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薄   作者:西菁   简介:公主&太傅。   身为皇帝半路认回来的便宜女儿,谢明蕴的公主之路走得可谓顺风顺水,吃喝不愁,唯一一次阴沟里翻船,是她的好父皇为她找了个教习四艺的太傅。   便宜公主有帝王恩宠,还有上京最矜贵温柔的容太傅做老师,上京贵女无不艳羡她好命,只有谢明蕴如履薄冰,欲哭无泪。   原因无他,皇帝为她寻的太傅,容家的高岭之花,是年少她在外云游,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穷书生。   甚至当年临别时,她还曾大放厥词。   “逢场作戏露水情缘,郎君不会当真吧。”   谁料一转身入了皇宫,她渣过的白月光成了她太傅。   *   太傅容淮安,端方内敛温润如玉,循规蹈矩半辈子。唯一的差池,是云游时被人撩了心又始乱终弃。   一回京城,尚还未安定下来,便接到皇帝传旨,要他教才认回来的公主。   本欲拒绝的话在看到那张半年来恨的咬牙切齿的脸时倏然转变,他看着那小骗子公主脸上的慌张,挑眉一字一句道:   “公主顽劣,臣必不负皇上所托,定会把公主教导得知书达理。”   当年毫不留情离开的骗子,如今落入他的股掌之中,他怎会轻易让她好过?   *   自容大人入公主府教习,便有传闻公主和太傅有着不能为外人道的过节。   一向温和雅致的太傅独独和这位公主过不去,入府的第一天就逼着她练了三个时辰的大字,第二天公主学琴到晚上,熬的眼睛都红了。   众人:看来结下的梁子真不小。   之前艳羡这位公主的顿时都收回了心思,毕竟比起来有个温柔太傅,这样的折腾人人避之不及。   第一个月,太傅面无表情,叫公主府时常半夜传来琴声。   第二个月,二人针锋相对,不听琴声,倒是偶有侍女路过公主闺房,能闻见谁低声娇骂,唇枪舌战,好不激烈。   再后来,教习结束,人人都以为这俩人定要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三天后,宫宴上容大人随在公主身侧出双入对,为她拎起染了雨水的裙摆,温柔体贴,处处小心。   众人:嗯?   不是说过节严重的老死不相往来吗?   那赐婚圣旨上两个名字又是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明蕴 ┃ 配角:容淮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对白月光始乱终弃后。   立意:相爱要坦诚。   ​ 第1章   ◎朕为你寻个太傅◎   北谢桢正帝十九年,隆冬,雪正盛。   森严肃穆的皇宫被一层薄薄的飘雪覆盖,路上行人稀少,枝头怒放的红梅被风挟裹着,零零落落地飘下来,弧度一旋,绽放在那一角紫色的衣摆处。   回京的三个月,这是谢明蕴第一次被皇帝传召到御书房。   一墙之隔的御花园里,几个洒扫的宫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话。   “哎,听说了吗,今日早朝四皇子又上书,想请皇上把明蕴公主送去南湖国和亲呢。”   “明蕴公主,那位不是才认回来三个月吗?这就要送去和亲了?”   “没准呢,四皇子上书问得紧,太子殿下一派却力保,好像正想办法把这位公主留下呢。”   “但这事关两国邦交,什么样的理由能再把这位公主留下呢。”   下人的话顺着墙边飘过来,恰好落入了谢明蕴的耳边。   周围的花草树木都被大雪染成了一片银装素裹,而谢明蕴着一身浅紫色的宫装站在宫墙下,大氅将娇小的身子包裹着,头上的步摇随风晃动了两下,吹开垂落的青丝,一抬头,一张漂亮明艳的脸便晃出来。   她本抱着暖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嘴里哼着曲子,显然今天心情不错,这不错的心情却在听见宫女们的话后,心头骤然蒙上了几分阴霾。   这事在朝堂上闹腾了几天,她没理由不知道,但纵然是知道了,也找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   毕竟她是个三个月前,才被认回皇宫的便宜公主。   纵然帝后这三个月来对她都极好,东宫里那位性格沉默的太子皇兄也很纵容她,但若是如今她和家国大事摆在一起,皇帝如何抉择,到底是个让人摸不准的选择。   谢明蕴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四四方方的皇宫,身后下人井然有序地跟着她,身上的大氅千金难求,连手炉都是用金线勾着装饰的,比三个月前她连一顿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但她掀起唇,几不可见地叹息了一下。   心中有些迷茫的慌张,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抬步又往前走。   想来今天皇帝召见她,也是为了此事。   但不管如何,她总要自己争取一次。   顺着玉阶走到御书房外,太监通禀后给她开了门。   进了门,谢明蕴哼着的曲子一停,身子挺得更直,走动端庄无声,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大安。”   她低着头行礼,落落大方的样子让皇帝甚是满意。   虽然这女儿只认回来了三个月,但举手投足之间,显然有几分公主的样子。   “过来吧。”   桢正帝人到中年,神采奕奕,一身龙袍着在身上,衬出几分威严与气势,谢明蕴刚与他的眼神对上,顿时又有些忐忑地避开。   这还是她认回来后,第一次单独与皇帝待在御书房。   十七年前北谢与邻国交战,战乱之中皇后刚出生的小女儿流落在外,从此下落不明。   三个月前,她这个平民之女一如既往地打开琴馆,期盼着今日能有主顾上门,毕竟因为年前来人闹了一场,琴馆的生意便越来越冷清,勉强坚持了几个月,几乎已经入不敷出快要吃不上饭了。   可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主顾,而是一群光鲜亮丽的“不速之客,当先一位年轻俊朗的公子哥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来了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又是滴血认亲又是看胎记,折腾了许多时辰之后,她忽然被套上了宫装,摇身一变成了北谢国帝后的嫡亲女儿。   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日子骤然一变,她住进了皇宫,金银珠宝像不要钱一样地送进来,皇后抱着她失声痛哭,皇帝为她赐封号建公主府,东宫太子三天两头记挂着这个妹妹,一时她谢明蕴在整个北谢国可谓风头无二。   但这顺风顺水吃喝不愁的好日子没过够三个月,邻国求娶公主,与太子针锋相对的四皇子一党上书,力荐要她这个便宜公主去和亲。   这事在朝堂上折腾了有小半个月了。   谢明蕴拢了衣袖走上前,离皇帝近了些,她身子更紧绷,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虽说是亲父,但他也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有血缘却无十多年的相处,她多少有些畏惧。   但帝王虽然看上去很威严,一开口问话却极温和。   “蕴儿今日从公主府过来,可觉得冷?”   “劳父皇记挂,儿臣不冷。”   她一板一眼地回话,手中的帕子搅弄着,衣袖滑动,那双手上的冻疮便暴露在皇帝眼下。   回来三个月,上好的药用了许多,但多年攒着的冻疮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消退的,平白破坏了这双手的美感,皇帝目光落在她手边,停顿了一下站起身,开门见山。   “这些天的事情,想必蕴儿也听说了。”   谢明蕴心中一沉,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蕴儿想去和亲吗?”   这问题一出,谢明蕴更抿紧唇。   她当然不想。   “你刚被朕认回来,朕与皇后心中对你有诸多愧疚,自然想留你在膝下多待几年。   但朕膝下子嗣凋零,适龄的女儿只有你一个,与南湖国和亲,若说恰当,蕴儿是不二人选。”   皇帝的话轻飘飘落下来,谢明蕴心中更堵。   前十七年,她在外面流落,有幸得一户清贫人家收养,也算平平安安地长大,十二岁的时候,养父母染病而死,家中的东西都变卖治病,而后五年她一个人居无定所,四处奔波着讨生计,本以为如今认回皇宫,帝后与太子都对她很好,以后该是顺风顺水的一辈子,难道如今……竟是又要背井离乡吗?   她眼中蒙了几分灰白之色。   “父皇打算送女儿去南湖么?”   她如此直白的一开口,倒把帝王剩下的劝词都堵了回去。   他对上谢明蕴一双透亮的眸子,心中难得有些心虚,但这情绪只一瞬,他很快清了清嗓子,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谢明蕴与他对视,被帝王眼中的威裙裙整里本文饲二尓弍巫酒一亖七严看的有些无措,但想起自己若再不争取,只怕就真要离京和亲了。   顶着公主的身份,风头之上却也无人敢保她,事到如今她唯有靠自己,再争取一次。   “父皇……”   准备好的措辞刚要说出来,又被皇帝打断。   “这些天你母后与太子也时常劝朕,但朕是你的父亲,也是天子,不得不顾及……”   “皇上!”   皇帝的话被一道声音打断,御书房的门推开,一袭宫装的皇后急急地走了进来,顾不得脚上的落雪泥泞,她把谢明蕴往她身后一扯,直直对上帝王的视线,语气难得尖锐起来。   “皇上若执意送蕴儿和亲,臣妾不如一头碰死在这,也好免了再度失去女儿的痛。”   太子随在身后进来,跟着关上了门,一撩衣摆跪了下去。   “儿臣但请父皇体恤母后数十年失女之痛,莫要送蕴儿去和亲。”   听着声音,谢明蕴悄然松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漂浮不定的心安了几分。   随着太子的话落,御书房内又陷入了安静。   “臣妾冒然闯入御书房,自当向皇上请罪,但请罪之前,臣妾求皇上,哪怕顾及这么多年夫妻情意,顾及当年战乱,臣妾与臣妾母家为皇上鞠躬尽粹,也体谅臣妾多年失女之痛,别再把蕴儿从臣妾身边夺走了。”   皇后目光落在桌案前已经写了一半的圣旨,眼眶一红,情真意切地看着皇帝。   “南湖国地远千里,蕴儿身子骨弱,手上的冻疮还发作着,如何吃得这个苦。”   提及冻疮,皇帝目光又落在谢明蕴手上,瞧见那痕迹,几不可见地叹息了一下。   他自己的女儿,如何能不心疼。   当年之事他本就对皇后和国舅一家心有愧疚,如今皇后三番几次地相求,他难免有动摇。   “但南湖求娶皇室女,断不能随意找了宗室人封公主嫁过去。”   此话一出,底下跪着的太子顿时抬起头,知道此事有了周旋的余地。   “儿臣有一办法,求父皇听一听。”   顿时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太子谢明则身上。   谢明蕴疑惑地与谢明则的目光对上,谢明则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皇后攥着她的手紧了又紧,似乎也是怕她慌张害怕。   她回过神,软软地对皇后笑了笑。   “蕴儿才回来三个月,之前却在民间流落十七年,堂堂公主十多年未曾受过太多教导,不如为蕴儿请个太傅教导四艺,也好暂时堵住朝臣的嘴。”   以教导公主为由,暂时拖上一年半载不让谢明蕴出嫁,何况谢明蕴才认回来,若说皇后想多留半年让女儿承欢膝下,朝臣们也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这自然是个折中的法子,皇帝显然有些意动。   “你可愿意?”   谢明蕴眼中蒙上几分喜色,找人教习与出嫁和亲,她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儿臣愿意。”   她一口答应下来。   “皇上。”   皇后又忐忑不安地看向帝王。   帝王微微皱眉,心中思忖了片刻。   十多年前战乱是为了急着救他,皇后才将女儿留在营帐里先行一步,后来女儿丢了后,皇后郁郁寡欢十多年,国舅姜家为北谢鞠躬尽粹,他不能全然寒了忠臣心。   “既如此,朕便下旨,暂缓此事。”   皇帝开口,缓缓折了桌案上写了一半的奏折。   算是把此事一锤定音。   “只是东宫的老太傅前两天才向朕告老还乡,若此时再让他回来,只怕……”   “此事儿臣已经想好了人选,父皇可记得之前容家才回来的嫡子么?”   太子站起身,浅淡的声音响在屋内。   “容淮安。”   皇帝轻轻颔首。   容家是世家之首,唯一的嫡子容淮安半年前前从江南回来,接替了告老还乡的太傅一职,如今已经是新一任太傅了。   他有意提拔,若是此人的确可用,是打算年后提为国相的。   “此人是一年前科举的文状元,才华横溢,性情温和,若是教导蕴儿,也不算失了身份。”   容淮安?   谢明蕴骤然抬起头,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   好像之前在哪听过一样。   但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她也没太在意。   “若由此人教导蕴儿,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   谢明蕴想也没想地开口。   “既如此,传容淮安入宫。”   皇帝的命令很快,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就又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继而房门打开,门边掠过一道紫色的身影。   此时屋外雪停,冬日的阳光顺着门边的缝隙透过来,洒落在他身上,让谢明蕴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这身影似乎与什么人有些相似,但她没怎么在意地低下头,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茶。   只要不让她和亲,让谁教她都成。   左不过是一个太傅。   如是想着,这人到了跟前,继而熟悉的声音浅淡地响在屋内。   “臣参见皇上,请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公主安。”   “淮安起来……”   “啪嗒——”   皇帝一句话还没落,谢明蕴骤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来人。   回宫后,这位大方规矩温和守礼的公主,头一次失态地脸色一白,把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PS:开文啦。   这本与作者上本有风格差异,总体来说是个小甜饼,V前随榜V后日更,感谢宝宝们追读~   这本预收在挂到一半的时候换梗过,本来打算九月开文的强取豪夺《逃嫁》实在没思路,写了几版都不满意,无奈换成了《春情薄》,在这向因为逃嫁收藏预收的读者朋友们再次致歉。   PPS:专栏下本接档预收是《昭明台》,大家喜欢可以点个收藏呀~   《昭明台》简介:萧定离是个佞臣。   天下人眼中,他是新帝的皇叔,却毁圣旨杀清臣胁迫侄儿,性情乖戾无恶不作,挟天子以令诸臣,史官百姓对他口诛笔伐,傀儡皇帝畏惧痛恨他,他背负一身骂名,是朝堂臣子与帝王的心头刺,人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只有霁昭例外。   她是傀儡皇帝的近臣女官,也是萧定离年少流亡在外,曾与他有救命之恩的鄱阳小姐。   *   前十七年,霁昭是惊才绝艳名冠天下的鄱阳小姐,十七岁后,她奉父命入朝为女官,肩负的责任是助新帝肃清政敌,揽权归于皇帝,还朝堂与天下一个太平。   她一步步与隐忍的皇帝筹谋策划,贬贪官杀仇敌,直至新帝羽翼丰满,对上那个无恶不作的摄政王。   天下人痛恨他厌恶他,骂他佞臣贼子,只有十七岁的霁昭曾在雪夜中提一灯盏,窥见过这位权臣为风雨飘零中的王朝的夙兴夜寐,汲汲营营。   她知他没有叛心,也晓他卑劣骨血下的真实与忠诚。   辨别真假后,那原本于她手下书写的史册,便再也落不得一笔他的不好。   *   内患未曾解除,边境将军却以清君侧名义起兵造反,百姓臣子为保全故土都城,俱跪于城楼下求他自裁。   女官立于对面,清声问他为何不辩解。   而萧定离卸去一身的杀伐果决,朗声对着霁昭笑道。   “阿昭,你就当我本就卑劣奸佞之躯。”   天下人人无不想他死,事到如今,辩解清言,早已无人在意。   萧定离,身上从未负过一日好声名。   他欲赴死为王朝再做最后一件事,然而他对面的女官,却亲自拦下他的剑,伸手救他于沉疴骂名,再挽着他的手一起,拯救这个风雨飘零的王朝。   她十七岁救过他一次,又何妨二十二岁时,再救一次。   女官&摄政王。 第2章   ◎公主见了臣为何总避?◎   滚烫的茶渍溅在地上,把华丽的裙摆都沾染上了脏污,那茶盖滚落在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四分五裂,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谢明蕴身上。   连同那位刚被请进来的太傅,容淮安。   看清楚那一张芙蓉面的刹那,清贵臣子微微眯了眯眼,袖中的手拢紧,一双眼中刹那覆盖上几分暗色。   “蕴儿,怎么了?”   皇后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太子也看出她的失态,有些担心地喊道。   “妹妹?”   然而谢明蕴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初夏,江南微风拂面,古朴的巷子里浸染着酒香,咿呀咿呀的孩童喊叫与吴侬软语在耳边响着,客栈二楼里,一身洗的发白的衣裳穿在身上也掩盖不住那漂亮的容颜,她没个样子地倚在躺椅上,目光随意地看向对面长身玉立的书生。   笑眯眯地把口中的葡萄皮吐出来,她撩了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明明瞧着一副明艳灵动的样子,嘴里说的话却毫不留情。   “露水情缘?”   对面的书生瞧过她许多次这样懒散地躺在椅子上,或者树上纳凉的样子,每一次瞧见他之后,这人都如一朵蝴蝶一样从树上跳下来,缠在他身边说今天忙得很累,或者天太热了不想开这店了。   这是头一次,他忙完了事情回来,这人躺在椅子上没再迎他,没想到一开口,却是他从未设想的话。   他一向温和的眼中泛出几分冷意,语气也沉了下来,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是啊。”   她笑眯眯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露水情缘逢场作戏,郎君……不会当真吧?”   “离了江南,大千世界,北谢三十二座城,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轻笑了一声。   “你记住,江淮,是我不要你了。”   临别时的大放厥词犹在耳边回响,转眼她入了皇宫三个月,这人却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还即将是——皇帝指给她的太傅?   这个认知顿时把谢明蕴砸的一个激灵,她脸色一白,对上容淮安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骤然一个心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公主只怕是太高兴了,才如此失态吧。”   容淮安早已恢复平静,见她如今的样子,掀起唇角,轻笑了一声问。   高兴?   和她始乱终弃的穷书生在这种情况下再见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谢明蕴只觉得心中一堵,开口就要反唇相讥。   “本宫高兴与否,不劳容大人挂念……”   “蕴儿。”   她一句话没说完,台上的帝王骤然看了过来,眼中透出几分疑惑。   往昔这个女儿最温柔知礼,怎么今日瞧着却有几分奇怪?   对上皇帝疑惑的目光,谢明蕴骤然冷静了下来,太子和皇后正等着她说下去,谢明蕴却不得已咬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继而温声道。   “父皇恕罪,女儿方才见了大名鼎鼎的太傅有些惊讶,一时失态。”   皇后看了她一眼,抬头笑着替她圆话。   “想来蕴儿也是少见如太傅这般天人之姿的人,才有些失礼了。   姑娘家的心性,皇上不必在意。”   谢明蕴低着头,听着皇后的话,嘴角抽了抽。   台下那道锐利清润的目光一直似笑非笑地落在她身上,让她如芒针在背,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附和皇后。   “父皇恕罪。”   只是打碎个杯盏,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一摆手也没再追究。   “淮安,今日朕叫你入宫,是有件事想嘱咐与你。”   此话一出,容淮安四处扫了一眼,想起近来朝中的动静,约摸对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几分把握。   这几天明蕴公主和亲的事闹了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听说的。   只是一直没想到,宫中三个月前认回来的明蕴公主,竟然是半年前在江南之时,对他撩拨了心又始乱终弃的骗子。   容淮安只觉得心中的气更闷,玉容上神色略微寡淡了些,他抬起头,凤眸落在谢明蕴身上,继而扫过皇后,太子,温声开口。   “皇上请说。”   紫色锦袍晃过眼底,上面坠着的玉佩被他捏在手中把玩,容淮安一身明华,随意而立,也掩不住那通身的清贵气质。   “容爱卿回来这些天,身上的病可好了?”   “劳皇上关心,前几天就好了。”   容淮安轻轻笑了一声,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这位清贵臣子的身上。   外人大多形容他是端方内敛的如玉公子,及冠后这两年,上京美誉无数,但年轻的臣子身负美名却不见骄矜,实在是肱股之臣的料子。   皇帝看着他,心中方才的犹豫也散去。   这人的确是教导蕴儿的不二人选。   想到这,他继续开口。   “淮安奉命离京处理事情,半年前回来连日奔波,身上染了风寒一病不起,闭门谢客足足半年,朕心中甚是担心。”   半年前?   谢明蕴低着的头抬起,悄然看了一眼容淮安,被这人敏锐的察觉到,又不自然地避开。   她也听过这位容家公子的事。   听闻半年前前他从江南办事回来,却因为舟车劳顿染了病,一病不起在家中闭门谢客足足小半年,听容府的下人说整日容淮安身边都萦绕着一股低气压,似是有些郁郁寡欢。   想到这,谢明蕴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风寒么?   她看未必。   “如今既然容爱卿已经全然大好了,朕便也放心了。   你自回京之后,接任这太傅一职,整日养病,如今大好,朕恰好手中有一件事,想吩咐容爱卿去做。”   “皇上但说无妨。”   他拢了衣袖弯下身。   “朕之爱女明蕴公主,才被朕从外面认回来,如今缺个教导的太傅,朕思来想去,没人比容爱卿更合适,不知容爱卿可愿意……入公主府教习明蕴?”   教习太傅?   容淮安掀起眼皮,那一双凤眸里的神色缥缈,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站在他身边的谢明则却骤然觉得他的气场微微变了。   教对他始乱终弃的骗子四艺?   容淮安心中讽刺,面上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对上谢明蕴同时慌张了的神色。   他倒是觉得这位公主要学的不是四艺,该是怎么“从一而终”,怎么不当“始乱终弃”的骗子。   当时分别之时谢明蕴信誓旦旦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想起那句“逢场作戏”,容淮安温和的眸子骤然一冷,掀起眼皮。   “臣不……”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有人比他开口更快。   “父皇。”   谢明蕴想也没想地打断了皇帝的话,又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   “儿臣觉得……容太傅日理万机,是朝堂的新贵与肱股之臣,如此大才若是只留在公主府教导四艺,只怕是有些委屈太傅了。”   “那蕴儿的意思是……”   “儿臣想请父皇允准,另择他人入公主府教习。”   谢明蕴毫不犹豫地开口。   方才心里那句“管是谁来教”早被她抛诸脑后,谢明蕴捏紧了帕子,心里期盼着皇帝能换个人。   让她整日和容淮安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场景端是一想,谢明蕴就觉得头皮发麻。   “哦?蕴儿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了?”   皇帝奇怪地看着她,谢明则跟着看过去,直觉这其中只怕是发生了什么。   年轻太子眯着眸子回头看了一眼容淮安,没说话。   “儿臣只是不愿太傅大材小用,如太傅这般人,自当留在朝堂上为父皇效力……”   谢明蕴百般推诿的话说到一半,骤然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打断了她。   “公主看重臣,臣自然心中高兴,但留在公主府教习并不影响臣在朝堂效力,公主可是糊涂了?”   他踏着步子,一步步走到谢明蕴身前。   不愿意么?   既然她不愿意,他偏要应承下皇上的话,要她与他日日檐下共处,看她面对往昔始乱终弃的人,是没心没肺到底,还是尚且有几分良心。   高大的身形把她面前的光亮遮住,垂落的阴影让谢明蕴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   这动作落在容淮安眼中,他似觉得有趣一样,又逼近了一步。   谢明蕴欲要再退,却抵住了椅子,发觉身后已经没有退路。   “公主见了臣为何总退?   是臣长得太吓人了些,还是……”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语调疏和,谢明蕴却从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与故意来。   “还是说公主曾经在哪见过臣,所以……才一避再避?”   骤然一句话砸在心头,谢明蕴觉得呼吸一窒,明明在心里恨极了这人的故意与冠冕堂皇,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咬牙咽回了肚子里。   “怎会?”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容淮安。   “本宫是恐太傅辛劳。”   “公主记挂,臣不辛劳,能入府教公主,是臣之荣幸。”   二人目光一对视,眸中便俱是一阵黑云翻涌与针锋相对,片刻后,皇帝问她。   “如此,蕴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后也看了过来。   “本宫看太傅性情温和,又博学多识,是教习的不二人选,蕴儿觉得呢?”   “哦对了,臣记得太子殿下早上还派人往容府传话,可是也为了此事?”   谢明蕴求救的目光刚投到谢明则身上,容淮安已经先一步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谢明则还没与谢明蕴的目光对视上,就被容淮安的话转移了注意。   他没细想,轻轻点头。   “的确。”   “既然如此,日后蕴儿就有劳太傅了。”   皇帝跟着开口,不容置喙地道。   “皇上放心。”   手中的玉佩温凉,容淮安看着谢明蕴脸上的慌张,挑眉捏紧了手中的物事,一字一句。   “臣必不负皇上所托,定把公主教导的,知书达理。”   作者有话说:   PS:V前更新时间固定零点过三分,和上本一样~不更的话会提前请假滴。 第3章   ◎阿蕴,别来无恙◎   皇帝将这件事一锤定音,谢明蕴到了嘴边的话也无法再说出去。   本身要找太傅的事是谢明则开的口,也是她点头同意的,若是再三推诿,皇帝不高兴不说,也容易驳了她皇兄的面子。   何况再说下去,难免有人会看出什么端倪。   比如她身边心细如发的皇后。   到底是心虚,谢明蕴心下纠结着,开口问皇帝。   “只是不知父皇打算让太傅入公主府教习多久?”   “暂定……三个月吧。”   三个月……尚且在她能容忍的范围内。   三个月而已,一晃就过去了。   谢明蕴听罢,如是安慰着自己。   敲定了事情,皇帝转头问起容淮安容府抠抠峮丝二尔二伍旧亦司七整理本文上传的事,谢明蕴眼珠一转,悄然凑到谢明则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皇兄,我先出去。”   谢明则轻轻颔首。   谢明蕴看着不远处正和皇帝侃侃而谈的容淮安,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脚底抹油打算溜之大吉。   她的身影刚从门边隐去,站在皇帝身侧的容淮安忽然偏头看了一眼她原先站的位置。   “容爱卿?”   皇帝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无事。”   容淮安回过头,浅浅地笑了一声。   皇帝与他说着话,皇后与太子对视一眼,朝皇帝行礼。   “臣妾/儿臣告退。”   皇帝摆摆手,二人从御书房离开。   偌大的御书房骤然空落下来,容淮安目光一瞥,看到了御案前那明黄的绢帛。   是先前写了一半的圣旨。   皇帝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走上前又把那圣旨打开。   “皇上早先有意让公主和亲?”   容淮安瞥过去一眼,语气清淡地问道。   “容爱卿觉得呢,朕如今的决定,是对,还是不对?”   皇帝不答反问。   “皇上圣明仁慈,公主刚认回来,是该再留些时日,以慰皇上与娘娘思女之苦。”   容淮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目光微微一转,落在绢帛上,眸中溢出几分讽刺。   毕竟谢明蕴若是此时和亲,他这半年以来日日萦绕在心头的那股闷气,又该从何消解?   那一张漂亮明艳的小脸又在此时晃过脑中,容淮安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定在御案前。   “拿下去烧了吧……”   皇帝吩咐的话刚说完,太监还没进来,容淮安已经拿起了桌案上的绢帛,亲自弯腰走到了一旁的炭盆处。   “此事让下人去做就是,容爱卿何必染手?”   皇帝不解地看向他。   “无妨,臣恰好闲着。”   容淮安身子没动,清润的眉眼在瞧见上面的字眼时微微一动,一直看着那绢帛烧尽,才直起身子。   “皇上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去吧。”   *   这边谢明蕴从御书房里溜出来,心乱如麻地搭着宫女的手往前走,往昔沉稳的步子也在此时有些凌乱。   “快点,回宫。”   她仍是不死心,若是在容淮安入府教习之前找到办法让他放弃,那自然是最好的。   心中正盘算着,转头过了御花园,就被人叫住了。   “哎呦,六皇妹。”   邪肆张扬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屑与高高在上,听着这声音,谢明蕴心里一咯噔,抬起头看过去。   小路尽头,一身华服的皇子正带着下人大步走过来,目光阴冷地落在她身上。   正是此次力荐她去和亲的四皇子谢明哲。   谢明蕴微微蹙眉,凌乱的步子一止,面上的慌张隐去,不等谢明哲走近,弯腰一礼,就打算避开他往另一条小路而去。   “谢明蕴。”   她刚走了一步,面前身影一闪,谢明哲已经到了跟前,冷笑地看了她一眼。   “怎的见了皇兄,却还偏要跑呢?”   “皇兄误会了,这大路朝天人人走得了,妹妹只不过是换一条路而已,如何避着皇兄走了?”   谢明蕴站直身子,仿佛并未感受到谢明哲身上的阴冷气息,温声开口。   只话虽然规矩,也礼貌地喊了皇兄,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敬意。   她对一个时时刻刻想着害她的人,自然没有好感。   “皇妹这张嘴倒是巧,就是不知道若是他日和亲南湖,是不是也是如此伶牙俐齿?”   谢明哲冷笑一声。   “和不和亲不是四皇兄说了算,如何决断还要看父皇的意思,四皇兄在妹妹面前大放厥词可是没用的。”   大放厥词么?   “六皇妹还不知道吧,今日早朝之上,朝堂大半的臣子都上书力荐你去和亲,父皇如今是对你有几分疼爱与亲情在,但这疼爱比着江山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   谢明哲似嘲弄一般地看着她,眼中闪过几分恨意。   他的妹妹都没了,太子的妹妹凭什么好端端的?   他妹妹当年走过的路,他要太子的妹妹,也一一都走过。   谢明哲眼神更冷,一步步往前走,直等逼近到谢明蕴面前,瞧见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更觉得厌恶。   “毕竟你只是个三个月前才被认回来的乡野丫头,就算流着皇家的血,把自己捯饬成一只凤凰,骨子里也和那些低贱的百姓没什么分别。”   低贱的百姓?   谢明蕴神色似乎变了变,继而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父皇敬天命爱臣民,到了皇兄这子民却都变成了低贱的百姓,万一皇兄此等忤逆厥词明日传到御史大人府上,可要小心御史大人参你一本,在朝堂上丢尽脸面了。”   轻软的声音落在耳边,谢明哲顿时大怒。   “好个伶牙俐齿的乡野丫头,你是不是以为本殿不敢动你?”   话音未落,他衣袖一甩,手高高扬起朝谢明蕴脸上打去。   “四皇兄你大胆——”   似乎没料到谢明哲如此大胆,谢明蕴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往一旁躲开这一巴掌,骤然手腕一紧,她措不及防地被人拉到了身后,一只大手伸出,精准无误地扣住了谢明哲的手腕。   “四殿下。”   温和清润的声音里难得落了几分冷意,谢明蕴瞧见眼前掠过一角绛紫色的衣袍,继而那高大的身形就已经挡到了她的面前。   身姿挺拔,长身玉立,恰是容淮安。   谢明蕴怔怔地看着他。   这人站在自己身前,替她挡住了谢明哲打过来的一巴掌,那扣在谢明则手腕处的手紧紧攥着,白皙的手背连青筋都瞧的分明,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劲。   “哪来的狗奴才敢拦本殿……容太傅?”   一阵剧痛自手腕处传来,谢明哲脸色扭曲了一下,本欲大怒的神色在看见容淮安之后显然有些怔愣,须臾阴鸷地眯起眸子。   “容太傅这是何意?”   容淮安轻飘飘地松了手,身子未曾弯下去,只淡声道。   “四殿下安。”   谢明哲没理会他的话,冷笑一声。   “本殿下教训不听话的妹妹,容太傅阻拦本殿是意欲何为?”   “明蕴公主是皇上委托给臣教导的学生,臣忠于皇命,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学生被人欺负,所以不得不阻拦殿下此举。”   学生?   乍一听得此言,谢明蕴心头一跳,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清淡站在那里的容淮安,指尖蜷缩了一下。   “什么圣旨指你给谢明蕴做太傅?为何本殿从来没听说过?容太傅,本殿看你是这半年养病养糊涂了!”   谢明哲冷笑一声。   “是与不是,四殿下现在就可去御书房问皇上,至于方才四殿下意图对明蕴公主动手的事,臣之后也会如实向皇上禀明。”   容淮安面色不变,语调疏和。   “你威胁本殿?”   谢明哲大手紧握,看着这个才入朝一年多就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出身北谢第一世家,父亲是兵马将军,亡母是邻国公主,十八岁及冠参科举入朝堂,一跃成为父皇颇为依仗的臣子,手中握着城东郊外的兵权,父皇还有意在年后将此人提拔为国相。   得罪此人并不是个好选择。   他目光沉沉地扫过被容淮安拉在身后的谢明蕴。   他倒不知道这乡野丫头才回来,就有本事和容淮安有了牵扯。   “臣自不敢威胁殿下,只是实话实说,看到什么,自然就说什么。”   “你一个臣子……”   “毕竟臣的叔父任职御史,臣旁的本事没有,唯独这说真话的本事,是和叔父学了十足的。”   谢明哲说到一半的话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是了,容淮安还有个当御史的叔父。   别的不顾及便也罢了,要是为这乡野丫头闹出的一场事让御史参奏他一本,可实在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想到这,谢明哲阴鸷的目光掠过神色平静的容淮安,又落到谢明蕴身上。   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收拾谢明蕴有的是时间。   谢明哲带着一众下人离开,御花园里顿时又陷入安静。   手腕上温热的触感犹在,谢明蕴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   察觉到她的动作,容淮安转过身子,低下头与她的目光对上。   那双眸子与她半年前在江南之时身边的书生一模一样,连瞧着她的角度都一般无二。   “江淮……容太傅。”   光影垂落在他身上,谢明蕴神色飘忽了一下,下意识的话说了一半,被她及时咽了回去,袖中的手微微攥住。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当时的书生“江淮”,而是太傅容淮安。   然话未说完,骤然手上一紧,这人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往后逼近了两步,咚的一声,她后背贴在了薄薄的墙壁上,冬日的寒雪被大氅扫掉,顾不上身上的凉意,谢明蕴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容淮安的眼神。   “阿蕴,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PS:求求营养液宝宝们,营养液都到我滴碗里来,追文的宝宝们记得点个收藏呀~挨个亲亲~~ 第4章   ◎公主犹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   谢明蕴听见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响在耳边,骤然呼吸一窒,眼皮轻轻颤了一下。   那双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眸子一寸寸掠过她,骤然让谢明蕴想起春日末尾里的最后一场雪,纵然面上挂着春意盎然的笑,身上却还挟裹着残冬后知后觉的冷意。   “还是说……臣该叫一声,明蕴公主。   见了故人,公主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她抿着唇依旧不说话,容淮安并不在意,一声轻笑从喉咙间溢出来,谢明蕴却瞬间觉得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更凉了。   高大的身形拢在她面前,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墙壁,这位重逢后见了第二面的人,在随时都有可能来人的御花园里,将她堵了个严实。   “北谢三十二座城,离开江南的那一天你那样潇洒,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上京,以这样的身份和我再见面?”   想过吗?   自然是没有。   今日发生的一切到现在都让她觉得不真实,可如今熟悉的眉眼就在她面前,连说话的腔调和身上的气息都和半年前的江淮一般无二,这一切都在提醒她,是真的。   她真的和当年自己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书生,在上京城再一次遇见,而且以后还要日日檐下共处,她要唤他一句——   “太傅。”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容淮安周身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冷了,谢明蕴勉强压下心头的复杂和慌张,站直了身子,对身后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宫女说。   “你先下去。”   宫女连忙行礼,低着头要从一旁走过去。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一句,否则你知道后果。”   谢明蕴看着宫女,又吩咐了一句。   说这话时,她语气又重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威压,让宫女顿时又行礼道了一句不敢。   这样子与半年前江南那吊儿郎当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天差地别,容淮安难得愣了愣,继而又看向她。   御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谢明蕴长舒一口气,在袖中拢着的手紧紧地绞着,把今日才换上的宫装衣袖都绞出了褶皱,一边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   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差也不能比现在还差,何况容淮安这等要面子的清贵臣子,能愿意给外人知道他曾经被一个平民女甩了吗?   料想她当时话说的那么决然,此等情况下,容淮安也定不愿意再见她。   梳理明白了想法,谢明蕴终于再次对上容淮安的眸子。   “容太傅。”   她话音已经平静了些。   事到如今,她必须抢占先机。   “嗯。”   容淮安浅淡地应了一声,依旧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事已至此,本宫猜想太傅也是为皇命所迫,所以才不得不答应入公主府教习。”   她的话刚一说完,容淮安攥着她手腕的动作蓦然紧了些。   “嘶。”   谢明蕴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还没再开口,蓦然手腕一松,这人轻飘飘松开了她,只余下手腕上被攥出的那点红痕,昭示着方才的力道。   “公主这话是何意?要臣主动去向皇上说明放弃做公主的太傅?”   容淮安将话题挑了个明白,谢明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开口。   “是,毕竟当时……”   “当时如何?公主犹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   容淮安轻笑一声,步步紧逼地问她。   话音虽清浅,眼神却带了几分疏离的凉意。   “自然没有。”   谢明蕴想也没想地开口反驳。   容淮安眸光顿了顿,继而语气平淡地道。   “既然没有,又为何三番五次地避开臣,更甚如今说出这么一番话?”   “我是怕影响太傅清誉。”   “圣旨已下,臣不过奉命入府教习,臣尚且不怕,公主又有何心虚?”   容淮安一句话将她反问的哑然。   她的确是心虚。   “还是说,公主已经找好了第二个太傅?”   “不是。”   谢明蕴又摇摇头。   她自三个月前来到京城,整日待在四四方方的皇宫中,认识的人屈指可数,更逞论找别人做她的太傅?   “既然不是,那公主让臣去皇上面前放弃教习,是想去南湖国和亲?”   容淮安再度追问。   “自然……也不是。”   见她都摇头否认,容淮安这才溢出一分意味不明的笑。   “既然都不是,若臣当真去皇上面前拒绝此事,公主可能确定找来的第二个太傅就称心如意?”   他看着谢明蕴,似乎透过那双眼将她心中的纠结和顾虑看的一清二楚,半晌,不紧不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若是到时候找不到,四殿下又再度上书,朝臣催得紧,公主可能确保……皇上不会再次下旨,命公主去南湖和亲么?”   这一句话却是拿捏住了谢明蕴的命脉。   她的确是不想让容淮安入府教习,但比起和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臣子相处,她更不愿意就此和亲出嫁,去千里之外的南湖。   她登时沉默了下来,眼中的情绪翻涌,竟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   如果说来到上京对她而言是前十七年里最大的变数,那在上京再遇见容淮安,就是第二个变数。   明明北谢天宽地广,上京和江南相隔百里,分别后他们该再也见不到才是,可偏偏……当年在她身边的穷书生,竟是北谢第一世家的嫡长子。   命运如此弄人。   她不说话,容淮安却也极有耐心,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   “臣奉皇命入公主府,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流言蜚   语,也无需去躲避什么。”   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一般,让谢明蕴顿时想起半年前离别时自己的大放厥词和今日御书房里的极力推诿,顿时又有些莫名的心虚。   “所以,臣不会向皇上主动请辞。”   将她的反应收之眼底,容淮安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落雪,一锤定音道。   “公主若有万全的打算,确保自己不会和亲也能推掉臣做您的太傅,那大可主动向皇上说明。”   话落,他似是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微一弯身道。   “臣告退。”   没等谢明蕴颔首,他已经转过头。   年轻臣子脊背挺直,单薄的官服着在身上,任风雪飘落在肩头,背影清华端敛,没再回头,一步步踏出御花园。   谢明蕴目光落在他离开的身影上,停顿半晌,方才伪装出来的端庄与严肃散去,她苦恼地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帕子绞的凌乱。   她万万没想到,容淮安竟然真的要入公主府教习。   曾经在江南的时候,他尚且是穷书生江淮,那时短暂的相处中,谢明蕴已经知道他是个极重声名又一丝不苟的人,临别时因为自己那一番话,他必然也气的不轻,为何如今……半年后再相逢,却仿佛忘了当时的事一样?   是压根不在意了?   这个想法一出,顿时被谢明蕴抿去。   当时两人离别时她说的话,这人应该是要恨她的。   恨她却还要同意入公主府教习……以后日日相处,容淮安能让她好过?   眼中神色变了又变,她一张小脸苦苦地皱在一起,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如今会再遇见,她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把话说的那么死,好过如今见了人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   谢明蕴颇有些悔不当初,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似是觉得满世界的白太古板无趣,她蹙眉伸手扯了扯一旁的花,将上面覆盖的雪拂掉。   挂在枝头的雪随着她的动作抖落在地上,被雪包裹的花色瞬间便映入眼帘。   只是冬日里也没几株花还盛开着,大多都剩下了光秃秃的叶子和根茎,她看了片刻,觉得更加无趣,重重地跺了跺脚,从御花园离开。   出了御花园,那宫女赶忙上前跟在她身后,对方才的事自然不敢多提一句。   “公主,可要去御书房?”   宫女说的自然是方才和谢明哲起冲突的事。   谢明蕴脚步不停。   “不去,出宫回府。”   不过嘴上冲突了两句,此时正是和亲南湖事宜的关键时期,前面才给她找了办法留在皇宫,她一个才认回来三个月的公主,若是每次都为这点争端去打扰皇帝,且不说谢明哲再做什么事惹出风波,只怕皇帝那边……也不一定会全然乐意。   想起半年前在江南之时自己那有仇必报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谢明蕴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什么,又很快压下去。   皇宫不是江南,境地不同情况不同,自然不能什么都和往日相较。   她走后没多久,御花园外忽然又踏过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继而身影一闪,那在她前面离开的容淮安,又出现在了原地。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盯着谢明蕴离去的方向,脑中如走马灯一样晃过今日入宫的种种。   从御书房再见时天家女的落落大方,到后来御花园里的躲避与推诿,最后盘旋在脑中的,是她离开时那果断干脆的一句。   “不去,出宫回府。”   云袖中的手微微拢起,容淮安骤然觉得指尖有些凉。   分别半年,再又遇见,她似乎变了太多,说话滴水不漏,性子温和端庄,除却那一张和江南“阿蕴”一模一样的脸,似乎没什么和之前相似了。   仅是半年而已。   他敛下眼,眸中掠过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去回父亲,近些天城东的琐事,暂时交与云副将负责。”   “您明日当真要入公主府?”   身后跟着的下人一惊。   城东的兵权才交到了大人手中没几个月,正是该忙的时候。   “且去就是。”   容淮安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老婆想跟我撇清关系,独自生闷气ing   宝宝们晚安~ 第5章   ◎入府教习◎   谢明蕴从皇宫一路出去,回到了公主府。   传闻这公主府是十七年前,皇后怀她之时就已经建成的,后来生下她后边境起战,帝后二人亲临前线,她在战乱中失踪,回来后,皇后因失女而悲痛不已,整日郁郁寡欢,执意命人将公主府装饰好,以期盼着有朝一日寻回女儿,这公主府也能迎来自己的主人。   谁料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十七年。   她回来后,皇后为了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更 多资源都在腾 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金银珠宝和玩物古董,但凡皇宫里好的,无一不送入公主府装饰,宫女奴仆更是送来几百个,阵势浩大,但好在这公主府大,倒也不显拥挤。   “公主万安。”   瞧见她越过门槛进来,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赶忙走上前,一边跪下去行礼,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   近些天皇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今日公主入宫是为着什么他们做下人的心里也清楚,只是此时云姑姑看着去时心情还不错的人回来后似乎有些郁郁寡欢,顿时心里一沉。   难道皇上真打算把公主送去和亲?   想到这,云姑姑再看向谢明蕴的眼中便多了几分不忍和心疼。   她是皇后的人,心里自然是向着皇后的女儿的。   这公主才认回来三个月,难道命就这般坎坷吗?   “嬷嬷起吧。”   谢明蕴嘴角勾起一丝笑,拦住了她跪下去的身形,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纵然已经做了公主三个月,她也是不习惯被人随意跪来跪去的。   “太子殿下来了有一会了,在前堂等您呢。”   云姑姑道了句多谢公主,起身说道。   闻言,谢明蕴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云姑姑,抬步往前厅走去。   “皇兄。”   云姑姑走在她身后,瞧见她脸上的郁闷在进了前厅之后就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轻灵笑意,走到前厅里,笑着喊谢明则。   “皇兄来了。”   谢明则坐在主位,见她过来,冷着的脸色顿时温和下来。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一众下人赶忙低下头行礼,无人敢直视谢明则。   太子殿下生性冷淡,不苟言笑,在上京是出了名的脾性难以捉摸,平日在东宫伺候的人无不谨小慎微,宫人里就没几个不怕太子殿下的。   也只有对着这个妹妹,殿下才算多出几分宽和。   “走在路上见御花园的花开了,没忍住就多留了一会。”   谢明蕴站到他面前行礼道。   “说了许多次了,不必如此拘礼。”   谢明则抬手扶住了她。   回来这三个月,不说别人,太子与皇后对她显然是极好的,又加之今日二人擅闯御书房只为拦下皇帝旨意,让谢明蕴自入了宫就漂浮不定的心也感受到了几分暖意,对这个哥哥自然也多了几分好感。   听了谢明则的话,她抿唇笑了一声,乖巧站在他身旁。   “你自从回来后大多时候都住在公主府,平日里入宫次数不多,孤只恐碰上什么不长眼的人冲撞了你。”   他这么一说,谢明蕴心中一暖,将这半日在御花园里的郁闷也冲散了许多。   “有您和母后在呢,谁敢冲撞我。”   谢明则只摇摇头,从腰间拽下来一块玉佩。   “这是我的信物,满宫的人都认得,你再入宫的时候带着,也免去诸多麻烦。”   谢明蕴见了这玉佩顿时有些无措,刚要推辞,谢明则已经把玉佩送到了她手中。   “虽然父皇已经答应暂缓和亲一事,但并非长久之计,加上谢明哲府上也不安分,朝堂上的动荡关乎和亲一事,难免波及到你,日后入宫的时候只会更多,为免我与母后担忧,你也将此物收下。   此物不仅是太子信物,也能调动东宫和太子府的侍卫保护你。”   谢明则短短几句话说完,谢明蕴眸光一动,更有些感动。   “皇兄……”   “我既是你哥哥,这些便是应当为你做的。”   谢明则缓缓笑了一声,又接着道。   “接下来的这几日,你就安心留在公主府内等着容太傅前来教你,剩下的事情,皇兄与母后会为你处理好。”   提及容淮安,谢明蕴指尖一动,面上的表情微变,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谢明则敏锐地又注意到她此时的不对劲,抬手挥退了屋子里的下人,问道。   “今日我见在御书房里,你看到容太傅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对劲,和他交谈时也有些情绪激动,可是之前……你曾在哪见过容太傅?”   “没有。”   几乎是在谢明则话落的刹那,谢明蕴就抬起眼语速极快地反驳。   更甚至语气里带出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哦?”   谢明则本是随口一问,然而她反驳的快,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   “皇兄想哪去了,太傅是上京人,我之前只是个在江南的平民女,怎么会有见到太傅的机会?”   谢明蕴清了清嗓子,状若镇定地信口胡诌。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咬牙腹诽,自入了宫到现在,她已经因为这人撒了好几次谎了,这话不谢明则听着信不信,她说着倒是蛮心虚的。   “若是真有什么,蕴儿也不必瞒着孤,若实在不愿让容太傅过来,孤再着人去找其他的臣子也一样。”   她执意否认,谢明则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后又移开,仿若不经意道。   