也有些打鼓,之前在水云楼传唤的时候只来了三人,现在却是有足足八个官差,要说是信息不对等来重了,这一队人马的阵仗也太大了些,看着不想传唤,缉拿还差不多。   为首的领头人展开画像瞧了眼,二话不说,摆手示意身后人上前,“带走。”   “几位差大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乐窈向来遵纪守法,绝对是良民,这月黑风高被急召到大理寺去,姑娘家还有生意人的名声都要受损——”薛霁初着急忙慌的拦在秦乐窈身前,但读书人的身板体力自然是比不得拿人的官差,三两下就被揪着领子丢开了:“让开,再敢妨碍执行公务,同罪论处!”   秦乐窈本人倒是比薛霁初的情绪要看着冷静些,她被两个官差扣住肩膀往外面带,一边回头快速道:“霁初你先回去,身正不怕影斜,我没事的,肯定有误会。小赵,去城郊翠水村找张管事回来主持大局,我不在让他全权代管庄子上的事。”   “乐窈——乐窈!”薛霁初爬起来后追出门去,只来得及瞧见那群官差策马扬长而去的背影。   薛霁初心急如焚,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好在大理寺这种满是刑犯死囚的地方过夜,赶紧唤了小厮去套马车,匆匆往清风府去想请家里出面想想办法。   秦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秦乐窈又再被带回来大理寺之中,但这次却是没走座问堂,而是直接被带进了诏狱囚室收押了起来。   “官爷,”秦乐窈趁着官差锁门的空袭攀着木栏打听道:“不知草民这是犯了什么事,怎的不审问就直接被扣押了?”   那官差并不理会,锁好门后便带着其他人一道出去了,囚室的大门被锁上,里面的光线暗下去,秦乐窈有点怕黑,将后背抵着栏杆角落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开始慢慢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秦乐窈没被关过大狱,但看周围的环境待遇觉得不像是拿她当囚犯的样子,倒像是暂时的羁押。   “喂,小公子,你是招惹了什么官司大晚上的被关进来了?”隔壁传来女子的声音,秦乐窈四处瞧了眼,发现墙壁靠近柱子的侧面有个缝隙,能瞧见半张脸凑在那往里偷看。   “我也不知道,不由分说冲进我家里拿人,连个由头都没有。”秦乐窈凑近过去打量了眼,见这女子穿着得体也不似囚犯。   女子哈哈一笑:“正常正常,我第一回进来也是懵的,习惯了就好,这大理寺的官差啊,个个都像是哑巴投胎的,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   “习惯?”秦乐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可不吗,这大理寺专门处理刑事案子,连带着面子也大些,稍有个什么相关人等的就能先拿来扣着再说,有事提审,没事的话案子结了就放你回去,像咱们那红袖坊里,时常出入的都是些大官人,还有寻衅打架的,嗐,就老摊上这种事,我都来了好几趟了,耽误营生。”那女子摆了摆手不甚在意说道。   红袖坊是上京里耳熟能详的青楼,这位柳娘便是其中一位小有名气的小娘子,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话也密,不消询问打探她便能自己将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放心吧小公子,没多大的事,能在这里扣着的都不会是很要紧的人,要犯那都在大狱诏狱里呢。家里要是能有条件使些银子的,打点一下狱卒偷摸着放出去也是有的,上回那会我正好有个出手阔绰的相好,一百两纹银,便将我提前捞出去了。”   柳娘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衣袖上的绣花,秦乐窈听着她这个说法,虽说是松了一口气,但也并没有彻底放下警备来。   虽然柳娘说只是扣着人方便提审,但是之前传来问话的那时候明明是已经将她放出去了,只能证明在她离开大理寺的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那桩案子有了新的变化,而且应当是往不好的方向在发展,这才又让大理寺连夜将她给扣了回来。   这一夜注定要失眠,秦乐窈和衣而睡,始终半梦半醒着,到天色蒙蒙亮时候才勉强眯着了一小会。   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老张连夜从城郊赶到了酒庄去,了解情况之后又带人去了大理寺,生等着天色亮了,值守的官差换岗时分,才有机会上前去打探情况。   老张是带了足够的银票在身上的,原本想着即便人捞不出来,多少应该能使点银钱进去相看一面,但那些官差的口吻却很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声称案件结束若是查明确实不相干自会放人。   老张吃了闭门羹,无奈又赶回去托了多方关系打听,一番牵线搭桥,最后才明白过来,不是官差不能使钱,而是去早了。   像秦乐窈这种刚刚被扣押进囚室里的,那些个狱卒都还没吃准上头的意思,自然是不敢一开始就收黑钱,还需得等上些时日,若是上面一直没有提审,他们才敢从中操作手段。   就这样又等了几日,秦乐窈一直被拘在大理寺的囚室里,到了第五天,老张才终于打通了路线,能够带了些衣裳吃食进来探视。   “少东家!”忠仆见着小姑娘大冷天的被关在这囚室里,既辛酸又心疼,将衣食从缝隙递了进去,“这牢里的饭食不好吃,少东家且再忍耐几日,老张一定尽快把您捞出去。”   秦乐窈不关心吃的,接过后立即询问道:“老张,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咱们是被牵扯到什么事情里面去了?”   “倒是打听出了些门路,说是一桩命案,户部那边的。”老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着,“那大老爷在屋里暴毙而亡,死因说是中毒,于是之前用过的所有饭食都受了牵连,湘盏楼的厨子还有掌柜的,也都跟着一并倒了霉,咱们甚至是连嫌疑人都算不上,纯纯遭牵累。”   “现在那案子正在二审,风口浪尖上的,所以狱卒们连钱都不敢收,等过几日审完了,案子有着落了,应当就能出去了。”   “什么命案竟是交到大理寺来了,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不是应该归刑部管的吗?”秦乐窈虽是对两大刑司了解不深,但粗浅的分辨还是有的,一般只有牵连较广的大案要案,才会被转到大理寺查办。   张管事叹了口气道:“上面捂得严实,传出来的消息有限,估计虽然只亡故了一人,但是还有贵人受伤吧,打听来打听去,我也是听得个一知半解的。”   “算了,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情。”秦乐窈点头,又问:“庄子上还好吧?”   张管事:“少东家放心,那日是元宵,现场瞧见的一共也没几个人,我都单独叮嘱了不准走漏了风声,现在大家伙的都只当你是伤了风寒在家休养,对外咱们也是这么说的。”   秦乐窈闻言,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那就好,老张,这几日辛苦你了,等我出去了再好好谢你。”   “少东家哪的话,这是老张应该做的。”   又过了几日,户部尚书发妻的案子二审结束,被扣押在大理寺囚室的数十名相关人等也都顺利被放了出来。   张管事带着府上的几个伙计在门口等着接她,秦乐窈这一趟吃了亏,本就清瘦的小脸眼看着又是小了一圈,她上了马车后,张管事还在里头替她愤愤不平:“就是拿咱们寻常百姓的营生性命不当回事,随随便便就扣来陪绑,这要是身上有些名头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如此随意。”   “别说上京,便是之前在端州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秦乐窈伸手烤着火,想着薛霁初今日这种日子竟是没跟着一道来接她,怕不是那日深夜亲眼瞧见她被绑进大理寺,受刺激了。   “霁初呢?这些天有来找过我吗。”   张管事闻言噤了声,摇了摇头,“那日深夜我回酒庄之后,薛公子便已经回去了,伙计说是往清风府的方向去了,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人了。”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入酒庄里,秦乐窈被关的这些天虽然并没有受多大磋磨,但沐浴受限那是必然的,好在冬日里不易出汗,勉强还算是能够忍受。   回到庄子里后秦乐窈第一时间跨了个火盆去去晦气,而后便是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清爽,马不停蹄朝着水云楼去了。   之前跟白凤年谈妥的事情,后来被这插曲给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她必须尽快出现,将事情给定锤下来才能安心。   秦乐窈登门的时候,白凤年正在顶楼的观室里喝茶,见着她后笑着打招呼:“秦老板,听闻你偶感风寒缠绵病榻数日,身子可好爽利了?”   外人并不知晓她这十数日是被扣在了大理寺,张管事对外宣称的是伤寒,虽然像白凤年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不好糊弄,但好在秦乐窈这些时日下来人确实是清减了一大圈,面色不佳,很有说服力。   “多谢关怀,已经大好了。”秦乐窈在他身侧坐下,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茶盏,随口攀谈着道:“说来惭愧,身子骨弱得很,那日被大理寺传去问话,元宵节门口的驿站马夫都没有一个,出来之后被寒风冻了那么一会,人就给病倒了。”   白凤年狭长的凤目睨着她,也不知是信了几分,但现在既然人是全须全尾在外头的,便是不用再去计较其中细节。   二人又相互再寒暄了几句,秦乐窈便主动提及了正事:“我这一病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赌场里没出什么大差错吧?那日走得匆忙,都还没来得及跟白掌柜商量清楚细则,这不,大夫一让下床我就赶紧过来了。”   “不妨事,放心。”白凤年笑眯眯地摇着扇子,“那日秦老板的一手本事亮得精彩,有柱子压场,小鬼自然是不敢轻易造次的。”   秦乐窈一听此话便笑了,白凤年这么说,也就是之前的约定仍然奏效。 第17章 私奔   之后的几天时间,秦乐窈便将精力的重心给压在了赌场里,尽管这桩买卖的进账收益并不算高,但却是她摸到世家大族势力的一块跳板。   除了照看场子之外,她偶尔也会满足一些赌客技痒想要一较高下的需求,上桌去陪着玩几把,这么一来二去,逐渐还吸引了不少外头场子里的赌客慕名而来。   秦乐窈当初进驻上京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以赌场的形式落脚,但她背后没有能依托的势力,赌场这种容易寻衅滋事的地方,一个风头太盛便会招来祸事。   但现在不一样,水云楼的名号摆在前面,寻常的小场子即便是被抢了客,轻易也是不敢有所表示的。   时近黄昏,秦乐窈乘着马车往城西府宅而归,路遇冬日斜阳,铺撒在永安大街的雪景之上,商贩们收拾摊位杂物准备回家,前头一队巡城军队自街口过来,所有百姓全都停下了手中事宜,俯首静待军爷路过。   御林军,与那锦衣卫一样,不受三军统帅约束,直属于陛下亲管。   为首的将军骑在马上,一身铁银戎装,铠甲将赫连煜的身形衬托得愈发伟岸,橘色的夕阳照射在男人侧脸之上,给他清俊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金边。   年前赫连小王爷武状元登科,陛下御赐一把‘霸王弓’,册封为御林军骁骑将军,风光无两,满城皆知。   他身上的战功与威名赫赫,其实早就不止是一个‘小王爷’所能囊括,只是这么些年的称呼已然习惯,再者赫连煜自己也觉得下了值后听着‘将军’二字玩乐不大爽利,那群纨绔酒友便仍然是延用了之前的称呼。   这是秦乐窈头一次碰见身着戎装的赫连煜,年轻的将军英武非凡,战马与兵器助长了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光是看着,都叫人望而生怵。。   秦乐窈没有读过很多圣贤书,只是依稀觉得,文人说的,不怒而自成威仪,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秦乐窈悄悄将帘子放下,她的车马也停在了路边上,须得静待军队路过之后方才可继续通行。   那日他目睹了她与褚少昀的赌局,事后对秦乐窈表现出了相当浓郁的兴致,还害她一度担惊受怕许久。但后来佳人并未给予回音,他也并未强求什么。   说到底,这是个自持身份的贵人,即便是真的对哪个女人动了兴趣,门不当户不对,图的也不过就是个新鲜罢了,再加上她不识趣,贵人有的是傲气,自然是不会再予理会。   马蹄声从旁边经过,辘辘远听,最终不知去向,街上的众人也终于得以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   回到城西宅中,秦乐窈在门口竟是意外看见了薛府的马车。   薛霁初已在屋里等她许久,见着人进来便立即起身,却是张口欲言又止的凝噎。   那日夜深,他赶回清风府之后,想请求父亲能为秦乐窈想想办法,谁料双亲一听此事,便勃然大怒地拍案一番痛斥,认为大理寺抓人必有缘由,那商贾女定然是干了些什么作奸犯科的大事情。   不止是不愿出手相助,反倒是直接强行将他给关在了祠堂里罚跪反省,要将这门婚事作罢。   薛霁初苦苦哀求无果,绝食了两日,在宗祠里晕倒,又再被锁回了寝屋中,一连折腾了这么好些日子,才终于是趁着父母双亲疏于防备的时候偷偷跑出来了。   这些日子下来,薛霁初瘦得比秦乐窈还多,两人都是一副几经波折的模样。   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秦乐窈这些事情,勉强勾起一个笑来:“乐窈,我刚才听张管事说你染了风寒,都好了吗?”   “已经好了,不用担心。”秦乐窈点头,也没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些天都没来找过自己,神色温和给他倒了杯茶,“那日吓坏了吧,我也是倒霉,一日连着进两趟大理寺,好在没什么事情就给我放出来了,不然这府中上下的营生亏损,都不是小数目。”   “你行得正坐得直,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相信你。”薛霁初目光灼灼看着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乐窈,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你说。”秦乐窈将倒好的茶推给他。   “我虽信你,但是父亲母亲年事已高,他们刚直了一辈子,又是朝廷中人,难免会对大理寺有所敏感……”   秦乐窈瞧着他那复杂的神色,有些大致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她不意外,原本也并没有做很大的指望,所以真的临到这一刻时,也算不得多失望。   这种事情怪不到谁头上,毕竟她与薛霁初中间横着的问题,委实算不得少。   秦乐窈神情温和,静待着薛霁初的后文,男人深深凝视着她,深吸一口气后,目光坚定道:“乐窈,我们私奔吧。”   饶是秦乐窈如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着实是被这句话给愣在了原地。   薛霁初真正说出口之后,后面的话语就显得通畅多了,他抓住了秦乐窈纤细白皙的手,认真道:“尽管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换成任何别人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我们私奔吧,我舍我的门第功名,你舍你的家财富贵,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献州,或者虞陵,我可以开办私塾教书育人,你还可以做些小本生意……”   薛霁初的想法很简单,如果父母知道他与人私奔跑了,必然会顺藤摸瓜找到秦乐窈在端州的产业去,所以他们必须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们冬日看雪春日赏花,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自在。”   温室中养大的花朵,从没经历过生活的风浪,才会向往憧憬那日复一日忙于生计的惨淡日子。   秦乐窈从第二句开始就有些听不下去了,对于公子哥的天真想法颇有几分无奈,“霁初,我阖府上下都靠我一人撑着,岂能撒手不管。”   薛霁初愣住了,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第18章 祸起   他知道秦乐窈性子浅淡稳重,或许会有所犹豫踌躇,但没想到自己孤注一掷的一腔热忱会被如此轻易的一口回绝掉。   秦乐窈微微叹了口气:“霁初,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身上担的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喜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要对身边的人负责。”   “我、我知道,我有想过的,”薛霁初急切解释着,“届时你修书予伯父忠霖兄,请他们提前到上京来接管产业即可,我父母虽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也绝不会因此就来刁难你的家里人……”   “母亲固执,本就不满意你在生意场上周旋,现下又多了一个大理寺……乐窈,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我们之间或许真的就没有希望了——”   薛霁初激动地拉着秦乐窈的手站了起来,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下一句话,外头大门忽然传来声响。   “大理寺奉命查案。”几个身着玄黑马面服的官差破门而入,为首者扫了一眼屋里情况,分不清谁是掌柜,便不由分说地朝两人一挥手:“一起带走。”   身后几人立即上前来将秦乐窈和薛霁初一起铐住,薛霁初自幼家教森严,大理寺这等地方西一经踏足都是门第之辱,当即奋力挣扎着:“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要讲王法,要拿人得说明白所犯何罪吧!”   几个官差轻易便镇压住了这斯文人的反抗,薛霁初挣得直喘气,仍然是被彻底铐牢了,直接强行将人扣回了大理寺中。   座问堂前,秦乐窈和薛霁初手上拴着锁链被扣跪在地,这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秦乐窈已经是第三次被拿进大理寺,从问话陪审到自己本人被审讯,一次比一次状况激烈。   堂审开始,大理寺少卿沉声按例询问:“下跪者何人。”   “沉香酒庄掌柜,秦乐窈。”   “清风府薛门,薛霁初。”   禄少卿的视线从二人身上转到了秦乐窈头上,义正言辞审问道:“秦乐窈,你酒庄所产‘黄粱梦’中,含有汴梁律例严令禁止使用的毒株‘罂华’成分,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秦乐窈猛地跪直了身子,急切否认道:“这决无可能,大人何出此言?”   前有‘燃封之乱’,罂华让人成瘾丧志,于身躯危害亦是极大,整个汴梁百姓都是谈之色变恨之入骨,谁若是跟此等毒物扯上了干系,别说生意,那是要遭万民唾骂指摘遗臭万年。   这罪名,一旦成立,便是永世不得翻身。   禄少卿抬手示意让人将证物呈上来,秦乐窈的视线一路追随着进门官差手上托着的酒坛。   那官差将那坛子放在地上,禄少卿接着询问:“此酒乃你沉香酒庄所产黄粱梦,你认是不认?”   秦乐窈检查后神情凝重叩拜在地:“坛子与酒确是黄粱梦……草民斗胆请问,大人是如何鉴别这酒中有罂华的?”   薛霁初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才终于是慢半拍的将眼神转向了上面的禄少卿。   此桩案子原本是由户部的那桩命案而起,当时大老爷所食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都送到了鉴别司检查,最初因是只为鉴别有无伤人的剧毒,还尚未发现‘黄粱梦’中有何不妥。   后来案子结了,官差处理证物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水撒在了溶色粉上。那粉末是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医所制,本意是活血化瘀之效,后来因其主要成分为茯术子,沾到不少药材都会产生轻微变色,后来便慢慢被鉴别司收录使用。   而溶色粉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显露出这等妖冶嫣红的颜色了,那是碰见了罂华才会出现的,极其特殊的红。   秦乐窈听完来龙去脉,指尖有些发麻。   禄少卿对利用‘罂华致人上瘾’这一特征不择手段牟利的行径相当鄙夷,冷着脸色淡淡道:“溶色粉迄今为止能显现嫣红颜色的,只有罂华果实,你还有何想说的?”   薛霁初听到这里,心底发寒,满目的不可置信,回头看了眼秦乐窈的表情。   秦乐窈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越是这种时刻,她越是须得冷静下来沉着应对,“启禀大人,草民对罂华同样深恶痛绝,绝不会以此卑劣手段牟利。”   但在这座问堂中,仅靠嘴巴表明立场显然是不够的,秦乐窈接着分析道:“罂华此物本身难求,大梁律例早就禁止种植售卖罂华,此等阴邪之物别说用来入酒,据我所知,即便是那勋爵人家想借罂华药用镇痛,都是千金难求的。”   薛霁初猛地一下回想到了那日在大灵山中,他们碰见过的那株立于雪中的毒花。男人没有作声,只是深深又瞧了秦乐窈一眼。   禄少卿显然是已经考虑过这一层关系了,淡漠道:“非也,罂华药用须得是鲜活的花茎汁,确实难求,但果实外皮研磨的干粉易于储存,只需添入一点便能勾人无知无觉的产生依赖,大部分人甚至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喜好所致。”   “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两年前的北海便曾传出过此等丑闻,后来还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地不见光的私货流通黑市。”   禄少卿睨着下面跪着的秦乐窈,意味深长问道:“上京中,必定也有黑市,秦掌柜,可有听说过?”   “听过,但不怎么了解。”秦乐窈摇头,不疾不缓接着剖析道:“大人,草民若是真以罂华果实入酒,所图不过就该是一个利字,既然罂华致瘾,那么‘黄粱梦’的产出账目该是极大,才担得起冒如此大的风险,对吧。”   此言有理,禄少卿指腹轻轻在宣纸上摩挲着,任由秦乐窈接着往后继续说。   “大人尽可以派人调查酒庄账本,沉香酒庄进驻上京的两年来,最受追捧欢迎的是入口甘冽的果酒‘绕指柔’,其次是珍品烈酒‘须尽欢’,这几种酒都是草民亲自调制酿造,可要谈产值,‘黄粱梦’着实是排不上号的。”   “草民不是傻子,这是抄家杀头的罪名,若说真的有那贼胆包天剑走偏锋,也不该是放在这种酒上,实在是得不偿失。”   秦乐窈的样貌生得清冷恬静,天生就带着一股有条不紊的稳重气质,这一特征对她从商之路可谓助益良多,即便她身为女子,即便她年岁尚轻,也总能让对方多生出几分值得信任的感觉来。   禄少卿慢慢思忖着她的话,“那照你的意思,是怀疑有人在酒里做了手脚?”   秦乐窈听出来对方这是松动了几分,心下一喜,抬头恳切道:“不无可能,这红封已开,原本就是谁人都能往里动手脚,只是那人应该并非是为了栽赃我一介布衣,而是另有其他险恶目的。”   薛霁初听到此时方才点头附和道:“没错,既然原本就是涉及到了毒杀,这很有可能也是那奸人计划中的一环,只是误伤到了乐窈。”   禄少卿觉得有理,但也并未全信,略作思考后说道:“本官不能听信你们片面之词,秦乐窈,你酒庄的酒水账簿,本官自会派专人查探你所言是否属实,另外,你庄子里所有的黄粱梦,全部都要接受检查,其他品种抽样点检。”   秦乐窈和薛霁初被放出大理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白日忙碌了一整天,刚刚又经历了这么一场飞来横祸,秦乐窈精神颇有疲惫,薛霁初跟在她身边,几次想要牵住那只手,几次却又收了回来。   “乐窈,对不起。”薛霁初终于在驿站马棚前拉住了她的胳膊,“刚才那一瞬间……我竟然曾怀疑过你,我向你道歉。”   从来都是心怀坦荡的公子极其认真地向未婚妻子作出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秦乐窈看着他这满眼的歉意,失笑摇头道:“没事,那种情况下,官爷们言之凿凿的,你有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薛霁初心中有股说不上来的酸涩,秦乐窈对他,向来宽容,几乎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情绪。   可他刚才的怀疑,明明该是最伤人的刀子,如果易地而处,薛霁初自认会非常失望。他觉得秦乐窈也是该失望的,所以他如此这般的愧疚自责。   但她却仍是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薛霁初不知该作何言语,好像任何说辞在这寒风夜里,都显得过于矫情了些。   “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应该还赶得上门禁的时辰。”秦乐窈替他叫了马车,疲惫道:“我也要早些回去做准备了,明日一早大理寺就会来人稽查,东西须得准备完善。”   薛霁初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些风花雪月的私事,显然是不适合在这种时刻再提及的,男人只能心疼瞧着她无神的眸子,暂时先上车离开了。   秦乐窈回到酒庄上已经是戌时三刻了,张管事一直在门口候着她,见着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关切道:“少东家,没事吧?嗐,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进官局,别是犯了什么太岁,咱们改明儿还是去庙里拜拜菩萨去去晦气吧。”   菩萨是没时间拜了,秦乐窈捏着酸胀的后颈,她是真累了,连着许多天杵在赌场里本就没歇息好,刚才又损耗精神的来了那么一出,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吩咐道:“老张,叫人把几个酒窖都打开通通风,明天早上会有大理寺的人来点检。”   “全部吗?”张管事有些吃惊,“这,这怎么个点检法,拆红封?那好些酒还没酿成了,揭了封散了香气,味道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秦乐窈摇头往里走,已然是看开了,她现在身心俱疲,只想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必须得查,有什么损失我也认了。”   和掺了罂华的死罪比起来,这么一些小小的损失算得了什么。 第19章 死路   “只当是我今年倒霉吧,初一开始到现在,净碰上些倒霉事。”秦乐窈皱着眉,心里郁结不吐不快,“不止,是从年前酿制局的那条狗开始倒霉起。”   张管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跟在秦乐窈身后走着,忽然前面的人冷不丁停下了脚步,张管事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她的后背,抬头不解问道:“少东家?怎么了这是。”   秦乐窈跟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定在原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了过去,关于那条大黑狗的。   康小侯爷说,那是北疆来的灵犬,能闻见脏东西。   那批供给酿制局的酒水中,也有黄粱梦,而且还是占的大头。   一种微妙的第六感让秦乐窈心里没有来的有些慌,她站在原地,张管事又问了一句:“少东家?”   或许是她多虑吧。   秦乐窈望向酒窖的方向,冬夜森寒的冷风直往脖子里灌,把耳朵吹得通红,她思虑再三,最后终究还是放心不过,“叫上两个伙计,把黄粱梦的酒窖给我打开。”   庄子里的酒窖多,黄粱梦所占的面积并不算大,窖门打开后下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里面装的全是烈酒,也不能点火把照明,几个伙计摸黑爬下去又摸黑爬了上来。   “东家,里头太黑了,这要是万一撞上了哪个坛子倒了,怕是整个的就全毁了,要不明天早晨天亮了再来看?这两日天气好,卯时便有天光了。”   秦乐窈知道晚上的酒窖不好进,若非是这个原因,那禄少卿也不会应允她明日早上再行点检。   禄少卿提出要查账簿和黄粱梦的时候,秦乐窈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口欣然同意。   禄少卿多少有些因素是看在她态度确实坦然的份上,再加上之前她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才姑且将她放了回来没有拘在囚室之中。   但是秦乐窈现在站在酒窖前面,有一股没由来的心慌。   她从商多年,能带着那一双无甚大用的父兄混到如今的地步上,端的便是胆大却心细。   “不行,天亮外头就来人了,只能现在。”秦乐窈往漆黑的酒窖里看了一眼,“这样,你们三个一起下去,两人开道,就搬最外头的一坛出来,求稳不求快。”   老板娘坚持,几个伙计应声后便又再下了酒窖去,不多时,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个大酒坛出来。   秦乐窈立即上前揭开红封瞧了眼,坛子里黑黝黝的,映出了火把的光亮和她清瘦的小脸,酒香顺着夜风飘散出去。   她用小勺兜出了些酒液仔细检查着,颜色、香味、甚至是口感,都符合她给黄粱梦制定的酿制标准。   但之前在大理寺座问堂里的那坛酒,凭她肉眼勘察也是发现不了什么异样,估摸着还得是用那个鉴别司的什么溶色粉才行。   可这大晚上的,她去哪里弄溶色粉。   秦乐窈手指被风吹得冰凉,回首询问:“这个时辰,城中可还有哪家药铺是开着的吗?”   “药铺?”张管事颇有些意外,一边抓着脑袋一边道:“怕是都已经落锁了……少东家是想要什么东西?咱们庄子上也有药房,寻常治些跌打损伤的药还是有备着些的。”   秦乐窈闻言,便赶紧叫了个小厮去药房询问,不料竟是运气不错,药房在角落里翻出来了一小瓶溶色粉。   张管事看不明白秦乐窈的意图,疑惑询问道:“少东家,您找这个是要干什么用?”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膈应得慌。”   秦乐窈浅淡抿了抿唇,在寒风中站久了,耳根子都在传来一阵阵钝痛,“但愿是我多此一举吧。”   停了多日的风雪又在此时开始往下掉着雪花,细小的六角冰晶落在青瓦木栏上,很快就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秦乐窈将白色的细小颗粒倒在了石板台上,小勺里的酒液倒了一些上去。   张管事蹲在旁边凑头上前来看,怕秦乐窈看不清楚,将火把又举近了些,里面细碎的溶色粉安静被酒液包裹着,呈现出了一种非常漂亮的嫣红色。   秦乐窈头皮发麻,耳边的风声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了她强若擂鼓的心跳与呼吸声。   ……怎么会这样。   她哗的一下站起身来,急切往那漆黑酒窖下跑去,后面几个伙计吓了一跳赶紧跟上:“东家!小心里头很黑,别摔着了。”   秦乐窈灌了满口的冷风,饿了半晚上的胃里受到情绪影响有些痉挛般的刺痛,起猛了脚下也有些虚浮,好在身后伙计及时上来扶住了她。秦乐窈指尖有些发抖,朝下面的酒窖里道:“再拿……多拿几个出来。”   夜色静谧无声,酒窖边上摆了七八上十个酒坛子,都是被揭了封盖舀出来一小勺,秦乐窈脱力地坐在地上,心里比这数九隆冬的寒夜还要冷上几分。   黄粱梦的酒窖里一共是有整整一百只酒坛,里面还剩下有九十多个,但是这拿上来的几坛酒位置都是她打散随便点的,伙计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上来,而里面的酒水,全都让溶色粉见了红,里头全都被掺了罂华。   剩下的九十多坛查不查已经不重要了。   周围的伙计们全是普通布衣百姓,搞不清楚什么罂华会让溶色粉变红的这种事情,一个个呆愣着站在那,对自家老板坐在地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管事看出她脸色惨白不对劲,关切道:“到底怎么了少东家?有什么事情大伙一起想想办法呢?”   秦乐窈纤细的手指用力捻在冰凉的酒水中,动作太过粗暴,将里面的嫣红的溶色粉一一碾碎溶入了酒液中消失不见。   她嗓音干涩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丑时了。”张管事蹲在她身边,眼瞧着周围几个伙计眼睛都熬红了,边拢着袖子发抖边打哈欠,秦乐窈看着像是丢了魂,张管事便做主让大家先把酒坛放回地窖,然后各自回去休息。   年长的管事将秦乐窈搀起来扶回了房间里,她也就这么跟着往前走。   进到屋里,点上油灯,呜呜的北风被隔绝在了门外,秦乐窈耳边的鸣音也就更加清晰严重。   张管事将茶壶搁在小炉上加热,坐到了她身边去,“少东家,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老张……”秦乐窈还未缓过神来,冰凉的手盖住自己的小脸用力揉搓了几下,几近绝望道:“黄粱梦里被人动了手脚,掺了罂华。”   就这么几个字,好像耗干了秦乐窈所有的力气,也把年过半百的张管事惊得倒抽了一大口凉气:“这、这……什么?”   张管事跟着秦家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刻仍然是傻了眼,秦乐窈将事情的原委大致跟他讲了一遍,而后疲惫道:“大理寺的那一坛也就罢了,地窖里的那些,红封都是完好的……那些酒是在源头酿造的时候就糟了黑手了,我们竟是一直没有察觉。”   “源头……”张管事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即便是市井小民,也明白罂华这种东西获罪会有多严重,“少东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从原材料上查账本行吗?”   “来不及了,天一亮,大理寺就会来人接管地窖,很可能现在外头都有盯梢的眼睛在。”   秦乐窈强迫自己从头昏脑胀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且现在追查源头也没用了,这批酒是从端州运来的酒胚,后面经过那么多道工序,时间又隔的长,从何查起?大理寺独断专行,今日将我放回都已经是勉强求来的恩典,他们不会给我这个时间的。”   张管事踌躇道:“那……那能不能将黄粱梦运走或是藏起来,咱们肯定是问心无愧的没有干这档子缺德事的,但是现在眼下的难关还是得使些手段给渡过去……”   “没用,”秦乐窈摇头道,“我们账簿上面采购的原料收取的定金,随便一查一对数量就出来了,东西没了岂非更显欲盖弥彰。况且他们原本就是专程来查黄粱梦的。”   张管事嗓子发干,急出了一头的汗,“那怎么办……这,离天亮也就三四个时辰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谁能甘心坐以待毙。   多年的心血,多年的基业,被这遭人构陷的无妄之灾给夷为平地不说,后面等着的还有斩首极刑,甚至是远在端州的父兄都会遭到牵连。 第20章 求生   当今圣上对毒物罂华深恶痛绝,一经发现必然氏从重处理,两年前北海的那桩罂华案,那时的主犯平氏被拉于菜市口杖毙,阖府上下充入罪奴籍,杖三十后流放三千里,传得大江南北沸沸扬扬,皆道大快人心。   只有趁着这剩下的几个时辰,找到出路,否则一旦被大理寺查到罪证抓进诏狱去,就真的是万事休矣了。   往后余生命运如何更迭,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的几个时辰。   “我去想办法。”秦乐窈起身,套了披风,面色凝重的踏夜而去。   上京城里没有宵禁,但现在已经过了丑时,街上静谧无声,只偶有打更人路过惊了院子里的狗儿两声低吠。   雪又下大了,北风将枯枝卷断,此等恶劣的天气之下,披风围脖都没有什么大用,秦乐窈骑着马进到主城,素净的小脸被冻得发白,空气太冷了,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来的路上她策马狂奔,真正进到了永安大街之后,却是勒马在这冬夜的街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踌躇与无助之中。   谁能有这个本事,能影响甚至是改变大理寺的决定,或许水云楼背后的势力能够做到,但她是个什么身份秦乐窈心里有数,若出事的是白凤年,也许还能有点求情的机会。   除开水云楼,酿制局在大理寺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秦乐窈咽了下喉咙,大雪刮在脸上有着轻微却频繁的刺痛感,她冰凉麻木的手指摸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那是赫连煜留给她的那枚玉坠。   如果他愿意见她,如果他对她还有兴趣的话。   秦乐窈心里没底,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攥紧了玉坠,策马向着无乩馆的方向而去。   无乩馆坐落于朱雀大街,是整个上京最核心最富庶的一块地方,那里高门权贵云集,从街头把守的卫兵与横栏开始,往后便是阶级身份的象征,非是用钱就能踏足的领域。   夜雪太冷了,秦乐窈被冻得直打哆嗦,却是又因着极度的紧张而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是冰凉的。   街口卫兵意料之中的将秦乐窈拦了下来,她掏出玉坠,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那双环扣是赫连煜得封骁骑将军之时霸王弓上的图腾,后来这个图案便专门用来代指赫连煜的身份了,城中当值的所有卫兵都识得这个图腾,见着信物后便即刻予以放行。   秦乐窈叩开了无乩馆的大门,虽然小厮不解为何这姑娘会深夜造访,但她手持着骁骑将军的玉坠,便还是恭敬将人请了进来。   无乩馆很大,前院中庭种了一棵参天的百年古木,枝干挡住了大半的风雪,秦乐窈跟着小厮走在廊下,穿过了数个门庭,进到了一间厢房内。   小厮进屋后点上了油灯,俯首对她道:“将军已经就寝了,姑娘就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早将军起身后,小的会给姑娘通传的。”   这座无乩馆是当今圣上钦赐给赫连煜的将军府,馆内的一众仆从都是唤他作将军的。   秦乐窈一听便急了,“这位小哥,我找小王爷有急事,等不到明天早上。”   秦乐窈自己也知道这深更半夜的要一个小厮去吵主人家的瞌睡十分强人所难,但她已经再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恳切道:“还请小哥帮帮忙,小王爷若是有所怪罪,全由我一力承担。”   小厮失笑道:“姑娘说笑了,这个时辰了,除非您手上拿的是陛下的圣旨,否则您纵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好扰了将军清梦。”   说完这句话后,小厮便躬身退了出去,“姑娘好好歇息,小的告退。”   秦乐窈自然是坐不住的,她等小厮走远后,悄悄推门出去,循着刚才记忆中的路线,又再走回了院子的门口。   ——小厮带她进的厢房显然应该是待客的院落,赫连煜作为家主,必定是宿在主宅的。   外头乌云蔽月,黑得彻底。   秦乐窈有点怕黑,尤其是这种又大又空旷的宅院府邸,树多景多,白日里或许瞧着别致精巧,到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看着便尤其瘆人。   但她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摸黑往前走。   无乩馆实在太大了,她又辨不清楚方向,顶风绕了好大一圈迷了路,秦乐窈又怕又着急,急得想要蹲在原地大声哭一场。   可那是小姑娘才能干的事,哭只能浪费时间,她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秦乐窈又咬牙兜了一圈,忽地瞧见前面似有火光。她心中一喜,终于是从造景的林子里绕出去,找到某个有人的院子了。   只是这院子显然也不是主宅,恰好此时正寅时巡逻的卫兵经过门前,身穿软甲腰间佩刀,为首者耳力相当好,隔着一段尚远的距离就听见了异动声:“什么人!”   身后跟着的府兵们立刻抽刀警备上前查探,只见那幽深梅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秦乐窈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主动开口道:“几位大哥,碰见你们可太好了,能带我回将军的屋里去吗,这无乩馆太大,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秦乐窈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束冠给解了,她抓着披风拢住自己的衣裳,装成了一幅才从房里出来的样子,好在现在光线昏暗,瞧不清她那束了一天有些打卷的头发。   为首的府兵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狐疑询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不在将军屋里待着,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   秦乐窈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多说多错,未免被听出端倪来,便直接又将那枚玉坠从披风下递了出来,“大哥可是担心我是歹人?你瞧,这是将军给我的坠子,他说有这个,便能进出无乩馆,日后寻他也方便。”   那府兵接过坠子瞧了几眼,确定是将军信物不假,男人视线又再落向秦乐窈的脸上,见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火光轻轻跳跃在这张秀丽的面庞上,看着确实像是贵人会喜欢的美人。   “跟我来。”   秦乐窈喜笑颜开:“多谢大哥。”   府兵让其他人接着巡逻,自己将秦乐窈带去了主宅。还好这中间的路离得不算远,不然秦乐窈这蹩脚的借口,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   主宅的院子两边载着不少斜云松,落了雪后树冠上像是顶着一簇簇的小白伞,再往里走便能看见一处单独的小楼,门口廊下候着两个小厮。   “进去吧。”府兵将她送到之后便离开了。   秦乐窈在廊下小厮注视的目光中往里走,二人见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伸手拦人,秦乐窈又再故技重施,拿出了那枚玉坠,诓骗说是赫连煜之前吩咐她在这个时候过来寻他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理由听着虽是奇怪了些,但那些贵人们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够妄加猜测的。   此处是无乩馆,眼前这人还是由府兵领进来的,于是小厮在确认玉坠真实之后,便领着她进去了。   这一路弯弯绕绕,终于是成功走到了这扇门前,秦乐窈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快若擂鼓。   她不敢在外叩门,怕被外面的小厮侍女察觉屋里的赫连煜并未如她所言是在等她,那她大概率就会像先前一般被拦住,等候天亮。   秦乐窈咬咬牙,决定骗到底,半是羞赧道:“我自己进去便是,不劳两位姐姐通传了,想给将军制造一些有情调的小惊喜。”   于是乎,秦乐窈就这么靠着一枚他给的玉坠,一路骗进了他的寝房中。   房门开启后又再关上,宽敞的走道前点着一排油灯,是供下人和来客看路的,这光亮被屏风挡住,并不会照到里头去,打搅主人家的美梦。   绕过屏风进屋之后,便是彻底陷入漆黑之中了。   屋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碳,暖意融融,秦乐窈却是因为高度的紧张,手脚都在发抖。   她稍稍清了清嗓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开口的方式。求人帮忙,还深更半夜不经通穿闯入房中来扰人清梦,实在太过冒昧。   若非是被逼无奈,秦乐窈也断断不会出此下策来。   她站在那,想了又想,最后慢慢走到了墙边上,摸索到了与油灯放在一起的火折子,想以灯光来将赫连煜唤醒,再跪在地上请罪,总好过这么黑灯瞎火的忽然出声吓唬人。   就在这一瞬间,秦乐窈的脖子被人扣住,那力道极大,霎时间便叫她丧失了行动力,天旋地转地被人用力摁在了地上。   “啊、咯——”秦乐窈呼吸困难,瞬间涨红了脸,咽喉被人抵着发不出声音来,眼角绯红被激出了泪花。   她的火折子被掉在了地毯上,脑子发晕发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赫连煜是武状元登科的武将,力量与机警都不是寻常官宦所能企及。刚才真应该先出个声,怕是现在被他当成了刺客,直接掐死都有可能。   秦乐窈完全没有自救的余地,她一双凉手无力搭在脖子上的那只大手上,就在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流逝将要窒息的时候,那手上的力道却是自己松了。   秦乐窈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瘫软的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着,半天找不回四肢的力气。   火折子被人捡起来,点亮了柔和的光线,秦乐窈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挣扎着起身,匍匐跪地,一开口的嗓音尽是沙哑:“小王爷恕罪,草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能见到您……” 第21章 把玩   赫连煜随意坐在了面前的太师椅上,睨着下面的女人,多少也是猜到了些端倪,散漫道:“有事求我?”   他的声音醇厚,轻易辨不出喜怒,秦乐窈抬头看他,将那玉坠双手呈上,“想请小王爷,给条生路。”   “你就是靠这个一路骗进来的?”赫连煜见那坠子微微扬起眉梢,拿在手心里抛了下,“有这份胆气敢深更半夜孤身入我寝房,除去死了的刺客,你还是第一个。”   她跪在那里,便透露出了一种孱弱无依的感觉,秦乐窈想得很透彻,什么骄傲尊严与骨气,和多年的心血性命相比起来,这些都算什么。   活下去才能谈以后,才能谈骨气。   她注视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膝行向前,将一双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男人的膝盖上。   赫连煜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就这么斜眼向下睨着,秦乐窈秉着呼吸,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跪直了身子,又再上前了些。   她的掌心贴着炙热有力的腿线向上,然后攀住了男人搁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大手,用自己纤细冰凉的手指,自他指缝间探入,交缠,一点点摩挲着。   女人的手指细腻,滑进来的那一瞬间,赫连煜头皮炸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即收紧了手指,将她的手扣住,捏在掌心间揉捻把玩着,爱不释手。   男人的掌心温烫,带着练武练兵留下的粗糙茧子,秦乐窈不止脖子白,那双手在他掌下衬得像是会发光的白玉,勾得人错不开眼。   赫连煜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她在赌桌上的模样,也是这双手,切牌摇骰子的时候,分外性感。   忽地,秦乐窈伏低身子,含下了他的一节手指。   下一瞬,她的衣领被人攥住提了起来,那力量太大,秦乐窈被带着往上走了一大截,后腿狼狈跌坐在了男人身侧。   赫连煜的骨架大身子大,他的太师椅也自然是足够大的,男人将她面对面地搂在怀里,他的小拇指湿濡,眼中跳跃着兴奋的花火。   秦乐窈已然是配合地仰起头来了,却还是没能满足赫连煜的需求,男人掌心穿过她脑后的黑发,不轻不重地攥着,迫使她再更进一步的抬高了下巴,好方便承接他粗重的亲吻。   赫连煜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浓厚的侵略性,不止攻城略地急切,还很喜欢攻入到寻常人不会企及的深度。   秦乐窈的咽喉被强行占领,她舌根被压制,难免产生不适,鼻间的气息粗重,仍然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放松喉部让自己接受他的入侵。   就凭这么一个吻,秦乐窈对他的心理预期有了新的判断,这个男人在床上,除了那体型的加持之外,怕是还很有些能折腾人的本事在。   赫连煜喉间溢出了满足的喟叹,睁眼看见眼前美人面若桃李,一双杏眼波光潋滟,半睁半阖的带着水光,尽管眉眼微微蹙着,却更是加重了她身上那股勾人想要狠狠将其揉碎的欲.望。   天生的尤物。   一想到这尤物已然自己送上了门来,赫连煜根本就压制不住心里翻涌上来的那股冲动。   他轻声笑了,松开她略微红肿的唇瓣,将秦乐窈的双手交缠扣住,反剪到了身后去,这一姿势便是直接让她被迫挺起了胸膛。   秦乐窈望着墙壁上跳动的光影,她还以为今夜会是让她将脊骨踩在脚下的主动示好,结果她在赫连煜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全凭男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摆弄。   赫连煜一口含住了她的喉珠,美人在怀亲得尽兴了,嗓音也温和了几分,“是犯了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秦乐窈仰着头,担心他听见罂华二字会不由分说将她推开,惴惴不安地回扣握住了男人的两根手指,“酒窖里……被放了罂华,大理寺明日一早就会来稽查。”   赫连煜和她之间,说穿了不过是皮肉上的吸引,他或许有几分浅薄的欣赏,但也就止步于此了,谈不上什么人品上的了解与信任。   罂华的性质严重,他会信她无辜吗。   秦乐窈心里没底,被他困在怀里不得动弹,只能仰着脖子看着他,慢慢将事情的原委仔细说了出来。   赫连煜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看着精明人被摆了一道吃这么大的闷亏,手指在她胸口点了两下,“着了谁的道,自己心里有数吗?”   秦乐窈眸光暗淡,摇了摇头。   “啧,这看来跟头还不小呢。”赫连煜轻笑了一声,吃闷亏已然够窝火,但若是连敌人藏在何处都还不知道,那才是最可怕的。   “没事,不怕。”男人安慰抚摸上她的脸颊,爱怜道:“你既是找上了我,这些事,我给你摆平。”   天色将亮,沉睡的上京城也在慢慢随着天光苏醒。   薛霁初大清早就乘车赶来了沉香酒庄,却是瞧见庄子外头站了几好个士兵,看着不像是大理寺的人,有些辨不清楚来头。   他在门口下了马车,正欲进门,却是被那些士兵给拦住了:“这是骁骑将军的私人酒庄,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什么将军,这分明是秦氏的酒庄。”薛霁初满脸错愕,看了好几眼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坚持要往里面走,又再被拦下,轻易给推了出去,“什么秦氏李氏,没听过,赶紧滚蛋,别在这碍事。”   斯文的读书人向后踉跄好几步,小厮赶紧上来扶住自家公子,薛霁初气愤地挺直了腰杆欲要理论:“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兵?可知私占民宅乃是重罪!今日大理寺还要前来查案,你们难道是要准备连着大理寺一起拦吗!”   士兵板正严肃道:“管你什么大理寺慎刑司,骁骑将军的地盘,没有手令,统统不许入内,违令者杀无赦。”   竹林间,秦乐窈坐在赫连煜的马车里,听见了外面争执的动静,撩起车帘瞧了眼,朝一边闭目养神的赫连煜商量道:“那是我……我的朋友,我去跟他说几句解释一下,可以吗?”   赫连煜昨夜没睡好,指节揉捻着太阳穴,闭着眼慢条斯理道:“你现在最好别露面,尤其是别被大理寺的人看见。”   言下之意便是不准了,秦乐窈又瞧了眼外面跟官兵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薛霁初,再次请求道:“他性子拧巴,我若不去,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别人,我小心一些,说几句话就上来,行吗?”   男人散漫睁开眼眸,戏谑道:“你那个未婚夫婿,这种时候除了添乱,可还能起到半分作用?有必要多费这口舌吗。”   秦乐窈不做声了,现在是她寄人篱下有求于人的那一个,赫连煜若是不同意,她也不能真的去违背他的意思。   男人瞧她这副模样,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散漫道:“去吧,给你一盏茶的功夫。”   秦乐窈微讶抬头,随即立刻道:“多谢小王爷。”   薛霁初纵使性子再怎么刚直,也始终还是犟不过赫连煜手底下的府兵,男人大冬天里气出了一头薄汗,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听见了秦乐窈的声音从后面叫他:“霁初。”   秦乐窈将他带到了旁边竹林幽深四下无人处。   她一夜未眠,眉宇眼间都是倦容,衣裳也还是昨天夜里分别时候穿的那一身,薛霁初瞧着她的这副模样,还有刚才门口的那些没见过的士兵,原本心中就有了些许的联想与猜测。   “乐窈,有什么事情是要背着人讲话的。”薛霁初不愿怀疑秦乐窈,但是她的种种行径,都实在太过惹人猜忌,“今天不是会有大理寺的官差前来稽查酒窖,我清早瞒着母亲跑出来的,就是为了陪你一起,帮着张罗,也好免受大理寺的刁难。”   秦乐窈面色恬静看着他,薛霁初不可置信质问道:“刚才外面那些人,你知道?”   面对薛霁初激动的情绪,秦乐窈还是没能给出他想要的回应与解释,男人彻底绷不住了,许多不好的念头在心里疯狂攀升占据视野,“乐窈,你真的,你难道真的……”   秦乐窈终于出了声:“我没有。”   “那为何大理寺今日前来稽查,就正好酒庄被围了起来,这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薛霁初激动说着,“那骁骑将军是何许人也?我从未听你说过背后还有什么靠山,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孤苦伶仃一人谋上进求发展!”   薛霁初心里的情绪杂乱,但此时此刻民族大义仍然是要站在儿女私情之前,罂华两个字像烙铁一样贴在他心口上,烫得他鲜血淋漓,“乐窈,其他事情先不说,我只问你,既然行得正坐得直,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请你背后的势力出来从中作梗?”   秦乐窈正欲开口,薛霁初红着眼睛打断她:“你只回答我,为什么怕被查?”   此种情形之下,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根本无需再回答什么。   秦乐窈有口难辨,薛霁初是个嫉恶如仇还很倔强的性子,往好听了说是刚直不阿,难听点就是认死理的轴,若是真的承认自己酒窖中就是有罂华,难保他不会干出什么‘大义灭亲’的事情来。   “霁初,你相信我吗?”秦乐窈平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从中作梗,害怕稽查?”薛霁初不答反问。   “你相信我吗?”   “为什么从中作梗,怕被稽查!?”   林间微风吹过,枯枝上掉落了些许碎雪,落在秦乐窈肩上。   她神色微有黯淡,明白过来,“你不信我。”   薛霁初:“事实当前,外面那些官兵霸道阻拦,你叫我如何信你?”   “那你想如何?”秦乐窈又问。 第22章 两年为期   大约是秦乐窈疲惫的模样唤回了男人些许的理智,薛霁初喘着气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复又劝说道:“乐窈,我信你的为人,但是你糊涂啊,为商者最重要的便是信义,越是这种遭人怀疑的时候,就越是要坦坦荡荡不惧稽查,或许你有一些我不知道的难言之隐,但现在这种节骨眼上,这些都是要想尽办法克服的问题,否则只会让大理寺认为,你心虚。”   秦乐窈脑袋突突的疼,压着耐性叹了口气道:“霁初,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的态度始终坚决,薛霁初也开始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来,男人深深凝视着秦乐窈的小脸,嗓音艰难地开口:“你不敢……莫非是你真的心虚?”   “你说话啊!秦乐窈!”薛霁初不可置信地吼出声。   “你要我说什么?”秦乐窈压抑的气性被点燃,栽了这样大的跟头,献出自己的身体与尊严才能勉强换得一条生路,她才该是最不甘心最愤懑不平的那一个,已然是无法再承受顾及薛霁初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的破事烂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还是那一根筋的小娃娃吗?你就没有过难言之隐,你就没有过百口莫辩的时候?”   秦乐窈吵架素来猛,只是从前在薛霁初这般清风明月般的读书人面前,多少是有所收敛,鲜少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来。   薛霁初略显呆愣地瞧着她,秦乐窈做了两个深呼吸平复情绪,淡淡道:“我本就是个市井小民,赚得满身铜臭味,所以许多你无法理解接受的事情,我是注定一声摆不脱也洗不掉,这并不是我父亲兄长帮着抗下家业便能磨灭掉的,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罢了。”   薛霁初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他尽管有所怀疑有所生气,但却是从没想过要跟秦乐窈划清界限,此时听着这话心里瞬间慌了神,“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乐窈,我以为有什么难关我们都是可以一起克服的……”   秦乐窈原本就是专程来跟他告别的,只是没想到,会话赶话地变成了如此激烈的情形。   昨天夜里,赫连煜承诺帮她度过难关的时候说,她提出的期限,是两年。   因着还有期限,当时男人似乎颇有不满。   但到底还是心里那股即将得偿所愿的雀跃占了上风,勉强算是应允了。   但别说是两年时间变化万千,薛霁初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逼着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即便薛霁初真能接受等她两年,秦乐窈也再没有嫁人的心思打算了。   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的吧,我跟你说过,我曾经有过别的男人。”   薛霁初整个人脸色大变:“你又提这个干什么?你为何非要故意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来刺激我?你年幼时候的那些惨痛经历,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将它忘掉吗?”   “忘不掉的吧,鱼刺扎进了喉咙里,看不见也摸不着了,外人是不知道,但它永远扎在里面流血流浓。”   “我跟父亲母亲无数次、”薛霁初大声盖过她的话,仿佛是想以这种方式逼停秦乐窈继续用刀戳他的心窝:“无数次地说,你和那些蝇营狗苟急功近利的商人不一样,你不要——”   “没有什么很大区别。”秦乐窈摇头淡声道。   “薛公子,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不过是那时的月色迷人眼,才侥幸同行了一小段路程罢了。”   薛霁初不敢置信她能把话说得如此决绝,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怔在了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瞧着秦乐窈的背影慢慢走出了竹林,最终消失不见。   秦乐窈回到马车上的时候,赫连煜的茶杯已经空了。   她默不作声瞧了一眼,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赫连煜靠在软榻里,湛蓝色的眸子扫了眼窗外的方向,“谈完了?”   “谈完了。”秦乐窈点头,又看了眼他的茶杯,“……稍微晚了一些,抱歉。”   “就这样?”赫连煜微微扬起一边眉宇,观察着她颇有落寞的神色,有些不满意,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来,掌心朝上,轻轻勾了一下。   秦乐窈喉间动了下,慢慢将手放了上去,下一瞬便被男人牢牢扣住,整个人重心前倾被他拉进了怀中。   男性炙烈的气息随着体温一起传来,赫连煜的身躯健壮,即便未穿铠甲,都能将秦乐窈衬托得像一只被他仔细抱在怀中的小猫。   他拇指摁在她唇瓣上揉捻着,往里探入,指腹探到了柔软细腻的触感,心情愉悦道:“没必要伤神,你的事,我既是说了要管,便绝对会帮你到底,这个你大可放心。至于那个男人,刻板酸儒一个,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秦乐窈被他按住了舌头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的一动,就是舔到了他的指腹,“……嗯。”   赫连煜看着这颜色清绝的美人终于是情愿陷在自己怀中,香颈粉腮,唇瓣被她自己的口津沾湿了些,那檀口微张着,容纳着他的拇指。   男人满意地勾起笑来,这幅样貌,光是看着就能给他很大的满足感。   他用几个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开心点,笑一个看看。”   秦乐窈勉强勾起唇角。   赫连煜满意了,将拇指拿出来后,捏着她的下巴啄吻了一下,带出了些许吮吸时候的轻响声,“这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大理寺不敢闯我的地方,这酒庄我会派人先来打理着,你就先在我那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再露面。”   “都听小王爷的。”舌根被异物接触过的感觉让她说话有些干涩,秦乐窈心里清楚,赫连煜的这句话不只是因为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多半也是要查她的账本与仓库。   对此秦乐窈没有任何异议。连薛霁初那样交往亲密的关系,都是会言辞激烈地对她产生控诉怀疑,赫连煜没理由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便放过有可能涉案罂华的‘罪人’。   查便查吧,他愿意收容,这已经是目前为止她能落得的最好的结果了。   秦乐窈被赫连煜安置在了无乩馆里的云海别院,里面配了两个近身侍女四个洒扫粗使和两个小厮,地理位置与他的主宅背靠着背,颇有几分皇帝下了朝入后宫的感觉。   对此秦乐窈也只是自嘲一笑,她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也没去多事打听这里以前有没有藏过什么别的美娇娘。   傍晚时分出了晚霞,将灰暗的天空和厚重的云层照出了些旖旎的颜色。   秦乐窈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很疲惫,但却是完全没有困意,她靠在洒满花瓣的浴池里,为今晚将要面对的事情,心情颇有几分沉重。   不多时,侍女从外间进来,作揖浅声道:“秦姑娘,将军回来了,在等你一道用膳。”   “好。”秦乐窈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外人在场,护住身前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赫连煜是从校场阅兵回来的,已然换上了一身舒适的常服,抬眼瞧见了秦乐窈,她头发半湿未干,脸颊上还留着尚未褪去的绯红,显然是才刚刚沐浴过的。   男人的视线流连在她白皙的脖颈之上,兴致很高,抬手挥退了左右侍女,“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的人都退出去之后,赫连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看看喜欢吃什么。”   秦乐窈对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着充分的心理预期,她以为自己能够以平常心对待,但此时此刻看着近在眼前的赫连煜,她发现自己仍然是有些克制不住的僵硬。   秦乐窈基本上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其实胃里翻涌的厉害并不怎么能知道饿,但她坐在他的身边,太过无所适从,就一直木然地慢慢重复着进食咀嚼的动作,虽然速度不快,但却也是吃了不少。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赫连煜瞧着身边女人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忽然问道:“在想什么?”   “嗯?”秦乐窈动作一顿,偏头一看,视线落入猎食者湛蓝色的瞳孔里,她像被烫了一下般避开,收回思绪摇头道:“没什么。”   这明显慢了半拍的反应力,和她在赌桌上跟人玩心理战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差别太大。   赫连煜看出了她的紧张与不适应,捏着人的下巴,又将她的脸转了回来:“躲什么,我不吃人。”   秦乐窈喉间动了一下,仍然有些不太敢直视这双眼睛。她的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腕,深吸一口气道:“小王爷,我现在这样,一会怕是要扫你的兴……给个机会,让我调整一下状态吧。”   “嗯?”赫连煜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腕间的那只手上,纤细而修长,触感滑得有些不可思议。   显然,秦乐窈相当宝贝这双手,平时应当是仔细呵护着。   “说吧,怎样做能让你放松下来。”赫连煜的嗓音有些发干,微微哑着,视线从手腕重新回归到了她的脸上。 第23章 更衣   他的耐性不多了,念想已久的宝贝终于到了手,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手把玩,要不是昨天晚上时机不对,他根本等不到现在。   “我……”秦乐窈的气血有些翻涌,心里一遍遍过着这么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过的大场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让我先服侍您沐浴吧。”她一气呵成说了出来。   浴房里水汽氤氲,那浴池里的水是从地龙的暖道里走过来的,循环着源源不绝,即便是在这数九隆冬的世界里,也总不会凉下去。   赫连煜展开手臂任她宽衣,二人身高差距有些大,之前他的婢女尚且有两人能够同时协作,但秦乐窈只有一个人,她抬高手臂,将他身上玄黑的常服外衫褪下,臂展又没他长,只能先脱左手再换去脱右边。   好不容易将外衫腰带和中衣都脱了下来,秦乐窈额间出了一层薄汗,再去伸手要解他的里衣,后颈处却是忽然被男人的大掌不轻不重地扣住了。   秦乐窈一个激灵顿住动作,抬头去看赫连煜想问他是有什么吩咐。   男人的掌心炙热,即便隔着一层头发,存在感也相当强烈,他低眸瞧着眼前人素净的小脸,散漫道:“你这样,我觉得没什么大用。”   秦乐窈喉间动了动,“那该怎么办。”   赫连煜觉得这难得的表情出现在冷美人的脸上颇有几分娇憨的可爱,轻轻笑了一声,手掌从她后颈转到了脸颊上细细抚弄了片刻,“我帮你。”   秦乐窈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眼波微微颤动,而后下一瞬就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强悍力量向后推倒。   她眼睛圆睁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被赫连煜压着倒进了浴池之中。   哗啦啦的水声从清脆变成沉闷的水流与气泡声,秦乐窈猝不及防之下被押进了温热的水里,她能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即将碰到浴池的底部,却是完全无力挣扎反抗。   有一只大手护在了脑后,那是赫连煜的手。   秦乐窈的心跳快若擂鼓,眼前的视线在水中迷蒙不清,热水刺激着眼眶让她无法睁开,地面上所有的恭敬与紧张在这一刻都化成了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因为难受,所以想要往上游。   水面并不很深,但她却始终没法起身,因为身上压了一个无法攀越的大山,将她牢牢地拢在了下面。   秦乐窈下水之前没有准备,自然也就没有存气,稍稍扳动几下就开始觉得窒息得难受,手忙脚乱地想要越过赫连煜去寻找上面的出路。   恍惚间,男人的大手一直虚握在她的脖颈上,就像是水中致人溺毙的水藻,力道并不紧,但却始终无法挣脱,秦乐窈憋不住散出了一口气息,赫连煜便是在此时亲吻上去,渡给了她救命的气息。   浴池的水面荡漾着,半晌后一双男女的头从水中冒了上来。   秦乐窈大口喘息着,浑身发软的没力气,水流自头顶流过眼窝和唇角再落入池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被打湿了紧贴在肌肉上的里衣,那是赫连煜的胸膛。   “哈哈,还好吗。”赫连煜在水中托着她的屁股让后人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他心情愉悦地抱着她的两条腿,和她同样满脸的湿漉。   秦乐窈喉咙多少是有点呛水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以绯红的眼盯着他,这模样看得男人心神荡漾,那细白脖颈在热水的浸润下呈现出了一种旖旎的粉色,变得更加勾人想要入口品尝。   “吓着了?”赫连煜打量着眼前美人的神色,感觉不至于,应该是吃惊更多些。   秦乐窈缓了半天才回神,刚开始确实是被他的出其不意给惊着了些,但这种程度其实并不足以吓着她,只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朝他摇了摇头。   赫连煜笑了,大手抹了把她脸上的水:“我常年在外行军,越是害怕的东西,多接触就能适应,胆子这个东西,就是练出来的。”   秦乐窈哑着嗓子,艰难解释了一句:“我没有在怕你。”   就在这时,外间屏风传来侍女的通传:“将军,大理寺少卿禄昭弦求见。”   听到大理寺三个字,秦乐窈头皮一紧,下意识地看了眼赫连煜。   男人神色如常,健壮的手臂靠在浴池边上,“知道了,让他在偏厅候着。”   侍女离开之后,赫连煜一把将秦乐窈打横抱了起来,两人身上都穿了衣服,起身时候带起的水流往下坠落,水帘一般哗哗地响。   秦乐窈心里紧张,攀着赫连煜的脖子,询问道:“大理寺大约是在酒庄被拦下来才找过来的,罂华不是小事情……若是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一旦往上捅了出去,只怕会越闹越大无法收场……”   赫连煜抱着她跨出了浴池,唇间勾起笑来,不甚在意道:“就大理寺卿司马桉那首鼠两端的货色,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过问插手我的事。”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秦乐窈心里总是没底的,这事对于赫连煜来说是相当轻巧,自然也不会是多么费心去料理,万一处理不当越闹越大,大不了就是把她往外一推便能了事。   但秦乐窈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他的临场发挥。   赫连煜家世地位摆在这,万一出了事谁还敢真的去追究治他赫连小王爷包庇一罪不成,但她可就不一样了。   赫连煜将湿透了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结实的后背,秦乐窈上前顺势接住了那衣服,仰着脑袋请求道:“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不露面,就悄悄躲在旁边听着。”   美人的发丝黏在颊侧,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感,赫连煜睨着看了一会,“想去?”   “想。”秦乐窈恳切点头。   赫连煜唇边勾起笑,下巴朝架子上侍女提前备好的衣裳扬了扬,“那自己更衣吧,这样湿着出去会受寒的。”   “好,谢谢小王爷。”秦乐窈心里一喜,往前走了不过两步就反应过来,这是要当着他的面,自己将自己脱干净再穿衣的意思。   秦乐窈的背影稍稍慢了些,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走到了那架子边上。   她展开衣裳看了眼,那是一身绛红色的雪绡流仙裙,从里到外的一整套都有。秦乐窈从前在外忙于生计,为了方便活动,基本是从不穿这种露出锁骨肩头,展现女子柔美身躯的衣裳来。   因为穿的少,所以相当生疏,一件件翻来覆去瞧了好几眼,想要先分辨清楚怎么穿,避免待会脱了衣服站在这手忙脚乱的徒添尴尬。   她将贴身的肚兜与小衣攥在手里,回头看了赫连煜一眼,发现男人已经自己换好了衣裳,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太师椅上等她。 第24章 席榻   那视线并不太多露骨,更多的还是轻松的兴致,但却是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   秦乐窈顶着这样的视线,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伸手一件件解下了自己的衣服。   她背对着赫连煜,女子的中衣脱掉之后,里面的小衣贴在身上,就已经起不到什么遮掩的作用了。   那天青色的卷云肚兜似是被盖着一层朦胧的面纱,上下两道纤细的绸缎绳系在秦乐窈的蝴蝶谷和后腰中间,被头发挡住了许多,反倒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凌乱美感,勾得人愈发想要一窥真容。   待到那层若有似无的小衣也再褪去,里面胜雪的皮肤露出了颜色来,她身上便只剩下了上下各一件最后的遮羞布。   秦乐窈控制着自己的手腕尽量稳当些,背到身后,找到了带子,解开,滑落。   毫无疑问,秦乐窈的皮肤很白,否则当初也不会仅凭着那冰山一角的后颈,就将久经风月场的康小侯爷的眼睛给晃了去。   乌墨般的发丝打湿之后显得没那么垂顺,缠了几缕在傲然的雪峰上,沿着山峦蜿蜒向下,又在那柔软细腻的腹上打了个小小的卷。   秦乐窈的手伸出去,指尖碰到了天青卷云肚兜,听见后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吩咐:“转过来。”   末了,又像是怕这命令口吻再让美人生畏,温和着嗓音又再补了一句:“让我看看你。”   秦乐窈认命地闭上眼,她身上只剩一件还未褪下的短绔,半遮半掩的反而更惹出多余的羞耻感,还不如痛快些。   她咬着牙一把解开了束缚的绳子。   湿漉的短绔有些重量,被她从腿上剥离,便直接坠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响。   秦乐窈依言转了过来,无遮无挡,四平八稳地平视着前方,将自己当成了一件将要被人鉴赏的佳作。   赫连煜没想到她能有这份勇气,有些出乎意料,气血往上直冲进了脑。   即便是呼吸声沉重得有些不可控,男人还是舍不得辜负此等尤物的献礼,视线辗转从她脸上往下,看见了她胸口上的痣,再往下,修长笔直的一双腿,右脚的脚踝上,还圈着那串小巧精致的银色铃铛。   赫连煜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着,就这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迸发出了无数的画面,引人忍不住深深思索琢磨,心神激荡之间,他不受控制地抬步靠近她。   像是有着一股最原始而神秘的吸引力。   秦乐窈站在原地不动,屏风后溢出的热气让屋子里暖洋洋的,尽管不着寸缕,也只是有些微微发凉罢了。   她心里着急,外面大理寺的人还在苦等,赫连煜的态度越是桀骜嚣张,这件事情捅出窟窿来的可能性就会越大,秦乐窈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催促提醒他一声,但最后都是忍住了。   好在,赫连煜没有让她冷太久,嗓音沙哑道:“穿衣吧,别受凉。”   秦乐窈如获大释,应声后,回身快速将一身衣裳由里到外的穿好。   迎松楼是无乩馆接见外宾的地方,偏厅之中,一杯热茶已经是放凉了第三次,侍女再要上前来帮着更换的时候,禄少卿拂手拒绝了。   已经是戌时了,外面夜色浓郁,这位赫连小王爷令府兵围了沉香酒庄妨碍办案在先,此刻故意冷落晾晒在后,即便是他地位再如何显赫,禄少卿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又等了一会,外头传来动静进来了几个人,大理寺的几人纷纷抬头侧目,却发现只是几个普通小厮,抬着屏风往里走。   刚起身的禄少卿又坐了回去。   大理寺的官差们瞧着小厮们将屏风抬进了厅堂里,从他们面前经过后又抬进了里间,禄少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在这等着活像个大傻子。   他正想着再找人往里通传一声,不料之前斟茶的侍女先一步地迎上前来道:“禄大人,将军有请。”   里面的一间房已经被屏风给隔成了两截,靠外的一半也有桌椅和茶盏,靠里的一部分则是一方席榻。   秦乐窈被赫连煜揽在怀里带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侍女在向人解释道:“禄大人,将军今日巡营疲惫,原是已经沐浴准备歇息了,湿漉发冠不整不便见客,隔着屏风说话,还望见谅。”   赫连煜将她带上了席榻去坐下,与大理寺的人就隔了这么一扇薄薄的屏风,只要禄少卿往前几步越过来立刻就能看见她,秦乐窈坐在他身边不由有些紧张,连带着肢体都显得有些僵硬。   “大理寺这是吹的什么风,怎么还吹到我这来了,大晚上的扰人清净。”赫连煜单手拎着茶壶倒了杯热茶出来,嗓音散漫随意问道,“司马桉来了吗?”   秦乐窈凝神听着,屏风后面传来禄少卿冷淡的声音:“司马大人没来,在下大理寺少卿禄昭弦,奉命追查沉香酒庄与罂华一案,今日本来清晨就要入庄稽查,谁料被大人府兵拦下,在下想来讨个说法。”   言辞恭敬,语气态度却是敷衍。显然,他相当不满这以权谋私的做派。   “一个少卿,也能登我的门来讨说法了。”赫连煜笑了一声,将那茶盏端起,递到了秦乐窈嘴边,压开她的唇瓣,往里喂着。   他从来没给人喂过东西,手里生疏的紧,到刚才那么一晃眼瞧见她那张殷红的唇,就不自觉地这么做了。并且觉得觉得甚是有趣。   禄少卿抬头意有所指地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没人能够一手遮天。”   秦乐窈配合地咽下甘露,视线不自觉就往屏风的方向瞟。   赫连煜不满意她的走神,忽然将人雪白的脖颈勾过来,附在耳边小声提醒她:“别出声。”   那声音在耳廓间呢喃,热气直往里灌,秦乐窈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起先还觉得赫连煜是故意多此一举,下一瞬就浑身一抖,强行压住了想要惊叫出声的冲动。   “小王爷,罂华是什么东西,想必您也清楚……”   屏风根本就不隔音,里面传来轻微挣动的声音,禄少卿收住话语,里头的动静却也停了,好似刚才那一声肢体与席榻的碰撞只是他的错觉。   那屏风后面仿佛有着衣料细细摩擦的声音,禄少卿疑窦地皱起眉,盯着那屏风上的苍竹花纹,丝毫无法窥得后面的景象。   “你继续说,我在听。”赫连煜的声音适时传了出来,禄少卿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着。   席榻之上,秦乐窈从脖子开始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拦不住小衣里作乱的手,这身裙子委实是太宽松,大开的领口一扯就变形。   秦乐窈不敢推他,但外面那禄少卿还在说话,那薄薄的屏风实在太没安全感,她只能蜷着身子试图压缩他的活动空间,用身体将那只大手裹在了自己身前。   秦乐窈心跳加速,蜷得像一只煮熟了的虾,明白过来赫连煜就是故意的。   他若是关起门来要摸什么,她只会敞开了给他摸,但他就是非要在这种场合之下动些心思找刺激。   “那秦乐窈此刻人在哪里?”外面禄少卿说着说着忽然点了她的名字。   秦乐窈脑子发胀,之前的话都没听着多少,现在猝不及防一下又竖起了耳朵不敢动了。   她越是紧绷不敢出声的时候,赫连煜就越是像一个静候狩猎时机的捕食者看见了破口,那只被按在胸前一直按兵不动的手忽然就动了。   秦乐窈惊诧之余被他捂住了嘴巴,一双漂亮的杏眼就这么盯着他。   掌下的雪山一片温凉,那白雪细腻非常,手指陷入后立即就被包裹。 第25章 极乐之夜   秦乐窈倒抽一口凉气, 脑子里一震嗡嗡地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抱在怀里弹奏的琵琶,什么轻拢慢捻抹复挑, 什么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只知道温软的玉珠经不起这般的过分针对。   外面的禄少卿久久没有得到赫连煜的回应,仍在继续沉声说道:“如果沉香酒庄真的一直是属于小王爷您的家产,为何之前户部册上没有记录?卷宗上清清白白写着秦氏的名字, 现在这种要紧的节骨眼上,你忽然冒出来强插一脚,实在是无法叫人信服。”   禄少卿对赫连煜的行为态度不满,言辞间已是遮掩不住的有所表现出来了。   “你们大理寺断的那么些破烂案子, 鸣冤的叫屈的都还没收拾干净,自己一屁股臭狗屎,还有功夫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赫连煜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嗤笑,有些随意, 但语气相当嘲讽, “我是太给司马桉脸面了。”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大问题来, 但语气却满是不该有的兴奋。   秦乐窈被摁在那席榻之上动也动不了,气息急促不稳,强烈的刺激带来的必定是走神, 尽管再如何想听清楚这二人的对话,也是有心无力。   “你!”禄少卿被他嘲讽的那句话给激着了,“休要含血喷人, 大理寺何来冤狱,桩桩件件都是证据确凿, 岂由你这般随意地泼脏水?”   身后的几个官差怕他顶撞得罪了赫连煜,赶紧小声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大人……”   赫连煜表情愉悦地欣赏着清冷美人爬上脸颊的粉红, 精神得到了享受的同时,身体最原始的需求与欲.望也在逐渐复苏,那在浴房中便已经沸腾过一次的渴求再次如野草疯长,逐渐不受控制。   此番交涉,禄少卿被晾在屏风外面,里面的人动辄就是沉默对待,别说是配合,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曾有。   禄少卿阴沉着脸,发出最后的警告:“就事论事,不扯远了,小王爷,你身份尊贵是没错,但罂华在陛下心里是个什么分量的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数,若你真的执意包庇,在下只好上报司马大人,请他上奏,由陛下决断此事。”   此言之后,又是一番不正常的沉静,甚至让禄少卿开始怀疑,赫连煜的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占住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猜测在心里生根发芽,那薄薄的一层屏风,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便能越过去,一探究竟。   但尊卑有别,禄少卿收回视线,到底是不敢。   屏风后面,席榻之上,香雪暴露在空气中,秦乐窈已经顾不上自己衣衫散乱了,那脑袋埋在她身前,秦乐窈仰着脖子,紧张地望着那屏风边缘,总觉得外面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忽然从那里窜出来。   她原本就比他力气小,再加上外头有人她不敢挣扎出声音,此刻被压制着根本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但她知道不能任由赫连煜这般胡来,只要那个禄少卿是个胆大些的进来看上一眼,事情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男人醉心于唇齿间的吞咽吮弄,怀中的人尝试着动了一下,但秦乐窈的双臂被缠着外衣反绑在身后是完全没有活动空间的。   赫连煜的手臂探上去,这温柔乡实在太招人沉醉,他一刻也不愿再多等,掌心贴在那脖颈上揉捏了两下,直接开口撵人:“来人,送客。”   禄少卿原本也不愿意多待了,用力一拂袖便带着人转身走了。   门开了又关,大理寺的人出去之后,这满屋子的小厮女使也即刻被他给赶了出去,吩咐所有人无召不得入内。   赫连煜的目光紧锁在人那张清绝的小脸上,眼中的兴奋与躁动无所遮掩。   秦乐窈的心跳快若擂鼓,一动不动地躺在席榻上,等待着将要来临的风暴。   外间的脚步声窸窣远去,屋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秦乐窈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那蛮力惊人的男人就这么徒手拉着脚踝提了起来,但失重不过就这么一个惊叫的短暂空隙,赫连煜就精准地将她拦腰捞住抱起了身。   他已经忍耐得太久了,那股高涨的情绪和念想如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势如破竹,带着从未有过的亢奋感。   秦乐窈被他抱在怀里缩着肩膀一动不动,身上原本就已经松垮的衣裳经不起这么大动静的折腾,那身雪绡流仙裙轻易就被扯了开来。   她的长相清雅端正,气质出尘似天外谪仙,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但现在这朵青玉莲花被人从水中天外折在了榻上,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征服欲,赫连煜甚至觉得,这一瞬间的快感能够直接比肩他初次胜仗醉饮三天三夜时候的畅快。   赫连煜埋首在她香颈间啃啮,将人从衣裳里剥出来后重新放在了席榻上,双臂撑在了她脸颊两侧俯身下去。   盛宴即将到来,这个时刻的男人兴奋难当,秦乐窈的长腿被勾了上来,她主动去搂住了赫连煜的脖子:“我……”   “嗯?”赫连煜没有停下动作,继续亲吻着,秦乐窈抱着他的后颈承认道:“……我非处子。”   之前一直没敢说出来,是怕他挑剔,怕他不愿相救。但现在这最后关头,挨不过去非说不可了。   秦乐窈心里颇有些打鼓,静待着他的反应。   整个汴梁上下,不管身份地位如何的男人们,都总是有个奇怪的癖好,他们自己能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妻四妾,却十分在意女子的所谓‘贞洁’。   听到这话,赫连煜的状态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太兴奋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往好处想,只觉得今晚必当好好放纵一番,不用收着力道顾忌会伤着她。   “嘶——”秦乐窈猝不及防一下被惊得浑身打了个哆嗦,她僵硬着两腿,要缩不缩,颇有不安不知该往哪里放。   赫连煜此前所有的臆想与亢奋,全都不及这极致入魂的一刻。   秦乐窈半张脸都是红的,她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耐受着。   自从她有能力自己在端州站住脚,从那人的羽翼之下脱离出来后,就再也没有栽过现在这般大的跟头,需要献祭自己才能求到生路。   但赫连煜并没有介意她贞不贞洁这回事,金主愿意包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秦乐窈是个识趣的人,投桃报李,她得尽量配合他。   秦乐窈努力放松自己接纳,她完全放开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能有多可怕,总不过就是一夜的时辰,从前那么多日夜都过来了,就当和从前一样,就当自己根本就没有飞出过那金丝笼。   但即便是这般想着,身体也仍然是诚实反应出了极度的不适,赫连煜的身形本就是超乎常人的强壮,那天然的优势占尽不说,他显然还是个并不太会控制收敛自己欲望的主。   席榻之上铺着软垫,上面用来喝茶的小几被秦乐窈扭动的长腿一脚踢翻了,‘砰’的一声闷响倒在榻上,她绷直了脚尖,难耐地摩挲着,试图能踩着点什么东西让自己好受一些。   许是她的记忆过于久远,又或许就是这男人真就如此离谱,秦乐窈觉得这份磋磨和之前的那日日夜夜完全就没法相提并论。她到底还是低估了。   这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身体的排斥比她预想之中的还要再猛烈些,秦乐窈不受控制用力掐住了他的肩背,闷哼出声,为了让自己明天还能有命下床,她顾不得那么些许多,一把扯住男人滚烫的后颈,试图让他回神:“你——”   垂落的长发搭在秦乐窈的肩膀上,她恍惚间觉得指甲里抓出了血肉,而疼痛却是并没能阻止到男人的行为,反倒像是越发助长了他的亢奋。   脚踝上的那串银铃有节奏地响着,一遍一遍,循环往复,有一瞬间秦乐窈连头发丝都在发麻,那一个翻身让她屏着呼吸咬住舌尖。   秦乐窈跪在席榻之上,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屋里油灯的光亮温柔缱绻,照得美人娇躯美不胜收,她长了张清绝无双的脸,香汗淋漓之下,有种良人入风尘的禁忌感,勾人而不自知。   长夜漫漫,烛火熄在了后半夜,直到第一缕天光照进了屋子里,那朦胧的光线让软被外露出的一截手臂若隐若现。   秦乐窈这一晚上疲惫极了。   北疆男人那无休无止的旺盛精力,秦乐窈后半夜是如何浑浑噩噩过来的,自己已经全然没有印象了。   她睡得酣甜,素来睡觉不大老实的人今晚着实累着了,竟是连翻身都不曾有,就这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睡到了日晒三杆上。   到了午时左右,秦乐窈才终于是慢慢转醒了,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睡得太死,赫连煜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秦乐窈眸光略显呆滞地躺在床上回神。   昨天晚上在偏厅折腾了那么长时间不够,后来又被赫连煜重新抱回浴室里去,再从浴室闹到了床上来。   秦乐窈动了动酸痛的双腿,昨晚勉强了太久,今天后遗症就来得相当凶猛,整个人都是散架的,浑身的肌肉酸胀刚,没有一块地方是能好好使力的。   她身上不舒服动作也跟着迟缓,慢吞吞的将衣服穿好起了身。   屋里有传唤铃,但秦乐窈并不习惯别人服侍,她自己洗漱完后从里间出来,便正好瞧见赫连煜从外面推门进来。   “小王爷。”秦乐窈站在那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她素净着一张小脸瞧着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男人似乎是刚刚下朝便直接过来了,身上还穿着黑金的朝服与官带。   他是武官,官服上绣了金蟒,看起来张扬又凌厉,赫连煜看她这幅没睡醒的模样,轻笑道:“刚起?”   秦乐窈点了点头,有过亲密接触之后的晨起最是尴尬,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这站着也不好,得做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便扶着慢慢走到桌边去,站着给他倒了杯茶。   她腿脚不便身子不爽利,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赫连煜接过她的茶杯后坐了下来,上下扫了她一眼,回想起了昨夜那销魂滋味来。   末了,他动作一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用并不很大,到后面都能听出将那声音都没了气力,许是干哑太过,今日必然会不大舒服。   于是赫连煜将手中的茶水递了回去,口吻带着罕见的温存:“你要多喝点水,保护好嗓子,不然要是起了炎症,会难受的。”   秦乐窈自然是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唇角动了下,最后还是没吭声,默默接过了那杯水。   赫连煜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几乎是片刻都没离开过,显然,这一夜过后,于这顶天立地的北疆男人而言,心境有所转变。这是他的女人,他得多给些疼爱。   但秦乐窈却是在他这不加遮掩的目光企饿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下有些无所适从,倒不是别的,只是她昨夜刚经历了那么一场那般剧烈的过程,现在看着他那宽肩窄腰就犯怵,腿上也根本就使不上劲,少说三五天,来不了第二轮。   于是秦乐窈视线避开左右闪烁了下,岔开话题道:“小王爷,可否让人准备些避子的汤药?”   赫连煜此前也曾考虑过这件事,原本也是提前准备好了,点头道:“我让郎中开了药丸,晚点让侍女拿给你。”   秦乐窈点着头,试探性地又接着打听道:“小王爷今日……可有再碰到大理寺的人?”   她没有说得太直白,但赫连煜心里清楚她是想问什么,扯了扯唇角道:“大理寺,那老匹夫每日都绕着我走,你当那什么少卿说话能有多管用,司马按若是肯管这事,昨天来的就不该是区区一个少卿。放心吧,既然承诺了庇护你,便是必定没人敢从我手上动得你一根汗毛。”   有他这句话,秦乐窈放心下来许多,她站累了慢慢扶着桌子坐下,现在她躲在赫连煜的府上,酒庄也一并被他收管,也不知道老张他们怎么样了。   原本秦乐窈是还想再打听几句关于自己酒庄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这才过去了一日罢了,查账什么的也不会有这么快,现在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多攒些时日,一回能问出结果来,省得三番两次的反倒招人烦。   她半垂着脸,赫连煜的角度看过去显得下巴尖尖的,未施粉黛的肤白总是要比胭脂水粉涂抹出的颜色要清透许多,古人云‘冰肌玉骨’,想必是也见过此等颜色清绝的美人。   “我让人给你做几身衣裳。”赫连煜盯着看了一会,忽然兴致颇高开口问道:“喜欢什么颜色。”   “嗯?”秦乐窈看了他一眼,“我都可以,没有很喜欢,也没有很讨厌的。”   “好,那就我定。”赫连煜心里盘算着,觉得绛红与绛紫这种浓郁又深邃的颜色,分外能衬托出她身上那种不染纤尘的清冷感,但却又不会像一身白衣素色那般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看着跟奔丧似的,晦气。   新得的宝贝总是更招人稀罕些,赫连煜在云海别院传了膳,陪她一起吃了个午饭,方才回到无乩馆主宅中去处理一些军机事务。   赫连煜离开后,秦乐窈也能自在些,她放松了一直挺立僵硬着的脊背,慢慢给自己酸胀的腰肢与大腿轻捶着按摩。   到了下午,侍女送来了避子药。   那是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约莫有数十粒鱼食大小的红色药丸,侍女解释道:“此药是府中医师炮制,用料上乘,药性温和,不伤姑娘身子,事后最迟三日内服用,若是在癸水结束时候服用,可保整月无虞。”   秦乐窈接过后道了声谢,她并不担心药效问题,毕竟赫连煜的身份地位卓然,他才是该担心被女人怀上孩子的那一个。   又过了两三日,京城里的白雪逐渐消退,天气也开始有了回暖的征兆。   秦乐窈一直老实在云海别院里藏着,这几日天气好,中午的时候出了太阳,侍女给她开了窗子透气,将午膳端了进来,一一摆好在了侧间席榻的小桌上。   无乩馆的厨子手艺自然非外头那些酒楼所能相比,透明的虾仁卷蒸得油光透亮,配上几道重口的鲜辣菜式,都是秦乐窈最喜欢吃的几样。   两个贴身的侍女一个叫闻莺一个叫知燕,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算是跟秦乐窈熟络了几分,一边将桂花清酒倒进了小杯里,一边笑着说道:“姑娘尝尝看,咱们府中厨子酿酒的手艺不赖,这是一位新来的窦大娘,知道云海别院里有女主子,新琢磨的花样,听说是甜酒呢。”   秦乐窈虽然是盘腿坐着的,但手里也没闲着,帮着将盘子摆弄好,执了杯子起来在鼻下嗅了一口,她觉着那清甜的味道有些熟悉,尝了一口后扬起了眉,“还真是三步春,这是沉香酒庄买的?”   “姑娘你怎么知道!你鼻子好灵。”知燕年纪小些,抱着托盘笑眯眯道:“奴婢刚才去厨房的时候窦大娘倒了一点给我尝了一口,哇,甜甜的真的好特别,奴婢还央求大娘传授一下配方,想自己回去弄一些给弟妹尝尝,结果她说是昨天在酒庄买。”   秦乐窈原本轻松的神情愣了一瞬,询问道:“她昨日买的?”   “是呀,大娘是这么说的。”知燕回答道。   “沉香酒庄不是封门了吗?”秦乐窈放下了酒杯,心中涌起了些许侥幸的雀跃,会不会是赫连煜已经摆平了大理寺,酒庄其实已经恢复正常的营生了,只是她一直藏在这无乩馆中消息闭塞所以不知道。   “啊?那奴婢就不清楚了,反正大娘是这么说的。”知燕挠了挠头发说道。   秦乐窈有点小激动,饭也不想吃了,撑着脚坐到席榻边缘上去找自己的鞋子穿,一边道:“我想去见见这位窦大娘,问一问情况。”   闻莺失笑将她扶住,赶紧道:“姑娘且安心坐着,您是主子,哪有主子去见下人的,您先吃着,一会菜凉了就失了味道了,婢子去厨房通传一声将窦大娘传来便是。”   秦乐窈虽然不适应‘主子’的身份,但到底还是尊重了这无乩馆的规矩,“也行,那便麻烦你了。”   没过多久,闻莺便将那厨娘带进了云海别院里。   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秦乐窈识人无数,从她的衣着细节和面相看出这应该是位淳朴却精干的厨娘。   秦乐窈笑着唤她:“窦大娘,我听说你昨日在沉香酒庄买了三步春,是吗?”   窦大娘不知这位姑娘具体是何身份,只道是位主子,老实回答道:“是的,小人擅长做些烧菜,时常需要用到些酒水,采买时候便一道带回来了。”   秦乐窈心念一动,接着打听道:“昨日什么时辰去的?”   窦大娘回忆着道:“大约巳时吧。”   “你是去的城西酒庄还是永安大街上的商铺?”   “回姑娘,商铺买的。”   “现在商铺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模样,你给我形容一下?”   秦乐窈问的仔细,窦大娘知无不言都一一答了:“就和往常一样,门口挂了红封灯笼,柜台里面有两个伙计,还有个沽酒的小丫头……唔,其他的小人记不太清了,平平常常的,小人便没怎么在意。”   秦乐窈心里一喜,当时赫连煜是连着商铺一起围上了,商铺一开,越是平常就越是代表风头可能是已经过去了。   如果能传上一封书信,或者她能偷偷出去见上老张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天晚上她走得匆忙,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交代,等到天一亮酒庄就直接被赫连煜的人给接管了,庄子里的伙计们不明白情况多半是吓坏了。   秦乐窈心里这么琢磨着,窦大娘见主子这副模样,开口道:“姑娘可是对这酒感兴趣?沉香酒庄在上京城里还是算小有名气的,像‘绕指柔’还有‘三步春’,味道都是极好的。小人带姑娘去瞧瞧?反正也不远,从偏门出去,半刻钟便能走到。”   她只是暂居在云海别院里,并不是被禁足,赫连煜并没有约束她的出行。但秦乐窈觉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是小事,万一倒霉碰上了大理寺的人,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乐窈没说话,又喝了一口三步春。   窦大娘:“或者姑娘要是嫌天冷路远的话,您想喝什么,小人去给你跑一趟买回来也成。”   无乩馆偏门不远处的树林中,禄昭弦带着几个便装的大理寺官差探头监视着。   “那女人狡猾,估计不太会轻易冒头,我感觉送信的可能性大一点。”   “信也是一样的,总得落款的吧,而且如果是信,只要搞一个酒庄识字的伙计能证明是那女人的字迹,怎么着都能当个物证。”   禄昭弦一直默不作声盯着大门处,那天晚上若非是他失察,轻易将秦乐窈给纵了回去,她就不会有机会搞出这么一桩子事情来。   他手上有那一坛掺了罂华的黄粱梦,就足以能扣下秦乐窈,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证据能证明人藏在赫连煜手里。   他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自己人塞进无乩馆的后厨,能不能成事就看这一把了。   冬日的太阳没什么温度,蔫不拉几的白光不过酉时就开始黯淡消退,禄少卿的脚站久了冻麻了,扭着脚踝活动了一会,却是仍然不愿意轻易无功而返。   没多久,后门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有人出来,几个官差全都竖起了耳朵仔细盯了过去。   窦大娘胳膊上挎着篮子,不着痕迹朝周围扫了一眼,她看见了林子里的同僚,但周围还有无乩馆的守卫和小厮在,于是她拢了拢围脖,神色如常往前面走了一段路,绕过了拐角后,禄昭弦等人也已经跟过来与她汇合了。   “怎么样了?”禄昭弦沉声询问,视线往她手边的篮子里瞟。   “不成,那姑娘很谨慎,我都说到那个份上,她也没有要传信的意思。”窦大娘摇了摇头,“不能再引导了,再多做一步就该惹她怀疑了。”   禄昭弦拧眉:“会不会是已经被她发现什么端倪了?”   窦大娘接着摇头:“我感觉现在应该不会,只是单纯的为人谨慎,像这种性子,想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把她骗出来,怕是很难实现了。我再潜伏着等上几日吧,看她会不会改变主意想传信。”   一名便衣官差瞧着那后门啐了一声:“这么看来还真有可能背后的势力真就是那个赫连,那个女人可能只是个明面上的老板娘,否则这么大的家业,她能放心连个信都不传吗。”   “不好说,但我总觉得不会是这样,不然当时那秦老板被押在囚室里那么些天,无乩馆早就该来捞人了。”禄昭弦摇头,对窦大娘说:“算了,既是已经露过面没能把人勾上当,她但凡在赫连煜面前问上一嘴都会露馅,你留下太危险了。”   “走吧,先回去,再想别的办法。”   晚膳时候起了风,秦乐窈心里压着事,多喝了几盅‘三步春’,这种甜酒入口清香甜而不腻,比起酒水,更像是小小姑娘贪食会喜欢的味道。   秦乐窈擅酿酒,巧思酿制的酒种有很多,三步春原本并算不得她最钟爱满意的一样,但现在这味道却是很能勾起心里压着的那团乱麻,于是一盅接着一盅,没发觉地当水喝了好一会。   一只大手从脖颈后探过来,握住接过了她的酒杯,秦乐窈回头一看,是两日未曾露面的赫连煜来了。   “我当你在喝什么好酒这般投入。”赫连煜不太喜欢甜味,蹙着眉头啧了一下嘴唇,大手穿过她颈侧将杯子放回了案桌上,“这甜水有什么好喝的。”   “小王爷。”秦乐窈起身唤了他一声,赫连煜压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也顺势往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赫连煜从边塞回朝之后,军务忙起来一阵一阵的,三天两头看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秦乐窈坐下后瞧了眼被他喝空的杯子,解释道:“这是我庄子上的一种酒,本来也更是适合姑娘些。小王爷喜欢辛辣味,想来应该会喜欢我那的‘须尽欢’,那是我酿过的最烈的酒,明日我喊个小厮,去铺子里取一些回来。”   赫连煜吩咐下人去取了筷子同她一起用膳,语气随意道:“罂华的的来源没揪出来,你那铺子和酒庄暂时还不能进人。”   “什么?”一句话让秦乐窈脸色都变了,其中的症结太多,她先后抓到两个落脚点:“这么说永安大街上的商铺还没有开门?今日后厨一个厨娘还说这三步春是新鲜采买的……”   秦乐窈立马便回过神来,后脊一凉:“所以那个厨娘,是故意想要将我诓骗出去的。”   “什么厨娘。”赫连煜蹙眉看了她一眼,秦乐窈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长本事了,耍把戏敢耍进我的地方。”男人听后冷笑一声:“司马桉是吧,等着瞧。”   秦乐窈咬唇道:“估计还是上回那个禄少卿自己的主意吧,小王爷你不是说大理寺的那一位不敢掺和你的事。”   赫连煜面露轻蔑:“狗咬人,光打狗有什么意思,我要把狗主人给打一顿,他自会回去管教那条狗。”   话糙理不糙,秦乐窈听后也是深以为然,没再多言什么。   赫连煜不爱喝甜酒,让侍女换了烧刀子上来,他握起酒壶,顺带将秦乐窈的杯子也给斟满了。   秦乐窈双手去接,那杯子在手里捏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王爷,我酒庄中确有罂华,不止黄粱梦,是吗?”   “嗯,还有一种叫‘不知火’的里面也有,都是一查一整个酒窖都有,我的人已经在往前追查了,你安心等着吧。”赫连煜神色未变,一口饮下烧刀子,爽快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秦乐窈与赫连煜执起的第二杯酒碰了杯,虽然现在她还能坐在他旁边喝酒吃肉,就代表着赫连煜并没有将她当成罂华的幕后黑手。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信我?”   赫连煜显然是已经把她的账本进出给查完了,笑了起来:“你看起来不是个傻子,用罂华这种抄家的玩意去换百两不到的白银进账,拿全部身家赌粒小芝麻。”   但是这桩案子,若是交给大理寺或者刑部去查,且不说秦乐窈必定会被扯进去蒙冤祭天,后面真正的黑手能挖出来多少,全凭他们发挥的运气。   赫连煜对这两个不提也罢的玩意是谁也信不过,这事即便没有秦乐窈,他也必须攥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但不管他是处于何种原因的信任,于秦乐窈而言,心中都是有所感激的,郑重其事地敬了他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既是我的人,这些都是小事。”赫连煜眉眼含笑瞧着她,举起杯盏接了她地礼,对碰一下后也一口饮下。   晚膳过后,侍女送来了几套衣裙,都是府中裁缝按照她的身形裁制出来的,款式按照上京贵女风靡流行的来,颜色和花纹都是赫连煜给挑的,一身绸缎绛紫滚蓝金边的燕尾裙,一身浓绿垂丝绦印花襦裙,这是明面上的两件,像下面还有别的样式。   赫连煜比秦乐窈的兴致浓,即刻便让她换了一身去。   紫色挑人难驾驭,但却是格外地能衬托出秦乐窈的气质来,她原本的清绝中浸染上了些许的神秘与高贵,瞧着便像是哪个勋爵人家出来的贵女。   赫连煜欣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视线似有实质性的重量,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去,拇指摩挲在了那粉白的唇瓣上,“这里还缺点颜色。”   秦乐窈想起了上回在水云楼里他赏给她的那盒口脂,解释道:“上次走得匆忙,口脂在酒庄里没带来。”   “无妨。”赫连煜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口脂上了,他捏着她的下巴,附身去品尝那朱唇的柔软。   赫连煜是身材健壮的武将不说,本身还带有北疆异族血脉,高大英武非常人所能及,光是站着就能给人带来足够的压迫感,此时一经靠近,恍若逼近的雄狮,秦乐窈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因为一瞬间的紧张,她忘了张嘴。   赫连煜吮了几下后以拇指捏开了她的下巴,方便舌尖探入,攻城略地。   这个亲吻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和前几次的激进涩人相比,可谓是浅尝辄止了,赫连煜嫌这姿势不好发挥,简单亲了几下便分开了唇,直接弯腰一把将人给抄了起来。   秦乐窈的视线被陡然抬高,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但没叫出声来,她的两条腿被温烫的大掌搂在赫连煜的身侧,身上那绛紫色的绸缎材质轻薄柔软,即便是隔了两三层,她也还是清晰感受到了赫连煜高涨的体温。   男人掌心慢慢揉抓着,将脸埋进了她白皙脖颈处,深嗅了一口,“还有不舒服吗?应该已经适应好了吧。”   确实是已经恢复好了,那夜的极致风流留下的后遗症,秦乐窈跛着腿走了好几日,那种肌肉酸胀无法使力的感觉才算是慢慢好转褪去了,今日大约才刚是大好的第一天。   秦乐窈没说话,赫连煜随心所欲咬上了她的颈子,一边抬步往浴房里走。   才刚刚换上的衣裳又被剥了下来,一层层散落在地毯上,秦乐窈勾着他的脖子,被放进了热水中。   水体温柔承托着两人,没过胸口的深度让秦乐窈产生了几分晃荡的感觉,但这池子对于赫连煜来讲却是正好的,男人精壮的腰肢一半隐在水下,将秦乐窈向后推在了浴池出水的圆润山石堆边上。   “坐上去。”赫连煜掐着她的腋下将人提了起来,秦乐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里颇有几分紧张,还是配合地被他抱上了山石。   那石头有灰有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看着有几分像是南海产的琉璃石,但一般那琉璃石拳头大小便已属上品,秦乐窈此前从没见过这种能坐人得大小。   她后背靠着石壁,热水沽沽往下流着,石头都已经被浸润得温热,靠起来非常舒服,很好的抵御了身体离水之后带来的寒意。   如此奢靡的浴房,秦乐窈却是无心享乐,她满脑子思考的都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该怎样应对才能安然度过。   赫连煜将她放在石头上之后,拍了下她的大腿外侧示意,秦乐窈并拢的长腿上肌肉略显僵硬,上方水体落在石头上溅出的水花落在美人细白圆润的肩头,在蜷缩的锁骨颈窝里悄悄停留汇聚成了小水窝。   见她没动,赫连煜又拍了拍她的腿,秦乐窈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理性就是始终没能占据感性的上风,她脑子里回忆起的全是那天晚上漫长疲惫的磋磨,因为心里抗拒,造成了稍稍片刻的僵持。   赫连煜不明白她为何犹豫。   “怎么了?”男人摸着她的脖颈安抚,轻声问着。   秦乐窈坐得位置高,这个角度二人的视线已经基本能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她不自觉咽了下喉咙,强迫自己将腿慢慢放开,她的幅度小动作慢,好半天才有了一个能容纳手掌的缝隙。   赫连煜也不催促,有多大位置便先将就着将掌心贴了上去。   掌心能活动的范围稍稍变大了些,但还是不够,秦乐窈感觉到了他缓慢温和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量,在慢慢帮她打开自己,赫连煜一边往她耳廓上亲了两下,安抚道:“没事的,放松。”   秦乐窈很难说服自己真的放松下来,她也不想这般紧绷着,只是身体的反应来得永远真实,赫连煜靠近的每一步都会让身上的皮肤叫嚣着想要离开远一些。   她屏息太久有些缺氧,侧过脸去胸膛起伏着呼吸。   秦乐窈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她浑身叫嚣着不安,手臂在他颈间借力,大腿往中间压,试图用脚踩到自己屁股下坐着的石头,起码让自己能有个着力的地方。   “干什么?”男人不解问了一句。   秦乐窈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一来这水流冲得石头太滑,二来赫连煜的手还压在身上,要想避开他的视线完成这个动作,很有些困难。   “我想……”秦乐窈视线闪烁着,双手撑着将自己往后靠了些,想多获得一些活动的空间再次尝试。   但她这一部后退却是给了赫连煜很好的发挥余地,男人顺势上前,一手搂住她的后脖颈将人的嘴唇压了回来,亲上后秦乐窈的视线便算是彻底被挡住了。   这一回的亲吻就没有刚才在外间的温和与浅尝辄止了,赫连煜的舌厚实有力,轻松便能完全占据主导权,秦乐窈敏感的喉管被舔到,眼角不可控制地染上了绯红与泪花,她无力地眨了两下,被亲得头重脚轻靠在石壁上,活动空间被彻底占据。   赫连煜没有在嘴唇上流连太久时间,顺着清晰漂亮的颈线往下,有水流从她身前滑落,一路经过胸前与收缩的小腹。   秦乐窈的足尖瞬间绷紧,不可置信于眼前这一位天潢贵胄竟会做出此等屈尊降贵的事情,她眼神慌乱,难受地用后背在山石上摩.擦着,条件反射般,直接一脚把人给蹬开了。   赫连煜猝不及防后退了些,男人半边身子站在水里,这一脚蹬得不重,对于他这种行伍杀伐之人来说甚至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但却是在他干那件事的时候,这一脚的含义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骄傲的狮子散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他眼皮动了下,嗓音没了亲昵感之后,声音也显得有些逼人,他淡道:“不愿意?” 第26章 保护欲   赫连煜即便再看中她, 脾性也是在那摆着的,有些雷池,不能越过分毫。   秦乐窈蹬出去那一脚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不妙了, 她立即示弱分辩:“不是的……我……草民是没准备好。”   “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做。”赫连煜睨着她,并不是那般好糊弄,显然这一句话并没能将人的情绪给哄回来。   男人转过身去, 意图上岸,边走边淡声吩咐道:“出去吧,不必勉强。”   秦乐窈‘哗’的一声从上面跳下来落入水中,这池中水没过了胸口, 人向前时带起了不小的阻力,秦乐窈生怕撵不上,步子迈得大,赶在男人上岸之前, 一把抱住了他的后腰, “等一下, 等会。”   赫连煜肩宽腰窄,后背肌肉精壮,身体每处都蕴含着极强的爆发力, 只要他想,三个壮汉一起扑上来都能轻易将之甩飞开来。   但身后美人的手臂就那么不够一掌握的,环住他之后, 男人就真的定住不动了。   她太柔软了,像一挣就断的绳子, 根本就经不起他动弹一下。   秦乐窈其实也根本就没能环住他,只是尽力能多抱住一些地方, 她贴着人的后背解释道:“没有不愿意,真的,我只是出身低微,从小没人护着,所以对自己的保护意识比较强,紧张的时候很多行为都不受控制。”   她两只手慢慢缠上赫连煜的手臂,好让自己能站直一些,“那天晚上……就像那天晚上,我好像还、还把你抓伤了是吗,也不是故意的……”   确实,那天晚上,他有多尽兴,肩背上的那些抓痕就有多刺挠。   但那种感觉反而更加刺激助长亢奋情绪,是以并未介意。   赫连煜心里的愠怒往下泄了一些,“是么。”   秦乐窈惯会察言观色,只听声音都知道哄下来了。   “当然。”她慢慢拉过他的手,将人从水里给转了回来,抬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着他。   明明没做什么表情,但赫连煜就是觉得,那眼睛里像有钩子。   清冷的骨相,美艳的皮囊,水淋淋的,还有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是犯了错一样,好生可怜。   赫连煜开始有些懊悔,为什么要吓唬她,不过就是因着害怕碰了他一下罢了,又不是什么大错,至于么。   男人的保护欲一旦激起,后面的思绪就不是寻常状态下能说明白的了,他爱怜地将人环进怀抱里,摸着她脑后湿漉漉的头发揉了几下以示安抚,觉得不够,又再低头往怀里看了眼她的状态,往她额头上亲了几下,“知道了,没事。”   秦乐窈埋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周身都被热气给包裹着。   赫连煜安抚地抱了她一会之后,重新将人提上了山石边上坐下,“来。”   这次的动作明显要比之前温柔不少,连带着嗓音也是软下来的粘腻,“别怕,我们慢慢来,给你时间适应我。”   秦乐窈舌尖发麻,折腾了一通,最后竟还是要来这么一遭。   赫连煜的神情温存,正当如此水到渠成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侍卫的通传:“将军,急事通报。”   那是赫连煜贴身携带的随侍季风,这种时候有资格进屋打搅主人的也只有他一个,代表着发生了极其紧要的事情。   赫连煜此等时候被人打断相当不满,但很明白轻重缓急,轻拍了拍身下美人的脸颊,“先起身,泡久了晕,去床上等我。”   秦乐窈胸中一口长气舒了出来,原本以为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忽然峰回路转得了特赦。   她按捺住心里的窃喜尽量不露于色,温驯地点了头。   赫连煜穿衣的动作快,待到秦乐窈自己爬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绕过屏风出去了。   秦乐窈将自己擦干后重新穿了衣裳,捡起地上那身名贵的绸缎燕尾裙,收好后放回了匣子里。   云海别院的卧榻很大,周围坠了层层叠叠的纱幔,赫连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男人撩开纱幔,昏暗的视线下,能看见美人两截手腕露在软被外面,睡得正酣甜。   时间确实是不早了,赫连煜便也没有将人再吵醒。   他在床边坐下,指背轻轻在她熟睡的脸颊上蹭了两下,手感滑腻温软。   秦乐窈其实并没有睡着,但她很会装睡,保持着呼吸均匀,眼皮下的瞳珠也需维持静止不动,然后她听见了旁边衣料摩挲的声音,是赫连煜在脱衣服。   旁边床榻陷下去了一块,有热源在靠近过来。   秦乐窈整个人紧绷住,但还好赫连煜应该并不是发现了她还醒着,似乎只是懒得再跑一趟回主宅去,便在这宿下了。   纱幔重新落下之后,屋里就重新恢复了漆黑,四下静谧无声。   秦乐窈不敢动,却是也睡不着,就这么僵持着,慢慢竟也是得以混沌入梦。   深夜十分,赫连煜忽地睁开了杀气腾腾的眼,原以为是有哪个不要命的刺客,后来发现是身边的女人睡觉不老实,呓语间翻了个身。   赫连煜阖眼继续休眠,但没过一会,秦乐窈又翻了个身。   虽然只是带起了被褥摩擦的轻微声响,但对于睡眠浅的人来说,这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尤其明显。   赫连煜耐着性子闭着眼,最后终于在某个瞬间破功。   秦乐窈扭动间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   “你在折腾什么。”男人撑起上身一手将她的下巴捏过来,却发现这女人自己睡得格外死,刚才那些翻身动静,全都是睡梦间无意识所为。   赫连煜:“……”   秦乐窈歪着脑袋躺在软枕上,现在才算是慢悠悠地醒了过来,惺忪迷蒙睁眼,看不大清楚眼前的景象,但下巴上钳着一个温热的指腹,大概也能猜到是赫连煜把她弄醒的。   “怎么了?”她无辜茫然地看着他。   此时长夜已然过半,但外面安静得落针可闻。   秦乐窈若是此时人很清醒,此情此景多少还是能猜到些一二的。   但她显然是睡懵了被吵醒,脑袋昏沉眼睛都睁不开,一脸还没回神的模样瞧着他。   赫连煜觉得奇怪:“上回睡觉不是挺安静的,一夜也不怎么动,今天怎么了,睡不安稳?”   一听这话,秦乐窈脸上一哂,明白过来。   她确实没什么睡相,睡着了就不怎么老实,每每都要折腾的被褥床单全都拧成麻花绳子才算数。   “不是,我睡觉一直动静大。”秦乐窈怪不好意思地爬起了身,往旁边挪远了些,自己一个人躺去了床榻的边缘处。   这大床实在宽敞,躺下三五个人绰绰有余,秦乐窈缩在床角里,中间离赫连煜能留出五六尺的距离,除非她真的是睡着了就在床上打太极,不然应该是不会打搅到他休息了。   赫连煜蹙眉睨着她这一连串动作,没听到答案又再问了一遍:“那上次怎么能安静?”   秦乐窈难得的脸上一烫,颇有几分难为情:“可能……”   “累着了?”赫连煜接上了她的话。   秦乐窈抿了抿嘴,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赫连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秦乐窈手里抱着被子,在这种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之下,被他这种眼神盯着,还是颇有些局促。   秦乐窈偏过视线去,自己整理好了锦被和软枕,往下拱了些准备躺下,便听对面的男人忽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嗯?”秦乐窈动作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连煜没再说话,只是又动了动手指浅淡地朝她招了一下,意思已经是表达的很明确了。   秦乐窈只穿了一身寝衣,动作见便能依稀瞧出窈窕身形,女子的柔美和军营里那些糙老爷们截然不同,赫连煜的目光被吸引住,衣料在膝盖肩膀拉扯出的线条走向,下面的身体若隐若现,甚至是要比之前坦诚相待时候,更加有种别样的意味。   这样柔软的身体,让他生出一股想揉进怀里的冲动。   赫连煜见人不动,以为是她害怕自己刚才那被吵醒时候的愠怒,便又软和下嗓音哄了一句:“过来吧,不怪罪你。”   “小王爷,你是要上早朝的人,我怕打扰你休息。”秦乐窈慢慢措辞请求道:“我去隔壁屋子睡吧。”   赫连煜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宝贝,新鲜劲还大着,自然是不愿意跟人分房睡,“过来,别磨蹭了。”   美人慢慢靠近回来,在床榻间膝行着,手掌往下撑着借力时候露出了一截皓白手腕,赫连煜嫌她动作慢,一把将人拉住后带进了怀里,往那肖想已久的香颈间埋首深吸,赫连煜满足地叹出一口气,忽然问她:“你去过虞陵吗?”   秦乐窈一摇头,不经意间碰了下男人温烫的嘴唇,“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是北境边上挨着的那个位置吗?”   “嗯。”赫连煜低低应了一声之后,复又主动往她避开的脖颈上亲了一下。   方才赫连煜是接了道急令入宫面圣去了,圣上给了他一道密旨,明日清晨便要前往虞陵一趟,这一趟山高水远,快则两月,慢则半年也有可能。   刚刚开荤的男人自然是舍不下这温香软玉小半载的,思索片刻后道:“明日起我要去一趟虞陵,你随我一起。”   这是今天晚上秦乐窈第二次以为自己空耳,她偏头往回看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反着微光,“我现在出去不好吧,如果露面被大理寺的人看见了,会把事情弄得很麻烦的。”   “微服私访。”赫连煜阖着眼,言简意赅。   秦乐窈并没有被这四个字安抚到,别说是无乩馆了,只要出了这云海别院的大门,她就觉得很不安全,况且虞陵那地方一路上山高水长,变数太多了。 第27章 记忆深刻   “我不想去的话, 能有的商量吗?”秦乐窈从他怀里反过身子来,主动变成了面对他的方向,赫连煜搂着她的手臂并没有很用力, 也就任由身前的美人这么转了过来。   秦乐窈仰着脖子眼巴巴瞧着他,食指在他胸膛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颇有些讨好撒娇的意味。   赫连煜睁了眼,也没阻止自己胸口上作乱的那只手, 甚至是颇有几分受用。   他没说话,秦乐窈也不受挫,她继续用指腹轻轻揉搓着,“有的商量吗?”   赫连煜舒适地轻笑了一声, 捉着她的手指,往唇边亲了一下,“你藏在屋子里这么些天不嫌闷得慌?”   “不闷。”秦乐窈一口否决,而后又解释道:“闷也没办法, 特殊时期啊, 比关大牢抄家杀头好得多吧。”   她说得坦诚, 赫连煜拿手揉了把她脑后柔软的发,“我这一趟少说也是两三个月,你还是跟在我身边更安全些。”   “这么长时间?”秦乐窈有些意外, 她以为即便算上办事的时间,至多也不过一个多月左右。   赫连煜手里绕着她的头发把玩着,那发丝细腻, 摸起来像上好的绸缎,绕在指间却并不像想象中的柔软服帖, 带着些许韧性,发尖扫在掌心有些痒, “嗯,虞陵之后还要绕道端州,快则两月,慢的话半年也有可能。”   听到端州两个字,秦乐窈确实有些许心动了。   从前她是忙于生意没时间抽身,现在反正也是关在无乩馆里闲着,若是能借机跟着赫连煜回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秦乐窈也确实担心赫连煜不在京中没了威慑力,那大理寺若是想些阴招出来把她绑了先斩后奏,也是个大隐患。   “如此,全凭小王爷安排。”   简单的交涉结束了,赫连煜很是满意,又再轻揉了下她的脑袋,“睡吧。”   夜晚深邃且漫长,秦乐窈的胳膊被他揽着,原以为这一夜被这么限制着,怎么着也该是安然度过了。   结果次日清晨醒来时候,却是发现自己眼前瞧着的竟是一只修长带着薄茧的手。   秦乐窈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意识过来,那是赫连煜的手。   ——她半夜竟是自己滚岔了方向,已经整个人横躺过来了,脑袋正对着男人的胯骨,侧着身子蜷成一团。   她竟是没有直接在睡梦中滚下床去。   秦乐窈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赫连煜是睡着还是醒着,见他还安然闭着眼,她松了一口气,慢慢动作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这床榻上铺着软垫,她手脚并用膝行上前,忽地被床头震响的金铃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种类似于传唤铃的东西,应当是逆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内室里清脆悦耳,由外面的小厮用来在固定的时间呼唤主人家起床。   秦乐窈立刻原地卧倒装睡。   她一动不动地闭着眼,赫连煜睁着一双淡漠无神的湛蓝色眸子睨着她,因为还没能顺利爬回自己身边,情急之下躺下的动作又过于随意,看起来像是被人杀了。   真睡没睡相,连装睡也没个睡相。   秦乐窈凝神听着动静,她耳朵好,能听见骰盅里清脆细微的响动,自然也是能听清赫连煜那轻微叹出的一口气,显然他是已经醒了。   男人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杯子,仰头灌下了半杯凉水醒神,忽然问她:“你这毛病持续有多久了?”   这屋子里太安静了,就他们两个人,周围还绕了那么层层叠叠的纱幔,他不可能是在跟鬼讲话。   秦乐窈慢吞吞睁开了眼,颇有几分心虚仰头瞧着他:“……也不算毛病吧,就是睡觉不怎么老实,其实应该不算少见,就跟小孩踢被子什么的差不多。”   “你这只是叫不老实?”赫连煜险些被她气笑了,扬起一边的眉宇,下巴指着那皱巴巴的床单让她自己看,“你半夜做梦在练功么。”   秦乐窈无言以对,唇角勉强笑了了一下,小声道:“我都说了我睡觉动静大,你自己非要我过来。”   “什么?”赫连煜朝她皱起眉,秦乐窈摇头:“没什么,我说其实下回不睡一个床上就好了,我从小都这样,我爹说从前到了四五岁的时候还经常把我哥哥蹬下床。”   赫连煜不想跟她掰扯谁把谁蹬下床,径自摇动了传唤铃,唤侍女端水进来伺候洗漱。   侍女将纱幔撩起来扣在床角,显然时辰还很早,能看见纸窗外面尚且蒙蒙亮的天光,还不足以照明,得辅助点上几盏油灯。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尽,无乩馆的偏门前种了一大片苍翠的竹林,时辰尚早,鸟雀都还没有苏醒,天色呈现出一片阴郁的灰紫色。   马车缓缓从朱雀大街的后街行驶出去,前头没坠无乩馆和王府的官旗,看起来只像是一架稀松平常的富贵人家的车架。   赫连煜没睡好,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秦乐窈悄悄撩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只见这马车绕了三条街后才慢慢从偏僻的甜水巷出城,她才真正意义上明白赫连煜昨晚说的‘微服私访’不是说说而已。   不多时,男人睁开了眼,秦乐窈见他醒了,这才开口问道:“小王爷,能问个问题吗?”   赫连煜扫眼看向她,“你问。”   “你想微服私访,衣服行头好解决,口音倒也是能想办法圆过去,”秦乐窈的视线落向了他的眼珠子,面色委婉道:“可你这一双蓝眼睛,实在是有些明显了吧。”   整个上京城中,便只有赫连小王爷有这么一双海水般湛蓝的眼珠子,连他父亲威北王赫连岐,都是更贴近中原人的乌蓝色。   赫连煜还以为她想问什么,闻言轻笑一声,翻过杯子来倒了杯茶,“我这眼睛只是在上京里少见,放在北境十三都里,异域特征更明显的比比皆是。虞陵靠近北境,虽然贫苦些,但到底处在官道的必经之路上,来往的异族人不会少。”   秦乐窈心想原来如此,点头哦了一声。   车马行进了一整日,在黄昏时分抵达了京郊的一处小镇,镇上多得是外来贸易的生意人,住不起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便在离官道不远处的白河镇落了脚。   近日天气已有回暖,但京外郊区的傍晚仍是寒风阵阵。   秦乐窈虽然体寒怕冻,但只身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耐力还是相当好的,马车到客栈里不过数十尺的路程,便也没披大氅,直接下车快步走了进去。   赫连煜闲庭信步跟在后面,她自打住进无乩馆之后,穿的便都是女子装束了,但秦乐窈因着出身的关系,跑动起来却是没什么女子该有的矜贵姿态,那腰身在束封下显得不盈一握,生动极了。   赫连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个基本不怎么会约束自己欲.望的主,越看越是被勾得人心里发痒。   昨日那被打断了未能完成的欢愉,他已决定好要在今天晚上好好补偿回来。   秦乐窈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刚一踏进厢房,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是直接被人一把抄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   “啊——”秦乐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从未被人扛这么高过,晃荡的视线让人很没安全感,“小王爷?”   赫连煜将她扛进了里间,一脚将房门给带上,将人直接丢在了床上。   秦乐窈不是傻子,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她双臂向后撑在床上往后挪了一点,方便自己抬头能看见赫连煜的眼睛,商量道:“小王爷……天还没黑呢,先用膳?”   男人居高临下睨视着她,一边脱了自己的外衫一边神色轻笑:“晚些,做完了再吃,下午在马车上用了那么些糕点,你不是还说撑得慌。”   秦乐窈的脚踝被他抓住,整个人轻易就被往前拽回了赫连煜身前,他动作迅速除了她的鞋袜扔下床,将人固定在了床榻上,大掌揉捻着她的后颈,“放松,昨天晚上被打断了,今儿个给你补上。”   秦乐窈的手腕被扣着,今日男人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放纵一番,压制性很强,她几乎是没有什么挣动的余地。   屋内的视线朦胧,秦乐窈躺在床上,看见他从脱下来的散乱衣物中,拎出了一条腰带来。   秦乐窈的视线跟着他的手往前走,然后她看见赫连煜将她的双腕给捆了起来。   “紧不紧?”赫连煜手指勾了下绷直的腰带,那玄色的绸缎紧束在光洁白皙的皮肉上,秦乐窈心里有点犯怵,先是摇头说不紧,而后勉强笑着询问道:“绑我做什么?”   赫连煜也说不明白自己这一行为的目的何在,只是刚才看见她那白晃晃的手腕时候,这个念头就这么无师自通地涌了上来,“我觉得这样更漂亮。”   他解开了最后一层肚兜的带子,让皮肤暴露在了空气中,俯身下去亲吻。   秦乐窈的脖颈被那辗转吮吻的脑袋逼得仰起,她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被绑住的手腕动了一下,但赫连煜绑得很有水平,尽管只是腰带,也没法轻易挣脱掉。   一些记忆深处不愿被提及的画面翻涌出来,秦乐窈想要忍耐,但随着赫连煜的亲吻愈渐热烈,她逐渐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覆盖在身上的身影重叠起来,无论怎么咬痛舌尖,都无法克制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实质性的恶心感。   秦乐窈开始挣扎起来,赫连煜正在兴头上,起初并未在意她的扭动,但后来幅度越来越大叫人无法忽视,秦乐窈被绑住的双手强撑在男人胸膛上,赫连煜也终于是发觉了眼前女人状态的反常,奇怪问她:“你怎么了?”   “解开我、解开。”秦乐窈嗓音不稳急切道。   赫连煜见她如此大反应排斥,觉得不太对劲,拉动绳结将她双手解开,将人的脑袋按进自己坚实的胸膛里安抚,“好了,没事了,放轻松,看清楚我是谁。”   秦乐窈很快就缓过神来了,伏在他身前深吸几口气,便抬起了头来,顺势翻身坐了上去。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主动献吻去亲他,“我好了,小王爷。”   “你等会。”赫连煜显然不是这般好糊弄,男人将她的脑袋拉开,“刚才是想起什么了?”   秦乐窈不是很想说,但是她坐在他身上,视线无可避免的对视着。   她率先垂下头去,“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被这么绑过一回,可能记忆有点深刻吧,一下晃神了。”   “小时候?”赫连煜蹙起了眉,他知道是有些没用的男人,无法在成年的女人身上找到存在感与满足感,会心生扭曲去欺负幼女。   从前在军营中,他就处置过这种渣滓。   秦乐窈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绪,解释道:“也不算很小吧,十四五岁的时候。”   对于秦乐窈来说,赫连煜并不是一个能吐苦水诉衷肠的对象,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了她得迎合侍奉,她并不想过多提及自己从前的破烂事来影响赫连煜的情绪,万一他介意,反倒多生出些事端来。   于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再挽起笑,掌心覆上男人的脖颈,主动吻了过去,“真没事,早就过去了,只是刚才一下没准备所以才晃神了,你要还想绑的话,现在可以了。”   赫连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只捏着人的后颈往她唇瓣上啄吻了一下,又再将人搂进怀里,也没再动些什么手脚,只是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着,“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这一晚上,赫连煜就真的没有再碰她,他们住的是两间房,晚上也不用再担心身边有个不熟悉的男子而睡不好。   但秦乐窈却是反倒开始心里没底了,如果赫连煜真是因为之前的事心里有了芥蒂不想碰她了,那酒庄的事情还会继续帮她吗。   揣着这样一桩心事,秦乐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还是坐起身来,跑去敲响了赫连煜的房门。   这里是客栈不是无乩馆,而且他也是打着微服私访的心思,并没有带很多随侍小厮,只走廊口上留了个便衣侍卫拦人,房门口并没有人值守。   秦乐窈敲了两下,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小王爷,你睡了吗,是我。”   不多时,门开了,秦乐窈抬头,看见了一身白色里衣的赫连煜,他解了束冠,头发披散在肩后,俨然是一副已经躺下了的模样。   “怎么了?”赫连煜眸子向下瞧着她,嗓音带着些许倦懒。 第28章 妖精   秦乐窈的装束基本跟他一致, 看着就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   冬月还未过去,客栈比不得无乩馆里实时烧着炭盆,走廊里夜晚寒气森森, 赫连煜倒是不怕冷,但秦乐窈穿少了就是手脚冻得冰凉,她其实也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不如直接上手来得更有效些。   于是秦乐窈抿唇, 直接一把往他身上跳了上去。   赫连煜个子高,接住秦乐窈的两条腿相当轻松,她抱着他的脖子又再往上将自己架牢了些,探过去亲他。   赫连煜没拒绝她却也是没有给回应, 他只是托着她的两条腿不让人掉下去。   秦乐窈亲了几下之后问他:“你不高兴了啊?为什么不抱我。”   “没有,这不正抱着呢。”赫连煜将她往上掂了一把,看她鼻头都是红的,便将门给踢上, 转身进了里屋。   秦乐窈被他抱着一路往里走, 屋里一片漆黑, 但男人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走得稳,身上一片温热, 秦乐窈怕冷似的又再搂紧了些。   赫连煜很是受用这些堪称撒娇的小动作,忽的,冰凉的手指从他领口钻入, 沿着坚实的线条往里摸去,秦乐窈说:“昨晚上没能做成, 今天又没成……”   秦乐窈的嗓音黏腻像个妖精,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感, 全然没有白日里的清冷疏阔,赫连煜心里像是被羽毛尖给撩动了一下,很想看看她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但可惜,光线太暗了。   “就现在,好吗,别拒绝我。”   那只冰凉的手很快就被胸膛捂热,赫连煜心里的那根线砰的一声炸裂开来,但仍然没有直接进行下一步动作,男人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耳廓,询问道:“之前有所不愿,就是这个原因?”   “什么原因。”秦乐窈一顿,装了傻。   “有人给了你很不好的体验,在你没有能力拒绝的时候。”赫连煜吻着她的耳垂,雄狮展露出了最温和的一面给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耳朵上,让她有些痒。   秦乐窈默不作声,情绪落至低谷,并不愿意去接他的这句话,也不想承接男人怜悯的温情。   她在黑暗中视线清明,拒绝继续交流,企饿裙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直接夹住赫连煜的窄月要,将自己完全地贴在了他身上,用身体来交换他的注意力。   女人的气息声渐浓,萦绕在男人耳边,像误入深山中听见了山间精怪的耳语,恍恍惚惚,一声一声,从耳朵直往心房里撞。   此时此刻黑夜中的秦乐窈跟白天那清冷绝尘的冷美人简直是判若两人,她的引诱无所遮掩,急切又委屈:“抱我。”   赫连煜原本就不太坚定的防线被这一声粘腻的请求彻底冲垮。   他的呼吸灼热,节奏逐渐开始变得和她同频,也顾不得刚才想的那些什么要了解一下她的过去好好照顾安抚美人的情绪,现在这所有的思绪都汇集成了唯一的念想。   现在,立刻,抱紧她,与她共赴巫山。   漫长的夜晚有足够的时间用来交流,肢体的温度一热一凉,却因她缠得太紧,最后温度与呼吸都再也分不清彼此。   天色将亮的时候,赫连煜睁眼醒来,习惯性搂了把怀中的娇躯,将人又再抱紧了些,满足地亲了下她地发心,又再沉沉睡去。   昨天晚上的放纵,和之前那初次体验时候又不一样,秦乐窈完整地向他展现出了热烈的依恋,一种被需求的感觉填满了整个身体,他们的交流顺畅而水到渠成,仿佛天生就该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是赫连煜此前二十多年的生涯之中,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这一睡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赫连煜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怀里的秦乐窈也醒了。   她动了一下,尚未睁眼,感觉额角被温热的唇亲了一下,待到掀开眼帘,入目的是赫连煜柔和的眉眼,男人唇边带着些许缱绻的意味,“睡醒了?”   赫连煜还沉浸在昨天夜里的欢愉之中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但秦乐窈的状态却是已经完全没了那娇柔粘腻。   美人的眼里几乎没带什么情绪,嗓子还微微哑着:“醒了。咱们今日是什么时辰出发?”   落差感有些大,赫连煜片刻间的端量后,回答道:“一会起来就走了。”   “那我起来梳洗。”秦乐窈点头,从他怀里钻了起来,下床的时候似是因着身体不适,在床沿小坐了片刻,才慢慢起身。   赫连煜身前的位置还温热着,她钻出去的时候男人嘴边上的一句不着急没来得及说出来,但人已经走远了,便只能无趣地摩挲了下手指,又重新放了回去。   虞陵位置偏远,山多水多,重山复水环绕之间生出了不少难以监管的山沟缝隙。   赫连煜此行意在暗访,连城郊大营都没去,直接便微服进了虞陵城。   时近黄昏,橘色的夕阳撒在略显狭窄的街道上,虞陵穷困,别说是纸醉金迷的上京,这主城区甚至连端州的县区都比不上。   赫连煜和几个随行侍从都是已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玄色衣裳,腰间佩剑,看着就像是一行普通的江湖游客。   秦乐窈骑马跟在他后面,进到了城头一家普通客栈中。   多日的奔波劳累,投宿后秦乐窈第一件事便是让小二提了水来沐浴更衣,洗掉了连日的风尘仆仆,整个人的精神头都要看着好些。   她从浴房出来,瞧见赫连煜正坐在桌边喝茶,他身上穿的衣裳看着朴素但实则材质很是特殊,表面涂着一层特制的防水材料,反着夕阳的照射,像是会发光一样。   秦乐窈对这种材料有所耳闻,特点便是防水轻薄、不易变形、耐磨损,裁制成衣方便行动,是江湖人士,乃至军营士兵的训练装都很喜欢用到的衣料。   他坐在那里,八风不动地饮茶,肩宽背阔敞着腿,气场使然,活生生便像是一个真正行走江湖的武士。   赫连煜见她出来,轻笑了一声,随意道:“这个时辰洗什么澡,一会陪我一道出去转转,就在外头用晚饭。”   秦乐窈不动声色将人上下打量着,慢慢走近他身前去,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嘴上还是说道:“听说虞陵这地方依山傍水,路太野了,反而掣肘了官府管辖,小门小户的市井气重,黑心商贩多,刁民也多,这样一个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就在客栈里将就一下呢。”   她从跟着赫连煜出门到现在为止都未曾问过一句他来此的目的,原因无他,能驱使得动赫连煜的人,怕是整个上京城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来几个,那大人物之间的弯弯绕绕,不是她一个市井小民能掺和的,这火星子,能不沾是最好的。   赫连煜笑了一声,朝她伸手示意:“没事,我之前在虞陵大营待过一段时间,这一带的路数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走。”   秦乐窈颇有些惊讶,慢慢将手放了过去,“不是都说虞陵偏僻……”   她原本是想说,赫连煜这样的身份怎么会被发配到这种地方来,但又因想起他是微服私访,甚至是用上了化名,虽然这里并无外人,但她还是说到一半收了声。   秦乐窈的话没说完,赫连煜却是听懂了她的问题,不甚在意笑道:“这有什么,我十岁时候就上过战场了,那年的虞水一战,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在,这地方,熟得很。”   虞陵城外三十里地便是城郊大营,三万大军在此驻扎演练保卫河堤,这最近的虞陵城便也成了兵鲁子们下值休沐时候唯一能消遣的位置,军营之人来来往往十分常见。   料峭春寒还未褪尽,刚刚下过雨的山脚边上更是凉风飕飕,秦乐窈给自己加了件披风,随着赫连煜一起出了门去。   