此话一出,谢明蕴显然有些意动。   她猜不透容淮安为何不愿去主动请辞,但想来就算入了公主府教习,凭这人的脾性,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虽然她是公主,但一句“太傅”大过天,日后吃亏了还不是要咬牙往肚里咽?   猜想这人不会让她好过只是其一,其二来说,到底她是真和这人有过一段过往的,她生怕这段过往为外人知晓,自然要想方设法地瞒住。   而不见面,是最好的方法。   “我记得今日皇兄让人往容府去过一趟,想来在皇兄心中,江……容太傅是您认为的不二人选了?”   知道谢明则在这给她挖了个坑,谢明蕴自然不会直接承认不愿意见到容淮安,于是耍了个小心思拐弯抹角地问。   谢明则轻轻点头。   “朝中孤可信之人大多是武将,少有的几个文臣都是才参科举上来的寒门,够不上格来教你,父皇多疑,若是我寻了保皇派入公主府,难保他不会疑心。”   疑心这是东宫一党的谋划,想通过公主太傅一事拉拢他手下的臣子。   而除了保皇派和东宫一派之外,剩下的便是四皇子党。   “容家是北谢第一世家,是少有的中立派,容太傅在朝中声誉很好。”   世人皆赞他是少有的清润公子,腹有才华又低敛谦逊。   听得谢明则如此说,谢明蕴顿时又想起御花园里容淮安的一番话。   近些天谢明则为这件事没少奔波,既然能找到了平日和东宫少有交集的容淮安身上,想来……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合适的人选了。   谢明蕴目光落在谢明则有些疲惫的面容上,心里纠结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   她总不能让谢明则堂堂太子总为她这点小事奔波。   “原来如此,妹妹也觉得容太傅很好。”   再折腾下去万一惹了别的风波就得不偿失了,何况她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不想和容淮安同檐相处。   毕竟在外人眼中,她这个公主,只和容太傅有过“一面之缘。”   她摇头没再提换太傅的事,与谢明则话别了两句将人送走。   前厅只剩下她一个人,谢明蕴一张明艳漂亮的小脸又皱在了一起。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伸手拨弄着腰间挂的玉佩。   事到如今,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总之容淮安还管着城东之事,短时间内需要找人交接,也不是三两日的事情。   她还是能再过两天清闲躲避的日子的。   时间过了晚上,上京又下起了雪,厚厚地堆了好几层,皇帝连夜传了一帮子大臣入宫,戌时过后,臣子们乌压压地从前殿里走出来。   继而皇帝下了旨。   圣旨言明蕴公主初回宫中,帝后二人甚为思念,决定多留女儿一两年承欢膝下,另择太傅容淮安,入公主府教公主四书五经与四艺。   圣旨下达,皇帝又马不停蹄地修书给了南湖,言朕膝下仅剩适龄的女儿如今尚且不能和亲,若南湖理解他思女之心,便将此事容后再议,但若依然想与北谢联姻结好,北谢自当从宗亲中择最优秀的郡主前往和亲。   消息传到四皇子府,谢明哲当场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目光阴鸷。   “难怪那天本殿能在御花园遇到容淮安入宫,谢明则为了自己的妹妹还真是费尽心思。”   他大手紧握在身侧,眼神更冷酷。   同样是和亲,同样是妹妹,凭什么他的妹妹就得死,谢明则的妹妹好端端地留在宫里,还能免受千里奔波的苦难?   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好事,他谢明哲也不允许东宫两兄妹好过了去。   想到这,谢明哲冷笑一声,抬手喊来了一旁的下人。   *   谢明蕴一直等到圣旨和修书都送了出去,才算真正松了口气,大半个月紧绷的神经一松,她这晚没点熏香,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辰时,谢明蕴尚在睡梦中,就听见门边一阵低语声将她吵醒。   “公主还没起?   那我在此稍候片刻,劳烦嬷嬷去叫公主起身。”   声音离得远,她一时睡意朦胧,也没听清楚是谁的音,往外瞧了一眼,天色依然昏暗着,连太阳都没升起呢。   这几时了?什么人这个时候来公主府拜访?   谢明蕴迷瞪着眼喊了一句。   “谁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门边咚咚地敲了两声。   紧接着是云姑姑的声音响起。   “公主,容太傅到了,您可起身?”   什么?   谢明蕴猛地睁开眼睛,瞌睡随着这句“容太傅到了”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容淮安今日就入府教习? 第6章   ◎公主,一日夫妻百日恩。◎   谢明蕴顿时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促,只听咚的一声,她胳膊肘磕在了床沿,她痛呼了一声,脑子算是随着这痛意清醒了过来,动作也随之止住。   不对,这天还没亮,就算入府教她也不该这时候啊。   “什么时辰了?”   她晃了晃脑袋道。   “回公主……卯时一刻。”   云姑姑硬着头皮开口。   公主回来的这几个月里,要说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对下人也不算苛刻,唯一的规矩是每日必须睡到巳时起,但小姑娘家睡得久一些也不算什么毛病,皇后娘娘也纵着,公主府人人都知道规矩,从不敢在巳时前打扰公主。   但今天……却不知道这位太傅是为何,卯时刚过就敲响了公主府的门。   人来了他们自然不敢赶出去,何况容太傅是皇上钦定的太傅,总没有先生等着“学生”的规矩。   卯时一刻?   谢明蕴往外又看了一眼,身子软软地躺了回去,一边伸手拉上了被子。   “让他等着。”   容淮安只怕是上朝上傻了,谁家教习是这个时辰来的?   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她的琴馆都是午时过后才开门的,如今不用养活自己,就为了个破四艺,她能卯时就起?   断然不可能。   “这,公主……”   云姑姑听见她的声音里难得泛出几分烦躁与怒意,顿时也不敢再说,转头往前厅去了。   屋子外安静下来,谢明蕴又沉沉地睡过去。   只安静了不到片刻,门外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既然是要学,公主总要摆出个态度来,这个时辰皇上都已经上朝了,公主再睡着只怕不合适吧?”   清润的声音里带着这人一如既往不慌不忙的雅意,一句话让谢明蕴刚平息下来的恼意又涌了上来。   容淮安发哪门子的疯?   这个时辰别说国子监,就连城外操练的兵士只怕都没几个起的,他要她这时候起来学四艺?   睡意又因为怒火散去了些,谢明蕴有些失态地直起身子往外瞪了一眼。   “公主还没醒么?倒是比臣想象中的更能睡些。”   这人的声音接着传来,明明相隔一扇窗子他都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却还偏要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谢明蕴分明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愉悦。   愉悦?   这下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了!   在江南的时候他最清楚自己要每日睡到巳时,如今却偏偏要在卯时就来公主府把她叫醒,能不是故意的么?   只怕他答应做太傅的时候,就想到怎么折磨她了。   她就知道,容淮安焉能让她好过?   心口的闷气越来越堵,谢明蕴想也不想地出声讽刺。   “是朝堂上的事都被父皇交给别人理了吗,太傅堂堂科举状元做了甩手掌柜?这么一大早就到了公主府,瞧着竟比本宫府上的洒扫丫鬟还得闲。”   这话带着一股子火药味,云姑姑身子一抖,顿时低下头去,不敢看容淮安的脸色。   公主平日里脾气挺好的啊,怎么今天见了太傅跟吞了火药似的?   一片寂静中,容淮安拂了拂衣袖轻笑一声,语调疏和。   “是啊,皇上昨夜就将臣叫进宫,免了臣这些天在刑部和城郊的事宜,说让臣专心留在公主府,好生教导公主。”   他话音的最后分明加重了语气,将教导公主四个字咬紧了,谢明蕴顿时气笑。   好生教导?   只怕是想办法怎么折磨她吧。   她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忽然拽了被子往下躺。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还在公主府,这个时辰,就算他容淮安再怎么担着“太傅”的名头,只怕也是不敢闯进来拉她起来的。   要是第一天她就被容淮安拿捏住了,接下来的三个月还能好过?   还未躺下,在门边的人忽然隔着窗子往里面看了一眼,仿佛猜到她什么心思一般,不紧不慢地道。   “臣倒不知道,公主比之前在江南的时候——”   “容淮安!”   他一句话没落,谢明蕴猛地坐起来,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屋外安静下来,谢明蕴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咬牙切齿地又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最知道她不想被人发现当年的往事,如今倒也学会了用这些东西来威胁她。   一股闷气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堵着,谢明蕴甩了衣袖直起身子。   “有劳太傅稍等片刻。   云姑姑进来。”   容淮安嘴角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笑,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道。   “臣在书房候公主。”   他转身还没走过游廊,就听见咚的一声,隔着屋子,那人重重地把梳子扣在了桌案上。   等梳洗完毕,谢明蕴从屋子里出来,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暗着。   只怕这人刚下早朝就来了公主府。   她抬起步子往书房走去。   “时候还早,可要奴婢吩咐膳房先准备膳食,公主与太傅用了再入内学习?”   云姑姑跟在身后问道。   公主府可从来没这个点就备过膳食。   “不必。”   谢明蕴脚步不停走进了前厅。   进了书房,她一眼就瞧见屋子里坐在桌案前的人。   因为天色还暗着,书房点了一盏宫灯,明黄的光影照在这人一身绛紫色的官服上,镀过几分光亮。   连着清润的眉眼都温和了些。   他手中拿了一本书,正敛了神色认真看着,身姿挺拔,积石如玉,任是谁见了也要称一声贵公子的,然而谢明蕴只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走进去。   “公主来了。”   听见声音,容淮安抬起头,似乎将方才发生的事都忘了一样,温声笑道。   “臣见过公主。”   谢明蕴没理会他,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也算恢复了几分冷静。   身后都是宫人,容淮安第一天来教习,皇后太子回头必然都要过问,她要是表现的太不正常,只怕引起他们怀疑。   何况太子本身就怀疑她和容淮安认识。   想到这,她坐直了身子,嘴角勾起几分温和的笑。   “有劳太傅了,如此寒雪天气,还起得这么早入公主府,当真辛苦,本宫多谢太傅。”   容淮安闻言抬起头,微微扬眉,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但很快,扫到她身后跟着的一群下人,顿时又了然。   容淮安仿若不觉,浅浅笑道。   “公主折煞臣了,不过分内之事,纵然皇上让臣入府教习三个月,但臣想公主聪慧,从前在……”   他话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果不其然看到谢明蕴的神色一变,肉眼可见地紧张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堵上他的嘴。   眸中掠过几分清幽,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   “听太子殿下说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就自学过许多东西,想来四艺也是不在话下的。”   一句话转了两个弯,还好最后没胡说,谢明蕴刚松了口气,余光就看见容淮安眼中的愉悦,顿时心里更堵了些。   袖中的手攥了又松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太傅知道的倒是多。”   “既然公主来了,臣也不再多话了,时候不早了,公主若不用膳,不如就从现在开始?”   虽说是征询谢明蕴的意见,但容淮安手中的书已经递了出去。   “不知公主想先学什么?”   “既然是教习,本宫一切都听太傅的。”   谢明蕴兴致缺缺地接过书。   这答案早在容淮安意料之中,他轻轻颔首,白皙的指节又翻过一页书,道。   “那不如今日,先从书画教起?”   “随你。”   谢明蕴说完打了个哈欠。   外面寒风呼啸,但屋内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她本就没睡够,此时自然有些昏昏欲睡。   “臣瞧公主有些困倦,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容淮安瞥过来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困。   心知他是故意,谢明蕴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既然公主困,臣不如先为公主讲一个故事,是前些天臣从前朝书上看来的,其中说到一句诗,臣记忆犹新。”   她不理会,容淮安也不恼,将手中的书搁下,问道。   谢明蕴掀起眼皮。   容淮安还会讲故事?   她在江南的时候缠着这人许多次让他讲故事,他大多一板一眼地拒绝,说自己不会这些,如今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倒要看看这人能说出什么来。   被她盯着,容淮安从容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才悠悠道。   “此故事发生在前朝,传闻前朝之中,曾有一穷书生,科举进朝堂,本是将要徒步青云官运亨通的时候,家中的妻子却悄无声息地将他抛弃,留下一纸休书远远离京去了。   听闻那书生回去后好一阵失意,后来这件事被京城的老百姓们知道,议论纷纷,都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其中多有指责这位夫人所为。”   在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谢明蕴小脸猛地一变,死死地盯着慢悠悠讲话的容淮安,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太傅给本宫讲这无趣的故事做什么?”   “无甚,只是觉得公主……也许有和这些人不同的看法而已。”   容淮安意有所指。   毕竟当时她可是和这位故事里的夫人一样,扔下一句露水情缘逢场作戏,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这话中的指对性就太明显了。   谢明蕴额角突突地跳了几下,刚欲发作,又想起身后的婢女嬷嬷们,袖中的手一紧再紧。   “本宫没什么看法。”   “那也无妨。”   容淮安清浅地笑道。   “这正是臣今日要教给公主的第一个道理。   何为从一而终,何为……一日夫妻,百日恩。”   作者有话说:   PS:明天写文案那一段~晚安。 第7章   ◎容太傅总不想那段往事为外人知晓◎   “啪嗒——”   桌案上的茶盏被谢明蕴的衣袖扫落到地上,砸出重重的响声,继而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在地上,下人俱是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听个故事的功夫,公主就能把茶盏砸了。   “都下去。”   谢明蕴声音带着几分薄薄的恼意,连茶水溅到了手背上都懒得管,目光往回一扫,阻止了下人上前清扫收拾的动作。   一群人顿时从书房里退出去,最后面的人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吱呀一声,屋内归于平静。   容淮安似乎对她的怒意毫无知觉,杯盏砸到脚边连动也不动,反倒温声问她。   “公主挥退了下人,可是有什么事?”   “江淮。”   谢明蕴却是再也懒得装下去,一双清透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容淮安,冷声开口。   这是自入宫再见以来,谢明蕴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那段过往,承认自己是江南开着琴馆,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阿蕴。”   时隔半年,又听她叫一句江淮。   容淮安忽然有些怔愣,想上一次从这人口中听到“江淮”这两个字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半年前。   她说。   “江淮,你记住,是我不要你了。”   思绪回转,容淮安眸中透出几分讽刺与清透入骨的冷意,转瞬即逝,敛了眉眼道。   “公主如今,可算是承认与臣认识了么?”   认识?   他们之间何止认识。   谢明蕴眸中一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呆愣了片刻又回神。   “之前的事,你若诚心怪我,我今日便在这与你道一句对不住,但往事如流水……”   “对不住?”   容淮安骤然扬眉,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公主做错了什么?需要对臣说对不住?”   这要她怎么回答?   难道承认自己不该对他始乱终弃么?   谢明蕴一噎,刚才还很足的气势散去了些。   容淮安接着道。   “既然没有,又何须对臣说对不住,臣如何担得起公主的对不住?”   反正他来此,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句对不住的。   “那你要如何?”   谢明蕴直起身子对上他的视线。   从卯时就叫她起身,又到屡次在下人面前提及江南,再到那个“从一而终”的故事,要说他没有几分故意,谢明蕴是一点也不信的。   他是为了“报复”自己当时说过的话。   “这话似乎该臣问过公主。”   容淮安淡淡开口。   “是公主挥退了下人。”   谢明蕴被他的话一堵,深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头看他。   “过往如何,到底是‘江淮’和‘阿蕴’的事,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你我都在上京,换了一重身份,今时不比往日。”   容淮安低着头,谢明蕴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便接着又道。   “容太傅是世家嫡子,朝堂新贵,前途不可限量,你声誉清白,总不想那段往事为外人知晓。”   “公主想说什么?”   容淮安终于抬起头,却不知道是不是谢明蕴的错觉,她分明觉得说这话时,容淮安的语气忽然冷了两分。   “不如你我约法三章,就当做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日后在外太傅不必提及与我之前认识,我自然也不会多言一句,以免引起什么流言碍着太傅前途。”   前途?   容淮安嘴角刚扯开,又似乎觉得无趣,缓缓收回了笑,神色清淡地道。   “这便是公主所愿?为不影响臣的仕途,还是怕影响到公主自己?”   “藏着那件事对你我都好,自然是一桩互利互惠的事。”   好一个互利互惠!   日前在御书房和御花园见到谢明蕴,她端庄温华,在帝后面前极尽守礼,在谢明哲面前又多有隐忍,他本以为这半年将她改变了很多,如今一看,分明还是那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臣没有答应的必要。”   容淮安伸手又翻过一页纸。   谢明蕴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心中有些气馁。   她记得在江南时,这人就总是这么一副样子,端方内敛,公子如玉,在她面前永远称得上好脾气,有求必应,但大多时候,她总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时候只以为他像无欲无求的一尊佛,如今看来,分明是从小被世家大族的规矩和官场争斗,磋磨成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她神色怔怔然地看着容淮安,目光触及他清凉无波的凤眼,却又觉得有哪不一样了。   她看了半晌,略微有些明白了。   是疏离。   他如今看她的样子,与看父皇,看皇兄,甚至那日看谢明哲的时候,都没什么差别。   比之江南,多了几分疏离感。   一句带着恼意的“那你要如何”到了嘴边,她忽然怔怔地说不出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容淮安似乎没察觉到她周身气息的变化,一直低着头翻那本不知道已经被他翻了多少遍的书。   良久,直到屋外有人打破了这沉默。   “已到辰时,公主与太傅可用膳?”   “不用——”   “传膳吧。”   谢明蕴的话说到一半被容淮安拦住。   她噎了一下,回头看着坐在桌案边的容淮安。   “本宫以为太傅来的这么早,是早早就用过膳了呢。”   “臣是为公主考虑,忧心公主饿着肚子。”   容淮安跟着温声接话,似乎方才的别扭与争执都不曾存在一样。   忧心她饿?   从今日卯时到现在,她气都被容淮安气饱了。   “太傅要用就请回容府用吧,本宫这公主府招待不起太傅这尊大佛。”   她往后倚了倚,靠在椅子上,一边懒散地说道。   容淮安扬眉,作势要往外走。   “公主既然如此说,臣自然也不能勉强,不如就入太子府,或者皇宫去向皇上讨一口饭,想来皇上与太子殿下,都是极愿意留臣用早膳的。”   谢明蕴刚合上的眼猛地睁开,看着容淮安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额角突突地跳,终于是在他脚踏过门槛的刹那猛地站起来。   “传膳。”   容淮安同时停住了步子,回头施施然看向谢明蕴。   “多谢公主。”   二人一同去前厅用了膳。   吃过早饭,谢明蕴的心情也算好了些,脚步轻快地进了书房,一眼瞧见坐在桌案前的容淮安,心中又蒙上一层阴霾。   也不知道皇兄怎么就这么凑巧地找上了容淮安做她的太傅。   一边腹诽着,她一边又坐到了屋子中间的桌前,与容淮安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容淮安看着她落座,低头又瞧了一眼手中的宣纸,道。   “公主坐过来些,到了该教习的时候了。”   谢明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才撑着椅子站起身,往前走去。   走到了桌案前,她才发现这屋子里只摆了两把椅子,另一把就离在容淮安半尺的地方,她若是坐过去,二人之间也不过就隔了几寸。   这样近的距离……   谢明蕴忽然停住步子,有些踌躇。   “怎么?不敢坐?”   容淮安抬头瞥了她一眼。   “谁说本宫不敢。”   这一句话却是把谢明蕴的纠结都打散了,她往前跨了一步,落座在椅子上。   这人身上清雅的气息瞬间逼近,自然地从身后探过来。   “你干什么?”   谢明蕴一回头,瞥见容淮安俊美清润的侧脸,不自觉有些慌神,下意识地去推他。   手伸到一半,却见容淮安身子越过她,往前探头拿了一根朱笔在手中,继而缓缓坐了回去。   注意到她的动作,容淮安扬眉。   “公主以为我要做什么?”   谢明蕴顿时闹了个红脸,抿紧唇没搭理他。   容淮安落座,从一旁抽了一张宣纸,一边落笔写着什么。   谢明蕴百无聊赖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坐在她身旁,眉眼认真,修长白皙的手握着朱笔,宽广的云袖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微微晃动,不出片刻,他停了笔,拎起宣纸抖了抖,让上面的墨干了些,才将宣纸递过去。   这张宣纸上的字自然是极好的,笔锋迥劲有力,瞧着就赏心悦目。   但把这宣纸给她做什么?   “嗯?”   谢明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容淮安眼中掠过几分笑,慢悠悠地开口。   “公主一向字不好,昨日晚间,皇上特意吩咐臣,来了公主府之后,先将公主的字教好了。”   字?   谢明蕴袖中的手一紧,再次看向容淮安。   她这人生平一向随心又好养活,若真说有什么坏毛病,其一是早上必须睡个懒觉,其二是不喜欢动笔写东西。   而这些,容淮安曾经与她在江南日夜相处有半年多,是最清楚的。   才因为用了早膳而好了几分的心情顿时又被打散,谢明蕴死死地拽着手中的宣纸,皮笑肉不笑地道。   “练字?”   “自然。”   容淮安似乎对她的恼意无所察觉,缓缓补充道。   “今日就先练一百张吧。”   多少?   “一百张?”   谢明蕴的声音下意识地扬了扬,看见容淮安又点头承认,顿时只恨不能把面前这张带笑的脸给撕了最好。   他这字写的不大,宣纸倒不小,若是练一张只怕就要两刻钟,一百张岂不是要写到晚上?   “皇上圣命,臣不敢不从。”   谢明蕴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让他愉悦,白净的手伸出拂了拂衣袖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继而带着椅子往后退了两步,施施然又落座,大发善心地对谢明蕴道。   “公主还是早点开始抄写,皇上昨日晚上特意吩咐了,公主起初七日,每日的练字他可是都要查看的。”   话落,他拎起一旁桌案上倒扣的书,低着头看了起来。   “臣在此陪着公主。”   是陪着她,还是看她笑话?   谢明蕴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假透了的脸,半晌才低下头,拎起朱笔在宣纸上落字。   她之前怎么不知道容淮安如此黑心?   作者有话说:   PS:明天见,周末快乐宝宝们~晚安! 第8章   ◎“公主。”“别闹。”◎   小时候谢明蕴跟在养父母身边,爹娘只是清苦人家,爹是个私塾先生,娘靠卖东西勉强糊口,零碎的记忆里,爹娘都很疼她。   娘心疼不愿让她多受苦,于是白天都让她跟着爹去私塾,多少耳濡目染听点课。爹爹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偏生在课业上对她很严苛,每每逼着她多念些书,背不完就罚她抄写东西。   于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写字。   因为敷衍爹爹的作业,一手字写的潦草凌乱,后来开了琴馆,有个捡回来的妹妹徐盈帮她记账,更是用不着自己写字。   夏天有一次,容淮安刚到琴馆的时候,瞧见她写的东西,顿时眉头打成一个死结,想规劝着她多练练字,又被她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如今呢?   谢明蕴回过神,看了一眼手中的朱笔,有些头疼。   到底是风水轮流转,逃不过的事还是逃不过。   他拿着皇帝这座大山压在头上,谢明蕴也只能咬牙写了,生怕自己再看到容淮安这张让人生厌的脸撂摊子不干,她索性别开了身子,趴在桌案另一边写。   细微的动作未曾瞒过容淮安,他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身姿挺拔,眉目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书,也没开口说什么。   于是一时屋内陷入安静,书房里只听见她落笔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容淮安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   外面寒风呼啸,卷起风雪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下了北谢今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然而屋内点着炭火,温暖如春,不受丝毫影响。   在这温暖的屋子里,紫檀木桌子前,那原本该握着笔好好练字的人,却不知何时歪着头睡了过去。   朱笔被她搁在宣纸上,头枕在手臂上,正阖着眼睡得香甜,走近了些,容淮安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   阴影垂落,谢明蕴眼皮动了动,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   容淮安的神色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瞧见她眼底的乌青,神色顿了一下,但也只是片刻,须臾毫不留情地伸手去拍她。   “公主。”   他的声音沉了沉,落在谢明蕴耳边,她的美梦被打断,顿时皱眉拍开他的手。   “别闹。”   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沉沉睡过去。   声音轻软,像是曾经在江南的时候,无数次她也曾这样趴在桌子上睡觉,等容淮安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再去叫她。   很多时候她赖着不起,容淮安就拽了路边的狗尾巴草在她耳后扫,毛茸茸的痒意能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怕痒,后来每次都警惕着,然而容淮安也得了趣,总能趁着她不注意闹一闹她,等谢明蕴醒过来,就会又恼又嗔地怪他。   “江淮,再有下次你就别进我琴馆的门。”   话是如此说,琴馆里永远留着他一间屋子,就算他忙到再晚,谢明蕴也会在那等他到深夜,再迷迷糊糊地被他叫醒,乖巧地挽着他的手臂一起回去。   嘴角才勾起一丝笑意,画面一转,便又是那一天,在那个他们曾经一起待过许多天的琴馆里,他听见她说。   “逢场作戏。”   “我不要你了。”   袖中的手一紧,回忆在脑中不断闪过,容淮安目光清淡地落在手边的一寸雪白的脖颈,须臾抬眼看向窗外。   大雪盖了三层,外面的花草几乎都冻死了,就算没冻死,能养在上京这种地方的,也大多是些漂亮富贵的花草。   狗尾巴草这种东西不会在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他也不是当年的江淮。   容淮安收了手,语气平淡。   “公主再睡下去,等会皇上身边的人来要了公主今日的字帖,我倒看公主如何与皇上交差。”   一句话没说完,谢明蕴猛地一激灵直起身子,睡意全消。   一睁开眼,就看见容淮安神色清淡地站在她面前,正盯着她手中写了一半的字帖。   “我倒不知道公主写着字还能睡着。”   “若不是太傅今日卯时就把本宫叫起来,也不至于此时睡着。”   谢明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话音中指责的意思很是明显。   “今时不同往日,公主自然不能如往常一般,日日睡到巳时起。”   容淮安落下一句话,又走回桌案前坐下。   今时不同往日。   谢明蕴神色顿了顿,觉得他话中有话,然而回头看去,这人除了这句话外就再无其他表示,她只能收回视线,又若无其事地拿起朱笔继续写手中的东西。   这一整天,除了用膳外,两人基本都待在书房里,偶尔有一两次谢明蕴困了,刚要趁着容淮安没注意打个瞌睡小睡一会,谁料刚闭上眼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拽了起来。   美名其曰为了督促公主早日完成任务,不辜负皇上期待。   于是谢明蕴只能顶着一双黑眼圈,抓着手中的朱笔继续写,一边写一边在心里腹诽骂着容淮安。   这一写就写到了将近戌时。   谢明蕴扔了手中的朱笔,觉得手腕都要断了。   她一边揉着酸痛的右手,一边斜瞥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那的容淮安。   “太傅。”   两个字怎么听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容淮安抬起头。   “公主写好了?”   分明在她停笔的那一刻容淮安就同时合上了手中的书,如今还非要明知故问。   谢明蕴哼了一声没理他的话。   容淮安施施然站起身走过来,目光落在她写好的十几张宣纸上,目光露出几分赞许。   “公主的字比以前好了许多。”   一笔一划比着练的,能不好吗?   谢明蕴揉着手腕腹诽。   没得到她的回答,容淮安显然也不在意,将那些宣纸拿了起来,目光扫过她有些愤愤然的小脸,扬眉道。   “时候不早,臣先行告退。”   “太傅慢走,本宫就不送了。”   谢明蕴吐出两个字,巴不得这人早点从她面前离开。   容淮安转过身刚走到门边,忽然有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继而一个下人出现在书房外。   “公子,属下有事要禀。”   容淮安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宣纸放下,抬步走了出去。   下人跟在他身后,似乎是去了一旁的小花园。   谢明蕴的目光便又落在桌上,瞧见那白纸黑字工工整整抄写的东西,想着自己写了一天累的不行,容淮安却悠闲地跟在这坐了一日,加上早上卯时被叫起,一日的闷气似乎又都在这个时候涌上心头,她猛地站起身,大步往门边走去。   “公主。”   她起身的动作吓了云姑姑一跳,赶忙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喊道。   她从公主来到这府上的时候便跟在身边伺候,这么三个月来,公主一向脾性极好,偶尔的时候也随和地和他们玩笑几句,带着小女儿家的灵动与活泼,却也不失天家女的规矩与矜贵。   但这些都从今天容太傅来了之后全然变了个样。   她就没见过公主对谁这么针锋相对又生气的时候。   难道公主和太傅之前认识?   还是结下了什么梁子?   云姑姑正忐忑地想着,忽然听见谢明蕴问。   “容府的马车在哪?”   “在前院呢,公主是要……”   谢明蕴抬步往前走。   “不准惊动容淮……太傅,随我来。”   主仆二人趁着夜色来到了前院,谢明蕴一眼瞧见了容府的马车。   她示意云姑姑挥退了下人,趁着夜色走上前,蹲下身在马车前捣鼓了一会,云姑姑只听见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马车上掉了下来。   “公主?”   她顿时一惊。   “嘘。”   刚喊出声,谢明蕴就眼疾手快地示意她闭嘴。   她把一个小物件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衣袖里,四下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人,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接过云姑姑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身上的闷气与怒意总算散去了些,她长舒了一口气,眉眼间染上几分狡黠与笑。   “容淮安,我看你这下怎么走回去。”   云姑姑听了她一句嘀咕,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她眉眼处的灵动与狡黠,难得一愣。   这样的公主,又是她没见过的。   “走吧。”   算着时辰容淮安也快说完事离开了,谢明蕴收拾好了表情,从前院回去。   书房依旧亮着灯,一人站在桌案前,背影端华,负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容淮安回过头。   “公主这是去哪了?”   “方才太冷了,回屋子拿了个手炉。”   谢明蕴面不改色地道。   容淮安没起疑心,颔首后拿了桌上的宣纸,目光掠过她,颔首道。   “时候不早,公主早些歇下。”   本是一句客套的话,却见谢明蕴闻言勾唇,一张漂亮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她看着容淮安,温声道。   “外面风大天寒,太傅也早些回去歇着才是,路上可千万担心风雪。”   容淮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从今天早上他卯时把人叫醒开始,谢明蕴一天见了他都没好脸色,现在怎么突然关心他?   疑惑刚浮起,容淮安又看到了身后跟着的一群下人,顿时了然。   也许只是为了在人前做戏。   他没在意,缓缓应了声走出去。   前脚容府的马车刚走出去,谢明蕴就吩咐云姑姑。   “立马关府门,今夜公主府外无需守夜,着令侍卫们都回去歇着吧,就说天寒地冻,本宫免了他们的值夜。”   她这吩咐来的莫名其妙,云姑姑有些踌躇。   “可若府前无人看守,奴婢只怕有什么危险。”   “皇兄留在公主府里有两个暗卫,今夜让他们守着就是。”   马车顺着公主府出去,容淮安坐在里面,听见公主府门前传来关府门的声音,想起今夜谢明蕴的态度,忽然觉得有哪不对劲。   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马车一晃,咚的一声,停在了原地。   因为停的太急促,容淮安一个不察险些撞到一旁的车梁上,外面车夫哎呦了一声,跑下去一看。   “大人,马车坏了。”   作者有话说:   PS:出去玩啦,今天过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宝宝们~晚安安! 第9章   ◎妹妹和这位太傅关系匪浅◎   容淮安阖着的眼睛睁开,那一双清凉无波的凤眸里闪过几分诧异。   “怎么回事?”   一只白皙的手挑开帘子,瞬间呼啸的冷风倒灌进来,卷着霜雪洒在那一身绛紫色的衣袍上。   车夫显然也很惊讶,连忙拱手道。   “奴才也不知道,明明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马车是月前才送进府的,奴才每日都仔细看着,不知道今天怎么就……”   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容淮安眸子动了动,撩了衣袍从马车上下去,踩在松软的雪里,弯下身子看过去。   只一眼,他就知道马车别人动了手脚了,因为缺少了个东西,所以才走出府没多久就坏在这了。   但动手脚的人显然极聪明,特意用其他东西别着这车轮,好歹走了几步,走出了公主府,才让马车坏了。   “今日在公主府里,可有旁人接近过马车?”   “没呢,除了最后去回禀您事情的时候,其他时间奴才一直守在那呢。”   回禀事情。   容淮安骤然想起他回书房的时候没见到谢明蕴的事。   “外面风大天寒,太傅也早些回去歇着才是,路上可千万担心风雪。”   临行前女子温柔和善的话似乎犹在耳边回响,容淮安却骤然捏紧了衣袖,明白了问题出在哪。   回去拿手炉的话其实根本就站不住脚跟。   公主府有那么多下人,还能让堂堂公主顶着风雪去拿手炉么?   只怕是背着他去前院给他的马车动手脚了。   “难怪。”   他略一扬眉,眼中神色被风雪覆过。   难怪白日里那么恼临走前却能笑着关怀他,原来是早有预谋。   容淮安低下头,风中似传出一声轻笑。   见她的第一面,御花园里与谢明哲针锋相对po海废整理本文裙寺二耳儿巫救仪思七后却选择隐忍,他还以为这半年将她的性子都磋磨了,今日从早上去公主府,她有恼意也只以为是因为起床气的缘故,如今晚上发生了这事之后,容淮安才发现,她分明还是那个谢明蕴。   骨子里带着倔强与狡黠,依旧是那么个性子。   “大人,如今才走了没一会,离公主府还近,不如咱们回去,向公主府借一辆马车?”   下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问道。   “你觉得公主府还进得去?”   容淮安扬眉反问他。   只怕他刚出门,后面公主府就“闭门谢客”了。   下人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容淮安却已经不欲解释,拢了衣袖刚要走,眼珠一转,又改变了主意。   “你若想去,那便去一趟吧。”   下人连忙转身往公主府跑去。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公主府已经闭门。”   “走着回去吧。”   容淮安露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   下人撑了伞罩在他头顶,长街风雪肆虐,路上不见行人,只微弱的月光映在地上,照出点忽明忽暗的光。   等到了容府,下人赶忙收了伞,吩咐院中侍奉的人准备了热水与姜汤,这才看着容淮安颇有些担忧道。   “大人的病才好了没多久……”   “无妨。”   容淮安不甚在意地拂了拂身上的落雪,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西北的方向。   “今夜这冻总不会白受。”   下人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却也不敢再问,接了他递过来的外袍道。   “大人,那这些宣纸……”   是谢明蕴今日写了一天的字帖。   “扔了吧。”   容淮安摆手,语气清淡。   本身皇帝日理万机,根本就不可能对小小练字如此上心,今日他也不过借着这个由头,故意折腾她练字罢了。   带出了府,这东西自然也无用了。   “哎……是。”   他行礼后要下去把东西给烧了,谁料刚走到门边,屋子里的人却改了主意。   “罢了,送去书房。”   *   而这边,谢明蕴送走了容淮安,方才心情大好地解了心头一天的烦闷,抱着暖炉回了屋子。   云姑姑正低着头给她点助眠的熏香,乍然听见她说。   “明日早上不必叫我,我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再起就是。”   “可明日太傅大人……”   太傅?   谢明蕴笑了一声,拨了拨手中暖炉的金穗道。   “明日太傅能不能准时来还不好说呢。”   今天晚上被她摆了一道,容淮安冒着风雪回去,只怕折腾这一遭,就算明天想找她算账也是起不来这么早的。   她如此笃定地想着,回了屋子拥着棉被睡去。   然而第二天,谢明蕴还是没能一觉睡到巳时。   她怔怔然地在辰时被云姑姑硬着头皮叫醒,那一张漂亮的小脸上还有几分朦胧的睡意,呆呆地问云姑姑。   “你说谁来了?”   “太子殿下与太傅此时都在前厅。”   谢明蕴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她皇兄平日里一般都是两三天才进一次公主府,这前天来过了,今天怎么又来?   还是和容淮安一起。   难道是昨晚的事被容淮安抓着把柄告诉她皇兄了?   这个想法一出,谢明蕴顿时一激灵,仅剩的几分睡意散去,她连忙道。   “快,给我拿衣裳。”   等谢明蕴穿戴好,匆匆从后院去了前厅,一进门瞧见谢明则与容淮安侃侃而谈的时候,她就心里咯噔一声,察觉到有些不妙。   她抬起头,不经意与容淮安的神色对上,瞧见这人不仅没有半点生气,反而还对她笑的时候,这种不妙感达到了顶峰。   “皇兄万安。”   她勉强压住不安,温声笑着给谢明则请安。   谢明则摆手叫她起来,谢明蕴又看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容淮安。   “明蕴见过太傅。”   当着她哥哥的面,谢明蕴是绝对不可能让谢明则看出一点不对劲的。   容淮安也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公主快快请起,咳咳……”   又听见容淮安的咳嗽声,谢明则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今天早上早朝的时候,容淮安突然把本身要放在半月后才处理的东三街赋税问题拎出来说了,下了早朝后他就丢下一众事宜,与容淮安就东三街的事商谈了半个时辰。   正当两人谈罢事情要走的时候,容淮安忽然偏头咳嗽了几声。   这一咳嗽不要紧,连脸色都白了,谢明则关怀地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因为昨晚回去,容府的马车坏了,这人一路顶着风雪回去的。   前面养了半年的病还没好,转眼就又风寒,他本着关怀让容淮安告假回去休息,他却说不能辜负皇上信任,顶着病也要来公主府教习。   谢明则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放心,索性跟着一起来了。   在前厅又听容淮安把昨晚的事“事无巨细”地和他说了个明白,待听见那句“公主府闭门谢客敲不开门借马车”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此时见谢明蕴进来,他便也没再和容淮安说话,颔首让她起来。   谢明蕴见二人都面色如常,一路提着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就在她要落座的刹那,谢明则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跟我出来。”   她心里顿时又咯噔一声,走出去的刹那,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明则一直带着她来到了廊下,确定在这说话前厅听不到,他才看向谢明蕴。   开门见山。   “你和容淮安,到底有什么过节?”   “没有。”   脑中的想法还没转过来,谢明蕴已经下意识地否认,袖中的手不自觉攥在一起。   “是吗?”   谢明则冷静地看着她,这次没再被她骗过去。   “昨晚的事孤已经听说了,太傅回府路上马车坏了,本想到公主府借一辆马车回去,谁知道公主府戌时就已经闭门谢客。”   “昨日晚上练字实在累的手腕疼,天寒地冻,妹妹也想着太傅已经离开了,就着令下人关了门。”   谢明蕴轻轻抿唇,一双清透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有些不解。   “有何不妥吗?妹妹也不能料到太傅的马车何时会坏啊。”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谢明则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又道。   孤已经问了昨夜守夜的暗卫,说昨晚太傅的下人折回来,你却提前吩咐了暗卫只装作没听见,又是为何?”   谢明蕴猛地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小脸上有几分慌张。   她怎么忘了,暗卫是她皇兄的人,自然是她皇兄一问,就什么都招了。   廊下安安静静的,谢明则耐心地又问。   “你之前是不是认识太傅?”   谢明蕴连忙摇头,想把此事糊弄过去。   “皇兄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子小,最近又被四皇兄的事吓着了,到了晚上都不敢出去,怕生什么事端,早早就让下人锁门了。”   “那你之前是不是认识太傅?”   谢明则依旧问道。   “不认识。”   谢明蕴依旧是摇头,在心里却将容淮安问候了几百遍。   看得出她没说真话,谢明则皱了皱眉刚要再问,目光落在她绞着手帕的手上,到底止住了声。   妹妹才认回来三个月,虽然算得上跟他亲近,但到底对这个皇宫,还有他与母后还没几分真正的认同归属感,这终归不是什么大事,也无需逼问到底。   “本身我想着你若是真认识太傅,或者有什么过节,不想让太傅教习的话,我再找其他人来,但如今……”   谢明则难得有些犹豫。   如今容淮安才养了半年病身子大好,一来公主府又因为他妹妹折腾病了,听闻为了教习连城东的事都推了,这时候要是再提出来变动,他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   “皇兄怎么会这样想?我真不认识太傅,也没什么不想让太傅教的,都说了昨天晚上是个误会,您今天早上也见着了,我对太傅甚是恭敬。”   她状若镇定地道。   谢明则瞥她一眼。   恭敬是有,可就是太恭敬了,他才觉得更不对劲了。   谢明则看人极准,妹妹多半和这位太傅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没关系我会向大舅哥告状 第10章   ◎相识也相爱过半年◎   谢明则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又想起今日容淮安从下了早朝就若有似无地引着他来公主府的事,还三番五次地提到自己的病……   难道是故意的?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又被他摇摇头否定。   容淮安一向端正清敛,就算真和妹妹之前有什么过节,也应当不会为昨晚这件小事而故意做些什么。   两人一起回到前厅,谢明蕴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在那的容淮安,心里腹诽。   容淮安倒聪明,知道找上她皇兄告状。   容淮安对于若有似无扫射过来的眼神似乎毫无察觉,笑着与谢明则闲话了两句,前厅传了早膳。   几人落座,吃饭间,谢明则又问起谢明蕴。   “近来在公主府住着可习惯?”   “习惯的,母后和皇兄把一切都准备的很周全。”   谢明蕴乖乖点头,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之前那批婢女乱嚼舌根子,孤已经全部交下去处置了,若是府中还有喜欢闲话之人,你直接告诉云姑姑处理了即可。”   提及之前那批下人,谢明蕴眸光动了动,轻轻摇头。   “如今这批人都很好。”   她才入公主府的时候,免不了有些下人轻贱她,说她是个半吊子的便宜公主。后面这批人被谢明则处理了,再进来的一批很懂规矩,她没什么可挑剔的。   虽然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但是这都是皇后与太子的心意,加之规矩摆在这,她也没说什么。   不过多适应适应就能习惯的事,她不想多麻烦谢明则和皇后,便没再提,转头跟谢明则说起别的。   容淮安一直坐在一旁,听着兄妹二人的话,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又有些意外。   三个月而已,她的规矩学的跟一般公主没什么区别,在谢明则面前又收敛了在江南的随性和大大咧咧,如今端坐在他对面,瞧着竟对这地方比对江南还习惯一样。   一桌人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倒还算和乐。   因为有谢明则在,谢明蕴面上乖乖巧巧,对容淮安也多有“尊敬”,一会关怀着太傅的病,一会又问太傅今日膳食可还满意,活脱脱把一个乖巧懂事的“学生”样子做足了。   容淮安倒也给面子地附和了几句,看不出丝毫不对,一时谢明则觉得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殿下,工部尚书来了。”   还没用完早膳,门外忽然来了下人回禀。   “大人说有急事要禀告。”   谢明则起身往外走。   前脚他刚走,谢明蕴脸上的笑就收了回来,一句“太傅再多吃些”说到一半被她毫不客气地咽了回去,看着端坐在那的容淮安,轻轻哼了一声。   “太傅昨晚睡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昨日在这陪着公主练了一日的字,臣回去也甚是疲惫,如公主一般到了屋里就阖眼睡了。”   容淮安也搁下筷子,淡淡一笑。   练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明蕴本意是要嘲笑他昨晚被算计走着回去,一开口却又被他戳到了痛处,暗暗瞪他一眼。   “太傅病着还来公主府,实在辛苦。”   “算不上大病,比着在府中无趣地养病,自然是教习更有意思些。   毕竟……”   容淮安一扬眉,意有所指。   “臣已经养了半年的病,如今自然想在公主府,把那半年无趣的养病日子都通通讨回来才是。”   这话说的就明白了。   他容淮安曾经因为江南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耿耿于怀半年,如今她人在公主府,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要从她身上把那半年的苦都一一还回来。   谢明蕴眼皮一动,刚要说话,谢明则从外面又走了进来。   她哼了一声没再言语,反倒是容淮安施施然站起身。   “既然已经用过早膳,臣该带公主去书房了。”   “去吧。”   谢明则颔首。   有谢明则在,谢明蕴自然不敢在面上露出什么端倪,温声颔首应了,跟在容淮安身后老老实实地往书房走。   进了书房,谢明蕴想起昨日练的百张字,顿时皱起眉头。   今天要再想让她练字,她这手就甭想要了。   “不知太傅今日打算教些什么?”   纵使没回头,容淮安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登时拢了衣袖轻笑一声。   “公主放心,今日不练字。”   “当真?”   谢明蕴闻言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踌躇与怀疑。   她昨夜让容淮安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他能轻易放过她?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容淮安身上,他只恍若不觉,站定在桌案前,一直在顺着窗子往外看。   下人抱了两把琴放在桌案上,谢明蕴试探着又问。   “太傅今日打算让本宫学琴?”   可是她的琴术算得上还不错的,容淮安不会不知道。   若真是要学琴的话……   她眼珠一转,心下已经松了口气。   可算能好好躲懒一日了。   可是容淮安有这么好心?   谢明蕴依旧嘀咕着。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容淮安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她身上。   “公主觉得今日天气如何?”   “比着昨天似乎更冷了。”   谢明蕴不明白他的意思,跟着看向窗外。   子时的时候雪停了,今日早上就开始化冻,化冻的天比下雪更冷,这屋内足足点了两盆炭火。   容淮安于是便又露出个笑。   “臣倒觉得有些热呢。”   热?   谢明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容淮安便又重复道。   “是有些热。”   “太傅这又是唱哪出戏?”   谢明蕴眯起眸子,心下又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不管你要唱哪出戏,我今日都绝对不会再被你威胁。”   眼看着容淮安又要说话,谢明蕴眼疾嘴快地道。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只说了一句觉得有些热而已。”   容淮安不紧不慢地往外看了一眼。   “公主可别忘了,太子殿下还在隔壁,公主如此对臣说话,是不怕殿下知道了你我……”   “太傅!”   