才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逐渐昏暗了,赫连煜穿过小巷带她去了一家人气颇旺的小酒楼,名叫‘好再来’。   门口侍应的伙计长得很有穷乡僻壤的模样,即便是穿着厚重的棉衣也能瞧出骨瘦如柴,一副面黄肌瘦尖嘴猴腮的样子,眼窝下两片乌青,见着客人殷勤上前:“二位客官是吃饭吗,里边请里边请。”   就光看这伙计一副好像死了三天没埋的鬼样子,秦乐窈就觉得这酒家不会是什么正经好地方,若非是赫连煜带的路,她压根连过都不会往门口过。   身边的男人就要往里走,秦乐窈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要不换一家吧。” 第29章 痴情人   秦乐窈用眼神示意赫连煜, 但男人却仍然还是坚持要进去,他亲昵地搂住她的胳膊捏了两下安抚,“这一路过来就这家最热闹, 生意好想来口味也不会差的,进去看看吧。”   小二瞧着二人的亲密模样,大概猜出了关系,对着秦乐窈谄媚笑道:“姑娘可别小瞧咱们这酒楼, 方圆几十里地,谁不知咱好再来的名声,虞陵军营里的官爷们,就顶喜欢到咱这来吃酒呢。”   秦乐窈又看了眼赫连煜, 仿佛真的就像是个在询问妻子意见的丈夫,现在俨然她成了那个做主的人。   也是就在这个时候,秦乐窈脑子转明白了,赫连煜往人堆里扎多半是为了探听些什么消息, 而带她出来的目的, 也就是增添了些真实性, 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这好再来外面看着不大,里面造的却是相当深,墙壁隔出的走廊迂迂回回, 这种小地方,能修出个二层的阁楼来已是不易,空高自然是跟上京里的那些酒楼没得比, 秦乐窈倒是还好,对于赫连煜这种身高的人来说, 就会显得有些压抑了。   赫连煜要了二楼栏杆边的雅座,前后两桌都有人, 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能听到男人们劝酒哄笑的声音。   “想吃点什么。”赫连煜搂着她坐下,秦乐窈兴趣缺缺,也心知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好手艺,便随意道:“都行,你定吧。”   赫连煜选了几个他们这地道的招牌菜,小二便点头哈腰退了下去。   赫连煜习惯性的就捏着她的手指把玩着,那一根根水葱似的,白嫩细长,往指缝间滑动的时候带来摩挲的触感,又痒又酥。   “你这手,倒是生的极美。”   “早年酒糟碰得多。”秦乐窈的注意力没在手上,只简单解释了一句。   她瞧了眼外头的人来人往,忽然回过头来,收紧了手指捏了把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说。   男人感受着掌间那不轻不重的两下,一挑眉,配合着低了头,附耳过来。   秦乐窈也凑近了些,以一副耳鬓厮磨的姿态,在他耳畔呢喃道:“其实光是来吃饭的话,很难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赫连煜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不成想竟是个公事,眼眸低垂着扫了她一眼。   这‘雅座’属实是有些寒碜,前后屏风不隔音,桌子之间的距离隔得也不算开,男人们粗鲁的哄笑声吵得人脑仁疼,但也十分有用的变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二人的轻言细语吞吃得干干净净。   秦乐窈揉了揉太阳穴,“你看,只能听到这些臭男人插科打诨吹牛自己小情人多漂亮。”   赫连煜原本也只是来探路的,并没有指望真的能靠着如此简单的一顿饭成事,但秦乐窈既然是主动这么开口了,他倒也想听听她有什么过墙梯,男人搂着她的后颈,饶有兴致往她喉珠上亲了一下,“所以,你有什么妙策?”   他的亲吻总是会带出粘腻的轻响,秦乐窈摩挲着指尖,说道:“商道上多少都有自己的黑话,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听见一楼有几桌应该都是经商的。”   “我可以做你的敲门砖,保管能一起坐到他们桌上去,届时想打听什么,岂不更加容易些?”   “但是作为回报,”秦乐窈的眸光反着灯笼和烛火,笑起来的时候清澈又干净,纤细手指往他手背上点了两下,商量道:“那两年之约的时间,缩短些,可好?”   秦乐窈仔细端量着男人的神情,说出这段话来,试探性更多些。   赫连煜没接话,仍是以一副淡漠的模样睨着她,湛蓝的眼瞳反着夜晚的灯火,有些妖冶逼人。   “哎哟,我看见谁了,这不是秦老板吗?”   秦乐窈还未等来赫连煜的回答,便被一个惊讶的声音给打断了。她抬眼一看,见一个妆面妩媚明艳的女人正站在楼梯上,一手掩着殷红唇瓣,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他们。   那女人的表情丰富,形态举止也颇为轻浮,嗓音的穿透力极强,在这等嘈杂的环境中仍能叫人听清楚每一个字。   她一边小步子踱过来一边惊喜道:“还真的是秦老板呐,我还当看错了,也是,这么标致的一副模样,一般旁的庸脂俗粉也很难长得与你相像的了。”   赫连煜的面色本就不太好看,不满这女人聒噪,偏头睨了一眼。   那女人靠近过来,态度熟络自然,但秦乐窈却并不像是看见熟人般的欣喜,她上下打量着对方,“廖三娘?”   “秦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虞陵这偏僻的小地方。”廖三娘相当的自来熟,步态妖娆上前来自己便在桌边坐下了,视线也从秦乐窈身上注意到了她身边这位体格健壮的男人,寒暄着笑道:“我之前听你家哥哥说,你们家的生意都做到上京去了呐。”   “啧啧……”廖三娘一边说着,目光一边玩味地在二人之间流转,“这位爷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秦老板,也不介绍介绍。”   秦乐窈并不太想跟她搭话,神情维持着冷淡的礼貌,坐直了身子,浅笑端杯饮了口茶,却是并未回答她的话。   廖三娘也不介意她的态度,热情回头招来了小二吩咐道:“秦老板远道而来是贵客,加菜加菜,把咱们那个厨神三绝一样上一份,再拿一坛好酒来,秦老板可是酿酒的行家呀,正好让她品鉴品鉴。”   小二的态度恭敬,秦乐窈瞧着她这副东道主的模样,打探道:“我记得你们家的不是做烟丝买卖的,怎么,这么些年,是转行开酒楼了?”   “嗐,转什么行,这家酒楼的东家呀,是我干哥哥,带着我一起跟着喝口汤,前几年朝廷不是整治烟管烟丝,一道道关卡手续烦得很,周转周期平白的就拉长了一倍,生意不好做不能带着整屋子伙计喝西北风呀,这不是什么赚钱就都带着干点,谁嫌钱多呢。”   廖三娘手指掩着红唇,显然比起说自己的事情,她对秦乐窈身边的男人更加感兴趣,话头一转就又回到了他身上,“我说秦老板,你这去了上京城之后,可曾婚嫁?”   这位廖三娘是张快嘴,不需要别人回应便能自己一个人在那妙语连珠,暧昧摇头道:“秦老板,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啊,那萧公子可是至今都一直未曾娶亲呢。”   秦乐窈面色一沉,但碍于旁边赫连煜在场,只能不着痕迹瞧了她一眼。   偏巧廖三娘没什么眼力见,并未注意到不说,还仿佛是觉得夸耀秦乐窈曾经的追求者,能帮着在男人面前抬高她的身份,一个劲的给她渲染道:   “而且啊,他还是会在每年冬至大张旗鼓的放最漂亮的花炮,全端州城都能看见的那种,啧,秦老板人走了,生辰还是要照过不误的嘛,多金还痴情喏。”   秦乐窈没吭声,又扫了一眼赫连煜,却发现男人也正在神情微妙地瞧着她。   虽然他此前并未表现出对她过往及出身的介意,但是以秦乐窈对男人的了解,廖三娘这番话与挑衅无异。   赫连煜双臂环胸,侧眼看她道:“你的生辰,是冬至?”   “是。”秦乐窈勉强笑着点头,径自添了酒水,朝廖三娘不咸不淡阻止道:“过去好多年的事情了,平白提他干什么。”   “还可还不止呢——”廖三娘还要接着说,秦乐窈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这虞陵位置偏僻,怎么选了在这个地方开酒楼,流水能好的起来?” 第30章 占有欲   她这话题转得生硬, 但却是很好地转移了廖三娘的注意力,她收敛了闲聊的神色,故弄玄虚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秦老板, 做生意的门道啊可多着呢。”   廖三娘坐在这又寒暄闲扯了几句,秦乐窈答的敷衍,并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集。   好在没多久这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就被小二给叫走了,似是有什么要紧事情等着拿决断。   两侧喝酒吵闹的声音稍微小了些, 听着像是几轮过后趴下了不少。   秦乐窈小心瞧了眼赫连煜的神情,没看出什么情绪上明显的喜怒出来。   她主动拿起酒坛给他添了酒,神色如常笑道:“我刚尝了这酒,下喉劲头刚猛, 应该是你喜欢的。”   赫连煜配合地张嘴饮了,睨着她问道:“听起来,你从前在端州,应是还有不少故事的, 这正巧有酒有肉的, 说来听听?”   “公子, ”秦乐窈直觉不妙,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状似随意道:“你这是当下酒菜听吗。”   “就是这个男的给你留了阴影?”赫连煜继续捏着她的手在掌心把玩着, 不轻不重揉捏着掌骨。   她的手指陷在他骨节分明的温烫指间,类似相扣却又没有相扣,秦乐窈盯着那手指, 用力咬着舌尖,而后简短回答道:“不是。”   赫连煜又问:“端云惠三州十四城, 整个梁中地带数一数二的富商萧氏,听说定居端州城多年, 跟你的这位,可是同一人?”   秦乐窈:“是。”   赫连煜微微扬起眉,“怎么好上的,又是怎么结束的?”   秦乐窈避而不答:“好久之前的事了。”   “嗯?”赫连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她的下文,顺带夹了一块木耳炒山鸡在她碗里。   秦乐窈顺势便取了筷子埋头默默吃肉,她不吭声,赫连煜也没催促,但一块炒鸡再怎么细嚼慢咽,吞进肚子里之后,没人说话,气氛还是微妙着。   顿了半晌,秦乐窈咬着唇角,“能不说吗?”   “原因?”赫连煜手臂闲恣搁在她的肩膀上,绕过去的指腹无意识地揉捻着她的耳垂,时轻时重的。   “说了万一哪句话惹着你了,受折腾的那不还是我么。”秦乐窈耳垂被他揉得发烫,动了两下脖子都没能叫他收手。   “我何时折腾过你。”赫连煜睨着她。   秦乐窈抿唇,改口道:“过去好久的事情了,提他做什么。”   赫连煜听着她这寄人篱下的幽怨口气,也并未勉强,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谨慎,也行,那以后再说。”   他这么说,秦乐窈却是已然听出了不对味的意思来。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赫连煜好笑瞧着她。   秦乐窈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简短解释道:“萧公子能算是我半个师父吧,教了我很多生意场上的东西,他很忙,也没有时间去多认识其他姑娘,生意场上的又都牵扯着利益关系,就……”   她七分真三分假说着,笼统陈述,避开了其中一些可能引他不快的细节。   “本来也只是露水姻缘,后来我家的生意慢慢盘大,也开始忙碌起来,当时萧公子正在筹备拿下北境粮道的生意,我正好有机会能进驻上京发展,便留下了一笔钱财当是酬谢公子指教之恩。”   秦乐窈原本没想解释的这么细,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便也就着机会开口道:“刚才廖三娘说的什么冬至的花炮,原本也不是为了我的生辰,是萧公子在端州近郊有一块地皮,请工匠造了梁中地区最大的一座秀水山庄。”   “不思蜀?”赫连煜显然也是听过其名号,接了她的话。   秦乐窈点头:“正是,端州的‘不思蜀’在整个大梁都是地标性的存在,也占了萧氏相当大份额的流水来源,公子每年冬至的花炮,都是为庆贺不思蜀落成的纪念日子而放,只因恰好是同一天,不少人便有所误会。”   酒楼最西南角的厢房中,廖三娘熟络地推门进屋,将身上的氅衣脱给小厮,一边扭着腰走近里头正在看地图的男人,一边欣喜道:“好哥哥,你猜我刚才碰见谁啦?”   男人见她来了,抬眸笑道:“能是看见谁了,这么高兴。快坐,对了,老钱说那批货的账目有些没搞清楚,这才辛苦你来跑这一趟,一会你去找他看看什么情况。”   “我办事哥哥还不放心嘛,已经去过了,对清楚了。”廖三娘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了男人身边,神秘兮兮道:“萧敬舟,认识吧。”   “废话。”男人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随即有些难以置信地皱眉追问:“你看见萧敬舟了?他来虞陵了?”   “怎么可能,他大忙人一个,想见着他一面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廖三娘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我看到他的宝贝疙瘩了,端州秦氏,听过没?灵贝坊、沉香酒庄。”   廖三娘报了几个名头,但眼前的男人并未真正去过端州,秦乐窈也还没出名到五湖四海皆知的地步,他满脸茫然,直到廖三娘提到了‘那个很会赌钱的女人’,男人才恍然大悟拍手道:“那我知道,听下头的人说过,那个逢赌必赢的女赌神是吧。”   “对对对,就是她。”廖三娘连连点头,“原本她是两年前就去上京发展了,就刚才,我在前头瞧见她了,跟个男的在一起,看块头身法像是虞陵军营里的。”   廖三娘见男人虽是对上了号却丝毫没见兴奋的神情,不满意地娇嗔道:“哎呀哥哥,你真是有所不知,这位秦老板对萧敬舟来说可不是一般人,若是能通过她搭上萧敬舟这艘大船……”   后面的话沉在了肚子里,她眉飞色舞朝男人使着眼色。   “我当你琢磨什么呢这么激动。”男人失笑摇头,“要真能搭上萧敬舟,她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何苦还要带上我们这些人,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种生意,太大张旗鼓的招人眼球反而不好,否则当初老爹怎么会选在虞陵这地方扎根。”   廖三娘听到后半段话,脸上的激动神情才算是稍微冷静下来几分,“对,你说得是,是小妹思虑不周了。”   她脑子转的快,下一瞬立刻又再转回了笑脸:   “不过咱们能和秦氏搭上的线可不止这一条,哥哥有所不知,咱们销往端州的货啊,有不少都是从秦氏的路子出去的,我跟她哥哥秦忠霖一直有联系,不过她大哥没什么能耐,胆子也小,再大一步的事情也不敢应承了。   咱们要想打开端州的销路啊,还得是秦乐窈来做主拍板,让她去吩咐她那大哥才好,而且啊,她既是有本事能把生意做到上京去,估摸着官府上啊,多少也是有些人脉在的。”   赫连煜和秦乐窈吃完饭又小坐了一会,便起身准备回客栈去了。   虞陵位置偏远,不比上京夜晚还能繁华一片,从永安大街到水云楼那一整片,处处都挂着灯火明亮的灯笼,而这里除了‘好再来’门口挂着几盏稀稀拉拉的照明灯笼之外,前街后巷都是一片黑漆漆的,只能依靠月光勉强视物。   秦乐窈拢了拢领口,她往身边赫连煜靠近了些,方才席间那不大愉快的谈话之后,他虽是没再追问什么,但秦乐窈能感觉到男人的气不是很顺。   或许是因为之前她提起的想要缩短那两年时间,也或许是因为后来廖三娘提起来的,关于萧敬舟的那番话。   男人都是有好胜心的,尤其是像赫连煜这种出身尊贵,又是军营里打出战功来的铁血男儿,占有欲该比寻常男子更重些。   秦乐窈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占有欲无关情爱,只是自己所属的物件,不允许其他人惦记,如此罢了。   冷淡的月华铺在小巷的石头路上,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用不上什么琉璃窗明纸窗,家家户户钉着简陋木窗,烛火都透不出来,周遭便越发显得幽静安宁。   夜晚降了寒,山边上尤其阴冷,呼吸都能带出浅淡的白气。   秦乐窈一边走着,一边慢慢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她偷偷偏头看了赫连煜好几眼,见男人没反应,便低头接着看路面,过不了多久,复又再偏头偷看他的表情。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之后,终于,在秦乐窈最后一次偏头的时候,正正撞上了赫连煜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我手好冷。”秦乐窈小声说。   赫连煜将她之前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也知道这番心虚的举动意在讨好。   只是这样的寒风夜晚,这样一张脸,用这样的声音,对他这般的男子示弱,说她手冷。   赫连煜没由来地想起之前路上那个销魂的夜晚,她像个粘腻的妖精,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付,无比的依恋与信任。   这个女人在晚上,好像就是容易比白天瞧着要更驱从于感性一些。   秦乐窈还在看着他,赫连煜语气随意伸出了手,并拢的手指朝她招了下示意,“给我吧。”   她将右手伸了出来,赫连煜的手大,轻易便能将她包住,那种温烫的触觉从整个手背传进身子里,没多久就捂热了,好像连带着另一只左手也感受到了暖意。   就在此时,男人忽然放缓了脚步,身边的秦乐窈跟着一道慢下来,不明所以偏头问道:“怎么了?”   赫连煜停下了步子,回头朝幽深小路看了一眼,这一举动让秦乐窈心里有点紧张,四下打量了一番,但却是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只能挪步往赫连煜身后寻求庇护。   “老子身后也有人敢跟尾巴了,滚出来。”赫连煜嗤了一声,目光攫在昏暗种的某处。   “哎呀,这位军爷真是好耳力,别误会别误会,自己人。”廖三娘人未至声音先到,她小碎步从一处院子墙壁后面走出来,身后跟了个小厮。   “酒楼前头人多眼杂怕被瞧见了,这才想着跟到僻静点的位置再请秦老板来详谈,不成想才跟了这么一脚路就被军爷听着了。”   一看竟是廖三娘偷偷摸摸跟踪在后,秦乐窈的神情也冷淡下来,“廖老板,虞陵纵然偏僻,但也还是大梁境内受官府管辖约束的地方,你这深夜尾随是个什么意思?”   “哪的话,不是尾随,哎哟!”廖三娘步态婀娜上前两步,解释道:“是有笔好买卖想跟秦老板谈谈。”   廖三娘给她抛着眼色,强调道:“赚钱的买卖。” 第31章 萧敬舟   “没兴趣。”秦乐窈撂下一句话便准备直接走。   廖三娘连忙在后面追了几步:“哎呀, 别急着一口回绝嘛,秦老板,有钱大家一起赚, 咱们好说也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还能坑你不成?哎哟腿长就是走得快哈,你等等我嘛秦老板。”   廖三娘的步子迈得小但频率快,也不轻易受挫, 跟在秦乐窈身后加紧叨叨着:“干什么跟钱过意不去,你还没听我说的是什么买卖呢!绝对比你开酒庄还有倒腾海贝溪贝珍珠啥的挣钱多了。”   “我跟你大哥也聊过这事,他也是有属意的,不过你不在端州啊, 他到底还是不太敢拿主意,这事他跟你提过没有呀……欸欸?”   廖三娘埋头碎碎念,一个不小心走快了越过了秦乐窈去,发现她已经是停下来了, 便又自己折返了回来。   她眨巴着眼睛期待道:“秦老板, 考虑考虑呗?上我那去喝杯茶?我从端州带了上好的一脉春呢。”   “你跟我大哥有生意往来?”秦乐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位廖三娘在端州摸爬滚打多年也算是号小人物,表面看着大咧咧的像是有些憨,但每有大事都相当精明, 尤其是生意上的事情。   而秦忠霖则是完全相反的一类人,看着人模狗样,多疑却又很好骗。   她大哥若是这廖三娘打交道, 秦乐窈还真有些不大放心。   秦乐窈:“什么买卖,说说看。”   廖三娘见她松口了, 欣喜地往侧边招呼:“这天寒地冻的要冷死人,去我那呗?咱们坐下来喝杯热茶慢慢聊?”   “不必了, 我还有事,你长话短说就成。”秦乐窈不吃她这一套,也不太想大晚上的浪费这时间。   廖三娘不愿意,扭捏道:“哎呀,这三言两语哪说得清楚……”   秦乐窈调笑着睨了她一眼:“咱们这知根知底的,都是道上混了这么多年的老妖精,来不来钱一句话都能听懂。”   廖三娘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她还想再撒娇游说一番,岂料秦乐窈是完全没耐心,调头就走:“不说算了,走了。”   “诶诶别走呀!”廖三娘对着秦乐窈的背影干着急。   但碍于她身边还跟了个不晓得来头的男人,她也不能真的在这里透露些什么来勾起秦乐窈的兴趣,便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二人就这么走远了。   “东家,我们?”旁边小厮凑上前来眼神询问下一步动作,廖三娘道:“罢了,好事多磨,这月黑风高的也确实是惹人警惕,你去找人弄清楚她的落脚点,我明儿个找机会登门拜会。”   回到客栈之后,秦乐窈埋头往屋子的方向走。   赫连煜盯着她的背影,轻轻往她后颈捏了一把,力道不重,但秦乐窈脚步是被停下来了,“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有,骑了好多天马,吃饱了就有点困了。”秦乐窈眼眶确实有倦容,她看着赫连煜,从男人眼里瞧出了些许探究的意味来。   “那便早些休息吧。”赫连煜轻笑了一下。   秦乐窈视线垂下去应了一声,转头往前走。   赫连煜瞧着她的背影,明显的兴致缺缺,甚至比不上方才她说自己手冷的那时候。   进到屋里,秦乐窈仍然没作声,男人双臂环胸靠在门框边上,忽然安抚道:“如果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说的,反正过些日子便要去端州的,届时亲自向你兄长询问便是。”   “嗯?”秦乐窈回头看她,察觉到了赫连煜眼神中的关切,便赶紧收敛了情绪,浅笑道:“没有,我就是有些困了,今日早些休息便好。”   第二日,赫连煜起了个大早去办自己的正事,留了两个隐卫给秦乐窈护卫她的安全,还有一袋银子,让她若是想出门的话可以自己随处转转买些小玩意。   赫连煜瞧着像是个不拘小节的武将,但办起事来细节上的考量却是相当足的,那银子已经都是换成了端州的官印,丝毫不露破绽。   秦乐窈自己是有钱的,但出事那晚走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两,后来就一直龟缩在无乩馆中,也没了用钱的机会,不算昨天那一顿的话,她也有接近一个月没出过门了。   只是若是旁的什么别的城镇,或许还有值得逛一逛走一走的新鲜劲,虞陵这等偏僻位置,要说繁华自然是比不得上京端州等地,若说山清水秀,也是赶不上南海北海的壮丽奇秀,实在是无甚好逛的。   用过午膳,正是下午人最容易倦懒的十分,店小二在门口晒着太阳打盹偷懒,被门口经过的清脆马蹄声吵醒,睁眼一瞧,是一队衣着光鲜的客人。   秦乐窈懒得出门去瞧那些破巷子,靠在楼阁窗边眯着眼晒太阳,下面便是客栈那半大不小的中庭院落,她一个恍眼仿佛瞧见了些什么,瞌睡也惊醒了。   结果再定睛一看,竟真的是看见了一个老熟人在下面搬箱子。   秦乐窈直起上身来,觉得自己怕不是已经睡着了实则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在虞陵这种小地方,看见白玦了。   那是萧敬舟身边的得力心腹,四季常年都是跟在萧敬舟近身听差的。   而此时男人手里拎着一只箱子,正昂首阔步往里走,没一会就进了她所在的这座厢房主楼。   如果白玦在这,会不会萧敬舟也来了。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秦乐窈给否决掉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多少富商想跟他见上一面都是难如登天,人家日理万机忙着赚金子,虞陵这破地方,委实不配接他的驾。   白玦老家在这,或是来办什么私事的,听起来才比较靠谱。   秦乐窈之前在端州的时候,也跟白玦算得上熟络了,这两年未见,既是如此有缘碰上,于情于理都该前去打个招呼。   思及此,秦乐窈简单收拾了一番衣着,便出去门了。   客栈不大,总共就这么两层楼的几间房,稍微绕一下,便能在对角的西楼找到正在搬东西入住的人。   秦乐窈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白玦下楼去了,屋子前面只留了一个照看的小厮,她便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脚步轻快下楼去寻他。   木梯的拐角是瞧不见下面光景的视线盲区,秦乐窈转弯的时候没由来的冒上来一个直觉,稍稍顿住了脚步。   下一瞬,下头拐角传来白玦引路的声音:“公子,这边上去,房间还算干净,卧榻已经换了咱们自己带的毛毯……”   秦乐窈的脑子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震耳欲聋,她站在这狭窄的楼梯间,气血翻涌,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然后她听见了萧敬舟那熟悉的声音,应了他一声:“嗯。”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接近,踏上第一层楼梯的时候,秦乐窈回过神来,转身落荒而逃。   东楼和西楼中间隔着中庭院落,两侧应是都有回廊连接,刚才白玦出去的房间在左侧,秦乐窈窜上去了便往右边跑,岂料原本该是和来路对称的结构,中间却是被店家封了一层隔板,改成了家用的两间房。   秦乐窈当即贴着门板把自己藏了进去,她身子单薄,萧敬舟显然也不会无故跑到右边来盯着看。   待到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一进屋,她便赶紧趁机大步跨过去冲下了楼。   要说再次被人像金丝雀一样豢养在身边,秦乐窈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萧敬舟。   当年那般的坚持与信誓旦旦,那场对赌,不眠不休的日夜,三个月,为他盈利十万两白银,这才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自由之身。   结果一别两年,再见面,仍在樊笼里。   真怕听见他的一句你这又是何必,秦乐窈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并不是个看重别人眼光的人,这件事放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能处之泰然一笑了之,唯独萧敬舟是个特殊的存在。   秦乐窈跟赫连煜说的,萧敬舟能算她半个师父,这话不假,若非是后来他对她动了那些旖旎的念头,其实原本该是一个受她尊敬爱戴的好师父。   秦乐窈的处事的机灵劲是天生的,但为商者的心态和那极度的冷静理性,全都是萧敬舟教给她的。   “秦姑娘?”白玦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不确定与惊喜,成功定住了秦乐窈的背影。   她站在庭院里,收拾好情绪后回过头来,在二楼栏杆边上看见了白玦。   还有从同样站在那往下看的萧敬舟。   他着一身墨蓝常服,上面绘着水墨苍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三分惊讶,七分温和,向她问候道:“乐窈,好久不见了。”   小厮给屋子里烧上了几盆银丝碳,又再点了小炉烧水,将他们随行带来的上好七宝茶备好在瓷盅里,便听着主人家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是。”   小厮们退出去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敬舟与秦乐窈两个人。   她安静地坐在席榻的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中间烧好的热水涌上白雾,将她的眉眼挡住了些许,对面的男人提起小壶给她面前的瓷盅添上水。   萧敬舟才刚刚年过三十,但身上总有股历尽千帆归来的稳重感,就好像那高门大户有气度有担当的当家兄长。   “我还想着今年能往上京去一趟,正好去找你叙叙旧,不曾想竟是这般巧,在虞陵这偏僻位置便碰到了。”   秦乐窈双手接过他推来的茶盅,“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小地方碰见公子……您是来做买卖的?”   秦乐窈认识萧敬舟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候他已经二十七了,家业有成,是她半个师长,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上来说,她对萧敬舟都该是用个尊称。   这个您字,后来萧敬舟让她改口,也是纠正要求了好多次才成功。   再后来她对赌成功,献上十万两白银之后离开了端州,这个称谓便又再变回了尊称。   萧敬舟看着她,停顿了一会没说话。   秦乐窈问完后又自己转过弯来,凭眼前这位的身价,想谈买卖,怕是把虞陵卖给他都不见得能让他跑这么一趟。   “不是买卖,一些……”萧敬舟斟酌着用词,“一些私事。”   对面的秦乐窈了然点头,没再多问。   萧敬舟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商道上沉浮浸染多年的人,目光不似赫连煜那般给人炽烈的压迫,也不像文人薛霁初那般清朗坦荡荡,这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博学儒雅的人,从不轻易给人压迫感,只要他愿意,萧敬舟能与任何人高谈阔论让对方相见恨晚奉为知己。   “尝尝,这茶还是端州天字号产的,我把这个茶行收购了,能保证味道还跟从前一样,我此行出来带了些,一会让白玦取一些来给你带上。”萧敬舟将喝过的茶盏放在桌子上,嗓音温和说着。   秦乐窈仍然低着头不去看他,“谢谢公子。”   再次沸腾的水壶汩汩响着,萧敬舟将壶提起来放到了一边,屋子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乐窈,一别两年,似是看着清减了不少。”萧敬舟看着她尖细的下巴,关心道:“别太辛苦了,钱是赚不完的。”   秦乐窈:“谢谢公子关心,我知道的。”   又是一阵沉默无话,秦乐窈担心一会再晚些撞上赫连煜回来,她思忖着就想起身,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道别,便听对面萧敬舟又问道:“乐窈,虞陵偏僻,那你是为何事而来呢?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秦乐窈已经踮起来了屁股又再坐回了蒲团上,慢慢道:“我是随一个朋友一道过来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谢谢公子好意。”   她生分疏离的厉害,萧敬舟的一句问候压在喉咙里始终没能问出口来,氛围不合适,她便也不会愿意说真话。   “其实我此番到虞陵来,是为了一批酒胚。”萧敬舟端起茶盏轻抿了口,终于是向她抛出了正题来。   “酒胚?”秦乐窈听到这两个字,脑海里仿佛瞬间联想到了什么,一个灵光乍了过去,她心里有些发沉,追问道:“是我们家的酒胚?”   萧敬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乐窈,你们家在端州的生意,你是否还有插手?有的话管的又是否细致?”   听她这么说,秦乐窈的心里凉了半截下去,摇头道:“隔得远了,书信往来耗时太长,端州的事宜基本是我爹和大哥在操心了,只是偶尔有些决策上的大事会需要询问我的意见。”   看她的这副模样,萧敬舟心里的猜测基本也就证实了,说道:“其实在虞陵这地方看见你,我就大概猜到你应该也是发现了些问题的。”   秦乐窈看着他不说话,心跳开始微微加速。   原本以为那地窖里的黄粱梦是遭了京中小人陷害,不曾想,竟是有可能从源头端州就中了招。   “你走了之后,我跟你们家的酒庄一直都有生意上的合作,但是就年前那段时间,发现有一小部分货抽检有些问题,后来全检了一遍,数量很少,剔除便也罢了,那是第一次。”萧敬舟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她添了茶水,“但后来没过多久,就出了第二次。”   这一段话停下来,秦乐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方面是因为她那蠢哥哥害人,而另一方面,则是听到他说还和家里一直有生意往来,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萧敬舟的身价,每年想跟他攀上关系谈生意的商人多如牛毛,她沉香酒庄的名号不论是在端州还是在上京,叫起来都只能算是一个中游偏上的位置,体量对比其他世代传承的老字号更是只能算个小作坊。   这份合作,原本就是不对等的,纯粹是他在带着父亲大哥玩。 第32章 旖旎   “这不是小事情, 后来我托关系辗转探查,最终追溯到了虞陵这个地方来。”萧敬舟仿佛没有瞧见秦乐窈脸上的表情,他神色如常继续说着, “乐窈,既是在这碰上了,那便正好,一道同行如何, 毕竟是个生分偏僻的地方,能有熟人相互照应自是再好不过的。”   即便没有赫连煜在,秦乐窈也并不愿意承他的这份情。   萧敬舟的时间有多值钱,这种大人物, 凭什么平白在她身上损耗这么些的时间精力,这分量委实太重了。   “还是不劳烦公子挂心了,此事我既是已经知晓,便由我自己来处理吧。”秦乐窈坐正姿态, 正经朝他作了一礼,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乐窈感激不尽,您是日理万机的人,这些小事情还要分散你的精力, 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萧敬舟似是猜到她会有所推脱,没太在意,饮了一口茶后慢慢道:“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忙。”   秦乐窈慢慢抠着自己的指甲, 再次表明态度谦逊道:“真的多谢公子了,我自己可以的。”   萧敬舟轻笑一声, 摆手道:“罢了,咱们都两年未见, 一见面就是正经事,好没意思。先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聊点别的。”   秦乐窈抿着唇,稍稍有些局促,仿佛就是已经直觉性地猜到了他接下来可能会问道那句话,“公子想聊什么。”   萧敬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状态表现的轻松些,终究还是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话来:“感觉如何呢?你费了那么大力气争取到的日子,这些年,过得可还顺心吗。”   “是否真的和你预想的一样,比之前要高兴许多呢。”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秦乐窈还是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   她心中五味杂陈,勉强笑着挤出了几个字来:“挺好的。”   “是吗。”萧敬舟此时瞧着她,亦是百感交集,轻叹出一口气来,缓缓点头,“那就好。”   秦乐窈便是在此时站起身来,向他辞别道:“叨扰公子这么许久,我就先告辞了,我家酒庄里的事情,过些时日我会亲自回一趟端州,整顿家门,多谢公子的挂心。”   萧敬舟听着她的场面话,心里一时间感触颇多,他刚刚认识秦乐窈的时候,她其实是一副风风火火直来直往的泼辣性子,这些沉着内敛绕弯子避重就轻的本事,全是他手把手教给她的。   “乐窈。”萧敬舟叫住了准备出门去的秦乐窈。   “其实我并未想过要束缚你什么的。”   这看似前后无所衔接的一句话,但秦乐窈听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秦乐窈站在那里没有动,她听见了身后萧敬舟起身的声音。   他并未逼近给她压迫,只有那独有的安抚性嗓音传来,诉说着男人这些年一直想要告诉她的话:“你想挣脱的,或许从来就不曾存在呢?”   秦乐窈扪心自问,两年前的心境和现在对比起来,还是显得冲动稚嫩了些。   如果换做现在的年纪与阅历,她不会让自己当时的抽身闹得那般声势浩大,以致于在萧敬舟这般人物的心中,都留下了些不肯认输的执念。   若是换做现在的她,会做的更加从容,徐徐图之,然后从他的视野里悄然撤离。   但现在看来,也是没太所谓了。她定在那,心里颇有几分难堪。   萧敬舟尚且还不知她此时的处境,还以为她是个来去自由之身。   秦乐窈没有吭声,后面的萧敬舟也并未准备是要逼问出些什么,这句话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了之后,他清浅笑了一声:“今日匆忙,我在虞陵还会待些日子,等你改日得空,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秦乐窈转身向他作了一礼,算是回应了这句话,而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到瞧见秦乐窈离开之后,白玦敲门进来,发现自家公子还维持着姿势站在席榻边上,似在出神。   萧敬舟是个甚少出神的人,即便是须臾片刻,已属不易。白玦进来之后,男人很快恢复了正常,重新坐回了小几边上,淡声问道:“怎么了?”   “公子,之前上京来的飞鸽传书,因着咱们此前去了趟北海,赤竹不知公子辗转来了虞陵,是以书信耽搁了些时日,刚刚才递过来。”白玦将竹简里的一方书信呈了过去。   秦乐窈离开的两年时间,萧敬舟放心不下,一直都有去打听了解她的近况。   “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萧敬舟眉眼斜睨着那封书信,“上一次收到消息,还是说沉香酒庄上供御酒出了问题,但有惊无险,甚至因祸得福,搭上了水云楼。”   “白玦,她不该是这般落寞的模样。”   男人的声音醇厚,带着年长者独有的阅历感,还有隐隐掺杂的些许心疼,“她连从前的眉眼间的那点狡黠都没了。”   “那……”白玦虽然也跟秦乐窈相识已久,但他没有萧敬舟那般厉害的眼力,也并看不出来从前秦乐窈眉眼间所谓的‘狡黠’是个什么意思,但他深信萧敬舟说的话不会有错,便只好猜测道:“许是年关之后,这中间又再出了些什么事情?”   白玦不自觉低头瞧上了自己手中的这封信,若是真如他猜测的那样,那么就意味着答案就会在这封信里了。   萧敬舟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将那薄薄的信纸拿在手中,慢慢展开来。   玉扳指在纸面上用力压出了痕迹,越是往下读着,眸光就越是凝重深沉。   秦乐窈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   她用后背将房门抵上,阖眼就这么靠站在那,脑子里完全处于了放空的状态。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有些累。   这时背后的门板被人扣了两下,外面的赫连煜察觉到门后有人靠着,出声道:“乐窈,是我。”   秦乐窈那股颓废的情绪收拾得非常快,她几乎是立刻就站直了脊柱,换上了从容的笑颜,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得到傍晚了。”   赫连煜身着一身江湖侠装,应了她一声之后进了门来,随意问道:“你刚刚是靠在门上?”   秦乐窈轻笑解释:“鞋袜没穿好,往上头扶了一把,正巧你就敲门了。”   她淡定从容,这么多年的商道沉浮,惯会隐藏情绪曲意迎合,那张脸平日里瞧来一尘不染清绝冷艳,萧敬舟以前也曾说过,她的这张脸带着天然的屏障,仿佛就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秦乐窈有刻意的去练习过,怎样角度的笑,能将自己身上这种疏离感驱散。   赫连煜瞧着她的眉眼,忽地就抱起了手臂,视线流连其上打量着,被这种冷美人难得一见的笑意迷了几分眼睛。   “你今日瞧着……”赫连煜忍不住盯着她多看了两眼,伸手在她脸颊上剐蹭了一下,屈着食指的指节,从眼下一直摩挲到了唇角,眯起眼夸赞道:“甚美。”   秦乐窈眉眼一动,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大约是今日的衣裳颜色相称吧,这是你挑的。”   “不是说这个。”赫连煜十分享受现在的这种氛围感,他心情大好,也没再过多解释去破坏气氛,只朝她伸出手来。   秦乐窈盯着那只大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那纤细的指节刚刚接触到他掌心的温烫,赫连煜就向前一攥,将她手腕拉住一用力,带进了自己怀里。   秦乐窈眼前一花,再看清楚的时候,就已经整个人都被赫连煜给抱起来了。   男人将她放在了茶柜上面坐下,跻身向前,将人环抱着控制在了自己身前,沉重的亲吻带着炽热的气息压了下来,全部落在了秦乐窈的面颊上。   唇舌在进攻间带出了亲昵的声响,时至今日,秦乐窈仍然没有完全适应他那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腰身被压着微微向后仰起的时候,失重感也随之而来。   她下意识哼了一声,一手向后想要撑住自己不摔下去。   这一声浅淡的嘤咛足够传入男人耳中,赫连煜喜欢她的反应,唇角漾起的同时,伸手将她承力的手腕擒住,拉起搭在了自己的后颈上,稍稍用力按了下示意她抱好。   秦乐窈失了重心,只能将他牢牢勾着,自然而然就呈现出了一副相拥热吻的画面来。   赫连煜越吻越激进,几乎是要将人压躺下去了,男人喉间溢出满足的喟叹,气息沉重,辗转间喷洒在秦乐窈的下巴和侧脸之间。   他的进攻性太强了,秦乐窈招架不住,鼻息紊乱想要获得些许喘息的机会,但还未及思绪想出办法,她的后颈一热,就被男人托着脖子架了起来,平放在了宽阔的床榻上。   赫连煜一手拢在身侧的腿边上,看着这才经历亲吻面色微红的尤物眼眸半阖喘息着,以手抚上她的脸侧,轻声询问她的感受:“喜欢这样亲吗?”   秦乐窈的后颈还枕着他的手掌,那温烫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捻着,像是能穿透皮肤揉进肌肉中去,酸酸麻麻的。   她情绪颓败着,只想放纵,整个后脊一阵发酥发颤,说不出话,不自觉地就眯起了眼。   那双漂亮清冷的眸子此刻波光潋滟着,羽睫半阖轻颤,这模样落入赫连煜眼中,已然无需再有多的言语表达。   男人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于今天秦乐窈的状态与反应都是相当受用的。   桌上的秦乐窈稍稍挣动了一下,因为不适应那忽然钻入衣摆的手掌。   秦乐窈感觉到脖间的湿热,他用牙齿轻轻抵着她的皮肉,恍然间就像一只大型的捕猎野兽。   赫连煜等不及她的回答,一把将人翻了过来搂在怀里,埋首下去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用牙齿将衣领叼开,“放松,闭上眼。”   屋里旖旎的氛围浓郁,陡然间被外面传来的敲门声给破坏掉了。   “公子,有位端州的萧公子前来拜会。”   这是季风的声音,是赫连煜近身护卫的首领,平日里都是跟随他左右。秦乐窈认出了这个声音,上回夜里浴室外通报的也是这人。   但她这次却完全没了那种逃过一劫的轻松感,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他怀里。   埋在她颈间的那颗脑袋暂停了动作,赫连煜并不知晓萧敬舟来虞陵的事,但男人战场上带下来的敏锐直觉使然,几乎是瞬间就将是事情的脉络串联了起来。   端州,萧氏,再加上此前听来的秦乐窈之前的那些韵事。这个萧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那一双湛蓝色的眸子微微抬起,攫住了秦乐窈的眼睛,戏谑又有些危险的意味,问她道:“你们已经碰过面了?”   “什么?”秦乐窈茫然装傻。   “不懂?”赫连煜扬起眉宇,轻慢笑了一声,点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然后他大掌往上覆盖住,更真切的与她接触着,揉搓着,继续往她颈间深吻,间隙时刻往外吩咐道:“那让他进来,隔着屏风说话就行。”   “别、”秦乐窈急切拉住他的胳膊,“别这样,我承认我撒谎了,外面那是萧敬舟,让他看见我跟你在一起,势必会猜测到你来自上京,他甚至能推测出你来虞陵的目的。不能让他进来。”   除了那个风雪夜里她的酒窖里出了事,赫连煜就从没在她脸上瞧见过这种慌乱的神情。   他越看越不顺眼,手掌挪到了旁边她心房的位置贴上,感受到了秦乐窈疯狂加速的心跳,动若擂鼓,“这么紧张?是怕他猜出我的目的,还是怕他看见你我的关系了?”   秦乐窈听出来他话里不满的意味来了,但现在眼看着天雷要劈到自己头上,她也没心情跟他辩解什么,只着急地往门口看。   外头已经传来响动,是小厮搬了屏风准备送进来。   “公子,来不及了,快点阻止。”秦乐窈情急之下,反手攥紧了赫连煜的胳膊。   赫连煜微妙扬起一边眉宇,掐着她的后颈就直接送到了自己嘴边上,恶狠狠用力吮了几口,牙间碾压着唇上的软肉,“急什么,看到就看到了。”   秦乐窈的嘴唇被迫跟他贴着,过近的距离让她辨不太清楚赫连煜脸上的神情,只觉他那双眼睛,散漫又桀骜。   赫连煜的脾气委实算不得好,不论是朝堂或是战场,骁骑将军都是身份地位超然的存在,好勇斗狠,几乎从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这种人往往越是受激,就越是固执。   秦乐窈眼看着无法说服,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一把推了赫连煜的手,从他身上挣扎下来,掉头先跑了再说。   赫连煜到底是没去抓他,小厮开门将屏风搬进来的时候,秦乐窈已经快速躲进床幔后面了。   男人收拾了自己的衣裳,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他随意往席榻上一坐,一边挥手道:“撤了吧,让他进来说话。”   萧敬舟是一个人进来的。   男人的衣衫上绘了整片的墨竹,衣冠楚楚,温润如玉,唇角噙着温和浅淡的笑意,进得门来,见屋内只有赫连煜一人,便用余光不着痕迹往内室的方向扫了一眼。   秦乐窈正蹲在纱幔后面,她耳力向来好,这点距离于她而言不算什么,能清楚听到外间二人说话的声音。   “萧某此番不请而来,还望公子见谅。”萧敬舟笑着揖手,并未过多解释来意。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厅堂内交汇,都在打量着对方。   赫连煜身量伟岸,坐姿却是相当随性,他素来不喜欢绕弯子,直截了当问道:“端州姓萧的不少,你是哪个萧氏,说清楚些。”   “在下,萧敬舟,是个商人。”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里面的秦乐窈却是大为讶异,萧敬舟为人谨慎向来都是最有分寸的一个,从前在外行走,甚少如此这般将真名家底直接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他必是有所特殊的用意。   赫连煜嗤了一声,消遣道:“说话讲半句,等着我一句句的问?是你来找我不是我找你,再不说明来意,就请回吧,我忙得很。”   萧敬舟面色不变,浅笑摇头道:“非是萧某故意卖关子,只是这位公子气宇轩昂,想来不是虞陵这等小地方能将养住的人物,实则是萧某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就这么一句,秦乐窈眉眼一动,萧敬舟果然是已经知道赫连煜的身份了。   “顾淮。”男人散漫答道。   “顾公子。”萧敬舟淡笑点头,接着道:“瞧着顾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快人,那么接下来的话,萧某也就直言不讳了。萧某家里再商道上混迹多年,也算有些路子,此次前来虞陵,乃是为了一种本该绝迹的植株。”   赫连煜盘弄杯盏的手指停顿下来。   “顾公子远道而来,或许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萧敬舟抛下这句话后便收了声,没再多透露什么,拱手笑道:“是以今日冒昧上门叨扰公子,一来是想认个脸熟,交个朋友,日后或许咱们会有需要打交道的时候。二来,也是想先来交个底,省的这小小穷乡僻壤里,生人扎了堆,平白惹得相互猜忌。”   萧敬舟来的突然,走的也是干脆利落,没等赫连煜给出回应,他便自己说完了告辞的场面话,轻松退了场。   “对了,还有一件事。”快走到门边的萧敬舟忽地又停了下来。   回身对赫连煜道:“萧某同秦姑娘,乃是旧识,也是同乡,此番从家乡带了些茶叶过来,虽是不值什么银钱,也当是解个乡愁,一会就差人送来,还请顾公子帮忙转告一声。” 第33章 银铃响   外间的门被季风重新阖上后, 秦乐窈慢慢从内室走了出来。   赫连煜坐在席榻上,扫眼见她远远站在那,散漫道:“站那么远做什么, 过来。”   秦乐窈观察着他的神情,慢吞吞往他身边走了些,近了身后,又瞧见男人同刚才一般伸出了手。   他如出一辙的, 在她搭上去的时候用了一拉,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赫连煜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一把轻掐住了人的下巴, 微微抬了起来。   虽然他面色在笑,但秦乐窈能看出其中危险的意味来,她听见赫连煜问道:“你觉得,你这老相好, 故意跑到我面前来晃悠这么一圈, 目的是什么?”   思量片刻后, 秦乐窈浅声答道:“我觉得……应该确实是如他所言,先来认个脸,避免你生疑, 不然他不会这么轻易自报家门。萧敬舟的身家名声,自然是犯不上去自毁前程去干些罂华的勾当。”   “他连罂华都跟你说了。”赫连煜皮笑肉不笑点了头,又再接着问了一句, “还有呢?”   秦乐窈:“还有……他确实是已然知晓公子几的身份,或许, 有结交之意。”   “还有呢,继续。”赫连煜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嗤笑。   秦乐窈不吭声了。   “怎么不说了, ”男人啧了一声,拇指慢慢摩挲过她的唇瓣,揉开了些,露出了里面莹白的贝齿,“是真没猜出来,还是装傻不想说?”   “我笨得很,那般人物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出,我要有那本事,至于着了别人的道哉这么大的跟头吗。”秦乐窈迂回地绕着弯子,想在言语间给彼此留退路,说话间唇齿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是么,行,那我来告诉你。”赫连煜却并不是个喜欢留余地的主,嗤笑着道:“他故意来亮这么一趟相,就是因为知道美人落了难,舍不得,过来给你撑腰来了。他是真碰巧也到了这,还是就故意寻你,跟着咱们后头来的,你之前去跟他私会的时候,有说过吗,嗯?”   秦乐窈眉眼一动,惊讶道:“公子说笑了吧,我那件事可是瞒得好好的,没敢透露出分毫蛛丝马迹的。再说了,萧公子是什么身份,他每天忙着赚金子,我哪有那么通天的本事,能招得他来寻我。”   “你少在这给我装傻。”赫连煜捏着人的下巴,将这张精致清绝的小脸高高抬起。   胸中那在临界上下蹿涌的邪火,始终被秦乐窈的回答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尚且没有达到爆发的地步,只警告她道:“你过去有过什么经历,有过什么男人,我可以一概不管。但是跟了我,若是再跟别的男人有什么瓜葛,被我发现了,我管他是萧敬舟还是陈敬舟,老子打断他的腿扔进海里喂鱼。”   “公子,你长得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你看我像傻子吗,去干那种自掘坟墓的事。”秦乐窈接着他的话分辩了一句。   赫连煜唇边勾了下,指腹摩挲着点了点她的脸颊:“你最好不是。”   秦乐窈的下巴还被他捏着,脸动不了,只能就这么斜眼和他对视着。   男人的视线慢慢挪到了美人的菱唇上,无论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她唇缝微分的时候,勾人的意味太浓厚,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男人受得了这微张的檀口。   他气息逐渐沉重,占有意味十足地往上啃了一口,秦乐窈稍微抖了一下,便放松自己认他予取予求了,然赫连煜却并不满足于这单方面索取的现状,不满足于她的全无反应。   “嘶——”秦乐窈被他咬疼了,蹙起眉来不满推了他一下,觉得这尊贵的小王爷接吻着实太过生涩,“干什么咬我。”   “疼吗。”赫连煜立刻放开了她,转又往唇瓣上啄吻两下,蹙眉不满道:“你动一动,怎么一到白天亲你就总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反应。”   说罢,他又再俯身深吻下去,舌尖往里探,触到了秦乐窈自然闭合的齿关壁垒。   “张开。”赫连煜气不怎么顺,视线向下睨着她的唇瓣,说话时候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了上面。   秦乐窈看着他,男人眼里多得是桀骜难驯的野性,还有浓重到化不开的征服欲。   这种时候,该怎样去顺着他的情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绪摸一把才最有效,秦乐窈心里很清楚。   美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趁他分神时候一把丢开了钳制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反客为主欺身上前。   秦乐窈的膝盖跪上席榻,立起来的上肢超越了男人坐着的高度,她的视角变高,低头时候柔顺的青丝落在了赫连煜的肩膀上。   以赫连煜的反应力,她的这一连串与慢动作无异,但美人难得的投怀送抱,男人胸中有所兴奋,双手自然地就圈住了她主动送进怀中来的腰身。   秦乐窈用娇躯贴近,就只专注地盯着那双异色地眼睛,捧起他的脸来,俯身下去主动亲吻上去。   这是一个交换了绵长气息与味觉的吻,秦乐窈打开自己的齿关去深入仔细地吻他,赫连煜仰头配合着她的动作。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流磨合,许多时候他越发的无师自通,大掌自然地探到了她身后去,托住了臀,以免秦乐窈腿上力量不够,这半坐半起的姿势撑不住多久时间。   不过一个亲吻,赫连煜出了一身的汗,秦乐窈的攻势不及他凶狠,但却是相当有技巧性,知道如何的纠缠能叫人欲罢不能。   赫连煜怎么都尝不够那丁香般的舌,些许鼻音哼鸣着,他喉间滚动吞咽,与她纠缠在了一起。   男人的大掌压住秦乐窈的后颈不让她离开,越亲越觉上瘾,反客为主,拢着她的脖颈将人压制在了席榻上。   秦乐窈还勾着他的肩背,赫连煜也舍不得挣脱开,就这么勾着背伏在她身子上方,快速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小妖精,你可真是勾人。”赫连煜尽兴极了,他沉醉在秦乐窈给他的美妙氛围之中,从下巴一直往下吮吻到脖颈和肩膀,留下了一串走过的印记。   秦乐窈仰着脖颈,在赫连煜看不到的角度,神情冷淡着,手臂却仍然在展现着热情。   她搂着他一路亲下去的脑袋,在耳廓耳垂上轻揉着。   很快,衣衫散落开来,腰带和流苏扯开后便缠在了一起,秦乐窈的衣袖松松垮垮半遮半掩,依稀间脚上那串银铃响在了很高的地方,在赫连煜的肩膀和颈后,有节奏地响着,清脆悦耳。   男人淌下的汗渍顺着胸腹的线条沟壑往下流,赫连煜听着那声响,均匀的喘息间,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在踝骨上亲了一下,“改天,我给你重新做几个更漂亮的脚环,用金子和翡红玛瑙,换着戴。”   秦乐窈扛不住他燥热的体温,也背逼出了一身薄汗,她恍惚间躺在榻上,脚踝被那滚烫湿漉的掌心握上,烫得她有些不适,想躲,却又抽不开。   “怎么了,不舒服?”赫连煜察觉到她轻微挣动的力道,安抚地又再亲了一下,变换了一下轻重缓急的节奏感,“这样呢?”   秦乐窈没回答他,她有些疲累,视线迷离之间,落在他腰腹和手臂间的图腾纹身之上。   流畅的曲线,纠缠成了一道诡秘的图案,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的肌肉上。   她第一次和赫连煜亲密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个图腾了,现在不过是意识涣散时候,视线自己找了个落脚点罢了。   赫连煜见她盯着看,喘着粗气解释道:“这是我族里的图腾,父王母妃身上也有。”   秦乐窈无意识呢喃着:“王妃、不是、公主么。”   “对,我母妃是中原人。”赫连煜掌控着韵律感,循着她能喘息的时候,低声解释道:“我们族人的传统,男人身上的只有一半,成婚后会亲手为妻子也纹上另一半的图腾。”   这一场放纵的欢愉到最后,秦乐窈已然分不清天地与时辰。   她累极了,伏在赫连煜的肩头,被他抱进了浴房,反正也没了力气自己动弹,便干脆闭着眼任凭摆布。   赫连煜虽然是个天生矜贵的主子命,但军营里出来的武将和上京中那些身边一大帮女使围着伺候的酒囊饭袋不同,他力气大精力足,也向来不喜欢别人伺候,许多事都喜欢亲历亲为。   秦乐窈浑身软得像只没有骨头的猫,赫连煜将她擦干后放在了床上,人一落下便陷入了棉被中。   赫连煜像一只魇足后的狮子,懒散撑着床榻,大掌顺着脊背的曲线抚摸着,洗干净之后跟羊脂玉似的,这手感实在太好,一遍不够,又再循环了几个来回,方才满意。   秦乐窈趴在软枕上一动不动,刚才神思涣散只想晕死过去就好,现在弄干净了反倒是又没了困意,她睁着一双眼,怔怔望着纸窗发呆。   “我传膳了,虞陵这边有一种高粱酒很不错,是用大山里的灵泉酿的,以前行军的时候,许多将士爱喝。”   赫连煜想找些她感兴趣的话题来调动一下她的情绪,手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十分享受这欢愉之后二人之间这种温存的感觉,“一会你尝尝,比你酒庄里的如何,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差人进山去,也运些灵泉出来给你。”   晚膳很快就送进来了,秦乐窈没什么胃口,但体力消耗过大,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这场激烈酣畅的释放之后,赫连煜身上那股戾气也随之消散掉了,店小二将碗筷场子收拾干净退出去之后,男人也收拾着套上了外衫,一边对她道:“一会我要出去一趟,不一定什么时辰回,若是时辰晚了,困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   “屋外有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睡。”男人临走时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才推门离开了。   赫连煜此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有公事要办,秦乐窈对他的行程并不好奇,男人走了,她反倒能自在些。   此时天色才刚到傍晚,秦乐窈靠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一场激烈的风韵事过后,她也有些倦懒,但脑子里停不下思绪的流转,低头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慢慢摩挲着。   赫连煜也看出来了,萧敬舟就是知道了前因后果,才故意到这里来露面的。   以他的能耐,不可能查不出赫连煜的来路,可他仍然来了,冒着得罪一个天潢贵胄的风险。   秦乐窈有些疲累地阖上眼。 第34章 无关情谊   这个时候, 敲门声响起,守卫通传道:“姑娘,一位姓廖的老板娘前来拜会。”   房门打开, 廖三娘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身上披着纯白的狐狸毛披肩。   她鲜红的指甲捏着毛茸茸的狐尾装饰,正娇俏地掩嘴笑着,跟守卫打趣道:“小哥哥长得可真俊, 怎的面相如此板正,你笑一笑,奴家都不敢跟你说话了。”   赫连煜带出来的人自然是不会给廖三娘什么好脸色,站在那不为所动。   “哎呀, 秦老板,你带的这小厮,这体态,啧啧, 跟咱们小地方的就是不一样。”廖三娘见秦乐窈出来, 熟络地调笑着。   秦乐窈心有疑窦, 冷眼睨她,“你来干什么。”   “嗐,秦老板, 咱们好说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难得碰上了,这天大的缘分, 这不,我特地准备了好酒好茶, 想来找秦老板好好叙叙旧嘛。”廖三娘示意身边小厮将食盒递过来,“看, 这可是你们家在端州产的酒,我上回见着忠霖兄的时候特意向他讨的。”   廖三娘话里有话,就是故意提及想勾起秦乐窈的兴趣,她亲昵地上前一步:“这虞陵的山水虽然不及南海北疆,但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客栈前面不远有个湖心亭,吹吹风说说话,岂不快哉?走嘛秦老板,赏个脸?”   秦乐窈扫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跟着去了。   酉时刚果,天边还有些未落下的红霞,水面被晚风吹起层层涟漪。   赫连煜的守卫跟着她一道出来护佑安全,只远远地站在了廊外,并听不清二人的交谈。   廖三娘将杯盏摆好,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视线瞧着廊外岸边那板正笔直的背影,朝秦乐窈打趣道:“秦老板,昨晚上我还只当你身边的那位爷是虞陵大营里来的军爷,可现在看起来,是我眼拙了呢。”   秦乐窈不咸不淡道:“军爷带几个近身的卫兵,不是挺正常的事。”   廖三娘哈哈一笑:“你别蒙我,出来道上混这么些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那位小哥的身法和规矩,可不是寻常大营里能有的,更像是府兵,而且啊,那一脸瞧不上人的刻板傲气哦,啧啧啧,应该他家主子地位不低。”   廖三娘观察着秦乐窈的神情,想从微表情上佐证自己的猜想,但奈何对面这位丝毫不上套,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不想废话没有耐心的臭脸模样。   秦乐窈没喝她的酒,双臂环胸睨视着,淡道:“你特意趁着他出门的时候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别着急嘛秦老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绝对是满满的诚意想要跟你一起赚银子……”廖三娘将酒杯往前推了推,也没再继续卖关子,接着道:“既然你跟我出来了,想必也是有点兴趣的,秦老板是个精明人,我就直说了。”   “我这儿呀,有个生财的路子,此前跟你家大哥也合作过一段时间。千泉山的上游呀,有最甘冽的清泉,再加上我祖上单传的一种独门手法,酿出来的酒啊,能叫人醉生梦死,欲罢不能……最重要的是,第二日醒来之后,没有任何头晕宿醉的后遗症,反倒是倍感神清气爽。”   廖三娘的表情神秘,秦乐窈就这么皮笑肉不笑地与她对视着。   此前那场险些将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的横祸,很可能就是由眼前这女人而起。   一想到这秦乐窈胸腔的郁火纠缠着往上冲,便面上仍然克制隐忍,不露分毫情绪外泄,“哦?我自诩酿酒的本事也算是有一些,什么法子是我不知晓的,能达到你说的这种神奇效果的?”   “哈哈,这就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了。”廖三娘见她感兴趣,笑着饮了口酒,“呐,这种好东西呢,自然是不该浪费给那些只知牛饮的平头百姓,走量有什么意思,赚个辛苦钱,还得是那王侯将相的富贵人家,才能卖的出来真金白银。”   廖三娘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所以,我说的这个路子,秦老板可还有兴趣接着了解了解?”   秦乐窈一听这话,便知那辗转从他们家流到上京的那批有问题的酒坯,应当不是廖三娘的本意,这中间必是哪个环节出了些意外导致成这样的结果。   秦乐窈没回答她的话,套问道:“你也想进上京城占一席之地?”   “非也非也,上京太远了,而且天子脚下神佛太多,不适合我这种小人物生存。”廖三娘赶紧摇头,嬉笑道:“我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能搭上秦老板在端州的线呀,就已经很满足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交谈,秦乐窈听出来其中的几个关节来。   她指尖慢慢摩挲着,正欲再要开口多套问些,湖面上不疾不缓驶过来一艘小画舫,按着方向,应是朝着她们二人过来的。   廖三娘显然也注意到了,视线瞟过去打量着,询问道:“秦老板,这是找你来的吗?”   她正欲摇头否定,便见一男子撩开垂帘行至船头,含笑遥遥向这边点头示意。   廖三娘的眼睛都给瞪圆了。她没见过萧敬舟的模样,但却是远远瞧见过这位贵人身边的得力心腹白玦公子。   既然船头这人是白玦,那么船舱里的主人,必定是萧敬舟无疑。   画舫在湖心亭侧面停靠,几个小厮落了船梯下去,白玦踏上亭子后朝两个姑娘做了一礼,而后面向秦乐窈道:“秦姑娘,我家公子泛舟湖上,远远瞧见故人,相邀上船一叙。”   他这句话并没有点名让秦乐窈一人上去,廖三娘惯会顺杆往上爬,激动极了,心想跟着这位秦老板果然没错,像萧敬舟这等大人物,即便只是能搭着见上一面,即便混不到脸熟,日后出去跑生意,都算是能多一个吹嘘的谈资。   “既是故人,秦掌柜的,咱们上去瞧瞧吧。”廖三娘笑得亲昵,往秦乐窈身边凑了些装作熟络的样子,招呼着她往船上走。   她登船的步子迈的比谁都快,白玦看在眼里,却不曾阻止。   廖三娘天生就是个会来事的热闹人,撩着裙摆伸手朝小厮道:“哎哟这个稳当吗,快搀我一把,别让我掉水里了。”   待到她从船梯上去后,白玦这才笑着朝秦乐窈做了个请的姿势,“秦姑娘,这边请。”   秦乐窈看在眼中,意味深长扫了一眼白玦,后者却只是笑笑,也并未解释什么,只温声道:“您的那位随侍,一会我差人也去请上船来,不用担心。”   这小画舫从外面看着普通,但内里格局却是摆得极好,萧敬舟是个讲究人,即便是临时弄来的船只,也不会失了自己的身份风范。   船舱内,萧敬舟执着紫砂壶烹茶,抬眼见进来的是两个人,稍稍有些微讶,视线落在秦乐窈身上,询问道:“乐窈,这位是?”   廖三娘赶紧自报家门:“萧公子,奴家姓廖,名唤三娘,也是端州的买卖人,和秦老板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在虞陵碰上,正叙旧呢,正巧您来了,原本是不该自作主张跟上来的,但是三娘对萧公子的敬仰实在是难以自抑呀,您是大人物,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第二次机会能见着,便沾沾秦老板的光,厚颜跟上来了。您可千万莫怪我这小喽啰唐突。”   廖三娘一句话说得腔调圆滑讨喜,老话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奉承话谁都爱听,她捧着萧敬舟的同时,表情也是做的相当到位,仿若真是发自肺腑般真切。   萧敬舟闻言笑着点头:“既是乐窈的朋友,怎算得唐突,请坐吧。”   廖三娘心里一喜,即便听了那么些传闻,也始终不如现在自己亲眼所见来的真实,这位秦老板对萧敬舟而言果真就不是一般人。   秦乐窈本人倒是一直没吭声,她知道萧敬舟必有目的,跟着一道坐下后,便只安静地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他来慢慢布棋。   萧敬舟让侍女给二人添了茶,而后闲谈般问道:“廖老板是在做些什么买卖?既是端州的同乡,萧某应是有所耳闻。”   廖三娘:“嗐,三娘家里不过一些小本生意,怎入得了萧公子的法眼,原先家里是做烟丝买卖的,后来是这些年才转行搭着开了几家酒楼,混口饭吃。”   萧敬舟了然点头道:“烟丝,那确实这些年行情不太好,朝廷的政策收紧了,背后没有搭上些官场上的路子的话,只能是慢慢下坡日薄西山。但多年基业,廖老板这份当断则断的这份果决,萧某还是敬佩的。”   廖三娘受宠若惊,“哎呀萧公子您谬赞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一家上下老小都指着我糊口呢,像您这样八面玲珑手眼通天的人物才真的是值得人敬佩的呢,嗐,三娘我啊,这辈子做到死,要是能有您万分之一的成就,那也算值啦。”   秦乐窈嘴角抽了下,廖三娘的做派矫揉,给人的感觉就像只开屏的花孔雀,即便是同为商贾之人,她也是听不来这种过分的阿谀奉承。   但萧敬舟却是能接住这话的,似乎还颇为受用,笑着宽慰道:“廖老板也不用过分妄自菲薄,生意要的是人脉阅历的沉淀,谁也不是天生就能一蹴而就的,你能有这份灵活应变的本事,假以时日,必定是会有所成的。”   廖三娘喜笑颜开道:“那就借萧公子金口玉言了。”   一番浅淡的交谈到这里,廖三娘是个懂事的明眼人,知道这位萧公子跟秦老板必然是有些外人不便在场的体己话要说,自知该是时候退场了。   今日能有这样一番机遇,在萧敬舟面前留下一番不错的印象,已然是相当的意外之喜,该走的时候,不能留下来惹的人嫌。   “三娘庄子里还有些事要料理,就不逗留打搅二位谈天了,不知萧公子在虞陵会逗留几日?我那还有些端州产的上好一脉春,虽是不值几个钱,但好歹是个家乡的念想,三娘回去就差人给您送过来些尝尝,也算是聊表一番心意呐。”   萧敬舟闻言温和笑道:“如此,廖老板有心了。白玦,你送送廖老板。”   白玦撩开垂帘,跟着廖三娘一道出去了。   萧敬舟看向二人之间那过远而显得生分的距离,待到船舱内就剩下了他与秦乐窈两个,男人这才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席榻,提议道:“过来坐吧,乐窈。”   秦乐窈没有动,仍然与他的主位之间隔着七八来尺,她恭敬地朝他低着眉眼,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的婉拒:“公子,您真的不用在这件事上费心思,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萧敬舟的目的其实很好判断,他故意放出友好的信息引诱廖三娘来动心思攀上自己这艘大船,无非就是为着沉香酒庄中罂华的事情。   秦乐窈不想欠他人情。   这句话之后,船舱里的氛围沉默了片刻,复又被萧敬舟一声无奈的轻笑给打破:“乐窈,你非要这般见外吗。”   他嗓音颇有几分伤感:“好歹也是师徒一场,你就真的,要这般完全与我划清界限?”   秦乐窈喉间阻塞,被情绪堵得难受。   萧敬舟不想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这般沉重,自己主动拎着紫砂壶起身,往她身边走来坐下。   “行吧,山不就我,那就我来就山。”男人给她倒上了一杯刚刚沸腾的热茶,语气轻快地缓和着。   秦乐窈视线落在那杯盏之上,慢慢道:“那个廖三娘……”   “廖三娘的事情我来处理。”萧敬舟将倒好的茶盏往她手便推近,强势道:“她背后靠着的不是一个小小虞陵就能够供起的大佛,你势单力薄,尽管我相信凭你的聪慧也能慢慢揉出你想要的东西来,但那耗时太久,收效会远不如我。”   诚然,萧敬舟的名号,原本就太容易混淆廖三娘的视线。只要拿捏好信息差,廖三娘不知道秦乐窈在上京的酒庄阴差阳错出了事,那她就永远不会想到一个如此高坐云头的人物,会屈尊来算计她这么一号小角色。   萧敬舟看着她瘦削尖细的下巴,难言眸光中的疼惜,温声安抚道:“这件事情要做,就要雷霆手段,措手不及方才能有效果。你放心,交给我来办,我必定将你全须全尾的,从这浑水中摘离干净。”   秦乐窈彻底明白过来,萧敬舟不止知道了她的困境,而且连前因后果都已经串联出来了。   “不用了,公子的好意,乐窈心领了。”她垂着眼眸,言语坚定,“我自己的福祸,我自己来担,若是因此牵连公子惹上其他麻烦,那是乐窈万万不愿看到的局面。”   说完这句话后,秦乐窈没有再去看萧敬舟的神色,她径自起身,欲要下船离开。   萧敬舟跟着哗地起身,追问道:“你是真的怕我惹上麻烦,还是怕再跟我牵扯上什么关系,彻底摆脱不掉?”   秦乐窈的脚步就这么被钉在了原地,身后的萧敬舟大步上前,行至她身前来逼近。   二人四目相对,男人眼中的情绪有了不同寻常的起伏,萧敬舟难以压制心底涌上的那股不甘心,它们叫嚣着爬上胸口,彻底被秦乐窈这一而再的避让给引燃。   “乐窈,你跟着他,无非也是寻求庇佑罢了。你要相信,他能护住你的,我也能,他护不住你的地方,我还会想尽办法帮你摆平掉。”   秦乐窈沉默着,她不愿解释太多,摇头沉着道:“公子,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萧敬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质问道:“你明明处于最需要庇护和帮助的时候,为什么他可以,一个外人都可以,我却不行?”   一时的情绪冲上心头,萧敬舟意识到自己的气焰逼人了些,他很快就收住了心神,接着劝道:   “世人都说商者唯利是图,瞧不起咱们这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但那些官宦之臣表面的光鲜撕去之后,内里的腐朽肮脏盘根错节,乐窈,那一位在整个上京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如此门第,如此的野性桀骜,天潢贵胄者,都是天生的凉薄心性。你真的能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他手上?”   秦乐窈心里的那根弦在不断被冲击着,这些东西,她都有想过。但即便如此,她也仍然不准备改变想法。   萧敬舟不管何时何地,从来都是个温文尔雅的体面人物,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秦乐窈面对他明显高涨的情绪,嗓子微微有些发干,慢慢道:“公子,您跟他,不一样。”   这一刻,萧敬舟仿佛被这几个字给拉回了些许理智。   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希冀忽然出现,他心中开始有些隐隐期待着她将要说出口来的言语,喉间动了下:“哪里不一样。”   “那位于我,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各取所需,无关任何情谊。”   秦乐窈双手交覆着,郑重其事向他行了大礼,“但,公子要的,我还不起。”   “乐窈自知并非良人,但公子于我,亦师亦友,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所以乐窈最不愿辜负的,就是您的感情。”   一盆冷水从萧敬舟头上倾泻而下。   秦乐窈离开后,白玦才进门来,小心唤了一声:“公子……”   萧敬舟站在那没动,舌尖微微有些苦涩,唇角扯动了下,“白玦,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什么?”白玦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我把她从一个容易冲动率性而为的小姑娘教导成如今这副会藏心事,懂得如何通过言语来达成目的的模样,原本是为了让她更好的站稳脚跟,不受别人欺负。”   萧敬舟颇有几分自嘲地笑了笑,“结果,现在被欺负的那个,反倒成了我。” 第35章 酸味   白玦不知前因后果, 面色踌躇道:“这……秦姑娘心中对公子还是敬重的,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呢?”   “没有误会。”萧敬舟摇头,没再接着解释。他承认自己在知道秦乐窈的境遇之后, 因为躁动,所以今天的这些话,逼得有些心急了,反倒适得其反。   得给她空间, 缓一缓。   心性成熟的男人意识到失误之后,也很快便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回眸将桌上那杯她未动的茶握在手心里,珍重地慢慢摩挲着。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萧敬舟的状态就从那颓然中缓了过来, 一边坐下一边询问道:“那廖三娘如何了。”   白玦覆手回答道:“如公子所料,她出去之后明里暗里拐着弯跟我套了好一会近乎,打听了一些事情,我按照公子吩咐的, 给了点希望, 但也没太过惹疑。她明天应该还会再登门来访。”   “嗯, 辛苦了。”萧敬舟点头满意道。   “不辛苦。”白玦斟酌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发问道:“但是公子,秦姑娘似乎并不太愿意咱们插手这件事, 刚才离开的时候,她脸色不太好,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做给她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看的, 她表现的十分客气,似乎是想跟咱们划清界限。”   萧敬舟道:“她一直都是这么个犟脾气, 但不管怎么样,这不是能让她置气胡来的小事。还是按照我原定的计划和节奏来, 乐窈那边,等把她从泥潭里捞出来之后在来慢慢解释吧。”   “是。”   秦乐窈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寒凉之意,大街上仅有的几盏灯笼被吹得左右轻轻晃动着。   秦乐窈知道身后跟着无乩馆出来的高手侍卫,也就没太在意去听周围的动静,是以赫连煜的大手一把握住她后颈的时候,美人被吓得惊叫出声:“啊!”   “是我,别紧张。”赫连煜轻笑着将人搂进怀里,温烫的大掌在她后颈上轻轻揉捏着安抚,“吓着了?”   秦乐窈后脊被吓得有点发麻,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埋怨道:“干什么吓唬我。”   “本来看你在前面这么出神,想逗逗你。”赫连煜揉着她脑后的头发。   夜晚的客栈门堂里只有一个店小二还在值守着,男人一把弯腰把她抄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把人亲昵地圈住,直接抱上了楼去。   “出去消食去了?”赫连煜将房门踢开后又关上,进屋之后就十分自然地将她抱着转过来了,抄着人的两条腿,让她面对着自己。   赫连煜的掌心温度高,即便是隔着衣裳,长久地贴在腿上也还是能感觉到热源传来。   秦乐窈交代道:“昨日那廖三娘今天又找我来了,神神秘秘的卖关子,跟她出去了一趟,听听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赫连煜轻笑一声,点头问道:“那听出什么来了?”   “我觉得我酒庄里的那些东西,跟她脱不了干系。”秦乐窈省去过程,直接说出了结论。   赫连煜显然是已经有所收获了,也没再询问,只盯着她莹润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吩咐道:“她若再来找你,拖着便是,无需打探冒进些什么,这些事我自会处理。”   唇上炙热的亲吻逐渐深入,探过唇缝往里,叩开齿关,慢慢厮磨吮吻,男人模仿着之前秦乐窈吻他时候的那种让人舒适的技巧。   赫连煜的力气比她大,唇舌间的力量亦如是,他的舌厚实有力,纠缠推拉间揉捻着,即便只是初学,即便是模仿她曾经的行为,但出来的效果都是跟她截然不同。   进攻者和承受者一旦换了位置,秦乐窈艰难地寻找着自己呼吸的节奏,在他愈渐霸道的深吻中,终究还是受不住地扬起脖子喘息起来。   赫连煜颇有不满,但他的两只手都抱着她的腿,无法将她强行扭回来,只蹙眉道:“躲个什么,转过来。”   男人在她扬起的下巴上轻咬了下,便听秦乐窈斟酌着说道:“还有个事。”   “说。”赫连煜亲不到人有些不耐烦,注意力分散,欲要再去找她的嘴唇。   秦乐窈坦言道:“后来我和廖三娘还碰到萧公子了,稍微寒暄了几句,我觉得,他似乎也想从廖三娘这里入手。”   秦乐窈没准备瞒他,那个守卫全程都是跟着在的,即便不认识萧敬舟是谁,只要稍加描述一下赫连煜便能猜出来,与其等他不定时的发难,倒不如自己先承认了。   赫连煜一听到萧公子三个字,气就有些不顺了,斜眼睨着她,“你又见萧敬舟了?”   “只是碰巧。”秦乐窈解释道。   “可真是巧。”赫连煜嗤笑一声。   “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他能巴巴往你边上凑三回,”赫连煜把人放在矮柜上,方便二人的视线能在同一高度上对视,意味不明道:“秦老板的魅力可真是不小。”   “公子这话说的,”秦乐窈后背靠着墙壁,“我可不敢当。”   赫连煜跻身在她跟前,大掌掐着人的腰不轻不重地揉捻着,冷哼道:“是么,有何不敢当的。”   秦乐窈被他揉的有些痒,直起身子攀住了他的后颈接着道:“实则一次是来拜会你,一次是去找那廖三娘,怎的就都算在我头上了。”   赫连煜的脖颈肌肉贲张有力,女人的柔荑搭上去,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显然对他方才的那一声阴阳怪气有些不乐意,只浅浅揉了一把之后就兴趣缺缺撒开了手,“公子,你也要讲些道理吧。”   美人的面相本就清冷,不高兴的时候尤为明显,赫连煜心里像是被羽毛给搔刮了一下。   男人啧了一声,又将她撤下去的手腕给握住,重新搭回了自己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你还气上了,过来,给老子亲一口。”   秦乐窈的颈子被他捏过来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倒也没挣扎,但表情仍是不情不愿的。   屋里没有点灯,只窗外的月华透进来,映出了一片朦胧的光线。   赫连煜见人还别扭着,心里有点不得劲,原本因为萧敬舟而郁结上来的火气自己轰轰的就散了。   他不怎么会哄女人,只能尽量将语气和神情缓和了些,让步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以后不提了,嗯?”   “是我提的么?”秦乐窈抬眼扫他。   赫连煜一时语塞,但看面相感觉秦乐窈的情绪已经往下落了些,倒也没产生被人反问的不快,轻笑着承认道:“我提的,好了,翻篇,你瞧你气的。”   廖三娘再次登门拜访是在三日之后,还是趁着赫连煜不在的时间里,来时还带了不少贵礼,满面春风得意,显然是近几日在萧敬舟那讨到了些好。   “秦老板,这可真是要多谢你的关系,我才能有幸结识到萧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啊。”廖三娘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我干了,秦老板你随意。”   秦乐窈浅抿了口酒盏,随意打听道:“你把之前说的那酒品的生意,与萧公子谈成了?”   萧敬舟那日登门拜会了赫连煜之后,便离开客栈更换了住处,现下连秦乐窈也不知他是在哪落脚,廖三娘的消息似乎还比她要灵通一些。   “当然不是啦,那‘神仙醉’呀当然还是要留着跟秦老板一起干,廖三娘做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规矩当然得做好了。”廖三娘嬉笑摆手,“萧公子给的是些酒楼的渠道,要不说这些大人物就是路子广呢,昨日我听他谈了些烟草生意将来的走势,嚯,那可真是醍醐灌顶啊。”   秦乐窈饶有兴致反问她:“有萧公子这样的人物肯提携,你不好好把握,那赚钱的路子,还反倒来跟我这小作坊一起慢慢摸爬滚打慢慢揉?”   廖三娘以为她是在阴阳自己拜高踩低,赶紧贴笑脸解释道:“哪的话,秦老板可是萧公子的宝贝疙瘩,什么小作坊,你家那生意都做到上京城去了呐,那可是神佛聚集的天子脚下,你都能站住脚跟,这可不是普通生意人能做到的。”   秦乐窈哼笑一声,拿起酒杯饮了口,看样子算是被安抚住了。   廖三娘觉得最近真是顺风顺水,又再跟她油腔滑调的吹捧了几句之后,方才终于绕回了正题上。   “秦老板,有个问题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给我交个实底。”廖三娘神秘兮兮地正色问她:“你身边一起的那位爷,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看着不像个白丁生意人,是军营里头的,还是官府里头的?”   秦乐窈扬眉反问道:“廖老板,你这生意什么情况,问的这么神秘,怎么搞的像是要躲着防着上面似的,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啊。”   廖三娘闻言一摆手哈哈笑道:“哪的话,哎呀秦老板你这也太机警了,给我都弄紧张了。咱们谁不是本分老实的做买卖呀。”   秦乐窈只是笑笑,睨着她不接茬。   廖三娘道:“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这桩生意啊,想要赚钱,还真不是靠萧公子那种大体量大规模能出效果的,想跟秦老板合作,也是因为你在端州的路子熟,家里又有打通了的现成的运输渠道……”   “你别兜圈子,你就给我老实交代一下,为什么这么介意军营或者官府的身份?”秦乐窈不听她绕弯,就只执着于自己关注的那个点。   秦乐窈现在的这副较真谨慎的状态才是生意场上该有的常态,若是随意就模糊过去了,廖三娘反倒才会觉得奇怪。   她略作思考后道:“这样吧,秦老板,今日时辰还早,天气也不错,我带你去我那千泉山上的庄子瞧瞧规模,也给你好好交个底,咱们再来仔细谈谈这桩生意,如何?”   秦乐窈扫她一眼,似在斟酌。   尽管萧敬舟跟赫连煜都说让她别插手这件事,但秦乐窈和他们不同,她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件事里头,不管是谁来办,这条命都是没攥在自己手里,她到底不踏实。   至于这千泉山荒凉,孤身跟着廖三娘深入她的地盘可能会存在的隐患与危险,和罂华的罪责比起来,那都是小事。   秦乐窈在外闯荡这么些年,不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当即便有了决断,“行,那我就跟你走一趟。”   “诶。”廖三娘喜笑颜开,原本最开始她就是想邀请这位秦掌柜上山去详谈,现下对方终于是来了兴致,她自然是十分高兴,“那就坐我的车走吧,就在外头棚子里候着呢。”   因为要上山,秦乐窈给自己加了件淡紫色的披风,带上了赫连煜留给她的两个侍从,坐上了廖三娘的马车。   虞陵是个小地方,连车马也都要质朴许多,两个侍从骑马跟在后面,廖三娘放下车帘,笑道:“小地方的车架是简陋了一些,秦老板多担待些,一会到了庄子上,再好好用好酒赔罪。”   廖三娘的脸上一直是习惯性地堆着笑,她体态玲珑,举手投足间都有自己独特的一股风韵在,虽然说话总是咋咋呼呼的,但在商道上混迹多年,还就有不少达官显贵就吃她这一套做派。   安静不到几个呼吸的时辰,廖三娘就开始打听赫连煜的消息:“诶,秦老板,你一起的那位爷,今儿个不在屋里?”   秦乐窈面色如常,睨了她一眼勾唇道:“你不是故意挑着他不在的时辰来的吗。”   廖三娘被戳破了也不恼,扭捏地‘哎呀’了一声:“才不是呢,这不是碰巧嘛。”   按照常理来说,廖三娘已经多次表现出对于赫连煜身份的忌惮与猜测了,二人就快要谈上买卖,亲额了要该松点口风给她吃个定心丸了。   但问题在于,她也并不太清楚赫连煜这些日子张罗忙活了些什么,是否又用了别的化名与身份,万一说错了些什么反倒平白添麻烦。   于是秦乐窈便干脆一笑置之,索性装糊涂了。   千泉山上有一处硕大澄澈的山顶湖,分流成了无数细小泉溪在山间交错着流淌而下,由此得名。   车马缓缓上山,今日是个晴朗天气,山间晨雾被阳光驱散,也没觉得有多阴冷。   秦乐窈从车帘往外看着,林间有飞鸟鸣啼声环绕,廖三娘的这个山庄规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上许多,远远能看见前面的山头上沿山盘踞着木楼与竹屋,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有致,甚至还有山间梯田,大面积种植着一些作物。   “前面就是了。”廖三娘自豪地向她展示着,“还不错吧,这是虞陵的地方不值钱,要换做是在端云惠三州十四城,随便哪个地方,这么大规模的山庄,都得不下百金之数吧。”   庄子门口有执着长缨的守卫,见了廖三娘的腰牌,又再牵着两只大黑犬上下闻着搜寻了一番,方才予以放行。   秦乐窈的视线从外面刚刚冒头的作物上掠过,跟她调笑道:“你这庄子是你自己弄的,还是跟别家一起搭伙做的营生?怎么出入弄得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进什么皇宫大院呢。”   廖三娘解释道:“嗐,这有什么,你不知道,小地方呀,流寇多,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我自己一个人哪出得起这么多银子,这庄子是我一个顶要好的干哥哥,他们家里的。”   下了车之后,秦乐窈跟着廖三娘又往里面步行了一段距离,她不动声色瞧着沿路过来看见的所有植株,她不认识罂华开花结果前的成长期是个什么模样形态,但酿酒常用到的一些作物秦乐窈却是门清的。   这沿路过来瞧见的所有田亩山沟间,种的都是酒产生意中再常见不过的作物。   “原本是不该把庄子建在半山腰的,天气比下面冷一些,作物也长得没有下面好,但是这个位置却是灵泉最好的出水口,八方来泉汇集在一起,省下了不少运输成本和损耗。”   廖三娘一边向她介绍着,正把人往里头带着,忽地瞧见前面不远处的梯田旁边也有一伙熟人,笑着往前指,“看,秦老板,那个就是我干哥哥,他也带人上来看庄子了……咦,后面那位爷不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吗?”   秦乐窈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赫连煜了,他着一身玄紫长袍,北疆男人的身量优势卓然,即便周遭还有四五个男人围着,也是人群中最显著打眼的那一个。   她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了一股不太妙的直觉。 第36章 忐忑   赫连煜显然也没料到秦乐窈会出现在这里, 双方视线隔空打了个照面,但都稳住了心神。   旁边引路的清瘦男人远远瞧见了廖三娘,朝赫连煜笑着介绍道:“顾公子, 这位是舍妹,名唤三娘。”   说话间,廖三娘已经扭着腰凑近过去了,一双眼眨巴着在秦乐窈和赫连煜之间来回流转:“给我弄糊涂了, 这,秦掌柜的,你们这?”   秦乐窈为避免说辞不一致选择闭口不答,递了个眼神给赫连煜让他来发挥。   男人和她交换了眼神之后, 自然笑道:“顾某此前同秦姑娘在酒馆,就曾碰见过这位廖老板,说起来,那家名叫‘好再来’的就酒楼, 也是陆兄的产业?”   陆思危一瞬间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廖三娘兴冲冲跑来跟他说的那位端州秦氏女赌神, 旁边还跟着一个身量威武的男人, 看着像是军营里出来的。   “哎哟,是是是。”陆思危一拍巴掌,“那天晚上三娘还跟我提起过, 不曾想竟然就是顾兄你啊,可这可真是缘分一场。”   廖三娘还是云山雾绕着没弄明白其中关系,但她哥哥在笑, 她便也跟着一道陪着笑。   陆思危主动向她介绍道:“这位顾淮兄弟,是北疆玄字号大营来的军爷, 此前在虞陵也待过一段时日。”   北疆八大营,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后四营是平民百姓参军入选的队伍,而前面四字乃是将领营,统归将军帐管辖,能进去的,那都是世家大族的权贵子弟。   山庄沿着悬崖的天然峭壁打造了一处观山台,有宽阔的露台与凉亭,前面视野空旷无所遮挡,能完整地看见对面山上飞流而下的灵泉瀑布,落向层叠的山石,叠瀑回转间砸出了无数细碎珍珠般滚落的场景,煞是壮观。   秦乐窈和赫连煜坐在同一侧,对面是陆思危和廖三娘兄妹俩,四人中间搁着一方矮几,上面摆着几坛还未拆红封的好酒,和一些简单的下酒菜。   “顾兄弟,秦姑娘,这小地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是些山间野味,吃个新鲜,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陆思危率先举起酒盏。   一语言罢,陆思危吃了两口菜,状似无意向秦乐窈闲谈打听道:“我听三娘说,秦姑娘家里的生意已经做到上京去了?好生厉害呐。”   秦乐窈明白多说多错,此前一直没怎么开口,被点着名上了,方才简单回应道:“小本买卖,不值一提,上京鱼龙混杂,还是比不得在端州得心应手。”   陆思危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问道:“顾兄弟也曾去过上京城?”   “不曾,委实离北境太远了些。”赫连煜谈笑道:“说起来,我与秦姑娘相识也是因酒结缘的,此前在北疆的时候,有个在外云游的师长,路过端州,十里地外就闻见酒香了,正是秦老板的沉香酒庄,回去之后一直赞不绝口念念不忘的。那时候顾某就对此等人物心有神往,此番能结识到本尊,也算是缘分匪浅。”   廖三娘坐在对面,那天晚上在好再来里,她可是将赫连煜瞧秦乐窈的那副眼神看得是清清楚楚,她是个过来人,心里门清,忍不住掩嘴笑着:“到底是酒醉人还是佳人更醉人哦。”   酒过三巡,席间说话的路数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客套生分了,赫连煜喝得兴起,直言道:“这次我从北疆出来,其实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上头找到那排忧解难的瑶池仙酿……”   秦乐窈执着酒杯把玩着,听到这句话后默不作声掀了眼皮瞧了眼对面二人的神情。   “秦老板的酒已经够好了,但是啊,啧,始终还是差点意思,没有那种飘飘欲仙晕乎乎的感觉。”   陆思危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朝身边的廖三娘使了个眼色,率先找了个借口离席:“你们吃着,我去换身衣裳,这酒吃着还有些闷出汗了。”   没多久,廖三娘也跟着找借口离席了。   亭台上就只剩下了赫连煜和秦乐窈两个人,周遭两个侍女两个小厮都低着眉眼,再往外些则是赫连煜的几个护卫侍从。   秦乐窈往不远处看了眼,唇形未动,小声跟他含糊说道:“他们两个想必是串消息去了吧。”   “自然。”赫连煜神色平静瞧着她,“你是怎么会到这来的?”   秦乐窈一听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要坏事了,解释道:“廖三娘趁你不在时候来找我,想谈生意,给我劝过来的。”   赫连煜听完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也没想到事情能这样巧,他们在虞陵这种偏远地方能碰上秦乐窈在端州的老熟人,而且这老熟人还跟他的目标人物相熟。   秦乐窈的来处,赫连煜的眼睛。这许多线索,只需稍加串联,便足够在多疑者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男人只小声道:“那个陆思危是个警惕人,比姓廖的要精明不少,只要他知道了那日在酒楼我们举止亲密,立马就会生疑。一会你自己找个由头便下山去吧,这里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她点头应了一声,而后又问道:“那你?”   “没事。”赫连煜勾了勾唇角,“生疑罢了,再想办法挽回便是。”   秦乐窈到底还是心有忐忑,她自己不愿坐以待毙是一回事,但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他的正事,那就算是犯大错了。于是她踌躇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男人却只是轻松摇头:“即便你今日没出现,那廖三娘迟早会碰见我,还是能认出来。”   秦乐窈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原本以为依着赫连煜的霸道性子会怪罪于她的轻举妄动坏事,但男人语气间却并无过多责怪的意思,稍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远处,廖三娘在暗处瞧着亭台上的两人,拉着陆思危的胳膊问道:“好哥哥,你跟这个顾淮是个什么情况?”   陆思危道:“我跟你算是想到一处去了吧,咱们这个‘神仙醉’要想起到效果,还得是从官僚权贵的路子上动手,这顾淮便是我相中的敲门砖。你前几日跟我提到的秦乐窈,她的人脉毕竟在端州,端云惠是大梁腹地,虽然富庶,但限制多眼睛也多,比不得北疆自由。”   廖三娘为难道:“但我话已经说出去了呀,况且这刚通过秦老板搭上了萧敬舟,这转头就把人踹了,道义上说不过去啊,万一她再去跟萧敬舟那吹点枕边风,那这……”   陆思危道:“怎么又糊涂了,萧敬舟于我们而言原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好哥哥,但这、这、咱们总要为以后的事情打算吧?难道真能干一辈子抄家杀头的事情不成?这送上门来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啊,那可是萧敬舟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廖三娘不愿轻易放弃,娇嗔地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不成,这事必须听我的,大不了两头都保着,多个人多条路子。”   一边说着她又忍不住一边瞧了眼秦乐窈的方向,“我说这位爷身边带的随从都这么气派呢,不像是虞陵大营里出来的人物,要说是北疆玄字号营里的倒还说得过去。这秦乐窈可真是个有手腕有魅力的主,连萧敬舟那样的人物都是拜倒在了石榴裙下,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北境的军官,嗬,她对付这一个两个的男人,可真是手到擒来……”   陆思危听着这话蹙起眉来,“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廖三娘一脸茫然。   “他们是个什么关系?”陆思危追问道。   “什么关系……”廖三娘一下给他问懵住了,“这我还真不知晓,露水情缘?相好的姘.头?反正不清不白的,住一间屋子里呢。”   陆思危心里咀嚼着这句话,深深往赫连煜那看了一眼,“你先别急,他们的来意,还得我再试探试探。”   两人没有离席太久,不多时便双双回来了。   秦乐窈记着刚才赫连煜的叮嘱,又坐着闲谈了一会,原本是想向廖三娘询问暗示一番单独去谈生意,被陆思危先一步开口道:“咱们这个庄子最重要的就是为了那山后的灵泉了,那泉水甘冽的不行,走,顾公子秦姑娘,我带着你们一道去转转。”   廖三娘拍手附和道:“咱们的灵泉可是了不得的宝贝,‘神仙醉’能有那般让人飘飘欲仙,除了方子,原料也是相当重要的,秦老板,你可得好好品鉴品鉴。”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乐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应允,后面再随机应变想办法脱身。   山庄高处,八方灵泉汇聚于此,落成山间水涧,清澈透底,能看见下方深邃的沟壑和柔软的水草。   水边停靠的小船体量不算大,容纳下四人之后,再加上船尾一个摇桨的船夫,赫连煜和秦乐窈带来的随侍,一个都没能跟上船。   竹制的踏板下荡漾着清波,秦乐窈上船前颇有些许犹豫,她看了眼前面清澈的水体,若有所思蹙眉问廖三娘道:“廖老板,你这船瞧着也太简陋,安全吗?别到湖心给翻了,我水性可不太好。”   廖三娘:“哎呀,秦老板你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放心吧,稳当得很,咱们平时来来往往一趟趟的,从没出过事。”   小舟平稳行驶在水面上,风和日丽,水波反着漂亮的粼光,两侧高山崎岖,看上去像是天然的画壁,美不胜收。   有廖三娘这种嘴碎的热闹人在,绝不会让场子冷下来,一路上都在夸夸其谈着,秦乐窈听着觉得吵,只留了半个耳朵应付听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神游。   恍惚一瞬间,对岸的野草从里一抹若隐若现的绯红色掠过,秦乐窈的眼神跟着一道闪过去,但角度受限,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被草丛挡住找不见了。   “怎么了,秦姑娘,在找什么?”陆思危注意到了,把玩着手中的玉笛,顺着她的视线一道往对岸看了眼,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秦乐窈信手拈来:“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古话诚不欺我。”   陆思危笑道:“往下游去还是有一些的,咱们这条水涧位置靠上,水温也寒凉了些。”   小舟靠岸之后,往前是一片茂盛的密林,现在不是收成的时节,树上只挂了几个稀疏青涩的果子,枝叶颜色偏深,都还是去年未落的老叶,新芽都还未抽出来。   前面陆思危和廖三娘在引路,一边还在介绍道:“这些树果便是‘神仙醉’必备的原料之一,前面便是方才咱们用膳时候瞧见的那处大瀑布,现在这个时间,正好是神仙醉能揭封的时候了,一会二位可要尝尝咱们这祖传的手艺……”   秦乐窈趁机凑近了赫连煜,欲要小声告诉他自己刚才发现的端倪,却是触到了男人递过来的眼神。   赫连煜的眼力必然比她好,他也注意到了,在示意她暂时不要作声。   不多时,陆思危在山崖边上站定,向二人展示道:“到了,就是这。”   水声哗啦地响着,前面的山涧间矗立着一座座巨大的水车,由上至下,规模相当之大,层层叠叠的山路间是正在辛勤劳作的劳力与女工,显然都是相当熟练,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一道道的作业。   陆思危此行原本意在展示自己的雄厚实力与娴熟经验,但现在知道了这位顾淮公子跟秦老板之间有所纠葛之后,也不着急谈接下来的生意了,套话道:“顾兄感觉如何,我这一亩三分地,可还能入得了玄字号大营的法眼?”   赫连煜上下打量着道:“规模是不错,只是这与我这一路过来见过的庄子,好像也就大同小异。”   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陆思危反倒是又放心下来些许,但仍然有谨慎,陪着笑道:“别着急,一会尝尝咱们的神仙醉,您啊,再下判断不迟。”   秦乐窈一听这话心知机会来了,一把将旁边跟着准备往前走的廖三娘一把扯了回来。   她扫眼将她拉远了些,像是有话单独要说,前面陆思危也注意到了,但见她拉的是自己的人,便并未作声,作势陪着赫连煜继续往前看。   “怎么啦秦老板?”廖三娘眨着眼奇怪看她。   秦乐窈做起戏来也是一把好手,哼声道:“你那哥哥早就想好了要找顾淮一块了吧,你俩这是自己屋里都还没商量好,你就跑来浪费我的时间来了?”   “哪的话呀。”廖三娘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不是碰巧你们是熟相识的,咱们才一起的嘛。”   “你少装蒜,我说的是这个?”秦乐窈上下扫了她一眼,“刚才那话,你当我听不出来好赖?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别耽误我的时辰。”她整了整领口,一副不甚满意的模样,眼看着下一句就是要告辞了。   “别动气呀秦老板,误会,误会一场。”廖三娘听着这话心里有了成算,拉住她的胳膊解释道:“原来你跟那顾公子是两家的呀?我看你俩住在一处,还以为有些情分在的,原来还是得明算账,怪我怪我,现在才看明白。”   “你说的什么废话。”秦乐窈不乐意了,“当然是两家人,银子的事当然是一码归一码的,你这、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生意场上的人了。”   廖三娘满脸我明白的表情,安抚着她的情绪,“是是是,这个你放心,咱们出来闯江湖跑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誉,相信我,好吗。”   到了主楼里,陆思危领着人上座,差了小厮去取神仙醉。   男人屁股刚一坐下,屋外一个女使低眉顺眼地进来,附耳给他报信,陆思危听后,抱歉对赫连煜道:“顾兄弟,秦姑娘,失陪片刻,处理点急事。”   赫连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这竹屋外面临着瀑布,流水的声音是很好的掩盖,赫连煜视线扫向秦乐窈,低声问道:“你这是跟那个廖说什么了?他们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卖关子出去通个气。”   “将了她一军,不过她看着傻其实心里精着呢,不知道能信多少。”秦乐窈算是想在离开之前,尽力在为自己的过失做点补救。   赫连煜一听便知她抓住的是刚才那一瞬间的机会,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机灵。”   秦乐窈抿着唇,四下扫了眼,这竹屋周围宽敞,确定没有能藏耳朵的地方,这才凑近他小声道:“公子,方才在船上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秦乐窈忽然收了声,她视线被侧面窗户外的某处吸引过去。   那是一处水潭,瀑布冲下来的白色水泡一茬茬荡漾着水体,在山与水的交接之处,有一片深红色的花瓣飘零其上,和枯叶混在一起,随着水波沉浮,刮在山壁的缝隙里。   秦乐窈心神巨震,定睛瞧了又瞧,转头朝赫连煜几番对视。   赫连煜只在古籍上看见过罂华的图像,并未亲眼见过实物如何,虽然仅凭一片花瓣并不是很好分辨,但那几分形似已是足以让人郑重对待。   说时迟那时快,秦乐窈竟是赶在赫连煜有所行动之前,就已经一脚跨过小窗,蜷缩着身体往外挤了。   赫连煜没料到她有这么快的决断这么大的胆子,起身配合着帮她钻了过去,这通风小窗上钉着竹栏,亏得秦乐窈腰身纤细,才险险滑了出去。   外面瀑布的水声更响了,竹屋下面是湿润的泥壤和石台,能供人站立的位置十分狭小,秦乐窈落地后扶着竹屋外壁,脚下打滑,慢慢仔细地往前挪动着。   到了近处,她一脚踩在山壁上,俯身捞起了那片花瓣,来不及细看,拢在掌心里,又再赶紧往原路返回。   赫连煜在窗台边帮她望风,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接她,秦乐窈手脚打颤,好在是男人力气大,一把将她提起来又从小窗缝里拖了进来,“来,别着急,注意不要踩到外面的泥。”   “是这个,就是这个、”秦乐窈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张开掌心给他看,那片花瓣虽是已经有些蔫巴了,但上面的脉络和花纹还是能够分别出来它的品种。   竹屋外,两个小厮手里抄着铁爪子,准备来清理潭中的落叶。   两人动作相当熟练,埋头干活,没一会就将水里的东西全都扒上了岸,湿漉漉地混在一起,准备装进麻袋里收掉。   陆思危跟廖三娘谈完了事情正往竹屋这边走,男人已经跨上楼梯了,却又停住脚步折了回来,“你们两个,先别动。”   “怎么了?”廖三娘奇怪地跟着一道转回来。   陆思危眸子盯在那藏在落叶中的一片被撕坏的腐朽花瓣上,很不起眼,但他还是看到了。   “这是刚清的?”男人问小厮,对方点头回答道:“是的。”   “妙木居外面的?”陆思危又问。   小厮接着应答:“是的。”   廖三娘在落叶和陆思危之间转了两眼,没明白症结在哪。   “赶紧收拾干净,让客人见了失礼。”陆思危掂量片刻,朝着妙木居抬步,“走。”   竹屋内,赫连煜和秦乐窈端正坐着,侍女添了新茶过来,陆思危一进门就满脸笑意致歉:“怠慢二位了,来,这茶水有什么好喝的,来试试咱们这的‘神仙醉’,这可是外面尝不到的好东西呐。”   跟在后面的小厮抱着一坛还未揭封的酒进来,陆思危接过之后,亲自开了红封,斟进了杯子里,一边说道:“这酒啊,实属珍品,后劲大,喝了飘飘欲仙,但是有个神奇之处,这酒醉了是一点也不难受,第二日更是比平日里还要倍感神清气爽。”   秦乐窈执着杯子先嗅酒香,端的是甘醇浓郁,闻不出丝毫异样来。   “真有这么神奇?”她捏在手里掂量着,打趣道:“莫不会一杯就把人给醉倒了吧?廖老板啊,我可不想人前失态。”   “怎么会,一杯就倒的那怕是蒙.汗药吧。”廖三娘掩嘴笑着,“放心放心,秦老板你的海量我心里还没数吗,从前一场酒宴喝趴下四五个壮汉,这酒对你来说,洒洒水的小意思了。”   陆思危嘴角噙着笑,玉笛在手中轻轻敲打着,又再催促道:“二位尝尝,看看陆某此前,有没有在说大话。”   秦乐窈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这酒里掺没掺东西另说,万一真有那劳什子罂华,岂非把自己赔进去了。   她尚且斟酌着对策,旁边的赫连煜却是已经仰头闷了一杯下肚,屋中几人的视线都聚集过去。 第37章 心疼她   赫连煜品了品滋味, 将杯盏往桌上磕了下,摇头失望道:“还不如烧刀子。”   陆思危的视线稍稍有些意外,照理说这二人若是有什么不纯的目的而来, 这杯酒无论如何是不该喝的如此爽快。   莫不是真如廖三娘所言,猜错了,想多了。   他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秦乐窈,女人的神情也是没太所谓的样子, 随口接了一声:“是么,我尝尝。”   秦乐窈的喝法要比赫连煜的文雅不少,她抬手掩嘴抿了口,细细品尝着, 然后直接报出了几样用量排在前头的原料:“梅子,北疆高粱,糯米……这回甘是什么味,有桂花?”   廖三娘赞不绝口:“哎哟秦老板你可真神了, 再多尝几口别把我这点手艺都给尝出来了。”   赫连煜嗤笑一声, 颇有几分不满:“就这?你跟我吹得天花乱坠的, 浪费老子这么长时间。”   秦乐窈也深以为然跟着点头,揶揄道:“让你到处没头苍蝇似的找,还不如我那的吧。”   男人起身便要走, 陆思危赶紧追了上去,陪着笑脸道:“诶诶顾兄弟,别走啊, 这酒一口尝不出味道来——”   赫连煜人高腿长,随便三两步就够人撵的, 他一出门来,却是余光扫见旁边水潭里之前的那些落叶, 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只这么一眼,赫连煜再对上陆思危那双谄媚的眼睛的时候,便从中发现了几分不一样的成算。   “别动气,顾兄弟,没想用次品糊弄你,这不是赶着想跟你谈成买卖,着急开封,这才差了些火候。”陆思危笑着解释道。   后面的秦乐窈跟上来之后,很不给面子的幸灾乐祸当场拆台:“你这差的可不止一点火候吧?顾公子不是道上的不清楚,我可是老妖精了,你糊弄谁呢。”   这场面闹得委实不太好看,廖三娘赶紧上前来打圆场:“哎呀,我这笨哥哥,你就赶紧说实话吧,两位贵客都是有诚心来的。嗐,你不说我说,咱们这个神仙醉呀,是专门想给那贵人准备的酒路子,他呀天生就是谨慎惯了,怕瞧走眼被人坑,这是故意拿了旁的试探你们呢!哎呀哥哥,我都说了这秦老板可是行家中的行家,你偏要整这么一出。”   陆思危立刻接嘴道:“是我糊涂,咱们这就去……”   赫连煜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去什么去,老子是个什么玩意任你在这揉来揉去的,就你这诚意,免了吧。”   几人边走边说,临到了水岸边上,都还没能安抚下来赫连煜的情绪,男人跨步上了小舟,后面几人也赶紧跟了上来,他大手一挥对着船夫道:“走了,出庄子。”   小船重新行驶在水面上,后面的水岸慢慢离得远了。   陆思危敲着玉笛,看着前面伟岸男人的背影,还在笑眯眯地说着场面话:“顾兄弟啊,真别急着走,咱们庄子里真正的宝贝,你还没看着呢。”   秦乐窈原本是一副看笑话的神情,听着这话的语气,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话音已经不像是生意人对贵客挽留的态度了,倒是有几分戏谑的意味在里面。   她冷不防后脊有些发凉,扫了眼那陆思危,他背着阳光站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怪,就觉得阴翳处的那张脸,笑得颇有几分狡猾可怖的模样。   秦乐窈升起几分警惕来,环顾了眼这四周的荒山野岭。   他们正行至水中央,带进来的几个随侍都在对岸,若这陆思危真的突然发难,怕是报出赫连煜的真实身份都不见得能管上用场。   她越想越觉阴森,忍不住往赫连煜身边靠近了些。   若是真如她所料,对方明知赫连煜是北境军中来的武将,要拿人,必定也是有所准备的。   男人坐在船头前,似乎是还没发现身后陆思危的变化,只在秦乐窈靠近过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有成竹在胸,安抚她的慌张。   但秦乐窈务实,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她没法被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唯一的庆幸之处约莫就是此处水深,她的水性其实相当之好,虽然现在这种天气,下水太过折磨人,那也好过丢了性命。   赫连煜瞧着她这么一副左右踌躇着想跳湖的模样,唇角挽着笑,活动了一下脖颈,对着后面的人开口问道:“这不是出庄子的水路吧,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里。”   船夫戴着斗笠站在船尾,一言不发摇着桨。   陆思危含笑道:“顾兄弟,都说了别这么着急着走了,你这假模假式的一通脾气发下来,瞧着倒是挺逼真的,但是呀,还是心急了些。”   赫连煜听他直接捅破没再顾及什么,便也转过身来,双臂环胸淡淡睨着。   “啧啧。”陆思危摇着头,“你俩这一唱一和的,我不看这些花里胡哨的把式,只看到头来的目的,你是为了脱身。”   “急个什么,咱们这是正经买卖,又不会吃了你,还是先在小弟这庄子上小住几日吧。”   原本即便是知道了赫连煜和秦乐窈两人之间关系匪浅,陆思危也没有想要强扣二人。   但是他不可能将看见了罂华的外人就这么全须全尾地放出去,尽管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可能性,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   秦乐窈咬着舌尖来让自己保持冷静,她指尖发麻,正是最紧张的关口,旁边的男人却是忽然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淡声道:“坐下来。”   “嗯?”秦乐窈怀疑自己幻听,不明所以看着他。   “没事。”赫连煜将她按着坐下,将她的手放进船头扣手里握住,“一会动静可能有点大,你自己抓好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赫连煜站起身来,高大的身量让小船朝他的方向倾斜了些,但船尾处还有那个船夫在,大体上还是能保持住平衡的。   “住我就不住了,倒确实是还有几个地方想去看看的,陆兄弟,你陪着一起吧。”赫连煜活动了一下脖颈,下巴冲一侧轻佻扬了扬。   陆思危正想笑,忽的下一瞬小舟剧烈摇晃,地动山摇一般几近倾覆。   秦乐窈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是船头的赫连煜忽然一个大跳落地,硬生生凭着蛮力将船给跺翻了。   船尾轰然立起,陆思危一个踉跄往前跌过去,周围溅起数丈高的水花,迷乱人眼,秦乐窈攥紧那木质的扶手,几乎要被颠得飞出去栽入水里。   陆思危身量轻巧,很快右腿借力刹住身形,手中玉笛直往赫连煜的咽喉点过去,岂料对方反应更快些,横掌劈上他的手腕,那恐怖的力道根本非常人所能及,陆思危混乱间只觉得手腕巨震失去知觉,那玉笛也理所当然地倒飞出去砸进了水里。   男人察觉不妙极速后退想要拉开距离。   赫连煜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陆思危的脖子,他个头大,动起来每一步都能颠得小舟晃荡,秦乐窈被晃得七荤八素,整个人伏在船头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船尾的船夫和一直潜伏在船下的‘水鬼’现身,从船体两侧翻爬上来,带着满身的湿漉,看准位置往赫连煜身上扑过去。   秦乐窈的视角中看过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转着。   她眯着眼,只看到了鼎立在船身中间的赫连煜伟岸的背影,他一手掐着陆思危的脖子,就跟拎着鸡崽似的,直接怼着男人的脑袋去砸对面扑上来的黑衣水鬼。   秦乐窈恍惚间觉得水在哗啦啦的响,人也在砰砰的响,那拳拳到肉的破风声接连不绝,几个来回之后,待到船体的晃动程度慢慢有所减轻,她抹着满脸的水,终于是能睁开眼,仔细瞧到了眼前的光景。   秦乐窈这辈子除去小时候跟人打架争地盘抢吃的之外,正式步入商道有了体面之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混乱不堪的场景了。   她刚刚没听错也没看错,就是有好几个被赫连煜抡飞撞飞进水里的壮汉,有那蓑衣船夫,也有后来冒上来的水鬼帮手,但现在都面朝下趴在水里漂浮着一动不动,看着像是已经死透了。   陆思危额角和左眼里全是血,极其凄惨的模样,似乎是腿也被打折了,被赫连煜单手拎着耷拉在船上,疼得呲牙咧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你爷爷跟人耍横斗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角落里凉快呢,就练了这么三脚猫的两下气功,以为天下无敌手了?”赫连煜一脸痞相,散漫轻嘲着。   他一把抽了陆思危的腰带把人的两只手腕捆了个结实,随手往船尾一甩。   陆思危整个人摔下去,膝盖和腿骨都在船木上生撞了好几道淤青,似是伤了脑袋,精神都有些涣散,狼狈地趴在那一动不动。   “哥、哥哥、”廖三娘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了,她缩在那里瑟瑟发抖,听见陆思危‘砰’的砸在自己身边,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山川大河之中,不少江湖草莽的走寇流侠,也不乏一些真正有些独门本事在身的江湖帮派,陆思危便是师承其中,之所以敢跟赫连煜这种身形体量的男人动手,也正是仗着自己身上这独门的手法与气功,从前从未失手过。   廖三娘也不明白,那么几个拳脚好手,明明人数占大优势,怎么就眨眼的功夫,就溃败成了这个样子。   赫连煜身上的压迫感太强,他逼近时候像个活阎王,廖三娘惊叫着求情:“秦秦秦掌柜秦老板,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不想死——哎呀哎哟疼疼疼……”   赫连煜三两下把她捆了,嘴里塞了布,顺手吊在了斜插水面的树梢上。   解决完这船上所有的问题之后,赫连煜再转身回到了船头前,他在秦乐窈面前蹲了下来,瞧着美人被打湿的头发和眉眼,“吓着了?”   那一身逼人的煞气还未散尽,但赫连煜在看她的时候,眼角眉梢还是噙着笑意,多少能够缓和些。   秦乐窈嗓子呛了水,一开口就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来,起来。”赫连煜笑了,掐着她的腋下帮着她站起身来,伸手抹了把她眼周的水渍,掌心指腹温烫,碰在她微凉的皮肤上,捧着人的小脸,忍不住俯身下去啄吻了几下,“好了,没事了。”   时至今日,这满船狼藉,秦乐窈才真切感受到,上京中的那群上天入地的权贵纨绔,为何会个个都怕他。   “你、”秦乐窈哑着嗓子,数了数船上船下的惨状,说话还有点磕巴,“你打了……四个?”   “嗯?”赫连煜扬眉,抄起船桨准备自己划,一边淡声回应她道:“嗯,四个。”   有那么一瞬间,秦乐窈觉得赫连煜现在的样子和他那尊贵到镶金边的身份,不甚匹配。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从底层里摸爬滚打起来的人。   男人瞧着她这幅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抵也猜到了点,笑说:“这在北疆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男人们都是靠着绝对的实力取得地位与身份,或是文韬武略德高望重,或是某些领域的大家大能,总之,能者居上,光靠着血脉遗传是得不来真正的尊重的。”   秦乐窈颇有几分感慨:“听起来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去过吗?”赫连煜问她。   “没有。”秦乐窈摇了摇头,“从前我去过的最北边的地方就是惠州城,现在算是虞陵。”   赫连煜似是来了些兴致,“虞陵离北境就只隔着一道北海了,等这里的事了了,趁着机会,我顺道带你去看看北疆的辽阔草原和雪山,那是你们中原女子,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壮阔。”   秦乐窈并没有忘记他出发之前说的话,还要再去端州,与北疆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便摇头道:“不了,我什么时候都行,不耽误公子的时间。”   “你不想去?”赫连煜扬眉瞧了她一眼。   秦乐窈闻言愣了一瞬,解释道:“没有,只是,要不然还是先办正事吧?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月余不止。”   赫连煜不怎么舒坦,微妙道:“你倒是比我还心急些。”   秦乐窈不明所以,她原本就是被赫连煜挟带出来的,自然是要以他的正事为重,若说因着她的关系反倒耽误行程,岂非本末倒置。   她揣摩着男人这句话里的心思,左思右想,又找补道:“若是公子想回故乡看看,那自然是以您的喜好为主的。”   这句之后便是一路无话,赫连煜没再应声,秦乐窈便也闭了嘴没再多言。   男人将小船往上游划着,两侧是重山峻岭,经过一处湾道之后,明显能感觉的水流变急,前行的速度受到了阻碍。   小舟在水流中轻轻晃荡,此处地势高,能看见下面层叠的小瀑布,还有下游矗立在山间的水车和屋舍。   秦乐窈扶着船身,往下瞧着研究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公子,我觉得我们要找的东西,可能不在上游。”   原本一直紧闭着眼的陆思危,眼珠不受控制地转动了一下。   “嗯?”赫连煜扫眼看她,秦乐窈指着下面的水体道:“你看,我们方才在的木屋其实算是相对独立的水潭了,从上面冲下来的叠瀑是这边的小山头翻过去的。但是你看那里。”   赫连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秦乐窈接着道:“我小时候在山里玩水,失足被冲下去过一次,卷进过这种暗流的涡子,差点没救回来。”   “这种对流激出来的暗涡,上下的水流其实是反的,那时候我爹在下游找了整整两天,最后才发现我被涡子甩进上面的平湖去了,比落水的地方还要高出数十丈去。”   “正常来讲大家都认为水流向下,要寻源必定是往上游去。”秦乐窈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去瞧那陆思危的表情,接着道:“但是尤其这种野山,里面的水路九曲十八绕的,还真不能以常理判断。”   秦乐窈捕捉到了陆思危脸上细微的变化,心里便有了盘算,知道这厮之前还能稳如泰山装死必然是因为他们找错了路,现在听了这句话怕是有些躺不住了。   她了然笑了,一抬头,却发现赫连煜正盯着自己脸上看着。   秦乐窈:“……?”   赫连煜没有太过多余的表情,只静静凝视着,秦乐窈在这种注目下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脸颊:“我……说错什么了?”   “你……”男人张口欲言,复又觉得时机不对,再者这种话说出来也显得矫情,“罢了,以后再说。”   “什么?”秦乐窈更迷惑了,仔细思索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言,有切身经历佐证,应是不会出什么大错才对。 第38章 好冷   “你接着说。”赫连煜收拾好了情绪, 同她道。   秦乐窈指着下面的某处被树丛遮挡住的山体,道:“所以按照这种水流来推断,我觉得, 这一片的方向或许才是咱们要找的地方。”   不论是接着往上游去,还是按照秦乐窈的说法往那层层叠叠的下游走,这艘小船都已经是起不到什么大用了。   赫连煜找了一处山石偏高能够落脚的位置将小船靠岸停泊,但地势还是太恶劣, 秦乐窈拽着上方根茎牢固的野草借力,手脚并用想往上爬,忽地觉得屁股下面一股热源托上来,她整个人都变轻了。   赫连煜一脚踩着山石一脚勾着船, 还能托着她轻易地往上送,对于秦乐窈这种一个不注意就自己往上爬的行为,颇有几分无奈:“着什么急,其实我可以把你抱上去的。”   “我可以的。”秦乐窈省了劲, 轻松就被顶上去了, 落地后蹲在上面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 “多谢公子。”   赫连煜把陆思危也一并拽上去之后,方才松了脚,任由那小舟顺着水流而下漂走了。   陆思危在这山庄中到底还能算个主事的, 被赫连煜留了条性命绑过来,一是想能撬些口供出来,而来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危机时候能当个人质。   这山石崎岖难走,陆思危伤了腿, 又被反绑着双手,尤其吃力, 不多时就跌了一跤,摔在地上不动了。   后面的赫连煜跟个牢头似的,踢了他一脚散漫道:“装什么死,起来。”   陆思危瘫坐在地上,无谓道:“你把我打成这样,谁还走得动。”   赫连煜一脚踩在山石上,腰间卸下来的软鞭在手里缠了两圈,轻嘲道:“走不动是吧。”   他用的短鞭漆黑发亮,看起来劲韧非常,末端纤细似蛇尾,有经验的一看便知那是专门抽人发痛的刑具。   陆思危喉结滚动了下,回想起之前这个男人在船上展现出的,那远非常人所能及的臂力腰力,轻易便能将浑身带水的死士卡断脖颈抡飞。   就他这手劲,这一鞭子下来把人打死了倒还了事,若是半死不活的逼起来接着走,那才是折磨。   男人到底还是犯怵,又自己老实地爬了起来。   水面上零星立着些生命力顽强的野树,不时有野蜂在其中穿行着。   秦乐窈提着裙摆跟在赫连煜身后,看起来柔弱端庄的一个大家闺秀,走起山路来却是十分适应,上下之间还有余力能说话关心一下还落在山庄前院的季风等人:“公子,其他人怎么办?”   “他们等不到我,自己会想办法脱身。”赫连煜看她一个弱女子走山路可怜,便伸手出去道:“我牵着你能省些力。”   正是这时,那陆思危看准时机一脚踩滑,沿着小叠瀑往下滚落,被流水冲下去了好几层,踩着打滑的鹅卵石,连滚带爬地往下面跑。   秦乐窈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赫连煜就已经反应迅速追了上去,他人高腿长,跑起来一步能跳过好几层小叠瀑。   男人脚下稳健,动若雷霆,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追到了近身。   软鞭甩破虚空呼啸而下,瞬间缠住陆思危的脖子将人一拽,陆思危脸色涨红眼眶突出,被逮飞起来摔到浅水滩里,要咳却咳不出来,憋着气,拼命在水下泥沙中扭动着,碾碎了水藻,沾了满身的泥污。   赫连煜松了些鞭子让他呼吸,猛地一脚踩在他的侧脸上,“嘁,老子手上还从没有人成功跑出去过。”   秦乐窈追上来后,奇怪道:“我以为他若是要跑的话会选在刚才的水滩上,那里明明更平滑些。”   陆思危这一下摔的不轻,伤势可谓雪上加霜,他半张脸埋在水里,眼神涣散间被捏住下巴强行扭过脸去,疼得龇牙咧嘴,视线方向中出现了一座隐在半环绕树林间的竹屋。   那竹屋地势偏高且隐蔽,和陆思危逃跑的方向相反,注意力分散的话,很容易被忽略掉。   “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间屋子?”赫连煜掐着他的下颌问道,“这里面藏了什么?”   陆思危咬紧牙关不吭声,又一把被赫连煜给揪着后衣领提了起来,揪着他强行往上面走。   “你这莽汉,狗贼,你放开我!”陆思危身上全是乌绿泥渍,边走边骂,因为跟不上他的步伐,一直在踉跄着,“我们都是正经的买卖人,真是有眼无珠轻信你这居心叵测之人——”   竹屋外有一小片临水台,似乎久未有人踏足,缝隙处长了一层滑腻的青苔,还有不少野蜂游荡着。   秦乐窈环顾着周围的场景,她耳力好,隐约听见了嗡嗡的蜂鸣声,藏在繁密的枝叶下面,虽然辨不清轮廓,但约莫该是有个蜂窝存在。   赫连煜轻轻踢开门往里看了一眼,屋子空无一人,两侧墙壁上有废弃的书架,应是大部分书册都被搬走了,剩下零星几本在那东倒西歪,上面都有霉斑,看起来该是有些年岁了。   陆思危浅浅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脚踝,视角不着痕迹确认些林中蜂窝的位置。   如此破旧的小屋,若非他故意下饵,他们多半是不会想进来一探究竟的。   这里原是山庄的一处账房,他干爹是个谨慎的人,这种障眼法的账房在庄子中散落了许多,只有几个近身的心腹知道真正账房的位置。而这一个,年前便是因为那些野蜂筑巢过多攻击性太强,频频伤人,才被舍弃掉了。   陆思危脚下轻巧勾起鹅卵石,倏然踢飞出去,然后秦乐窈听见了一个巨物落地的闷响声。   狂蜂的振翅嗡鸣声陡然增大,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每一片枝叶下钻出,密密麻麻,几个呼吸就占据了大半的可视空间。   秦乐窈一看见那野蜂肥硕的个头就全神发麻,她僵在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拽起来,赫连煜几乎是将她夹在了臂下,一脚踩塌了横栏,直接往珍珠滩跳下去。   陆思危瘸着腿被蜂巢淹没住,秦乐窈摇晃的视线看见他嘴角得意的笑,那些野蜂簇拥围着他转,却是好像并没有要近前攻击的意思。   “会不会不蜇人?”她混乱间对赫连煜大叫着。   男人边跑边沉声喝道:“不可能。”   “那就是、那身、泥、泥巴起作用,他刚、刚蹭的水藻!”秦乐窈的声音被颠成了一截一截,但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停下就是个死,即便是赫连煜也猜到了,却是完全没有时间机会再去找什么水藻蹭。   珍珠滩的山石滑腻,二人慌不择路冲下坡去,下面正好是一处水潭,赫连煜压着秦乐窈一头栽进去,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蜂鸣声也终于是被隔绝在了水面上。   秦乐窈水性尚可,但这冬末春初的天气里,山间水尤其寒凉,水面没过头顶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哆嗦着僵住了。   赫连煜一条手臂仍然夹着她往深水处游动,上面的蜂群锲而不舍地跟着二人的身影移动着,不时还有三两只试图将尾针穿过水面往下冲,但都没能成功。   水体清澈,秦乐窈尽力睁眼,但这片水底生长的却都是长叶水草,并没有之前陆思危蹭过的那种成片青苔一般的肥叶藻。   秦乐窈的屏着呼吸,恍惚间察觉到上方的天光变得黯淡,是赫连煜带着她游进了山石下面,视线不过昏暗了小片刻,二人便双双破出了水面来。   周遭光线晦涩,秦乐窈嘴唇都在发抖,想问这是哪里,但因为太冷了,发出来的声音自己都没听懂。   “山石下面的缝隙,游进来的。”赫连煜一把将人抄起来抱出水面,爬上了岸去。   衣衫带起来的水声淅淅沥沥,岸边的泥壤还算干燥,长了不少野草垛,里面竟是三三两两藏了些不知名的小萤虫,被惊飞后又停在上方的山壁上。   秦乐窈冷得缩成了一团,能感觉到男人应该是半跪在她旁边,正俯身帮她将湿漉的衣裳拧干。   流水声不断,这洞里仍有气流微风涌动,秦乐窈冷得受不了,往赫连煜身上抱过去,直往人怀里钻,哆嗦的声音似是委屈得要哭出来:“好冷……”   男人离水之后,体温已经把身上的湿衣服带出了热度来,秦乐窈的一双爪子冰的好似寒铁,往他衣服里寻找热源,贴上了劲韧温烫的胸膛,方才终于找回了一些自己仍然还活着的感觉。   赫连煜搂着怀里的人,心疼极了,两条手臂把人抱紧,掌心往她背心后腰揉搓着帮她取暖,但中间隔着的湿衣服太厚了,收效并不明显,赫连煜大手将人圈着,直接解开了她的腰带,试着把人从衣服里剥出来。   “不、好冷、”秦乐窈胸口死死贴在他身上不愿意松开,但最后还是架不住赫连煜的力气大,“听话,湿衣服穿在身上只会更冷。”   没了厚重的冬衣阻隔,体温有了更好的连接和传达,赫连煜把人抱在怀里,秦乐窈除了那几个晚上之外,鲜少对他露出如此依赖娇柔的一面来。   作为男人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升至顶点,心口里什么东西化成了暖流,暖洋洋的。   隔了这么些天,那种胸腔被填满的感觉再次出现,还是因为同一个女人。   尽管现在不太合时宜,但赫连煜还是得承认,他很享受现在这一刻秦乐窈展现出的温情与依赖。   抱了好一会,秦乐窈找回了自己身上的温度,也总算是找回了些清醒的理智来,她侧脸枕着他的肩膀,实在太需要这份热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舍不得松手。   “好些没有?”赫连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跟哄孩子似的。   “嗯。”秦乐窈其实还是冷,但仍然闷闷地应了一声。   “出去之前还是得把衣服烘干,外面太阳快落山了,晚上山里必然会起风。”赫连煜搂着她,许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抱着怀里这个女人仿佛就能无师自通,比如将她湿漉的长发撩起来,揉搓这冰凉的后颈。   “对。”秦乐窈听着这话,便强迫自己将人松开来,“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能帮上什么?”   “诶、”但赫连煜说这话却并不是想要人松手的意思,他又把人的手拉了回来,往自己脖子上套好,然后直接拖着人的后臀起了身,“没事,你自己抱好,我生个火。”   赫连煜的夜视能力显然要比秦乐窈好不少,他肩宽背厚,即便胸前挂了个人,行走起来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秦乐窈夹着腿自己固定好自己,然后突兀地感觉到整个人都在向后仰,是赫连煜蹲下来弯了腰,尽管幅度不是很大,这种失重感也仍然是有些诡异。   秦乐窈意识到他应该是在捡树枝之类的燃料,仰着脑袋商量道:“要不把我放下来吧,我也没有那么冷了,你这样好吃力。”   赫连煜的嗓音从耳畔间传来,只随意道:“不吃力。”然后便又再弯了一遍腰。   男人说话时候胸腔震动着,能从胸口传递给秦乐窈,她睁着眼,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她茫然问他道:“这洞里还有树枝?”   “老草梗,没有树枝耐烧,凑合用吧。”   安静了一会之后,赫连煜将她的屁股又往上托了一点,“你抱好,别掉下去了。”   秦乐窈哦了一声照做了,她实在想弄清楚现在的处境,又再接着问道:“外面的那个男人,会回去通风报信吧?要是叫人来了怎么办?”   赫连煜却是并没有太紧张这件事,“这山荒得很,他瘸成那样,没有船没人帮忙,想回下面没有三四个时辰办不到。”   “这个山庄,必有古怪,等老子找到了,就把它一锅端了。”   火光燃起来的时候,这一方小小的洞每日更新揉揉雯寇口群抠抠群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穴被照亮,温暖的光线投在嶙峋的石壁上,拉出了闪烁的光影。   赫连煜还是没松开秦乐窈,他自己将衣服架起来之后,才在火边上盘膝坐下,怀中女人就正好落座在了他身前交叠的腿窝间。   “烤一烤凑合穿,不能在这里等着过夜,天黑之前得出去换地方,前面的气流是通的,必然还有别的不用下水的出口。”   温香软玉在怀,赫连煜一边说着一边在人身上揉捻着,却并非是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是觉得自己的女人跟着一道受惊受累,安抚的性质要更大些。   光线亮了后,秦乐窈的视线就注意到了他肩膀上一处不太正常的鼓包,因为里衣贴着皮肉,所以看着特别明显。   “你还是被蛰到了?”她有些惊讶,扒开他的衣领看了眼,皮肤上红肿得非常高,连带着周围的一片都是粉红色的。   赫连煜往火堆里添了些草梗,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身上这个小口子,“野蜂没什么毒性,出去再处理,不碍事。”   秦乐窈问他:“就这一个吗?还有别的地方吗?”   赫连煜无所谓道:“背后还有吧,那个姓陆的狗贼,再让我看见,扒了他的皮。”   秦乐窈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道:“公子,你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先给你把尾针挑了,卡在肉里起炎症就不好办了。”   “你还会这个?”赫连煜挑眉,“蜂针极细,没有器皿不好拔的。”   秦乐窈以为他不放心,解释道:“可以的,我以前处理过,小心点就行,不然你活动的时候若是针断在里面就麻烦了。”   见赫连煜没有再拒绝的意思,秦乐窈便自己做主解开了他最后一层里衣,将领口敞开褪至了臂弯,露出了男人精壮结实的上肢。   赫连煜的骨架很大,肌肉匀称,一看便知蕴含着极强的爆发力。   他扫眼瞧着专心伏在自己肩头的女人,秦乐窈侧着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下巴显得越发精巧,纤细的手指正按压在伤口上,神情专注且认真。   漂亮的很。   “可能会有一点疼……”秦乐窈嘴边无意识地说着,“你忍一忍别动。”   战场上金戈铁马的男人扬起了眉宇,“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秦乐窈修剪整齐的指甲按压他的伤处,血丝渗透出来,她将肿胀的皮肉强压下去,两端甲间精准捻住了蜂针,慢慢拔了出来。   赫连煜的肌肉状态相当放松,另一条手臂抱着她的后背来回摩挲轻抚着,闲聊般问道:“这也是小时候会的?你小时候是很调皮吗?”   秦乐窈将脓血挤出来了些,抹在了草梗上,没接他的话。   赫连煜却像是颇有几分兴致,仍在径自琢磨着:“但看你现在的性子,我以为你一直都是这般稳重识大体。你跟那萧敬舟的时候,也是现在这样?”   秦乐窈仍然没理会他,男人有些不满这冷落,捏着她的下巴摇了下,“干什么,哑巴了?” 第39章 食髓知味   秦乐窈无奈被晃着脸, “公子,我在给你拔针。”   赫连煜随意扫了眼,“这不已经拔出来了么, 你手挺稳的。”   秦乐窈避重就轻,淡笑着答道:“我十岁就进赌场了,手要控制力道摇骰子,那几个骰子练得比儿子还听话。”   赫连煜蹙起眉笑骂她:“打的什么破比方, 你还未出阁的姑娘,什么儿子。”   她笑而不语,男人却并没有轻易被转移话题,又重新饶了回来:“你现在的性子和从前不太一样, 是为什么?”   秦乐窈回忆了片刻,有些惭愧开口道:“我年幼时野得很,没少让父亲担心,也是后来慢慢在生意场上滚了好些年, 才稍微像点样子。”   赫连煜豪横了这么些年,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能说自己野的, 饶有兴致地扬眉问道:“怎么个野法?”   秦乐窈语塞,自然是不能真的答得那般老实,只含糊道:“就……上山下水的, 遇事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吃过不少亏,不提也罢。”   她说的含糊其辞,赫连煜便更加好奇了, 轻笑道:“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见识见识。”   秦乐窈不想继续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眼神避开后起了身,绕去了男人身后接着帮他处理蜂针。   二人从这隐蔽山洞往外绕行着, 越往外走,气流涌动倒灌进来的风就越疾。   山里的夜晚寒凉,秦乐窈这身衣裳正午阳光正盛时候穿着尚且暖和,被这夜风一刮就显得不够看了,何况之前落了水受了凉,原本就脑子发胀,衣服上也还带着些潮气。   她忍不住搓揉着手臂,赫连煜瞧见了,随手将外衣脱下来丢进了她怀里。   秦乐窈赶紧将衣裳又递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男人沉厚的嗓音说道:“穿着吧,我是男人。”   赫连煜的外衫对她来说太过宽大,披在身上像件轻裘,挡风又保暖。   二人沿着山路往前,没多久,便依稀瞧见了前面有微弱光亮传来。   洞口外是一片水泽,两岸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看起来一副人迹罕至的荒野模样,夜风拂过水面,带起层层涟漪,反着月华的光辉,似坠落的银河。   秦乐窈脚下踩着软泥,赫连煜在前面探路,没走多久,她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二人同时警惕抬头。   月色皎洁,一道黑影从前面树梢跃下,速度极快,几近从天而降,落地后俯首半跪在赫连煜身前,“公子,属下来迟。”   秦乐窈吃惊掩着嘴,惊讶于这人的身手了得,也认出来这是之前跟在赫连煜身边的,除了季风之外的另一个侍卫,好像是叫争命。   “免礼。”赫连煜扫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我的,季风他们呢?”   “属下等见公子姑娘一直没回,猜测事情有变,逼问了几个山庄侍从之后,便分头来寻主子,季风潜行去水涧对岸了。”争命垂着头,面相看着年岁不大,语气却是超乎年龄的稳重,“公子,属下方才从前面过来,水泽里不知是野生还是豢养,有不少巨鳄,最好绕开走,属下已然探好线路,可以安全离开山庄,再从长计议。”   争命是离开上京之前,皇帝赐给赫连煜的大内高手,连他都说危险的地方,必然是不好轻易踏足的。   赫连煜却是不愿意就此离开,他的嗅觉超乎常人的灵敏,早就闻见了风中飘来的那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非要去探个究竟不可。   他沉声吩咐道:“争命,你护送秦姑娘先行离开,把她送去虞陵大营,交给小袁将军暂时安置。”   争命忍不住抬头:“公子,您单枪匹马,太危险了。”   赫连煜蹙眉:“照做就是。”   争命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赫连煜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到底还是俯首作揖道:“是。”   -   秦乐窈平安被送进虞陵军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戌时了。   军营里搭着数以万计的军帐,几个伙头兵挑着担子送来了热水,秦乐窈风里水里折腾了一整日,又走了那么许久的山路,早就是在强撑着精神了,此时终于泡上了一个热水澡,整个人都像是终于活了过来。   之前在山洞里的时候虽然是生火烤干了衣裳,但也留下了满身的烟熏火燎味,那身衣裙是不能再穿了,她原本还在担心军营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恐怕是要将就着穿些将士们的军服之类的。   不曾想打开木匣的时候,里面放的竟还真是一套女子的衣裙。   虽然紧身束腰,裙面四片分开,下面包裹的是裤装与长靴,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方便行动的那种劲装。   但确确实实,是属于女子的衣着。   军帐里烧了一个炭盆,秦乐窈起身后长发披散在身后,疲乏散尽之后,却因为心里忐忑着事情的结果,精神紧张着,完全没有丝毫睡意。   她颇有几分坐立难安,倒了杯热茶想要稳定心神,就在这时,听见了军帐外面有人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秦乐窈的耳力向来很好,她能听见骰盅里面最细微的碰撞声,也听见了外面随着脚步摩擦的玄铁铠甲的声音。   那脚步声稳当有力,步子迈的快,尚未走到门口就开始兴奋嚷嚷着道:“就是这个帐子吗?哈哈,本将军可太好奇了,这究竟是个何方神圣啊,我非得见见不可。”   声音雌雄莫辨有些中性,秦乐窈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外面就传来咚咚几声急促的叩门声:“开门,快开门!”   士兵担心自家将军这莽撞性子冒犯了人家姑娘,急忙帮着高声通传道:“那个、那个秦姑娘,是小袁将军回来了。”   简易的木门被打开,外面的篝火跳跃着,门外站着一个戎装的武将,短发不过寸许,眉眼英气逼人,耳上坠着两道银环,一身的玄铁盔甲反着冷白的月光。   秦乐窈乍看之下的第一眼,竟是没能分辨出男女来。   士兵尴尬笑着:“这是我们小袁将军,刚刚从校场赶回来,听说副将军说将秦姑娘安置在了此处,便着急赶来看看。”   秦乐窈的视线在对方颈间走了一圈,没见着喉结,竟然是位飒爽刚直的女将军。   怪不得军营中能随时拿出这么一套女子的衣裙,估摸着就是这位女将军的私物。   她垂眸俯首道:“见过小袁将军,草民秦乐窈,叨扰将军贵地,多谢收容。”   月光的颜色最是能映衬冷白的肤色,秦乐窈就这么站在那,小袁将军的眼睛都给看直了,忍不住上上下下围着她打量了两圈。   常年带兵打仗的女将军个子高挑,比秦乐窈足足高出了半个头去,她站在中间没有动,任由那小袁将军围着自己转,最后回到了正面前,惊为天人道:“我说这赫连煜身边何时带过女人,必得看看是个何方神圣。”   “不成想,竟真是个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这女将军说话直言不讳,丝毫不懂委婉,心中如何想着便如何脱口而出,这白白净净的样貌倒还是其次的,难得的是这身清冷绝尘的气质,往那一站,就不似人间物。   “赫连煜可真是会找,这么多年寡着,一找就找来这么个宝贝,嘿嘿,真是妙哉。”   秦乐窈听见她如此直呼赫连煜的名讳,便明白二人该是关系匪浅。   她礼貌性地动了动唇角算是回应。   小袁将军的眼睛舍不得从人脸上挪走,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后的校场忽然传来擂鼓声,有军情急报来。   女将军眸光犀利,转回来后叮嘱秦乐窈道:“仙女,你就在屋里别出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撂下这句话后,她便带着近身的卫兵又匆匆离开了。   这一晚上,虞陵大营里一直是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不断,士兵们小跑起来整齐划一,秦乐窈在屋里听着,忍不住开了个门缝往外瞧了一眼。   她的帐子没在主通道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依稀瞧见列队的尾巴,还有火光下那些被拉长的不断跳动的影子,似乎是在擂鼓点兵。   秦乐窈心中有所猜测,这般阵仗,若非是来了什么其他的紧急军情,那便应该是赫连煜那边有了什么重大发现,预备收网,否则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这一夜睡得浑浑噩噩,秦乐窈睡不踏实,只在快天亮时浅浅眯着了一会养了养精神。   晨光照射在大营校场之上,外面有巡逻卫兵路过的脚步声,也有晨练士兵挥舞长缨带出的厉喝与破风声。   早膳是门外的卫兵给她送进来的,秦乐窈尝试着打听昨晚发生的事情,但卫兵并未跟随参与,也说不太清楚,只知道晚上确实出兵了一次,人还挺多,天亮时分又回来了。   到了晌午左右,帐门再次被推开,是赫连煜回来了。   秦乐窈惊喜地起身:“你回来了。”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一身玄色的软甲,戎装将他身上自带的那股征战杀伐之气愈发突显出来。   赫连煜大步流星进门,面色阴沉黑着脸,一看便是心气不顺的模样。   他一言不发往椅子上一坐,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一道送了酒水吃食进来,也不敢在这活阎王的低气压下多留,勾着腰自己退出去了。   赫连煜揭开酒封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他方才在将军帐里已经发过一通脾气泄愤了,此时其实已经稍有缓和,只是心里那口恶气咽不下去,还有几分余威罢了。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赫连煜一口咽下去,稍微舒坦了一些,此时方才注意到一边的秦乐窈没吭声了。   她一副安静的样子远远站着,男人意识到怕是自己进门时候脸色太差,把人给吓着了。   赫连煜朝她伸出手来,解释道:“不是冲你发脾气。”   秦乐窈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生意人,见他状态缓和下来了,应当是不会轻易遭迁怒了,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赫连煜的大手一直悬在半空等她,待到白皙柔荑搭上来后,他一把将人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边翻了杯子倒酒一边道:“陪我喝一杯。”   美酒落入月光杯,水声清脆悦耳,这种军中武将用的杯子口径偏大,秦乐窈的手指覆在上面衬得尤其纤长。   她依言将酒杯往唇边送,半途赫连煜想起来了什么,又把人的手给按住询问了一句:“能喝烈酒吗?北疆来的酒,比上京的难下喉。”   秦乐窈点头肯动道:“可以。”   赫连煜这才松手,含笑瞧着美人仰颈,翠绿的夜光杯半透明,能看见酒液滑进她的殷唇,赏心悦目。   烈酒入喉带起剧烈刺激,秦乐窈稍稍蹙了下眉头,很快那股劲便缓过去了,喉间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叹。   赫连煜的心情也跟着一道好了些,单手拎着酒坛子跟她碰了杯,仰头灌下了一大口,笑着勾过她的脖子,湿漉的嘴唇往她脸颊上结实地亲了一口,带出了暧昧的水响。   秦乐窈见他情绪尚可,执起筷子夹了菜进他碗里,顺带着打听道:“公子为何生气,是昨晚上的事情不顺利?”   赫连煜冷哼一声:“昨晚上山腰起了场大火,烧了一整晚,扑灭的时候,东西都烧成灰了。”   “这么警觉,是那姓陆的男人?”秦乐窈有些吃惊,拧眉沉思着道:“那庄子里那么多水路,水边那般潮湿还能起山火,即便是人为,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姓陆的逃走那么短的时间里……如果换做是我,我必然舍不得这般家业,至少先搜庄将人找到吧,怎么会去想到先把东西一把火给烧了?实在奇怪。”   到了晚上,小袁将军来找赫连煜,脸颊额头上都有蹭到的煤灰,似是扑火刚回,颇有几分灰头土脸的。   女将军一进门就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拎着茶壶对嘴灌了一大口,“累死老子了,那山上带人搜了个遍,人是全都扣下来了,但是不止一朵花没找着,账本也少了好多。”   “账本少了多少?”赫连煜问道。   “不知道,还在搜,这破地方隔个几里地就做个假账房,还有野蜂子,兄弟们换防了,第二批上去了,估摸着还得个小半天才能查完吧。”小袁将军摆手道,“反正我是把能带的都带下来了,咱大营的几个帐房先生在抓紧对账呢,说是乱七八糟的。”   说着说着,女将军挑眉问他:“我说,你是不是进虞陵的时候就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动作能有这么快?这怕是早就金蝉脱壳了,这场火只是个障眼法吧?”   “要照你这么说,这走漏消息的内鬼,都已经爬进上京城里去了,官还不低。”赫连煜神情凝重,“陛下不可能将这事告诉其他人,连召见我的时候都是遣退了内侍,除了我本人,这消息对谁来说都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罢了。”   “这么大规模的庄子,如果能凭借一点风吹草动就轻易舍弃掉。”赫连煜看向对面的袁绍曦,“老二,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不单单只是一个虞陵能够供的下的,背后得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组织了。”   秦乐窈一直待在内室里,赫连煜也没有刻意去避讳她,隔着军帐里简陋的木质屏风,以她的耳力,能轻易听见外间议事的谈话。   聊完了正事,外面许久未曾见面的两个‘好兄弟’又再闲谈说了会话,袁绍曦临走前扫眼瞧见了内室秦乐窈的衣角,冲里面打了个招呼道:“仙女儿,我走了,今日事忙没来得及安排,等明天,我给你送点北疆特有的奶糕过来,尝尝鲜。”   赫连煜斜眼睨着,怎么不知道狐朋狗友的那点小心思,不客气地直接赶人:“赶紧滚蛋,用得着你送。”   男人虚虚一脚将袁绍曦往外踹,后者铠甲坚硬,嬉皮笑脸又再跟秦乐窈摆了摆手,这才出门离开。   秦乐窈站在屏风边上,远远看着那英姿不凡的女将军小跑着走了,背影都能看出矫健,与她生平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男人关门后转过身来,秦乐窈顺嘴问道:“公子,这位小袁将军,是个女子?”   赫连煜嘴边上琢磨着‘女子’两个字,实在找不见半点女人的影子,但最终还是得承认道:“算吧。”   “她是北疆人,打小就混在男人堆里,跟我们一群糙老爷们一起长大的,相互称兄道弟。老二从前头发也没这么短,说是年初的时候跟人打架被薅住了头发,为了脱身顺手就给一刀划拉了,裁得跟被狗啃了似的,就干脆剪了再长。”   秦乐窈轻笑:“真是位不同寻常的女子。”   此时已然入夜,油灯的光线朦胧柔和,美人清隽的面容在灯下尤其动人,赫连煜就这么瞧着她难得露出的笑颜,越看越觉得,袁老二说得没错。   秦乐窈某些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似尘世有。   他温和着眉眼,或许是刚刚新得的宝贝太招人稀罕,也或许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食髓知味,他不时就总想将人抱在怀里,光是摸着亲几下,都好。   秦乐窈整个人被提起来的时候稍有些吃惊,赫连煜掐着她的腋下把她举高起来抱住了腰,男人的脑袋埋在她柔软的腹间,深吸了一口气,很有满足感。   “公子,太高了。”秦乐窈扶着他的肩膀,有点无所适从。   “给我抱一会,不会摔着的,放心。”赫连煜胳膊勒着她的腰,身前的空隙被完全填满,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第40章 软榻间   千泉山中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才被扑灭, 浓烟往上滚窜着,在虞陵这等安静萧瑟的夜晚,几乎是烧红了半边天。   萧敬舟的画舫停泊在山脚下的湖边上, 他是个相当敏锐的人,凝眸望着半山腰的猩红火光,还有急切赶上山去的列阵士兵,心里已然是有了些猜测。   虞陵这种小地方,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必定跟赫连煜有关,跟罂华有关。   “公子,查出来了。”白玦从岸边踏上船来, 给他汇报着道:“确实是虞陵大营出的军队,但奉的是小袁将军的手令,是一个从四品武官,叫做袁绍曦的女将军。”   萧敬舟很不喜欢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 神情淡漠盯着山腰的火光, 冷淡道:“闹得这般声势浩大。”   他费时费力跟廖三娘下了好几日的钩子布局, 就这么一股脑的被赫连煜搅和了。   白玦猜测道:“想来是胸有成竹?”   “那就不会假借旁人之口传令了,他还是需要隐匿行踪。”萧敬舟叹了口气,“就这种沉不住气的性子, 乐窈跟着他,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白玦应和:“是,秦姑娘在他那, 当官的都有臭脾气,自然是没有在咱们这知根知底相熟的自在。”   一句话让萧敬舟沉寂了片刻, 看着天边的火光,似问非问,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   白玦原本是嘴边上顺带出来的一句话,也没想到萧敬舟真的反问了这么一句,一时间答不上来,犹豫着猜测道:“这……秦姑娘大概是担心公子吧,担心她自己牵扯的事情和官场上的有关,毕竟干系重大。”   萧敬舟浅淡轻笑了一声,“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见外。”   这个时候,岸边某处小林子边上,一队正在上山的官兵发现了树林里暗藏的动静,厉喝着将人揪了出来:“什么人!胆敢偷偷摸摸埋伏在此!”   这动静不小,萧敬舟远远瞧了一眼,发现竟是那位八面玲珑的廖三娘。   男人眸光沉思片刻,吩咐道:“白玦,把她带回来,这人我还有用。”   廖三娘之前被赫连煜绑在树梢上,叫破喉咙也无人前来搭救,几乎是废了半条命才终于磨开了绳子掉进水里,结果人刚游到岸边,就瞧见前面火光冲天的,不少军营的士兵在端着长缨搜查。   廖三娘一猜就是事情暴露了,掉头就又往山野里游,又冷又饿,没成想长途跋涉躲了这么一路,到头来还是在这山脚下功亏一篑。   “诶诶军爷、军爷,误会一场,几位大爷都是虞陵大营里的吧?嗐,我能是什么歹人呀,我是廖三娘,‘好再来’的老板娘呀,你们韩校尉杜校尉经常去我们那吃饭的……”   廖三娘一边扭着不肯被拖走,一边叭叭的为自己争取机会:“几位爷公务繁忙就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了,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哇……”   “管你是什么老板,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孤身在此处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那士兵却是不吃她这一套,“老实交代,你在这里干什么!”   “廖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耗着,我们公子等你好半天了。”   白玦的声音于廖三娘而言简直就是救世主,她委屈巴巴的不敢乱说话,只能重复求救:“白公子、白公子,这、这几位官爷不让我走、”   “几位爷,我家公子约了廖老板泛舟议事,商量一些生意买卖,还请诸位行个方便。”白玦笑着给几个士兵打点了些钱财,几人手里拿着银子面面相觑,又瞧见不远处确实停靠着一艘画舫,便也没跟钱过不去,马虎摆手道:“误会一场,快走吧,别在周围晃荡,今晚千泉山封山。”   “诶诶,谢谢官爷、”廖三娘忙不迭鞠躬点头,赶紧跟着白玦一道走了。   秦乐窈跟着赫连煜在虞陵大营里又住了两三日,直到山庄中的角角落落彻底都被搜查干净,也仍然是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虽然确实有在山野深处发现几朵零星生长的野生罂华,但陆思危和廖三娘二人却不知去向,落网被抓的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杂役罢了。   此时此刻赫连煜也才终于承认,或许真的就如袁绍曦所言,对方就是提前听到了风声,提前金蝉脱壳了。   侍卫已经将之前二人留在客栈里的行囊包裹送进了大营,秦乐窈是个不挑住处的人,即便是在男人扎堆的军营之中,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少不适之处。   那位飒爽的女将军第二日就言出必行地送来了北疆奶糕,趁着赫连煜外出事忙,就守在帐子里跟仙女逗闷子喝酒赌钱,简直不要太过开心。   “嗬!你真是要几点来几点啊,仙女儿,绝了。”袁绍曦被骰盅里的五个六看得瞠目结舌,连连拍手叫绝,“五个骰子你都能摇出豹子来,女赌神啊,这手艺好学吗?能教教我吗?”   赫连煜还未进门就听见袁绍曦那大嗓门谄媚嚷嚷着,她丝毫没有一个作为女人的自觉,毫无形象翘着屁股趴在桌子上,就为了上身能自然地凑近秦乐窈一些,近距离观摩仙女儿的这张脸。   对面的秦乐窈端坐着,嘴角噙着笑,将骰盅递给她看,“一两个会好控制一些,主要还是靠耳朵分辨,骰子的每个面摩擦骰盅发出来的声音其实是不一样的……”   后面的话赫连煜没怎么注意听,他只看见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笑得跟朵花似的,太扎眼了。   “真的啊,回头我也试试,来,仙女儿,再吃点奶糕咳——咳、谁他娘的——”袁绍曦正往前推盘子,冷不丁被人掐了后颈提起来,正要一拳头挥上去,就被赫连煜甩手给丢开了。   女将军单手揉着自己被掐红的后颈,两道银亮的吊坠随着动作乱晃,看清楚来人,这才勉强收了拳头不满道:“赫连啊,你个狗贼再掐老子脖子跟你没完。”   秦乐窈站起身来跟他问好:“公子。”   “嗯。”赫连煜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又扫眼睨向袁绍曦,“你当主帅的,成日里在这偷懒,你虞陵的巡防都差成什么样子,你还有心思在这玩。”   “狗屁!”袁绍曦一百个不服气,嚷嚷道:“明明是我跟老齐换防才过来暂时驻守三个月的,巡防差关我鸟事。”   赫连煜嗤笑一声:“你有种的就把你这话原模原样跟袁大帅说去,你看他大鞭子抽得你三天下不了地。”   换个人袁绍曦早就动脚踹上去了,但又自知打不过赫连煜,只能揉着自己脑后的短发,骂骂咧咧地走了。   秦乐窈听出了赫连煜心气不顺,安静地站在那没插话,只目送着袁绍曦远去的背影,瞧着人大步走远了。   “还看,已经走了。”赫连煜的一声冷哼将她的视线拉了回来。   秦乐窈被他刺了这么一句,感觉被牵累的有些不明所以,猜测或许是他这些日子出去办公事不太顺利的缘故。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面色淡然沉静,跟刚才和袁绍曦一起玩骰子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赫连煜越看越来气,慢慢走到人身边去,大手捏着她颊边的软肉,眯眼道:“刚才跟袁老二怎么笑的,对着我怎么从没这样笑过?”   秦乐窈觉得他这情绪来的既快又没有道理,但寄人篱下不想在这时候触他霉头,面对这般明显的迁怒也不辩驳,只顺着他的话轻声问道:“怎会,我没对公子笑过吗,此前你还说过我笑起来甚美。”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攀住了赫连煜的手腕,男人却是不肯轻易罢休,掐着人的下巴睨着她道:“你喜欢老二那样油嘴滑舌的?这才认识几日,笑得这样开心。”   秦乐窈哑然,又是这种极端的占有欲在作祟,这回竟然是连个女子都要介意。   她耐着性子道:“公子,小袁将军是女子。”   “我知道她是女人,不用你提醒。”赫连煜语气不善,盯着她那微微张开的唇瓣,也不明白自己心里这股邪火是怎么涌上来的,只觉得口干舌燥着不适,须得做些什么来缓解这股烦躁。   于是他循着本能,俯身一口强吻上去。   秦乐窈猝不及防之下被迫接受了一个霸道至极的深吻,她仰着脸,上颚被席卷舔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难受得呜了两声。   赫连煜的大掌控制着她的脖子,一边吮吸啃噬着,一边用拇指不轻不重在喉珠处按揉,不疼,却能带来些许压迫感,让秦乐窈不断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她睁眼放空地瞧着帐顶,视线在摇晃着后退,整个人都被赫连煜推着在往后走,最后一把提上了软塌。   秦乐窈身后怼住了贴着鹿皮的帐壁,脊背弯折得弧度不适,她想要起身:“你干什么,让我起来。”   赫连煜却是不依,大掌抽掉自己的腰带,强势地跻身在她腿前不允许有丝毫闪躲的空间,身体里某些躁动亢奋起来的情绪在叫嚣着要冲破牢笼,冲进她的身体里去,和她融为一体。   在他的掌控之下,秦乐窈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她扭动着身子试图寻找到能让自己舒服些的位置,双手往下撑住了矮塌,“等会,先让我起来……”   “给我老实躺好了。”赫连煜一把又将人镇压按倒。   秦乐窈心里有气,这火气撒到自己头上只能自认倒霉,她咬着牙关,原本是已经准备配合放松身体了,结果视线越过他肩膀的时候,又不自觉退避挣扎起来,“门、没关门。”   这持续的反抗意识反而是刺激了雄狮的征服欲,他一把捉住她推人的手腕按在头顶,“关什么门,你怕被谁看见?萧敬舟没在这,袁老二也走了,说起来,你之前那个未婚夫婿,可有过肌肤之亲?”   秦乐窈觉得这人发起脾气来不可理喻,忍不住蹙眉呵斥了一句:“你这人讲不讲理?”   “讲理?”赫连煜的情绪来得急,也没那心思去将衣裳都脱干净了,那双大手只胡乱扯开了要紧的地方,便迫不及待跻身与她相融,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宣誓主权,“看看清楚,现在谁才是你的男人。”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进帐子里,暖洋洋的。   赫连煜的后背宽厚结实,即便是在武将之中,也是体魄相当傲人的存在,男人从后面看过去衣衫整齐,几乎能完全将身前的秦乐窈给遮挡住,若非是两侧还有两条叉开垂下的腿,根本就发现不了原来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矮塌十分结实,能承受赫连煜如此身量的男人,这般节奏下往前挤压冲撞的力道。稳稳当当,没有一丝异响。   秦乐窈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就是断断续续的接不上气,她频频试图提醒他,身后的那扇门但凡有一个人进来看上一眼……   赫连煜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又或许是原本就不在乎这些,仍然只沉醉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秦乐窈的两条腿也在随之晃动着,因为下半的鞋裤都完好着,脚踝上的那串银铃被包裹的很好,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发出声音来。   赫连煜的喘息声渐浓,他目不转睛盯着秦乐窈的眼,拇指上带着微微亢奋的潮意,按上她的嘴唇,不满意道:“你那天晚上不是这样的。”   “什、什么?”秦乐窈的声音有些破碎。   “那天晚上你明明很喜欢这种力道。”赫连煜捏着她的下巴,不明白为什么她在白天承受欢愉,就是这样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从来就没有沉沦享受其中一样,只是配合。   “是还不够吗。”他咬着她的耳垂问,因为齿关咬着东西导致发音有些模糊。   秦乐窈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这么一瞬间,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就陡然激增,她忍不住呼了一声痛。   霸道强势的狮子想要激起她的反应,任何反应都要好过这副全无感觉的模样,他胸中憋闷着一口气,喘息间揉着她的脖颈要求道:“叫我,像那天晚上一样,喊我的名字。”   王八羔子,狗男人。   秦乐窈哪里还说得出来话,她骂不出口咬牙忍耐着,那清冷的面相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了不甘心不情愿,这模样越发刺激了赫连煜的征服欲,开合的动作变得更加频繁起来,势必要在床上叫她服气。   秦乐窈眸间被激起了水雾,这晃动的天与地,仿佛与那幼年时噩梦一样的回忆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地重叠着。   秦乐窈用力咬着舌尖,尝到了血腥味也在所不惜,终于是靠着足够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分清了现实与虚妄。   时间失去了流逝的概念,她的视线涣散着,晃动间盯着大门的方向。秦乐窈不是高门贵族中的千金小姐,不过一个市井小民,没有那么多礼节约束,可以放下骄傲廉耻去迎合他,来换取庇护。   但不管再如何的百无禁忌,她也仍然有着身为女子的自矜。   情绪的紧张直接影响到了身体的状态,她和这具北疆男儿的体魄磨合至今,除了初次承受的那天晚上,这是最难受的一次。   但此时此刻,想让兴头上的男人脱身去关门,显然是个天方夜谭。   秦乐窈的目光疲惫地游离在了身体之外,很少有的产生出这种颓废的无力感。   军帐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尽管秦乐窈处在水深火热的磋磨之中,她仍然还是听见了,不可控制地挣扎起来,往他胸膛上用力一推:“你滚开!”   “你叫谁滚?”赫连煜被骂的有点错愕,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年轻的侍卫步履轻腿脚快,很快就进了门,有女子的惊呼声响起,争命一瞬间被这阵仗给吓呆住了,拱起行礼的手僵在那,一阵语无伦次:“公、公、公子、”   “滚出去!”赫连煜一声厉喝,一把护住怀中女人想要藏匿起来的脑袋。   上房上树来无影去无踪的大内高手死一次嫌自己腿脚不够快,争命冲出帐门去之后又想起来自己前来的目的,无奈又贴在帐壁边上磕磕巴巴道:“公子、那个、山上有,有新发现,将军帐那边请您过去。”   赫连煜这才拉回来了几分理智,被打扰的男人满身烦躁,蹙眉道:“知道了,把门带上,我马上来。”   “是!”争命如获大释,拿剑鞘将门赶紧勾上关紧。   那般紧张的情绪之下,最终还是出现了最难堪的时候,秦乐窈被惊的不轻,埋头缩着肩背,两条胳膊还维持着抗拒的姿势用力撑在他的胸膛上。   秦乐窈脖颈后面是一层浅淡的粉色,情绪激荡所致,估摸着衣服下面的脊背应该也是差不多的颜色。   她垂着头,急促的呼吸带起肩背的起伏,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带着倔强与极强的破碎感,将赫连煜排斥在外。   赫连煜低头瞧着自己胸膛上的那两只手,莹润白皙,攥得很紧,用力推在自己胸膛上,好像还在微微发颤,应该是被刺激到了。   他看她这受惊的模样,上脑的情绪往回落了一些,之前那股无名的气焰洪水似的就自己泄掉了,男人张着嘴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向来霸道强势的男人摸着自己的鼻子,头一次出现这种好像做错了事的局促感。   “滚。”浅淡短促的一声,秦乐窈垂着头,声音冷漠的好似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样。 第41章 哄她   从出生到现在, 就没有人对赫连小王爷用过这个字。   赫连煜多少是有些发懵,但却生不起气来。   他刚才确实力道重了些,也确实没有顾及姑娘家的颜面, 叫外人撞破了这般私密的行径。   赫连煜知道自己脾气大,以前在尚书房或是军营之中,跟人打架斗勇那是家常便饭,只不过从前他身边围着的都是一群糙老爷们, 仔细算来,秦乐窈算是他身边第一个女人,他尚且还没能学会怎么收敛这身一点就着的臭脾气。   以秦乐窈的性子,能对他骂出这样一个字来, 显然是他把人给欺负狠了。   只是意识到是一回事,怎么处理却仿佛成了难题,他向来不会哄人,有些主动示好的别扭话, 这性子要强的大男人也说不出口来, 到最后也只是刻意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我……先出去一趟。”   秦乐窈仍然垂着头, 赫连煜舔着自己的后槽牙,慢慢起身来,穿衣的动作磨磨蹭蹭的。   他刚才原本就没怎么解衣裳, 现在拽着一条腰带在那慢慢系着,视线一边往矮塌上的秦乐窈偷看了几眼,就想着捕捉到她抬头的时候, 能搭上几句话也好。   起码打破一下现在这有些奇怪的氛围感。   但秦乐窈却一直埋头不去看他,轻轻拉了矮塌上的一张绒毯抱在自己身前。   她向来坚韧, 难得有这种安静到让人觉得破碎的时候,赫连煜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想搭话,嘴巴却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一只手在半空悬了半晌,到最后衣裳终于是穿好了,也还是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他摩挲着指尖,心房里那根羽毛又开始搔刮起来,出门前又再看了她一眼,这才轻轻将帐门给关上了。   将军帐中,季风带着搜山的几个主力汇报着发现的情况,却是发现赫连煜蹙着眉头似在凝想思索,季风以为是主子发现了什么玄机之处,停下询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蹊跷?”   袁绍曦刚跟赫连煜吵了一架,气也不顺,大咧咧地敞着腿坐在那,单手掌起茶盅喝茶,一点要发表意见的意思都没有。   赫连煜确实有点心不在焉,点头道:“没有,就依你的意思办。”   散场之后,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赫连煜还坐在那有些出神,没一会视线转到对面的袁绍曦身上,口气不善烦躁道:“看什么看。”   二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了,插科打诨相互斗嘴也是常有的事,双方都不会太往心里去。   袁绍曦嘁了一声:“你这喜怒无常的狗脾气,我都受不了你,别说仙女儿那样娇滴滴的美人,跟着你可真是遭罪。”   赫连煜恼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轻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袁绍曦白眼要翻到后脑勺,拍着扶手起身就要走,又被后面的男人给叫住:“诶、”   “有屁快放。”她不耐烦地回首瞧他。   “你之前送过去的奶糕,她喜欢吃吗?”这是赫连煜思来想去唯一能琢磨出来示好哄她的法子,他拧着眉问她:“你那还有吗?没有的话差人给我跑一趟,买点回来。”   话刚说完他又回想起来之前屋里还有袁绍曦留下来的没吃完的奶糕,便又改口道:“算了,换点别的,你对吃的熟,北疆还有什么南边没见过的小零嘴的?”   军营里面全是糙老爷们,要找到些零嘴吃食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赫连煜从袁绍曦的私藏存货里扣了一盘子冬瓜糖,这才回到了自己军帐的门口。   大门还关着,里面很安静,门口的沙地上还留着之前争命跑出来时候踩出来的坑。   赫连煜清了清嗓子,常胜将军在心里打着腹稿,把一会可能会面对的场景过了一遍,老二说得对,女儿家的心思细腻,他跟男人发脾气发惯了,刚才临出门的时候她那背影看着那般孱弱惹人怜,他得好好疼疼人家。   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在门口来回多踱了两圈步子。   男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这行为太过怂蛋,自己的帐子自己的女人,犯得着这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被袁绍曦那厮看见要给笑话死不可。   于是他抬头挺胸,故作镇定地推门进去了。   结果帐子里却是空无一人。   赫连煜将冬瓜糖放在桌子上,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确定秦乐窈没在屋里,衣服行囊倒是都还在,她应是就只穿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就出门了。   天色已然时近黄昏,赫连煜心里那股自省的别扭劲都被气性给冲散了,他黑沉着一张脸找周围大营的卫兵询问情况,对方回答道:“是瞧着秦姑娘骑马出去了,估摸着半个时辰前吧。”   赫连煜拧眉,追问道:“哪个方向看见没?”   两个卫兵相互瞧了眼,然后指了湖边的方向,“小的没怎么在意,隐约瞧见似是东南向,不过咱们这大营前后就两条路,应当是不会错的。”   赫连煜是自己单独策马追出去的,男人身上披着黑绒氅衣,骑在马上似一座巍峨的小山,他沿着主路往湖边找了一圈,但这条跑马道上每日来来往往的士兵行迹太多,根本不好分辨追踪。   眼看着日薄西山,将要入夜,气温往下掉的快,虞陵大营依山傍水,前后都是荒野,赫连煜心里的气愤慢慢转成了找不到人的焦躁,这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万一要是碰上林中野狼,怕是连个全尸都难留下。   天空逐渐褪色,乌沉沉的紫黑色映出星光,时间拖得越长,赫连煜心里就越是着急,最后,他在一处湖边水台前找到了一艘停靠的画舫。   他的人查到过,萧敬舟在虞陵的落脚点,就是这样一艘乌木色的小画舫,此时水波轻轻摇晃着,船舱里面亮着油灯,能隐约看见有人影走动。   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急火攻心之下的男人周身煞气浓郁,一把抽了腰间软鞭缠在手上,眸光阴沉,翻身跳下马去,直接大步跳上了画舫的甲板。   要是被他抓到这两个狗男女敢夜晚私会,他就直接把那劳什子萧敬舟捆了沉湖。   船头两个侍女正在弹着箜篌,猝不及防被这岸边强闯上来的男人吓了一大跳,惊叫间小厮上前阻拦,被赫连煜轻易地踹翻在地。   “这位公子,里面是我家主人的内室,请留步。”白玦在最后关口拦上前去,他忌惮地盯着眼前身量英武的男人,如非必要,并不是很想跟他动手。   “滚开。”满脸杀气的男人斜睨他一眼,发出最后的警告。   白玦自是不可能让的,赫连煜一步上前强闯之时,他一个旋身擒住男人的胳膊,两指并拢往对方穴位点过去,下一瞬就觉腕间一麻,被赫连煜速度奇快的一掌劈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那大手五指成爪对着他的脖颈抓过来。   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来回,便能探清对方路数,不是个好对付的善茬。   白玦身量轻巧灵敏,旋身闪避之间也必不可免让出了正前方的身位,让赫连煜有了可乘之机逼进屋子里去,白玦正欲追击,便听里面的萧敬舟轻描淡写出言阻止道:“白玦,退下。”   “是,公子。”年轻的护卫担心这莽汉伤着主子,一边警惕盯着赫连煜,一边挪动身位站到了萧敬舟身侧去。   萧敬舟一身紫纱鎏金对衫,夜间降了寒,肩上还拢了件狐皮的轻裘,坐在茶台前,慢条斯理对赫连煜道:“顾公子,又见面了,坐下喝杯茶?这是萧某从端州带来的一脉春,香味很是特别。”   赫连煜不跟他兜圈子,一双湛蓝的眸子审视地落在萧敬舟脸上,“人在哪。”   “什么人?”萧敬舟饮茶的动作一顿,轻笑道:“顾公子身边丢了人?怎的找到我这来了,是男的还是女的?萧某倒是愿意效劳帮着一起找找,只是此地毕竟没在萧某的主场上,怕是有些有心无力。”   “你少跟我装傻。”赫连煜最不爱听的就是文人兜圈子的那一套,他烦躁地动了动颈骨,“我最后问你一遍,人在哪。”   “顾公子怎的这般笃定你丢的人会在萧某这里。”萧敬舟面露惊讶,打趣道:“莫非阁下在找的是乐窈?”   原本只是一句故意揶揄的话,不成想赫连煜却是沉默不言面色愈发的肃穆,萧敬舟唇边的浅笑瞬间消失不见,“真的是乐窈?她不见了?”   赫连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一脚踢开了面前拦路的矮凳,亲自进到船舱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身来,站在那沉思出神。   船舱内传来桌椅碰撞的声响,赫连煜行事本就鲁莽,尤其是在萧敬舟这里,越发不会给出什么好态度来,门扇开合间摔得砰砰作响。   “诶你这人,太不懂礼数了!”白玦跟在后面嚷嚷着,又不敢真的上去动手,最终还是赫连煜自己搜完了,站在船尾,无功而返。   “都说了秦姑娘没在我们这,赶紧走吧。”白玦站在门前冲他摆手。   赫连煜面色阴沉可怖,之前酝酿起来的怒意又再重新变成了焦躁的担心,男人大步穿过船舱准备离开,在经过萧敬舟身边时候,驻足停了下来。   “她是我的人,如果被我发现你敢打她的主意。”他居高临下睨着萧敬舟,沉声警告道:“我管你什么身家丰厚,必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煜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流星下了船,他个高人也重,下船时候踩跳的那一脚让整个画舫都轻微晃动着。   外面传来马儿扬蹄嘶鸣的声音,随之而来的马蹄声清脆,很快跑远了。   廖三娘一直藏在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听着上面的动静小了,才敢偷偷推起了一道细缝想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白玦路过时候往木板上踢了下,“凑什么热闹往外凑,回去藏好了。”   廖三娘连连称是,赶紧又将板子严丝合缝地关好了。   白玦的手腕手臂到现在都还在发麻,无力地耷拉在身侧,一边揉搓着一边走近萧敬舟愤愤道:“公子,果然当官的都是些不可一世的家伙,秦姑娘怎么受得了他这种人,怪不得玩失踪呢。”   “她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位的手上,乐窈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若非是被人掳走出了事,那就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忍不下去了。”萧敬舟凝视着赫连煜离开的方向,看着男人的背影策马在夜色中慢慢消失。   “你带两个人一起去找,方圆十里地内的酒肆和赌坊,虞陵这种地方少,应该很好排除,动作要快。”   白玦应了一声:“诶,好嘞,这就去。”   湖边的某处小酒肆中,秦乐窈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她酒量太好,有目的时能喝趴三五个壮汉不在话下,但情绪低迷时候又不一样,精神松弛着刻意寻找放纵,就极容易醉。   这酒的成色不好,喝得人脑子发晕,秦乐窈微醺地半趴在桌上,脸蛋上泛着绯红,眼皮惺忪开阖着,怔怔盯着指尖下那酒杯在桌上打转。   倒不是受了气有多委屈,再委屈的事情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负面的情绪来势汹汹,到底还是因为自嘲。   秦乐窈浅浅叹了口气,笑着闭眼,还不如醉死过去得了,梦里什么都有,以前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改头换面,意气风发。   结果烂泥里折腾了这么些年,时至今日,怎么还是活成这副狗样子。   别人可以随便对她置气,随便让她难堪,还要曲意迎合,靠讨好过活。   这些事情可能白日里做来得心应手,甚至是觉得特别轻松,但此时此刻,就是助长了低迷情绪的疯涨。   秦乐窈不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于说有着相当的理性,鲜少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来,她知道自己这么失踪一整晚,明日回去了还是得面对赫连煜那张脸,而且可能会把人激怒,要比今日的气焰更加逼人。   但是心情不好,就是想浅浅的逃避一个晚上。   等明日酒醒了,她就又能圆融地去应对他的脾气了。   “客官,你这喝多了……”店小二见人就趴下了,有些踌躇着上前。   “没喝多,我清醒着呢。”秦乐窈举起一截小臂示意,趴在桌上声音也闷闷的,“不会少你酒钱的,别吵,让我趴会。”   那小二见她看起来醉成这样,说话倒是挺清楚的,便也没再作声。   秦乐窈一个人趴在那,屋外的灯笼光线朦胧,她隐约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掠过门口后又再调转了回来,跳下了马。   显然是又有人进到酒肆里来了,那人的脚步声稳当有力,听着像个身量魁梧的男人,竟是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来。   秦乐窈半醉半醒,奇怪地抬头一看,就看见赫连煜黑着一张脸,怼在她身前,居高临下睨视着。   她仰着脑袋,神情略显呆滞,似在分辨真假,几息过后浅浅歪了下脑袋,面前的男人沉声问:“喝懵了?”   然后肯定了她的猜想,“你没看花眼,就是我。”   秦乐窈的酒瞬间醒了大半,她晃悠悠站起身,眼神闪躲着,有些拘谨地垂头站在那不敢看他。   赫连煜神情肃穆,想发火,看着她这副死样子又发不出来,憋闷地压在胸腔里,像郁结在一起的野草,扯不清楚头绪。   最后变成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秦乐窈不吭声,赫连煜知道自己之前算是把人欺负了,也没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一个人往外跑,睨了眼桌上还没喝完的两坛酒,一看就是小地方的残次品,连酒香味都不怎么正。   “想喝酒的话,回去再喝。”他压下嗓音说了一句,对于这叱咤疆场的大将军来说,已然算是一句服软的话了。   男人随手丢了些碎银结账,转身出去牵马。   秦乐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一出酒肆的大门,外面的湖风往脖子里灌,她脸颊和鼻头都有些粉红,这时候迎头一件毛绒的大氅丢在了她身上,搭住了大半边肩膀,还带着男人身上的体温,暖融融的。   到底是酒劲影响了反应力,秦乐窈抱着衣服傻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赫连煜看了她一眼,转身过去将人整个人都套进自己的氅衣里,然后直接打横一抱,夹着她翻身上马,安置在了自己身前。   马蹄声轻响在夜色下,白玦找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赫连煜策马离去的背影。   “来晚一步。”白玦叹了口气,拉着缰绳回头,“走吧,回去给公子复命。”   秦乐窈窝在赫连煜身前,她侧坐在马背上,或许是这小地方的酒不太好,后劲来的十足,她被颠得有些想吐,原本只是半醉半醒的人,回到军帐里的时候,彻底被颠晕乎了。   赫连煜把人抱进了屋子里,原本是想往那矮塌上放,让她能躺着舒服些,但介于这场合下午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脚步一顿,复又转身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训练有素的大营里作息时间规律,这个时辰,除了巡防的卫兵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就只剩下篝火偶尔发出的燃烧声。   赫连煜点上了油灯之后再走回来,见秦乐窈还一动不动老实地坐在那,似在怔怔出神。   他瞧着她这要醒不醒半神游的状态,舔着自己的后槽牙,问她道:“喝了多少?桌上那些,都你自己一个人喝完了?”   秦乐窈嘟囔着道:“……没喝多少。”   “还继续吗?”赫连煜往她旁边坐下,“还想喝点的话,我叫人送些好酒进来,你刚才喝的那些,一闻就知道掺了水。”   秦乐窈眼皮低垂着,也瞧不出情绪来,问一句就答一句:“不喝了。”   “真不喝了?”赫连煜扬眉,视线在她脸上细细打量着。   灯下的美人低垂着羽睫,在眼睑投下纤长的影子来,配上那平直的唇线,怎么看都还是一副还有情绪的别扭样,他难得又多解释了一句:“我没说反话,你要心里不舒服还想来点,我陪你喝。”   秦乐窈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服上的刺绣,摇头小声道:“不喝了吧。”   屋子里很安静,然后她听见了旁边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秦乐窈觉得他差不多该是不太耐烦了。   但此时此刻她略显迟钝的思维并不太想过多去思考这些,即便要再做什么补救,都等明天天亮在再说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她腰身一紧,被旁边的男人给搂进了怀里,赫连煜压着嗓子低声问她:“还在生气?” 第42章 刺挠   秦乐窈有些奇怪地抬眼, 视线和那双湛蓝色的深邃眸子对上之后又再挪开,“不敢。”   赫连煜啧了一声,“生气就生气, 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这句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和之前的圆融应变不同,秦乐窈这一晚上都在消极抵抗,赫连煜也察觉到了, 但比起白天里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却更加喜欢她能使点这种别别扭扭的小性子,反倒越发有真实感。   男人始终没等到她的回答,他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似是不等到回应轻易不会罢休,在她手背上轻轻揉了把,追问了一声:“嗯?”   这一声催促,在这种夜晚静谧的氛围下, 在二人亲密的距离下, 竟是显得有些温柔。   秦乐窈的耳朵听着有些不适应, 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露出一副才回神的样子,茫然看向他:“什么?啊, 没有啊,我就是有些困了,那个酒肆东西不太好, 头晕。”   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皮也眯起了些,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行,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有什么事,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说。”赫连煜也不勉强,温和的在人额角亲了一下,抱着她往床榻方向走去。   或许是醉酒的关系,秦乐窈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没像之前那些夜晚不老实的折腾,第二天清晨赫连煜醒来的时候,她还安静地躺在身边沉沉酣睡着。   此时外面天色刚露熹微,赫连煜也睡不着了,便干脆起了身,转悠去了点将台,巡视他们晨间操练。   士兵们列队整齐地训练着长缨□□,动作整齐划一,在这种初春时节,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袁绍曦和季风在一起交流近身战斗的经验,时不时拳脚过上两招,季风扫眼瞧见了赫连煜,收招过来跟他行礼,“公子,您起这么早。”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背着手在点将台上扫了一圈,然后冲季风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季风以为赫连煜是有什么事情咬吩咐,麻溜的便凑了过来。   “我记得,你家里是有个娃娃亲的未婚妻对吧?”赫连煜思忖着这话该怎么问才合适,“平时感情怎么样,可有口角之争?”   “啊?”季风愣了一瞬,挠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温吞道:“这……是有,打小跟属下一起长大的,但是我们见得少,逢年过节回家,也都是笑脸相迎的,基本不会有口角之争。”   赫连煜缓缓点头,又问:“那依你之见,若是你将人惹生气了,该如何处理?”   旁边的袁绍曦原本还气着头天赫连煜平白无故掐她脖子,后来又顺走了她一盘冬瓜糖,一直在假装看不见他,现在听见这句话,女将军的一张冷脸硬生生笑破了功:“哈哈哈,赫连,仙女儿受不了你了是吧?你怎么着人家了?”   “什么时候说是我了?”赫连煜看见她那张脸就烦,要不是她跟秦乐窈笑那么开心挤在一起,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出来,“她好的很,屋里歇着还没起呢。”   “我呸,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袁绍曦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嘲讽着,“就你这狗脾气,哄好了一道还会有第二道,你就省省吧。”   赫连煜挥起软鞭作势要抽人,袁绍曦哈哈笑着跳下点将台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季风在旁边多少还是听出了些端倪,心里琢磨着这位秦姑娘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是能有这般本事让自家将军这种性子的人一大早上的琢磨这种儿女私情。   他思忖着一边回答之前主子问过的话:“那个……属下也不是很了解姑娘家,但是猜测着,女儿家都是喜欢些珠宝首饰漂亮珍贵的玩意,应该是不会错的吧?”   赫连煜听着也觉得有理,若有所思点了头,“知道了,忙去吧。”   秦乐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天气已然有些回暖的征兆,她趴在软乎的云被上不想动弹,因着醉酒的后遗症,即便她这一觉睡得又沉又死,醒来之后仍然没觉得有多舒坦。   她反过身来躺在床上放空,昨晚上的记忆都还清晰着,她没料到赫连煜这种人物会大晚上的亲自出去找她,不过好在虽然二人昨晚仍不愉快,却也算是没再发生什么口角。   按照他昨天晚上的样子,今日再去跟他服个软,这事基本就该算是翻篇了。   秦乐窈梳洗过后开了帐门,外面轮岗的护卫正好换人,争命一看见秦乐窈就满脸涨红,脑海里全是之前撞破的画面,还有那一两声秦姑娘与平时声线不太一样的惊呼声。   他掉头就想走,又想起时间该是自己值守了,生生又钉住了脚步,强迫自己僵硬着转了回来。   这护卫虽然身手好,但年纪轻,脸上根本藏不住事,秦乐窈是老妖精了,一看都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羞恼,主动叫了他一声:“少侠,你多大了?”   争命干巴巴道:“十七。”   “这么小。”秦乐窈有些吃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赫连煜缓步朝这边走来,秦乐窈眼神闪烁片刻,有些想再回到帐子里去,但对方显然是已经看见她了,此刻缩回显然不好。   就这么犹豫片刻的功夫,赫连煜便已然走近过来了。   “公子。”秦乐窈主动问了一声好。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把人带进了军帐里,将她的面色瞧了又瞧,他一句话在胸中酝酿半晌,关心道:“头还晕吗?”   秦乐窈摇头:“不晕了,多谢公子关心。”   这句话之后,赫连煜有些微讶地又看了她一眼,不过睡了一个晚上,他怎么感觉她的情绪似乎是已经自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眉眼都温和了。   “公子怎么这样看着我。”秦乐窈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赫连煜软下嗓子问道:“舒坦了,不生气了?”   秦乐窈失笑,解释道:“怎敢与公子置气,我原本就只是出去散散心,不成想公子竟是追出来了。”   “没生气跑出去一个人喝闷酒?”赫连煜不信她这说辞,“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在我面前没必要藏着,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个什么。”   “公子在乐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庇护,于我而言,是天恩,乐窈心里感激,断不会如此不懂事。”秦乐窈平稳地将话说得圆满,“都是应该的。”   赫连煜觉得自己有点怪,他原本是素来都喜欢听话臣服的兵将,这番顺从的话语听在耳朵里,该是满意才对,但现在却是觉得并不舒坦,甚至有点刺挠。   他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昨日才闹了那么一出,这才刚刚有所缓和,即便是心里有所不快,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跟她计较这些。   “不提那些事了,败兴。”男人将她揽进怀里,带着人坐下,将一只巴掌大的玉盒放在了她手里,唇角含笑道:“打开看看。”   这分量沉甸甸的,秦乐窈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铺着丝绸的垫布,中间躺着一颗剔透的琉璃珠,约莫有鸡蛋大小,通体透亮,浑圆漂亮。   “这是夜明珠?”秦乐窈看了他一眼,询问道。   赫连煜轻笑:“白天能一眼瞧出夜明珠,可真是好眼力。”   “以前在南海跑商的时候见过,不过没见过这般大颗的,实属珍品了。”秦乐窈将珠子取出来,捻在指尖,借着日光观摩道:“南海的夜明珠以成色透亮无杂质为良上,越是干净的珠子,晚上发出来的光亮也就越是均匀柔和,像这颗的成色,若是拇指盖大小的,带去上京城轻松便能卖出十两黄金的高价,这颗竟然能有这般大。”   “啧,有价无市的珍宝,怕是能引得公侯贵族的小姐哄抢一番”秦乐窈小心将珠子放回了玉盒里,饶有兴致地问他道:“公子这是从哪弄来的?”   “虞陵大营的守军大将侍从南海调遣过来的,我就知道他那定有些没见过的好东西,果不其然。”赫连煜瞧见她这惊奇的目光,可谓相当之受用,唇角的笑都压不住,“喜欢就送给你了。”   秦乐窈微微扬眉,很快便打趣着摇头道:“这太贵重了,我可收不起,公子你是拿人情得来的还是金银买的?啧,这玩意可不便宜,若是没花钱,便得是个大人情了,估摸着也不是几点子钱财能衡量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贵重什么。”赫连煜却是不理会她的推辞,将东西塞回她手上,蹙眉道:“不过一颗珠子罢了,这东西能叫人瞧的上眼,觉得欢喜,便是最大的意义了,你先收着,回去找人给你做个金冠,嵌在上面当主珠。这破地方也难得寻出些个好东西来,等改日回了上京,我再给你找些真正稀罕的玩意。”   秦乐窈却是相当有自知之明,一听这话更是笑着摇头,“我这点草野身份,日后即便是带着这东西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示人,别提顶在头上招摇过市了,公子,你没听过怀璧其罪吗。”   虽然听着是说笑,但赫连煜莫名觉得她这副神情略显怅然,拧眉询问:“从前有被人这么欺负过?”   “嗯?”秦乐窈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流露出了什么,轻松解释道:“没有,以前我在人前几乎都是以男装示人,能挡掉不少麻烦,即便知道我是女子,一身败兴的装束,也是很能抑制遐想的。”   赫连煜回想起来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康小侯爷那种万花丛中过的老手,都会一个照面就被她的后颈给迷了眼睛。   赫连煜没接话,秦乐窈开始后悔不该多这一句嘴,之前的萧敬舟好歹与她确实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倒也罢了,但那小袁将军平白惹出的一段脾气足以证明,这个男人原本就是善妒易怒,保不齐会在哪个关口上跟她发作。   “日后,你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最好的缎子最好的首饰,宫里娘娘们使的什么物件,你喜欢的,我都能给你弄来。”腰上的手臂忽然收紧了些,赫连煜张扬道:“有我赫连煜在一日,我看谁敢再动你的歪心思。”   秦乐窈听着有些不太对劲,微微扬眉,婉转道:“两年内自然是无所谓,公子喜欢我看我穿什么戴什么,谁敢所有觊觎,但之后的日子,到底是要靠我自己撑着的。”   赫连煜都快忘了还有两年之约这一说了。   他上下扫了两眼,“怎么,我待你不好,就开始想那么远的事情了?”   “自然是好的。”秦乐窈嗓音温和着说道,“只是我吧,天生是个劳碌命,过不得那清闲享乐的日子,还是喜欢找些自己的事情做,若是公子应允的话,我还想着回去之后,若是罂华的事情了了,能准我白日里趁公子不在的闲暇能回自己的酒庄里照拂一二……”   秦乐窈纤细的手指在他衣襟上轻轻点了几下,赫连煜将她的手指握住拢在掌心里,“这些好说,你捡着自己喜欢的弄就是了。”   “多谢公子。”秦乐窈喜笑颜开,一瞬间就勾起了唇角来,看得赫连煜也不自觉跟着一起笑得舒坦,挑眉睨着她:“就这样?”   她会意地捧起男人的下颌,主动献上了亲吻。   赫连煜彻底满意了,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大手抽出来往她脊背腰后抚摸,也不深入纠缠,只浅浅用唇瓣吮吸着,带出了些粘腻的水音,一下一下的熨帖,一边亲一边承诺着:“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我开口,都给你弄来。”   暮春时节,赫连煜带着秦乐窈离开了虞陵大营,乘船北上而去。   千泉山上的那座山庄被朝廷暂时监管,一群杂役分开来层层审问,也只是盘问拼凑出了些蛛丝马迹,虽然之前赫连煜和秦乐窈在山上发现了一片罂华的花瓣,但想凭此定罪显然是太过儿戏,再加上那些被提前转移的账本残缺不全,始终是没有铁证,即便是这些所有的全加起来,当地府衙不过也就只能调查至此了,无奈在民怨之下将人都放了回去。   赫连煜此前在虞陵大营中也并未大张旗鼓表明身份,接下来的行程仍是微服私访,只是虞陵一行惊动了对方必然有所警觉,他便不紧不慢地一路往北晃悠,不赶在这个时候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船只在青阳大河平缓行驶着,离开虞陵之后,他的装束身份就从江湖侠士转换成了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带着个美人一路游山玩水吃喝享乐,船舶也比之前质朴的马车要高调不少,四周都有上等的绸子坠着,船头前还有两个怀抱琵琶的侍女奏乐。   船舱里,春日的暖阳融融,午后最是困倦闲暇的时候,朦胧的光影照在软榻之上,秦乐窈原本正阖眼小憩着,没多久就被赫连煜给亲醒了。   从那次她夜晚跑出去一个人喝酒被他找回来之后,也或许是在船上闲来无事的原因,就格外喜欢跟她腻歪在一起,比之前在上京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劲头一直热着,秦乐窈也逐渐有些疲于应对,被亲醒了也没能像之前一样及时睁眼,没睡饱地翻了个身躲开他的脑袋,“别闹了公子……”   赫连煜轻笑一声,伏在她身后,捏着她的下巴把脸又转回来一些,俯首埋在脖颈间种下了连串的浅淡红痕,秦乐窈推了他一把:“别弄了,之前被你亲的印子都还没消下去,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下船出门啊。”   “下一个港口还得三五日的水路,没弄很深。”赫连煜越看她这眯眼时候的松弛感越觉得稀罕,秦乐窈除了这身夺人眼球的皮囊之外,本身的性子也不像普通的士族小姐那般骄矜自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吟诗作赋哭哭啼啼,好没意思。   不像她,喝酒赌钱,整日到处跑,随遇而安,韧性强。   十分对他的路子。   秦乐窈推不开他,索性也就随他去了,她阖着感受暖阳,因为懒散,腰带被扯得松散的时候没及时防备起来,等完全回神时候一个激灵夹住腿,已然是来不及被得逞了。   “嘶——”秦乐窈勾起身子想将他的手指给排斥出去,“你在干什么,别这样。”   赫连煜的指腹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糙,比其他位置都要更灵活些,作起乱来也是相当的得心应手,他就想看她意乱情迷的样子,压着人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兴致盎然道:“你放松点,试试看,这样舒服吗?”   秦乐窈本来就不大喜欢被男人碰,解决他那旺盛的精力需求已经够疲倦,才不想将时间和精神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她醒了瞌睡挣扎道:“你别闹了,让我起来。”   赫连煜仍然按着她不松手,尝试寻找着她身体的开关,亲了两下安抚笑道:“别着急,我知道怎么让你舒服,这就来。”   赫连煜循着那些夜晚所熟悉到的,她的身体最喜欢的方式,复刻着夜晚的欢愉。   但是这青天白日的秦乐窈实在装不出来,况且现在他光是用手,人在这般清醒的状态下,也容易看出她的破绽来。   “我不想要,你放开我。”秦乐窈扭动着不肯配合,到底是败了赫连煜的兴致,被她给挣扎出来了。   秦乐窈背着他跪坐在软榻上,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又被身后的男人横搂了锁骨一把给陷进了怀里,揉着她的肩头询问道:“怎么了,不喜欢我用手给你弄?” 第43章 痒   秦乐窈的视线是反的, 抬眼看着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如渊似海,里面倒映着她的小脸。   “不喜欢。”她老实摇头。   “原因?”赫连煜挑眉追问。   “你……手上有茧, 太糙了,痒。”   赫连煜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扣回了怀里想逃跑的人,顺手将她的双腿也抄了过来, 一并放置在了自己怀里,“跑个什么,回来。”   “就因为这个?”赫连煜锁着她的手腕,指尖还在微微摩挲着之前带出来的那点潮意, 很有些耐人寻味,“但我觉得你是喜欢的,应该只是不适应吧,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赫连煜仿佛发现了她有所生疏的领域, 很是新奇, 顺嘴一句话就给问了出来:“之前那萧敬舟, 可有这般对过你?”   秦乐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所警觉,语气无甚起伏道:“自然没有。”   赫连煜很满意这个答案,又问:“那个劳什子未婚夫婿呢?姓薛的那个小子, 可有过?”   秦乐窈有些愕然:“……当然没有。”   “也是,那一看就是个书呆子,信的是克己守礼的那一套虚把式吧。”赫连煜唇角勾着懒散的笑, “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在我看来,你这性子不像是会喜欢那种刻板迂腐的主。”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萧公子之外居然还有个薛公子等着。   “嗯?看着我干什么,说话。”赫连煜扬眉催促着, “怎么看上他的,说说看。”   秦乐窈避而不答,微微蹙眉:“公子,我是你的犯人吗。”   “我的犯人可没这么舒坦。”赫连煜身上总带着一股匪气,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唇角弧度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狷狂来,尤其是在中意的姑娘面前。   秦乐窈在他怀里不吭声,当年初见时候的薛霁初,确实是霁月清风,没有那些贵族子弟身上的劣根性,谈吐风度样样皆是不凡,都是她不曾有过的气质。   秦乐窈承认,确实有过那么一时半刻的倾慕之情。   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刚为自己挣得了自由身,那时的心境多少还是浮躁,之前的那些经历都并不是自己甘愿的选择,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这主权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在薛霁初惊艳而又纯粹的那种目光下,二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秦乐窈曾经以为,若是此生必定要嫁给一个男人的话,或许就是薛霁初了。   但这份浅淡的悸动并没能维持多长时间,那时候她正好进驻上京城,生意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精力很快就被自己的宏图壮志给占满,此消彼长的,那股子应运萌生的儿女情长,很快就失去了生存的位置。   至于二人最终落得这般决裂分别的下场,后来在夜深人静之时,秦乐窈也曾仔细盘算过其中的缘由。   除了她不慎遭奸人陷害,须得寻求贵人庇护之外,他们二人的生长环境与天性都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再加上背后家世的悬殊,即便是没有这档子事,秦乐窈也很清楚,他们两个原本就是注定了没法去白头偕老的。   赫连煜原本也就没把这种书呆子放在眼里过,见她不太愿意说,便也没有勉强,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更感兴趣的地方,“那也就是说,这种方式,我是第一个?”他将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摆动了下,琢磨着说道:“如此的话……我该给你留下更深刻些的印象才是。”   秦乐窈警惕地转过眼,“……你想干什么?”   这时候外面传来叩门声,季风传话道:“公子,前面水路狭窄,通道被倒下的大树堵住了,约莫疏通须得费上半日的时辰。”   赫连煜将秦乐窈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在她唇瓣上啄吻了一口,安抚道:“你再睡会,我出去看看。”   秦乐窈的睡意早就没了,男人出去之后,她推开窗户让湖风吹进屋子,顺带往外瞧了眼情况,从她窗户的视角能看见巨大的树冠从水面上横插在水岸,树龄应该不算小,个头相当大。   船上的杂役水手已经下了锚,前面还有一艘画舫也同样停泊在水面上,想来应是同样被拦了去路。   然后下一瞬,秦乐窈瞧见那艘画舫缓缓朝这边靠近过来,船舱的帘子掀开,白玦让出了身位,里面的萧敬舟摇着折扇走上甲板,她下意识赶紧将窗户给关上了。   这条水路连通着北海,是出虞陵最便捷的一种方式,待到汇入北海之后,继续北上可向辽阔北疆而去,东西两头也都有津瑜二州可往,算是四通八达的枢纽之地。   不是秦乐窈托大太拿自己当回事,但过这连湾的路却是不止这一条,能一同堵在这里,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按照刚才画舫靠近的情况,萧敬舟多半是瞧见外面的赫连煜,准备要递帖上来拜会了。   秦乐窈按捺下自己想出去瞧一眼情况的冲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撞上赫连煜,必然是又要被他阴阳几句‘这么急着见萧公子’之类的话。   高大的男人站在船头,神情冷淡轻蔑地瞧着下方靠近的画舫,萧敬舟手执一柄折扇,面色温和儒雅,揖手道:“顾公子,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秦乐窈侧耳伏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耳力好,但这毕竟是在大河之上,风声与流水声干扰太大,隔着一道门板传进她耳朵里,已经只能隐约听出是有人在说话了,至于说的什么内容,完全分辨不出来。   她悄悄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看见了前方的船头上,一身玄色衣衫的赫连煜迎风而立,对面是穿着湖蓝色华服的萧敬舟,二人看起来竟是心平气和的在交谈着什么,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对面的萧敬舟就敏锐地朝她这边扫了眼,秦乐窈赶紧又将门给关上。   半晌之后,交谈声没了,但赫连煜却是也没进屋来。   秦乐窈觉得奇怪,忍不住又再开了条门缝,外面甲板上已经没人了,但用来登船的船梯绳索还绑在船舷前端,显然是人并没有下船离去。   莫非是真的有要事在谈,去船舱侧面的屋子里了?   赫连煜此等天潢贵胄,而萧敬舟是个生意人,除了自己之外,秦乐窈想不出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交集。   她出了门去,绕着船舱慢慢转了一圈,果然在侧面的房间外瞧见了正在守门的季风。   “那个……季护卫,公子在里面?”秦乐窈转过去后打听了一句。   季风答道:“是的,公子和那位端州的萧公子在里面议事,秦姑娘可是要进去找公子?我给你通传一声。”   说罢季风就准备去叩门,秦乐窈赶紧制止了:“不用,我就随便转转,不打扰公子会客。”   她笑了笑,视线在关闭的窗户上游走了一圈,往前走到转角处后,脱离了季风的视线范围,便轻手轻脚地躲在了窗下,想偷听两句里面的情况。   里面传来萧敬舟说话的声音,秦乐窈隐约听见了些只言片语,连蒙带猜着,似是在说什么‘明人不说暗话’、‘交换’之类的东西。   正当此时,上方窗户吱呀一声开了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开得猝不及防,秦乐窈甚至连个下蹲都没来得及躲,就这么直直撞进了赫连煜那双深邃逼人的眼睛里。   神情晦涩,难辨喜怒。   “公子……”她踌躇着叫了他一声,屋里的萧敬舟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从窗户的缝隙瞧见了她,微有些惊讶:“乐窈?”   赫连煜垂眸睨着她,忽然就轻笑了一声:“正好,在聊你的事,既然来了,一道进来听听吧。”   赫连煜的下巴朝屋里扬了下,秦乐窈觉得他此时这个笑很有些可怕,脚下的步子迈的有些缓,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绕回了正门处。   屋里的萧敬舟摇了两下扇子,对赫连煜道:“顾公子,我们之间这件事,还是不好让乐窈在场吧。”   “是吗,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赫连煜敞着腿坐在太师椅上,一副目中无人的霸道模样,嗤笑道:“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为何要背着人说。”   萧敬舟闻言,知道对方强势,也没再多言。   大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几人却都没了声音,氛围沉静得落针可闻。   赫连煜率先打破了沉默,朝秦乐窈示意了一眼,盯着她的小脸道:“这位萧公子,想以交换的方式把你带走,条件开得相当之诱人,啧,一掷千金在所不惜。”   男人站起身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更甚,踱步在两人中间绕了一圈,再回到秦乐窈边上,大手落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捻着,对萧敬舟道:“你既是从我手上要人,别的不说,总要先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愿不愿意跟你走。”   萧敬舟的视线落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上,那声询问尚且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秦乐窈就已经主动给出了答案:“不愿。”   “听到了?”赫连煜勾起唇角,冲萧敬舟耀武扬威般道:“想要英雄救美,你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我说过的吧,你要再敢惦记我的人,要你好看。”   萧敬舟早就料到让她进来就会有这样的局面,也不恼,只转眸凝视在她脸上,温声安抚道:“乐窈,你知我的性子,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的顾虑,我都懂,但无需担心那么多,我已然给你铺好了后路,必然能叫你全身而退。”   秦乐窈目光沉静,摇头道:“公子,你的好意,乐窈心领了,顾公子待我很好,公子于我而言如兄……”   “你喊他什么?”赫连煜听见这两个称呼的那一瞬间唇角的笑都消失了,没忍住拧眉打断了她的话。   秦乐窈茫然抬头,觉得他盯着自己的这道目光,像是气得要吃人。   “你管他叫什么,管我叫什么?”赫连煜咬牙切齿,秦乐窈顿了好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中的两个称谓问题在哪。   有萧敬舟在场的时候,她便不自觉给其他人冠上了前称。   “萧公子。”秦乐窈改了口,对面的萧敬舟顺势开口接了她的话:“这也算待你很好吗,没看出来。”   “这位顾公子,看着如此易怒,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乐窈,如果能有第二个选择的话,你真的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萧敬舟不去理会赫连煜扫过来的眼神刀,就只盯着秦乐窈的眼,“那日在湖边,顾公子冲到我跟前来要人,我才知你负气出走了。”   赫连煜即将爆发的情绪硬生生被这句话给拉回来了几分理智,摁在秦乐窈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松了些力道,改成了安抚性质的揉捏。   “萧公子,您于我而言,如兄如父,我敬重您,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生父兄。乐窈深谢您为我的筹谋,但我愿意跟在公子身边,即便有第二个选择,我的答案仍然也是愿意。”   这一句话说进了赫连煜的心坎中去,男人心情大好,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意气风发地往人脸蛋上亲了一口,满意极了,拿手指着萧敬舟虚空点了下,“听见没有?你可以滚了。”   “对了,还有。”赫连煜转过去的步子又再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盯着萧敬舟道:“你手上的,不管是陆思危还是廖三娘,那都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我会派人去你船上将人搜出来的。”   萧敬舟淡笑着,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手上有谁?顾公子可把我问糊涂了,我刚才只说能为公子正在忧心之事提供些助力,并未提及过任何人。”   “而且,即便我手上真的捏着阁下需要的人。”萧敬舟啪的一声阖起折扇,“顾公子以为,萧某会傻到将人随身带在船上等你来搜吗?”   “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傻子。”   萧敬舟最后又再看了眼秦乐窈,但她垂着眼眸,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今日之事,原本他就是准备单独与赫连煜进行博弈,萧敬舟很清楚,秦乐窈性格稳重,根本不会放任他如此公然地站在赫连煜的对立面上,所以一旦她在场,他就势必会输。   这个结果从她进门时候起他就已经预见到了,此时此刻也算不得多失望,况且有些话,当着秦乐窈的面,他也不想再过多跟赫连煜纠缠下去,否则即便是今日带走了她,也只会徒添她心里的枷锁。   萧敬舟温声对她道了一句:“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尔后便跨步离开了船舱。   秦乐窈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忽地被旁边的赫连煜弯腰给扛了起来,男人轻轻拍了把她的屁股,“别看了,走了。”虽然和之前袁绍曦那时候说的话一样,语气却是轻松愉悦许多。   秦乐窈伏在他肩膀上轻轻摇晃着,长发落在他颈间,赫连煜又特意朝门口的季风吩咐了一句:“带人去把萧敬舟的船翻一遍,仔细翻,看看他说的真的假的。”   “是。”   说完这句后赫连煜一脚将门给踢上,扛着身上的秦乐窈进到内室去,一把放在了软榻上。   “公子……”她想起身,但赫连煜欺身上前的动作太快了,两腿置于她腰侧跪立着,顺势就将她又给推了回去。   赫连煜看起来心情甚好,眼角眉梢都在笑,靠近她的时候像一只逼近的雄狮,亲昵往人唇颊上蹭了两下,愉悦道:“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   秦乐窈瞧着他,不答反问:“这么值得高兴?”   赫连煜唇角笑意更深,捏着人的下颌亲了上去,唇齿间交换绵长的气息。   萧敬舟的画舫上,季风带人里里外外仔细翻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士的踪迹,最后离开前,年轻的护卫朝萧敬舟抱拳淡声道:“多有得罪。走。”   白玦站在萧敬舟身边,待到瞧见季风一行人踏着船梯离开画舫之后,小声问道:“公子,您抛出了这般有诚意的条件,那一位都没有答应……莫不是真的对秦姑娘,生出了几分真心?”   萧敬舟面无表情覆手站在那,凝视着远处的浩瀚烟波,“天潢贵胄者,谈的是门当户对,是身份相当,何谈真心。”   白玦:“那……”   萧敬舟:“不过是见着有人争抢,必须争个输赢罢了。如此心性,须得要换个法子,徐徐图之。”   白玦了然:“此等人物,好胜心自然是极重的,公子是想暂时以退为进?”   萧敬舟没接话,顿了半晌后复又道:“已经两次意气用事,这盘棋委实下得算不得好。”   “那日夜晚我知她负气出走,怕她受委屈,方才选在了此时亮牌。”男人慢慢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但看刚才的情形,此人虽然气盛,乐窈却也还是深谙其秉性,懂得如何拿捏。寄人篱下或许委屈憋闷,但短时间内,她的处境也不会落到艰难的地步。”   白玦点头称是,“秦姑娘是公子得意高徒,处变不惊的圆融,还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侍女小厮在收拾着画舫上被搜查弄乱的场地,白玦也跟着一块去了。   萧敬舟一人在船头前,站了好一会,似是在细细琢磨白玦之前的那句话,轻慢笑了笑,“真心……”   他倒是希望赫连煜能生出几分真心来。   若只是纯粹的利益交换,总有一日他能找到人心的薄弱点,将她撬出来。   但若是那人自己生了情意,一旦被秦乐窈察觉,反倒是能省下他不少功夫。   萧敬舟闭起眼,回想起男人在船上那耀武扬威的模样。   他忽然有些期待这一日的到来。 第44章 夜深   水路又走了足足三日, 游船驶出了虞陵的青阳大河,进入北海范围。   沿海的第一座港口城市名为潞城,也昭示着正式踏足进了北疆所属地带。   赫连煜带着秦乐窈一路吃喝玩乐, 一反之前微服私访的低调状态,带着她去赌场招摇过市,二人皆是赌桌上得好手,一场风轮开得是所向披靡, 赢得钵满盆满。   赫连煜本钱赌的大,赢的自然也多,白花花的银子也是进账如流水,男人性质高亢, 兑成了银票后往秦乐窈怀里一塞,“拿着,都是你的。”   秦乐窈手里拿着钱,估摸着再不走的话这赌场老板的屁股就要坐不住板凳了, 便拉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公子, 差不多了, 玩够了的话,咱们用晚膳去吧。”   “饿了?”赫连煜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往人脸蛋上亲了一口, “饿了就走,带你去吃北疆的烤羊腿。”   惊蛰之后,风就被驱散了寒意, 北域的傍晚,天边被染成了瑰丽绚烂的一片紫红赤色, 回到北疆之后,赫连煜的整个人都像是要比之前亢奋些, 他回头时候朝秦乐窈笑着,背后映衬着晚霞,忽然心念一动,上前来一把将她给托了起来。   “你干什么?”秦乐窈摇晃着攀住他的肩膀,赫连煜的臂力惊人,轻易就在身上变换了她的姿势,竟是直接将她给扛过肩膀,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前面是琼青雪山。”赫连煜将面相转向远方与天相接的那座安静矗立的大雪山,“北疆最大的雪山,一年四季冰雪不化,皇城里进贡的雪莲和雪童参,几乎全是产自琼青雪山的最深处。”   秦乐窈觉得自己的身份骑在贵人脖子上实在太失体统,敷衍道:“我知道了。公子你放我下来吧。”   “不着急,跑过这一段再下来。”赫连煜笑起来几乎能与这苍茫北域融为一体,他把她架在脖子上,跑动起来仍是虎虎生风,不走大路,偏挑些嶙峋的石壁草坡,大跨步地往前,颠簸又消耗体力。   潞城最出名的一家烤羊腿在草场边上,微风吹来青草的香气,天边的云霞下是牧羊人策马驱赶着羊群回栏。   赫连煜将腿肉插给她,“尝尝,北疆的羊肉,比上京里的紧实鲜嫩。”   秦乐窈对吃的不怎么挑剔,早年穷困的时候饥一餐饱一顿的根本吃不上饭,后来开始赚到银子之后又因为生意繁忙没那时间去讲究吃食,往往都是饿得不行了煮碗面条草草了事。   “怎么样,如何?”   “挺好吃的。”秦乐窈点头,在他拿匕首要削第二块的时候摆手道:“公子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来。”   这一桌子美食除了羊腿之外,还有鲜美咸香的羊肉粥,北疆特产的酸甜莓果,和几道大锅爆炒的小菜。   秦乐窈埋头吃着,旁边季风忽然侧首对赫连煜道:“公子,前面那个,好像是咱们威北王府的纹样?”   赫连煜抬头一瞧,前面草场上驰骋而来的一群人马,马脖子上挂的确实是威北王府的纹样胸旗,那领头的竟还是两个大熟人,男人兴奋极了,舌尖抵着上颚吹出一声悠扬的口哨来,瞬间就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力。   队伍为首的一男一女勒住缰绳,男人目力相当好,眼睛放光道:“姐,快看,那个是阿煜?”   “还真是。”红衣胜火的女子哈哈一笑,明媚又张扬,“这臭小子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该打。”   威北王府的赫连氏,在威北王勤王救驾得封异姓王之前,原身乃是北疆中最赫赫有名的一支部落,族中男女皆是骁勇善战,四方征战平乱,十分受北疆百姓爱戴。   对面的人策马而来,临近时候双双跳下马背,赫连煜也在同时迎了出去,三人在草场上相逢,男子熟络的一拳捶在赫连煜的肩膀上:“好小子,又壮了。”   这种主人家的会面,秦乐窈自觉地没有跟着往上凑,她喝着牛乳茶,闲暇靠在椅子上远远瞧着,一边在心里猜测着眼前三人的关系。   这二人身上皆是方便骑射的装束,贵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送进军营的主,更像是世家大族擅长骑射的公子小姐。   赫连飞情指使着老板单独开了一座帐子,三人勾肩搭背,大有几分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的阵仗。   “快说,你这一声不吭的偷摸跑到北境来,也不知道提前传个信,这要不是今日正好我和老弟到潞城办事碰上了,抓着了吧。”赫连飞情哐的一声将酒坛子往他面前一砸,笑意深深嚷嚷道:“什么都不说了,赶紧先罚酒。”   赫连煜是个豪爽人,仰头一口灌了半坛下去,笑着解释道:“领了个密旨,不能张扬,这才一路隐藏行踪摸过来的。”   对面的姐弟俩都是明白人,一听这话便也没再多打听,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事重要,有什么需要帮的不方便出面的,你就说一声。”   “巧了,还真有个事情要兄姐帮个忙。”赫连煜拎起酒坛子,向二人示意了一下,“原本我是想着自己招摇些,既然碰上你们了,那正好,你们若是手头上没有要紧事的话,就陪我一起玩乐几日,动静闹大些,然后你俩保持着高调浩浩荡荡往北境走,做出陪玩的假象,我在暗地里脱身。”   赫连松凛当即便明白了其中关节,应承道:“这个简单,没问题。”   不远处的秦乐窈掌心撑着脸颊,瞧着那边帐子里喝了一轮又一轮,宾主尽欢,看样子轻易是不会散场的。   她闲散地窝在藤椅中轻轻摇晃着,侧目瞧着这北疆广袤的草场与星河,入夜之后整个天边都被点亮成了一片亮银之色,好似离天空非常之近。   酒过三巡,叙旧的姐弟三人也喝开了,赫连松凛面色微醺,朝对面英武不凡的男人打趣道:“我说阿煜,你也老大不小了,叔父叔母没有给你张罗着议亲?”   赫连煜扬眉,晃动着酒杯摇头道:“还早,他们估计在等圣意,况且我的心思也没在这,忙得很。”   赫连松凛与赫连飞情这对姐弟是早就已经成家了的,对着大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也甚是关心,赫连松凛闻言摆手道:“也是,你的婚事最后多半会是圣上钦定,不过成婚先不急,你这身边可有收几个通房侍妾什么的?做哥哥的可要提醒你啊,玩玩没事,但务必管好她们的肚子,那些貌美的姑娘都是颇有手腕的,若是正妻进门之前给你弄出个庶子庶女什么的,可就不好了。”   赫连飞情一脚踹过去,赫连松凛一个没坐稳险些被她给蹬翻了,惊慌道:“诶诶姐你干什么!”   “你少他娘带坏阿煜,拿你房里那一套做派,净教他些外门邪派,呸!”   赫连松凛满脸不服气:“什么叫歪门邪道,我这是做哥哥的给他提个醒,你看阿煜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纳几个小妾怎么了?身边没有女人那才是奇怪,你这不是灭人欲啊。阿煜你别听她的,要是上京城的姑娘不和你心意的,明儿个,我从府里挑几个热情貌美的北境姑娘给你,正好带回去。”   “嘿,你还说?老娘管不住你了是吧?”赫连飞情反手就是一嘴巴子,被赫连松凛缩着肩膀躲过去,姐弟俩打打闹闹习惯了,聚在一起就是个热闹。   赫连煜喝得微醺,几分懒散靠在藤椅上瞧着二人打闹的样子,咧唇笑了笑,“姑娘就不必了,我自己有个中意的,身边不缺人。”   “看看,我就说吧,这阿煜血气方刚的年纪,多正常的事儿。”赫连松凛到底还是挨了一脚,揉着大腿埋怨着。   那边秦乐窈悠哉摇着藤椅观星赏月自己消遣时间,余光瞧见了对面帐子里赫连煜也不知聊到了什么,竟是转过身在看她。   秦乐窈眼波流转,瞧见那厮起了身,趁着视线对上的片刻,朝她招了招手。   赫连煜看着像是一时兴起,但她懒得起身,也不愿意以现在这不清不白的身份去见些外人,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过了视线,脚下将藤椅往里面蹬了些。   但身边的季风倒是瞧得分明,提醒她道:“秦姑娘,公子好像是在唤你?”   “没有吧,可能是在唤小二添酒加菜。”   季风眼睛还在朝那边看,顿了一会又道:“不是,秦姑娘,我感觉公子真的是在唤你过去。”   这护卫是个实心眼的,秦乐窈阖着眼微微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一睁眼,赫连煜就从帐子侧面冒出头来,修长的手臂伸过来往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干什么呢,叫你也假装看不见。”   那微微粗糙的指腹揉在脸上温温热热的,秦乐窈没料到他会撂下客人过来,解释道:“我当公子在唤小二呢。”   赫连煜酒喝的有些多,眼神不算太清明,正是高兴的兴头上,也没计较太多说辞,笑着招呼她道:“走,跟我过去坐坐。”   秦乐窈仍是没有起身,“公子,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赫连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秦乐窈有口难言,要说她这身份一介草民,寻求庇护跟在赫连煜身边,这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两年后脱身,说不定日后平白还有些别的后遗症。   见她不语,赫连煜拇指揉着她的手安抚道:“那是我族里的表兄表姐,都是自家人。”   赫连松凛也喝了不少,远远瞧着前面帐子那,赫连煜去叫个人,竟是半晌没叫来,最后竟然蹲下去了,似是在跟那小妾说话。   “姐,阿煜这个小妾,好大的谱啊。”赫连松凛脸色微醺,一脸看透的表情,凑到旁边跟赫连飞情道:“一个小妾罢了,招都招不过来,要主君亲自去请,嗬,这还当着客人的面呢,就使小性子,请都请不过来?”   赫连飞情不稀得正眼瞧他,斜睨着道:“你算客人?”   “嗐,你这扯歪了,我跟你说啊,这路数啊,我门儿清。”赫连松凛借着酒劲跟她袒露道:“我屋里啊就有两个这样的小妾,别别扭扭的,不怎么识大体,心思算不得坏吧,就是想多博得一些主君的注意。我估摸着阿煜这个,是一样的。”   “去,一身酒气臭烘烘的,别来沾我。”赫连飞情满脸嫌弃将人蹬开了。   正好那边赫连煜终于是将秦乐窈给说服了,赫连松凛颇有兴致道:“诶,可算是哄过来了,让我瞧瞧阿煜喜欢什么模样的女人……”   由远及近这么数十步,赫连松凛脸上的看戏就忍不住换了个神情,他抱臂端量着,道:“你还别说,这小妾怪不得能得阿煜青睐,这模样生得确实是很出挑啊。”   秦乐窈是奈何不过醉酒的赫连煜方才过来打个照面,她仪态举止得体,样貌气质清绝,赫连飞情觉得看起来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妾,反倒是有些清冷的书卷气在身上。   她认同地点头,“确实是少有的美人。”   “草民秦乐窈,见过二位贵人。”秦乐窈近身后便是一直微微垂着眸子,不去直视这二人王孙贵族,她礼数做的足,岂料旁边赫连煜直接将人手腕一拉便压坐在了自己身侧,“站着干什么,过来坐。”   他一直握着秦乐窈的纤腕,掌心温烫,简单跟她介绍了一番二人的身份,便又兴致盎然地畅谈了起来。   秦乐窈是识体的,虽是坐过来了,但一晚上也没怎么插话,只安静坐在赫连煜身边,至多便是跟着一道喝了几盏酒。   姐弟三人倒是喝得尽兴极了,寻了个就近的客栈安置,分开前还相约着明日要一道去潞城外的草场打马球。   赫连煜酒量好,难得能借着高兴喝到这半醉半醒的份上。   季风让小厮给房里送了盆热水,就被赫连煜给遣退出去了,男人见自家主子这状态也没到要人架着服侍的地步,朝秦乐窈道:“那,秦姑娘,劳烦你照看公子了,门口一直有人,您随时招呼。”   赫连煜就是想跟秦乐窈独处,房门关上之后,他挽着唇角慢悠悠将她带进了内室,秦乐窈被架在他胳膊下面,半推半就着将人放上了床榻,结果倾身之余脚下没站稳当,被他的手臂带着一道栽倒在了男人身上。   秦乐窈两条手臂撑在他脸侧,但背后压着的那只胳膊太沉,完全起不了身,“公子,你先让我起来。”   “别起来了,陪我躺会。”赫连煜揉着她的后颈轻轻笑着,一个翻身轻易就将她翻转过来,滚烫的脸颊埋在了她的颈窝间,熨帖上去轻嗅了几下,“你身上好香。”   秦乐窈的脖子被他贴着,很快锁骨周围的一片就有了湿滑的吮吻感,唇和舌都是软的,含下细腻的肌肤,鼻间喷洒的热气加剧着温度的攀升。   “你喝醉了,我让他们弄点醒酒汤进来。”秦乐窈想把他推开些,手却被紧紧捉住了,赫连煜一口含下了一截,嗓音半哑,却也还算清醒:“没醉,不至于。”   他骨架重,压得秦乐窈有些喘不过气,她忍不住难受道:“可你太沉了。”   赫连煜正埋首在她颈间流连吮吻着,闻言撑起了些身子,他刚才原本也没有真的压在她身上,只是因为太想接触,所以相贴得用力了些。   秦乐窈听见自己颈边男人鼻腔的哼鸣声,有满足的喟叹,却又好像是不够满足。   “我让人送水进来吧,公子吃了酒,泡个热水澡睡觉能舒服些。”她再次尝试着起身,整个人却是直接一轻,赫连煜扳着她的肩膀将整个人翻过来圈在了自己身前怀中,“不着急。”   秦乐窈的后背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那炙热的体温,显然酒劲所致,男人正在兴头上。   赫连煜将她控制在怀里,一边亲着人的耳朵,手里一边取了旁边铜盆中的巾布,将自己的一双手仔细清理干净。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里,这声音变大之后存在感太强,仿佛能通过气息节奏的变化,来猜测男人现在情绪状态的递增。   秦乐窈低头瞧着自己身前那双正在擦拭的手,有种不太好的直觉,赫连煜看起来明显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他低低在她耳边轻笑,然后将巾布丢回了铜盆中。   赫连煜攥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指腹在腕心研磨着打圈,秦乐窈两个手都被攥住没什么安全感,脚下踩着床沿在他怀里轻轻挣动了一下。   赫连煜亲着她的耳垂安抚着,又将人固定好,嗓音带着些许醉意和倦懒,“我不绑你,但你听话别乱动。” 第45章 他的偏待   秦乐窈从自己被折起的膝盖已然看出了他的意图来。   但力气悬殊太大, 此等身位下她完全被包裹着,醉酒的男人下手没轻重,箍在腕上的手跟铁圈似的, 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只有我这么对过你,对吗。”赫连煜的另一只手腕淹没在她的衣衫之间,手指灵活,还记着她上回说过的话。   秦乐窈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对待, 她眼角染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绯红,肌肉紧绷着,腰上却好似被卸了劲,不得力地陷在他的怀抱里, 腰眼上酸麻难当。   赫连煜是打定主意要给她留下深刻些的记忆,秦乐窈很清楚他的意图,这个男人想做的事情原本就很难逆转,已然到了这个份上, 挣扎倒不如配合着演一遭。   遂了他的心意以后说不定也就不惦记了。   怀中的人慢慢软下了身子, 赫连煜的心脏也要跟着一起融化掉了, 他松开禁锢的手,从衣摆探进去,一起加入到了那探索的阵营中去。   赫连煜两手的中食指背并在一起, 四指的指腹都向外,秦乐窈反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引来了男人安抚的亲吻落在额角, “放松。”   夜晚的秦乐窈就是跟白天很不一样,油灯朦胧的光线下, 雪白的天鹅颈在他怀里扬起,赫连煜粗重着呼吸, 时隔这许久,终于是如愿找回了他记忆中那天晚上的声音。   秦乐窈的两颊绯红,她也喝了些酒,被身后男人的体温燥出了一层薄汗,这酒意有些姗姗来迟,以致于某一个瞬间的声音过于粘腻,带着勾人的尾音,甚至是连秦乐窈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真假来。   赫连煜仿若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秦乐窈逐渐开始真的有些失了力气,腰眼又酸又麻。   赫连煜说的假话,那粗糙指腹磋磨出的痒意完全止不住,无关轻重缓急,越是激进反倒越是难以耐受。   秦乐窈恍惚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绷着足尖,仿佛有一瞬间的失神,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极了,直到赫连煜慢慢在她耳边一下下轻啄着,唤着她的名字,方才回神。   抬起的是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赫连煜魇足埋在她颈间亲吻,秦乐窈觉得有股颇为陌生的潮意,湿润的,好像和之前的经历有所不同,但具体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第二日,碧空如洗,琼青雪山的背后映衬着厚实的云朵,是久居内陆从未见过的神奇景象。   秦乐窈掀开帘子新奇瞧着,马车外面的季风也是相当猎奇,拿胳膊肘捅着隔壁的争命道:“你看,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厚实的云,好像一团团的极其软和,都有形状了,看着像棉花似的。”   争命却是淡定,扫眼奇怪道:“云不都这样吗,上京的那种要散不散的雾似的云才奇怪吧。”   季风是后来威北王府一家定居上京城之后才跟随赫连煜的,虽然也有好些年了,但却是实打实的上京人士。男人闻言随口问道:“你来过北疆啊?”   少年还是那一贯的冷淡样子,并未作答,打马走远了。   赫连煜跟赫连松凛二人在前面赛马,赢了一把之后骑着大黑马意气风发而来,与她的车窗并驾齐驱,问道:“要不要出来跑两圈?北疆的草场很漂亮,不骑马可惜了。”   阳光照在男人侧脸上,深邃的五官轮廓与这辽阔草场十分契合。   秦乐窈往外看了一眼,倒不是别的,只是侍从都跟在马车附近,前面策马到处跑的就只有几个姓赫连的公子小姐,她一出去,免不了又要被跟那群贵人架在一处去了。   于是她摇头道:“我不去了,昨晚上没睡好,身子重。公子你尽兴就好。”   赫连煜闻言扬起眉梢揶揄道:“你昨晚上翻身那么多次人都没醒,反倒是我醒了好几回,还没睡好吗?”   秦乐窈无言以对,男人又轻笑了一声:“行吧,那你坐马车养养精神,一会到地方了好打马球。”   潞城外的这处马球场是官家修建的,北疆的天然草场丰厚,将最平坦宽阔的一片地方圈起来,竖了旗子造了观景台,划下了地标来,便成了身份的象征,不是一般白丁百姓使点钱财就能来的地方。   马球是贵族子弟钟爱的游戏,尤其是北疆儿女,骁勇善战,更是喜好这等马上运动,上了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赫连飞情策马扬杆,击球力道极大,轻松便是一杆飞射过门,扛着杆子打马回来叫嚣道:“阿煜,来啊,让我瞧瞧这些年功夫有没有长进。”   秦乐窈避着太阳坐在观景台上,侍女送来洗净的莓果,是她喜欢的酸甜口。   她压根不会打马球,那些都是权贵子弟消遣的玩意,也没想着要凑上去赶这个热闹,倒不如在这纳凉吃果子,乐得自在。   草场上的战局打得火热,那姐弟三人在场子里打混战,赫连飞情的骑术和马球打得都是相当了得了得,准头甚至能跟赫连煜一教高下。   很快这三方对垒之势就硬生生将赫连松凛给挤了出来,男人打得满头汗还是撵不上,叉腰瞧着前面仍在抢球跑远了的两人,也不较劲了,摇着头自己回观景台上休息。   侍女送来巾帕和清茶,赫连松凛一边擦着汗一边往阴凉高处的席榻走,正好便要从秦乐窈前面路过。   她很有分寸,没去坐那高处的主位,见着赫连松凛后安静地起身垂眸行礼等他经过。   赫连松凛饶有兴致打量着,心道怪不得能叫阿煜这千里迢迢的出远门还要带在身边,这样貌这气质这身段,偶尔还会使些女儿家的小手段小性子怡情,换成是他,他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美娇娘。   见他驻足停下了,秦乐窈眼波流转,问了声好:“草民见过松凛公子。”   嗓音恬静温和,有种与世无争的淡定从容。看起来像是个府宅里的厉害角色。   赫连松凛想着赫连煜还不懂这些事情,他这做哥哥的还是要帮着点,便清了清嗓子点头训诫道:“你这小妾,美则美矣,但还需心术正,不动些歪脑筋。   阿煜日后必定是要迎娶正妻主母的,你老实些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必也不会亏待于你。”   秦乐窈淡声否认道:“松凛公子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妾,日后也不会是。”   赫连松凛心想也是,还未娶正妻便纳妾确实是有所不妥,停顿半晌后试探问道:“不是妾,那是外室?还是通房?罢了,不重要,总之你记住我说的话。”   男人上下打量着她这副姿色容貌,叮嘱道:“我知你貌美过人,但即便你自诩有几分手段,威北王府乃天潢贵胄人家,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能比的,规矩自然也是要更多些,你自安分守己便是……”   “乐窈,别在上面干坐着,下场来玩。”观景台下传来赫连煜的高呼声,男人骑在大黑马上,肩上扛着球杆,拉着缰绳来回踱着步。   秦乐窈不想继续跟赫连松凛待在一处,便垂眸揖手道:“大人确实误会了,草民日后不会入王府。失陪了。”   “诶、”赫连松凛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   一整个上午,大半的时间赫连煜都在教秦乐窈怎么挥杆,但她基础实在差,而且对马球的兴致不大,收效甚低,不怎么学得会,平地上都用力不均容易将球击歪,更别提上马之后,空杆是常有的事。   赫连煜是天生的准头好,即便是自己初学的时候也没这么费劲过,他扛着杆子实在费解,“不是,你好好打,球在这边,就给你放在这没动呢,怎么能挥空的?”   秦乐窈原本就是躲事才下来的,自己兴趣缺缺还嫌累得慌,顺势便道:“公子自己玩吧,无需照顾我。”   她收了球杆向他俯首作了一礼,跳下马去准备将马牵回棚子里,后面赫连煜见人竟是转头就走,赶紧跳下来大步追上,一把勾住她的肩膀将人又揽了回来,“啧,怎么说两句就不来了,脾气比我还大。”   “行行不催你了,慢慢来,我今儿个非把你教会了。”赫连煜轻快笑着,言辞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迁就。   秦乐窈被他的胳膊带着往前走,确实是不想再来了,仰头向他解释道:“公子你误会了。”   赫连煜搂着她的腰一把将人抱上自己的马去,在身前安置好后,秦乐窈还在尝试着沟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会因为这点事情置气。”   “好,知道了,你没生气。”赫连煜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手掌握住,捏着球杆压下身子去教学道:“喏,像这样身子往前倾一点,左腿勾着马镫,别怕做这个姿势,腿勾好了是不会摔的。”   秦乐窈发现了,赫连煜其实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教她罢了。   “诶,你认真点,别走神。”赫连煜往她胳膊上轻拍了一把。   午膳时分,观景台的首层高位上摆了席面,赫连家的一双姐弟先上的桌,这球场前后还有两个另外的观景台,上面坐着一些其他世家的子弟,都是瞧见了威北王府的旗子,纷纷朝这边侧目观望。   赫连煜和秦乐窈来得迟,男人牵着她的手,大步往上面带,跨过了好几层台阶,秦乐窈一看上面坐着那姐弟俩就不肯再往上走了:“公子,还有旁人在,我就不上桌了。”   “为什么?”赫连煜一脚踩在楼梯上,回身居高临下瞧着她,“昨天晚上你也不愿意跟我一道去见人,到底是怎么了,你跟他俩之前认识,有过节?”   “怎会,没有的事。”秦乐窈摇头否认。   赫连煜蹙起眉,“那是因为什么?”   秦乐窈不想将这话说得太直白,但眼前这位爷实在一根筋,“公子,你尚未娶亲,身边带着个女人原本是有失体统的,最好还是不要在人前太张扬,会损了您的颜面,落人口舌,耽误到日后议亲就不好了。”   赫连煜不甚在意道:“什么口舌,谁有那胆子非议我,有种的最好到我跟前来说,老子拔了他的舌头。你在意这些东西做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捏紧秦乐窈的柔荑揉捏了一把,准备带着人再往上走,“你就是想太多,走,用饭去。”   “不是,公子、”秦乐窈实在无可奈何,又被他拖着往上走了两三步才立住身形,“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能与这郡主世子的同上一席?这实在有失体统。”   “况且我这身份本就不清不白的,我不是你的妾室,更算不得什么外室通房,退一步讲妾室也不过是个奴婢身份,也是不该上主桌与主君外客一同用膳的,昨晚上是喝酒也就罢了,今日这场面,我实在是不宜出现。”   赫连煜听她说奴婢草民的越听越觉刺耳,眉头高高拧起,“你昨天在那别扭着不肯起来就因为这?什么草民奴婢的,你在绕什么弯子,吃个饭哪那么多臭讲究,你只管吃就是了,我在这,还能有人为难你不成?”   “这不是一顿饭的事情,公子,这是规矩,整个大梁的规矩。”秦乐窈看着他,认真道:“你不该为我坏了规矩。”   “该不该我说了算。”赫连煜压着脾气沉声道:“我赫连煜的女人,谁敢拿你当什么草民奴婢看。”   秦乐窈蹙眉:“这是不争的事实,公子您是大人物可以掩耳盗铃,我不一样,自己心里须得是有数的,方才能得长久安乐。”   赫连煜一时气结,被她这拧巴性子气得说不出话来,站在那盯着她看了好半天。   就在秦乐窈以为他下一句就是‘不吃就滚’的时候,赫连煜却是问出了一句:“你很在意自己的身份?”   男人的眉头从开始就一直没松下来过,但这句话之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了点什么,只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睛。   秦乐窈的头发被春日和风吹起,她站在风里,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她舒出一口长气,重新回应道:“没有,这也不是这件事的重点,重点在于规矩不该有也没必要有所特殊偏待,我受不起,也不想受。”   高台上的姐弟俩瞧着下面的一双男女怎么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站在那似乎在争执些什么,赫连煜显然是动气了。   二人面面相觑,按照他们对赫连煜的了解,他从不跟人多废话,生气起来能动手的绝不心慈手软。   即便是对女人忍让些不会直接动粗,也该是下令将人拖下去或者晾在那甩手离去,怎的还站那吵起来了?实在有失身份。   秦乐窈的情绪语调始终平稳,这不卑不亢的冷静模样让赫连煜心里的火越燎越盛,盯着她危险地最后问了一遍:“今儿个这饭,你到底吃是不吃。”   秦乐窈垂着视线,朝他弓身郑重其事拘了一礼,便是告退的意思。   她起身后退了两级台阶准备走,猛地被后面的男人一把攥回来,赫连煜中气十足朝边上一声大吼:“季风!给她搬桌子,就这里,再他妈起一桌。”   季风还在云里雾里,下意识就跟着主子的气势大吼着回了一声:“是!”   秦乐窈的胳膊被他攥得紧紧的,几乎是要被架起来了,她有点吃惊地看着季风吭哧的举着桌子大步流星而来,效率极高,后面跟着的一众侍女小厮迅速上前摆好了碗筷座椅,然后便是流水一般的菜式在往上端。   “这、”秦乐窈欲言又止,赫连煜转眸盯着她,因为情绪高涨愠怒,皮笑肉不笑道:“你就给我老实地坐这吃,要是再唧唧歪歪的,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她被他拽着按在了座位上,男人气冲冲地一挥衣袖,拉了椅子在她身边落了坐。   看得上面的赫连飞情和赫连松凛两人呆若木鸡。   秦乐窈原以为自己对赫连煜的秉性已算有一定了解,不料他竟会整了这么一出,她有些为难地往上看了一眼,本意是不想让赫连煜对自己有所偏待,现在倒好。   两张桌子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段半生不熟的距离,很诡异。   赫连煜冷哼一声:“看什么呢,转过来。”   “……”秦乐窈转过头来,“公子,要不然你还是上去和飞情小姐松凛公子一处……”   赫连煜睨她一眼,“又肯了?”   秦乐窈想说没有她,赫连煜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又是一声冷哼,“吃你的就是,不要顾及那许多,不自在就不上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兄姐都是敞亮人,不会介意。”   这一顿饭吃得实难下咽,顶着上面两道打量的视线,秦乐窈只希望这尴尬的境地能快些结束,草草用了一些菜就放下了筷子。   “就吃这么点?”赫连煜的心气仍然不顺,脸虽冷,又给她夹了些菜进碗里,“这是北疆特有的松子菌,鲜嫩却不易储存,别处都吃不到,尝尝。”   秦乐窈觉得自己身上那两道视线越发灼热了。   “你到底在忌讳什么,是什么东西让你不自在了,这两边台子上有你相熟之人还是什么老相好的?”赫连煜看出她的踌躇,但实难理解,蹙眉朝四周扫了眼,“萧敬舟藏这了我没发现?”   “……没有。”秦乐窈收拾好情绪,重新执起了筷子,将那松子菌送入口中。   这北□□有的菌类有着极其独特的滋味,外人毫无防备之下初尝,秦乐窈的口腔被奇怪酸腥占满,她强忍着恶心不嚼就整吞。   赫连煜瞧她面色怪异,问道:“怎么了,味不对?”   他夹起一筷子嗅了嗅,送进嘴里,是正常的松子菌鲜香,没尝出什么异样来。   秦乐窈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偏头干呕了一把,她喘着气,好半天直不起腰,赫连煜拍着她的脊背顺气,递了杯茶水给她,“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   秦乐窈一口灌下了半杯茶,才终于是压住了嘴里那翻涌的气味,眼角被刚才的干呕激得殷红,摇头道:“没事,我觉得这个味道怪怪的,有点吃不惯。”   上面的赫连松凛将这一幕瞧在眼中,动作一顿,联想起之前这位秦姑娘说的话,说她不会做赫连煜的妾室,顿时大感不妙,“坏了。”   “什么坏了。”赫连飞情吃着松子菌,随意扫了他一眼。   “坏了坏了。”赫连松凛放下筷子,如临大敌对她道:“这小妾莫不是肚子里有了吧?” 第46章 试探   “啊?”赫连飞情摸不着头脑地扬起一边眉宇。   “你看她今日一整日都是在马车里病怏怏的坐着, 也不下场打球,刚才还……”赫连松凛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你是不知道,方才上来的时候我跟这小妾简单打过一次照面, 她说她不做阿煜的妾室,嗬,威北王府小王爷的妾室啊,还委屈她了不成?她莫不是想赌把大的, 肚里先斩后奏,打的其实是正妻主母的心思吧。”   北疆里的儿女大多都擅骑射,出门乘轿撵的确实是在少数,赫连飞情若有所思道:“你要这么说的话, 好像也确实是有些奇怪,但昨日里不是还一同饮了酒,那照你这么说,这个腹中胎儿该是她全部的希望, 肯定十分紧张, 若真是有孕, 不敢的吧。”   赫连松凛一拍桌子:“就是了!这事多半阿煜还被蒙在鼓里,所以昨日她三催四请的不愿过来,就是怕饮酒伤着胎儿!”   所有的事情就这么串上了, 赫连松凛神情凝重看向秦乐窈的方向:“好手段啊,可千万不能让这等心思叵测之人得逞,该给阿煜提个醒。”   午膳之后, 一行人往琼青雪山的方向去游湖,雪山脚下流出的湖泊带着冰凉的寒意, 水体清澈见底,水面反着日光, 照得人眼睛倦懒,秦乐窈靠在船头藤椅上晃悠悠的,忍不住有些犯懒打盹。   赫连松凛拿扇子在舱门上轻扣了两下,引得赫连煜回头之后,清了清嗓子,朝他示意借一步说话。   他们此行和之前在虞陵时候不一样,打的是威北王府的旗号,招摇过市的一艘华贵大船,前后相隔甚远,赫连松凛将赫连煜带到了后舱,男人狐疑瞧着已经等在后面的赫连飞情,问二人道:“怎么了?这般神秘。”   赫连飞情挠着头不知怎么开口,拿胳膊捅了把旁边的弟弟:“你来说。”   赫连松凛开门见山严肃道:“阿煜,你这小妾很可能有身孕了,这事你心里有数没有?”   “什么?”赫连煜始料未及,困惑道:“何出此言?”   “一看你就是女人少了,不懂宅院里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赫连松凛叹了口气,“我问你,你与她每回……事后,可有仔细让心腹盯着喝些避子的汤药?”   赫连煜:“我府中的医官调制的,不会有问题,给她拿去了。”   赫连松凛又问:“那可有盯着每次按时服用呢?”   赫连煜从未提防过秦乐窈会在这件事情上耍花招,沉声道:“乐窈自己在吃,我没怎么过问这事。”   “这、这这这、哎!”赫连松凛一听这话人都要撅过去了,猛地一拍脑门,“阿煜啊阿煜,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这心也太大了,有多少人想爬进你威北王府的大门你不知道啊!”   “她就是仗着你的荣宠才敢这么剑走偏锋,你这还未曾议亲,就让个外室小妾生了头胎,若是再给她生出了个儿子,这、你这后宅以后可有的闹了!”   赫连松凛恨铁不成钢,最后沉思着道:“这女人居心叵测,依我看,留不得,省的以后搅得家宅不宁。”   赫连飞情一听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你什么意思,要处理了这女子?但她若真的身怀六甲,一尸两命,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不怕损阴德吗你。”   “谁要杀她了,我说的是将她打发去偏远地方圈-禁起来,这也是为阿煜好,真看着他被这种女人缠上,我跟你说姐,姐夫身边干净没纳妾所以你不知道,这事儿我最有发言权了,祸根要不扼杀在襁褓中,以后再后悔可就晚了……”   赫连煜眸光深沉听着二人的争辩,沉声打断道:“行了,此事兄姐不必再管,我自会料理妥当。”   他本就是个杀伐气场强大的武将,一开口,两人便一起噤了声。   赫连松凛瞧着他煞气腾腾离开的背影,啧啧摇头小声道:“阿煜的脾气,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耍,这小妾怕是要遭殃了。”   赫连飞情是见识过赫连煜打架时候那股狠劲的,有点担忧道:“你快跟去看看,战场上下手都没轻没重的,别让他失手闹出人命来。”   船头的秦乐窈眯着眼晒着太阳,几乎就快要睡着了,忽地耳畔传来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她掀起一只眼皮,瞧见赫连煜正黑着脸大步流星朝自己而来。   秦乐窈察觉到他来者不善,将自己从藤椅上撑了起来,正好赫连煜也走到了身前来。   她仰头看着他,心想莫不会是之前吃饭时候没消下去的脾气又被什么东西触了霉头,浅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赫连煜的体格英武,这么近的距离站在身前,几乎就是将秦乐窈怼在了船头逼仄的空间里。   男人居高临下睨着她,湛蓝的眸子里映着白净的一张小脸,她目光澄澈,因着他逼近的压力,神情稍有些不安。   就这么须臾几息的时间,赫连煜心里稍有触动。   以他这些时日对秦乐窈的了解,觉得她不是赫连松凛说的那种奸猾狡诈之辈,至少不会是故意私下用孩子来算计他的这种人。   或许是个意外,她不敢说罢了。   赫连煜眼底的冰山仍未化开,但气势并不似刚才他走过来时那般凛然,沉声问道:“我看你今日疲乏得很,没精神?”   “还好,太阳晒得有些犯懒,这个时辰确实容易困顿。”秦乐窈思忖着他的意思,“公子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赫连煜顿了几息后,审视着她的小脸,忽然直言道:“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秦乐窈多少有些发愣,她视线左右转了一圈,复又再跟他对上,茫然道:“说什么?”   “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有所隐瞒。”赫连煜沉声望着她,仍然愿意给她一个坦白陈情的机会,一字一顿强调道:“好好想,现在想起来了,我便不与你计较。”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秦乐窈把遇见赫连煜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但一无所获。   她在这深沉的目光下踌躇片刻,“我……公子可是听谁说了什么闲言碎语?要不你……给些明示?”   赫连煜沉默不语,就这么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秦乐窈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可这无端端的一句话,她实在找不着方向。   后面的赫连松凛和赫连飞情站在船柱后面,隔着一段距离,预备一会赫连煜要是恼羞成怒直接将人给推下水去也好及时施救。   “我怎么觉得阿煜的状态还挺稳定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赫连松凛抱着手臂,虽然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但光看这气氛,应当不会闹出人命来。   “那小妾到底是欺瞒了他,只要不太出格,阿煜想怎么处置就随他去吧。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投生在了这么个娘胎里。”   船头前又是一阵诡异的相顾无言。   赫连煜半晌沉默之后,并没有回答秦乐窈的话,淡声道:“那就想到了再跟我说。”   男人撂下这句话后转身便走了。   这一个下午的时辰注定是难熬的,秦乐窈揣着满腹的狐疑,但碍着还有外人在场,也只能等入夜了能跟赫连煜独处了,再想办法打探。   当天晚上,他们宿在了游船上。   夜晚琼青湖面深邃而宁静,月华倾洒而下,将水天中间的大雪山照出了一片浅淡的乌紫色。   赫连煜一个人瞭望着远处的山峰,一站就是半个多时辰。   秦乐窈始终不敢在他面前承认,无非就是太想保住这个孩子,担心一旦被自己知晓,会采取一些措施,或是致使小产,或是像之前赫连松凛所想的那样,叫她们母子分离。   她不敢将希望堵在自己的恻隐之心上,所以才会有所隐瞒,有所担忧。   赫连煜也能理解,毕竟他从来都是个雷厉风行的粗鲁武将,在上京中的口碑算不得好,那些个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见着他都怕得要绕道走,更别提她这么一个没有靠山没有地位的小姑娘。   怪不得,她中午用膳时候会那般执拗地说出那番话,会如此介意自己的身份。   士农工商,原本为商者就是处在底层的群体,想入无乩馆确实困难,而她现在尚且还在寄人篱下,她当然会不自信。   有些事情串联起来,赫连煜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疼惜,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因着这些种种原因,面对孩子的父亲,竟是连口都不敢开。   赫连煜在外面吹了一身的冷风,回屋时候已经是亥时多了。   男人轻轻打开内室的门,屋里没掌灯,一片黑漆漆的,他行至床边,拨开纱帐,在床沿坐下。   黑暗中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攀了上来,可怜兮兮地靠近,赫连煜闻见了她身上那种独有的香气,秦乐窈双臂圈着他的腰腹,将脑袋贴在他胸前,“你怎么才回来。”   这一瞬间,赫连煜的满腔心事全都化了,化成了温水,徜徉在心口中。   “在外面吹了会风。”他捏着她温热的胳膊,感觉的对方只穿了一层极其单薄的里衣,而他这身衣裳才刚被夜晚的寒气浸了快一个时辰。   于是赫连煜握着人的胳膊将她拉开了些,扯了云被给她裹上,“我身上凉,你现在……身子弱,等我换件衣裳再抱你。”   秦乐窈却是不会轻易放人走,一把又贴过去将他圈住,“我不冷。”   赫连煜顾及着她的肚子,知道自己手重,也不敢跟以前似的随意摆弄她,两条手臂悬在半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就着她的姿势将人抱在了怀里。   秦乐窈感觉他的情绪缓和下来了,便打蛇上棍地趁机往人怀里钻,直到整个人都窝在了他身前,这才慢悠悠打探道:“公子,你下午跟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能瞒着你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吧?”   她的嗓音本就是偏清冷疏阔,在这幽暗的环境下,二人离得近,说话的声音自然小了些,听着像是耳畔的轻语,也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赫连煜心房某处又被搔刮了一下,她是在害怕,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也没什么,是我弄错了,不提也罢。”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   “弄错了?”秦乐窈眨巴着眼抬头看他,有些半信半疑的。   赫连煜握着她的手将人团进了云被中,“好了,不早了,快歇息吧,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北疆的星河璀璨生辉,一整条的银河悬在天空之上,仿佛离得特别近。   船舱随着水体轻轻荡漾着,有节奏的摇晃好似婴孩的摇床,这一晚上秦乐窈无数次翻身,原本这么长时间下来赫连煜是差不多习惯了她这睡觉不老实的毛病,即便醒了也基本能在半梦半醒之间接着睡去,不会彻底清醒。   但今晚上许是揣了心事,她一动,他人就醒了,将她反压过来的姿势给翻正,再给人掖好了被角。   尽管赫连煜并没有做好将为人父的心理准备,但现在既然孩子已经来了,那便是上天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他该尽最大的能力,从现在开始,去筹划一切。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露熹微,秦乐窈大半边身子扭在一起,小腹下压着一团云被,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就被身边的男人给摆弄醒了。   她半梦半醒地睁眼,发现赫连煜正把自己抱着翻身。   “怎么还是这样轻,感觉你比刚来无乩馆的时候反而更清瘦了些许。”赫连煜见她醒了,索性也就把人抱进了怀里轻轻掂了一把重量。   秦乐窈睡迷糊了,怔怔瞧着他:“我一般不怎么容易发胖。”   赫连煜心想确实还早,轻笑一声,觉得自己倒是显得有些心急了。   正笑着,唇边的弧度却忽然止住了,赫连煜忽然想起来,前日晚上他不知她有身孕,还硬拉着她去喝了酒,怪不得那时她推三阻四不愿去,其实很多事情早有踪迹,只是他却一直没往这上面想。   男人的神情忽然间凝重起来,秦乐窈的瞌睡也跟着一道醒了:“怎么了?”   赫连煜将她塞回软被里,想起身叫季风去唤个郎中来瞧瞧,又想起来他们还在水上还未靠岸,男人转念一想,转头问她:“这两日可有觉得身子不适,找郎中瞧过吗?”   “身子不适?”秦乐窈给他问愣住了,“没有啊,我这两日一直都跟公子在一处,没找过郎中。为何要看郎中?”   赫连煜话问出口就反应过来她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否则只要他稍加追问便会圆不下去,再说了,他们二人这两日几乎是形影不离,即便是有心,她估计也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于是男人改口道:“昨日反胃那一下,怕不是吃坏东西了,等会下了船,我让季风带你去找个郎中瞧瞧吧,也能放心些。”   他不跟在身边,想来她才会敢去。   秦乐窈发觉自己从昨日开始就有些听不明白他说话的意图了,忍不住端量着他的神色发问:“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赫连煜却是摇头,再次避而不答:“没什么,毕竟你是初次到北疆来,怕你有什么水土不服的。”   他起身前去洗漱,秦乐窈盘坐在床上,越想越觉疑窦丛生,赤脚踩在地毯上,慢慢跟在他身后,追问道:“公子昨日说我有事瞒你,今日又叫我去看郎中,不会是认为,我的身体有什么隐疾吧?”   秦乐窈是个市井小民的出身,早年混迹在底层的穷人堆里,后来从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能打上交道的也都是些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她在某些烟花柳巷方面的见识,远比一些规格小姐大姐闺秀要真实的多。   “公子莫非是觉得……”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事可非得说开不可。   秦乐窈眼神左右游移着,最后咬牙说出了口:“虽然乐窈从前确实有过一些……一些过往,但也并非是那风尘中的女子,没有公子担心的那种……那种可能性。”   赫连煜期限没听明白她在绕什么弯子,听到后面方才明白过来,蹙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下一瞬他扫眼瞧见了她莹白的赤足,这船上的地毯比不得上京城无乩馆中的贡品羊毛毯,薄薄的一层铺在地上,看起来都冷,赫连煜蹙眉教训道:“你这衣裳不穿鞋也不穿的是要干什么。”   他直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回到床边上,重新拉起云被,将只穿了一层单薄里衣的人给裹在了里面。   秦乐窈并没有觉得冷,她急于解释,拉着赫连煜的胳膊接着道:“真的,若是公子介意,晚些便寻郎中来,寻几个都成,当着您的面,好好为我把把脉”   她跟着赫连煜的身形往前移动,在男人起身下床的时候膝盖一下跪空了,‘啊’的一声连人带被子往下栽了一大截。   赫连煜眼疾手快回身将人稳稳接住,他半蹲在地上将秦乐窈顶回床上,怒从中来,忍不住呵斥了一句:“你自己多少也注意些,有身孕的人了赤着脚满地跑,这才几月天,刚才那下真摔着了怎么办。”   秦乐窈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硬在了床上,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脑子里轰隆一声被炸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赫连煜见她这副惊恐的模样,知道她此时必然心惊肉跳,软下嗓音安抚道:“我都知道了。”   秦乐窈的天要塌了。   她浑身发麻,艰难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说谁有身孕了?” 第47章 闷气   赫连煜叹了口气, 握住她冰凉的一双手,沉声道:“你心中所想所忧,我都知晓, 这件事待我回到上京之后,必会想办法去处理妥当,你自安心养胎……”   “养什么胎——”秦乐窈吓得一把甩开他的手,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 哆嗦着往后远离赫连煜,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才六神无主地问他:“你、你说谁怀孕了?”   “乏力、恶心害口、嗜睡,这些都是有孕之征兆。我看在眼里, 早已知晓。”赫连煜温声道:“但不必如此惊慌,虽然我原本没有在这个时候想要孩子,但既然事已至此,我许你将他留下。”   秦乐窈的神情丝毫没有释然之态, 反倒是有种崩溃之兆。   赫连煜愣了一瞬, 她这反应和之前自己的猜想怎么完全不同, 男人温声问她:“你自己还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秦乐窈‘哗’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是太紧张了,否则正常情况下是绝不可能以这种放肆的口吻和姿势跟赫连煜对峙,她气得直哆嗦, “你给的药有问题吗?我每月都有按时服用……”   说完这句她视线转向柜子上的行囊,秦乐窈大步跳下床去,赤着脚咚咚跑过去。   赫连煜见她又跑出这么大动静, 又惊又怒一把将人抱起来,“你没完了是吧, 就这样往床下跳?”   秦乐窈赶着将药盒扒拉出来就被他抱回去了,她一把跌坐在床上, 将里面剩下的药丸倒出来数了数,手往他前面一摊:“数量是对的,我没有漏服,你府中医官叮嘱每月一丸,我这月癸水还未到,该是两三日后服用。”   “我知道,我信你不是故意的,就当作他是个意外,但既然上天这么安排,我接受。”赫连煜将她的手包住,握在掌心里,立刻就被秦乐窈给大力挣脱了。   “我不接受!狗老天凭什么这么耍我?”她情绪激荡喘着气,对面的赫连煜也终于是在她这一连串的反常反应中嗅到了些不对劲。   男人拧着眉,气压低沉,极其危险地问她:“你不想生?”   秦乐窈被他冷下去的情绪拉回了几分理智,强压下内心的躁动。   “这不是我想不想生的问题,公子尚未娶亲,便先有一个私生庶子,于公子声誉大大不宜,以您的身份地位,便是天子的掌珠公主也能娶得,何苦为这两年之约的露水姻缘,坏了自己的名声。”   赫连煜眯起眼:“即便是知道有了孩子,你还要坚持什么两年之期?这也是你的孩子,什么名声声誉的借口,你少扯这套,我不在乎。”   秦乐窈张口欲言又止,赫连煜强势至极,就没留丝毫反口的余地给她,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二人之间的悬殊身份,这件事原本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见她不语,赫连煜追问道:“你不愿意生,就是因为怕耽误两年后脱身,是吧?”   秦乐窈看着他,坦然承认:“是,这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承诺。”   赫连煜勃然大怒:“秦乐窈,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秦乐窈被他这怒气冲天的模样惊着了,有些害怕,但仍然倔强道:“若不是在父母双方的期待中降生,公子,草民不过就是那湖水中的烂泥,自己尚且都还没有折腾模样来,如何能为人母。威北王府小王爷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该是有一位这样的母亲,他本该尊贵荣耀一世。”   赫连煜不听她这些说辞,压着脾气拿最后的耐心道:“你说的这些该是我考虑的事情,待回到上京之后,我会择一个合适的世家,认你作义女,然后正式纳你入无乩馆,必不会叫这孩子出生得无名无份。”   “未娶正妻便先纳妾?”秦乐窈无声轻笑,“小王爷,那你还得赶着先去择个妻子,慌慌张张的,值得吗。你若想要孩子,上京中多的是出身尊贵的名门闺女,与你门当户对者,何苦执着?”   “届时你会发现,这孩子的降生不得王爷王妃待见,不得天子朝臣待见,即便自身再如何的出类拔萃,仍然一辈子低人一等,只因有个与之身份不相匹配的母亲。你有为他仔细想过吗?”   赫连煜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不轻,但听着这番话却又一时半会找不出反驳的道理来。   他面色阴鸷,秦乐窈从认识赫连煜以来,就没见过他这般盛怒的模样,整个屋子仿佛阴云密布着。   赫连煜自认征战沙场多年,见惯了血流漂橹,无论是敌将还是己方的龌龊奸佞,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不计其数。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一口银牙咬了又咬,赫连煜朝她点了几下,恶狠狠道:“秦乐窈,你有种。”   直到赫连煜抄了衣裳摔门而去,秦乐窈一直立着的那根脊柱才终于是卸了劲,跌坐在了床上。   这一整个上午,秦乐窈都一直呆坐在那。   秦乐窈是个圆滑周到的人,她尚且还要依托于赫连煜的庇佑,原本是不该跟他闹僵到如此境地的。   但这事太大,她不能因为忌惮眼前的处境,就随便将一个无辜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中来,却无法对他负起任何责任。   她确实向往自由无所拘束,但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并非全是为了自己脱身。   秦乐窈慢慢在自己小腹上摩挲着,“对不住,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做好一个做母亲的准备。”   “我不想这个意外发生,但终究对你不起。再投胎的话,别找我这样的娘了,自己都顾不清楚,牵累你跟着一起倒霉……皇帝若是将公主嫁给他,怕是任何庶出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有得选的话,你还是投在嫡母的肚里吧。”   “我上月癸水不过二十余日,即便有孕,你也应该还只是个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听不听得见这番话。”   秦乐窈叹了口气,有点疲累地放空瞧着床幔顶。   有这么一个症结横在中间,若她真的没法说服赫连煜,自己悄悄将事情给办了,以后的日子,必然会相当难过。   或许他还会迁怒其他,不再庇护她的酒庄,任她哐啷入狱。   秦乐窈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光是想想,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只能走一步再瞧一步了。   她躺在床上,正当最灰心丧气的时候,小腹一阵难言的胀痛,坠落的潮意袭来。   秦乐窈一个激灵爬起身来,第一反应莫不是这孩子当真如此灵性听见了她说的这番话自己小产了,而后才终于是找回了这万分熟悉的感觉,心中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的癸水来了。   -   这艘游船一路沿着琼青雪山环绕,在最近的繁华城市停靠后,赫连飞情和赫连松凛姐弟俩就被赫连煜给送下了船去。   “原本还想再一道往北走些,但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就不再玩乐了。”赫连煜沉声对二人揖手道:“还要麻烦兄姐此行接着北上,一路游玩,作出我仍与你们同行的假象。”   赫连飞情点头应允:“这个你放心,我们必定将声势做足了。”   “如此,便多谢了。”   “嗐,客气什么。”   正事说完了,赫连松凛跟自家姐姐对了个眼神,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阿煜啊,你这,这是好事啊,那小妾没怀孕,也省得你后面那么多的麻烦事,王爷王妃平日里疼你,但孩子这种大事上,还是要有些轻重的。”   在这两姐弟的眼中看来,这事是个乌龙,是再好不过的解决方式了。   但是赫连煜却是肉眼可见的并无欢愉之态,从早到晚板着张脸,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八尺外都叫人不敢靠近了。   “是哥哥眼拙,搞了这么一出误会,怪我怪我。”赫连松凛拿扇子往自己胸口敲了好几下,“还闹得你俩吵一架,是我的不是,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酒赔罪。”   那日赫连煜只穿着一身里从房里衣摔门而去,那怒气冲天的模样,整个船上的下人都被吓得立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赫连煜想起这件事脑子里就再循环着秦乐窈那一段段的说辞,胸中的余愠再次翻涌,他压下情绪摇头道:“此事不是兄长的错,以后也莫要再提了。”   赫连飞情清了清嗓子:“那个,阿煜,你记得出了琼青湖就换一艘船,这个,这个要掩人耳目的话,这船还是张扬了些。”   赫连煜点头:“这个自然。”   游船再次环着雪山平缓行驶起来,船头凉风阵阵,岸边春草已然复苏,极其茂盛的开满了一地的野花。   赫连煜抱臂立在船头瞭望远方,后面的季风知道主子这两日心情不好,早就叮嘱了一众兄弟谨言慎行,不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人呢?”前面传来赫连煜短促又烦躁的质问。   “嗯?”季风一愣,“秦姑娘吗?约莫是在二层的船舱里吧。”   这句之后前面的主子便沉默了,季风试探着问道:“要属下把秦姑娘请过来吗?”   赫连煜气不顺地道:“叫她过来干什么?给我添堵。”   “是。”季风心想他家将军的心思果真是叫人难以摸透。   空气安静了一会,船头的水声潺潺,赫连煜一个人站在那越想越堵,隔不多时又沉声开口道:“哪里委屈她了不成?我都承诺了必会给她一个交代,身份地位悬殊,寻个父王……父亲的部将认她作义女便是,她倒好,在那叭叭叭的一通说辞,还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赫连煜越说越气,拂袖一声冷哼:“我看她是还指望着两年之后能跟那萧敬舟还是书呆子之流的再续前缘吧。”   季风之前并未听见秦乐窈说的那些话,此时听得一知半解的,但也知道自家将军这最后一句必然是气话,顺着说必定要挨骂,“那不可能,他们跟公子您怎么比,秦姑娘和公子在一处过,不可能还瞧得上其他人。”   “呵,她要是真敢,我扒了她的皮。”赫连煜咬着牙盯着水面跃起的小鱼,又问道:“你说。”   “说什么?”季风茫然抬头。   “我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便为前锋校尉,十七岁大败边境犬戎得封主将,回京后武状元登科,圣上亲封骁骑将军,统帅三军。”   “我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能叫自己的孩儿受人欺负诟病,什么有一个出身不高的娘亲?”   “是……是。”季风是彻底的接不上话了,憋了半天试探着问道:“那、那公子心里,其实是希望秦姑娘真的有孕?”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赫连煜下意识一句反问。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相矛盾,接着道:“我没这么想,现在确实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时机。但我说的是,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这个孩子他就已经到来了,那我就该好好去承接应对。哈,她倒好。”   一连几日,赫连煜都没有回主屋歇息,秦乐窈连个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男人似乎是真的动气了,在船上瞧见她也跟没看见一样,他那傲人的身高想忽略掉谁直接越过去可太容易了,秦乐窈连张了几次嘴,都是话都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走过去了。   季风跟在自家主子身后,秦乐窈偷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招手道:“季护卫,可否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秦姑娘?”年轻的护卫被她拉到了墙边上。   “你们公子……这几日可有跟你提起过我?”秦乐窈小声打探着。   季风心想不仅有,那可多了。   他点头道:“有提过。”   “都说我什么了?”   “这……”季风面露难色,秦乐窈知道他必定是顾及主人家的言论不好外传,向他竖起三指保证道:“你放心,我这人最讲信誉,听了就忘,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叫公子发觉。”   “不是……公子说话掐头去尾的,我这,确实是也没听懂多少。”   “那他原话怎么说的?”秦乐窈追问道。   季风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秦乐窈见他迟疑,接着游说道:“你看,公子现在这情绪不好,咱们一船的人都跟着一道大气不敢喘一声的,委实是憋闷,连累到你们这些护卫兄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是我给公子惹生气的,这事的源头在我,只有我能想办法给他哄好了。可是季护卫,你得帮帮我。”   季风听着觉得是这么回事,又再酝酿了一会,将那日赫连煜颠三倒四自相矛盾的状态反复琢磨,这才才慢慢开口道:“我觉得吧……公子想见你又不想见你,想……想姑娘你有孕,又不想姑娘你有孕。”   “什么意思?”饶是秦乐窈从商多年听过的人话鬼话不计其数,也仍是被说懵了,“你把原话复述给我听听。”   “她在哪?哦,叫她来干什么,惹我给我添堵。”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护卫掏出了看家绝活,惟妙惟肖模仿着赫连煜的语气和神情,继续学道:“我没这么说过,现在确实不是孩子出生的好时机,但是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那我就该好好去承接应对。”   秦乐窈觉得他是指望不上了,揖手谢道:“耽搁季护卫的时间了。”   入夜,繁星漫天。   赫连煜坐在船头议事亭里对月独酌,他此行前往端州扮作了一队水路游商,船头的议事亭都是经商者‘遇水则发’的讲究,季风都一并照搬了过来。   赫连煜人高腿长,在藤椅里没什么坐相,随意敞着腿,他听见身后秦乐窈靠近的脚步声了,鬼鬼祟祟的,一听便知心虚。   她抿着唇,做贼似的,慢慢摸近后,坐到了男人身边的椅子上。   赫连煜扫了她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直接赶人。   秦乐窈看着身边人一杯接着一杯,他不吭声,气氛就这么沉默尴尬着,最后男人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将杯盏往小几上一跺,起身就走。   “诶、公子、”秦乐窈赶紧起身去追,拦在了他前面,仰头瞧着他说道:“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他睨着她,惜字如金。   “要不然,坐下说吧。”秦乐窈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赫连煜却仍是冷着一张脸,沉声道:“直接说。”   秦乐窈上前去将人胳膊挽住,半拉半拽往船头的小亭子里带,“坐下吧,好不好。”   赫连煜被她拉回了藤椅上,不耐地瞧着她道:“现在能说了?”   秦乐窈主动给他的酒杯斟满,递到了手边上,慢慢开始煽情道:“我知道,之前公子误以为我有了身孕,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将后面的事情后面的路都思虑周全了……”   “但我实在出身低微,我自卑,所以才会多想一些,商者原本就被诟病唯利是图狡诈奸猾,我……我不想给您惹麻烦。”   “秦乐窈,我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赫连煜较上真了,反驳道:“我说过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让你正大光明入住无乩馆,这些你全然都没听见?无非便是舍不下你那一亩三分地的家业罢了,你跟在我身边,何时亏待过你?你那酒庄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奔忙,能赚着几个钱,我双数补给你就是了。”   秦乐窈对他的这番说辞并不认同,也不心动,垂眸小声辩驳:“那不一样,那是我这么多年给自己挣下来的尊严。”   “你说什么?”赫连煜显然是听见了,蹙着眉冷笑道:“呵,刚刚还说自己为商自卑,现在就成了你的尊严了,秦乐窈,你嘴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48章 火星子   秦乐窈老实巴交承认道:“是, 我目光短浅,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知道错了, 万幸这只是个误会,也正好省了公子您之后回上京还要为此事周旋打点,为了纳小妾还得急急忙忙娶个主母回来……”   “你别跟我油嘴滑舌。”赫连煜打断她的话,严肃道:“那我现在问你, 如果这事是真的,并不是个误会,你是不是就打定主意要伤害我们的孩子,为了两年后你所谓的自由?”   秦乐窈不傻, 当时是火烧眉毛不得已跟他争执,现在危机解除了,这般明显的送命题,她自然是要捡好听的说:“当然不会了, 公子您是天潢贵胄, 我哪有那胆子真的跟你对着干, 若你执意要留,我能有什么办法,自然也还是得遵从你的安排的。”   “我若强求, 你当然无力反抗。”赫连煜接着诘问道:“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若能让你有选择,你必然就是狠心流掉腹中胎儿了吧。”   秦乐窈现在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但还是得接着安抚他:“我那时候就是一时情急,谁没有个着急的时候, 待到冷静下来了,当然还是会重新思量, 公子待我这般好,为我筹划好了一切,我也总要识相才是。”   赫连煜听着这话,暂且不论真假,但心气总算是顺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秦乐窈心里松了一口气,听出来他的口气松动了,接着道:“万幸是误会,以后这种误会应该也不会再发生了,乐窈跟您保证,这药绝对是按时按量在服用,不会让您陷入那种两难的被动局面的。”   赫连煜并未因为她的识体懂事而高兴,未作回应,一双湛蓝的眸子盯着她,忽然又问道:“两年后,你想从我身边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提起这个话题,秦乐窈就会变得分外谨慎,她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回答道:“暂时没有什么特殊打算,我只想将家业做大,届时应该就能将父兄接到上京,一家团聚了。”   赫连煜点头,“嗯,应该的。这些事都不用等到两年后,我便能帮你办成。”   好不容易拽回来的一点气氛,秦乐窈没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反驳他,盯着人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笑着道:“那,公子现在,不生气了吧?”   赫连煜一声冷哼,面色倒是没有之前那般阴郁了,执起她刚倒好的那杯酒喝了一口。   游船往西南绕道,历时一月有余,将会从水路经过惠州,再从一线峡中穿过,便能抵达端州港口。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发的回暖,一线峡两岸山峰险峻,两岸山脚养殖着大片的绯色杜鹃花,从峡口一路簇拥往前,似迎宾的仪仗,往前一直通向整个大梁境内规模最大的一座秀水山庄,不思蜀。   一线峡内常年灌着一口幽深的疾风,在山峡中几经回荡,夏日清爽,冬日却也不显得凛冽,春秋更是和煦宜人,很是神奇。   赫连煜换了一身贵气的玄色华服,层层穿叠的暗纱绣纹藏住了贲张的肌肉与体魄,加之异于常人的优越身量,他抱臂立于船头,秦乐窈竟是难得的瞧出了几分俊秀的儒雅气息来。   游船缓缓从这庞大的秀水山庄旁经过,河流水道环绕着这占据了整座山峦的庞然大物,水鸟飞鹰从上方掠过,一派山清水秀的宜然景致,不论规模气势,都完全不是虞陵廖三娘那乡野山庄能有所比拟的。   “不思蜀……”赫连煜抬眼观摩打量着,季风一路看来眼里有所惊叹,附和道:“公子,属下听说,这山庄里的景致都是能工巧匠借着天然山水修缮而成,多得是巧夺天工的妙笔。那位萧公子倾其财力,耗时五年,前后花费数万金,方才落成。”   赫连煜听不得萧公子三个字,扫眼睨着他:“你想进去瞧瞧?”   季风都已经冒到嘴边上的话硬生生被赫连煜的眼神给噎回去了,立刻收拾表情俯首严肃道:“不想。”   不思蜀的性质特殊,秦乐窈早在入峡关的时候就进了屋内,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不出来,不去赫连煜身边沾那火星子。   男人朝季风冷哼一声,又转眸瞧向船舱的方向,询问道:“我很可怕?吓得出都不敢出来。”   “这……”季风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怎会,许是甲板上风大,秦姑娘毕竟是个弱女子,怕风也是有的。”   赫连煜怎会不知秦乐窈心里想的什么,不耐地叹了口气,恰逢此时一阵凉风带着潮湿水意刮来,瞧着像是将要下雨,“进去吧。”   不多时,天空便下起了细雨,端州地势靠南,雨幕都是细如绣花针般,水面上一片烟雨蒙蒙的。   秦乐窈从二层的船舱里下楼来,正巧便瞧见赫连煜在下面喝茶,面前铺着一张批了注解的图纸,似在推敲打算着什么,见她下楼来,招手道:“正好,你过来一道瞧瞧。”   这一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的水路,之前二人那番争执的后遗症也总算是在冗长的共处时间中慢慢消退了,秦乐窈走近前去低眸一瞧,惊讶道:“这些都是端州的商户?”   “嗯。”赫连煜知她从前家底在此,熟悉这些名字很正常,“这些是我选出来的体量合适的商户,依你之见,从哪几个开始入手比较妥当?”   “端州是贸易大州,南北往来的大小商户多如牛毛,我离开的这些年,应是又窜起来了不少后起之秀……”   秦乐窈仔细斟酌着上面的名单,说道:“若说谁的体量规模大,那无疑是萧氏为最,后面跟着的四大氏族也是盘根错节身家雄厚,但是公子所查之事,我认为他们不见得敢如此招摇行事,光看那廖三娘这般想借我之手铺开端州产业就能猜测,她选的,多半是我这种半大不小却又有些铺面实力的范围,更好掩人耳目。”   赫连煜靠在太师椅中,慢慢刮着茶碗,唇角翘起,赞许道:“嗯,接着说。”   “哦,对了,应该还有一个特点。”秦乐窈回忆着道:“之前那廖三娘还提到过,她那神仙醉并非是想做平民百姓的生意,眼睛盯着的,约莫还是一些当官的老爷……”   赫连煜喜欢看她认真说话时候的样子,与她这种清冷的美人骨相相得益彰,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落入旁人眼中,难免赏心悦目。   “那范围便又可再缩小些。”秦乐窈在名单上择出了两家来,“之后起来的那些我不是很熟,还得进端州之后再打探一二,先从这些老牌的商户中下手的话,这个丰水客栈的于氏,还有同福赌坊的金氏,是符合条件的优先人选。”   “嗯,那便就从他们开始。”赫连煜说得十分轻巧,朝她伸手示意。   秦乐窈将手递给他,就顺势被拉进了怀中,安置坐在了他的腿上。   “但是公子,我还有几个疑问。”   “说。”   赫连煜是个武人,从前从不戴扳指,但他此番过来的新身份是扮的富商,那温凉的白玉扳指被他的体温同化,轻轻揉捻在美人的柔荑之上,把玩着她的手指。   “之前在虞陵时候挨着北疆,异族样貌来往不算打眼,但现在进了端云惠三州十四城境内,虽然也会有异族游商来往贸易,但数量不多,公子这身形体魄再加上这双蓝眼,怕是有些不太方便藏匿身份吧?”   秦乐窈的指腹被他摩挲着,揉搓着,有些痒,下意识地往回缩着,又被赫连煜再换了个姿势扣住。   “这个无妨,我从上京带了宝贝,能藏匿瞳色。”   秦乐窈有些吃惊地瞧着他道:“竟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   二人的视线在同一高度上,如此对视,这个距离下的秦乐窈,香的,软的,亲密的。   ……   “嗯,是一种薄如蝉翼的瞳皮,宫里进贡得来的玩意,江湖中传的神乎其神的易容术,相传就是用的这种瞳皮。但这东西罕见,我也只有一对,便在端州用了吧。”   赫连煜温暖干燥的手掌从秦乐窈的手背上探入,挤进指缝间,合拢握紧。   秦乐窈点头道;“也是,这算是特殊情况,以您的身份,以后估摸着也用不上这种东西。”   之前刚去虞陵的时候,赫连煜没让秦乐窈知道太多关于自己行程动向上的事情,将她带在身边多数也是因为刚得的美人舍不下这滋味,但后来这几个月过去,赫连煜觉得自己像是变唠叨了,没事就想多跟她说上几句,尽管这些事情与她无甚关系。   他捏着她的手指亲了一口,随意道:“端州和之前在虞陵的情况不一样,我会铺排人手暗访,届时上京中的锦衣……”   男人一边说着,秦乐窈听见了外面似是有人声响动,赫连煜也在同时噤了声,视线忽然转为阴鸷,扫向窗外。   动静极小,还会屏息闭气,和之前秦乐窈伏在窗棂下偷听时完全不同,这显然是个习武之人。   赫连煜捡了砚砖飞掷出去,与此同时身形动作极快,一步从案桌跨过,砚砖打破纸窗射出后返回一声闷响,秦乐窈已经被赫连煜大力推到了一边,她隐约听见了男子忍痛的闷哼声。   赫连煜刚才那一下发力极重,应是打中了。   凌乱急速的脚步声响起,那人踩着舱外走廊翻下一层去,赫连煜紧跟其后,他跑起来似一头玄色的猎豹,这动静激起了船上潜藏的暗卫,数人并起,追着那逃窜的黑影往船尾而去。   雨还在下着,整个天地都湿漉漉的,那人脚下功夫了得,身轻如燕又再从一层两脚借力游上了船顶,季风一个大跳攀上二层栏杆,显然要比对方慢上一步,他惊讶于那人的身法之灵活,一边大叫道:“争命,去你那了!!”   漫天的细雨如针,扎得人睁不开眼,雨水激出的涟漪杂乱无章,季风来不及抹掉满脸的水痕,就陡然听见船舱对面传来哗啦啦的落水声,他赶紧手脚并用爬上舱顶,只见顶上争命的背影一手持刀一手持鞘,回头冲他嚷嚷道:“那人跳水了,快追!”   时近傍晚,雨下得更凶了。   一纵近卫在水中上上下下潜游搜寻,两岸能藏人的地方都给翻了个遍,仍是没有找到那贼人踪迹。   夜幕降临的时候,雨水将甲板棚顶冲得哗啦作响,以季风为首,护卫站了两排,顶着暴雨,个个低垂着头,满脸水渍狼狈,大气不敢出一声。   赫连煜是军营里打出来的武将,御下极严,此番叫那贼人偷潜至了主人门前,才被他首先发觉。   这一纵近卫形同虚设,严重失职。   秦乐窈在屋里坐着,虽然门窗都闭着,但仍能听见屋外的雨声,还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声。   秦乐窈闭着眼,这种暴雨天,这种鞭子的闷响,还是在端州这种触景生情的地方,她脑子里的画面感实在太强,全是前几年的那场大涝,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天,她从大牢里将秦忠霖捞出来,气得牙痒痒,下了狠手抽了他一顿马鞭,打得人五天没能下来床。   但秦忠霖不像外面的那些近卫般训练有素,鞭子抽在身上都闷声不吭。他叫唤起来就跟要死了一样,前后三条街的邻里都能听见他那杀猪似的讨饶声。   那好像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也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父亲大哥了。   若非是这次在上京里栽了跟头,原本她也不会有这闲暇时光能跟着一道回乡探亲。   赫连煜开门的那一瞬间,外面正好起了一道轰雷,青色的电光将他的影子投进屋里,他背后映衬着风雨飘摇的雨夜,面上表情阴沉不善,活像一个要来夺命的罗刹鬼。   这一瞬间秦乐窈觉得,若非她早年也算见过不少世面,换个闺阁在室的世家小姐,现在估摸着应该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了。   赫连煜明显的心气不顺,一脚将门反踢上,护腕软鞭一齐解下,哐当一声丢在桌上,他身上多少淋了雨,领子湿漉贴在脖颈上不舒服,伸手拉了一把,略显匪气。   秦乐窈在这种逼人的威压下有些无所适从,但她大约也能理解赫连煜此时的心情,若是她手底下很受器重的帐房先生因为大意犯了低级错误算错了帐,她也会十分生气,在其位便要司其职。   她慢慢靠近愠怒中的雄狮,一双微凉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学着他之前喜欢的模样,将指尖滑进他的指缝间。   赫连煜原本正在气头上,见她过来,面色虽仍然阴沉,但指间却是分开了些距离任她滑了进来。   “公子,你身上淋湿了,泡个热水澡吧,湿衣裳穿在身上也不舒服。”   直到后来的很多年,季风都觉得,秦乐窈这项能在骁骑大将军愠怒时分搭话而不受迁怒的本事相当了得。   他们将军就吃她这一套,有夫人在,即便是再大的火,也不会烧出什么实质性的后果来,她简直便是老天爷给他们派来的救星。   外面雷电交加,浴房里温热的水汽氤氲挡住了大半视线,   赫连煜的身体是非常显著的北疆男人特征,骨架大,皮肤肌肉紧实,所以往往蕴含着远超视觉预期的强悍爆发力。   他靠坐在浴桶里,扫眼看着秦乐窈将热水倒了进来。   美人将一截袖子挽起,一双白晃晃的手臂横在他眼前,诱得人口干舌燥。   秦乐窈干起活来得心应手,事实上若是有得选,她倒是宁愿这两年时间是个照顾他起居的使唤丫头,好过在床上承宠。   “水温合适吗。”秦乐窈伸手进去试了一把,感觉差不多了。   “可以。”赫连煜盯着她,从水中伸出湿漉的手,还在冒着热气,握住她的皓腕,让人没能直接离开,说道:“我平时没动气的时候你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现在这时候旁人都怕我,你反倒是不怕了。”   秦乐窈知道他说的是游船经过不思蜀的那时候,她眼神稍微左右闪了下,正思忖着如何应答,赫连煜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过来。   秦乐窈的手臂绷直,上身不由自主从浴桶上方倾斜向他,赶忙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水桶松到了地上,腾出手来攀着水桶边缘借力,“诶,公子、”   手臂靠近赫连煜的身体,就越是被那升腾上来的热气蒸得有些发烫,他将她的手往自己腰身上带,越握越上,从手腕到小臂,另一只大手就这么湿漉漉地扣上了她的后颈。   那股热腾劲仿佛顺着后颈直往脑子里钻,秦乐窈硬是被他拉的半边身子都悬在了水面上,眼对眼脸对脸,以一种极为微妙得距离,就这么屏息对视着。   倏然间,秦乐窈的半截小臂沉入水中,温烫的,被夹在他的胳膊下固定。   挽上去的袖子也被浸湿了,潮意从胳膊一路贴上来,赫连煜扯开了她的腰带,几乎是贴在她的唇边说道:“进来,一起。”   散乱的衣衫是怎么剥离下来的,秦乐窈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浴室里太潮热了,视线朦胧着,让人的反应也一并变得迟钝。   最后一层里衣是下了水之后才被扒下来的,湿了个透,又从水里被甩出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船上这简陋的浴桶显然跟无乩馆里的没法比,容纳赫连煜一人时候尚且不大宽裕,两人入内更是显得逼仄狭窄。   秦乐窈跟他贴的很近,眼前便是那诡秘飞舞着的图腾纹身,张扬地落在男子的胸腹上,一半浮于水面,一半隐于水底,随着胸膛呼吸微微起伏着。 第49章 聒噪   “……这位置太小了, 我还是出去吧。”秦乐窈觉得呼吸有些压抑,偏头避过想要转身。   “先别动。”赫连煜拉住她的一双胳膊展开,向后搁在了浴桶边缘上, 似在打量她露出水面的那半片肌肤。   秦乐窈到底还是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并不太愿意展开自己,她下意识缩着肩膀,将自己尽量往水中藏了些, 平直的锁骨出现了一双下陷的颈窝。   赫连煜水下的大手扶在人的细腰上,比划感受了半晌,忽然感叹道:“生得这般莹白,不在身上添些颜色可惜了。”   话本里说, 男人最爱看的就是良者入风尘的禁忌感,看圣洁者跌落尘泥,孤傲者卑躬屈膝,这是天生的劣根性。   秦乐窈被他说得有些僵, 但赫连煜却好像只是有感而发的这么一句, 并非有所预谋, 稍微揉了两把就俯身与她亲吻在了一处。   他水下的大掌拍了拍她的腿侧,温声道:“盘上来。”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浴房里的热潮越发叫人沉溺, 飘摇的水浪承托着船体的晃动,直到天明时分雨停了,方才安歇。   端州的初夏总是带着馥郁的花香, 楠竺从漓水两岸一直开进主城里,随处遍地可见, 招蜂引蝶,香飘十里。   游船停靠在漓水岸边, 层层叠叠的楠竺开着一簇簇粉白的小花,将船体遮得半隐半现。   这是同福赌坊的后场,背靠着漓水,不进城直接从水路走反倒快些,这条路秦乐窈再熟悉不过,那些年的风里雨里,秦忠霖没少在这里挨她的打。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臭的味道,和楠竺的香味混在一起,怪异又难闻。   秦乐窈掩着口鼻,拿手扇了两下,奇怪道:“什么东西烧着了。”   赫连煜站在船头,视线凝望着远方的某处,浓烟窜起的毫无征兆,正好就是那同福赌坊的方向。   不多时,黑烟挟带着嘈杂喧嚷的人声彻底扩散,火光将楼阁上方的树叶都给燎着了,秦乐窈惊诧地盯着那处走水的源头,也认出了地方,“怎么会……烧的这般厉害。”   整条街上的百姓游商都出来一道帮忙来回抢水,火势终是慢慢得到控制,未曾牵连到左右邻里,但这赌坊却也是给烧了个面目全非。   季风率先回来给赫连煜复命,于岸边揖手道:“主子,咱们去晚一步,同福赌坊被烧了,火势很大,暂时情况暂时控制住了,但仍有余火在烧,咱们的人和上京派来的那纵锦衣卫汇合了,正在暗查搜寻周围,还有没有剩下什么证物。”   “这么沉不住气,这是慌的跳了脚。”赫连煜眸光深沉,“那赌坊看来有大问题,我亲自去看看。”   赫连煜带人下船离开了,秦乐窈远远瞧着天边还在往上冒的浓烟,心里到底还是惦记,待到赫连煜的身影走远之后,她便也下了船去。   “姑娘要去哪?”负责跟随保护她的两名近卫从船上跟着一道跳了下来。   秦乐窈揖手如实道:“我家的铺面也在那条街上,我不放心,去看看。”   同福赌坊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半是看热闹的过路人和街坊邻里,还有不少利益相关者糟了这天灾人祸,在门口哭天喊地心疼损失。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哭得最惨,三个小厮都没能搀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捶胸顿足哀嚎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场子啊、哪个天杀的引的火,扒皮抽筋沉湖难消我心头之恨啊——”   秦乐窈不知道赫连煜他们从哪里摸进去的,她没有那些好本事,只能站在街对角往里面瞧了一眼,梁柱上全是被火燎黑的痕迹,形如鬼爬焦臭难闻,这么往里乍看一眼主结构倒是没有烧塌多少,只是烧没了看相,想要重新修缮装潢的花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两纵官兵姗姗来迟,粗鲁将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遣散,秦乐窈的视线也跟着一道清明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气冲冲地逆向从人群挤了出来,冲到了那赌坊门口。   秦忠霖看着里面黑漆漆的惨状,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撅过去,赶紧蹲在那肥胖老板面前寻求保证:“金老板,这、这、天灾人祸的我不管啊,酒我是已经给你送到了,你这不管东西保没保住,那这、这赊的尾款可得如数付给我啊!”   街上人声噪杂,秦乐窈隔得又远,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但见那金老板眼睛滴溜溜的转,二人在门口一番拉扯,显然是起了口角之争。   从她酒窖里查出来有罂华开始,一路的辛酸全是这草包哥哥惹出来的,秦乐窈压了许久的怒火现在看见秦忠霖这张脸就生气,他甚至到今时今日,仍然还在傻呵呵地跟这些不清不楚干些杀头勾当的人扯在一起。   秦乐窈气得牙关直哆嗦,上京城里修炼两年多的圆融心性全没了,她左顾右盼找着能上手打人的物件,身后跟着的近卫面面相觑,又看了眼自己的佩刀,两人都觉得自己应该理解错了,秦姑娘平白要他们的刀干什么。   但秦乐窈还没来得及开口借刀,对街赌坊前就又出了变故。   那纵官兵头领听了前来跑腿报信人的一阵耳语,振臂一挥朝手下吩咐:“此案情节严重,恐有蓄意纵火之嫌,涉案相关人等全部带回衙门另行审问!”   那满脑肥肠的金老板立刻就被两个官差给架起来拉走了,秦忠霖还跟着快步追了两脚,一边追一边强调道:“金老板我等你五日,五日啊,这边官爷的事情了了,你就赶紧让账房给我把银子送过来。”   那胖老板装没听见不应声,秦忠霖被官兵拦下,跳起来又瞧了两眼,拿扇子往自己掌心敲了敲,叹息道:“哎,流年不利啊。”   男人转身准备走,岂料身后又再上来两位官差竟是将他也给拦住了。   “沉香酒庄秦忠霖。”官差瞧了眼手令上的名单,很快就对上了号,“是他,带走。”   “诶诶官爷!不是,这是干什么呢,我和这事儿又没关系!”秦忠霖一边嚷嚷着一边被强推着后背给带走了。   这赌场门口围聚的生意伙伴不少,和同福赌坊有贸易往来的店家都被一道扣走了,抓了有四五个,都被官兵围在中间驱赶着往前走。   秦忠霖大聪明没有小机灵不少,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劲,小声跟人打听道:“魏兄,可知道这赌坊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了?我感觉,这看着不像是去调查纵火这么简单啊。”   “我怎么知道,你不若直接去问那金老板。”   一行人被押进了小路去,离开了繁华的闹市,周围的游商小贩越来越少,高大的白墙青瓦将小巷衬托得有些安静阴森,只能听见他们经过的脚步声。   “官爷。”秦忠霖打量着周围的路,警觉道:“这端州城府衙我也不是没去过,这方向好像走的有点不大像啊。”   旁边的官差不耐道:“跟着走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其他几人闻言都闷头不作声,秦忠霖是最惜命的,又跟着往前走了一小段,发觉确实这路是越走越偏了,终于在一处拐角时候,看准时机用力往旁边一撞,边跑边嚷嚷道:“跑啊傻站着,他们指不定是冒充的官兵!”   旁边的官差险些被他给撞进了河里,反应过来后另外几人持枪冲上前去拉扯呵斥:“不准动!再反抗有你好果子吃!”   以那肥头大耳还在伤心啜泣的赌坊老板为首,另外几个商户都是面面相觑,即便心里觉得方向不对,可也不敢像这位秦老板似的公然跟官兵作对,一个个都装傻站在原地不动。   “傻站着干什么,跑啊,跑去衙门投案不就行了!”   秦忠霖深知要这些人四散分开了跑才有机会脱身,一个劲地撺掇着道:“咱们家里挣地那么些银子都还没花了,这要是人没了可亏大发了。”   他还算是学过一些三脚猫的把式,仗着自己个高力气大,在几个官差的围堵下战战兢兢地虚张声势。   “去你的哟!”秦忠霖看准机会猛推了一人下水,掉头就是玩命地往前跑。   “追不上吧哈哈哈,小爷逃命的腿脚那可是从小就练出来的,你们要是真官差倒罢了,要是假扮冒充的,我这就去衙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秦忠霖边跑边嚷嚷着,跑起来像是一阵风,沿着水边的石头路埋头往前冲。   然后下一瞬,就被拐角里忽然冒出头来的男人一脚蹬翻在了地上。   秦忠霖被踹的倒飞出去一大截,胸口被一个冷峻男人踩住,踩得他胸口要炸,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连赫连煜嘲讽地向下睨着眼,不耐道:“呱噪。”   官差也在这时追了上来,朝赫连煜身后跟随的府衙捕头揖手道:“头儿,人都带来了,一个不少,这就押去小吊楼。”   他们走的这种小巷子前后无遮无挡,秦乐窈不敢跟的太近了,只在转角处远远吊着,仗着自己熟悉端州城地形,硬生生循着些微的脚步声方向,跟去了一座吊楼前。   秦乐窈伏着身子拨开矮灌木的枝叶想要往前探一些,被身后两个护卫制止了,沉声道:“秦姑娘,你不善隐匿行踪,莫要再上前去。”   “二位大哥,我兄长被刚才那群人押走了,穿的像官兵,但这却并非是端州府衙,我担心有危险。”秦乐窈请求地看着二人,“可否帮我探探虚实?或是在此处帮我蹲守片刻,我回去报官。”   即便再怎么气得牙痒痒要揍人,但秦乐窈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哥哥和一个父亲了,不能真的放任见死不救。   就在这时,另一个近卫指着下面惊奇道:“诶秦姑娘,你看,那些是咱们的人。”   秦乐窈闻言向下一瞧,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从吊脚楼外出来的视察的那个,可不就是季风吗。   她赶紧带着两人从侧面的小坡下去,一进到视野范围,立即就被抽刀的季风给发现了,男人见来者是她,疑惑地迎上前去,询问道:“秦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   “此事说来惭愧……”秦乐窈朝那吊脚楼看了眼,季风在这,那赫连煜必然就也在里头了,但既然秦忠霖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带来的,怕是要公事公办,况且他自己原本就不大干净,根本经不起查。   “这些人带过来是什么个情况,季护卫可否透露一二?”秦乐窈只能以情分据实相告,“实不相瞒,这里面有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若是他蠢笨犯了事……”   “嗯?你哥哥也在里头?”季风有些意外,他一直跟在赫连煜身边,这批名单并不是他这边给出去的,乃是锦衣卫领命暗访之后直接与府衙联系。   季风显然是相当给秦乐窈面子的,他回头问副手道:“查查看,是哪一个,有没有姓秦的。”   “有,沉香酒庄的秦忠霖。”   季风闻言点头道:“没事,秦姑娘,不必担心,这一趟是公子觉得那赌坊起火蹊跷,便说将近期与之有贸易往来的商户先搜查一遍,主要是查账和一些例行的审问,走个过场。”   他将秦乐窈带进了吊脚楼里,指着里面一间房门道:“城内还有几家要一起带过来,人还没齐,公子现下也不会开审,你哥哥就在这间里面,你可以进去见见他。”   秦乐窈心里一喜,感激揖手道:“那就多谢季大哥通融了。”   “诶别别,可不敢当秦姑娘这一声大哥啊,您这跟公子在一处的人,乱辈分了。”季风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被这声嘴甜的大哥听得很舒坦,咧嘴笑着道:“你快进去吧,不用着急,人齐还有一会呢,到时候我去叫你就行。”   木屋久未住人,开门时候门轴带起令人牙酸的声响,又再阖上。   秦忠霖一个人坐在里面揉着胸口,刚才那个大个子男人下手忒狠,那一脚蹬上来简直就是奔着要人命来的,好在是他从小挨打身子骨皮实,这会胃里还在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听见动静也不着急起身,就坐在那装模做样地叫唤着:   “哎哟——官差打良民了哟,打死人了哟……”   他眯着一只眼,恍然间瞧清楚了走进来的人,瞬间眼睛都瞪直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惊喜道:“窈窈?哈哈!你怎么回来了!”   秦忠霖起猛了扯着胸口疼,又哎哟一声坐了回去,“哎哟窈窈啊,哥哥被人欺负的好惨啊,你看我这,身上起码这么大一片淤青,这么大!要不是我命硬啊,就要被人一脚踹归西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还是我妹妹本事大啊,哪哪都有路子能进得来,看见你我这个心啊,真的是立刻就松下来了。”秦忠霖对秦乐窈捞人的本事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并没有疑心她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秦乐窈看他这一副还不知死到临头的死相,看着都来气,这把火越烧越旺,她强压着愠怒,似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咬牙切齿问他:“我的好哥哥,啊,你是怎么会被人关在这里的,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秦忠霖打小跟她一起在泥巴沟子里滚大的,对自家妹妹这暴躁秉性了如指掌,一看就知她这是快发飙了。   男人心虚得眼睛到处转:“啊……嗐,就是街头那金胖子,同福赌坊,你还有印象吧?他们家被一场火给烧了,倒霉蛋子连累我一起被当街擒了。你回来了正好,金胖子想耍赖不给钱呢,老子东西都送进他赌场的门了,全卖给一场大火了,你可得跟我一起上门去给他好好理论一番。”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退到了椅子后面,虽然不知道秦乐窈因何生气,但这一副看着要把他给活剐了了模样,先躲着总是没错的。   “就这样?说完了?”秦乐窈余光到处在屋里找东西,接着诘问道:“你去年春分时候送去上京给我的酒坯,里面有什么玩意你心里有数吗,嗯?”   秦忠霖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蛋。   自己今天这顿毒打必然是没跑了。   他心虚气短,惭愧赔笑道:“竟然……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有了吗,我还以为、还以为是去年仲秋十分才开始……”   秦乐窈面色一黑,吓得秦忠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心翼翼瞧着她。   “那、这、这、你是怎么发觉的?哎呀我试了好多种法子分辨啊,可愁死我了,那廖三娘刚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没留意,一开始也确实是好好的,那批种子用了好几个月都没事呢,后来她的货就跟家里的原料混在一起了……”   秦忠霖满脸的懊悔之色,坦白道:“后来叫我察觉到的时候啊,那、那庄子里的酒坯都已经成了型了,个个都长一样的坛子一样的封盖,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溶色粉能试出罂华的这一偏方源自上京城的监察司,知道的人并不算多,秦乐窈也是那回被抓进大理寺方才知晓。   而且溶色粉这个东西出了上京城就很难弄到手了。   秦忠霖接着道:“哎,我是真看着心疼啊,那么大一批的货,三千两纹银呢,咱们家累死累活的一年也不一定能挣下来这个数啊……”   这一句话露了馅,秦乐窈咬牙切齿追问:“所以,后来你怎么处理的?”   秦忠霖小心翼翼地赔了个笑脸,试探着道:“反正也是混在一起的,那,连我们自己这种行家都分不清谁是谁,外人就更加分不清了不是?也不影响成酒的口感香味……”   “秦忠霖你放屁!!”秦乐窈火冒三丈天灵盖都要炸开了,实在找不着武器搬起地上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砸。   “所以你就把这要人命的东西往我那送往萧公子那送!???”   “我今天打死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那椅子砸中了秦忠霖的半边身子后又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声响不小,引起了楼上人们的警觉,赫连煜鹰目往门扫了眼,哗然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季风刚上来正准备跟主子汇报这事,一听声音的方向就知道是秦乐窈那边搞出来的动静,赶紧跟在赫连煜身后解释道:“秦姑娘的兄长也被咱们的人给一道擒来了,刚进门,正说着话呢,估摸着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吊楼的二楼有条暗门回廊与楼下连通,站在廊上能瞧见下面屋子里的动静,但下面抬头却是视线有所遮挡,什么也瞧不见。   门一开,秦忠霖的哀嚎告饶声就变得清晰起来:“哎哟——妹妹,好妹妹,窈窈!我知道错了,哥哥身上这还伤着呢——” 第50章 可爱的   “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斑竹粉啊!我真的不知道是这么个玩意, 我发毒誓哎哟哎哟别薅头发啊疼疼疼——”   秦乐窈抄着摔断了的椅腿左右围堵他,秦忠霖到底是伤了胸口,跑不利索, 挨了好几棍子,最后被自家亲妹妹拽着领口一边往前拖一边骂:“我留你还不如留阿黄,就会给我惹事,我们家差点就是抄家砍头, 我今天打死你个狗东西!”   下面叮呤哐啷的动静极大,季风愣了好半晌才回神。   他心想秦姑娘这平时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不曾想竟是还有这般泼辣反差的一面,提着裙摆踹人, 能把一个八尺男儿追打成如此德性。   年轻的护卫咽了咽嗓子,忽然听得旁边传来自家将军饶有兴致的声音:“她这套路,一看就是野路子,没正经跟师傅学过。”   “啊?”季风偏头, 看见赫连煜正展着双臂搭在栏杆上, 往下瞧着的那副表情, 怎么看都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竟然是在笑。   但季风觉得这场景一点也不好笑,为什么将军反倒是瞧着心情这般好。   “嘶, 这一脚踢的,没站稳,不然应该还成。”赫连煜换了个抱臂的姿势观赏, 手肘搁在栏杆上,身子往前倾着, 还跟他道:“你看。”   “啊……”季风看了,但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就是秦姑娘一脚蹬空了还在追吗。   男人思忖着,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主子的意思,或许将军笑的是那抱头鼠窜的男人,这才说得过去,于是点头附和道:“是,确实是个绣花枕头,瞧着身量还成,拳脚功夫太差了些。”   下面的秦乐窈换了方向追堵,一根椅腿砸在秦忠霖后腰上,还要追着上去踹人,这股怨气今天她是非要撒出去不可,“我让你跑,让你害人。”   秦忠霖就这么哎哟一声被她蹬了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哈哈。”赫连煜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以他的功夫气力,秦乐窈打架不仅小打小闹,还很不得章法,但滑稽之余,倒觉得还挺可爱的。   季风是彻底被骁骑大将军这声说不清道不明的笑给困惑住了。   不是嘲笑,更不是冷笑。   怎么听着有点愉悦,有点兴致盎然。   还有点……   有点大老爷们说不出口的东西。   季风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声短促的笑听出了宠字的意味来的。   正当他困顿着,旁边赫连煜嫌他挡了视线,男人眼神一直追随着下面的秦乐窈,瞧得正高兴,随手将他拨开:“你起开,别挡着我。”   原本同处一个屋檐下,这种说话的动静,秦乐窈该是能听见的。   但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秦忠霖身上,拳打脚踢了好一阵,打得自己气喘吁吁,这动静也终于是引来了外面巡逻守卫的关注,其中一人推开门朝里看了眼,询问道:“秦姑娘,怎么这么大动静,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秦乐窈正好歇着气,浅笑着摇头道:“多谢这位大哥,我没事。”   “诶,好。”护卫又瞧了眼抱头缩在角落里的男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人犯暴起,刚想建议要不还是留一个人在里面帮衬着些,吊楼外便传来了凌乱马蹄声。   护卫纷纷转头瞧了眼,而后朝秦乐窈道:“是拿人的兄弟们回来了,姑娘抓紧些时间,一会估摸着公子要下来问话了。”   “知道了,多谢。”秦乐窈朝外揖手,见人走了,方才回头又再重新看向了秦忠霖。   秦忠霖缩在那声都不敢吭,活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媳妇。   秦乐窈打他那是下狠手的,踹得人浑身疼,告饶道:“妹妹,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蠢,上那毒妇的当,但是你要相信哥哥要是知道真是那种菜口杀头的玩意,你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碰那玩意啊,我真不是有心的……”   秦忠霖认错的言辞恳切,但他这副鬼样子秦乐窈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也毫不心软,看着只更来气。   秦乐窈扔掉手里的木腿,指着他警告道:“你老实待在这,人家问你什么客气些交代,别跟这耍你那不着调的混脾气,这地方的人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秦忠霖虽然平时吆五喝六,但秦乐窈的话还是听的,乖巧地连连点头,又忍不住打听道:“窈窈,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官府的?你给我的准信我心里也踏实些。”   “当然是,来头比你想的要大得多,那些不该说的不该问的混账话,你给我全咽肚里去。”秦乐窈又再恶狠狠地敲打了他一句。   “诶诶,我懂,你放心。”   他舍不得处理的那三千两的酒坯,这一年多时间往上京往萧敬舟那消耗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都一股脑卖给了赌坊的金胖子,虽然波折,但好歹是全部都处理完了。   金胖子家的这场大火可以说是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命。   秦乐窈睨着他这晦气样,心气仍然不顺,不耐道:“我先走了,过几天得了空,再回去家里去看望父亲。”   “诶,窈窈你慢走,过几日哥哥在家里给你设宴接风洗尘啊。”   上面看戏的赫连煜稍有些意犹未尽,男人唇边上翘着弧度,一直到后面的侍卫进来通报时候都还没落下去。   “主子,人到齐了,府衙的人已经把场子整好,可以听审了。”   “嗯。”赫连煜应了一声,看上去心情颇好,背手回身道:“走吧。”   秦乐窈从小吊楼离开后,思来想去,又绕道去了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买了些当地特有的下酒果子和几几坛好酒,一道带回了船上。   虽然此番没有碰见赫连煜本人,但身边毕竟还跟着他的人,况且跟季风打过照面,回来之后必然还是要跟他有个交代的。   约莫酉时,晚霞颜色正浓厚着,赫连煜一袭玄色锦袍,步履轻快,从层叠的楠竺花外由远及近,踏上了船。   季风牵马跟在后头,两个上来接手的护卫偷看了几眼主子的背影,忍不住猜测道:“头儿,事情是有新发展了吗?都烧成那样了,莫不是有什么峰回路转?”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若是有好消息你可得通知大家伙一声,这咱们这些天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公子的霉头。”   季风猜也知道两个狗蛋打的什么主意,叮嘱道:“没有特别的进展,都通知下去,大家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上次被人偷潜上船,现在又给人捷足先登放火,要是再出错,一个个都等着挨罚吧。”   “噢……”年轻的护卫肉眼可见的失望,回头又指着船道:“可是、可是刚才、”   季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微妙,松了缰绳,也暂时放下了统领的威严,满腹疑窦小声跟他们八卦道:“我也不知公子具体在开心什么,他乐呵了一下午了,听审的时候嘴角都是翘着的。”   此时刚刚入夏不久,微风宜人,落花飘在水面上,水面还倒映着绮丽的晚霞,水道间静谧无人,最是能够悠然自得赏景的时候。   秦乐窈坐在船头的小亭里等他,眼瞧着赫连煜刚上了船,就直接唇角带笑往自己这边而来。   “公子回来了。”秦乐窈起身跟他问了好。   “嗯。”赫连煜应声后扫了眼桌上小碟中盛放的几样果子和旁边未开红封的酒坛,扬了扬眉,明知故问道:“今天有出去过?”   秦乐窈瞧他眼中那戏谑调笑的意味了,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但和她意想中的反应稍有些不一样,她没明白这眼神中的含义。   “是,原本是想去瞧瞧街上的情况,不曾想在酒庄门口竟是瞧见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季护卫应该都跟您说了吧?后来我跟去了小吊楼,进去跟我那哥哥叮嘱了几句话。”   赫连煜自己随意便坐了下来,捻了一块果子进嘴里尝了口,又再伸手去揭酒坛的红封,听到‘叮嘱了几句话’的时候男人唇角明显就笑了起来。   秦乐窈有些不解,收了声,瞧着他。   “没事,你接着说。”赫连煜倒了两杯酒,回头对小厮吩咐道:“传膳。”   等男人的头再转回来的时候,仍然是在秦乐窈这注视打量的目光中没憋住,大掌捏着自己的脸轻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秦乐窈更困惑了。   赫连煜是心情好,状态松弛了些,那些被人捷足先登的烦闷也都暂且抛在了脑后,男人朝她伸手示意人过来,“到我这来。”   见她磨蹭着迟疑,赫连煜手指又再招了下,温声催促道:“来,过来。”   秦乐窈起了身,刚迈出一步,就被等不及的男人倾身过来拉住手腕搂了腰,捞回自己腿上安置好。   赫连煜将她环抱着,睨着这张清绝秀美的小脸,若非亲眼所见,他也实难想象秦乐窈能有如此逗趣的一面。   他习惯性揉捏着她的手心,笑着说道:“等回去之后,我教你些功夫吧。”   “嗯?”秦乐窈以眼神询问原由。   “你底子不算很差,也知道怎么用实劲蹬人更疼,就是没什么章法。”赫连煜跟她说话的时候嗓音听着总要比平时倦懒柔和些,或许是因为距离近声音弱,也或许是因着和她在一处时候心情总会好些的缘故。   秦乐窈一听这话,霎时间红了半边脸,“你……公子是听别人上报的,还是……自己看到了啊?”   “有什么区别?”赫连煜扬眉问她。   秦乐窈哑然,区别倒是没有很大的区别,就是她那泼妇似的模样叫外人看见了,还是这种金主的身份,多少有些臊得慌。   赫连煜大抵能猜到她此刻心中所想,瞧着实在觉得可爱,唇颊边上那笑是压也压不住,上下打量着调侃道:“平时瞧着端庄稳重的人动起手来,倒是还挺……”   挺可爱的。   可爱的。   这三个字不管在心里冒出来多少次,真正到了征战杀伐的骁骑大将军嘴边上,仍然显得有些烫嘴,他说不出来,最终道:“挺有趣的。”   秦乐窈有些汗然,抱歉道:“……让公子见笑了,我……平时也不这样,实在气急了。”   赫连煜今日笑得够多了,此刻搂着她时唇角还翘着,“不妨事,有点性子才对,不过身法确实有待提高。”   他的大手将人搂着,又接着问道: “你家的庄子是在宝丰大街上是吧。”   赫连煜显然是来之前已经仔细调查过端州一些叫得上号的商户家底情况,沉香酒庄也在其中,秦乐窈并不意外,点头道:“是。”   “这两日事忙,过几日吧,你哥哥这边估摸着也是两三日才能放回去,你的主场地盘你比较熟悉,届时找个酒楼,我做东,把你家父兄叫出来,压压惊。”   秦乐窈一听,便堆笑摇头道:“公子您这身份贵重的,我们一家子都是市井小民,这殊荣实在承受不起,我自己找时间回去瞧一眼就成,不耽误公子的时间。”   赫连煜不以为意,扬眉道:“不过吃个饭的功夫,耽误什么时间。”   秦乐窈失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尤其我那哥哥,酒囊饭袋一个,身上毛病多习气也重,恐要败了您的兴致。”   赫连煜确实马上便回想起了那男人像只聒噪的鸟,但毕竟是秦乐窈的兄长,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她的,“我的身份,自然犯不上同他一个小民计较什么。”   秦乐窈不想让他执着于这件事上,恰好此时小厮端了菜肴送上来,她顺势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浅笑道:“我记下了,这个到时候看您的时间再说,先用膳吧。”   又过了两日,天气彻底放晴,端州的气候宜人,花也开得茂盛,楠竺的花期相当长,一年中至少有四五个月的时间,那护城河里街角树下都全是落英。   赫连煜也是真的公务繁忙,端州商号的数量大,账也杂,即便无须他亲自上手,但手下人在府衙调阅卷宗档案,夜里还有一批人暗访各家未曾上报官府的灰色地带,报上来的消息极其冗杂,他光是检阅分析,便要耗去相当长的时辰。   秦乐窈这两三日观察他的行踪,对赫连煜什么时辰外出什么时辰归来摸了个大概的规律,想要避过他很简单,届时他再提及宴请,她便能说自己怕他事忙,已经去见过父兄了。   宝丰大街上的沉香酒庄并非是什么历史悠久的老字号,这铺面挤进端州城最繁华的一段地带来挂起旗子开门做生意,不过也就是四五年的事情。   但其发展速度却是相当之快,起初因为秦乐窈总是活跃在各大赌坊里战无不胜,这‘女赌神’的名号叫的比酒庄老板娘要响亮得多。   赌徒多酒鬼,加上秦老板这一手酿酒的本事也确实出挑,于是再后来,当商号们渐渐反应过来多出了这么一家酒庄的时候,满城赌场里的酒水生意基本就被她一家给包揽了。   这么多年过去,秦乐窈站在自家酒庄亮堂宽敞的大门口,许多回忆的画面涌现眼前。   那时候的秦家,是真的顺风顺水,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后来更是得萧敬舟这般高人指点,不过短短一个年头,她的家业就翻了数倍不止。   门口沽酒的伙计头上缠着红绳结,瞧着喜庆,又很像酒坛上的红封,一扫眼在街角瞧见了熟人,激动得眼珠子都要瞪掉出来,“少东家,嗨呀是少东家回来了!!”   她离开两年多,铺面里多了不少新面孔,但一众管事的仍然还是之前的那些老人,一个个涌出来前呼后拥着将她迎了进去,个个脸上都堆满了笑。   秦乐窈有很久没有沉浸在这种舒适的氛围里了,她笑着问:“父亲和大哥呢?在庄子里吗?”   她昨日就私下向赫连煜带出去的几个护卫打听过,府衙问话的那批人昨天下午就已经遣散放回去了,她这才选在了今日回家探望。   “是呢少东家,东家和大少爷要是知道您回来了,可真是要高兴死!”   秦家的酒庄落在城外,策马的话来回约莫一个多时辰,秦乐窈早就算好了时间,只要她赶在酉时之前回船上去,就不会触了赫连煜的霉头。   酒庄外十里地的树上就系了引路的红绳结,除了一直跟随秦乐窈的两个护卫之外,她还带了几个庄里共事多年的老人,一行人骑着快马,浩浩汤汤往沉香酒庄而去。   庄子里,秦忠霖刚回来没多,正躺在榻上嗷嗷上药。   他身上被秦乐窈打出来的倒还都是些皮外伤,真正难受的是被赫连煜踹的那一脚,淤青一片,喘气动静大一点都牵扯着疼,庄子里的老伙计拿药油给他揉了两道,男人吃了亏,就忍不住跟父亲抱怨道:“爹啊,儿子这趟可真是倒大霉,挨了一脚不说,又被窈窈给抽了一顿……”   秦伯有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闻言教训道:“你妹妹打你自有她的道理,她哪次不是为了你好,偏生你生在了她前头,做兄长的,事事都得劳妹妹操心……”   “哎哟得得得,您老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落一顿数落。”秦忠霖一听唐僧念经就脑袋疼,摆手往另一边靠去。   秦伯有叹了一口气,三不五时就往外面张望,嘴里念叨道:“你不是说你妹妹说了,过两日就回家来,怎的人都进端州了,见上一面还这么难呢。”   “……哎,也是咱们爷俩不争气,叫她一个姑娘家的抛头露面一个人去上京城闯荡,到现在都还没落个婆家,我这心里是真对不住她过世的母亲……”   “妹妹可不着急找什么婆家呢。”秦忠霖一听这话就来了劲,翻过来反驳道:   “她那脾气,嗬!可真没几个男人能降得住,况且她不光人机灵,还厌蠢,要娶她啊,那命里可得有点东西,哈哈。” 第51章 回家   “要我说啊, 她嫁给谁都是整日往外面跑,然后夫婿不满婆婆刁难,肯定鸡飞狗跳的闹心憋屈, 嫁什么人,她这么好的天分在生意场上一套一套的,还不如啊,咱们一家三口好好把生意做大做强, 诶一块去上京享福,我呢也不娶婆娘了,我就多带几个小妾,也不担心母老虎闹腾, 想想就是一个快活啊……”   “呸呸呸,你这放的什么厥词,有辱斯文……”   秦伯有还在皱眉呸着,外面伙计就兴冲冲地往里头边跑边喊:“少东家回来了!”   秦乐窈进门的时候, 秦伯有高兴坏了, 绕着女儿连转了好几圈, 嘘寒问暖道:“瘦了啊窈窈,这两年多没回来,我姑娘受苦了啊, 钱是赚不完的。”   “不辛苦,父亲这两年身子骨可还好?女儿惭愧,不能跟在身前尽孝。”   “都好、都好、不用惦记我, 我都好。”   秦忠霖先是披了衣裳兴奋地从榻上起身,视线一碰到秦乐窈就立即想起来自己无知无觉干的那些混账事还有日前挨的那顿打, 便又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秦伯有见他一声不吭,不满道:“你哑巴了啊, 妹妹回来了不知道说句话关心关心,要不是窈窈争气,你现在还在破庙里跟叫花子抢饭吃呢。”   他们父亲胆小,罂华的事情秦乐窈叮嘱了叫他不要说漏嘴,于是秦忠霖是一个字也没敢提。   他赔着笑讨好地叫了一声:“窈窈,回来啦。”   秦乐窈跟父亲尚且和颜悦色,转到他头上立刻就成了冷眼。   她一声冷哼,秦忠霖听出怒意没之前在那吊楼里那般强烈了,便赶紧谄媚笑着凑上前来给她倒茶,一边道:“要不说我妹妹能耐就是大呢,咱们秦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出了你这么号人物,以后肯定能带着我们爷俩鸡犬升天……”   “滚蛋,别挨我。”秦乐窈嫌恶斥道,再转向父亲的时候,脸色才重新好了几分,对他道:   “女儿此番回来也不能久留,今日是抽空回来的,晚上酉时之前还要赶回城里去,一会咱们就在庄子里摆点酒,跟伙计们一起热闹热闹吃顿饭,女儿这边事重,父亲时间上怕是要迁就我些。”   “诶诶,都听你的。”秦伯有忙不跌点头,但听到分别许久的女儿这么快就又要离开,免不了心里还是酸涩,询问道:“窈窈啊,不能在家里住一个晚上再走吗?”   “不了,确实抽不开身。”秦乐窈又何尝不想体恤老父亲的心意,原本如果没有横生那场祸事,在她的计划里,最迟明年开春,她就能将父兄接过去一家团聚了。   思及此,秦乐窈心中难免有所感慨,但她不想坏了这难得的好时光,含笑道:“就快了,再忍忍,届时咱们一家子能在上京团聚。”   一听这话,旁边的秦忠霖就被戳中了伤心事率先苦涩叹道:“唉……还能等到这一天吗……”   秦乐窈反手作势要抽他,秦忠霖猛地一缩脖子抱住头,不敢吱声了。   秦伯有不明所以,跟着一起附和道:“打,该打,乌鸦嘴,赶紧呸。”   时辰接近晌午的时候,庄子里开始热闹地起火起锅,大家伙都高兴极了,院里看门的大黄狗都嗷嗷多讨到了几块肉骨头。   秦忠霖从刚才就在忍不住悄悄打量着秦乐窈身后护卫的那两名带刀大哥,一边摸着下巴寻思着凑近她小声道:“妹妹,你这两位……是个什么情况?看着不像是普通的家丁小厮,像两个练家子啊。”   “你现在是不是又搭上什么发达路子了,跟哥哥说说呗?”   秦乐窈懒得搭理他,掉头走了。   “别走啊窈窈。”秦忠霖牛皮糖似的跟着她,没走两步,正好瞧见外面有人策马而来。   那马脖上的铃铛清脆悦耳,来人似是来报信的,近前来后勒住缰绳,在门口朝秦忠霖拱手道:“秦老板,我家公子差我传信,他在江晚楼设好了厢房,请您记得午时赴约。”   秦乐窈狐疑瞧了眼秦忠霖,男人听完才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哎哟瞧我这狗脑子,今儿个是十五啊?一定一定,劳烦小哥跑这一趟了,还请回禀公子,秦某人和家父妹妹必会准时赴约。”   他拱手目送着将人送走,秦乐窈这才询问道:“谁啊?”   秦忠霖心里美滋滋的,乐呵道:“上回去跟萧公子那送货,他说了十五要跟咱爷俩吃个便饭来着,好险好险,我这衙门里转了一趟日子过糊涂了,险些给忘了。”   “萧公子可是大忙人,他的时辰比金子还贵,还能记着咱家这种小作坊,可真是太感人。正好你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吧?看见你萧公子肯定心里闷着开心死了。”   秦乐窈忌讳身后的护卫,扫了他一记眼刀警告道:“不许乱说话。”   秦忠霖从不介意秦乐窈跟他说话的态度,仍旧笑呵呵道:“哎哟我赶紧去换身得体的衣裳,爹!快收拾收拾,咱赴宴去了……”   待到父子俩重新换了行头准备唤小厮牵马套车的时候,秦忠霖朝秦乐窈招呼了一声:“窈窈,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秦乐窈摇头道:“既如此,我就不去了,我晚上回去还有要事,耽搁不得。代我向公子问好。”   秦忠霖一听这话,赶紧几步折回来问道:“你不是酉时吗?这、咱们一家子多久没见了,错过这一日,还不知下回是猴年马月,一起叙叙旧啊,萧公子是你的师父,这也算不得外人啊。”   “你少废话,不去就是不去。”秦乐窈扫了他一眼,当着后面护卫的面也不好过多解释什么,只简单说了一句:“我此前已经跟公子碰过面了。”   “可是这、”秦忠霖为难地向父亲递了个眼神求助。   秦伯有一直听着,显然是对萧敬舟也相当尊敬的,也难得开口劝了两句:“是啊乐窈,好不容易回来了,即便之前见过,但现在如此合巧逢着公子也有空,又是在端州的地界上,这……确实该一道去见上一面表示表示感谢的。   萧公子这些年也帮了我们不少,你也知道,端州这个地方,机会多风向却也吹得快,每年新冒出来的后起之秀多如牛毛,你走之后,咱们家没有被后人取代,光靠我和你哥哥可是远远不够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戳在了秦乐窈的忧思上。   端州水土富饶,却也是鱼龙混杂包容性极强之地,每年都有无数乘着浪头爬起来的人,但冒头容易,能守下的却是寥寥无几,潮汐起落乃是常态,除了那几个树大根深的商贾世家之外,其他白手起家的寒门商贩者一茬茬地冒头,却也只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慢慢被后者耗干,湮灭的无声无响。   这些年真正能立在了不败之地上与世家并肩的,也就只出了一个萧敬舟罢了。   她之所以那么迫切想在上京站住脚,其中多数原因便是在此。   秦乐窈有着自己的思量,最终妥协道:“那便一道去吧。”   江晚楼坐落在护城河边,楼里的厨子来自川湘,辛辣鲜香的口味在端州广受欢迎,往往门庭若市一桌难求。   萧敬舟从虞陵离开之后便直接回了不思蜀,他事多繁忙,今日也是抽了空闲与秦家父子小聚,没想过竟是能在这里再碰见秦乐窈。   酒桌上,秦乐窈一直垂着眸子,只是听着萧敬舟与秦伯有一番寒暄畅聊,鲜少搭话。   秦伯有年轻时候醉心于科考,也曾在十七岁时中过乡试的秀才,那时候满腔皆是宏图壮志,一心想要搏个功名出来,为社稷百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后来也渐渐在一次次的失利中向五斗米折腰,娶妻生子,半生皆是壮志难酬。   难得的高兴时候,秦伯有喝了些酒,醉意上来后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对萧敬舟诚恳道:“萧公子,您是窈窈的贵人,若非是遇见了您,我们家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老朽心中感谢……”   秦乐窈抬起眸子,方才算是今日桌上,与萧敬舟对上了第一个眼神。   和之前在虞陵时候不同,萧敬舟此番见着她虽是惊讶,但并未展现出过多的偏待和眼神,仍是那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待人,就好似并没有发生之前在船上那些不太愉快的经历一样。   也好像,对她没有之前那种迫切想将她拉出泥潭的执念了。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上。   男人闻言含笑道:“伯父客气了,乐窈算是我的得意门生,她的这番造化,旁人也无从复刻,多是自己的聪颖勤苦,萧某不过是个引路人罢了。”   秦伯有平日里话少,再加上端州多商人,没几个能听进他抒发理想抱负的知己,也嫌少有机会与萧敬舟这般谈吐学识的人剖心畅谈,一不留神就聊过了时辰,一顿饭从晌午一直吃到了申时,仍然还在高呼寒门学子科考不易的旧话。   秦乐窈不想自己父亲这般耽误萧敬舟的时间,在桌下往秦忠霖腿上踢了一脚,后者动作一顿立即会意,一张嘴正欲开口,却是被对面的萧敬舟抢先了一步截下了话头。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后面还有事,改日,萧某得了空,再到伯父的庄子上去畅谈,一醉方休。”   秦忠霖跟着一起附和道:“就是,哎呀父亲你这平时一天说不出三句话,喝了酒就拉着人家萧公子唠这么长时间,耽误人家赚多少金子呐。”   “哎哟,怪我怪我,你怎么也不提醒着我点……”   萧敬舟摇着扇子浅笑道:“无妨,今日萧某也聊得高兴。”   从江晚楼出去之后还有一小段石子路,白玦去唤马车了,萧敬舟覆手于身后走在前头,秦乐窈不近不远跟在后面,瞧了眼他的背影。   外面起了微风,将初夏的暑气吹散,一切都是令人舒适的,放松的。   萧敬舟走得慢,不多时便站在了檐下等候,他身侧留了个位置,这地方算不得太宽敞,以秦乐窈的位置,若立在原地不上前去,多少显得刻意生疏。   她垂着眉眼慢慢缓步过去,萧敬舟也喝了些酒,气色比平时要看着红润一些,男人摇着折扇,坦荡磊落地瞧了她一眼,秦乐窈借此机会还是想要解释一句上次的事:“公子……”   “我明白。”萧敬舟温和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有你的难处,也不想拉我下水,我知你本意便可,咱们二人之间,无谓说过什么言辞。”   秦乐窈半晌无话,萧敬舟嗓音带着年长者独有的宽厚,对她道:“虽然你不愿叫我插手,但我作为你曾经的师父,既知你困境,也不好完全袖手旁观。你自安心打点你在上京的事情,至于端州,我帮你看着,无需有所挂碍。师父答应你,待到你功成翻身的时候,将父兄接去,必定是全须全尾的。”   秦乐窈喉间动了下,久久未能发出声音。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即便再如何要强坚持,萧敬舟所言,也确实是她现在最大的困顿。   她人远在上京,有些事情,鞭长莫及,却又分身乏术。谁能保证秦忠霖被那廖三娘坑害的这种事,不会再碰上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可以的话,秦乐窈不愿意承别人的情,但她现在却是自身都难保,根本没有那个本事能将家业一口气迁进上京城自己眼皮子底下去。   但若说放弃这搏命挣来的根基。   她舍不得。   秦乐窈深吸一口气,有些事情,有些时候,只能怪自己还不够强大。 第52章 越矩   一阵凉风过后, 外面下起了小雨。   雾蒙蒙的细碎雨丝,落在马车轱辘和顶棚上,很快就汇聚成了水珠滚落。   白玦在车上撑着竹骨伞将萧敬舟迎了上去, 男人回头朝她瞧了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越过秦乐窈看向后面的秦伯有和秦忠霖父子俩,笑道:“下雨了, 伯父乘我的车捎上一段吧,雨虽小,饮酒之后却也是容易受寒的。”   秦忠霖有些受宠若惊,搀着自己喝晕乎了的老爹上了车, 回头再准备唤妹妹一起,秦乐窈就已经含笑摆手道:“不用管我,你们去吧,我还有其他事, 就不与你们一道走了。”   萧敬舟掀着车窗帘, 未做强求。   他眸光温厚, 向秦乐窈道:“乐窈,珍重。”   秦乐窈淡笑揖手:“公子亦是。”   车马缓缓从江晚楼门前走过,辘辘远听, 隐入烟雨之中。   秦乐窈目送着看了一会,感觉自己心口像是松下了些沉重的东西,她深吸一口气, 朝身后的两个护卫道:“辛苦二位大哥今日陪我游走这么一趟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话音未落, 秦乐窈扫眼在长街的另一头,瞧见了骑在马上的赫连煜。   许是隔得远, 许是烟雨衬托,高大巍峨的男人在雨幕下瞧着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感。   秦乐窈心虚,不知他是否有瞧见自己,又是否有看见刚才的萧敬舟。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唤他一声的时候,赫连煜就拉了缰绳,调头走远了。   游船上,秦乐窈终究还是回的比赫连煜晚了一步,她在岸边瞧见了他的马,正拴在树下避雨,见着她还打了个响鼻。   秦乐窈没带伞,身上被雨雾淋湿了,季风正好从船舱出来招呼了一声:“姑娘回来了啊,怎么淋着雨呢,快进来。你们俩怎么当差的,不知道去弄把伞吗?”   秦乐窈解释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瞧着雨势还好,想着骑马也快。”   她朝二层船舱看了一眼,见窗户紧闭着,开口打探道:“季大哥,公子今日回来的早些,是事情办的顺利吗?”   “有些眉目了,那州府原本还备了酒菜想留公子用膳,公子拒了,说还是回来吃。”季风瞧她肩膀上都是水,忍不住道:“早知姑娘没带伞,那时在那酒楼门口,该将伞留给您的,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原本也不打伞。”   秦乐窈眉眼一动,也就是说当时的赫连煜确实是看到她了,还没打招呼就撂下她自己走了。   也就是说,他多半也是瞧见萧敬舟了。   秦乐窈心下暗自叹了口倒霉气,摇头道:“不妨事,我上去换身衣裳就成。”   二层的主船舱门口有一条小走廊,上面盖着顶,雨是下大了些,落在上面叮叮当的轻响,像小粒的翠玉珠子落在木板上。   大门紧闭着,秦乐窈在门口打了半天腹稿,真正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动作又给止住了。   即便他们二人清清白白,但因着赫连煜的性子霸道强势且占有欲极强,是以萧敬舟这三个字对于他来说,就总像是有什么特殊的禁忌,每每提起都会引得他倍感不快。   须得她自己首先言辞坦荡,在他发火之前,解释清楚原由。   赫连煜躺在软榻上阖目养神,以他的耳力,早就知道秦乐窈在门口晃悠了,来来回回的在那踱步,听得他越发的烦躁。   男人不耐睁眼,刚一张嘴,外面就传来秦乐窈试探的声音:“公子,你在里面吗。”   赫连煜临到嘴边上的呵斥又噎了回去,随即冷笑道:“我不在,你是不是还预备着神不知鬼不觉,出去见了人还能赶在我之前回来?你倒是好打算。”   尽管嗓音低沉冷峻,但整句话仍然显得阴阳怪气,听着怒意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些。   秦乐窈抿着唇解释道:“我是出去见父兄的,回端州这么些日子了,昨日得知兄长放回了家,这才想着能趁着机会和父亲见上一面。乐窈这两年在上京一直未曾归故里,即便是万家团圆的年节都未能陪在老父亲身边,实在于心有愧。”   赫连煜蹙眉阴沉道:“我说过不让你回去见父亲兄长?你少在这给我装傻,我说的是萧敬舟,你们一家人团聚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他也是你家里人?”   “我要给你父兄做东,那是因着你的面子,你不乐意,背着我自个偷偷去了,现下成了一屋子四个人跟那姓萧的把酒言欢了,哈,秦乐窈,你可真是好样的。”   隔着一层门板,秦乐窈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来,她在门口叹了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今日他这脾气发的确实有些难搞。   几个呼吸的安静之后,门外传来秦乐窈柔弱的声音:“公子,我淋了雨,衣裳湿了,能先进去换件衣服吗。”   初夏的雨带着浓厚的潮气,但确实是谈不上一个冷字,秦乐窈脚尖慢慢踢着地板,头疼得颓然,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季节或许还能叫他心软一番。   原本即便是叫他看见了也不打紧,但偏偏多了个萧敬舟,以赫连煜的霸道性子,这事轻易是揭不过去了。   秦乐窈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我不惹公子嫌了,乐窈先告退。”   她无奈转身,脚下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便听得后面大门哗的一下被大力拉开,随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被赫连煜直接一把强扛上了身。   那惨遭牵累的两扇门朝里撞上门墙,反折回去又再被情绪中的男人给一掌拍上,他黑着脸大步将秦乐窈丢上软榻,心头怒意难消,就这么居高临下睨着她,冷冷道:“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就想跑?”   “公子……”秦乐窈在榻上跪起上身伸手去环他的腰,又被赫连煜握住脖颈给压着坐了回去,“老子在问你话,你今天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大手握在她的颈子上,掌心指腹都是粗糙温烫,不算用力,但再配上那副黑沉的面容,威胁性相当强。   秦乐窈无奈道:“可……我解释也得你肯听啊,事情就是我都已经回自家庄子里了,结果正巧兄长和萧公子今日有约。”   “那两个护卫一整日都跟着我呢,若有半句虚言你尽管掐死我吧。”   赫连煜被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给气着了,质问道:“有约你就跟着一道去了?我说叫你家里人出来一趟你就推三阻四玩小动作,换个人你倒是应承得挺快的?”   秦乐窈不明白怎么秦忠霖那厮一下成了个香饽饽,这种请客吃饭的事情赫连煜也要跟人争个输赢。   “公子,即便我现在没有跟着你,那萧公子于我也是再无任何的可能性,正是因着胸中坦荡方才不去避讳反倒叫人平白觉得有什么,上回在船上的时候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是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再见面还能若无其事的相谈甚欢,说明情谊是真的匪浅,相互之间并不在乎言辞。”赫连煜那双湛蓝的眸子现在贴了瞳皮,显得幽黑如墨,发起怒来眼睛里像有深邃的风暴,能将人吞噬进去。   他咬着后槽牙凝视她:“我是不是该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印记,才能叫你好好意识到,自己到底是谁的女人?”   秦乐窈原本也并非是个天生好脾气的主,着急上火起来也忘了尊卑,语调高扬与他争辩:“可这世上的牵绊并不止儿男女私情这一种吧?”   “你与那小袁将军不也是无妨言辞的挚友,萧公子于我家有知遇之恩,这两年前后都帮衬过不少,所以父兄敬重他,我也敬重他,但是这——”   “但是这……”   秦乐窈说到一半就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来,她拿什么身份跟赫连煜在这嚷嚷,是她越矩了。   这一瞬间,气焰和情绪双双往下掉了一大截,她几次三番的深呼吸,强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最后妥协道:“是,我现在受你庇护寄人篱下,非是什么自由身,原是我忘了身份,做了让公子不悦的事情。”   “是我错了。”   “请公子宽宥。”   赫连煜冲上脑门的怒火被这峰回路转的一下给愣住了,这一腔火吊在心口不上不下的,他干巴巴解释道:“我没这个意思。”   但秦乐窈的状态却是已经完全沉落温驯下去了,她垂着脑袋低着眉眼,不带任何情绪地认真向他承诺:“若是公子不高兴的话,我承诺日后若非得您允许,必不会再见萧公子。”   赫连煜低头瞧着她那被雨水打湿的头顶,跪坐在软榻上,好像收起了浑身的刺,只剩下臣服。   他心里一下像被塞进了一大团棉花,顶在里面又酸又胀,很不是滋味。   “你……你干什么,刚才不是还很理直气壮的……”   赫连煜瞧着她说不出话来,自己也搞不明白他这喜怒无常的究竟是想要干什么了,要的明明不就是她不再去见那劳什子萧敬舟吗?   现在她亲口说出来了,他该舒坦了才是。   但是怎么反倒越发憋得慌。   男人蹙眉愣在那,正当此时,秦乐窈往下埋着脸,轻轻往下巴上擦拭了下。   这一下直接让赫连煜心里堵着的棉花立刻变成了针,所有其他思绪全没了,只知道被扎得心肝脾肺一起疼。   他忙不迭蹲下来,紧张地捧起她的颊侧想看看是不是哭了,一边笨拙解释道:“没怪你,不是这个意思。” 第53章 热烈   秦乐窈并不是在哭, 方才那一下也只是在擦拭滚落的雨水。   但她眸子里却是没什么神采,似一潭死水。   许是刚才情绪太过跌宕起伏,美人的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 有种沉寂下去的破碎感,搅得赫连煜心里七上八下的。   秦乐窈的腰背没挺直,赫连煜即便是蹲下了视线也要比她高出一截,他伏着脖子想去看她的表情, 一双大手忍不住将她的脸稍微捧起来了些,好能跟自己对视上。   “跟我说句话,乐窈?”   温烫的拇指来回摩挲轻抚着她的脸颊,赫连煜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她, 希望能捕捉到一些情绪上的回应,但她的模样却是极其平静。   秦乐窈平静地抬起眼,“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是……”赫连煜哑口无言, 他并非想听这个。   他想找的是她真正的情绪,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激动她收得太快了, 现在这模样显然不正常,只不过是在强撑着压抑罢了。   秦乐窈身上是湿的,鞋上也多少沾了些泥泞, 这般跪坐在他的榻上,把上好的锦缎全给蹭脏了。   她手臂往旁边撑了些想下去,又被赫连煜一把拉回来给摁进了怀里, 抱着她轻拍宽慰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存心冲你发脾气……我就、就、”   就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上来。   赫连煜受不了这种感觉, 好像有双手在胸腔里肆意搅弄起波浪,一层层地往上扑, 摸不着赶不走,难受得紧。   于是他抱得很紧,似是能借她的身子嵌进胸膛,就能压制住这种浪潮一样的奇怪感觉。   “嗯,我知道,原就是我的不对。”怀中的秦乐窈却是轻易给了他台阶下。   感觉好像跟刚才冲他嚷嚷争吵的不是同一个人。   只是她越冷静,赫连煜就感觉自己好像越难受。   她不该是这样一个状态,她是强迫自己在那一瞬将情绪全咽回去了。   秦乐窈慢慢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之前那起伏的情绪已然稳定下去,甚至是对他示好地笑了下:“公子消气了就好……先松开我可以吗,我想换身衣服。”   赫连煜凝视着她,也不知是哪有问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奇怪的境地。   他半天不说话,最后也还是只能不太情愿把人松开,一点点从肩膀松到手臂,再握到手腕,最后在她手背上轻挠了几下,方才起身。   游船在端州逗留了二十多日,在府衙和上京那纵锦衣卫的通力协助之下,顺着同福赌坊的线索往上顺藤摸瓜,最终网中却也只是收了些不疼不痒的玩意。   对此,赫连煜也有了些推测,或许圣上之前说的那两种可能性,可以判断往后者倾斜了。   盛夏时节,梁中地域所有的大江大河两岸都是树木繁荫,此行一趟山高水远,耗时半年之久,游船顺着漓水入东海,一路往上京城而去。   漓水的出口处有一大片荷塘,秦乐窈摘了不少莲花莲叶上来,取了新鲜花瓣捣出汁水,一个人坐在船头那摆弄着。   赫连煜站在二层船舱的走廊上,这视野和那日在小吊楼里他偶然瞧见她追打秦忠霖的那时候有些相似,但那日的秦乐窈生动又灵活,往日他总觉得她这张清冷的皮相似乎天生就该总是配上一副出尘清绝的神情,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也算是与她的气质相般配。   “季风。”赫连煜的眼神还落在下面的秦乐窈身上,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从端州出来之后,就一直不怎么高兴。”   季风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眼,“没有啊,秦姑娘不是一直这样和颜悦色的,即便是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温和有礼。”   “我说的不是这个。”赫连煜想解释,季风瞧着自家主子等待着,半晌后男人却只是烦躁道:“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虽然此番他们在端州停留了许长时间,但秦乐窈后面也没再借机回家去过。   她就一直待在船上不出去,即便他后来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她也表现得兴致不高,并不是太想外出。   虽然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会在他回来时候主动问候笑脸相迎,对他的索取和亲吻也承接自然,从不排斥。   但或许是因为当时二人争吵的时候,她情绪急转直下的那个档口脸上挂的就是这种表情,以致于到现在虽然好像事情都已经翻篇了,但赫连煜就是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现在看她的这种从容淡然就觉得,这不过是她披起的一层伪装的外衣罢了。   而真正的秦乐窈,她真正的情绪,那日匆忙一现之后,就又立即被她藏了起来。   季风确实是不太懂赫连煜说的是什么,随口又问了一句:“主子,秦姑娘的家里人都是在端州久居的,此番咱们也算是难得过来,主子没赏脸一起吃顿便饭?”   赫连煜睨了他一眼,恼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风被这眼神一怵就知自己肯定说错话了,垂首往嘴上拍了一下,不吭声了。   赫连煜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重新将眼神投向了下方,“我之前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   但是这些日子下来,他再次瞧着这样的秦乐窈,却是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季风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难道不是吗?这说的可不就是秦姑娘么。”   赫连煜不想跟这木头再废话,嫌恶吩咐道:“把船守好,再被人摸上来军法处置。”   季风立刻严肃喝道:“是!主子放心。”   这一路舟车劳顿,水路走了月余,换成快马又骑了好些天,总算是在八月的尾声时节,回到了上京之中。   无乩馆的马车早早的就候在了城外迎接,重新回到这奢华气派的上京之中,秦乐窈心里颇有几分感慨,她掀着车帘一角,视线忍不住往自己酒庄的方向眺望着。   一别半载,也不知京中的形势如何了,大理寺是否还在执着于对她的稽查。   虽然这层叠山林遮挡得什么也瞧不见,但赫连煜一眼就能判断出她在忧愁些什么。   这一路上都没能找到机会能把人哄开心的赫连小王爷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上来了,勾唇宽慰道:“一会我要先入宫面圣,你回无乩馆后自己好好休整,你庄子里的事情不必担心,此番回来,是非黑白便是能有分辨了。”   秦乐窈心里到底还是没底,点头应道:“多谢小王爷。”   盛夏已然是快要结束了,无乩馆中的栀子花还剩下些余香,秦乐窈不敢在街上瞎溜达,从马车下来就直接一头栽进了云海别院里去。   赫连煜在宫里耽搁的时辰久了些,还被圣上留下一道用了晚膳,从宫门出来已经是接近戌时了。   日落西沉,余晖撒在男人武官的朝服上,将上面金线刺绣的狻猊纹反出莹润的光泽。   季风等人在宫外等候着,同赫连煜一起策马回行。   在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男人看了眼日头尚且没有完全落下,又瞧了眼无乩馆的方向,脑子里浮现出秦乐窈在马车上那闷闷不乐的模样。   既然人都回来了,有些事还是抓紧办了,也能让她早一天欢腾起来。于是他调转马头带人出了城。   赫连煜先是去了城防御林军大营,又再去了趟沉香酒庄,绕是良驹脚程再快,等办完了事再回城,也已经是入夜了。   永安大街上的夜市区已经忙活起来了,整条街上都挂着灯笼,热闹又亮堂。   赫连煜遣散了其他护卫,只留了季风一人,在经过长街时候莫名被街口卖饴糖的小摊给吸引住了目光,勒马停了下来。   “你家那个童养媳,喜欢吃甜食吗。”男人忽然发问。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季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无奈道:“……主子,我那不是童养媳,我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娃娃亲。”   赫连煜看他一眼,季风才想起来主子的问题还没答,便又正经道:“爱吃的,女儿家好像都爱吃甜的,属下家里还有个表妹,最喜欢的就是掺了蜜糖的鲜花饼。”   “是吧。”赫连煜径自点头,“我想也是。”   然后他翻身下了马,往街口那家糖人小铺走去。   赫连煜穿着一身威武不凡的狻猊朝服,在这夜市小摊前,买了些饴糖,买了掺了蜜糖的鲜花饼,这才重新上了马。   季风被他这一番举动给看迷惑住了,再联想起刚才去过的沉香酒庄,福至心灵问道:“主子是想哄秦姑娘开心?但是姑娘瞧着好像没有不高兴啊。”   “你懂个屁。”赫连煜想着今日事情顺利,心情不错,勾着唇角将东西放好。   回到无乩馆里,赫连煜先是在主宅里扑了个空,没找见秦乐窈的人,这才想起来她之前是住云海别院的,只是这一路上跟她一间屋子睡习惯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赫连煜又从主宅去了云海别院,因为心里吊着一件必定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男人的脚步都轻快许多,有种迫不及待想快些见到她的兴奋感。   “乐窈。”赫连煜双手背在身后进门,秦乐窈正在给自己倒茶,见他进来便起身迎了一声:“小王爷。”   “嗯。”赫连煜含笑走近,将手里的一大包零嘴吃食放在她面前,“晚膳用了吗?吃了些什么?”   “用过了,府里厨子做了些拿手的烧菜。”秦乐窈瞧了眼桌上这油纸包,她鼻子灵,隔着包裹就已经闻见甜味了,“小王爷你买了这么多糖吗。”   “不只有糖,打开看看。”赫连煜催促道。   油纸包拆开,里面有饴糖鲜花饼,还有拿牛乳做底料烹出来的奶糕。   上京城中权贵遍地走,随便掉下块砖瓦砸着的都是官眷,能挤进最繁华的主街来做生意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些小玩意也都做的相当精致。   “给我的?”秦乐窈有些不太确定。   “不然还能给谁。”赫连煜有些失笑,“尝尝看,那奶糕应该还是热的,跟北疆的名字一样,但是我瞧着应该不是一种东西。”   “多谢小王爷。”秦乐窈顺着他的意咬了一口,“挺好吃的。”   赫连煜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小脸上,他的直觉就是没有错,从他在虞陵大营因着她跟袁绍曦谈笑发过一次脾气之后,秦乐窈这一路上对着他确实是笑容变多了,但笑意就是总不会到眼底,她只是在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虽然赫连煜并不想要这种伪装起来的外皮,但人家姑娘都已经这般迁就了,他要是再跟她发难,干的不像个男人事。   想看她笑么,那就做些能让她笑出来的事情。   赫连煜此番可谓胸有成竹,他瞧着秦乐窈吃了一小块奶糕后,开口道:“还有个事。你的庄子,今日我已经料理妥当了,大理寺的人不会再与你为难。”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秦乐窈的一双眼都被点亮了。   “当真?”她按捺着情绪担心空欢喜一场。   赫连煜就是想看这一瞬间的神采,满意勾唇笑着,“当然是真,我何时骗过你。”   秦乐窈彻底笑开了,有些惊讶于这好消息来的比预料之中要快上许多,说道:“我原本以为,即便是事情顺利,也得等到年关去了。”   赫连煜放下茶盏,得意道:“有我亲自出马,自然快。明儿个开始,你的庄子就能正常开门做生意了。”   秦乐窈抑制不住自己激动之情,她心花怒放,沉寂了半年之久的这份心情再次有了能沸腾起来的力量,“多谢小王爷,谢谢你……我能、我想、”   她不住往门外的方向看,心思毫无隐藏全写在了脸上,赫连煜跟着一道笑着,应允道:“想看就去看看吧。”   秦乐窈忙不迭点头,似是下一瞬拔腿就想往外冲了。   赫连煜扬眉瞧了她一眼,秦乐窈立即会意,一个箭步上前来,抱着他的脖子就往男人颊侧亲了一大口,然后提着裙子掉头往外跑了。   这一口亲得干脆利落,浓郁热烈。   这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亲吻,赫连煜眼底眉梢自带的压迫与凌厉倏然被冲散,他压不住自己的唇角,在没人的屋子里,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仿佛在感受余温。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心情。   然后他追着前人的身影也跨出了门,“你跑慢点,等我。” 第54章 书房里   秦乐窈的酒庄虽是停运了半年之久, 但庄子里的管事和伙计大半都是之前端州带来的老人,将酒仓和一些器具原材料保存的非常完好,反倒是因为配合着赫连煜的人去查账, 之前一些忙碌时候没能顾上的小账目反而也都给清明白了。   是以除了这停业半年的租金亏损,铺面和庄子重开之后,很快也就投入了正常的运转之中。   最开始的头两个月,秦乐窈都一直在处理这半年空窗给生意伙伴带来的困扰, 因着她的庄子封停,货没跟上,耽误了人家好多营生,她只能带着歉礼一家家的登门道歉赔款, 试图挽回些声誉。   因着她现在还非自由身,虽然赫连煜并没有明说给她出门下定什么时间限制,但秦乐窈自己是个心中很有数的人,会自觉在他上朝或者外出值守的时候才出门去。   而也是因为时间受限, 那遗留的问题处理起来周期也就长了些, 待到秋风扫落叶的仲秋之月, 她才算是彻底将这些破烂的尾巴给收拾干净,来上京这两年奋斗积攒下的银钱也几乎是赔了个干净。   但无论怎样,秦乐窈十分想得开, 这已然是最好的局面了,根基未曾受损,只要酒庄重新开始盈利, 钱没了那都是可以再赚的。   深秋的太阳落得早,不过酉时三刻, 天色就已经开始昏暗下去了。   赫连煜从大营回来,原是赶着想跟秦乐窈一道用个晚膳, 不料竟是扑了个空,丫鬟说秦乐窈晨起去了酒庄,还没回。   男人身上还穿着银黑软甲,进屋换了身舒适的常服,再出来时,就瞧见秦乐窈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小王爷,等我很久了吗。”她身上还穿着披风,显然是策马疾驰回来的,头发丝都给吹乱了,斜飞几缕在鬓角耳侧,抱歉道:“今日事忙,原以为能酉时就赶回来的。”   “没事,我也刚到。”赫连煜瞧她这风尘仆仆还在喘气的模样,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把,“去换身衣服吧,正好出来用膳。”   已经快要入冬了,庭院里的银杏灿黄一片,白日里看着温暖又热烈,现在被暮色笼罩着,便呈现出了一种更加深邃的颜色,别有一番风味。   屋里的碳炉上架着小吊锅,里面炖着莲藕排骨汤,冒起的热气都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馋得人食指大动。   秦乐窈多瞧了两眼,赫连煜盛起一碗递给她,道:“这是云梦进贡上来的莲藕,大部分在宫里,陛下赏了我些,今日正好叫厨房炖了。”   秦乐窈双手接过瓷碗,“谢谢小王爷。”   策马吹风许久,秦乐窈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一碗热汤下肚,滋味甚是好。   赫连煜手肘撑在桌上,也不急着动筷,就这么侧眸瞧着她,神情温和,似笑非笑着,瞧着她将汤底喝了个干净。   秦乐窈放下碗后抿了下嘴唇上沾到的油渍,在他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适从,微微歪着头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赫连煜一声轻笑,顺手就将她唇颊上沾到的一小撮浮沫给抹了,随口道:“喜欢吗,爱喝的话,明日再让他们炖,这玩意只有这个季节才有,快马加鞭送来的,过季就不好吃了。”   秦乐窈见赫连煜还准备再给她盛,摆手道,“小王爷你自己吃吧,不用照顾我。”   一顿饭吃完,秦乐窈的手脚都跟着一起暖和了,侍女进来收拾桌子,赫连煜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对她道:“晚上我有公文,一会陪我到主宅去坐会。”   “好。”   即便是住进了无乩馆已有许长时间,秦乐窈也几乎没怎么踏足过他的主宅。   她相当有分寸,出入都从偏门走,没事也不会在云海别院以外的地方乱逛。   赫连煜的主宅是京内首屈一指的造景大家领旨修建的,不止是简单的宽敞气派,一物一景都极其契合赫连小王爷的身份象征,还设有单独的藏书阁和兵器库,里面放着许多御赐的宝贝。   秦乐窈安静地站在桌前给他磨墨,油灯的火光柔和,将美人的侧脸照出旖旎的风韵。   外面夜深露重,赫连煜的笔锋每每在纸上游走片刻之后,视线便会不自觉被秦乐窈的那张脸所吸引过去,他无奈搁下了笔,伸手朝她温声道:“来,过来。”   “嗯?”秦乐窈不明所以抬头看他,还是依言将手递给了他,眸子忍不住往他桌上扫了一眼,惊讶道:“批完了吗?这么快。”   赫连煜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深嗅了一口她颈间馨香,“小妖精,站那就能勾死人。”   秦乐窈是倒着陷进他的太师椅中去的,屈着膝盖仰面朝上,被他抱了个满怀,往脖颈和耳垂上吮吻了几口,她吃痒地扭了下腰,悬在外面的一双小腿找不到借力的地方,“那、那我还是先回云海别院去?小王爷的公事要紧。”   迈在她颈间的男人轻笑了两声,掌中揉捏着温香细软,道:“不准走,就待在这,我亲一会,过个瘾就办正事。”   秦乐窈的活动空间很小,她缩着肩膀,被赫连煜压下来的薄唇亲吻住,越吻越激进深入,他的掌心贴着她的颈侧,拇指慢慢摩挲着辅助她将下巴抬起来,方便更好的承接他的索取。   秦乐窈被亲出了满眼的水雾,唇分时候还没来得及咽下,这副波光潋滟的模样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让人上瘾。   赫连煜的呼吸粗重了些,又再用力往下亲了一口,这才咬牙道:“等我批完了再好好收拾你。”   夜色正浓着,窗外的风也停了,赫连煜放开秦乐窈之后就真的专心致志地处理公文,快要入冬了,御林军的军需冬备基本都集中在了这几日汇总上来,须得在今日结束掉。   秦乐窈自觉坐在了离他远些的案桌边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侧脸,也不敢随意翻看他这里的书册物件,只能百无聊赖地斜坐在那,绕着圈把玩自己的头发。   因为松散,姿态便随意了些,灯火葳蕤下,美人几乎是横卧在矮几上。   赫连煜的狼毫终于是下完了最后一个批注,男人心痒难耐地将笔丢回砚台上,秦乐窈听见动静往那边瞧了眼,就看见他起身的动作迅猛,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而来,眼眸中是无所掩饰的兴味,像一只将要扑食的狼。   秦乐窈刚一坐直身子就被近身来的赫连煜又给按了回去,她后腰抵在矮几上,胸脯就自然地挺了起来,赫连煜相当喜欢用手去掌握她的脖颈,那条天鹅颈正好能将他的大手容纳下。   男人越看越是兴奋,气息渐浓,一边欺身上来一边喘气道:“你知道你有多勾人吗,嗯?就是这种表情,无辜的清澈的盯着我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的?”   秦乐窈的嘴唇被他轻咬着,气息交缠在一起,她说:“我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   “不一样……至少以前不像这样。”赫连煜轻笑着,说不出来自己心里的那种奇特的感觉,像是某种身体与眼神的默契,现在只要看见她,就能接收到那种微妙,想靠近把她揉进身子里去。   尤其是最近的几个月。   赫连煜的亲吻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强势,和他的整个人一样,要极尽热烈,并且尝试着唤起她的热情。   他一把将人提上了矮几,双腿岔开跪在了她身前,一边咬着她的唇角一边胡乱扯动腰带,口齿模糊道:“你帮我脱。”   秦乐窈的手臂被剥下来的外衫缠住了,闻言便自己脱出了手,再来解他的腰带,虽是按部就班,但视觉上瞧起来,颇有几分急不可耐的味道,   赫连煜看着相当愉悦,在为自己宽衣的时候也没闲着,他俯身去亲她的脖子,一路往下,顾及这温度已然快要入冬,男人没将她脱干净,拉着一层绸缎的里衣,往里探寻更馥郁的馨香。   他的身子一路往下越伏越低,配合程度委实低了些,秦乐窈没法继续剥他的衣裳,浅浅脱下一层外衫,中衣尚且松垮着,就被人又给按倒在了矮几上。   赫连煜亲得上瘾,俯身上前将她完全抵住,笑着道:“不熟练呢。”   秦乐窈的脸颊有些绯红,躺身瞧着他,衣衫也半敞着,这个角度看过去是一副旖旎的画卷,若隐半现,似谪仙掉进了红尘中。   “你故意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躺在他的钳制下,不紧不慢说着。   烛火跳跃了一下,带的秦乐窈眼睫下的虚影跟着一道晃动,像被拨乱的春水,落入赫连煜眼中。   秋夜静美,屋后的一棵腊梅树早早就开了花,暗暗幽香传进来,馥郁的,醉人的,秦乐窈被激出了些薄汗,恍惚间闻到花香,但身上是热的,喉间也是热的,总有那么几个瞬间发不出声来,让微哑的嗓音跟不上气息的节奏,断断续续的。   北疆男人的精力充沛得不知魇足,此前在公文时候有多压抑克制,现在的放纵就有多酣畅淋漓。   夜色渐深,从书房到浴房的距离不算短,秦乐窈的思绪有些犯迷糊,被放进水中的时候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不成想紧随而来的还有仍然炙热滚烫的身体。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秦乐窈仰躺在池边,眸光有些涣散地盯着屋顶的桦木梁,随着思绪的慢慢回神,攀在赫连煜脖颈上的一双手也慢慢开始能感受到他兴奋之后喘息的起伏感。   二人从水里起来后换了身干净的里衣,秦乐窈赤足踩在羊毛地毯上,因着刚才的相融太剧烈,现在她两腿还有些打颤,有种使不上劲的感觉,伸手想在墙上稍稍扶一把。   赫连煜从后面一把将人搂住带在怀里,“走不稳了?”男人轻笑着亲了她一下,“我抱你。”   秦乐窈被他放在了内室的床榻上,虽然她分不清现在的时辰,但也约莫知道,该是夜深了。   赫连煜也坐上了床沿,胳膊还搭在她的肩膀上,温声道:“我明日早上要直接去军营,你自己多睡会,床边有传唤铃。我明日事忙,还不知几时回,不必等我用晚膳。”   “好。”秦乐窈一听便心中一喜,盘算着那明日便可早些起来再回酒庄去一趟了,今日慌忙火急的要赶回来,事情都没弄完。   “那小王爷早些休息吧,这几日公务繁忙,还是要注意身子。”秦乐窈一边说着,一边将腿往床下滑过去,被身边斜坐着的男人一把攥住胳膊,奇怪问:“干什么去?”   “我回云海别院啊。”秦乐窈有些茫然。   “回什么回,这么大的床不够你睡的吗,也不嫌累得慌。”赫连煜失笑将人捞回来,掀开被子想将她塞进去。   “可这是主宅呀。”秦乐窈踩在床上不肯进去。   “主宅怎么了?”赫连煜瞧着她。   这回轮到秦乐窈失笑无奈道:“小王爷,我这平头百姓都识得的规矩,一个屋子里,偏的旁的厢房都不打紧,出了主君之外,主宅是只有当家主母才能宿下的。你怎么反倒忘记了。”   赫连煜自然是知道大梁有这么一条规矩的,但却并不怎么在意,道:“这有什么,我还未娶妻,这规矩自然不作数。好了,你就安心踏实地睡,没人说你什么。”   秦乐窈仍然不愿,她想的久远些,现在是没有,但以后总是要有的,这府中里里外外那么多丫鬟小厮那么多张嘴,万一日后赫连煜取了个善妒气量小的,她不想沾这火星子。   “不好吧,规矩就是规矩……没事,您歇着,这路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赫连煜有些不耐,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干什么?大晚上的非要跟我犟。”   “可这就是规矩呀。”秦乐窈也累了,说话没什么气力,只想能早些回去休息。   “那又怎样,这无乩馆里我最大,我让谁睡哪,谁敢说一句旁的。”赫连煜说到一半哼声道:“也就你敢。”   有些事情,秦乐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退让些无所谓,但有些事情涉及根本,她仍然坚持道:“您明天还要早起呢,别在这小事上磋磨时间了,早些休息吧。”   “不是、我说。”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一根死脑筋?平时挺聪明的人,每回在这种什么狗屁规矩上就在这死犟,我瞧着你也不是那迂腐的性子。睡一晚上怎么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又不是没跟我一起睡过。”   以赫连煜的脾气,这个时候还能跟耐着性子没嚷嚷起来,已经算是相当不易了,他揽着秦乐窈的肩膀,“好了,闭嘴,睡觉,听话。”   不料秦乐窈却是仍然不为所动,她就这么僵在那坐着,也不吭声了,但却也不愿被他带进被子里。   赫连煜睨着她,似是在下最后通牒:“我说,睡觉。”   她也不想惹赫连煜生气,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有权有势的将军夫人,想在上京为难她这种草根生意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又是半晌的沉默,男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因为心气不顺,盘起腿换了个姿势,两掌撑在膝盖上,问道:“就不睡是吧?杠上了,今天就非要回你那破院子是吧?”   “……”秦乐窈偷偷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赫连煜的脸上除了烦躁还是烦躁,却是出奇的没看见什么怒意。   她做好了赫连煜要她滚出去的打算,但看现在这情形,似乎他的情绪状态好像还好,说不定今晚这事有希望以缓和些的方式解决了。   “看什么看,看我生气没?”赫连煜烦躁到头似笑非笑道:“迟早被你气死。”   “行行,回,让你回去,多大点事。”男人随手将床边的披风往她身上一丢,手一拽就将人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秦乐窈的谢谢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赫连煜脚下踩着内室的木屐,就已经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秦乐窈隐约觉得不妙,他这方向和架势都是奔着出门去的,“小王爷,你这是干什么?”   赫连煜视线一直端平着看路,一脚踢开了主屋的大门,妥协道:“你不是闹着不肯睡吗?那就去你那睡。”   就这一瞬间,外面站岗的里里外外的小厮女使侍卫统统回过头来行礼,秦乐窈到底要脸,这般衣衫不整被个男人从屋里抱出来,她脖子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拽着身上的披风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道:“你这是干什么啊……” 第55章 真有意思   赫连煜笑她掩耳盗铃, 将人往上掂了一把:“有什么好遮的,整个无乩馆就住了你一个女人,我抱的还能是谁。”   他倒是走得坦坦荡荡大步流星, 里里外外所有人全都立在原地低头垂目,非礼勿视。   秦乐窈只穿了一层白色的里衣,连鞋都没有,一双白玉似的纤足在手臂之外摆晃着, 脚踝上的银铃随之作响,她因为羞愧难当,两只脚趾都紧绷着叠在一起,看得出是相当之用力。   “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赫连煜视线一晃, 瞧见了稀奇:“嗯?乐窈?没事,都低着头呢,没人敢看你,你脸抬起来我瞧瞧?”   秦乐窈恨不能将脸埋进地底下去, 攥着掌心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把:“你快点走……”   出了主屋, 庭院里的那腊梅花香味就更浓了, 夜色下的花朵呈现出一种淡黄的颜色,那树龄已有数十年,枝条都生得十分茂盛, 赫连煜经过的时候又掂了她一把:“香吗?”   “……香。”她埋着头,一双纤细漂亮的十指把脸捂得严严实实,这模样甚至可用娇俏来形容, 赫连煜心情大好,方才被她给拧巴到的气性也散了, 现在看她越是这般就越是存心想逗弄一番。   男人走近花树下,枝条上交错开着一朵朵的小花苞, “那就摘几支下来,一会插在屋子里。别埋着脸了,一会闷坏了。”   秦乐窈咬牙切齿,知道他是故意的,两条腿挣动了一下,没能从他怀抱里挣下来,最后无可奈何伸起手去,拉住一根枝条,扭了好几下才绞断,摘下来的时候带起其他的花枝乱颤。   “……能走了吧。”   几朵浅淡的小花落在了二人肩头,还带着暗香,赫连煜轻笑一声,这才满意回了屋。   门一开,秦乐窈就迫不及待挣扎着往下跳,赫连煜这会也没再阻止了,顺势便将她放了下去。   秦乐窈手里攥着那支腊梅花,赤脚踩在地毯上埋头往屋里冲,一眨眼就跑没了影。   赫连煜抱臂含笑跟在身后,撩开那浮动的纱帘往里调笑道:“是你自己闹着喊着非要回来的,遂了心意,怎么还这副不高兴的模样?”   秦乐窈皮笑肉不笑蹬着脚往床角靠,明知他是故意调侃,就光冷笑了一声,也不辩驳。   脚踝的挪动带起了银铃声响,赫连煜的视线被吸引过去,他单膝跪上床,大掌饶有兴致地将那脚踝握住,蓦地唇边的笑就收敛了几分,又握上了她的脚。   “干什么?”秦乐窈抽了一下没抽回来。   “怎么这么冰,外面风太冷了?”赫连煜自己是个浑身燥热的北疆汉子,这种天气对他而言即便是穿着一身单薄里衣在外面跑也不会觉得冷,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觉得给秦乐窈盖了件披风,她该不会冷了才是。   “没有,我手脚天生是凉的。”秦乐窈到底是个姑娘家,被个大男人这么握着脚有些不大适应,又试着往回抽了下,仍是没抽动。   “狗屁,那就是没受暖和。”赫连煜干脆将她另一只脚也捉了过来,他下手又快又准,饶是秦乐窈兔子似的缩着躲,也轻易被抓了出来。   “别乱动,捂一会就热了。”   赫连煜的掌心温烫,有点粗糙,但这所有的触感都敌不过心里的那股难为情。   且不说二人身份的悬殊有多大,足下这般污秽之处,被人握在掌心里,秦乐窈手里还攥着那一截花枝,小声道:“别小王爷,怪脏的,脏了您的手。”   “不是才沐浴过出来的吗,脏什么。”赫连煜不以为然,掌心揉了几下,感觉差不多两只脚都暖和了,这才又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她脚踝处的银铃上。   他捻起来瞧了眼,应是有些年份了,银质有些老化,不似新银那般光泽,然后手指圈起来比划了一下围度,“一直说给你做几个漂亮的脚环,耽搁到现在。”   秦乐窈见他收了力,便赶紧又抽了一把,这回终于是顺利把脚给抽回来了。   赫连煜轻笑一声,拉了被褥将她罩进去,“行了,老实睡觉吧,时辰也不早了。”   又过了几日,上京城里刮了一场大风,将秋日最后剩下的一点暖意也给一道刮走了,瑟瑟寒风将城外的银杏林打下了满地的落叶,厚厚的一层,全是金黄色的。   秦乐窈趁着秋收让老张去进了一批上好的高粱回来,带着伙计连着忙活了几日,总算是赶在起风降温前将东西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原本这事该我亲自跑一趟的,但我目前还是时间受限,不能去太远的地方。”秦乐窈拍着张管事的肩膀,歉然道:“这一年怕是还要辛苦你多担待些了。”   “少东家哪的话,这说的也忒客气了,都是应该的。”   酒庄门口不远处便是官道,此时一队马车浩浩荡荡往城里去,前后都有列队的护卫开道,车上坠着定安侯府的旗子,里面的人正是侯府的嫡长子,康小侯爷。   康兆和怀里搂着漂亮的小倌,撩着车帘一角,眼睛一晃便瞧见了一副熟面孔,便吩咐车夫停了下来。   小倌抱着他的腰凑近一起往外看:“小侯爷瞧见什么了?”   “嗬,那不是那个谁……”康兆和硬是想不起来这名字,手指往额角敲了好几下,话在嘴边上酝酿半晌终于是蹦了出来。   小倌一看,一个是五荀老伯,另一位是个貌美的小娘子,便撒着娇阴阳怪气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小侯爷现在也喜欢看美人姐姐了?”   “哈哈,你别跟我闹,这是那赫连小王爷的人,叫什么名我给忘了。”康兆和饶有兴致往外打量着,“小王爷也真是,这大冷天的,还舍得让人出来抛头露面,看来是新鲜劲过了,不怎么受宠了……不过也是,这一晃,都有快一年的时辰了。”   “啧,可惜了哟,怎的是个女儿身呢。”   康兆和远远瞧着那清绝的皮囊,现在想来仍是啧啧摇头,“好了,接着走……欸欸欸等会等会!”   前面的官道上,一人锦衣华服策马而来,身姿英武不凡,张扬中露着狷狂,大黑马一举越过官道的分界线,往那酒庄前跑去了。   这般潇洒,可不就是那忙得成日里见不着人的赫连小王爷吗!   秦乐窈正跟老张说着话,扫眼竟是瞧见赫连煜策马而来,她微微一愣,便赶紧吩咐管事的先去忙别的,自己迎上了前去。   秦乐窈仰着脑袋看人由远及近,他身上还穿着武将的银黑软甲,显然是才从军营里来,还没回过无乩馆。   “小王爷……”秦乐窈有些吃惊,“你怎么过来了,今日不是……”   她都是算好时辰的,以往他去城防御林军大营,一般都是戌时左右才会回府,现在才酉时刚过,天都还大亮着。   “今日结束的早,我一猜你就在这,回去了肯定也找不着人,干脆来捎你一程。”赫连煜笑得爽朗恣意,从马上俯身朝她伸手:“走,起风了,带你去登瀛楼吃鳌蟹。”   秦乐窈并不是太想跟他一道策马回城,那实在是太夺人眼球了,平白落人口舌,但现在赫连煜人都来了,若说想分开走显然不太现实,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小王爷稍等,我去牵马。”   她掉头就跑,原是不想给他阻止的机会,不料男人竟是一甩缰绳两步上来就直接将她单臂捞上来了。   “你跑什么呢,跑这么快。”赫连煜往人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坐好。”   军用软甲将男人本就健壮的身材衬托得越发巍峨,秦乐窈嵌在他身前只有小小的一只,赫连煜抱上后垂首往她耳朵上亲了一口,“给你打了那么些首饰,也没见着戴一次的,成日打扮得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   秦乐窈没吭声,原本他们之间这种见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得人的关系,她就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庄子里连老张都是一知半解的,更遑论其他人。   “想什么呢,嗯?”赫连煜不满意她的走神,捏着人的下巴往回转了些。   “嗯?没有啊。”秦乐窈的眼睛在日光下清澈透亮,她想不出别的办法能毫无痕迹从他手底下脱身,但却实在不愿这般招摇地共乘一骑回城去,只能硬着头皮商量道:“小王爷,让我自己骑吧,我的马还在酒庄里呢。”   赫连煜不以为意,随口道:“就扔这吧,我那多的是好马,回去给你挑一匹,北疆回来的‘朔北雪’,浑身都是银白色的,漂亮得很。”   朔北雪其名,是连秦乐窈这种对马种不太有研究的人都曾听过的名讳。   那是北疆进贡的瑰宝,与南海汗血良驹其名,别说是纯种的,即便是沾点亲带点故,那都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能见着的宝驹。   秦乐窈怎敢收他如此贵重的玩意,扬眉道:“小王爷你可别害我,这可是进贡的宝贝,我骑了要杀头的吧。”   赫连煜散漫地笑着,夕阳将男人轮廓分明的侧颜照出了峰峦般的分界线,他的眸子湛蓝如海,眼底是意气风发的桀骜,“我的人骑我的马,这道理放到圣上面前去都能说得通。”   秦乐窈失笑道:“小王爷,您这话还是留着给以后的将军夫人说吧。”   这话赫连煜听着有些不舒坦,也不知是被踩着了哪根弦,蹙眉道:“怎么,对你好些,还不乐意了?”   秦乐窈回眸瞧着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小王爷要是真对我好,就现在把我放下来,让我自个骑马回去吧。”   她这一而再地不领情,赫连煜眯起眼,一把拉了缰绳,大黑马甩了甩脖子,从慢慢踱步晃悠的状态停了下来。   “理由?”   “您是天潢贵胄,尚且还未议亲,就这般带着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招摇过市,不管叫谁看见了,都难免非议的。”秦乐窈温声向他分析着利弊。   “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究竟是怕我被人非议,还是你自己打心底里不愿叫人瞧见跟我在一处?”赫连煜掐着人的下巴,面无表情诘问着。   官道上看戏的康小侯爷隔得太远,听不见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但那些肢体上的接触是看得分明的,男人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之前还当这小娘们不怎么得宠,现在看来,有些本事啊,居然能劳动骁骑将军的大驾亲自来接……”   怀里的小倌往外一瞅,玩笑道:“可是现在吵架啦。”   “宝贝儿,不懂了吧。”康兆和这种花丛浪子显然是经验老道,摸着小倌软和的腰肢,说道:“能吵那不正说明是有感情的呐,不在意的那就直接撇下拖出去得了,值得费那口舌精神?”   小倌点头道:“说的也是,大将军那威武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   秦乐窈被他怼在眼前的这一问,被迫仰着脑袋,最后承认道:“都有。”   “乐窈只是一介布衣,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这日子过顺畅了,亲朋在侧,足矣。”   “您是皇亲国戚,我们原本是永不会相干的云与泥,我得您庇护,心里念着感激,但终有一日我还得回到自己的道路上。”   “而到那个时候,今日种下的一切因,都可能会变成我无法承受的果。”   “您能明白我的忧思吗?”   秦乐窈并没有读过什么太多圣贤书,她跟人打交道的本事都是从前萧敬舟教的,已然是竭力想将这番话说得再委婉些,只盼不要触了赫连煜的霉头,引他不快发怒。   她目光恳切,但面前的男人却是始终阴沉着一张脸,他眼里有风暴,存心不让事情变得含糊不清,沉声道:“不明白,说直白些。”   秦乐窈喉间动了一下,有些忐忑,而后闭着眼为难道:“……就是、到时候与您相干的随便来个谁都能轻易捏死我,我害怕,所以小王爷您能尽量别将我们这关系带去人前吗?”   “你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你老实在老子身边待着,谁能动的了你?”赫连煜蹙眉沉声道:“这才什么时候,你人在我这,心里边每日都在为以后脱身做打算,怕就在无乩馆里踏实住着,没人赶你走。”   马车里的康兆和不过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再一回头就瞧着赫连煜的整张脸都是黑的,他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没看着,赶忙问:“怎么了这是?”   “嗯?没怎么呀,俩人说话呢,就这样,然后这样。”小倌原先是戏班子里唱曲的角儿,反身就在康兆和怀里扮演起了秦乐窈,将小侯爷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后,一扭头:“然后就黑脸了。”   康兆和哭笑不得,“就你喜欢抖机灵。”   秦乐窈在他身前,半晌不吭声,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激怒他,只委屈地小声反驳道:“我是在为以后做打算,可这不是咱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赫连煜目光攫住她的一双眼,显然是动怒了,尽管秦乐窈跟在他身边已有接近一年,也仍然是会在这种时候心中生怖。   “下去。”他面无表情冷淡道。   秦乐窈慢吞吞从马上滑了下去,如愿往屋子里小跑着去牵马,赫连煜却是没有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策马上了官道,绝尘而去。   外面的两人可谓是不欢而散,马车里目睹了全过程的康小侯爷摩挲着下巴,眼里全是兴味。   他对赫连煜这位独身多年的大将军的感情生活非常之感兴趣,哈哈笑着道:“有意思,真有意思,今儿个晚上的酒有着落了。”   当天晚上,康兆和就拎着酒去了无乩馆,起先还吃了个闭门羹,通传的侍卫说将军今日公务繁忙无暇见客。   康小侯爷心里乐呵极了,若非是下午出游回城正好瞧见了那一幕,他可就真信了。   “哈哈。”男人一把勾住侍卫的肩膀,说道:“你再去,就跟赫连兄说啊,这感情上的事情啊,还得听听过来人的经验。”   侍卫有所迟疑:“这……”   “没事,你就照着原话传,你说,我带了好酒来,这可是专程上门来给赫连兄排忧解难的。”   没过多久,侍卫便回来了,揖手道:“小侯爷,将军有请。”   康兆和一瞬间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急切道:“走,走,快引路。”   这些日子天冷,主宅后的那棵腊梅树更香了,门窗都隔不住的气味,香得赫连煜心烦气躁,将狼毫笔往桌上一拍:“来人!去把外面那棵破树给我砍了!”   大门正好打开,康兆和被这一声吼给吓了一跳,调笑着道:“赫连兄,怎么这么大火气呐,小弟来的可真是时候。” 第56章 窈窈   赫连煜冷哼一声, 没搭理他。   外面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康兆和做主吩咐道:“行了行了,你们将军正在气头上, 都散了吧,把门守好,吩咐厨房弄几个下酒菜送进来。”   没一会,女使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将菜肴一一端了上来,搁在了案桌上。   大门再次关上,赫连煜扫了眼已经自己坐上了桌的康兆和,方才冷笑着道:“不请自来, 还在我这使唤上人来了。”   赫连煜敞着腿靠在太师椅中,姿态懒散,神情淡漠。   要说放在其他时候听见这番话,康兆和是不敢在赫连煜面前放肆的, 但现在不一样, 明知他是在为女人心烦, 嬉皮笑脸安抚道:“哎呀,赫连兄,小弟这不是知道你的烦闷, 喏,特意带着好酒来给你献计献策的。”   康兆和自己拉了椅子靠近他,一边斟酒一边道:“这要说带兵打仗啊, 那是赫连兄你一百个在行,但要说这风月场上的风月事, 那可真就是我的拿手长处了,哈哈。”   赫连煜睨着他, 康兆和解释道:“我下午去大灵山游玩,回来的时候就正好路过那秦老板的酒庄,瞧见你们有所争执。”   提起这茬赫连煜就没什么好脸色,嗤声道:“你不是好男风么,上赶着到我这来充什么老道。”   “哎呀赫连兄,莫动气。”康兆和是个明眼人,往他桌上的酒杯主动去碰了一下道:“虽然我不喜女子,但这中间周旋驾驭的道理,那都是相通的,你跟我说说,那小娘子是什么事惹得你不顺心了?”   赫连煜回想起下午秦乐窈的那番话。   之前以为她有身孕那会也是,翻脸比翻书快,即便平日里装得再如何与他浓情蜜意的契合,她心里也始终还是作着到了时间就能抽身离去的打算。   明明夜里欢好时候那么粘腻,亲吻的时候也回应热情,结果心里是块石头,她自己真能拎得那么清楚?做戏也断不可能做这么像,偏生嘴硬。   赫连煜自己在心里千回百转将她一通数落,思忖着开口道:“那依你的经历,你身边的人,可会动辄想着要一拍两散?”   康兆和是什么人,风流场中过片叶不沾身,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一拍手道:“懂了,我此前也遇见过这样的,若即若离的欲拒还迎,这你可真算是问对人了。”   赫连煜蹙着眉,半信半疑道:“怎么讲。”   “赫连兄你呀就是女人少了,闹性子还能为了什么,要不是为赏赐,那就是为了情人间温声软语的哄,不懂了吧,这叫欲擒故纵,其实就是仗着宠爱跟你撒娇呢。碰上这样的你觉得抓心挠腮也正常,小弟给你支个招,保管药到病除。”   听见撒娇两个字,赫连煜的眉眼微微一动,“当真?”   “可不吗,要说小弟别的本事没有,拿捏这些,可是强项。”康兆和相当有经验,跟他说得头头是道,“这种情况啊,无非就是你太中意,无形间宠过头了。”   “你再多找两个女人带在身边,分分自己的注意力,让她摆正摆正自己的位置,立马就好了。”   赫连煜听到前面还在深思着他的话,还以为这厮真的能有什么妙招,不耐臭骂道:“我当你什么主意敢跑我跟前来献策,净是些馊主意。”   “诶,真的,赫连兄你还别不信。”康兆和不以为然,“这故意闹腾呢,是想让你注意力一直搁在她身上,小小的闹上个一两回也是情调,但既然是让你这都动上气了,你就反其道而行,晾一段时间,给些敲打也未尝不可呢。”   “她跟你那些莺莺燕燕的不一样。”赫连煜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将人轰了出去,“说了你也不懂,滚蛋,别在这招我烦”   入夜,万籁俱寂。   云海别院的门口有一片荷塘,夏日时候满塘的花叶欣欣向荣,秋来也有莲蓬果实矗立,待到现下这北风渐起的冬日,便成了一片萧瑟颓败之相。   “将军。”门口的侍女小厮向他行礼,赫连煜应了一声,吩咐道:“让府里的园吏寻些冬日也能存活的花草装点,这看着像什么样子。”   “是。”   赫连煜隔着前院远远瞧着里头主屋紧闭的大门,要说康兆和那厮虽然不着调,但那些话也非是全然无用,他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一两句。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万一是他误会了,秦乐窈这样做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呢。   之前那么多次的争执,其实赫连煜心里是明白的,她始终打着主意,会按照约定的时间离开。   但即便如此,下午听了康兆和的那番话,仍然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有所期许。或许原本她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些想法的,偏生自己气性大,回回都是以争执告终,其实二人从未真正好好交流过这件事。   秦乐窈没料到赫连煜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来找她,是以男人进门的时候,多少是有些惊讶的,起身唤了他一声:“小王爷。”   原本那日从酒庄闹得不欢而散的回来之后,她还一直在琢磨着想法子,但之前他说过这几日在忙着军营里的事情,便想过些时候等到人有时间了,再去道歉认错来着。   不成想,竟是他先登的门。   “嗯。”赫连煜应了她一声,也将她眼里的惊讶看在眼里,“坐吧,不必拘礼。”   男人坐下后接过了她倒上来的茶水,状似无意道:“上回说带你去登瀛楼吃鳌蟹,后来也没去成,正好这几日事情告一段落了,明日我休沐,带你去尝尝鲜。”   秦乐窈眼睛转了又转,虽是不知他为何会忽然有此一说,但毕竟之前二人之间的气氛还未缓和,现在赫连煜主动给了台阶下,她也不好再触他霉头。   从府里坐马车出去,也好过那日骑马在外招摇。   于是她浅笑道:“好啊,那就先谢过小王爷了。”   赫连煜心念一动,瞧着她这温顺的模样,心想怕不是真叫那康兆和给猜中了,她不过就是使些小性子想让自己更在意她些,想要的其实是情人间温声软语的轻哄。   这种想法一经萌芽,便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愉悦。   赫连煜瞧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伸手朝她温声道:“来,过来。”   秦乐窈再次被他带进怀里,这似乎是赫连煜最喜欢的一个姿势,每每说话,就会习惯性地将她抱在腿上。   “我是个粗人,带兵打仗这么些年,虽然回京了,但性子远不如那些公子哥想的那么细,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赫连煜搂着人的脖子,在她脸颊上啄吻了一下,嘴唇温温热热的。   秦乐窈没太明白这话的用意,只安静瞧着他,等着下文。   “以后你心里想些什么,直接告诉我会更好些,否则误会了什么,反倒伤感情。”   赫连煜的神情温和,显然是正处于一种放松的温存状态中,秦乐窈定定瞧着他,被这三个字弄迷惑了。   她眯着眼反问道:“伤感情?”   赫连煜被她这么直杵杵地问上一句,反倒觉得有些奇妙,他轻笑一声,与她十指相扣,道:“之前听你大哥唤你作窈窈,听闻你们汉人都会取上两个名字,你闺中可有小字?”   “没有,那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才有小字。”秦乐窈摇着头,仔细分辨着赫连煜眉目间那微妙的情绪。   “如此……”赫连煜点头,将那两个字在喉间酝酿着,“……窈窈。”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秦乐窈眉眼微微跳动了下。   赫连煜问道:“以后我也这般唤你,如何?”   “……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小王爷想叫什么都可以。”   “嗯,窈窈。”赫连煜沉吟片刻,又唤了一声。   “嗯?”秦乐窈疑惑瞧他,总觉得今天晚上的赫连煜有些奇怪。   但具体哪里怪,她说不上来。   男人却是没再回答,只一把将人抱起,往浴房走去。   外面北风萧瑟,浴房里的暖流蒸得人面色红润,秦乐窈再被他抱出来的时候,连眼尾都是绯红色的。   床帏层层纱幔环绕着,秦乐窈累极了,沾着床就想躺下,那一身雪白的皮肤藏在了云被中,又被一个温烫的大掌攥住了脚踝,给拉了出来。   银铃响了两声就被他给取了下来,然后赫连煜手里多了一只琉璃脚环,半透明的晶体中包裹着七彩色交缠在一起,纤细透亮,上面也坠着一圈同色的小巧铃铛,晃起来的声响比银铃还要清脆。   那琉璃环已经被赫连煜的手温给捂热了,往她脚踝上一套,很是合适。   “小王爷,你……你拿南海的七色琉璃做脚环?”秦乐窈对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深感痛惜。   “甚美。”赫连煜很是满意,捏着她的踝骨晃了一下,声音悦耳动听,“本来想用玛瑙,但工匠说玛瑙厚重笨拙,那便做不出铃铛碰撞的声音了。”   “我还是喜欢听它撞起来时候的声音。”他的拇指细细摸索着踝骨,一语双关,秦乐窈臊红了半张脸。   “可这太贵重了,要撞着哪给摔碎了,你把我卖了都赔不起。”她晃了晃脚,带起铃铛雨落般响动,伸手欲要摘下。   “啧,送给你了就要戴着,戴在脚上哪那么容易撞碎。”赫连煜将她的手挡了回去,顿了一会打趣道:“碎了正好,把你人赔给我。”   “你想得美。”秦乐窈更要摘了。   赫连煜干脆将她手腕抓着反压去了床上,戏谑笑着道:“不准摘,我会检查的,要是被我发现你偷偷摘了……”   “就怎么样?”秦乐窈两手都被压在头上,衣衫不整,一头青丝散乱着,那微微上挑的一眼,怎么看都像浅淡的挑衅。   这模样搔刮得赫连煜心里痒极了,唇角噙着笑,问道:“谁教你在床上用这种眼神盯着男人看的,刚才趴池子边上半死不活的,可怜死了,现在倒是嚣张起来了,有精神的话,再来一次?”   那淡淡的询问之意听着不像纯粹的调侃。   他拇指揉着她的腕心,秦乐窈动了动手腕不满道:“我什么眼神了,你这样压着我,可不就只能这个角度看你。”   赫连煜低低笑着,手探入指间与她相扣住,俯身下去往她唇瓣上吮了两下,秦乐窈的视线就被他完整覆盖住了,只剩下了埋在身上的这个男人。   她呜了两声,象征性地动了下,赫连煜深入前又啄吻着诱哄道:“知道,亲一会就歇息,不弄你。嘴张开。”   唇缝半开半阖时,是赫连煜最喜欢的样子,他趁着那檀口微张的时候迅速吻了下去。   柔软的唇舌相接,秦乐窈像往常一般回应他,两人几番辗转纠缠,某个瞬间,男人在气息交缠间偶然睁了眼,视线聚焦,却是忽然发现她睁开的眼神清明,似乎并没有受到丝毫情绪的影响。   秦乐窈不解他为何忽然停下了,他看起来不像亲够了的样子,她的一双手都还被他压在头上,于是她吮下了他唇上的晶莹,微微投去了个询问的眼神,是否还要继续。   “闭上眼感觉会更好些。”赫连煜另一只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向她示意着。   “闭眼不就看不见了。”秦乐窈失笑。   “要看见干什么。”赫连煜不以为然,两指轻轻将她颊边软肉掐了一把,“就是看不见才能更好享受感知,人在闭眼的时候,其他感觉会更灵敏。”   秦乐窈并不理解,明明眼睛能看见的话不管干什么都会游刃有余许多。   她没做声,赫连煜松开了钳制的手,撑着肘子侧卧在她身边,一手慢慢在脸颊轻抚着,诱哄道:“闭上试试,嗯?”   那目光温和缱绻,也并非是什么命令吩咐的口吻,只想邀请她尝试自己喜欢的感觉。   闭眼很简单,但当赫连煜的嘴唇再次贴上来的时候,秦乐窈就不自觉又睁开了,她察觉到后再闭上,如此循环往复,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最后被赫连煜宽厚的手掌轻轻盖住了眼帘。   “张嘴。”他温声道。   唇舌的纠缠回归到了最初始的探索阶段,秦乐窈的眼皮在他温烫的掌心下颤动好几回,但赫连煜说的没错,视线的缺失让其他的感官变得灵敏,此前她从没意识到,原来他的嘴唇也是这么软的。   如此温情的时刻,赫连煜的攻势也控制着没有之前那般急烈,气息相融,缠绵悱恻,雄狮对她展现出了最温柔的一面,想让爱侣也沉溺进这种微妙的感觉中来。   一吻闭,秦乐窈眼皮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赫连煜揉着她的耳垂愉悦道:“快到冬至了,之后就是年节,我明日差人去端州跑一趟,将你父兄接过来吧,连带着你庄子里的那些家业,一并给你迁到上京来,如何?”   赫连煜有自己的心思,想将她的根都挖来自己眼皮底下放着,也算能照拂一二,叫她知道跟着他的好处。   秦乐窈眉眼微有动容,但很快就被理性给否定了。   她思忖着说辞半真半假地婉拒道:“还是不了,这一路上山高水远,举家迁徙不说,要处理我家在端州带不走的那些东西,回京购置新的物件,还要增设场地扩张体量容纳之前的伙计,这般大的阵仗,不光费用骇人,牵扯的时间和精力也实在不是现在我能承受的。”   赫连煜指腹慢慢揉搓着,轻轻捏了下她耳垂上的软肉,“这些都不是问题,钱和人,你都不用考虑,我一并给你出了,嗯?”   “话不是这样说,小王爷。”秦乐窈失笑,“您这财大气粗的自然觉着简单,但做生意还是得讲究一个机缘,揠苗助长反倒会自毁根基,我家庄子原本就还没在上京城里站稳脚跟,许多脉络和路子没打通,轻易的扩张,必然会导致亏损,届时好事变成了坏事,要说看着家业在我眼皮子底下溃败,我可受不了。”   赫连煜想说什么路子没打通的,他来解决。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秦乐窈又给接了过去:“我知道小王爷愿意帮我,只是有些事情确实不是看起来的这么容易,若是以后有什么地方需要小王爷出面帮忙的,我一定不会跟您客气。”   赫连煜这才勉强同意了,说道:“行吧,你自己把握,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开口,你既是我的人,许多事情,无须走那弯路。” 第57章 她的生辰   最后几天的暖阳结束之后, 天气就断崖式的往下冷了一大截,冬至的前一天又刮起了北风,将院里的树叶摇晃了一地, 呼啸作响。   赫连煜晨起去上朝的时候,秦乐窈也跟着一道起来了,男人穿好朝服之后看起来威风又英武,临走前回头朝她叮嘱道:“对了, 你今日安排事情的时候,将明天的时间空出来。”   “明日?”秦乐窈有些奇怪。   “对,明日。”赫连煜也没解释太多,笑着往她脑后揉了一把, 揣着官帽出了门,“走了。”   到了傍晚,正饭点的时候,一身软甲的袁绍曦不请自来登了无乩馆的大门。   袁绍曦此番是随着赤羽营大军换防回京跟着一道回来的, 他们几个都是当年一起在尚书房里读书逃学的情谊, 跟赫连煜从不客气那些虚礼, 大咧咧往他书房席榻上一靠,灌了口茶后,方才开口道:“明儿个吃酒去啊, 齐老四回来了,他个废柴跟我一个时间拔的营,硬生生晚了三日才到, 哈哈。”   “明日?”赫连煜顿下了手中的笔,扬眉问道:“齐老四是明日回?”   “昨儿个就回了。”袁绍曦随手摸着自己脑后的短发, 随意道:“知道你忙,迁就你的时间定的, 我特地去看了你的轮值录,明天是休沐吧,哥几个一起明天约着给老齐接风洗尘,还是登瀛楼老地方,完了晚上出城去大灵山喝酒去。”   赫连煜是他们这一群狐朋酒友里官职最高的一个,白日里那是要上朝的,不像他们,身上挂个闲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露个面就成。   赫连煜抉择片刻后说道:“我明天有事,改一天吧,反正老四回来了,你们怎么说也是年后再离京了。”   “公事?”袁绍曦扬眉问道。   “私事。”   “嗐,那不就得了,你能有什么私事比兄弟们见面还重要的,老子出京快两年了,此番难得人这么齐。”   袁绍曦显然是对军营里的闲忙节点相当熟悉,接着道:“等冬至一过,你的御林军里,我赤羽营,然后老齐走了一年肯定要回禁军跟他爹一起帮衬着,大家伙的全是事,这一拖什么时候去了。你少扯淡,把你的事挪挪,什么时候不能办。”   赫连煜这边还没接话,袁绍曦就已经扫眼瞧见了外面院里走进来的秦乐窈,热闹地竖起手臂随意跟人打了个招呼:“嘿,仙女儿,又见面了。”   秦乐窈进门后跟她作了个礼,“见过小袁将军。”   女将军的头发比当时在虞陵时候稍微长长了些,瞧着仍是英气逼人,穿着一身软甲,也丝毫不顾及形象,就这么大咧咧撑靠在席榻边上,袁绍曦最是不拘小节,挥手道:“客气啥,以后见着我不用搞这一套,赫连的人就是自己人,不用搞这么生分。”   秦乐窈眉眼含笑又再俯身欠了下,转身往赫连煜身边而去的时候,才将唇角往下压了些。   赫连煜将二人的互动交流看在眼里,也将秦乐窈那刻意控制过的表情看在眼里,想着上回冲人家发了脾气把她委屈得半夜出走喝闷酒,现在就想温柔些,于是男人自然朝她伸出手,温声道:“来了。”   秦乐窈应了一声,将手递给他。   赫连煜稍稍用力将她拉来了腿上,人一入怀就习惯性往她脸上亲了一口,丝毫没有顾及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   “哎哟我去。”女将军的整张脸瞬间都皱巴到了一起,表情看着极其夸张,嫌弃地指着赫连煜嗤道:“你看你那一辈子没见过漂亮女人的样,这还有个大活人坐着呢。”   秦乐窈有些难为情,想起身,又被男人给摁了下来,反倒是搂得更紧了,赫连煜瞧着心情不错,翘着唇角道:“你懂个屁。”   赫连煜浑身上下写着臭显摆三个字,袁绍曦是坐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军靴在地上踩出铿锵的脚步声,一边摆手招呼道:“小爷走了,不送。”   “不留下来一起用个饭?”赫连煜扬着语调调侃。   “用个屁,你留着自个用吧。”对面袁绍曦嚷嚷着,临了跨出门前还不忘跟秦乐窈摆手招呼道:“仙女儿,明儿个一起来啊。我走了。”   袁绍曦走后,秦乐窈疑惑地看向赫连煜:“什么一起来?”   赫连煜两条手臂圈着她,往人耳垂上亲了一下,说道:“她撺了个局,明天跟我一道去登瀛楼吃酒。”   “小袁将军做东?请小王爷您吃酒吗。”秦乐窈有些意外,“我也一起去吗?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赫连煜轻笑一声,解释道:“几个兄弟许久没见了,她最好热闹,要给齐老四接风洗尘,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大场合,没事,不用拘谨。”   一听还有其他权贵,秦乐窈就越发不愿意了,浅笑道:“小袁将军只是一句客气话,小王爷莫要当真了。”   “跟她没关系,原本我也准备是带你一道去的。”赫连煜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一边道:“因着时间上有些冲突,老二和老四都是难得一起回来一趟,我不出面说不过去,简单用个饭,晚上我还要再带你去个地方。”   秦乐窈摇头道:“还是不了,小王爷你自己去吧。”   赫连煜动作一顿,再次放轻声音解释道:“没有什么不相熟的外人,都是我从前要好的几个玩伴,老二你认识,那康小侯爷也见过你,老四疼媳妇,每回跟咱们出来吃酒也都会把弟妹带着,很正常。”   秦乐窈语塞,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在这种类似的事情上她跟赫连煜的争执实在是够多了,但却又每回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并没能争出个所以然,所以他仍然都还是会有新的情况发生。   她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也觉得自己没那本事左右他的想法,只能坚持地表述自己的意愿:“我不想去。”   赫连煜的反应比之前那些时候要相对温和一些,至少这回脸没黑下去。   “为什么,又是那什么身份地位之差的一套说辞?”   男人嗓音平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放低了声音在诱哄着,“说着不嫌烦?我都听烦了。你的担心上回在那酒庄外面就说过了,我也听懂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跟你承诺,即便是两年后你要离开,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因为这些事情去找你麻烦。如何,这样放心了?”   秦乐窈才不信男人兴头上为了达成目的说出来的鬼话。   她面上不为所动,赫连煜抱着她,也将那一脸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   “啧,你这什么表情。”赫连煜有些不满她的冷淡,捏着人的下巴轻轻晃了下,温声又再问了一遍:“去吗?一道去吧,老二的席面,你俩之前聊的那么投缘,就算给她个面子。”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一顿饭罢了,如何?”   秦乐窈凝视着赫连煜的眼睛,试图从中窥探到些他的真实想法,却始终是无法理解他的这些言行。或许赫连煜真的是过于不拘小节,所以不在意这些东西,也从未去考虑过后果。   但对于秦乐窈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顿饭的事情,是他在将她带进自己的世界中,那个属于骁骑大将军的世界,里面都是一些勋爵权贵之人。   她这种低微身份进去,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受人白眼讥笑不自量力,要么被当个花瓶肆意欣赏摆弄。   哪样都令人厌恶。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赫连煜的这个想法,让秦乐窈有了些之前不曾有过的危机感,她觉得他的这种行为颇有些不正常,这不该是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个状态。   于是她再次摇头,“小王爷您是主子,若是要求命令我必须随行,乐窈只有听从的份,但若是您要问我自己意愿,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去。”   赫连煜睨着她,试探问道:“即便我说会保证你之后不受这些困扰?”   秦乐窈与他对视着,点头承认:“是。”   她还坐在他身上,能感受到赫连煜的手臂在逐渐收紧,用力抱了她一下,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道:“明日是冬至。”   秦乐窈扬眉瞧他,“冬至如何?”   赫连煜无奈道:“你的生辰。”   秦乐窈的眼角眉梢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不是忘了自己生辰的时间,是没想到赫连煜竟然还能记得,毕竟当初在虞陵那时候,廖三娘也不过就那么随口提了一嘴。   赫连煜瞧着她这惊讶的表情,神情都跟着一道柔软下来了,“原本还想给你准备个惊喜,现在瞧着不说你是非要犟,只好提前告诉你了。明日就一道去用个饭,我不跟他们喝酒,完事了让老二自己带着他们闹,我们先走,直接出城去。”   但秦乐窈的惊讶却是并非源自感动。   她平静地道:“这些小事,还劳烦小王爷挂心,您的心意我领了,但生辰就不过了吧。”   赫连煜被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唇角的弧度也慢慢消散了,不解问她:“怎么呢?”   “每年都一样,也没什么好值得庆祝的。”秦乐窈浅淡地勾起笑。   赫连煜的情绪彻底被她给浇熄了,是真有些开始对她这软硬不吃的性子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只要他一发脾气她就会立刻冲他道歉,到头来憋屈烦闷的还是他。   但不发火好言好语的说,她又总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死德性。   但今天的秦乐窈却是和往常的圆融有些不同,她平静地接着道:“就不耽误小王爷跟挚友相聚的时辰了,您正常去就好,不必顾及我。您是主子,原本就不该因为我们这种人耽误计划。”   “秦乐窈,你故意的是吧,就非要这么说惹我不痛快?”赫连煜越听越上火,压着嗓子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你这种人?”   秦乐窈一步不退,平缓却坚定地强调道:“我在无乩馆,在您身边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您高兴的,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应该是以您的喜乐为主,无需为我迁就什么,更无需为我筹谋什么。”   赫连煜盯着她,到底还是来了气性,她是个怎样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她清楚地知道哪些点能叫他动怒,但偏生就要说出来,她是故意的。   男人眸子里的风暴愈盛,皮笑肉不笑道:“你不用提醒我,说这许多,不过就是始终惦记着想走么。”   “在我身边待着很难受是吧?想走你现在就能走,没人拦你。”   “走啊。”赫连煜下巴往大门的方向一扬。   秦乐窈沉默地起身,朝他拘了一礼,竟真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   赫连煜瞧着她的背影,气得心肝脾肺一起疼,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干脆一拂袖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背着身子在那越想越气,平时是怎样周到圆融的人,每到这种时候就拧巴得跟个什么似的,说句软话会死吗,他恼她成心说些话气他,也恼她竟真这么掉头就走。   她不会真走了吧,绕来绕去就是在等着他这句气话。   “操你大爷秦乐窈。”赫连煜有火没处发一脚踹翻了椅子,转身就大步往外追过去。   云海别院外的银杏叶子已经掉完了,男人黑着脸在前院扫了一圈没见着人,正想往她平时进出的偏门那边追,刚迈出去几步,就冷不丁在旁边一棵大银杏下面瞧见了蹲坐在那的秦乐窈。   她似是靠着树慢慢蹲坐下去的,小小的一只,刚才是被两棵交叠在一起的树干给挡住了。   赫连煜心肺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半截,平日里清绝又体面的美人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有种被人赶出家门去的落魄感,可怜死了。   这一瞬间赫连煜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真是该死,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乐窈听见动静也偏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对望着,她眼里有茫然,因为之前故意把人惹恼之后还有些拘束,有些不确定他下一句话会说出什么来。   赫连煜拉不下脸,也没多解释自己追出来干什么,就只干巴巴问了一句:“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秦乐窈拿不准他的意思,再联系起男人最后的那句话,问道:“你要赶我出去吗?”   赫连煜喉间动了下,被这句话搅得七上八下彻底绷不住气势了,一言不发上前将人捞着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回了屋子。   秦乐窈的膝盖原本就屈着,很好抱,赫连煜把她放上软榻之后就像一只贴过来亲昵的大狮子,往她额头脸颊唇瓣落下了一些细密的亲吻。   他把人亲了又亲,最后埋首在她颈间无奈道:“别老惹我生气。”   话一出口,脑海里又回忆起之前她那突然收回去的情绪,就是为了避他的脾气。   于是男人又改口道:“算了,惹就惹吧。”   起码是真实想法,不像那个时候,往回一缩就是装了那么长时间,成天披着张假笑应付他。   秦乐窈凝视着他,一直没说话。   “怎么这样看着我。”赫连煜往她下巴上摩挲了两下,“嗯?”   秦乐窈心里的那个念头反反复复往上冒,她看着眼前男人这副堪称温柔的面相,最终还是强压下了那句话没有问出口来,摇头道:“没什么。”   这一日的争执,又是无疾而终,虽然情绪是缓和下来了,但问题与矛盾却还是在那积攒着并未得到解决,不过是跳了过去,谁也没有再去提那引火的冬至和席面。 第58章 冬至   第二天, 赫连煜还是独身一人去的登瀛楼,一屋子的旧友喝得兴起,齐家大公子的夫人也是将门女, 每每和他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吃酒,也并不会觉得有所拘束。   赫连煜有点心不在焉,一口热酒下去,反倒是觉得有点闷。   “诶, 赫连,我前几日瞧见那个楚家的孙子了。”袁绍曦吃饱喝足又跟齐家夫妻俩玩了一会牌九,这会才有功夫抓了把瓜子一屁股坐到赫连煜旁边磕起来。   女将军一双长腿岔开,跟个大老爷们似的拿手肘撑在膝盖上, 瓜子嚼得香极了,跟他笑说道:“那孙子回京之后听说是消停不少啊,他到现在看见咱们还绕着走呢,哈哈。”   袁绍曦说的是户部侍郎家的那个褚少昀, 此人从前一道跟他们在尚书房的时候, 就是个心术不正的歪胚子, 两拨人经常掐架,后来他酒后滋事把齐老四媳妇家的胞弟打成了重伤,当天晚上赫连煜就去找了场子, 骑着马把人拖去了城外,一架打得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之久。   赫连煜不屑地一声冷哼,“没用的渣滓, 他年初就回来了,我打过一次照面, 嚣张却又没种,不像个男人。”   提及年初水云楼里的那一次对赌, 赫连煜就无可避免地又想起来了当时秦乐窈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平日里瞧着清冷,但赫连煜觉得,这女人骨子里藏着的并非是一个沉寂的灵魂,相反的,她该是个张扬的性子,明媚的美艳,带着攻击性。   那个时候在赌桌上的秦乐窈,好像耀目得能发光。   赫连煜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偶尔露出的那些本相,才是她的底色。   秦乐窈自己也承认过,小时候性子跟现在大有不同,不止调皮,还很野。   “哈,他最好是夹着尾巴躲远点,我看见他那张晦气脸就心烦。”袁绍曦吐掉瓜子壳,对面赌桌上的齐氏夫妻俩还在嚷嚷着催促:“袁老二,你怎么跑了,哈哈,快来啊,输钱了就跑你这赌品不行啊。”   “跑你大爷,你俩别得意。”袁绍曦笑骂回去,一把丢了瓜子噔噔几步又上了桌,抄了骰子嚷嚷道:   “换个别的比,来摇骰子,我这水平可是女赌神亲传的,哈哈,今天把你裤衩子都给赢回去。可惜仙女儿今天没来,才让你们这两个人一起出谋划策的欺负人,不然四个人一起赌个风轮,让你们见识见识厉害。”   齐老四不明所以,挥手道:“什么又是仙女又是赌神的,快下注!”   外面开始飘雪,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在冬至的傍晚簌簌而来。   天色昏沉的早,雅间里的铜锅沸了好几轮,袁绍曦最是爱热闹,喝得正是微醺舒服的状态,张罗着让随侍去备车备马,要往大灵山的庄子里去转场接着闹。   赫连煜也喝了不少,但兴致头明显的不高,男人在屋子里闷了小半日,一直觉得有所压抑,出去后迎头吹了一阵冷风,反倒是觉得神思都舒坦清明了不少。   康兆和一脚踩上马车,回身见赫连煜还慢悠悠地在那远眺,催促道:“赫连兄,上车吧,这吃了酒可忌讳吹冷风,外头多冷啊。”   “闷得很,我骑马。”赫连煜也不多言,翻身上了马去。   康兆和回头看了眼齐家老四,后者嫌他瞎操心:“赫连那是什么身子骨用的着你在这操心,他一脚能踹死一头狼,你别搞得跟个老娘儿们似的磨磨唧唧。”   车马往城外去,初雪带来的寒意总是最冷的,赫连煜心里却是躁得慌,他一整天都没在状态,以致于跟兄弟们玩乐喝酒也没法尽兴。   男人知道自己是心里堵着事,尤其现在天色渐晚,时间的推移更是加剧了心里这种不上不下的悬溺感。   马车走得慢,赫连煜遥遥领先往前冲了一段,在城门口来回打马转了两圈,最后一拉缰绳还是调转了方向,往城里疾驰而去。   马车里的袁绍曦撩着帘子吹风,听见了前面的马蹄声,瞧见赫连煜竟是又折返回来了,扬声问道:“怎么了?你跑得快先去,咱们庄子里见就行了。”   赫连煜隔着一段距离冲她挥了把手,“不去了,改日再找你们聚,急事,走了。”语毕便又一抽马鞭,再次加速绝尘而去。   马车里的一众旧友大眼瞪小眼,袁绍曦莫名其妙地回头问众人:“他高兴什么呢?”   “有吗?”齐家老四是个粗人,冷不防给问愣住了。   “有啊,你刚才没看见?”   “谁知道他乐什么,一下午在那沉思,我怕耽误事都没敢打搅,指不定刚才茅塞顿开了吧。”   下雪了,街上的人少,赫连煜一路策马回到无乩馆,沉闷了一整日的心情就像是终于随着轻快疾驰的马蹄舒坦开了,他喜欢这种肆意的感觉,到了门口也懒得下马了,就这么骑着马笔直往里跨进了大门。   宅子里的回廊庭院宽敞,护卫们瞧见主子骑马而来,纷纷揖手询问:“将军,可是有急事吩咐?”   “没事,忙你们的。”赫连煜草草打发了手下,驾着马往云海别院而去。   秦乐窈听见马蹄声的时候,两个丫鬟正在给她加披风,她疑惑往外瞧了眼,“无乩馆里怎么会有人骑马。”   “有吗?”闻莺跟着挠头,“姑娘听错了吧?咱们这离大街还是有些远的。”   就这么说话间的功夫,云海别院的大门被外面满身匪气的男人一脚破开冲了进来,赫连煜骑着高头大马,隔着一道前院的距离遥遥跟她对视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秦乐窈真的觉得他冲过来的时候很像一个要抢人的山贼头子。   “小王爷你、”秦乐窈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觉眼前昏花一片,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被赫连煜弯腰一把抄上了马,“这是在干什么?”   赫连煜知道这个时候只要多说一句话她都要煞风景,干脆也就不解释了,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直接一抽马鞭,抢了人就跑,“驾!”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了,今日晚市人不多,街口桥头的路都宽敞,雪还在下着,风也大,秦乐窈刚才上来时候没准备好,是侧着坐在他身前的,现在这一路颠簸的不能踩马镫借力,速度一快她就整个人往他怀里倒。   赫连煜就是故意不给她时间反应的,管她三七二十一,他得逞地将人抱着,一整日的阴霾都被驱散,愉悦极了,又再加速,疾驰往城外而去。   月华将山路照亮,漫天的碎雪往下掉,视线不算清明,但对于多年行军打仗的赫连煜来说是足够分辨方向了。   秦乐窈被颠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具体是跑了多久的马,到最后速度减缓停下的时候,她人都还是懵的。   赫连煜把人抱下马来,轻笑着将指背往她小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想叫她回神,“还好吗?”   秦乐窈扶着他才算是终于站稳了,环视了一圈看着周遭这黑灯瞎火的,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把我拐哪个山沟子发卖了。”   “哈哈,那不如卖给我自己吧,秦老板好好考虑考虑?价钱好说,必定叫你满意。”赫连煜搂着她打趣,将她往前带了几步。   此处地势偏高,似是一处山沟前的断头山崖,他们在崖边的山亭里,天上的山月将轮廓照出了浅淡的银色光边,但再往前看便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叫人心中生怖。   秦乐窈的两手都被他握着,身后贴着赫连煜的胸膛,他将她往山亭楼梯外边又推了些,揉着手问道:“冷不冷?抱你一会?”   冷算什么,她现在是心慌这崖太高万一掉下去死无全尸,两只脚钉在地上死也不肯再往前迈了,使劲跟他僵持着,“别走了,这这太危险了。”   赫连煜轻笑着安抚道:“没事,前面楼梯完了才会到崖边,这还有一段呢,我白天来探过路的,再走两级到亭口去视野更好。”   青石板铺成的阶梯,两侧都是被冻死的枯枝,唯有侧面的一棵斜云松尚且不畏寒冷,树枝斜插在亭上,遮风又挡雪。   他就将她抱在这荒山野岭之间,兴致盎然的,似在等待着什么。   秦乐窈忍不住回头看他,“小王爷……”   “嘘。”赫连煜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眼,“快到了。”   “什么东西?”秦乐窈看不见,自然就有些紧张地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衫。   下一个瞬间,她听见了什么东西窜上天空,带着尖细的尾音,咻的一声。   然后眼前的那只大手放开,秦乐窈一睁眼,正好看见空旷的山峰之上,彩色的花炮‘砰’的一声绽放开来,将那皎洁的月都给比了下去,点亮了昏暗的天地,绚丽夺目。   这一声之后,交错的花炮接连炸开,层层叠叠,交映相辉,厚重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光辉照亮了山体,照亮了下面的淙淙溪流,在这冬至的雪夜里,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赫连煜从身后抱着她,嗓音温厚,“窈窈,生辰吉乐。”   这动静委实不算小,大灵山里吃酒的一群权贵个个都看见了,半山腰的庄子里,袁绍曦醉眼惺忪仰头瞧着前面不远的山涧道:“嗬,这花炮好近啊,又大又圆,真好看。”   齐夫人也露出了笑颜:“是啊,感觉好像就在附近。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这花炮是五色的,看着像是宫里的东西,民间一般只有三色,而且也没这么大这么亮。”   齐老四道:“今天?可不就是冬至么,应该不是官家放的吧,不然即便要庆祝什么,也该是在京城观星台,让百姓们都能瞧见才对。”   袁绍曦有些醉了,仰着脖子发呆,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琢磨道:“但是你还别说,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花炮都看着要漂亮些,以往年关时候观星台放的虽然也好看,但是到底被万家灯火压了颜色,没这个震撼,这感觉就在眼前似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别出心裁,哈哈,指不定是宫里哪个老熟人。”女将军来了兴致,招手遣了随侍前去一探究竟。   “来来齐老四,下午没赌够的,再来一把,猜猜这人是谁。”   两处地方离得确实是不算远,不多时随侍便策马回来复命了,一群人全都兴致盎然地瞧着他过来,揖手道:“回禀主子,属下在山亭脚下碰见了季风校尉,那山谷前面的,是骁骑将军。”   “哈?”在场所有人皆是瞠目结舌。   袁绍曦气得直接破口大骂:“不是,赫连煜他有病吧,把我们一群人撂下跑了,我当他有什么急事,结果半夜在这放炮仗?”   康兆和的鼻子最是灵敏,已然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就他一个人?”   随侍答道:“属下也问了季风校尉,说是他们秦姑娘今日生辰。”   袁绍曦的气性峰回路转收回去了,环着手臂慢悠悠道:“嗬,仙女儿今天过生辰?怪不得他跑这么快呢,行吧。”   齐老四仍然不明所以:“谁是仙女,谁是秦姑娘?赫连有女人了?怎么没听见过消息。”   这三连发问,齐夫人掩嘴笑自己丈夫憨厚,“你这一整年都在外行军,京中的事当然不知道。”   “娘子知晓?”   “我也不知,哈哈,我不是也跟你一起呢吗。”   袁绍曦瞧着傻笑在一起的两个人啧啧摇头:“你俩真配。”   山亭中,秦乐窈的侧颜被花炮的火光照亮,睫毛拉出了纤长的虚影,这种冷调的光线衬她这清冷的颜,美艳不可方物。   她抬头看着赫连煜的一张脸,男人眼中能清晰看见自己的轮廓,两人的眸光都在随着绽放的花炮而闪烁着。   “小王爷……”秦乐窈在这煽情的氛围之下,心底生出的感受却并非是赫连煜所期待的欢喜。   她定定看着他,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你不会,真的有些喜欢上我了吧?”   又是一个巨大的花炮炸开,砰的一声闷响,回荡在山谷间,流火坠落四散,最终慢慢消弭。   此情此景之下,秦乐窈冷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将赫连煜的情绪也拉下来了几分。   男人捧起她的小脸,仔细搜寻着这眼神里的波澜,温声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山庄里,康兆和是在场最知晓前因后果的一个,听了随侍的话,眉眼间难掩惊讶:“哎哟,我说的话他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呀,这么快就又宠上了,啧啧,我有预感,这小娘子以后可要了不得了。”   袁绍曦酒劲上来了有些疲累,四仰八叉躺在那,闭眼轻笑着道:“正常,你是没看见赫连那不值钱的稀罕劲,仙女儿长得那么招人喜欢,是我我也想宠她。”   康兆和:“你别搅和,我这不是担心他以后宠妾灭妻嘛,赫连兄以后要是娶旁人也就罢了,若万一真是陛下将掌珠的公主嫁了他,有这么一位得宠的妾室在,他的后宅可有得闹喽。”   袁绍曦是喝多了,说话也率性了些没怎么过脑子,张口就来道:“你怎么知道以后他不能娶仙女儿做正妻。”   “你真是吃酒吃糊涂了。”康兆和忍不住哈哈笑着,嘴比脑子快:“云泥之别啊,能纳进府里做个贵妾都困难,赫连兄的身份真要娶妻,把你娶回去的可能性都比那位秦老板大一些。”   说完这没过脑子的一句后两人都沉默了。   “……”女将军的眉头皱得比天高,一脚蹬翻了康兆和的椅子,“再跟老子讲这种鬼故事我就大嘴巴子抽死你。”   山庄里一群狐朋酒友们热闹着,山谷边上,最后几个花炮落下之后,余辉散尽,天地重新归于黑暗中。   山间的风呼啸着,赫连煜还在等她的回答。   他问她在害怕些什么,秦乐窈沉寂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在风中显得凉薄,“回去吧。”   赫连煜站在冷风里,回头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颇有几分失落和费解。   当天晚上,秦乐窈做了半宿的噩梦,梦得满头大汗,最终惊醒的时候盯着顶上的床幔怔怔呆了许久,手脚都是凉的,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在做梦。   她心跳的声音过快,许是因着刚才的梦,也或许是因为搭在身上的那只手臂太过沉重。   赫连煜的觉浅,轻易就醒了,干燥温暖的大手从云被下探过去握住她的,触感温凉,“怎么了,做噩梦了?”   秦乐窈没出声,闭眼继续装睡,身边的赫连煜等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干脆起了身靠在床头前,顺手就将她一并捞起来抱进了怀里,“先别睡了,聊会。”   “你到底怎么了,从灵山下来就跟撞邪了似的。”赫连煜搂着她,眼神带着探究,仔细观察着秦乐窈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温声询问道:“之前问的话你也不答。”   “是在害怕什么,有什么顾虑,都可以直接说出来,别让我猜,嗯?”   秦乐窈被他抱在怀里,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鼻息相互交融。   