谢明蕴心惊肉跳地喊停了他,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没看见谢明则,才算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看见容淮安好整以暇的样子,勉强压住了心头的恼意,扯出个笑温柔道。   “那太傅是想如何?”   “将这屋子里的炭火挪走。”   “不可能。”   谢明蕴想也没想地道。   数九寒天,容淮安要把她屋子里的炭火挪走,再让她冻着练一天琴?   谢明蕴拒绝罢,与他含笑的眸子对上,听着屋外呼啸的寒风,却是忽然明白了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记着自己昨晚算计他冒雪回去,所以今天让她也跟着受冻好报仇呢。   容淮安怎么可能让自己白白受冻?   两人僵持着,屋内又安静了一会,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是谢明则。   “这是怎么了?”   他一进来就敏锐地察觉到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对。   谢明蕴回过神刚要抢夺先机地开口,容淮安已经道。   “臣方才瞧见书房里的炭火,倒是想起一件事。   养病的半年,太医说臣体热,到了冬日屋内不可点太多炭火,不然于臣身体无益。”   “太傅的病不是月前就好了吗?”   谢明蕴自然不会给他巧言令色的机会,登时跟着道。   何况这半年到底是“养病”还是因为那件事郁结于心,倒还两说呢。   谢明蕴可不觉得武功登峰造极的人会因为小小风寒缠绵病榻半年。   “是好了。”   容淮安清浅地笑了一声。   “可昨晚回去受了冻,似乎牵扯到身上的旧病又复发了,臣刚刚想到太医的嘱托,本想将这些炭火移出去,但又害怕公主受冻。”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真心实意为谢明蕴着想。   这话一出,却是谢明则也有些踌躇。   但凡换个人,或者今天容淮安没病这一场,他都能直接拒绝这“无理”的要求,但前脚这人因为妹妹病了,又担着“先生”的名头,倒是有些难办。   “蕴儿可冷?”   他自然是知道容淮安的病养了多久的,如今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有些担心这炭火要是真燃的多了,他扛不住再一病不起怎么办?   “自然是冷……”   “臣记得公主之前在江南时候身体极好,冬日从不点炭火,想来也是不冷的吧?”   她的话说到一半卡住,容淮安的声音不急不慌地响在屋内。   谢明蕴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在心里把容淮安骂了千万遍,一边硬着头皮去看谢明则的反应。   果不其然,谢明则顿时眯起眼。   “太傅与公主认识?”   谢明蕴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   要是昨天她还会想着容淮安要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平民女始乱终弃过,今天可万万不会这么想了。   相识也相爱过半年,她多少也知道些容淮安的性子,他能这么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只怕是根本不避讳这事。   容淮安不避讳,她却不能。   “妹妹昨日与太傅提到过几句江南的往事,没想到太傅倒把我不畏寒这件事给记得这么清楚了。”   谢明蕴对上容淮安好整以暇的神情,勉强镇定下来,温婉一笑抢先开口。   “是这样吗?”   这解释也算中规中矩,谢明则顿时又看向容淮安,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自然不信谢明蕴的话。   谢明蕴捏紧了衣袖,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半晌,容淮安没说话,反倒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明蕴身子一僵,抿紧了唇,吩咐云姑姑。   “还不把这些炭火移出去,再给太傅拿个软凳来!” 第11章   ◎温和的嗓音动情时也显得惑人◎   云姑姑连忙应声,下人进来把炭火都移了出去,外面的寒风顿时灌进来,谢明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似乎有些能感受到昨晚容淮安冒雪回去的样子。   “公主冷么?”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明知故问。   “怎会冷?”   谢明蕴觉得自己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看着容淮安的样子只恨不能现在就甩袖离开,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容淮安还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然而身边还站着兄长,前面一大堆下人也看着,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还得笑着咽。   “太傅辛劳,又担本宫一句先生,为您做点什么,自然是应该的。”   容淮安这才慢吞吞地看向谢明则。   “殿下方才问什么?   臣与公主……自然是不曾认识的。”   谢明则眼中闪过几分狐疑,但两个人都这么说,他自然也不能再逼问,点点头道。   “孤借你小书房一用。”   张尚书禀了急事需现在处置,他来不及回东宫,便打算在公主府的小书房处理。   “皇兄去吧。”   谢明蕴恭顺点头。   前脚谢明则离开,她脸上的笑也缓缓撤了下来。   “公主请,便先练一个时辰的琴吧。”   容淮安一拂衣袖落座。   “既然是教习,太傅为何不教本宫?”   眼见着他坐在那阖眼似乎打算睡去,谢明蕴又怎么会让他如此舒服?   自己受冻练琴,他自然也不能好过了。   “公主的琴术不是很好么?”   他睁开眼。   她的琴术好不好,谢明则不一定知道,帝后不一定知道。   但容淮安知道。   容淮安是如今上京唯一一个,与她那前十七年有牵扯羁绊的“故人。”   “如今不好了。”   谢明蕴把手揣在衣袖里,懒洋洋往后一倚,大有他不教就不学之意。   不就是耗时间吗,她不能把炭火搬进来,还不能故意跟容淮安耗时间么?   她心中如是想着,片刻后,容淮安也猜到她心中所想,撩了衣袍站起来道。   “公主确定要教?   那待会可别后悔才是。”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谢明蕴细想,容淮安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他低下头,深邃的眉眼泛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高大的身形将垂落的光亮都遮住,谢明蕴骤然觉得有些冷,她心头一跳垂下眼,手不自觉地搅在一起。   她坐着,他站着,这场景一时让她想起半年前在江南的时候,正逢盛夏,她时常喜欢窝在躺椅上睡觉,每每容淮安忙完回来,总是走到躺椅前,也是这样一个站着的姿势,弯了腰扣在椅子的两边,低垂下头看她,或吻她,或逗弄她。   蝉鸣的声音嘶哑悠长,却比不上她被容淮安吻住的时候心头的燥意与喉间要溢出来的喘息,他身上清雅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过来,每每这时她在躺椅上软的身子都直不起来,便用一双水润的眸子去瞪他,再被他抱起来,掐着腰抵在一旁的窗台前。   往昔静雅温和的嗓音也在动情的时候显得尤其惑人,他一遍遍拢过她的手,唤她。   “阿蕴——”   “公主。”   清冷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不合时宜地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恰好对上容淮安一双浅淡的几乎没什么情绪的眼。   他不知何时弯了腰,是一个从她身后半环绕的姿势,一手覆在了琴弦上。   骤然一个激灵,她缓过神,下意识地喊。   “你干什么?”   “公主不是要我教么?”   容淮安并未在意她一时走神,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她此时在想什么,一手抚在琴弦上,道。   “臣只再教一遍,公主看好。”   如玉修长的手落在琴上,指尖一动,便是一首《梅花三弄》流畅地涌出。   他站在她身后,身上的冷梅香随之扑面而来,二人离得太近,甚至她的手还搭在琴弦旁,偶尔他抚琴时也会有些触碰。   她一偏头就能瞧见容淮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深邃的眉目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他目光一直落在琴弦上,似乎压根没注意,她不知何时看入了神。   一首曲子极快地弹完,他收了手,不甚在意地问。   “公主听清楚了?”   谢明蕴被他的声音喊回了神,清了清嗓子道。   “若没听清呢?”   能折腾一会是一会。   容淮安笑。   “若公主还没听清,臣只能请太子殿下为臣解惑,为何在江南时候琴术那么好的人,到了上京却连梅花三弄也弹不出了。”   “你威胁本宫?”   谢明蕴顿时心中一梗,眯着眼睛看他。   “臣只是提醒公主,适可而止。”   容淮安又笑了一声,落座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软凳上。   谢明蕴死死地瞪着他片刻,拢了衣袖坐下来。   纵然门窗都关着,这化雪的天也极冷,她手一伸出来,顿时便感觉到那冷意无孔不入,冻的她打了个哆嗦。   琴弦之上更凉,手抚上去更像是摸了块寒冰一样,她嘶了一声,刚要收手,一旁的容淮安似乎有所察觉,远远地瞥了一眼过来。   “今日练琴只两个时辰,公主自行决断时间。”   一句话顿时让谢明蕴心中恼意又涌了上来,但顾念着谢明则还在隔壁,只能咬牙忍了,抬手落在琴弦上。   清脆的琴音很快响起,容淮安抬手抽了一本书,低下头前瞧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没了炭火的书房更冷,她手上的冻疮似乎也跟着呼啸的风雪更疼了,心知这人是报复昨晚的事,就算不是练琴也必定是别的事,谢明蕴一边腹诽着,一边弹着琴。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容淮安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骤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苦着脸,显然对这件事很是不满,容淮安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继而目光落在了她手上。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她手上那些冻疮。   墨玉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书,骤然又松开,抬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他昨夜走着回去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如今从她开始弹琴,却只过了一炷香。   他抿唇,须臾又低下头,眼中一瞬间的动摇散去,又变得有些漠然。   他就不该心疼这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就该受些教训,这才过了一炷香而已。   不然今日他从早故意提及赋税,又引太子来公主府的这些周转,岂不是都白折腾了?   容淮安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   只耳边呼啸的寒风似乎太刺耳,扰的他连琴声也听不进去,他一贯是有武功护体的,冬日从不用炭火,这会却又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离半个时辰还剩一炷香的时候,门外的下人来回禀说太子离开了,屋内没听见容淮安的声音,谢明蕴抬起头,就见这人倚着椅子,手中的书倒扣着,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清浅的呼吸声响在屋内,她看着容淮安睡的安然心下气恼,顿时手下一重,她收的动作太急,锋利的琴弦将她手上的冻疮割开了一个口子,眨眼间鲜血从她手背上流了出来。   “啊——”   她疼的惊呼了一声,有几滴血顺着手背滴落在琴弦上,软凳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却没睁眼。   “公主,怎么了?”   门外云姑姑的声音很快响起。   “没事。”   谢明蕴拿了帕子将手中的血擦掉,咽下那一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容淮安的方向。   要是给容淮安知道了她因为弹琴受伤,只怕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会更高兴吧?   谢明蕴顿时止住了喊云姑姑的想法。   这点伤在江南的时候根本不算什么,要不了两天就好,她才不要在容淮安面前丢这个面子。   将染了血的帕子丢到一旁,她没再在意这细微的伤口,但因为冬日寒风冻的受不住,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容淮安。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却一直没睁眼。   谢明蕴心里觉得古怪,盯着他看了一会,却见他动作始终不动,似乎是……真睡着了?   “太傅?”   她眯着眼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她又喊了两声。   “太傅?   容淮安?”   最后一句话落,她见容淮安还是没动静,腾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划出一道“哗啦”的响声,又被她赶快扶稳。   生怕容淮安醒了,她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对着云姑姑小声道。   “把炭火移进来。”   她皇兄走了,这人又睡着了,没道理她还受冻。   谢明蕴压住心里的雀跃,看着炭盆挪进来,原本冷冰冰的屋子里也似乎温暖了下来,她把手凑近过去,温暖的炭火将寒意驱散,她才觉得冻的僵硬的指尖得以舒缓,不由得舒服地眯了眯眼。   等这寒意缓和了,她又看了一眼睡得纯熟的容淮安,才走到桌案前坐下。   容淮安都睡着了,她除非是傻子才继续受罪听话地弹琴。   她转过身的刹那,一旁软凳上的人指尖似乎动了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仿佛从来没察觉什么。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过了午时,谢明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上前叫容淮安。   “太傅。”   她只喊了一声,这人就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清透无比,不见半分困意。   “怎么了?”   “到时辰了,琴也练完了。”   容淮安似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公主倒是真老老实实弹了两个时辰的琴?”   “不然?我可不是那等喜欢背信弃义的人。”   谢明蕴哼了一声,语气不见丝毫心虚。   总之容淮安睡着了,到底是什么还不是由着她说?   容淮安跟着笑了一声,也没搭话,起身道。   “既然到了时辰,那公主着人传膳吧。”   他没问屋子里为什么会有炭火,抬步先走了出去。   用过午膳,容淮安先一步来了书房,他目光落在那琴上几滴干涸的血上,静静地看了片刻,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才若无其事地别开眼。   作者有话说:   PS:谁折腾的谁心疼,你说对吧太傅大人。 第12章   ◎影影绰绰,像亲密无间的爱人◎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跟着抬步走出去。   门外谢明蕴面前站了个陌生的嬷嬷,正低头说着什么,看着装是宫里的嬷嬷。   谢明蕴面上虽带着温和的笑,眉目间已隐有些不耐。   她回来后,帝后与太子都对她很好,皇宫的妃嫔她没多少交集,满宫里唯二喜欢为难她的,除了谢明哲之外,就是她这位严苛的皇祖母。   上次因为一些小事不小心让太后对她更有了些微词,她便想着办法折腾自己。   之前她去慈宁宫请安,每每太后总要抓着她的礼仪规矩或者行事唠叨她几句,后来太后病着闭门谢客,免了子孙们的请安,太后便让下人往公主府送经书,要她每天在小佛堂念上半个时辰为她祈福。   还每天派了人来看着。   一句规矩和孝道大过天,帝后也不能说什么,于是谢明蕴好生被她折腾了小半个月。   “送去小佛堂吧,本宫晚上就去。”   她头疼地叹了口气。   云姑姑顿时带着那嬷嬷往小佛堂去。   才刚走了两步,嬷嬷忽然转身,一板一眼地对谢明蕴道。   “太后娘娘让奴婢传话给公主,纵然如今不能去慈宁宫请安,每日礼仪也是不可作废的,若是下次去慈宁宫的时候公主的礼仪还是不合格,太后娘娘就要派人来公主府教公主规矩了。”   “本宫记住了,劳皇祖母费心。”   谢明蕴几不可见地蹙眉,颔首道。   其实她来了这之后也算得上谨小慎微,这三个月来规矩学的极好,连皇帝都夸上几句,大小宫宴没出过什么岔子,但是太后总要找刺折腾她,哪怕是其实挑不出什么错的规矩礼仪。   见着人离开,容淮安扬眉看向谢明蕴。   他本还以为是她聪明,三个月就把皇宫的规矩学的极好,在外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如今看来……却原来也并非是她愿意。   所以其实她在这公主府的日子,其实也未必全然顺心么?   “公主若想,不如现在去小佛堂,臣等上一时半刻。”   也好早点打发了这嬷嬷。   “慈宁宫有规矩,需晚上入戌时后再入小佛堂。”   谢明蕴抿唇,半晌开口。   “公主倒不像瞧着会这般守规矩之人。”   容淮安一时更有些意外。   她眸光动了动,一双漂亮的眼里难得蒙上阴霾。   往前三个月,这规矩二字的确是束缚不住她的。   “情形不同,一切不能同往日相比。”   初来这皇宫她自然是拘谨的,但也总要适应。   皇后太子为她和亲一事来回奔波,纵然只相处了三个月对她也算掏心掏肺,她若是说了皇后自然会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替她免了这诵经,但总归要惹麻烦。   这皇宫上下规矩束缚颇多,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多给皇后惹麻烦。   谢明蕴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院中的花草上,难得有些伤神。   二人于是再无话,一路入了书房。   谢明蕴正想着下午容淮安要用什么办法折腾她,却见这人拎了一本书,喊她坐下讲了一下午的枯燥学术。   她提防了一下午,也没见这人再使什么幺蛾子,直到天色暗下来,到了这人离开的时候,她恍惚着仍然觉得不可信。   容淮安今天下午这么心善?   “时候不早,臣告退,公主好生休息。”   “太傅慢走。”   她下意识囫囵地应了一声,跟着送出书房,冷风吹过来把白日还没结痂的伤口吹得有些疼,她下意识轻呼了一声,去摸那伤口。   听见声音,容淮安的步子似乎顿了顿,继而又往外走,没再回头。   坐上了回程的马车,容淮安端坐在上面,脑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今日发生的一幕幕。   那琴上的几滴血在脑中不断闪过,片刻后,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将这场景抹去。   他已经宽容地让这人偷懒了一个多时辰,下午也没再计较昨晚的事,是她自己笨,连弹琴都能伤了自己。   她自己藏着不说,还指望别人给她记挂着伤口?   “做梦。”   他掀起唇,淡淡吐出一句话。   马车行到长街,容淮安听见外面的寒暄声响起。   “太傅大人。”   他掀起帘子,温声笑道。   “冯太医今日怎么出宫了?”   “太子殿下落宿太子府,头疾犯了,臣奉命出宫。”   容淮安颔首关心了两句,刚要落下帘子离开,目光落在冯太医手边的药箱里,想法还没过脑子,话已经先说了出来。   “冯太医可带了金疮药?”   *   送走了容淮安,谢明蕴瞥了一眼手上的伤口,刚要回屋自己敷药,忽然听见云姑姑道。   “公主治冻疮的药没了,可要传太医出宫再为您配些药?。”   “皇祖母的病这些天可好了?”谢明蕴不答反问。   云姑姑愣神片刻,才道。   “说是好了,但这些天还是整日躺在床上休息,不大敢见风呢。”   “那你待会入宫,着太医还配之前的药给我敷就行,天寒地冻,不必再让太医来了。”   谢明蕴低下头,嘴角的笑敛去。   她还记得上次因为公主府多传了几次太医就被太后抓着把柄教训了皇后,说因为一点小伤就矫情,太劳力折腾,如今天色已晚,冻疮抹药即可,她自然不愿意再折腾着给太后注意到,最后又牵连了皇后挨责。   云姑姑低头称是,从院子里离开。   谢明蕴转头刚要走,忽然见前院的小宫女急急地走过来禀告。   “太傅大人来了。”   “谁?”   容淮安不是刚走么?   难道是被风雪吹了会脑子清醒了,又想回来折腾她?   “就说本宫已经睡下了。”   谢明蕴当机立断地回头往屋子里去。   “公主这么怕见到臣?”   她刚走了一步,身后的声音缓缓响起。   谢明蕴身子一僵,回头看向站在檐下的容淮安。   他似乎走的急,连把伞都没撑,雪落在肩头,卷起一阵清寒之气,宫灯下更衬得他眉眼如玉,衣摆处还沾染了一些落雪。   他的下人跟在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撑着伞罩在了他头顶。   谢明蕴怀疑他回来折腾自己的想法骤然之间就消散了去,下意识问。   “太傅此时回来是为何?”   容淮安抬步往里面走。   “有个东西落书房了,公主随臣进来。”   谢明蕴刚要皱眉推诿,目光触及他肩头的落雪,不知为何止住了话,跟着他往里面去。   进了屋子,她莫名地感觉到容淮安周身气息不对,刚生出一点退缩之意,他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袖边,朝她伸手。   莹白如玉的指尖上似乎还带着几滴化开的雪水,是一路走来沾上的风雪。   “太傅……这是何意?”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衣袖里缩了缩。   “手。”   容淮安缓缓说出一个字,已经抬步朝她走来。   到了近前,谢明蕴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刚要避开,这人的手臂伸出,已经不容抗拒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衣袖拂开,那双手上的冻疮一览无余,今日才落下的伤口也落入眼中。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眸中瞬间涌上一层浓浓的黑色。   转瞬,容淮安闭上眼,又睁开,语气恢复平静。   “公主故意藏着伤口是为何,怕臣知道?”   “我有什么可怕你知道的?”   谢明蕴瞥他一眼,刚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容淮安攥的很紧,让她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   “是怕臣笑话公主弹琴伤着手了?”   容淮安一口猜中她心中所想,谢明蕴连声否认。   “没有。”   “那是为何?难道是想留着伤口明日找太子殿下告状?说臣欺负公主了?”   “容太傅,你自己小心眼,也别把本宫想成如你这般的人。”   谢明蕴嘟囔道。   “既然都不是,公主留着伤口不上药,又是为何?”   “本想等回了屋子传太医的,没想到太傅就来了。”   谢明蕴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容淮安自然听得出这不是真心话,他从袖中拿出那瓶金疮药。   “太傅打算给本宫上药?”   谢明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能明白地指出她受伤,那想来今天就知道她怎么伤着的,走的时候都不说上药,为何偏偏走了一半又要回来?   谢明蕴觉得容淮安有些奇怪。   “臣奉命入府教习,得太子殿下与娘娘信任,若是让他们知道公主伤着了,臣作为太傅总难辞其咎。”   容淮安找了个中规中矩的理由,谢明蕴眸子动了动。   “只是如此?”   “不然?公主还想要什么理由?”   容淮安反问了一句,谢明蕴顿时没了话说。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容淮安亲自打了水,将帕子打湿,和她一起到了屏风后面的桌子边,一点点为她清洗着伤口。   容淮安是个细致又耐心的人,谢明蕴一直知道,哪怕此时手上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他也捏着帕子清洗了好几遍,才小心地把金疮药撒在了上面。   撒上去的时候有些疼,谢明蕴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皱了皱眉。   “疼。”   容淮安神色不变,攥着她的手也没动。   “伤口烂着公主都不嫌疼,这会倒觉得疼了?”   他话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淡淡的讥诮,谢明蕴扁了扁嘴正要说话,却忽然一愣,察觉到两人有些亲近的距离。   因为要上药,她坐在椅子上,容淮安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腰握着她的手,暖黄的灯光顺着洒在他侧颜上,清雅的气息环绕在她身旁,手上有些冰凉的温度更让她有些恍惚。   他们离得太近,屏风上便映出那有些亲密的影子,影影绰绰,像亲密无间的爱人一般。   她定定地看着,脑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许多他们曾经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PS:十二月快乐!祝宝宝们2023最后一个月顺顺利利天天开心常来追文,顺便求求营养液宝宝们~ 第13章   ◎两人一起倒在了软榻上◎   直到门外的声音把她惊醒。   “公主,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过来了,来给公主送药。”   谢明蕴闻言,下意识地站起身要抽出手往外走。   谁知她起身的动作太猛,容淮安又攥得紧,一时手没抽出来,反倒她踉跄了一下没站稳,重心不稳往后倒去。   “啊——”   她下意识地去抓一旁的桌子,恰好容淮安伸手去捞她,两人撞在一起踉跄了一下,容淮安拽着她的手腕,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咚——”的一声,二人一起倒在了软榻上。   “唔——”   伴随着一声惊呼,门外云姑姑的行礼声跟着响起。   “奴婢给公主请安,给容大人请安。”   沈嬷嬷?   谢明蕴刚挣扎着要起身的动作一僵。   屋内点着灯,一个屏风之隔就是她母后的贴身嬷嬷在,这屏风极薄,随意一瞥就能看到上面映着的人影。   最重要的是,书房的门虚掩着,但是没关。   若是他们一动,只怕外面站着的下人们一眼就能瞧见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而她此时与容淮安的姿势……   谢明蕴下意识低头去看。   因为方才的那个意外,容淮安的手依然拽着她的手腕,白皙的指尖还沾了点水,一阵浓郁的药香若有似无地环绕过来,而他另一只手虚虚地扶在她的腰间,被她压在身下。   因为方才的攀扯,他的衣袍也有些散落,而自己一手抵在他胸膛前,两人几乎是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他往昔清润温和的面容似乎因为这场意外有些错愕,微微皱着眉,身上气息似乎有些冷。   晚间冒雪过来,他眉梢与发间都沾了点风雪,此时被屋内的温度化开,似有水珠挂在发梢,将他眼底的那抹凉意又融开。   那疏离的冷意只是片刻,便被他很好地隐藏下去,瞧见她有些无措红脸的样子,微微笑了一声。   “公主……”   “别说话。”   他刚开了个头,谢明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这要是给沈嬷嬷听到,绕过屏风进来看到她和容淮安这幅样子,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嬷嬷免礼。”   她清了清嗓子,状若镇定地道。   “奴婢奉命给公主送药。”   沈嬷嬷隔着屋子抬头,却没隔着窗户瞧见容淮安与谢明蕴的身影,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公主的声音也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为何却不见有人影?   “天寒地冻,嬷嬷辛苦了。”   紧紧相贴的身子上传来一阵热意,胸膛前容淮安的心跳极稳健,他的手带着几分热意搭在她腰间,让谢明蕴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但此时她自然不敢露出丝毫异样,语气中带了几分心虚地道。   “本宫今日有些东西还不明白,此时正与太傅在屏风后讨教,就不出去了,嬷嬷将东西交给云姑姑即可,有劳您走这一趟了。”   话说的周全,沈嬷嬷纵然觉得有哪不对,此时也没空去深究,连忙道。   “公主果然刻苦。”   刻苦?   这话一出,谢明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身下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继而他压低了声音,凑在谢明蕴耳边道。   “若是沈嬷嬷知道如今公主在做什么,只怕就不会夸公主刻苦了。”   她顿时脸色更红,觉得这句“刻苦”到了容淮安嘴里就变了个味,水润的眸子瞪了一眼容淮安,没什么威慑力,却更像是嗔怪一样。   “不说话没人把太傅当哑巴。”   她说完这句话,就偏过头往外看,等着沈嬷嬷离开。   屋内的灯光恍惚映在她脸上,容淮安一抬头就能瞧见她红了的脸庞和脖颈,屋内此时并未点炭火,但他却莫名觉得指尖有些烫,心跳声渐渐合成一拍,额头上也似乎浸出一层薄汗。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却被谢明蕴以为他要起来,顿时收回视线,吓得脸色都白了,死死地把他压住。   “你别动。”   容淮安嘴角难得抽了抽,倒也老老实实地没再动。   而谢明蕴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一心盯着门外的沈嬷嬷,在心里期盼着他们赶紧离开。   毕竟他们站在门口多一刻钟,就多一分危险。   屋外沈嬷嬷与云姑姑的交谈声隔着门传过来,屋内的灯盏似乎随风晃动了一下,忽然被凛冽的寒风吹灭了,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灯灭了?   云姑姑一惊,连忙推门要进来。   “奴婢给公主掌灯。”   “不用!”   谢明蕴急急开口,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急迫,顿时站在屋外要走的沈嬷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公主……您可还好?”   “本宫掌灯即可。”   屋内暗了下来,谢明蕴连忙从容淮安身上起来,彻底松了口气,黑暗中她脸色红了又红,道。   “云姑姑替本宫送送嬷嬷。”   这话成功阻止住了云姑姑的步子。   谢明蕴这才走到桌边把灯再点亮。   屋内恢复了光亮,容淮安也慢条斯理地从床榻上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   看着指尖沾上的药,他微微蹙眉,走到一旁水盆里净了手。   “方才……只是个意外,太傅可别放在心上。”   净手的动作一顿,容淮安扬眉看她,似乎有不解。   “当然是意外,臣只是为公主上药不小心绊倒在软榻上而已,公主以为是什么?”   一句从容自然的话把谢明蕴剩下的说辞都堵了回去,她面上的热意更甚,咬牙道。   “本宫自然是怕太傅误会了什么,回头又在皇兄和父皇面前乱说。”   这自然是指责他捏着江南那点事不放,屡次三番地威胁她。   容淮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心中有鬼才会心虚,心虚才害怕外人乱说,臣不心虚,也无愧,不会乱说,自然也不怕别人乱说。”   一句话冠冕堂皇,更把谢明蕴的指责反说了回去,她顿时一噎,知道自己再说也说不过这人,便道。   “时候不早了,今日多谢太傅回来给本宫上药,外面风雪大,还是早些回去吧。”   容淮安颔首,起身往外走。   二人刚一起出去,就见门边走过来一人。   “公主。”   谢明蕴见到来人,顿时抬步往前走。   下人跟在她身后到了前廊,与容淮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道。   “奴才奉命往江南一带五城去找,没找着人。”   一句话,顿时让谢明蕴嘴角的笑敛了干净。   她垂下眼睑,又对侍卫吩咐了什么。   隔着距离,风雪肆虐,容淮安凭着内功深厚也零零碎碎地听见一两句。   “江南……徐盈……没找着……”   他略一扬眉,有些意外地看着谢明蕴。   但也只是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没过片刻,谢明蕴从那边回来。   她身上压着一股子沉意,难得有些失落的样子落在容淮安眼里,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已经问出口。   “去找徐盈?”   徐盈是她曾经在江南时候捡回去的妹妹,和谢明蕴关系很好,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因为方才侍卫的话,谢明蕴也没了和他针锋相对的心思,轻轻点头。   “嗯。”   “徐盈不在江南琴馆么?你既然念着她,为何当时来上京不把她带来?”   容淮安有些不解。   这话一出,谢明蕴骤然脸色一变,她袖中的手死死攥着,说话的腔调都有些变了。   “三个月前,她失踪了。”   失踪了?   容淮安更是错愕。   那条街上的人都很好,对谢明蕴和徐盈也多有关怀,何况徐盈是孤女,离开了谢明蕴还能去哪?   “她自己走的?还是……”   容淮安刚要再问,谢明蕴却已经抿唇,似乎是不愿多说。   她身上陡然多出几分落寞,重重地叹了口气,袖中的手轻轻攥着,脑中似乎一幕幕地回想着什么,半晌哑着声音道。   “时候不早,太傅早些回去。”   这便是不想多说。   容淮安神色暗了暗,看着她往后院走,往昔轻快的步子在今日似乎也有些沉重。   可若是只因为徐盈,一个被她捡回去没几个月的妹妹而如此,似乎有些不应当。   而且徐盈为何会失踪?   难道在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谢明蕴摆明了不愿意告诉他,容淮安心里难得升起几分烦闷,温和的眸子里落了几分躁意与冷。   也是,他与谢明蕴早就没关系了,还关心她这些做什么?   他今晚是哪根筋搭不对了才回来给她上药。   容淮安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身上带了几分寒意。   才一转过游廊,迎面一个残影撞上了他。   容淮安往后退了两步,没让人撞到他身上,婢女脚底一滑,险些跌倒在地上,手中的东西也掉了下来。   “奴婢该死。”   婢女赶忙跪地求饶,容淮安皱眉拂掉落在身上的雪,抬步欲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盒子上。   “里面装的什么?”   “回大人,是公主晚间休息要点的熏香。”   熏香?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波澜。   “什么熏香?”   这人在江南的时候一向讨厌用这些的。   “是助眠的。”   婢女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   “公主自来到京城的三个月,不知道是认地方还是还是不习惯,每晚睡觉总失眠,如果不点熏香助眠,几乎是整晚都睡不着。   就算点了熏香,多半也只睡三个多时辰,到天明才将将睡去。”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块巨石一样砸在心头,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错愕,偏头看向婢女,风雪将墨发吹起,挡住他眼中的神色,婢女却骤然觉得他语气冷了下来。   “什么?” 第14章   ◎心疼。◎   “把话说清楚。”   平淡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慑。   “刚来的时候,公主那几日是夜夜不睡的,后面慢慢睡了几个时辰,可好像总做噩梦似的,嘴里喊着什么,一醒就再也不睡了。本想传太医来看看的,公主却说吃药也无用,不让为这点小事惊扰娘娘。   后来娘娘知道了,请了太医来看,开的药方没用,折腾着多来过几次,后来有次撞上太后娘娘高热,院首却来了公主府,听闻回去后太后娘娘对此颇有微词,后来公主便对皇后娘娘说好了,再不准云姑姑为这事去喊太医。   后面也只能给公主调了些助眠的香料,每晚点在寝居里。”   容淮安想起她每天都神色如常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竟是夜夜失眠。   “可知道原因?”   “奴婢不知。”   容淮安摆手让人离开。   继而目光落在后院的方向,负手而立看了许久,方才出去。   “大人,您说这公主千金之躯,若是为失眠之症折腾实属是白受罪,这个太医不行就换个太医,总能找到能治好的……”   回去的路上,他身后的下人有些不理解地问。   容淮安眸子里掠过几分波澜,须臾低下头,并着两根手指在马车里的桌案上敲了敲。   他想起御花园的再遇,她对谢明哲的容忍,后来明明不愿自己做她的太傅,也没与谢明则透出一点不愿,加上失眠一事……   容淮安猜想许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这失眠牵扯着别的事她不愿意给人知道,所以遮掩着要靠熏香入眠。   毕竟只说不适应地方也不至于夜夜失眠,他猜测是有隐情。   其二……   “不是换不换太医的事,是她拘束,不想麻烦人。”   容淮安只说了一句。   “啊,可她是公主……”   公主。   容淮安脑中忽然一幕幕掠过再遇后的情形。   她从不让下人跪拜行礼,明明是活泼的性子偏生人前要演的端庄,偶尔愣神时候眼中透出几分怀念,他猜想是在怀念江南。   和亲一事沸沸扬扬闹了半个月,她第一次来到上京,阴谋诡计,对着谢明则来,也多有牵扯到她,难免会无措。   她不确定自己的根是否在这,还是如雨中浮萍一般,因为一道圣旨就又要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   简而言之,她在害怕。   因为害怕麻烦,所以忍下谢明哲的刁难,因为害怕给太子惹麻烦,所以没再提一句换太傅的事,因为太后的那一次训斥,怕再给皇后惹麻烦,所以后来不让人传太医入公主府,也忍下太后的刁难。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摸索着生活,纵然是公主也没几分踏实感,她不信别人,所以不会将自己那些不愿意给别人知道的往事轻易说出来。   她失眠的原因是,和自己认识也是。   “您怎么猜到公主……”   下人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容淮安微微合上眼,没再说话。   周身的气息却变了又变。   *   婢女去屋里点熏香的时候,谢明蕴正坐在软榻边。   屋子的炭火烧的正旺,她的衣袖撩开到胳膊处,婢女瞧了一眼,很快低下头。   这位公主自然是极漂亮的,遗传了皇后娘娘的美貌,哪怕在外摸爬滚打十七年,这一张脸也不曾沾染上半分风霜。   起初来的时候,她身上还带了些市井小民的拘谨,那时候大典上公主因为走路不够端庄规矩,被那些娘娘公主们嘲讽是野鸡捯饬成凤凰,丢了皇室脸面,话里话外都是轻贱。   但她很聪明争气,没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跟着嬷嬷把规矩学好了,出入皇宫落落大方,皇帝也对这个乖巧的女儿甚是满意,有皇后与太子撑腰,后面也没多少人敢再当着面嘲讽她。   聪明又端庄,对下人极宽容,就是身体不大好,除了失眠,还有……   婢女目光又落在她手上。   极漂亮的手被冻疮破坏了美感,听说是之前家境贫苦,冬日里忙碌而冻坏的。   顺着手往上看,便瞧见那白玉般的肌肤上,被衣袖盖着的深深浅浅的痕迹。   是鞭痕。   这鞭痕落下的时候不过半年,听闻半年前这位公主在江南出了意外,九死一生才又回去那琴馆,后来来了上京。   实在是命苦。   谢明蕴正拿着药往上倒,婢女收拾好了手边的事,连忙上前。   “奴婢来吧。”   “不用。”   谢明蕴一手倒了药,摇头。   “你歇着吧,不必守夜。”   她不习惯被人伺候的日子,在江南的时候洒脱自由,入了上京种种规矩,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在人前总要端庄有礼,晚上回了屋子便想一个人放松静静。   “是。”   “等等。”   太傅走了么?   天寒地冻,你去送一件大氅。”   谢明蕴忽然又开口。   到底这人冒雪回来给她上药,身上还带着病,要是因为这一折腾又严重了,只怕还要想着办法来折腾她。   婢女愣神,刚要答话。   “太傅已经……”   “算了。”   她话说到一半,谢明蕴目光落在自己胳膊上的鞭痕处,眸子动了动,忽然有一分躁意涌上心头。   “不用送了,下去吧。”   门关上,屋内刹那寂静下来。   屋外飘雪落,谢明蕴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地闪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又到侍卫的那句“没找到。”   她忽然觉得胳膊上的伤又隐隐作痛,低下头皱眉看了一眼,看到手背上被容淮安细心上了药的伤口,谢明蕴眸子忽明忽暗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屋内的熏香是助眠的,她却觉得自己心中更燥,忽然扬手,把手中的药膏扔了出去。   “上什么药,我就该长些记性。”   她自嘲地掀起唇角。   *   容淮安一路回了府,身上拢着几分寒意,下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不对劲了,不敢多话地跟在身后。   小院静悄悄的,只听见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   刚踏上台阶,容淮安忽然停住了步子。   “大人?”   下人也跟着抬头看上去。   一片漆黑中,台阶上站了一个人。   一身官服,神情肃穆,显然是早就等在那的。   “回太傅府。”   容淮安当即转头往外走。   “逆子,你给我站住。”   身后容家主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   容淮安步子不停,转眼就要出了小院。   自从去年他参科举之后,起初受封在翰林院入仕,便有了自己的宅院,那之后就很少再回容府。   若不是他忘了件东西在这,今夜必然也不会回来。   “你再不站住,以后就别再进容府的门。”   容家主眨眼间到前面拦住了他。   容淮安神色早不复先前的清润,一张脸上面无表情,甚至夹杂了几分冰冷的薄寒,他站定步子,吩咐。   “去书房将我留下的东西都取走。”   算是间接回答了容家主的话。   他顿时脸色一黑。   “你不要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混账!”   “我没想过要威胁父亲,反正您也不喜欢我,我日后不入容府也好,你我都少生气。”   话落,他再度往前走。   “逆子,你顽固不灵,又为了教一个废物公主而把城东才攥在手里的领兵权又送了出去,如此任性难堪大任,让我日后如何放心把整个容家交到你手里?”   容家主顿时又气急。   “既然难堪大任,父亲把容家交给三弟不就好了?反正您属意的继承人,也从来就不是我。”   他眼中闪过几分讥诮。   “混账东西!哪有你这样想你三弟的,这容家是当初我与你母亲一同扶持走下来的,日后肯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容家主一时更怒。   “是吗?我以为父亲如此多年,纵容你的儿子对我屡次下杀手,是想背弃当初对母亲的承诺,把容家易主到别人手中呢。”   容淮安凉凉地笑了一声。   被戳穿心事,容家主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你弟弟怎么会对你下杀手,淮安少胡说。”   容淮安面无表情地掠过他。   “有和没有,你最清楚。   从我母亲病逝,你将我送去姑母家,我在这,本身就再没有一丝容身之地。   容家既然如此,我日后也不会再回,反正六岁之后,这府邸我便没再当家过。”   到他年前受封入翰林院有自己的府邸,如此数十年,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话落,他抬步走。   身后传来容家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回了太傅府。   一路寒雪覆身上,他未撑伞,到了府邸之后,一身紫袍已经被浸染出几分寒霜。   下人上前要给他撑伞,他抬手挥退了人,站定在廊下久久不语。   霜雪覆过眼睑,他脑中一幕幕滑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又到那句——   “您怎么猜到公主是因为拘谨怕麻烦?”   容淮安微微阖上眼。   因为他从小便是这样过来的。   只不过如今帝后太子都对她尚算好,现下的拘谨害怕也不过多是因为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与和亲的事,而自己当年……   被父亲以忙碌为由送去姑母家住着,因为高热整整三天,府中大夫却都被姑母勒令不准给他看诊,他烧的迷迷糊糊险些去了半条命,又被训斥责骂,在冰天雪地里九死一生,最后活下来还要笑脸以对仰人鼻息,步步谨慎忍让。   有家,却像是真正的寄人篱下。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开始心疼于是决定明天带着老婆去约会(bushi),晚安~ 第15章   ◎拿着我的人情去讨美人欢喜◎   这夜谢明蕴睡的并不好。   也许是因为派去的人从江南没带回好消息,也许是昨晚身上的鞭痕触动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纵然屋内有炭火,她却觉得身上极冷,翻来覆去,到天明才渐渐有了困意。   但过了卯时,若是早朝结束的早,容淮安必定早早的就要来公主府喊她起来,与其刚睡醒就被叫起来,倒还不如不睡算了。   谢明蕴窝在床上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一边打了个哈欠。   她在心里算着时辰等云姑姑叫她起来,然而眼皮却越来越沉,浓浓的困意席卷过来,最终是没撑住,合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阳光洒在床榻上,刺的她眯了眯眼,伸了伸懒腰,掀开被子走下床,到一旁的柜子前拿衣裳。   公主的衣裳大多繁琐精致,刚来的一个月里她始终穿不明白,让旁人侍候的日子她又不习惯,好不容易跟着云姑姑学会了,如今自己穿倒也不费劲。   穿好了衣裳,谢明蕴刚要走出去,忽然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公主,您可是醒了?”   云姑姑得了她的准许推门进来,就见谢明蕴呆呆地站在桌边。   “几时了?”   “已过巳时二刻。”   谢明蕴一张小脸上闪过几分错愕。   “容……太傅没来?”   按这人的性子不是该早早地站在公主府里威胁她起来了么?   一抹怪异浮在心头,谢明蕴嘀咕道。   “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太傅在前厅坐着呢。”   云姑姑一笑。   “今日朝中很忙?”   不然怎么到这个时候才来?   “朝中休沐。”   这话一出,谢明蕴顿时更觉得怪了。   但容淮安不叫她起来是好事,她前两日起得早总是头疼,今天好好睡到了巳时倒觉得多了几分精神气,她摆摆手。   “我去看看。”   她到了前厅,一眼看到坐在那里的容淮安。   一身浅蓝色的衣袍,银冠束发,随意地坐在那里,眉眼如画,自是称得上一句公子如玉。   “公主起了?今日睡得可好?”   容淮安一双清润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掠过她眼底淡淡的乌青,神色顿了顿,继而问。   “自然睡得好,若是日后太傅日日这个时辰来,本宫会更好。”   谢明蕴没注意他的神色,走到前面的椅子上落座。   这话一出,容淮安却是扬眉,头一次没反驳她的话,反倒问。   “公主可记得昨日那本游记里的北淮玟梅戏吗?”   玟梅戏?   谢明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昨日下午容淮安在书房给她讲的那本游记。   其中讲到这北地的玟梅戏,她因为从小喜欢听戏台子的缘故,难得有些感兴趣,缠着多问了几句,才算有些印象。   “自然是记得的。”   她疑惑地看向容淮安,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些。   难道是为了试探自己昨天有没有认真听他讲解?   “玟梅戏在北地极有名,流传百年,民间乡俗百姓们也都很喜欢。   公主听过么?”   谢明蕴摇头。   虽然她从小就喜欢听戏班子唱曲,但玟梅戏在北地盛行,江南倒是没多少人会唱。   容淮安勾起浅浅的笑意。   “既然如此,今日就不再学别的了,我带公主去听听玟梅戏。”   看戏?   谢明蕴一怔,继而有些心动。   从江南来到上京的三个月,因为大典上出岔子后面在京中引起的流言,她几乎除了学规矩就是待在府上无所事事,公主府只有她一个主子,下人也不敢僭越跟她一起玩乐,整日闷着。   之前在江南的喜好基本收敛了个干净,看戏听曲这种事,自然不是待在阁楼里的闺秀天家女应该做的,本着少做少错的原则,虽然长街外就有一家戏楼,她也从来没去过。   “太傅此言当真?”   虽然有些意动,谢明蕴还是怀疑容淮安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比如看了戏要考她昨日在书中讲到的东西,比如听了曲子再拐弯抹角让她写大几张感悟。   “自然。”   容淮安轻笑一声,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公主换身衣裳吧。”   若是出去,她自然是要穿的低调些。   片刻后,谢明蕴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裙,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到了容淮安身边。   浅蓝色的衣裙上用金线绣着滚边的蝴蝶,映衬着她漂亮的小脸上轻松的笑,一时间让容淮安觉得那蝴蝶似乎也灵动了些,裙摆随风飘动,可谓步步生莲。   那一张芙蓉面晃的他有些失神,但也只是片刻,他敛了神色。   “走吧。”   谢明蕴丢跟在容淮安身后走了出去。   长街一向是上京最热闹的一条街,来往摊贩和走动的百姓无数,叫卖声和烟火气让谢明蕴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江南。   但富丽堂皇的房子和地方口音到底让她明白这是上京,但饶是如此,谢明蕴也四下看着,眼中透出几分高兴,想来这三个月只待在皇宫和公主府,是把她束缚坏了。   容淮安不急不缓地跟在身侧,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二人一起走着,片刻后,谢明蕴到底没忍住问。   “今日真只是来看玟梅戏?”   容淮安瞥过去一眼,知道她话中意思。   “今日休沐,臣自然也不想困在公主府教那些枯燥的东西。”   一句话点到即止,谢明蕴何等聪明,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知道这人不是抱着折腾她的心思来的,谢明蕴当即心情大好,嘴里哼着曲子,脚步也轻快起来。   戏楼离公主府不算远,二人很快便到了。   那边早有下人等在那里,将二人迎上了雅间。   台下戏台班子已经摆好,谢明蕴入了雅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支着脑袋往下看去。   容淮安落座在一旁,似乎对这戏并不感兴趣一般,坐下后就随手拎了一本书看。   谢明蕴从小就喜欢看戏听曲,今天来的戏班子又是上京一等一好的,这一出玟梅戏在北地有名,上京自然也经常唱,台上的人一开口,便将谢明蕴的注意给吸引了过去,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下。   随着台下的叫唱声,一双眼里也时不时溢出几分激动来,在外面没那么多拘束,她懒懒地坐在窗边,头上的簪子随风晃动,容淮安看了一眼她的笑颜,恍惚了一下。   只一眼,他很快收回视线,眸子清淡无波。   一出玟梅戏唱了足有一个时辰,外面的喧嚣吵闹声一向不是容淮安喜欢的,昨晚又因为城东的事忙碌到天亮一宿没睡,他听着吵嚷声有些头疼,但到底也忍了。   他身为太傅,好歹今日是让这位公主跟来学东西的,怎能连这点吵嚷也忍不了?   容淮安白皙的指节在桌案前敲了敲,又低下头去看手边的书。   玟梅戏罢,谢明蕴本以为容淮安就要带着她离开了,依依不舍地从窗边挪回视线。   “太……”   容淮安依旧低头看书,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谢明蕴却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惫和伸手揉眉心的动作。   顿时一怔。   但很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窗外的动静就再次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玟梅戏停,接下来戏班子唱的,却是一出江南戏。   带着江南地区特有的口音和地方吴侬软语,是她在江南时候听过最喜欢的一出戏。   身子一僵,三个月来刻意被压制的思念顿时被这戏曲勾起,她猛地回头望下去,有些呆呆愣愣的。   这每一句戏词她都听过无数次,起初和养父母一起听,后来养父母去了自己听,再后来和容淮安也听过几次……   容淮安?   谢明蕴回过头,一双眸子的触动毫无掩饰,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太傅知道今日有江南戏?”   话一说出,她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且不说戏楼里怎么排戏容淮安必然不会知道,就是二人昨天还针锋相对他为了那走回去的半个时辰折腾自己的事,只怕这也不会是他关心的。   果不其然,容淮安轻笑一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中似有戏谑。   “公主觉得我日理万机,是该关心这些的?”   谢明蕴顿时脸上一红,有些恼地回过身子。   “本宫说错话了,太傅当没听到就是。”   说出来的话如何能当没听到?   容淮安扬了扬眉。   “戏楼常有唱江南戏的,公主不常来不知道而已。”   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把谢明蕴刚才的猜测都抹去了。   她转头继续看着,而容淮安蹙了蹙眉,到底是不堪这戏台班子的吵嚷,他觉得头疼的更厉害,站起身道。   “公主且听着吧,我去外面处理些事。”   他从这雅间走出去,抬步上了五楼。   离得远了,五楼才算清净,他推开其中一个雅间的门,里面正有一个贵公子慵懒地倚着桌子喝酒。   酒味冲过来,容淮安蹙了蹙眉,抬手推开了一边的窗子。   “你再喝酒,就带着你的酒坛子一起滚出去。”   话说的毫不留情,这贵公子啧了一声,戏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怎么?昨天晚上还求我把今日的戏班子换成江南的,今天淮安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过河拆桥的本事但凡本世子学会两分,今天你也不能拿着我的人情去讨美人欢喜。” 第16章   ◎阳光晃在他身上,引人侧目心动◎   容淮安斜斜瞥过去一眼,语气略沉。   “是城东的事你处理好了?”   一句话让白琅顿时偃旗息鼓,看着容淮安落座,又没忍住道。   “这半年郁闷的真把你换了个人似的,本世子倒是好奇了,什么人能把堂堂容府公子弄成如今这幅模样。”   去江南前的容淮安,虽然古板无趣,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也能摸着他几分脾气,一年前接了皇命去江南办事,回来后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虽然比以往更温和近人些,但那双眸子里总蒙着一层阴霾,性子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不管喜怒都是这么一副温和的样子,连他也越来越弄不明白容淮安的想法。   白琅捏着酒杯看着容淮安清淡的神色。   他就记得容淮安回来的那天,身上蒙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他从小到大就没见他那么失态过,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病了一场后,变了一个人。   那场病倒是半个月就好了,闭门谢客半年纯粹是因为郁闷,他整日关在屋子里不问世事,连自己去了也没见着几面,听说是在江南被美人撩了心又始乱终弃。   惹着这位容大人了。   “什么人能让容大人半年都难忘怀,本世子真是好奇。”   白琅顿时更唯恐天下不乱地调侃。   容淮安只阖着眼养神,没搭理他的话。   “不如本世子去江南走走,说不定能见着你那旧情人,你说本世子这幅风流倜傥的样子,要是她见了,指不定喜欢上了本世子……”   白琅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懒洋洋地道。   话没说完,嗖的一声,容淮安手中的杯盏已经飞了过来。   白琅眼疾手快地起身闪开,那杯盏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还冒着白烟,白琅心惊肉跳地回头。   “你干什么?”   容淮安掀起眼皮。   “你太吵了。”   吵?   看着他面容上覆的一层寒霜,白琅顿时又乐了。   “半年了,你不会还对她念念不忘吧?”   “谁念念不忘?”   容淮安神色清透,嘴角掀起一丝讽刺的笑。   “对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本世子想也是,不然你也不会接了皇命去公主府了吧,难道是忘了江南佳人又看上公主了?”   白琅闲闲地问。   容淮安不语,白琅又猜测。   “不过你最近对这公主倒是好,知道她从江南回来的难免思家,还特意来戏楼……”   “白琅。”   容淮安抬起头,不轻不重地喊道。   “安排玟梅戏和江南戏,是因为昨日我与她讲到的书里提过北地的风俗,为让她记得清楚些。”   而且今日休沐,城东昨晚闹了事,他忙了一夜,本身也不想再看那些枯燥无味的书。   怎么可能是为谢明蕴着想?   “当真?”   白琅不信。   容淮安神色无波无澜。   “她有什么值当我大费周章的?”   这话倒是可信,白琅点点头,又感叹。   “也是,一般人谁能得了容大人的优待。”   容淮安阖上眼,没理会他这带着调侃语气的话。   *   楼下,谢明蕴支着脑袋坐在窗边,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忽然听见一声欢喜的喊声。   “咦,公主?”   谢明蕴顿时抬起头,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两人。   当前一人绫罗锦缎,明眸皓齿,正欣喜地看着她。   “表姐?”   来人正是国舅姜家的大小姐,姜音。   谢明蕴顿时收了一副懒散的样子,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朝她露出一抹笑。   “臣女见过公主。”   谢明蕴起身迎她。   “表姐何必行这些虚礼。”   姜音从门口进来,二人落座,她笑道。   “昨日祖母还说想念您了,改天要抽空来公主府见您,天寒地冻,阿娘好说歹说劝住了她,没想到今天臣女出门就见到了您。”   姜音对她很是热络,谢明蕴虽然只去过姜府两次,但姜家的人都极好,她也没什么拘束的,当即道。   “近些天下雪,如何能让外祖母来,我明日就去姜府见她老人家。”   比着宫中那个看似和蔼但时常喜欢挑刺她的皇祖母,谢明蕴自然更喜欢姜家的外祖母。   “公主如今忙碌,学东西的事不能耽误,等有时间就好。”   姜音连忙摇头。   “不过说来今日公主不是应该在府中学习么,怎么来了这戏楼?”   “今日太傅休沐,说带我一起来戏楼听一听这玟梅戏,学一学北地的民俗。”   谢明蕴言简意赅道。   玟梅戏?   姜音当即跟着往下看,听了两句,有些惊讶道。   “往常这戏楼少唱江南戏,没想到今日倒赶巧,我可想听这江南戏许久了。”   少唱?   谢明蕴下意识问道。   “不是戏楼常有唱的么?”   本来她听了容淮安的话,还打算改天乔装打扮一番多来这呢。   毕竟如今她换了身份,困在这四四方方的上京城,若是日后不嫁到江南,想必一辈子也不会回去了。   思及此,她眼中神色一颤,便露出几分思念。   上京很好,帝后太子甚至外祖一家都很好,但三个月显然比不得她的十七年。   “哪有,我闲着没事就爱多来戏楼听曲看戏,一年多了这还是头一次有唱江南戏的。”   姜家极疼宠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姜音没被规矩束缚过,做事随心所欲,真正算是活的潇潇洒洒。   头一次?   谢明蕴心中一瞬间便划过许多道不明的思绪,她呆呆的有些愣神,姜音奇怪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公主?”   谢明蕴眨了眨眼。   “公主怎么了,可是我哪句话说错了?”   姜音忐忑地看着她。   “没有。”   “那公主是听了这戏曲,想起江南了么?”   姜音犹记得方才提及江南戏的时候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念,她生在世家大族,观摩人心的本事自然是学了十足的,当即问道。   此话一出,谢明蕴抿了抿唇,想否认,但在姜音通透的视线里,似乎没什么隐藏得住的,便又点头。   “是想。”   纵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谢明蕴也学得了一副大方的样子,在外人面前举止礼仪都做的极好,但到底还是不适应。   毕竟往前数几个月,她在江南是生活在尘埃市井里的人,整日想的是怎么糊口养着自己,对于富丽堂皇的上京城,本是她一辈子也不会接触到的地方。   江南是她的家,扎根生了十七年的地方,喜怒哀乐,在意的人,都在那里。   如今乍然要剥离出来,她自然是会想念。   来了上京,起初日日夜夜睡不着,惶惶然地想森严肃穆的皇宫和规矩,也念江南的自在和快活。   哪怕如今她已经在尽力学着适应这,但到底和亲一事,又把她心里的害怕和惶然给勾了出来。   “那公主在江南,可有什么快乐的事吗?不如说给臣女听听,臣女可好奇那地方许久了。”   见气氛不对,姜音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亲密地拉着她的胳膊问道。   提到江南,谢明蕴眼里显然多了几分光亮,她低着头,脑中闪过许多在江南的光景。   “有……很多,江南的景致,美食,还有那一条街的人……”   她难得对着外人这么多话,侃侃而谈地把自己记忆中的江南说给姜音,雅间内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容淮安刚走到门口,听见门内的笑声,忽然止住了步子。   须臾,屋外的身影再度离开。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谢明蕴讲完了江南的事,外面的戏也停了,姜音递过去一盏茶,轻轻一笑。   “看来公主在江南过得很好。”   是很好,除了偶尔忙碌奔波,她还是很自在的。   但这话谢明蕴没再说,只道。   “如今上京也很好。”   姜音能在这问她这些,回去多半是要告诉外祖母的,外祖母知道了皇后必定也知道了,她若过多念及江南,总免不了让他们担心。   “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回去呢,公主莫想太多。”   谢明蕴笑着和姜音周全了话,送了姜音出去。   屋内剩了她一个人,谢明蕴觉得连日以来萦绕在心头的烦闷和阴霾一扫而空,她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个轻软的笑。   心里闷着话还是要找人说,听了这江南戏又和姜音说了那么多,她心中便觉得舒服许多。   哪怕回不去江南,这样念着也是好的。   倒是这戏,却不知道下次听,是要什么时候了。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想起今日带她来的容淮安,刚要抬步出去找人,门边一阵脚步声传来,她一抬头,就看到缓步走来的那人。   一身天蓝色锦袍在他身上相称得宜,更多了几分慵懒随意,身姿挺拔,面容如画,腰间盘扣在夕阳的映衬下折射出几分光彩,晃的人有些恍然失神,他从楼梯拐角处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像是八个月前,谢明蕴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天她受了委屈,容淮安陪着她一起去听曲,为了哄她高兴,去摊贩给她买糖葫芦,又陪她放纸鸢,一步步走到她身旁,那日的阳光极好,晃在这天之骄子的身上,引人侧目又心动。   一如当下。   谢明蕴心中被抿去了一日的猜测忽然就不合时宜地再次浮上心头。   容淮安今日带她来,当真只是为了学北地民俗么? 第17章   ◎谢明蕴忽然又些心疼◎   她正愣神,容淮安已经走到了近前。   “走吧。”   他并没问方才姜音为何在这里,也没就方才听的玟梅戏和江南戏说些什么,就好像只是处理完了事情,刚好走到这接她而已。   谢明蕴怔怔然地点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太傅。”   她一路乱糟糟地想着,等走到了公主府外,实在没忍住还是叫住了容淮安。   “嗯?”   他跟着回过头,清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及看到她今日明显轻松的神色时,目光顿了顿。   “今日……”   谢明蕴话说了一半又止住。   容淮安不言不语,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目光落在她发鬓间,瞧见那漂亮的簪子上坠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了片刻,又安静下来。   像极了此时面前的小姑娘心中纠结的样子。   谢明蕴袖中的手轻轻搅在一起,半晌又摇头。   “没什么。”   容淮安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因为休沐,又加上那书本里恰好讲到玟梅戏,所以才带她去了戏楼。   她记得在江南的时候这人就不喜欢吵嚷,陪她去看过的唯一一次戏,还是因为那一天她受委屈撒娇软磨硬泡磨来的,如今又怎么会故意喊人排戏?   她心中腹诽道。   自己还是这些日子太清闲了,什么都能乱想了。   容淮安便没再说,抬步要往外走。   城东昨夜出了事,他忙了一宿才收拾罢,方才又来人回禀了事情,容淮安自然急着去处理。   谁料刚走了一步,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了昨夜打斗间他被刺到的伤口,顿时容淮安轻轻蹙了蹙眉,倒抽了一口冷气。   从城东回来已经过了辰时,他又不想打草惊蛇让闹事的人知道他受伤了,便只在容府简单包扎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倒是麻烦了。   谢明蕴注意到他的表情,顿时想起这两日他风寒未愈的事,还以为是吹了风头痛,这件事到底也算自己三分责任,谢明蕴皱眉道。   “太傅还是早些回去吧,外面风大。”   容淮安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也没打算将自己受伤的事说出来,点头后要往外走。   “大人。”   才走了两步,忽然有侍卫匆匆走过来。   “城东的事家主已经去处理了。”   容淮安的步子一顿。   “另外……三姨娘在太傅府求见您,似乎是想让您对三公子网开一面。”   他眉宇间顿时凝上一层寒霜。   连身后的谢明蕴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刚要往前一步,忽然容淮安回头,神色清淡地道。   “不知公主可方便让臣暂待公主府一个时辰?”   看着他有些沉郁的神色,谢明蕴鬼使神差般点头答应。   两人一起去了书房。   容淮安在这,谢明蕴身为一府之主也不能把人丢在这冷落着,可干坐在这又实在无趣,她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他上。   从长街回来到进门,除了那句问她能不能在公主府暂待之外,容淮安似乎就再没开口说话了。   尤其是听说容家主去了东郊后,他眉宇间一直凝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寒霜,一看便知道情绪不虞。   可容家主……不是他的父亲么?   难道他和他父亲关系并不好?   谢明蕴刚要说什么,门外忽然走出来一人。   “大人。   家主已经从城东将三公子带了回去,云副将没拦住。”   容淮安眸光清寒入骨。   “父亲不知道他犯了军法,按律是要杖八十的吗?”   “家主说三公子罪不至此,昨夜的事也是误会,待您回去后去容府见他一面,他自会与您解释。”   解释?   “让云副将带一百侍卫去,将容溱捆走,按律法杖八十再送回容府。”   “主子?”   侍卫一惊。   这是公然和家主宣战了。   “家主临行前还说……”   “说什么?说我这不孝子若再一昧揪着这事不放,公报私仇跟自己亲弟弟对着干,他以后便不认我吗?”   容淮安语气轻飘飘的,侍卫低下头。   其实家主的原话说的更过分,几乎是强硬地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主子不准再把三公子关在城东,还说他这般薄情寡义,倒真不愧是先夫人的儿子,跟她一样像个冷血怪物,以后死了也该是个没人心疼没人收尸的下场。   但这话侍卫自然不敢说。   他不说,容淮安也猜得到,一双寒凉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厌倦与讽刺。   “就如此去做,若是他不愿,直接告诉他,今日就可禀了宗族把我除名。”   屋内顿时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谢明蕴猛地抬起头。   待看到他眼中拢着的那层阴霾和凉意时,愣了愣神。   昔年在江南,容淮安是个温润公子的样子,脾性极好,后来回了上京,几次见面,除了他对江南的事情耿耿于怀折腾她之外,几乎和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不过当年的事本身是她理亏,这人再生气都是应该,但哪怕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谢明蕴也没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时候。   容溱应该是他的三弟,听闻是府中妾室所出,应该就是那位三姨娘。   “城东发生了什么事?”   容淮安一双眸子凉如水。   “昨晚容溱和手下副将酒后无德,副将带几百兵士强闯西郊陵墓,与守陵墓之人起冲突,副将失手将人杀死。”   可副将杀人,容溱负个御下不严的责任,容家主为何要如此执着地保人?   “他……”   “他要强闯的陵墓,是我母亲的,是容溱授意的。”   轻飘飘的话落下,谢明蕴说了一半的声音顿住。   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是记得的,之前在江南的时候容淮安与她说过,他父母是联姻,并无感情,母亲故去后,父亲就纳了许多妾室。   而他从小到大,寄人篱下在姑母家。   细细密密的疼忽然爬上心头,她动了动唇想说话,容淮安已经抬步往外走。   “我现下回去处理事情,今日之事……公主就当没听过吧。”   眼看着他要走出房门,谢明蕴想也没想地喊住了他。   “容淮安。”   他止住步子。   “天寒,仔细身体。”   自然是还以为他风寒未愈,才有了门口那蹙眉的动作。   容淮安眼中的寒意褪去半分。   “多谢公主。”   身影从门边掠过,谢明蕴隐约在他蓝色袖袍口看到了一抹暗红色。   她本没在意,刚要起身走,目光落在容淮安方才坐的位置,却看到了落在地上的一滴血。   谢明蕴顿时愣住。   他受伤了?   *   “我的儿啊,八十军棍岂不是要打死他?大公子您怎么能如此狠心啊,他可是您亲弟弟。”   “逆子,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容家怎么能有你这种冷血无情的怪物,我与你娘怎么生出你这种东西来!”   “哎呦,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去告御状不可,我也不活了啊。”   “来人,去请宗老,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逆子逐出家门。”   “闹够了吗?”   容淮安将伤口渗血的手臂别到了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院中撒泼打滚的三姨娘以及倚老卖老的容家主,寒声吐口。   “你……”   院中一瞬间安静下来,容家主气的一个哆嗦。   “八十棍子,你是要杀了你弟弟不成?”   “杀了便杀了,如此擅闯嫡母陵墓不敬长者的人,死了也好。”   “你大胆!我都说了昨晚的事不是你弟弟……”   “父亲以为若真是他擅闯母亲陵墓,还能活得过今天吗?”   容淮安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地陈述。   “如果昨晚是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再有下次,不管是他还是他授意手下的人去,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你敢威胁我!”   容家主踉跄了两步要倒下去,又被下人扶住。   “送客。”   容淮安面无表情地往屋子里走。   “下次再乱放人进来,你们一并杖八十去容府伺候。”   他进了屋子,咣当一声关了门,落座在椅子上,听着门外那一句句“孽子”“冷血”的话落在耳边,周身气息冰凉,半晌没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主子。”   又等了一会门外安静下来,下人进来道。   “方才夫人来了,已经将三姨娘带回去禁足,家主也被劝回去了,夫人叫了大夫过来,说给您清理伤口。”   容淮安几不可见地点头,伸手扯开袖袍口,顿时那昨晚推搡间被容家主亲自拿刀划破的伤口便映入眼帘。   血肉模糊,蓝色的衣袍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下人顿时不忍地别开眼。   主子这些年过得辛苦,整个容家也就这位续弦夫人不问世事,对他还算好上两分。别的人,家主图谋先夫人留给主子的一笔银钱和兵士,姨娘公子们时时刻刻想杀了他好继位。   实在是……   “不必叫大夫了。”   容淮安的声音落在屋内,下人欲要再劝,他却已经合上眼不想多说。   下人安静地退了出去,容淮安依旧坐在那不言不语。   片刻后,下人又折返。   “我说了不用叫大夫……”   “是公主府送来的金疮药。”   容淮安的话说到一半顿住,看着下人将药送进来。   “公主说,让您小心伤口,及时清理。”   想来是看到了他染血的袖袍。   容淮安没说话,眸中的寒意却一寸寸褪去。   作者有话说:   PS:爱写一些双向奔赴!   PPS:宝宝们因为榜单字数要求,周四(就是明天)的更新由零点调整到中午十二点,不要看错时间了哦~感谢宝宝们。 第18章   ◎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容淮安◎   第二日,容淮安告了假,听闻是城东又闹了事去处理了。   谢明蕴一醒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这两日容淮安没折腾她,她每天早上睡到巳时醒,精神气也好了许多,听了云姑姑的话下意识问。   “昨天容府……闹得很大?”   “奴婢也不知道,听说容府的夫人封了消息,但是三姨娘和容家主在那闹了好一会呢,后来才被夫人劝着回去,晚上皇上还传了大人入宫。”   回去?   “容……太傅不住在容家吗?”   谢明蕴怔怔地又问。   “大人小时候跟在姑母家住,后来十五岁的时候被容家主接回来,再后来及冠参科举,便不再住在容家了。”   “他为何要跟着他姑母住?”   这下谢明蕴就更不理解了。   容家这么大的世家多少应该顾及面子,就不怕落了个苛待嫡子的流言?   “听说容家主不甚喜欢容大人,倒是续弦夫人对他还算不错。”   云姑姑叹息一声摇摇头,又道。   “续弦夫人是先夫人的手帕交。”   容家是随先祖打江山初定天下时候的世家,百年积蕴世代为官,这一代的家主受封侯爵位,嫡子容淮安更是刚弱冠便进朝堂,状元郎名满天下身份贵重,帝王重用,上京百姓交口称赞。   这便是谢明蕴这三个月来,对容家所仅了解的地方。   但关于容淮安,似乎也只听闻天下人传言他如何如何,而从来不知道这些浅显富贵的东西背后的样子。   一如当时在江南,她除了他是个书生,去江南探亲暂住之外,其他关于这人的只言片语都不曾知道。   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容淮安。   谢明蕴脑中乱糟糟的,掀了被子下床。   “不过就算大人不忙城东的事,这两天也是过不来的。”   “为什么?”   谢明蕴抓着梳子的手顿了顿。   “公主不知道呢,明日就是咱们北谢的冬宴,宫中要设宴留晚膳,自然是得提前准备着。”   谢明蕴身子一僵,顿时一张小脸苦在了一起。   云姑姑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抿唇一笑。   “公主这些天待在府中闷坏了吧,到了宫中来的贵女们多,热闹。”   谢明蕴嘴角一抽。   热闹?   热闹不热闹她不知道,但是入宫就代表,她又得去慈宁宫见那个不讨喜的皇祖母被她刁难了。   但这话她没告诉云姑姑,头疼地问。   “今天的经书送来了吗?”   “公主不如回禀了皇后娘娘或者皇上,也好免了……”   “一个孝字大过天,莫说母后,就是父皇也不能说什么的。”   谢明蕴摇头。   左不过念念经书,太后也没找大麻烦给她,也不是不能忍。   这日谢明蕴被云姑姑拉着裁剪了新衣,便去了佛堂给太后诵经,忙完了事情从小佛堂出来,天色已经将暗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   寒风肆虐,她将手往衣袖里缩了缩,碰着那天的伤口,顿时又想起容淮安。   她记得这人养病半年,前些天又风寒,加上那日受的伤,这么冷的天再去城东处理事情……   “云姑姑,你去……   算了,没事。”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她克制地咽下去。   若是真有什么,他身边跟着的下人比她更紧张他。   何况她今天这么一问,只怕到不了明天谢明则就得来公主府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容淮安了。   谢明蕴清了清嗓子,对上云姑姑疑惑的目光,又道。   “没事了。”   第三日容淮安依旧告假,谢明蕴在府中百无聊赖地待了一天,快晚间的时候,宫中来了人接她。   还下着雪,云姑姑给她梳妆打扮后,又披了一件大氅,才坐上了轿子往宫里去。   轿子进了凤仪宫,皇后早早等在那。   谢明蕴慢慢上前,弯腰行礼。   “母后大安。”   “不是说了,以后母后面前不用拘束这些虚礼。”   皇后蹙了蹙眉,温柔地对她说。   她总觉得女儿在自己面前太拘束。   谢明蕴直起身子,对皇后露出个笑。   “礼不可废,而且不过弯弯身的事,总不能给别人寻了错处。”   皇后一瞧她静静地站在那,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一笑更如春日枝头俏生生立着的花一样好看,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心里软软的。   想着这就是她的女儿,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姑娘,果然什么都是好的。   “快过来到母后身边来。”   她朝谢明蕴伸出手,谢明蕴踩着步子慢慢走到她面前。   这宫里的绣鞋底高,她一向是穿不惯的,唯恐多走两步路就崴脚了,但如今在宫中,规矩礼仪,四处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谢明蕴自然不能给人看出不对劲,缓步上了台阶。   皇后笑眯眯地拉过她,问她在府中可适应,问下人们伺候的可得当,又问她与容淮安相处可好?   谢明蕴一一温声答了。   “下人们都伺候得好,女儿与太傅相处也很好,母后放心。”   一番话问下来似乎没什么不放心的,女儿乖巧又省心,皇后却总觉得哪不对劲。   当时认女儿回来的时候,皇上派去的是晏王府的世子晏顾,听晏顾说谢明蕴在那一条街上跟人相处极好,又活泼又有趣,入宫后谢明蕴虽然也说话讨趣,规矩礼仪更是在短短月内就学得极好,除了太后那个死老太婆之外,谁见了也要夸上几句的。   但皇后总觉得和晏顾形容的样子不一样,她觉得女儿在自己面前,或者说在所有人面前都太拘束了。   虽然这分拘束表现的不明显。   她叹了口气,想着女儿多半是还不适应突然多出来的这些亲人,便想着多弥补一些,可无论她问什么,女儿都说什么都好,也让她无从下手去给她弥补些她想要的。   皇后娘娘心中很忧愁,但面上却依旧慈爱地笑着。   “想要什么只管和母后说。”   谢明蕴轻轻点头。   其实这话她倒没说假,这宫里的一切都比她在江南的时候好很多,她没什么可挑剔的。   “还没问过那件事……”   她压低了声音,问到了自己最想问的。   皇后挥退了下人,才道。   “你父皇回了国书之后,南湖也没再说什么了,似乎还是有意于嫡公主。”   嫡亲的公主就她一个。   谢明蕴手颤了一下,被皇后紧紧攥住。   “别怕,不管怎么样,母后坚决不会让你去和亲。”   皇后语气坚定下来。   前些天御书房的事之后,她软磨硬泡,太子又提到了三年前的一桩往事,到底触动了皇上,允诺不再将她和亲。   但是……   “你四皇兄……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皇后的语气忽然低沉下来。   “蕴儿,你遇到你四皇兄的话,千万避让就是了,他这人性情阴鸷,什么都做得出来。   此事牵扯你纯属无妄之灾,他本意是要对你太子哥哥下手,但我们当年毕竟……”   欠了他的。   皇后眼中忽然蒙上几分灰败之色。   这话让谢明蕴听出几分不对劲,难道四皇子不是为了夺嫡?   她想再问,皇后已经岔开了话题。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来了太监请见,说皇上传皇后去乾清宫。   “母后去吧。”   谢明蕴闻言松开她的手,抿唇一笑。   冬宴上要皇后操持的事情很多,皇帝这会叫她过去,想必也是有急事。   皇后有些不放心。   这是谢明蕴回宫以来参加的第一次冬宴,朝中官员和家眷都要参加的,来来往往的人多,皇后唯恐什么人冲撞了她。   “你就待在宫里等母后回来,待会和母后一起去。”   “您放心吧。”   谢明蕴温声点头。   皇后一步三回头地担心她,这幅担忧的样子让谢明蕴忍不住笑出声。   “您快去吧母后。”   皇后将身边的沈嬷嬷留下来跟在她身边,便匆匆离开了凤仪宫。   谢明蕴四下看了看,忽然被屏风上挂着的珠穗上吸引了去。   那珠穗轻轻晃动着,下面坠着一块雕花的玉佩,形状像极了谢明蕴在江南的时候很喜欢的一种花,她顿时眼睛亮了亮,没忍住起身走上前碰了碰那珠穗。   珠穗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贴在她手上挠出几分痒,谢明蕴得了趣,又碰了碰,欣喜地道。   “你们快看,这花有些像江南的绿芜呢。”   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没去过江南,也没见过绿芜花,听了她的话人人面面相觑,也没人敢搭公主的话。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明蕴才反应过来什么,嘴角的笑敛了敛,只伸手碰着那珠穗和玉佩,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她难得在上京碰到这些东西。   沈嬷嬷也不懂为何一个摆在屋内的挂饰能让公主这么喜欢,但为了讨好她,便也跟着道。   “公主喜欢,取走了便是。”   “这是母后的东西,我如何能拿。”   谢明蕴摇摇头,她本身看见了有些欣喜,也只是想和人分享分享这趣事,但宫女们没人知道这东西,她自然也失了再说的兴趣。   她转头要坐回去。   “公主欢喜,娘娘便也欢喜,不过一块玉佩……”   “堂妹入宫这几个月了,怎生还和之前在穷乡僻野时候一样眼皮子浅薄,半分不见公主的贵气便罢了,连这些下人都不要的东西也如此看重?   果然山鸡再怎么捯饬也是山鸡,总成不了凤凰,真是丢我们皇家的脸。”   一道高贵的声音硬生生打断沈嬷嬷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PS:明天更新恢复零点哦~ 第19章   ◎母后盼着你自在些。◎   挑开帘子的那只手上带着华丽的护甲,长长的宫装拖在地上,一张艳丽漂亮的脸晃了进来,带着几分张扬的美,然而说的话却毫不留情,轻描淡写间就带了几分讽刺。   山鸡,便宜公主,乡野丫头,来的三个月里谢明蕴已经明里暗里听过无数遍了,从起初的恼怒到现在的面无波澜,她连脸色都没变,瞧着对面站着的谢岚。   这位是她皇祖母从小带到大的孙女,也是她堂伯伯的女儿,破例受封公主,得尽她那个挑剔的皇祖母喜欢。   听闻一向以皇室长孙女自居,最看重皇室脸面,对她这个在大典上因为规矩出错过,惹得外人嘲笑的便宜公主,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谢岚走进来,目光挑剔地落在她身上,瞧见她站着不动,顿时精致的眉皱起。   “皇祖母派去的嬷嬷还说你在府上认真学了礼仪,如今瞧见堂姐也不行礼,真不知道你的规矩学到哪了。”   “皇姐一路进来高声吵嚷,妹妹还以为是什么不懂事的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瞧见这么漂亮的脸,才发现是皇姐来了。”   谢明蕴微微笑了一声。   谢岚刚脸色一变,又听到了她后半句,顿时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这又贬低又夸的话让她无从发作,只得瞪了她一眼。   “巧言令色,不知道待会到了皇祖母面前,你还是不是这么能说会道。”   谢明蕴不以为意,不管她好还是坏,这位皇祖母都不会喜欢她。   “走吧,皇祖母命我来带你过去一趟,瞧瞧这些天的礼仪规矩学的怎么样。”   谢岚话落,甩了衣袖转头要走。   “三公主且慢。”   沈嬷嬷大着胆子道。   “皇后娘娘有命,待会会与六公主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谢岚顿时嗤笑一声。   “本宫允许你说话了吗?”   沈嬷嬷脸色一僵。   谢岚居高临下地看她。   “本宫喊的是她谢明蕴,什么奴才也敢在本宫面前乱说话,来人,拉下去打。”   顿时身后的两个嬷嬷要上前拉人。   “慢着。”   谢明蕴脸色一变,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她母后的嬷嬷,她自然不会看着谢岚打人。   “你敢拦我?堂妹管不好不规矩的下人,还不让姐姐帮你管教?”   谢岚冷笑。   “在母后的宫殿,似乎还轮不到堂姐放肆。”   谢明蕴笑了一声,轻柔的声音却带着一抹坚定。   “打便打了,皇婶能为了个不听话的奴才降罪我?”   谢岚御下极严,身后嬷嬷也毫不畏惧地往前抓人。   “谁敢当着本宫的面打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你们可想明白了,打了人公主没什么事,但你们这条命还要不要,娘娘会不会饶了你们,全凭你们自己掂量。”   谢明蕴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虽然谢岚身上有一种艳丽张扬的美,但谢明蕴挺直了脊背,与她对面站着,也多出几分荣华清贵的气质,不输几分气场。   偌大的凤仪宫顿时如死一般的寂静。   “堂妹这对奴才们的上心程度若是放在学礼仪规矩上,总也不至于大典上闹出那般笑话。”   谢岚死死地看着她,嘲讽道。   “皇姐张口闭口都是大典,可敢容我问一句,父皇可时常夸赞我如今规矩学的不错,堂姐揪着大典上的事不放,是置父皇的话于无物?”   谢明蕴反问道。   谢岚脸色一变。   “伶牙俐齿。”   许多年没被人如此咄咄逼人过,谢岚一时也有些被怒意冲昏了头脑。   “果然,皇祖母说的不错,那等子山穷水恶地方的老百姓能教出来什么有教养的丫头,我看你那养父母也是个没规矩的,才教会了你如此顶撞长姐。”   她的声音有几分尖锐,话不过脑地说了出来。   一句话出,顿时谢明蕴脸色大变,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谢岚!”   说她便罢了,指责她的养父母可不行。   短短的两个字喊的谢岚身子一颤,她理智回归,也发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不该这样说,她毕竟是皇室的公主,怎么能不顾及脸面地这样提及别人亡故的父母?   她脸色白了白。   “我不是……”   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谢明蕴已经上前两步,刷地一下拽着她的手腕,抬步往外走。   “皇姐的教养倒是让我大开眼界,不如你我一起去父皇面前理论一番,看看皇姐能说出这番话,到底是谁教的。”   她力气大的吓人,一张小脸上也带了怒意,一时间谢岚真被她拽着走了两步,又很快反应过来,摇头。   “不,我不去!”   要是给父王母妃皇叔知道了这话,她最起码得掉一层皮。   “由不得你。”   这变故让一众下人面面相觑,想上前拉人却又不敢,眼看着两人要走去,忽然下人掀开帘子,是皇后回来了。   皇后一进来就看到谢明蕴脸上的怒意和谢岚的心虚,原本高兴笑着要回来见女儿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   沈嬷嬷连忙上前将发生的事回禀了。   皇后闻言,一向温柔的脸色冷了下来。   “来人,去请寿亲王和王妃入宫,本宫倒要问问岚儿的教养是有多好,竟然在本宫的屋里打本宫的人,还讽刺本宫的女儿。”   “皇婶……”   “是。”   立刻有下人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把三公主请去乾清宫,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回禀。”   皇后眼刀一扫,两个嬷嬷架着谢岚走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皇后看着谢明蕴生气的样子,顿时心疼地上前。   “蕴儿受委屈了。”   “本想带着她直接去乾清宫请父皇论断,不成想又给母后惹麻烦了。”   谢明蕴脸上的怒意犹在,话音却温和下来。   “这如何能是麻烦?”   皇后心疼地道。   “你的事情就是母后的事情,母后感恩你亡故的养父母,谢岚如此说他们,母后自然也生气,怎么会是麻烦?”   短短一句话让谢明蕴一怔。   她本以为皇后作为母亲,纵然再疼宠她,也是不愿意听她提及养父母的,所以在她面前一直避着这些。   她沉默,皇后又絮絮叨叨地道。   “蕴儿,你只与我相处了三个月,和你江南的那些亲人相比自然是不够的,但母后也是你的娘亲,无论做什么事,你在我面前都不需要拘束,也不要怕麻烦,我好歹是后宫之主,和你太子哥哥,怎么也能罩住你头上的一片天的。   我不想你来了上京反而束缚了性子,到处觉得不自在,更不想你将母后当做外人,什么都害怕给母后惹麻烦。”   “不是外人……”   谢明蕴顿时急急地要解释。   只是宫中规矩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是不想皇后为难。   皇后握住她的手,轻轻道。   “那以后别怕给母后惹麻烦,不管想做什么,都去做,母后盼着你自在些。”   一番话说的谢明蕴眼眶一红。   “好。”   皇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拉着她坐下来闲话。   等了小一个时辰,沈嬷嬷来回话了。   “寿亲王很生气,用戒尺打了三公主,王妃罚了她回去抄写经书三百遍静静心,宫宴后就回去,皇上说这个月都不准三公主入宫了。”   得了回复,皇后这才觉得舒心了些,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皇后起身又去了乾清宫,而谢明蕴在凤仪宫实在无聊,便打算出去走走。   她就带了一个下人,撑着伞走在宫中,四下安静,松软的雪将宫墙都覆成了白色,刚过了御花园,忽然听到一声。   “你站住。”   谢明蕴回头,瞧见是才挨了戒尺眼还红着的谢岚。   身后宫女顿时有些担心地要回去回禀皇后,谢明蕴却瞧四下无人,眼珠一转,阻止了宫女的动作。   “怎么,皇姐这是戒尺没挨够?”   一句话让谢岚脸色一黑,噔噔两步跑上前,站到她面前,皱着眉头死死地纠结了片刻,生硬开口。   “我那会并非故意提及你亡故父母。”   谢明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道歉?   “虽然你不懂规矩,但我可是知道礼仪面子的,我讨厌你没错,但对你亡故父母并无恶意,那会冲昏了头脑,在这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谢岚漂亮桀骜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别扭。   她讨厌谢明蕴纯属她惹皇祖母不高兴,自己又听了皇祖母的话知道她是个没规矩的,当然喜欢不起来。   谢岚等了片刻,不见谢明蕴说话,顿时脸色一红,又恼。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话……”   “姐姐这是跟我道歉?”   谢明蕴扬眉浅笑。   谢岚不语。   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还问?   “那姐姐往前走两步。”   谢明蕴笑眯眯地喊她。   这一笑,那一张绝色的脸上更显灿如春华,破开重重冰雪,谢岚有些怔愣。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皇妹这么漂亮?   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谢明蕴手中弹出来一个物件,她正失神着,一个没防备踩了上去,顿时脚底一滑,扑腾一声摔在了地上。   华丽的衣服上顿时沾上雪,头发乱了,簪子歪歪扭扭的,谢岚大怒。   “谢明蕴,你干什么?”   “姐姐道歉总要有道歉的诚意嘛。”   谢明蕴端庄站着浅笑,那双眸子里溢出几分狡黠。   皇帝对谢岚的处置是皇帝的,她对亡故父母的侮辱当然要自己报仇,本身想等宫宴结束后再想办法给谢岚教训,免得闹大了搅和了宫宴又给太后抓把柄教训皇后与她,但既然谢岚此时过来了,她没道理不抓着这机会。   谢明蕴转头往外走去,谢岚呆呆地坐在雪地里,分明觉得自己是该恼的,却满脑子都是她狡黠的笑。   她发现这皇妹,似乎并不像皇祖母说的那般顽劣惹人厌烦。 第20章   ◎容淮安说,“我去找她。”◎   从御花园回去,便有凤仪宫的下人来请她去宴席了。   时候快到了戌时,设宴在紫宸殿,官家小姐和夫人们也几乎都到了,莺莺燕燕很热闹,谢明蕴走到殿前,忽然有些踌躇。   “母后呢?”   她到底还是对这些宴席有些无所适从。   “娘娘在乾清宫呢,说等会与皇上同来。”   谢明蕴又看了一眼内殿,想着自己此时进去免不了要寒暄。   “旁边有什么偏殿吗,带本宫去……”   “六公主?”   谢明蕴的话说到一半被一道声音打断,她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一张貌美温柔的脸。   这人年约三十上下,绫罗锦缎,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一身温柔的气质,正站在不远处看她。   “果然是六公主,臣妇请六公主安。”   “免礼。”   谢明蕴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想来也不会低,当即含笑叫起。   “臣妇是容侯府夫人,瞧见公主过来,便上前问好您。”   谢明蕴还没来得及问一旁的宫女,面前的夫人已经心细如发地自报家门。   容侯府?   世家容家?容淮安的继母?   “原来是侯夫人,侯夫人既早来了这,怎么不进去?”   “还没到开宴的时候,臣妇不喜欢热闹,便躲去了一旁的偏殿偷懒。”   她倒也坦诚,抿唇一笑,那眸子温和得很,便是盯着人看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谢明蕴自然是听过她的。   她和容淮安的亡母一样,都是邻国东明国的人,曾经关系甚好,北谢和东明世代联姻,先夫人死后,东明执意送了第二个和亲的人来,正好就是这位继夫人。   听闻继夫人和先夫人关系甚好,也是自愿嫁来照顾手帕交留下的儿子的。   而她嫁来之后,倒也真不负这温柔贤淑的名号,孝顺公婆友善妯娌,对容淮安这个继子也算得上很好。   听说在小时候容淮安曾大病一场,所有太医都说没救了,这位继夫人却不认命,风雪天从北谢赶回东明,亲自求到了一位有名的神医处,丢了半条命替他求药。   “公主可是觉得这殿内无趣?不如与臣妇一起去偏殿待会?”   她又道。   回过神,谢明蕴看了一眼热闹的屋子,点头。   “也好。”   侯夫人顿时又温柔地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进了偏殿。   偏殿内安静,他们落座在桌前,侯夫人轻声说着话讨她高兴,谢明蕴附和一二,倒也不显初见的尴尬和生疏。   聊了没一会,门外忽然来了下人。   “夫人,家主有话。”   侯夫人歉意地对她一点头,往一旁走了两步。   “家主说待会宴席结束让您找公子一趟,共同商议和季家……”   谢明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几句,约摸是和容淮安有关。   想到容淮安,她又想起这两天他都忙着城东的事,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念头一转而过,侯夫人对下人吩咐了两句,又走回来。   “劳公主久候。”   谢明蕴摇摇头。   “近来淮安在府中教导公主,不知可合公主心意?他这孩子一向性子冷淡少话,若有得罪公主的地方,公主千万担待。”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主动提到。   容淮安性子冷淡?   谢明蕴嘴角抽了抽,但在长辈面前也不能说什么不好。   “太傅极好,夫人放心。”   “淮安之前脾气温和,病了一场后,待在府中半年,连我都少见,慢慢地性子寡淡。   不过当时接下入府教公主这件事的时候,我倒难得见他心情开怀了几分,毕竟公主这般可人,任他是个木头桩子见了也欢喜……”   侯夫人笑着说了一半,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天家公主的玩笑岂是自己能随意开的?   “臣妇失言,公主恕罪。”   她登时蹲下身子请罪。   谢明蕴抿了抿唇,站起身扶她。   “夫人无心之失,本宫自然不会介意。”   侯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依旧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不安。   “再等等该开宴了,夫人与我去紫宸殿吧。”   谢明蕴岔开话题。   两人到紫宸殿的时候,上面几乎已经座无虚席,除了帝后和太后,以及才挨了戒尺的谢岚,几乎全都到了。   谢明蕴一过去,顿时一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起身行礼。   三个月来这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倒霉地被送去和亲的时候,硬是被太子皇后力保留了下来,还允诺了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臣子容淮安做太傅,一朝从地狱回到天堂,不可谓不让人艳羡。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异,谢明蕴只恍若不觉,压下心中的不适应,含笑叫了起。   她刚落座,帝后就携手一起到了。   姜音刚要过来找谢明蕴说话,又被外面的唱和声阻止了步子,跪下去山呼万岁。   帝后落座,侯夫人跟在容家主身侧,四下看了一眼,问。   “淮安还没来?”   容家主顿时脸色一黑。   他管那个孽子做什么?   侯夫人见他又要恼,登时也没理会他,回过身对下人吩咐。   “去找找公子,便说帝后都已经到了。”   帝王看了一眼,果然问起容淮安。   容家主坐着没吭声,侯夫人起身周转着回话。   “淮安这两天忙于城东事宜累坏了,方才又被下人叫走处理事情,还与臣妇说替他告个假,望您准他晚来一会。”   这不是什么大事,皇帝顿时摆摆手,关切地问了两句。   反倒正端坐在椅子上的谢明蕴听说了侯夫人的话,顿时神游天外起来。   城东的事还没忙完?   那他身上的伤可好了?   “皇妹,皇妹?”   一道阴冷的声音打断谢明蕴的思绪,她一回神,瞧见对面谢明哲那张讨厌的脸。   他冷笑一声,对皇帝道。   “看来皇妹是真不把父皇的冬宴放在眼里,连父皇叫她都视若无物,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谢明蕴这才知道方才皇帝在喊她。   一顶帽子扣下来,台下贵妇臣子们都看过来,想着四皇子倒真是恨太子,甚至波及地对这位公主都如此咄咄逼人。   皇帝听了谢明哲的话显然面色也不太好。   “蕴儿方才在想什么?连朕叫你都没听到。”   皇后顿时担心地要起身替她圆话,却见谢明蕴脑瓜一转,含笑开口。   “女儿是想着今年冬天的雪倒大,瑞雪兆丰年,今年百姓必定有个好收成,也能让父皇省心一二。”   这话一出,皇帝还没开口,谢明哲又嗤笑。   “皇妹真在那山窝窝里待久了,一身的穷苦味,百姓收成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想回那穷乡僻壤种地去?”   话语里不乏轻贱,台下顿时有人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显然也是瞧不起这位公主的。   到了这么富贵的地方还想着以前种地收成的事,怪不得有人说这便宜公主扶不上墙丢皇室脸面。   谢明则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冷锐的目光落在谢明哲身上。   谢明哲不为所惧地看了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蕴脸上不见难堪,一双漂亮的眼睛又清又透,轻声反问。   “父皇为天下之主,百姓们都是父皇的子民,父皇自然事事件件都关心,父皇关心的就是我们子女关心的,四皇兄没这等父皇的胸襟,怎还要嘲笑妹妹?难道妹妹说的不对吗?”   皇帝面色缓和了些,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女儿。   谢明哲顿时脸一黑。   这死丫头伶牙俐齿地,竟然在这给他下圈套。   “百姓收成好,父皇不必忧心子民温饱,我们北谢国泰民安,自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四皇兄不高兴吗?”   皇后提着的心放了回去,看着自家女儿觉得真是哪哪都好。   她眨着一双眼睛,似乎极不理解谢明则的话。   台下臣子们顿时也低声议论起来,都没想到一个公主也有如此眼界。   “蕴儿说得好,果然是朕的女儿。   哲儿啊,你是该好好学学你妹妹,别整天把心思纠缠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   谢明哲刚要辩驳,皇帝已经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话,看向他的眼里带了几分警告。   他知道四儿子和太子不对盘,自然不喜欢太子的妹妹,但是往常小打小闹就算了,宫宴上竟然想利用他借这点小事挑拨,简直没有一点皇子的胸襟。   本身想将禁卫军交给这个儿子管,如今皇帝心思变了又变,觉得自己该再考虑一下。   “父皇谬赞了,不过方才女儿除了想百姓的收成,倒还想了另一件事,才没听见父皇的话。”   “哦?蕴儿还想了什么?”   皇帝宽和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声。   “想着今天天寒地冻,父皇日理万机,身旁的下人伺候的可尽心?可别让您冻着了,您龙体可关乎咱们北谢国运。”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心中浮起几分暖意,语气温和。   “蕴儿有心了。”   “来的时候太子哥哥还吩咐了御膳房给您晚上送去一碗燕窝,为人子女忧心您的身子是应该的,不过想来四皇兄如此心细,想必也日日关怀父皇吧?”   谢明蕴眼光一转,看向谢明哲。   皇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这逆子每天来御书房不是问谢明蕴什么时候和亲,就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什么时候肯把禁卫军给他管。   哪知道关心他?   “朕前些天吩咐你的事情过了半个月都没办好,如今还敢揪着你妹妹的小事不放,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如此不成器!”   皇帝声音冷下来,谢明哲连忙起身请罪。   “今晚你就给朕滚去刑部盯着他们把城东的事处理了,处理不好你也不必回来见朕了。   你是蕴儿的兄长,担一句兄长名便要关怀妹妹……”   皇帝的声音响在耳边,谢明哲有些恼。   他本来倒是有妹妹,可皇帝给他关怀过妹妹的机会吗?   话到了嘴边刚要说,到底又拉回几分理智,他低头请罪。   “儿臣知错。”   “坐下吧。”   皇帝训斥了一通,才算解气了,刚要吩咐开宴,谢明则忽然掀起眼皮,语气带着几分威压。   “张大人,刘大人,你们可知错?”   那两个人顿时起身,惶恐地跪下去。   “臣不知,请太子殿下示下。”   皇帝也奇怪地看过去,只见谢明则满目冰寒。   “方才张小姐和刘公子在做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噗通两声,这俩人也起身跪倒,瑟瑟发抖。   是方才谢明哲嘲笑谢明蕴的时候,跟着笑出声的俩人。   “草民知错,臣女知错,万不该冒犯公主。”   谢明则并着两根手指在桌案敲了敲,眯着眼睛道。   “既然知道冒犯公主,便是心有挑衅天家威严,两位大人将他们带下去吧,着禁足三月,两府罚俸一年,抄写经书三百遍给公主祈福。”   一句话不容置喙,帝王没吭声,他们脸色一白,也无人敢求情,登时殿内鸦雀无声。   谢明蕴抬头对上谢明则的眼神,心下一暖。   一场闹剧以这样的结果收场,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再无人敢嘲笑这位公主一句。   帝王叫了开宴,丝竹环绕,杯盏碰撞在一起的寒暄声此起彼伏,谢明蕴身旁有不少想攀附的夫人小姐,她笑着跟她们说了几句,又喝了几杯酒,小半个时辰过去,依旧没看见容淮安。   寒暄热闹的场合不是谢明蕴喜欢的,她不想困在这宴席上,便着人去给皇后传了话,偷偷从侧门出去了。   外面的空气自然是比屋内好,她长舒出一口气,没忍住伸手戳了戳有些笑僵的脸皮。   “我自己走走,你回去吧。”   在屋子里假笑端坐可把她累坏了。   她挥退了下人,自己走在宫里,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想。   容淮安今晚真不来了么?   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哎不对,她关心他做什么,他不来自己该高兴才是,免得又被他算计着折腾。   乱糟糟的想法在她脑中交错晃着,一路静悄悄的,谢明蕴不知不觉地往后面走了。   而此时太后宫中,她听说了事情经过,脸阴沉地道。   “哀家就知道皇后的女儿不是个省心的,今天皇后哪是教训岚儿,只怕是公然要打哀家的脸。”   谢岚在内殿沐浴没听到,太后一句话落,底下安安静静的没人敢搭话。   “这死丫头呢?”   “自然是去宫宴了。”   下人回话。   太后眼珠转了转,还是觉得难消今日被打脸的恨,她喊了身边的嬷嬷道。   “你想办法把那丫头引出来……”   总要给点教训。   *   谢明蕴走在安静的夜色里,不知不觉地就离紫宸殿远了。   越往后走越清净,离那些喧嚣吵嚷远了,谢明蕴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冬宴一般是在过年前半个月的时候举办的,冬宴过去没多久就该休沐,再之后年关,是合家团聚的日子。   养父母过世后,她跟捡回来的妹妹徐盈相依为命,徐盈性子活泼粘人,心灵手巧,什么都会做,过年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做灯笼,包饺子,又拉着邻里一起做腊肉吃团圆饭,从来没让她过年感觉着孤独过。   