赫连煜向来体热,身子跟火炉似的,这种怀抱在这冬夜里相当温暖,秦乐窈却是怎么也暖不起来,手心冒了汗,也还是觉得浑身发寒。   她不想说话,疲倦地翻了个身,“睡觉吧,不早了。”   “不成,睡什么睡。”赫连煜却是不依,将人又拉了回来,手臂箍着她的脖子,是个情人间极具掌控欲的姿态,俯首下去亲昵地贴了贴她的唇瓣,不太理解地道:“给你过个生辰,怎么还过出问题来了,是在恼我把你强带上山去了?” 第59章 等她依赖   秦乐窈瞧着他湛蓝的眼眸, 像赫连煜这种生来尊贵又身处高位的权臣,如果真的动了心思要为难她,要违背当时的约定, 她根本就没有一点抗争的可能性。   即便只是一些浅淡的兴趣,浅淡的喜欢,只要他想,只要他动了念头。   她舌尖有点发苦, 心里压着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赫连煜等了半晌,她仍是这么一副沉寂的样子,男人心下叹了口气, 往她手臂来回抚摸了几下,换了个话题道:“不想说就聊点别的吧,刚才梦见什么了?都给吓醒了。”   秦乐窈定定看着他,赫连煜顿了半晌后不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窈窈, 跟我说句话, 这也不能讲?”   在男人等待的目光中,她平静地道:“你。”   我梦见你了。   赫连煜顿了半晌无话,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不过咫尺距离,秦乐窈将这层微薄的窗户纸给捅破,气氛都变得微妙了起来。   赫连煜不是个傻子, 他身为三军主将,身居高位久矣, 有些话,无需说得再明白。   “所以你确实是在害怕。”男人语调并未发生太大的变化, “怕什么呢?”   “怕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不让你走?”   赫连煜知道她一直介意的就是这件事,尽量让自己的嗓音软和,不会吓着她,“你心中所想的,届时是要走去哪里呢?也还是在上京中谋发展罢了,这并不冲突的,相反的,有我在身边,你还能少走许多弯路,这不好吗。”   不好。   秦乐窈在心中回答。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因为他这些浅淡的喜欢,她就要耗费光阴,耗费她最精力充沛的年岁,到他哪天真正腻味了为止。   悲哀。   “小王爷,我是个商人。”   “嗯?”赫连煜一时间没明白她这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以眼神询问着她的下文。   “为商者,重承诺,重信誉。所以我也希望,您能信守我们二人之间约定的承诺。”   赫连煜的心绪瞬间往底下沉了一大截。   “你回回跟我谈承诺,谈声誉,谈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就是一点不提感情?”   赫连煜眯着眼,不信她这些时候的相处就没有丝毫真心片刻,“我是反悔了,但你就非要死磕着那什么承诺,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   “再说了,这也还有一整年的时间才到约定的时候,你就那么笃定到时候不会改变心意?现在就这般着急把心操在前头,傻不傻。”赫连煜看她这防备谨慎的模样也有些心疼,往她脑后轻轻揉了下。   赫连煜的口吻亲昵,秦乐窈能听出这番话已然是在给二人一个台阶下去,让今晚的矛盾暂时停留在这。   但有些事情,逃避只会造成日后难以承受的苦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秦乐窈情绪平稳却又坚定地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小王爷,您该与身份门第相当的良人去谈感情与真心,不是我。”   今年的冬月格外寒冷,年关前后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雪,整个上京城里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一身戎装的赫连煜从大营回来,身穿护甲的肩头落了些白雪,男人昂首阔步往主宅走,从云海别院的门前路过,目不斜视,径直往前。   那日冬至夜晚之后,秦乐窈就开始像是故意在疏远他,成天披着张不苟言笑的清冷外皮,问一句答一句,从不主动搭话,答了也只是最简单基础的一些字眼,态度恭敬,言辞简略。   赫连煜受不得这一落千丈的态度差别,气性上来有过几回争执,但秦乐窈就像是一团软硬不吃的棉花,也不跟他做无谓的争吵,说什么都应承,然后再继续冷淡着。   三回五回的碰壁,最后赫连煜是气急了,在屋里拍桌子踢凳子,恼她的冷落,又恼自己这舍不得说重话威胁她的窝囊样,指着人气得火冒三丈:“你这死德性就是吃准了老子舍不得真对你怎么样是吧?”   “我是喜欢你,也不是叫你这样拿来作贱的,既然你不稀罕,行,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就这样,赫连煜摔门而去之后,便是长达数十天的冷战,恰逢前几日年关,他回威北王府小住了几日,前后加起来,快有大半个月没见过秦乐窈了。   主宅里有一处小阁楼,是整个无乩馆里地势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能瞧见整个馆里的全貌。   赫连煜一个人坐在上面喝闷酒,刻意背对着云海别院的方向,一眼都不去多看那与她有关的地方。   赫连煜是天生的身份尊贵,后来又靠着战功赫赫得天子器重身居高位,虽说身上没有多少纨绔子弟的骄纵习气,但骄傲自负是一样都不少的。   如此这般的人物,一而再地在秦乐窈那里碰壁,若是再腆着张脸去找她,他都觉得自己贱得慌。   外面的雪停了,出了太阳,将屋顶上整齐满铺的皑皑白雪照出了柔和的颜色。   赫连煜的酒越喝越不是滋味,沉声道:“季风。”   “诶,主子。”季风小跑着从楼梯探头上来。   男人皱着眉头,一副极其正经的模样,吩咐道:“去问问主宅的管事,前几日我不在府中,可有人来寻过。”   “是。”季风领命退了下去,再上来的时候揖手回答道:“将军,秦姑娘这几日不曾来过。”   “谁问她了?”赫连煜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季风赶紧垂头:“是,属下知错。”   隔了一会赫连煜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下楼的时候视线扫到了不远处云海别院的屋顶,那层层铺下来的青瓦被雪覆盖住,前院里的湖面已经被冰冻住了,中间的石桥栏杆上也堆了积雪。   两侧的银杏树都立在雪中,靠近大门的那棵最大,上回秦乐窈就是自己一个人蹲在那个地方,跟个被赶出家门的小孩似的。   就这么一眼的时间,赫连煜心里连画面都回忆出来了,他更加恼火,冷哼一声,径自下了阁楼去。   年关休沐结束后,军营里也逐渐开始忙着春检和阅兵的事情,年前定下的盐税协同督办也要提上日程了,赫连煜案桌上的公文委实不算少,但男人心里却是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提笔坐在那,半晌落不下一个字。   尤其是天色渐晚,时间慢慢接近酉时的时候。   以往秦乐窈回自己的酒庄,都会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与他一道用膳。   赫连煜心烦意乱,也觉得闷,干脆放了笔,先出去透口气。   偏门到云海别院之间有一处必经的廊桥,周围种了许多松竹,一道道拱门错落着,配上雪景,相得益彰。   赫连煜也不知自己的怎么酒晃悠到这来了,他在竹园里站了一会,来回踱步,看树看墙,看那冬日冻成冰的水面,耳朵里却在留意着外面脚步声的动静。   等了许久之后,酉时也过了,他在那站了有快半个时辰,仍是没碰上归来的秦乐窈,再不走,自己都觉得有些瞧不起这窝囊行径。   “将军。”守门的护卫瞧见赫连煜转过来,抱拳行了个礼。   “嗯。”男人浅浅应了一声,往那门外瞧了眼,偏门外的竹林上覆着落雪,隐约瞧见大街上还挂着大红灯笼,但却并没有人往这边而来。   赫连煜神色冷淡,状似无意询问:“秦姑娘还没回来?”   “还没呢。”护卫回答道:“秦姑娘这些日子应是庄子里有棘手的事情,回的都晚,昨儿个是换值的时辰才回来,都快到亥时了。”   “这么晚?”赫连煜蹙眉,忍不住接着打听道:“什么棘手的事情?”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就是昨儿个带着问了一嘴,姑娘也并未多言。”护卫摇着头,又道:“天快黑了,将军若是要找秦姑娘,晚上姑娘回来的时候,属下给您通传。”   “不必。”赫连煜当即否决,又再往外看了眼,对他吩咐道:“好好当值,一会她回来了,也不要多嘴提及我来过。”   “是。”   赫连煜回了主宅之后,提笔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再重新叫来了季风,说道:“你去了解一下,沉香酒庄最近是有什么麻烦事。”完了又再补了一句:“暗访,不要叫她察觉到。”   季风办事的效率非常高,当天晚上就带回了消息来,向赫连煜禀报道:“主子,查清楚了,秦姑娘那边这几日是大理寺在例行稽查,账目和酒仓都在盘查,已有两三日了。”   “大理寺?”赫连煜有些意外,蹙眉问道:“好端端的查什么账?民间商坊,即便要查也该是归监察司管,跟大理寺有什么相干的。”   赫连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之前那胆敢登他无乩馆大门要人的少卿,又在找秦乐窈的麻烦。男人皮笑肉不笑危险道:“沉香酒庄的那桩案子是我亲自下的手令结案,怎么,他大理寺要翻天了,敢驳我的令?”   季风解释道:“是因为最近大理寺在查一桩旧案,与罂华有关,所有相关的人和物件,都在重新盘查,秦姑娘的酒庄之前在大理寺中留有案底,所以才有此一出。”   赫连煜又问:“带头主事的是谁?”   “少卿禄昭弦。”   “又是他。”一听这名字赫连煜就不耐地起了身,当时这厮就敢偷偷塞人进无乩馆试图将秦乐窈给诓出去,即便现在是例行稽查,但若领头的是此人,便难保他不会夹带私情趁机打击报复。   秦乐窈跟他之间的事情怎么争执吵闹,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但他赫连煜的女人,容不得一个外人欺负。   怪不得这年都还没过完便要忙到那么晚才回来,前几日他都在威北王府中住着,她即便是想去寻他求助,必定也是没有机会。   思及此,赫连煜便先抓紧时间处理了手头上要紧的公文,晚上秦乐窈很可能会登门来找他,二人之间不尴不尬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是能借着这件事情,打破一下僵局。   到了戌时三刻,主宅里的赫连煜,仍然是没等来秦乐窈。   男人在屋里心烦气躁,来回踱步转了两圈,还是不放心,披了氅衣出了门。   云海别院的门口挂着灯笼,但能瞧见主屋的灯是熄的,她还没回来。   赫连煜转悠去了偏门,心想莫不是秦乐窈已经被那禄昭弦给找由头扣住了脱不开身。   他正想着要找人去牵马的时候,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秦乐窈回来了。   “秦姑娘,今日又这么晚呐,山路不好走吧?”门口值守的护卫接过她的马,笑着体谅了一句:“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走这夜路也委实危险了些,要不跟将军说说,给你派两个护卫跟着吧?”   “没事,不用,这路我跑了两三年了,熟得很。而且也就这两天忙些,平时也不会到这个时辰。”秦乐窈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她饿坏了,着急回去吃东西,一边笑着一边拢着披风进了门,“谢谢小哥了。”   赫连煜的身手极好,早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藏进了竹林里。   男人隐在林间,大路上挂着成排的照明灯笼,秦乐窈从前面过去,步履匆匆的,鼻头都被夜风给吹红了。   这是赫连煜大半个月来第一次看见她。   明显瘦了,想必是劳累奔波所致。   明明就是跟他一句话的事,想要什么商道上的英才他便能如数送去任她差遣,何苦非要自己去料理那破庄子,劳神费力。   碰见了麻烦也不知道差人跟他传个信,即便二人还在冷战着,但她有事,他还真能袖手旁观不成。   要强又死犟的笨丫头,到底还是因为对他没信心,寄托的指望不大,所以宁愿自己扛着。   思及此,赫连煜忽然觉得即便是今晚,依着秦乐窈的性子,也不见得会去主动找他开口求助。   所以如果她真的来了,即便只是透露出那么一点期待,他该体贴些,也主动些,叫她知道有这样一位强有力的后盾支持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有了信心的增长,才能培养出依赖来。   赫连煜觉得这番思路非常有理,正是因为她的依赖难得,所以才值得慢慢等待,培养呵护。有了依赖,还愁她动辄闹着要走吗。   云海别院的主屋亮了灯,里面的烛影跳动,侍女给她端来了小厨房现煮的肉蛋面,秦乐窈一口气将汤底都一起喝完了。   她这几天连着早出晚归,在外整日地奔波忙碌,虽然充实,但却也着实累人,吃饱喝足之后去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想着明日还要再早起,便赶紧吹灯睡下了。   赫连煜在外面覆手等了片刻,觉得他是不是该给她制造点机会,叫她能瞧见自己,也好方便开口,一来二去的,就慢慢晃进了院子里,隔着一层主屋的门墙,思忖着要如何才能显得自然些。   法子还没想出来,里面的灯先熄了。   吹了半晌冷风的男人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就像个大笑话,气得一拂袖掉头而去。   第二日出了太阳,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秦乐窈一大清早就出了门,又是一整日的周旋配合,忙活到了深夜,总算是如愿将大理寺的这群官差要查的东西大头落成了,虽然还剩下一些收尾的事项,但好歹这一番稽查的劫难总算是顺利揭过去了,并没有让那位存心要搜个明白的禄少卿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送走那群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官差,已经是接近戌时了。   秦乐窈带着沉香酒庄的一众伙计在门口笑脸相送,眼看着火把和马蹄渐远,她这笑僵了的脸颊和紧绷了好几日的精神头,总算是得以松懈下来几分。   张管事感叹道:“总算是走了,那位禄大人真是存心找麻烦,嘴上说着例行稽查,手上恨不得叫人将我们酒窖给整个的掀过来,不找到点什么把柄不罢休似的,我都打听过了,那水秀坊也在此番稽查的名单里,人家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罢了,哪像我们,前前后后陪着他耗了整整三日。”   “他只是恪尽职守罢了。”秦乐窈视线飘远瞧着远去的人,摇头道:“若真是存心找麻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这般谨慎地搜查,无非是之前的事情一直觉得有蹊跷,只是苦于一直找不到正当的由头。”   “现在叫他这么仔仔细细地搜查一番也好,不然这眼睛一直就盯在我身上,冷不丁什么时候出来搞我一下,反倒是麻烦。”   办成了一件大事,秦乐窈心情不错,打了个哈欠朝手下伙计们道:“大伙都散了吧,这几天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她捏着自己疲累僵硬的后颈慢慢往马棚走,张管事跟在后面,瞧着她熬红了的一双眼睛,心疼道:“少东家,要不今晚就别回城里了,夜路走多了终究是不安全,况且这来回之间的山路也不短,跑一趟少说一个时辰呢,反正明日还要再来,不如就在这歇下吧?”   秦乐窈确实有些动心。   她连着操劳多日,元气耗损确实是累得慌,即便是现在快马加鞭跑回去,不过也就只是睡个觉罢了。况且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下来,赫连煜也没有再去找过她,只是偶尔的偷偷一个晚上不回去,想来应该也不会被他发现。   “行吧,那便就在庄里宿一夜,明日早些开始,争取将事情一天给收个尾,咱们耽搁的够久的了,水云楼那边要的酒水,必须得开始着手准备了。”   “好嘞,我差人去给您烧水泡个澡。” 第60章 理亏   算起来, 秦乐窈有一年多的时辰,没有在自己的庄子里留宿过了,她的房间有庄里的婆子收拾打扫, 仍然和她离开时候一个模样,干净又整洁。   秦乐窈重新躺在这张属于自己的床榻上的时候,心里就有有一种特别踏实的满足感。   那无乩馆里的云海别院,虽然气派奢华, 但始终都是别人的地方,不管再住上多久,那也都是别人的地方,她心中仍会有所拘束。   冬日的炭盆烧得火红, 秦乐窈刚刚拉好被褥,便听得外面院子里狗叫声震天响,瞧见了生人入侵的大黄狗扯着嗓子嗷嗷直叫唤,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徘徊在了她的屋子门口。   “你不能进!我们东家已经歇下了, 女子的闺房你休要、哎哟!!”   拦路的伙计身上挨了一鞭子被抽开了, 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赶紧嗷嗷叫唤提醒秦乐窈:“东家!东家有人强闯!”   大门被人破开的时候秦乐窈才刚刚惊惶起身,身上披了件氅衣, 拧眉往外正要呵斥贼人,下一瞬看清来者何人之后,那提上来的气势又全部都给落回了肚子里。   她心虚地错开眼神, 心想怎么这般倒霉,就这么一日想偷个懒, 就被赫连煜抓个正着。   男人逆着身后火把的光亮,脸色阴沉, 那英武的体格堵在门口,像个要强抢民女的土匪。   赫连煜心里有气,他在无乩馆里坐立难安,就担心她会不会被人刁难不好脱身,心想着等人今日回来了,怎么着也要先将她拎出来把这件事给了了,省得她在外面受人欺负。   结果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金尊玉贵的赫连大将军厚着脸皮主动找上门来要给她撑腰,却是得知这位其实是在屋里睡大觉。   外面的几个伙计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抄着木棍,忌惮着这位一身锦衣华服的主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也不敢贸然轻易上前动手,只能忌惮着警告道:“你不要乱来,否、否则对你不客气!”   秦乐窈赶紧先扬声将伙计们遣散:“没事了,误会一场,你们都下去吧。”   她站在那,无所适从地拢了拢氅衣,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小王爷。”   “误会?”赫连煜冷笑一声,“误会什么了,秦老板口口声声说自己重信誉重承诺,你就是这么看重的?时间还未到,便自己闷声不响地违背约定,呵,严于律人却疏于律己,你可真是会盘算。”   秦乐窈哑口无言,原本也不想跟他多辩解什么,站在那没吭声。   “哑巴了?”赫连煜见她又是这么一副消极抵抗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但到底还是顾及在外头她的地盘上给人留点面子,只沉声说了一句:“跟我回去。”   说罢转身往外走,秦乐窈拢着氅衣慢吞吞跟在后面,拿眼神手势向不远处观察动静的老张伙计们比划了一下,叫他们安心回去睡觉。   云海别院的主屋又亮起了油灯,两位主人之间的气氛压抑,侍女们大气不敢出一声,掌了灯温了茶后便赶紧垂首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秦乐窈身上还披着氅衣,心知理亏,站那也不说话,这种大半夜被人捉奸似的从被窝里带回来,也是生平头一遭了。   赫连煜居高临下睨着她,问:“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秦乐窈低着头:“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沉默半晌,酝酿了一个晚上的情绪说辞看见她之后也没法真的按照预期中的来实现,他想起昨日她匆匆从面前掠过时候那风尘仆仆的可怜样子,火便也发不出来了,不管在家里二人之间怎么闹,也先把外头的事情都给料理了。   他一遍遍劝自己不要上情绪再吓着她不敢求助,耐着性子道:“你庄子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明日就先在家歇着,这些事我来处理。”   秦乐窈不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平静摇头道:“谢谢小王爷挂心,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赫连煜有些意外。   “是,今日大体已经完成,明日再上交些细节账目,便可签发核查手令了。”   赫连煜确实意外她能在禄昭弦那拧巴官差手下周旋脱身,嘴上说着‘那就好’,心里却是腹诽着怎的如此轻易,显得他很没有用武之地。   这一句话之后,空气又归于了寂静。   隔了半晌,还是赫连煜先沉不住气,忍不住道:“你、”   “你要这样不阴不阳的到什么时候去?”男人拧着眉头,理智上拉不下脸来,但嘴就是自己说起了话来。   “过来,给我抱一会。”   赫连煜已然是主动展开了手臂,秦乐窈却是没有像以前一样听话地走过去。   她仍然站在那,不温不火地说道:“是,今日违约在我,但那也是小王爷你先试图毁约的,如果说你心里已经打了反悔的主意,那我们二人之间的这个约定,我还有遵守的必要吗。”   “你什么意思?”赫连煜目光沉了下来。   “字面上的意思。”   尽管压了又压,赫连煜的暴脾气终究还是被点炸了,怒声道:“你说的那狗屁约定那也都是人定的,但你对我就完全没有点除了约定之外的感觉?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其他的那些杞人忧天的担心顾虑,把你自己心里的感受给压过去了,你自己分得清吗?”   赫连煜始终觉得费解,接着道:“不过是给你过个生辰,你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就开始想那么许久远之后的事情,生怕老子给你捆屋里了是吧?”   对比起赫连煜情绪高涨的压迫感,秦乐窈要显得冷静得多,她与他对视着,从男人眼里看见了志在必得的霸道。   “我要真有那想法,你当就凭你能反抗得了?是,我承认,我就是看上你了,我嫌两年不够,我今儿个就是要再跟你重新再来个约定。”   男人胸膛起伏着,又再尝试让自己平复下来一些不要显得那么强势,既然话都已经扯开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索性也就敞开了说,缓和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或是要求的,尽管提。”   秦乐窈在他这疾风骤雨般的情绪之下,似一座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冰山,岿然不动。   她动了动冰凉麻木的手指,顿了一会之后,不答反问道:“小王爷可有仔细想过,看上我什么了。”   “是样貌,是秉性,又或是身体。”   赫连煜蹙眉接着反问道:“有那么复杂?我就喜欢跟你待在一处的感觉,你说是样貌还是秉性?”   秦乐窈浅淡笑着,几乎微不可察,面上平和,说出口的话却是相当凉薄:“可那都是我装出来的样子,小王爷,你口中喜欢的感觉,是假象罢了。”   赫连煜闻言情绪冷静下来了些,听她这般坦荡承认了,反倒是有些期待的口吻:“你可以不用装。”   然后男人兴致勃勃追问:“还有呢,有什么顾虑条件,只管提。”   在这个基础上,只要他乐意宠着,不论提出什么条件来,他都能给她应允。   “小王爷,我没有在跟你谈条件。”秦乐窈的面色丝毫没有松动,她沉静认真,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诚然,你的地位,想办什么办不成,你要关我还是要杀我,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是,我原本就是没有资本跟你抗争。”   “所以无所谓什么条件与否,你想如何安排那都是你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你,我不情愿。”   赫连煜黑脸盯着她,觉得自己要被她这几个字给气死了。   他这一辈子有谁叫他不痛快的从来都是直接拳脚相向,打死算完,活这么大就从没受过这种恨不得把人掐死又下不了手的窝囊气。   气急了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咬着牙道:“老子的喜欢在你这就这么一文不值?还关起来杀了,秦乐窈,我真想把你这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拧巴玩意。”   “我赫连煜一言九鼎,只要你开个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到你这,你就是这么糟践人的?”   他站在那,整个人散发的气场就像个活阎王,“就他妈的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要,就要自由是吧?你现在哪不自由了你告诉我,就这么浑身不舒坦让你多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不情愿了是吧?”   看着暴跳如雷的赫连煜,秦乐窈疲累地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想跟他再作无谓的争执。   立场不同,境遇不同,所珍视之物也不相同。   那就注定谁也没法说服谁,谁也无法理解谁,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心神罢了。   二十多天来的第一次会面,又是以争吵告终,赫连煜这夜也没有宿在云海别院,策马出去喝了半宿的闷酒,第二日上朝时候,身上都还带着宿醉的酒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秦乐窈还是跟往常一样往返在无乩馆和沉香酒庄之间,她热衷于充实而忙碌的感觉,一点一点慢慢将声誉和口碑拉回来。   那日之后,赫连煜便一直再没来过云海别院,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秦乐窈从侍女口中得知,骁骑将军这些日子闲暇时候经常出去喝酒,有时候回来督办军务,身上都是一股浓厚的酒味。   对此秦乐窈并不在意,这原本就是她所期盼的本意,这番刻意的冷落僵持,为的就是想要遏制贵人投入在她身上的念想,虽然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但她不愿意坐以待毙,这是她唯一能够自救的方式。   最好是,能彻底将她这不识相的小卒给抛诸脑后,待到两年期满,她便能悄然离场。   赫连煜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大驾光临水云楼了,台上的几个戏子在唱着,旁边的康兆和一边跟着摇头晃脑一边嗑瓜子,瞧见身边的男人兴趣缺缺地在闭目养神,调笑道:“哎呀赫连兄,怎么愁眉苦脸的,你这自从把那位秦老板带在身边之后,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这好不容易能约出来一趟,来来来,喝酒。”   “少聒噪。”赫连煜昨晚上喝多了,现在头正疼着,闭眼蹙眉斥了他一句。   康兆和也不恼,丢了一手的瓜子壳,凑过来打探道:“我说赫连兄,你这,不会是情场失利伤着情在吧?”   “你找死?”赫连煜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哪能呢。”康兆和跟他嬉皮笑脸,“小弟这不是关心你吗,哎,这世上女人环肥燕瘦那么多,这个不懂事不知道讨主君欢心,那就换一个呗,小弟这就给你安排上。”   康兆和兴致勃勃地往外跑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就把水云楼里各种漂亮姑娘都给招了进来。   “来来赫连兄,你看看,白老板可真够意思,知道是给你挑的,把所有登台表演的色艺双绝的,都给叫来了。”   白凤年是个人精,要真能借此机会塞个人到赫连小王爷身边去,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身上了,一边调笑说着场面话,一边招呼着美人们排好序,那场面,跟选妃似的。   但看台上面的赫连煜却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掀开。   康兆和的视线流连着,一眼看中了其中一个气质清绝个头高挑的姑娘,抱着一把六弦古琴,就这么乍一眼看过去就跟那秦老板是一个类型的。   他激动拍了拍身边的赫连煜:“赫连兄你看看这个姑娘,这就是你中意的那种清冷的样貌,你睁眼看看,小弟保证你眼前一亮。”   赫连煜被他叽叽喳喳吵得头疼,一睁眼,那谪仙般的琴女已经被白凤年推到第一个来了,抱着古琴施施然给他行了礼:“草民请大人安。”   这身段气质,这样貌类型,实在酷似秦乐窈。   赫连煜这一瞬间脑子里回荡的全是她那些诛心言论,越看越来气,一脚蹬翻了前面的椅子,“全都滚出去!”   白凤年起先见他定睛还当作有戏,不成想贵人的心思难猜,不敢继续触他霉头,赶紧又招呼着姑娘们离开,“小王爷息怒,草民这就走。”   “这……哎呀赫连兄、”康兆和也没想到他气性这般大,刚一张嘴想缓和两句,就被赫连煜一记眼刀扫过去:“再呱噪你也滚出去。”   “……”康兆和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老实了。   台上的戏曲还在唱着,花旦转了三个来回,吊着嗓子唱到:“你与我,浓情蜜意,山盟海誓,到头来,却是无名无份……”   “郎啊郎,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信你……”   锣鼓声清脆悦耳,仰躺着的赫连煜慢慢掀开了眼皮,又听得小生回唱道:“你若与我,两情相悦,又何曾在意虚名,你我身份,世俗不容,但我与一颗真心……”   “休要再言、”花旦嗓音尖细打断,“休要再言啊,你我今日,便就此别过……”   赫连煜起了身,蹙眉凝视着台上那拉扯周旋的两人,沉声道:“这唱的什么东西?”   康兆和一愣,以为他是不喜欢听,解释道:“赫连兄不喜欢的话,我叫他们换一出,或者干脆换些歌女上来唱小曲吧,这儿好像有旻淮那边过来的琵琶谣……”   “不是,我问他们唱的这是什么。”赫连煜追问道。   康兆和此时才反应过来他问的真是内容,解释道:“商女记啊,很有名的一出戏,讲痴情女和负心汉的。”   “负心汉?”赫连煜眉头皱得更高了。   “是啊,就一个有妻有子的官宦子弟出去游江南,与个商女一见钟情,许诺会带她回府去,后来觉得从商女这抛头露面的身份有失他的脸面,一拖再拖,耗了姑娘三年,最后一刀两断,那商女心灰意出家去了。”   康兆和怕触他霉头瓜子,话不敢说瓜子也不敢磕,现在好不容易能说话了,紧着问道:“怎么了赫连兄?”   赫连煜没应声,沉默半晌后,往他肩膀随意拍了一下,“你接着看,我有事,先走了。”   康兆和摸不着头脑,“诶?这就走啦?赫连兄慢走。”   已经夜深了,外面的月色正浓,这些时日天气好,白日里出太阳,雪也都化了,夜风虽然还带着寒凉之意,但已经不似之前凛冬时候那般割人脸皮了。   秦乐窈刚刚沐浴完,身上披着寝衣在屋里算账。   算盘珠子上下拨动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时候格外清脆,忽然,秦乐窈停下指尖,她听见外面有些脚步声的动静。   很细微的,踩过积雪的声音,停在了她门前。 第61章 求而不得   秦乐窈是不习惯房里留人服侍的, 侍女都被她遣散回去休息了,况且即便是侍女,也不会这样站在门口不出声。   外面庭院里, 月光皎皎,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他想敲门, 但这一路跑马过来全是身体本能使然,其实赫连煜自己也并没有想好缘由,开门见到她那要死不活的德性之后又该说些什么。   男人身披着月光,就这么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   夜里风凉, 赫连煜却觉燥热,最终他抬手的瞬间,面前的门却是自己先开了。   秦乐窈眼里的防备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错愕,男人逆着月光, 那双湛蓝的瞳孔之外, 眼里有些浑浊的红血丝, 秦乐窈能闻见他身上厚重的酒气。   “小王爷……”她状态刚一松懈,就被赫连煜倏然逼近,陷入了炙热滚烫的吻中。   秦乐窈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 面前的男人步步紧逼欺身上前,他掌握着她的脖颈,借着体格优势将她往屋里推挤, 这几步退得急切,直到秦乐窈后背抵在了墙壁上。   灼热的呼吸喷洒, 赫连煜明显喝多了,唇舌间的索取吮吻猛烈又激进, 似是酒劲使然,又像是在宣泄这些时候积压的情绪。   秦乐窈也没挣扎,任由他暴风骤雨般,强势席卷过城池。   赫连煜有很久没有这般与她亲昵的接触过了,这般夜深人静之下,温香软玉在怀,之前那所有的争执,她说的话,难平的怒气,此时此刻都敌不过这一瞬的悸动,通通抛诸脑后。   赫连煜的亲吻攻势慢慢从宣泄变成了情人间高涨的情绪交流,传递了欲念,那双睁开的蓝眼凝视着她,而后亲吻有了节奏,唇瓣分分合合,熨帖时候紧密相连,分开也不过半指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   他给了秦乐窈喘息的余地,时轻时重的温柔对待才能更好的让嘴唇感受到情绪,都是从她身上学到的技巧,现在再全都返还给了她自己。   秦乐窈仰着脖子,在间隙时候说:“小王爷,你喝醉了。”   “没有。”赫连煜低喃着,一把将她抄起抱进了内室。   尽管赫连煜嘴上否认,但他今晚的所作所为,那激进勇猛的架势,多少是受了酒劲驱使的。   秦乐窈感觉自己像汹涌海浪间的一叶扁舟,沉浮掀卷,意识混沌迷蒙,只听见脚踝上琉璃串的铃铛清脆悦耳,随着意识飘远,又再被灼热的浪潮生生拽回。   内室中一片狼藉。   赫连煜酒量是好的,情绪发泄之后那股酒性带来的莽撞劲头也散了几分。   屋里没有掌灯,长夜过半,月华透在小轩窗上,似发光的美玉,能依稀瞧见床上美人疲惫的模样。   秦乐窈确实是没剩什么力气了,身上的男人慢慢抚过脸颊,在昏黑中同她前额相抵,秦乐窈听见了他厚重的呼吸声,半晌后忽然开口道:“跟了我这么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什么?”秦乐窈有点走神,没听太明白。   赫连煜却是没有再多解释,男人起了身,黑暗并没有影响他穿衣的动作,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冬日的凛风慢慢吹过之后,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春雨落在上京城繁华的飞檐上,又再淅淅沥沥顺着青瓦落下,滴进地面的水渠。   那天晚上之后,赫连煜断断续续也来过云海别院几次,多半是在晚上,有时留宿,有时不留,也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因为秦乐窈的态度而有所要求和争执。   因为两人都少了些温情的软语和关切,是以反倒是瞧着和谐了不少,相敬如宾的,好像之前的那些不该有的悸动与情愫的萌生,都回到了原本正确的位置上去。   这是秦乐窈想要看到的局面,因为他向后退的这一步,她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是慢慢松下来了一口气。   直到惊蛰这天,秦乐窈从侍女口中偶然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威北王府里的王妃娘娘近日一直跟容国公府的夫人走得近,外头都在传,会不会是在为小王爷相看容国公府家的那位小郡主,他们骁骑大将军不日可能便要议亲了。   以赫连煜的年纪,若是按照京中其他权贵子弟来说,也确实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只是他身份特殊,家里父亲是整个大梁唯一的异姓王,一脉单传的小王爷,日后定要承袭王位,本身又是深受陛下器重的大将军。   门第之高,他的妻子,日后多半都是要由陛下钦定,再加上赫连煜本身的心思也并未放在这些儿女私情之上,并未有过中意的心上人,是以威北王夫妻俩也就并未着急给他议亲。   “容国公府的那位小郡主,父亲官拜正二品内阁大臣,母亲乃是礼部侍郎嫡女。”侍女闻莺一边剥着松子一边跟秦乐窈打着小报告,“而且我听前头守门的侍卫大哥说,那位小郡主年方十八,生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性子,如果真的是这一位入了咱们将军府做了主母,脾性应当是好伺候,不怎么刁难人的。”   旁边的知燕奇怪道:“你怎么打听的这么清楚啊。”   闻莺哈哈笑道:“我这不是帮咱们姑娘打听的,谁像你,一天到晚嘴馋就知道吃。”   两个丫头并不知晓秦乐窈跟赫连煜之间有过什么两年的约定,她们只知道这是无乩馆住进来的第一个女主子,等日后的主母进了门,若是性格宽容大度的,自然是他们做下人的也跟着一道日子过得能舒坦些。   “姑娘,你不关心日后将军夫人进了门,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啊?”闻莺见秦乐窈似乎并未上心,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秦乐窈淡笑着回应,并未作答。   赫连煜能将心思重新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去,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至于以后的将军夫人秉性如何,那就不劳她来操心了,况且现在已是三月,即便这位小郡主相看的顺利,算上纳采纳吉纳征这些礼节,再择个良辰吉日,怎么说也是明年的事情去了。   届时她该已经离开了无乩馆,也不会跟新夫人产生什么交集。   上京的春日多雨水,庭院里的石桌脚下爬了一些软滑的青苔,园吏还未来得及处理,秦乐窈起身时一个没留神,脚下滑了一跤,踉跄着往前,尽管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也还是把脚踝给崴了。   “哎呀姑娘!”闻莺丢下手中的松子框赶紧来扶她,“您没事吧?知燕快去请医官来。”   “没事,不用。”秦乐窈不是个矜贵命,稍微活动了一下踝骨,应该只是扯动了一下筋骨,着力时候有些许乏力感,但还能走路,“没伤着什么,我歇一会应该就好了。”   她慢慢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屋,并未放在心上,然这件事当天夜里就传进了赫连煜耳朵里。   “脚崴了?”刚从军营回来的赫连煜卸下软甲臂缚,蹙眉问道:“怎的平白无故能崴着。”   专门负责跟他汇报秦乐窈近况的护卫回答道:“据身边侍女说,是在庭院谈天的时候踩滑了,许是青苔滑脚,已经吩咐园吏将云海别院的青苔都给除了。”   赫连煜又问:“伤得重吗?”   “应是还好,姑娘没让叫医官,也还能走。”   赫连煜叹了口气,随口问道:“聊什么了,聊得路都不看。”   护卫也不是一两天给他传话了,对于主子可能会问到的内容都是已经早有准备,回答道:“闻莺在说王妃娘娘近日出游见了官眷,就提到了希望未来主母性子宽容,替姑娘打算着。”   赫连煜倒茶的动作一顿,“是因为这事?”   护卫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就自己知道的回答:“总之摔着的时候在说的就是这件事。”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赫连煜换了身舒适的常服,往云海别院而去。   从冬至那日给她过了生辰算起,到如今三个多月过去,因为二人之间闹得那些不愉快,他都没有正经去她那一道用过一次晚膳。   以致于赫连煜登门的时候,屋里的秦乐窈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有些意外地起身,下意识往屋外看了眼,外边天色还亮着。   “小王爷……”秦乐窈后知后觉唤了他一声。   “嗯。”赫连煜淡淡应了,回首朝下人吩咐道:“传膳。”   春和景明的时节,屋外池塘边的一片虞美人都开花了,披着晚霞与落日的余晖,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秦乐窈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人,她看得出赫连煜今日心情尚可,许是碰到了些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转悠来了她这里用膳。   赫连煜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她。   秦乐窈对他的戒备心明显没有几个月前那般重了,神情态度似乎也都缓和到了之前二人关系要好的那时候,并没有再刻意去摆着张冷脸对他。   男人唇颊边挽起了些笑意,在桌边落座后,随手将身边的椅子朝自己拉近了些,朝她示意了一眼,“坐吧。”   侍女们将小厨房准备的菜肴一一端上了桌,在赫连煜的吩咐下又上了一壶酒来。   秦乐窈依言落座,瞧着眼前这阵仗,一边双手扶住他为自己倒酒的杯盏,一边试探发问道:“小王爷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赫连煜并未作答,倒了两杯酒,与她碰了个杯,只道:“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用膳了,陪我喝点。”   秦乐窈饮了杯中酒,到底是忌惮着之前那般融洽自然的相处氛围让男人对她起过那些旖旎心思,虽然现在看似好像消退不少,她也没有再多言去问些什么主动开启话题。   赫连煜给她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式,瞧着人微微向下的一张小脸,下颌线条柔美,鼻峰和菱唇的起伏相得益彰,就是这样一张脸,不管带上什么神情都好象是独一无二的。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沉默,他这三个月来早就被她那又冷又凉薄的态度给扎伤气死过好几回,争吵焦躁无奈妥协,到最后两人又维持了好长时间的只在夜晚交流身体的关系。   比起最初那受不了落差的愠怒,到现在赫连煜早就习惯已经见怪不怪了。   况且今日她这态度已然算是极好,于是男人轻松主动发问道:“我听下人说,你今日把脚给崴了,可有大碍?”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慢慢摇头道:“没伤着什么,很轻的一脚。”   赫连煜道:“你也没什么跌打损伤的经验,这种关节的地方不可大意,一会吃完了给我看看。”   秦乐窈没接茬,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听闻王妃娘娘在相看贵女,小王爷议亲可还顺利?”   赫连煜眉眼微动,他此番想抓紧定下正妻,便是为了好正式将她接进府中来,许个正当名分给她。虽然商者地位低下,但只要他坚持,旁人即便是有什么微词,也没法真的造成什么影响。   也是为了能顺利办下这件事,他特意找人将京中适合的贵女都查了一遍,那容国公府家的小郡主,秉性温厚,为人和善,家世门第虽然不低,但比起他来说还是要欠缺不少,这样的身份正合适他娶进门来,不会因着娘家尊崇而过于娇纵为难秦乐窈。   只是也因那小郡主太过温良敦厚,听着他的名讳,怯得发抖,他母妃日前去的那一趟,听说那郡主整日里都跟丢了魂似的,因着怕犯错,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还成。”赫连煜不想叫这些烦心琐事占掉他与秦乐窈独处的时间,男人目光灼灼攫住她的小脸,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她的,淡声承诺道:“最迟明年开春。”   秦乐窈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又扬眉看他。   “我会给你个正当的名分,不叫你这般不清不楚地跟着我。”   一句话,秦乐窈脸色都变了,她猛地想抽回手,却被赫连煜攥得紧紧的,纹丝未动。   她横眉冷对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你不愿意。”赫连煜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即便是她这般严词拒绝,他也未曾动怒,“但我意已决。窈窈,你该知道,你拒绝不了我。”   秦乐窈闪烁的目光露出深深的忌惮,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开这个男人,撑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极其的用力。   但这点力道对于赫连煜来说显然只是小打小闹,秦乐窈的僵持被他缓慢却坚定地一点点拉近身前,他手上力道不容抗拒,嘴里还在轻哄说着:“来,过来,没事的。”   这个过程像极了她的处境,尽管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用力,却仍然是抵不过男人的力气,最后仍是被钳制着强行抱在了怀里。   赫连煜的胳膊粗壮,铁壁一样圈着她,秦乐窈的胸膛起伏,被困在他怀里,呼吸急促着。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偏又要立个不准心动的规矩。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赫连煜把人箍着,他发现一旦承认接受了自己那求而不得的立场之后,很多情绪都没有像之前那般搅得人七上八下的难受了。   反倒是更加明确了那唯一的目的,留住她。   秦乐窈弓着腰背,不想去接触他炙热的胸膛,她喉间哽得难受,赫连煜和之前的萧敬舟不一样,他更霸道,更蛮横,更不讲道理。   也更喜欢强求。   明明是一个这样骄傲的人,之前那几个月明明都已经将他给惹怒了,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   秦乐窈脑子一团乱麻,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冷静,但这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叫她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见她不说话,赫连煜想去看看她现在的状态和表情,便捏着人的肩膀慢慢将她从怀里掰回来,“来,转过来。”   秦乐窈仍在倔强与他僵持,但结果无疑又是被他毫不费力转过了身子,他勾着人的一双腿,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身上,嗓音平缓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想提的要求和条件,都可以跟我提出来,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现在这种状态不好吗?届时我就找人将你父兄一道接来上京,让你们一家团聚。”   怀中的人僵硬的厉害,她仍是不吭声,赫连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尽管刚才自己那般强势,也还是不忍心瞧她这么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男人宽厚的手掌安抚性质地在她背心手臂来回抚摸揉捏,心疼道:“看你给吓的,没事的。” 第62章 强留   就这么短短须臾片刻的时间里, 秦乐窈把自己住进无乩馆来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通通后悔了一遍,她因为心有所求讨好赫连煜,却完全没有想过会有此苦果的一天。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察觉问题,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规避这些问题,如果能再早些发觉,她便不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天潢贵胄者,该是性情凉薄, 他此刻的纠缠不清,不过是胜负欲占有欲作祟,她越是抗拒,他兴致越是高涨。   对, 是胜负欲。   一定还有办法,要冷静。   秦乐窈喉间哽咽,两眼微红,回头看了他一眼。   赫连煜见她终于不是埋着头逃避, 也尽量柔和了自己的眼神去安抚她, 往人脸颊边上温存亲了一下, “你想要的条件,我都能给你办到,决不会亏待于你, 嗯?”   秦乐窈出了一手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终于是找回了干涩的嗓音。   她勉强动了下唇角:“我要上京里最大的酒庄, 那地方归我。”   天子脚下,繁华奢靡的上京城, 可谓寸土寸金,她一开口便是钱, 而且还狮子大开口。   “可以。”赫连煜心情愉悦,为她终于开始尝试接受,“你那城外半山的庄子也是委实太远了,迁到城里来,往返也方便省时些。”   “我还要东郊五里亭前的那块地皮,向阳,肥沃,临水,还够大。”秦乐窈接着道。   “可以,明儿个我把季风叫来,他对京郊的位置熟,你跟他说说具体的位置。”赫连煜也是点头应允,捏了捏她的手指,询问道:“还有吗?”   秦乐窈咬着牙,仍在继续加码:“我刚才说的那些,一年花销得在千金之数,成本你出,但营收归我,分毫不让。”   她不知道骁骑将军一年的俸禄有多少,也不知道威北王府小王爷的身家有多丰厚,但她跟随萧敬舟的那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一年千金之数是何概念她懂,无论他身份地位再如何尊崇,也断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就挥霍出来。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仍是应允:“可以。”   “小王爷,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要兑现的。”秦乐窈定定瞧着他。   “这个自然,我赫连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便会做到。”他并没有丝毫心虚,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兴味光芒。   秦乐窈与他对视着,她熟悉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双方博弈的过程,赌的就是谁先崩盘,先认输。   只不过赌桌上的输赢是钱财,而现在赌的,是她的自由身。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秦乐窈平缓地向他开口,“你要强留我,可以。”   “但我家父亲也是读书人出身,我虽身在商路沉浮,可家里也是那清流子弟,有气节在,我不给人做妾。”   她凝视着这双湛蓝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要当你的正妻,要明媒正娶,要八抬大轿。”   “这个,也能做到吗?”   赫连煜凝视她片刻,扬眉问:“认真的?”   秦乐窈镇定着,一如她在赌场上那般,叫人看不出丝毫的薄弱之处,“认真的。”   男人心里有着隐秘的欢愉,从虚无中来,占据心头。   但半晌后,迫于现实无奈,他仍是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窈窈,你这是在为难我。”   “小王爷,你也在为难我。”她反唇相讥。   大梁的尊卑门第分明,以赫连煜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做他的妾,也需得先给秦乐窈安上一个官宦义女义妹的身份,从中打点,方才能行通。   但要说正妻,那是要与主君齐头并进举案齐眉的,弄不得虚也作不得假,一个弄不好被天子知晓,还是欺君杀头的罪过。   赫连煜说的没有错,秦乐窈就是故意在为难他。   “看,你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办到。”秦乐窈嗤笑一声,无谓道:“钱财权力,你骁骑大将军可以慷慨解囊挥手相赠,但我就要这最稀松平常的夫妻同心,寻常百姓家最为简单的一件事,在你这,就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说什么亏不亏待的,不过是个强取豪夺的好听说辞罢了。是,我拒绝不了你,但不论你再如何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的答案也仍是,不甘心,不情愿。”   二人正僵持着,外面传来季风叩门的声音:“将军,宫内急召。”   赫连煜仍在凝视着她,答道:“知道了。”   男人暂时松了手,秦乐窈立即逃也似的起了身,迅速远离他。   “我先去面圣。”赫连煜瞧她这副模样,舌尖在后槽牙上转了一遭,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春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好几日,把整个上京都下得一片雾蒙蒙的,到处都充斥着潮湿的水汽。   那日的争执之后,赫连煜就变得忙碌起来,因着南海地区边线外群岛倭寇突发犯境挑衅,天颜震怒,京中几路将领都被召进宫去议事,接连好几日,早朝时候的气氛都是相当敏感压抑。   他是其中最忙的一个,数十日下来分身乏术,别说是秦乐窈的云海别院,便是无乩馆也甚少回来,议亲的进程便也就这么耽误搁置了。   大营将军帐里,议事结束已经是戌时多了。   待到散场的将领都走得差不多了,赫连煜捏了下疲累的眉心,才有机会向季风询问私事,“母妃那边说得如何了?”   季风知道他问的是议亲之事,回答道:“王妃昨日遣人来营里传信,说是觉得不该操之过急,还得再多相看相看。”   “信笺拿出来我看看。”赫连煜招手说道,日前季风带信回来的时候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工夫管这事,信也没来得及看。   季风将东西呈上,赫连煜扫了眼,是他母妃写的亲笔信,大致内容说容国公府的那位小郡主性子温吞有余,气势不足,虽然是饱读诗书,但也正因为家教森严,言辞间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看就不是他们赫连家的人。   明淳王妃信中也挑明,觉得这郡主性子不像他会喜欢的,询问缘由,为何忽然间这么着急。   赫连煜有些头疼,要说为什么着急,不就是因为南边不太平,他随时都可能出征打仗。   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赶在走之前将事情先敲定下来,万一这战事再打个一年半载,回来后再重新相看,那些繁文缛节的流程又是大半载,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耗着人家姑娘家的光阴一年又一年,这跟那什么商女记中那懦夫又有什么两样。   但明淳王妃的意思,也是知道恐怕战事将起,认为这种成家立业的大事,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草草决定,让他先以国事为重,其他的事情,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她可以先帮他留心着,届时战事结束回京之后再作打算。   赫连煜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他行军信奉唯快不破,拖久必生变。   时间不等人,重新再去甄选那些贵女是不太可能了,现在挑出来的这个人务必要准,要一击即中。   身份地位足以匹配,还要能容得下秦乐窈。   谁呢。   “赫连,圣上那边是怎么说的,靠谱吗?”正当他烦心着,拔营没多久又被召回京城的袁绍曦到了。   女将女小跑着钻进他的将军帐,耳垂上的两道银环坠着相互碰撞着,她满脸急色:“怎么说,这回真要下定决心打那南蛮子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袁绍曦身上还穿着行军的银黑软甲,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然后大咧咧地往他桌边坐下,拎着茶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可跑死老子了,我听着传召就赶紧往回赶,就猜到肯定是有大动作。”   “打,不跟他们再来那些试探警告了。”   赫连煜一边说着,一边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哈,这可真是场硬仗啊,南边的倭寇跟些臭虫似的,又散又不好抓,陛下苦心已久,这回能下定决心也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嗯,非打不可,此番已非简单挑衅,再不出手,那群海寇只当大梁无人,怕了他们。”   南邦群岛自大梁开国以来,就一直是历代君主的一大心病,他们以海岛部落联盟的形式存在,相互依托相互帮衬,安静些时日就会在边境试探叫嚣,严重时候越界烧杀掠夺,抢完就跑,大梁的沿海城市提及那群海上盗贼都是苦不堪言。   但因为对方海岛的地势易守难攻,又都是世代相传的水上好手,大梁史册记载中唯有三十年前光乾帝曾派兵讨伐过一次,那场战役可谓两败俱伤,双方都没有讨到太大便宜,海寇便缩回岛中休养了许久。   “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此番就去会上一会。”袁绍曦痞气地扭动颈骨,正事聊完之后,到底还是发觉了赫连煜的反常,奇怪问他:“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赫连煜若有所思道:“你家里,还没给你说婆家要议亲吧?”   “谁?我?婆家?”女将军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你有病吧,我这样的,议什么亲。”   虽然赫连煜原本也猜到多半是如此,但还是要听她亲口确认的好,“这么说你不准备嫁人了。”   “哈。”袁绍曦没忍住笑出了声,英气十足,“这天底下哪个男人敢娶老子的,腿都给他打折了。”   “老二,跟你说个事。”赫连煜闻言,朝她招了个手,兄弟两人一起撑着膝盖,身子往前倾了些许凑近对方。   赫连煜:“我打算把乐窈纳进府中,给她个名分。”   袁绍曦点头:“好事啊,恭喜。”   赫连煜接着道:“但我得先娶个正妻回去摆着,否则后面全是麻烦事。”   袁绍曦再点头:“那确实,娶呗,你看上谁了?找个性子好相与些的,省得以后跟仙女儿过不去。”   赫连煜:“我想赶在出征前将这事定下来,然后趁着这段时间让我母妃去张罗那些纳吉纳采什么的玩意,仗打完了回来就来直接成婚的那种。好兄弟,帮个忙如何。”   “帮什么?”袁绍曦听懵了,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我帮你找?这我可不在行啊,上京里谁家生的是姑娘我都不知道。”   “我都找过了,拎不出个合适的。”赫连煜摆手,直言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嫁人,索性我把你娶了,我俩父亲多少年的老战友了,是你的话他们肯定没话说,甚至连陛下都不会太反对,我们将事简单些敲定下来,正好一起出征,到时候一起回京完婚。”   袁绍曦愣了有足足十来余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些虎狼之词。   女将军向后一个大仰远离他,惊恐道:“你这讲的什么狗屁鬼故事,你娶仙女就娶仙女,别搞我啊大哥。”   赫连煜瞧她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也是心烦意乱,自知是个馊主意,烦躁道:“我要能直接娶她,还用绕这么大个弯子。”   袁绍曦浑身恶寒,往手臂搓了又搓,“你这不扯淡吗,说出去你自己觉得离谱吗?陛下的下巴都得叫你给惊脱臼,操蛋了我现在一想那个画面,太可怕了。”   赫连煜刚才也是一时堵了脑子才有了这么一个念头,现在清醒过来也觉得自己跟鬼上头了似的,“算了,当我没说。”   而后男人沉吟片刻,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又再抬头,看着她开口道:“那就还剩另一个办法。”   “什么?”袁绍曦蹙眉,觉得他现在不管说出什么来,对比那‘珠玉在前’的都是好办法。   赫连煜认真道:“如果能打赢这场仗,拿军功跟陛下求一场大婚。”   “这这这个靠谱!”袁绍曦猛地一拍手,附和道:“这个肯定行,那海寇是多少年的心腹大患了,此番你为主将,要真赢了,必有大赏,龙心大悦的时候求什么事情是求不来的。”   此话不假,若是赢了。   必须打赢,而且要大胜。   赫连煜的眸子逐渐变得深邃。   “好兄弟,一起上。”袁绍曦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必胜!!”   大军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骁骑大将军任三军主将,武英将军袁绍曦任前锋,另有三位正三品武官任副将,以及曾参加过上一次南海战役的元老将军随军任辎重将军一职。   五万大军,蓄势待发,直指南域海湾。   开拔的前一天,赫连煜抽空去了趟云海别院。   自从上回跟秦乐窈摊了牌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她躲他躲得更明显了,低着头站在那,好似他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生怕再被强行圈进怀里去。   年轻的大将军英武不凡,他一身戎装铠甲,头戴银黑飞鹰冠,满身的锐气与桀骜,站在阳光下,有种战神临世的既视感。   正要出门的秦乐窈站在柱子旁,下意识掉头往屋里走去回避他。   身后的男人一个箭步上来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秦乐窈后退了几步,推搡间被他就这么抵在了门墙上。   “跑什么,你至于吗。”赫连煜蹙眉瞧着她。   他的体格太过优越,战甲更是加重了身上逼人的戾气,秦乐窈被两条手臂怼在他身前狭小的抱里,空间都显得逼仄。   赫连煜虽然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强硬,但与她相处时候却还是希望能不要闹得那么僵,他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温烫的唇瓣相贴,在深入时候发现秦乐窈紧咬着齿关,并不配合。   男人伏着身子贴着她的嘴唇,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入领地去,也不强来,在那整齐的贝齿上添了两下之后又往唇瓣上轻轻嘬了一口,稍稍离开了些。   “我要出征了,赶着见你一面,一会就去军营了。”他说话时候的热气撒在她嘴唇上,像一个忍耐的猎食者,静候一个猎物松懈的时机。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南海一战凶险,你就不怕我万一战死在外面,你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说?”赫连煜指腹摩挲着她下颌上的软肉。   话到这个份上,尽管觉得他别有用心,秦乐窈也还是只能开口道:“不会——唔、”   唇缝刚一分开就被他趁机而入,凶猛激进,卷着这些时候积压的所有情绪,还有对未来的希冀与期盼,席卷城池,越吻越深。   秦乐窈被迫仰着脖颈,她能看到眼前男人忘情地闭着眼,全身心都在投入着感受这一刻的拥吻,像侵占,也像誓约。   赫连煜的喉结滚动着,吞咽着,一吻毕后魇足地与她贴着前额温存片刻,这才询问道:“刚才是想说什么?”   “不会的。”秦乐窈嘴里地每一寸都被他碾压搜寻过,唇瓣晶莹,还留有亲吻过后的余韵,慢慢道:“将军神勇,战无败绩。”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说:“但那群海寇,大梁有史以来便从来无人战胜过,我确实心里没底。”   秦乐窈抬眸看了他一眼,赫连煜唇边还勾着浅笑,接着道:“说点好听的吉祥话听听。”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在这种春光明媚的午后,看起来竟是有些温柔,将军将上战场,此时此刻的秦乐窈顾及的便不是一己私欲了,她以寄托的目光认真道:“那就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嗯。”赫连煜点头,“你希望我赢,对吗。”   “当然。”秦乐窈跟着点头。   赫连煜笑了,又再往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烙印似的熨帖在一起许久,“好,等我回来。”   男人的大手往她发心揉了一把,便也不再流连不舍,转身离开了。 第63章 将军夫人   春去秋来大半载, 南海一战耗时整整七个月的时间,其中双方交锋的大小战役百余场,多少次化险为夷, 逆风翻盘,前线传来的每一次战报,都能牵动整个大梁朝堂的心弦。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威慑战。   胜了,便能挖除伴生在大梁境外多年的毒瘤;败了, 则会极大程度助长对方士气威风,陷入被动防守的局面,战线一旦被对方一鼓作气打入内部来,沿海十二城池恐都将受到战火牵连。   秦乐窈不知朝堂事, 这场战事将许多事情的节奏打乱,那些还未曾争出个足以盖棺定论的结果的争执,一拖大半载,她也没那心思去杞人忧天, 只日复一日地用心经营着自己的家业。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待到秋高气爽的时节, 秋风将湖中的鳌蟹吹得膏脂肥美,前线终于是传来了大捷的战报。   这场鏖战七月有余的战事赢得了全面的胜利,海寇被绞杀大半, 主力部队全军覆没,剩下的一些虾兵蟹将被驱赶至了南海外最偏远的小岛上,物资匮乏, 远离陆地,再也难成气候。   梁帝龙心大悦, 这伴随王朝数百年之久的心病被彻底挖除,普天同庆, 举国欢腾。   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天子携十八位肱骨重臣,亲自于城门相迎,开怀畅笑拍在赫连煜的肩膀上:“朕的大将军,创下了我大梁史书上的神话!”   骁骑大将军大胜南海群寇,自此役之后,赫连煜的身份地位有了质的飞跃,异姓王府小王爷的名号彻底被他自身的赫赫军功取代,京中再无人称小王爷,只有受万民敬仰的赫连大将军。   这一日,整个上京城里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头一直闹到街尾,整个京城里的老百姓都共同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之中。   直到晚上入夜之后,秦乐窈还能依稀听见街上传来的那还未停歇的喧闹声。   这大半年时间因着赫连煜不在京中,她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宿在自己的酒庄里的,时隔许久再次回到云海别院中,秦乐窈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距离她与赫连煜定下的两年之约,只剩下了最后三个月的时间。   他离京之前二人之间的最后一次争吵,他说要将她纳入府中为妾,会择选正妻,最迟在明年开春时候正式迎她入府。   但时过境迁,即便当时的情绪再如何的炙烈浓郁,秦乐窈都相信,足以被这场冗长良久的生死战役耗尽。   说到底,她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罢了,不过是因为贵人初尝滋味,到底是生涩些,恍惚间动了占有欲,误以为是情爱,而后又因为自己的反抗忤逆,激生了胜负欲。   但这七个月的离别恰到好处,足够让他将自己忘在脑后。   或许今天晚上,这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将军都不会想起来要来这云海别院里。或许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来。   那便是最好的结局。   秦乐窈心中有着期待与忐忑,这夜晚的时光便显得有些漫长难熬,直到外面街上的锣鼓声终于慢慢歇了下去,亥时将近,夜色与星光相辉映,天地万物都重归于寂静。   赫连煜还是没有来。   秦乐窈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是平稳地放了下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她唇边忍不住漾起笑来,一口气将将松懈下去,回身准备进内室休息。   便在此时,屋外秋风作响,被掩盖的脚步声带着酩酊的醉意,有人急不可耐地将那扇门大力破开,秦乐窈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   她猛地回首,看见那高大的男人像那天晚上一般,逆着月光,站在了她的门口。   赫连煜升官了,身上的战甲在庆功宴前已然换成了一品武将的麒麟祥纹朝服,他满身的酒气,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后就再也没有挪开过,此时此刻,满心满眼,就只容得下这一人。   秦乐窈有些意外地愣在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男人大步上前,一把将她两腿抄起抱在身前,时隔七个月之久,再次被他那炙热滚烫的温度辗转吮吻,带着浓厚的欲念与情愫,急切到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   “将、将军、唔、”秦乐窈有些不适应,那尝入嘴中微微苦涩的味道是酒意,他体温高得惊人,秦乐窈想借喘息的时刻先唤起男人的理智,但毫无疑问是失败了,她被他压着亲吻,从门口一路亲进内室中,扔在了床榻上。   屋里的灯火葳蕤,秋夜带着凉意,内室中却是燥热一片,这两具身体太久没有纠缠在一起,久到秦乐窈都已经快忘了这种被完完整整地制裁碾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回来了。”节奏的缝隙间,赫连煜用微哑的声音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实在太过想念,想念她在身边的日子,也想念她夜里那白玉一样的身体,这七个月不是赫连煜打过的最长时间的战役,但却是最为难熬的一次。   因为敌人的强大棘手,也因为尝试过那种日夜相伴如胶似漆的感觉之后,分离开来就比想象中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知道我这七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喘息着问她,某个瞬间的情难自抑,大开大合间引来了脚踝琉璃铃的激响。   秦乐窈难以耐受,只能张着檀口辅助呼吸,她脖子上潮红一片,思绪有些不太清晰地回答:“你、辛苦了、”   “快打赢的时候我就在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结果还是又被拖了一个多月……”   赫连煜往她脖颈上吮吻,“刚才在宫里的夜宴上,我跟陛下求了一件赏赐。”   秦乐窈早就没那余力去多思考些什么,只能断断续续地,疲累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他应允我了。”赫连煜低声笑着,带着筹谋已久终于得偿所愿的欢愉。   这一夜的风浪无休无止,原本赫连煜就处在最为血气方刚的年纪上,长久得不到舒缓的压抑,再次见到情人的喜悦,再加上那将要得逞的心愿,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秦乐窈想要他停歇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浴房里的热气氤氲,案桌上那分外合适的高度,再到床榻间凌乱纠缠在一起的被褥,到最后秦乐窈浑身瘫软,像一个能被他随意摆弄的牵丝娃娃,疲倦地伏在他的肩背上。   而就是这样,也仍然没法满足赫连煜那不知魇足的劲头,当她再一次察觉到身上的男人在苏醒,并且重新尝试着在她脊背亲吻的时候,秦乐窈疲惫地跟他求饶:“手可以吗。”   “可以。”赫连煜知道她这状态快到极限了,温柔地接受了爱侣的请求,他在她脸颊耳侧亲吻着,诱哄道:“来吧。”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屋外那几棵银杏树沙沙作响。   秦乐窈终于结束了这一场盛宴,她伏在床上不想动弹,旁边的赫连煜单臂撑在她身侧,一手抚过羊脂玉般的脊背,多少个夜晚的悸动与念想,终于是又重新在这样的晚上躺在了她身边,真真切切的能够触摸到。   赫连煜唇边忍不住勾起了笑意来,又再往她颈窝间蹭着亲了几下,深嗅着属于秦乐窈独有的馨香。   七个多月的军旅之徒,武将难免变得粗糙,赫连煜回京路上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这么两下,秦乐窈迷糊过去的瞌睡硬是被他给扎醒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依稀看见男人的面相似乎是比之前要更加凌厉了,都说相由心生,这场战役,于赫连煜而言,也何尝不是一次蜕变。   秦乐窈是有些恍惚了,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也忘了说话,一双疲倦的眼睛半开半阖地慢慢眨着,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夜视力好像忽然间就变好了。   然后她反应过来,哪是什么夜视,分明就是天快亮了。   赫连煜捉着她的手往唇边亲了一下,温声道:“睡吧,有什么事,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是必然的结果。   秦乐窈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赫连煜此番功成名就,霎时间成了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之臣,各种大小宴会人情贺喜的且还要应付一段时间,无乩馆的门槛都险些要被踏破。   秦乐窈身上搭着一条薄毯,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床头柜里捞出了那避子的药丸服下。   外面的秋阳灿烂着,金秋十月,银杏黄了大半,渐变的颜色挂在枝头上,繁茂的枝叶间有鸟雀啾鸣,再两两盘旋着飞走。   因为太久没有这种炙热的交融,也因为男人昨日的不知节制,秦乐窈走路不怎么稳当,稍微几步便觉乏力想休息,昨夜若不是最后他应允了以手代替,只怕今日她下床都是困难。   庭院里的阳光正好,秦乐窈昨晚累过了头没什么胃口,知燕闻莺两个丫头端了她平日爱吃的糕点和果子在石桌上,最后又呈上了一盅清甜的银耳红枣羹,将秦乐窈扶了出来,“姑娘多少用些,润润喉咙,这胃口就来了。”   暖阳晒得人舒适倦懒,一碗甜羹下肚,她舒服不少。   这时一身锦衣华服的赫连煜从前院走来,唇颊含笑,气宇轩昂,缓步向她而来。   还未近身,男人便随意摆了摆手,两个侍女会意,行礼后双双退下。   那石桌前就剩秦乐窈一人,面对赫连煜地靠近,她没有来地生出了几分孤立无援的紧张感,昨夜那疯狂的抵死缠绵,还有他断断续续说过的那些话,虽然当时秦乐窈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占去,但到底还是听到了些。   这些都在向她证明着一件事,这七个月的时间,赫连煜并没有将她抛诸脑后。   离别不止没能叫他冷静,相反的,可能还助长了念想的疯涨。   秦乐窈下意识想逃离开,但腿脚实在不便,此时起身连走都走不快,何苦狼狈。   她只能定定地坐在那,瞧着他终于走到了自己身边,男人瞧了眼她面前的瓷盅,扬眉问:“就只吃了这些?汤汤水水的怎么顶饱。”   “没什么胃口。”秦乐窈喉间动了下。   她神情不太自然,赫连煜看出了拘谨不安,对于她为何会有此不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男人浅淡勾了下唇角,一把轻握住她的脸,抬起了些,居高临下瞧着这张清绝美艳的小脸,七个月魂牵梦萦想了多少遍。   借此机会,秦乐窈也得以仔细打量了一遍他这大半载来的变化。   那双眼睛变得更成熟了,更像一个能控制心绪的高位者,叫人轻易猜不透心中所想。   有情人的对视根本无法走过几个呼吸的节拍,赫连煜就忍不住俯身垂下脸来,温柔缱绻地深入细吻一番。   树梢上的鸟雀啼叫着,男人尝遍了她嘴里的滋味,意犹未尽,舔了下唇缝,是她刚吃过的银耳羹的味道,甜的。   秦乐窈仰着小脸,还是没说话,赫连煜笑着对她道:“别这么紧张,有些事情,早是命里都注定好了的,老天安排你要与我纠缠不清,怕是没有用的,我会推着你往前走。”   这句话之后,赫连煜也没有去介意秦乐窈那沉落下去的神情。   七个月的时间太长,足够他一遍遍地想明白以后的路。   能求个两情相悦自然好,如若求不来,即便是勉强也无妨。   “昨日在庆功宴上,我向陛下求了个恩典。”赫连煜神情温和,指腹慢慢摩挲着她柔滑的脸颊,带着隐秘的期待,说道:“猜猜看,是什么。”   这话他昨天夜里就已经提过一次了,现在又再提及,所以这个恩典必定是与她有关的。   秦乐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淡声道:“猜不到。”   赫连煜两只手都捧上了她的脸,让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腰腹上,习惯性往人耳垂上揉捻着,说道:“我的妻子,不受身份约束,也无需顾及那些门第相当的虚荣,但以军功,求得一人足矣。”   秦乐窈的血液凝滞了片刻,从头顶开始发麻,阵阵往下,一直麻遍了全身。   “陛下问我,是否心中已然有了人选。”   “我承认了。”   “陛下允了。”   赫连煜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但无所谓,心中的偏执未受到分毫的影响,他轻笑着告诉她:“我可以娶你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你的。”   秦乐窈坐在那,涌上了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却是并非全然来自于害怕担心。   她此前一直认为,赫连煜对她的兴趣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占有欲,控制欲,胜负欲,这些作祟的念头在蠢蠢欲动罢了,或许也有浅淡的喜欢混在一起,但应是不多。   可他此番作为,有些颠覆了她的臆断。   “窈窈,你的条件,我现在都能做到了。”赫连煜的笑中有得意,也有期待,“这可是你自己向我要求的,日后举案齐眉,不可反悔。”   秦乐窈说不出话来。   这场战役的大胜,是何等重功,他竟以此求人。   她承认自己此前看轻了他的情谊,是以此时此刻心头盘踞的情绪,愧疚短暂地超过了对自身未来的恐惧。   说书人讲,世间最是深情难负,但她这样的人,天生的心性凉薄,不喜约束不堪深情重负,对萧敬舟是,对赫连煜亦如是。   “你这是什么眼神。”赫连煜眯起眼,倒不意外她掉头就跑或是再说些什么诛心言论,但这眼里的复杂情绪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   “我说,”男人慢慢揉着她的耳垂,“咱们都要做夫妻了,你莫不是还在想着什么当我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兴趣吧,我赫连煜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得也是坦荡磊落,你也不必忧心什么假象假装的,只管放开心怀,我原本喜欢的也不是你穿的那层外皮,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心里有数。”   “什么身份门第,家世地位,从今以后你是我无乩馆的将军夫人,圣上亲自点头应允的婚事,再没人能看轻你的身份。”   秦乐窈自嘲地笑了下,天下女人易地而处,如此天潢贵胄者捧出一颗真心来,应是没有几个人能守住本心不动摇的。   人人都喜欢,都会感动的东西,她却只会觉得心里发寒。   即便是高门荣耀的显贵地位又如何,不过也是被困在一方宅院里头,嫁人,生子,为些后院琐碎所累,费尽心思周旋那不属于自己的亲疏关系,最后日复一日盼着主君回来。   再不是她自己。   所以即便是真的喜欢她又如何。   他们口中的喜欢,到头来给她带来的,也不过如是。   很值得稀罕吗。   秦乐窈抬眼看着他,况且这种所谓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呢,一年,五年,或是十年。   等到这股上脑的劲头散去了,他便会后悔,不理解为何自己当初这般兴师动众,怎么就为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她久久地不作回应,也不说话,赫连煜等了半晌,也不着急,揉着人的耳垂径自道:“纳吉纳采下聘的流程复杂,我差人去端州将你父兄接来,这些礼节性的东西须得家中长辈在场,二来也是正好一道过个新年。”   他说得强势,已然不是像上回那般的询问,只是在告知她这件事。   “你家中可还有什么别的亲眷?这一趟我也一并接来。”赫连煜早就习惯了她的消极抵抗冷处理,既然她不愿意配合,那这些事情便都由他来一手安排。   秦乐窈淡声道:“没有了。”   “行。”赫连煜往她唇边亲了一下,“那就安心等着吧,来回最迟不过一个月,便能见着你父兄了。” 第64章 婚讯   很快, 赫连煜的婚讯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少人都对这位从商的女子是何样貌有何手段相当好奇,竟是能叫骁骑大将军这般的人物,向圣上开口请求指婚。   有人说她生得仙女下凡, 有人说她手腕了得懂得笼络男人,更有甚者假借买卖生意的由头,就为了跟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见上一面,是否真有那三头六臂之能。   一时间, 将军情深一往,商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爱情佳话,在各大茶楼酒肆传开,梨园甚至谱出了一出新的商女记, 场场皆是高朋满座。   反观秦乐窈本人,在上京这股热闹至极的浪潮中,倒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水云楼里的白凤年对她的态度也是相当大的转变,之前秦乐窈一直想托他引荐这水云楼幕后真正的老板, 即便二人的合作已有两个年头, 白凤年起初也仍是咬着不松口, 直到后来婚讯传出,他才又主动提及了此事。   傍晚时分,白凤年笑得像只狐狸, 亲自出来送秦乐窈上马车:“慢走秦掌柜的。这眼看着你要嫁入威北王府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合作的机会怕是不多了,我听小道消息说赫连将军的人在收购上京中最大的那家誉满酒庄, 秦掌柜的以后便可以退居幕后收钱,不用再这般辛苦地出来抛头露面了吧?”   那家酒庄, 也是当时秦乐窈为了引他反感而提出来的条件之一,赫连煜却是也照办了。   秦乐窈不想接他这句话, 白凤年又笑眯眯道:“但秦老板日后若是退居幕后收钱,那我们这当家的,可还需引荐?”   秦乐窈这才开口道:“自然还是指望着白掌柜的,其他那些事情都不需在意,没什么能妨碍到咱们之间这些买卖。”   “行,有您这句话,白某就放心了,那这事我尽快安排,我们当家的也对秦老板这白手起家能干到这个份上的女中英豪,很是青睐。”   马车缓缓离开水云楼,从小路往无乩馆的方向而去。   车架里,秦乐窈疲惫地仰头叹了口气。   赫连煜是真的下决心在断她后路,不止把这事闹得整个上京人尽皆知,还自己做主将她家在端州的产业全挖过来了,连着伙计一起,浩浩汤汤,待到誉满酒庄腾出了地方,就再将她城外的那个庄子一起并过来,彻底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赫连煜说,成婚之后,会给她多安排几个经验老道的商才帮衬着,叫她不用那么劳神费力,只需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事便可。   秦乐窈睁着眼,觉得车里闷得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坐到窗边掀开帘子,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秦乐窈回到云海别院的时候,赫连煜已经在屋里等她了。   男人一身暗红常服,放下手中茶杯,朝她含笑道:“回来了。”   秦乐窈这一整个月的状态都是压抑的,也不怎么想跟人说话,浅淡地动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便埋头想往里走。   “诶,窈窈。”赫连煜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腕心细嫩的皮肤,知道她还别扭着,调笑了一句:“别一天到晚这样丧着脸,运气都要跟着变差。”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赫连煜接着道:“好了,别不高兴了,赶紧收拾收拾,你父兄已经入京了,一会晚膳的时辰就能到。”   赫连煜原本想过安排秦家父子也住在无乩馆中,反正地方够大。但后来转念一想,到底是成婚之前不好叫长辈瞧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住在一处,便还是让季风安排了京中最好的客栈暂住。   “那酒庄还有个几日便能彻底收拾出来了,届时让你父兄搬进去,就算做是你的娘家了。”   赫连煜此番胜仗回京之后,比之前的秉性,变得愈发强势些了。   许多事情,他都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一如他之前所言,秦乐窈真的有种自己正在被他一步步推着逼着往前走的感觉,而且她根本无力阻止。   登瀛楼外,漫天红霞将云层浸染,华贵的马车平前行着。   无乩馆的马车前坠旗已经换成了骁骑将军府自己的符纹,宽阔的车厢中,秦乐窈垂着眉眼跟赫连煜坐在一处,她身上穿着绛紫色的绸缎流仙裙,是他亲自挑的,连同发髻上的珍珠冠,两髻斜插的小步摇,都是他给挑的。   秦乐窈甚少有这样盛装打扮的时候,紫色挑人,难驾驭,但这种浓郁华贵的颜色衬在她这种清冷调性的美人身上,分外的相得益彰。   赫连煜侧眸瞧着她,伸手覆住她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下,拉回了美人的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他温声问着,想跟她多聊两句,让人不要这么沉闷。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衣服穿着不习惯,头饰戴着不习惯,干什么都不方便,还重。”   赫连煜扬眉,往她脖颈上揉了两把,笑道:“慢慢就习惯了,这不算重了,以后若是要入宫赴宴,面圣的行头会比这些要正式华贵得多。”   秦乐窈浅淡地翻了他一眼,没敢太明显,视线转回了正前方。   赫连煜把玩着她的手指,手臂将人肩头揽着,温声调侃道:“窈窈,这可是你自己向我要求的,我问过你是否认真,你也给了肯定的答复。那这将军夫人的名头既然担了,很多事情,可就得要担起责任来,别学那些戏文里的负心汉,撩拨了却又不肯负责。”   这些话听在秦乐窈耳中,便干脆闭了眼。   登瀛楼的雅间都在第三层,视野极好,能瞧见外面大片绚丽的晚霞,不远处的恢弘城墙,还有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   上京城的奢靡华丽远非端州那鱼龙混杂之地所能比拟,秦忠霖趴在窗子旁边惊叹着:“诶诶爹,你快看那边那座楼,真是气派啊。”   秦伯有没儿子这么缺心眼,他被带到这超出认知范围的地方显得谨慎不少,端坐在那,提醒道:“你老实坐着,别让人家瞧见了笑话,连带着一起要笑话你妹妹。”   秦忠霖到底只是没人的时候放纵些,真正等大门打开,赫连煜带着秦乐窈进来之后,父子俩一起起了身行礼:“草民叩见大人……”   人还没跪下去,便被赫连煜出声阻止了:“不必拘礼,坐吧。”   小厮鱼贯而入上着菜,秦乐窈在此情此景之下见着自己父兄,也并没有多开心得起来,她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沉着张脸,浑身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字。   秦忠霖趁着上菜的空隙凑近秦乐窈小声道:“妹妹,你这一下子冷不丁的,怎得攀上这么大的官了……”   他眼珠子悄悄往赫连煜的方向扫了眼,嘴唇不动却能发声,近乎腹语地跟她道:“我这一路过来打听了下,说是、说这位妹夫是什么大将军是吧?”   妹夫两个字震得秦乐窈心里一跳,怒目扫他警告道:“再乱话拔了你的舌头。”   秦忠霖意识到自己胡乱攀亲了,赶紧往嘴上拍了一下。   然赫连煜显然是听见这句话了,只轻笑了一声道:“无妨,原本也就快是自己人了。”   这一顿饭吃得压抑至极,赫连煜倒是一直在跟秦忠霖父子俩聊些话题,秦乐窈甚少插话,不过被点到头上的时候才应上两句。   夜晚起了风,四人慢慢步行离开登瀛楼,赫连煜走在前头,秦忠霖见男人的注意力没在这边,便赶紧悄悄又扯了把自家妹妹的衣袖。   秦乐窈拧眉看他,只见秦忠霖眼神暧昧往下示意了一眼。   早些年兄妹两个还在外头摸爬滚打的时候,这种换手的眼神,二人之间的默契根本无需言语。   秦忠霖有东西给她,而且要悄悄的。   衣袖不过正常步履间的垂摆,秦乐窈手中便摸回了一样东西,小小的一个圆筒,一猜就是信件。   “那个,今日多谢将军款待了。”秦忠霖完成了任务之后人都轻松了一截,还能笑着跟赫连煜揖手客气:“我们父子俩想自己游历一番上京城,就不叨扰将军的时间了。”   赫连煜道:“我遣两名随侍给二位带路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秦忠霖也没跟贵人客气:“那便多谢将军好意了。”   父子俩离开了赫连煜的视线范围之后,秦伯有顾及着身后还有两个侍卫跟着,只敢眼神朝儿子看了一眼询问。   秦忠霖朝他眨了眨眼,示意放心,东西已经转交给窈窈了。   晚风吹醒了些许酒意,秦忠霖伸着懒腰往后头马车的方向偷瞄了一眼,意味深长感叹道:“哎……我妹妹这兜人喜欢的劲儿哟,这桃花劫一朵两朵的乱开,地位还一个比一个牛。”   秦乐窈上了马车之后,手里还攥着方才的小圆筒。   她身上这身衣服实在繁琐,不止是广袖,贵人的衣裳连个内壁荷包都没有缝的,这绸缎又软,若是揣在怀里,保不齐赫连煜什么时候摸她一把就给摸到了。   赫连煜喝了点酒,坐在她身边,轻笑道:“你这哥哥,虽是不太精明,但胆气却算不得小,算是个妙人。”   一般的市井小民见着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倒好,敢当着面叫妹夫。   虽是嘀咕的一句,但也是能窥见胆量了。   秦乐窈心里揣着事,浅淡地哼笑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们兄妹俩,其实都是这个脾性吧,还是有些相似之处在的。”赫连煜饶有兴致看向她,秦乐窈愣了一瞬,不明白他是怎么联系上自己的:“嗯?”   “只不过你藏得深些,也比他聪明。”赫连煜笑着补充了一句。   秦乐窈没接话,径自垂下眼眸去。   赫连煜的目光流转在她身上,那身绛紫色衬得她肤白若雪,步摇端庄,配上她那清冷的眉眼,和从前她身上清秀质朴的模样不同,这身行头让秦乐窈看起来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雅正。   但越是看着不可侵犯,男人心里就越是痒。   想看她这个模样躺在自己怀里,想看她面若桃李绯红,想看她意乱情迷沦陷。   赫连煜这般想着,便立即付诸了行动,他捉住了她的一只手腕,倾身压了过去,埋首在她颈间吮吻两口。   秦乐窈一个激灵被他压倒在了席榻上,右手已然被扣住,左手还不知所措地悬在外面,试图去探马车的地面。   很快赫连煜就摸上了她的另一只手,似是想要捉着一起扣住,是情调,也是想小小压制一下她这番微弱逃避的不配合,“别动,你好美。”   秦乐窈两指之间夹着那封小圆筒,情急之下将手绕过他的脖颈环抱在了他宽厚的肩背上。   这番主动接触的亲昵行为让赫连煜心情大好,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主动抱过他了。   “窈窈……”赫连煜呢喃着往她嘴唇上亲了一下,奖励她的配合,便将她的另一手也松开了钳制。   呼吸交融间,赫连煜大手覆盖在她身前揉搓着,慢慢觉得不够,又再往里探索,直至毫无遮挡的感触在了一起。   秦乐窈的手一直攀在他的脖子上,从登瀛楼回到无乩馆的路途并不算长,但即便是马车停稳,里面的主人家却是迟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皎月半遮半掩在云层后,夜风微凉,垂着厚重帘幔的车架宽阔平稳,不多时却是传来轻微的晃动感,动静不算很大,但配合着偶尔溢出来的声响,在这种夜色下,显得分外旖旎。   赫连煜太久没有感受过秦乐窈的主动抱上来的配合了,一时情难自制,便难得放纵了些。   秦乐窈歪斜地躺在软榻上,身上的衣裳有些不整,但并没有被脱干净,只是香肩外露着,罗裙之下凌乱了些许。   赫连煜将她的衣服简单整理了一番,并没有吃饱,将人抱起后兴致勃勃往耳畔亲了一下:“回屋了再继续。”   夜半时分,外面月色正是最迷人的时分。   云海别院的主屋里,魇足后的男人伏在秦乐窈的腰腹边上,指腹揉过眼前莹白平坦的地方,说道:“我母妃对你很好奇,想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过些日子,我带你回去见见她。”   秦乐窈累得不太想动,云被在身上半缠着,没说话。   “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赫连煜与她十指交扣,轻笑了一声,“但还挺开心的。”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上,他说出那段话的时候,除了袁绍曦之外,在场所有的天子朝臣都是相当之惊讶。   怎么能不惊讶。   后来听着信了的康兆和也来找过他一次,壮着胆子劝了一句三思,他说:“哎呀赫连兄,你的事原本小弟插不上嘴,但是这、小弟也算是瞧着你跟那秦老板相识至今,也算个见证人,我真的劝你再多考虑考虑。”   “你现在这状态我真的是门儿清,小弟也是个过来人,这男人身边带的第一个人,确实是感情会不一样,热血上头时候就觉得一定要求个天长地久不给她受委屈,但是你这股劲儿他是会落下去的呀。你现在这如日中天的,何苦要这个节骨眼子上成婚呐,你瞧,你立了这么大的功,陛下也没有说将这件事给你大操大办,圣上就是在给你反悔的机会,就是在等着你去跟他说你那天是吃酒吃糊涂了。”   康兆和劝得苦口婆心,但赫连煜并没听进去多少。   秦乐窈的胸腹随着呼吸带来平缓的起伏,她不甚在意地淡声道:“我原本就没有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一个普通人罢了,也没什么可好奇的,等你这股劲过了,就会觉得,自己干了些傻事。”   赫连煜脸色沉了下去,手肘撑起来,端量着她面无表情的这张脸,复又自己找台阶下,捏了把她的脸颊,“算了,随你怎么说,总之我要娶你,谁也拦不了。”   第二日清早,男人起身去早朝,秦乐窈也睁了眼,她确定赫连煜确实走远之后,才小心摸出了昨夜藏在床头被褥下的那卷小纸条。   展开来一看,上面画着一块玉佩的图案。   商道讲究风水,不思蜀的中宅里,就挂着这样一副巨大的环佩图,其中的形状多有隐喻深意,都是她当年跟萧敬舟一起,一笔一划商量着勾勒出来的。   他改了些其中的走向与纹路,传达的意思也就变了,有时间,也有地点特征。   赫连煜这般大张旗鼓地要成婚,还将她在端州的人全都给挖了过来,萧敬舟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处境。   他在约她见面。 第65章 修罗场(1)   时隔一年多, 再次见到萧敬舟,还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   秦乐窈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的。   这处北坡女娲庙离她城外的酒庄不远,平日里来往的游商行人瞧见了都会上来拜一拜, 香火不算很少。   供台后面有一处小阁楼,立在山石边上,背了人烟,外面连着高大茂盛的树荫, 林间安静,说话甚是私密。   萧敬舟温声道:“时间委实不算宽裕,我就长话短说了。乐窈,你是真心想嫁他吗?”   他是足够了解秦乐窈的, 但即便心里胸有成竹,也还是要听她自己嘴里承认一句才算安心。   秦乐窈舌尖发苦,“现在这形势,已然由不得我选。”   “你若不想嫁, 我便能帮你筹划。”萧敬舟眸光深沉瞧着她, 沉声道:“但是乐窈, 那一位的势力不同凡响,所以我需要你脱身的信念足够坚定,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我知你心之所向, 也知你苦心经营多年不易,但现在若是叫你二选其一,你选哪个。”   赫连煜安插了不少人在她的酒庄里, 一方面确实是帮她扛起了不少琐事,但另一方面, 又何尝不是将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即便是秦乐窈今日偷偷出来见他,那都是趁着回程路上挤出来的时间差, 不能耽搁太久。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秦乐窈即便不愿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一走了之偷偷逃跑的原因。   她并非孑然一身,这般家大业大被人捏在手上,要走就意味着舍弃多年心血,赫连煜也正是深刻明白这一点,她舍不得。   秦乐窈没说话,萧敬舟接着道:“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叫你真的抛下所有藏起来,若只是这般粗暴行事,便不需要我帮衬什么了。”   “待到时机成熟,我会想办法将你悄悄送去惠州。惠州虽然不比端州四通八达,但临水且富饶,不缺发展的机会,你这么机灵,又有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重新开始虽然叫人不甘心,但好过后半生裹挟在这巍巍皇城中不得自由。”   秦乐窈道:“可这上京城周围军营众多,哨塔也多,他又是三军主将,想追查行踪简直易如反掌,即便是公子您有自己的水路,那也是需要经过官府核查才能放行的。”   萧敬舟显然是已经将事情思虑周全了,温声安抚道:“我手上,还捏着一个能引开那位视线的消息,是从廖三娘那撬出来的,关于虞陵的罂华案。他既然那时候耗费半年山高水远也要亲自去查,便能证明这桩案子牵扯重大。另外钱财方面你不用担心,若选择离开,不要舍不得那庄子里的基业,分毫都别动,以免打草惊蛇。”   “乐窈,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萧敬舟的声音跟他整个人一般值得信赖,“这些事情,我都会想好万全之策,现在你要决定的,是要不要跟我走。”   秦乐窈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根本找不见一点头绪。   萧敬舟知道她必定有诸多顾虑,也不急着催促,只承诺道:“这件事,我帮你,是念着师徒和往日的情分,不会借此要求你回报给我什么。乐窈,我只是想帮你,而你也需要我的帮助,我希望你的决定,不要受其他因素干扰,就单只为你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好好考虑,你想要的,究竟是哪样的生活。”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秦乐窈一直心不在焉的,在屋里完全待不住,却也沉不下心来料理庄子里的事。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打马闲逛着,走着走着,她瞧见街角一处巷子里,似是哪家主母身边的大丫鬟在料理小妾。   前头两个打手壮汉正将人摁在地上,那丫鬟昂首挺立着,不屑道:“别以为有些狐媚子手段蛊惑主君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有夫人在屋里一日,你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妾罢了,是奴婢!”   那小妾也是个嘴上不吃亏的,反唇相机道:“哈,早就貌合神离的夫妻俩,那女人还在心里美着呢,不过一个破落读书人家里出来的,一股小家子穷酸气,说我狐媚惑主,她当年若不是仗着姿色蛊惑主君,就凭她,能嫁进这伯爵府来?呸!”   吵吵闹闹的,引来了附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地笑话着。   秦乐窈越发的心烦意乱,头疼得厉害,转身走了。   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就是钱么,只当是当时摔的那一跤把多年基业给摔没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真被困在了宅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生孩子,暗无天日,她迟早要发疯。   今年初冬地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北风将港口水浪吹得波澜起伏,停靠的船只也随之晃动着。   立冬前后,上京西郊最大的港口便开始了年节前忙碌的水运,除了货物的往来,还有不少赶着收市回家过年的商贩,车水马龙,相当热闹。   赫连煜的婚事也在井然有序地筹备着,原本还想在冬至她生辰那日进行一番宴请,结果时间临近的前几日,探子传回来消息,之前一直追查的事情有了眉目,他要即刻动身,去一趟云州。   临行之前,赫连煜抱着秦乐窈亲了一会,有些抱歉道:“本来还想陪你一道过生辰,现在看时间估摸着是要错过了,我尽快把事情了结,回来给你补上。”   秦乐窈不动声色,淡声道:“公事为重。”   赫连煜扬眉瞧了她一眼,没作声,换了个话题又问道:“今日司制局送来的花样有看中的吗?咱们的婚服用的宫里来自苏州的绣娘,除了常规的一些吉祥花纹,内衬能绣些你自己喜欢的,双面互不影响。”   “还行吧,都差不多的,挑了几个。”秦乐窈抿唇回答着。   赫连煜看出她的敷衍了,不满地往人腰上揉了一把,“也是,这些花纹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在这里。”   秦乐窈:“什么。”   赫连煜轻笑:“忘记了?北疆的图腾,我身上的那些,只是一半。”   秦乐窈下意识咽了下喉咙,她有些紧张,赫连煜将人搂在怀里,温声问道:“没事,不用害怕,这个不会很疼,我们族里的手法特殊,我及冠的时候试过的。”   秦乐窈没吱声,只仰着头定定地瞧了他一眼。   因为他的执念,她不得不抛下所有狼狈而逃,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再来。   可如果没有碰见这个男人,那她在那个暴雪的冬夜里,就已经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她在心下叹了口气,这世间的万般事情,因果循环,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法说得清楚。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赫连煜仔细端量着她的神情,想从眼里窥探到一些她内心的想法。   “没事啊,有点感慨罢了。”秦乐窈不着痕迹收回情绪。   “感慨什么?”男人掐着她的腰追问一句。   她惯会隐藏自己,一句话接的十分顺畅:“两年以前,我没想过会有今天。”   赫连煜那双蓝色的眼睛,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妖冶深邃的感觉,凝视时,尤其能乱人心神。   但秦乐窈跟他相处两年下来,他什么模样的时候都见过,什么样的眼神也都经历过,秦乐窈以为,自己不会再受他眸光犀利时候的影响。   但现在这双眼睛带着探究的意味将她攫住的时候,秦乐窈发现她仍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心悸。   天潢贵胄者,最是叫人看不透心中所想,尤其是在南海一战之后,他变得更加深沉内敛。   秦乐窈稳着心神,摸了把自己的脸颊:“我脸上有东西?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赫连煜却是没有回答,只盯着她看了一会便又温和了眉眼,“没事。”   云州乃是端云惠三大州中最靠南边的一个,境内基本没什么河流湖泊,通行全靠陆路。   赫连煜一行人换了适合跑快马的骑行劲装,踩着时辰出了城,官道两侧成排的树木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了树干在那挺立着。   赫连煜在马道上转了一遭,又拉着缰绳停了下来,季风打马凑上前询问:“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男人思来想去,仍是觉得心里的疑窦无法打消,吩咐道:“季风跟着我,其他人先走,沿着官道往前,我一会追上来。”   随行的部将遣散之后,赫连煜又策马回城,立在城口不远处的土坡旁,静静观候着。   正是年关将至的忙碌时候,汉人一年之中最为要紧的时节,城口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络绎不绝,等到了酉时三刻,天色将要暗沉下去,赫连煜仍然在那不为所动。   季风看了眼天色,提醒道:“主子,即便咱们的马快,也得赶紧启程了,否则天黑之前追不上队伍,就要耽搁行程了。”   “季风,我的直觉向来很准。”赫连煜湛蓝色的眸子映着天上的霞光,朝城门远眺着。   “当然,将军神勇,战场上运筹帷幄,能决胜千里之外呐。”季风夸起赫连煜来相当崇敬。   “但直觉,也是从许多的有迹可循中寻来的。”他缓慢说着,“我倒是希望,这时候,能错上一次,呵。”   季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摸不着头脑时候,瞧见城口来了熟人,“咦,秦姑娘这个时辰还出城呢?”   赫连煜的眸光深沉,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深夜。   他此番离京事发突然,秦乐窈若是真如他所料,他不信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下定这般重大的决心,孤注一掷也要走,那得是提前有所筹划才行的。   也就是说,云州传来的这个消息,能支开他的消息,秦乐窈是早有准备的。   很多事情稍加串联便有了结果,虞陵,罂华,廖三娘。   萧敬舟。   他抛出了手上唯一的筹码,就是为了帮她离开。   “调虎离山。”赫连煜低声嗤笑着,淡漠至极,“兵法玩到我头上来了。”   “跳梁小丑。”   季风从他这简短的几句话中有了猜测,询问道:“那主子现在……”   “去跟着她,不要叫人察觉。”   季风原是斥候兵出身,追踪和反追踪的能力都相当了得。   “是。”   骑在马上的男人入山岳巍峨,神情却是冷峻可怖的,“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一起,到底能翻出个什么花来。”   在萧敬舟预备的计划中,上京城外环绕的水路众多,从港口登船之后,能借着满载的人群掩盖行踪,也能绕过西郊最大的御林军大营的监管范围。   船只抵达对岸的茨州之后,换上快马,借商道往西北而上,途径中部最大的贸易枢纽站,就专挑着人多的地方穿行,反倒是比穷乡僻壤的更容易混淆视听。   就这样一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几天之后,他们总算是又从贸易站中辗转了出来,重新又再换成了水路,登上了前往惠州的大船。   秦乐窈这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   此番出逃,如此狼狈,弃了所有家业,甚至连父兄都不能跟随左右,要靠萧敬舟从中周旋,将他们二人从另一条路线送走。   她根本不是终得自由,而是成了一条落魄至极的丧家犬。   什么都没了,十几年白干。   甘心吗?不甘心。   秦乐窈情绪恹恹,颓废地靠在船舷边上,心里压着事,闷了许久后竟是冒出来一个荒唐念头。   如果她就不走,就跟那赫连煜硬刚到底,他不是在那感天动地情深不能自抑吗,大不了天天闹,让他知道,让他后悔娶了个什么玩意回去。   她阖眼靠在那,心中生出了些许隐秘的报复性的快感,但回归现实之后,最终还是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不过都只能想想罢了。   赫连煜那种身份地位的人,真要逼急了,有的是法子整治她。再说了,已经都兴师动众地到了这个份上,没原本也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   人活一条命,现在也只能好好向前看,只希望这一路能顺利抵达惠州,不要再横生什么枝节。   入夜,万籁俱寂,甲板上吹着凛冽的北风,呜呜响着,打在门窗上,叫人无法安睡。   秦乐窈一整天都在神游,现下也并没有睡着,她阖着眼,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分情绪就好像极其容易脆弱,委屈地趴在床上捶了好几下,咒骂道:“狗男人,赫连煜,不守信用,臭不要脸。”   子时刚过,外面除了风声和水声之外,传来了些别的声音。   秦乐窈蓦然睁开眼,这个时辰,甲板上不该还有人,她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莫不会被赫连煜发现了,他给追来了。   若真是追来了她今天就要冲出去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能有比现在更糟的情况吗,没有了。   尽管心里情绪已然波涛汹涌,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实际上她还是只能披了衣裳和披风,警惕地问了一句:“谁在外面?”   “乐窈,是我。”萧敬舟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睡下了吗?有个东西要给你。”   “来了。”秦乐窈点亮了油灯,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打开了门。   门外竟也是一方明亮温暖的烛光,白玦在身后扛着两柄大伞挡风,面前的萧敬舟一手持着烛台,另一只手上端着的,是一碗长寿面。   “生辰吉乐。”他温声说着。   是了,过了子时,便是冬至,她的生辰。   从秦乐窈认识萧敬舟起,他陪着她一起度过了三个生辰,每次都弄得声势浩大,现在这是第四个,也是最寒酸的一次。   “船上东西受限,现在这情况也弄不了什么别的动静出来,委屈你一回了。”萧敬舟语意抱歉,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长寿面递到了她面前,笑道:“尝尝看,我不怎么擅长下厨,不过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秦乐窈多少是有些愣住了,直到听见他说这话,她才想起来让开身位道:“快进屋吧,外面风大。”   屋内的烛火轻轻晃动着。   那碗里的面汤瞧着叫人很有食欲,上面卧着一个溏心蛋,还有切成薄片的酱牛肉。   萧敬舟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秦乐窈卷起面条吃了一口,香味浓郁,筋道弹牙。   “如何,过得去吗。”他笑着问道。   “公子这是特意学过吧。”秦乐窈朝他勾唇浅笑,“很好吃。”   “好吃就好。”萧敬舟跟着一道满意笑着,又再温声道:“原本是想早上煮的,但思来想去,从前都是在你生辰夜晚的第一时间庆祝,那这次便也不要坏了规矩吧。吵着你休息了。”   “没有,我原本也还没有睡着。”秦乐窈淡声摇头。   萧敬舟问:“有心事?我看你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岸边的火把连成了片,在这种漆黑的夜晚,像从森林最深处燃起的火光,神秘又阴森。   骑兵的铠甲被火光照亮,船只将要过湾,水面被飞架的铁索完全阻拦,为首的将领沉声喝道:“奉骁骑将军手令,尔等即刻停船,若有阻拦抗令者,杀无赦。”   船上的水手力工全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平民百姓,原本被这番阵仗给吓得不轻,再一听见是官府的在拿人,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纷纷配合地下锚停船。   秦乐窈听见动静出来看了一眼,她站在船舱的栏杆边上,隔着一段距离,与下面岸边骑在马上巍峨而立的男人,一眼对上了视线。   赫连煜一身戎装,还是那顶飞鹰冠,还是一样的蓝眼,在此刻黑夜与火光的映衬下,给人的感觉便完全不同。   像个地府来索命的罗刹。 第66章 修罗场(2)   士兵举着火把迅速上船, 分开两侧占据了所有主要通道,严阵以待。   沉闷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疾不缓而来,秦乐窈看着他登上甲板的身影, 慢慢逼近,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心里郁结消极的那口气,现在重新看见这张脸,比起害怕, 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恨不得能扑上去咬他一口的那种。   赫连煜高大的身躯走到她跟前来,二人相视而立,他攫着她的目光,道:“这个时候看见我, 惊讶吗。”   秦乐窈的神情也算不得多紧张,事已至此,最坏的情况出现,再去害怕紧张, 已然无用。   按照上京与云州之间的距离, 如若不是他出发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即便有飞鸽传信,绕道来回的时辰,赫连煜能在这个时候在这里将他们拦住, 除非他真是什么战神转世。   但若说是一开始就曾知晓,却是没有直接拦下,还要刻意将她纵这么远, 选在她生辰子时的这个时间出现。   “你故意的?”她问。   赫连煜见她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忍不住伏下身子, 在与她视线齐平的位置,仔细端量着她的表情, 沉声道:“窈窈,你没学过兵法,我来教你。”   “这叫兵不厌诈。”   夜风将男人的声音吹入耳中,听不出多少失控的怒意来,但越是深沉,反倒越是叫人心中发瘆。   即便当时他就将她拦下,也不过是关在府中罢了,他仍然是要远赴云州,还得几日的时辰才能回京收拾她,怎么比得上现在这般当场捉住,来得叫她记忆深刻。   屋子的门没关,赫连煜一眼扫到了桌上那碗动过筷子的长寿面。   然后他看见了秦乐窈身边的萧敬舟,心里那股往上直窜的邪火便再也压制不住,凶狠暴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怼上了墙壁。   “赫连煜!!”秦乐窈生怕他直接要人性命,惊悸之下他的名字近乎是脱口而出。   萧敬舟是个斯文人,后背撞上墙壁一声闷哼,因为缺氧的难受,脖颈爬上猩红,也不去试图挣开他的钳制,只微哑着嗓音道:“赫连将军……”   “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   下一瞬,萧敬舟讥讽勾出笑来:“然后,她一辈子都会记着我。”   赫连煜眸光深沉,手里收着力道,看他窒息快到极致时分,方才终于松开。   “公子!”白玦被一群骑兵架在中间,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他们此番带来的护卫打手也全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的对手,全然是一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情形。   萧敬舟咳了几声,弓着腰喘着粗气,捂着胸口喘了好久才终于是缓上了这口气来。   面前的男人几乎是挡住了身后所有的火光,秦乐窈只能看见他的飞鹰冠上镀着一层闪烁金边,他手掌托起她的小脸,冰冷道:“你拒绝我的心意,拒绝我的大婚,你现在要跟他走?”   秦乐窈刚才那一下近乎是心惊肉跳,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她的胸膛起伏着,盯着他,不卑不亢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跟其他人没关系,即便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若是能办到,我也会走。”   赫连煜皮笑肉不笑着:“你不是最在乎你那一亩三分地的家业吗,怎的,为了躲我,什么都不要了,嗯?我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老子在你心里,真就是有这般可怕,洪水猛兽一样,避之不及。”   “家业?”秦乐窈被他捏着脸,似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那还是我的家业吗?被你强行干预至此,用你的人你的钱你的地方,将我架在幕后无法动弹,有朝一日等你腻味了,不玩这种陪女人过家家的游戏了,我再被你一脚蹬出去,你管这叫家业?”   秦乐窈质问他:“你告诉我,这样的家业,我要不要还有什么分别?”   赫连煜气上心来怒目圆睁恨不能直接掐死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给你出钱出地方想让你松快一点还有错了?就因为这,你就要跟个野男人逃老子的婚??”   “你知道那场仗我是怎么赢下来的吗?老子卯足了劲打,就为了能给你一个名分,你呢?你就是这样出尔反尔的!?”   “你少给我来这套!!”秦乐窈那积压许久不敢爆发的情绪此刻也终于是点炸了。   反正已经成了这副局面,她破罐子破摔冲他嚷嚷道:“你打仗为黎民为天下,为你大将军的威名为皇帝的器重为什么都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叫你去的吗?没有我这场仗你就不打了!?”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赫连煜给她气懵了,甲板上满船的士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只能听见秦乐窈一个人的声音在风里中气十足:“难道不是?你是费尽心思了,我难道又讨到什么便宜了呢?有家不能回,苦心经营多年的这点家当说没就没了,天底下有我这样的冤大头么?”   秦乐窈今日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原本也没准备能善始善终了,他要逼她,总不过落得个鱼死网破,“我本来就不是凤凰,飞不上你那高的枝头,你非给我提上去,要我蹲在上面战战兢兢不敢动,摔死得了,你那破将军夫人,谁爱当谁当。”   赫连煜眸光阴沉盯着她:“这都是你的心里话?”   “是。”她眼睛都不眨地回答道。   “好,好。”赫连煜松开了她,然后一把攥起了萧敬舟的衣领,大力将他往前拖了一段。   “你干什么!”秦乐窈往前追着想阻止他,“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你迁怒其他人做什么!?”   赫连煜才不管她的阻拦,拽了麻绳轻易就将萧敬舟踩在地上捆了个结实,“迁怒?秦乐窈,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朝廷命官的新妇,拐带之罪是要菜口斩首的,我现在把他扔下去,生死有命,便宜他了。”   北疆人天生的一身蛮力,尤其像赫连煜这样久经沙场的武将,萧敬舟在他手上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你别这样,你不许这样!”秦乐窈是真被吓着了,几次三番试图拉动他的手臂,最终被赫连煜轻易推开往后踉跄着倒退好几步。   “我告诉你,秦乐窈,不止他,还有这船上所有人,全都是从犯。”赫连煜单臂将萧敬舟怼在了栏杆外,半边身子悬空出去,他原本之前就被掐了嗓子还没缓过气来,现在喉咙灌了冷风,越发的说不出话。   赫连煜冰冷道:“全部,仗责三十,流放千里。”   疾风将火把吹得猎猎作响,整个船上的水手护卫一听这话吓得咚咚跪地求饶,秦乐窈一个人站在风里,天太冷了,这喧嚷嘈杂的声音让她阵阵耳鸣。   刚才那番不管不顾的愤慨之言有多硬气,现在就有多无力。   赫连煜太懂威胁,她的一口怨气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中,哽在喉咙里,难受至极,快要将她吞没。   赫连煜就这么定定看着她,秦乐窈刚想上前一步,他掐着萧敬舟脖颈的那只手就往前抵了一分,眼看着萧敬舟痛苦快要窒息的模样,她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是的,他就是在威胁她,以这种方式,逼她服软。   秦乐窈心里明白,也痛恨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生生叫人这般威胁住。   愤懑,不甘,委屈,还有她仅剩的倔强和骨气,混在一起,叫嚣着想要冲破桎梏,又再被理智生生压下。   她不能这般不管不顾,那些所有被她牵连的性命,他们又有什么错。   热泪在冬夜里烫得眼眶猩红,秦乐窈不是个好哭的人,此时此刻也不想叫人看见这最不中用的眼泪,她不服气地用力擦掉,偏过头去咽了下自己被哽咽住的喉咙,强迫着想让它发出声音来。   然后就去跟他求饶,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再给她一点点的时间,她就能收拾好这泼天的情绪。   可眼泪管不住,越擦越多。   赫连煜早在看见她擦眼泪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心软了,他喉咙跟着动了动,这么两年的时间,他从没见秦乐窈哭过。   倔脾气的人,即便是哭,也都哭得满脸的不服气。   “你……”赫连煜心烦意乱,沉寂半晌,也狠不下这个心去等她主动服软了,拧眉道:“你跟我回去,我放了他们。”   风的声音太响,掩盖了秦乐窈的哽咽声,她不断吞咽着喉咙,让自己快点从这种无用的负面情绪中坚强起来。   几个呼吸后,她强自镇定,发出了沙哑而又淡漠的妥协:“成交。”   赫连煜松了口气,这边手刚将萧敬舟放开,他便担心地朝秦乐窈的方向踉跄了一步:“乐窈……”   赫连煜当即一把提着他的领子向后一丢,边往前超过他边回头指着他威胁道:“老实待着,再靠近她我就剁了你的一双爪子。”   他人高腿长,不过三两步就走到了秦乐窈面前。   她眼睛还是红的,脸上也有泪痕,风将鬓角发丝吹乱,连鼻头都是红的。   秦乐窈之前那番话委实杀人诛心,赫连煜心里的气还没消,冷脸不善瞧着她,但即便再气,也还是忍不住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哭成这样,委屈死你了?”   秦乐窈不愿让他碰着,用力一肘打飞了男人的手,浑身上下都是气性,调头就往船下而去。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迅速胡乱地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堵在岸边其中一个骑兵面前问:“哪匹马给我?”   那骑兵手上还举着火把,他跟着赫连将军打仗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从没见过这种阵仗,铁血将士一时间还有点手足无措的,“啊……哪匹……”   他慌乱看了眼身边求助,但现在大家都摸不清自家将军的意思,都不敢吱声。   船上传来赫连煜还带着情绪的冷喝声:“随便她挑!”   秦乐窈也不多废话,择了最近的一匹翻身骑了上去。   此番为了拦截船只还动用了铁渡锁,动静不算小,待到骁骑大将军带着一批人先行离开,留下善后的几个骑兵才终于是敢相互窃窃私语的偷聊了几句主人家的闲话。   “我还以为那姑娘今日要脱层皮,没想到这么容易揭过去了,感觉将军的脾气比以前变好了。”   “这一听便是夫妻吵架,将军和那姑娘刚才那一出,跟我家婆娘找我吵嘴时候,一样一样的。”   “可是这未来夫人跟男人私奔了呀,这都能忍?”   “嗐,你懂什么,咱们将军这种威猛的北疆男人,其实心里都很会疼媳妇,舍不得吧。别光唠啊,把铁渡锁赶紧收一收……”   子时已然过半,冬夜的风越发凛冽。   西川大营坐落在西北川山和惠州交接之处,主帅是个四品武将,听着传信哨兵先行递来的消息,说那位骁骑大将军今夜要在营中借宿一宿的时候,一个激灵从热被窝里翻起来,忙不迭地收拾营地军帐,然后带着副将哑眼巴巴地在跟口等候着。   一行人终于抵达大营的时候已经接近丑时了。   那武将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眼便瞧出赫连煜心气不顺,而且是相当之不顺。便也不敢多言,点头哈腰地一番奉承之后,抬臂指出了军帐的位置,“这是刚刚为将军收拾出来的,里头的东西器具都是新的,招待不周还望将军海涵……”   赫连煜扫了眼背对着他站在那的秦乐窈,她挺着脊背,没有丝毫要跟过来的意思,赫连煜原本就还在气头上,怒声道:“走啊,等着我来背你?”   这一声在静谧的夜色下中气十足,其他所有随行将士个个不敢出声。   “我不跟你住一起。”秦乐窈面无表情跟他硬刚,“我要自己单独一个人睡。”   那西川大营的主帅听着这忤逆之言,冷汗都下来了,求助地瞧着季风校尉,后者朝他蹙眉示意别吭声。   “我睡你大爷。”赫连煜昂首阔步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弯腰将她一扛,秦乐窈一点不配合,挣扎扭动着嚷嚷道:“你放我下来!”   赫连煜大步流星将人扛进了营帐里,反手将门关上,将她往床榻上一扔。   秦乐窈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但仍能看出来哭过,下睫毛粘了些许在眼睑上,眼眶也还是红肿的。   赫连煜站在旁边盯了她一会,沉声道:“你乖乖的听话,不再到处跑,我就不动萧敬舟他们。”   男人上前往她脸颊上摸了一下,立即又被秦乐窈猛地一掌掀开,冷笑道:“你爱动谁动谁,拿这个威胁我挺好使是吧,杀了萧敬舟还能再继续拿我父兄威胁我,反正你官大,想杀谁杀谁,我谁也救不了,大家各自有命吧。”   赫连煜对她这刺猬一样的态度很是不满,“是谁逃婚是谁跟男人私奔,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你上赶着给老子戴绿帽子,我还没惩罚你什么,你还好意思气上了?”   “罚啊,随便你吧。”秦乐窈也无所谓后面的路该如何了,反正横竖是个死。   家业没了,自由也没了,什么东西都没了。   于她而言,这样的结果,死了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赫连煜恨得牙痒痒,胸膛起伏着,站在那居高临下睨着她怒声道:“你之前连那劳什子的薛霁初都是准备谈婚论嫁了,一口一个未婚夫婿叫得亲热,怎么,他都可以,换成我这就要死要活的,我的宅院就困死你了,那薛霁初的宅院就是香饽饽?”   秦乐窈反唇相讥:“我没打算嫁他,当时就是用来搪塞你的,我就是不打算嫁人,即便他正式向我下聘我也会拒绝,我就是个不值得托付的没心没肺的,谁喜欢上我谁倒八辈子血霉了。”   她这般故意捡难听的话激怒,赫连煜怒极反笑,一把将人强行摁倒在床上,五指掐住她脸颊颈侧的软肉,冷声道:“你说这话之前,想过后果吗。”   赫连煜一手掌控着她,一手抽掉自己的腰带,迅速地剥离了衣服,一双盛满怒气的眼睛死死攫住她,“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招惹了我,咱们两个谁更倒霉些。”   滚烫的亲吻堵在唇间,谁也不甘心相让分毫,因为纠缠和抗拒,唇齿间溢出了血腥味,疼痛占据大脑,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赫连煜进攻的架势。   他抵着她的舌,粗重的呼吸喷洒,当秦乐窈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时候,忽然便停下了所有的扭动与挣扎。   有的时候,弦断只在一瞬间,当一个人再没什么东西可失去,也再没什么机会能再争取到所想要的,生命也就失去了苟活的意义。   赫连煜起先发觉她的抗拒减弱,以为是她终于屈服配合了,结果在某个瞬间,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   他猛地将人下颌掐住制止她的自戕,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秦乐窈的口腔无法闭合,赫连煜的拇指摁在舌上,异物感让她有些难受,眼眶瞬间都红了。   “我松开你,别犯混,听见没?”赫连煜观察着人的状态,慢慢将手松开。   就这么须臾片刻的惊吓,两人的情绪似乎都有所缓和了下来。   “你刚才是要干什么?”赫连煜蹙着眉头沉声问。   “咬舌自尽啊,看不出来吗。”秦乐窈的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赫连煜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劲了,刚才那一下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那是下了狠心的,若非他阻止,她现在必然就已经伤重了。   “你有病吗秦乐窈?”赫连煜满腹的情绪发不出来,看着她这么一副认命躺在床上的样子,心里又舍不得,酸酸麻麻的,起伏着胸膛,“我要娶你,你恨不得去死?”   秦乐窈的满头青丝散乱在床榻间,簇拥着中间那张清绝美艳的脸,却是没什么神韵,死气沉沉的。   “那不然呢,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看着他,好像真的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我好讨厌男人碰我。”她平静地说着,“很讨厌,每一次被侵犯,都让我无比的抵触。是每一次。”   “可是有什么办法。”秦乐窈从赫连煜那双震惊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脸,“我十五岁的时候救不了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救不了自己。这种恶心的日子我受够了,我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有期限的时候,能有个盼头。   盼头没有了,对未来的期许便也没有了。   “所以,赫连煜,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第67章 约法三章   赫连煜还压着她的手腕, 气焰消散殆尽,被这几句话震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你……这些,”他眸光中盛满了疼惜, 嗓音微哑问她:“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这句话说出来他又觉得自己问了一句无用的废话,眼看着身下女人衣衫凌乱的模样,赫连煜心里有些不忍,沉默着帮她将身前刚刚被他扯开的都收拢整理好。   最后他的手维持着姿势没有动, 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他要扒了他的皮。   赫连煜一直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但那时候秦乐窈表现出的反应云淡风轻,似是已经释怀,况且后面也还有过别的男人, 他便不想在这件事上太过追究,以免让她误会自己介意她什么。   但现在看来,这根刺扎在她心里生根已久,远远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秦乐窈没说话, 赫连煜又追问:“还活着吗?”   死了也能把他坟掘了。   她还是不吭声, 似乎很疲倦,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赫连煜见她不想说话,尽管心里杀意满腔, 但也舍不得再追问什么了,只心疼地将人抱起来搂进怀里,宽慰着承诺道:“别去想那么多, 你不愿意的话,以后不勉强你跟我做这些了。好么。”   赫连煜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 她坚强倔强的躯壳包裹之下,里面最深处的地方, 其实是碎的。   听到这句话,秦乐窈却是并没有多感动,她根本不相信。只轻笑了一声,似轻蔑,似嘲讽,“那你图我什么。”   赫连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以为以她的聪明,很多事情,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故意去将他的心意踩在脚下。   现在发觉,她似乎是真的没明白过来。   讲究因果循环,讲究利弊得失,从来没把其他东西算在内。   许是经年的遭遇,许是早就习惯只有依靠自己才最能心安,年幼时候受过的伤痕,一层一层结了厚厚的痂,外面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内里最源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长好。   “你还不懂。”赫连煜看着她道,“不过以后会懂的,慢慢来,我有耐心。”   赫连煜揉了把她的脑袋,“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承诺了你不会再勉强,一定做到,所以你也不要觉得未来的日子天塌了,不至于,嗯?”   秦乐窈仰面躺在他怀里,看出了赫连煜眼中的包容,他今天这一晚上的情绪变化又大又快,几番跌宕起伏下来,现在竟是还成了柔情似水。   她多少有些觉得不可理喻,但又想起了他凯旋回朝时候,也是以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对她说,害怕是没有用的,他会强行推着她往前走。   男人说的话,就和商道上那些反复无常的人一样,变化万千,捉摸不定。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赫连煜忽然又捏住了她的下巴,郑重道:“再有什么事,好好跟我说,不许再跟刚才那样子犯浑干傻事。”   这一晚上,秦乐窈一宿没睡着。   她侧着身子缩在床上,真正安静下来之后,那股绝望的劲头散去不少,也有些后怕自己刚才那种冲动想要轻生的念头。   赫连煜躺在她背后也没睡着,闹了大半晚上的两个人现在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躺在床上,互不干扰地,睁着眼躺了一个晚上。   这一晚的风雨飘摇,是秦乐窈二十多年来最为动荡的一个生辰夜。   天快亮的时候,失眠整晚的秦乐窈浅淡地睡着了一小会,她昨天在船上那一下子哭得太急了,现在眼睛还有些肿,蜷缩在床上,小脸白净,唇瓣也没什么气色,可怜兮兮的。   赫连煜起身时候没有惊动她,借着微弱的晨曦打量了片刻她的睡颜。   秦乐窈没睡多久便也醒了,脑子疼得像是宿醉了一样,眼睛也是干涩难当,往铜镜前一瞧,真是好憔悴的一张脸。   桌子上除了铜镜之外,还放了铜盆和干净的毛巾,旁边还有一只绑了兽皮的暖水壶。   这些东西,昨天晚上进门时候都没看见,都是早上才送进来的。   秦乐窈也不矫情,安静地梳洗整理自己,有条不紊的,慢条斯理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擅于消化情绪的人,夜晚里不论是如何的天崩地陷,睡一觉起来,只要人没死,日子就还得继续过下去。   这是西川大营里最好的一座军帐,前后以屏风和兽皮隔出了内室外室,即便是陛下亲临,也不过就这待遇了。   秦乐窈仰着脸将热巾敷在脸上,没多久,闻见了一股咸香的食物香气。   她知道是赫连煜进来了,她听见他的脚步声了。   “醒了?”男人往里面来看了一眼,见她已经梳洗好了,招手道:“正好,出来吃点东西。”   秦乐窈慢慢走到外室,看见桌子上放了许多吃食,应是军中常见的,蒸糕、酱子肉、冬笋,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长寿面。   见她站在那不上座,赫连煜大手推着她的肩背将人摁在了椅子上,“发什么愣呢,趁热吃。”   秦乐窈拿起筷子,看了这满桌的东西一眼,又偷偷看了眼赫连煜,觉得场景挺诡异的,又看了他一眼。   他跟昨晚上那活阎王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这场景就仿佛二人还在云海别院中,并没有她偷跑被他抓到一说。   “干什么,睡迷糊了?”赫连煜将那碗面推到她面前,略为抱歉道:“西川大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生辰委屈你了,回了上京之后,我再给你补。”   秦乐窈听见上京两个字,心里一时感触良多,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   平心而论,若是不谈其他,她是想回去的,她根本就舍不得自己挣来的一切。   但是很多事情,原本就是一团矛盾着纠缠在一起的乱麻。   西川大营门口候着马车,上车前秦乐窈站在下面踌躇了片刻,她心里有所抗拒,就好像面前这巍峨车架是能彻底拴住她的牢笼一样。   赫连煜也没硬逼,男人大手在她头上安抚地揉了一把,“昨天晚上答应你的事情依然作数,听话跟我回去,其他事情,都好商量,都依你。”   秦乐窈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倒不是多相信他的这番话,只是原本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没有第二条路。   马车从西川回到上京城的时候,正好落了场大雪,整个上京都被铺满了洁白,映衬着千家万户挂起的大红灯笼,年节降至,俨然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秦乐窈穿着件狐狸毛斗篷,白净的小脸被绒毛簇拥着,她在雪地里白的好似能发光一般。   再往前的路口就是通往云海别院了,身后的赫连煜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温烫,捏在她微凉的腕间,说道:“以后就不去云海别院了,直接跟我回主宅吧,你的东西回头我让人收拾着一道送过来。”   秦乐窈定在那瞧了他一眼,早知他出尔反尔,没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冷笑道:“这就是赫连将军说的其他事情都依我?还是说这件事也得单另除开?还有什么要除的,你索性一起说了吧。”   赫连煜无奈道:“秦老板,你这精明的生意人怎么不会打算盘呢,你跟我提点别的什么要求,比如让你自己去经营庄子不要我插手帮衬,不是更好些?我既承诺了不会在房中事上勉强要你,何必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跟我计较呢。”   “你能愿意不干预我的事?”秦乐窈眉眼一动,又有些不太相信。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赫连煜诱哄着,引导着想让她主动跟自己提出需求来。   秦乐窈:“那不止你的人撤出去,你的地方我也不要,我要我自己之前的庄子。”   “可以,只要你不介意来回跑的太奔波。”赫连煜一口答应下来,只叮嘱道:“你要出城可以,但每日要归宿,这是我的条件。”   对于他们现在这境况来说,赫连煜的这条件委实不算苛刻。   秦乐窈觉得没这么简单,试探道:“你只要求归宿,不约束我的行迹,就不担心我回来的晚,其实是趁机再跑一次?”   赫连煜一声轻笑,“宝贝,你真当我这三军大帅当的是吃干饭吗。”   “你要敢跑,天涯海角老子都能给你抓回来,但是若再有这么一次,我就必然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赫连煜以轻松的口吻警告她道:“到时候我会把你锁在主宅里,哪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只能与我一人朝夕相处。怕吗?”   秦乐窈神情凝重瞧着他,她不怀疑这是赫连煜会做出来的事情。事实上原本在她的设想中,此番被他如此抓个正着逮回来,人身自由肯定是没了,跟他说的这番话也大差不差。   结果却是下一回才会有的后果。   “所以呢,”赫连煜笑着说道,“咱们就约法三章,君子协定,各自遵守,如何。”   秦乐窈狐疑地瞧着他,忽然问:“你还打算非要娶我吗?”   面前的男人眉眼微挑,“这个当然,这件事不能依你,得按我的来。”   秦乐窈嗤笑一声,“那你这般让我出去抛头露面,不怕让上京中的权贵耻笑,你娶一个商女为妻?”   她一直认为,即便是赫连煜求得了圣上的恩准,但这整个大梁社会地位中的三六九等不会变,商者地位就是低下,就是叫人看不上瞧不起。所以从前的经历或许可以抹去,但若是真的成婚之后,她必定就是要跟自己的家当营生彻底告别了。   但这些话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有些事情是问不得的,或许原本还能游离在边缘线上,一问反倒要被下死令。   于是她赶在赫连煜开口之前赶紧道:“反正你现在是答应了,大将军金口玉言不得反悔,你自己说的。”   冬雪一场比一场大,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冷。   赫连煜将秦乐窈从西川逮回来不久之后,便将秦忠霖秦伯有父子俩也找了回来。秦乐窈重新将城外山腰的酒庄运作起来,有父子俩带着从端州一道过来的伙计帮衬着,秦乐窈倒是可以将自己的精力重心放置在城中各大酒楼和一些关系的打点上。   虽然端州过来的根系被赫连煜挖得匆忙,但好在这父女三人都是经年老道的行家了,干的又是老本行,很快也就将大小琐事给稳了下来,并没有出现太多不良后果。   暴雪一连下了好几日,山上的路也是越发的不好走了,寒风卷着雪块斜斜往下落,一尺多高的积雪将草木枯枝都埋住了许多。   秦伯有怀里揣着汤婆子,瞧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忍不住正要引诗感慨一句,就被秦忠霖一句大白话给岔过去了:“嗬,天子脚下就是不一般啊,雪都下得比端州的大。”   张管事笑着解释说道:“今年确实是格外大些,我跟着少东家来上京四年多,也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大的雪。”   屋里的炭盆烧得火红,秦乐窈对完了账,取了架子上的氅衣和围脖给自己穿戴着,一边说道:“雪太大了,要是今晚上还不停的话,明天我就不来了,山路已经不好跑了。你们自己也注意些,这几天如果没必要的话就别外出了。”   秦伯有关切道:“窈窈,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回城去吗?要不就在庄子里歇下吧。”   秦乐窈也是委实没想到今日的雪会突然转大,前几日都还没这么夸张。   虽然赫连煜这几日一直都在军中忙着并未回府,但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秦乐窈也不敢再抱什么侥幸心理,摇头道:“不了,我得回去,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走了。”   秦忠霖即便平日里都把这妹妹看得比大老爷们还厉害,但这种时候,也是没忘了其实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立马跟着一道起了身:“窈窈,我把你送回去,完了我今晚上就在城里住着,你这一个人的太不放心了。”   “有什么不放心的。”秦乐窈不以为然,手掌下压示意他坐下,“这条路我来回跑了多少趟了,安全的很,下雪骑慢点就是了,你这万一要是今晚暴雪封了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的来,你就留下照看庄子,让我省点心。”   秦乐窈说完便开门上了马,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种程度的大风大雪,骑行无异于刀割脸,秦乐窈缠着围脖,一路上换着手拉缰绳,小心翼翼往山下而去。   盘绕的山路间,一处拐弯过后,早上来时还通畅的小路竟是被一棵断掉的松木给横着拦截住了,满地都是狼藉的污雪,是被雪给压垮的。   这情形简直跟两年前她乘马车下来那回一模一样,安全起见,秦乐窈也不准备下去清路了,趁着还有天光,掉转马头绕了另一条路走。   大灵山占地面积相当之广,前后绵延近千里,上下的山路也多,但大部分都被暴雪给盖住了,视线不明之下,即便是两侧树木能分辨出道路来,她也还是不太敢贸然去摸那些不熟的野路,于是乎便稍微绕远了一些,还是坚持从自己曾走过的地方下山。