那时候日子不好过,但是徐盈总安慰她会有赚钱的门路,也会有好日子过。   如今她倒是有好日子过了,却把唯一的妹妹弄丢了。   眼眶一热,谢明蕴狼狈地擦了擦眼泪。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放弃找妹妹。   半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寒风肆虐,谢明蕴觉得该回去了,便转头往回走。   走了没两步,有个小宫女步履匆匆地过来。   “公主,皇后娘娘有命,说姜家老夫人想见您一面,让奴婢带您过去呢。”   外祖母?   谢明蕴没多想,点头。   “带路吧。”   刚好她也想外祖母了。   宫女一路引着她往前,谢明蕴发觉不是回去的路,有些疑惑。   “老夫人从紫宸殿出来了,在旁边的殿内休息呢。”   谢明蕴本身只进宫过没几次,对宫里也不怎么熟悉,听了这话便没再起疑。   两人一路往前走,又走了一炷香时间,宫女忽然回头道。   “地下滑,公主小心脚下呢。”   谢明蕴刚要点头,忽然脚下一滑,她重心不稳地往后倒去,刚要抓住一旁的树枝,她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还没回过神,人已经狠狠地顺着台阶摔了下去。   “啊——”   她的声音被掩盖在风雪里,顺着台阶摔下去,头险些撞到一旁的石头上,她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挡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   抬头一看,那台阶上的宫女早不见了身影。   脚踝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件事的不对劲,她记得这宫女回头的时候,似乎趁着她滑那一脚的功夫蹲下身拿着什么东西狠狠戳进了她脚踝处,她站不稳才从台阶上摔下来。   有人害她?   冰凉的雪落在身上,谢明蕴惊醒,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站起来。   她扶着石头刚动了一下,脚踝就疼的惊出一身冷汗,压根站不起来。   谢明蕴疼的脸色一白,撩了衣摆一看,一根细细的银针戳在脚踝里,她咬住牙将银针扒出来,险些疼的晕厥过去,谢明蕴擦了擦冷汗,再次试图站起来。   还是不行。   非但不行,她更觉得这一会的功夫半条腿都麻了,难道是这根银针的古怪?   站不起来,谢明蕴只能扯着嗓子喊道。   “有人吗?”   四下无声,她才发现自己被这宫女带着,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一片荒凉,只前面有一片树,树后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猛兽的吼叫声。   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   她忽然吓得脸色惨白,似乎知道了这是什么地。   *   “还没找到吗?”   “多派点人去。”   容淮安刚踏进宫里,就听见帝后焦急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皱眉,看向一旁面色阴沉的太子。   “怎么了,殿下?”   谢明则阴沉的脸色在看到容淮安后缓和了些,但仍语气焦急地道。   “蕴儿不见了。”   “什么?”   容淮安骤然抬起头,语气冷下来。   “她说要自己出去走走,没下人跟着,有半个时辰没回来,孤和母后都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了,整个皇宫都快翻遍了,如今雪又大了……”   何况她刚才还在殿内得罪了谢明哲。   “她胡闹,殿下就由着她来?”   容淮安的声音沉下来,他鲜有这么冷声说话的时候,别说下人,谢明则也惊了一下。   他回头便瞧见容淮安满目冰寒,更夹杂了几分担忧。   “阖宫都找了吗?”   容淮安抿唇压下方才的失态,清声问道。   “全都找了。”   容淮安心下一沉,看向殿外。   风雪愈大,夜色沉沉的,不远处还夹杂着几道惊雷声。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明白自己的焦灼是为何。   谢明蕴一向怕雷。   刷地一声,容淮安接过下人手中的伞,带了披风疾步往外走去。   “太傅?”   谢明则一惊。   “我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PS:这章是大长章,快V啦,接下来会发糖糖~   双休快乐宝宝们~ 第21章   ◎乖,不怕了,我带你走。◎   猛兽的嘶吼越来越近,谢明蕴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恰在此时远处又传来惊雷声,雪落在她身上,肆虐的风雪将她单薄的身形吹得有些瑟缩。   这林子后面是个大园子,听说是她父皇圈养的几只玩宠猛兽,但圈禁的地方一向在皇宫最北边,而且有无数下人守着,今天怎么会没人?   半条腿又疼又麻,让她浑身冒出冷汗,风雪将衣裳都染湿了,谢明蕴听着惊雷,眼眶一热,顿时更害怕了。   如今她不知道这是哪,腿完全无力,旁边又有随时可能冲破这笼子越过树林跑出来的猛兽。   要怎么办?   她四下看了一眼,伸出胳膊在地上借力,拖着身子往前爬了爬,将一旁光秃秃的树旁边,那一根长长的树枝捡起来。   这树枝不算细,她撑在地上,扶着一旁冰凉的石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一站起,那树枝“咔嚓”一声断成两节,她顿时又狠狠地摔倒,胳膊磕在石头上,疼的她呲牙咧嘴。   谢明蕴来不及沮丧,伸手扶着一旁的树,又要强撑着站起来。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忽然脚底一滑,又摔在地上,天边一道白光闪过,卷着惊雷滚滚而至,那巨响照着她惨白惨白的脸色,顿时勾起些她不好的回忆,她眼眶一热,泪滚落下来。   连着两次都摔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多半难走了。   耳边寒风呼啸,眼泪在脸上都凝结成了冰。   “母后,哥哥……有人吗?”   她扯着声音不抱希望地又喊了两句,却只听见肆虐的风声。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猛兽嘶吼着,不断地用身体去撞铁笼,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想冲破束缚从林子后冲过来。   她吓得不行,眼泪越落越多,谢明蕴伸手去擦,心中生出惶然的无措。   她拖着身体往前爬了两步,长长的衣裙逶迤在地上,被雪水浸透,脚冻得有些麻木,冻疮暴露出来,似乎更疼了。   谢明蕴爬到那石桥下,将身子蜷缩在一起。   皇宫来找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她,要是找到她了还好,要是找不到呢?   她想起皇后温柔的笑,想起沉默少话但对她很好的皇兄,想起还没找到的妹妹徐盈,一幕幕脑中回想着,最后定格在一道身影上。   他入府教她是因为记恨着当年的事,现如今她这么狼狈,这人知道了得很开心吧。   她扯开嘴角苦笑了一声,乌云翻涌,偌大凄凉的空地里,只有石桥下娇小的身影显得更为凄清,谢明蕴觉得自己的清明似乎也渐渐散去。   *   “什么?皇祖母把谢明蕴带去了北角?”   谢岚刚清醒过来,身旁的宫女就兴高采烈地向她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是啊公主,她这么目中无人,总要受点教训,太后可心疼您……”   “混账!”   啪的一声,谢岚一巴掌甩在了宫女脸上。   “北角那种地方能要人命,是能随便去的吗?   快去想办法偷偷给太子传个消息。”   谢岚当机立断。   她是讨厌谢明蕴没错,但也没到要她命的地步。   *   容淮安提着一盏灯将大半个皇宫都找遍了,却依旧不见人影。   他面上神色越来越沉。   “还有哪没找?”   “只剩冷宫那一片,还有北角了。”   “我去北角。”   他当机立断。   “大人,北角凶险至极,还是先向皇上请命带御林军去吧。”   下人的劝诫说到一半,容淮安回过头沉沉地看他。   “耽误时间若她出了事,你替公主赔命吗?”   下人被他锋利的眼神吓了一跳,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看着他大步离开,连滚带爬地去回禀太子了。   风雪愈大,容淮安到北角的时候,便隐约在风里听见了猛兽的嘶吼。   他心下一沉,攥着伞骨的手更紧,大步往前走去。   北角一片荒凉的空地上空无一人,他眼神焦灼地四处看过,终于在石桥下,发现一截浅蓝色的衣角。   “谢明蕴?”   “谢明蕴!”   熟悉的嗓音从风雪中传来,落在她耳边时已经听得不大清楚。   谢明蕴猛地抬起头,睁着一双氤氲的眸子,望向来处。   一片风雪中,漆黑夜色,闪过一道紫色的身影,和一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灯盏。   一步一步,往石桥下走来。   “谢明蕴。”   “谢明蕴。”   他一声声喊着,焦急的声音唤醒她已经被风雪冻得有些不清的神智。   离得近了,谢明蕴终于看清楚那张熟悉的脸。   紫衣端华,面容俊逸,风雅无双,是容淮安。   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晚宴之上,旁人推杯换盏乐意融融,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她被困在这偏僻的角落害怕慌张,而只有他,提着一盏灯,敢独自闯入北角来找她。   “容淮安。”   “容淮安,我在这。”   她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哽咽微弱的声音喊道。   容淮安几步走上前,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她安好的时候终于缓和了些,他松了一口气,伸手将伞罩在她头上,一手拍掉她身上的雪花,将大氅盖过去。   厚厚的大氅驱散了寒意,她慌乱无措的心在这一刻骤然找到了安放的地方,细白的手伸出,去抓他的手腕,似乎是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此。   容淮安对上她慌乱无措的目光,心中大半宿的焦灼和怒意似乎也跟着被抚平,他难得缓和了语气,如玉手指伸出,一点点抿去她脸上的泪痕。   “没事了,我来了,我带你走。”   抓着他手腕的手颤抖着,冰凉入骨,他将这只手拢在手心,极自然地哈气。   “好了,不冷了。”   手上的冷意似乎忽然退却了两分,谢明蕴嗓音还有几分哭意。   “我脚受伤了,这还有野兽,我好害怕。”   “乖,我带你走,不怕了。”   他哑着声音哄道。   容淮安蹲下身子,任雪落在他衣衫上,捏着谢明蕴的脚腕去看。   “疼。”   她泪水盈盈地喊道。   容淮安下意识放轻了动作,道。   “崴着了?”   谢明蕴摇摇头,将方才的情况和他说了。   只消一想容淮安就猜到那银针上多半有药物,才能这么短时间就让她连路都走不了。   “还有别的伤么?”   他眼中闪过几分冷意,目光一寸寸看过她,难得有几分焦急。   “没有。”   容淮安摸了摸她的头,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微微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受寒了这么久,容淮安一抱住她,便察觉到那几乎能侵入骨子的寒意,他面色更冷,抱着她往回走。   野兽的嘶吼声似乎又隐约传来。   “有老虎……”   “它出不来。”   容淮安目光顺着看向林子后面。   他夜视好,又有武功在身,一眼能看到林子后是什么样子。   想来把她骗到这地方的人到底还有几分顾忌,敢把守卫调走,却不敢真正放猛兽出来。   “要么她只是想吓吓你,要么就是胆子不够。”   他眼中闪过几分薄怒,没再管猛兽,抱着谢明蕴一路出去。   谢明蕴窝在他怀里,感受到他身上也散发着冷意,身上的衣袍被风雪染了许多霜寒,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才算安心了些。   “你找了我多久?”   “一个多时辰。”   容淮安抱着她快步往前走,缓和了语气。   “皇后和太子也在找你。”   谢明蕴眨了眨眼,心中涌上几分暖意。   容淮安低下头,看清楚她眼底神色,又道。   “皇后和太子对你不错,日后你总要一直待在上京,也可以试着多依赖他们两分,无需事事害怕给他们惹麻烦。   也许比着麻烦,他们更愿意你亲近他们。”   谢明蕴猛地抬头。   他知道她的心思?   她怔怔地看着,容淮安将她的脑袋又压回大氅里,道。   “姜家在朝中势力不算小,太子这三年手下招兵买马,追随无数,他们是你的亲人,自然能做你的靠山。”   “我知道。”   谢明蕴倚在他胸膛前,他一步步抱着她走的极稳,她心中微动,轻轻点头。   她会慢慢适应的。   “但若实在不想麻烦他们,也不必强迫自己去习惯,毕竟你还有……”   容淮安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还有什么?   容淮安没再说,岔开话题。   “只你遇见四皇子的话,离他远点。”   “我自从入了京城,和他只有两三面的缘分,他……”   “因为你是太子的妹妹。”   容淮安一句话点到了中心。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谢明蕴很通透,顿时想起皇后在凤仪宫那一句“毕竟欠了他”,还有谢明哲看向自己时的恨意。   似乎不比看谢明则少多少。   她又从大氅里挣脱出来,容淮安不轻不重地把她按了回去。   “你安分点,谢明蕴。”   温热的手拂过眉心,将她头上的大氅拉好,顺便还把凌乱的发丝理顺了。   容淮安做完这些,才轻轻点头。   “算是吧。”   他记得那一年的事情闹得有多大,针锋相对的四皇子党和太子党难得有那么齐心协力的时候,最终却还是没能保下人,结果何等惨烈。   哪怕这三年如此闹腾,最后谁得了几分好吗?   四皇子失去了一个妹妹,而太子没了从小到大守护了十几年的人,东宫从那一天起,便没再进过任何妃妾。   “是什么?”   谢明蕴问。   容淮安却摇头,低头看了一眼她拢在大氅里带着泪痕的脸,为了缓和气氛便开玩笑道。   “还关心别人呢,瞧瞧你这脸,都哭成花猫了。”   谢明蕴脸红了一下,又窝进他怀里。   毛茸茸温软的触感让他眸子温和了些,眼看着快到了前宫,考虑到谢明蕴的情况,他当机立断地吩咐。   “请皇后和太子去凤仪宫,要快,再去太医院请太医。”   他一路抱着谢明蕴去了凤仪宫,皇后太子也紧随而至,看着谢明蕴的样子顿时大惊。   皇后忙指挥着下人给谢明蕴换衣裳,谢明则和容淮安走出来,谢明则看着他身上的冰寒,道。   “大人也换身衣裳吧。”   “不急,等太医给公主看过。”   此时的容淮安退去焦灼,又恢复成往昔那副温润的样子,眉目神色浅淡,谢明则试图从他眼中再看出当时去找谢明蕴的时候那点慌张失态,却似乎已经找不到了。   他发现满朝文武,温润者不少,沉默清冷者也有,他最看不透的,还是这位容太傅。   “我找到公主的时候,她在北角。”   一句话落,顿时让谢明则眼中涌上寒意。   北角,那可是能要人命的地方。   “她被人引到那,又遭了暗算,我过去的时候,北角没有守卫。”   容淮安言简意赅。   是谁?谢明哲,还是谢岚?   谢明则心中猜测不断。   “不是谢岚。”   容淮安猜中他的想法。   他去的时候在路上遇到谢岚的宫女,鬼鬼祟祟,被他逼问之下才磕磕绊绊地说似乎看到谢明蕴去了北角。   似乎是要给谢明则传消息的,却被他提前撞见了。   “也许是谢岚亲近之人。”   谢明则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和谢岚亲近又看不惯谢明蕴,有本事调动皇宫守卫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皇祖母太胡闹了。”   “如今没有证据,北角守卫,还要麻烦太子去办这件事。”   容淮安三言两语提点到位,谢明则点头。   “你放心。”   “还有一件事。”   容淮安看向谢明则,语气略沉似有不悦。   “当年的事毕竟是太子和四皇子的事情,与她无关,她之所以被谢明哲屡屡针对,无非是占着您妹妹的名头,和当年那位一样的身份。”   谢明则身子一颤。   “太子殿下,她被谢明哲针对是无妄之灾,初来京城如履薄冰,还望殿下能想办法妥善处理此事。”   “孤知道了。”   良久,谢明则压下眼中一闪而过的伤神,颔首。   太医进了内殿给谢明蕴看病,容淮安又补上最后一句。   “今晚之事传出去难免有风言风语,我回来时候已经带她走了小路,但凤仪宫的人,劳烦殿下封口。”   谢明则点头,虽然知道这位小容大人办事一向妥帖,但今晚的事……   “太傅对孤的妹妹很上心。”   “臣好歹奉命入府,担公主一句太傅先生,自然上心。”   他恍若不觉谢明则眼中的试探,轻描淡写一句话罢,抬步往外走。   “太傅不换衣裳么?就这样走了?”   “待会回来再换,臣这会去办件事。”   容淮安的声音远远传来。   谢明则忽然发现他去的方向,似乎是……慈宁宫?   他的疑惑没过一会就得到了解答。   下人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低头道。   “太子殿下,方才慈宁宫传来消息,说宫中进了刺客,太后娘娘被吓得崴了脚,又被刺客兜头一盆冷水泼到身上,现在高热正满宫找太医呢。”   谢明则闻言,嘴角顿时一抽。   这位小容大人的行动力还真是……够爽快。 第22章 入V通知   ◎她一声声唤他,“江淮。”◎   等太医给谢明蕴扶脉开了药之后,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皇后心疼地守在一侧,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宫女走进来将慈宁宫发生的情况一一说明了,皇后眼中闪过几分怒意。   “娘娘,咱们不去慈宁宫吗?”   “就说本宫今晚不舒服,早早地睡了,不准下人进来回禀。”   她的女儿还躺在床上,她哪有时间去看那个老太婆。   宫女低头应了,皇后将云姑姑喊来,仔细问了问这些天在公主府的情况和今晚的事。   “多半是太后。”   谢明则语气冷淡地道。   “我这些年对她也算恭谨,这老太婆处处针对我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敢对你妹妹下手。”   皇后恨恨地攥紧拳头。   刺进谢明蕴脚踝的银针里有麻药,容淮安要是真不去救她,她一个人待在那,别说害怕,冻也能冻个半死。   “此事等确定了证据,我便一并呈送给父皇,蕴儿这次受的委屈不小,不能轻易算了。”   谢明则也冷声道。   皇后点头。   “娘娘……”   云姑姑看了一眼内殿,欲言又止。   皇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开口。   “其实从上次之后,公主的失眠还没全然好,如今每晚点着熏香才能入眠。”   一句话顿时让皇后和太子错愕。   “什么?   那她为什么后来……”   “公主是怕太后再为此对您有微词,也说她的失眠总归是治不好的,便不必再麻烦您。”   一句话砸进皇后心里,她踉跄了两步,眼眶一红。   “这孩子……”   她捏着手帕拭泪,谢明则的心里显然也不大好受。   “我前些天去公主府问她在那住的可习惯,她便什么都说好。”   其实从她来了皇宫之后,不管他们问什么她都说好,字里行间也不见丝毫对江南的想念。   皇后又想起今日谢岚的事,红着眼问。   “还有吗?”   “连那日取药,公主也提前问了太后如今的病情如何,还有太后让人让公主诵经的事,公主其实不大愿意,但也不让奴婢往宫里传话。”   “我就知道……”   她来了这三个月,怎么可能什么都适用,又怎可能不想念江南。   “不过公主与太傅待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活泼些,前些天太傅还带着公主去了戏楼,回来后那两天公主的心情都不错。”   戏楼?   “蕴儿喜欢看戏?”   云姑姑迟疑道。   “也许是的。”   皇后挥退了云姑姑,与谢明则一起走到偏殿。   容淮安刚在那边换好了衣裳,三人寒暄了两句,皇后自然对今晚的事表达了谢意。   她还听谢明则说了容淮安的诸多顾虑和妥善处置,心下更是感谢。   “臣担公主一句太傅,便不会轻易坐视不理,娘娘无需如此。”   皇后闻言默了片刻,轻声问他。   “本宫有件事想问太傅。”   “娘娘但说无妨。”   “前些天太傅为何带蕴儿去戏楼?可是知道了她喜欢?”   皇后的本意是想问出一些谢明蕴的喜好,日后也好拿这些哄她开心,容淮安听罢,倒是轻轻笑了声。   “只是因为讲的书中提到了玟梅戏,误打正着罢了。”   她不愿意在此时让那段过往为外人知道,容淮安倒也没强求,不着痕迹地揭开了话题。   二人眼中顿时闪过几分失望。   “不过前两天偶然听公主说,之前在江南的时候曾经有位相处很好的妹妹,后来妹妹失踪了,公主很是想念她,娘娘若想让公主开心,不如去找找这人?”   话音一转,容淮安却又道。   妹妹?   皇后和谢明则对视一眼,她眼中闪过几分欣喜。   “那太傅可知道这人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只知道叫徐盈。”   凭这俩人的本事查到徐盈的长相不算难,而他如果说的过多便容易暴露,容淮安点到即止,问道。   “公主如何?”   “用了药脚踝已经没事了,昏迷过去是因为惊吓过度,太医说待会就醒了。”   “不过公主这些天病着,只怕不能再让太后娘娘送经书过来了。”   容淮安不着痕迹地提到此事。   皇后眼神一冷。   “太傅放心。”   谢明则一直坐在那,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容淮安。   今晚的事从一开始,这位太傅对他的妹妹,似乎就过于关怀了。   “娘娘,殿下,皇上传您二位速去乾清宫。”   这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   皇后神色变了变,对容淮安道。   “时候不早,太傅也早些出宫吧,今日有劳了。”   他自然不能和谢明蕴单独待在这。   “臣这就出宫。”   二人起身离去。   容淮安又去内殿看了一眼,到底为她清誉着想,没再进去。   他刚要起身从这离开,忽然屋内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低喃。   “江淮。”   容淮安身子一僵,袖中的手轻轻颤了颤。   “阿淮。”   他刚又要走,屋内的人又喊了一声。   “阿淮。   阿淮。”   轻声细语,如情人之间的喃呢,又像茫然无措时候的依赖。   容淮安脑中的弦骤然一断,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身大步往屋内走去。   “大人。”   宫女惊呼一声,又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得住了口。   “我只在此看公主片刻。”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   她脸色红扑扑的,发丝被冷汗浸染,一身白色中衣穿在身上,映着莹白如玉的纤细脖颈,平白多出几分脆弱感。   他目光一寸寸柔软下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疼惜,伸手捏着帕子擦掉她额头上的冷汗。   “阿淮。”   她骤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容淮安刚要挣脱,却发现她还在睡梦里,这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抿紧了唇,没再动,任由她抓着,坐在了床榻边。   闻到熟悉的气息,谢明蕴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呼吸平稳下来。   容淮安低头看她,眼中带着自己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半晌沙哑地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当时那么决绝地丢弃他,如今却要在睡梦里叫他。   为什么要给他送金疮药,为什么对他总与别人不一样。   是还喜欢?   可喜欢为何能那么决然地说分开,为什么要对他说逢场作戏。   可若不喜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谢明蕴紧紧抓住的手,自嘲地掀起嘴角。   “若不喜欢,为何还要再给我希望。   谢明蕴,你压根不明白……”   她压根不明白他有多放不下。   明明他该恨她的玩弄,恨她的放手,可只听见她失踪的消息,想起她害怕打雷便忍不住只身闯北角找她。   明明最开始是去折腾她,可她被琴弦弄伤自己便忍不住折回上药,知道她失眠就在前厅坐到巳时等她醒来,晓她想念江南,就故意带她去戏楼,又告诉皇后经书的事,甚至连徐盈都考虑的面面俱到。   “可我明明该恨你的。”   他微微阖上眼,手心的那只小手轻轻挠了挠,在他心尖带起几分痒意。   他便低下头,一寸一寸,轻轻抚过她的手。   从那双手上的冻疮,到伤口。   她的过往实在受过太多委屈了,表面看着是个活泼的性子,实则孤僻又敏感,重情又最害怕被人丢弃,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天,就看清楚了她隐藏在鲜活表面下的敏感。   于是总下意识对她好点,再好点。   哪怕如今回来,他抱着恨她要折腾她的想法来到她身边,却还是不忍心,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穿过去十指交缠,像依恋,却又很快松开,然而就在手撤出去的刹那,谢明蕴忽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淮,不走。”   她喃喃了一句,往他身边蹭过来,然而容淮安此时的注意力,却全被她手臂上,那深深浅浅的鞭痕吸引去了。   鞭痕交错在手臂上,破坏了那肌肤的美感,深深浅浅,可他分明记得,就算在他走之前,这人身上也是没有这些鞭痕的。   他记得只有手背上有冻疮,那是之前冬日忙活落下的。   那这鞭痕从何而来,什么时候落下的?   他呼吸一窒,手颤抖着去剥她的衣袖。   往上半个手臂,都是交错的鞭痕。   那样刺眼。   这落下的时间不过半年内,可这后三个月她在上京,是断断不可能被人鞭打的。   那是什么时候,在江南?跟徐盈的失踪可有关系?   再或者……   容淮安眼皮颤了颤。   跟他们的分开,是不是也有关系?   他怔怔地攥着她的手腕,直到她觉得有些冷瑟缩了一下才回过神,将她的手放了回去。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江淮。”   “江淮。”   “嗯。”   他低下头,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江淮。”   她似乎只知道念这两个字了一样,闻着熟悉的气息便忍不住往他怀里缩,容淮安固定住她的脑袋,安抚地拍了拍她。   “在这。   我在这。”   一时间屋内只响起他一句句的安抚。   “江淮。”   “我在。”   低低的声音交错响在屋内,她说了多少声,他便回了多少声,不厌其烦,句句有应。   谢明蕴恍惚睁开眼的时候,对上的便是容淮安温和中带着几分疼惜的目光,她眼神微微一动,喊他。   “太傅。”   “嗯。”   容淮安敛了情绪,轻轻点头。   “我母后呢?”   “殿下和娘娘被皇上召去了。”   谢明蕴觉得嗓子有些哑,轻轻咳嗽了两声,容淮安便起身走到桌子旁端过来一盏茶,见她挣扎着要起身,他皱眉往她身后拽了个靠枕,端着杯盏喂过去。   谢明蕴喝了茶,感慨于他的心细。   “今晚的事,多谢太傅了。”   若非这人冒雪去北角找她,指不定再过一会她要冻晕在那里。   容淮安轻轻摇头。   “药性已经没了,脚没事了,不必担心。   但你受了惊吓,得好好歇息。”   “好。”   “太医院的药娘娘已经吩咐下人去熬了,不能不喝。”   知道谢明蕴怕苦的脾性,容淮安便想起之前在江南的无数次,她为了躲避喝药便偷偷背着他倒掉,顿时不放心地嘱咐。   “算了,我还是待会告诉娘娘吧。”   话说完,目光落在谢明蕴皱着眉头的样子上,顿时又改了主意。   毕竟他的话她从来不当回事。   谢明蕴顿时扁扁嘴。   “我有这么不让人省心?”   “难道没有?”   容淮安反问。   谢明蕴一噎。   “今晚的事我已经都告诉太子和皇后了 ,这些自有他们处理。   太后的经书皇后娘娘已经打算替你推掉了,宫中鱼龙混杂,日后若无事你尽量少独自出来……”   他絮絮叨叨地嘱托着,回来后谢明蕴就没见他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   想起今夜的事,谢明蕴微微抿唇,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她以为这人是该高兴的。   毕竟他本身就是为了折腾她,才来的公主府。   看她这么狼狈,容淮安本应该高兴。   却又为何,只身入北角,带她回来,又为她做这些。   她心中深处似乎隐约浮起些什么念头,却又不敢承认,不敢去想。   于是只呆呆地看着他。   她脸色还红着,一双眸子氤氲如水,散落的头发披在肩头,雪白的脖颈扬起,乖巧地坐在那,又乖又让人忍不住疼惜。   容淮安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明蕴想躲开,他又不轻不重地道。   “别动。”   偶尔落在额头上的温度让她鬼使神差地没再躲,甚至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   屋内的炭火似乎都比不上这人指尖落在发上的温度,又顺着发梢,落在脸侧。   她忽然没忍住问。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你觉得呢?”   容淮安喉头微微滚动,低下头一错不错地对上她的眼。   那双眼里有包容,有温和,有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她以为的恨。   谢明蕴怔怔地看着他,肩头的衣裳不知何时微微散开,露出一点莹白的肩头。   容淮安忽然有些狼狈地别开眼。   那指尖停在她下颌处,他须臾倾身近了些,与她隔着只有一寸的距离,她下意识要避,却忘了如今在坐着,险些往后倒下去,又被容淮安眼疾手快地揽住了腰。   这下他的身子更倾近了,两人肌肤相贴,温度似乎更滚烫,四目相对,暧昧横生,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沉溺在容淮安的眼神里。   目光无处可避,便只能看着他,看他的眉眼,看他的脸,也看他的唇。   那唇很薄,轻轻抿着,她神游天外地想之前在江南,无数次她也是以这样的姿势,仰头去亲他。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清雅又让人安心,怀抱炙热,总让人抱了就不想再松开。   她乖乖地窝在他怀里,没挣脱,觉得心尖有些痒。   恍惚间,谢明蕴听见容淮安问。   “阿蕴,你想要什么答案?” 第23章   ◎容淮安在心疼她,她看到了。◎   她眼皮一颤, 便下意识去看他。   他也不动,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极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落在腰间的指尖炙热, 她不自然地动了动, 想要说话, 却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说觉得他还喜欢似乎是自作多情,说太傅看不得自己的学生受委屈又太虚伪,她与容淮安之间,说前者便太亲近暧昧,说后者又太疏离。   藕断丝连大抵如此, 哪怕过了半年, 从江南到上京, 从再遇到的那一面, 似乎就没有能全然断了这个说法。   屋外寒风呼啸, 屋内一片静谧。   宫灯的融融光亮打在他身上,那一双眸子温和又平静,似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他该站高台, 温润却疏离,从来没人能轻易窥探他的想法,然而谢明蕴却在此刻, 看到了他眼中的心疼。   他在心疼她。   仿佛骤然明白了什么,她几乎要沉溺在容淮安的眸子里,那包容和心疼的眼神如罂/粟一般,使人一看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手臂上的鞭痕隐隐作痛, 下人一次次传来的“没有消息”, 又似乎在提醒她。   不能了, 她不能第二次再栽在一个地方。   她没有第二个妹妹给她挡命了。   她几乎有些狼狈地别开眼,没有说话,容淮安便道。   “你待在我身边,再怎么样,我折腾你,也没有真让你受伤过。”   浅淡的声音落在耳边,她回过头,又对上容淮安的视线。   便久久移不开眼。   容淮安低下头,摩挲着她的腕骨。   “总不能轻易给别人欺负了。”   手下的肌肤交错着冻疮,又想起她手臂上的鞭痕,细细密密的疼攀扯在心头,他想。   他再怎么恨谢明蕴,怎么讨厌她,那也只有他才能欺负她。   她对皇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至诚至善,甚至顾及着一句皇祖母,对太后的刁难也没说过一句不满,太后又凭什么这样动她?   容淮安眸中涌上几分寒凉,刹那又褪去,抬头看着谢明蕴呆呆看他的样子,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了?”   “你才傻了。”   谢明蕴回过神,不满地拍掉他的手。   “脚踝还疼吗?”   容淮安问。   谢明蕴摇摇头。   其实本身疼的不过分,药性除了,又休息了会,便不怎么疼了。   “今晚……”   “城东……”   两人的话交错在一起,容淮安没忍住笑了一声,朝她点头。   “你先问。”   “城东的事理好了吗?”   谢明蕴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她记得他受伤了,听说是他父亲亲自刺的,两三天来回奔波,必然还没好,方才在北角又抱着她回来。   “已经好了。”   “伤呢?”   容淮安对上她眼中的担忧,又笑。   “这会知道关心我了?”   谢明蕴被他调笑的话逗的一恼,脸红了红。   “谁关心你,你爱说不说。”   “也没大碍了。”   容淮安深知不能把人逗的太过,便轻轻点头。   “公主送的药很好用。”   谢明蕴顿时又脸红,咬了咬唇没吭声。   “今夜的事,多半是太后。”   说完了城东的事,容淮安便继续道。   提到正事,谢明蕴皱眉。   “我本来还怀疑是谢岚。”   毕竟谢岚被她捉弄了一番。   “不是她。”   “我后来想也觉得不是,谢岚没这心眼。”   而在宫中能调动侍卫,又深知什么地方危险,看不惯她的人,大抵是太后了。   “我也没得罪过她,怎么就非要盯着我不放呢。”   谢明蕴嘟囔道。   她就不明白了,这位皇祖母怎么就是不喜欢她。   “不在你的问题,这位太后一向严苛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之前是世家贵族里规矩礼仪最好的贵女,一板一眼的严肃,子孙里没几个得她喜欢的,也没几个喜欢她的。”   容淮安没忍住解释道。   “那就是瞧不上我这个乡野丫头呗。”   谢明蕴撇撇嘴。   “你不是乡野丫头。”   容淮安耐心纠正。   但要是太后就麻烦了,慈宁宫铜墙铁壁,她没本事飞檐走壁,台面上见了还得规规矩矩地被她刁难,难道这口气就这么咽下?   谢明蕴总觉得心里堵的不上不下的。   “想去吗?”   小姑娘低着头,一张脸上黯然和纠结的表情映入眼帘,细白的手交握在一起,灯光映在她白皙的侧颈,显得美好又温雅。   容淮安知道她心里憋闷,诵经加上三番两次的为难,要是还能忍下去,就不像谢明蕴的性子了。   “什么?”   她抬起头。   “慈宁宫。”   他压低了声音落下两个字,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谢明蕴顿时眼睛一亮。   “你是说……”   容淮安轻轻颔首。   “可外面还有这么多宫女,母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谢明蕴觉得要想个办法把人调走。   “谁说是今天了?”   容淮安好笑地看着她。   “自然是等养好了身子再去,也不急在一时。”   谢明蕴一听顿时急了。   “不行,就今天。”   改天她可不想再为太后单独进宫一次。   “你得好好休息,晚上受冻又受惊,再出去该感染风寒了。”   容淮安摇头否了她的话。   “脚已经能走路了,我身子骨不弱,不会轻易感染风寒的,就今天!”   谢明蕴说罢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容淮安眼疾手快地摁住她。   “不行。”   “就今天。”   谢明蕴也不退让。   “那你自己去。”   容淮安自有法子拦她,当即往后一站,慵懒地吐口。   谢明蕴顿时瞪他。   她自己当然是没本事躲过侍卫们进慈宁宫的。   “容淮安,你……”   她刚要生气,顿时又想起这人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也想着自己还要倚仗他进去,顿时掀开被子下床,到他面前。   “太傅?”   容淮安低下头敛去眼中好笑的神色,不语。   “去呗,今天不去这口气闷在心里,我晚上可睡不着了。”   她扁扁嘴,故意将自己说的很委屈。   容淮安如何能不知道她?依旧低着头没说话。   “太傅。”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拽他的衣袖。   “今天要是不去慈宁宫给我那皇祖母找点事干,明天她得闲又要来折腾我了,我要是出了宫没人照看,岂不是任由她捏扁搓圆?   可怜我这才受了惊吓,又得被她训斥收拾,说出去哪像个公主呀,像个受气的丫鬟还差不多。”   她语气越发可怜。   容淮安怎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他想告诉谢明蕴其实他早就进慈宁宫给太后“找点事”做了,但转念一想又乐得看她这幅样子,便依旧不说话。   谢明蕴便有些急了。   “容淮安。”   她跺了跺脚,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恼。   “你帮不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   容淮安终于抬起头,挑眉看她。   “公主如果能找个理由,我便舍命陪卿卿,与你闯一次慈宁宫。”   谢明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须臾试探着问。   “我被太后收拾了,便是别人欺负我,太傅刚才还说呢,总不能任由别人欺负我去。”   容淮安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拿自己的话来堵自己。   “这倒似乎是个理由。”   容淮安笑了一声。   “那还不快起来。”   谢明蕴一喜,伸手拉着他起来,极自然地去挽他的手臂。   如之前在江南的无数次一样。   挽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什么,两人齐齐一怔,须臾谢明蕴松了手,若无其事地喊他。   “走了。”   她耳侧稍稍有点红,在灯光下尤其耀眼,容淮安没挑开说,拿了一旁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你在这等着,我去调开门口的宫女。”   谢明蕴乖乖等在原地,片刻后容淮安走了进来,拉着她往外走。   屋外的雪停了,只有地上堆着满地的银装素裹,踩上去的时候雪还泛出吱吱的响声,她才踩了两步,忽然腰身一紧,容淮安将她抱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   “由着你走到慈宁宫也太慢了。”   他抱起谢明蕴,将大氅牢牢地裹好,方才运起轻功,足尖一点从凤仪宫外出去。   耳边呼啸的寒风让谢明蕴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这人是用了轻功,她不由得伸手抓住容淮安的衣领,生怕自己掉下去了。   发觉到她的小动作,容淮安笑了一声。   “公主还怕我将你摔下去了?”   谢明蕴不语。   她这条小命还是很值钱的。   没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慈宁宫外,容淮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慈宁宫的屋檐上。   “我们不去……”门外支走侍卫吗?   “嘘。”   她话没说完,容淮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边。   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彼时太后刚折腾了半宿喝完药,淋湿了的衣裳被下人换掉,狼狈的头发也早已被梳通,屋内摆了好几个炭盆,她却还是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白着脸色吼道。   “去查,是谁,到底是谁,敢在哀家的慈宁宫动手脚,不要命了吗?”   底下宫女屏息凝神不敢说话,纷纷跪在地上。   谢岚上前两步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皇祖母稍安勿躁,先养好身体是要紧事。”   太后狠狠地哼了一声。   “皇后和她那一双桀骜不驯的儿女从听了消息到现在都没来慈宁宫关怀过一句,连皇帝也不来,孝道为天,如此忽视哀家,气都把哀家气死了,如何能平心静气地养身体?”   “皇祖母可别乱说,宫宴刚结束,皇叔皇婶忙些是应该的。”   “他们忙,那太子呢,他那个不懂规矩的妹妹呢?”   太后又反问,眼神变了又变。   “真没想到她去了北角还能毫发无损地出来。”   谢岚顿时脸色一变,凌厉的眼神往下一扫,挥退了下人。   “皇祖母,可要小心说话。”   “再怎么说出去也是她无礼,哀家还能怕了她谢明蕴?”   “她无礼便无礼,找下人好好教就是了,何妨和一个乡野丫头置气,况且……”   谢岚皱眉。   “皇祖母,北角那可是能要人命的地方,她也罪不至此。”   好歹是皇室的一份子,真在北角出事了丢的还是他们皇家的脸面。   太后可不认为她罪不至此,她只想着谢明蕴死了最好。   反正她也不缺孙女。   “要你去凤仪宫带个人还惹得自己挨板子,哀家要你有什么用?”   “皇祖母,孙女都挨板子了,您怎么还训斥我呀,再训斥我我可真回王府了。”   谢岚语气委屈。   太后瞥向她,语气缓和了几分。   “手上还疼吗?”   “不疼,都上过药了。”   谢岚顿时又笑。   “好了,你去歇着吧,哀家这不用你守。”   底下就这一个可人心的孙女,太后自然也心疼。   她挥退了谢岚,屋内灭了灯,闹了半宿也有点疲惫,那一分怒意散去,太后躺在床上,似乎很快也要睡去。   容淮安在上头悄无声息地揭了个瓦片,谢明蕴手中的玻璃珠子一晃,便砸到了地上。   “什么人?”   听到响声,太后顿时睁开眼。   凝神听了片刻没动静,她又躺了回去。   刚躺下,咚的一声,似乎又有什么砸下来了。   这下太后发现似乎是房梁上砸下来的东西,刚散去的怒意又涌上来。   “还不给哀家滚进来,看你们怎么收拾的屋子,这房梁上怎么能砸下来东西?”   屋外静悄悄的,太后这才想起方才谢岚挥退了下人去殿外伺候,这么远的距离他们自然是听不到的。   太后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上不下,索性自己拄着一旁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下来,一边往外喊道。   “哀家说了……啊!”   一句话没说完,她脚下一滑,拐杖脱手而出,狠狠摔在了地上。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她头上的簪子差点戳到眼里,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哆嗦着喊。   “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   她尖锐的喊叫声响在半个慈宁宫里,外面的宫女下人们终于听出点不对劲,纷纷往屋子里跑来。   “有什么能吓吓她的吗?”   谢明蕴看着太后摔倒在地上,才算舒心了点。   太后害得她崴脚,自然也得付出点代价,今晚她在北角受惊吓了一个时辰,总得找什么吓吓这害她的太后。   容淮安目光转了一圈,道。   “等我片刻。”   他让谢明蕴站稳,便足尖一点从屋檐上飞身下去。   早有跟过来的侍卫等在那,嘴角抽搐地递过去一只东西。   容淮安看了一眼,将手背到身后。   “你跟过来。”   他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去拿这东西。   侍卫嘴角一抽,只能任劳任怨地跟过去。   谢明蕴觉得身边一暗,便落下来两道身影。   “扔下去。”   容淮安往下示意了一下。   侍卫顿时将手中的东西精准地扔到了太后的手边。   继而屋内响起一阵杀猪般尖锐的哀嚎声,宫女太监们赶到此地,一看太后手里抓着的东西,顿时便有胆小的宫女们也吓了一跳,屋内一时尖叫声不绝于耳。   “走吧。”   容淮安看着谢明蕴甚有兴致地往下看的样子,哑然失笑。   “你往下扔了什么?”   谢明蕴回头好奇地问。   “一只死老鼠。”   难怪养尊处优的太后能吓成这样。   谢明蕴顿时乐了。   “可惜不能留在这继续看太后狼狈的样子。”   “你还知道她是太后。”   容淮安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再看下去皇上该来了。”   闹这么大,帝后和太子肯定都是要来的。   谢明蕴顿时往前走了两步,老老实实地抓着了他的衣襟。   容淮安目光温和了些,将她抱起从屋檐上飞身下去。   回去的路上为掩人耳目他们依旧走了小路。   路上静悄悄的,谢明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   “为何方才她拄着拐杖下来的,我可没听说她这两天崴脚了啊?”   “不知道。”   容淮安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许太后作恶太多,得罪了别人也说不定。”   “这话你都敢说,小心传出去有你麻烦的。”   谢明蕴没忍住笑了一声,但还是提醒他。   “她还是你皇祖母呢,公主都不怕她,我有什么可怕的.”   容淮安扬眉。   皇太后还没本事动容家。   何况他出手,自然不会轻易给人发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等走到一旁的御花园外,谢明蕴眼疾嘴快地喊停了他。   “那边有雪人。”   容淮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御花园门边,不知道谁堆了个雪人在那。   “没想到这皇宫还有人敢在这堆雪人。”   谢明蕴有些忍不住想下去。   她在江南没见过雪,十二月上京刚下雪的时候她欢喜得不行,总想像长街外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一样,出来堆雪人打雪仗,但身后无时无刻不跟着许多下人,旁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可今晚又碰见了,她便又有些忍不住。   索性这也没别人。   “不准去。”   容淮安瞥了一眼。   “出来时候够久了,外面风大,改天再来。”   “改天就没这么好的雪了,也没雪人了。”   谢明蕴揪着他的衣袖央求。   “太傅。”   容淮安不语,抱着她往前走。   她晃了晃腿,裙摆顺着随风飘动,挣扎着要下来。   “谢明蕴。”   容淮安低头,语气略沉地喊了她一声。   “就看一会,容淮安。”   她才不怕他,晃了晃他的衣袖央求,一双眸子漂亮灵动,如冬日雪化开了一样清透。   “我来了上京还没自己碰过雪人呢,每天只能看着人家堆,好歹十七年没见过雪,今晚就让我待一会,嗯?好不好嘛。”   容淮安心下一软,眼神松动了一下。   “真没见过?”   “当然了,江南那地方哪有雪呀,我从小就颠沛流离到外头……”   谢明蕴眨眨眼又要把自己说的可怜。   容淮安头疼地道。   “就一刻钟。”   终于是妥协。   谢明蕴从他怀里下来,往前走到雪人旁边。   这雪人堆的很漂亮,还被人团了眼珠鼻子,有模有样的,就是少了手臂。   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来不及堆了。   谢明蕴目光四下一扫,走到一旁的树下,捡起两根枯树枝,一边一根插在了它身上,便算做是两条手臂。   “这样就好了。”   她目光满意地看着雪人,瞧见容淮安站在一旁,似乎对这些东西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忽而眼一转,抓了地上的一捧雪朝他砸过去。   “容淮安。”   他听见一声欢喜的喊声,顿时回头看去,刚看过去,一团雪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衣裳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躲?”   谢明蕴一双灵动的眼睛染上飞舞的笑意,顿时让容淮安刚生起的几分薄怒散去了,没好气地走上前。   “都说了天寒,还碰这些,我看你手上的冻疮是不想好了。”   他一把抓过谢明蕴的手,便感觉到她手指又冻的有些僵硬,他两手拢在一起给她暖着。   身旁是刚堆起来的雪人,面前这人低着头认真地给她暖手,一晚上因为太后积攒的恼意也散去,谢明蕴听着耳边偶尔响起的雪水滴答声,只觉得这样静谧又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光真好啊。   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手臂上的鞭痕,什么时候落下的?”   她漫无边际的思绪猛地被容淮安一句话打断,等听清楚他问的什么之后,谢明蕴脸色一变,将手抽出来。   “该回去了。”   容淮安当然听出她在转移话题,又抓住她的手。   “我问你手上的……”   “太傅,公主。”   容淮安的话被打断,是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过来了。   “皇上已经去了慈宁宫了,皇后和太子也很快回凤仪宫。”   “该回去了。”   谢明蕴再一次强硬地从他手中把手退出来。   容淮安这才注意到,说过那句话后她的脸色就苍白的不行,不知道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顿时再不敢提这些,轻轻应声。   “我带你回去。”   二人很快回了凤仪宫,赶在皇后回来之前。   他刚把谢明蕴放下来,屋外就有人回禀说娘娘回来了。   容淮安连口气都没喘,交代她好好歇着之后,便再次从屋后的窗子翻了出去。   谢明蕴忽然想起一句“梁上君子”,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才在心中堵着的那点沉重也随之散去。   “路上慢些。”   眼瞧着人要出了后殿门,她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没回话,只轻轻摆摆手。   没等一会的功夫,皇后便从屋外匆匆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瞧见谢明蕴半躺在软榻边,顿时走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   “天冷,可别冻着了。”   皇后自然不知道她的好女儿方才出去做了什么,谢明蕴将还没暖热的手背到后面,眨了眨眼问。   “母后回来了,您的事处理好了?”   此话一出,皇后顿时叹气。   “还没呢,方才慈宁宫传来消息,说那老太婆……你皇祖母不知道怎的,下床的时候又崴脚了,还看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吓着晕过去了,这会宫里的人都去了,母后只怕也要过去一趟。”   又?   谢明蕴顿时抬起头。   “为什么说又崴脚了?”   皇后没设防,顺着她的话道。   “你不知道呢,方才你昏睡的时候,慈宁宫进贼了,听说你皇祖母被人一盆水从头浇下去又崴脚了,起了高热又生闷气,躺在床上折腾了半宿。”   她说到这轻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愉悦。   “也不知道你皇祖母又得罪了谁……”   谢明蕴却是心里一动。   她皇祖母就算得罪谁,只怕别人也没这胆子夜闯慈宁宫这样折腾她,还是她刚昏迷的时候,只怕……   “那会太傅在哪呢?”   皇后想了片刻,道。   “应该在偏殿换衣裳。”   谢明蕴又点点头,不语。   “你什么也别想了,这几天好好歇着养病,等养好病了母后想办法给你出气。”   皇后的语气忍不住把谢明蕴逗笑。   “您还有本事能动得了皇祖母了?”   “自然是有的,她这样对我女儿,还指着我对她客气?”   皇后轻哼一声。   “你呆在这吧,母后去慈宁宫看看。”   谢明蕴点点头,看着皇后离开。   而此时慈宁宫内早闹成了一锅粥。   谢岚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太后就又出事了,想着这慈宁宫铜墙铁壁,今夜怎么就被两批人闯了进来。   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下人喊太医,换衣裳,又亲自坐到床边给太后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了片刻,又忽然想起。   “凤仪宫那边可好了?”   “奴婢不知道呢。”   婢女一愣,他们关心皇后的女儿做什么?   “去问问……”   谢岚刚一摆手,门外就有唱和声说帝后来了。   她顿时起身迎人。   一晚上的事闹得皇帝也是心烦意乱,尤其北角的事侍卫一查,竟然在背后发现了太后的手脚。   这顿时惹得皇帝大怒,刚要发作的时候又听说慈宁宫进了两次贼人闹得人仰马翻,一口气噎在心里不上不下,进来了便问。   “母后可还好?”   “崴脚又风寒,最少得休息小半个月。”   谢岚忙道。   皇帝缓和了脸色,上前两步,看着太后昏迷中苍白的脸色到底也没那么生气了。   “去将朕库房里的那人参拿出来给母后补补。”   下人连忙应了。   皇后和太子都站在身后没往前,皇后是打着算盘想待会怎么把女儿诵经的事免了,太子则是看着皇太后晕倒的样子想着果然是一报还一报。   这太傅对他妹妹倒好。   “皇帝……咳咳。”   恰在此时,太后悠悠转醒。   “母后。”   皇帝连忙亲自扶起她。   “您病着,得好好歇息才是。”   他本意本是关怀,太后听了却勃然大怒。   “咳咳……哀家怎么不想好好歇息,可慈宁宫的奴才废物就算了,谢明蕴今晚从入了宫就一直傲慢地不来拜见哀家,岚儿去了还挨了他们母女一顿嘲讽。   凤仪宫的宫女还说这都是皇后教唆的,哀家看皇后如今掌着后宫是要翻天了,连着她的女儿都巴不得哀家早点死了。”   皇后心中对此深以为然,面上连惶恐地道不敢。   太后看了就来气,气的脸色都白了,抓起一旁的茶盏就摔了下去。   “母后!”   那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皇后的衣裙上,皇帝眉心一跳。   他与皇后再怎么没感情,她到底也是中宫,太后此举传扬出去岂不是打他的脸给别人看笑话吗?   何况此时姜家的老夫人还没离宫。   “您病着又受惊吓的事纯属是下人疏忽没伺候好,怎么就怪到皇后和蕴儿身上了?您未免也太容不下蕴儿了。”   太后恨恨地道。   “是他们放肆,哀家一向不理世事又对子孙宽容,若非如此如何能这样容不下他们?”   此话一出,却是皇帝也嘴角一抽。   这满宫上下似乎就没他母后喜欢的子孙,到她嘴里怎么就对子孙宽容了?   “你必须得给哀家做主,皇帝,谢明蕴和皇后……”   “母后。”   皇帝脸色沉下来。   “公主府的诵经,教礼嬷嬷,还有岚儿的事,朕都清清楚楚。   蕴儿今晚在北角受了惊吓,背后是谁朕也不想再深究,您病着就好好休息吧,这些天少出慈宁宫也少传人进来气您。”   太后是真把他当泥娃娃了不成,屡次三番小动作就算了,今晚要是那猛兽被放出来,他是不是就要平白失去一个女儿?   皇后能罢休么,姜家能罢休么,太子失去了一个妹妹,他又能轻易罢休么?   太后脸色一白,怔怔地看着他。   “您好好歇着吧,病了就少动气,公主府的诵经,朕做主免了。”   话落,皇帝抬步走了出去。   皇后和太子跟在身后,太后白眼一翻,又差点晕了过去。   *   这边如何闹得人仰马翻谢明蕴自然不知道,跑了大半夜,她这会倒是真的困了,皇后走了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只觉得有什么声音在她梦里晃一样,她凝神听了会,觉得有些熟悉。   “你救了我,那我以后就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陪你!”   “我叫徐盈,呐,你留了我,我也不是吃白饭的,我会做饭会记账,这冷冰冰的家只有姐姐一个人多无趣呀,我不要嫁人,就要一直陪着姐姐。”   “姐姐姐姐,你看这蝴蝶多漂亮,你看这绿芜花多好看,我摘了回去给姐姐做花环好不好?”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耳边,她还没来得及勾起几分笑,转而是一个昏暗的屋子里,徐盈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身后挥舞过来的鞭子,含着一口血沫推她。   “快走,姐姐,我等你回来救我。”   我等你回来,救我。   任是谁背弃了你离开了你,骗了你,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让你孤单。   姐姐,我相信你会回来救我。   哪怕前路危险重重,满地荆棘。   轻灵的声音在耳边消散,她眼尾忽然掉下来几滴泪。   皇后与太子回到凤仪宫,她瞧见谢明蕴在睡着便没进去,与谢明则落座道。   “也不知道太傅说的那个人,可靠不可靠。”   说的自然是找徐盈的事。   谢明则漫无边际地想如何能不可靠,这上京只怕就没有第二个人比容淮安更知道谢明蕴的往事了。   但这话他没说,只道。   “我去找就是,母后放心。”   皇后点点头,又想起今晚皇帝传她去乾清宫的事。   “则儿,你对你父皇的提议,可有什么想法?”   今晚皇帝喊他们去乾清宫,便为的是南湖和亲一事。   虽不知道南湖为何就执着于嫡亲公主不放了,但是他们总要想个对策。   想来想去,皇帝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就在这三个月教/习之后,为蕴儿择一门亲事。”   “你妹妹刚回来,和咱们还有些生疏,我不想这么快将她嫁出去,可南湖地远千里,我也不愿让她和亲。”   皇后说着眼眶一红,谢明则倒是冷静地问。   “父皇有人选吗?”   “后来你走后,你父皇说倒是有个合适的人,是晏王府的世子晏顾。”   晏顾性情潇洒,之前去江南接谢明蕴的时候也和她有半个多月的愉快相处,最主要的是这人府中没有侍妾什么的,知根知底,他们也都放心。   晏顾自然是人中龙凤,谢明则没表达自己的看法,倒是问。   “母后觉得呢?”   “晏顾当然是好,蕴儿之前也和他相处的不错,后来晏顾还去公主府看她,母后倒是放心,只是不知道蕴儿如何想。”   谢明则但笑不语。   “那就等问过妹妹的想法再说吧。”   他这位妹妹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母子俩的谈话到此结束,谢明则回了东宫,皇后进了内殿,守在谢明蕴的床榻边。   而此时容淮安回到容府,远远便见到站在廊下的侯夫人。   “楚姨,怎么不进去?”   外面天寒地冻,容淮安皱了皱眉,目光扫向一旁的下人。   “刚才在屋子里的,等你等得久了,担心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莫怪他们。”   侯夫人温和地笑了笑,问。   “宫中的事处理好了?”   容淮安轻轻颔首。   “这么晚了楚姨过来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季家那边,你父亲……”   话没说完容淮安脸色已经冷了些。   侯夫人叹了口气。   “这亲事前些天季家才拿出来说,也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你怎么选择做决定都好,总要见人家一面说清楚。”   容季两家可是世代交好,这样不声不响地耗着可不行。   容淮安轻轻点头。   “我送楚姨回去。”   “门外有马车,你早点歇着吧。”   侯夫人前脚离开,太傅府后脚就又跑进来一个人。   白琅一路拎着酒坛子晃悠悠地进来,一见容淮安回来顿时乐了。   “呦,大忙人回来了。”   容淮安没理会他的调侃,慢悠悠地往后退开两步,拂了拂衣袖。   “再喝就带着酒坛子滚出去。”   “啧。”   白琅无趣地一撇嘴将酒坛子丢了出去。   “之前你可是比哥几个都能喝酒的,去了江南半年那美人不仅把你心偷了也把你酒戒了?”   容淮安不语。   “但如今都回来了,美人也不要你了,还戒酒干什么,喝!”   白琅晃悠悠地又去拿酒坛子。   容淮安一动衣袖,不见有什么动作,一道寒光卷着劲风扫过去。   白琅险险避开,刚要恼,忽然听见容淮安负手站在廊下问他。   “白琅,若你面前有道坎,你之前跌倒过一次,如今再走这条路,会跌第二次么?”   这什么意思?   白琅喝的醉醺醺的也懒得深究,嗤笑一声。   “我又不傻。”   谁在一个地方摔两次?   容淮安牵动嘴角,似轻笑了一声。   “是啊,你又不傻。”   白琅不傻,谢明蕴不傻,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傻,而他枉为科举状元,聪慧无双,得帝王亲自钦定入翰林院名满天下,却似乎要在一个地方,摔两次了。   容淮安阖上眼不再言语。   *   皇后担心着她,谢明蕴便一直在皇宫住了几天,太子还着太医院开了好几贴养身子的药每天看着她喝下去,每日喝完谢明蕴就苦着脸眉头皱在一起,可想而知对这苦药汁子没什么好感。   总算熬到了最后一天,谢明蕴喝完最后一碗汤药,就马不停蹄地从皇宫跑回了公主府。   她有四五天没回来,整天窝在凤仪宫里总觉得无趣,如今出来了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皇宫委实闷了些。”   她郁闷的话落在云姑姑耳边,云姑姑顿时抿唇笑。   “旁人都盼着皇宫还进不去呢,公主倒好,总觉得闷。”   “好的地不一定是想去的,外头比皇宫自由,也不一定比皇宫差。”   谢明蕴温声笑了下,落座在椅子上。   “您不知道,前些天那事可把奴婢们吓了一跳,还好您最后没事。”   在公主府伺候的下人都觉得这位主子脾气好,听说她差点出事也担心的不行。   谢明蕴心里一暖。   “好歹在父皇的皇宫,轻易能出什么事。”   除了她那个皇祖母也没人为难她。   谢明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云姑姑说着话,一边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下意识往书房的方向看过去。   她这在皇宫待了几天,离上次那晚和容淮安去慈宁宫,已经有五日了。   说起来还没好好谢过他呢。   “您找谁呢,公主?”   云姑姑说了一半发现她在神游天际,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然。   “您找太傅?”   “谁找他。”   谢明蕴下意识反驳,耳侧微微一红。   云姑姑道。   “您这几天病着,皇上特意免了太傅来公主府。”   “可说免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为了感谢太傅那晚相救。”   话说完,谢明蕴又“做贼心虚”地解释了一句。   云姑姑道。   “不知道呢……”   “公主,太傅到了。”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处,谢明蕴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声音就顺着游廊传过来。   “倒不知道这五天没见,原来公主如此想念我。”   作者有话说:   PS:V后如无意外日更,保底三千起~感谢各位宝宝的支持~亲亲 第24章   ◎吃醋:晏顾这么好?◎   “谁想你了, 只是觉得上次相救之情总要答谢而已。”   谢明蕴脸色一红刚要恼,目光落在一旁的下人们身上,又把话咽了回去。   容淮安目光带笑地走过来, 看了一眼她红润的脸色, 心中的担忧才落定。   下人们顿时纷纷行礼, 容淮安摆手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   “养病这些天,公主可算清闲了。”   清闲么?   谢明蕴想清闲是真的,无趣也是真的。   这些天太后病着,谢岚出宫,皇后和太子整天盯着她喝那些苦汁子, 每天待在那皇宫里睁眼闭眼都是无数的宫人跟在后头喊公主, 属实枯燥乏味了些。   真正回想起来, 似乎这些天仅有的乐趣, 还是那晚上容淮安带她去慈宁宫作弄太后。   想到这, 谢明蕴没忍住勾了勾唇,心中泛起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松。   “既然如今好了,是不是该继续学东西了?”   她正神游天际地想着,冷不丁听见容淮安的声音缓缓响起。   谢明蕴嘴角的笑顿时僵住。   果然, 她就不该期待容淮安来能有什么好事。   学是不可能学的,她困在皇宫里都闷坏了,如今出来了只想着能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去玩一玩。   可是跟容淮安硬着拒绝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 这几次她作弄容淮安最后又被反作弄的事早就让她长了记性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谢明蕴眼珠一转,想着那天晚上容淮安本是不同意她去慈宁宫的,后来她怎么做的来着?   “哎呀, 头好疼呀。”   谢明蕴小脸一皱, 把嘴里最后一颗葡萄咽下去, 顿时手一撑脑袋,往后歪在软榻上开始喊道。   云姑姑吓了一跳,紧张地上前关心。   “公主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没事,不用叫太医,本宫就是不知怎的,一听太傅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说要学东西就觉得脑袋疼,想必是前些天冻着了,太医是不是昨天还嘱咐本宫这几日不宜太辛劳,不宜多动脑子来着?”   谢明蕴掀起眼皮,半真半假地问一旁的婢女。   婢女啊了一声,呆呆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反应。   太医是说了公主要好好休息,但那只是不让公主出去乱跑防止着凉,也没说不能动脑子啊。   公主是受了惊吓,又不是摔了脑子。   “奴婢……”   婢女的话说到一半,对上谢明蕴的眼神,顿时明了。   “是,太医说公主辛劳,是得好好休息。”   “是吗?”   容淮安将她的小动作收之眼底,挑眉含笑问她。   “是呢,前些天晚上受了惊吓,本宫这几天在宫中都吓得睡不着,整日便觉得头昏脑涨,想来是真吓着伤了元气,自然得好好休息。”   谢明蕴眼都不眨地可怜巴巴道。   她半倚着软榻,一双眸子水润无辜,说着还低头咳嗽了两声,柔弱无力。   若非她脸色红润,面前还摆着果盘,这话多半能更有几分说服力。   若是别人也许就被这幅样子骗了过去,可她“病了”的那晚还跟容淮安去夜入慈宁宫,这话当然是骗不过他的。   他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明蕴。   “既然如此,公主凤体可不容忽视,你去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带个太医来此给公主看诊。”   他身后的下人闻言顿时往外走。   “请太医就不必了吧,好好休息两日就行了。”   谢明蕴嘴角一抽,忽然觉得不管她想什么办法推诿容淮安似乎都能找到法子治她。   难道这就是一物克一物?   “这怎么行,公主凤体不容有失,不然臣于心不安。”   容淮安一本正经地道。   谢明蕴从他眼中看出那正经之余带着的几分笑意,顿时明白这人早看穿她的小心思了。   于是气馁地往后一躺。   “别喊了,我没事了。”   容淮安不语,那下人便继续往外走。   “容淮安。”   谢明蕴一恼直起身子。   “你想怎样?”   亏她刚才还想着这人好几日没来了,她真是疯了才会想他。   “说实话。”   容淮安终于掀起眼皮看她。   比起这人拐弯抹角地骗他,容淮安只想听她说实话。   简言之,他想谢明蕴坦诚一些。   谢明蕴扁扁嘴。   “宫里太闷了。”   “嗯,所以?”   屋外的光亮顺着窗棂洒进来,今日是个顶好的天,快到酉时,金灿灿的夕阳光落在她侧脸,映着那白皙的肌肤和垂落的,一眨一眨的眼睫毛,显得乖巧又漂亮。   容淮安摩挲了一下手腕,目光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   “我不想学东西,想出去玩。”   她听说上京有许多热闹的地方,来了这三个月还没能好好看一看,听说冬宴之后人们就准备着要过年,长街会有许多摊贩,她想看看这上京的新年和江南的有什么不同。   “就这而已,值当你这样装可怜骗我?”   容淮安缓缓站起身子朝她走来。   谢明蕴顿时抬起头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走吧。”   容淮安伸出手到她面前。   “什么……意思?”   “不是想出去么?   马上天色也快暗了,近些天晚上的长街有许多摊贩,还有人做剪纸和灯笼,很热闹,不想去看看么?”   容淮安耐心地看着她,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依旧伸在她面前,等着她搭过去。   “当然想!”   谢明蕴顿时眼睛一亮,搭着他的手就想从软榻上跳下来。   她也没想到容淮安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要求,所以周折了这么久,还故意拆穿她的谎,难道就为了听她一句真话吗?   “公主不可。”   云姑姑在一旁听完了他们的话,顿时阻拦。   “太子殿下早间已来交代过,公主这些天不可随意外出。”   谢明则和皇后很紧张她的身子,哪怕谢明蕴说了无数遍她早就没事了,谢明则还是严厉地吩咐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下人照看好公主。   谢明蕴顿时也想起谢明则的交代。   虽然太子哥哥对她很好,可他素日不苟言笑,她还是有些害怕他的。   她顿时有些踌躇,但又实在想出去,便把目光放在了容淮安身上,软着声音喊他。   “小容大人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容淮安不语,扣紧她的手腕往前走。   “大人……”云姑姑再次硬着头皮去拦人。   容淮安忽然回头,一双眼清凉无波地看着她,顿时把云姑姑吓得站在了原地。   “若是太子问起,便说今日我带公主去学一学京城的风俗。”   临走之前,容淮安到底顾念着外面的天气,不顾谢明蕴抗议,带了个大氅披到她身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从公主府离开,徒留下云姑姑在身后又担心又害怕被太子问责。   长街离公主府不远,二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这。   如容淮安所言,冬宴之后到年关前,这长街的晚上都是很热闹的,两侧摆着许多摊贩,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卖首饰的,卖灯笼的,卖菜的,很是热闹。   谢明蕴很喜欢这种人间烟火味,她走在长街中,一会往左边卖簪子的摊位看看,一会又走到了卖小玩意的摊子前,容淮安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并未拘束着她,但总能仔细地挡在她身边,为她拦去身侧的人流。   “这地方比江南要热闹得多。”   她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偏过头对容淮安道。   那张漂亮灵动的小脸晃入眼帘,容淮安不自觉失神了片刻,随即点头。   “自然,上京到底是天子脚下。”   比一般的地方要富庶些。   “京城晚上的宵禁到什么时辰啊?”   她走到摊贩前拿起一只漂亮的花环看了看,一边偏头问容淮安。   “京城没有宵禁。”   容淮安摇头。   太祖皇帝定江山的时候,起初京城不算富庶,为让百姓多些挣钱的地方,便没在京城设下宵禁,后来这规矩代代传承,到了如今也没改。   “那这京城的百姓们倒会比别的地方过得好些。”   谢明蕴若有所思道。   最起码做生意都没那么多的束缚。   “江南以南的地方有宵禁,是因为前些年的时候曾出过一桩惨绝人寰的案子。”   容淮安看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设下宵禁,虽多了束缚,但也保证了当地的安全。”   话是这么说,可谢明蕴还是想着若取消了宵禁,他们那条街许多叔叔婶婶们卖东西能多赚点银子呢。   “多赚钱点养家糊口,也能过个好年,普通百姓们求的不就是这些嘛。”   谢明蕴眨眨眼道。   哪怕做了公主,这人也依旧挂心着江南的一切,脑子里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如何不愁吃穿,而是那些之前和她相熟的亲邻们的日子能不能好过。   到底还是那个心软心善的小姑娘。   容淮安心中软了又软,道。   “不过这些年江南太平,听太子殿下说有意上书取消江南的宵禁。”   “哥哥是个好太子。”   谢明蕴说罢,举起花环戴在头上,软软一笑问他。   “好看吗?”   她站在人流前,身后昏黄的灯光映过来,一袭紫烟罗软裙与淡紫色的花环相得益彰,更衬人比花娇,灿如春华。   容淮安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喉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好看。”   谢明蕴展颜一笑,顿时心情大好,刚要回头掏银子给摊主,容淮安已经递上去一些碎银,拉着她往前走了。   “之前晏顾去江南的时候,曾在那待过七八天,有一天闲着没事,他就用绿芜花给我编过一个花环,可好看了,如今上京虽没有绿芜,但瞧着这花环也不错。”   晏顾?   “晏王府世子?你怎么认识他?”   容淮安忽然停下步子,嘴角的笑敛了些,眯着眼问她。   “是他去江南接的我呀。”   谢明蕴道。   “跟他很熟么?”   容淮安又问。   “当然,他人可好了。”   显然谢明蕴对他印象不错,提起晏顾的时候语气都很好。   容淮安不动声色地又问。   “他给你编花环?”   “是啊,那花环极精致,瞧着都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哎你干什么,这是我的花环。”   谢明蕴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头上一轻,刚放上去的花环被容淮安拿了下来。   “我付的钱,我的。”   容淮安将花环捏在手里,抿唇拉着她往回走。   “你干什么,一个花环的钱而已,大不了回去我给你。”   “不要你给。”   “那你拉着我往回走干什么?”   “回摊贩。   这个不要了,我也会编。”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老婆看我,我也会编的(猫猫求夸JPG)   感谢在2023-12-11 11:08:36~2023-12-12 15:3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容初、步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多香菜、醉倚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01898 20瓶;荼蘼哈哈 13瓶;倾凝 10瓶;姜姜酱 3瓶;红鲤、杰子 2瓶;多多香菜、叫我如歌就好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你好厉害呀小容大人◎   到最后谢明蕴拗不过他, 还是被容淮安扯着回去又做了个花环。   之前在江南谢明蕴从未见他做过这些,如今在人来人往的长街,这人倒耐心地站在这, 跟着摊贩老板的指示, 修长的手穿过花, 一点点将它们结成环,眉眼认真细致。   谢明蕴本身还有些躁意,后来被他的动作吸引着,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纵然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喧嚣, 二人周身似乎独成一片天地, 融洽安静。   一个花环穿完, 容淮安抬起头, 将手中这个戴在她头上, 她眨着眼看他,似乎不明所以。   “那个不好看,不要那个了。”   他看着谢明蕴灵动的眸子,没忍住伸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她的眼尾。   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尖一痒, 想避开,但最后又没动。   “瞧你说的,难道人家老板的手艺还比不上你的不成。”   二人往前走, 谢明蕴嘀咕着。   容淮安几不可见地一颔首,语气颇为冠冕堂皇。   “嗯。”   老板的手艺比不比得过他不知道,总之比晏王府世子的好就成。   谢明蕴觉得他话里有话,回头看过去这人又一本正经地跟在她身侧, 顿时打消了疑虑, 跟着他往前走。   “咱们这样出来玩, 皇兄要是不知道就算了,要是知道,只怕有的收拾我呢。”   容淮安闻言顿时笑了一声。   “你还害怕太子?”   她连公主都捉弄得了,慈宁宫都敢闯,还怕太子?   “你别看太子哥哥人瞧着沉默,其实生气起来可吓人了。”   谢明蕴嘀咕。   她刚来的时候有一次,在东宫见着下人似乎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谢明则的脸色沉的吓人,满宫上下甚至连她母后都不敢上前劝一句。   阖宫都知道太子御下极严。   “太子是储君,严格些是好事。”   容淮安不置可否。   “好事是好事,可我见了也害怕呀。”   “出都出来了,这会想起太子知道会收拾你了?”   容淮安斜瞥她一眼。   谢明蕴顿时朝他笑。   “这不是还有太傅呢。”   “我到时候随意寻个理由走了,你觉得太子是会追着我收拾,还是先收拾你?”   容淮安好整以暇地扬眉。   “上了贼船哪有下去的道理,太傅这话未免过河拆桥。”   谢明蕴顿时不满意。   容淮安笑了一声没说话,只扯着她往前走。   再往前的摊子大多是卖灯笼的,还有一些胭脂水粉。   皇宫的胭脂水粉是这上京最好的,谢明蕴看也没看,倒是对那灯笼很感兴趣。   “这瞧着像孔明灯?”   “嗯。”   容淮安轻轻点头。   北谢素来有春节放孔明灯的习俗,也算求个好寓意。   谢明蕴顿时撇开他的手往前那摊贩上扎堆去了。   手里一空,容淮安瞧了一眼面前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这边还有人自己做孔明灯呢,你快看,容淮安。”   摆在摊贩上的孔明灯倒没让谢明蕴稀罕,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不远处那扎堆的人里,有不少人捏着画笔正往那灯上画着什么,自己动手将那小巧的孔明灯扎好。   “可惜我不会做,不然高低也自己弄个。”   之前这些事大多是徐盈来办的,她这个妹妹很心灵手巧。   容淮安听到她的话,嘴角一抽。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谢明蕴会如此喜欢这些非要亲力亲为去做的东西。   方才做那花环的时候,花上的倒刺就勾到了手指,到现在还有些细微的疼,容淮安从小没动手做过这些,虽然说天赋异禀能看别人做的就学会,但到底也有点生疏。   可他看着谢明蕴眼巴巴地瞧着别人做的孔明灯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矜贵公子拂了拂衣袖,抬步上前,到底认命。   “我来吧。”   “你会做?”   谢明蕴顿时眼睛一亮。   “嗯。”   他上前找摊贩要了东西,轻轻点头。   “你好厉害呀小容大人。”   谢明蕴噔噔地踩着步子跟上前,一边语气欢喜地道。   容淮安听着这句话,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个弧度,又很快散去,一边学着别人的动作把手中的孔明灯扎好。   别人在这上面画的大多是些福字,也有一些虔诚祝福的话,容淮安正想着要写个什么上去的时候,忽然偏头看到了谢明蕴现在的样子。   她蹲在他身边,脑袋搁在手臂上,正歪着头盯着他手里的孔明灯,一双眼漂亮清透,如小狐狸一般狡黠,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人群喧嚣熙攘,风吹过侧颈,将发丝吹开,晃出一截白净的颈子,无声引人侧目。   骤然又让容淮安想起年幼时在姑母家养的一只猫。   猫其实不大近人,刚来的时候又喜欢竖起满身的尖刺,后来他对它好,便渐渐愿意亲近他一些,偶尔窝在他身边,也这样安静地陪着他,很讨人喜欢。   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这位年少曾以丹青妙手闻名的小容大人,落笔在孔明灯上,画出来了一个——   “怎么瞧着又猫又狐狸?”   谢明蕴拎着手中的孔明灯,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容淮安面不改色。   “不要就给我。”   那自然是要的。   谢明蕴把孔明灯提到另一侧,只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她刚要拽着容淮安往前走,忽然前面人群里跑过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焦急的目光在看到谢明蕴后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俩面前。   “公主,您快点回去吧,太子殿下到了。”   谁?   谢明蕴嘴角刚扬起的笑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哥哥这会来干什么?”   “奴才不知道呢,但瞧殿下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谢明蕴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要是她一个人回去还得了?   她当即死死地拽着容淮安。   “太傅。”   容淮安一回头就瞧见她小脸上的害怕,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出来。   一本正经。   “时候不早,公主早些回府,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退开一步。   要走?   谢明蕴眼疾手快地又把人扯过来,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   “你不能走!”   “我怎么不能走了?难道公主打算留我落宿府中?”   容淮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就是不能走,哪有上了贼船还有下的道理。”   谢明蕴小手扣住他的手腕,抓着他往前走。   容淮安目光落在谢明蕴抓着他的手上,眼中闪过几分笑意,这次倒没挣脱,任由她拉着一路回去。   公主府已经掌灯,屋里屋外安安静静,二人一路走进去,过了游廊,谢明蕴一眼瞧见正负手站在前厅的谢明则。   听见这边的动静,谢明则也回过身。   他转头的刹那,谢明蕴一激灵,瞬间松开了抓着容淮安的手腕,心虚地理了理衣袖。   谢明则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刚要发问,二人已经走上前。   “皇兄。”   “殿下。”   谢明则目光掠过他们,颔首。   “坐吧。”   谢明蕴哪敢坐,眼神往容淮安那边不停地看,想让容淮安先开口解释,也就免了她皇兄追问责怪她。   然而容淮安始终正襟危坐,似乎没看到她的眼神一般,谢明蕴在心里腹诽了句死正经。   “今日去哪了?”   果不其然,谢明则很快问。   谢明蕴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太傅说时近春节,我大病初愈不想我太辛劳,便带我出去瞧一瞧咱们京城春节的习俗。”   “是这样吗?容大人。”   她的话谢明则只信一半,又转头看容淮安。   容淮安颔首道。   “公主所言不错,臣想着公主身子刚好,便带她出去转转。”   谢明则脸色缓和了些,但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道。   “可她病刚好,实在不宜在外面吹风。”   “我的病早就好了,哥哥。”   谢明蕴没忍住插嘴。   是皇后和太子太紧张她了。   其实她除了受点惊吓也没什么真伤着的地方,她那天晚上还跟容淮安夜闯慈宁宫呢。   谢明则没理会她的话,倒是容淮安笑了一声。   “殿下想让她好好养身体没错,可整日闷着心情不虞,也实在不是好事,偶尔出去放松放松,也许事半功倍。”   谢明则没想到容淮安考虑的如此周全,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何况臣出去的时候,已经给公主带了大氅,晚间长街热闹,也不显几分冷。”   考虑的方方面面,谢明则也没了过多苛责的理由,便点点头将此事揭过。   “将药端上来。”   谢明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听见了后半句。   “什么药?”   婢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苦汁子到她面前,谢明蕴脸顿时皱在一起。   “我不喝了。”   “你胃一向不好,这是孤特意吩咐太医院调的方子。”   谢明则目光轻飘飘地看过去。   “每日一碗,这两副药喝完就作罢。   听话,孤嘱咐人为你准备了蜜饯。”   谢明蕴拗不过谢明则,顿时把求救的目光落在容淮安身上。   她不想喝药,也不喜欢吃这甜腻的蜜饯。   自然期盼着容淮安能想什么办法打消谢明则的想法。   然而她目光看过去,却见这人站起身,施施然朝谢明则行了个礼,而后……走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谢明蕴一双眼睁大,然而谢明则站在面前她也不能发作,只能端着碗将那药一口喝下。   苦苦的味道顿时麻痹了她整条舌头,觉得连鼻息间都是苦药汁子的味。   她咳嗽了两声,摆手推开下人递过来的蜜饯。   她一向就不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药喝完,谢明则又关心着嘱咐了两句,抬步要走。   “东宫还有事。”   “我送皇兄。”   两人踏出前厅,便瞧见容淮安从游廊那边走过来。   他没走?   没走她药也喝完了。   谢明蕴扁扁嘴想把嘴里的苦药味压下去,想着待会要问问云姑姑这公主府有没有酸杏。   她其实最爱吃这个。   刚跟着谢明则下了台阶,容淮安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往前。   谢明蕴还记挂着这人方才离开的事,轻轻哼了一声要离他远点,谁料刚迈开一步,这人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瞬手心一沉,他放进来了什么东西。   谢明蕴低下头,顺着院子里忽明忽暗的光看过去。   发现是两颗她之前在江南时最爱吃的酸杏。   作者有话说:   PS:宝宝们因为要上新书千字榜,周五(即明天)更新由零点三分调整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周六更新恢复正常时间,明天晚上不要等哦~ 第26章   ◎他伸手一寸寸抚过,动作怜惜◎   她眼皮一颤, 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容淮安端正地走在她身侧,除了衣袖下的手绕过她的手腕捏着之外,便再无其他动作, 也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目光。   谢明蕴偷偷捏了一颗塞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顿时把嘴里的苦味都驱散, 她睁大了眼睛,再次看向容淮安。   这分明是她在江南时候吃过的那一家酸杏。   容淮安哪弄来的?   她呆呆地看着,险些绊倒在了门槛处,一声惊呼叫了一半,容淮安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公主当心。”   他声音中隐约带了几分笑意, 谢明则跟着回头。   “怎么路也走不好, 慢着点。”   他回头的刹那, 容淮安轻轻捏了一下谢明蕴的指尖, 又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谢明蕴摇摇头又点点头, 呆呆的样子让谢明则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继而看向容淮安,这人已经一本正经地站着,他却还是觉得怪怪的。   仿佛身后的两人似乎瞒着他什么似的。   三人一同走到大门口, 谢明则刚要踏上马车,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沉沉地看了一眼容淮安。   “太傅随孤过来一趟。”   谢明蕴探着脑袋要跟过去, 被谢明则一个眼神看的又站了回去,下人引着她回了屋子,她却一直想着太子找容淮安做什么?   好奇心一被勾起来,她顿时便坐不住, 站在门边等了一会, 终于看见容淮安走了回来。   这人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润, 谢明蕴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反正她是不可能从容淮安的神色里瞧出来什么的,不如直接问。   “我皇兄找你做什么?”   容淮安笑了一声。   “公主害怕太子问你我的关系?”   谢明蕴没理会他这句话。   相处这么久她也清楚了,容淮安时不时搬出这句话无非是想吓唬她,他要是真想告诉太子他们的关系,那早就说了,等不到今天。   他抬步走了进来,等了一会瞧谢明蕴依旧盯着他,顿时哑然失笑,没忍住敲了敲她额头。   “谢明蕴,好奇心害死猫。”   谢明蕴扁扁嘴。   “我不是猫。”   不害死人就成了。   容淮安扬扬眉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们带回来的孔明灯上,看着那上面画的不知道狐狸还是猫的样子,想着如何能不是猫。   太子叫他过去是问徐盈的事,如今还没找着人,他不想到时候又出什么岔子空欢喜一场,便随意找了个话岔开,在谢明蕴不满的视线中踏出了公主府。   翌日一早,谢明蕴刚起来,便听见云姑姑进来道。   “三公主来了。”   “谁?”   谢明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姑姑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谢岚来干什么?   想报上次被她推到雪地里的仇?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来吧。   还是说她发现了太后的事跟自己有关,来兴师问罪的?   谢明蕴想了又想,都觉得谢岚来肯定没好事,顿时摆手。   “不见了,说我养病。”   云姑姑颔首刚要走出去,门外已经传来谢岚张扬的声音。   “混账,你敢拦本宫?   我还是谢明蕴的三姐呢,就算是她来了也得迎我。”   吵吵嚷嚷的声音顺着游廊越来越近,谢明蕴知道已经躲不过了,只能起身道。   “请她去前厅。”   等谢明蕴穿戴好过去,已经是一刻钟后,谢岚正等的不耐烦,瞧见她来了,顿时皱眉。   早听皇祖母说谢明蕴没规矩,前几天的事好歹是她有错在先,她忍了便忍了,如今她都亲自登门了,谢明蕴竟然敢让她等一刻钟?   “你……”   “传膳吧。”   谢岚一句话没说完,又被谢明蕴这句给吓噎着了。   “这个点了你还没用膳?”   这都过了巳时二刻了,马上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谢岚自小在王府就极守规矩,卯时起给太后请安,辰时净手用膳,膳后陪太后念经写字,晚膳后还要练习仪态,她自小就是阖宫上下学礼仪规矩的典范,除了脾气实在有点不好。   这些谢明蕴都是听云姑姑说过的,此时又看谢岚,她就算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那背也挺得很直,一双手搁在小腹处,头抬在不高不低的位置,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真不愧是从小就被皇太后带出来的。   谢明蕴诚实地点头,谢岚无语地看着她。   “皇婶也不着人好好教教你规矩,哪有人到了巳时才用膳的。”   语气虽然苛刻,但总没了那天的冷嘲热讽。   “规矩是留在外面的,在自己的府邸自己舒服就成了。”   “可你不是还有太傅么,太傅这个时辰也没到公主府?你不会让太傅等着你用膳吧?”   谢岚更惊。   皇子公主们从小去上书房学习,便是一大早梳洗去的,尊师重道这道理刻在谢岚心里,对自己的太傅那叫一个恭谨。   谢岚提到容淮安,谢明蕴顿时又神游天际地想着能睡到巳时起真好啊,要是以后容淮安每天都这个点来就更好了。   她打了个哈欠,落座。   谢岚被忽视,顿时一恼。   “我问你话呢。”   “太傅这不是还没来嘛,闲着无事来这么早做什么。”   这么早?   谢岚嘴角一抽。   这过了巳时二刻了,只怕除了谢明蕴,全上京的人都起来了。   “太傅每日早朝只怕不到卯时就起了,下了早朝还要忙朝中公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睡。”   谢明蕴搅着汤匙的动静有些大,谢岚听着又觉得浑身不舒服,瞥她一眼。   “你能不能少搅这碗粥。”   谢明蕴顿觉无辜。   这碗粥这么烫还不允许她搅了。   “皇姐,好歹这皇室只有你我两个姐妹,你这对妹妹管的也太严格了吧,一点都不温……唔。”   谢明蕴话说到一半被蹭的一声站起来的谢岚捂住了嘴。   她神色有些慌张,四下看了一眼,厉声挥退了下人,才在谢明蕴不明所以的神色中道。   “这话在我面前能说,以后出去了可别乱说。”   她顿了顿又补充。   “尤其是在大哥和四哥面前。”   “为什么?”   谢明蕴想起谢明哲说他是有个妹妹的,但是她入宫后,似乎从没见过那位五公主。   “因为咱们皇室是有个五公主的。”   大皇子是太子,二皇子早夭,谢岚是三公主,谢明哲是四皇子,而她……却排在了六公主的位置。   “这位皇姐,不能说吗?”   谢明蕴若有所思。   谢岚慎重地点点头。   “为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知道多了又不是好事。”   谢岚凶巴巴地喝住了她。   一顿饭在两个人的吵嚷中用完了,谢明蕴刚吩咐人将桌子收拾好,外面就来下人回禀说太傅到了。   时间卡的分毫不差。   容淮安走进来,看见谢岚在这显然有些惊讶,但也只稍稍颔首。   “三公主。”   谢岚侧身还了半礼。   “太傅既然来了,本宫也不多留。”   她本身是有事才来的,顺道再看看谢明蕴的伤养好没有,如今看她活蹦乱跳的自然不必再问,就打算把事情交代了赶快离开。   谢岚匆匆地说罢,身后宫女递上来一本经书。   “这东西你今天抄了送去皇宫。”   “不是说父皇做主免了我给太后的诵经吗?”   谢明蕴心里一咯噔。   “谁说是给皇祖母的,你看清楚,这是给已故之人抄的地藏经。”   谢岚瞪她。   皇祖母还好好的。   “这是给皇祖父的,往年皇祖父的忌日,父皇和底下的子女都会抄写了聊表孝心。”   既然她来了,自然也是要抄的。   谢岚风风火火地把东西丢下,从公主府离开。   谢明蕴看着桌子上的地藏经开始头疼。   容淮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经书。   “既然宫中有吩咐,公主就先抄吧,教东西不急在一时。”   谢明蕴跟着他去了书房,自有下人把宣纸铺好。   她看着这本经书顿时苦着脸。   她从小到大就不喜欢写东西,好不容易如今容淮安不折腾她了,怎么又有了劳什子经书。   “写吧。”   容淮安好笑地看了她一声,如何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东西也不能找下人代劳,谢明蕴认命地拿起笔。   “云姑姑,进来研墨……”   她话说了一半,却见容淮安走到桌案一侧,宽大的云袖一拢,那白皙的手指伸出,便伸手研起墨来。   谢明蕴没想到这人会纡尊降贵给她研墨,顿时一惊。   “还不快写。”   容淮安不轻不重地喊她。   这人研墨动作行云流水,高大的身形站在她身侧,眉眼如画,身上带着清香,一举一动都极清雅,便是瞧着也赏心悦目的。   谢明蕴的心情刚好了一点,低下头瞧见这一本地藏经,顿时又萎靡起来。   她捏着笔开始落字,衣袖滑开一点,手上的冻疮落在眼底,容淮安轻轻皱眉,但也没说话。   屋内一时静谧,谢明蕴低着头写了一个多时辰,容淮安研墨完就落座在一旁陪她,时间快转到午时,屋内沙沙落笔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容淮安奇怪地看过去一眼,就瞧见这人又睡了过去。   一只手还捏着笔,脑袋却歪在胳膊上,睡得香甜。   可是她不是巳时才起吗?   竟然这会还困?   要是睡下去这经书自然是抄不完了,容淮安刚要喊醒她,目光落在她眼底的乌青上,顿时又想起这人是有失眠症的,动作停顿住,他站在谢明蕴身边,又看到手上的冻疮。   半晌,终是没再开口。   但这样睡着他总怕谢明蕴着凉,容淮安微微弯下身子,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许是因为动作有些重,她在睡梦里轻轻皱眉,又被容淮安温声拍了拍。   “没事了,睡吧。”   他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她身上,不经意碰到她的手,看着上面的冻疮,神色又动了动,没忍住稍稍剥开了衣袖,又去看上面的鞭痕。   伸手一寸寸抚过,动作极缓,又爱惜。   睡梦中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将衣袖拉好,走到桌案前,看她写了一小半的经书,落座拎起笔。   仿着她的笔迹,一字一句地顺着抄写。   作者有话说:   PS:来了,这一章是周五的,下面一章零点的是周六的~ 第27章   ◎朕心中属意的驸马人选◎   到了午膳的时候, 云姑姑从门外进来,刚要出声,容淮安已经看了她一眼, 示意她小声点。   云姑姑顿时压低了声音道。   “已到午时, 大人可要传膳?”   容淮安摇摇头。   谢明蕴巳时才用过早膳, 这会必然是不饿的,不如让她继续睡。   云姑姑便行礼下去,此后一个时辰,再无人来打扰。   午时二刻,谢明蕴睁开惺忪的眸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容淮安那张清逸绝伦的面容。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色的锦袍, 脊背挺的很直, 端坐在那里, 一手执着笔正写着什么, 眸光清润,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端是看着就如一张水墨画一样赏心悦目。   谢明蕴眨了眨眼, 想着天下如这般气质样貌的人全北谢只怕也独一份,当时她在江南怎么会以为这人就只是一个穷书生呢。   目光错开,她又落在容淮安的手上。   其实她很喜欢容淮安的手,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她睡觉不喜欢窝在软榻上,总是缠着他窝在他怀里,这人夏日如一块凉玉一般, 抱着舒舒服服的, 连冰块都省了。   每每这时候她就喜欢去抓着他的手把玩, 他正襟危坐在那里看书,她没个正形地躺在他怀里,掰着他的手,一点点把玩。   温凉的触感让她没忍住顺着手指往上,偷偷钻进他的衣袖里,去摸手下那一寸寸让人爱不释手的肌肤,只是每次还没摸几下,便被这人拽着拉出来。   她不听,再去摸,反复三次,就会被忍无可忍的这人摁着吻过来。   他身上总有一股清雅的气息,吻过来时那清香扑了满身,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包裹住,沉溺在这片情天幻海里,她被吻的气喘吁吁,便伸手去推他,只每次都没什么力气,又被他抓着手腕摁在怀里,手顺着她腰身抚过,带起一阵如触电般酥麻的快/感,他耐心地把唇齿间的气息都掠夺走,才在最后于她脖颈处轻轻厮磨着。   “别总胡闹,阿蕴。”   这威胁不了她,她睁着一双水润漂亮的眸子,轻轻喘息。   “就闹你。”   每每这时他眸色就更沉,摁着她的手腕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眼尾都泛出几分红意。   他说。   “阿蕴,总有我忍不住的时候。”   一句话落,她便感觉到了身下的变化。   思绪回收,她脸上如染了红霞一般,小脸滚烫又熏红,轻轻咬唇刚要收回视线,却发现这人手下抄的东西怎这么熟悉?   “地藏经?”   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哑,容淮安抬头看过去,待看到她小脸上的熏红时顿时怔愣。   为什么她睡了一觉脸就能红成这样?   谢明蕴起身凑过去。   “你在替我抄?”   “闲来无事,抄抄静心,何况先帝之前对容家也很好。”   容淮安清了清嗓子。   “可咱俩字迹又不一样。”   她嘟囔了一句,凑上前一看,却愣住了。   这字迹……   “你仿我的字迹写的?”   “不然?”   容淮安扬眉。   他的字迹皇帝一眼就认得出。   “也难为小容大人了。”   谢明蕴也见过他的字,行云流水极好看,能把写字那么好的人迫到不得已仿写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也真是难为人。   “你知道就好。”   容淮安瞥过去一眼。   替她抄东西速度比自己写要慢上近一倍。   “公主这字实在该好好练练。”   这话容淮安说过无数次,谢明蕴早就免疫了。   “这不是还有太傅帮我的嘛。”   “臣是负责教公主的,不是替公主抄经书的。”   “抄都抄了,一个时辰和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谢明蕴眨眨眼。   “今儿个天冷,一早上冻疮就开始发作,手实在不舒服,太傅写都写了,就好人做到底吧。”   她笑眯眯地说完,在容淮安把手中笔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眼疾手快地后退了几步,又窝回了软榻上。   容淮安看着她狡黠的笑,终于明白了她方才为何无缘无故说到那句“不是还有太傅帮我的嘛。”   原来是早就想好了要让他替她抄完。   容淮安扬眉,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个弧度,又很快散开。   他本身也没打算让她继续写。   谢明蕴只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窝在软榻里甚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刚要继续睡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   “昨天的酸杏你哪来的?”   她记得这个味道,一定是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他时常给她买的那一家的。   后来容淮安离开,她又因为一些事九死一生三个月,三个月后再回到江南小院,那条街上已经不见那个卖酸杏的老板了。   再没过多久她又被晏顾找到来了上京,本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那一家的酸杏了。   容淮安不语。   “该不会是你把那老板带走了吧?”   谢明蕴越猜越觉得可能,毕竟这人身份高贵,带个人回上京没什么办不到的。   容淮安依旧没说话。   谢明蕴顿时急了,往下两步噔噔地跑到他面前。   “你说呀。”   “不是。”   容淮安笑了一声。   他有本事带人回来,但没必要。   那老板只是在他走后刚好有事也离开了江南而已。   “那是怎么?”   容淮安眸子里闪过几分清润的笑意。   “公主问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有的吃不就行了。”   话是这个理,可现在这情况她想吃就得找容淮安,如今这三个月里他是会天天来,那三个月后呢?   “我们以后又见不着了。”   她拧着眉嘟囔了一句。   容淮安蓦然抬起头,手下动作顿住。   “你要走?”   他语气沉了下来。   “走什么?”   谢明蕴奇怪地问他。   “你为什么说以后我们见不着了?”   “父皇只让你教我三个月,又不是一辈子,以后你去城东要忙,我也自有我的事,肯定不如现在天天见呀。”   原来是这个意思。   容淮安缓和了情绪,又笑。   “太傅府和公主府就在一条街上,只要公主不离开上京,你我又怎么会见不着。”   眼看着方才还沉着语气说话的人一转眼又春风满面,谢明蕴嘀咕了一句男人心海底针。   接下来两人便没再说话,容淮安低着头继续仿着她的字迹抄写地藏经,谢明蕴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他。   这一抄便抄到了近戌时,终于将这一本抄完,容淮安搁下笔,谢明蕴连忙递过去一盏茶,笑眯眯道。   “太傅辛苦了,太傅请喝。”   容淮安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谢明蕴拿起那一叠纸,翻也没翻,喊了云姑姑进来。   “送去皇宫吧。”   “放着吧,等会我入宫一并送去。”   容淮安拦住她。   “你待会还要入宫?”   谢明蕴瞧着天色都暗了。   “嗯,城东有件事还要向皇上回禀。”   容淮安说罢站起身。   “天寒,公主用过晚膳早点歇着吧。”   他带着桌上那叠自己抄完的纸,坐上马车入了皇宫。   一进御书房,瞧见里面站着的人,怔愣片刻才行礼。   “臣参见皇上,请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安。”   “淮安起来吧。”   皇帝喊了起让他落座,继而问起城东的事情。   容淮安一一回禀了后,皇帝又递过去一本文书。   “这案子牵扯到你叔父亲眷,本不该由你经手,可如今刑部尚书养病在床,刑部剩下的人朕不放心,此案不算小案,你与太子多上心些。”   皇帝说的是前两日他婶母御史夫人的表妹身死一事。   容淮安面不改色道。   “臣自当尽心。”   说上心也不过多过问几句,查案办事自有下头的人去做。   皇帝见他应下,便点点头。   “正事说完了,朕如今还有另一件事要问淮安。”   容淮安抬起头。   “淮安想必记得,朕安排你入公主府教蕴儿,是为何事。”   容淮安点点头,和亲的事才过去不到半个月,他当然记得。   “但南湖依旧执着地想要嫡公主,朕与皇后太子商议过,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在这三个月后,为蕴儿找一门亲事定下。”   容淮安目光微微一变,面色依旧清然。   “淮安与蕴儿相处多半个月,想必也多少了解她的性子,不知可能看出,蕴儿素日会喜欢个什么样的男子?”   喜欢?   容淮安疑惑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皇帝不可能知道他和谢明蕴的过往,那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该问到他头上。   对上他的视线,皇帝神色不变。   这问题跟容淮安八竿子打不着,是太子非说太傅观察细致,平日又与蕴儿相处时间长,不如叫来一问。   才有了他刚问出的话。   这问题奇怪,容淮安自然不会莽撞回答,反问道。   “皇上心中有属意的人吗?”   “朕前两天与皇后商议,倒的确有个很适合的人。   此人与蕴儿有过半个多月的相处,性子随和,家世与蕴儿也匹配,才华样貌都是上乘。”   皇帝的话落在耳边,容淮安心中一动。   家世匹配,性子随和,样貌才华,又与谢明蕴相处半个月。   还问他这样的问题。   难道皇帝属意的人是他?   难怪呢。   心中泛起几分愉悦,容淮安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抬头看向皇帝。   “臣觉得……”   “此人就是晏王府的世子晏顾。”   他和皇帝的声音撞到一处,容淮安笑到一半,忽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PS:久等啦宝宝们,周日更新正常零点过三分,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28章   ◎“公主聪明。”◎   “谁?”   一向以温润面示人的小容大人险些脸上没挂住笑。   皇帝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含笑看他。   “晏王府晏顾,淮安想必也是认得他的。”   皇帝话落,抬头看容淮安。   这位清贵臣子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但语气似乎并不怎么和善, 他手虚虚地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似乎为遮掩什么似的,皇帝却注意到他衣袖边似乎被攥出了很深的褶皱。   他心里泛起一丝古怪,下一瞬,听见容淮安道。   “不认识。”   不认识?同朝共事哪有不认识的?   谢明则嘴角抽了抽,皇帝脸色黑下来。   话说完, 容淮安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 补救道。   “但也是听过的。”   皇帝脸色刚好了一点, 又听见他说。   “皇上说的是那位整日喜欢骑马遛鸟喝酒打架的长街小霸王吗?”   容淮安拂了拂衣袖, 一派清贵。   “臣本入朝堂不久, 与各位大人素日也少往来,之所以听过这位世子的大名,还是月前晏世子曾为明月楼佳人一掷千金,豪爽爱美之名传遍长街, 臣从府中下人口中听说一二。”   为明月楼佳人一掷千金?   “有这事?”   皇帝不悦地看向太子。   他的女婿可不能是个没成婚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人。   