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靠近南坡之后,秦乐窈顺利沿着山路往下,已经能瞧见山脚下那庞大恢弘的御林军大营了,这是一条军官运送辎重常走的官道,官家重点修缮过,平坦好走,积雪都有士兵清扫处理过。   风雪中,一队士兵押送着越冬的补给辎重车往前缓慢行驶,风雪太大了,前面开路的几个士兵都忍不住将头脸缩在身前,反正这条路走过那么多次,即便是闭着眼都不会摸错。   下方的大营中,赫连煜终于是结束了这几日缠身的军务,副将瞧着雪大,挽留道:“将军今日还回城吗?眼看着天黑了,要不明日再走吧?”   赫连煜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秦乐窈了,这会终于是忙完了正事,哪里还待得住,翻身上马摆手道:“无妨,你们各自守好自己的岗位,快过年了,明日就让轮值回乡探望的弟兄早些启程。”   “好嘞,将军慢走。”   大黑马刚一出大营,正跑上官道去,赫连煜就眼尖地瞧见了山路上缓缓而来的那辆辎重车,正前方的一棵大松木摇摇晃晃往下沉了一截,眼看着就是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要被暴雪给压垮了。   “梦游呢!!警备!!”赫连煜怒喝出声,然离得太远,声音很快就被吞没在了风雪中。   他策马往上疾驰,隔着一道迂回的山路,赫连煜恍惚看见了辎重再往上的一层山路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策马急行,脸色焦急地试图提醒下面的军官们:“不要往前了!停下!!”   秦乐窈急死了,好在马比辎重快得多,追了一段就撵上了距离,她又是一声爆喝,下面被吹得麻木的士兵总算是有了反应,抬头四处环顾,险险拉停了车前的五匹大马。   与此同时,前面那歪斜的松木也轰隆一声倒了下来。   北风将树干吹向辎重车,吓得士兵们紧急后退,但雪路难行,冻僵了的腿脚也没那么听使唤,那巨大的松木哐啷一声闷响正正砸在车前,动静跟雷暴似的,碎雪和飓风迷乱人眼。   有惊无险。   “诶诶姑娘!你自己小心啊!!”其中一个士兵摔得四仰八叉,仰面朝天地看见了上边山路上出声示警的姑娘身后也是一棵歪脖子斜云松连根落下。 第68章 山中热泉   秦乐窈反应快, 猛地一甩缰绳就跑,那斜云松整棵的从上面坠下来,刮落了大片的继续和山石, 带起来的动静绝不比刚下下面的小。   “秦乐窈!!”赫连煜看得心惊肉跳,策马往她的方向狂奔而去。   秦乐窈有胆子敢在这种恶劣的风雪天上山下山地跑,所倚仗的机变能力和保命的本事还是相当不错的,她咬着牙往上跑, 缩着脖子躲过弹飞的雪块和山石,一路惊险,听着下方接连不断的雪流刮擦的声音,似巨兽低吟。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高地, 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瞧着下面狼藉混乱的一片污雪和断木,已经都将山路给彻底堵死了。   秦乐窈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她咽了口冰凉的唾沫, 抹了把脸上沾到的冰雪, 尚且还惊魂未定在着, 生怕这山路上的动静引起连锁反应,也不敢轻举妄动。   “窈窈!”赫连煜终于是策马赶至,二人之间隔着一段约莫七八尺高的坡子, 男人急促的呼吸在雪夜中变成了大簇的白烟,“别怕,就在那别动, 我来找你。”   天色已经不怎么能看见路了,光线一暗, 这刮着北风的山林就显得格外阴森。   赫连煜从坡道绕上来之后喘着粗气靠近她,“怎么样, 伤着哪里没有?”   两匹马儿贴在一起,这种暴雪的恶劣天气,即便是再焦心也要先转去安全的地方才能检查,赫连煜分辨了一番方向,带着她道:“跟我走,先找个地方避风。”   夜幕降临,山路被方才的那一番阵仗给堵住了不少,能见度太低,赫连煜只能带着她往上走,循着自己记忆的位置,找进了一处迂回的山洞。   肆虐的北风在外面咆哮着,像狰狞的野兽。   山洞里漆黑一片,尽管阴冷,但能挡住外面那凛冽寒风已是天好的地方了。   “雪太大了,先将就着找个能过夜的地方避一避。”赫连煜点了个火把,在前面开路,带着她往里面走,“这里的山洞有好几个都是通的,以前大灵山还是皇家围猎场的时候,我跟老二他们经常在这追鹿,随便扎进一个都能通好远。”   马蹄声清脆,在洞中回荡着,秦乐窈浑浑噩噩的,跟着他往里走了没多远,赫连煜便借着火光分辨出了地貌,男人下马将火把插在了地方,“运气不错,这地方我来过,地势高,上面能通到山腰去。就这吧,现在外面是什么都看不清了,安心休息一晚上吧,明日再走。”   洞中缠绕生长的野藤蔓已经在冬日里僵死成了枯枝,赫连煜挥刀斩了些许,生了个篝火。   终于是暂时有了个能安定下来的地方,赫连煜坐在她身边,拍掉手上沾到的灰尘,这才赶紧扳过她的肩膀,询问道:“刚才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没有。”秦乐窈摇头。   “确定?伤着哪了要说出来,那么大的动静,万一砸着碰着了不会是小事,不要逞强。”   秦乐窈蹲坐在篝火边上,慢慢烤着冻僵了的双手,此时此刻才觉得魂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上,她又动了下自己身上的几个关节查探,确定道:“真没事。”   “那就好。”赫连煜瞧着她被吹红了的小脸,将指背往她脸颊上贴着取暖,一边问道:“怎么突然会到大营这边来呢?你的庄子不是在靠北坡的那边。”   秦乐窈抱着自己的膝盖,闷声道:“雪太大了,路堵住了,就绕了一下。”   “这么大的雪,你这些天都还在一直每天往返地跑?”赫连煜蹙起眉来。   她警觉地偷扫了他一眼,赶紧堵住了他的下一句话:“是太冷了,想着今天把事解决了,明日便不用出城了,歇几天。”   赫连煜盯着她没作声,他算是发现了,秦乐窈这个人,赚钱归赚钱,但也并非是像别的商贩那样真的财迷,她似乎更享受的是这个忙碌的过程,乐在其中。   所以明明他手一挥就是大笔的真金白银相赠,她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就非要守着自己营生,成就自己的价值。   赫连煜无奈道:“秦老板,你这一天天的比我这做将军的还要事忙,养那么多手下是干什么吃的,事事都要你这掌柜的亲历亲为。”   秦乐窈心想谁让你不由分说把端州的产业给挖过来了,兼并分配还要重新建立一套运营的模式,她多仔细才稳住没崩盘。   外面风大雪大,二人一夜无话,就这么和衣而眠对付了一宿。   秦乐窈素来瞌睡大,一般不轻易叫人吵醒,但这山洞靠着委实太不舒服,第二日清早赫连煜起身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她就跟着醒了过来。   “雪好像比昨天小了。”秦乐窈凑在他旁边,探头往外瞧了一眼,“路也能看清了,直接走吧?”   赫连煜:“嗯,我去牵马。”   大灵山是坐落在皇城京郊最大的一座山脉,上山下山除了正经修缮过的那几条大路之外,其他的小路大多荒野,尤其现在冬日,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白茫,即便是白日里,也不大好走。   赫连煜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秦乐窈早年也是吃苦过来的,这种山路甚至比他走得还要多,二人很快找到了昨天晚上下山的那条路上,却是发现一晚上的风雪过去,东倒西歪的林木和废雪已经将路给堵死了。   “怎么办,往山上绕一绕?”秦乐窈拉着缰绳问他。   赫连煜道:“依着这个情况,怕是别处的路况也不会好太多,风太大了,你先回山洞里再躲一会,我去转一圈看看情况再说。”   雪花跟柳絮似的簌簌往下掉,秦乐窈却是不愿意在里面干等着,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分开找快一些。”   赫连煜轻笑一声拉住她准备调转的缰绳拽了一把,“我是你男人,这荒山野岭的,探路这种事当然是让男人去,跑丢了我还得去找你,听话,回去等我,很快的。”   “跑不丢,我方向感很好的。”秦乐窈仍是不乐意,“你去前面吧,我往南坡找。”   她说完便自己打马跑了,赫连煜没办法也只好由着她去,高声叮嘱了一句:“别跑野路。”   “知道。”   二人就这么围着山路转了一圈,最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之后,居然是又碰上了对方。   秦乐窈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大雪封山,把他们二人给困在这山沟里面了。   “现在怎么办。”她有点疲倦地问他,昨日晚上就因为着急赶天光回城,原本就没来得及吃晚饭,现在又这么冻了一宿,体力已然有些跟不过来了。   “没事,这里离军营不远,他们会来找我的。”赫连煜嗓音宽慰着说道,“但是这天寒地冻的不能干等,我留些记号下来,然后我们沿着之前的山洞往山上走,运气好能通到热泉去,可以暂时修养一番。”   眼下已然没有了别的办法,秦乐窈点头应道:“好。”   大灵山上的热泉源头在南坡的山腰上,那些山窟山洞迂回百转,也得亏是赫连煜对这一带的路线熟悉,才兜兜转转带着她找到了地方。   “这些热泉露天的地方少,大部分都在洞里,暖和,但待久了也蒸得慌,这种半敞的山穴正好。”赫连煜将马放开自己去吃草,这热泉周围潮湿温热,即便是冬日里,附近的泥壤中也冒了一层尖尖的青草茬子。   秦乐窈对环境没什么太大要求,四周环顾了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肚子里就先咕咕叫了一声。   “饿了?”赫连煜耳力好,朝她看了一眼。   “……你不饿吗。”秦乐窈坦诚道。   男人点着头轻笑了一声,“雪地里好掏兔子洞,等我一会,很快。”   赫连煜的手脚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只已经剥了皮的野兔,膘肥体壮的,一看就很多油。   男人站在热泉池子边上,瞧着前面不远处野树下提着裙子一脚蹬上树干的女人,微妙地扬眉问道:“你在干什么?”   秦乐窈这一脚将树梢上的落雪踢的簌簌往下掉,她着急跑开,没想到赫连煜真就回来的这么快,稍有些窘迫,“我刚发现这树上长的是青芍子,碾成粉是咸味的,我想着你抓兔子去了,还是得要调味吧。”   “所以你准备这么徒脚把它蹬下来?”赫连煜忍俊不禁,将兔子放在草垛上,抱臂慢慢走到她跟前去,往树上瞧了眼,那露出来的一串串干瘪的果实确实是青芍子。   刚才那举止到底不雅,秦乐窈原本这些日子一直都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这会儿尴尬着,手心轻轻往氅衣上搓了一下,道:“没有啊,我本来想爬树来着,先把雪蹬了,不然滑脚。”   赫连煜彻底笑开了,他咧着唇角,笑意在这冰天雪地里看着生动极了,调笑着道:“怎么能让我的将军夫人大雪天的爬树呢。”   秦乐窈道:“那你来?”   “这么点高度,用不着爬树,来。”赫连煜兴味地瞧着她,然后直接蹲了下来将她往肩上一扛,就这么将整个人给举了起来,“够高吗?”   “够了。”秦乐窈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扬起去绞那枝条。   这场景和那天晚上被他抱出主宅要摘腊梅花时候如出一辙,秦乐窈单手不太好使劲,带了四五下都没能扯下来,赫连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温声道:“没事,你松开,我抱着你不会摔的,慢慢来,不急。”   她的腰臀被他单臂环抱着,另一只大手则搁在大腿上,秦乐窈想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便多摘了些,三四串抱在怀里,足够吃上好几天的了。   青芍子的果实一串上面密密麻麻结得跟葡萄似的,但只有小指甲盖大小,干瘪没有水分,表皮摸着涩手,搓开来里面是乳白色的,在石头上磨一磨就能成粉状。   赫连煜拿匕首将枝条削尖,再将兔子解个刀的功夫,再回头一看,发现秦乐窈已经磨完了半串果子不说,连火都给生好了。   她不去刻意维持自己的表情的时候,天生的就是一副冷脸,像那雪山上戴带着刺的沙棘雪莲,看着不好接近。   秦乐窈在粗树枝里挖了个洞,用来装磨耗的青芍子粉,另一手还能利落地往火堆里添柴,有条不紊的,还很熟练,一看就是在野外生活过。   “你会这么多东西,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的兄长不顶事?”赫连煜忽然琢磨着问她。   “嗯?”秦乐窈抬头时候止住动作愣了一下,回答道:“不是,我嫌他手脚慢了。”   赫连煜将处理好的兔肉串起后拿了过来,肥瘦相连的肉块没多久就烤出了一层油,男人捻了青芍子粉撒上去,很快就出了香味。   青芍子的咸味有限,比不得正经盐巴,但在现在这种条件下已然是相当不错了,况且秦乐窈也是真饿了,一个人吃了有大半只兔子。   肚子填饱之后,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终于是被赶走了,秦乐窈靠在石头边上休息了一会,没多久就觉得脑子有点犯迷糊,昏昏沉沉的,不是想睡觉,倒像是要伤寒的前兆。   她警醒地咽了下喉咙,果然就是有些异物感。   秦乐窈有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但昨天那天寒地冻的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再加上一场惊吓,又在山洞里睡了一宿,此时心里那股劲松懈下来,伤个寒也属实太正常。   就在此时,赫连煜的大手往她额头探了一下,秦乐窈定住不动,不解瞧了他一眼。   “脸红成这样,是不是不舒服?”赫连煜问道。   “没有、阿嚏——”秦乐窈一个喷嚏打出来,自己都沉默了:“……”   赫连煜将她拉了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这山里没有药,发热就麻烦了,去泡个热泉,发身汗,压一压。”   秦乐窈被他带进了洞穴里,洞口上冷暖交替冒着大量氤氲的热气,真正进到里面去之后温度升高,烟雾反倒没那么遮蔽视线了。   她漠然地冷眼瞧他,男人的那么点殷勤的旖旎心思,她怎么不懂。   赫连煜解了她的氅衣仍在温烫干燥的山石上,一件一件地将她的衣服脱去,一边问道:“冷不冷?应该还好吧,这里面也没风,一会下水就好了。”   秦乐窈没接话。这才装了几天,就原形毕露了,等一会就演一出情难自抑,先亲再抱,半推半就着违背诺言,顺理成章。   她也不制止,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安静的,任他一层层把自己脱了个干净。   “后背都是湿的,怎么不吱声?你昨天就这样睡了一夜?”赫连煜脱到里衣的时候探了一把,发觉她从脖子往下一大片都是半干不湿的,像是领子灌了雪,又化了,就这么贴在了身上。   “那怪不得你会头晕,快下水去受点暖和。”   “不下水。”她拿胳膊挡开了赫连煜搂着自己的那条手臂。   “怎么了?”赫连煜蓦的一下被她挡开,有些怅然若失。   “我不想在水里。”秦乐窈身无寸缕,不遮不避,就这么站在他身前,冷眼对视着,“你要做的话,就在这吧。”   秦乐窈从小生活的环境中有太多逆境,这也造就了她一副有着极强韧劲的性子,那天晚上的崩溃情绪已经过去了,那一瞬间的天崩地裂熬过去了,她便又有了足够的力气去苟活着。   “干什么扮出这副表情来。”秦乐窈平静地道:“这不是你所预期的吗,我原本也没有将你嘴边的一句戏言当真。”   赫连煜觉得心里漏了一块,在灌风进来,空落落的。   男人喉间发疼,解释了一句:“不是想睡你。”   “不用解释。”秦乐窈不想再跟他多一句废话,淡声道:“要做就快点,不怎么暖和,不做我就穿衣服了。”   赫连煜喉咙里像是扎进了一根刺,扎得血淋淋的生疼不已,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因为被误解,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难得露出了些委屈不平的意思来,他盯着她,胸口里像有只无形的手,把他攥得紧紧的。男人沉默着慢慢将石头上的衣服又捡了起来。   赫连煜将那件石青色的梨花肚兜攥在手里,捏了又捏,最终还是丢了回去,转身一把将秦乐窈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往热泉池子边上走去。   秦乐窈压根就没挣扎,一声浅淡的冷哼传进了男人耳朵里,便又把他喉咙里的那根针往肉里生生推了几分,好像能直接扎进心脏里去。   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将她放进了温烫的水池里,然后终于找回了自己干涩的嗓音:“你要是真病了,山里没有药,难受起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热水包裹着身躯,秦乐窈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苏醒了过来。   赫连煜垂着眸子,仍然还是想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趁机要你的意思,既然答应了不会再勉强你,那除非你自己说愿意。”   二人之间原本僵硬的气氛,才刚刚借着这突发的危急情况稍稍缓解一二,现在一下子又被打回了原形。   他声音显得有些沉重,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热水往她露在外面的肩头浇了些。   然后湿漉的大手捉在她的下巴上,赫连煜探头过去在秦乐窈唇瓣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也没深入,只这么仅仅相贴了一小会。   再把人松开的时候,他的神情也恢复了正常,往她头上揉了一把,温声道:“你先泡着。”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第69章 给个机会   赫连煜一直走到了洞口外去。   他胸口太闷了, 借着外面森寒的冷气才终于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让那股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情绪稍微散去了几分。   为什么他到这么晚的时候才发觉呢,她的坚强其实全是被迫的。   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上京城里那些跟她差不多年岁的贵女,谁不是每日吟诗作赋养养鸟种种花,她为什么会喜欢抛头露面在外奔波?   可就是这样一个坚韧要强的姑娘,那天夜里, 是有多么的万念俱灰,被他逼得竟然要去死。   拿一船人的性命去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还是他自己的女人。赫连煜,你真他妈该死。   他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 觉得嗓子更难受了,动了动喉结,想压下这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可事已至此,要他对秦乐窈放手是做不到的, 只能从别的地方去想办法补偿。   热泉的温度高, 秦乐窈泡了一会发出汗就起了身, 她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出来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自己一个人又默默地坐回了石头上。   赫连煜的身位比她高些, 视线跟随着她的步伐,待到她坐下之后,二人之间便又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 还是赫连煜先憋不住,主动跟她开口道:“你之前说的那个……那个男人, 是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秦乐窈没理他, 靠在山壁边上似在怔怔出神,就在赫连煜以为等不到回答了的时候,她冷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借机从石头上下来,离她坐近了些,心中有所猜测,却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只能小心问道:“是被蒙了眼?”   “没有,但告诉我的只是一个称呼。”秦乐窈情绪毫无波澜,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赫连煜追问:“什么称呼?”   她不说话,淡漠扫了他一眼,男人又询问道:“嗯?”   半晌后,秦乐窈收回视线,冷淡回绝:“不需要你替我出这个头。”   赫连煜舌尖在后槽牙上扫了一圈,没作声。   御林军的士兵将山路上的积雪和断木清扫开来,很快就循着赫连煜留下的记号找了上来,将二人给救了出去。   秦乐窈坐在回城的马车里,撩开车帘向外看着,已经快到小年了,街上的百姓们一个个都穿得鼓鼓囊囊的。   赫连煜坐在旁边瞧着她。   从他强行将她带回来之后,秦乐窈就时常都是这样一副对什么事都兴致不高的颓然模样,他知道这是因为情绪所致,也知道这其实是她的软抵抗。   他原本以为,只要将她强留在身边,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但现在人留住了,他却又贪心地想要更多。   赫连煜不想看着她如此颓靡,但又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高兴起来,不管是说宴请补过生辰,还是送她些什么礼物,统统都被秦乐窈一口回绝,似乎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在她抗拒的范围内。   还是没有找对方法。   一个街角转过去,秦乐窈一晃眼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猛地一个激灵,那种淡漠颓然的状态瞬间被冲散,她从车里站起来探出头去又仔细追回去看了一眼,但街上人流攒动,已经找不见刚才的人了。   “怎么了?”赫连煜去握她的手,顺着人的视线也往外看了眼。   “停车!!”秦乐窈一声厉喝,丢开他后就直接掀了帘子,也不管车还未停稳,就这么直接跳了下去。   车夫惊惶叫着:“诶诶姑娘当心!”   急喘呼出的热气变成了一团团向上的白烟,秦乐窈往前追了一个街角,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急促,但不论视线怎么游转,都还是找不到刚才看见的那个身影。   就好像只是她看错了一样。   “怎么了,窈窈?”赫连煜也跟了过来,“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秦乐窈不答他的话,将人推开后视线只视线四处搜寻着,尽管漫无目的,却也仍是不甘愿轻易放弃。   她又往前找了一条街,拐角刚一转过去,便又在街尾匆匆一瞥到了那衣衫的颜色,秦乐窈发狠似的拔足狂奔,气喘吁吁绕过街尾追过去的时候,正好便看见那人跟着一位锦衣华服的贵人一起上了马车。   不会看错的,这辈子化成了灰她都能认出他来。   那马车周围有好几个护卫家丁围守,秦乐窈只能死死盯着它慢慢走远了。   “你到底在找什么?”赫连煜一直是跟在她身侧的,男人注意到她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了,但面前的这是一条主街,四五辆马车在并行着往前走,正前面还是顶有名的登瀛楼,进进出出的全是人,根本分辨不了她的目光焦点在哪。   秦乐窈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她闷着嗓子转头就走:“没找什么。”   入夜,主宅的屋里烧着猩红的炭盆,上好的银丝碳没有丝毫烟火味,暖烘烘的,内室与春日无异。   刚沐浴完的秦乐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在梳妆的铜镜前坐了快半个时辰了,盯着镜中人的眼睛,一动不动。   赫连煜观察了半晌,慢慢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定格好久的篦子梳,秦乐窈回神,赫连煜温声道:“我给你梳。”然后便将东西从她手里拿了过来。   “不用。”她想起身,又被男人按着肩膀坐了回去,“坐着吧。”   这醒神的片刻也不过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秦乐窈的神思就又被别的事情牵走了,她心不在焉坐在那,赫连煜将她的青丝执于掌间慢慢梳着,从铜镜里观察着她。   赫连煜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将,手里过过多少条人命,下午秦乐窈在街上时候眼中掠过的浓厚杀气,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是愤怒亦不是怨恨,是清清楚楚的杀气。   但以二人现在这关系,他直接问,她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他。   于是赫连煜也没轻易开启这个话题,就这么慢条斯理地给她梳着头发。   秦乐窈这一整个晚上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直到了吹灯之前,她终于是忍不住,向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想问。   “有什么直接说,不用支支吾吾的。”赫连煜等了一晚上总算是等到机会了,他眼睛一亮,结果下一瞬秦乐窈却又反悔地摇头道:“没事,我先睡了。”   “诶,你这人怎么说话还能说一半的。”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赫连煜才不肯依,一把攥着她的脚踝又将人拉了过来,“说啊 ,你刚刚分明有话想说的。”   “嗯?”男人拇指轻轻揉捻着她的踝骨,鼓励的眼神中还带着期待,看起来有些眼巴巴的。   秦乐窈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想知道,上京城中有没有哪家权贵的图腾,是蛇纹的?”   “蛇纹?”赫连煜迅速回忆了一遍,追问道:“什么样的蛇纹,有仔细些的描述吗?”   “就是……”秦乐窈拿手指在床褥上画了一个大概的走向,是她下午在那马车前缀官旗上瞧见的,“这样的一个纹路,我觉得看着有点像蛇。”   赫连煜的官位太高了,其实并非是所有大小官旗图纹都能识得,原本还想着让季风去查一查,结果她这手指走向画出来的,居然真就恰好是他最熟的一个。   “户部,楚家?”男人扬着眉,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褚少昀那没种的烂货,当年赫连煜这一派的人跟他为难的时候,没少烧他家的官旗。   “怎么了,你跟这楚家,有点什么官司?”赫连煜拿手指挠了下她的下巴唤回秦乐窈的注意力。   “嗯?没事,随便问问。”她也懒得再去费心思编排什么,用了最敷衍的一句话结束话题。   原本秦乐窈是没想问他的,毕竟一旦开了口,多少会惹他关注,而她并不想让他再插手自己的事情,尤其是这件事。   可她除了赫连煜,又并不认识什么官场上的人,还得是见多识广的大官才行,想要找出这图腾的来处,太困难。   “啧,什么没事,你多给我说一句又怎么样了、”赫连煜不愿放弃这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就想多从她嘴里撬一些与她相关的事情出来,“不行,你把话说明白了,听见没有,别装死。”   “睡了。”秦乐窈不理会他的抓耳挠腮,直接背过身子去一躺下,就安静的不动了。   “你、”赫连煜盯着她的背影,剩下的话全给堵在了肚子里。   第二日,雪停了,难得的出了些太阳,秦乐窈揣着心事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一大清早的就爬了起来。   赫连煜的警觉性高,她一动,他便也睁了眼。   “怎么不多睡会,不是说这些天能歇着,不用去庄子上。”男人没动弹,温烫的掌心从云被里伸出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慢慢摩挲着,嗓音温和,还带着些将醒未醒的倦懒感。   秦乐窈被他握着,只简单解释了两个字:“有事。”   她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冷硬了,赫连煜躺在她身边,晨起时候的气场和他铁血大将军的反差感有些大,他粘腻得不想放手,拿另一条手臂环抱上了她的腰身,“什么事,我帮你一起弄?”   “不用。”又是简短的两个字,秦乐窈回头静静看着他,很显然,她在等他松手。   赫连煜心下叹了口气,只能不大情愿地收回了手臂,又重新躺回了被子上。   男人侧着身子,拿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就这么看着她径自穿衣梳洗,他又问道:“什么时辰回来?我等你一起用晚膳,云梦的莲藕送来了,一会我让小厨房拿排骨炖上。”   “不好说,别等我。”秦乐窈面色恬淡沉寂,片刻也不多留,取了氅衣便出去了。   赫连煜躺在床上,舌尖将自己的后槽牙舔了一遍又一遍,也赶不走这种嘴里发苦的感觉。   骁骑大将军难得的休沐,就这么被女人撇下撂在了家里,一等就是一整日。   越等越烦躁。   到了晚上,主宅的厅堂里弥漫着藕汤浓郁的香气,桌上的菜式道道鲜美,全是秦乐窈爱吃的。   即便屋里烧着炭盆温度适宜,但等的时辰久了,从酉时到戌时,饭菜到底还是冷了,赫连煜又吩咐回炉重做,再重新端回了主屋。   亥时三刻,秦乐窈推门进来的时候,迎面看见赫连煜双臂环胸坐在桌前,面前的一桌子菜一口没动,已经彻底凉透了。   赫连煜抬头看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乐窈身上还披着月光,她神色如常回身关好了门,淡声回答道:“我没超过子时。”   没过子时,就是没过今日,言下之意,她并没有违反约定。   赫连煜被她这冷淡的对抗磨得没了脾气,无奈叹气道:“窈窈,我没有在责怪你,只是关心罢了。”   秦乐窈不接这句话,径自往屋里走,赫连煜有些受不了地起身叫了她一声:“你非要像现在这样吗?”   “是,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强迫你跟我回来的,但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你开个口,什么事情我都能依着你宠着你,我们就好好一起把日子过下去好不好?你不想让我碰你,我也答应了,窈窈,虽然我们开始的原因并不美好,但我现在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让你高兴起来。”   “给个机会吧,就当是我们两个人重新开始,好不好?”   秦乐窈不想听他说这许多,退回了最初的话题上:“你认为晚了的话,我明天早点回来。”   她说完这句便进了内室。   赫连煜站在那,从心底里涌上一股挫败感。 第70章 除夕夜   接下来的好几天, 秦乐窈仍旧是清晨出门,会踩在戌时前后归来,虽然与那天晚上相比是提早了一些, 但仍然还是故意去错过了晚膳的时辰。   其他时间赫连煜都没太跟她计较,只在小年的前一日,等人回来之后,将她抱在怀里温声问道:“你的事情忙完了吗?明日就别出去了吧, 明日是小年,依着汉人的习俗,我要回去陪父王母妃团聚。”   秦乐窈道:“你要去哪不用特意告诉我。”   赫连煜试着商量道:“跟我一起?”   “我不去,我还有事。”秦乐窈如临大敌起身就想走, 赫连煜赶紧又将人抱住,安抚道:“行行,不勉强你,别紧张。”   秦乐窈的手看着纤细, 实则是骨架小, 捏着软乎乎的手感相当好, 赫连煜就喜欢握着她的两只手慢慢揉搓着,一边又接着商量道:“今年是来不及了,这次就依你了, 但是明年开春咱们完婚之后,以后的许多场合和特殊的节日,窈窈可得陪我一起出席了。”   秦乐窈默不作声, 用力抽出自己的两只手,尽管男人有所不愿阻挠着, 但终究他还是没有仗着力气用强,被她硬生生抽了回去。   秦乐窈起身走了, 又留下了赫连煜一个人坐在那,怅然若失。   不多时,季风前来敲门,赫连煜这才回神,往内室看了眼,起身将季风带去了外面的回廊说话。   季风道:“主子,我查了秦姑娘这些日子的行踪,主要还是在带着铺面里的伙计和管事,在跑一些生意上的路子,并没有像您担心的去碰谁的麻烦,也没有吃亏。”   “知道了。”赫连煜回忆着那天她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他的直觉一向准,他不会看错的,她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接着盯,让底下的人小心些,莫要被她察觉。尤其是跟户部楚家相关联的事情,都警醒着些。”   “是。”   “哦对了,还有,派人去查一查,她此前在端州的时候跟哪些人有过节的,尤其查查十五岁前后的那几年。”   “是。”季风应下之后,思忖着又道:“主子,但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又是在端州这种人流极大的贸易枢纽之地,怕是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批,可能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   “尽力去办,能查到多少是多少吧。”赫连煜也知道不容易,刚才被秦乐窈挣开怀抱的男人此时情绪尚且不佳,迁怒道:“她那草包哥哥当真是无一点用处,父子俩一起上都还是把她忙成这幅德行,每天在外面……”   说着说着,男人话音顿住,似乎是找到了些别的能撬动她的路子,若有所思地扬了扬眉。秦乐窈现在是拧巴上了不肯接受他的一点心意,但她那位哥哥可就没这么硬气了。   赫连煜忽然间心情大好,吩咐道:“你再去沉香酒庄跑一趟。”   小年这天下着小雪,雪花晃晃悠悠地往下飘着,温吞吞的。   秦忠霖这辈子没进过这般奢华气派的官家府邸,尽管规规矩矩低着头,但毫不妨碍他余光到处飞窜,流连在一景一物上,每走一步心里都是一声惊叹着真是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家里墙上嵌的那么些纹路全都是贡品级别的太湖云晶石。   进了主宅,秦忠霖像模像样地往下跪,“小人秦忠霖,见过大将军……”   “免礼,坐吧。”赫连煜散漫的声音传来,秦忠霖勾着腰稍稍抬了点头,谄笑上前,“诶,谢谢将军。”   秦忠霖虽然没有什么大聪明,但眼力劲还是有的,赫连煜随意靠坐在太师椅中,就这一副身量,这一副能压死人的气场,他的这位准妹夫,不是个好惹的角。   “那个……”秦忠霖小心翼翼给他倒了杯茶奉上,朝内室的方向看了眼,“窈窈今日,没在家里啊?”   “你作为她的兄长,不知道她忙什么?”赫连煜扫了他一眼。   秦忠霖一时语塞,慢慢道:“这……原本咱们庄子刚刚完成合并,窈窈说担心贪多嚼不烂,咱们年前都没接什么买卖了,照理说这段时间应该是没什么事情好忙的了呀……”   赫连煜拧眉,她果然就是带着人在忙别的事情,虽然现在暂时看起来是在跑生意牵线,不过是布棋阶段的障眼法罢了。   秦忠霖端量着赫连煜的神色,以为他是觉得秦乐窈不着家所以特意将自己叫来敲打,便试探问道:“这两日我找机会跟妹妹问问,看她在忙些什么?”   “不用,随她去吧。”赫连煜摇头,接了他倒的茶,饮了一口润了嗓子后又道:“今日叫你过来,跟她无关,是有点别的事。”   “诶,是,将军有何吩咐,小人必当照办。”秦忠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与窈窈年后就会完婚,日后她作为这无乩馆里的将军夫人,你们爷俩老在城外住着也不是个事,我在城东给你们置办了一处宅子,正在重新修缮,开春便能一起住进来了。”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秦忠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秦乐窈此前费了那么大的劲也就只在街上勉强弄到了一个铺面,现在这大将军出手阔绰,随随便便一挥手便是要赠宅子。   “这有什么,以后都是自家人。”赫连煜将他的欣喜看在眼中,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伯父年事已高,此番就没叫他来回奔波,你将我的心意传达便可。另外,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大丈夫当志在四方,可有想过某个一官半职的,不再做些早出晚归的费劲营生?”   听到前面的送宅子,秦忠霖还只是暗自高兴着,再一听能当官,整个人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这些生意人出门在外奔波,虽然衣裳穿得光鲜,但却着实是没什么地位可言,合作伙伴倒还罢了,那些往来买卖的客官,多得是颐指气使相待。   能走仕途,那是多少生意人梦寐难求的路,“这,自然是想的,只是我们家世代白丁,家父虽然中过乡试秀才,但也未曾能谋到个一官半职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需答我愿不愿意,我在军中给你领个闲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愿意愿意,小人自当一百个愿意啊!”秦忠霖连连点头,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情绪立即落下来了一些,小心打听道:“这个……将军啊,您刚才说的这些,城东的宅子啊,还有能给我谋个差事啊,这些的,窈窈她知道吗?”   “什么意思?”赫连煜扫了他一眼。   “啊,是这样,因为咱们家的事情都是我妹妹在做主的,这些不是小事儿,我还是得跟她商量一下。”秦忠霖婉言说着。   他是个好财之人,但也算明白有些钱那是拿着烫手,好些年前他们家刚跟萧敬舟搭上关系的时候,他那前妹夫也曾慷慨解囊提拔一番,想叫他少走几年弯路,秦忠霖知道这些都是看在秦乐窈的面子上,婉拒了好意,只收了些补品药材什么的。   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后来知晓的秦乐窈给拿着大鞭子抽了一顿,将东西连夜又给悉数奉还了回去。   赫连煜听出了他退缩的意思,有些意外秦乐窈的家教之严,像秦忠霖这等一看便是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之人竟是能守住诱惑。他扬眉道:“这些她也要管?”   “嗐,咱们家若是没有这个妹妹,哪有今天这好日子呀,还是得听她的。”秦忠霖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笑眯眯地跟他作揖,“将军的好意,回头我跟窈窈说说,顺便再问问她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有能替的我给替了,也好叫她能早些回来跟将军团聚。”   他这么说了,赫连煜便也不好再勉强多言什么了。   当天晚上,秦乐窈回到无乩馆的时候,赫连煜已经独自乘车回威北王府中去了。   秦忠霖一直在偏厅里等她,见着人后将今日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果不其然就是被秦乐窈横眉冷对的一口回绝道:“绝对不行。”   “哎,我一听他后来那语气,就知道八成没有跟你商量过,给我白高兴一场。”秦忠霖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闻言还是难免有些许失落:“我本来还在心存侥幸,咱们家莫不是真的就要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秦乐窈嗤了他一声,“这种烫手的山芋你也敢碰。”   “不敢呀,这不是来问你了嘛,还好我机灵留了个心眼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秦忠霖悻悻说着,又忍不住感叹道:“哎,前妹夫有钱,这回的准妹夫有权,上回的萧公子好歹是个斯文人,能允诺你一番对赌功成身退,这次这一位一看就是个霸道至极的主,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跟爹被萧公子绕道送走的时候,那可是被官兵追回来的,嗬,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多官爷押送过,面子可忒大。”   秦乐窈的脑筋突突得疼,“你再胡扯一句妹夫,我撕烂你的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秦忠霖赔笑往自己嘴上拍了两下,“但是妹妹,你这些时在忙些什么呐?那位大将军说你每日不着家,我寻思着咱们年前也没什么很多事情了,要不我替你忙着?”   秦乐窈面色不善,这些事并不简单,连她自己都没能有多少把握,自然是不放心交给秦忠霖。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不用,你帮不上,你把庄子看好,把爹照顾好,就算是帮我了。”   “行吧,有事你就说一声,哥哥随时到。”   接下来的好几天,秦乐窈都处在忙碌之中,甚至是连除夕的晚上,都没有回酒庄去跟父兄一起守岁。   她心里闷着的这口恶气,叫人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若是办不成,她没有心情跟任何人摆出和颜悦色的好脸色,一起共庆佳节。   除夕夜,千家万户合家团圆,秦乐窈一个人待在主宅的阁楼上吹着冷风,放空地盯着远处。   子时将至的时候,后面的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秦乐窈回头一瞧,竟是赫连煜回来了。   “你……”她有些惊讶,这个时间,赫连煜应该在威北王府里跟王爷王妃在一处守岁才是。   “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直觉,觉得你肯定没回家去。”赫连煜轻笑了一声,在这浓郁的夜色之中,慢慢走到她身边来,跟人并肩一起坐下,“席面结束我就跟父王母妃告了假,想着回来碰碰运气,结果你真的就在这里。”   秦乐窈的小脸吹了风,在夜色下显得愈发的白皙,晚风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到了脸颊上,赫连煜拨开之后拿掌心往她冰凉的耳廓上捂住,问:“坐在这冷不冷。”   男人的掌心温暖干燥,他将另一只手也绕过去贴住了她的耳朵,秦乐窈原本没觉得冷,但跟他的手心温度比起来,仍是察觉到了极其舒适的暖意。   赫连煜温声问:“为什么没回去跟父兄团圆?”   秦乐窈不愿意跟他回威北王府,赫连煜也没勉强,但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迎接新岁,临走之前批了特赦,准她年节回家去小住几日。   秦乐窈没回答,夜风下的这双眼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冷硬,她不再看他,转而平视前方,“不想回去。”   如果没有看见那个人,她能有心情回去守岁团圆。   可那个人还活得那般自在逍遥,她连觉都睡不着,哪有心思过年。   “怎么越来越像匹孤狼了呢。”赫连煜啧了一声,言语中有着些许打趣的意味,“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也不想回家,就想一个人待着?”   子时将至,城中的观星台上燃放了大片的花炮,五颜六色的,将天空打亮,从阁楼高处的视角看出去,分外好看。   光线映衬之下,赫连煜看见秦乐窈的嘴角朝他动了下,看着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止住了。   “你这习惯从哪学的,怎么总是要说又不说的。”男人不满揉了把她的耳垂道:“说吧,你这一年到头难得主动想跟我说两句话,败兴的我也认了,说来听听。”   秦乐窈盯了他片刻,道:“别在我哥身上动心思。”   赫连煜一猜多半就是这件事,秦乐窈也不跟他兜圈子,把话说得十分直白:“他本就只是个市井小民,你把他提上去,是害他也是害你自己。”   “闲职罢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男人解释了一句,温声商量道:“你就点个头吧,他看着挺高兴的,但你不答应,他就不敢应。”   秦乐窈没接话,赫连煜又往她耳垂上轻捏了一把,追问道:“嗯?”   她仍是没有作答,凝视着天空,半晌后忽然叫了他一声,“赫连煜。”   “在呢。”男人眉眼一动,听到她叫自己名字心中有些愉悦,应了一声,偏头看她。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当。”   又是一个巨大的花炮绽放开来,将昏暗的夜空点亮,一如那日冬至夜晚的山谷中的一样。   赫连煜轻笑着埋怨道:“我刚才还在稀奇说你今日没煞风景,原来这等着我呢。”   秦乐窈动了动脖子,挣开了他揉在自己耳侧的手,淡声道:“或许每个人生来所追求的意义就都不一样,真正能让我高兴起来的,从来都不是与男人举案齐眉。”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谁生来没点自己所热烈追求的东西,你要真是那种关在宅院里将自己拴在男人身上过日子的千金贵女,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但是窈窈,你说的这些,跟我并不冲突。”他状态松弛着,手臂撑在身后,往天上的花炮看过去,“我很小的时候上战场,满心满眼全是建功立业,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要声震四方,卫我大好河山。你看,我也不是生出来就为了跟你卿卿我我纠缠在一起的。”   秦乐窈原本也没指望这句话能改变他什么想法,偏过头去,轻嗤道:“诡辩。”   赫连煜勾起唇角,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含笑斜睨着她,“随便你怎么说。”   “走了,别傻坐着,下去吃饺子守岁。”男人起身将她也一起拖了起来,秦乐窈甩开手臂不想去,又被他搂住腰就这么直接强行横抱了起来,不管不顾直接往楼下跑跳,“走喽,抱紧。”   十余阶的楼梯他三步就跳下去了,晃得秦乐窈直打他肩头:“赫连煜!” 第71章 醉鬼   新春年节之中, 雪后的红梅开得正酣,高门显贵的主君夫人们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出游赏雪,去佛寺进香, 到处都是合家团圆的景象。   即便是新年,秦乐窈也都还是一天天的早出晚归。   赫连煜知道她必然是在筹划些什么,虽然她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地不愿让他插手,但赫连煜到底还是怕她单枪匹马的在外面吃亏, 不放心彻底放开手去,便让季风一直在注意着她和楚家的动向。   起先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风吹草动,一直到初七的时候,季风过来上报了一个消息:“主子, 楚家那边二公子褚少昀的院里,最近出了点小事,有个姓宋的幕僚,此前一直颇受器重, 但现下被关在柴房里, 依着楚二公子的脾性, 估摸着是本着要人性命去了。”   “幕僚?”赫连煜皱着眉头,“说仔细些。”   季风:“楚二公子屋里有个通房的陪床丫头,听说是一直手脚不太干净, 私藏了许多主君身上的小物件,年前东窗事发被捉贼拿脏,捆了扔进柴房等候发落了, 这些日子楚二公子一直被楚家主母拽在身侧陪着进香念佛,尚且还不知道此事, 估摸着还得个两三日才有功夫回去料理这事。   结果就是在这个关口上,通房丫头不死心, 想方设法勾搭上了那位宋幕僚,原本当是想献身求救,结果不知怎么的,两人的奸情竟被回来的二公子给当场撞破了。”   “这一下可好,人没救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给搭上了,现下两人都被捆了绳子关在一处,听候发落呢。”   赫连煜对褚少昀那厮后院里起了什么火不感兴趣,只想分辨秦乐窈盯上的人物到底是哪一个,便追问道:“她那边呢?有没有什么能跟楚家对应上的动静?”   正是因为有,季风才会来上报此事,他点头道:“有的,而且反推那通房手中拿到的媚药,还有那天晚上宋幕僚之所以会经过柴房,后面再被楚二公子撞上,这些事情串起来的幕后推手,深挖下去,最后都是秦姑娘在推波助澜。”   赫连煜微妙地扬起眉宇,似乎是又发现了一些什么新奇之处,“就单靠她一个人?”   “这个……”季风想了想,道:“就还有她的那群伙计吧,不过都是各干各的,相互之间也没明白掌柜的具体在干什么,不过使了不少银钱出去倒是真的。”   这一消息再次刷新了赫连煜对秦乐窈的认知,男人若有所思地轻笑着:“小瞧了,她还能有这等成算的本事。”   那楚府的后院虽不是什么皇宫大院的要紧之处,但这一步步的推动和算计,她手上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能潜入进去,委实不易。   赫连煜的口吻多少有些骄傲在里面,季风点头附和道:“是,挺不容易的,而且心思缜密,许多东西其实明面上都察觉不出来什么痕迹,好在咱们的人是受训过擅长挖这些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她的目标并非是楚家人,那这关起来的一对狗男女……”赫连煜眯着眼,又再压下心里的念想,秦乐窈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要报复,要是被他中途截了胡,怕是要跟他闹翻天。   “罢了。”男人舌尖抵着后槽牙,慢慢道:“继续盯着吧,暂时不要妄动,我感觉以她这般阵仗,应该还有后招。”   “是。”   正月十五这一天的元宵灯会,永安大街的街头到街尾,人头攒动,挂满了各式各样明亮的灯笼。   褚少昀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楚家二房后院的这桩丑事,闹了这么些天,最后落了个一死一重伤的结果,那通房丫头身子骨弱些,受不得几鞭子便香消玉殒了,留下一个被打去了半条命的宋幕僚,半死不活地被拖出了门去,丢进大灵山里自生自灭。   下人们对此守口如瓶,对外只说一个旧疾发作病死了,一个失了心疯,送去了城外庄子上养病。   简陋的马车晃悠悠地从偏门出去,一路披着月色进了山沟,这天寒地冻的,两个家丁的鼻头都冻红了,搓着手随意将里面的男人拖了出来往下一扔,只想快些了事免得挨冻。   宋樊身上全是被鞭子抽的血痕,双手都被反绑着,只着了一件单薄破烂的里衣,从山沟滚落后卡在了半腰的枯枝上,被雪冻得浑身抽搐,扯着嗓子求救道:“你们别走!!”   “我、公子现在只是在气头上,他那么器重我,他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你们、你们现、现在走了我必死无疑,到时候、到时候公子还要拿你们出气、”   家丁讥笑道:“你还美着呢,咱们公子可不是个念旧的人,那些犯了忌讳的人,哪个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哈哈,你说说你,谁让你管不住自个儿的下半身呢,真活该。”   “别理他了,咱们回城吃点酒热乎热乎,也是倒霉元宵节的还要到这荒山野岭来跑一趟,走了走了。”   上面的家丁说着便离开了了,下面的男人撕心裂肺哀嚎着:“你们别走!!两位大哥,别走啊!!”   他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浑身又僵又疼,若是就这样被丢一晚上,必死无疑。   “回来啊……”宋樊绝望地低吟着,过了许久之后,忽然间又听见上方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上,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男人以为是家丁回头了,惊喜地哆嗦道:“快!快把我拉上去,我要被冻死了!!”   天上又开始飘着小雪花了,一颗颗的,落在了宋樊的脸上,然后下一瞬,他看见了一双空洞淡漠的眼,从坡上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样貌极其秀美的女人,清绝美艳,在这种月光下的雪天中,像山间出来的仙子,蹲在了坡边上,静静瞧着他。   宋樊整个人都呆滞了,这张皮囊太美,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秦乐窈的情绪相当稳定,甚至还在微微笑着,歪着脑袋,愉悦地冲他道:“那楚二公子下手狠辣,直接打死了一个,我还以为没机会再来见你最后一面了呢。看来我今年的运气挺不错的。”   她不笑还好,那张脸一笑起来比鬼还可怕,宋樊连头皮都在发麻,他被绑住的身子疯狂扭动着,尝试给她磕头,“冤有头债有主啊姑奶奶,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个跑腿的,你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菩萨啊……”   秦乐窈一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对他慢慢道来:“你知道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老天爷可真够意思啊,这偌大的巍巍皇城啊,把你送到了我的眼前来。哈哈。”   夜晚的大灵山阴森寂静,除了风声,就只听得到男人念经一般重复的告饶声,哆哆嗦嗦的,痛苦又绝望。   山沟不远处的树下,赫连煜环着胳膊靠在树干上,却并未出声打扰,只安静地瞧着她,也在帮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个宋樊被楚府拖出来的第一时间赫连煜便收到了消息,他知道秦乐窈必定会来,到底还是不放心,便也跟着赶了过来。   他瞧着前面坐在坡边的女人,如此月黑风高,荒无人烟之地,她也敢只身一人前往,连个帮衬的伙计都没有带。   那边的宋樊杀猪般地嚎啕起来:“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他哭得肝胆俱裂,上面的秦乐窈看着他这狼狈摸样,像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笑得如沐春风,开心极了。   她笑完之后,又好奇地问他:“你把我套着麻袋拐走的时候,想过会有今日吗?”   秦乐窈的眼睛本来就大,再刻意睁大之后,在这种阴森夜风下,显得有些魔怔。   宋樊那所剩不多的气力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只能被叉在那一遍遍地重复着:“冤有头债有主啊……”   秦乐窈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悲悯道:“既然你说冤有头债有主,那我给你个机会,告诉我背后的那个债主是谁,我便救你上来。”   听到这句,赫连煜也凝住了心神。   下面的宋樊却是忽然止住了声音,秦乐窈嗤笑道:“怎么,这名字比你的命还重要些?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犹豫?”   “说。”秦乐窈的声音忽然变得阴狠沉寂,“他是谁。那个玥公子,是谁。”   宋樊不吭声,天太冷了,他抖如筛糠,热气越来越少,哆嗦着谈判道:“你先把我救上去,我就告诉你。”   秦乐窈笑出了声:“你当我是在跟你谈条件吗?搞清楚形势,只有你求我的份。”   她可怜地往下看了一眼,似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我是在给你机会,既然你不想活,那便算了吧。”   “别、不要!”宋樊慌了,脸颊嘴唇都被冻得乌紫一片,向她求饶道:“我说我说,那位爷的背景很不一般,不像是平头老百姓,我也是、我也是听着吩咐办事的,他手下的人都神神秘秘的,口风紧得很……”   秦乐窈微妙地扬起眉宇,宋樊立即慌乱解释道:“真的啊姑奶奶,现在我怎么还敢骗你,怪只怪你真的太漂亮了,在那样一个海边上赶潮,那么多人,那贵人一眼就给相中你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是谁。”秦乐窈的声音冰冷下来,也没了心思再周旋下去,那淡漠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宋樊感受到了这股死亡征兆,拼了老命地扭动起来,挣扎的像一条甩尾的蛆虫,“不要不要啊啊啊——”他看见了上面的女人两指提着一只匕首,刀尖向下,悬在他的正上方。   “我准头不太好,不过这个距离掉下来,应该大差不差。”她蓦地将手一松,嘴里跟着道:“啪。”   自然坠落的匕首尖端锋利无比,在男人的挣扎间扎在后颈上,割断了颈间动脉,热血喷洒,很快又被寒冬给冷却下去,凝固在了污雪中。   秦乐窈垂头站在那,怔怔出神了很久,看着他的血慢慢流干,以扭曲的姿态死在了那棵歪脖子枯树上,彻底变成了一具尸体。   夜风还是冷的,过了好半晌,秦乐窈方才慢慢回神,安静地骑上马走了。   树下的赫连煜目睹了全过程,也听见了全过程,慢慢目送着她策马远去的身影,方才掸去身上的落雪,翻身上了马。   赫连煜是在她后面回来的,一进主宅,就瞧见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阁楼上面盯着夜空发呆。   之前除夕的那天晚上她也是一个人在上面坐着,但那时即便是能明显看出心事重重,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也还是回头了,现在却是完全呆住了似的。   “在想什么呢。”赫连煜在她身边坐下,端量着她脸上这怅然若失的空洞与茫然。   秦乐窈偏头看了他一眼,赫连煜神情温和,带着浅淡的笑意,见她看过来,用眼神又再询问了一遍,“嗯?”   他做好了秦乐窈不理会他的准备,不成想,她竟有些迟钝地瞧着自己,说:“想喝酒。”   赫连煜的心化开了。   “好。”他眼中盛满温情,伸手在她脸颊上摸了一下,然后往阁楼下打了个手势,吩咐道:“去把地窖里那几坛浮生梦拿出来。”   护卫很快送来了酒和碗,酒坛上的红封还没拆,上面盖着贡品的印章,赫连煜揭开一坛倒了两盏,酒香顺着夜风钻进秦乐窈的鼻子里,她盯着看了好一会,没接他递来的酒盏,直接是把坛子拎起来了。   赫连煜微微扬眉,也没阻止她,只提醒道:“烈酒,后劲大,别喝猛了。”   秦乐窈对着坛子灌了一口,发着呆慢慢咽下,烈酒入喉刺激性太强,仿佛能将她胸口混沌郁结的沉闷冲散掉些许。   她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似幽幽叹息,然后又再喝了一口酒。   赫连煜拆了另一坛,两人就这么并肩坐在一起,一口一口的,宁静又和谐,谁也没说话打破这难得的氛围感。   秦乐窈的海量从不醉酒,她只醉情绪,没过多久,两颊微微有些泛着微醺的红润,眼皮也比之前倦懒许多,整个人松弛着。   赫连煜抬手将酒坛拎着送了过去示意她跟自己碰杯,秦乐窈看了一眼,懒散地拿酒坛跟他碰了一下。   二人又是同步的一口下去,秦乐窈开始抱着酒坛犯迷糊,赫连煜往她头上揉了一把,温声道:“也别喝太多了,喝醉了吐着难受。”   “不会醉的。”秦乐窈舒适地眯着眼,两手搁在酒坛上枕着自己的脸颊,人一犯懒,腰背就不想使力,来回怎么样都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要是有个椅子能靠一靠,就好了。   她醉眼惺忪地直起腰,看见了旁边高于自己的肩膀和胳膊,看起来坚实有力。   赫连煜喝酒的动作一顿,微妙地扬起眉,往旁边斜睨了一眼,平时抱一下都不怎么情愿的人,竟然是主动靠着他的肩膀,还在小幅度扭动着,给自己调整舒适的姿势。   男人心里窜上愉悦,忍不住起了唇角,松了胳膊任她的两只爪子绕进来挽着,将他的整条手臂当成了靠枕,圈在了怀里。   秦乐窈无意识地发出了些呓语低喃,然后便一动不动的,瞧着像是要睡觉了。   尽管赫连煜喜欢让她这般靠着自己,但毕竟冬日夜风寒凉,醉酒酣睡必要伤寒,于是他低着头去温声将她弄醒:“想睡觉了?”   秦乐窈没有全然醉得不省人事,但意识总归是迷糊的,一只手不耐烦地胡乱攀上去往他嘴边上捂,没什么力道,松松软软地贴在他的半张脸上,嘟囔道:“别吵我。”   赫连煜轻笑一声,心知多半是醉了,将扒在自己脸上的几根手爪子握在掌心里,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醉鬼。”   他将她抱进了主屋里,吩咐丫鬟们打了盆热水进来。   秦乐窈被他放在了床榻上,内室暖烘烘的,酒后燥热,她闭着眼扯着自己的衣领,然后手被一个温烫的大掌捉住,衣服也自然地被解开,她听见了水流落在铜盆中清脆的声音。   有人拧了巾布,将她的手捉了去,仔仔细细擦拭着。   赫连煜一手握着她,秦乐窈天生的一身冷白皮,此时醉酒之下微微泛着点粉色,那条手臂像洗净的嫩藕,虎口上还留有之前崖边溅上来的两滴血点子,已经凝固了。   赫连煜动作温柔给她擦了,又简单擦拭了一番她额头后背被燥出来的一层薄汗,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便将人塞进了云被里。   待到他将铜盆端走再回来时,却发现床上的秦乐窈不止踢开了被子,还醒了,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   “热?”赫连煜坐在床边,习惯性地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   秦乐窈人是醒了,但酒没醒,一动不动盯着他,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闷声不吭地忽然抓起他的手掌咬了一口。   她咬得用力,温热湿濡的舌抵在掌心外侧,赫连煜也没躲,就这么任她咬着,只扬眉盯着她道:“干什么,借酒泄愤?”   秦乐窈咬了一会就丢开了他的手,耀武扬威道:“我早就想咬你了。”   赫连煜一声轻笑,扬起手掌瞧了眼,正反两排整齐的压印,还沾着她的温度和湿濡,“牙口还不错。”   他重新给她拉了被角盖住腰腹,哄孩子似的拍了把,“好了,睡吧。” 第72章 没皮没脸   第二日清晨, 醒来的第一眼,秦乐窈瞧见了男人敞露的胸腹。   他一条手臂将她揽着,而自己则因为睡相太差, 连手带脚都压在赫连煜身上,被子也被纠缠得一副惨状,不知道的要以为战况多么激烈。   秦乐窈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看见这幅景象也并未太受影响, 镇定地起了身,径自去穿衣准备梳洗。   她一动,赫连煜便醒了,男人伸着懒腰舒展了一番筋骨, 贲张的肌肉线条被云被半遮半掩,他懒散地侧撑在枕头上打量着她为自己一层层穿衣的举动。   昨天晚上醉酒过后的憨态可掬已经没了,秦乐窈酒醒之后,又恢复了那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   赫连煜也不介意, 打了个哈欠, 懒散道:“醒了?昨晚上事情还记得吗。”   秦乐窈动作一顿, 回头淡声问:“什么事?”   她昨晚是有些醉了,但不至于不省人事,大体的走向她还记得, 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赫连煜微妙地扬眉,亮出手掌来给她看,一晚上过去, 那压印周围一圈成了青紫色,他调笑道:“你看你给我咬的。”   “抱歉。”秦乐窈看了一眼便转回了眼眸, 接着将腰带系好。   赫连煜不肯轻易揭过去,男人饶有兴致起了身, 身上的一层单衣松松垮垮,敞露着紧实的线条,就这么赤足踩在地毯上,慢条斯理地堵在了她身前,“就这样?”   秦乐窈神情淡漠瞧着他:“那你要如何。”   然后她伸出自己的手掌,撩起衣袖,递上来,“还我一口?”   赫连煜一双湛蓝的眸子睨着她,神情松散戏谑,竟是真的就迅速攥住将她拉在嘴边,在与他相同的位置,就这么一口咬上。   秦乐窈是堵他话才这么说的,没料到他会真咬,瞬间拧起了眉头,却是并未动弹挣扎。   赫连煜也没太使劲,两颗犬齿抵在白皙的手背上,只戏弄地印下了一圈牙印便松开了,捉着她的手又在刚咬的地方用力啵了一口,“舍不得。”   秦乐窈被他弄得掌心湿濡,用力抽了回来,也不说话,埋头就准备走。   “诶,这就走了?”赫连煜手臂往旁边的木架上一搭,便顺利将她拦住。   秦乐窈觉得他今日跟往常都不太一样,变得格外有些厚脸皮了,往常这种冷脸的态度能让他受挫,现在却是一而再地这般没皮没脸找她不自在,“你还要怎样。”   赫连煜瞧着她已经穿好的衣裳道:“你昨晚上醉成那样,我怕你沐浴着凉,就让你这么睡了,没洗澡呢。”   那一眼的意思太过明显,秦乐窈不理会他,掀开面前拦路的手臂想走,“我还有事。”   赫连煜的胳膊有多粗,真使上劲了硬得跟铁似的,他诚心不让,秦乐窈根本就掀不开。   “赫连煜。”秦乐窈拧眉看他。   赫连煜心知肚明她这些日子忙活的事情昨天晚上已经有了结果,现在出门压根就没什么正经事,就是为了躲他罢了,一弯腰便将她直接扛了起来,调笑着往浴房走去,“怎么那么不爱干净呢,不洗澡就出门。”   “你放开我!”秦乐窈伏在他宽厚的肩背上,挣扎未果,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扛了进去,“赫连煜!”   主宅的浴池比云海别院的要大上许多,里面的热水走过地龙循环,一直都是冒着热气。   秦乐窈刚穿好的衣服又被他扒了个干净,她不愿叫他摆弄,挣扎间竭尽所能,但奈何二人不论从体型还是体力上来讲差距都有些过大,赫连煜想要按住她就跟按住一个撒泼不愿洗澡的小孩差不多,故意调侃着安抚道:“好了好了,洗个澡闹腾什么,乖了乖了。”   “你有病吗赫连煜。”秦乐窈不可理喻地抱着自己身前最后一件肚兜,“你今天中邪了吧?”   “怎么说话呢。”赫连煜啧了一声,一把又拉住了伺机想逃跑的女人,将她攥回跟前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一步步往池子边上倒逼,“洗干净了就让你出去,堂堂将军夫人不洗澡,说出去丢的全是我的人。”   从将她带回来到现在,赫连煜已经被她这么不阴不阳地晾了有个把月的时间了,他才不会错过这么天好的机会能与她好生纠缠一番的。   即便不会勉强真的做些什么,但光是这种有活人气的跟她说说话闹腾一番都是好的,都能给他这被冻麻了的肉体凡胎续续命。   “谁是你将军夫人谁答应要嫁给你了。”秦乐窈没办法一步步往后退,她双臂抱着身前的衣裳,后面的带子就被男人环抱的手臂给解了下来,一直退到浴池边后便有了楼梯,再逼几步就真的只能进去了,她不想这般被动,挣扎着想从侧面钻出去。   “往哪跑呢,闭个气,别呛着了。”赫连煜这身经百战的武将近身擒拿功夫也不是吹的,手臂轻松将人拦腰一搂,就直接这么双双栽进了池水中去。   秦乐窈失重的那一瞬间惊叫出声,随即而来便是哗啦啦的水响,两人栽倒的动静实在大,池水瞬间溢出边缘,瀑布似的落了满地,又再陷落激荡回来。   池子不算深,下一瞬,秦乐窈便顶破水面钻出来,水流从头顶顺着清绝的面部轮廓往下哗哗地流,淌过锁骨肩头落入池水中。   她长着一张红唇喘着气,莹润透亮的,气急败坏抹掉眼周的水迹,中气十足地冲他嚷嚷一声:“赫连煜你有病吧!”   赫连煜跟她的情况也大差不差,一件单薄的丝绸里衣也还没来得及脱,就这么紧贴在胸膛上,他愉悦地笑着,上前想捧住她这鲜活的模样,因为太久没这么高兴,忍不住调侃她道:“你真是天上的仙女吧,给我这凡人续命来的。”   秦乐窈也懒得去捂那碍事的肚兜了,甩臂用力打开了他的手,“你真是病得不轻。”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屋檐上的积雪都化成了春水,淅淅沥沥的,流淌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花费了两年多的时间,秦乐窈终于是得白凤年引荐,即将见到水云楼的这位幕后当家人,尚林苑大学士,姜槐序,姜大人。   春雨绵绵下着,秦乐窈跟在白凤年身后走在学士府的廊下,她一袭水蓝长裙,袖口坠着流苏,发间挽着与耳坠同色的蓝晶石步摇,略施粉黛,颜色姣好。与她平日里的素面朝天比起来,已然算是盛装将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相当之重视。   白凤年将她的美艳看在眼中,这位秦老板的皮囊绝处在于,不加修饰时候清水出芙蓉,美得清绝脱尘,而仔细打扮装点一番,便又成了独树一帜的风韵。   也难怪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也拜倒在了这石榴裙下。   “秦老板,咱们东家呢,是尚林苑的大学士,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紧张,东家脾性好,待人总是和颜悦色的。”男人笑着给她提点了两句。   “是,多谢白掌柜。”   松竹堂的四面都坠着竹席作帘,里面燃着木质调的香薰,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木案前,正在烹茶。   白凤年请示之后将秦乐窈带了进来,介绍道:“东家,这位便是沉香酒庄的秦老板。”   “草民秦乐窈,参见学士大人。”秦乐窈垂眸往下跪,又被姜槐序温声制止:“诶,使不得,快起来。”   姜槐序示意白凤年将她搀起来,而后笑着道:“你是赫连将军未过门的夫人,说起来,姜某虽为大学士,但在朝中也没男担什么正经的官职,咱们就两两相抵,平辈而坐吧。”   秦乐窈又作了一礼,才道:“岂敢与大人相提并论,草民的身份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姜槐序被勾起了好奇心,调笑着询问道:“赫连将军的那场庆功宴我也在场,可是亲耳听见他跟圣上说,求得一人足矣。”   秦乐窈不做声,也没法去跟一个外人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正思忖着措辞,姜槐序便先给了她台阶下:“好了好了,那就不提其他人,我听凤年提过你好久了,他一直夸赞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总想着找个时间见上一见,年前一直忙着几个学生的学业,便耽误到了现在。都坐吧,别光站着了。”   香薰的气味清淡好闻,姜槐序从容地慢慢烹茶,一边与她闲谈道:“姜某是科考出身,原先家中家境贫寒时候,阿姐也曾做过一些买卖谋生,担下了一家子人的生计。在姜某看来,以物易物只要本着诚信为本,那便都是自食其力的正经营生,委实谈不上什么高低贵贱,世俗看待商人的眼光,有失公正了。”   秦乐窈惊讶于身居朝堂者竟能说出这番言论来。   姜槐序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温和笑着,拿手指往太阳穴轻轻点了下,就好像一个诙谐有趣的长辈在对她道:“圣贤书有大智慧,但不能把人给读迂腐了。”   “大人高智。”秦乐窈伏着身子双手接过他递来的清茶。   姜槐序笑道:“怪不习惯别人称我作大人,秦小友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姜先生吧,我的那些学生们,都是如是称呼的。”   秦乐窈应了一声是。   起先她刚刚知道水云楼背后的主人竟是尚林苑大能的时候,秦乐窈确实是有种不太真实的割裂感,在她的印象中,读书人最是刻板,她无法将他与水云楼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看起来,倒是显得她的印象过于刻板了。   闲谈的时间过得快,姜槐序引导着询问了一些秦乐窈在商道上的见解和感受,相谈甚欢,几个来回下来,茶的味道都淡下来了,他便又吩咐小厮去换新茶。   等待的间隙里,姜槐序端量着秦乐窈雅正的姿容,又忍不住绕了一句回来:“秦小友,我这心里实在是好奇的紧,骁骑大将军的威名那是声震朝野边疆,你与他中间的这段故事,可否能说与我听听,也让我这久居朝堂的长者见识一番年轻人的爱情佳话。”   秦乐窈看出他是真的好奇了,她垂着眸,慢慢将杯底剩的一口残茶端起来饮下,掩饰了片刻的出神,而后道:“其实并非先生想的……”   话音未落,松竹堂外小厮禀报:“主子,骁骑大将军前来拜会。”   姜槐序和白凤年二人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了微妙神色,双双看向秦乐窈。   “妙哉,年轻人,真有趣。”姜槐序笑着,赶紧道:“快快有请。”   赫连煜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听便是那种下盘极其稳当的习武之人,与普通小厮的听着相差甚大。   他一身软甲戎装,显然是刚从军营或校场回来的,进得松竹堂后找了眼秦乐窈的位置,而后朝姜槐序揖手道:“在下不请自来,唐突了姜大学士。”   姜槐序在朝中虽然并未担任什么官职,但他乃是两朝元老,亦曾是先帝伴读,陪伴着天子如朝堂,平四方,乃是尚林苑中德高望重的大能。   即便是当今圣上对他都是礼遇有加,赫连煜在他这里,算是个小辈。   姜槐序笑道:“赫连将军哪里话,你是平定南海的大功臣,于天下社稷百姓都是居功至伟,姜某心中叹服。快请坐。”   赫连煜自发地便直接坐去了秦乐窈身边,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旁边的白凤年见人过来,赶紧麻溜起了身,转去了侧面站着。   秦乐窈不作声地瞧了他一眼,赫连煜神情坦荡,朝她微微微微扬眉询问。   秦乐窈又避开与他的眼神接触,赫连煜不以为意,接着道:“说起来,南海那一战,也多亏了姜先生在战局最紧张的时候送去的那批护心甲,起到了很大作用。”   姜槐序笑着摆手:“诶,将军言重了,没有那批护心甲,你也能打赢,姜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二人又来回寒暄了几句,赫连煜瞧着天色将近黄昏,便带着秦乐窈与姜槐序道别,临行前,男人还揖手邀请道:“下个月十五我与窈窈大婚,届时还请姜先生赏光来吃个酒。”   “哎呀,恭喜恭喜,姜某必定到场。”姜槐序眼睛都亮了,跟着一道将这两位小友送了出去。   离开学士府后,秦乐窈和赫连煜坐在马车中,她神情冷淡沉静着,待到马车驶出街口,便开口质问道:“你跟踪我?”   赫连煜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经事情来找姜槐序,活脱脱就是奔着她来的。   秦乐窈原本就厌恶在人前昭示二人的关系,尤其姜槐序还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自己搭上的线。   面对她的不满,赫连煜轻扯了下唇角,调笑道:“谁有功夫跟踪你,我去你庄子上找你,你哥说你在这。”   秦乐窈嗤了一声。   然后她感觉到男人的视线就这么一直注视在自己身上,上下仔细地端量着,欣赏着,“你甚少这样打扮自己,好看。”   赫连煜自己一个人在那打量了一番之后点点头,似在思忖着什么,满意道:“挺好的。”   秦乐窈察觉有异,扫了他一眼,问道:“你今日专程跑去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平日里因为她不乐意,赫连煜几乎不怎么干预她去城外酒庄,她也从不愿意让他登门来找。   男人微微挑眉,“没有,就是接你一道回来用个晚膳,省得你又故意将时辰拖晚。”   秦乐窈仍然觉得不对劲,但赫连煜这句话之后便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了,他正襟危坐在她身边,即便秦乐窈有所狐疑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马车缓缓在无乩馆前停稳,秦乐窈从掀起的帘角瞧见了前面迎面而来的另一辆华贵马车,前面坠着威北王府的官旗。   秦乐窈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身边的赫连煜显然也是瞧见了那马车,温暖干燥的大手牵起她的手握紧,温声带着她往外去:“走。”   “我不去、”秦乐窈另一手抓住车窗的横栏,整个人都在用力跟他对抗。   今日威北王夫妇俩到无乩馆来探望儿子,赫连煜原本想先斩后奏,也是没料到会在门口就正好碰上了。   男人安抚地捏了捏掌心包裹的那只手,颇有几分强制性的温柔在:“没事的,放轻松,我父王母妃知道你在我这。”   他温柔却强势地搂住她的肩膀想将人抱出去,秦乐窈是个得体的人,也就是这会在马车里闹别扭,真正出去了见着了人,也不会在明面上顶撞长辈些什么,顶多晚上再单独跟他闹。   但闹他也要先斩后奏,总是要经历这一步的。   “赫连煜!”秦乐窈警告地低喝了一声,“你松开,放开我。”   他却是不依,抓着她的手软下嗓子轻声哄道:“总要见见公婆的,难不成真的大婚之后敬茶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第73章 属狗的   秦乐窈仍在挣扎, 赫连煜也不好真的强行拖人,温声商量道: “窈窈,父王母妃难得过来一次, 前几次的年节都没见着你,这回都到家门口了,不露个面,说不过去吧, 就权当是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那边的威北王赫连岐下了马车,回身将明淳王妃给扶了下来,二人都看见前面那停靠着的马车了, 却是一直都没等到有人下来,赫连岐瞧了眼自家夫人,明淳王妃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慢慢靠近了一些,外面立在一边的车夫便恭敬道:“参见王爷, 参见王妃。”   里面赫连煜还在哄人, 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知道已是箭在弦上,便暂时放松了些对秦乐窈的控制,揉了揉她的指尖, 轻声道:“好了,别闹了,晚上随便你折腾我, 行不行?”   但就是这么片刻的松懈,秦乐窈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趁机一脚踹开了马车后座上的气窗,仗着身形纤细, 不管不顾地溜窗跑了。   “你给我回来!”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   她跳下去的动静不大却也不算小,一头扎进后面的竹林里就跑没了影,赫连煜没办法,只能压着情绪先出去应对等候的父母。   秦乐窈一直在外面躲到了深夜,坐到了面馆收摊,又去了酒馆,一盘花生米吃到接近戌时左右,才慢悠悠地晃回了无乩馆。   主宅里亮着灯,秦乐窈先是询问了门口小厮确定威北王夫妇已经离开,方才放心推了门。   赫连煜坐在主屋的厅堂里,八风不动,满身阴沉的低气压,脸上就写着不爽两个大字,见她进门,冷声道:“舍得回来了?”   秦乐窈不理他,径自往内室走,猝不及防就被猎豹一样迅猛的男人捉着手腕抵在了墙壁上,“给我站住。”   赫连煜比她高出一整个头去,秦乐窈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赫连煜俯视着她,眼睫下的蓝瞳在阴翳中变声了深色,比平时更加深邃妖异。   秦乐窈的下巴被他的手掌抬起,她淡漠地与那双眼睛对视上,“你要先斩后奏,自然就该料到我会反抗。”   “那老子要是好好提前跟你说,你能答应?”赫连煜太了解她的性子了,阴阳道:“那你提前两天都跑没影了吧。”   秦乐窈以一声冷哼回应他,“是啊,那当然。”   赫连煜气不过,一口攫住那冰冷的唇瓣。   他极重地碾压而过,将她后脑扣在墙壁上,叫人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吻入深处,带着惩罚性质地制裁着,占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秦乐窈的鼻腔发出哼鸣,她睁着眼,面前的赫连煜也正盯着她,二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盯着对方,唇与舌却是极尽缠绵地纠缠在一起。   几个来回之后,赫连煜的情绪似乎缓和下来了一些,唇分时候,秦乐窈气息不顺大口喘息着,那唇瓣被吮得殷红,还微微有些发肿,再配上她那一双仍然不服输的眼睛,赫连煜作为男人的征服欲被极大程度的刺激起来。   他盯着她喘息,盯着她的呼吸慢慢归于平稳,终于是按捺下了心中汹涌膨胀的□□,这才又重新安抚性地往她嘴上啄吻了一下。   结果就这么一下,嘴角便猝不及防被她用力咬了一口。   “嘶——”赫连煜拧眉,湿滑的舌尖往伤处扫了一下,“你属狗的吗,动不动咬人。”   “是啊,有问题吗。”秦乐窈就这么没所谓地瞧着他。   赫连煜看着她清绝的小脸,背着烛火,比平时都要美艳,但仍是这么不近人情。   他忍不住嗤了她一句:“你个死没良心的女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季风的声音穿透进来:“将军!军情急报!”   在秦乐窈的印象中,季风像这般急促地深夜报信,第一次是皇帝要大查罂华案,第二次是南海战事起,这是第三回。必然是出大事了。   -   接下来的好多天,赫连煜都没有回过无乩馆,他忙起来就是这样,三五天地不着家宿在军营里是常事。   对此秦乐窈没有什么特殊想法,赫连煜不回来,偌大的主屋只有她一个人,反倒乐得自在。   她还像往常一样往返奔波在酒庄与各大酒楼之间,那日面见过姜槐序大学士之后,他对她的一些见解和想法都相当认同,取得了良好印象,便是顺利地承接下了水云楼接下来的一桩大买卖,这些日子都一直在跟白凤年谈着一些合作的细节。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乐窈这种从事贸易往来的商贩,站在民生的大前端,察觉到风浪的前息也比普通平民老百姓要快上一些。   最初受到波及要上涨的是来自北疆的几种肉类,再后来,便是更近一些地方的,惠州的大溪珍珠,云州的酒水。   上一次,南海的琉璃石和珊瑚价格疯抬的时候,是因为那长达七个月的南海战役所导致。   但那个时候尚且未曾波及到一些平民百姓游商的货物价格。   包括秦乐窈在内,一些敏锐的商贩都逐渐开始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世道不太平,或许北疆那边是要开战了。   又或许,只是因为上京深处内陆,而他们老百姓的消息闭塞,其实根本就是已经都打起来了。   一时间,上京中流言四起,各种蛛丝马迹日渐明显,终于,在春光烂漫时,惊蛰的这一天,战报正式传回上京城。   北疆之外,沙瘠之地,茹毛饮血的野蛮异族,楼兰出兵犯境,切开了北疆与雁门关中间的那道缝隙,长驱直入,以雷霆之势将北域第一大关雁门关孤立围城,一举攻下,守关九名将领尸首均被悬挂城墙示威,血流漂橹。   楼兰大军此番来势凶猛,雁门关后的三大州城均是军机要塞,连同北疆大营携手抗敌,放才能与之周旋一二,战事激烈,损伤惨重,急求上京援兵。   梁帝连着十二道八百里加急调令发出去,从位置相近的各大州调兵遣将,赤羽营袁绍曦率领两万骑兵,为先锋部队先行抗敌,骁骑大将军赫连煜整顿兵马,即刻出征。   赫连煜与副将在点将台连轴转了数十日,定战略,鼓军心,从那夜之后,便是分身乏术,一直到大军开拔的这一日,都没能再见着秦乐窈一面。   沉香酒庄离城郊御林军大营不算太远,跑马的话小半个时辰足矣,大将军将要出征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秦乐窈自然也是知道时间便是今日。   这一日清晨,秦乐窈照常策马往酒庄去,初生的晨阳照射山林,金光耀目。   她跑到岔路口时,拉住了缰绳,逡巡片刻,鬼使神差的,就换了方向,往军营那边加速而去。   秦乐窈虽为布衣百姓,但也明白,这场仗比之前的南海一役还要更紧急,更难打,那时敌人只是犯境,交战地点尚且还在大梁边境之处,而这一次,已经丢了北境最大的一座守国关卡,在境内开战,会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惨遭屠戮。   戏文里唱的那历朝历代兵败如山倒,往往强国覆灭就在瞬息间。   赫连煜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回来见她,便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是再怎么与他二人之间恩怨情仇的纠葛着,在这种国家兴亡大事之上,秦乐窈还是相当有大局观念,将士出生入死只为护佑身后百姓安宁,她希望他能胜仗,能大获全胜。   即将开拔的军队从山头上看下去列队整齐,赫连煜一袭银黑铠甲戎装,乘着铁骑,昂首在队伍的最前端,神情肃穆。   秦乐窈骑着马往前追了些,追到山坡的最高处,下马沉默地远眺着。   今日这一送,是送大梁骁骑大将军,祈愿将军能早日击退敌军,凯旋回朝。   下方的大军严阵以待,军旗迎风飘扬,赫连煜福至心灵一眼扫过山丘,看见了那山头上站着的人。   倏然间,大将军眉宇间的冰山仿佛遇到足以将他化开的暖流,他眼底有几分不可置信,很快就被喜悦和迫不及待给取代。   赫连煜吩咐副将继续照看点兵仪式,独自一人策马往那山路上奔袭而去。   秦乐窈知道他看见自己了,牵着马慢慢往回走了些,转过一个迂回弯道,便听见了急不可耐的马蹄声,大将军策马疾驰而来,慢慢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隔着七八尺的距离,赫连煜便拉着缰绳跳下马来,他疾步向前,一把用力将她按进怀中,严丝合缝,牢牢地抱住,秦乐窈觉得自己甚至能透过这身坚硬的铠甲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你来送我了。”赫连煜高兴地发出一声低吟,那双大手往她脊背上来回抚摸几下,方才依依不舍将人松开,慢慢从手臂往下,牵住了她的一双手。   将要与恋人离别,赫连煜眼中的柔情比平时更甚,他愧疚地对她说道:“我们的婚期又要延迟了。”   秦乐窈的面容乘着晨阳,金灿灿的,很温暖的颜色。   赫连煜揉着她的手心,情难自抑,捧起眼前这张脸虔诚温柔地亲吻下去,辗转反侧,缠绵缱绻。   秦乐窈难得的在他如此深入动情时分的亲吻下没有挣扎,没有败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前,任他以这种方式倾诉了自己的不舍。   唇分时候带起了粘腻的声响,赫连煜抵着她的前额,鼻梁与鼻间,都在与她轻轻摩挲着,“谢谢你来送我,窈窈。”   他轻抚上她的脸颊,轻笑着问:“如果这次我能胜仗归来,可以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秦乐窈良久没有说话,看着他,终究是选择了不在这个时候动摇他的情绪,半晌后轻启菱唇:“好。”   赫连煜笑意更深,拇指揉捻着她的唇角,说道:“虽然知道是应付我的,不过听着舒坦。”   秦乐窈也笑了,浅淡地勾着唇角,对他郑重道:“此去凶险,将军珍重。”   “会的。”赫连煜最后往她唇瓣上印了一吻,大掌习惯性地在她脑后揉了一把,“等我回来。”   这短暂的告别是意外之喜,军情紧急,尔后他便不再留恋,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绵绵的春雨将大地万物唤醒,赫连煜在野草疯长的时节离去了,秦乐窈也仍然还是日复一日地忙碌着,她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了,承接了大部分的酒楼客栈后,逐渐开始向上发展,以精酿‘梦千年’扎入达官显贵的圈层内,一朝起势,风靡上京城。   这场仗远比想象中的要难打许多,楼兰铁骑骁勇善战,狡猾多端,大梁此前丢了关门失了先机,苦战数月之久,仍是不见捷报传来,反倒是大军出现颓势,向后倒撤了两座城池。   越是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人就越是喜欢借酒消愁,秦乐窈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心中却是始终忍不住担忧前线战局。   要是西川再失守,往后便是美丽富饶的端云惠三州十四城,那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净土,不论是城防还是守备军,对于冲破了雁门关的楼兰铁骑来说,都没有丝毫防御力可言。   秦乐窈不敢去想若是枢纽之地端州沦陷,大梁将陷入怎样的灾难之中。   这种僵持顽抗的架势一直持续到了夏末秋初,当第一缕带着寒凉之意的秋风吹进上京的时候,前线的战报也传进了皇宫中,西川虞陵双线失手,大军拦在端州前死守阵地,但军中多人出现耳鸣晕眩之症,疑似敌军投毒所致。 第74章 她来了   此番节节溃败, 是整个上京城都始料未及的结果,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不少人开始暗地里收拾家产细软,向往更南边更安全些的城池跑命。   街上的巡卫军队变多了,各大药铺门口都围了士兵拦路,但每每都是满怀希冀进去, 再垂头丧气地出来。   秦乐窈正与白凤年往学士府去议事,瞧见这些阵仗,奇怪地问了一句:“朝廷还没筹到足够量的兔儿根?不是都已经贴皇榜大面积征收了。”   前线战事吃紧,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大军的疫病, 宫里几个老太医根据病症连夜会诊写出的几道方子,梁帝立即着人筹备药材运往前线,却是缺了一味最重要的兔儿根,道道方子都需要的东西, 宫中的御药房药箱里却是空空如也一根也不剩。   白凤年扫了一眼, 不以为意道:“看样子是还没吧。”   秦乐窈拧眉不解:“这兔儿根又不是什么顶名贵的东西, 怎么会……”   下一瞬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冒上来,怕是上京城中有敌军的奸细内鬼,已经里应外合的, 将刚需的药材给掐断了来源。   白凤年显然也是有所猜测,感叹道:“能有如此手笔的,只怕还不是什么普通小卒哦……不过我听说, 陛下已经派人往南边的墨州去采摘了,这东西习性喜温暖潮湿, 南边许多山沟里都有长,墨州应该挺多药商能找到源头。”   秦乐窈一听墨州两眼一黑, “那不是隔着千八百里地啊,战场上变化莫测的,这怎么等得起。”   白凤年:“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附近的山沟应该也在派人同步去寻吧,只是跋山涉水的抓瞎找,可能还不如直奔墨州有明确目标来得快些。”   到了学士府的偏门处,白凤年下了车,却见秦乐窈还坐在上面怔怔出神,“怎么了秦老板?还紧张战事呢,嗐,咱们这些小人物,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别干着急了。”   她的出神没持续多久,从马车里钻出来后,揖手对白凤年道:“我这边有些急事,烦请白掌柜替我向先生告个假,细则咱们大体上已经都确定好了,若是剩下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就按白掌柜的意思办吧。”   “诶诶,你这是干什么去?”白凤年有些不满意秦乐窈的态度,敲打道:“秦老板,不要以为已经稳当了呀,东家能选的也不止你一个,还是看在你踏实肯干又有能力,但若是因着态度轻慢了,岂非太过可惜。”   秦乐窈也不想这样,为难道:“非是乐窈轻慢,那兔儿根,我知道哪里有。战事紧急,前方将士在搏命,多拖一刻便是贻误战机。还请白掌柜见谅。”   她揖手准备走,白凤年摇着扇子琢磨着,又最后一次叫住了她:“秦老板,打仗那都是朝廷的事情,真能因为咱们这么个小人物就贻误的,那还能叫战机?真的闲暇帮帮也就罢了,可你这都箭在弦上的关口撂挑子,不好吧。更何况这种时候,前线生死犹未可知,你也不能全把心思押在那骁骑将军身上,还是要为自己多打算,赚进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又何必舍本逐末呢,不值当。”   秦乐窈顿了片刻,没回答他的话,只又深深作了一礼,便掉头走了。   身后的白凤年微妙地扬起眉,对于她这不明智的决定颇感意外,轻笑着摇头喃喃道:“还是年轻啊,热血上头就容易意气用事。”   拿自己的真金白银去赔那虚无缥缈的家国天下。   秦乐窈回了趟无乩馆拿东西,又去了城外酒庄,换了身男装的行头,收拾了一些盘缠和简易的换洗衣物,秦忠霖奇怪道:“窈窈,你这是要出远门?”   秦乐窈随意应声道:“跑一趟端州报个信就回。”   “什么信要你亲自去报啊。”秦忠霖满脸的莫名其妙,“那端州前面打仗在呢,已经算是大前线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这是要干什么,说不定等你到了,端州失守了沦陷了,哦豁。”   秦乐窈扫了他一眼,秦忠霖赶紧收起自己那不着调的表情。   秦伯有也跟着一道点头,“是啊窈窈,有什么急事非得要这个节骨眼上去跑啊,要不雇个镖师替你跑一趟吧。”   秦忠霖:“战火连天的哪家镖局接这种前线的活。”   秦伯有:“那多给些钱财的话能行吗?”   “不用担心,这事只能我自己跑。”秦乐窈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决定了的事情旁人也很难劝住,她有条不紊地将包袱往马囊里装满,翻身上马后朝秦忠霖吩咐道:“按我骑马的脚程,顺利的话应该二十来天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了,你看顾好家里的事情。”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不听劝呢。”秦忠霖难得对她的决定多啰嗦了几句,“平时也就罢了,这打仗呢……我跟你一起去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等着,我去牵马。”   “有什么好照应的,你当你有多机灵。”秦乐窈轻笑了一声,“走了。”随即甩了马鞭扬尘而去。   从上京城到端州之间山高水远,秦乐窈从前跑商道的时候也经常一匹单骑翻山越岭,她方向感好,逻辑条理清晰,还很能吃苦,一条路跑下去风餐露宿也无所谓,不过十天就抵达了端州外的一线峡。   一线峡口的风还是和煦的,进城的这一路上,秦乐窈听到了许多怨声载道的民怨,有对侵略者的怨恨,也有对大梁军队颓势的谩骂,怒其不争,百姓们无能狂怒着的情绪只能以这种方式宣泄,高谈阔论指挥不当,纸上谈兵指点江山者不在少数。   秦乐窈淡漠地听着这些声音,言辞激烈者唾沫横飞,指名道姓辱骂着几个主将和几大军营,她也只是像一个不相关的过路人,只笔直往驻扎大营方向而去。   连续数月的鏖战,包括赫连煜在内,将军帐的所有将领心头都是压着沉闷的大石,形势不容乐观。   袁绍曦刚从前线退下来,满身的尘土味,掀了大帐的帘子一边进一边骂:“操蛋了一群狗娘养的,上京的药倒是什么时候才能送全啊,现在将士们砍一个敌人自己还要晕上好几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赫连煜抬眸问她:“老虎坡怎么样了?”   袁绍曦灌了一大口凉水,抹嘴道:“暂时抢回来了,其实那群楼兰人已经能看出疲态了,他们的补给不够,尽管一路在抢占压榨百姓的粮食,但是武器铠甲什么的可不好修,这一次进攻还想再吞一城,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着□□,操。”   另一位副将说道:“咱们大军内部出了问题,肯定是有内鬼,他们心里门儿清,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巴不得能一举直接攻进皇城去吧?”   袁绍曦越想越气愤:“这一战就没有哪个地方是顺利的,辎重辎重出岔子,火铳火铳有问题,现在倒好,直接给大军全药倒了,不是我说,那些后方管调配后勤的那群人,统统都得彻查!太他娘的害人了。”   赫连煜嗤笑一声:“赢了才能彻查,要是这么灰头土脸地败仗撤退,只会说咱们无能还要推卸责任。”   袁绍曦情绪上头猛地一起身人没站稳,又跌坐回去,捂着脑袋蹙眉道:“不行不行,一激动就脑瓜子嗡嗡疼,上京的药到底几时能来,那兔儿根一点一点的送,根本跟不上消耗,不顶事啊。现在是最好反扑的时候了,咱们两伙人状态都不好,就这么互相盯着干着急,太气人了。”   就在这时,帐外一个士兵进来通传:“大将军,营外有人求见,递了信物过来,说是您一看便知。”   赫连煜气不太顺,拧眉问:“什么信物?”   士兵进来后双手呈上一枚玉坠,赫然便是当年他留给秦乐窈的那一枚,当初她就是用它一路骗进无乩馆主宅去找他求救的。   赫连煜霎时间站起了身,一把抄过玉坠,“人在哪?”   “就在大营门口。”   男人迫不及待疾步往帐外去,一边回头朝袁绍曦招呼了一句:“你先歇着,其他事情晚点再议。”   袁绍曦摸着自己脑后的短发,满脸莫名其妙:“谁来了,他高兴成这样,眼睛都要发光了。”   秦乐窈在营外候着,没多久就瞧见赫连煜大步流星朝自己而来,他连走带跑,高大的身躯掠过巡逻的士兵,挥退了所有停下向他行礼的下属,目光之所向始终落在秦乐窈身上。   征战杀伐的大将军此刻眼里的温情仿佛能将人溺死其中,他激动地微微喘着气,靠近秦乐窈后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片刻后一把将人扣进怀中。   “你怎么来了。”赫连煜抑制不住自己欣喜的声音。   这一举动引起的动静不小,周围所有士兵将领都忍不住侧目看过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将军在军营门口抱着一个男人,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人的身份,是兄弟手足还是知己挚友。   但不管是哪一种,这种抱法似乎都是显得过于暧昧了些。   秦乐窈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情不自禁,一双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特意赶过来找你的,有点重要的事情,找个安静的地方说?”   赫连煜温声道:“好。”   军帐内,赫连煜拉了长凳与她相对而坐,一双长腿将她的双腿拢在中间,他身子前倾凑近她,温声问道:“前线这么危险,你一个人来的?”   秦乐窈点头,答道:“我在上京听说前线需要大量的兔儿根,总算是赶上了,好在端州城还在手上,我或许能带你们找到一些,还挺大一片的。”   赫连煜有些惊讶:“端州城我已经派兵都搜过了,并无所获,你指的是野外山林里的?”   秦乐窈点头:“对,但我经过那处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不确定现在是否还有生长,但那地方在深山老林里,极其隐蔽,应该是鲜少有人踏足,希望应该很大。”   秦乐窈的七八年前经历过些什么事情,赫连煜对这个时间点非常敏感。   他顿了一会后揉着她的手心问道:“这么久了,你还能记得那山路?”   秦乐窈的心脏仿佛被人捏了一下。   赫连煜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瞳孔缩放,瞬间便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大约没错,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抚一番,秦乐窈就已经冷笑着幽幽开口道:“这辈子都能记得。”   就在这时,帐子掀开,袁绍曦大咧咧地直接进来:“赫连,快,探子来报说楼兰狗的骑兵在沼泽地碰见麻烦了……”   二人一起回头,袁绍曦见着秦乐窈相当惊讶,但军情紧急,由不得她叙旧,赫连煜也立即起身,追问道:“多远距离?”   袁绍曦:“二百里地左右。”   赫连煜还牵着秦乐窈的手,当即对袁绍曦吩咐道:“窈窈带着兔儿根的消息来的,老二你现在带一队亲信人马,全部要心腹,跟着她一起进山去寻药。我去沼泽那边扑人。”   “真的?”袁绍曦一听找药眼睛都亮了,看着秦乐窈连连点头:“交给我了,仙女儿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去点人。”   前线的占据变化莫测,时时刻刻都得警醒着不得松懈,赫连煜来不及过多地感受重逢喜悦,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秦乐窈骑马带着袁绍曦往端州城郊最大的巨蟒山而去,一路上女将军憋不住闲,并驾齐驱在她旁边叨叨着:“仙女儿你是不知道,这晕症时不时发作,讨厌得很,实在影响发挥,稍微一个热血上头就跟中了风似的手麻脚麻,就这种情况被人压着打,窝火死了。”   秦乐窈道:“兔儿根提神有奇效,希望能解你们燃眉之急吧。”   “肯定能!”女将军信心十足,“只要大军恢复战斗力,那楼兰狗现在还贪心着不肯收手,老子打得他吃了多少全都给我吐出来。”   巨蟒山地处端州之外的荒蛮之处,层峦叠起,若从高处俯瞰,似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   足足两个时辰的骑行,方才终于进入到了大山深处,周围的茂密野林上垂挂着硕大的藤蔓,杂草丛生,一看便是久未有人踏足之地。   期间秦乐窈停下来辨认了几次方向,她寻找着能大面积透光的树梢,有些位置能看见太阳的角度。   袁绍曦也不催促,一群身着铠甲的将士骑在马上打量着周围的野生环境,女将军环视着四周也在啧啧称奇:“这么深的地方,若不是你带路,我们还真难找进来。我觉得很有戏,那外面常有人烟处的兔儿根都已经被人提前烧干净了,就非得找这种野路子的地方。”   “仙女儿,你是怎么知道这里面的?”   秦乐窈重新分辨出了方向,翻身上马后,浅淡地自嘲道:“以前被人捉进来的,那时候年纪小,但是认路的本事尚且不错。”   女将军性子大条,隐约觉得她好像情绪有些低迷,但不知具体为何,秦乐窈也没多解释,一甩缰绳又再重新出发:“走吧,应该是快到了。”   又骑了约莫一刻钟,前方的山林深处慢慢出现了一座陈旧的吊脚楼,被横生的枝条树冠簇拥着,看起来有些阴森。   秦乐窈的目光紧锁着,一马当先冲进了楼中。   里面应是已经荒废许久了,有一股极其陈旧的灰尘味道,上方的挑空很高,秦乐窈一直埋着头往前,不去看上面那些吊下来的,高低错落的红丝绳。   但即便如此,记忆最深处的东西还是翻涌了出来。   她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有人绝望的痛呼声,叫骂声,最后变成求饶,还混杂着男人的笑声,很恶心的笑声。   这些声音如魔音贯耳,秦乐窈很确定它们不是真实存在的,但不管她如何咬紧牙关,都无法将之驱散。   如果不是这山太野,她只能完全循着当年逃跑的那条路线找过去,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踏足这个叫人毛骨悚然的肮脏地方。   从吊楼的后院冲出去之后,外面是一片篱笆围住的小花园,里面都已经爬满了杂草,但秦乐窈接触到这一瞬间的阳光,仿佛才终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   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晴好的日子里,年轻的女孩趁着那人外出,踢断了窗户的栏杆,杀了后院看门的黑狗,拼命往前,狂奔着,耳畔听着自己剧烈的喘息声,不敢有片刻停留。 第75章 玥公子   密林深处有干涸的沼泽, 沼泽之外逐渐变得潮湿,有了水汽,变成了流动的山间水泽, 层层叠叠的小叠瀑之下,潮湿而温暖,一切都和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很快, 秦乐窈就找到当初藏身过夜的地方,湿漉的土壤中,长满了手指长短的兔儿根,一根根直立着, 放眼望去,数量相当客可观。   “哈哈,真的有,太好了。”袁绍曦高兴的恨不得上去抱着她亲一口, “仙女儿你是大功臣!大大功臣!”   当天晚上, 满满五大筐的兔儿根带回营地中去, 军医连夜将药引与此前朝廷送来的其他药材加在一起熬了汤药,浓厚的汤汁味道熏得士兵们神清气爽。   到了戌时左右,前去突袭的赫连煜也带着捷报回来了, 楼兰那支骑兵被尽数剿灭,还顺利俘获两名将领带回审讯。   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让军心大振,转机已至, 雄师重新恢复了昂扬的斗志,秦乐窈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 何谓群情激奋。   赫连煜终于将紧急的公事忙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回到营帐附近寻找秦乐窈,在药棚下面,瞧见了尚在忙碌的身影。   秦乐窈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帮上忙的,便将熬制好的伤药端进伤兵营里,分发给几个重伤的士兵,生意场上的人谈天说地素来在行,她靠在营门边上跟几个小兵闲谈着,里面包了满头纱布的楞头青们都很喜欢这位模样俊俏又平易近人的小公子,聊起天来相当积极。   赫连煜过来的时候,里面的一个伤病率先瞧见,赶紧放下碗恭敬喝道:“将军!”   “躺着吧,别折腾了。”赫连煜朝他们压了把手,“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归队。”   “是!”   男人带住秦乐窈的肩膀,将她带出了伤兵营,带回了自己的营帐里。   赫连煜将门关上后,终于能如愿抱起了秦乐窈,埋首在她颈间,温声道:“前线到底不安全,大军明日就要发兵,今天天色已晚,明天早上,我派人送你回上京城。”   秦乐窈这些日子赶路劳累,饮食也不太规律,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原本刚才喝了些热粥有所缓解,现在又开始有些感觉不太舒服。   她不是很想动,就这么任由他将自己抱坐在了软榻上,回答道:“不用人送,我自己能回去。”   从三月多到现在,他们又是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赫连煜将她抱在身前,白天那相见的喜悦过去之后,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跟她多说说话,“进端州城的时候,有听到些什么吗。”   其实对于秦乐窈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过来,赫连煜的心情多少有些微妙。   能见上一面自然是高兴的,但现在梁军节节败退,他作为主将,面对心爱之人,多少觉得狼狈。   征战杀伐的大将军在她面前褪去了白日里的锐气,像一只吃了败仗的雄狮,有些情绪低落。   秦乐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开口道:“将军,你身上承载的是万民的希冀,这担子已然够重的了,因为期许太多,即便是神仙也无法叫人事事顺心满意。那些声音,太过想当然,别与自以为是的傻瓜论短长吧。”   赫连煜目光柔和着看了她一会,缓慢又坚定将她抱进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嗓音呢喃着道:“怎么这么好呢。”   她在安慰他。   “你这么好。”赫连煜轻轻勾了下唇角,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我怎么舍得放手。”   这声音,听起来和他平时大不相同,黏腻的,是情人间的软语。   秦乐窈的胃实在有些难受,不想再说话了,往床的方向瞧了眼。她想躺一会,这么些天都没睡好觉。   赫连煜没等到她的回应,却是发现她脸色不太好,询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还好,胃有点疼。”秦乐窈按揉着柔软的胃部,弓起了身子试图缓解。   “吃坏东西了?”赫连煜见她这样,赶紧将人抱上了床,摸了把她的脸颊,“你休息一会,我叫军医过来。”   “没事,不用。”秦乐窈拒绝道,“也不是很疼,我喝点热水就行了。”   秦乐窈往床上又缩了些,蜷在床头换了个让自己舒适些的姿势,“可能这些日子赶路的原因吧。”   赫连煜给她拉了被褥,到底还是去叫来了军医。   军医是个四十来岁的老伯,把了脉也只说胃疾需要调养,忌生冷辛辣刺激,饮食规律,又给拿了些于脾胃有益的药丸。   秦乐窈迷糊间半梦半醒着,感觉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她后背贴着炙热的怀抱,虽然神智有些不太清明,但也能反应过来是在喂药。   赫连煜将药丸推进去后又给她喂了些温水,秦乐窈都顺从地咽下了。   “好好休息,明日我让他们备辆马车,也好少受些颠簸。”赫连煜摸了把她的小脸,虽然舍不得秦乐窈这个时候赶路,但毕竟战场变幻莫测,真的交战起来端州实在是不算安全。   这一觉睡得踏实,第二天早上秦乐窈醒过来的时候,赫连煜已经出去了。   床头有他留下的字条和一瓶药丸,叮嘱她记得按时服用,要按时吃饭,并且已经吩咐好了亲信护送她,不可推辞,这是将军令。   对于他的安排,秦乐窈也没坚持,毕竟身体是自己的,能舒服些也好。   卯时三刻,马车迎着晨阳不疾不缓往端州而去,车架中备了不少干果当零嘴,还有养胃的温牛乳和一些方便储存的干粮,都是赫连煜给她准备的。   回程的路途比来时要舒坦许多,秦乐窈又靠着眯了一会,差不多到下午黄昏时分,马车就沿着官道快到一线峡了。   “走官道还是挺快的。”秦乐窈撩着帘子跟车夫攀谈着,“小哥,咱们以这个速度的话,大约多长时间能到上京?”   “二十天的样子吧。”车夫笑眯眯地回答:“比骑马是慢了点,不过咱们有两个护卫能相互倒个班,到驿站就换马,能日夜兼程,不会耽误姑娘太长时间。”   秦乐窈笑道:“那就辛苦几位了。”   斜阳照射在官道上,将两侧的树木拉出长长的影子,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不太清晰的喧嚷声,很快声音变大,就变成了骚乱。   车夫眼看着前面一大群游商百姓慌不择路往回跑,后面还有驱赶的马蹄声,立刻意识到不妙,往车里喊了句:“姑娘坐稳了。”   马车迅速地调转方向往城池方向而去,但速度完全及不上后面策马狂奔的楼兰军队,那些北蛮士兵手上甩着带刺的荆棘鞭,追上来后一甩便绞住了车轮。   车身剧烈晃动着,秦乐窈听见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大笑声,嘴里叫喊的全是一些听不懂的外邦话,前面的车夫和护卫当即跟近身威胁的楼兰兵动起手来,秦乐窈听见了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但对方数量太多,终究还是寡不敌众,敌军解决了绊脚石后,一刀斩开了马车门。   外面的虬髯大汉体型壮硕,举着刀朝秦乐窈厉喝了一声。   虽然用的是关外的楼兰话她听不懂,但也能猜到意思必然是要她下车,秦乐窈闷不吭声地从车架上跳了下来,环视着四周的场景。   很显然,官道已经被楼兰兵给抢占了,前面还能听见驱赶叫骂的声音,绕过来偷袭端州的人数应该相当多,他们这里的视野偏高,隐约能看见端州城里也不太平,街上到处都是骚乱,两伙士兵交锋缠斗在一起。   百姓走商们瑟瑟发抖抱头蹲在地上,之前的车夫和护卫都受了伤,身上在流血,被几个楼兰兵的长戟架在中间。   秦乐窈也慢慢抱头找人群蹲了下去。   马上为首一人看着似是个将领,粗鲁莽汉没见过这般细皮嫩肉面相阴柔的男人,茶色的眼珠子在秦乐窈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百姓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一声,那将领忽然振臂一呼,便有好几个士兵提着刀向前来,秦乐窈被提着后衣领扔到了车夫旁边,剩下的士兵也迅速将人群给分出了男女两堆。   那车夫胸口被捅穿了一个大洞,即便用手捂着也还在往外冒血,秦乐窈刚想上前去看看他的伤势,就被后面一个粗鲁士兵揪住胳膊一通哇哇咧咧听不懂的辱骂。   那士兵故意将人拽过来甩过去的,秦乐窈在踉跄间被另一人推搡了一下,那士兵奇怪地看着自己掌心的触感,秦乐窈心里暗叫一声不妙,果然下一瞬那人便指着她哇哇大叫起来,然后兴奋地将她提起来丢去了女人那一堆。   就这样,一群被俘的大梁百姓分成男女两拨人,就这么被强行推进山林小路,往隐秘的深处而去。   楼兰士兵此番抓俘虏的目的是为了有足够的壮丁苦役去运送废弃兵甲和大军产生的垃圾屎尿,一行人沿着巨蟒山蜿蜒绕出了端州城,从侧面回到楼兰大军驻扎的荒原上。   男人们都被拉去了别处,剩下的数十个女人被周围目光灼热的粗鲁蛮夷驱赶着挤在一起。   大军出征数月,女人可是稀罕物,前面那些被攻占的城池流民都跑了大半,剩下负隅顽抗的多数也是男人,激斗者基本也都死完了,即便是沿路在搜刮财宝抢女人,也还是僧多粥少。   女人们怎么看不懂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几个士兵狞笑着扑上来,引起一阵骚乱的尖叫声,人群就像是被饿狼扑食的兔子,四散奔逃,却又被外围的狼群驱赶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戎装将领策马过来一声厉喝,那群见色起意的士兵立即灰溜溜地收了手,退回到了后面列队站好。   这位将领说的虽然是楼兰话,但却是一副中原人的面孔,剑眉星目,样貌俊朗不凡,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扫视一圈,又将士兵沉声教训了一番。   秦乐窈在看清楚他样貌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她浑身恶寒,指尖麻木冰凉,被旁边涌动抱在一起的姑娘撞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才算站稳。   那个男人。   秦乐窈咬紧牙关低下头,不敢在这种情形之下,叫对方发现自己。   很快,士兵在将领的吩咐下,将女人们绑了手腕,关进了堆放杂物的营帐里。   帐门锁上之后,秦乐窈在屋里到处寻找能掩盖样貌的东西,在角落中寻到了一些遗落的碳屑,赶紧拿手捏了把,将自己的脸给蹭脏。   被抓来的这些民女中有的是走官道的游商,有的是随家里出城避祸的寻常女子,几个机灵的反应快的一看这情况,纷纷跟着效仿,没一会屋里一大半的女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秦乐窈仍然没能平复下心里那汹涌的浪潮,她蹲在角落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那年她从那人手下逃走之后,不敢回家,一是害怕再遭毒手,二也是担心牵累家人。   无财无势孤苦无依的一个商女,命太贱,即便是死在野外官府都会敷衍了事,更遑论她性命无忧,报官也只会被衙役轰出来。   她在端州周围的小城流离一个多月,每晚都做噩梦,后来遇上了萧敬舟,那个师长般的男人将她从迷茫无措的灰暗中牵引出来,才重新找回了生命的方向。   再后来,她羽翼渐丰,也曾有过报复心理,使了一番钱财与手段,将官府重兵引至那吊楼处围剿,但那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并无所获。   秦乐窈闭着眼,不想再沉浸在年幼时候那种窒息感里。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不过就是个七八年前欺辱过的商女,说不定早都忘了。   尽管秦乐窈恨得咬牙切齿,但在这种时候,无力还击,只能保命为上。   夜半时分,四下静谧无声,正是人最疲倦懈怠的时候,帐门忽然被打开。   这声音惊醒了所有浅寐的女人,帐外的月光惨淡,守门的士兵恭敬地将鞭子递给门口的男人,秦乐窈背脊发凉,就这一瞬间,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暴露在了男人玩味的目光下。   他认出她了,并且仍然有着浓厚的兴趣。   年轻的将军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仿若挑选货物一样打量着地上的这些女人,身后有士兵端着烛台为他掌灯,一边用楼兰话在谄媚说着什么。   有年轻的女孩想法天真,一看这人是中原汉人面孔,楚楚可怜想求饶:“大人,大人救救我,您救救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是吗。”男人道貌岸然地在她面前蹲下,看着眼前梨花带泪的女人,骨子里那股施虐的情绪在苏醒,但今天他的目标不是她,他有更让人欲罢不能的尤物要宠幸。   他下午就看见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了,原本还想着这几日前线敏感,战时克制些,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就跟有只猫在挠似的,辗转反侧。   秦乐窈的胳膊忽然被一个士兵粗鲁地拽了起来,楼兰人生得人高马大,这士兵与赫连煜地体型也不遑多让,拎鸡仔似的将她拉了出来,迎头罩了个黑布袋,给带走了。   她被推进了另一座帐子,能听见后面锁门的声音,还有水声,有人在铜盆里拧着巾布。   不多时,头套被人摘下,视线再次清明过来的时候,面前就只剩下了玥公子一个人。 第76章 大火   秦乐窈胃里难受地想吐, 她将男人眼里那狭猝的兴味看得分明,玥公子的拇指比七八年前要粗糙了不少,捏着她的下颌骨, 慢慢擦拭着脸上的脏污,“小奴,还记得我吗。”   其实这位玥公子这些年也变了很多,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 至少下午他骑在马上呵斥士兵的那一瞬,看起来是人模人样的。   但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大门关上,只剩下他和秦乐窈两个人, 那污龊肮脏的本性就从这双桃花眼中流露出来。   “我很舍不得你啊,那年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玥公子揉捏着她的脸颊,让手指陷入软肉间,重新将这张清绝的小脸掌控在手的感觉, 叫他兴奋难当,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五官都长开了。”   那个时候他的藏身地被人发现了,正在纠缠着,原本那天回去之后, 他就要赶紧离开那座吊楼,换去别的地方躲藏。   结果一手调 | 教的小奴,竟是趁着这个机会就这么跑了。   后来他辗转离开了端州, 没过几年就机缘巧合逃去了塞外,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见过秦乐窈。   秦乐窈的脸被他掐着说不出话, 她指甲用力嵌进掌心里,逼迫自己露出了一副由惊恐到惴惴不安的希冀神情, 颤抖着对他道:“玥公子……您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落在楼兰人手里。”   秦乐窈的长相和之前那些女人显然没在一个等级上,这样的一张脸,露出这种祈求的表情,我见犹怜。   玥公子疼惜道:“小可怜呢,怎么舍得让其他男人糟蹋你这么美好的身体,他们都是野猪吃不了细糠,只会囫囵吞枣。”   玥公子的眼神慢慢变得邪恶与侵略,“只有我才能发掘出你这具身子最大的妙处呢。”   秦乐窈被他高高抬起下巴,玥公子笑着说道:“那么,小奴,让公子来检查一下,规矩有没有忘掉?”   他一把按住秦乐窈的肩膀,力量太大,她几乎是瞬间跌坐下去。   “来,跪好。”   秦乐窈的双手被绑在身前,很难掌握平衡,歪歪倒倒摔下去起不了身,她请求地看着他:“玥公子可以解开我吗。”   男人微妙地半蹲在她身前,含笑将她的双手托起,有些可惜道:“看来是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呢,以前也经常这么玩,绑着手才更有感觉的,长大了,平衡感反倒变差了。”   “没事,我们重新来慢慢回忆。”玥公子摸了把她的脸颊,目光带着浓厚的兴味,像一双阴暗的散发着恶臭的手,能爬进秦乐窈的喉咙中去,让她恶心得快要忍不住干呕。   玥公子让她双膝分开立跪在了地毯上,他拉了张椅子,居高临下坐在她面前,一手单吊着她手上的绳索,让秦乐窈不得不高高抬着手臂,并一只手则是慢条斯理地扯着她的衣襟,慢慢掌控揉捻着。   “我后来也又带过几个小奴在身边,但始终都再没碰上你这样灵性的。”   玥公子沉溺于这双漂亮得让他忍不住想看她哭出来的眼睛,慢慢地亲吻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男人一瞬间用力扣住她的手腕,秦乐窈整条手臂都在发麻,离自己头顶发簪不过咫尺距离。   玥公子眼神戏谑地盯着她,“绑着手都不乖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带刺的蔷薇。”   秦乐窈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惊慌的模样,她只茫然地瞧着他,满眼不解,仿佛刚才手指靠近发簪只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   “这副表情,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爱你。”玥公子轻笑了一声,玩味地打量着,手腕间的软钢丝倏然射出,绕过顶端横木,他将另一端缠在秦乐窈手腕的绳结上,便解放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来吧,今天我们来好好回味一下……”他近乎狞笑着,在这夜深人静的帐子里,彻底露出了平时压抑住的那一面丑陋嘴脸。   男人的手伸过去预备将她发间唯一的簪子收起,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骚乱的声音,有人在半近不远的地方吼叫了一声楼兰话。   玥公子动作顿住,拧眉转头往那方向看了眼。   就这一瞬间的懈怠,秦乐窈抽了簪子狠狠照着玥公子的脖颈狠狠扎下去,速度奇快无比。   电光火石之间,血光四溅。   秦乐窈这一手下去毫不犹豫,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是奔着要人命去的,若非被手上钢丝绳牵制住她就完整地将人扎透了。   玥公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瞧着她,颈间的大血洞往外沽沽冒着血泡,他说不出话来,浑身发麻。   秦乐窈飞快地拔.出簪子后疯狂往下来回狠刺,但次次刺不彻底,只有第一下偷袭成功了,玥公子踉跄着往后翻倒,摔了椅子滚在地上,这才狼狈避开。   秦乐窈离他太近了,这一瞬间被飞溅了满脸的血,刺目的猩红映在她冷白的皮肤上,面目狰狞得好似索命厉鬼,她双手还握着那支染血的簪子,死死盯着他,一边大力挣扎着,想要挣脱手上那钢丝绳的束缚。   她动静太大了,看着吓人,玥公子知道自己刚才那软钢丝没打死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挣脱了,赶紧踉跄着想往外跑。   大量的失血让男人脚步沉重拖曳,他想大叫引来外面人的注意,但喉管受伤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一手按着自己脖子上的血洞,一手拼命拉动门栓。   那边的秦乐窈见他想跑,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她男装的扮相头上就只有一只素簪罢了,此刻披头散发着,如此不要命的动静终于是松动了桎梏的软钢丝,秦乐窈发疯般地冲出去,循着血迹追在男人后面。   营长外面似乎是被梁军奇袭了,此刻到处都是骚乱声,远处校场更是火光冲天。   玥公子受了伤跑不快,秦乐窈被绑着手也跑不快,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你追我赶着,终于是玥公子率先拉住了一匹受惊跑出的战马,颤颤巍巍地翻身爬上去。   秦乐窈气急败坏地尖叫一声发泄情绪。   正好这时天外一支羽箭飞来,也不知是从哪个士兵手上射偏的,她立刻跑过去拔了起来,以箭头将自己手上的绳索割开,然后向着玥公子哒哒而去的方向大步追过去。   玥公子伏在马上,血液不断流失着,他意识涣散间觉得自己快死了,只能尽力让马儿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杀了那个疯女人。   他要把这个疯女人碎尸万段。   营地已经成了一片火海,被梁军冲散的士兵惊慌失措忙着逃命,迎面一队铁骑冲来,看见了前面的火光映衬下,一个样貌绝美的女人长发披散满脸猩红血迹,眸光中尽是狠厉,仿佛从地狱中来。   为首者心里发怵,长刀向前用楼兰话大声嚷嚷着,正要加速踏过那女人身躯,便在此时箭雨袭来,羽箭倏然入体,无数名士兵就这么眼作铜铃大,僵硬着摔下马去。   受惊的战马失去了原先的轨迹四散奔逃,秦乐窈跑猛了筋疲力竭地伏腰喘着气,听见后方传来赫连煜慌乱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   铁血将军跳下马去大步冲上前拉住她的肩膀,见人竟然浑身是血,赫连煜这辈子没有经历过如此心跳骤停的时刻,“你受伤了?”   两人都没有时间去询问解释为什么对方会在这里出现,秦乐窈一手攥着染血的簪子,冲着玥公子逃跑的方向急切告诉他:“楼兰人里面有个卖国的汉人将领,他伤在脖子他跑不远!!”   兵荒马乱之间,秦乐窈甚至还想不管不顾地再往前追,被赫连煜一把抱住,“前面有兵乱,别乱跑,这里交给我。”   男人迅速检查一番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大伤,招来副将将她托付:“带我夫人去安全的地方。”   “是!”   然后赫连煜重新翻身上马,领着剩下的士兵浩浩荡荡往前追去。   这场大火一直烧到了将近天明。   秦乐窈裹着毛毯坐在梁军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她仍然披散着头发,不肯回营帐休息,就端着一杯早就放冷的茶,握在掌心里,坐在那,眺望着那冲天火光的方向怔怔出神。   她在等一个结果。   第一缕天光冲破云层的时候,营外传来振奋人心的捷报,梁军大败楼兰狗,一鼓作气撵了十余里地追缴余孽,将对方生生逼进巨蟒山深处,大获全胜。   秦乐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心里一直揪着的那根弦,终于是被松开了。   两行热泪从颊边滚下,这是一种相当难以言喻的情绪寄托。她心里相当清楚,如此兵荒马乱的时候,没人能真的注意到那玥公子的死活,尤其赫连煜作为主将,要顾及的事情太多,根本没可能太多分神。   所以她将这满腔的愤懑不甘,寄托于战事。   楼兰人输了,就是那个禽兽输了,他将如丧家之犬被赶出大梁。   秦乐窈捂着自己的脸,满脸的泪痕滚落,很多年没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   这场楼兰与大梁之间的拉锯战,从端州夜袭一役开始,局面被全盘扭转,梁军一路痛打落水狗,追回了丢掉的数座城池,将楼兰军队驱赶至雁门大关,再联合北疆部队一同围剿,彻底将敌人赶出了大梁地界。   颠沛流离的难民们得到大捷的好消息,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梁帝迅速拨下圣旨,派遣各地州府井然有序开放官道和水道,将流民安然送回原驻地,又再大开国库拨粮拨款,安抚遭受战火牵累的无辜百姓们。   此战可谓伤亡惨重,是大梁近十年历史上死伤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尽管过程曲折崎岖,但大梁铁骑最终得以保卫山河,史官为其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大笔,尤其扭转战局的那场战役,史称:夜斩楼兰。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末冬初的时候,大军正式班师回朝。   秦乐窈在那夜听到大捷的消息之后,又在端州城里逗留了一个月多的时间,许是心境的变化,她看着昔日故土在战火中慢慢重建,恢复往日神采,打心底里有种得到新生的感觉。   赫连煜的副将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男人安排好了军中事务之后,特意绕道端州来接她。   那日天气晴好,戎装归来的将军看着秦乐窈站在阳光里,她这段时间的情绪和状态都相当好,竟是主动的向他露出了笑魇,那个笑生动极了,秦乐窈竖起了两个大拇指:“怎么这么厉害呢。”   赫连煜从没被她这样真情实意地夸过,男人一瞬间笑得合不拢嘴,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呲着一口大白牙就冲上来将人高高抱过头顶去,“打赢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从端州回上京城的路途遥远,大军行进的速度与马车差不多,赫连煜不时就会把领军的位置丢给袁绍曦,然后慢悠悠地打着马,跟在秦乐窈的马车边上跟她聊天说话。   “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个汉人卖.国贼,我后来看见他了。”   赫连煜的一句话成功吸引到了秦乐窈的目光,她怔怔盯着他等着后文。   “隔得很远,有不少楼兰兵护送,看起来地位不低的样子,他脖子上缠着绷带,一副失血过多的惨白样子,后来又中了我一箭,就被人驮走了,是死是活看命硬不硬了。”   赫连煜打量着秦乐窈这十分关注的模样,询问道:“他是什么人?”   秦乐窈深吸一口气,靠在窗边上,释然道:“不重要了。这种阴邪戕害同胞之人,死了该下地狱。”   马车轻轻晃悠着,那一刺,仿佛解开了秦乐窈心中埋藏多年的郁结,她亲手给了那年幼时候的自己一个交代,足够了。   她不说话,赫连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打量着,试图从中窥测她内心的想法,扬眉问:“怎么这副表情。”   “没有,就是心疼这些时候亏的钱。”秦乐窈状态轻松随意,想起她跟水云楼黄了的那单生意,当时做选择的时候觉得非要这么做不可,现在事情了了,难免惆怅。   她往窗外扫了赫连煜一眼,要求索要赔偿:“我不管,这是来报信找药才耽误的营生,差的钱你得赔给我。”   “这有什么,之前给你钱可都是你自己不要的。”赫连煜见她跟自己说话的状态放松,心里愉悦极了,“要多少都给你。”   秦乐窈笑着嗤了一声:“那不一样。”   “给钱倒没问题,不过……”赫连煜谈笑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要说损失的话,这回应该是轮不到我来赔你。”   “什么?”秦乐窈没听懂。   赫连煜笑着卖了个关子,“回去你就知道了。” 第77章 赐婚   回到上京城的这一天, 梁帝亲自去了御林军大营,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秦乐窈不愿跟去军营, 也惦记着自己这一走两个多月家里父兄担心着急,便要求单独先回了一趟沉香酒庄。   尽管之前已经有过飞鸽传书报信,但毕竟是那战火连天的前线,秦伯有秦忠霖父子俩这次还是被吓得够呛, 年迈的老父亲一把鼻涕一把泪,三令五申,叫她发誓再也不可行此危险之举。   安抚了有好一阵,才算是将父兄的情绪稳定下来, 又陪着一道用了个饭,秦乐窈回到无乩馆去的时候,就已经是晚上戌时了。   人刚一进屋子,外面赫连煜就踩着点跟她前后脚地回来了。   他显然喝了酒, 见秦乐窈站在主宅门口, 上前来说话的时候都能闻见酒气, 笑着道:“我还担心你没回来,赶着回来替你接旨。”   秦乐窈茫然道:“接旨?”   赫连煜笑了笑,道:“陛下特意向我问了你在哪, 今日是犒赏三军,本来也不怎么能顾及上,宣你明日入宫去, 庆功宴上,再论功行赏。”   秦乐窈被入宫和行赏这几个字给炸懵了, “陛下?宣我?”   寻常的平民老百姓,能在天子出游时候跪在路边上听见那车轮驾撵经过的声音, 都是祖坟冒了青烟大运从天降。   秦乐窈尚且还没从这么几个字里面回过身来,外面宣旨的太监就已经到了,小厮高声通传进来,赫连煜瞧着她愣神的模样,眉眼含笑牵着她的手将人给带了出去。   秦乐窈这辈子都没接过天子的圣旨,她跪在地上手心全是汗,直到大太监宣读完了圣旨,她还一动不动伏在那,旁边的赫连煜推了一把轻声提醒她道:“去接旨,记得谢恩。”   她这才面色严谨地上前,双手接过了那很有分量感的明黄卷,“谢主隆恩。”   大太监笑着对二人道:“天色已晚,杂家就不耽误大将军与秦姑娘休息了,明儿个申时,宫里的马车会来府上接二位赴宴,还请好好准备,面见圣上。”   赫连煜心情大好,点头道:“公公慢走。”   待到宫里的内侍都走了之后,秦乐窈还呆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她手里的圣旨沉甸甸的,忍不住又再打开重新瞧了一眼,上面的笔迹苍劲有力,还盖着天子的玉印。   此番一道送来的东西有不少,除了圣旨之外,还有梁帝单独赏赐给她的一套海蓝蜀锦宫装,同色的蓝晶宝珍珠冠,还有金钗步摇耳坠,整整齐齐的一套行头。   秦乐窈没见过这般阵仗,手里拿着圣旨,踌躇问他:“你……这……”   “怎么了。”赫连煜走近后调笑道:“你不是圣旨送到手上来了也想说你不去吧,那可不行宝贝,抗旨要杀头的。”   这浑是一句调侃之词,秦乐窈反驳道:“你瞎说什么当然不是,但是、但是,你在陛下面前往我身上宣扬什么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顶多算老二多叭叭了几句。”赫连煜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耳朵,“况且你以为陛下久居宫闱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大军的一举一动,战事发展中的重要因素,怕是知道的比我这个主将还清楚。”   “咱们的陛下,是位励精图治的明君,赏罚分明,你于国立下大功,自然该是要行赏的。”   这份恩典来得太突然,最初的那份惊诧过后,秦乐窈后知后觉笑了起来,仍是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我居然能有今日,可真是祖上积德了。”   赫连煜环着双臂,调侃她道:“即便没有这一出,日后我们成婚之后,你也多的是机会出入宫闱。”   秦乐窈还高兴着,嘴边上就带出了反驳:“那怎么能一样。”   这一整晚上,秦乐窈都没怎么能睡着觉,越是知道第二日要以最好的状态面见天颜,就越是难以入眠。   第二日晌午过后,宫里便特意遣来了教习嬷嬷,跟女使一起为秦乐窈沐浴焚香,梳洗打扮。   那嬷嬷约莫四十出头,面目和善,一面与秦乐窈教诲着宫中需要注意的地方,一面安抚道:“老身给许多官家女子教习过宫中规矩,秦姑娘是个天资聪颖的,无需太过紧张,从容应对便是。”   秦乐窈的样貌本就清绝端庄,梳妆打扮之后更是增添了不少贵气与风韵,看起来便像是出自书香世家的贵女。   到了未时三刻前后,她紧张得一直想喝水,心脏跳得快,头上的珍珠冠和步摇上都有坠着流苏,她遣走女使之后,自己一个人一遍遍练习着来回行走,适应这一头珍贵首饰的存在。   赫连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靠在门边上,忽然出声调侃道:“到底是不一样啊,之前我送你的那些,你就推三阻四的一会说太重了一会不习惯的,就是不愿戴。”   秦乐窈走到一半停下来回头看他,男人眼中满是狭猝的意味,她本就紧张,这一刻脑子里冒出了十来句话能反驳他,这是天子对她这个人的认可与重视,和作为男人的附属品荣耀加身是两码事,不习惯也能习惯,她还觉得相当高兴是光宗耀祖了。诸如此类。   到最后却嫌麻烦:“你懂个屁。”   赫连煜微妙地扬了扬眉,唇角都压不住笑,越挽越上。小老虎不去装那温顺的猫咪,终于是快要在他面前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来了。   申时一到,马车载着两位贵人缓缓往玄武门而去,这里的秦乐窈闷声不吭,赫连煜瞧了她一眼,将她膝盖上的手握住捏了把,轻笑道:“没事,别紧张,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最后记得谢恩就好,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秦乐窈动了动喉咙,点头应了一声。   玄武门前二里地外就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了,所以对于秦乐窈这种平民百姓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来没有见过所谓皇宫,宫门周围的五里地内都不允许有超过十丈的建筑,远眺一眼都是奢望。   玄武门下有重兵把手,马车经过之后,便算是正式踏入了宫门领域。   秦乐窈坐在车里,心里的好奇心升至了顶点,她很想看看外面的景象,但又担心宫里规矩多会不会犯什么忌讳又或是被人笑话,踌躇半晌,仍然是抓心挠腮。   于是她试探着问赫连煜:“我可以掀帘子看看外面吗?”   这一双眼睛平时看着是天生的清绝冷淡,但当她往上看的时候,从赫连煜的视角,圆嘟嘟的,无辜的,清澈的,可爱的。   “当然可以。”赫连煜瞧着她,心里痒极了,忍不住又再将手握紧了些揉了把。   秦乐窈得了肯定答复后便立即转身往窗边坐近了些,跟个孩子似地迫不及待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玄色宫殿之上,宫道宽敞平坦,两旁有路过的宫娥和太监正端着托盘,步履整齐又稳当,一长排的从旁经过,不知是要去往何方。   赫连煜见她如此新鲜,索性也趁机坐近了些,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另一条胳膊从颈后绕过去搭在了窗边,将人环住的同时也接过了她撩起的帘子。   “你看,前面那个四面尖顶的就是尚书房,以前小时候我和老二他们,就是在这里面听学。”   “外面那条路是通向太和殿的,但不是距离最近的一条,夏天太阳最毒辣的时候,不少文官喜欢绕一绕走这边乘凉。”   “马上转了弯,一会能看见春熙殿,也是长公主寝殿,我母妃明淳公主未出阁时候的住所,她喜欢花,尤其白色的,以前把春熙殿里外全都种满了梨树,春天的时候雪白一片的。”   赫连煜慢慢跟她介绍着路过的一景一物,二人说话的距离隔得近,几乎是脸要贴在一起的温存耳语,两侧的宫娥太监偶有路过也全都低着头,不敢过多窥视贵人。   秦乐窈这辈子第一次进到这整个大梁最为尊贵的地方,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外面,丝毫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庆功宴设在了铜雀台,此番赫连煜为主角,袁绍曦等主力将领也都受邀前来,女将军一瞧见今天秦乐窈的扮相就诺不开眼睛,围着转了好几圈,直呼仙女今天不仙了像神女。   在这皇宫大内的口无遮拦,秦乐窈脸都给她说红了,赶紧道:“将军不要寻我开心了。”   “滚蛋,你别在这碍事。”赫连煜抬手赶她,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就要带秦乐窈往铜雀台上去,袁绍曦又吊儿郎当开口提醒道:“诶诶,我说赫连,在外边儿你随便点也就算了,这可是宫里,多少眼睛看着,你俩这还没成婚的就出双入对,你不怕被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秦乐窈也觉不妥,往旁边离开了一步。   赫连煜扫了眼,收回手冲袁绍曦道:“当然知道,我叮嘱了让她的席位设在我边上,还是分席而坐,不会遭什么非议。”   袁绍曦:“嘿嘿,那还差不多。”   不多时,众将士入席之后,太监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威北王驾到——明淳王妃驾到——”   铜雀台上霎时间安静下来,秦乐窈跟着所有人一起跪下行礼,梁帝大步流星往首席而去,一边朝周围抬手道:“都平身吧,今日庆功,众将士是主角,不必太过拘礼。”   威北王夫妇跟在皇帝身后走上高台,明淳王妃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儿子身边跪着的那抹蓝色的身影,那姑娘伏着身子,看不清样貌,明淳王妃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一直做到了主位侧边上,赫连岐才终于是没忍住小声提醒了一把自己的夫人:“别看了淳儿,你眼睛都要长在人家姑娘身上了,叫人看见了要议论的。一会陛下唤她上前,就能瞧见模样了。”   明淳王妃闻言也知有理,有些依依不舍收回了目光,埋怨道:“还不都是你儿子,闹那么大动静,在我面前又是非她不娶又是心意已决的,结果你说,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他又把人藏得这般严实。”   赫连岐轻笑一声,打趣道:“咱们赫连家专出情种,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淳王妃笑骂:“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北境那个叫松凛的小伙子,听说房里的丫头都乱成了一锅粥。”   赫连岐不以为意:“松凛那小子是三房那边的,那可不关咱们这一脉的事。”   明淳王妃说着说着眼神就又不自觉往秦乐窈那边瞟过去了些,“我原本还在忧心商女多势利,你儿子这一腔深情会不会所托非人,现在瞧着,她能在如此国难时候,还是无人吩咐的情况下,舍了家业远赴前线,能有此作为者,我想品性定是好的,之前的看法偏见,还是过于狭隘了。”   秦乐窈在席前坐得端正,听着首席之上梁帝龙心大悦的高谈阔论,将士们气势蓬勃的祝酒词,她眼观鼻鼻观心,跟着一道喝了两盅,因为不知道梁帝什么时候会不会忽然点到她,也不敢随便吃东西。   两圈场面性的助兴酒过后,梁帝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转到了赫连煜身上,最后落向了他旁边席位那低着头的姑娘。   皇帝沉厚的嗓音召了她一声:“端州秦氏,来,上前来叫朕好好瞧瞧。”   秦乐窈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过了电,她压下紧张,起身后往中间跪过去。   明淳王妃也在这个时候终于算是第一次瞧见了这位准儿媳的真容。   “芙蓉不及美人妆,这模样,确实是出挑,好标致的一张脸。”明淳王妃不落欣赏地点着头,跟身边丈夫调侃道:“怪不得你儿子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我看赫连家不是出情种,是都爱看美人吧。”   赫连岐瞧了她一眼,微妙调笑道:“夫人你也是牡丹真国色,如此说法,倒也不是不行。”   梁帝瞧着她,满意地点头道:“世人皆道商者重利轻情,但今日之后,天下人亦会知晓,凡事无绝对,不管是何身份地位,国有难,也会有此等忠勇仁义之辈挺身而出,乃我大梁之幸!”   秦乐窈跪在那沉声道:“草民身为大梁子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哈哈,好。”梁帝心情大好,沉吟后道:“端州秦氏,心怀天下,德行兼备,着即,破格封为嘉平县主,年禄五百金,赐良田百亩,玉如意一双,朕御笔亲提,贾者不倾。天下商贾当以尔为齐,望尔日后能继续本怀赤诚之心。”   秦乐窈激动得一头扣在地上:“谢主隆恩!”   便在此气氛烘托到位之时,赫连煜看准机会起身,抱拳揖首将要开口请旨,梁帝一看他那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抢先一步朝他按手笑道:“欸欸欸打住,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混小子,可别再像上回一样拿此等重功不当回事,功要赏,你这份难得的心意,朕也要成全。”   “谢陛下!”赫连煜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里都亮起了光,立即上前与秦乐窈跪在了一处,等候着天子的金口玉言。   秦乐窈察觉到不妙了,她不着痕迹扫了他一眼,但此时天颜当前,根本就无从闪躲。   梁帝往威北王夫妇的坐席那边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道:“既然你二人如此情比金坚,骁骑大将军与嘉平县主的大婚,也该提上日程了,此事就交由皇后来主理,到时候由朕,亲自来为你们主婚。” 第78章 图腾赐礼   赫连煜立刻高声道:“谢主隆恩!!”   秦乐窈慢了半拍, 赫连煜胳膊抵了她一下方才回神,只能跟着道:“……谢主隆恩。”   高台之上,袁绍曦比当事人还兴奋起哄地用力拍着巴掌。   旁边的姜槐序饮了口酒, 笑了笑,有感而发:“有情人终成眷属,妙哉,妙哉。”   这一场庆功宴宾主尽欢, 闹到了戌时方才收场。   出宫的马车里,赫连煜跟秦乐窈都喝了不少酒,她面色微微泛着红晕,旁边的男人因为高兴, 比她醉意还要更深些。   赫连煜仰躺在那,脖颈上的喉结凸显,余韵还未散尽,唇角还在勾着笑意。   秦乐窈越想这事越不得劲, 睨了一眼过去, 问他:“你是不是算计好故意的。”   “故意什么?”赫连煜人没动, 手往她的方向摸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后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原本就是要大婚的, 只不过现在你立了功,他们就对这桩婚事更认可些罢了。”   秦乐窈:“可之前坊间不是都传,陛下或许会把最疼爱的南阳公主留着许配给你……”   她一直认为, 即便是梁帝因为赫连煜南海一战时候强请求娶,至少这桩婚事在天子眼中该不是那么看好才是, 之前婚事全都是由赫连煜自己一手操办便是证明,原本就只是他一人所愿, 所以只有他一人在折腾。   “你觉得陛下的态度太容易就被这件事影响了是吧。”赫连煜轻笑了一声,抬起脖子将自己撑起来瞧着她道:“那还得多亏我父王母妃当年的爱情有够轰轰烈烈。”   秦乐窈不明白这跟上一辈有什么关系:“……?”   赫连煜解释道:“我父亲当年平定北乱立了大功,先帝也曾想为他指婚,选定的是当时太子母家的表妹,如意郡主。但当时我父王和母妃已经相爱并且私定终身了,我母妃明淳公主乃是当时风头正盛的华妃膝下所出,先帝忌惮其母族势力,若是再为华妃势力添砖加瓦,恐让华妃所出的三皇子威胁到太子地位。”   秦乐窈也是头一次听这种天家秘闻,眼睛都不眨一下。   赫连煜笑着捏了把她脸颊上的软肉,接着道:“当今陛下与先帝乃是手足,当时也只不过是个闲散宗亲,并不受器重,但与我父王乃是患难生死之交,算是一路瞧他如何周旋抗旨的见证人,当时父王担心牵累母妃声誉,咬着不肯松口说出她的名讳,几次三番被下大狱,又因为北边战事吃紧再被捞出来将功抵过。”   秦乐窈听得云山雾绕,问道:“陛下不是先帝的孩子?”   这些事情像她这种平民老百姓根本就无从得知,更何况上一次江山易主的时候她还只是个顾不得温饱的小孩子,能知道已经换了新皇帝就算是不错了。   “不是,连同胞兄弟都算不上,先帝乃是中宫皇后嫡长子,陛下是当时孝惠帝的娴嫔娘娘所出。”   到底是皇家秘闻,因她好奇,赫连煜才多解释了两句,笑了揉了把秦乐窈的耳垂,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扯远了,总之呢,就是当年我父王那一身犟骨头,陛下全都看在眼中,他也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明白在这一点上,我随了父王秉性。”   “所以尽管陛下会有所属意,终究也不会强求,只要确定我是心意已决,索性便成全了。”   “不管怎么说。”赫连煜兴之所至,一把将秦乐窈抱在身前坐在了自己腿上,他仰面贴着她的鼻子,“这场大婚被耽搁了这么久,这一次,终于是清除了所有障碍。”   “你干什么这是在宫里。”秦乐窈两腿不由得岔开跪在他身侧软榻上,她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来,扶着他得肩膀想自己下去,又被大手扣住脊柱按向他炙热的怀抱。   “没事,又没人能看见。”赫连煜埋首在她颈间深嗅着气味,胳膊又将她的腰身往怀里勒紧了些,盘算着跟她商量道:“窈窈,就要大婚了……”   “什么?”秦乐窈被他勒住动也动不了。   他抬眼看她,“洞房花烛夜,许我破个例?”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在马车昏暗的视线中显得深邃,赫连煜继承了北境人五官轮廓立体的异域特征,眼中带着询问与商量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得近,秦乐窈看着有些含情脉脉的,都不像他的眼睛了。   她下意识避过他的眼神闪烁了下,赫连煜慢慢诱哄道:“汉人和北疆在这条习俗上都是一样的,新婚之夜若是这事不成,不圆满,也不吉利。让我一回?”   男人的嗓音温柔粘腻,他扳回了秦乐窈的下巴,“不算你向我妥协了,大婚之后若你不情愿,我还是依你的意愿,这承诺还是作数,成吗?”   她视线与他对上,沉吟了好半晌,最后道:“这本来就是你自己定的规矩。”   遵不遵守原本也是全在他的一念间。   赫连煜听出她的抗拒意识其实已经算是松动了不少,但多少还是仍有犹豫纠结的。   他浅淡勾了唇角,捏着她的下巴往唇瓣上嘬了一口,松口道:“到时候再说吧。”   骁骑大将军和嘉平县主的大婚,在中宫皇后的督办下,很快就定下了一系列的时间流程,婚期定在了二月初二,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凤冠霞帔送到沉香酒庄的这一天,秦忠霖被那冠上的鸡蛋大小的镇冠主珠给惊掉了下巴,一边小心翼翼摸着,一边回头问她道:“妹妹,看来你这回,是真的要嫁了啊?”   秦乐窈账本对到一半,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这是皇帝赐的婚,不嫁那是抗旨。”   秦忠霖也就那么随口一问,搓着手凑近她嘿嘿笑着:“窈窈啊,这你都已经被封为了县主,我去打听了,那可是正儿八经有品阶能吃朝廷公粮的正经头衔,能不能也提拔提拔哥哥我?我也想捞个小官气派气派。”   秦伯有呸了他一声:“你妹妹那是忠勇救国,你算哪门子葱。”   秦忠霖瘪嘴道:“那不是书上还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平淡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好像过得飞快。   或许是有了那个已经被确定下来的时间,秦乐窈感觉自己尚且还浑浑噩噩的,怎么外面的积雪就化了,再一眨眼,第一批青草就顶破了春泥,距离她与赫连煜的大婚,竟然就剩下不到十日了。   临近倒数的这几日,秦乐窈感觉自己每天都像是在梦游。   按照大梁嫁娶的习俗,大婚前三日新人不得见面,皇后便遣了宫中女官来将秦乐窈从无乩馆送回了沉香酒庄,按照礼仪规矩沐浴焚香,三濯青丝。   是夜,秦乐窈一个人躺在床上,深深地失眠了。   她捂着自己的小脸,很难去弄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赫连煜早就对她表现过极其强势的态度,此生非她不娶,但当这么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仍然还是会有一种七上八下的矛盾感。   说是认命吧,也不能算完全认了命,但因为赫连煜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后来也真的遵守诺言没有对她的营生加以干预,所以她自己也能察觉到那种抗拒感似乎在慢慢减弱。   但这种微妙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呢,她会不会被温水煮青蛙似的,最终一点点被拖进那幽深的高门宅院中去。   秦乐窈觉得自己今晚估摸着是要做梦了,她一有心事就容易发梦,根本控制不了。   闭眼没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声音不大,但在这种安静的夜晚非常突兀。   秦乐窈奇怪地起身,“谁?”   她在沉香酒庄的屋子不像无乩馆主宅那么大,弯弯绕绕的还需要传唤铃,这一嗓子门里门外都能听得见。   “我,开门。”赫连煜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些许的期待。   秦乐窈赶紧披了件衣服起了身,但毕竟有习俗约定在,到门边去后并没有依言开门,“你这大半夜的跑来干什么?不是说大婚之前不让见面吗。”   隔着一层单薄的门板,赫连煜调笑的声音听着生动,“宝贝,那是汉人的规矩,但是我们族人有自己的习俗信仰,得提前三晚上待在一处进行图腾的赐礼,所以明面上还是依着汉人规矩分在两处,晚上再自己避着人进来,我父王母妃当时也是这么弄的。”   “是吗。”秦乐窈有些半信半疑的,赫连煜嗓音轻快道:“不然你以为庄子门口那些围起来的红绳结为什么留了缺口,女官到了戌时就都闭门不出了,皇后娘娘懂这个,叮嘱了给我留门呢。”   这么一说秦乐窈便了然了。   所以他今天专程过来,就是为了之前说的那身上的纹身图腾。   “窈窈,开门。”赫连煜温声催促着。   秦乐窈站在那,来回咬着嘴唇内壁,放在门栓上的手显得有些犹豫,要放他进来吗?   放了的话就是一个明确的允许态度了,但现在这情形,好像允不允许也没太大差别。   这一犹豫,外面的赫连煜又轻轻往门上敲了一下,“发什么愣呢,给我开呀。窈窈,你知道的吧,其实你这门板也经不起我一脚踹的,但咱们这是明媒正娶的,硬闯不雅。”   无奈,秦乐窈还是开了门。   门栓刚刚移动位置,赫连煜就迫不及待地将那缝隙推大跻身进来了,他俯身吻住秦乐窈的嘴唇,一路推着她往里,动作一气呵成,反手将门带上后,才含笑吮着亲了下之后松开她,“乖。”   秦乐窈有些无所适从,她站着没动,眼看着赫连煜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将她屋里所有的照明烛火全点亮了,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那个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来。   那里面有几个瓶瓶罐罐,有钝头的长针,有砚台,还有毛笔。   赫连煜自己在那摆弄得很高兴,一边跟她聊天道:“我特意吩咐了让他们记得在屋里多烧些炭盆,免得待会你脱了衣服觉得冷。”   秦乐窈的反应显得有些迟钝,她看着他手下摆弄研磨的染料,心里一阵一阵的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来。”赫连煜把东西都准备好之后,将人圈在怀里带来桌边上,给她介绍道:“这个是我们族中先辈留下的特殊石墨,往里面兑了蓝芥草末和冷玉髓,看着有颜色,但上身之后水干了,慢慢渗透进去就会藏在皮肤层中,到大婚那天晚上,浸泡热药浴,才会彻底显色出来。”   秦乐窈的目光离不开那根长针,她咽了下喉咙,问他:“拿针刺啊?”   “当然不是。”赫连煜一看她这表情就猜到在想什么了,轻笑道:“用笔刷,这针是用来推揉帮助浸透的。放心吧,我母妃是很怕疼的人,她能受得住,你肯定没问题的。”   即便他如是安慰着,秦乐窈心里的紧张也并没有真的舒缓多少,毕竟原本她的纠结踌躇也不光是来自疼痛的惧怕。   室内烧着炭盆,赫连煜慢慢将她身上的寝衣脱了下来,那石青色的肚兜露出来,衬得皮肤愈发雪白透亮,他揉了把她的肩膀,“冷不冷?我把炭盆拿近一点。”   秦乐窈没应声,赫连煜就自己忙活去了,一圈炭盆围过来,周围便暖和得像春日,他让她坐在了条凳上,又往妆匣里摸了支簪子出来,递到她手上:“把头发挽起来吧。”   “……哦。”秦乐窈浑浑噩噩地接了,总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干什么的反应都要慢上一拍,跟喝醉了酒似的。   她慢吞吞将一头青丝挽住簪子固定,赫连煜便趁着这空袭也拉了条长凳过来,坐在了她的身后。   温烫的大掌搭在她肩膀上,察觉那肌肉异常之紧绷,他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温声道:“放松些,别用力。”   “对,放轻松。”赫连煜很有耐心,慢慢帮她的肩膀放松,他享受这个令人愉悦的过程,直到最后成功达到他想要的状态。   秦乐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只觉得那些炭盆围在边上,暖则暖矣,却是烘得人口干舌燥地想喝水。   “……我想喝水。”她短暂地叫停了身后男人比划丈量的动作,飞快从桌上茶壶倒了杯水,捏在手里,不时地往嘴里抿一口。   这些小动作赫连煜看在眼中,他轻笑着拿掉了她的杯子,安抚道:“好了,没事的,真不吓人,你看。”男人将狼嚎往自己手上舔过一笔。   “就像这样的,敷药一样,等会再用钝头针揉按一番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上的痕迹擦掉。   但秦乐窈此时此刻紧张的根本就不是疼不疼,这种太具仪式感的东西,弄在身上,就总觉得像个烙印似的。 第79章 花烛夜   赫连煜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鼓, 但这对于他们族中来说是顶要紧的仪式,即便是有些勉强也好,说什么也都必须完成。   “放松些宝贝, 那我开始了。”赫连煜最后亲了一下她的耳廓,手臂横过她的锁骨将人控制住,沾了浓郁青蓝颜色的笔尖,在她莹白的皮肤上落下了第一笔。   屋里温度合适, 湿濡的笔尖落在温热皮肤上,滑腻腻的,也不冷。   秦乐窈恍惚间觉得背后是一条温热的舌在游走,难以言喻。   “对, 就是这样,保持住,放松。”赫连煜大掌奖励性地揉捻着她的肩膀。   秦乐窈喉间动了一下,“……你哄孩子呢。”   “那怎么办, 你看你后背绷得。”赫连煜调笑着收笔, 解开她后背肚兜的带子, 再重新一笔连上去,竟是直接越过了肩颈去。   “这么上?”察觉到位置的秦乐窈一个哆嗦想回头看,又被赫连煜眼疾手快制止住, “别动,差点弄歪了。”   身上的纹路平时穿了衣服旁人看不到也就罢了,但若说是将它展露到了人前去,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太靠上了吧,怎么都要到脖子了?”秦乐窈开始左右扭着不想配合, “你不会故意的吧。”   “啧,坐着别动, 一会蹭手上去了。”赫连煜摁着她的肩膀站起来,反正他也热得慌,直接脱了衣裳指给她看了眼,“喏,我的也到这了,你的方向跟我是反的。”   那一身张牙舞爪的图腾纹身,依附在他的肌肉上,极其吸睛。   秦乐窈自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再好纠结挣扎的了,索性也就坐在那任他摆弄了。   一连三天,他都像这么晚上来敲开她的房门,重复的将染料涂抹,再用钝头针揉进皮肤里,疼到是算不上疼,充其量是那圆针来回地涂抹让皮肤变得敏感,有些肿胀感罢了。   秦乐窈趁他走了之后自己用铜镜看过,这种已经渗透进皮肤底层的颜色,只在表皮留下了一层浅淡的痕迹,即便是沐浴也无法冲洗下来。   到了最后一天晚上,赫连煜将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大功告成地亲了下她的肩膀,“好了,只等明天晚上洞房花烛夜,泡个药浴,就能彻底显色了。”   秦乐窈慢吞吞给自己穿上衣服,赫连煜不满意地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窈窈,咱们明日都要成婚了,大喜的日子,别总是这么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笑一个?”   “这样?”秦乐窈冲他堆了个虚伪至极的灿烂假笑,然后瞬间又再收回来。   赫连煜笑着嘁了她一声,唇角勾得压不下来。   或许秦乐窈自己都未曾察觉,但赫连煜清楚地知道,她现在的这副样子,比他当初第一次说要娶她时候的那种天塌地陷的恐惧模样,实在是好了太多太多。   赫连煜的信心大受鼓舞,往人唇瓣上用力亲啃了一口,贴着她放言道:“总有一天,要你心甘情愿地接纳我。”   秦乐窈赶人道:“别这么肉麻盯着我看,你还不走,天都要亮了。”   “这还早着呢,才戌时。”赫连煜被她撑着胸膛往后推了一把,顺势也就起来了,“行吧,明天一整日要忙活,让你早点睡。”   他最后揉了把她的脑袋,“走了,明天见,我的新娘子。”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晨阳照向大地的时候,整个上京城都陷入了热烈喜庆的氛围之中,一场由皇室操办的盛大婚礼,由此拉开序幕。   大街小巷上全都挂上了应景的红灯笼,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仪仗的头前都已经进了下一条街,后面跟着的尾巴还没拐过上一条街的弯来。   这种喜庆热闹的时候天真稚童最是激动,跟着队伍后面嘻嘻闹闹,捡着散落的铜钱与花生红枣喜糖,也不嫌脏,蹦蹦跳跳地直接往嘴里送。   骁骑大将军到底是沾了皇室血脉,原本那规矩仪式就多,再加上本身北疆异族还有一些不同于汉族人的规矩,今日这场大婚,注定是要从清晨一直热闹到天黑去。   如此盛事,整个上京城都徜徉在欢快之中,各路与之相关相熟的人们,反应也都各有不同。   袁绍曦胸前系着大红花绸子去给赫连煜当接亲使,一整天笑哈哈的比自己成亲了还兴奋。   队伍浩浩汤汤地经过水云楼,姜槐序大学士坐在二楼之上,饶有兴致地向下看着,端起一杯热茶,慢慢闻着茶香,为年轻人炙烈的爱意而发笑。   一身文官装束的薛霁初站在清风府的楼梯上,尽管知道今日是故人大婚,但在那仪仗声音从门前经过的时候,还是回头往下看了眼。   一别三年,早已物是人非,薛霁初科举中榜得入尚林苑,现已是圣眷浓厚的三品朝臣。   也就只简单地瞧了这么一眼,男人便神情淡漠地回过身,往府中去了。   秦乐窈这一整日,都感觉自己是在赶着时辰行军打仗。   她手里举着把团扇遮着脸,就一路由身边的喜婆馋着,时刻提醒她接下来应该是到了什么步骤和环节。   她头上的那顶凤冠是皇后亲自督制的,上面的流苏和珠子坠得满满当当,华丽之余,也是重得吓人,饶是秦乐窈这般走南闯北多年的商女,戴上一天也是觉得头晕脑胀肩膀要废掉。   好不容易熬到日薄西山夜幕降临,喜婆和丫头们簇拥着将她送进了洞房中去,又是红枣桂圆花生撒了一满床,闹了一通之后众人终于是关好房门退了出去,屋里安静下来,秦乐窈便赶紧趁机将那压人的头冠端举起来,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是活过来了。   成婚这么累人,这辈子再也不来第二次了。   她一个人坐在那唉声叹气,起先还提防着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她也好及时再将冠戴上,后来手也举酸了,干脆就将头冠放在了旁边的床榻上,顺手摸了几个莲子塞进嘴里垫肚子。   外面仍能听见人群喧闹的声音,秦乐窈吃了莲子不够又吃枣,完了再将床上剩下的东西扒拉匀,不叫人看出端倪来。   不过戌时刚过,赫连煜便赶走了一众想要闹洞房的狐朋狗友,将门拴好,昂首阔步往内室而去。   整个主屋里都铺着喜庆的红地毯,但秦乐窈的耳力好,仍能通过脚步声分辨出是赫连煜回来了。   原本她还想着要不要将头冠重新戴上尊重一下,但男人走得太快了,手刚伸出去,他人便踏足进了门,她索性也就不去折腾这些虚礼了,只象征性地拿了团扇,将自己的脸给遮住了。   “放下来吧,遮什么。”赫连煜笑着靠近,掀了衣摆坐在了她身边。   他身上酒气不算浓厚,扫了眼桌上那些摆放的那些送子送福的物件,问她道:“没叫人送东西进来吃?你晚上没用膳?”   秦乐窈的小脸在亮堂烛火的映衬下美艳不可方物,淡定地拿手往后面床上指了把,赫连煜扬眉失笑道:“行吧,吃这些也讨个喜庆。”   赫连煜盯着她的眉眼,有些感慨:“明明才三年,感觉却像是过了一辈子,终于把你娶到手了。”   “嘁。”秦乐窈没多感动,“我这是没办法,陛下开的口,不嫁抄九族。”   “那我不管,总之是嫁给我了,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赫连煜在她旁边笑得有些得意,他牵了她的手,下巴往浴房的方向扬了下,邀请道:“走吧,汉人的仪式规矩走完了,该到最重要的了。”   繁复的婚服被一层层褪下,经过那三天的赐礼,秦乐窈莹白的身子上已经有了一层浅淡的颜色,能看出形状来,但与赫连煜身上那浓郁张扬的颜色无法相比。   他从后面按着她的肩膀,将人慢慢推上浴池的楼梯,见她弓着腰双手护在身前,温声将她的手拉开:“宝贝,手拿开,别挡着,药浴要充分浸泡显色才均匀。”   虽然胸膛上没有,但腰腹是有的,还是会被她的胳膊肘挡住。   池子里的药浴泛着氤氲热气,呈现出一种清透的青蓝色,闻着有股清淡的草药香。   秦乐窈的脚趾踩下去,温热的触感慢慢随着前行而往上攀爬,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尾椎上被敷过染料的地方,格外的有些敏感,觉得烫。   “有点烫是不是。”赫连煜安抚着,沾了水的手掌湿漉着先往她肩背等敏感地方接触帮着她适应,“图腾的地方会有一点针刺感,最开始的反应最大,很快就会消退的,坚持一下。”   这水池的深度是按照他的体魄来设计的,他坐下能正好合适享受热浴,秦乐窈则会漫到下巴上去,于是赫连煜便压着她的肩膀让人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他抓着她水下的手臂慢慢揉搓着,询问道:“感觉还好吗?”   秦乐窈身上那图腾纹身,整个的在发烫,火辣辣的,感觉快要闷出汗来了,她闷声直言道:“不怎么好。”   赫连煜:“很快的,稍微忍耐一下,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完全没感觉了。”   秦乐窈想看自己水下的腰腹,但这面对面的低头看到的就不止腰腹了,她转了个身子背对他,赫连煜也没阻止,一只湿漉的大手还带着热气,将水拨到她颈后慢慢揉捻着。   她低头看了一会,清澈的水体之下,图腾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显色出来,刺痛感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激烈了,随着灼热感的消退,那颜色也在愈渐深沉。   “……你这个纹身,”秦乐窈低头瞧着,忽然问他:“能有办法清洗掉吗?”   “当然没有。”赫连煜一听就臭了脸,“赐礼是一辈子的承诺,想毁约,除非剜皮剜肉。”   “……哦。”   “哦什么。”他又将她的脸给掰了回来,哼笑着道:“拜了天地请了赐礼,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妻子,别想赖账。”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秦乐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图腾颜色就已经跟赫连煜的基本完全相同了,身后的男人显然也在观察,他拨弄着水体,仔细检查着每一处纹路,问她道:“还有没有什么刺痛感之类的?”   秦乐窈摇头:“早没了。”   “那应该就是完成了,挺顺利的。”赫连煜十分满意,捞着人往她颈后亲了一下,“来,站起来给我看看。”   他视线在秦乐窈的身上流连着,二人站在一处,身上的图纹便能完美的契合,那是一幅完整的,缠绕着流云与彼岸花的涂山九尾,也是他们北疆族人所信奉的至高神灵。   如此不加掩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虔诚,有愉悦,也有男女之间复苏的蠢蠢欲动。   秦乐窈到底有些拘谨,她转身往水池岸边而去,“好了是吧,那我上去了,泡久了有点晕。”   水里行进的速度慢,她刚刚踩上楼梯,就被后面迫不及待的男人一把攥住手腕,炙热的身体靠近上来相贴,他温热柔软的唇贴在耳边喃喃低语着,“我抱你。”   然后他轻松便将她横抱起来,水流从二人身上坠落下去,哗哗响着,赫连煜踩上石台后缓步回到内室,二月的天气尚且还有料峭春寒,屋里仍有炭盆,没多久就能将身上湿漉的水渍烘干。   满屋的红烛摇曳着,喜床上洒满了红枣莲子,但他的卧榻够大,赫连煜拨开了一片干净地方后将秦乐窈安置上去,自己也栖身而上。   秦乐窈有很久没有像这样被他拢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了,这种侵占的姿态和之前每一个日夜的交融都能重合上,体型的差距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力。   红床,白皮,还有那神秘古老的图腾纹身,此情此景之下,洞房花烛之夜,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秦乐窈没指望今晚赫连煜还能遵守他自己之前的诺言。   或许是因为原本的期望太浅,赫连煜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到现在都真的没有再碰过她,已经是令她相当不可思议的了。   如此亲密环绕的姿态下,二人之间的气氛在迅速升温,赫连煜往她嘴唇脖颈亲了又亲,气息逐渐沉重,那双眼里有浓厚的渴求和念想,但却始终有着理智,他撑在她脸侧,发丝如坠着流苏的帘帐,将她笼罩其中。   秦乐窈躺在那,心里有忐忑,但整个人也算是相对平静的,没有真的去挣扎什么。   “我答应过,除非你自己亲口说愿意。”赫连煜慢慢轻抚着她的脸颊,“但是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习俗来讲,要得交融方才圆满。”   他的手掌慢慢往下探寻着,一边向她商量着道:“所以我们各退一步,好吗?”   那温烫的指腹碰到了哪处,秦乐窈抖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他想商量的是什么。 第80章 敬茶   那温烫的指腹碰到了哪处, 秦乐窈抖了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他想商量的是什么。   有异样又陌生的感觉窜上大脑,秦乐窈觉得自己跟吃醉了酒似的反应迟钝, 浑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他的手上,便没能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的说法来。   赫连煜的一双眼凝视着她,手里慢慢试探着秦乐窈接受的底线,说道:“以前也这样试过一次的, 还记得吗?比起动真格的,这样应该还是要好接受一些吧?”   推入感让秦乐窈睁大了眼,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了,但也不知究竟是他的原因还是这满屋子的热气烘了脑子, 这回好像跟之前所有的感觉都不太相同。   粘腻潮湿的吻落在眉心和眼皮上,一旦真正的开始了,赫连煜便一改之前游离抚摸的试探,以最诚挚热烈的情绪, 去拥有他此生最为珍重的妻子。   秦乐窈的眼神有些迷离涣散, 她看着眼前人的轮廓, 伸手抓了他的一缕头发在掌心,有些发怔。   “看着我,宝贝, 别想其他的。”赫连煜总觉得她出神时候就是在联想些其他什么,他询问:“我是谁,嗯?说出来, 叫我的名字。”   “赫连煜。”秦乐窈的神思仿佛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中来,拉回了身体上密集又激烈的刺激感, 燥得她想出身汗。   慢慢的她就真的出了一层薄汗,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要将人抛上半空, 秦乐窈失重地扣住他的手腕,不愿意再这么任由他单向刺激自己。   凭什么,他还能一直这么镇定自若地观察她。   于是秦乐窈咬着牙,手往下探。   这一瞬间赫连煜整个人都顿住了,他难耐地发出一声喟叹,气息急喘,鼓励着催促道:“继续啊,别停。”   仿佛就像是一种特殊的较劲,秦乐窈就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势弱,两个人在铺满红枣莲子的喜床上纠缠着,红烛跳跃,燃了一整晚。   天色刚露熹微的时候,秦乐窈就因为翻身压到了枣子,把自己给硌醒了。   她一动,身后的赫连煜便也醒了,秦乐窈被他圈在怀里热得慌,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喝口水,人还没睡醒,一晃眼被自己腰腹上多出来的纹身图腾给吓了一跳,停顿数息才算是反应回神。   赫连煜再次环住她的腰腹,轻笑一声往图腾处亲了一口,“慢慢就习惯了。”   秦乐窈床头边上素来都有放水的习惯,她捧着杯子不理他,赫连煜索性也起了身,精壮的胳膊将她环着,一对新婚夫妻就这么依偎靠在床头上,画面很是温情。   他顺手捏着她胳膊上的软肉,说道:“看天色估摸着是卯时了,再躺一会,就该起身回王府敬茶了。”   赫连煜功成名就得早,独自辟府也早,是以这敬茶的规矩就得比旁人多跑上一段路,他嗓音倦懒魇足:“好在王府与无乩馆隔得还不算远。”   说着说着,他往她胳膊轻掐了把想要吸引注意力:“琢磨什么呢,又发愣。”   秦乐窈手里拿着杯子,一口一口喝着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试探问道:“你们族里对这图腾纹身有什么特殊的说法或者作用吗?像我身上这个。”   “作用?”赫连煜没懂她想问什么。   秦乐窈也不愿过多解释,但她回忆着昨晚上赫连煜对她做的事,身上有股别别扭扭的燥热感。   “就……北疆的部族也是挺古老的了,传了三个朝代,我想着会不会有些……”她问他:“是图腾的原因吗?”   赫连煜仍是不解:“什么图腾的原因?你说明白些。”   但她却是不肯再说了:“算了,没什么。”   晨起梳妆的时候,秦乐窈坐在铜镜前,她尚且还不习惯有女使帮着伺候,但此前她梳妆大多简单,头饰用得也少,即便现在已经正儿八经地担上了将军夫人的名头,也还是不怎么适应太复杂的发髻,只让人帮着梳了个场面上能过得去的就行。   清晨的朱雀大街上没什么行人,马车平缓行驶着,往出拐进了主街后,迎头就跟对面的一架马车脸对脸撞上了。   那马车看着朴素低调,颜色也很是清雅,看着像是个文官的座驾。   无乩馆的官旗,向来都是旁人主动避让,出行从无让骁骑大将军让路一说,是以车夫也没准备变道,结果对面那厮却也不知是哪来的一个不长眼的,竟是也在那等着不动弹。   “骁骑大将军车架,闲杂人等,速速离开。”车头护卫高声报了家门,眼睛往对方坠旗上瞧了一眼,是清风府薛氏。   对面的小厮将车帘掀开,里面的薛霁初姿态雅正,不卑不亢淡声道:“这街角平直,分明是我的车架先压一头,大路朝天,即便是骁骑大将军出行,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车里的赫连煜和秦乐窈都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了,赫连煜从来便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一脚踢开了车门,视线在看见对方样貌的时候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口气轻快又嘲讽:“哟,我当是谁。”   那打开的车门足以让薛霁初看见里面的秦乐窈。   她穿着一身上好的绫罗裙,发间斜插着珠钗,容貌秀丽,气色红润,与当初那风雪中辛苦奔忙的模样,判若两人。   薛霁初淡漠地收回目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对赫连煜道:“下官不才,与将军同行了一条路,但不比将军新婚休沐,下官还要赶着上朝,烦请将军让一让。”   赫连煜一口气提上来正要与他为难,被后面秦乐窈劝了一声:“诶、”   她欲言又止,似是也并未想好说辞。   前面那高大的男人却真就因为她的这一声而停下了,赫连煜回头扫了眼,又再转回来故意挽着唇角盯着对面的薛霁初,很给面子地吩咐道:“听夫人的,让道。”   车夫:“是。”   两架马车又再缓缓交错,分道擦肩而过。   赫连煜翘着的唇角还未压下,显然心情不错,一条粗重的胳膊往她肩上一环,故意问她:“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一大清早堵我来的。”   秦乐窈斜斜看了他一眼,“薛公子不像故意的,你比较像。”   她说的是刚才刻意的那一声抬高语调的夫人。   赫连煜顽劣地又再咧开唇角笑了一声,坦荡承认。   威北王府的内里陈设带着浓厚的北疆气息,正门处挂着一副硕大兽皮,组成了一只灵巧跳动的九尾狐狸,绣艺巧夺天工,看不出丝毫拼接的痕迹。   明淳王妃畏寒,屋里的炭盆烧得旺,把赫连岐热得穿上了春日的薄衫,她凑近抵了下丈夫的胳膊道:“看,你儿子带着美人媳妇回来了。”   明淳王妃这个口癖说了二十几年,赫连岐起先还会纠正也是她的儿子,后来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秦乐窈被赫连煜牵着手一路带进来,赶着快进主屋的时候她小小挣扎了一把想自己走,但没能挣脱。   赫连煜冲她皱眉,秦乐窈也冲他皱眉,两人就这么眉眼交流了一轮,也出奇的能看懂对方眼里的意思。   ‘你干嘛?’   ‘松开我自己走。’   ‘别在长辈面前闹笑话。’   ‘你松开。’   ‘不松。’   最后还是赫连煜的力气大,成功把人拽进了屋里,一掀衣摆往下一跪,“父王,母妃,儿子新婚,带着媳妇儿来敬茶了。”   秦乐窈知道该她说话了,但那两个称呼实在烫嘴,她哽了半天都哽不出来。   好在上面坐着的威北王夫妇俩也没有苛责催促些什么。   明淳王妃那日在庆功宴上就看出来这姑娘的神情不太像是两情相悦了,当天晚上还跟赫连岐打趣过,说你儿子好像是在逼婚。   赫连岐道:“逼婚不至于,多少有些勉强倒是真的。但就咱儿子之前那信誓旦旦的模样,还真不好说是谁拿捏谁,总之那姑娘秉性是好的就行了,若不是告状告到跟前来,咱们也不好多干预,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一家三口都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秦乐窈顶着三道目光,拖是不可能拖过去的了。   “……父……”   秦乐窈顿了半晌,俯身往地上叩拜下去:“王爷,王妃。”   赫连煜:“……”   “你、”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憋闷又委屈,还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伸手就想把她拽起来:“不算,你给我重来。”   “诶,无妨。”赫连岐阻止了儿子的莽撞,给他递了个眼神,招手示意旁边的侍女给他们递茶。   秦乐窈接过茶盏,垂眸递了上去:“王妃。”   明淳王妃接过后饮了一口,嗓音温婉优雅道:“你叫乐窈,是吗。”   秦乐窈始终记着规矩,不去直视贵人眼睛,答:“是。”   明淳王妃:“抬起头来我看看,咱们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般拘礼,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公婆长什么样子吧。”   她都这般说了,秦乐窈便抬了头,方才接茶的那一双十指纤柔莹润,她知道明淳王妃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现在真正这般近距离地瞧见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室公主,秦乐窈还是觉得此前听来的那些用来形容她貌美的词,都太俗了些。   她身上的这份雍容典雅,是秦乐窈生平所见之极,温柔美好,神圣高洁。   两个女人对视良久,沉浸在对方的美貌中,最后还是明淳王妃先笑着开了口:“我们养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是个什么野马脾气,乐窈你多担待些,若是他日后欺负了你什么,只管来找我们给你做主。”   明淳王妃将茶盏放到了旁边,朝她伸手示意,秦乐窈下意识递了过去。   被她握住的时候就好像被上好的绸缎包裹着,明淳王妃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来戴在了她的腕上,又轻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们之前的事情,我与他父王可能了解的不多,不过既然成了婚,做父母的还是希望你们夫妻能感情和睦携手白头,我能看的出来,阿煜是真心喜欢你的,若是他从前做了什么对你不起的混账事,还希望你能给他个弥补的机会。”   二人后来又在威北王府中用了饭,离开时候已经是未时多了。   马车里,秦乐窈对那只镯子稀罕得紧,宝贝似的来回把玩着,触手生温,莹润透亮,她从没见过成色这般好的翡翠。   秦乐窈母亲过世得早,也不会真敢拿那皇家公主北疆王妃娘娘当自己的母亲看,今日见着明淳王妃这一遭而生出的喜欢与敬重,更像是对一个和蔼长辈的爱戴。   她饶有兴致道:“王妃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跟她说起我的?”   赫连煜原本就还在气着她刚才的不配合,现在听着王妃两个字更是恼火,斜眼睨着她哼声道:“什么意思,新婚敬茶,连声母妃都听不到,当然以为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秦乐窈怎么听不懂他语气间的阴阳怪气,没搭理,径自欣赏着手腕上的镯子,透着光的时候愈发的漂亮。   “好看吗?”赫连煜环臂看着她。   “好看啊。”   “这是她给儿媳妇的,你认吗?”他质问着。   秦乐窈扫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说的,“反正是我的了。”   赫连煜气不过,一把扣着后腰将人抱过来,面对面骑坐在了腿上,“你说,是不是还在琢磨想着以后有一日,能一拍两散?”   秦乐窈撑着他肩膀要起来,“你撒手,怎么动不动在车里耍无赖。”   “不准走。”赫连煜那一条手臂箍在腰后她就完全动不了了,跟个孩子似的就较上了劲:“说清楚了,认不认?”   秦乐窈挑衅扫了他一眼:“哈,那王妃还说你耍混让我找她告状去呢,你预备怎么着?”   就这么一句话,赫连煜心里的郁火轰轰退散,唇角也忍不住地勾起来,“你个没良心的女人,别的叫咱们白头偕老的话都没听着,就记着这一句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赫连煜的神情已经是阴转晴了,他搂着秦乐窈往里走,越走越高兴,兴致盎然对她道:“陛下还说等开春了,今年要去万益山围猎,届时会带不少官眷,算是一道出去踏春赏游。”   秦乐窈看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干什么。”   “你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些正经场合,自然是要一同出席。”赫连煜唇角咬着笑,完全知道什么话对她来说更好用,“尤其这可是陛下亲自赐的婚,更是得要夫妻一体同进同出,方才对的上陛下天恩。”   万益山的春猎时间定在了春分时候,中宫皇后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吩咐尚宫局着手准备,此番春猎乃是梁帝登基以来的第一回,声势浩大,不少重臣官眷都会协同前往,那些高门显贵的夫人小姐们唯恐届时落了风头,纷纷裁制新衣挑选新款首饰,整个上京城叫得上号的铺子都是相当忙碌热闹。   原本是一桩高兴的事,不料三月刚过,梁帝收到了锦衣卫查探上报的密信,交代了上回楼兰一战辎重补给等军备问题的最终结果,并在追查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件更为严峻的事情。   虞陵、云州、墨州等多处多山的地区,黑市中其实都有掺杂罂华成分的酒水吃食在流通,行内称之为‘白面’,其中最为出名的是一种名为‘神仙醉’的酒种。   这些东西短期服用无所大碍,但却会勾人上瘾慢慢形成依赖,逐渐的,如此低含量的吃食已无法满足需求,严重者摄入不到足够量的白面便会焦躁发脾气,便有了黑市中另一条埋藏至深的关于白面的交易链。   梁帝在朝堂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连问责牵连数名督察相关的失职官员,哐啷下狱,阖府封闭彻查。   一时之间,朝堂乃至上京城内,谁也无心去准备那劳什子的春猎出游,人人风声鹤唳,唯恐这火星子沾到自己头上来。   赫连煜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秦乐窈也有自己的大事要忙,她的沉香酒庄换了永安大街上最好的一处大铺面,挑了三月初九盛大开业,新老客官来了不少捧场,场面十分热闹。   而就在同一日,大理寺带人抄了清风府宅,府中丫鬟小厮尽数收押,薛霁初连同其父母双亲,都被关进了大理寺的重案诏狱。   囚车经过永安大街的时候,后面还有不少听到‘罂华’、‘勾结’等只言片语的老百姓跟在后面扔着鸡蛋和烂菜叶子。   秦乐窈在门口远远地瞧了一眼,待到看清里面关着的男人是谁之后,惊讶地往出追了几步,眼看着囚车转过弯去,消失在了街角。 第81章 酥软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不少, 秦乐窈随手找了个打探道:“老伯,这是怎么了?”   那人道:“害人不浅啊,这些日子大理寺到处抓人, 听说刚才那个就是那最没良心的毒头子,拿黎民百姓的性命不当回事啊,用罂华来赚些黑心钱。”   旁边另外一人愤愤道:“真该五马分尸,呸!还是读书人呢, 圣贤书都给狗吃了。”   秦乐窈有些吃惊:“是尚在追查还是已经定罪了?”   “嗐,姑娘说笑了,追查哪能有这么大的阵仗,我看呐, 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了。”   晚上戌时的时候,赫连煜回来了。   这些日子为了罂华的事,他也是忙的焦头烂额,之前去云州时候剿灭过一座大型的炼制工坊, 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现在看来, 却竟只是狡兔三窟。   他一连好几日都没在正经时辰吃上饭,原本都只是回府后吩咐小厨房随便弄些,不成想今日刚进主宅, 竟是闻见了浓郁的饭菜香味。   桌上的小炉煨着山药母鸡汤,还有几个尚且温热的小菜,看着色泽浓郁可口, 秦乐窈坐在桌边等他,见人回来便起了身, “我还以为得再去热上一遍才能等着你了,正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进赫连煜的胸腔里, 看到这一幕,男人因公事的烦闷情绪瞬间一扫而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上扬,原来这种滋味竟是这样的好。   “特意等我回来的?”赫连煜的胳膊将她的后腰抵进自己怀里,二人的身体相贴,他唇角噙笑,“你这小没良心的今天怎么转了性,说,憋了什么坏等着我呢?”   “……你怎么说话的。”秦乐窈听他这语调听得浑身麻,想把人推开。   “你肯定有事求我。”赫连煜也就顺手松开了,勾着她的腰带着一起坐了下来,尽管知道她必有所求,也还是高兴,遇到事能知道跟他开口了,这就是好的。   男人拿勺先给她打了碗汤,“说吧,什么事。”   他这般直截了当,秦乐窈索性也就不费心思兜圈子了,她接过汤后喝了一小口,清着嗓子打探道:“我看街上在抓人,百姓都说事关罂华?”   “嗯,陛下这些日子一直在为这些事烦心。”提起罂华,赫连煜的语气也稍微沉了下来,“外面那些地方的瘤子都不是最要紧的,即便再隐蔽狡猾,也总有根除的一日,但是锦衣卫一路追查下来,源头竟是指回了上京城。”   秦乐窈问:“已经找到源头了?”   梁帝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手中已然有了证据便绝不能犹豫放跑了祸首,这些日子御林军和大理寺都在拿人,已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了,赫连煜捏了捏她的脸颊答道:“很有几处有嫌疑,礼部、监察司,甚至是尚林苑……”   提起尚林苑三个字,赫连煜陡然想了起来那里头有个谁在。   男人微妙地眯起眼转头审视她,“所以你想问的,不会是姓薛的那小子吧?”   秦乐窈夹起山药吃了一口,淡定道:“没有啊,随便问问,街上人心惶惶的,影响我做生意了,这事儿什么时候能结案?”   “顺藤摸瓜,快得很。”赫连煜听她这么说心气才稍微顺了些,但这一口汤喝着还是酸的,又冷哼道:“呵,罂华那是抄家灭门的玩意,陛下圣裁决断不会冤枉了谁,但若是真碰了,那是他玩火自焚,活该。”   用过晚膳后,赫连煜去泡了个澡,舒缓了这些日子的疲乏之后,披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出来,大片的胸膛都敞露在外。   秦乐窈背对他坐在软榻边上,似乎是在翻看些什么。   赫连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日与这如花似玉的心上人睡在一处,却是过了这么久清心寡欲的日子,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原本这一年下来自己解决需求也习惯了不少,但那日大婚晚上,被她这么舒舒服服地弄上了一回,血液里的那股燥动就开始有些复苏的征兆,时常会对着她就觉口干舌燥。   这种反应来得比之前都要猛烈些,或许是因着心中渴求太久,又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她酡红的面颊和无意之间的轻喘声实在太诱人,和之前她故意配合着发出的声响都不一样。   一门心思没有希望倒也罢了,但叫肉食动物闻见了腥味,就像是有了盼头一样,期待着这和尚一样的日子能早些挨过去。   赫连煜在她身后站了良久,然后单膝跪上软榻,倾身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刚刚沐浴过后的男人身上还有潮湿的水汽,他温热的唇去找她的脖颈慢慢吮吻着,鼻息洒在颈间,就像一只贴上来撒娇的大狮子。   赫连煜含咬她的耳垂,一声不吭,大手往身前探去,找进了熟悉的位置,掌控着,慢慢揉搓。   他一碰,秦乐窈竟是觉得又酥又软。   她经常被赫连煜抱在怀中,也对他的体温相当熟悉了,但现在被他这么刺激性地一揉,整个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热。   上回大婚之夜时候的那种感觉莫名冲上心头。   秦乐窈承认自己的身体在那天晚上有享受其中,不是因为这身图腾,就单纯地因为赫连煜那强壮有力的身体,和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   也有可能,是因为那郁结心里多年的阴影,已在那场大火间有了交代。   见她没有挣扎阻拦,赫连煜的动作便更放肆了一些,他捻着最脆弱的地方轻重缓急地伺候着,邀请道:“那天晚上的感觉还好吗?还行的话,再来一次?”   秦乐窈不是那高门显贵中骄矜的贵女,她能意识到自己生成的念想,也能正视,不过短暂的茫然之后,回头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更像默许,赫连煜心领神会,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压上了软榻。   这般沉浸的体验感让秦乐窈眼前的场景模糊不清,已经开春了,屋里早就撤了炭盆,但她还是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赫连煜的寝衣被她攀在身后的一双爪子抓得乱七八糟。   身体的兴奋来势汹汹,秦乐窈用力喘着气,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到处乱抓,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指扣在他的脖颈之后,又再抓进了发丝间。   这面如桃花般的颜色看得赫连煜心魂荡漾,软榻上的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秦乐窈此前能为保命而在这些事情上迎合取悦于他,现在面对自己身体的愉悦,也接受得十分坦然。   虽然不知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尝到了滋味,但她并不排斥,也不准备逃避遮掩。   风浪平息之后,秦乐窈的身上一片狼藉,赫连煜埋首在她颈间痴痴笑着,将人重新抱进了浴房里。   热汽氤氲之间,秦乐窈一下去,大腿上的红痕就烫得她一哆嗦,那都是刚才他趁着她最懈怠倦懒的时候弄的,适应了好一会才算是能完全下水。   赫连煜喜欢她身子的每一个地方,即便不能真的占有,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窈窈,”赫连煜魇足地贴着她的后背,他伸手舀了热水淋上她的仍然粉红的肩头,商量着问道:“如果你不那么排斥了的话……下一回,咱们来真的试试看?”   秦乐窈咬着自己的舌尖,让恍惚的思绪清醒过来。   赫连煜的目光灼灼,眼神里闪烁着期待之色。   秦乐窈:“可以。”   “真的?”赫连煜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他眼中倒映着她的小脸,立即捧着亲了一大口。   秦乐窈也任由他亲了,瞧着男人笑得生动,她趁机道:“我今天其实确实看见薛公子被囚车带走了。”   赫连煜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失望地看着她,神情严肃,因为对她接下来可能会说出口的话有所预判,已经快要被气炸了,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用这件事情跟我做交换,来为他求些什么,秦乐窈,老子保证叫你后悔一辈子。”   秦乐窈见他变脸如此之快,转过身来面对着男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赫连煜就逃避地转身就走。   他带起的水声哗哗响,很快就大步跨出了池子,一把抄了衣服出去了。   秦乐窈一个人站在水里,她原本也不是打算要帮着求些什么情,只是没料到赫连煜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会后,才慢慢上了岸。   当天夜里,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赫连煜显然是动气了,宽厚的肩膀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秦乐窈自己躺了一会,视线望向旁边的男人,拿指尖在他的后背肌肉上轻轻戳了两下,赫连煜没理她。   她又使了点劲戳了两下,他还是阖着眼不做理会。   然后秦乐窈的手搭上了他的腰窝,那劲韧的肌肉紧绷了一下,她便探到前面去,将人给环抱住。   赫连煜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却也仍然没有动弹。   秦乐窈抱着这温烫的身体,温度舒适,前面赫连煜等了半晌没等来她的开口解释,再仔细一听,那没心肝的竟然是已经自顾自地睡着了。   赫连煜气得肺疼,一晚上没睡好,一直到第二日晨起早朝的时候,盯着秦乐窈那酣然的睡颜还觉得气不顺,拂袖而去,   屋外下着细雨,雨幕透着绵绵春光,秦乐窈晨起去了趟铺面,原本想着雨天不好骑行,山路也泥泞,便没准备去山腰酒庄,难得一日早早地回到了无乩馆偷闲。   门口护卫上前来为她接了伞,笑声道:“雨天难行,夫人怎的没吩咐套个车呢。”   “本来也不远。”秦乐窈笑着回了句,而后却是瞧着外面的烟雨蒙蒙,稍微有些犹豫。   顿了半晌,她改口道:“还是麻烦去帮我套个车吧,我要出城一趟。”   “诶,好嘞,夫人稍等。”护卫立即便着人往马厩那边传信。   坠着无乩馆官旗的马车平缓行驶着往城外大理寺诏狱而去,秦乐窈也不知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大理寺的人会不会给个薄面通融一二,但毕竟相识一场,她还是愿意去走这一趟试试看。   大理寺诏狱中。   薛霁初戴着手铐脚镣,坐在冰冷石凳上,怔怔看着那方窄小的气窗外透出的雨幕。   狱卒开门进来,薛霁初登时像是回了神,攀在栏杆前大声道:“我要间姜槐序姜先生,还有大理寺卿司马大人!我是被冤枉的,我有证据能证明你们抓错人了!”   那狱卒显然对这种摆弄罂华的罪人相当鄙视,冷哼道:“省省吧,你的罪行那可是锦衣卫和咱们大理寺共同追缉,渣滓,呸,还读书人,长得人模狗样的,黑心肝。”   “你嘴巴放干净点!!”薛霁初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此时被关在这诏狱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给过他说话的机会,只能继续争取道:“还没有三堂会审,我的罪名根本还不成立——”   “你还想三堂会审?哈,做什么梦呢,这等污秽腌臜的渣滓,司马大人见一面都是嫌脏的,拖出菜口斩首都是便宜你了。”   便在此时,外面的牢头也进来了,转而俯身请着身后贵人:“嘉平县主请,这牢里地滑,仔细着些。”   秦乐窈谢过之后拿了些银子打点牢头:“不成敬意,请几位兄弟吃些酒。”   “县主客气了。”牢头接了银钱后招呼了里面的几个狱卒都先出去,而后又给她叮嘱道:“这是朝廷要犯,县主也注意时间,莫要久留。”   “知道的,多谢。”   人都出去之后,秦乐窈转身与牢里的薛霁初对视上,之前那个霁月清风的男人现在多少显得狼狈,即便脊背仪态仍然挺拔,但那手铐脚镣全都是耻辱的象征。   与二人之间隔着一道栏杆,当初也曾经是彼此相携过,此刻一人风光无限,一人落难形秽。   薛霁初见来人竟是秦乐窈,收敛了神情,安静淡漠地站在那,冷声道:“将军夫人,这是刻意来看下官的笑话?”   从前的秦乐窈有思想有抱负,他敬之爱之,后来一别三年,物是人非,薛霁初在她身上也逐渐找不见当初故人的影子了。   对于薛霁初的冷漠,秦乐窈也没有多介意,坦言道:“此番听说你蒙难,到底相识一场,便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着周旋的,旁的或许我力弱帮不上,跑跑腿递递消息还是可以做到的。”   薛霁初愣了一瞬,转过身来,盯着秦乐窈的那双眼睛,问她道:“外面都说证据确凿,我就是那藏在帝京中的祸首。你凭什么愿意信我?”   “不是信谁,不过是愿意给你一个说话的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机会罢了。”秦乐窈语气平淡,慢慢道:“我也有过这个时候,有口难辨,确实诛心。你若真做了,天网恢恢,陛下定然不会错放,但若是其中尚有隐情,就这么冤死狱中,也是可惜。”   “至少,给人一个分辨的机会吧。”   薛霁初眼神中的冷漠被一点点剥离下来,如鲠在喉,沉吟片刻后,揖手郑重请求道:“还要麻烦秦姑娘,替我跑一趟学士府,带句话给姜先生。”   秦乐窈点头,与他还了一礼,“好,我必定带到。”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些,水滴从林间落下,打在马车顶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秦乐窈依言去了学士府,进门的时候姜槐序正在亭子里逗着鹦鹉,见她进来,便收了木杆,含笑道:“秦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快请坐。”   沉香酒庄与水云楼之间的生意虽然没有之前那么联系紧密,但也算是断断续续一直在维系着关系的,秦乐窈和姜槐序之间也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的老熟人了。   “姜先生好雅兴,赏雨逗鸟,好不自在。”秦乐窈笑着瞧了眼那只虎斑鹦鹉,毛色鲜亮,一看就是得主人悉心喂养。   姜槐序道:“这鸟矜贵,不愿待在屋子里,每日都得出来透透气,下雨了也不例外。”   二人正说着话,岂料那歪着脑袋得大鹦鹉忽然扯着嗓子道:“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秦乐窈一个激灵起身,往四周瞧了一圈,姜槐序也是一愣,往鹦鹉头上轻轻敲打了一下,“调皮。”   男人像秦乐窈解释道:“秦夫人莫见怪,这鹦鹉原是宫里希蕊娘娘养的,后来她过世之后,我便向陛下讨了过来,当作个念想。”   眼看着秦乐窈神色微妙,姜槐序笑着解释道:“希蕊是我的妹妹。”   她抱歉道:“先生节哀。”   姜槐序摆手道:“无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秦夫人今儿个登门,是来找姜某吃茶谈天的,还是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秦乐窈这才正色道:“确实是有件事情要与先生说说。尚林苑里有位薛官人,姜先生可识得?”   姜槐序有些意外她竟是能问到这个人头上来,他颇为好奇道:“原来是为了霁初而来。秦夫人与他,是个什么关系?”   “故人。”秦乐窈平静地说道:“是这样,想必关于这些日子京中沸沸扬扬的那桩罂华的案子,先生知道的应当比我清楚,最后落在了薛公子的头上,但这毕竟是抄家灭门的死罪,我与薛公子相识时间不算短,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便去了趟大理寺诏狱。”   “薛公子托我向您转告,说锦衣卫当时查出来的那个从尚林苑批下去的卷宗必定是被人动过手脚,油墨的痕迹在灯下侧瞧能看出有一笔画上晕了些石墨蓝,显然是一笔新添的痕迹,用来改动了时间记录,他是被人构陷的。”   “那卷宗现下应当封存在锦衣卫手中,薛公子希望姜先生,能帮他上奏陛下,重新彻查此案。”   姜槐序慢慢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她,开口道:“霁初牵扯上这等大罪,旁人都巴不得早早的断清楚关系唯恐自己沾上火星子,此时还能得故人探望,秦夫人高义。”   他饮了一口茶,而后思忖着道:“秦夫人所说的我知道了,若是霁初真被冤枉,我尚林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件事情我会尽快上奏陛下的。”   秦乐窈在生意场上练出的一身好本事,一个人是真心而言还是搪塞,她能看得出来。   这也不叫她意外,毕竟姜槐序作为尚林苑的大学士,手下的官员出了这种丑事,说不准还会连累他在陛下面前受骂,他若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得自己一身腥,也是人之常情。   但秦乐窈作为一个局外人,也不好再去多强求什么,只能最后再为薛霁初争取了一句:“那就多谢大人了。此番若是薛公子真能证实是被构陷的,也算是洗刷了尚林苑头上的耻辱。”   回到无乩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雨还在下,天色都灰蒙蒙的,秦乐窈在主宅门口收了油纸伞,掸了身上的水珠,一眼瞧见里面赫连煜竟是已经回来了。   他显然还没顺过气来,见着她也不说话,径自往内室去,宽衣解带,随手将打湿的衣物仍在了软榻上,取了件玄色常服换上。   秦乐窈双手交叠着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跟进了内室去,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赫连煜视若无睹地从她旁边经过,被秦乐窈一指勾住了腰带,就这么一根纤细食指的力量,别说是赫连煜了,连只兔子怕是都拦不下来,但他却停了。   他平淡地回头睨着她,“干什么?”   秦乐窈扬眉:“你干什么?昨天晚上开始就不搭理我。”   赫连煜冷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效果吗,不想让我碰你,不想我亲你抱你,就使劲恶心我。”   秦乐窈看出来了,昨晚那一下他确实是气得不轻。 第82章 亲吻   “你至于这么小气,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给自己气成这样。”她微微调侃着,往后几步, 两手两自己撑坐在了桌上。   她一边倒退,就一边勾着赫连煜的腰带上前,男人的腰身劲韧极具力量感,顺从停在她的面前, 抵着她的膝盖骨。   秦乐窈一双眼睛清澈,就这么一直盯着他,一手从腰腹开始,一寸寸往上抚摸攀爬, 感受着他健壮的体格,慢慢圈上了他的后颈。   赫连煜哪遭得住心上人的这一番动作,心里强忍着心花怒放,但一想到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为了帮那个劳什子野男人求情, 神情便仍然维持着紧绷冷漠。   秦乐窈心里跟明镜似的, 难得地显露出了劣根性, 忽然就想看看他这股别扭劲能憋到什么时候去。   她指腹按压着在他后颈上打着圈,一点点将他往下压了些,“低一点。”   秦乐窈仰着一条天鹅颈, 她仰着脖子抬着下巴,眼看着就是一副等着亲吻的模样,他慢慢配合着伏下头来, 到了合适的高度,她便主动迎了上去, 朱唇轻启,含下了他的唇瓣, 吮吸着辗转了一下,发出了粘腻诱惑的亲吻声。   赫连煜微微出了身薄汗,他爽得发麻,也顾不上那许多,两条手臂撑在她身侧,配合着她往里进攻的舔吻,张嘴迎接给予回应。   秦乐窈有多久没这么亲过他了?自从两年前冬至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向她表露了心迹之后,他就再也没尝过她心甘情愿与自己交融的滋味了。   赫连煜不断吞咽着,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他忍不住发出的一些满足的喟叹,动听,又有感染力,也很大程度地影响到了秦乐窈。   她闭着眼,明明是她自己先勾的,却是觉得腹下一股热流在慢慢汇聚着复苏,往更下的地方而去,变得氤氲。   秦乐窈的气息也乱了,甚至有些期待他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赫连煜的眸子紧锁着她,与她前额相抵,这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好像在引诱他。   赫连煜胀得难受极了,但不愿就此随便妥协,他咬牙切齿道:“今日锦衣卫已查到端倪,那卷宗被人动过手脚,你那薛公子应该自己便能脱罪,用不着你这般为他献身。”   秦乐窈的视线清明了一些,颇有几分惊喜,“已经查出来了?”   赫连煜原本就臭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唇瓣上还留着她啃过的湿濡,捏着她的下巴从喉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这么高兴?”   秦乐窈扬眉:“谈不上高兴,但无辜之人得以昭雪,总归是好的。”   赫连煜盯着她这张美艳的小脸,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画面,就现在,就在这,将她拨皮拆骨吞入腹中,狠狠地占有,让她哭,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她的男人。   但那残存的理智却又在提醒他,秦乐窈跟别的普通女人不一样,她根本不吃这一套,这么长时间的忍耐等待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他不愿轻易功亏一篑。   这时隔许久的第一次交融,他必须要她心甘情愿与他共赴巫山,否则将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赫连煜一拳捶在桌上,阴沉着脸色转身走了。   又过了好几日,天气转晴了,之前街道上那些抓人的军队和大理寺官差也少了许多,于是永安大街上又开始慢慢恢复了热闹的场景。   秦乐窈给新铺面换了绸子,张罗着让伙计将酒庄刚送来的新酒搬进库里,对了数目试了酒香,一切都相当顺利。   差不多快忙完的时候,有伙计进来通报:“东家,赫连将军来了,小的们不敢怠慢,已经请进您的书房里坐着了。”   秦乐窈愣了一瞬,道:“好,我去看看。”   书房里,赫连煜还穿着一身武官朝服,听见声音回头瞧了她一眼,明面上二人还在冷战着,男人清了清嗓子,淡声道:“下朝路过你这,来看看。”   “哦。”秦乐窈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往屋里走,倒是十分大方地倒了两杯茶,往他那边推了下示意,“我们这都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赫连将军想看什么,随便看。”   这句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这么微妙着。   赫连煜接了她桌上的茶,顿了一会后忽然问道:“你那天那么亲我,是什么意思。”   秦乐窈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他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赫连煜也不扭捏,八风不动直杵杵地问:“到底是想探消息求情,还是说,只是单纯想跟我接吻。”   秦乐窈失笑:“你特意跑过来一趟,就是为了问这?”   “你别笑,严肃点。”赫连煜拧着眉,“还没回答我。”   秦乐窈觉得这个战场上能叱咤风云的男人在她面前的心思是越来越细腻了,“那你自己觉得呢?”   赫连煜不满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哪有想得那么多,那时候想亲就亲了,都有吧。”秦乐窈坦然说着,赫连煜一听这话便欺身逼上前来,将她怼在了自己胸膛和书桌之间,追问道:“哪个更多。”   “什么?”这回秦乐窈是真的笑出来了。   “我问你,哪个更多些。”赫连煜不管她的表情,又重复问着。   她没答话,赫连煜目光深锁住眼前这张脸,“那我换个说法。”   “你还排斥我吗。”   他将人逼得死死的,腰腹都贴在一起,秦乐窈的胸腔微微后仰手臂撑在桌上,才能获得些许对视的空间。   他又问:“你喜欢我吗。”   秦乐窈微微扬起眉梢。赫连煜问的这些,基本都是她之前不会去认真思考的一些问题,毕竟这些处境原本也没有给过她选择的余地,那许多事,想了也是白想,没有意义,不如向前看,将日子好好过下去就行。   见她又这么一副避而不答的样子,赫连煜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睨着她,“不说是吧,那我自己分辩。你再亲我一次,就像上次那样。”   如此近距离之下,二人都能看清对方睫毛阴翳下的眼瞳,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无所遮掩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秦乐窈刚想说话,外面一个小厮探头进来:“东家,外面有位、哎哟哎哟——”   小厮遮着眼睛赶紧又退了出去,靠在门外墙壁上支支吾吾:“对对对不起、东家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乐窈手掌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但赫连煜一点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他杵在这,大有几分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秦乐窈无奈,提高声音询问:“找我什么事,直接说。”   小厮道:“诶。外面有位薛公子来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秦乐窈觉得自己真倒霉,什么巧事能都给她碰着。   沉默片刻,她吩咐道:“知道了,带他去小架那稍等片刻。”   小厮离开之后,秦乐窈看了眼赫连煜的神情,果不其然,已经是一副咬牙忍耐实则要杀人的样子了。   “他来找你干什么?”赫连煜眼底酝酿着怒火,逼着人不让她挪动分毫,“才刚刚放出来就巴巴的往你这凑。”   “我怎么知道。”秦乐窈又去推他肩膀,“你让我起来,我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正事。”   “秦乐窈!”赫连煜直接一把扣住她的手给压回了桌上,强调道:“你已经嫁给我了我们已经成婚了,我才是你的丈夫!”   “我知道啊,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秦乐窈又推了他一把,颇感不耐:“起开,别挡着我。”   赫连煜气不过,恼火地扣住她的脖子强行亲了上去,故意将唇瓣用力辗转吮着,让它们殷红微肿,一看就是刚被人亲过。   秦乐窈对他的蛮力早有体会,唔了两声也没指望挣扎什么,就这么任由他发泄般地亲着,好半晌后,赫连煜上脑的情绪稍稍落下来了一些,微微喘着气松开了她的嘴唇。   他紧贴着她的额头,见她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冷淡表情,赫连煜盯着人问:“你生气了?”   先强势的人反倒是先委屈上了。   秦乐窈深深叹了一口气,“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赫连煜把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边上,整个人就这么伏在她身上环抱着,鬓角的头发贴在她的耳朵上,有点痒痒的。   “我就是想让你多看看我,多关注我一些……”赫连煜抱着她,说的还含蓄了,他是恨不得想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想让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丈夫。”   秦乐窈原本问的是眼下的情形,结果赫连煜回答的却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视线越过他宽厚的肩膀,然后慢慢将一只手搭上他的后颈,摸到了头发,摸到了温烫的皮肤,顺着往下越过脊柱再返回到脖颈上,循环往复慢慢摸了几下,就好像在摸以前她院里的那只大黄狗。   赫连煜显然不像大黄狗,他十足十的是一头狮子,还是最凶猛,攻击性最强的那种。   但此时此刻在她的安抚之下,反应却是跟大黄相差无几,闭着眼,享受极了,又往她颈窝里蹭了两下。   秦乐窈一手向后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手环抱着他,问道:“那现在可以先让开了?薛公子一般从不来我这,问清楚是什么事情就好。”   赫连煜不情不愿地起了身,“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随便你吧。”秦乐窈没在这件事上再讨价还价,起身出了门。   前厅的铺面分成酒柜和小架两块地方,一边是对外热火朝天来往迅速的熟客生意,一边是需要细品酒香甄选招待的新客。   薛霁初候在相对独立的雅间中,旁边隔着一扇屏风,还能听到外面的伙计在取酒忙碌的声音。   秦乐窈过来的时候,薛霁初眼里的光亮了一瞬,然后紧接着就看见了身后跟随的高大男人。   薛霁初的眼神生生克制住。   他喉间哽咽许久,唇边仍带着淡笑,眼看着对方由远及近,他揖手作了一礼,那两个字的称呼在喉咙中浮浮沉沉,拼命地想要往上爬出来。   乐窈。   但她已成婚嫁作人妇,这里人多耳杂,尤其还当着她丈夫的面,他不得失礼越矩,连累她的清誉。   于是压抑的情绪最终变成了一个极其生疏的称呼。   “秦夫人。”   秦乐窈朝他点头:“薛公子,特意登门,找我何事?”   薛霁初的视线在赫连煜身上走了一遭,但对方根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武将,环着胳膊居高临下杵在那,丝毫没有准备让他们单独叙旧的意思。   薛霁初觉得舌尖有些发苦,一些埋藏心底已久的往事翻涌而上,懊悔与愧疚在这一瞬间到达顶峰,搅成了一片浑浊不堪的污水。   他原本今日想来向她道歉,三年前的事情他没有相信她,但同样的境遇易地而处,秦乐窈却是能够冷静地给他申辩的机会。   甚至愿意不计前嫌,去到大理寺诏狱那样的地方,说要帮他。   此时此刻薛霁初看着她平静的眼睛,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当年是他莽撞幼稚,认为清者自清,丝毫不懂何谓有口难辨。   但这些往事,还有他这位‘故人’,这些话,当着她如今夫君的面,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薛霁初不想再因为自己给她图添麻烦。   “薛某今日登门,是特来感谢秦夫人高义,不计前嫌为薛某奔走。”薛霁初郑重地向她行了大礼,“薛某得以洗清嫌疑免除抄家灭门的死罪,夫人于我,恩同再造,日后有何差遣,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乐窈淡然道:“薛公子严重了,我不过也只是替你带了句话给姜先生,其实即便没有我,锦衣卫也已经查出了漏洞所在,在下不敢居功。”   赫连煜玩味朝薛霁初笑道:“你小子走运,这案子不是大理寺主审,锦衣卫办事还是靠谱的,若是摊上大理寺的那群酒囊饭袋,此番怕是连你家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保不住。”   薛霁初垂着眼眸,此番劫难于整个薛家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他那些愤慨的锐气也被蹉跎了不少,现下听着赫连煜的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淡声道:“还望罂华一案能早日了结,还我大梁山河一片净土。”   赫连煜道:“谢也道完了,愿景也说完了,还有其他事没有?没有的话我与夫人要回府用膳了。”   薛霁初最后又再看了眼秦乐窈,慢慢朝他们揖手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薛某告辞。”   薛霁初走后,赫连煜还在盯着他的背影数落:“你看他那一脸怅然若失的样,什么过来感谢大恩,都是借口,还好我今日正好过来撞上了,不然还真叫他找着机会跟你续续前缘,呵。”   秦乐窈听不得什么再续前缘,蹙着眉斜眼睨他:“你怎么吃起——”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又生生收了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赫连煜心里有着隐秘的期待,立刻朝她追问:“我吃什么?”   “没什么。”秦乐窈不肯再说。   赫连煜不满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给逼在了墙角里,“说啊,你刚才是准备说我什么的?”   虽然有屏风挡着,但这外面毕竟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就什么时候有人过来看上一眼,秦乐窈作势推他要起身,“你又发什么疯。”   “啧,说话,说清楚就让你走。”赫连煜着急催促着,想听到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刚才是想说我什么?”   “说你有病。”秦乐窈扫了他一眼,“我说你这种无端的占有欲实在太强。”   “撒谎,刚才分明不是这句。”赫连煜不依不饶两条手臂又将她逼回了角落里撑着,“你刚才想说我在吃醋是不是?想说我吃起醋来不讲理是不是?”   秦乐窈眼神游移了一瞬,镇定反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赫连煜理直气壮道:“爱与不爱的区别,喜欢你的人才会吃醋。”   “赫连煜,”秦乐窈被他这认真的纠正磨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带兵打仗的时候也这么吹毛求疵,跟你手底下的兵咬文嚼字吗?”   “那不一样,你就说是不是吧。”赫连煜跟着她一起勾了唇角,“是,我承认,我就是吃醋,醋得能把人淹死,我一想到你曾经在我面前管那小子叫未婚夫婿我就浑身发毛不舒坦。”   “你真有病。”秦乐窈嗤声笑着用力推他,随口道:“起开,饿了,回家吃饭。”   虽然说者无心,但回家两个字精准戳在了大将军的心坎上,顺势就依着她的动作让开了身子,胳膊将人一搂,愉悦道:“走,回家吃饭。” 第83章 绯梦   这些日子秦乐窈忙着铺面开张的一众琐事, 耗费不少精力,眼看着事情就要告一段落,心神放松, 晚膳过后原本她是靠在软榻上歇息消食,也不知怎么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春日的温度已然回升不少,她做梦了,梦里小溪潺潺流水, 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然后没过多久溪水竟是自己激荡起来,很快就变成了别的粘腻的水声,一声声燥得人薄汗涔涔。   秦乐窈腿间有些酸软, 她有浅淡的呓语,也不知自己的感官是怎么回到房间里来的,在同样的软榻上,也是这么躺着的时候, 有温烫的感觉将她推上了云端, 再落下。   呼吸节奏都好像随着一道加剧了, 秦乐窈感觉自己梦中心跳很快,然后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眼前是赫连煜的脸。   他手里正拿着一件薄毯, 盖了一半在她身上,“吵醒你了?”   赫连煜将薄毯拉上去搭住她的肩膀,秦乐窈也没动, 就这么定定看着他,刚才梦里那真切的感觉是个什么意思, 她不是不懂。   “我刚刚,有没有说梦话?”秦乐窈想问的是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还好吧, 哼了两声,我才注意到你居然在这睡着了。”赫连煜神色如常,往她脸颊上轻弹了下,随意道:“是做梦了?”   秦乐窈没回答他,视线慢慢落向了他半敞开的衣襟。赫连煜畏热,在屋里时候的习惯,衣衫大多都是不会老实系好的,即便是系好了,过不了多久也会被他扯得松垮。   于是乎这样一个俯身的动作,就自然而然露出了里面结实精壮的胸腹线条,上面爬着张牙舞爪的野性纹身。   秦乐窈看了一会,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然后对上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梦里的人也很卖力,但很显然,那朦朦胧胧的一场春月像是隔靴搔痒,让浅尝滋味的猫越发的好奇,越发想要去探清真切的模样。   虽然以前有过很多次的经历,但从没像现在这样这般有兴致过。   或许是赫连煜那两次手上的功夫,实在舒服。   赫连煜的胳膊撑在她身侧,是个身子前倾微微俯视的姿势,也不是要跟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是习惯性的以这种靠近亲昵的姿态与她待在一处。   秦乐窈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子,陡然往下一拉。   赫连煜顺着她的力道逼近,双唇相接触,他睁大眼看着她,眼里有着不可置信和短暂的呆滞,待到大脑迅速消化了她的这个动作,重新感受到了嘴唇上吮吻的柔软,赫连煜的防线几乎是一瞬间洪水决堤。   柔软又炙烈的亲吻不分彼此,因为投入,所以忘我,秦乐窈扣着他的后颈,亲得自己神情恍惚,最后迷离睁开眼,看到赫连煜强撑着眼里的清醒,喘着气急切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下午在酒庄的时候他也问过她,秦乐窈蹙眉,“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你愿意接受我了?”赫连煜期待地捧住她的小脸,呼吸急促着,“是不是,回答我。”   秦乐窈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她换了个姿势撑起自己的脑袋,侧躺着瞧着他,调侃道:“接吻还有这么多讲究?你下午不是说你自己分辨,要我再亲你一次,现在分辨出来了?”   “你别跟我贫嘴。”他问她,“说清楚,你能接受我了?秦乐窈,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我不要一个搪塞的答案,因为你现在说的话,我一定当真,一辈子的那种。你爱我吗?”   如此煽情泛着酸味的话竟然是从骁骑大将军赫连煜口中说出来的。   但他神情实在认真,坚定得好像在对峙极其重要的战场,秦乐窈也没了那旖旎的兴致,慢慢绞着自己的头发把玩着,眯眼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变这么拧巴较真的。”   “废话,”赫连煜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上下都在冒火,“我之前是强求,但是看你哭成那样老子心软舍不得,天杀的知道我一天天的在屋里当和尚,你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熬了这么长时间求的不就是个两情相悦。”   “反正也是等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不在乎再多些时候,下一次我们彻底占有彼此的时候,一定要是相爱的。”   赫连煜承认自己更贪心了,大婚那晚他想的还是只要她的身子不再抗拒能接受他就好,后面还有一辈子时间还能慢慢攻心。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奢想这一步能迈得再大些,能迈进她心里去。   他想趁着这个机会逼她一把。   秦乐窈还撑着脑袋,往他胸口不轻不重蹬了一脚,脚踝上的铃铛串清脆响着,“真是天上下红雨长了见识,赫连大将军也扮起纯情来了。”   这浑是一句调侃的言辞,赫连煜被她绷直的长腿蹬开了些,他坐在地毯上,刚才冲上头来的情绪就这么被她的一句话给浇熄了,他握住她细嫩白皙的脚踝,无奈叹骂:“死没良心的。”   “是啊,你第一天知道我没良心吗。”秦乐窈挽着唇角,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模样,浑像个戏文里说的薄情郎。   她抽回了自己的脚踝,打着哈欠起身往浴房去。   赫连煜一个人盘坐在那,两手撑着膝盖,掌心往刚才她踩过的胸膛处摸了一把,自嘲又无奈摇头一笑。   又过了几日之后,天气彻底晴好,春风和煦拂过粼粼水面,护城河里全是出双入对的野鸭子野鸳鸯。   秦乐窈庄子里新酿的‘解千愁’今日出窖,这是她亲手一道道工序研究出来的,酒如其名,一醉解千愁,酒性又醇又烈,后劲极大,刚一揭红封,那霸道的酒香就熏得人心驰神往。   秦乐窈尝了好几盏,觉得味道甚好,符合上品烈性酒的所有特性,而且微醺感极佳。   周围的几个伙计都分着尝了些,个个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咱们东家这手艺,真的绝了,怪不得皇宫大院里都能送的进去用咱们的酒呢。”   秦乐窈很是满意,心情不错,临走时候又去酒窖里拿了两坛出来塞进了马囊里,带回了无乩馆去。   今日赫连煜回的晚,这桩罂华的案子起先追到尚林苑的薛霁初那就断了线索,这些天他带着一对近卫与锦衣卫一起,又断断续续查出了些蛛丝马迹,顺着云州的那条线揪了不少埋藏在上京中的毒瘤暗桩出来。   其中有普通百姓商贩,也不乏一些身居高位的贪官污吏,掉进了钱眼子里,以权谋私,助纣为虐。   晚霞多彩褪去之后,夜空就变成了一片藏青色,上面撒着繁星,浩瀚美丽。   秦乐窈坐在高阁上,脸色喝得微红,两条腿搭在墙壁外晃荡着,眼看着赫连煜昂首阔步姿态挺拔从外面回来,他穿着武将的朝服,慢慢由远及近。   上面的秦乐窈相当显眼,赫连煜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她身上,虽然嘴上骂她没良心反复无常,既会主动亲她又不肯给他一个肯定的许诺,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脚步往高台那边在移动。   秦乐窈歪着身子,手里还扶着一个酒坛,赫连煜站在下面都能闻见那股醉人的酒味,他抬头问她:“喝了多少?喝成这样。”   “不多呀,是这酒性烈,味道自然就重些。”秦乐窈一笑咧出一排白牙,嘴唇上都还沾着晶莹剔透,她很是大方地将坛子拎起来隔空往他面前一送,“我新酿的,要尝尝吗。”   这松弛感一看就是已经微醺了,秦乐窈醒着的时候也不会这般亲昵地跟他说话。   但赫连煜仍然还是受用的,他仰头瞧着她,唇角微微往上扬了些,“好啊。”   “那你接着我。”秦乐窈胆子也是真大,拎着酒坛就这么从二层多高的阁楼上往下跳。   赫连煜心神一荡,上前一把稳稳将人接在怀里,他箍着她的大腿腰身,扬眉微妙笑道:“就这么相信我?”   秦乐窈一手搂着他的脖子,指尖往他隆起的肌肉上戳了两下,道:“你这么粗的胳膊,接谁接不住。”   荡出来的酒液溅了些许在二人身上,那香味更加扑鼻了,赫连煜看着她这副半醉半醒的状态,道:“不是说要给我尝尝吗,喂我。”   秦乐窈依言将酒坛递到他唇边,赫连煜张开嘴正要配合她的动作,嘴唇将要碰到的时候又被她故意虚晃一招给收走了。   她哈哈笑着,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轮廓五官深邃,是中原人难以企及的异域美感,再配上这样的一双剑眉星目,撇开他身上杀伐的攻击性不谈,赫连煜的长相十足十可以用俊美来形容。   只不过是他身上的战功赫赫,往往叫人敬畏,容易忽略掉了样貌。   秦乐窈越看越顺眼,在赫连煜开口之前,抢先仰头灌了一口酒液含入,然后侧着脸,慢慢阖眼贴吻上去。   赫连煜浑身的毛孔炸开,他张嘴吮吸着,那烈酒入喉滋味甚好,混着她的气味,活生生便是借着醉酒被她调戏了一番。   秦乐窈原本也只是一时兴起所为,两人都没太准备好,酒液顺着唇角往下渗,唇瓣和下巴都湿漉漉的,又慢慢相互轻吮了一些。   赫连煜也不再去问那些得不到答案的鬼话了,她主动亲了他三次,前两次都是闹得不欢而散,可现在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他舍不得再破坏掉。   一口酒没多少,但却是引得二人纠缠拥吻了许久,唇齿间全是酒香味。   唇分之后,赫连煜凝视着她微微湿濡的眼睛,掂着把人往上抱了些,改成两腿分别搂在了他两侧,他承认道:“是我太心急了。”   她现在能愿意在他身边这样好好相处,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不该妄想能一步登天。   秦乐窈晕乎着,微微歪了脑袋,似是没听明白这句话,转又闭了眼,仰头喝了一口酒,慢慢咽下,享受着半醉半醒之间的放空感觉。   赫连煜将她抱进了屋子里,秦乐窈就跟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门一关上,她微微闭阖的眼睛就睁了开来,就这么黑黝黝地盯着他。   酒劲燥热,助长了秦乐窈心底没被满足到的那些滋生的杂念,尤其现在这具火热的身子这样抱着她,秦乐窈的气息幅度慢慢变大,她遵从本心地扣住他的后颈,再一次亲吻上去,带着不加掩饰的索取。   赫连煜被她亲得浑身发烫,束缚的念想在叫嚣着要冲破阻碍,那只手钻进他的朝服里肆意妄为,从前胸到后背,情人的爱抚让他燥热难当,但精神上却又得到了极致的满足。   “窈窈……窈窈……”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秦乐窈相当会点火,她将手里碍事的酒坛往后一扔,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双手都加入了她本能的探索中去。   赫连煜早就受不了了,他抱着她压上卧榻,气息比秦乐窈还要厚重许多,沉着眸子温柔问她:“想要我吗?让你舒服好不好。”   秦乐窈的掌心感觉到了他胸腔里疯狂加速的心跳,赫连煜从前是个多么精力旺盛的主她比神都清楚,她不信这会他还能忍得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拉近,醉声道:“你跟我装什么装,我看见了,你想把我活吞了。”   “是。”赫连煜坦诚回答。   “好,来。”   理智轰然崩塌。   床榻的帘幔是半透的纱,若隐若现着里面略显粗蛮的动静,秦乐窈是稍有些微醺了,但意识尚存,能分得清他这一番声势凶猛的前奏之后,结果最后来的却仍然还是那只挽弓杀敌的手。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相当精通关窍了,尤其现在酒劲助长了秦乐窈身体的敏感,她瘫软在被褥间像是整个人都要化掉了,也懒得再去思考些其他。   赫连煜喜欢听她的婉转,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他俯身去亲吻她的耳垂,“叫我一声相公好不好。”   秦乐窈忽然迷离睁眼,呵气如兰,“赫连煜……”   “你是不是把自己憋坏了。”   “……”赫连煜恨不能一口咬死她嚼碎了吞进肚子里,“秦、乐、窈、”   但秦乐窈此刻才不管自己说了些什么,她睁着微红的眼睛,攀着他的后颈,似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着这句话。   赫连煜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胳膊上本就明显的筋现在因为用力越发的凸显,“你该庆幸现在是喝醉了。”   “怎么,有什么区别。”秦乐窈一点没被吓着,躺在他身下,一手还按在眼前那张扬的纹身上。   赫连煜急促呼吸着压下自己疯狂蹿涌的预想,压出了满身的汗,两条手臂撑在身侧与床头,肌肉线条紧绷着。   即便是现在暂时做不到两情相悦,他往后再退一步,也决计是要在她神思清醒的时候,酒后乱-性算怎么回事,醒了装个傻就能翻过去,做梦。   赫连煜不再留在这受虐,大步往浴房去。   烈酒一醉解千愁,秦乐窈头一回尝试自己新酿的手艺,因为托大而多喝了些,也没料到后劲能这般猛烈,她几乎是从酉时就开始睡起,一直睡到了大半夜去,还是被渴醒的。   她在床上嘤咛了一声,翻过身子,听见了被褥摩擦的声音,然后逐渐自己爬起来,在床头摸到了水杯。   女使每天都会帮她换水,秦乐窈闭着眼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倦懒地躺回床头,仰着脑袋,一手揉捏着还未苏醒的眉心。   这番动静,身边的男人预料之中的也醒了,赫连煜坐起身来,接了她的杯子,一口闷了剩下的半杯水。   眼睛在黑夜中仍然可以看到些许模糊的轮廓,秦乐窈听见他将空杯子跺在床边小柜上的声音,赫连煜沙哑着嗓子似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问她:“酒醒了?”   “嗯。”秦乐窈脑子还有点发胀,浅淡地应了一声,不太想说话。   “是彻底清醒了吧。”   “嗯?”秦乐窈终于是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冲他看了眼,但身子仍然是懒散地靠在那。   “行,醒了就好。”赫连煜扯开了二人身上碍事的被褥,翻身的那一瞬间迅捷如扑食的猎豹,将她牢牢钳制在身下,“那我就开始了。”   秦乐窈猝不及防被他的动静给吓了一跳。   “嘶,”她下意识一手推在他胸膛上,“你干什么?”   “你说呢。”赫连煜擒住手腕后固定在了头上,另一手往下探去。   秦乐窈又是嘶了一声缩起腿。 第84章 无师自通   昨晚上后来赫连煜显然是也没再给她穿寝衣了, 现在无所阻拦,不过缩了片刻就被他大力制裁着再分开。   “秦乐窈,你昨晚上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还有印象吗。”赫连煜按部就班地按揉着,先去唤醒她的身体。   “什、么、”没多久秦乐窈半边身子都酥麻下去,睡意和头昏脑胀好像都被赶走了。   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拥有过她,赫连煜的情绪烧起来像是肆虐的野火, “没关系,我今日休沐,咱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慢慢回忆。”   灼热的吻将秦乐窈的理智吞噬进去, 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一道被他点燃了。   她在软榻上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梦里的人也是这样低吼着与她纠缠,迷迷糊糊看不清全貌, 但却能知道他有汗渍淌了下来。   梦里的感触仅仅只是让人心跳加速, 嘤咛呓语, 现在却是不同,秦乐窈张着嘴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唯一相同的, 是梦里梦外的热烈感,能触及灵魂深处的,能让她完全忘掉自己是谁, 脑子里一片空白。   到底还是梦外的赫连煜赢了。   天色刚露熹微,慢慢一点点给昏暗的内室给予了些朦胧光线, 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主宅的窗户都是用的南海贡材, 即便是外面烈阳高照,若是不开门开窗,也是影响不了屋里的氛围。   秦乐窈剧烈喘息着,疲惫地伏在他的肩背上,因为被抛上了太高的云间,余韵尚未回神,细腻的脊背上还有薄汗,赫连煜大方地给了她片刻歇息时间,大掌慢慢抚着为她顺气。   “真的和以前不一样。”赫连煜低低笑着,见识过了她真正的极乐,就能分辨出来不同之处,“我知道了,再不会认错了。”   秦乐窈的嗓子沙哑着,带着魇足过后独有的特征,“……我饿了。”   她从昨晚上回来就没用晚膳。   “行,给你传膳。”赫连煜慢慢揉着她脑后的软发,然后伸手拉了床头的传唤铃,“等你补充些体力再继续。”   “……”秦乐窈哑着嗓子,问道:“还要继续?”   “当然。”赫连煜慢条斯理说着,“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一年多,这才哪到哪。”   “我不要。”秦乐窈有气无力伏在他的肩上,下巴抵着结实的肌肉,说话都有些嘟囔。   “没事,你现在是还在缓神没感觉也正常,一会吃饱了,我会再重新让你有感觉想要的。”赫连煜轻笑着,显然是已经学会了知道该如何做。   “……”她松懈下来累的不行,没再搭理他。   没多久,外间的餐食就摆好了,侍女在门外恭敬地通传之后,便又一一退了出去,重新将大门关好。   秦乐窈是真饿了,听着饭好了便丢了怀里的人,套了件寝衣,也不想穿鞋了,就这么赤足踩在地毯上,往外间去。   清炖的肉粥上面撒着葱花,还有另外几道平日里二人爱吃的菜式,勾得人食指大动。   秦乐窈腰酸背疼,在椅子上没坐多久就没吃相地趴下了,她拿着勺子有气无力往嘴里送着粥。   赫连煜的精力是真的比她好太多,出力的是他,现在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卧无虞,只噙着一副心情愉悦的笑,似是对接下来的时间仍有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秦乐窈。”   “干什么。”她没好气扫了他一眼。   “吃饭要坐直,这样趴着容易胃疼。”   “我累,我腰酸,我要死了。”   赫连煜了然,勾起唇角,说得头头是道:“这是姿势久了就僵了。一会给你换一个别的试试。”   “……你是禽兽吗。”   “你不舒服?”赫连煜扬眉,非常享受现在事后还能跟她闲聊感受的这份愉悦心情,“你舒服死了。”   “那又怎样,”秦乐窈也不否认,“但你这么个搞法,庄子里的牛都要被你累死,反正我受不了,你换个人。”   “换你大爷。”赫连煜嗤了她一声,哼笑着道:“狮子是要吃肉的,你饿了我一年多,现在自然是得管饱。这些日子就劳烦夫人多担待些,以后咱们能按时投食呢,就能和谐许多。”   秦乐窈趴在桌上冲他翻白眼,又再给自己喂了一口肉粥。   “跟你说坐直了吃。”赫连煜见她还趴着,过去将人捞上了自己腿上坐好,让她的脊背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过了一会,秦乐窈吃的差不多了,赫连煜圈着她的腰,视线忽然在面前的桌子上游移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这桌子的高度,倒是挺合适的。”   “合适什么?”秦乐窈也懒得动了,就着姿势躺在他怀里拿他当靠枕。   “不是喊腰酸吗。”赫连煜的大掌往她腰侧揉了两下舒缓,兴致盎然道:“你觉得趴着更舒服些的话,一会就在这桌上,正好能让你趴下,不用使劲。”   秦乐窈僵着脖子不可置信转头看他。   赫连煜的声音在耳边愉悦道:“我觉得还应该再抬一条腿,会方便些,弄个巾布给你垫着些肚子,就不会硌得慌了。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日的休沐,赫连煜真真切切地向她讨了一整日的债。   期间断断续续地让她休息着喘气,歇完了便来重新煽风点火,他看见她就无师自通,憋了这一整年很积攒了些想法要去一一实践,一直到天色又重新归于昏暗,这场盛宴才算是真正结束。   最后秦乐窈被他从浴房里抱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弹,以前被他毫无节制地占有也不过是觉得累罢了,现在不止累,更多的竟然是虚。   她现在知道说书人嘴里那些被妖精吸干了精气后枯竭而亡的,真不是骗人的鬼话。   赫连煜温柔地将她放到床上,又习惯性的伏上去往她唇瓣上啄了一口,本是温存之举,却是引得秦乐窈偏着脖子连连摆手躲:“你别亲我了,我怕了你还不行吗。”   “好了,今天就到这,剩下的先欠着。”赫连煜笑着把人圈回来。   秦乐窈听着这话才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眯着眼疲惫地休养,却是在快睡着的时候又再想起了点什么,撑着精神对他道:“你记得明天早上让医官再给我送点避子药来,之前的估计药效都过了。”   赫连煜原本还在揉她手心,闻言动作顿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得透心凉,他冲她蹙眉道:“你见过谁家正经夫妻恩爱之后还吃避子药的?”   “我不正经。”秦乐窈闭着眼张口就来。   “你少跟我贫。”赫连煜满脸失望,但她连个眼皮子都不掀开的,男人尝试跟她商量道:“就不吃了吧,是药三分毒,那玩意吃多了难保对身体无害。反正咱们都是要过一辈子的,即便有孩子了也是正当名分的啊。”   “你给不给?”秦乐窈想睡觉,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争执了,径自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找枕头,“你不给我自己去要。”   秦乐窈是真累了,躺下没多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赫连煜自己一个人侧撑在她身后,恨不得往她屁股上扇一巴掌,假动作都扬起来了,到底还是没能打下去。   他气不顺地翻身,枕着自己的胳膊,烦躁地闭了眼。   又过了几日,清明时节,按照汉人的习俗,须得是阖家一同出游,祭天祭祖。   秦乐窈家里长辈关系可谓一清二白,颠沛流离好些年,族谱早就丢了,父女三人一道给过世的母亲烧了柱高香便算是完事了。   但赫连煜那边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赫连氏一门忠烈,再加上明淳王妃乃皇家公主,那祭祖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秦乐窈作为赫连煜明媒正娶的主母正妻,自然是躲不过这一遭的,他担心她再耍什么花招躲事,提前好些日子那眼睛就像是长在了她身上,时时询问动向,提醒她务必要将时间腾出来。   清明这一日,微风和煦,骄阳正好,整个千萃山上鸟语花香,风景美不胜收,虽然名为祭祖,也能算是顺带着踏了个春。   山腰上的野花开得茂盛,人多声势大,连帝后都在,还有几个受器重的皇子公主,清早的进了皇陵祭拜,他们其他这些支系的皇亲便都整齐地跪着蒲团侯在外面。   秦乐窈腿都跪麻了,到了接近午时的时候,天师完成了仪式,才终于是让散了场,但却一点要离开或是用膳的意思都没有。   秦乐窈跟那些权贵官眷各种娘娘不熟,自己寻了少人处,摘了些花草在那编花藤打发时间。   草茎层层穿叠在一起盘弄着,她手又细又巧,以前生活清苦的时候,也曾靠摆弄这些小玩意赚到个三瓜俩枣的果腹钱。   赫连煜从后面找过来,他刚不过是陪着十分敬仰他的小皇子说了两句话,再转眼时人就没了。   男人顺手接过她刚刚收尾的花藤拿起来瞧了眼,往她身边坐下,“怎么自己坐在这,我到处找你。”   秦乐窈手肘撑在膝盖上偏头看他,问道:“还要多久啊,在外面跪着等了一上午,所以现在是在干什么?”   “这是一个‘候灵’的时间,小半个时辰左右吧,就是让先祖瞧瞧后人松散舒适时候的仪态,先帝给定的规矩。”赫连煜看她神情恹恹的,揉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快了,祭祀结束后面的就轻松了。”   秦乐窈偏头躲他的手,“梳了一早上的你别给我摸乱了。”   赫连煜唇颊轻笑着,很喜欢她现在这种随性松弛的状态,他颇有兴致地将那花藤缠了一圈固定住,便成了个花环,往她头上戴下去,但秦乐窈不依,又被他攥了手腕,“别乱动,戴给我看看。”   “等会草藤把我头发全勾起来。”   “不会的,你别乱动就不会。”   “赫连煜你几岁啊。”   “二十六。”   “你烦起来真的很烦人。”秦乐窈挡着他的手,两人就这么打闹在一处。   不远处的山亭中,这一幕落入明淳王妃眼里,她凑近身边的丈夫道:“你看,你儿子和儿媳的感情,好像比之前来敬茶那会好些呢?”   “是吗。”赫连岐往那边瞧了眼,正好看见秦乐窈气势汹汹一把将那花冠要往赫连煜头上扣,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看人家夫妻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他俩倒好,瞧着像欢喜冤家。”   明淳王妃哈哈一笑:“你儿子看乐窈的眼神,和你当年看我的,一模一样。”   赫连岐不以为然:“什么叫当年,我现在看你也是这样的。”   这一趟祭祀从大清早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才算是终于将主仪式给完成了,还有些未尽事宜,明日再做添补。   从千萃山上下来之后,秦乐窈跟着赫连煜陪威北王夫妇一道去用膳。   她坐在马车里,尽管从小是个劳碌命体力好,但这一整日下来也是感觉疲乏,靠在窗边上放空养神。   旁边的赫连煜睨着她,然后展开了一条手臂朝她示意,“我这么大个活人坐在这,那木头框子有什么好靠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直接抱人,更希望她能是自己靠进怀里来的。   秦乐窈懒得动,扫了他一眼,勉强换了个方向,往他胳膊怀里一倒。确实比窗框舒服。   赫连煜怀里搂着媳妇心满意足地笑开了,他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两下,然后将人的一只小手握着,放在自己腿上把玩揉捏着。   “你家里的祭扫,还没定日子吗?”他温声问。   秦乐窈随口道:“我家小门小户的,没有这么郑重,前天就一起给我母亲上了注香。”   “你怎么没叫我?”赫连煜愣了一瞬,他好些天前就一直在嘱咐秦乐窈届时要叫上他一起回家。   “我们挺随意的,没你想的那么正式,那日回庄子里,顺手也就烧了。”   “那话不是这样说,不管正不正式,我作为你丈夫都得在吧?”赫连煜跟她较真,秦乐窈一时语塞,感觉说什么都会继续引发他的不满,便顺手拍着他的腿道:“那下次叫你。”   “……”听着就敷衍,但赫连煜又拿她没辙。   晚膳是在一处造景别致秀美的庄子里用的,明淳王妃还未出阁的时候就顶喜欢这一家的烤鸭,但那时候她的母妃华妃娘娘对她管教极严,每日餐食都有定数,也由不得她随意出宫来解馋,更别说将厨子召进宫去。   当时的明淳公主并不算太受宠。华妃严厉,先帝更是喜怒无常,且极好女色,后宫佳丽虽不至于三千,但百来位妃嫔总是有的,更是责令王公大臣每年都要将家里适龄的贵女先送进宫来选秀,落选者才可再自行婚嫁。   而明淳公主的这张脸却是太过出众,先帝曾不只一次发叹,叹息何故明淳偏是他自己的女儿。   就这么一句话,便是注定了明淳公主与先帝之间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真正的父慈女孝。   她如履薄冰,直到后来遇见了赫连岐,一个会将她喜爱的所有玩意,都藏在自己宽敞的披风和软甲下给她悄悄带进宫来的男人。   “果然这一口,还是要现烤出炉的最好吃。”明淳王妃眼瞧着肥美的鸭子上桌,朝秦乐窈招呼了一句,“乐窈,快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秦乐窈在威北王面前展现出来的姿态多为敬畏,但对这位貌美优雅的明淳王妃可就不同了,她乖巧极了,坐在一处眼睛里都有亮光。 第85章 旧事   赫连煜见她能跟自己母妃处的这般投缘, 乐见其成,也不多出言打扰,自己执了酒杯, 爷俩在那对酌。   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是比预想中要融洽许多,酒过三巡之后,赫连岐开口问道:“我听闻陛下已经首肯楼兰那边的使团入京了, 你怎么看?”   “楼兰野心昭昭,此番必定来者不善。”赫连煜也在头疼这件事,原本年前的那场大战,大军多艰难才将敌寇赶出边境, “可雁门关到上京城中间这山水迢迢,何止千里,楼兰狗贼有胆子进,难道咱们还不敢接吗, 传出去, 没得叫人笑话。”   原本在跟秦乐窈说话的明淳王妃听了一耳朵, 接话道:“就是皇后娘娘正在操持的那场宫宴对吧,说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官眷都会到场的,动静挺大。”   赫连煜点头答道:“是, 时间应该是在下个月初五。”   晚膳之后,两架马车分别回了威北王府与无乩馆。   已经是戌时了,外面的夜色正浓, 因是清明时节,不少人家门口尚且还挂着浅白的灯笼, 街道上也比其他日子要安静许多。   马车里,秦乐窈向赫连煜打听道:“你说的那个宫宴, 到时候我要去吗?”   “当然。”赫连煜习惯性地把玩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揉捏着,“你别想赖,以后所有正经场合都是得要咱们夫妻一同出席的。”   秦乐窈若有所思着,隐含着炫耀冲他道:“御膳房的大总管来找过我,后面宫宴上用的都是我的酒了,‘三步春’和‘须尽欢’都采了不少,烈酒用的是‘解千愁’。”   “厉害呢,就是上回把你喝晕乎的那种?”赫连煜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回味着,“确实是好酒。”   秦乐窈不留神腰上一紧就被他捞进了怀里,他箍着她的腰身,用力往颈间深嗅了两下,这位置离耳垂近,唇瓣几乎能贴上去摩梭着向她要求道:“窈窈,你还没叫过我相公呢。”   “你叫一次。”   秦乐窈扬着眉不吭声,赫连煜又把她翻了过来,二人面对面跨坐着,这姿势太像那没羞没臊的一整日,记忆浮想联翩,她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耳框。   那是她最耐受不住的一次,因为赫连煜当时不止凶猛,还掰了她的腿破坏平衡,那种剧烈的刺激下,秦乐窈自己都认不出那竟然是她能发出的声音。   男人轻声笑着,又将她搂紧了些,“快点,叫一声相公,我想听。”   秦乐窈有些许的走神,那天到后来,她在被冲刺的时候实在受不住,一个劲的求饶,赫连煜就全然装作听不见。   再后来,果然就是她受不住了。   再也绷不住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虚脱无力的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住,彻彻底底飞了神,只知道自己在轻微颤抖着,持续了一阵不短的时间。   “窈窈,你在想什么。”眼前的赫连煜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量着她的神色,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慢慢微妙眯起了眼。   那日到后来,赫连煜也是这样捏着她的下巴,秦乐窈疲累的被他抬起来,眼神迷离,听见他的声音伴着笑意:“看,不能听你的,该深就是得深。”   眼前的赫连煜忽然用腿将她屁股颠了两下,秦乐窈一个激灵回神,她睁大眼,用力往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故意的是吧。”   男人得逞笑着,往她唇瓣上亲了一下,“别回味了,回去来真的,就用你最喜欢的这样。”   “不要。”秦乐窈却是忽然兴趣缺缺推了他一把。   “为什么?”赫连煜有些诧异。   “今天清明。”   “……那明天。”赫连煜发现跑题了,又绕回了刚才的话题上,“你先叫我一声相公。”   “干什么这么执着,听着了又怎么样。”秦乐窈不以为意地瞧了他一眼。   “听了我高兴。”赫连煜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就这么一直怼脸将人圈着,“快点。”   秦乐窈大概估摸了一把进程的路线,要到无乩馆少说还得个一刻钟的时辰,不给他个痛快他能跟她拧巴一晚上。   “相公。”   赫连煜一瞬间喜笑颜开,心里有什么最柔软的东西化开了,他咧着一口大白牙冲她温柔笑着,“诶,在呢。”   然后秦乐窈朝旁边的坐榻示意一眼,“相公,我想下去。”   赫连煜:“……”   “相公,你发什么呆,你手勒着我头发了。”   “打住打住,”赫连煜受不了这两个字泡在怪里怪气没有感情的调调里,认输地举起两只手,“行行,你爱叫什么都行,相公都能给你叫出大人的感觉来。”   秦乐窈歪嘴笑得有些痞,往他胸膛推了一把径自起了身。   五月初五这一日,楼兰使团如期而至。   大梁百姓对那场侵略之战记忆犹新,这一日,整个上京城的街头巷尾,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漠脸,别说是相迎,连路过的小混混流浪汉,都是拢着袖子不拿正眼去瞧,时不时还要偷偷呸上一口。   楼兰使团的车队,便是在如此压抑敌视的氛围之中,缓缓进入上京城。   大梁派出的迎宾使是袁绍曦,戾气深重的女将军一脸轻慢,歪着脖子扛着长刀站在路当中,身后跟着的全是戎装铠甲的士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拦路干架来了。   街口不乏一些看热闹的百姓,秦乐窈从铺子里出来,也站在高出,远远眺望了一眼。   楼兰使团那边先出来的是一个独眼的虬髯大汉,女将军似乎是在故意为难人,两伙人并没有顺利的接洽行进,而是堵在了城口,言语交锋了许久。   过了一会,使团的马车帘子掀开,秦乐窈神情陡然怔住,她瞳孔颤动着,看见里面出来的男人,赫然便是那在大火中不知去向的玥公子。   他着一身武将的软甲,姿态挺拔,意气风发,脖颈间缠着两指宽的黑绷带,藏住了他被秦乐窈扎出来的那个丑陋狰狞的疤。   又过了一会,袁绍曦下马威放的差不多了,才总算是冷哼着放了行,那拥堵的城门,也得以重新流动起来。   秦乐窈站在铺子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那车队经过主街的声音,手中的拳头紧攥着,然后又再松开,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屋。   正式的宫宴设在了当天晚上的酉时,赫连煜一直在宫里忙着脱不开身,又担心秦乐窈磨蹭,早早地便将季风派回府中去接人。   天色慢慢昏暗,晚霞卷着云层,蜕变成了青蓝的夜空,官眷们的马车也都缓缓驶入了宫门。   秦乐窈今日不仅没有磨蹭,而且还是认真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着一身降紫华服,十六支斜飞银钗入髻,眉眼妆容清冷之余,甚至还颇显几分凌厉。   她身量挺拔高挑,在人群中本就打眼,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频频惹人回头注目。   世人皆知骁骑大将军的这位夫人原是草根出身,不少达官显贵也只是在那日庆功宴册封县主时候草草见过一眼,并不多有了解。   只是今日再一见,她就已经脱胎换骨了那日的谨小慎微,那副罕见的容颜固然给她添色不少,但这番从容的气势,比一些将门出身的贵女,也是不遑多让的。   将军夫人这四个字,她倒是真给担住了。   赫连煜挪不开眼睛,秦乐窈甚少这样打扮自己,但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她的这身装扮与气质,都是恰如其分。   赫连煜亲自下了铜雀台去接她,“夫人。”   秦乐窈难得的回应了这句话,将手递给了他。   今日到场的所有官眷,都是一些朝之重臣的内眷,不论文臣或是武将,对那关外楼兰都是深恶痛绝,个个脸上庄严肃穆不苟言笑,高坐台上,显得盛气凌人。   秦乐窈与赫连煜坐在同一席位中,他附耳提醒她道:“此番楼兰来使中,有上次那个叛国贼。”   她面无表情沉静道:“我知道,进城时候在街上看见了。”   原本这些朝事秦乐窈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但还是忍不住想探听了解一二,试探问道:“楼兰人来大梁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不明白有什么可谈的,值得千里迢迢走这一遭。能说吗?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当我没问。”   “能说。递帖子的时候说的神叨叨,有要事要与梁共议。”赫连煜嗤声说着,“但是白日里在太和殿,说的净是些狗屁不通绕弯子的话,如果有什么幺蛾子,就是在今晚夜宴了。”   秦乐窈蹙着眉张口欲言又止,她想说明知有诈为何还要设宴款待,不赶紧把人送走。但转念一想,自古以来大梁便是礼仪之邦,即便是先帝山河动荡黎民食不果腹的那段时间,说书人嘴里念叨的也都是些仁义礼孝。   或许梁帝和这些朝臣也是想看看,楼兰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些什么药吧。   不多时,铜雀台中低声议论的交谈声静止下来,是那群外邦楼兰人来了。   秦乐窈冷着一张脸,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那个衣冠禽兽,位置相当靠前,跟在首领的身侧,看起来便是地位不低的样子。   高台上的明淳王妃忽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   赫连岐握着她的指尖避免被碎瓷碰伤,身后的侍应宫女立即上来清理。   原本赫连岐只当她是无心失手,却不料见身旁妻子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淳儿,这副表情。”   “那个人……”明淳王妃咽了咽喉间,话到一半却是又谨慎止住了,“没事,就是看见楼兰人里面,竟然有个汉人面孔,有些吃惊。”   “卖国贼。”赫连岐不屑嗤声,“他会不得好死的。”   梁帝与皇后高坐首席之上,这一番夜宴,气氛压抑而微妙,酒过三巡之后,楼兰使团的首领忽然站了起来,举着一杯酒,说了一串听不明白的楼兰话。   玥公子便在此时跟着一道站了起来,用汉话高声翻译道:“大梁不愧为百年礼仪之邦,天子以仁义礼孝治国,我等这一路进京,也是感受到了泱泱大国的气度。”   秦乐窈的视线和在场众人一起瞧过去,与那玥公子的目光交汇了片刻。   她平静无波不闪不避,对方显然是意外会在这里看见她,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也只是眼神在她这多停留了片刻,意味深长,而后便继续开口道:“只是大梁如此礼仪之邦,该也是极其重视礼教血统才是。”   此言一出,场中不少人隐约猜到了楼兰狗贼的意图,神色都变了变。   “我们楼兰可汗听闻当今大梁陛下是先帝的庶弟时候,很是吃惊,他问,先帝膝下育有三子,怎的最后却是让一个不算亲近的弟弟做了皇帝。”   “我给可汗解释说,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当年雪夜宫变,三位皇子自相残杀争夺帝位,谁想最后竟是一纸遗诏,另立新皇。谁都没讨到便宜,哈哈。”   全场气氛诡异下来,所有人都沉默着。   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一直励精图治,收拾前朝遗留的所有烂摊子,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与喜怒无常的先帝相比起来,属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   当年登位时候的那场大混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路,尽管手里有着先皇遗诏,他的身份也免不了要受人指摘,反对与议论的声音不在少数,最后都是被新帝雷霆手段镇压下去。   好在后来十余年来,大梁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文武百官也是看在眼中。   有了百姓的爱戴,当年那场血腥的宫变,便逐年被压进了尘封的历史中,即便是当初反对声音最响的三朝元老,元英首辅墨仲恩大人,后来也甚少再有提及此事。   它就像是一个世人都心照不宣,却又视而不见的丑陋疤痕。   当年的旧事再被如此轻描淡写地重新翻起,还是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   但皇帝尚未开口,况且对方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先出言训斥。   高台之上,君王的神情淡漠晦涩,叫人瞧不清喜怒,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楼兰与大梁,比邻百年之久,有过相处和平的年代,也有过激斗战乱。”   “且不说雁门关众将士尸骨未寒,即便是纵观历史百年,此番使团入梁,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梁帝嗓音微沉,不疾不缓地说着,“我大梁本着来者是客,设宴款待,也希望楼兰使者,能珍惜这次仅有的机会。”   一场夜宴,夹枪带棒,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的事情,没过多久便草草散了场。   楼兰使团被安置在了离宫暂住,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宫宴上提到的那件旧事,梁帝的情绪不佳,在场的王公大臣们也大多沉默着闭口不去谈及。   马车里,秦乐窈视线远远注视着离宫的方向,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将车帘放了下来,重新端正坐好。   赫连煜将她的状态看在眼中,已然猜到了些什么,低声询问道:“窈窈,那个男人,就是他,对吗。”   赫连煜依然记得夜斩楼兰的那场大火中,秦乐窈满脸血迹,攥着染血的长簪,那一副狠厉的神情映着火光的样子。   能让秦乐窈升腾起这般大的杀意,他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隔了好一会,她才闷声应道:“嗯。”   她低着头,手指慢慢抠着自己裙摆上的银线,“如果我想杀他,会影响到大局之类的吗。”   声音很轻,好像是无意识说出口的一句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86章 惊天   “楼兰狗贼和我大梁之间, 从来就没有大局可言。”赫连煜将她的手背覆盖住,五指顺着指缝嵌入握住,“等他们过两日离京了, 我带你去取他狗命。”   秦乐窈偏头看了他一眼。   “……”   “好。”   当天深夜,威北王府中,明淳王妃被梦魇惊醒。   她惊悸地躺在床上,苏醒的这一瞬间被激出了满身的汗, 不住地喘息着。   “怎么了淳儿。”赫连岐将她揽进怀中,拿寝衣袖子擦了她额前的汗,“怎么吓成这样,做噩梦了?”   “我梦到父皇了……”明淳王妃鼻梁都是酸的, 还未能从梦魇中彻底回神。   赫连岐一听她这语调便明白了什么,宽厚的大掌拍着她的肩背安抚,“没事了淳儿,先帝已故去多年, 只是做梦。”   明淳王妃缩在他怀里, 有些话, 夫妻俩之间不用说的再明白。   当年先帝当政时期,重用奸佞宦臣,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却又敢怒不敢言, 百姓苛捐杂税,亦是民不聊生。   也是到后来,文景帝驾崩, 武惠帝登基,于多年如履薄冰的明淳公主而言是终得拨云见日, 于天下百姓,又何尝不是一次新生的救赎。   明淳的手心还在颤抖着, 她在黑暗中踌躇着,仰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温和面颊,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大哥哥,那个跟楼兰使团在一起的中原人……”   赫连岐:“嗯?”   “其实……”明淳王妃不再犹豫,将真相告知了丈夫,“他是我同父同母的胞弟,按年纪排行来算,该是称作四皇子。”   赫连岐有些惊讶:“就是那个名唤‘梧玥’的皇子?”   先帝其实共有四子。   但出现在人前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三位皇子罢了,那位华妃幼子,出生之后便因先天不足,送去了得道高人的山中休养,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   “对,就是他。他十六七岁的时候,我见过他第一次,样貌生得出挑,虽然这些年长成熟了,但轮廓模样还是没有变的。”明淳心里十分挣扎,她知道先帝血脉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是怎样威胁的存在,或许她不该将这唯一的胞弟真实身份说出来,或许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但那人不止是跟在楼兰人身边叛国通敌,今日更是故意说了那样一番话,重提当年旧事。   很显然,这是想帮着楼兰人,动摇他大梁国本。   “我不知道他今日那番话说出来,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这消息不是一件小事,赫连岐坐起身子来,握着妻子的一双手,温声追问道:“没事,不怕淳儿,告诉我,还有没有哪些人是能认得出这位四皇子的?”   明淳回忆良久,摇头道:“父皇母妃过世之后,除了当时一同前去进香的墨阁老,应该没几个了吧,不知道舅舅是否有曾见过他,连我也是很后来才知晓,原来那个男孩是我弟弟……”   一听墨阁老三个字,赫连岐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旁人倒也就罢了,这位墨阁老,三朝元老,两朝帝师,任尚林苑大学士数十余载,桃李满堂,朝中不少重臣都是师承其门下,德高望重,影响力相当之大。   但却偏偏又是个刚直不阿,极其重视血统尊卑的顽固性子,当初武惠帝登基所受到的阻碍之中,便以墨阁老为最。   当年若非是那三位能承袭大统的皇子皆已殒身,有他在朝中一日,即便是武惠帝手握先帝传位的遗诏,怕是想要登基也没那么容易。   赫连岐沉吟片刻,叮嘱道:“行,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来解决。淳儿,今日这话,你要烂在肚子里,切莫再给第二个人知晓,知道吗?”   “我知道。”   第二日一清早,赫连岐便整装入宫,去面见天子商议此事,而与此同时,几则童谣流言在上京城中广为流传,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就传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   “假诏书,弑兄弟,开开心心当皇帝~”   “鸠鸟呀鸠鸟呀,占鹊巢,换身皮囊变了模样呀~”   这是秦乐窈今天第二次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童谣,她从铺面追出去叫住前面的一群小孩,问他们道:“告诉姐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几个稚童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你看我我看你,搓着手七嘴八舌道:“都这么唱呀,二狗和菜花比我们还早学会呢。”   秦乐窈哑然,想要散播什么流言,这种半大孩子无疑是最好的利器,灵智未开不懂事不说,还喜欢走街串巷到处跑,一传十十传百,根本就找不着源头。   流言不胫而走,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当年陛下手中登基的那份遗诏根本就是假的,什么三皇子发动宫变直逼承乾宫,全都是武惠帝一手操控的,为的就是从自己的皇兄手中篡位夺权,实则是个乱臣贼子。   而现如今,正统的皇室血脉遗孤出现了,是那场血祸之中死里逃生的第四位皇子,现如今,就被天子圈-禁在离宫之内,意图杀之而永绝后患。   平民百姓多的是没有分辨能力以讹传讹者,一个上午的时间,秦乐窈在酒肆里听了好些个版本,但内容大差不差,说的都是当今天子这皇位实则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旁的倒也罢了,在她听见‘四皇子深陷离宫’几个字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神情一凛。   离宫里的那群人中,就只有一个是中原人。   “秦掌柜的?你有在听吗?”那客官拿手往她面前挥了一下。   “确定说是现在正在离宫里?”秦乐窈追问。   “对呀,都是这么说的,我一会忙完了还想去瞅瞅热闹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人哈哈笑着,“好像是听说叫什么梧玥皇子来着……”   秦乐窈哗的一下起了身。   国家大事什么的她管不着,但是那个杀千刀的狗贼,杀了她也接受不了他可能有皇帝命。   秦乐窈一路策马赶到离宫外,这地方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座行宫,外面有戎装的士兵戍守,前面的街道里外都围满了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人群发出嗡嗡的嘈杂声,还能隐约听见什么‘皇子’、‘血脉’之类的字眼。   她刚刚找了个视线高处,就瞧见前面一队卫兵迅速冲上来开道,将拥挤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一直通向离宫门口。   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着一身墨色朝服,上绣祥云团纹,头戴乌纱帽,虽然年事已高,但眉眼间仍显精神抖擞,一副不苟言笑的郑重模样,昂首阔步往离宫而来。   “元英首辅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秦乐窈知道这个人,这是她父亲秦伯有最为尊敬的一位大阁老,听说是两朝帝师,手里一根打龙鞭,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地位及其尊崇。   看来是流言太盛,竟是连这等颐养天年的老臣都惊动了来。   卫兵已经将离宫团团围住了,秦乐窈跟着看热闹的百姓在外面一起站了一会,这位墨阁老一进去就是半个多时辰没出来。   又过了一会,学士府姜槐序的马车也到了,隔着人群,姜先生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一言不发就进了离宫去。   外面的百姓换了一轮又一轮,渐渐的到了日薄西山时候,这行宫也没有发生什么天大的变化,人群自觉无趣,慢慢便散开了,只有少数游手好闲的好事者还在对街蹲着,想瞧上个结果。   秦乐窈是酉时前后回到的无乩馆,赫连煜意料之中的还没回来,按着这个阵仗,他今日回来的也必定会很晚。   已经是快到夏日了,入夜之后温度凉爽宜人,秦乐窈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根本就睡不着,接近子时左右,主宅的门一开,她就听见了动静起身迎出去,“你回来了。”   赫连煜眉头尚且深锁着,见她还在等候,眉眼微软,“你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秦乐窈盯着他,根本就不用再说什么,那副着急的表情已经把话全写在脸上了。   “外面的流言,你也听到了吧。”赫连煜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坐进太师椅中,闭眼埋首在她颈边深嗅着,慢慢磨蹭着脸颊,以此来舒缓一整日忙碌奔走的疲累。   “听到了。”她停顿片刻后,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是真的吗?”   “你问的哪个,四皇子,还是那些对陛下大不敬之言论。”   就光是从他嘴里听见‘四皇子’这三个字,就足够秦乐窈心里咯噔一下沉入海底。   “那个狗贼,竟然真的……?”她将他的脑袋拉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赫连煜微微叹息,“嗯,墨阁老证实了,确是先帝幼子。”   “……”秦乐窈一个没忍住情绪直接破口大骂起来:“那畜生连为人都不配,通敌卖国帮着楼兰狗贼屠戮百姓,还他妈能承认他是个皇子?”   赫连煜听着她这番叫骂也是深以为然,轻笑了一声,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说道:“虽然是个杀千刀的混账,但身份却是不容作假的。现在陛下已经以叛国罪名围封了离宫,他这番造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他这么说,秦乐窈心里那火冒三丈的怒气稍微降下来了一些,“呸,真晦气。”   赫连煜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   但还有句话他没告诉秦乐窈,因为这位横空出现的四皇子,那拥护三皇子夺嫡失败后伤筋动骨已经沉寂多年的金氏,也就是当年华妃的母族,很有可能又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奚梧玥是华妃所出幼子,身上淌着金氏的血脉,若是真能拥护着一朝得势荣登大宝,那整个金氏都将彻底翻身。   “放心吧,”赫连煜将她的碎发慢慢揉到耳后,是在跟她保证,也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如此叛国罪人,我一定会逼死他所有退路。”   深夜时分下了雨,泼水似的,冲刷着整个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直下到了清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激起的水雾笼罩着整座皇城,厚重的黑云遮住了天光,天地都透着一股阴郁幽深。   一大清早,外间传来季风急促的叩门声:“主子,出大事了。”   赫连煜立即起身,动作迅速的边套衣服边隔着一层门板道:“什么事,直接说。”   床榻上的秦乐窈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也在竖着耳朵听着,季风说:“大理寺和刑部,还有锦衣卫镇抚司,昨日深夜均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内容一致,都是手抄的副本,是……是先帝的求救信……”   “什么信?”赫连煜动作顿住,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外面的季风跪在地上,声音透着惊惶,重复道:“先帝的求救信。”   惊雷响彻天际,云层中的轰鸣似荒野猛兽的嘶吼,暴雨笼罩上京城,有身着铁衣的士兵冒雨封锁街道,寻常百姓听着那整齐跑动而不停歇的脚步声,都是心中胆寒,只敢悄悄透过门窗缝隙往外偷看一眼。   雨越下越大,如此恶劣极端的天气之下,皇城动荡伊始。   这封落款为先帝名讳的求救信由血写成,上书自己痛定思痛决心要励精图治重振大梁山河,但奈何现身陷囹圄为贼人所控,自省不该亲近高巡(前朝宦官)庞雀(前朝国师)等人,但现在皇权岌岌可危,三子谋逆图反,以为皇弟景燚堪当托付能护驾周全,不料竟也是狼子野心之人。   现如今,朝局动荡,大梁今后国脉寄于恩师一人之手,还望恩师能主持大局,遣容筝薛虎二位大将速速出兵救驾。   这是当年先帝卧病承乾宫时写给元英首辅墨仲恩的亲笔信,内容与后来传位于皇弟奚景燚时候的那封遗诏天差地别,其中必有一封是伪造的。   时隔十五年之久,兜兜转转,这封书信,最后终于还是在今日落入了墨阁老的手中。   年逾八十的老者一口心头血当场呕在了案桌上,昏迷不醒。   离宫中的奚梧玥在先帝亲笔信公诸于世的第二天,就被一伙黑衣蒙面人给闯入救走了,离宫守卫和楼兰使团其他人都被当场屠戮殆尽。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整个上京城都笼罩在剧烈的动荡之中。   雨太大了,街上几乎都没有行人,秦乐窈在无乩馆中待了三日没有出门,这三日里赫连煜都没有回来,想来这种时候,最是要戍卫安定,他必定是忙得焦头烂额。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雨势终于转小,有了消停的征兆。   几日的暴雨将护城河的水位抬高了数十寸有余,上涨的水位淹没了不少百姓屋宅,但皇城所有的官府卫兵都有更要紧的事情在忙碌,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秦乐窈趁着天气转好的空隙乘车出行,她在家里待不住,想去看看酒庄和父兄,也想顺带瞧瞧外面街上的情况。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街道上的铺面大多关着门,也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着嗅到了最近街上那动辄刀枪剑戟拿人的阵仗,往日里繁华的永安大街看起来都有些死气沉沉的。   秦乐窈的马车经过转角,她看见前面街头泥泞处忽地窜出来一个神情癫狂者,直冲向她的车架,前面的车夫也给吓了一跳,一勒缰绳,前头两匹高头大马扬起前蹄一阵嘶鸣。   “毒妇——”那人浑身脏污想往车上跳,很快就被后面追上来的铁卫军队给擒住,生生向后拖拽制服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满眼猩红朝着她的马车在叫骂:“你们都是乱臣贼子!助纣为虐,颠倒朝纲,你们会遭报应——呜呜——” 第87章 风雨前夕   那人仍然还在奋力挣扎着, 浑身的泥水甩得到处都是,但显然力量根本没法跟训练有素的军队相比,为首的领军随手塞了一团布堵了他的嘴, 摆手吩咐道:“带走,严加看管。”   那领军走过来,恭敬在车前揖手道:“夫人受惊了,是属下办事不利, 还请夫人责骂。”   秦乐窈的注意力从被拖走那人身上转回来,这才发现面前这一队士兵身上的兵服颜色都是出自御林军,应当是赫连煜的手下。   “这位小哥言重了,我没事。”秦乐窈忍不住跟他打听道:“你们这是在抓谁?他为什么要扑我的车架?”   领军答道:“回禀夫人, 这是前吏部官员,四处宣扬对陛下大不敬之辞,我等奉命捉拿,这厮估摸着是认出了夫人的车架, 故意前来冲撞的。”   他这么一说, 秦乐窈就明白过来, 估摸着抓人这种得罪人的活赫连煜担了不少,难免会落个敌视。   她点了点头,又问:“赫连……将军呢?”   “大将军这几日在忙着镇压一些蠢蠢欲动的逆党, 或许会遭一些宵小之辈的窥视,属下以为,外面不太平, 夫人这些日子出门,还是要带够人手才好。”   秦乐窈笑着道:“我知道了, 谢谢你。”   “夫人慢走,属下还有公务, 先行告退。”   军队离开之后,秦乐窈的余光明显察觉到周围不少打量的目光,但和之前那种看热闹的悠闲不一样,现在百姓们大多不敢吭声,也就是悄悄瞧上一眼,就赶紧别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发酵出来的后遗症,似乎远比想象中要严重许多,竟已是发展到了如此反动敌对的程度。   又过了几天,雨彻底停了。   院里的泥壤浸满了水润,湿湿软软的,温度一回升,立马又是一大批嫩芽冒头,争先恐后钻出土壤。   入夜之后的和风吹得人舒适倦懒,第一批栀子花也吐出了花苞,秦乐窈剪了一些泡在水中,有清香味萦绕在屋子里,等着它慢慢绽开花蕾。   赫连煜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被消散了许多,近身后她才注意到回头,后背便已经落入了炙热的怀抱里。   他还穿着一身银黑软甲,两条手臂将她牢牢圈住,往怀里按揉着。   “你回来了。”秦乐窈被他吻着耳垂,语调有些惊讶,“外面的事情处理完了?”   话音都还未落,他滚烫的亲吻便已经寻找到了唇瓣,深深入侵,与她纠缠着交换缠绵的气息。   “还没彻底结束,回来见见你,续个命。”缠吻的间隙,他的热息撒在嘴唇与脸颊,赫连煜嗓音缱绻,不断尝着那朱唇的滋味。   “唔……”秦乐窈被他亲了一会眼里就有了水雾,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轻启着唇配合他的侍弄,一边找着喘息的机会道:“我听说抓了好多人。是不是很严重?”   “嗯。”赫连煜将交融的粘腻咽下,鼻息沉重,又再慢慢与她反复熨帖着,“那封信的影响力太大了,虽然没盖玉印,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顽固,这事得快刀斩乱麻,绝不能叫流言传出上京城去。所以这些日子,我能陪你的时间很少。”   “谁要你陪了。”秦乐窈调笑着,勾起的一侧唇角尚且还和他贴在一起,赫连煜吻在她唇瓣上舍不得挪开,也跟着一道勾唇,嗓音呢喃着:“是我想陪着你。”   赫连煜再次深深吻住她,秦乐窈在那不知何时游走上来的大掌揉捻之下双颊微红,那微微扬起的雪白脖颈诱得他错不开眼,深邃凝视着,遵循本能在上面留下了一个个属于自己的痕迹。   是夜,微风,花枝清香,轻颤的手臂往前探出,攀在深色的床沿上。   因为身体遭受的强烈刺激而用力攥紧被单,似想逃离,下一瞬就又被另一只坚实有力的大手包裹住,温柔着,又再带回了纠缠的漩涡中心。   两种不同的肤色上泛着同一种潮红,秦乐窈恍惚间看见他们身上邪性又张扬的纹身吻合在一起,还在挤压着慢慢耸动,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像狐狸的尾巴,将他们紧紧缠在一起。   今夜的赫连煜并没有放纵太久,一个来回之后他搂着秦乐窈绵软的身子,往她发心亲了下,道:“明日还有顶要紧的公事,剩下的先欠着,过了这一段之后一定补给你。”   秦乐窈每到这个时候就不太想动弹,她歪在他怀里,散漫道:“你不要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色中饿鬼。”   赫连煜轻笑着,也不急着沐浴,十分享受这种事后温存的感觉。   秦乐窈眯着眼,探出一只手仰上去在他耳垂上揉捻把玩着,“所以抓去的那些人会怎么样?”   “不知道,要等陛下圣裁。”赫连煜将脸颊往她手上蹭了下,“但其实抓起来的也只是明面上一些过于狂热的反动者,私下里看不见的地方,必须得在成型前镇压,叫他们投鼠忌器,若是等到这些人真的沆瀣一气成了气候,就难办了。”   秦乐窈听出来了,他是主张重罚的。   “我不懂,退上一万步讲,即便那封信是真……”她说到一半刹住了嘴,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即便那些人真的想煽动些什么,那下一步怎么办呢,推着还没成年的太子登位?还是说真的会去动那叛国的前朝皇子的心思?脑子被驴踢了吗。”   赫连煜知道她对那位‘玥公子’戾气深重,又将人搂进了些,道:“现在冒出头来的这些不过是没什么脑子的散兵游将罢了,固执冲动容易被人煽动,即便是杀了也不可惜。但他的身份特殊,背后真正需要重视的,是华妃母族,那树大根深的金氏。”   秦乐窈虽是布衣百姓,但脑子聪明人也灵活,一句话便能点醒其中关窍。   她皱着眉撑起身回头看他,赫连煜见她这副表情,很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温烫的大掌在她脑后揉了把,赫连煜的眉眼浮现出了狠厉的杀气:“只要我还活着,绝无可能。”   毫无疑问,赫连煜是个铁血悍将。   只要他一息尚存,就绝不会容许这等乱臣贼子,糟蹋将士们拼死保卫下来的大梁山河。   秦乐窈信他的决心,但还是忍不住有所忧虑,她下巴枕着交叠的手,就这么趴在他胸膛往上看着,赫连煜柔和了神情,手在她后颈慢慢揉捻,道:“陛下登基多年,根基已然稳固,现在的形势虽然不乐观,但也没到你所担心的那种地步。好好休息,这些事情,我来解决。”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朝堂之上风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云诡谲,以威北王和骁骑大将军为首的一派坚定拥护天子皇权,还有另外一拨人,对‘血书’内容耿耿于怀,对当年武惠帝登基的那封手诏生疑,明里暗里讽刺弹劾。   墨仲恩墨阁老从昏迷中苏醒之后,三朝元老着官服重登宝典,慷慨陈词,要求择选刚直廉正者组建监察组,彻查当年宫变旧案,既是给社稷江山一个交代,也是给皇帝这身龙袍的清白,一个必要的交代。   梁帝同意了,甚至为表证决心,一应人选皆由墨阁老钦点。   “贼子构陷之心,昭然若揭,便是要借故动荡我大梁国本朝纲,好引楼兰趁虚发兵而入。”梁帝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墨阁老敬重深拜:“阁老乃两朝帝师,景燚虽无缘拜在阁老门下,但先生风骨,景燚心神所往,敬佩之。”   “此番惊动阁老颐养天年,景燚实在惭愧,只盼事情能尽快有个了结,方能继续护佑百姓安定。”   这样一番言辞恳切的陈情,墨阁老却是并未有所动容,一番甄选之后,排除掉了所有派系党羽之辈,在百官中挑出了三位合适的人选,共同侦察此案。   这一案无疑牵动整个朝堂的视线,在墨仲恩的监督和协调之下,百官都相当配合,但毕竟是十五年前的旧事,虽然皇家史书记载详实,溯源证据仍然颇有难度,一番仔细追查历时一月有余,终于是捋清了所有脉络。   当年的旧案,没有疑点,确实便是两位皇子率先逼宫发起宫变,后被太子截下,三方互斗之中二皇子不幸陨身。先帝身边近臣高巡庞雀二人曾趁先帝染病时期,借太医院之手,往药中动过手脚,导致先帝龙体每况愈下,最终病死龙榻之上。   至于当时的颉郡王奚景燚,乃是奉诏入宫伴圣,最后的那封传位遗诏之上,也确实盖有先帝玉印,确凿无疑。   而那封出现在刑部和大理寺等地的手抄血书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先帝落款,并无玉印。   如此一来,是非黑白立现,流言不攻自破,武惠帝的龙椅,得来名正言顺。   就这样,朝堂之上的风向彻底被控制住,那些捕风捉影煽风点火者皆被扣押,按律处置,剩余心中仍有疑窦者,也不敢再多言什么,只管将那些怀疑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事情彻底盖棺定论的这一日,赫连煜终于是松下了连日紧绷的一口气,早早回到了无乩馆中,将秦乐窈一举抱过头顶转了好几圈,高兴道:“这破烂事总算是完了,想我吗。”   速度太快了,秦乐窈啊了一声攀住他的脖子,无奈笑着:“你快放我下来,转晕了。”   赫连煜是真高兴,情绪高涨着一把捞住她的大腿,就这么在身上换了个姿势,将她禁锢抱在身前,道:“那个奚梧玥,举国都下了通缉令,通敌叛国,见之格杀勿论。”   秦乐窈扬着眉眼,深以为然地点头:“哈,活该。”   赫连煜搂着她的大腿,眉眼间都含着笑意,又问了一遍:“想我吗,嗯?说话。”   “你一个大将军每天就想着问这些话,你臊不臊?”秦乐窈擒着他的下巴抬起来,指腹还能摸到上面冒出来的胡茬,慢慢揉捻之后有些痒。   “我从来不害臊。”赫连煜冲她笑着,他状态放松随口问:“我胡子冒出来了是吗,你会吗?”   原本只是一句调情的话,然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不该这么问的,给男人刮胡子这种亲密的事情,万一万一她真来一句‘会啊’怎么办。   最后气的还是他。   而一想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萧敬舟,赫连煜觉得自己的邪火已经开始压不住地往上窜了。   秦乐窈看他这前后矛盾欲言又止的神情,心里跟明镜似的,实在没忍住,给当面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赫连煜知道她在笑什么,将她放在软榻上,把人的脸给掰了回来,“不准说,我不想听。”   “哦,不准说什么?”秦乐窈见他这一脸严肃的样子就偏想逗,“赫连将军,你气量怎么这么小。”   赫连煜一把将她压倒亲了上去,“我没有气量。”   “唔——”   胡茬意料之中的有些扎脸,秦乐窈不肯配合他,赫连煜就拿手垫在她下巴上阻隔,再慢慢温柔亲下去。   这场突来的祸事看起来是暂时过去了,梁帝将之前最为激进的几个官员恩威并施,一番敲打之后,也算是稳定住了局势。   只是经此一事之后,朝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压抑起来,对此,梁帝便重新将那被耽搁下来的围猎提上了日程,想要借此机会,带着肱骨之臣一道亲身狩猎,打破一下这略显僵硬的气氛。   初夏时节,万益山上飞禽走兽众多,几个擅长骑射的武将便像是归山的虎,带着一群王公贵臣的世家公子分成了狩猎的小队,以梁帝御赐的一柄清霜宝剑作为彩头,相互较劲比试,场面好不热闹。   秦乐窈会骑马,但却并不擅长这种剧烈的骑射,她自觉没趣,原本也只是准备跟着一起陪跑一趟罢了,赫连煜下了场,她便自己在高台阴凉处歇着吃葡萄。   这万益山上新鲜采摘的葡萄晶莹透绿,个头小小的,但却没有籽,吃起来脆甜爽口。   没过一会,就听见打马回来的赫连煜在下面叫她:“窈窈,走,跟我上山玩去。”   “上山?”秦乐窈咽下嘴里的葡萄,往下瞧着赫连煜,茫然问道:“上什么山,这不是在山上吗。”   赫连煜:“这猎场是山腰,地方大宽敞,但是上面更漂亮些,老二探路回来,她兴奋得跟个猴似的。”   秦乐窈来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猎了半场就偷溜的袁绍曦就带着齐家夫妻俩还有康兆和小侯爷策马过来了,女将军是个急性子,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嚷嚷了起来:“磨蹭什么呢!再不走天都黑了,还真一直陪那些草包打猎不成。”   “下来呀仙女儿,走,上游有清泉,这个天水边上可舒服了。”袁绍曦在下面催促着秦乐窈。   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被这么几个人等着一催,赫连煜也趁机朝她伸手询问道:“跟我骑一匹马还是你要自己骑?”   秦乐窈便道:“我自己骑吧。”   上游的风景确实要比下面秀丽不少,高耸的林木间有飞鸟啼鸣,山泉清澈,顺着跌宕的山路淙淙而下,还能看见里面蹦跳的鱼虾。   袁绍曦撸着裤管子站在水中间摸鱼,北疆人爱纹身,女将军露出的小腿肌肉上纹了好几行字,秦乐窈坐在岸边上瞧了两眼,袁绍曦抬起腿亮给她看,哈哈介绍着说:“这是我的护身符,大辉寺里的老和尚亲手给我写的一段,保平安的。”   “仙女儿,接着,一会咱烤鱼吃。”袁绍曦一树杈下去就是一条鱼,取下来往秦乐窈的方向一丢。   水花四溅,秦乐窈手忙脚乱下意识去接,旁边赫连煜先她一步一手截了过去,他一条手臂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抓着鱼,冲袁绍曦数落道:“你当个个都跟你似的,活鱼往姑娘家脸上丢。”   袁绍曦刚才是下意识没过脑子,回过神也觉得不妥,在水里吐着舌头冲秦乐窈摊起两只手:“我的我的,下次注意。”   下游泡脚的康小侯爷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冲旁边的齐家夫妇感慨道:“我是真没想到,赫连兄竟然真能跟这位秦老板走到今日这份上,神奇。”   “什么秦老板。”齐闵是个耿直性子,不满他的称呼,纠正道:“人家那是正经大嫂。”   康兆和嬉笑着往自己嘴上拍了一把。   袁绍曦烤鱼的手艺相当好,傍晚时分一群人在溪水边上一通吃吃喝喝,硬是拖着时间估摸着下面猎场中的比试结束了才回到营地中去。   已经算是入夏了,夜晚的山风很是凉爽,赫连煜和秦乐窈的营帐临靠山溪不远,站在坡上就能瞧见夜色下那水面反着粼粼波光,不时还有小鱼从水中跃出。   秦乐窈晚上吃多了烤鱼,人一饱就开始犯懒,稍有些困顿想打盹。   身后一个炙热的怀抱怼上来,赫连煜一口轻咬在她耳廓上,“困了?”   秦乐窈一个激灵瞌睡醒了,耳朵上传来湿腻的触感,那软舌钻进去扫了一下,她半边身子发软发麻,下意识躲了一下。   赫连煜的大掌扣住她的脖颈不许退缩,追上来又再含吻了几下,气息沉重间含糊道:“躲个什么。”   来万益山狩猎之前,恰逢秦乐窈的葵水期,到今天算着日子该差不多了,憋了好几天的男人将她箍在怀里紧紧相贴,问:“差不多干净了吧。”   沉重的鼻息洒在脖颈之间,带起了轻微的战栗。   秦乐窈没作声,赫连煜亲了一遭没等来回应,又重新亲回了她的唇瓣,睁开一双欲念深重的眼,紧紧锁着她,不解问道:“窈窈?”   他一边以眼神询问答案,一边急不可耐地将人往后压倒,推在了中间那块兽皮毯上,动作还算温柔,但力气大,显得强势。   “不行,”秦乐窈被他探进来的大手揉得弓起身子,一边轻笑制止他的行为,侧过去将那胳膊圈在怀里,“等会,今天不行。”   “为什么?”赫连煜稍作停顿抬头看她,他们一起朝夕相处生活了三年多,他很清楚她的葵水素来都是快则五日慢则七日,绝对就干净了,昨日便是第七日,也是顾念着今日要上山,便没有折腾她。   “狩猎要在万益山上待个七八日是吗。”秦乐窈慢慢将自己撑起来一些,跟他对视着。   “是啊,所以呢。”赫连煜跪在她身子两侧,顺着她起身的姿势便利,将人的脖颈搂着,俯身慢慢熨帖亲吻那眼角眉梢。   “忘带避子药了。”秦乐窈被他抬高下巴亲着,赫连煜的动作一顿,她解释道:“从上京出来的头一天晚上我还记着要检查来着,结果刚才去翻行囊的时候到处都没找到。得委屈你忍几天了。” 