谢明则嘴角抽搐一下,继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儿臣回去会再去调查。”   容淮安不是不关心同僚吗?怎么连他都没查到的事都知道?   “如此来说,此事暂且容后再议吧, 若是属实,京中与蕴儿相配的也不止他晏顾一个。”   事情解决,容淮安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公主抄写的地藏经, 臣正好入宫, 就一起送来了。”   皇帝接过。   “几日没见, 蕴儿的字倒好看些了。”   一句话夸的容淮安也嘴角一抽。   他就算再模仿谢明蕴的字,总也不能真写的歪歪扭扭,于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她写的那几张,他直接从头到尾抄写了一遍。   是以这字迹自然真比谢明蕴的要好看些。   “公主聪明,又肯认真学。”   容淮安面不改色地夸道。   “还是淮安上心,将朕的女儿教的很好。”   皇帝当即龙颜大悦。   “淮安是文状元出身,笔墨功法很好,三个月后蕴儿若有淮安这字一半的好,朕也放心了。”   要是皇帝知道他手下这不成样子的字正是出自他夸赞“笔墨很好”的容淮安手下,这还得了?   容淮安聪明地低着头没说话。   商议完事情,容淮安从御书房离开,谢明则转头去了宫外调查晏顾“一掷千金”的事。   他也算和晏顾从小一起长大,能不知道晏顾到底是不是流连风月的样子吗?   谢明则的速度很快,皇后回了宫刚处理完事情打算歇下,他就从宫外回来了。   “一掷千金一事的确有,容大人这话也不算空穴来风。”   皇后顿时皱眉。   “不过此事有些误会,那明月楼的女子是被人骗进去的,晏顾不想闹大被那些人传流言毁了她的清誉,不得已出此下策将人赎身出来,出来后就着人妥帖地把她送回家乡了,早就不在上京了。”   后来晏顾都封了口,没想到这事竟然被容淮安知道了。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倒也还能接受。   皇后缓缓点头表示理解。   “倒是个周全的性子。”   “您别看他整日纨绔了些,喜欢喝酒骑马到处玩,其实拎得清轻重也洁身自好。”   谢明则笑道。   误会解除,要说皇后最中意的女婿自然还是晏顾,但想起还没过问女儿的意思,她又问。   “我改日让你妹妹入宫问问?”   “您若现在问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何况若是问了最后不合适,面上也不好看,不如传她入宫,再把晏顾也叫进来,看看他们相处的如何。”   谢明则缓声建议。   事情这样定下,谢明则回了东宫歇下。   而此时,容淮安回到府中,瞧见坐在前厅的人,顿时不着痕迹地皱眉。   一晚上的好心情散去,他抬步要转路离开。   “站住。”   容家主匆匆从屋子里出来,开门见山。   “你明日必须见季大人和夫人一面。”   “父亲说的对,的确是该见一面。”   容家主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脸色缓和了些。   “见一面把你和季小姐的亲事……”   “是该见一面把退亲的事谈妥了。”   他和容淮安的话撞在一起,容家主顿时脸一黑。   “混账东西,什么叫退亲。”   “十八年来父亲对我不闻不问,半年前忽然告诉我多出来个未婚妻,有好事的时候从来想不到我,家族联姻稳固地位的时候倒是知道套在我头上,我与季府小姐素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为何不能退亲?”   容淮安淡声反问。   “季府小姐身份高贵,与我们容家最为般配。”   “容家底下不止我一个儿子,既然跟容家般配,那是谁也无所谓,父亲不正想扶持三弟吗,不如与季府商议让季小姐嫁给三弟。”   “季小姐跟你三弟怎么可能,你少胡说。   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和季府二老见一面,定下来时间再抽空多和季小姐相处相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 ”   “我心中无意。”   “见了面就有了。”   容家主不以为然。   “见一面也是见,如父亲和我娘一般吗?那世间岂不是又多了一对怨偶。”   容淮安反唇相讥。   容家主神色怔住,面上有些挂不住,随即丢下一句你必须见,甩了袖子从容府离开。   “大人,这?”   “见。”   容淮安淡淡落下一句。   “难道您要和……”   下人一惊。   “请季大人和季夫人明日去临江楼一见。”   如果他没查错,这位季小姐心中也另有所属。   此事拖了半年,也是时候该解决了。   *   第二日,谢明蕴一早起来,就听见云姑姑说。   “皇后娘娘派人来接您入宫了,说这两日有点想您。”   谢明蕴闻言扑哧一笑。   “母后也真是的,我才离开皇宫没两天呢。”   她起身让云姑姑为她更衣,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这种被人时常牵挂的感觉的确很好。   换好了衣裳,她才忽然想起来今日似乎没见着容淮安。   “太傅……”   “太傅早上派人来过了,说今日朝中有事,暂且不过来了。”   谢明蕴没多想,点点头坐上马车入了宫。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剩下的路得自己走过去,谢明蕴刚走了两步,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臣妇请公主安。”   容府侯夫人温柔地行礼。   “夫人免礼。”   谢明蕴颔首叫起。   “夫人这是……去慈宁宫请安了?”   向来内命妇无事是不入宫的。   “太后娘娘传臣妇过去说话。”   她轻声说了两句,又看谢明蕴。   “本以为公主今日会在府中学习,没想到竟然在这碰上您了。”   学习?   谢明蕴奇怪地抬起头。   “太傅不是告假了么?夫人不知道吗?”   告假?   侯夫人显然也有些诧异,回头问下人。   “公子今日告假了?”   “早朝后就告假了,在临江楼和季大人,还有夫人小姐见面呢。”   他声音不算小,谢明蕴站在前面自然听的清楚。   听见那个“季”字的刹那,谢明蕴脊背一僵,嘴角的笑凝固住。   脑中忽然乱糟糟的掠过一个场景。   那还是初夏的江南,那一天下了暴雨。   江淮有事一早就出去了,中午的时候徐盈不见了,她找遍了整条街都没找到,急得团团转,手中的伞也在路上被风吹走了,她淋的浑身湿透,从外面一路跑回来,打着哆嗦往屋里去,打算换身衣裳,再拿一把伞去找徐盈。   一路上了二楼,她刚要进自己的屋子,眼前一晃,却见江淮的屋子里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   她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连忙进去将掉在地上的纸捡起来,目光随意一瞥,看见上面字的刹那,她如坠冰窖。   “家主传您近日务必回上京,共同商议与季府小姐定亲时间,敢问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落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三日后,可让父亲与季府先商议六礼与日子,我即刻返京。”   “都跟你说了,他的身份是假的,他是上京世家的嫡公子,改名易姓来到你身边,也不过是觉得你好玩,逗弄你一两日罢了,你不会真天真地以为一个连身份都不肯告诉你的人会和你长久吧?”   “你这妹妹比你倔,不管怎么样也要让你先走,那就走呗,有她在,你还能不回来吗?”   “小姑娘,听点话,离不该接近的人远一点,不然总有杀身之祸。”   “啪嗒——”   谢明蕴手中抱着的暖炉掉在地上,那最后挥舞向徐盈身上的鞭子卷着血痕,与方才下人的话一起乱糟糟地搅在她脑中,她眼前一黑,踉跄了两步。   “公主,您怎么了?”   云姑姑惊呼一声扶起她,才发现她脸色白的不像话。   “没事。”   她推开云姑姑的搀扶,站稳身子,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   “时候不早,夫人早些回去,本宫入宫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落,没等侯夫人再说话,她转了身子离开,步履比平日快了许多。   心中的情绪翻涌着,脑子里乱糟糟的,谢明蕴觉得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一样,疼得她说不出话。   越过凤仪宫的门槛,她踉跄了一下又险些摔倒,云姑姑眼疾手快地扶住,觉得公主自方才和侯夫人说完话似乎情绪就不大对劲。   “公主,您慢着点。”   谢明蕴点点头,眼见到了皇后宫里,她捏着帕子擦掉的手紧了紧,挤出个笑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母后。”   皇后正坐在软榻上假寐,听见她的声音连忙起身迎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细致地看了一遍,方才满意点头。   “看来这两天在府上过得不错。”   谢明蕴想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有人带着出去玩,还给帮着抄经书,事事顺着她,能不好吗?   这念头刚一起,她嘴角的笑又僵住,皇后觉得她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心中觉得怪异,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眼眶似乎有些红。   心里咯噔一声,她目光凌厉地扫向一旁的云姑姑。   云姑姑刚要说话,谢明蕴瞥过去一眼,岔开了话题。   “母后今儿喊我入宫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她笑着喊皇后。   皇后顿时明白她这是不想说,也没在这会计较着问,嗔怪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母后没事就不能想你了?”   “能,当然是能的,两天没见,女儿也有些想母后了。”   谢明蕴连忙拉着皇后的手臂,轻轻晃了晃。   皇后显然对女儿偶尔的撒娇很受用,但今天瞧着谢明蕴不怎么高兴,她也没直接提到晏顾的事,只说。   “母后想着你以后总有时不时入宫的时候,回来三个多月了没个自己在宫里的住处也不行,前几天便着人收拾了离凤仪宫近的一处宫殿,你不如这会去瞧瞧?”   “也好。”   谢明蕴心里乱糟糟的,随意点了一下头,皇后刚要跟她一起去,门外就来了内务府的人说要与她商议春节晚宴的事。   “母后忙吧,我自己去看看。”   皇后便喊了一旁贴身的嬷嬷跟着她一起去。   这宫殿就离在凤仪宫不远的地方,地方很大,里面布局精妙,还有无数皇后送来的古董摆件,无一不精无一不好,数十宫人候在里面,一看就知道是皇后花了心思准备的。   谢明蕴一边看着,听嬷嬷给她介绍着这宫殿,心里的躁意被抚平了几分,也笑着附和了两句。   等一切介绍完,那嬷嬷瞧着她一路兴致都不算太高的样子,有些忐忑地道。   “公主可是觉得奴婢说的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母后的布置本宫也很满意。”   谢明蕴摇摇头,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道。   “我在这静一会。”   云姑姑和那嬷嬷对视一眼,只能悄声退了下去。   她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目光一寸寸掠过院子里的景致和摆件,脑中回想起今日和侯夫人的对话。   短短几句交谈,提到了那个她半年前就知道的,容淮安的未婚妻。   按着日程和当时她看到的,他们本身该已经成亲了几个月的。   回了上京,与容淮安再遇,她听闻状元郎名满天下春风得意,为帝王重用百姓夸赞,唯一不好的是养病半年,她知道他没成亲,便下意识地忘记了当年的那件事。   却也忽略了,未婚妻终归是未婚妻。   他们总是要成亲的。   心里不知为何堵的不行,她眼眶有些发热,似乎有什么要滚落下来似的。   “容淮安,你说我是骗子,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骗子。”   身份家世要瞒着她,有未婚妻要瞒着她,名字也瞒着她,真正算下来相处这半年,他除了这张脸是真的做不得假之外,似乎什么都不曾与她坦白过。   而只有她傻傻的,什么都告诉他,最后害得妹妹受尽折磨,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和办法,最后还是把她弄丢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不曾坦白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长久地走下去。   她不该心软的。   “谢明蕴,你难道还想在一个地方摔两次吗?”   鼻子一酸,她嘟囔了一句,有些狼狈地捏着帕子擦掉眼尾落下的泪。   “哎呦,小公主,谁惹你了。”   她刚擦掉眼泪,忽然听见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谢明蕴下意识抬起头,便瞧见那一片红墙之上,有人一身浅蓝色长袍,没个正形地倚在上面,一只手里拎了个笼子,正低下头看她。   如此风流恣意,又敢爬皇宫墙头的人全京城不做二想。   “晏顾。”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还有些红。   “你来干什么?”   晏顾瞧她一双眼红通通的样子,啧了一声从上面跳下来,拎着手中的笼子朝她走来。   “碰巧入宫,来看看你。”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又问。   “谁惹你了?谢明哲?”   “不是。”   “那是谢岚?”   谢明蕴又摇头。   要是谢岚和谢明哲就好了,她最起码还能把人捉弄一番。   “总不会是你皇祖母吧,我可听说她卧床养病好几天了,只要不嫌自己活得长,应该不会再随便折腾了。”   这院子里没下人,晏顾说话毫不遮掩,谢明蕴却又想起这皇太后卧床养病,还是当时她和容淮安一起去捉弄的呢。   想到这,她觉得心里更烦,扁了扁嘴,小声说。   “都不是,你别问了。”   “好好好,我不问了。”   晏顾眼瞧着她似乎又想哭,赶忙止住了话,拎起手中的笼子问她。   “喜欢吗?”   是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正窝在笼子里盯着通红的眼睛看她。   谢明蕴一向对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没什么抵抗力,当即眼睛一亮。   “喜欢。”   “那送你了。”   晏顾把手中的笼子递出去。   谢明蕴却摇头。   “我没养过。”   “你不会养,这些下人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还能没个会养的吗,大不了我明天去公主府教你怎么养。”   晏顾说着又把手中的笼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能养吗?”   “为什么不能?”   晏顾似乎很不理解。   “皇宫有没有什么规矩说可以养这些小动物?”   听了她这句话,晏顾嘴角一抽。   “小蕴儿,你是公主。”   哪有公主养个小东西还要四处问的?   他刚想开口数落她两句,目光落在她身上,想着她今天多半不高兴,顿时又住口了。   “放心,公主什么都能养。”   他软了语气道。   谢明蕴看着小兔子,问他。   “你在哪弄的?”   “昨天跟白小世子去山里打野了。”   有他老爹这个亲王头衔在,他还没继位王爷,没上朝,每天最大的事就是想着去哪喝酒,骑马,换着地方玩。   这日子过得多潇洒。   谢明蕴顿时有些羡慕。   “想出去玩?”   晏顾一眼看尽她眼底的神色。   “不了吧。”   她今天入宫是想陪陪皇后的。   “跟娘娘说一声就成了,你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她还得想着怎么哄你高兴呢,不如跟着我出去。”   这倒也是这个理,谢明蕴有些心动。   “走吧。”   晏顾拉了她就往外走。   “晏世子不可,我们公主……”   “你直接去找皇后娘娘就成,说本世子带她出去了,娘娘不会说什么的。”   晏顾一把推开来拦的下人,才走了两步,忽然又有个宫人走上前道。   “禀公主,太傅大人此时到了公主府,知晓公主在宫中,问您今日什么时候回去?”   谢明蕴脚步一顿,被晏顾攥着的手颤了颤。   “说我不回去了,今日身子不适在宫中休息。”   她如今心烦意乱,听到容淮安的名字就想起季小姐,又想起那在江南被她看到的书信。   实在不想见容淮安。   宫女怔愣了一下,随即低声称是退了下去。   谢明蕴长舒一口气,将心中的烦闷撇开,转头看晏顾怔怔地盯着她。   “怎么了?不出去了?”   “出啊。”   晏顾回神笑了两声跟上来。   “你真有胆子骗他啊。”   那可是容淮安。   “他也没少骗我。”   谢明蕴掀起唇角,最终还是没笑出来。   两人一路出宫,晏顾带着她过了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另一条小路上去。   “这长街没什么好玩的,本世子带你去郊外骑马。”   “我不会骑马。”   “教你。”   晏顾说完扯着她往外走。   长街人实在多,他们两个在人群中拥挤,好不容易走出了一大半的距离,才算松散了些。   谢明蕴刚松了口气,一抬起头,却骤然看到了对面临江楼外,站着的两道身影。   步子一僵,她站在原地,紧紧抿唇。   “哎,小蕴儿,你怎么不走了?”   晏顾扯着的人没了动静,他奇怪地回头,继而也跟着谢明蕴的目光朝前看去。   临江楼外两道身影对面而立,身旁没有下人,一男一女,晏顾定睛一看。   “这不是容太傅和季小姐吗?”   不知晓容淮安说了什么,对面的女子轻声笑了笑,显然两人相处和交谈很愉悦。   标准的闺秀装扮,一举一止都规矩,一张芙蓉面漂亮温柔。   原来这就是季小姐。   看来是真在商谈亲事了,如今都出来单独见面了。   谢明蕴骤然心中一躁,拽着晏顾要转头。   “换条路走。”   她语气闷闷的,晏顾又瞥了对面的容淮安一眼,心中约摸有了计较。   “难道是他得罪你了?   不应该啊,谁不知道容太傅最通情达理又温和了。”   “你走不走。”   谢明蕴现在不想听到一句带容淮安名字的话。   “走走走。”   晏顾刚要与她转头,忽然对面的声音停住,那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   彼时容淮安刚与季絮商谈到最后一句。   “既然如此,容家主那边大人便想办法解决吧,我爹娘那边就交给我。”   季小姐是个爽快的性子,容淮安也道。   “有劳季小姐了。”   “左不过一哭二闹,再不济我找根绳子吊一吊,他们俩就拿我没辙了。”   季絮不以为意地摆手。   容淮安对她无意就行,她对自己的心上人可一根筋呢,才不愿意高嫁。   两人愉快地商谈好,容淮安刚要转头往宫里去,却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一抬头,就瞧见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目光陡然一沉。   作者有话说:   PS:这个剧情跟当时分开的事情有关,属于必要剧情,但是有嘴,下章就解开误会~   周末双更哦,二合一在一章~晚安。 第29章   ◎“我要和江淮走遍北谢,长长久久。”◎   容淮安今日本身约了季大人夫妇出来商谈退亲之事, 但话说了小半个时辰,季大人夫妇也没一个愿意松口的,张口闭口说的话都和容家主差不多。   “哪有事事都这样顺心的。”   “现在没感情, 见了面就有了, 不如改日贤侄与絮儿见上一面……”   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 他终于觉得不耐烦拂袖而去。   从临江楼离开,他去了公主府,知道谢明蕴今日入了宫,又听说她病了,顿时心中有些担忧。   不是昨天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吗?   他坐了一会, 猜到她今日约摸不会出宫了, 便打算寻个理由入宫去看看她。   谁料走到长街, 又被季絮的婢女请了过来。   他本不想见季絮的, 可季大人夫妇不松口, 那剩下的突破口自然在季絮身上。   他过来单刀直入提到了退亲,好在季絮也算爽快,二人很快达成共识,容淮安刚要告辞离开, 就看见了对面的两个人。   晏顾与谢明蕴比肩而立,亦在同时看了过来。   容淮安微微蹙眉,她不是说病了在宫中养伤吗?   他抬步往那边走去, 季絮喊了一声,也跟着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容淮安才发现谢明蕴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他蹙眉。   “病了为何不在宫中好好歇着, 出来做什么?”   谢明蕴没说话, 晏顾倒是一惊。   “你什么时候病了?咱们不是去郊外骑马吗?”   话没过脑子刚说出来, 他才想起这是谢明蕴在宫里的时候让下人敷衍容淮安的话。   心里咯噔一声,他顿时闭了嘴,抬头看到容淮安的脸色几乎刹那有些难看。   “你骗我说病了,却跟他出来骑马?”   容淮安脑中顿时想起昨夜皇帝问他的话。   他的那点空穴来风的“谎”骗得了皇帝骗不过从小和晏顾一起长大的谢明则,一掷千金一事本就有误会,想必谢明则回去就调查清楚了。   因为调查清楚了,所以今日便想给他们赐婚么?   今日谢明蕴入了宫,晏顾也入了宫,两人现在还要一起去骑马,而且……谢明蕴为了跟他出去,开口骗了他。   所以……是想跟晏顾在一起吗?   心中的酸意几乎克制不住,他紧紧抿着唇,身上的气压有点低。   谢明蕴瞧见他生气,本身因为和晏顾出来被勾起的那点心虚消散,仰头看他。   “大人不是也与我说今日朝中有事吗?那如今是在做什么?”   她目光掠过季絮,又落在容淮安身上。   容淮安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派人往公主府传的话。   再次对上她的目光,他瞧见她微红的眼眶,顿时心中刚升起的薄怒消散,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别扭。   他早上传话时骗了她,能不生气吗?   容淮安伸手去拉她。   “今日的事有误会……”   “大人如何又不必与我交代。   这位便是季小姐吗?”   她撇开容淮安的手,话顿了顿,看向季絮。   季絮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连忙低头行礼。   “公主安。”   谢明蕴勾唇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容大人,好生与季小姐商议亲事吧,本宫与世子还有事,先行一步。”   亲事?   容淮安脑中的弦一断,她知道?   眼看着人要从他面前离开,他想也没想,伸手再次扣住了谢明蕴的手腕。   “阿蕴,我……”   谢明蕴去掰他的手,却没想到他用的力气极大,死死地攥着她。   “今日的事有误会,我不是来定亲的,你跟我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释。”   不是来定亲的?   一句话让谢明蕴的动作止住,她回头一看那季小姐瞧见他们这么一副样子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顿时怔愣。   容淮安趁着这机会把她从晏顾身边拉了过来,转头要拉着她走。   面前身影一闪,晏顾收了吊儿郎当的笑,拦在他身前。   “容大人,公主与在下有约,只怕公主不愿被容大人带走。”   容淮安抬头瞧见晏顾,想起昨晚皇上说的事,扣着她手腕的手一紧再紧,一双眸子里有黑雾翻滚。   他动作太重,谢明蕴疼得很,皱眉要挣脱开,却被容淮安误以为要和晏顾走。   “所以你非要跟他出去骑马?还是说你也觉得你父皇的想法很好,为自己选定的驸马就是晏顾?”   气氛剑拔弩张,他这句话带着几分沉意,谢明蕴不明白自己出来骑个马怎么就和驸马有关系了,刚要说话,容淮安已经抬手挥开了晏顾,拉着她往前走。   眼见晏顾又要来拦,容淮安掀起眼皮,凉凉地道。   “晏世子,我来时见德王府的郡主似乎在找你,与其在这里管容某与公主的事,不如先将自己的事处理妥当了,我可是听说那位郡主离京三年,如今回来依旧对你念念不忘。”   话落,容淮安丢下这两个人,拉着谢明蕴往公主府走。   “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拽着她成何体统,谢明蕴还气着他,登时要把手抽出来。   “你要不想我抱着你回去,大可以继续挣脱。”   容淮安丢下一句话,依旧紧紧拉着她的手。   “想让我放开,然后你和晏顾去骑马游湖?你想得美。”   他咬牙切齿地道。   谢明蕴被他噎了一句,暗暗瞪他一眼,被他一路扯着回了公主府。   一进门,下人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容淮安步子不停,进了书房,谢明蕴觉得眼前一暗,身后屋子的门被关上,继而这人转过身,将她抵在了门边,一双凤眸沉沉地看着她。   “为什么跟晏顾出去?”   “你不是也跟季小姐出去了么?”   谢明蕴盯着他,毫不示弱。   “那能一样么?你不知道皇上昨晚……他将我叫过去,说有意在南湖再次递交国书和亲之前,将你嫁出去,他心中合适的人选就是晏顾,你今日入宫碰见晏顾绝非偶然,阿蕴,他对你……别有用心。”   容淮安皱眉,语气有些不平静。   谢明蕴自然不知道还有这茬,她还以为晏顾真是偶然在宫里碰到她了。   但念头只在脑中晃了一瞬,继而她想起季絮。   “有意又如何?最起码父皇只是有意,你可是真与季小姐有婚约在身。”   她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抬手推开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容淮安,你总是这样,明明有婚约的是你,马上要跟人谈婚论嫁的也是你,你却总做出这么一副样子,好像错了的是我,我一没拦你,二也没纠缠你,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容淮安登时要被她的话气笑。   “你查到了我有婚约,也查到了我今日出来跟季絮见面,你怎么没好好查查,我今日见她是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无非是谈婚论嫁商议婚期,难道也要把这些怪在我身上?怪我今天不该走长街……唔。”   谢明蕴话没说完,忽然眼前一暗,这人又气又笑,蓦然低下头,扣住她的下颌吻了过来,将她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堵了个严实。   唇上清凉的触感陌生又熟悉,他再一次把她抵在了门边,一手搁在她脑袋后面防止她被磕着,这人身上清雅的气息无孔不入,顺着唇逼近进来,抵开她的齿缝,与她唇齿交缠。   谢明蕴脑中一白,登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有腰身被他扣在怀里一紧再紧,温雅炙热的气息勾着她脑中的理智一点点散去,她下意识轻轻喘息了一下,似乎要沉溺于这一片温柔里。   好不容易勾回来一点清醒,她抬手又去推他,却觉得腿软的厉害,一双眸子里积着氤氲如水的光。   “容淮安,你放肆。”   她手无力推不开容淮安,反而被他拽着纤细的手腕再次抵在了门边,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吻席卷过来。   半晌,在她终于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容淮安松开了她,眼中的薄怒在看到她脸上的红意和唇上的水泽的时候散去了些,继而低低愉悦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你查到了这么多,就没查到我今天去,见季絮是为了和她退亲吗?”   退亲?   谢明蕴刚要恼,听见他这句话顿时有些呆愣,抬头看他。   “嗯,退亲。”   容淮安再一次肯定了这句话。   “反倒是你,谢明蕴,你真是个骗子,你明明要和晏顾出去骑马,却骗我说生病了,我急着入宫见你,没想到你其实压根没事,还为了气我非要和别人出去。”   骗子?   这话一出,容淮安却骤然觉得她周身气息变了,在他怀里软着的身子站直,谢明蕴推开他。   方才眼中的松动和氤氲散去,她说。   “我如果是骗子,你容淮安就是大骗子。”   容淮安蹙眉,不理解地看着她。   “明明半年前,在江南的时候,你父亲传信要你回去,你就答应了和季府商议亲事定下六礼,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年过去你们还没成亲,但当时书信之上是你亲笔,我不可能看错。”   她仰起头,似乎是因为提及了往事,她语气有些激动。   “你明明……早就没打算要真和我在一起,明明都和别人商议好了亲事,你连名字,身份都骗着我,婚书和未婚妻更是瞒的好好的,那你回来就该好好走你的正途,为何又要与我这样纠缠不清?”   为何偏偏要一次次再来到她身边,对她这样关怀?明明没打算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又总做出这样的事情让她心中动摇?   “我不坦诚,你便很坦诚吗?”   她抬起头,一双眼里隐约有水光,容淮安盯着她,动了动唇想说话。   “你敢对我说,你今日才知道你有个未婚妻,便马不停蹄地来与她退亲了吗?”   容淮安身子一僵。   “看吧,你不敢说。   你分明在半年前就知道你有未婚妻,却依旧耗在江南与我在一起,你骗我说你是穷书生,来姑母家探亲,想好好读书去参科举,可你明明早就是科举状元,你骗我说你姓江单名一个淮,却没告诉我你的母亲是公主,你是北谢第一世家的嫡长子。   容淮安,我如果是骗子,你呢?你对我坦诚过吗?”   相爱的人如何能不坦诚?容淮安什么都瞒着她,她这样从小被人丢弃,摸爬滚打长大,被骗惯了的人,怎么敢相信他口中随意几句辨明不了真假的话?   一段话问过,屋内便鸦雀无声。   容淮安见她忽然低下头,没再与他对视,地板上却滴下一滴清澈的泪。   仿佛骤然灼到了心尖,他一时什么她骗他的恼怒便都没有,愧疚蚕食着他的心,半晌他沙哑道。   “我没有。”   谢明蕴低着头没说话。   “我的确在半年前知道季家有一门亲事,在那时候就回信要退亲,我不知道你是从哪看到了我亲笔的字迹说要商议亲事,但我的确没有。”   谢明蕴猛地抬起头,一双眼中惊疑不定,想从他眸子里辨别几分真假。   他苦笑一声。   “我不骗你,阿蕴。”   他心中有她,如何会与别人成亲?   骗她的身份,名字,这些的确是他有错,他不坦诚,便都认下。   “可亲事一事,的确有误会。”   他半年前传信要退亲,容家主不同意,后来他与谢明蕴分开,回来之后闭门谢客半年,忘了这件事,季家也没再提,如今提到,自然是想早早处理了。   “当时有一封书信,和你父亲要你回京的信放在一起,上面是你的字迹,我不可能认错。”   她看了片刻,轻声道。   此时两人心中都心乱如麻,若是真有这么一封信,那是谁写的,又为何与他的字迹一样,还碰巧被谢明蕴看到?   容淮安脸色一变,眼中已隐约有些戾气。   “那封信后来我放进了你的书里,在游记的第八十七页。”   谢明蕴静静地看着他。   “你若说你没有骗我,总要拿出什么让我相信。”   真真假假的话她听了太多,此时已不敢轻易再信什么话了。   这句说完,谢明蕴转头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容淮安没拦她,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忽然抬步往外走。   “大人,您去哪?”   外面的下人赶来了马车。   “我当时带回来的书在哪?容府还是太傅府?”   “在容府书房呢。”   “回容府。”   他一定要找到这封信,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字迹。   “快点。”   容淮安的声音难得这样沉,下人忙应了,赶着马车往前走。   马车到了容府,容淮安刚一下来,忽然又有个侍卫跑过来。   “大人,大人,刑部关于御史夫人远房表妹惨死的案子抓到了几个嫌疑犯。”   “那就去找刑部尚书,找我做什么?”   容淮安不耐地回了一句,抬步往院子里走。   “大人,大人,太子殿下如今也在,此事皇上交给您全权负责,您……”   容淮安脚步顿住,目光变了变,抬步往外走。   “去刑部。”   案子自有下面无数的人负责,他去,还是想问谢明则一些别的事。   马车停在刑部,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容淮安面色沉沉地进去。   谢明则一早等在那,瞧见他进来时面色不大好,顿时想起今日下人回禀在长街发生的事,他心中多少了然几分,面上不动声色地上前。   两人一起商谈完了这案子,底下自有人去整理证据和案宗,瞧着时辰已近戌时,谢明则刚要回东宫,就听见容淮安道。   “臣有件事,想过问殿下。”   谢明则颔首看他。   “当时公主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手臂上有鞭痕,不知道殿下可知道这件事?”   谢明则眸光一暗,须臾点头。   “是有。”   果然,那鞭痕果然是半年前落下的。   容淮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哑着声音又问。   “殿下可清楚来龙去脉?”   “当时晏顾发现的时候,已经着人去查过很多次。”   晏顾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办事很妥当,可任凭他问过那一条街的人,也都说她素日和善活泼,与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   那条街的百姓淳朴,谢明蕴也没少提及,纵然再起什么冲突想必也不会拿着鞭子那样打她。   那必然是发生过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她不肯说,任凭平日里再怎么亲近我与母后,但凡问到这件事,便一个字也不肯说。”   谢明则猜测她有什么心结,便也不敢再问,私下调查过很多次,但最终都无果。   容淮安觉得嗓子干涩的厉害,心中的猜测落定,轻轻点头,刚要离去,冷不丁听见谢明则问。   “所以孤妹妹身上的伤,果然和太傅有关。”   不是反问,语气很确定。   容淮安回头,谢明则锐利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你和孤的妹妹,有什么交集?”   容淮安顿了顿,岔开话题。   “她不想说,殿下又何必刨根问底,总之……我留在她身边,不会害她就是。”   话落,容淮安从院子里离开。   他从刑部回到容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他径自进了书房,在里面翻找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又找到那本游记。   游记自他从江南回来之后便没再打开过,因为这本书是谢明蕴闲来无事最喜欢翻看的,那时她总说自己不要困在江南蜗居一辈子,回来后他怕自己再看到这本书睹物思人,本想赌气扔了,后来终究是舍不得,把书都扔在了书房。   如今倒是庆幸还好是在书房。   修长的手翻开这本书,容淮安动作难得有些急迫,连锋利的边角险些划破了手都没在意,他翻开八十七页,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然而容淮安先看到的,却是上面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字迹。   这一页介绍的是离边境很近的一座城池,那是塞外的风景,有策马扬鞭,有快意饮酒,那里无拘无束,最自由畅快。   她在这座城池的旁边写了一行字。   “我好想去边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满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亲后多闹一闹他。   他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不要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谢,要和他一起,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四个字刺的他有些狼狈地别开眼,手攥着那本书久久不动。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才蹲下身子去捡那封信。   *   容淮安赶到公主府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戌时。   他捏着手中的信刚要踏进公主府,就被门外的侍卫拦住了。   “公主说今日不再见客。”   “也不见我?”   容淮安皱着眉刚问了一句,瞧见下人低头不语的样子,顿时明白了。   不是不见客,也许只是不见他。   门外有下人拦着,容淮安不能擅闯。   但他自然是要进去的。   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一点莹白的月光投下,片刻之后,容淮安站在公主府右侧的墙边,往上看了一眼高度。   须臾,在人前光风霁月的小容大人,施施然翻过墙头,飘身落在了院子里。   四下瞧了一眼无人,容淮安清了清嗓子,将衣袖上的灰尘拂去,才状若镇定地往谢明蕴的屋子里走过去。   *   谢明蕴今日从外面回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她瞧着兴致不太高,云姑姑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午膳就没用多少,晚膳端上来公主又说不用,她皱眉没忍住道。   “公主,您多少吃点。”   “我不饿,端下去吧。”   谢明蕴摇摇头。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一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心乱如麻,自己捋清楚之前还没心思用膳。   “记得派人告诉母后一声,就说我好好地在公主府待着呢,改日再去入宫见她。”   云姑姑又劝了两句无果,也只能应下话行礼离开。   到了晚上,外面的天冷,她坐在窗边也察觉出几分寒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等云姑姑下去,谢明蕴刚要关了窗子回床歇着,手落到窗边,却怔怔地站住了步子。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身淡蓝色的衣袍在夜色里染上几分霜华,他负手而立,正站在廊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翻墙?不拿手但是可以为老婆学JPG   双更六千,晚安~ 第30章   ◎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会重圆。◎   许是因为奔波忙碌了一日, 他如画的眉眼间夹杂着几分疲惫,目光在灯光的照耀下柔和了几分,她先是眨眨眼, 发现这人的确站在她面前之后, 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   她明明早就吩咐人关门了, 他怎么进来的?   容淮安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觉得那么低矮的墙拦得住我?”   这话一出,顿时把她的心思猜透,谢明蕴脸红了红,转过头去。   “不想见我?”   容淮安看见她往屋子里去, 故意开口。   “可怜我这忙了一日, 好不容易带着能洗刷‘冤屈’的证据跑来了, 没想到公主竟然不愿意见我。   咳咳……忙了一天, 午膳晚膳都没用, 奔波回来的路上好像还牵扯到了伤口,啧,既然公主不想见我,我还是找个地方先看看这伤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虚弱, 才走到门边的谢明蕴步子一顿,回头瞧见他不知何时倚在了柱子旁,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 她下意识紧张了一下,脸色一白。   “云姑姑,去传太医……”   话没说完,这人忽然伸手推开了门, 面前身影一闪, 他已经进了屋子, 手背到后面严丝合缝地把门关上了。   谢明蕴本来要伸手关门的动作怔住,瞧见他这会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骗我,容淮安。”   她一恼,伸手要去推人。   伸出的手到了一半被人攥住,温热的手包裹着她,这人笑了笑,轻声道。   “我不骗你,你能让我进来?”   谢明蕴不语,推开他要往里面走。   才走了一步,忽然腰身一紧,容淮安从身后揽住她,把下颌搁在她肩头,声音软了下来。   “不生气了,阿蕴,今日早上传话时骗了你,是我不对。”   谢明蕴没说话。   “我本以为你不知道婚约的事,也不想你为了这些烦心,便打算悄悄处理了,刚好季家小姐也无意,没想到会在那碰到你。”   皇帝本身就不喜欢自己未来的女婿是个没成亲就在外面有牵扯的人,晏顾自个儿家里就清清白白,帝后和太子又属意他,自己也不能输给这小子不是?   但这话容淮安自然没告诉谢明蕴,只低下头,顺着灯光瞧见一截干净白皙的脖颈,轻声解释。   “这件事我的确是半年前知道的,但知道的第一时间已经传信要和季家解除婚约,阿蕴,骗你身份和名字一事是我不对,我不坦诚,但关于那封信……”   他说到这,便伸手从袖中取出那封从容府书房找到的信。   她瞧见这封信,眼皮一颤。   种种关于那天不好的回忆又涌入脑海。   容淮安拉过她的手,覆上那封信。   “你来拆。”   谢明蕴刚要拒绝,容淮安已经虚握着她的手指,将外面的封皮撕开。   映入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里面的内容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无数次再出现。   谢明蕴产生了一丝退缩的想法,容淮安却不容拒绝地拉着她又去看那张纸。   “字迹很像我,对吧?”   何止是像。   几乎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容淮安知道自己没有写过这东西,只怕连自己也要被骗过去。   “可惜这样天衣无缝的一封信,却有地方出了纰漏。”   纰漏?   谢明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封信上的每个字她都见过,也从没觉得哪有纰漏。   “是落款。”   容淮安道,拉着她的手点到了最后落款的地方。   上面落了日期,是今年的六月十八,还有他的名字。   “江淮。”   谢明蕴怔怔地念出口,蓦然愣在原地。   为什么是江淮呢?   “若我真是给父亲传信,会用假名字吗?阿蕴。”   容淮安一语点到中心。   谢明蕴身子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淮这个名字本身在他用在江南的假名字,他若给自己的父亲传信,自然是用“容淮安”的身份,犯不着用这个假名字落款给容家主。   写信的人百密一疏,把容淮安写成了江淮,就代表这封信,压根不是传到京城给容家主的,反倒更像是……刻意放在那,要给她看见的。   会是那些人吗?   她忽而想起那些带走徐盈的人。   谢明蕴低着头不说话,容淮安折了信。   “我从来没写过,也不知道这封信曾经被你看到过,到底是谁写的……我如今暂且不知道。”   但多半是他身边的人,或者容家主,或者是容家……谁偷偷知道了他在江南的事,故意为之。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戾气。   “当年你那样跟我说话,要分开,是因为看到了这封信?”   片刻后,他敛了身上的冷气,扳着她的身子转过来,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谢明蕴唇一动。   “嘘。”   却见容淮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唇边。   她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还有别的原因吧。”   谢明蕴眨了眨眼,错开他的视线。   容淮安低下头,一手撩开她的衣袖,顿时那上面交错的鞭痕晃入眼帘。   他心一颤,谢明蕴伸手要盖住,他低低地喊道。   “别动。”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谢明蕴手一顿,果真没再动。   “这些,我走之前是没有的,但是太子说你来上京的时候有,所以……事情发生在我走的时候,当时的事还有隐情,这些鞭痕……”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中隐约有愧。   “跟我有关,是吗?”   谢明蕴身子一动不动,几乎是僵在了那一样。   “阿蕴。”   他轻轻把她抱进怀里,纤细的身形他一只手便揽了过来。   他从前没觉得她这样瘦弱,抱着都有些硌人,可他明明记得半年前她不是这样的。   半年时间,该有多苦,她身上的伤,她丢掉的妹妹,她那些说不出的心结,午夜梦回时候的失眠,是否都和他有关?   但那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   容淮安忽然不敢再想。   “徐盈失踪,也和我有关,是不是?”   谢明蕴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他的胳膊抱她抱的很紧,仿佛生怕她再丢了一般,他将头窝在她脖颈处,她觉得他的声音都颤抖,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脖子上,她怔怔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也跟着眼眶一热。   谢明蕴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心中一窒,仿佛有什么堵在那一样,脑中的记忆疯狂涌入又被剥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忽然推开容淮安低下头咳嗽起来,一张脸煞白。   “阿蕴,阿蕴?”   容淮安顿时慌张,刚要朝外喊太医,却见谢明蕴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没事……咳咳。”   她捂着心口咳嗽了好一会,这么半年,但凡她想到当时的事,便总克制不住地这样难受。   容淮安抱着她一直给她顺气,又端来了茶喝了些才算好,只脸色依旧煞白。   容淮安看着她一张小脸上的无措和眼中的脆弱,忽然想起他之前问起鞭痕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反应。   所以是心有症结吗?所以说不出口,夜夜失眠。   他忽然心疼得不能行,又把谢明蕴抱在怀里。   “对不住,我当真是……”   谢明蕴一提到当时的事就觉得心里闷的喘不过气,一张小脸惨白,张了张口又要说话,却最终无果。   她还没有那样大的勇气,能再揭开这么久故意掩盖下去的噩梦伤疤,再把它剖开说与别人听。   毕竟她和容淮安分开半年,后来发生种种事情,如今也物是人非,不比当时。   “别说对不住,别这样说,阿蕴,我不逼你,我什么都可以等,你只不要骗我。”   他更心疼,抱紧了她,语气急促又艰涩道。   当年真正的原因,徐盈的失踪,她身上的鞭痕,她的心结,他都会一一查。   他不怕前路困难,但不想谢明蕴骗他。   他想她对他坦诚。   谢明蕴嗓子干涩着疼,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说话,又怕眼泪掉下来,便点头。   “嗯。”   她也不知道当时的事要如何说,她用过很多办法去查,吃过很多苦,但什么也查不到。   她只知道她的妹妹被那些人丢弃之后便不知所踪,而那些人来过的痕迹早就被抹平,干干净净。   如此半年,她无数次失眠,午夜梦回梦到徐盈,梦到当时的自己,梦到容淮安,她沉溺于那场沼泽里,越陷越深,她找不到妹妹,抓不到真凶,解不开心结,自救不得,如何指望说出来要别人救?   她尚且没查到真相,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也还不能坦然地再把当时的伤疤揭开一次。   果然如此。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容淮安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怕她疼很快松开。   “我只问一句,当年是不是有人曾找到你……”   “是。”   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容淮安骤然手一紧。   果然。   “说不出便不说了。”   他低下头,想落个吻到她额头,却最终克制着,只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安抚着她。   等谢明蕴终于稳定了情绪,他才顺了顺她的背,拉过她的手,走到软榻边。   容淮安抿着唇不语,谢明蕴也不说话,见他从袖中顺出来一个瓶子。   “什么?”   她的声音还干涩,带着几分哑意,容淮安目光温和地掠过她,动作极轻又珍视。   “治伤疤的药。”   她一动要把手缩出来,却被容淮安拽紧。   “要上药的,阿蕴。”   他的语气轻柔,像是哄着她一般。   “上了药就好了,落下的伤疤,总有好的一天。”   “会好吗?”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他们都知道问的不仅仅是伤疤。   “会的。”   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落下的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会圆。   就算不能,他也会让它能。   她忽然看懂了容淮安的执着,便没再瑟缩,任由他拿着药,一点点盖到那伤疤上。   伤疤落了半年都没好,可想而知当时下手的人有多重,谢明蕴只记得那些人蒙着脸,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她本身怀疑这人是容家主,毕竟只有容家主不乐意见她和容淮安在一起,但当时她被打昏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过一句话。   那些人奉命来,一为让她离开容淮安,二……是为了取容淮安的性命。   似乎是因为没本事杀了他,才退而求其次要她离开。   容家主若是想她离开,原因只会是她这个没用的人阻拦了他儿子的前程,自然不会杀容淮安,但这些人奉命而来还要杀他……   那原因多半是,这些人并非是站在容淮安那一边的人,要她离开也不一定是为了容淮安好。   所以这人藏得深,她查不到,不敢轻易下结论。   她脑中乱糟糟的想着,低下头就瞧见容淮安动作轻柔的不行,她几乎都感觉不到什么力道。   她勾唇笑了笑。   “犯得着这样小心?”   容淮安不语,动作依旧很轻。   她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想今日发生的事情,便心软了些。   “早就不疼了。”   容淮安这才抬起头,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抚过她眉心。   “不会有下次了。”   上好了药,他才又说。   “徐盈我会派人去找,天南海北,只要她活着,我一定找回来。”   聪明如容淮安自然看得出她的心结和徐盈脱不了干系。   得了他的承诺,谢明蕴动了动唇,最终没说话,只点头。   “好好睡一觉吧。”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站起身要往外走。   “你的伤……”   她还记挂着他在门口扮可怜说的那句话,容淮安心头的阴霾散去,回头看她。   “早就好了,真没事。”   “公主府有准备的宵夜,你若没用晚膳,就用了再走吧。”   容淮安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听见里面轻轻的声音传来。   他勾唇刚要一笑,目光一转,想起她手臂上的伤,顿时又笑不出来。   谢明蕴,他的小姑娘,何等心软。   明明手臂上的伤就跟他有关,明明那些话只是他为了进屋子而编出来的,可她不怪他,竟也那样记挂他。   容淮安袖中的手攥紧,站到廊下喊出侍卫。   “从江南往北,一城一城地查,低调点,去查徐盈的踪迹。”   “是。”   “再去江南,查半年前我离开之前,父亲的人,还有容府所有人,可否有人曾到过江南?”   “近些天再着人盯紧容府。”   一连下了三道命令,容淮安沉着的目光才算缓和了些。   他想起谢明蕴的话,走到前厅,云姑姑将早就准备好的夜宵端上来。   一碗莲子粥,和一些小菜。   容淮安的确一日没用膳了,少许地用了些,起身离开了。   他回太傅府取了些东西,没过一会,又轻车熟路地从公主府外翻墙进了来。   谢明蕴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已经灭了灯。   她一向不喜欢人守夜,容淮安悄悄进了屋子,四处扫了一眼,正在找熏香,却忽然听见屏风后有动静。   “谁在外面?”   继而谢明蕴警惕的声音响起。   她没睡着?   容淮安一怔,随即出声。   “是我。”   屏风后很快点起灯,容淮安没想太多,抬步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谢明蕴穿着中衣乖巧坐着的身影。   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她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中衣因为起身的动作微微散开,露出一截漂亮的肩头,那抹白晃进他眼底,容淮安忽然别开视线。   只觉得脸上有些滚烫。   “你……你进来干什么?”   谢明蕴也回过神,脸一红拉了拉衣裳。   “熏香呢?”   容淮安清了清嗓子,问她。   谢明蕴一指床边。   他皱着眉走过去。   “熏香不能离的这么近,对身体不好。”   谢明蕴想如何能不知道,可这东西离她远一些她便睡不着。   每晚不靠这些入眠,她几乎就要睁眼到天亮。   容淮安话落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微微敛去,没再说话,低头把熏香换走,又递过去一个香囊。   “这是什么?”   谢明蕴好奇地问。   “比熏香好,我特意找人制成的。”   从前些天他知道了她失眠开始,就托人找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做成了这助眠的草药,放进香囊里。   熏香到底闻多了不好。   谢明蕴伸手接过去,他又递过来一个盒子。   “这又是什么?”   “打开看看。”   他道。   谢明蕴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放着的是酸杏。   “时间紧,今天只来得及做……让人做了这么多,改日再给你带来些。”   谢明蕴看了自然高兴,没忍住又问。   “你也没说这酸杏到底是哪来的呀?”   容淮安勾了勾嘴角。   “问这么多做什么,有得吃就行。”   谢明蕴扁了扁嘴。   