第88章 血书   从上京城到万益山中间的路不算太远, 可也算不得近,马车两日,骑行也得要一整日的功夫去了, 现在来回跑一趟就为拿个避子药的话显然不现实。   闻言赫连煜微妙地扬起眉眼,他勾着唇角再次将人压倒,安抚道:“没事,你每个月都那么定时定点地吃, 身子都要被那药腌入味了,偶尔晚个几天没事的。”   秦乐窈还想说话,被赫连煜以吻堵住了嘴,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将人扣在兽皮毯上,浑身的血脉都在贲张着,急切的剥掉她的衣裳,大掌上下滑动着。   “不行, ”秦乐窈推搡间拿腿屈在身前要蹬他, 终于是偏头躲过了他的唇瓣, 她膝盖抵在他的胸膛上,拒绝道:“医官叮嘱过一丸药效只有一月。你忍忍,不行就用手吧, 我给你弄。”   赫连煜心里在骂那医官这么多嘴干什么,大掌尝试着将她堵门的膝盖分开些,嘴里还在轻声哄她:“不要手, 要你。”   “赫连煜。”她眯着眼淡淡威胁着叫他。   他喘着粗气,跟身下人凝视对望着, 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又不能真的去强行干些什么, 他想要孩子是因为喜欢她想与她之间多一些牵绊,总不能本末倒置反倒因为这事去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感情。   赫连煜气不过,他又重重往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然后妥协道:“知道了,手。你松开,放松,别这么绷着。”   秦乐窈这才任他掰开了膝盖。   情浓时分的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赫连煜的大手将她剥出来,揉搓着到处点火。   秦乐窈正想依言探手下去找他,就被赫连煜给扣住了圈上自己的脖颈。   “怎么了?”她不解攀着他的后颈,下一瞬,清明的眼神就被那粗粝又有劲的指腹给击溃。   最初的惊讶之后,便是熟悉又汹涌的浪潮。   今天的赫连煜比平时还要更加会撩拨,他竭尽所能地想要点燃她的热情,想动摇她的意志力,叫她不要如此坚定。   他对秦乐窈的身体有够了解,几番研磨下来,二人的呼吸几乎到了同一个节奏上,秦乐窈恼他故意撩拨自己却又始终不给个痛快,一口往他肩膀上咬出了一圈压印。   赫连煜发出一声带着痛感的喟叹,眼神中却是燃起了更加渴望的火焰,“窈窈……”   灼热的呼吸几乎是要将彼此吞没进去,秦乐窈慢慢扭动挣扎着,想从他手下这折磨人的凌迟中挣脱,却是浑身使不上劲,只能被他拖着一同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浮沉着。   “你干嘛……”秦乐窈受不了了,推了他一把,浑身上下写着不满两个字,心里明白这狗男人的意图,但身体却是该死的诚实。   赫连煜也没比她好受多少,他额上冒着温热的汗,紧紧箍着她的腰身,相贴在一起。   “一次。”   赫连煜将手从她身体收了回来,秦乐窈一阵怅然若失,被他亲着脸颊,要求道:“就一次,你也想要我。”   秦乐窈是有些情绪上脑了,但仍然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她眼波迷离着,再次推开了赫连煜压下来的那张脸,“不要。”   赫连煜当头一盆冷水被浇得彻底:“……”   秦乐窈翻身坐起来,身子里空落落的,尝试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让这翻涌的念想快些冷静下去。   赫连煜阴飕飕地盯着她的脊背,火气往上窜,也不想让她好过,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把将人抄了起来,从营帐后的露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疯了吗。”秦乐窈挣扎着想下来,她现在这副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模样如何出的了门。   赫连煜走得很快,他箍着她的胳膊,秦乐窈挣扎不过,两条腿在外面游荡着,有些紧张地四处观望,压低声音道:“放开我,赫连煜!”   露台外面全是深邃的夜色,此处本就背对人流,出了门就是林子,赫连煜就这么直接将她抱着往水边上走,哗啦啦的一声,两人一起跳进清凉的湖水中。   秦乐窈猛地顶破水面冒出头来,她抹了把脸上坠落的水流,然后一把水掀去赫连煜身上泄愤,“你什么毛病。”   月光姣好,洒落在水面之上,照出粼粼的波光,还能隐约瞧见树林外面的火把光亮。   赫连煜两条结实的手臂搭在她身后的岸边上,也是满身的水渍,将人圈在身前的方寸之地,一言不发。   秦乐窈看着眼前这一张臭脸,不自觉就笑了出来,“噢,冷水澡,泻火是吧。”   “你再笑一个试试?”赫连煜口气不善捏着她的小脸威胁。   秦乐窈才不怕他,一把拍开他的手,反正此处隐蔽,索性也就放开了,故意凑近了打量着他的神情,调侃道:“啧,你看你这小气样。我都说了可以拿手给你弄,你自己不要的,怪得了谁。”   “你别给我装傻在这嘻嘻哈哈的,我气的是这个?”赫连煜不满她的轻佻,将她捏在自己下巴上的爪子反捏住扣在了岸边。   月色下的两人一个肤白胜雪,一个健壮巍峨,靠在一处,一半青丝落在水中,肩颈处的纹身方向相反,面对面时正好能成一个环抱的图案。   赫连煜眸光深沉地凝视着她,“窈窈。”   “干嘛。”秦乐窈抬眸看他。   “你到底是因为现在自己不想要孩子,还是说,只是不想跟我有孩子。”赫连煜问出了埋在心里沉重的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仍在打着主意,有朝一日会离开我身边去,所以不想要留下任何牵绊。”   秦乐窈微微扬眉,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问了,也难得的没有再去绕弯子回避这个问题。   “那你自己呢,你究竟是真的想做父亲,想要一个孩子,还是说更多的其实是为了能将我圈牢些,拿孩子做牵绊。”她纤细的手掌按在他心房的位置上,“嗯?”   赫连煜沉默不答。   “你看,你自己都没想清楚。”秦乐窈哈哈笑了起来,收回手去,轻松搭在后面的岸边上。   她脚下慢慢踩着水,夏日里的湖水清凉,很好的赶走了暑意,很是舒服。   赫连煜:“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任何方式。”   他靠近她,胳膊将人搂在了怀里,温烫的体温和微凉的湖水形成截然不同的感受,秦乐窈被他抱在怀里,舒适地眯着眼。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我还活着一刻,我们就一定会在一起,你别想甩开我,一辈子都别想。”   与此同时,上京城中,最繁华的永安大街上。   姜槐序陪着墨阁老一道在观星台上烹茶夜谈。   “师父何故愁眉不展。”姜槐序为恩师斟了杯新茶,关切问道。   墨阁老摇了摇头,姜槐序猜测道:“师父莫不是还在疑心那封血书的事情?监察组已然将事实真相查明,也还了陛下一个清白,那血书上若是有先帝玉印倒还好说,可不止没有印章,还是手抄的副本。”   墨阁老叹息道:“我何尝不知……但那日在离宫里,四皇子那番言辞恳切……老朽这些日子,一直梦到明光帝,梦到他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质问为师,为何放任大统旁落……”   “罢了,罢了。”墨阁老摇着头,“我是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没有那些精力再去深究当年事……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新帝虽然即位时候颇有争议,但于社稷……”   话音未落,观星台上忽地传来小厮的惊呼声:“那上面有人!快下来,太高啦,危险啊!”   “何事喧哗?”姜槐序奇怪地往亭外走了两步,一抬头见上面高台上竟是站了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姜槐序给吓了一跳:“这、你是何人啊,在那上面做什么,危险,快、你们快上去两个人把他带下来……”   这边的小厮尚且还在四处找着梯子,上面的人便率先高声道:“卫麟有悔,愧对先帝天恩——”   亭子里的墨仲恩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刻身躯巨震。   老者不敢置信地颤巍巍走出来,外面的姜槐序也是同样震惊:“师父,看着好像真的是卫麟,前锦衣卫指挥使卫麟大人啊。”   观星台的顶端,卫麟面如死灰,手中扬起一封陈旧的书信,隐约可见上面有着暗红的字迹。   他在这最繁华的街道,高声对着下方所有百姓道:“先帝病重,以亲笔血书求救,颉郡王奚景燚,狼子野心,弑兄篡位,德不配位!”   人群越聚越多,窃窃私语着往上看。   卫麟的表情视死如归,眼神中也有无可奈何的挣扎,但这种距离,又是夜晚,下面的人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仿佛是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这些话,明显存了死志,下面的墨仲恩浑身发抖,神情焦急催促着小厮快些上去施救,一边在下面摆手安抚道:“卫大人,你先下来再说!”   “先帝将血书托付于卫麟,期望转交于墨阁老之手,卫麟有愧,未能完成托付,致使先帝为奸佞所害。今日,观星台上,字字锥心,卫麟唯以死明志,愿换真相重见天日——”   下面的百姓爆发出凄厉尖锐的惊叫声,只见那观星台上的男人一刀切断了自己的喉咙,从高台坠落而下,砰的一声闷响,重重摔在了墨仲恩面前。   他的手中还攥着那封十五年前的血书,盖过玉印的,由先帝亲笔所写的,求救血书。   皇城一夜之间,石破天惊。 第89章 棘手   万益山上晴空如洗, 野鹿被疾驰的马蹄追赶,羽箭破空而来,命中脖颈, 那鹿应声倒地,惊飞了满树的鸟。   立刻就有跟随的侍卫冲上前去收取猎物,袁绍曦骑着马扛着弓,百无聊赖, 一点也不想陪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在这里过家家。   奈何本次围猎陛下的目的就是拉拢朝臣关系,没办法,她必须得顺应圣意。   “不想玩了,赫连, 找仙女儿喝酒玩骰子去吧?”女将军吊儿郎当拉着缰绳回头。   赫连煜比她更敷衍,闻言嗤了一声:“那是我媳妇不是你媳妇,别天到晚就想着粘她。”   “嗐,瞧你那小气样, 你看老四还不是成天带着媳妇跟咱一起玩儿也挺好的。”袁绍曦无所谓地扬眉。   说话间, 林子前方深处有异响传来, 赫连煜耳力好,竖起手掌示意她别说话,很清晰地听到了前面传来的急促马蹄声, “万益山脚都封路了,怎么会有人从那个方向过来。”   赫连煜取下了马囊上挎着的弓箭,“走, 去看看。”   前面的山道上,一个已经中箭的男人强撑着精神策马疾驰, 后面尚在追逐的杀手还在搭弓射箭,一箭命中马屁股, 那马儿受惊狂奔,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下去。   男人自知已是穷途末路,以最后的气力大喊示警:“皇城有变——皇城有变——陛下请速速回京!!!”   后面又是一箭射来,男人背心中间,彻底摔下马去,死透了。   一群黑衣杀手上前来检查尸体,这一路追杀堵截试图前来报信者,这是最后一个,也是跑的最远的一个,都已经冲到万益山脚下来了。   杀手的刀刃上都有血,全是山脚下守卫士兵的,封锁圈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听见消息的活口一个都没逃出来。   “走,回去复命。”杀手首领正欲上马,忽的身后一支强力的羽箭破空飞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即便是耳朵已经听见了破风声,身体仍然是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大腿被中箭射穿,还被余力连带着向前飞出去了七八尺远。   接二连三的箭雨袭来,那杀手头子回头一瞧,见那马背上巍峨强壮的男人正疾驰而来,当机立断道:“是赫连煜,走,不跟他打,引开他。”   赫连煜与袁绍曦追出了二里地,陡然间听见山腰营地方向大面积的鸟雀振翅高飞,男人立即拉住缰绳,“不好,快回去!”   营地之中,秦乐窈刚吃完一串葡萄,耳朵里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很远,但能听出来很嘈杂,奇奇怪怪的,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动静。   她屏息想听得真切一些,但奈何这场中人多,整个看台上坐的全是一些不擅骑射的贵族家眷,她侧耳听了许久,反倒是眼睛先看到了树林里冒出头来的异样。   那群士兵的铠甲从头盔到铁靴,全副武装,把人包得似铁桶,左手持盾右手持枪,在露头的一瞬间,就已经厉喝着成群冲来,袭向猎场看台。   “这是在干什么!?”秦乐窈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吓了一大跳,那大片的士兵踩出剧烈烟尘,简直与战场冲锋无异。   但毕竟皇帝还在这坐镇着,秦乐窈心里不是太慌张,她看见下方有士兵冲出去对阵护驾,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制服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伙人,却不料那林子里冲出来的铁骑却是源源不绝,人数占了大优势,竟是将梁帝的卫兵冲得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山林都传来了冲锋陷阵的低喝声,这方狩猎高台成了众矢之的,秦乐窈头皮发麻,此时此刻方才意识过来,这怕是在有生之年竟是给她见到了一次活生生的造反谋逆。   场面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羽箭破空声,刀剑相撞的铿鸣声,还有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叫,秦乐窈看见了下方手起刀落血溅当场,也听见了撕心裂肺的护驾叫喊。   烟尘四起,叛军冲向高台,到处都是仓皇逃命的人流,秦乐窈慌不择路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想着离威北王夫妇的看台不远,正往楼梯下了几步,迎面撞上一个冲上来的叛军,那人刚举起长刀欲砍,瞳孔陡然放大,被人从身后一剑穿心,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争命收剑上前,年轻的护卫此刻还不忘礼数,揖手道:“夫人,此处危险,快随我走!”   争命的功夫秦乐窈是相当信得过的,她一路跟着他从高台后面绕过去,少年的每一剑都能精准刺穿敌军咽喉胸膛,将她往台后避人的树林里带。   秦乐窈边跑边问:“不去高台吗?王爷王妃还有陛下应该都在那。”   “高台被包围了,全是叛军。”争命紧张警戒着周围断后,跟上她的脚步催促道:“夫人快些,我还要再折回去救其他人。”   “好,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林木似乎是将外面的激斗喧闹声隔开了些,秦乐窈跟着争命躲进来,竟是意外地瞧见前面有辆停靠的马车。   一袭深蓝纱衣的姜槐序站在那,一手执着折扇轻轻摇动着,见着她过来,温文尔雅道了一声:“秦夫人。”   秦乐窈不解看着他:“姜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因着说要陪伴恩师墨仲恩,此番随天子前来狩猎的大臣中,并没有大学士姜槐序在。   姜槐序随手往前面林外指了指,“我过来看看情况。”   “这里挺危险的,好像是有人在谋逆……”秦乐窈话音说到一半,意识到了些什么。   她后知后觉重新看了一眼面前的姜槐序,背后立刻就出了一把冷汗。   “主子,人带到了,属下先告退。”争命冲他揖手复命。   “……”秦乐窈指尖发麻。   她见过争命那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在他面前逃跑连试都不用试。   姜槐序看着外面的动静正兴起,点头道:“嗯,去吧,自己小心。”   “是。”   两个魁梧的护卫上前来堵住秦乐窈的退路,姜槐序轻声笑道:“秦夫人,请上车吧,不用害怕,睡上一觉,咱们就到了。”   斯文人绑人的手段都要温和些,秦乐窈鼻间闻到一股异香,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浑身酸软无力倒下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隐约听见了马车行驶的声音,车厢里是昏暗的,看起来外面应该已经天黑了,但她的身子还没从那药性里恢复过来,仍然使不上劲,只能斜靠在车架边上。   没过多久,车停了,车门被人打开,她重新闭眼装晕。   有人将她抱了起来,没有开门声,但应该是把她带进了室内,因为外面夜风的声音没有了。   她被平放在了床榻上,然后那人便退了出去,将门锁上。   屋里半晌安静之后,秦乐窈才慢慢试探性睁开一条眼缝打量,周围光线极其昏暗,没有人,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床和桌子,桌上有个木制的水壶。   许是那药性也影响到了脑子,秦乐窈觉得人昏昏沉沉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姜槐序要反叛。   但这朝中人朝中事,秦乐窈自知是个门外汉,也就不白费那脑子去思考这档子事了,总之她这么一个挂着空名的嘉平县主必然是轮不上被这么大费周章地捆来,对方的目的无非还是为了牵制赫连煜。   秦乐窈叹了口气,一个姜槐序,一个争命。   一个是朝中举足轻重的肱骨之臣,一个是赫连煜身边很受信任器重的近卫。   从前根本就不会去怀疑的两个人。   所以这场祸事,应该是远比他们预料中的还要棘手严重。   浑浑噩噩的一整晚过去,第二天清早,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魁梧的壮汉进来后将早饭往桌上一跺,转身就走了。   “诶等会,等会壮士——”秦乐窈四肢还没恢复活动自如,还没等她起身探听两句,那壮汉就锁门走了。   秦乐窈:“……”   体力差不多恢复之后,秦乐窈去试着推门,外面应是锁了铁链,很死,凭她根本推不动,这屋里也没有窗,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她就这样被关了好几天,那壮汉每日三餐定时定点地送,她尝试过趁着开门时候逃跑,但每次都失败了,不止屋里送饭的这一个,外面还守了两个看护的打手,长得膘肥体壮的,轻易就能将她拽着强行拖回房里来接着关。   一直到第五日的傍晚时分,门锁再次打开,秦乐窈能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响,不像是单纯来送饭的,她警铃大作偏头看去。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的是一张戏谑又令人恶心的脸。   奚梧玥。   秦乐窈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她面色铁青看着眼前人,一身玄黑软甲,因为她发自心底里的厌恶,连带着这张本该算是俊逸的面庞,在她眼里看来每一个神情都是猥琐下流至极。   秦乐窈紧紧咬着后槽牙,浑身紧绷一声不吭,奚梧玥慢条斯理走进来,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啧啧啧……小奴,没想到吧,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   奚梧玥的视线似一条冷血的毒蛇在她身上爬着,他阴森地冲她露出了犬齿,“我说过的吧,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会宰了你的。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你居然是那赫连家的媳妇,哈哈。”   这个消息让他浑身的热血蹿涌,迫不及待要将她吊起来享受一番,这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刺激,奚梧玥一刻也不想等了,兴奋狞笑着上前来粗鲁攥住她的胳膊,“来吧,过来,你这贱人。”   秦乐窈的挣扎和想象中一样激烈,但奚梧玥血脉中的暴虐天生就会被猎物的反抗激起亢奋,他以绝对的武力镇压着她,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之大,秦乐窈浑身僵持着仍是被他强行扳起来。   被扣在背后的双臂因为太过用力而传来剧痛,她咬牙一头撞在奚梧玥额角,两人皆是眼前一花。   “贱骨头,非要吃苦头。”奚梧玥很快缓神,呲牙咧嘴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张脸涨红,“一会老子就把你吊起来,用最细的线,勒进你最细皮嫩肉的地方,来人啊,给我拿线来!”   秦乐窈双目猩红,死死盯着眼前人,翻涌的气血全都变成了想撕烂他血肉的恨意,窒息感让她晕眩,仍然想找机会在死前也绝不让他好过。   奚梧玥手指卡着她的颌关节将人摁在床上,“老子今天就把你给捅穿捅烂,叫你知道惹恼主人的下场,嗯……”   门没关,姜槐序大步从外间冲进来,抄起桌上的水壶用力往男人头上一砸。   这一下极重,哐当一声激响,砸得奚梧玥头昏眼花。   “哪个王八犊子——”奚梧玥本就在盛怒之下,吃痛回身,却在触及到身后姜槐序那双阴狠沉寂的双眼时候,嚣张气焰瞬时间跌落不见,甚至似是有些紧张,咽了下喉咙。   奚梧玥想开口叫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跟我出来。”姜槐序咬牙切齿按捺着满腔怒火不在秦乐窈面前发作。   奚梧玥灰溜溜松开秦乐窈,她猛地咳嗽了好一阵剧烈喘息着,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眼前晃动的视线还未完全恢复清明,她听见了关门落锁的声音,就靠本能连滚带爬趴去门边贴着,想试着听些外面的消息。   奚梧玥垂着脑袋跟在姜槐序身后,战战兢兢攥着手掌,正想开口解释,前面的男人就猛的回身抡了他一巴掌。   清脆响亮至极。   奚梧玥整个人被打得耳廓嗡鸣,半边脸瞬间肿起,仍然不敢造次,默默又转回头来。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姜槐序冷声问。   “我、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我就是太生气了,那个女人之前在端州扎了我一簪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就是想报复她……”   啪——   话未说完又是一耳光,抽在了另一边脸上,奚梧玥被打得头脸偏转过去,噤了声。   秦乐窈在屋里好不容易是清醒过来了,但饶是她耳力再好,隔着一层门板,距离也远,连蒙带猜听见似是谁挨了巴掌,但其他说话的内容就完全听不见了。   姜槐序神情冰冷看着他:“你真不愧是他的种,一样的色令智昏,一样的不顾大局,还爱狡辩开脱。”   “这位秦夫人是赫连煜的妻子,现在梁帝已失大势,皇城无主,他能仰仗的,就只剩下了赫连家的那两个人。”   “这个女人现在是个多重要的角色,三岁小孩都懂,你却不懂。”   奚梧玥垂着头不敢再解释什么,姜槐序厌恶地看着他这张脸,既是怒其不争,又带着极其复杂的憎恨,警告道:“我苦心筹谋布局多年,你敢坏事,我就送你下去跟你那父皇团聚。”   “不敢……不敢……”   秦乐窈贴在门板上,换了几个位置,都始终听不见什么响动了,外面的人该是已经离开了。   她遗憾的回到房里,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姜槐序将秦乐窈抓来之后好吃好喝的将人养着,除了那天和奚梧玥一起露了一面,后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秦乐窈知道,他这怕是在等时局等机会,等一个要用上她这张牌的时刻。   期间她还被狡兔三窟地换过一次地方,熏了药之后丢上马车,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进了一个废弃的地牢中。   地牢不大,里面就两间牢房,都有床,外面则是摆着一张狱卒用的桌子,墙上有个人头大的透气窗,虽是有天光透进来,但太高了,垫着桌子都够不着,不管如何大喊大叫都听不到任何回音。   秦乐窈又在地牢里被关了好几日,她数着日子,现在该是已经八月多了,距离万益山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时间。   人在密闭的空间里,时间就过得时分难挨,秦乐窈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外面的局势,也会在深夜时分崩溃,害怕自己会这样被困死在这,如果姜槐序十年八年都用不上她,她难道就要一直这样被关下去吗。   这种忐忑恐惧的心理,在一个晨间被打破。   顶上的地牢门被打开,两个壮汉将一个被蒙着头罩的女人推下了楼梯摁在了椅子上,秦乐窈觉得那身形有些熟悉,站起来谨慎地看了一眼。   奚梧玥跟在后面,先是扫了一眼秦乐窈的方向,然后便是闲庭信步地走下去,将女人的头罩摘了下来。   “明淳王妃!?”秦乐窈先是震惊,而后心如死灰地跌坐下去,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怎么竟然连明淳王妃都被绑来了。   明淳王妃的状态非常差,她发髻有些散乱,像是受过什么惊吓,眼睛无神,在看见秦乐窈的时候,也是露出了一瞬间的悲怆。   “我的好皇姐。”   奚梧玥一脚踩在条凳上,脸逼近她,阴森道:“奚明淳,你嫁给了威北王,这些年的逍遥日子,过得可还快活吗?”   “奚明淳,你身上流的也是大梁皇室的血,也是金氏的血,你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吃里爬外呢。”   奚梧玥捏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越说越激动,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没有梦见过死去的父皇母妃吗?你对得起他们吗?啊?”   明淳王妃痛苦地颤抖着,秦乐窈冲过去想将他推开:“你个狗贼你放开她!”   一个壮汉眼疾手快拽住了秦乐窈的胳膊,奚梧玥狞笑着回头冲她指了下:“你给老子老实呆着,有你哭的时候。” 第90章 相逢   秦乐窈挣扎不过那壮汉的蛮劲, 怎么扭都扭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奚梧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插在了桌上。   他将明淳王妃逼在身前,威胁道:“现在就只有最后一条路给你选。”   “你是赫连岐的夫人, 你的话,最有可信度,去观星台上,告诉帝京的百姓们, 当年的真相,是赫连岐伙同那奚景燚一起拥兵自重……”   秦乐窈一口咬在壮汉手腕上,挣脱束缚冲过去就要拔他的匕首,被奚梧玥一掌推开, 顺势扇了一巴掌:“你个疯妇别以为老子真不敢动你!”   明淳王妃因此被松开了脖颈大力呼吸着,咳了半天缓不过劲,秦乐窈也摔在了地上,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但仍然立刻爬起来护在了这位柔弱美好的王妃面前, “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在这放肆,你真当自己就有那皇帝命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秦乐窈的天性便是个犟种,尤其面对的人是奚梧玥, 她越发的无所畏惧扬眸恶狠狠盯着他。   “哈,我倒是想起来了。”奚梧玥视线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转,“说起来, 这个奚明淳算是你婆母啊,哈哈。”   “你说我要是当着她的面把儿媳妇给睡了, 会怎么样。”   两个女人同时瞳孔震惊,明淳王妃慌乱抱住面前的秦乐窈, 想将她护在身后,“不要,你恨的是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你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奚梧玥像是终于找到了好玩的招数,兴奋笑着掐起秦乐窈的脖颈,“奚明淳,听好了,你今天要是不点头,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儿媳妇怎么在我身下承欢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怀上我的骨肉,给你生个小孙儿出来,哎呀,辈分乱了啊,是该叫你奶奶呢,还是姑母呢?”   明淳王妃绝望地泪流满面,奚梧玥趁热打铁厉喝到:“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秦乐窈脖子被掐着也要奋力跟他唱反调,“你别听他的,有种你来啊,你敢强来我就自杀,你动明淳王妃一根汗毛我也自杀,你们收了屋里所有的利器你管得了我一头撞墙撞死吗?我绝食我咬舌,我有的是办法自杀!”   奚梧玥没有轻易被她吓唬住,冷笑道:“你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哈,你们两个狗贼把我们绑来不就是为了赫连家的两个男人吗,我送你一具尸体你猜能起到什么效果?”秦乐窈疯起来神情相当狂狷。   “破鞋一双,装什么三贞九烈,你这么惜命的人,你敢自杀?”   “你看我敢不敢。”秦乐窈分毫不让,瞪着眼框跟他对峙。   奚梧玥到底还是忌惮之前姜槐序说过的话,男人冲上头的情绪回落了一些,冷哼一声,将她的脖子丢开,也要存心去恶心她:“我迟早会收拾你的,等我当了皇帝,老子就把你锁在后宫里,天天变着法宠幸你。”   地牢重新锁上之后,明淳王妃颤巍巍伸出手,自己也快哭得泣不成声,还是心疼地摸在她刚被打过的脸上,“孩子,很疼吧。”   “没事,不疼。”对于秦乐窈来说一个巴掌真算不得疼,她见昔日那神圣典雅的王妃落魄至此,满脸的泪痕交错,忍不住伸手去将她环抱住,拍着后背给她安抚,“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嗯……”她哽咽着,哭得无声。   “王妃,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连你也被抓过来了?”秦乐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人,安慰了她一会之后就忍不住打听消息。   “那日万益山猎场沦陷之后,大梁就变天了。”明淳王妃慢慢缓住悲怆的情绪,“大家都走散了,谁也不知道现在陛下身在何处,前锦衣卫指挥使卫麟临死前将陛下钉死在了乱臣贼子四个字上,现在金氏佣兵造反,朝中一片混乱,墨阁老请出了在宫外养病已久的皇太后(先帝生母)出山主持大局……”   “可就在这个时候,楼兰再次出兵进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要拥立奚梧玥登基,已经踏破了惠州,直逼端州而去。”明淳王妃痛苦地闭上眼,热泪滚落,“都是冤孽啊……”   秦乐窈浑身发麻,尽管再如何料想过,这局面惨烈也仍然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个地牢出口的隔音效果没有之前的那间屋子强,秦乐窈此前每天都会趴在楼梯顶端偷听外面的动静,想要摸清外面守卫换班的时间还有吃饭茅厕的规律,但这群闷葫芦话太少,时常一天下来就讲那么几句话,以致于为了提高准确率,她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去监听。   这是唯一的机会,秦乐窈不敢托大莽撞行事,可也不敢再拖长时间,毕竟上一次换地方就是一个多月的时候,现在时间已然临近,万一哪天又被重新换了地方,功亏一篑。   这日傍晚时分,秦乐窈将地牢下面的干茅草收集起来,数着时辰,钻出了火烟来。   她拉着明淳王妃的手爬到楼梯顶部,眼神朝她鼓励示意让她准备好,后者朝她点头,两个女人便一起开始慌慌张张地拍打牢门,歇斯底里叫着:“着火啦救命啊——咳咳救命啊!!”   没过多久顶门打开,一个壮汉往里面探了眼,楼梯角挡住了视野,但依稀能看到下面有着火光,浓烟在往上窜。   “你们到底干什么搞着火了……”   话还没说完,秦乐窈用尽了吃奶的劲往他背心踹了一脚,力道之大甚至将自己弹回来撞在墙上,那壮汉也失了重心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跑!”秦乐窈拉着明淳王妃冲上去反扣住地牢门,玩命地往外跑。   这个时辰,两个守门的护卫会有一个去买饭,屋里只有一人戍卫。   冲出门后,院子里的护卫注意到了二人,嚷嚷着要过来追,秦乐窈将明淳王妃推上马背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一甩缰绳,追上来的护卫攥了一把马尾毛下来,硬是没能赶上,叫她们给冲出了门去。   “追!”   外面的晚霞将天际烧得火红,秦乐窈紧张心悸着,后面的追兵穷追不舍,她跑命的功夫不差,专挑野林子钻,没过多久,密林遮挡之下,这一前一后的两拨人竟是给她甩开了一段距离。   “乐窈,我们成功了,甩开他们了!”明淳王妃激动得去握她的手。   “还没有,这点距离稍微一停就被撵上来。”秦乐窈却是完全不敢掉以轻心,十五岁那年她能从奚梧玥的吊楼里逃出来,是足足狂奔了好几个时辰,因为知道一旦被抓回去,就是永无见天之日。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跑?”明淳王妃信她的判断,全由秦乐窈做主。   “楼兰狗贼既然要帮他拨乱反正,奚梧玥能出现在这,肯定离交战地不远,端州的附近的所有路我几乎都跑过,出了这片林子我就能认得路了,往端州准没错,一定能找着大梁的军队。”   这场追逐一直持续到深夜,滚圆的明月高悬于空中,原来今日都已经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日子了。   马儿冲出密林的那一刻,二人眼中看见了火光,前面赫然是两支正在交锋的军队。   但秦乐窈的神情却是比之前还要再黑沉一些,后面还有追兵,而他们前面堵着的,赫然是一群楼兰人,战况激烈,她们根本没有可能穿过楼兰士兵回到梁军之中。   距离最近的士兵在大声嚷嚷着楼兰话,显然是已经发现了她们,秦乐窈赶紧一抽缰绳,尽管对面的梁军已经离得不远,但这段距离却是比天堑还难跨越,她只能策马向着侧面的山崖跑去。   夜风凛冽,刀剑碰撞的声音刺激着人的神经,秦乐窈咬牙奔袭在夜色浓郁的山林中,她看了眼后面举着火把的追兵,还有前方侧面的坡道。   “王妃,前面的弯道隐蔽,我趁着拐弯把你丢下去,你记着顺着山坡滚,这种坡子我小时候滚过,不会有事的,顶多是些刮蹭的皮外伤。下去了你就别吭声往下跑,梁军离得不远,一定能回得去。”   明淳王妃听出了她话中不妙的意思,赶紧回头:“那你呢?我们一起跳下去。”   “不行,马上没有人太明显了,立刻就会被察觉,我们没有马不可能跑得过他们。”   “孩子我不要你牺牲自己——”明淳王妃心里涌上巨大的哀伤,秦乐窈却是看得很开,她道:“能跑一个是一个,好过一起死。”   “那就我来,你走。”明淳王妃忽然攥紧她的手,“我是长辈,你要听我的。”   不得不说,秦乐窈心里有被感动到,她是个什么身份,值得千金公主之躯为她说出这样的话。   眼看着弯道将至,秦乐窈加快速度冲刺,一边飞快对她道:“我活命的几率比你大,我不是必死的,下去了记得我说的话。”   就这么刹那间,秦乐窈抽出自己的手,借着夜色与山林的遮掩,用力将明淳王妃推下了马背,几乎是瞬间就滚进了茂盛的矮灌木下,被挡了起来。   “驾!!”她大声一喝,重新吸引到追兵的注意力,引着他们往山崖边上跑去。   明淳王妃金尊玉贵了一辈子,即便年轻时也曾是个爱跑爱玩的性子,但终归是皇室公主,比不得秦乐窈这种经常在山中跑跳长大的孩子,她滚了几圈有些晕头转向的,顺着山坡下来之后人都神情恍惚了。   明淳王妃心里惦记着秦乐窈的安危,人还没找着方向就想挣扎着爬起来:“我给你找救兵……孩子……”   前方的火把光亮靠近,有士兵发现了她:“什么人!!”   那一队楼兰士兵已经被他们击退打跑了,梁军正在收拾战场寻找活口战俘和可以缴获的武器。   明淳王妃下意识想跑,然后听见后面有熟悉的声音在大喊:“王妃!是王妃啊!您别怕!”   袁绍曦飞快策马追上,一边回头朝后面大声嚷嚷:“赫连!!快来!是明淳王妃!!”   赫连煜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手上的长刀还染着敌血,猩红的火光映着他眼里不可置信的激动之情,铁血悍将跪在明淳王妃面前,“母妃,儿子来迟了,您受苦了。”   亲近之人接二连三地失踪,赫连煜的精神每日都被处在无限期的凌迟之中。   惊吓过度的明淳王妃总算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瞬间热泪纵横,不顾形象撕心裂肺朝大山的方向哭指:“你快去救那孩子,她在那边,她一个人引开敌人,你快去,乐窈在那边——”   赫连煜的心脏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照顾好我母妃。”他向袁绍曦撂下这句话一边翻身上马,提着刀疾驰绝尘而去。   “你放心。”袁绍曦一边叫着一边招呼后面的士兵:“快!跟上去救人,多去几个!”   秦乐窈被追兵一路撵着,慌不择路只能一直向前冲,她知道自己不该走上坡路很容易走成绝路,但后面追得太紧根本就别无他法。   终于,密林到了尽头,稀疏的植被之外,是戛然而止的断头崖。   秦乐窈喘着粗气,浑身是汗,被逼在崖边团团围住。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窒息的氛围,不安地来回踱步,秦乐窈看见了面前的火光分开,奚梧玥骑着马,满脸阴森地狞笑着:“看来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跑掉。”   “奚明淳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奚梧玥往她身后看,哈哈笑着:“你倒是还知道孝顺,自己走绝路。”   秦乐窈被崖边凛冽的山风吹乱了头发,发丝和衣摆掀卷翻飞,下面是漆黑的海浪拍打礁石,连水面的礁石都尚且看不清楚,别说水下还会有暗礁,撞上了与寻死无异。   赫连煜一马当先疾驰冲在最前面,他沿着山路跑到了头,心跳重若擂鼓,足足失踪了两个月的秦乐窈,就在前方,深陷危险之中。   “窈窈!!”赫连煜在崖壁尽头看见了被逼在死角的秦乐窈,他心急如焚,但二人之间却是隔了一段又高又远的距离,她在更高处的断崖边,而他在山腰。   夜风猎猎,谁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奚梧玥此刻胜券在握,悠哉上前:“是你自己乖乖过来,还是我过去抓你呢。”   秦乐窈的神经紧绷着,因为太过紧绷,眼前都有些迷茫的重影,那火把似地狱鬼火在眼里晃动着,照亮了楼兰的军旗,和别的旗帜有些不同,上面画着一个有两把匕首十字交叉的图案。   秦乐窈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歪了下脑袋,觉得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后她视线不期然再从奚梧玥脸上扫过。   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间思索的神情,却是让男人瞬间如遭雷劈。   他打马向前要捉人,同时也惊动了秦乐窈的思绪,若是就这么被他再抓回去关起来暗无天日,最后还要被用作威胁江山的筹码。   她宁愿跟老天来赌场命。   于是秦乐窈毫不犹豫转身跳了崖。   “秦乐窈!!!”山腰的赫连煜要疯了,他看着那下坠的身影,也跟着一道冲向崖边一跃而下。   上面的奚梧玥没料到她真的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反应阻止,疯魔般冲过去拉弓往下射箭:“杀了她!!!放箭杀了她!!”   如果她带走了那个秘密,那不管秦乐窈的身份再如何重要,这个女人都必须死!   夜风和呼啸的海浪让这高崖下的世界看起来像一只吃人巨兽的大口,箭雨带着必杀的气势汹涌而来,但天太黑风太大,没什么准头,大多数都射进了海水中。   秦乐窈被下坠的狂风呛得无法呼吸,砰的一声落入水中,四肢百骸被深深压进冰冷的海水里。   没有撞到礁石。   这是她最后的一个意识,紧接着腥咸的海水夺走了所有思绪,她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悬崖上的风仍然呼啸着,奚梧玥死死盯着下面漆黑的海水,几乎焦躁得快要发狂:“找!给我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找到她!!”   副将上来提醒道:“将军,这边已经是梁军的地界了,我们不能逗留太久,恐有危险。”   “那也要找!!”奚梧玥双掌按着自己的脑袋,虽然这只是很微弱的一个可能性,但刚才秦乐窈那个明显在思考的神情,已经触动了他的警戒线。   她非死不可。   阴森漆黑的水浪中,赫连煜经历了此生最煎熬最崩溃的时刻,天太黑,浪太大,他找不到秦乐窈。   这是赫连煜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助,何为恐惧。   她坠下来的山崖比他高,这遍布海湾的礁石,随便撞上哪一块,都会命丧当场沉入海底。   赫连煜不知道自己找了多长时间,他不断地潜下水去,憋到气息的极限才浮上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的绝望压上心头,压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直到天色将露熹微,晨光将幽深的海湾慢慢照亮,赫连煜一个人失魂落魄伏在礁石上,因为整晚的搜寻,脱力严重,他额头抵在嶙峋的礁石上,用力一拳捶下去,感觉到眼眶淌出热泪来,在冰冷脸颊上显得尤其滚烫。   这片海湾不小,来回起伏的浪潮能将任何东西卷入深海,或是推进茫茫无尽的北海之中。   他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   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海里。   赫连煜在痛苦绝望的深渊里无法上岸,他猩红着眼眶,视线都失了焦点,抬头的瞬间,借着天光隐约看见前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不是秦乐窈是谁?   男人连滚带爬从礁石一头扎进水里,抱住她往岸边上拖拽。   湿漉的沙滩被海水一遍遍冲刷着,秦乐窈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肩膀上被利箭划破的衣衫泡了水,伤口已经泛白流不出血来了。   “窈窈……窈窈……”赫连煜拼按压着她的胸腔,往她嘴里渡气,心慌意乱地祈求着道:“你醒过来好不好,别死……”   赫连煜甚至不敢去探她的脉搏和鼻息,他怕探到的就是一具尸体。   “醒过来……求你……”   秦乐窈一口水吐出来,难受地蹙紧了眉头,睁开的眼帘酸涩胀痛,浑身都痛。   这短短的须臾片刻之间,赫连煜的心绪跌宕在大悲大喜之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将她抱住,死死抱住,颤抖着。   秦乐窈听见了他剧烈的喘息声,还有顺着自己颈间滚下去的热流,因为她的身躯冰冷,显得尤为清晰。   “赫连煜……”秦乐窈望着天空虚弱呢喃,“你在哭吗。”   海岸边上,朝阳彻底升起,跪在岸边的男人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露出了生平最软弱的模样,哭得放肆。 第91章 醒来   秦乐窈劫后余生, 但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感染发炎的伤口和虚弱的身体,军医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也还是只能靠她自己扛过危险期。   这片营地是临时搭建的, 他们的军队和军备都是一些剩下的对陛下死忠之士,大梁雄师被一封血书分崩离析,多得是茫然无措的兵将不愿被扣上‘拥护乱臣贼子’的骂名,半数都回到皇城之中追随墨阁老和太后一派。   人不够, 军备和粮食也不够,对抗楼兰军队只能游击,这一仗打得相当艰苦。   袁绍曦和齐家老四知道赫连煜心里压着石头,能代替他上的战场就尽量替了, 想让他多出些时间能守着秦乐窈。   但即便如此,赫连煜作为军队的主心骨,也仍然有许多不可避免的时候,无法时时守候。   每一次出兵离开, 他的心情都相当复杂, 期待她能挺过难关醒来, 亦害怕她在自己离开时就此长眠。   明淳王妃不分昼夜守在床前,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秦乐窈,眼睛哭肿了好多次, 一直握着她的手在那里念叨着跟她说话,说赫连煜小时候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这些, 我就一直给你絮絮叨叨的……好孩子,坚持住啊, 一定要挺过来……”明淳王妃哽咽着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回头偷偷地抹。   赫连煜刚一回营就赶着过来了, 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过去拍了拍明淳王妃的肩膀安抚道:“母妃您心疼她,也别太累着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换我来守着。今天大营收到了父王的飞鸽传书,南边暂且算是守住了,他很挂念您。”   “我回去也是乱想,不如就在这跟她说说话。”明淳王妃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赫连煜,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床上的人安静阖着眼,赫连煜执起秦乐窈的手在唇边印了一吻,一边凝视着她苍白的脸,一边拇指揉捻着她的手背。   秦乐窈的指尖动了一下。   赫连煜一怔,以为是自己将她揉动的。   他停住了动作,屏住呼吸期盼着,顿了良久之后,她又动了一下。   那指尖摩挲过他的手心,也像是从他心脏上拂过。   “窈窈?”   赫连煜唰地起身,去探她的脸颊颈侧,还没来得及传军医,秦乐窈的眼帘慢悠悠地掀开了一条逢,然后虚弱地睁了开来。   军医赶过来的时候,秦乐窈已经彻底醒了,她靠在赫连煜怀里,虽然没什么力气说话,但人醒了就是好转的开始。   床边围了一圈人,袁绍曦眼巴巴地瞧着军医把完脉,老先生摸着胡子感叹道:“夫人身体底子健朗啊,如此亏损高烧,从鬼门关上绕回来了。”   闻言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军医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遣散了房中人,让病人好好歇息,以便康复。   接下来的好几日,赫连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此前昏迷的时候秦乐窈一直靠汤药吊着,人都清瘦了一圈,现在醒过来胃口也还算不错,能吃能睡,很快精气神就养回来了一些。   金秋九月,桂花开始吐香。   赫连煜刚从战场上退下来,正好是晚膳时间,他端了伙房烧的肉粥进来,还有给病员单独煮的鸡蛋,笑盈盈进了门:“窈窈,今天感觉怎么样?”   秦乐窈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肩膀上的箭伤化了脓炎症退得慢,愈合得也慢,她仰着脑袋摊在床头,扫了他一眼,恹恹撅唇道:“不怎么样,疼。”   赫连煜心疼得被揪紧,过去轻手轻脚将人抬起来靠在了自己怀里,把她当孩子似的温声哄道:“那你乖乖多吃点,多吃点就好得快,就不疼了。”   他将肉粥喂到她嘴边上,一勺一勺吃着,然后又剥了鸡蛋。   秦乐窈吃完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回想起那日海边,淌进自己颈间胸口的热流,那样真实的感触,那是她第一次听见赫连煜的哭声。   “赫连煜。”   “嗯?”他偏头从她颈间看过来。   “我疼得晚上睡不着觉。”秦乐窈的语气有些委屈巴巴的。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眉眼间的情绪变得厚重,化不开的心疼,要溢出眼眶,秦乐窈觉得如果他真的是头狮子,现在尾巴和耳朵肯定都是耷拉着的,会上来舔舔她。   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可她一句话便能轻易地牵动这个男人的情绪。   “你给我摸摸吧。”秦乐窈说。   “碰着了会疼的。”赫连煜看向她包着纱布的肩膀。   “摸旁边,摸摸就会好些。”她又说。   赫连煜小心将手探进去,沿着她纱布周围的一圈皮肤慢慢轻抚着,询问道:“这样会好些吗?”   “好些了。”秦乐窈点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赫连煜不知她这是个什么原理,但只要她能舒服些就好,于是男人这一摸就再没停下,晚上睡觉的时候那手也是时不时半睡半醒无意识地在给她摩挲着。   又过了几天,她的炎症消退下去,伤口终于是有了结痂的意思,由疼变成了痒,但总归是比之前的夜不能寐要好受许多。   是夜,营地外面燃着篝火光线,这几日的战事吃紧,新增了不少伤兵,外面总是飘着一股子药草味。   赫连煜换防回来,将秦乐窈拢在怀里,轻轻捏着她的手指,一阵沉闷后叹道:“那日在万益山上,还好听了你的。”   秦乐窈:“什么?”   赫连煜:“如果真的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将他带来这乱世遭罪,你也跟着遭罪。还好你制止了我。”   赫连煜都不敢去想,如果秦乐窈这几个月失踪坠海中箭高烧,若她身怀有孕,真的还能有命活下来吗。   秦乐窈顿了一会,看着眼前他的那只大手,她翻过来让他掌心贴着自己,淡笑说:“那就等打赢了之后再要孩子。”   赫连煜微怔,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化开了,他不断亲着她的耳朵,将人又再搂紧了些,沉溺在她给予的幸福感中,“真的啊?”   “但是我怕疼,我们就生一个好不好。”   “好。”赫连煜翘着唇角,缠在她颈间亲吻。   “我们会赢的吧。”秦乐窈问的好像在寻找一个情绪上的支柱。   赫连煜没有给她安慰性的答案,“尽全力,哪怕战至一兵一卒。”   她两手包裹住他的大手,问道:“对了,我之前听小袁将军提过一嘴,说是皇城里还有军队?”   这也是秦乐窈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个点,“这种时候,不该先同仇敌忾抗击侵略者吗?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   提及此事,赫连煜也是一声冷笑:“是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秦乐窈:“就算那奚梧玥真的是先帝儿子又怎样,楼兰人推上来的皇帝,他们也敢认?”   赫连煜:“其实那批人之所以会选择去追随墨阁老和太后,就是因为心里摇摆不定找不到主心骨。篡位又如何,先帝当政时期贪图享乐,苛捐杂税民不聊生,在位十三年,每年都有各地百姓起义,早就失了民心,就因为他身上的所谓大统,便要整个大梁一同陪葬吗?”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秦乐窈还是个孩子,但她对于贫苦的年幼时期也有神可印象:“那个时候有很多难民灾民,观音庙里全是吃不饱的孩子,所以后来我开始做生意之后觉得百姓的生活在慢慢变好,其实也是陛下的功劳是吗?”   赫连煜叹息着点头:“有吧,我记得那个时候陛下免除了许多杂税,也大力推行了商道的发展,想让更多流民能找到谋生的机会。若是当初那三个皇子中有杰出的人选便也罢了,但太子庸碌怯懦,镇不住下面的两个弟弟,剩下的两个跟陛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德性。”   秦乐窈也有所耳闻:“……好色?”   赫连煜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耳垂把玩着,“光是好色也倒罢了,但那喜怒无常动辄暴虐的性子,即便为君,也是天下之祸。”   “其实血书中也有提到过,三位皇子确实是在起兵谋反,也确实都身陨于自相残杀,但现在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是非对错早就已经不重要了,那群迂腐刻板的文官揪着陛下的错处,在那煽风点火,像是完全看不见后来的这些种种政绩。”   秦乐窈更加为当今陛下不值了,“那这样说的话,我觉得反动最激烈的都有嫌疑。”   赫连煜温声道:“确实。其实还有另一部分原因,也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云州墨州虞陵等地,不少地方官员其实都暗地里在吸食罂华,姜槐序之前真的将他们藏得很好。”   原本秦乐窈带回了大学士姜槐序其实是隐藏黑手的这一消息,不止赫连煜震惊,即便是那梁帝都是被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但也正因如此,许多之前无法解开的谜团反倒是有了脉络,比如卫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墨阁老面前公布血书,比如在梁帝的禁罂令如此严苛之下,为何仍有漏网之鱼能得包庇。   秦乐窈瞬间明白了其中脉络:“因为罂华上瘾,而陛下对这害人的东西向来严惩不殆,所以那些人想干脆趁乱拥护新皇?”   “嗯。”   赫连煜的语气算不得轻松,他平静道:“我父王也曾出面试图劝说墨阁老先共同抗敌,但朝中那群老臣太过迂腐死板,说即便现在群龙无首,也有太后能主持大局,但若是就这么妥协,岂非是告诉后人,只要血洗杀光所有继承人便能得登大宝,引人人争相效仿。甚至有居心叵测之辈,打着想法干脆中门大开迎回奚梧玥,说不定还能免去战乱干戈,两国和气。”   秦乐窈眼前一黑,皱起眉怒道:“哪来的腌臜贼子脑子被驴踢了吗?”   谈起这些沉重的国事,赫连煜的心情也是跟着一道沉寂,他怀里搂着秦乐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片刻的疲惫,伏在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让自己放松下来。   “对了……还有个事,我一直忘记说了。”秦乐窈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嗯?”男人的嗓音温润,似是倦怠,有些睡意。   “当时我从崖边跳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奚梧玥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赫连煜的思绪瞬间又因为‘崖边跳下’这几个字眼而清醒过来,他始终记得那个时候感觉自己将要永远失去秦乐窈的那种绝望,忍不住将怀里的身躯抱紧,再抱紧,仿佛想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才能靠着真实的触感慰藉不安的灵魂。   秦乐窈笑着蹬了下腿,“你勒死我了,松一点。”   “抱一会。”赫连煜两条岔开的腿将她完全盘在了中间环抱,那声音仔细听来竟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跟你说正事呢。”秦乐窈失笑,一手伸到后面去揉捻把玩着他的耳垂,“说真的,我感觉他肯定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们关了我两个多月,但最后他却发了疯似的非杀我不可。他怕我知道些什么呢……”   这句话更像是一句自我反问,但秦乐窈自己也给不出答案来。   又过了半个多月,秦乐窈的身体就彻底大好了,能起身帮着军医给伤员处理些简单的伤口包扎上药,起初伤兵们知道她是将军夫人亲自上药,一个个都惶恐极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但秦乐窈做事利索,一来二去的没几日大家便混熟了,士兵们心里都对她很是敬重。   “夫人,将军请您过去一趟呢。”季风找过来后恭敬笑着道。   “找我去哪?”秦乐窈愣了一瞬,听他这个说法显然不是回自己的营帐。   “将军帐有请。”季风解释道:“几位主将在商议战略,碰到个棘手的问题,得请您帮个忙。”   秦乐窈有些意外,之前被争命坑的那一下多少有些忌惮了,但听着是营地里的将军大帐便放松下来,一边跟着他往那边走一边打听道:“这……行军打仗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季风也很注意人多耳杂,道:“事关军机,还是进大帐之后再由将军说明吧。”   这还是秦乐窈第一次被请进议事的将军帐,里面有一方八仗见方的大沙盘,屋里除了梁帝之外还站了不少戎装的将领,赫连煜和她认识的袁绍曦还有齐家将军都在,再往前看,竟是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那日在惠州之外的船上一别,算起来,秦乐窈已经是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萧敬舟了。   战乱影响到了所有无辜的黎民百姓,萧敬舟也不例外,他看起来比之前要清瘦不少,但身上那股子儒雅的气韵却是并未受到影响,见她进来,温文尔雅冲她笑着点头示意。   秦乐窈笑着回了个礼。   然后她的手忽然被一个大掌捉住,牢牢包裹着,秦乐窈抬头撞上赫连煜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目光深深的。   她眼神朝他动了动,赫连煜神情未变,然后牵着手将她拉到身边来贴着,就再没松开过,温声道:“夫人来了。”   她抽了一下没能抽回来,只能就这么被他拉着,赶紧向梁帝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梁帝从万益山这一路走来也是历经坎坷,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肯认他帝位的那都是忠心耿耿之辈了,他淡笑着朝她抬手示意了一下: “诶,特殊时期,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吧。”   “谢陛下。”   袁绍曦嘴快,抢着所有人前头开口道:“仙女儿,快,到你上场的时候了,咱们卡在不思蜀的下水布局上了。”   虽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眼看萧敬舟也被请了过来,这前后的因果便不难猜了,秦乐窈询问道:“莫非是要在不思蜀中交战?”   “是。”两个男人异口同声一起回答了她的话。   秦乐窈:“……”   虽然将军帐中人不少,但他们这三个人仿佛就是有种神奇的屏障,能隔绝开旁边这所有人,好像身处两个不同的场域中。   赫连煜捏了捏她的指尖抢先追了一句:“探子回报,一线峡中藏了不少楼兰士兵,按照来往的频率和方向判断,很可能是把不思蜀当成了临时大营。”   萧敬舟也接着道:“原本战事开始之后我是一直待在惠州的,此番听着寻来的官爷说是需要相助,便跟着一道过来了,只是陆地上的这些陈设倒还好说,涉及到当初地下的水渠,怕是再没有人比乐窈你更清楚了。” 第92章 余温   萧敬舟所言非虚, 不思蜀的地下水路,是当初由秦乐窈一手设计的。   秦乐窈点头:“那我能帮得上什么?要把水渠路线画出来吗?”   “能画?”赫连煜一边惊讶问着,手里一边不老实地往她肩膀上搭, 把人往怀里搂一搂抱一抱。   “能画,那图纸我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秦乐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恼他不分场合,用眼神警告了好几眼,尝试将肩膀上的手扒拉下来。   但赫连煜不止没被她的眼神警告到, 反而变本加厉,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盯着她,温和道:“能画是再好不过的了,最好能标注出具体的水道尺寸, 夫人可还记得吗?”   “记得。”秦乐窈假笑着挤出这两个字,又再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整个人定在那里一晃动,意料之中的没挣开。   “夫人真棒, 那就辛苦你了。”赫连煜眉眼笑得弯弯的, 竟是俯身直接快速往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赫连煜、”秦乐窈瞪着眼叫出他名字来, 又有些心虚地往梁帝的方向看,小声警告道:“陛下还在这里,你不要太过分。”   “陛下在怎么了, 咱们还是陛下钦赐的婚,是吧陛下。”赫连煜犯起浑来不分场合,还回头往梁帝的方向看了一眼。   梁帝听出酸味了, 但不明就里,笑骂他道:“你这混小子, 这又是打的哪门子哑谜。”   萧敬舟将二人的互动交流看在眼里,也并未作声, 只淡淡浅笑着。   袁绍曦拉着齐老四看布防图,营帐里的气氛融洽,忽然没心没肝摸地乐呵道:“仙女儿,我才发现这秀水山庄的名儿里藏了你的名字啊,‘乐不思蜀’,汉人的说法里是有这么个词儿吧?”   秦乐窈:“……”   赫连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臭了下去。   萧敬舟微妙地扬起眉,也没多解释。   梁帝现在也算是确定下来刚才的醋酸味是哪里来的了,视线忍不住在三人之间走了一圈。   谁都不说话,偏袁绍曦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接着道:“嘿,藏头啊,可真有意思,是吧仙女儿?”   “……小袁将军。”秦乐窈无奈叫了她一声,“少说两句吧。”   “啊?”袁绍曦一脸状况外看着她。   从将军帐散会离开之后,赫连煜的胳膊一直搭在她肩膀上不松开,一直将人带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后,关上门,方才锁着她的脖颈一个深吻下去。   这一吻掠夺性极强,顶开她的齿关,在唇腔扫荡,仿佛回到了最初他最强势时候喜欢的那种亲吻方式,深入仔细地席卷咽喉,尽管秦乐窈尽量放松着配合了,仍然是被亲红了眼角,唇瓣也被吮得微肿,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唇分的时候赫连煜的气息还沉重着,他贴着她的唇瓣呢喃问:“真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秦乐窈装傻。   “现在才装傻?晚了点吧。”赫连煜轻哼一声,不满意地掐着她的下颌,轻轻晃了下。   “……巧合罢了。”秦乐窈摸狮子毛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但赫连煜显然不好骗,那双鹰隼似的眼睛盯着她,微妙道:“骗我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秦乐窈被他这严肃的表情弄得有些心虚,只好坦然道:“也不是完全故意的,就当时公子忽然灵机一动就定了。”   “灵机一动?我看是蓄谋已久吧。”赫连煜的醋缸子越翻越彻底,他看着眼前被亲得面若桃李的秦乐窈,呼吸也变得沉重了,怼着她的腋下将人掐起来放到床上,一把按倒下去就开始扒她衣服。   赫连煜急切地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的主权,憋了好几个月没开荤的男人一旦开闸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气息急促手劲也大,这阵仗看着是来真的,秦乐窈赶紧扭动着制止他:“诶诶,别、赫连煜!”   这一声赫连煜的尾音带了些撒娇讨好的意味,更是让情绪上头的男人把持不住自己,他急切亲着她的身体:“乖,给我。”   “没有避子药。”她抱着他的脑袋限制住男人煽风点火的行为。   这一句话成功让他从极致的欲念中清醒了几分神智,赫连煜撑在她身上,目光委屈地盯着她:“我们是夫妻。”   “我知道呀。”秦乐窈面对撒娇的狮子也笑了出来,挠着他的下巴点头道:“可是时机不合适呢,你想要的话我拿手给你弄。”   “不要手。”此时此刻揣着这种醋劲的赫连煜怎么好轻易打发,“我不想搞这些花把式,我想来真的占有你。”   秦乐窈状态松弛地躺在他身下,心里明白赫连煜是个有大局观的人,尽管嘴上这么说,他也不可能真的去让她冒着乱世有孕的风险不管不顾。   “那怎么办呢。”她仍然没意识到危险在哪,还在挠着他的下巴逗弄。   赫连煜伏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嘴唇,“有一个地方不会怀孕……让我试试好不好?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直中规中矩的,就试个新花样好不好?”   “嗯?”秦乐窈的衣衫半敞着,赫连煜的一条手臂禁锢式的圈抱住她,上面安抚地亲吻着,另一手往下按揉。   一切都好像是那么自然而然,直到赫连煜的手借着她潮湿的氤氲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秦乐窈浑身一抖,瞬间从松弛懈怠的情绪中惊醒,这一下抖得接近要整个人弹坐起来了,但被早有准备的赫连煜给箍得死死的。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摸哪呢?”秦乐窈紧张得都结巴了,蹬着腿扭动着想逃,“你放开我。”   “别怕,别怕。”赫连煜安抚地亲着她,“没事的,你放松些。”   “放放放不了,我不要,你松开,松开!!”秦乐窈挣扎得厉害,但仍然挣不过赫连煜的钳制,他铁了心想要,她根本就没有挣脱的余地。   “赫连煜你敢!!”尖叫的威胁变了调,拖长的尾音都在颤抖着,秦乐窈被他反按在了被褥间,双手往后被扣住,脸埋进软枕之后她就很难再靠自己起身了,赫连煜摆好后不用再拿手臂禁锢她,也就有了更多的余地能去侍弄。   “别怕窈窈,我不会弄伤你的,我保证。”赫连煜见她颤得厉害,大手沿着白皙脊背安抚着,“咱们就试这一回,这是只有我来过的地方,我想有这样一个地方,你就疼我这一回吧,求你了……”   那种奇怪的感触让秦乐窈的心慌惊恐大过了天,她实在阻止不了他的手,吓得哇哇大叫:“你放开呜呜赫连煜——”   “别跟我对抗,宝贝,放松些。”赫连煜粗重着呼吸,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窈窈,我爱你。”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你来过了你出去,”秦乐窈苦着一张脸闭眼乱叫:“我杀了你赫连煜呜呜呜——”   “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   军营在这种特殊时期,每日只烧了两顿饭,赫连煜下午又出去商议了一些进攻的具体事项,晚膳时分带着吃食回到营帐的时候,里面还没掌灯。   床榻上有个人形的鼓包在那不动弹,赫连煜自知她被欺负了估摸是还气着,轻轻关上门,坐去床边含笑温声哄她:“一直睡着呢?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吧。”   秦乐窈不理他,醋劲已经散掉了的男人现在脾气好得不得了,伸手揉她的后颈,嗓音粘腻,“窈窈……”   秦乐窈的屁股被他捏了一把,一下子弹了起来,还裹在被褥里的脚胡乱往他腿上用力一蹬,但二人体型悬殊过大,没蹬动男人,反倒是自己被推出去了一小段。   她裹着被子,盯着他的眼神相当幽怨,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死他。   赫连煜腆着脸去抱她,秦乐窈越看越生气,直起身子逼近后一把往他脖颈掐着,居高临下道:“你舒坦了?我不舒坦。”   赫连煜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就这么仰脸任她掐着,双臂自然往她腰上圈住揉了揉,没皮没脸道:“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秦乐窈扬起眉。   赫连煜想了想,补充道:“只要别出这个门,我还要带兵呢,得要讲点将军的威信,在帐子里你想怎么闹都行。”   “好啊。”秦乐窈眯着眼,随手往地上一指:“那你趴下。”   赫连煜看了眼没明白意思:“然后呢?”   “你别管,你先趴。”   秦乐窈让他撑着手臂趴在地上,复又觉得坡度太大,于是让他后脚踩在床边的两级台阶上,这样一来前后的高度就差不多持平了。   然后她一点没跟他客气,就这么跨过去往他后腰上一坐。   赫连煜腰上一沉,但驮住她自然是稳稳当当的,待秦乐窈调整好自己骑好之后还要故意往下压,她发号施令道:“一百个,做吧,我数着。”   赫连煜忍俊不禁,觉得她这撒气的方式实在可爱,“就这样?”   “你少废话,做你的。”秦乐窈晃着腿催促,环臂的手往他肩膀上一打,监工似的:“你别想偷懒。”   一百个俯卧撑对于赫连煜这种带兵打仗的武将来说属实不算什么难事,即便是身上驮着她,也完成得十分顺利,从开始到结束,速度均匀,气息也均匀。   九月的天气尚且还有残留的暑气,这么一番动静下来一身汗是免不了的,赫连煜嫌热,干脆便将军甲和上衣都给脱了下来,随手擦了把顺着线条淌下的汗渍,刚刚运动过的身体肌肉状态兴奋着,将那纹身也衬得更加野性难当。   赫连煜扔了衣裳靠近她,身体散发的热气随着接近烘到了秦乐窈的脸上,他捧着她的小脸弯腰啄吻了几下,吮着唇瓣,雄性气息几乎是要将人完全包裹住。   “宝贝,下次加点别的难度,这个程度对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我来说不算体罚。”赫连煜亲完后两条胳膊自然地搁在她肩膀上,唇角欠欠笑着。   “你还想有下次?”秦乐窈扬眉危险看他。   “你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很难让我不想下次。”赫连煜还温烫的额头贴了贴她的,沉溺着嗓子畅想道:“等仗打完了,咱们就再试点别的新鲜玩意,我想跟你一起多尝试些,你喜欢的咱们就留用,碰到不喜欢不高兴的你就罚我。怎么样?”   秦乐窈被他缠得笑骂:“滚蛋,我现在看见你就烦。”   大梁军队奇袭不思蜀的这场战役在一日深夜的丑时拉开了序幕。   秦乐窈和萧敬舟作为最了解不思蜀结构的两个人,也都双双被带到了一线峡口隐蔽的临时营地待命。   尽管那贯穿不思蜀的地下水道能成为梁军神出鬼没的利器,但毕竟楼兰军队人多势众,即便趁着主力军外出时候偷袭,双方的人数也仍不对等。   夜风混着一线峡上江水带来的凉爽,正是最易懈怠疲倦的时刻,秦乐窈却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有所松懈。   临时据点里连火把都没有点,大家都小心翼翼隐蔽在树林间,等候着时机与信号。   秦乐窈紧攥着掌心,尽管此前在营帐中赫连煜也是三天两头便要带兵出去迎战,但毕竟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直接地参与战场,这种忐忑和之前在营帐里等候他的心态完全不同。   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是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战场带来的压力,为山上冲锋陷阵的那些勇士们而紧张。   袁绍曦带着一队人马负责机动和支援,寅时左右,不思蜀中的一场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那是赫连煜待人发起了正面进攻。   信号弹飞跃到空中炸开,一线峡口埋伏的梁兵们冲锋而上,秦乐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交战声,嘈杂的,喧嚷的,气势磅礴的。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夜空下飞起了好几支信号弹,炸出了红色蓝色的花火,周围的季风等人兴奋地握拳欢呼,秦乐窈和萧敬舟惊喜地对视了一眼,她赶忙问道:“是赢了吗?”   季风显然更明白这些信号弹的意义,激动道:“是的夫人!赢了!将军带人追击去了,估计走的水路,小袁将军接管了不思蜀,咱们也上去跟他们汇合了。”   夜色浓郁,繁星漫天,浓烟伴随着烈焰,不思蜀的交战地中一片狼藉。   此番奇袭,楼兰的留守士兵遭了重创,许多军备和粮草来不及携带,便离开时点了大火,袁绍曦心疼地带人来回取水扑火,“操操操,能救下来一点是一点,咱们的物资可都是紧缺玩意!”   女将军跑起来比男人还快,提着桶来回奔波,跑出了满头大汗,看着火势终于是慢慢被控制下来,她畅怀地哈哈笑着,“快,把他们有什么好东西能用的东西清点一番,都是咱们的了。”   就在这时,山腰处刮来一阵阴森飓风,有沉重的马蹄声伴随着地面颤抖而来,袁绍曦警惕地集合兵力准备迎敌,只见漆黑幽深的山林中冲出了一阵炸裂的火光,爆破声响彻天际。   “那是什么东西,会爆炸!”人群中不知哪个士兵惊恐地喊了一句。   “是楼兰人的主力军杀回来了!!”   袁绍曦高举长刀一声厉喝:“随我抗敌!!”   猩红的火光倒映在女将军漆黑的瞳仁里,还有那疾驰冲来的铁骑,雷火弹将地面炸出深坑炸出热浪,掀卷着激荡开来。   一声响彻山林的大爆炸在夜空下炸出厚重的闷响,惊飞了成群夜宿的鸟雀和走兽,振翅飞向天空的声音极其混乱。 第93章 英魂   动静太大了, 季风不可置信望着声音来源处,震惊道:“什么东西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不好,他们可能又遭敌袭了, 快走!”   季风带着这一队梁军赶到的时候,不思蜀中已经是一片火海了,四处可见被烧焦炸焦的痕迹,好在这山庄里贯穿的水道多, 才阻隔了火势,暂时没有蔓延成山火。   时隔多年,秦乐窈重新站在这熟悉的故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里面的残败景象。   那一队楼兰骑兵将剩余的粮草全都点燃了, 一分一毫都不留给敌军,而后便是又再踏夜向前去追前面的赫连煜。   那天夜里在端州大营里,秦乐窈也曾见过梁军奇袭楼兰的战场,也是一样的火光冲天, 但那时候还有满营逃窜和追逐的活人, 不像现在, 入目所有皆是焦黑的尸首。   是怎么样的交战,能造成如此惨烈的场面。   秦乐窈捂着自己的口鼻,被眼前的血腥残忍震得浑身发麻, 尸横遍野之中,她看见了好几张熟悉的士兵的脸,都是她亲自包扎救治送出伤兵营的, 那是一群憨厚又爱笑的兵。   季风带的这一队人马并不多,他迅速放出信号弹给赫连煜示警, 而因为担心不思蜀中尚且藏有敌军,也担心对方去而复返, 搜寻得十分谨慎,想要尝试着能不能救出几个幸存者。   秦乐窈眼前一片眩晕,这是怎样恐怖的敌人,而这样的敌人,现在正在追击他们剩下的同伴。   她跌跌撞撞找寻着每一张认识的面孔,想找到活口,但每个人都已经死透了。   终于,秦乐窈在溪水的大石边上,发现了被断木压住的袁绍曦。   “将军、小袁将军!”秦乐窈冲过去想将那断木推开,那上面还烧着火,一股焦臭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树很大,秦乐窈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终于颤抖着将它给强行推滚开了。   她一跤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去看袁绍曦的情况,然后喉咙里像是被强行哽入了异物,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鼻梁尽是酸涩,难受至极。   女将军满脸血污躺在地上颤抖着,那条纹着护身符的左腿已经整个地消失了,她周围的土地已经被血浸透了,身上全是炸伤灼伤,秦乐窈哽咽着,甚至看见了露出来的脏腑。   “来人啊——”秦乐窈强迫自己吼出了声,绝望的声音被大火和大风吞没,“有没有人,救命啊——”   秦乐窈的眼泪自己脱框往下掉,她爬过去想抱她起来去找军医,但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的地方根本无从下手,“我找人来救你,我现在就去——”   “仙女啊……”袁绍曦表情痴呆又狰狞,她一说话就不停吐血,两条手臂都动不了了,只剩眼珠能看着她,嘴巴一开一合的。   “帮……咳帮我吧……”   袁绍曦勉强对她扯了下嘴角,神情略显僵硬,“太他妈疼了……”   秦乐窈感觉心脏被狠狠揪紧,被这句话彻底定在了原地。   她知道,这是死志。   风太大了,吹得她耳膜嗡鸣,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大火几乎是烧了一整夜,天明时分,火势逐渐被控制下来。   与楼兰铁骑交战整晚方才脱身的赫连煜匆忙带人赶回来,他跳下马去,朝着跪成一片死气沉沉的那处狂奔去。   秦乐窈跪坐在最前面,那是离袁绍曦最近的地方,她呆坐着,眼睛睁得很大,显得有些呆滞。   赫连煜不敢置信眼前的这具尚未瞑目的惨烈尸首就是袁绍曦,男人双膝跪地撑在她面前,呼吸沉重着,滔天的哀恸和愤怒交杂,他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拂下袁绍曦半睁着的眼。   后面的副将们都重重跪了下去,齐老四一拳捶在地上,眼眶猩红。   “老二走的时候,受罪吗。”赫连煜悲痛地问。   如此惨烈的死状,这句话仿佛成了唯一的慰藉,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望向了秦乐窈。   半晌无话,一阵寂静之后,她沙哑着嗓音,“她求我……我杀的。”   “……”   赫连煜的目光终于从袁绍曦身上转过来,他看见秦乐窈跪坐在前,双目无神,像一个易碎的空壳子,强装着最后的镇定,实则被碰一下就会直接崩盘。   他眸中有过一丝感激,很快又盛满了不忍和哀伤。   长臂将秦乐窈捞进怀中,将她的脑袋用力按在身前,殷红着眼,颤声道:“你帮了她。”   秦乐窈以为昨天晚上自己的眼泪已经都流干了,但这一瞬间在他怀里听见这句话,仍然还是绷不住情绪决堤。   她抵在他身前任由热泪浸湿衣襟,恶狠狠道:“杀了他们……”   “赫连煜……杀光他们……”   战乱时期的人命最是不值钱的,每日都有战亡的尸首堆积,他们只能将袁绍曦葬在了巨蟒山脚下的一处湖边。   秦乐窈久久无法从这种沉重的打击中回神,她忘不掉袁绍曦生前最后一幕哀求她时候的模样,站在木碑前,怔怔出神。   秦乐窈跟袁绍曦之间的感情自然比不上其他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将领,但她却是最后亲手将她送走的那个人。   心理上的这份沉重,不是每个人都受得起的。   齐老四默默抹了把眼泪,将阴司纸烧进铜盆,经过秦乐窈身后的时候,想了想,大掌往她肩膀上搭了一下,既是安慰,也是感激。   若是易地而处,面对这样重伤祈求的兄弟,他可能做不到像大嫂这样,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而去迈出这残酷决绝的一步。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副将们也都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之后的几天时间,秦乐窈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她会惊悸,挣扎,出满头的汗,然后再被赫连煜从梦中唤醒。   秦乐窈此前一直知道战争的残酷,但身边的亲友安然无恙,这种悲痛也就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不像现在。   她对奚梧玥和楼兰狗贼的憎恨,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赫连煜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安抚着她尚且还在急促起伏喘气的脊背,他目光幽深,沉声道:“老二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看我们杀光楼兰狗,平定山河。”   他亲了下她的额角,“睡吧,我守着你。”   秦乐窈再次闭上眼,但仍然是睡不踏实,她又在做梦了,梦境光怪陆离,有袁绍曦在跟她说话,有奚梧玥在崖边的那个狞笑,最后大火烧红了整个世界,坠崖前看见过的那个旗帜上的双刀图腾出现在大火中。   她一定见过这个图案,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快想起来。   深夜丑时,夜深人静时刻,秦乐窈再次陡然睁眼,她动静极大地弹坐起来,抱着脑袋深深回忆着搜寻着。   赫连煜被她惊醒,以为她是又梦见袁绍曦了,起身搂着人的肩膀正要安抚,秦乐窈却是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在哪见过,我一定见过。”她怔怔盯着他,似在问他,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能想起来的……他为什么那么怕,他到底怕我知道什么……”   赫连煜见她这模样不太正常,也不询问打扰,只摸着她的脑袋慢慢舒缓她的情绪,“慢慢想。”   “那个图腾……”秦乐窈自言自语着,“奚梧玥是皇子,要谋反要登基,成了可就是皇帝啊,为什么姜槐序敢扇他巴掌……奚梧玥为什么那么怕他……”   那个时候奚梧玥色心大起被姜槐序砸了一壶之后的那个怂样,所有后面她听见的巴掌声不可能是奚梧玥动的手,他只有挨打的份。   所有的线索毫无章法地串在脑子里,最后汇聚成了一个问题,“他是谁?”   “姜槐序,是谁?”   但这显然是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又过了好几日,战局持续在走下坡路,那队楼兰骑兵手上有会爆炸的雷火弹,杀伤力极强,梁军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   期间端州战局动荡,他们还被迫迁移了一次大本营的位置,躲进了更靠近巨蟒山的偏僻处。   “这样下去不行啊,人不够不说,军备也不够,要是咱们手上有火铳,也不至于碰见那队骑兵就只能掉头跑啊。”齐老四脸上又是汗又是灰,随手一抹下去脸全黑了。   这一句话,军帐里陷入了沉默。   赫连煜道:“我父王修书来说,准备再进一次上京城,跟墨阁老他们洽谈一番,若是能促成联手,至少也能先抵御住这些进犯的楼兰狗吧。”   齐老四叹了口闷气:“有什么用,换了多少人都谈了多少轮,油盐不进的一群老顽固。不行的话咱们干脆派一队人进去偷吧?反正兵器库的结构咱们几个都熟啊。”   赫连煜摇头:“靠偷能偷得了多少,这是军备,体积大数量多,又不是什么密令拿了就跑。”   齐老四恨恨道:“不甘心啊,我他妈,咱们要真打不过我也认了,可是现在分明就是因为分裂……”   首座之上的梁帝一直没说话,待到军帐中的人散去之后,他单独叫住了赫连煜。   “来,过来。”梁帝招手让他靠近些。   “陛下。”赫连煜猜到他该是单独有话要吩咐,半跪在他面前。   梁帝拍了把他的肩膀道:“这些日子以来,朕也考虑了很多,如今这四分五裂的局面,尽管你们再如何努力,也始终只是延缓敌人前进的步伐,无法真正退敌。”   “上京城里的那拨人,他们的执念朕心里也清楚,无非是念着皇考孝惠帝的恩德,所以心系大统,看不清局势。当年的事……虽然朕的本意不在此,但归根结底还是篡了位……”   “陛下——”赫连煜张口欲言,又被梁帝一手按了下来。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梁帝怅然道:“是,先帝荒诞无道,紊乱朝纲,有不少人都想取而代之,但最后真正这么做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不管再如何去掩饰辩解,但事实便是如此。所以墨阁老与群臣群将震怒,也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朕心里明白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只是万万不曾想过这件事会成了外敌居心叵测入侵的良机。”   “心里愧对江山啊……”   梁帝的手在他肩上揉了一把,“朕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慢慢长成了这副顶天立地的模样,成了我大梁山河的大将军顶梁柱。现在这个时局,朕不能坐在幕后看你们出生入死最后枉送性命,朕知道,只要山河一统归心,朕的大将军,一定可以重振旗鼓,击溃敌军。”   赫连煜心里涌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梁帝道:“既然墨阁老和太后要的是对大统的交代,那朕便给他们一个交代,用朕一条性命,换天下百姓的性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不可!陛下!”赫连煜双膝重重跪下去,挺直身子覆手沉声道:“楼兰狗贼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您才是最后能守住国本的希望,若真是让那奚梧玥小人得志,大梁江山危矣,以后便都是楼兰狗贼的天下了,那才真是要陷万民于水火。陛下,三思啊。”   赫连煜所言,梁帝又何尝没有想过。   但不论是进与退,似乎都是一盘死局。   他和那奚梧玥,于大梁而言,谁都是乱臣贼子,谁都不是上京那群老臣能更完全接受的君王,他们亦是处在水深火热的矛盾与煎熬之中。   但如此争执不下,苦的唯有无辜百姓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兵罢了。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父王也在想法子进言劝说。”赫连煜埋首叩下去,“陛下,臣不怕战死,此时的抗争皆是为了日后山河无恙,臣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这一步退了便是满盘皆输,与亡国无异。”   梁帝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心胀痛酸涩,将他扶了起来,“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吧,先起来。”   整个营地里的气氛都是死气沉沉的,秦乐窈也不例外,自从那日她梦魇惊醒之后,一连好几日,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用力想要去捋清这些古怪的脉络。   “乐窈,脸色怎么这么差。”明淳王妃见秦乐窈过来,拉着她的手坐下,“是不是没睡好?你看你这眼窝青的。我知道你担心战局,但也要顾及好自己的身子,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是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他们分心。”   明淳王妃自己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慰秦乐窈。   “王妃,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跟您打听一下。”秦乐窈说道。   “嗯?什么事,你说。”   秦乐窈:“您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希蕊娘娘?”   明淳王妃愣了一瞬,问道:“怎么忽然问到希蕊娘娘头上了?这位娘娘故去多年,可是宫里的旧事了。”   秦乐窈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方向,只是想把与之相关的事情再多了解一些,“她是姜槐序的妹妹对吗?”   明淳王妃点头叹道:“是,她本名唤作姜希蕊,是先帝的妃嫔……其实也不算是妃嫔吧,因为并没有举行过正式的册封,也没有赐金印圣旨什么的。”   秦乐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追问道:“为什么呢?”   “她……”明淳王妃提起这段旧事也是颇有些尴尬,“她对先帝几番拒绝,后来是……是先帝震怒之下强行将她带进了宫,幽居在水心阁里。所以当时后宫中人便都只尊称一声希蕊娘娘,并无具体位份。”   “……”秦乐窈嘴角微微抽动了下,“那后来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第94章 赌   “那时候我的年纪也不大, 隐约记得希蕊娘娘在宫里应该是住了有两年左右,大部分时间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水心阁伺候的那群哑仆, 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人见过她几面,但先帝很喜欢去她那……至于后来如何故去的,好像是病逝吧,旧疾复发。”   秦乐窈沉声道:“所以姜槐序, 该是对先帝记恨在心的。”   明淳王妃叹息道:“是的吧,但在那个时候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先帝是下过谕旨的,京中官宦所有适龄女子都要先入宫选秀, 落选者方才能自行婚嫁。”   秦乐窈了然,即便是姜槐序再如何怀恨在心,光凭这一条,也应该不至于走到这种蓄谋叛国的地步, 毕竟现在那先帝都已经死了, 当今陛下又非先帝所出, 即便是迁怒也不该……   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乐窈赶紧追问:“王妃,希蕊娘娘有子嗣吗?”   “并无子嗣。”   “那奚梧玥今年多大年纪,生辰在何时, 王妃可知道具体的?”   明淳王妃是个明白人,秦乐窈都问到这个分上来了,她也基本能够猜个七八了, 她是拿秦乐窈当自己人的,便坦言道:“母妃严厉, 即便是我,也无法时时环绕膝前, 只知当年那一胎怀得悄无声息,后来这位四皇子刚出娘胎便说是先天不足,立即便被父皇做主抱走养病去了。”   她这么一说,秦乐窈便猜测道:“所以奚梧玥出生的年份,和希蕊娘娘入宫的年份,确实能够吻合,对吗?”   “是,能吻合。”明淳王妃问她:“乐窈,你是在怀疑四皇子的生母或许是希蕊娘娘?”   “极有可能,不是吗。”秦乐窈哗的一下站起身来,眼底有着翻涌的暗流。   “是有可能。”明淳王妃不否认,但又接着道:“可话虽如此,并无铁证啊,更何况即便有证据,金氏现在将所有身家都押在了这个皇子身上,就等着将他推上皇位去,现在他真正的生母是谁,对金氏来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秦乐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很重要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谢谢王妃,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秦乐窈走得着急,在营地里撞上了季风,对方喊着夫人正要给她行礼,就被秦乐窈一把拉住了:“正好碰上你了,劳烦给我弄匹马吧?再给我点盘缠,我要去一趟惠州。”   “惠州?”季风一愣,“惠州现在虽然还不是交战地,但这中间山山水水的路途遥远,夫人是有什么吩咐,我差个腿脚快的斥候兵替您跑一趟呢?”   秦乐窈:“只能我自己去,快,现在就要,我很急。”   她这么说,但季风还是不敢轻易拿将军夫人安危开玩笑,道:“那、这、夫人啊,现在战时不比寻常时候,要不还是跟将军说一声?”   “他忙成那样一点小事添什么麻烦。”秦乐窈觉得他罗里吧嗦的,“我在外跑生意又不是一两天了……诶算了,我找别人要。”   季风耐不过她,最后还是只能依言给秦乐窈备了马匹吃食和盘缠,又遣了两个护卫兵跟随保护。   赫连煜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到晚上亥时的时候,季风才终于找到空隙能跟他家将军说上话,去报告这件事。   赫连煜拧眉问:“没说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季风道:“没说,夫人看起来风风火火的,属下也拦不住,只好派了两个人手一道随行去了。”   秦乐窈是个很有轻重的人,这一点赫连煜心里非常清楚,但是惠州这个地方,除了一个萧敬舟之外,他想不到第二个原因能引她过去。男人气不怎么顺地暗自腹诽,有什么急事找他,能急成这样。   但人都走了,想也是白想。   赫连煜叹了口气,“知道了。多关注一下消息,她回来了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   秦乐窈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惠州,径直往萧敬舟的落脚地而去。   初阳刚刚升起,白玦在院子里练功,见着秦乐窈在外面拍门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被她真切地叫了一声名字才算是反应过来这是真人:“诶诶秦姑娘!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这是一处半大不小的庭院,清净远人,在这种战乱时期是非常好的避难所。   白玦将她迎进门来,笑着道:“公子还没起身呢,我去叫去,他要是知道你来找他,肯定高兴坏了。”   秦乐窈在会客厅里候着,没过多久萧敬舟便出来了,怕她久等,男人只简单将头发拢在身后缠住,看起来颇有几分居家的模样。   “乐窈,有急事找我?”萧敬舟往她身边坐下,示意侍女上茶。   “是,公子,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秦乐窈点头,抱歉道:“很着急,打扰到您休息了。”   “无妨。”萧敬舟自是不会跟秦乐窈计较这些,只是看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难免心疼,“你是通宵达旦跑马来的?怎么眼窝都青了。”   秦乐窈:“我没事。公子,您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您是不是说过在端州见过一些楼兰人?这事我隐约有些印象,但记不太清楚了……是有这回事吗?”   “有这回事。”萧敬舟给她添了茶水,“端州每年来往的商人众多,但是楼兰人罕见,一般出现多半是被买卖的奴隶,当时的那几个人其实样貌长得都跟北疆人差不多,伪装得相当好,原本连官府都没太在意,我也是早年在雁门关外行商时候听过几句楼兰语,才偶然听出了些与汉话不同的语调来。”   “这事后来我就禀报了当地州府,好在当时的知府相当重视,没多久就顺藤摸瓜把人赶走了。我都不记得这事儿当时有在你面前提过了,估计也就是顺嘴带了一句,你竟然还能记得。”萧敬舟有些意外。   秦乐窈:“时间是在您遇见我之前是吗?”   萧敬舟回忆着,点头道:“对,那个时候州府还给我颁了牌匾,后来才遇见的你。”   秦乐窈重新顺了一遍时间线:“假设,公子您当时举报的那群楼兰人,就是绑走我的那一批,所以他们被官兵缠上了,我才有了逃走的机会,那时间就能对上了。”   萧敬舟是多少年的人精了,能明白她话里有话,问道:“你是有什么猜测?”   秦乐窈对萧敬舟自然是足够敬重信任的,她小声道:“公子,我觉得,那个奚梧玥,很可能是先帝和楼兰人的种,他身上流的不是金氏的血,是楼兰人的。”   萧敬舟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此等国家大事,环顾了一圈周围无人能听见,这才重新看向她温声道:“何出此言?如果仅靠你刚才的推断,显然太过武断了些,得需要像样些的证据。”   “如果我曾经看见过奚梧玥身上有楼兰人的纹身呢?”秦乐窈目光灼灼盯着他,“我就是最好的人证。”   其实秦乐窈根本就不记得是否真的看见过了,但既然这件事已经推理到了这个份上,反正八.九不离十,奚梧玥身上这个屎盆子她扣定了。   就这么一句话,萧敬舟便明白了她想干什么。   “乐窈,你……”他心疼地看着她,但秦乐窈现在的状态显然是听不进去任何劝阻了,她‘哗’地一下站起身来,“我要回上京城,将这件事捅给天下人听。”   “乐窈你冷静些。”萧敬舟跟着一道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且不说别人信不信,但你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秦乐窈高涨的情绪回落了一些,慢慢沉寂下来,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萧敬舟是真的心疼,目光强忍着情绪,连带着说出口的嗓音都在难受:“你要拿自己的后半辈子去赌吗。”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秦乐窈作为赫连煜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显然是被划分在梁帝这边的人,那么她作为人证轻易的去诋毁奚梧玥,朝中的那群老臣,绝不会相信她的话。   如何才能增加可信度呢。   拿一样重要的东西上桌作赌,拿她的贞洁,血淋淋撕给天下人看,来赌一个逢生的机会。   赌输了一败涂地,即便是真的侥幸赌赢了,那便是天下之幸,却只有她一人受重创,她将一生背负着被欺辱的污名,受人指点。   “乐窈,现在的局面并非你一人之力能够扭转,你能赢的希望很渺茫,不值得你去做这么大的牺牲。”   秦乐窈安静了片刻,然后喉咙动了下,平静笑着道:“公子,赌桌上,我从没输过。”   “我这一生经历过太多抉择时刻,被逼至绝境跳崖赌命都是我赢过了老天爷。”   “公子,我要去。”   “这是我跟那个畜生之间的了断,是赢是输,我都不后悔。”   萧敬舟知道轻易劝不住秦乐窈,别无他法,便只能先跟着她一道回了巨蟒山脚的军营中去,希望能再找机会改变她的想法。   两人一同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赫连煜带兵回来。   男人湛蓝色的眸子带着探究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看向萧敬舟的时候明显脸色不善,他在秦乐窈身边下了马,揽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回来了?事情顺利吗。”   萧敬舟是希望赫连煜能劝住她的冲动的,开口道:“赫连将军,乐窈有话要跟你说。”   赫连煜扫了他一眼,虽然对萧敬舟敌意颇深,但跟秦乐窈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相当软和的,“有话跟我说?”   秦乐窈也看了一眼萧敬舟,明白他的意图,便收敛了情绪,浅笑着握了下赫连煜的手,“回去再说吧。”   “好。”赫连煜温声点头。   回到营帐中,赫连煜先是脱下了自己厚重的战甲,活动了一下脖颈,一边随意问她道:“窈窈,你去找萧敬舟是什么事情?我听季风说你走得还挺着急的。”   秦乐窈一直没说话,她在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原本她是准备晚些时候再跟他说明的,但既然萧敬舟现在挑了头起来,索性便也就直接坦言了。   “怎么了?这副表情。”赫连煜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不太对,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眼,他双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捏了几下,“发生什么事了?”   秦乐窈仰头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温和平静一些,她说:“赫连煜,我们……”   “嗯?”他应了一声。   下一句话就这么被堵在了秦乐窈的喉咙里。   她很清楚地知道她要做的这件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无论谁来劝她都没有用。   但她不想伤害到赫连煜,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不该因为她的决定,连累他被天下人耻笑诟病。   有了这个念想,仿佛这句话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我们和离吧。”   赫连煜唇颊边的神情凝固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吧。”   “你再他妈给老子说一遍!?”赫连煜这回听得真真切切,一瞬间火冒三丈,气性像那鬼火在烧,几乎快要湮没理智,“你跑去找了一趟萧敬舟回来就跟我说要和离??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老子现在就去打断他的狗腿。”   怒火中烧的男人转身就走,秦乐窈拉了一把没拉住,整个人都被他带着往前走了几步,只好改成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欸你等会!停下,不准动!”   但气头上的赫连煜显然听不进任何话,他轻而易举拉开秦乐窈的手往后一甩,最后她大步跑到帐门前用身体一挡:“赫连煜!听我说完。”   赫连煜气得要炸开了,胸膛急促起伏着:“行,行,我看你说出什么鬼名堂来,我告诉你,你说什么都不顶用,那狗东西今天死定了,他死定了!”   秦乐窈看着他道:“如果奚梧玥根本就是楼兰人,他就没资格再争什么皇位了吧。”   赫连煜整个人被这句话给定住,他仿佛从秦乐窈这坚定的眼神里读出了些什么,胸中的怒火被轰然击散,怔怔看着她。   秦乐窈的情绪比他稳定,她冷静地说着:“既然那群老臣在天平两端摇摆不定,毁了另一端,他们自然就会倾向陛下了。我知道,对于金氏来说,那畜生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并不重要,只要他头上顶着华妃的幌子,只要他是墨阁老承认的四皇子。但如果他原本就是个楼兰人,这根本就是楼兰狗贼处心积虑网织多年的大骗局,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第95章 夫妻   赫连煜已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震撼于她心性如此决绝的同时,却不得不说,剑走偏锋, 或出奇效。   秦乐窈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上前去握住他的胳膊,接着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成,但我要去试试, 我一定要去,谁也拦不住。”   “我曾被奚梧玥糟蹋过,这事你知道,但之后……其他人也会知道。”秦乐窈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放松一些, 他的臂缚护具粗厚,但稍微晃一晃这感触还是能传到他手腕上去,“所以啊,你就先给我写个和离书, 我先散播……”   “不写。”赫连煜眼里激出了些血丝, 一口否决打断她的话, “你也不准散播什么谣言出去,你别想丢下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你想都别想。”   “嗯?”秦乐窈轻轻扯了扯唇角,安抚道:“不是这个意思,权宜之计, 省得……”   “不写,没门。”赫连煜再次打断她, 红着眼一把将她用力按进怀里,“我不拦你, 你也不准拦我。”   秦乐窈被他箍在身前,整张脸都被埋进了坚实的胸膛里,她听见了他强有力的心跳,节奏很快,昭示着主人的情绪起伏有多大。   这一刻谁都说不出话来,赫连煜紧紧咬着牙,作为她的男人,他舍不得让他的好姑娘去走这样一条荆棘路,但作为大梁的大将军,赫连煜由心底里为她骄傲自豪。   “了不起的姑娘。”   秦乐窈心里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她眼眶有点湿润,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我们是夫妻,如果你做好了决定,那不管前面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秦乐窈闭着眼抵着他的胸膛,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碎开消融,她第一次因为他的话而牵动了情绪,是高兴的。而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   萧敬舟并没有离开营地,他在等着他们交谈的结果。   平心而论,赫连煜那般身份地位的人,能披荆斩棘将秦乐窈娶为正妻,萧敬舟能承认他对秦乐窈是有真感情的。   所以他们两个一样,都不会舍得让她这样去糟践自己。   这或许是这两个男人唯一一次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不多时,营帐的门打开,萧敬舟抬头望去,看见那两人牵着手,一起由远及近,往营地大门的方向走去。   萧敬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转,他看出了这代表的意思,与他预想的局面截然相反,他们的神情明显是已经达成了意见的统一,并无分歧。   “你们要去哪里?”萧敬舟冲上前去拦下二人。   他清楚的了解秦乐窈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绝无可能如此轻易改变主意,于是萧敬舟不可置信地看向赫连煜:“你同意她的?”   营地里的士兵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或是训练,或是干活,有条不紊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主将营帐前的争执。   赫连煜面色沉静且肃穆,难得心平气和的一次回答了萧敬舟的话:“是,我尊重她的选择。”   萧敬舟心里涌上失望,“我高估了你对她的感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所谓尊重,你不过是在她和天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赫连煜罕见的并未动怒,湛蓝的眸子睨视向他,“是你没有我懂她。”   萧敬舟看了秦乐窈一眼,她却并未说话,只微微低着头,牵着赫连煜往前走。   他不愿轻易放弃,在后面叫住了他们:“赫连将军。”   “或许这件事对你来说感触不深,你没见过她那时候生无可恋的样子,但我见过,我来告诉你。那个时候的她敌视所有人,厌世,颓然,敏感,孤僻,整日地不说话……”萧敬舟喘着气,沉重道:“那是她最疼的疤,疼得曾经将她碎裂开过,又再勉强拼凑起来。你真的要让她再撕开给天下人看?”   赫连煜喉间动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秦乐窈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转过身去给萧敬舟作了一礼。   “公子,我知道您是心疼我的。但有些事情,是即便再疼,我也想去完成。你不觉得这就像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因果有轮回,恶人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成了扳倒他最大的筹码。”   “我不怕疼,我要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萧敬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夫妻同心的两个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或许有吧。”秦乐窈淡淡笑着,“但这是最快的一招。”   “快才有机会赢,我想赢。”   有那么一瞬间,萧敬舟从秦乐窈的眼神里看见了些不一样的坚强,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倔强,是能感觉到身后有着坚实后盾的,从容的坚强。   她好像真的找到了能支撑她的那个人,而她也愿意被他支撑着。   说完这些话,秦乐窈再牵起赫连煜的手,两人就这么慢慢远去。   萧敬舟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曾经那个被他缝缝补补,拼拼凑凑着带出黑暗的倔强的小姑娘,现在好像在另一个人身边,真正重新长出了血肉。   他想,他该为她高兴。   从端州到上京城中间的路途遥远,赫连煜无法离开战地,他只能将她送上官道,在夕阳下依依不舍地用力抱着,一遍遍叮嘱强调:“不准耍什么花招,要是被我听见一个字的咱们夫妻的谣言,绝饶不了你,听见了吗。”   “那要是消息传开之后,百姓自己议论,我也管不住啊。”秦乐窈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状态松弛地打趣着。   “其他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造谣。”赫连煜将她搂紧了些。   “知道了,好了,松开吧,路长着呢,别耽误时间了,嗯?”秦乐窈笑着拽了拽他的衣角。   “嗯。”赫连煜慢慢松了手,给她整理了一下披风和衣裳,“我已经派哨子先八百里加急递信回去了,我父王还在京城里,我让他接应你,给你铺路。”   秦乐窈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   “走了。”夕阳下她冲他笑了笑,赫连煜深深看着她,直至护卫和秦乐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时隔五个多月,秦乐窈终于是重新回到了上京城中。   威北王赫连岐出城来接她,马车缓缓驶进盘查森严的城门口,外面驻守的士兵从前是禁军队伍里的,也算是齐家的兵,对赫连岐颇为客气,例行检查一番便予以放行了。   秦乐窈从车帘往外看了眼,上京城和之前的繁华的景象大不相同,街上显得萧条,人也少。   “此前我已经两次进京劝谏,但都被墨阁老赶出来了,满朝文武都在各自谏言,各执一词,越听越乱。”赫连岐提起这位刚直不阿的两朝帝师也是相当头疼,“你的身份摆在这,他们对你会有忌惮有敌意,孩子,想好怎么说了吗?”   秦乐窈收回视线,淡声点头:“嗯,尽力吧。”   赫连岐叹了口气,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不好再去多问什么施加压力,便换了话题道:“还没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淳儿,她在信中都同我说了,你是个忠勇两全的好孩子。”   秦乐窈摇头:“王爷言重了,应该的。”   原本赫连岐和秦乐窈之间一共也没见过几回面,并不相熟,这几句话之后便也没了后文,一路安静地往皇城而去。   深秋的天色灰蒙蒙的,太后的寝宫外还跪着一片进谏的朝臣。   这种戏码每日都会上演,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张嘴,‘拨乱反正诛杀篡位贼子拥护真正的天子奚梧玥’、‘坚决反对外敌入侵此时该摒弃旧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这两种声音吵吵嚷嚷,但更多的却是两头都不知如何是好,摇摆不定的中立派,紧紧跟随着太后和墨阁老的步伐。   所以他们这两位的意见倒向谁,谁就占了东风。   偏殿中,太后和墨仲恩两人心不在焉地下着棋。   盘上已成死局,这盘棋下了一个多月,每每僵硬地挪动几子,不断搁置再来,却始终无人能破局。   太后到底年事已高,颐养天年的年纪忽然惊闻此政变噩耗,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睡好觉了,头疼地摆手:“不下了,下不出个结果来。”   棋局能弃,战局却弃不了,墨仲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心中,可有决断?”   太后扶着额,头也不抬,一手往外指了指,“阁老去外头听一听,他们个个都比哀家说得好,能言善道的,个个说得都有理。”   “禀太后,阁老,威北王爷在外求见。”女官进来通传道。   “他又来做什么。”墨仲恩不堪其扰,摇头道:“老臣前两次已经将话跟他说得很明白了。”   太后扬了扬眉,微妙道:“他们家这两位悍将,也算是对那一位忠心耿耿了,不管是当年的血祸还是现在,若无赫连氏,奚景燚也不会有今日。阁老,你说若是当年没有传位遗诏一说,大梁如今该是什么情形?”   墨仲恩微微一顿,接着道:“三子相争皆陨落,约莫是宗室起兵争夺帝位,又或是有心人挟当年尚且年幼的四皇子,垂帘听政架空皇权吧。”   “哀家想也是。”太后慢慢点了点头。   墨仲恩听出她的意思来,抬眸问道:“所以太后,其实心中已有偏属。”   “我可没这么说。”太后笑了笑,“这中间的盘根错节,楼兰、金氏、先帝、弑兄,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出来的。”   “但是这盘棋僵持的时间够久的了。”她一把抓起棋子,黑白混在一起,慢慢滑进了棋盒里,对女官吩咐道:“去吧,把外面跪着的磕头的,全都请进来。阁老,今日咱们这两把老骨头,就将这恩恩怨怨的烂账,给出个交代吧。”   华阳宫的正殿里,跪了一地的臣子,三派分开,泾渭分明,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各自所属的立场。   “太后!”   “阁老!”   “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此起彼伏的启奏声,太后听得脑仁疼,往凤座上去,墨仲恩的面相不怒自威,沉声呵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肃静。”   这下面跪的有半数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墨仲恩管教学生严厉,他一开口,场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太后的嗓音带着高位者独有的压迫感,声音不算大,但穿透力极强,“你们上奏的本子,哀家与墨阁老也都一一看过了,各执一词说得头头是道。今日召你们进来,哀家不想听那些辩不出结论的慷概陈词,之前上奏过的就不必再翻出来重说了,谁有新的本奏?”   一时之间场中噤了声,空旷的殿堂中,唯有秦乐窈膝行上前跪伏在了阶梯之下,沉声道:“臣女叩见太后娘娘,阁老大人。”   太后眯了眼还是没太认出来下跪何人,墨仲恩揖手解释道:“禀娘娘,这是嘉平县主,也是骁骑将军赫连煜的夫人。”   “噢……”太后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神情,“既然你是骁骑将军的夫人,想必,便也是为那奚景燚说话的了?”   秦乐窈答道:“臣女不懂国事,不予置评,今日斗胆叩于殿前,只为将一件真相公诸于世。”   “哦?你也有真相。”当初卫麟的那一封血书便招来了此等乱世,太后微妙地轻笑了声,“那便说来听听吧。”   “是。”秦乐窈直起身子,恭敬地跪于殿前。   “从事发到现在,臣女心中一直都有几个不得解的困惑。若说金氏拥护四皇子奚梧玥是情理之中的事,那楼兰人为何会如此积极听话,要帮着四皇子‘拨乱反正’,指哪打哪。此前臣女曾有过猜测,大约是许诺了什么好处,相助得登大宝之后会与楼兰兑现。”   “万益山事变的时候,臣女被贼人绑走了数月,一直关着,直到后来看见了姜槐序大学士和奚梧玥待在一起,而四皇子奚梧玥对大学士的态度相当敬畏,他甚至挨了他一巴掌。”   这句之后,殿中百官面面相觑,立即有人高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大学士德高望重,向来不问这些党争之事,你这番编排,也选错了人吧。”   秦乐窈早料到会有此问,也不着急,沉着道:“我既然确信在前线见过他,那便能断言大学士自事变之后便长久的不在京中了,或是称病不见外人,或是玩失踪找不见人,是与不是,诸位比我清楚。”   百官又是一阵眼神交流的沉默。确实,大学士这几个月身体抱恙,一直是深居简出。   凤座之上的太后狭长的眸子若有所思睨着她,问道:“所以你想揭露的真相,是什么呢。”   “一个故事。”秦乐窈朝首座揖手,“一对外貌酷似中原人的楼兰兄妹,潜入大梁为细作的故事。他们由寒门出身,哥哥饱读诗书,一步步走科举仕途,高中状元,得以顺利入朝为官,周游在朝堂之间,暗中栽培党羽,悄悄在梁中各地种植推行罂华,预备以此上瘾丧志之物慢慢从内部腐蚀大梁江山。”   “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原本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中,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个意外,贪色的皇帝看上了他的妹妹,不顾意愿将她强行抢进了宫门……”   这话中代指之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有人出声打断阻止:“大胆,空口白牙地辱人清白,还对先帝语出不敬,谁给你的胆子!”   姜槐序既是自己去了前线,朝中必定也是预埋好了暗桩帮着推波助澜,这些也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赫连岐扫了一眼,淡声道:“敬不敬的,太后和阁老都还未说话,这位大人又何必着急呢。”   秦乐窈接着说道:“说是欲擒故纵故意挑起帝王兴致也好,真的心有所属不甘入宫也罢,总之反抗的妹妹让薄情风流的君王兴趣浓厚,甚至是怀上了龙嗣。”   “君王风流,子嗣却稀薄,证明这位九五至尊生性谨慎,极其重视皇嗣血统,妹妹能怀上龙种,实属不易。但这还不够,因为她是寒门白丁出身,即便有哥哥的身份相衬,也仍然逃不过去母留子的结果。”   “后来这位小皇子被草率安排了给了一位家世显赫的母亲,但母亲也有自己的孩子,谁会愿意甘心帮别人将养,寻了个由头,便打发出宫养病去了。再后来,他的舅舅找到了这位皇子,同时也不停歇罂华之乱,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将他送回了楼兰等待时机。”   安静的大殿中,有人阴阳怪气冷哼着:“秦夫人,你这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去戏班子说书可惜了。” 第96章 风流债   立即有主战派的朝臣跳出来帮腔, 薛霁初嘴最快:“怎么就能断言是编撰?那四皇子得楼兰大军相助这是不争的事实,莫非季大人真的天真到以为楼兰人会无缘无故相助大梁皇子复位?秦夫人所言或许才是真相。”   “薛大人也知是或许,有证据吗?有证据拿出来啊, 四皇在楼兰的际遇咱们谁也未曾知晓,怎么就能靠臆断下定论,你这是要把姜学士一起拉下水啊,怎么, 罂华之乱的时候姜学士没保你,薛大人便怀恨在心了?好歹是你的恩师,心里还是要念着些本的。”   薛霁初怒声反驳:“就事论事,你扯其他的这些做什么?”   一人一嘴, 很快就又争论了起来。   “肃静!”墨阁老再次沉声叫停了争执。   “臣女有证据。”秦乐窈便是趁着此时再次叩拜下去。   “四皇子奚梧玥出生的年份是否与希蕊娘娘入宫时间吻合,这是不争的事实一查便知,此为其一。”   “八年前端州富商萧氏,曾在端州内发现楼兰人的踪迹, 并上报了州府进行驱逐追捕, 此事必有备案记录, 且当年的狱卒和州官必定与四皇四打过照面,此为其二。”   高台上的墨仲恩拧眉打断:“秦夫人所言这两条,也就是说, 证人都并未找到,也无从上堂对证了?”   “是。”秦乐窈的视线慢慢从地面往上挪起,“但臣女要说的第三条, 证人是在的。”   “何人?”太后询问道。   秦乐窈深吸几口气,道:“我。”   “你?”太后微微扬起眉来, 上下打量着这小姑娘,颇有几分意外。   “臣女此前是个卑微商女, 这事在场诸位应是也有听闻过。八年前,臣女还只是个海边赶潮谋生的普通人,因着容貌被歹人掳走,关在了端州巨蟒山中的一处吊楼里,失了清白。”   殿中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是不约而同地转眼看向了威北王赫连岐,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也有啧啧摇头意在批判的。   秦乐窈听见了那些指点议论的声音,她定着眸子,咬着后槽牙接着道:“夺我清白者,暴虐、贪色、残忍,以听求饶痛呼声为乐,相继折磨身亡几个良民妇女,最后只剩我活了下来。苟活。”   薛霁初不曾想过她竟是当着如此多朝臣的面前,将这件事毫不遮掩地撕了开来,他一时间被怔住了,下意识看了眼威北王,只见那高大的男人闭着眼,似是在悲痛她的遭遇。   除此之外,其他所有朝臣投去的目光,甚至连怜悯都不曾有,多的是鄙夷不齿。   女子失了贞操,没有自我了断苟活至今不说,竟是还将这羞臊之事拖到堂上来说道。   墨仲恩眉头深锁,那苍老的面容上遍布岁月的风霜,目光太深沉,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臣女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毁了身子,流离街头有家不能回,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脆。”秦乐窈的情绪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而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她起伏着胸膛,直挺起身子,掏出了一截切割下来的楼兰军旗。   那上面绘着交叠的双刀,是楼兰八部的翔鹰部图腾。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老天留我一条命在,便是要揭露此野心昭昭之祸,那年将我糟践推进地狱的狗贼便是如今的奚梧玥,臣女亲眼所见他身上纹有此楼兰图腾,如有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再提起当年事,当年人,秦乐窈都是满腔怨恨难消,她不在乎自己应不应誓,她要拖着奚梧玥一起翻不了身。   听到这里,凤座上的太后直起了身子,与墨阁老对视了一眼。   秦乐窈脑海中浮现出袁绍曦离世前的样子,很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来,但鼻梁酸涩难当眼前一片水雾。   她含恨说道:“我不知道今日这番话,娘娘与阁老能否相信,但大梁将士尸骨未寒,只能乱葬于山岗之间,说出这段真相是我唯一能为国尽忠的方式。”   朝堂中一片寂静,人群中也不知是哪冒出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想挽回堂中的风向:“拿自己家媳妇的清白出来做牺牲,呵,赫连家真是忠心耿耿……”   “住嘴。”墨仲恩一眼扫过去,那人便噤声不敢再言。   “很可笑吧,这样大的战争与灾难,追根溯源,竟是起于一场风流债。”   秦乐窈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道:“所谓清白,名声,和数以万计的性命比起来,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国难当前,女子的贞洁,未在罗裙之下。”   墨仲恩怔了一怔,覆手道:“夫人高义。”   华阳宫出来之后,散去的诸多朝臣还在往秦乐窈的方向窥视。   赫连岐带着她避开人流,往侧面的宫道去。   薛霁初是朝臣中唯一一个跑向秦乐窈这边的,他挤出人群离开了大流,往前想要叫住她,碍于赫连岐在场,也只能唤了一句:“秦夫人!”   秦乐窈驻足回首,只见薛霁初急切地跑过来,先是给赫连岐作了礼:“见过王爷。”   然后才对她道:“秦夫人,我会继续上奏阁老,据理力争的。还有那些居心叵测想搅浑水的人,我也会弹劾他们,你……”   他想说你不要难过。   但这话当着她如今公爹的面前不好开口,最后开口道:“夫人高义,薛某感佩,此生能识得如此女中英豪,是薛某之幸。”   赫连岐道:“薛大人深明大义。”   秦乐窈也与他作了一礼,目送着薛霁初离去。   “王爷,你觉太后和阁老,会信吗。”秦乐窈心里没底,盯着自己的鞋尖问了句。   “孩子,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赫连岐安抚道:“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   今年深秋的北风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些,端州的战火持续了好几个月,第一波寒潮来袭的时候,楼兰军队攻破了巨蟒山南北的两道防线,趁胜追击誓要剿灭这些游击数月的梁军。   大梁剩余的兵队迫不得已兵分三路而行,一队护送梁帝后撤,寻找新的藏身地,另外两队则是由齐小将军与赫连煜分别率领,相互拉扯楼兰视线,配合着拖延对方进军的步伐。   巨蟒山脚下的瀑布边上,奚梧玥带着雄师鏖战数十日,终于是仗着人多势重,将赫连煜的一小支队伍逼进了山谷前。   奚梧玥骑在马上,目露凶光,隔着一段距离,兴奋地盯着赫连煜道:“哈,我知道你,你是她那倒霉催的丈夫,哈哈,也难怪,她那么漂亮的身子,你不介意她是不是双破——”   “你给老子闭上那喷粪的嘴。”赫连煜持着马鞭冲他威胁点了几下,他早就想砍死这个畜生了,两个男人的目光中在空气中似能擦出实质性的火光,“有种的出来,老子今天跟你单挑,新仇旧恨一起算。”   赫连煜这身法,奚梧玥才不去跟他硬碰硬,嗤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朕是要当皇帝的人。”   口头官司没有任何意义,赫连煜抽出长刀,尽管人数并不占优势,但这一队全是他亲自带出来的精锐部下,并非没有玉石俱焚的可能性,“备战,随我抗敌。”   “是!!”   正当此时,巨蟒山的另一侧烟尘滚滚,大批铁骑急速赶来,众人回头一看,竟发现那是大梁赤羽营的军旗,黑压压的一片,数量相当庞大。   “怎么回事,赤羽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奚梧玥有些心惊地询问副将,来不及思索其中缘由,他直觉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来者不善,但又舍不得这等天赐良机能诛杀赫连煜。   “杀!!”后方赫连煜已带人冲出山谷,马蹄声重如闷雷,气势汹汹。   奚梧玥到底是惜命,为了避免被前后夹击堵住退路,当即下令吩咐道:“先撤!”   三方军队一个逃两方追,激起的烟尘四散,楼兰士兵没能来得及跑掉的尾巴都被梁军尽数吞下斩杀,剩下前面的仓皇逃进巨蟒山中,还是砸了几个雷火弹下去,才终于是甩脱了身后的追兵。   “穷寇莫追,仔细有诈。”赫连煜也还并未弄清楚那突然出现的赤羽营大军是什么来意,不敢托大冒进,视线往那边的主将位置扫过去。   那人戎装下马,昂首阔步向前,在赫连煜马前跪下,将手中虎符高举呈上,厉声喝到:“奉太后懿旨,骁骑大将军赫连煜接管赤羽营五万部将,任凭调遣,将军请接兵符!”   这边赫连煜的心腹们闻言皆是狂喜,赫连煜心头震颤,瞬间向上京城的方向远眺。   她赌赢了,她做到了。   男人唇边扬起骄傲的笑来,一把接过虎符,重新跨上马背,气沉丹田一声喝到:“整兵!!”   奚梧玥的军队在整合起来的梁军手上连续吃瘪,即便是有那雷火弹也顶不上太大的用处了,无奈之下楼兰分冲南北的两拨兵力也被迫整合起来,在云州外的大营汇合。   奚梧玥愤怒地闯进将军帐,攥着里面壮硕将军的衣领用楼兰话怒骂:“你们怎么回事!!本将不是说了明日再次进攻城门,为什么现在营地里的劳役在般军备器械准备拔营?你们这是要违抗军令吗?”   那魁梧的将军比他还高了半个头去,满脸横肉,眼神不善盯着他,倒也按捺着没有发作。   “喀哧,你先出去。”姜槐序的声音传来,他的楼兰话发音听起来比奚梧玥的纯正得多。   “是。”将军这才丢了奚梧玥的手,整了整衣领,朝姜槐序作了一礼后出去了。   刚才奚梧玥进来得着急,并未注意到帐内还有第二个人,现在在姜槐序面前气焰蹭蹭地往下落,小声叫了一句:“舅舅……我刚才只是……”   帐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姜槐序的眼神看起来阴森森的,奚梧玥下意识就噤了声。   姜槐序阴沉道:“此番远征,楼兰付出的代价,损失有多惨重,你知道吗?”   奚梧玥觉得不妙,讨好笑着:“这……这不都是为了咱们的大计……”   “大计?”姜槐序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目光像一条毒蛇,“你有那么多的机会告诉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交代过,你跟秦乐窈的那些破事。”   “为什么没有说过!?”他陡然厉喝出声。   “我——”奚梧玥刚一开口就被姜槐序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男人上前来踩住他的胸膛,恶狠狠道:“你还被她看到了身上的纹身。你个愚不可及的猪猡,你居然将楼兰的图腾纹在身上!!!”   “我没有!我没有!她污蔑我!!”奚梧玥心慌极了,下意识就先否认。   他年少时最失意最心有不甘的那几年,说不明白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确实曾在身上弄出过纹身,但后来知道了姜槐序在为他筹谋的事情之后,为避免给以后留下隐患,便又将纹身剜去了。   那地方隐秘,会不会被看到都另说,况且端州那种地方抓来的乡野民女,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识得楼兰大旗,奚梧玥做梦也都没想到,秦乐窈后来能有这样一番际遇,竟能在大梁朝堂上说得上话。   “污蔑?”姜槐序用力踩下去,“现在谁还听你说话,你能像她一样冲去太后面前申辩个清楚?”   奚梧玥心里打鼓,试探道:“那老太婆懂个什么,墙头草一根,咱们大军压境一鼓作气直接杀进上京城去,直接逼宫……”   “你还想逼宫?”姜槐序胸口郁火难消,看见他这张脸就来气,居高临下漠视道:“就是因为你的愚蠢,我楼兰雄师此番折损惨重,你还想拿多少人命去做你那皇帝梦?”   奚梧玥联想到外面正在拔营的劳役,瞬间脸色都变了:“什么意思,舅舅,舅舅你别这样,你真的要退兵!?不能退!!咱么筹谋了这么多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不能退!!”   奚梧玥苦熬等待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能一朝登天。   而此番若是真的这样无功而返,不止他的皇帝梦碎,他在楼兰也将失去最能倚仗的地位,会成为弃子。   姜槐序比他冷静许多,神情冰冷地睨视着这个继承了愚蠢血脉的外甥,朝帐外淡声吩咐道:“来人,将他捆起来,压入囚牢看管。”   这场战事的尾声一直持续到了寒冬腊月的时节,楼兰军队所过之处皆是极尽可能地破坏和杀戮,一路退出了雁门关外,缩回了广袤的大漠中。   残破的山河需要时间静养,梁帝也重新拿回了上京城的指挥权,调度秩序重新慢慢回到正轨之上。   那日朝堂之后,秦乐窈便一直都缩在无乩馆里,不想出门,也不见客,只三不五时听秦忠霖跑来给她说叨外面现在的局势。   入夜,第一场冬雪簌簌往下掉,主宅里烧着温暖的炭盆,她刚梳洗完,在铜镜前梳头发,听着屏风后有细微的动静,动作顿住后再听却又没了。   秦乐窈以为是碳火炸开的声音,并未多想,接着将头发梳开。   没多久,她再次听到些许声音想回头,这回却是直接落入了一个温烫的怀抱里,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掰过来,湿润深入的亲吻席卷覆压,男人醇厚的声音带着调笑:“耳朵太好也有弊端啊,这种时候想来个惊喜差点都被发现了。”   “嗯……”赫连煜的气息带着满足,将秦乐窈亲的满眼水雾迷离,他摸着她的脸颊缱绻问道:“想我了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乐窈气喘吁吁,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趁着他松开唇瓣的间隙才有机会说话。 第97章 终有报   秦乐窈说不出话来, 赫连煜也根本就没给机会她说,他受不了大军行进的那个速度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就想着能赶在这个时候,见到她被他亲软在怀里的模样。   琉璃的脚环响声清脆悦耳,赫连煜搂着她的腿,他也没有比她好多少, 汗渍顺着胸前淌下,秦乐窈的眼神迷离涣散时刻越发的勾人,勾得他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夜深时分,秦乐窈的脸上泛着潮红, 她伏在赫连煜肩上喘着气,他的大掌自身后慢慢抚慰,听见她哑着嗓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大军还得有个十来日吗。”   “赶着回来见你不好吗。”赫连煜轻笑一声,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 咬着她的耳朵说:“生辰吉乐。”   子时一过, 便是冬至了。   她跟赫连煜相识的四个年头,尽管是逃跑路上被抓回来的那一次,他都没有错过她的生辰。   秦乐窈埋在他身上, 低低笑着:“就是因为这个,特意赶回来的?”   赫连煜揉了把她脑后的软发,半真半假笑道:“主要还是想见你, 咱们这一年总是聚少离多的,怕你给我丢到脑后去了。”   秦乐窈冲他摊开手掌:“那我的生辰礼呢。”   这赫连煜是真没顾上, 他这两个月下来几乎是忙得昼夜不分,好不容易将战后的事情交代完便马不停蹄往回赶, 心意是肯定来不及去筹备了,但又不愿意随便弄个东西糊弄过去。   他把手放她手心里握住亲了下,“确实没顾上,后头补给你。”   秦乐窈笑了声:“那明天早上你给我煮寿面。”   赫连煜也跟着笑起来,“这是自然。”   秦乐窈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指尖往他后背的肌肉上轻轻抓了下,“去洗澡,你蹭我一身的汗。”   赫连煜愉悦地往她颈侧亲了口,一把将人抱起身来,“走。”   这一觉睡得好,第二日秦乐窈是被香味馋醒的。   她满头青丝披在肩上,身上就套了件轻薄的寝衣,靠在帘幔的床栏边上,撑着脑袋瞧着他端上桌的寿面,调侃道:“真是有幸瞧见,赫连大将军也有这么宜室宜家的一面。”   赫连煜隔着一道床幔,轻咬着笑,“能听着夫人这样一句调笑,我可真是等了太久,算是苦尽甘来了?”   “比打仗还苦?”秦乐窈扬着眉轻佻反问。   “那不一样。”赫连煜状态松弛地环臂瞧着她,“一面是大梁的将军,一面是作为你的男人。”   两碗面被吃得干净,昨晚上他回来之后便一直缠着她,秦乐窈到此时方才有时间有精力问他道:“北边的战事算是彻底结束了?楼兰人被赶回大漠去了?”   “嗯,大部队是退兵了,但还有一部分散兵当时与军队分道而行,现在被堵在境内藏进了山野之地,要尽快普查围剿,绝了后患。”赫连煜捏了把她的脸颊,接着道:“而且据探子回报,那个奚梧玥,应该也在其中。”   秦乐窈神情未变,淡声哼笑道:“我猜也是,此番被这么一搅和,他的身份就被废掉了,即便是一起回到楼兰也没了倚仗,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不止夹着尾巴做人,命都难保。”赫连煜唇角勾着笑,知道她会很感兴趣,接着道:“我们的探子还盯到了一个消息,奚梧玥是从牢里跑的,他本身有一半是汉人,在楼兰的威信也并不高,带不出人来,和之前被截断在境内的楼兰军队其实并非一拨人,活脱脱的一条丧家犬。”   秦乐窈心念一动,原本没做什么指望的念想又冒了出来,她意有所指问道:“那陛下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么个大隐患还活在世间吧?”   “这是自然。”赫连煜揉捻着她的耳垂,“但这兔崽子很能藏,海捕通缉令下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起到什么很大作用。”   “你觉得他会藏一辈子吗。”秦乐窈的眼神有些闪烁的微芒,目光灼灼看着他:“你觉得,他逃出来之后,最有可能去哪里。”   赫连煜没吭声,秦乐窈接着道:“奚梧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太了解他,他一定会来报复我,只要我给机会,他就会现身。”   “没有这个机会,我不会给他机会靠近你,这太危险了。”赫连煜一口否决。   秦乐窈抓住他放在自己耳侧的手,轻声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谁是一辈子防贼的,还得一劳永逸。”   冬至之后没多久便是小年了,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时节,街上的行人都比之前的少。   上京城的城防太严,连带着皇城周围的一圈壁垒都是固若金汤,奚梧玥手上没有通关文牒,他没法混进去,只能一直守在相对松散的涯城中,隐姓埋名,静待时机。   奚梧玥年幼时候的十数年都是在街头巷尾盗窃抢劫度日,即便是后来被姜槐序找到,也是整日躲躲藏藏地逃命,除了去楼兰战场带兵,他从没干过什么能养活自己的正经营生。   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让他生不如死,像一刀刀的钝口拉在身上,对秦乐窈的憎恶也到达了顶峰。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他该是在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坐拥天下。   只差一步,明明都已经只差一步了。   奚梧玥没法再回到楼兰去,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将自己这些所有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秦乐窈。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骁骑将军的夫人在上京城选不到合适满意的粮食种子,要在涯城和孟州等地寻找供货的商家,整个涯城的商贩都能参选。   奚梧玥得到消息的那一整晚都没有睡着觉,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预演计划,直至天明。   来自上京城的马车抵达涯城的这一日,街角的缝隙里,阴森憎恶的目光像一条藏在水沟中的毒蛇,盯着前面从马车里出来的那个裹着紫色披风的女人。   是秦乐窈没错,而且她只带了两个护卫一个车夫。   她将涯城的商贩聚成了市集,开设摊位,仔细甄选着,并且将最终能看得上眼的用布袋包了样品,带去下一个城市作对比。   从涯城到孟州中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山路,官道都比别处修得迂回狭窄。   马车沿着山脚行进着,车里的秦乐窈半撩着车帘,她也在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奚梧玥如果真想报复她,必定要选在离上京城近,并且消息不算闭塞的地方,像涯城、孟州、淮水城这几个地方都是不错的选择,但若说是挨家挨户的盘查,势必会打草惊蛇,让他缩回偏僻处捉不到人。   唯有引蛇出洞。   秦乐窈不信他能忍得住。   但这一路上却是一番风平浪静,一直到进了孟州的大门,都没有遇上个什么特别之处。   对此秦乐窈也不心急,反正后面还有几个城州,她不指望能运气这么好的一击即中。   结果孟州出来之后,仍然是无事发生。   时间已经是接近年关了,尽管上京城周围合适的城州有七八个,但她若是大过年的还在外面选种子,显然也是反倒会叫人起疑。   进到淮水城之后,车夫询问道:“夫人,咱们下一站去哪?若是路途远,属下就去驿站换两匹好马。”   秦乐窈思忖后道:“不去了,眼看着要过年了,你去跟淮水城的商贩们都通传一声,这是最后一站,选完了我就回上京去了。”   若真是她料错了奚梧玥的脾性,这孬种没有胆子来找她报复,也只能是等到年后开春再做打算。   就这样,秦乐窈的一行人从淮水城出来时候,便踏上了返程的路。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秦乐窈坐在里面闭目养神,在经过一处山脚之时,野林子里陡然窜出来一群大黑狗,狂吠声将马儿惊得四蹄乱走,车夫一番驱赶无果之后两个护卫都跳下去打狗。   林间一声哨响,一只黑皮犬竟是直接跳上了车架来,吓得车夫哇哇大叫:“夫人小心!!”   秦乐窈尖叫着从气窗跳出去,一边大声嚷嚷:“怎么回事!快把这群狗给赶走!”   马车挡住了护卫的视线,一个黑影迅速逼近她身后,在秦乐窈的惊叫声中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直接将人拖着往旁边的山坡滚了下去隐蔽起来。   “夫人!夫人??”待到护卫和车夫转过来找人,哪还有秦乐窈的踪迹。   “坏了,夫人不见了,快,分头去找!”   坡下的树丛里,秦乐窈瞪着一双眼,看着越来越远的几个护卫,摇着头拼命地想发出声音来,但却是被那只粗糙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   “惊讶吗,臭婊子。”   直到确定外面的人已经走远了,奚梧玥才狰狞着在她耳边阴狠出声。   “你以为仗打完了,你的好日子要到了?”他的面部肌肉抽搐着,失去了表情的控制,“老子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啊,就等着有这么一天,能剥你的皮,拆你的骨。”   他一把扣着秦乐窈的脖颈将她摁在了地上,她脸上被他的五指勒出了痕迹,松开后露出了整张脸来,但面上的表情却是和奚梧玥预料之中的惊恐不太一样。   她躺在地上,满脸戏谑地瞧着他,“看来我还是很了解你的。”   奚梧玥暗道不妙,正欲起身逃跑,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道一拳砸飞了出去,与此同时林间跃下来数名飞鱼服锦衣卫,全是大内高手,轻易便将奚梧玥锁了琵琶骨钳制在了地上。   赫连煜将秦乐窈扶起来,心疼地瞧着她脸上的印子,“疼不疼?”   “不疼。”秦乐窈再没有一刻能有现在这般畅快的心情,她尽兴地冲奚梧玥嘲笑着:“哈,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你彻底输给我了。”   奚梧玥猩红着一双眼,脸被摁在肮脏的泥壤中,浑身都在用力挣扎着,冲着秦乐窈失控咆哮。   赫连煜挥手吩咐道:“带走,穿了他的琵琶骨和腿骨,让他不能再动弹。”   “是。”   淮水城外的一处破庙里,奚梧玥身上被铁钩穿了五处大关节,浑身是血地颤抖着,五花大绑在木架之上。   锦衣卫的独门手法了得,连腰骨都被横穿锁住,即便是将铁钩再取出来,奚梧玥也注定是个爬不起来的废人了。   赫连煜显然没打算再多此一举将他压回上京城处置,这畜生的这条贱命现在所剩的唯一价值,就是给秦乐窈出口恶气。   “我陪着你一起?”赫连煜问秦乐窈。   “不用,你出去等我吧,没事的。”她冷静说着。   “好,那我给你守着门。”赫连煜将佩刀取下来,递给她。   秦乐窈扫了眼,勾着唇角道:“不要这个,我有办法。”   赫连煜点头,往她肩膀上按了下,“有需要就叫我,能听见。”   很快,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奚梧玥疼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四肢颤抖,越抖就越疼,鲜血往外直流,失血过多让他浑身发冷,男人知道自己已然活不过今日,盯着面前的秦乐窈,咬牙切齿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化成厉鬼来找你的……”   “是吗,你手上这么多罪孽,数以万计的冤魂,你以为阎王爷能放你自由身?套着铁索滚油锅过钉板还差不多。”秦乐窈嗤笑一声,“你这种畜生,下了地狱也是受刑,永世不得超生。”   “更何况……”她轻蔑地看着他,“手下败将,活着我都能把你弄死了,还怕你一个孤魂野鬼不成。”   奚梧玥想挣扎,想咬死她,但被铁钩贯穿根本就动不了分毫。   “哦对了,你那纹身,其实我没想起来,我编的。”秦乐窈哈哈笑了一声,“编得像吗?有鼻子有眼的吧。”   “秦——乐——窈、”   “这是你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了,真脏耳朵。”她缓缓摇头,将藏在袖口里的丝线取了出来,亮在他面前,“认得吗?你最喜欢的玩意,最细的渔线。”   奚梧玥的目光不可控制盯着这团细线,她说:“你说过什么来着,只要劲儿够大,它就能慢慢勒进皮肉里。你说它能勒断你脖子里的气管吗?我觉得应该能。”   赫连煜在庙外等候着,他耳力好,能听见里面的男人传来喉间痛苦的哽咽,然后慢慢消失不见,彻底归于沉静。   秦乐窈又在里面呆站了一会,出来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外面山林间的空气清净极了。   赫连煜温和地冲她笑着,“解决了?”   “解决了。”秦乐窈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饿了,吃饭去。”   赫连煜一边打着手势让锦衣卫进去处理尸体,一边笑着将她搂进了怀里,“走,吃饭去。”   “要喝酒。”   “随你高兴,想喝什么都行。”   “但我今天指定会喝醉的,你背我回去。”   “哈哈,行,现在就背都行。”   “啊!哈哈,跑快点跑快点。”   笑闹的身影惊飞了林间鸟雀,又再双双停留在了更高的枝干上,依偎在一起,看着下面的两个人儿渐行远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