容淮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   “早点睡吧。”   话落,他又像是想起什么,问她。   “能睡着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要。”   谢明蕴摇摇头。   “能睡着。”   容淮安眼底带出几分笑意,又看了她一眼,从屋子里离开。   谢明蕴将盒子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灭了灯,把香囊搁在枕边,阖上眼。   她本身以为再被吵醒今夜都难睡着了,未曾想淡淡的香味伴着她,竟也很快再次睡去。   容淮安一直站在窗边,直等听到屋内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知道她睡去了,才又进了屋子。   顺着一点明亮的月光去看她。   睡着的她更恬静,不见今日与他剖析往事时候的脆弱和无措,便只这样安静地睡在这,乖巧又让人心软。   他没忍住往前走了走,蹲下身子到她床边。   伸手把她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他在谢明蕴额头落下个很轻的吻。   她能这样不怪他,他就已经知足了,而她的心结,恐惧的事情,当年害她的人,他都会一一找出来。   袖中的手攥紧,容淮安又最后看了一眼谢明蕴,才真正从公主府离开。   这一觉谢明蕴睡得很好,到天明醒来的时候,阳光顺着洒在身上,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昨晚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地涌入脑海。   云姑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这样一副呆愣的模样坐在床边,哎呦了一声走上前。   “公主,您可仔细着身子,别着凉了。”   “什么时辰了?”   “才过辰时呢,您今天醒得早。”   谢明蕴也愣了愣。   今日起得早却也不觉得困乏,也许是昨晚睡得好,谢明蕴没了困意,自己拿了衣裳往身上套。   “对了,公主,季府小姐来了。”   谁?   谢明蕴扣扣子的动作一顿。   容淮安的未婚妻?   “她来做什么?”   “只说来探望公主,公主若不想见,奴婢就……”   “见吧。”   谢明蕴摆摆手。   她穿戴好去了前厅,那边早坐着季絮。   季絮瞧见她来,忙把手中的杯盏放下,拘束地站起身。   “臣女给公主请安。”   她脸色带了几分紧张,声音也小,这幅紧张无措的样子把谢明蕴逗笑了,一瞧她这幅模样,谢明蕴自己倒怕把人吓着了。   “免了,坐吧。”   她语气温和,季絮惴惴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没从她脸上看出来什么恼怒和刁难,才算放心了些。   谢明蕴刚落座喊了上茶,季絮忽然又站起来,弯腰对她行礼。   “昨日长街一事,臣女来向公主请罪。”   请罪?   谢明蕴一愣。   “请什么罪?”   季絮听了她这话心里顿时更琢磨,难道是要等着她自己细数罪名然后再刁难她?   母亲说皇家人都心思深沉,一句话必定得拆开了琢磨着天家的意思,季絮沉默着,谢明蕴奇怪地看她一眼。   “怎么不说话?”   季絮顿时一咬牙。   “昨日长街,臣女与容大人商议退亲一事,不曾想让公主误会了,臣女无意于容大人,那会瞧着公主生气,生怕您和容大人因为这事生分了,臣女就……”   “就这事?   他昨日已经与我解释过了。”   谢明蕴一句话顿时让季絮松了口气,抬头见她眉目温和,也没有母亲跟她描述的那等皇家公主爱为难人的样子,一颗心放了回去,胆子也大了些。   “臣女听说公主手上曾有冻疮,恰好家中有人擅长制草药,就命人连夜做了些治冻疮的,公主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吧。”   话落,季絮笑盈盈地递上一个瓷瓶。   谢明蕴伸手去接,恰好季絮便看到她手上的冻疮。   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同情心泛滥,一瞧这冻疮顿时吓了一跳,皱眉有些心疼地看着谢明蕴。   “呀,这很疼吧。”   她听说这位公主以前的日子不大好过。   “不疼,这算什么伤。”   这冻疮她之前年年都有,早就习惯了。   季絮顿时揪心地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怔愣片刻开口。   “公主和我之前认识的那些皇家人都不大一样。”   这话说的有些僭越,刚说完她也脸色一白,蹲下去要请罪,又被谢明蕴一把捞了起来。   “怎么不一样?”   她觉得好笑,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皇家的公主皇子们都威严,远的不说,四皇子,我见了都躲得远远的,每天冷拽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银子似的。”   季絮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四处看了一眼,生怕被下人们听到。   “但公主就随和的多了,和容大人正般配。”   随和就般配了?   谢明蕴好笑地看着她,想着昨日怎么没看出来季絮还是这么个性子。   “倒也不止随和,您样貌出众,身世高贵,脾气好……”   季絮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着,最后下了结论   “和容大人哪哪都般配。”   作者有话说:   PS:开始尝试稳定日6k+更新,接下来主要就是撒糖+治愈解开心结+抓幕后人啦,主要是撒糖为主!!不甜不要钱(bushi)宝宝们晚安~ 第31章   ◎“你说阿蕴艳色绝世,灿如春华。”◎   她一番话落, 谢明蕴骤然觉得脸上有些烫,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下去心头的躁意,又听见季絮道。   “这桩亲事是曾经在我还小的时候, 由祖父一辈定下来的, 季家和容家都是世家, 也算世代交好,本身定的姻亲是我姑母和容家主,后来容家主娶了东边和亲的公主,这亲事就定下了我和容大人。”   世家子女自出生起就大多承担着家族责任,本身她若无喜欢的人, 那和谁成亲也一样, 但如今这情况, 她和容淮安都无意, 凑在一起也是一对怨偶。   “人生就这么短, 总得活得自在些,我不想一辈子身上都担着什么责任。”   季絮笑了一声。   这话谢明蕴倒是赞同。   “是啊,人生就这么短,人都要为自己活。”   所以她什么也不怪容淮安, 因为她知道当时的事他并非幕后人,徐盈的失踪是受她牵连,她只怪自己, 而自己身上的伤怪幕后真凶,也与别人牵扯不到一起。   人活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阿娘在世的时候就告诉她,苦苦纠结执着于一件事, 或者恨谁怨谁, 其实都是苦了自己画地为牢, 她有心结,这心结只源于她自己。   “咦,公主屋子里这只兔子倒可爱,公主养的吗?”   她正思索着,忽然季絮好奇地开口问她。   谢明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发现是昨日晏顾送她的那只兔子。   兔子还在笼子里,被下人妥帖地照顾着,谢明蕴笑了笑。   “不是我的,是晏世子送的。”   季絮顿时想起昨日的事,在脑中朦胧的记忆里扒出来晏顾的长相。   这位小魔王纨绔不羁,在上京都有名,她自然是听过的。   但六公主昨日跟他一起出去玩……难道心中的人是晏世子?   那怎么又在长街和容大人那样?   季絮眼珠来回转着,心中想了又想,还是觉得——   公主和容大人比较相配。   她这边腹诽着,谢明蕴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等了一会,外面又来了人。   “禀公主,我们大人今日奉命入宫,上午暂且不来府上了,大人命奴才传话,让您不必等他。”   又入宫?   谢明蕴刚想起昨日的事,这下人顿时又道。   “大人让奴才说,今日的确是皇上圣旨传他入宫,他万没有第二个胆子来骗您的。”   这话带了几分揶揄,谢明蕴只听下人说也似乎能感觉到容淮安那调笑的语气,心中所想被拆穿,季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谢明蕴脸一红。   “知道了。”   她挥退了下人,季絮瞧着到了时辰也站起身。   “臣女告退。”   季絮一走,这偌大的公主府也空旷下来,谢明蕴起身逗了逗兔子,问。   “可派人往晏王府去过了?”   “去了,晏世子说改日再来看您。”   谢明蕴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昨日容淮安说的话。   帝后有意在三个月后为她择婿,如今属意的人是晏顾。   这事皇后没直接告诉她,但如今谢明蕴知道了,自然也不能当做不知道。   她思索了片刻,道。   “备马车入宫。”   她一路到了凤仪宫,皇后早等在外面,瞧见她今日的精神气比昨天好很多,心里也放心了些。   “蕴儿可好?”   谢明蕴依着规矩对她福了福身,才道。   “母后挂心,一切都好。”   “昨日本身想带你在皇宫里走走的,没想到你和晏顾走得急。”   母女二人一起携着进了内殿,听见皇后提起晏顾,谢明蕴也没再啰嗦,挥退了下人。   “母后,昨日晏顾入宫,在长宁殿见到我,真是偶然吗?”   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对上她通透的眸子,便知道此事瞒不下去,登时也坦白。   “蕴儿果然聪明。”   她唇角勾起个笑,拍了拍她的手。   “本身母后想提前问问你的意思,但到底怕你不愿,想着先让你和晏顾待在一起看看,若是合适就提此事,若是不合适,就再择其他人。”   “这是您和父皇的意思吗?”   谢明蕴又问。   皇后颔首。   因为当年谢明蕴失踪的事,帝王有愧于她,也有愧于姜家,又因为三年前东宫的事,帝王有愧于太子,自然对谢明蕴也多上心几分。   在上京,晏顾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样貌品行都是上乘,是个郎婿的好人选。   “蕴儿觉得他如何?”   “晏世子很好,但女儿无意。”   谢明蕴轻轻摇头,一句话点到了中心。   皇后顿时想起前天晚上谢明则的话。   “若是此时传妹妹入宫,自然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太子似乎很笃定她的女儿不会答应。   皇后觉得她这对儿女似乎瞒着她什么,但也思索不出来,便又问。   “那你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   谢明蕴摇头很快。   “不过你才回来,京中的儿郎多,大不了等来年春日摆个宴席,母后给你相看相看,挑个最好的。”   皇后心中盘算着。   “昨日你出宫遇见太傅了?”   谢明蕴冷不丁听见她这样问。   “母后听说你和太傅在长街起了冲突?”   皇后担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傅哪得罪你了?”   “没有。”   谢明蕴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道。   “只是误会。”   “那就好,我想着你性情温柔,太傅也是随和的人,也不会轻易起冲突。”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谢明蕴留在皇宫用了午膳,才从凤仪宫离开。   才过了御花园,她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嚷嚷声。   “他容淮安算什么东西,一个晦气女人生下来的孤儿,丧门星克死了他娘,从小待在姑母家,哪能算得上是我们容家的人,本公子跟他待在一个家里都觉得晦气。”   “这是自然,容家的正经公子只有您一个。”   这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后面,紧接着有人出声恭维。   “他那个死了八百年的娘也是,白白占着名分,倒给他留个嫡子身份,但那又怎么样,孤儿还是孤儿,没爹没娘疼的小野种,他娘的陵墓又如何,还不是任由本公子闯,哈哈哈哈。”   “这从小寄人篱下的便宜嫡公子,哪比得上您跟在容大人身边。”   几个纨绔公子恭维着,一时间御花园里热闹无比。   谢明蕴骤然停住了步子。   “里面是谁?”   跟在身后的宫人估摸着回话。   “禀公主,容家只有两个公子,这位应该是容三公子容溱。”   “既然行三,为何容家只有两位公子?”   谢明蕴神色平淡地问。   “容家有位早夭的二公子,是如今的侯夫人所出。”   谢明蕴点点头,御花园内张扬肆意的嘲讽声还在耳边,野种孤儿这样的话不绝于耳,她觉得刺耳得不行,忽然抬步,走进了园子里。   “也就是他年长几岁,一个便宜嫡子,也敢到我头上叫嚣,总有一天得打得他……”   “打得他如何?”   一道清丽的声音硬生生打断容溱的话,容溱不耐烦地抬起头,瞧见站着的谢明蕴。   宫宴之上君臣席位隔得远,她只回来三个月,容溱自然对她脸生,瞧见她没穿宫装,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当即开口调笑。   “呦,这位姑娘瞧着倒漂亮,不知道哪府的小姐,怎的管闲事管到我头上了?”   说罢,容溱直起身子朝她走来,一只手不要命地往她脸上伸。   “啪——”   一句话没说完,他到了跟前,谢明蕴忽然抬手,继而清脆的一巴掌响起,他一时不防备被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充斥在脸上,身后顿时鸦雀无声。   “呦,这小美人还有几分脾气,溱哥,没事吧?”   身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容溱回过神,才明白自己是被打了,顿时气血上涌,一手高高扬起,面目狰狞。   他在京城一向胡闹,容家家世高,谁见了他不绕着走,竟然有人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打他?   “你这个贱人,你……”   “啪。”   这一巴掌是谢明蕴身后的嬷嬷反应过来,疾步走上前,一手麻利地推开他招呼在谢明蕴身上的动作,又给了他一巴掌。   常年干活的粗使嬷嬷下手自然比谢明蕴重,容溱被打的半张脸肿起来,觉得在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贱人,你不要命了?”   “大胆,你可知面前的人是公主,容三公子如此冒犯公主,是想连累整个容家吗?”   嬷嬷的一句话顿时让容溱清醒了两分,他脑子还没转过弯,人已经跪了下去。   “公主大安。”   剩下的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底下有人认出了这位是近些天才回来的六公主,顿时心里一咯噔。   前些天三公主无状得罪六公主都被打了,他们几个纨绔哥这样开玩笑,能得了好了?   “六公主恕罪,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不要……”   “方才的话你还没说完呢,怎么不继续说?若是有一日你待如何,打得容淮安如何?再与本宫重复一遍。”   谢明蕴压根没理会后面那几个跪着的人,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看容溱。   容溱顿时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难得在这几个纨绔子弟面前吹嘘,怎么就被她听到了?   “这是误会,都是误会,草民乱说话的。”   “什么叫乱说话?本宫让你重复一遍,怎么说不出口了?是容三公子不会说话了,还是说容三公子就如同那家养的畜生一般,听不懂人话?”   这话轻贱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底下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笑声如刀子一般让容溱挂不住脸,他登时面色一变。   “六公主,你是公主不假,我也是世家里的公子哥,什么话咱们都留两分脸面,我指点两句家里不听话的哥哥,怎么也和公主扯上关系了?”   “你还知道容淮安是你哥哥啊,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本宫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弟弟,擅闯嫡母陵寝,言语辱及哥哥亡母,还不敬兄长,冲撞公主,在父皇的御花园大放厥词,容三公子,你说这罪,本宫该如何治你的好?”   谢明蕴拂了拂衣袖,想起数日前公主府里听容淮安说过的话,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这是容家的家事,不劳公主费心了吧。”   “容府先夫人是东明和亲来的公主,你言语辱及她便是意图影响两国邦交,冲撞本宫,又在御花园大放厥词,是为目无天家,口中骂的人是本宫的太傅,本宫敬他一句先生,你以为便能容许你如此放肆吗?”   谢明蕴的语气冷了下来,她站直了身子,冷声道。   “来人,容三公子御花园大放厥词目无天家与尊长,掌三十,请容家主和府中三姨娘同来观罚,另去御书房内,将今日之事一句一句地禀告父皇。”   身后立即有人出去了。   “你大胆,谢明蕴,我可是容家的人!”   “容家如何?”   谢明蕴掀起眼皮,轻笑一声。   “你以为我不敢?”   她言语中认真的意思太明显,容溱软了腿瘫坐在地上。   谢明蕴不言不语地站在这,底下的人跪的鸦雀无声。   一盏茶后,有人已经将容府三姨娘带了来。   “禀公主,皇上说您责罚的很好,此时容家主得了命,已经从城东往皇宫赶来,皇上还命行完责罚就罚三公子于乾清宫外跪一个时辰。”   这下容溱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爬到谢明蕴脚下。   “公主恕罪啊,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下次再也不敢冲撞公主了,公主……”   “拉过去,打。”   谢明蕴往后退开两步,顿时有下人如拖死猪一般把他拖了过去,身旁站着的是低着头话也不敢说的三姨娘,容溱求饶的声音喊到一半,太监啪的一巴掌打上了他。   顿时把他半张脸都打歪了。   “三姨娘不如坐下,与本宫同观?”   谢明蕴心情好了些,转头看向三姨娘。   她连忙战战兢兢地说不敢。   谢明蕴便也没强求,坐下来后,又道。   “本身是不想劳烦三姨娘跑这一趟的,可三公子这幅样子,又是在外面对自家嫡兄口出狂言,辱及亡母,本宫实在不知道是三姨娘教导得太好了,还是三公子自个儿长歪了。”   “公主明查啊,妾身从不敢教导三公子不敬嫡母。”   三姨娘吓得顿时跪倒。   “本宫怎么听说前些天三公子指使人擅闯先夫人陵墓?”   “没有的事,公主,这都是误会。”   “原本是误会啊。”   谢明蕴慢悠悠地道。   “三姨娘,你需知道,太傅的母亲是邻国公主,如今太傅身居要职,是朝中官臣,可不只是容府的大公子了。”   三姨娘低着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谢明蕴笑了一声,只语气里实在没几分笑意。   “辱骂哥哥事小,辱骂朝廷官员,可不是能如此轻易揭过去的,依北谢律法,是要杖责一百,若是严重,那——”   “回公主,那是有入牢狱的风险的。”下人连忙接话。   三姨娘顿时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太傅府门前大闹的事,一阵心惊过后又是后怕。   “妾身知道了,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三公子。”   “下次记得提醒三公子,骂人的时候避着本宫,他今日冲撞本宫就是得罪了本宫,下次再听到他这么骂人,可不会如此心善了。”   “是,妾身明白,多谢公主仁慈大恩。”   眼看着那边已经打完了,谢明蕴也无意再留,站起身往外走。   刚走出门碰见了来这的容家主,他瞧见谢明蕴也是一惊,连忙行礼。   “大人快进去吧,记得带三公子去乾清宫外跪一个时辰。”   谢明蕴笑眯眯地摆手。   “这是圣旨。”   容家主一边应声一边看着她离开,心中琢磨着她今日的举止,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容溱得罪她了吗?   *   御花园的事不过半天就传遍了皇宫,云姑姑在公主府跟她说笑。   “您是不知道呢,那容家主去了之后气得不行,又得带着三公子去乾清宫跪着,那来来往往都是人,都知道了容家主管教儿子不严,这下可丢人了。”   “丢人便丢人吧,事实罢了,他的确没把容溱这个儿子管教好。”   谢明蕴笑了一声,闷在心里的闷气消散,她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兔子。   “奴婢今天已经去学了……”   “送回去吧。”   她突然道。   “什么?”   云姑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顺便备份礼,告诉晏世子本宫实在养不好这兔子,还是交给他养吧,昨日的事是本宫失陪,这份礼便算作赔礼。”   谢明蕴摆手。   若她母后说的是真的,她无意与晏顾,那的确是不该乱收别人的东西。   云姑姑琢磨着她的意思,点头称是。   谢明蕴站在原地,脑中乱糟糟的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这兔子来了这其实也好,闲着没事能逗弄逗弄,也好解解乏,晏顾的给他送走了,那不如改日自己也去派人找个?   谢明蕴眼珠转了转,刚要朝外吩咐,忽然听见“唧唧唧——”的一串鸟叫声,由远及近。   哪的小鸟飞来了?   她拎了裙摆往外跑了两步,刚跨出门槛,迎面残影一闪,吓得她险些崴了脚,失去平衡往一边倒去。   “啊——”   面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   “你可慢着点,怎么连路都不好好走。”   她在容淮安怀里站直了身子,扁扁嘴。   “你怎么不看路?”   “谁不看路?”   容淮安顿时觉得好笑。   他好端端地走着,她忽然冲出来撞到他身上,怎么倒成了他不看路了?   谢明蕴没理他的话,倒是被他手里拎着的笼子给吸引去了。   里面那只小鸟极漂亮,上半身是白色的,下/半/身是紫色的,小小的一只窝在笼子里,正“唧唧”地叫着。   “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是什么,好漂亮,这是什么,好漂亮!”   谢明蕴问出的话还没得到答复,这笼子里的鸟忽而开口,稚嫩的声音学着她的腔调,又把话重复了两遍。   “鹦鹉?”   谢明蕴忽然欢喜地问他。   “嗯,是只鹦鹉。”   容淮安把手中的笼子递过去,谢明蕴目光顿时被吸引了去。   这只鹦鹉体型小巧,一身紫色的羽毛很是漂亮,窝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柔软的羽毛贴在身上,谢明蕴笑了一声。   “好漂亮的鹦鹉,你哪弄来的?”   “别人送的,我不喜欢养这玩意,便给你养了吧。”   容淮安看见她喜欢,也勾唇笑了笑,又补充。   “阿蕴,把晏顾的那只兔子送回去,养一只就够了。”   谢明蕴没说晏顾的那只已经被送走了,拎着手中的笼子爱不释手地看着它。   等了一会,又问。   “它会说话吗?”   容淮安落座,笑道。   “你试一试。”   试一试?   试什么呢?   谢明蕴眼珠一转,看着它问。   “你会说话吗?”   问出来又觉得这话太白痴,她刚要换一句,这鹦鹉就在笼子里跳起来,喊她。   “阿蕴,阿蕴!”   谢明蕴一惊,手中的笼子险些扔出去,一双眼错愕地看着它,又看向容淮安。   “你……你教它的?”   “没有啊。”   容淮安一派清贵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道。   “也许方才听到我叫你了吧,它跟着学的。”   能学的这么快?   谢明蕴显然是不信的,低头又看它。   “你再喊一声。”   “阿蕴,阿蕴!”   “你喊容淮安。”   谢明蕴蹲下身子与笼子里的鹦鹉平视,耐心教它。   谁知它竟像是又听不懂了一样,一直重复地喊。   “阿蕴,阿蕴!”   它声音不算小,一时间院子里的下人也似乎听到了动静往屋子里张望,谢明蕴有些脸红,瞥他一眼。   “你还说不是你教的。”   她教它喊容淮安它都不会。   “我真没教,唔……阿蕴如果不信的话,就教教它说别的?”   容淮安搁下茶盏,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又道。   “教什么?”   他起身,走到谢明蕴身侧,温声开口。   “你说阿蕴不生气了。”   谢明蕴一怔,下一瞬,那笼子里的鹦鹉跟着开口。   “阿蕴不生气了,阿蕴不生气了!”   “你说阿蕴艳色绝世,灿如春华。”   这句话似乎有些难,鹦鹉没开口,容淮安话音顿了顿,尾音更温柔。   “那你说阿蕴最好了。”   鹦鹉的声音跟着响在屋内。   “阿蕴最好了,阿蕴最好了。”   容淮安满意勾唇,回头看她一张漂亮的小脸红成一片,没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   “嗯,阿蕴最好了。”   作者有话说:   PS:有一种牡丹鹦鹉特别特别漂亮,宝宝们可以去搜一下!下一章去约会~ 第32章   ◎“以后你是我的,不准再听容淮安的。”◎   这声音屋内屋外的人都听得到, 谢明蕴白玉般的耳垂红成一片,轻轻跺了跺脚,眸中有羞恼。   “容淮安。”   她如何还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鹦鹉学舌也断然不会听一句就学会的, 分明是这人在府中就教好了它, 还非要在这会戏弄她。   鹦鹉还在一句句地叫着“阿蕴最好了”, 谢明蕴觉得脸上一片红,连着心尖都有些燥意。   “你让它别喊了。”   她小声地说道。   “它只是会学话,又不是能句句都听懂,我如何能命令它别喊了?”   容淮安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样子。   语气中的笑意毫不掩饰。   谢明蕴才不信他没有办法。   “你都能教它喊这些, 不知道怎么让它闭嘴?”   “不知道。”   容淮安一摊手, 似乎很是坦诚。   眼瞧着她实在受不了要往外走, 容淮安又慢悠悠地道。   “不过阿蕴若是把晏顾送的兔子还回去, 说不定我就知道了。”   绕了一大圈竟然是为了兔子?   谢明蕴脚步停下, 没好气地道。   “早就送走了。”   容淮安一扬眉,似乎略有意外,嘴角勾起个明显的弧度。   “别喊了,你再喊等会明蕴公主不要你了, 把你丢在外面,我看你怎么办。”   原本叽叽喳喳的鹦鹉忽然就不叫了,似乎哀怨地看了容淮安一眼。   耳边清净下来, 谢明蕴瞥了一眼容淮安,虽然被这鹦鹉闹得脸红,但对这漂亮的小东西也实在喜欢,拎了笼子凶巴巴地警告它。   “以后你是我的, 不准再听容淮安的。”   鹦鹉歪着小脑袋看她, 容淮安没忍住笑了笑, 接了笼子递给云姑姑。   “带去后院养着吧。”   云姑姑想着公主刚送走了晏世子的东西能接太傅的?   她站着不动,等谢明蕴开口拒绝。   然而等了好一会,却只等来谢明蕴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带去后院?”   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忙低头应了拎去笼子往后面去。   一场小闹剧结束,谢明蕴清了清嗓子落座,听见容淮安道。   “我听说公主今日入宫了?”   谢明蕴顿时就想起御花园里的事,还没等容淮安问,她就连忙开口。   “你别多想,我责罚容溱是因为他得罪我了。”   这话一出倒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容淮安果然没放过这样的机会,笑着问她。   “我多想什么了?难道容溱不是因为言语冒犯公主所以被罚了?不会还有什么隐情吧?”   他故意咬紧了隐情两个字。   “没有,当然没有。”   谢明蕴摇摇头否认。   容淮安拉长了尾音。   “哦,没有啊,我想也是没有的,不然公主有什么可瞒着我的。”   这话意味深长,谢明蕴咬了咬唇,没理他的话。   “不过我早看容溱不顺眼了,公主责罚责罚他也好,多少长些教训。”   容淮安如此说着,一双眸子里溢出几分寒凉。   今日御花园里的事自然早有下人回禀给他。   容溱这么几年越发猖狂,上次的事杖责八十没让他长教训,九死一生后反而越发无拘无束,看来他这个弟弟……也没什么留的必要了。   他如此漫不经心地想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近些天倒不下雪了。”   “不下雪是好事,下雪了天冷地滑,你手上的冻疮也会发作得更厉害。”   容淮安接过她的话。   说到这,谢明蕴道。   “今日季絮来过了。”   “她来做什么?”   容淮安微微蹙眉。   “来送了些东西,说是治冻疮的好药。”   他脸色缓和了些。   “季夫人祖上是学医药的,对这些东西多少也是有研究的。”   容淮安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但到底是药物,还是得先给太医看过,若是正常再用也不迟。”   这些谢明蕴倒是没想到,但是谨慎点也没错,她轻轻点头。   “跟季家的亲事是之前祖上便有规矩定下的,本身定的是我父亲和季小姐的姑母,后来我母亲和亲过来,这亲事便落到了下一辈的身上。”   也就是他和季絮。   容淮安不知道季絮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便再一次开口。   他这一说提到了那位亡故的先夫人,谢明蕴想起今日御花园里容溱说的话,犹豫片刻问他。   “你母亲是……”   “病故。”   容淮安开口,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   “她和亲来的时候身子骨便不好,后来生下我,因为一些事情和父亲起了争执,郁结于心,没过多久的冬雪天,病逝了。”   那时候他还太小,后来从下人口中听得这些事情,那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纵然没有相处多久,但也不可能毫无触动。   “我后来想若非是生下我,她身子也不会那么差,也不一定会年纪轻轻就……”   “容淮安。”   谢明蕴眉心一跳,打断了他的话。   她记得在御花园里容溱就这样说他克死了他的母亲,是否因为外面这些人的流言太多,久而久之竟然让他也钻了牛角尖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容溱那样的东西口中能说什么人话。”   容淮安闻言扯动了一下嘴角,微微敛下眼。   其实不止是容溱。   他第一次被人说母亲因生下他病故,是从姑母的口中。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嘴上很刻薄,她不喜欢自己的兄长被迫娶了个不喜欢的女子,便也连带着不喜欢他。   母亲病故后,父亲对他不管不问,后院纳了很多妾室,再后来东明送来了第二个和亲的人,是如今的继夫人,那一年他三岁,一个人被母亲留下的嬷嬷拉扯大,偶尔的时候有侯夫人或多或少的关心。   只那时候侯夫人也有了身孕,便是再有心,也总是兼顾不暇。   六岁的时候,父亲出征,他的祖母住了进来管着一大院子,把他送去了姑母家里,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寄人篱下。   侯夫人的孩子从小身体差,三天两头地高热,起初侯夫人忙的团团转,也想着要把他接回来照顾,却受到了他父亲和祖母的阻拦,她试着求过两次,后来实在无法,他不想楚姨那么忙的同时还为他为难,便掩下诸多在姑母家受过的苦,一直待到了十多岁。   后来楚姨的儿子最终没活成,他刚回来的第二年,这个二弟因为中了毒,死在了家里。   “你姑父是江南人?”   昨夜说开了一些事情,如今问起来倒也没那么别扭,容淮安回过神。   “不是,是后来任职过去的。”   他这位姑母很刻薄,如谢明蕴从容溱口中听过的那些话,其实他在姑母家听过很多。   容淮安牵动了一下嘴角没再说,这些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习惯也好,不在意也罢,说上两句伤不到他。   但谢明蕴能为此在御花园责罚容溱,他听到的时候还是很震惊。   讶然之余又多是感动。   他的小姑娘如此心软。   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不自觉温和下来,乍然又听见她问。   “季絮有心上人?”   “不知道。”   容淮安慵懒地倚在椅子上,只看着谢明蕴一张小脸,还在想御花园里的事,心中越发柔软。   想着他的阿蕴怎么能这么好。   “是谁,你认识吗?京城人?”   季絮说季家人不同意她和心上人在一起,一心想和容家联姻,但从季絮的语气中也能听出季家人是很疼爱她的,那她这心上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让疼她如珠似宝的季家夫妇都这样执意地拒绝。   “不清楚,不认识,不知道。”   容淮安目光一寸也没从她身上移开,口中的话倒接的很快。   只是没一句有用的。   谢明蕴一恼,回头又瞧见他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   “阿蕴这么好看,不准别人看?”   容淮安懒懒接话。   一句话说的让她连生气都忘记了,脸一红。   “你别乱说话。”   “哪乱说了,说的不是事实么?”   容淮安笑道。   “你管季絮的事做什么,又跟你我没关系,难不成你不放心,还怕我跟人跑了?”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谁要管你。”   她只是好奇季絮。   “别人的事总归无趣,阿蕴这么好奇她的事,不如也好奇好奇我今天来做什么?”   他来能干什么?   谢明蕴可没忘记他还担着个太傅先生的名头,顿时瞥他一眼。   “你不会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腾我吧?”   容淮安哑然失笑。   “我在你眼里就会这些?”   “不然?”   谢明蕴理直气壮地掰着指头跟他数。   “练的大字,弹的琴……”   眼看她要一个个细数着算账,容淮安连忙喊停了她。   “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记仇的性子。”   谢明蕴瞥他一眼。   “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了,这几日宫中忙着,除夕夜你必定还要入宫参宴,这几天想出去玩玩吗?”   “去哪?”   “骑马。”   “这么冷的天去骑马?”   谢明蕴嘴角一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她疯了还是容淮安疯了?   此言一出,容淮安倒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喜欢跟晏顾一起骑马吗?怎么跟我就不行了?”   一句话说的她一噎。   她那天正心情不好,哪管什么天气,只想出去散散心。   没想到还成了如今容淮安堵她的理由了。   “那能一样吗?”   她嘟囔道。   “怎么不一样?能和晏顾去,不能和我去?”   “容淮安,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谢明蕴气笑。   “不想骑马?”   容淮安哼了一声,显然介怀那日的事。   “这么冷的天谁想去吹风。”   “那想去游湖吗?东边的秋鲤湖近些天热闹,湖边有不少人在玩。”   容淮安又问。   “你昔日不是不喜欢我出去玩闹吗,今天怎么净找些地方喊着我去?”   谢明蕴狐疑地看着他。   “明日起过了小年,快休沐了,到年关之前,刑部那桩案子没结,还有城东的事情要忙,皇上准了我年前不再来公主府。”   容淮安一句话落,谢明蕴眉心一跳。   这话中意思不就是,从小年到除夕,若那边太忙,他就没时间过来了?   她扁扁嘴。   “那你去忙呗。”   “就知道你没良心。”   容淮安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   “别说几天没见,只怕几年你也是不想我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没说话。   “但我总怕自己想你,所以趁着今天还有空,找了个地方带你出去走走,这样可算理由?”   舍不得她的理由吗?   谢明蕴动了动手指到底没躲开,被他拽着走了出去。   其实今日的天不算冷,容淮安带着她出了府,坐上马车,没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秋鲤湖。   秋鲤湖冬日一向热闹,但近了年关大家都忙着,今日人倒不多,前几日下了雪,那树枝上还带着几分残冷,枝头结了冰凌,冬日梅花怒放,为这万千冰雪和一抹白中盖上了几分艳丽的红,碧波千层,青山绿水,这秋鲤湖地处在东边偏僻的地方,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上京的好地方还真是不少。”   谢明蕴到了地方,撇开容淮安要拉她下来的手,从马车上轻轻一跃跳了下来,继而往湖边跑去。   她身上淡蓝色的衣裙随风摆动,那抹蓝在整个秋鲤湖的银装素裹里都格外扎眼,如一只轻灵的蝴蝶一般,转眼间就到了湖边。   容淮安生怕她绊着地上没化开的冰雪,连忙跟了上去。   “上京的好地方还有很多,你以后经常住在这,会慢慢都知道的。”   身后传来容淮安的声音,她正低头扒拉着树枝上的冰凌子,闻言回头。   “来游湖有画舫吗,早知道喊了云姑姑准备一个了。”   容淮安一边走过来拍掉她手上的冰棱子,把她冰凉的两只手攥在手里暖着,一边道。   “等你想到这些,你我只怕要冻死在这湖边了。”   他往湖中间一看,一艘画舫正往这边缓缓驶来。   “你少玩这些东西。”   容淮安怕这冰棱子冻着她了,把手中的暖炉塞进她怀里,没忍住又提醒。   眼瞧着她刚来就冻得手都红了,鼻尖和一张脸也红通通的,容淮安没忍住笑了笑。   “这冰棱子有这么好玩?”   “之前在江南见得少嘛。”   谢明蕴抱着暖炉,又对那树枝的冰棱子蠢蠢欲动。   容淮安这个自小在京城长大,每年冬天都能看到雪的人实在想不通雪有什么好,眼疾手快地把她拽过来,继而在谢明蕴抗议的目光中,揽着她的腰身,运起轻功往画舫上掠去。   谢明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容淮安已经抱着她落在了画舫上。   刚落地,谢明蕴便顺着往湖中心看去。   画舫在他们上来之后就继续往湖中心而去了,此时湖中画舫不多,只不远处也有一艘正往湖中去,谢明蕴没关心是谁,目光落在这秋鲤湖上。   秋鲤湖依着青山,两侧有不少树,湖光山色,湖上泛起的涟漪衬着树的倒影,微风拂过带起几分冷意,但这新鲜的空气却的确让人心情开阔。   她目光顺着山水落在了湖中心,眼睛亮了亮。   “这湖中是什么,花吗?还是树?”   树自然是长不到湖里的,容淮安看了一眼,道。   “是花,这花只长在秋鲤湖,晚间开,一月开一次,冬日的最漂亮,开花之时冰破棱消,香气逼人,听闻花开紫色,怒放之时每个花瓣都极漂亮,时常有不少人来观赏,都传闻若是在花开时许愿,便能愿望成真。   今天晚上也是开的时候,估计晚会人就要多了。”   谢明蕴瞧了一眼天色,发觉已经过了酉时,也就没一会就要天黑了。   “为什么是传闻?你没来过吗?”   此时这秋鲤花还没开,只立在湖中心很是惹眼。   “没有。”   容淮安收回视线,把她拉到画舫的檐下。   “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地方。”   之前他住在姑母家的时候,那时候姑母一家还不在江南,在离京城很近的雁城里,他十五岁的时候,姑丈任职到江南,要举家搬迁,他才从雁城回到上京。   小时候没机会来,长大了不喜欢。   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也不喜欢喧嚣的人群,总有一种热闹人世里的孤寂感,所以在江南的时候,谢明蕴磨过他很多次,这人也只跟她去过一次戏楼。   因为他一向不喜欢。   谢明蕴怔怔地看着他,极敏锐地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孤寂,周身的气息似乎也跟着有些凉,她轻轻攥住了容淮安的手,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那你今天还来?”   “如今喜欢了。”   手中一凉,容淮安发觉是她的手,他猜测着小姑娘是想如此安慰他转移话题,却忽略了自己的手更凉这回事。   他勾唇笑了笑,没挑明,攥紧她的手给她暖着。   他记得上次和谢明蕴晚上出去到长街,在摊贩前给她画孔明灯,又给她编花环的时候,那时长街人声鼎沸,周围有不少的人,他却头一次不觉得烦,身边的小姑娘支着脑袋看着他,静静地陪在身侧,他便也难得静下来,享受起那样的喧嚣烟火。   两人一时站在廊下没吭声,静静地享受起这样的静谧。   须臾,容淮安回过神,拉着她往屋里走。   “干什么?”   “站在外面你想冻死?”   容淮安扯着她进了屋子,谢明蕴四处扫了一眼,跟着他落座。   容淮安抬手续了两杯茶,一盏递给了她。   “暖暖。”   谢明蕴接过去,轻轻喝了一口,顿时那暖意顺着传到指尖。   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这画舫是容家的?”   “不是,是我母亲留下的。”   他从十五岁回来,便很少动容家的东西了。   “那天你入宫,谁告诉你我去见了季絮?”   容淮安昨日回去想了又想,知道这事的只有容家几个人,太子和皇后也是不知道的,平白无故的谢明蕴怎么知道他去‘商议亲事’了?   “我入宫碰到侯夫人了。”   谢明蕴眨眨眼。   容淮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动了动。   “谁?   楚姨?”   “嗯,她本来也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后来问了下人,下人说你去在商议亲事。”   下人?   容淮安更皱眉。   如果说侯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一个下人怎么会知道?   他心中思索着,又问。   “楚姨怎么会入宫?”   自那一年二弟病逝,她素日无事就在小佛堂念经,可许久没怎么出来了。   “说是皇太后喊她入宫的。”   皇太后和容家又不熟,平白无故喊她入宫做什么?   容淮安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动声色地点头。   “原是如此。”   他心中猜测着这事多半不简单,打算回去吩咐人去查一查,刚要岔开话题和谢明蕴聊起别的,忽然外面听见一声熟悉的张扬声。   “这破花到底什么时候开?”   “晚上呢,四皇子得再等等。”   “等什么等,本殿下这些天都快倒霉透了,好不容易休假出来玩一玩,若不是这破花有传闻什么能许愿的本事,本殿下还犯得着大冬天出来受冻?”   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   容淮安与谢明蕴对视一眼。   “是谢明哲?”   他轻轻点头。   谢明蕴没忍住扑哧一笑。   没想到谢明哲还信这些东西。   “要不是谢明蕴这女人在宫宴上说那几句话,也没这破事让父皇恼了我,现在禁卫军的统领权不给我就算了,还数落了我一顿,这个贱人。”   谢明哲的声音远远传来,谢明蕴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怎么出来游个湖,谢明哲也这么恨她?   容淮安微微蹙眉,显然不大高兴。   “等本殿下拜了秋鲤花转运,回去要这个贱人好看。”   他一口一个贱人,谢明蕴还没说话,容淮安忽然站了起来。   “做什么?”   谢明蕴站起身,心中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收拾谢明哲了。   但她想的是好歹要等画舫靠岸,容淮安却瞧了一眼外面数九寒天的秋鲤湖,觉得这地方正好。   “如果说拜秋鲤花许愿,在湖里拜是不是更虔诚些?”   他扬眉问谢明蕴。   谢明蕴顿时就乐了。   两人一起出了画舫,瞧见对面谢明哲的画舫离他们不远,他正站在画舫边气的大骂,还没注意到这边站着的两个人。   “有多少把握?”   谢明蕴拽了拽容淮安。   “十成。”   他早就看谢明哲不顺眼了。   容淮安沉沉吐口,下一瞬,他手中运起一阵掌风,悄无声息地朝着对面扫去。   只听见扑通一声,谢明哲震怒又狼狈的声音在水里响起。   “谁他奶奶的把本殿扔水里了?” 第33章   ◎情难自禁,公主体谅一下?◎   谢明蕴顿时没忍住, 弯腰笑起来。   “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蹬蹬蹬地从画舫这头跑到那头,谢明哲不会游泳, 十二月冰寒刺骨的天在水里狼狈地翻滚, 咒骂间嘴里又喝了几口冷水。   “殿下, 殿下?”   “还不快点救我,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本殿下的笑话吗?”   谢明哲扑腾着,怒声喊了两句,又呛了几口冷水。   “奴才这就来。”   那画舫上的几个侍卫都慌了神,要是四皇子出事了, 他们也甭想活了。   一咬牙, 几个人瞧了一眼十二月冰寒入骨的天, 扑通几声全跳了下去。   “哎呦, 殿下我不会游泳。”   刚跳下去, 就有人哭喊出声。   “废物,你不会游就不会游,别拽着本殿下,你想死吗?”   谢明哲猛地被他拽了一下, 险些被拽到湖里面“英年早逝。”   “殿下小心点,奴才这就推您上去。”   “混账东西,这么高的画舫你让本殿下爬着上去?”   谢明哲暴怒的声音在整个秋鲤湖响起, 谢明蕴笑得直不起腰,一串笑声顺着画舫飘出去,刚狼狈地爬上画舫的谢明哲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往这边一看。   “该死的, 到底是谁干……哎呦, 本殿下的脖子又抽筋了。”   他歪着脑袋不敢动, 跟着爬上来的下人连忙扶着他进了画舫。   四皇子要真在这大冷天淋湿了又站在外面,出了什么好歹,他们九族也不够砍。   画舫里紧接着响起谢明哲震怒的喊叫声和抽疼声,谢明蕴心里的闷气散去,笑得眉眼弯弯。   “这下可舒服了?”   容淮安跟着走过来,看她笑的样子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   “你说要是等四皇兄回去,他养病在床,我喊着三姐和几个宗亲郡主去探望,他会怎么样?”   谢明蕴回过头,眼中露出几分狡黠。   容淮安想了一下那场面,嘴角一抽。   “只怕你四皇兄真会被气得英年早逝。”   谢明哲何等要面子的一个人啊,掉在秋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鲤湖里这事回去肯定要封口,结果等他封口完了,谢明蕴却带着一堆人去把他掉进秋鲤湖里的狼狈事宣扬的天下皆知,那他躺在病床上不病死也要气死了。   “他要真能被气死,这就是个好主意。”   谢明蕴勾唇笑了笑。   两人正说着话,谢明哲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边打着喷嚏走出来吩咐。   “那边那个画舫,给本殿下靠过去。”   这声音顺着秋鲤湖传过来,两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糟了。”   谢明蕴扬眉看他,话音里却没几分真害怕的意思。   “早知道咱们早点走了。”   这边就两个画舫,谢明哲用脚想也能知道是他们动的手。   “你害怕?”   容淮安才不信她会怕。   两艘画舫还隔着一段距离,只要他们同时出发,谢明哲是追不上的。   “我本来想的是等他快追过来的时候再加速离开秋鲤湖,先让他高兴高兴,再尝尝追不上的滋味,这样一来我四皇兄气急攻心,只怕真要在病床上躺几天。”   谢明蕴眨了眨眼,坦白道。   “那这会呢?”   容淮安一看她那双明亮的眸子,顿时就知道她又有了新办法。   “唔……画舫上不是有小船吗,这画舫大,放了小船你我带着船夫从边上离开,等谢明哲追上来让他扑个空,如何?”   容淮安勾唇笑了笑。   “那就听你的。”   他喊了船夫过来吩咐了两句,没一会的功夫,从画舫的左边放下来一艘小船,容淮安揽着她足尖一点,便跃到了船上,船夫划着船从侧边悄然离开。   谢明哲的画舫在他们右边,有高大的画舫挡着,天色又暗,自然是看不到这边的情况的,他看着两艘画舫越来越近,才觉得心里的怒火散去了些。   “等上了船,看本殿下要你们好看。”   他倒要看看是哪来的贱人,竟然敢对他堂堂四皇子下手。   两艘画舫逼近,直到剩了一丈的距离,谢明哲命人放下了梯子。   他趾高气扬地吩咐。   “去把里面这些人都给我抓出来。”   几个下人顿时往画舫里冲去。   没一会的功夫,他们又欲哭无泪地走出来。   “这没人啊,殿下。”   “啪。”   谢明哲攒了一下午的不耐烦终于爆发,一巴掌甩了过去,抬步往里面走。   “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到。”   结果他在里面巡视了一圈,也一个人都没找到。   谢明哲的脸色越来越黑,寒风吹过来,他又打了个寒颤,怒冷交加,他忽然眼前一黑,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殿下,殿下!”   “记得……替本殿下……拜拜……秋鲤花。”   谢明哲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晕死在下人怀里。   这边这场闹剧被他们收之眼底,谢明蕴乐完了,又想到什么。   “这画舫是夫人的,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吧,要是到时候谢明哲查到你头上……”   京中这样大的画舫不多,谢明哲若是有心,回去就能查到这是容府的。   “放心,查到了我就替公主担了责任。”   容淮安轻笑一声,眼见着那艘画舫离开,拂了拂衣袖又揽着她飞身回了画舫。   “小容大人这么有本事?”   谢明蕴笑。   “大本事没有,但是替公主背个锅的本事还是有的。”   容淮安敛眉接话。   天色暗下来,秋鲤湖的人也渐渐多了。   “不是说到了小年大家都忙么?”   “秋鲤花一月一开,尤其近了年关,大家都想趁着过年前拜一拜,攒一攒好运气。”   容淮安出声解答。   怪不得谢明哲昏死前还没忘记秋鲤花。   谢明蕴了然点头,趴在画舫边上,看秋鲤湖的画舫和船只渐渐多起来,人们的喧嚣吵嚷也热闹,清风拂面,她眉眼处一直带着几分笑意,可想而知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容淮安走过来,伸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与她并肩站着。   “公主有什么心愿吗?”   谢明蕴听见他问。   心愿么?   谢明蕴想她前些年的心愿是养父母健康,后来他们故去,她便想着要和妹妹过上好日子,如今她在上京倒是吃喝不愁,唯一挂心的只有妹妹。   “那大概是……早点找到盈儿吧。”   她轻灵的声音落下风里,容淮安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会的。”   “小容大人呢?”   她偏过头又问容淮安。   容淮安目光恍惚了一下,继而轻笑。   “不告诉你。”   “说嘛。”   谢明蕴眨眨眼,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方才还诓骗我说。”   谢明蕴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容淮安跟着改口。   “但公主说的一定灵验。”   三两句话绕开了话题,这时又有人喊道。   “秋鲤花开了。”   谢明蕴顿时跟着看过去。   夜间星辉落在湖上,秋鲤花在湖中心,众人注视之下缓缓绽开,淡紫色的花色柔和温然,静谧的夜色里更平添几分清辉,静静地绽放在水中央,像冬日里的一抹清透的风景,顿时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此时湖中心已经聚集了不少画舫和船只,人们也热闹地聚在一起说着话,谢明蕴正看着,忽然听见容淮安问。   “不许愿么?”   谢明蕴呀了一声。   “差点忘了。”   她阖上眼,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她静静地站在那,双手合在一起,发丝随风轻轻晃了晃,画舫上的灯盏将如玉般白皙的容颜更照出几分温和的恬静,他眸光一寸寸软下来。   他有什么心愿吗?   容淮安想。   好像没有。   他活这半辈子,该吃的苦都扛了过去,如今的生活正按着他三年前的规划,一步步走在预期里。   但又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弯唇笑了笑,跟着阖上眼。   这一刻他想,本身他该为自己求点什么的,姻缘也好仕途也罢,或者求她能永远在他身边,但这些念头都在想到那晚谢明蕴脆弱无措的眼神后,变成了盼她无忧顺遂。   所以他许的愿是,盼谢明蕴顺遂无忧,长乐安宁。   谢明蕴睁开眼的刹那,对上的就是容淮安看着她的目光。   他立在光影下,颀长的身形挺拔而立,如青松翠柏一般,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双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一向都知道,他是极好看的,但无论看过多少次,似乎每一次的对视,还是总有些移不开眼。   “走吧。”   容淮安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伸手拉了她进画舫里面。   看完了秋鲤花自然该回去了,今日折腾了谢明哲一通,谢明蕴连着在皇宫那日的闷气也出了,画舫缓缓从湖中心靠岸,容淮安拉着她走下来。   “容大人。”   不远处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摆手朝容淮安喊道。   是朝中的同僚。   “在这等我。”   容淮安含笑朝对方摆摆手,又对谢明蕴道。   他抬步走了过去和那人寒暄,谢明蕴在身后百无聊赖,又开始拽着那树上的冰棱子玩。   “你又玩这些东西。”   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谢明蕴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一步,谁知道一脚踩进了还没化完的雪堆里。   “啊——”   顿时那冷意和寒气顺着脚底便传了满身。   “嘶。”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容淮安往下一看,皱起眉头。   “我就说句话能把你吓成这样?”   “谁让你站我身后一惊一乍的。”   脚底的凉意太寒,没一会谢明蕴就觉得身上冷了下来。   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容淮安注意到,揉了揉眉心叹气道。   “真是欠了你的。”   话落,他拦腰将谢明蕴抱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   “踩了这么多化冻的雪,你还想下地走路?”   容淮安轻斥她。   只怕没走到公主府脚就冻僵了。   谢明蕴这样一想似乎也是,顿时也不纠结了,一双冰凉的小手伸出,揽住了他脖子。   “那小容大人可得好好抱着,别把本公主摔下去了。”   她的笑声埋在他肩颈处,容淮安顿时没什么脾气了,一路抱着人往回走。   马车飞速从城东赶到了公主府里。   到了公主府外,容淮安抱着她下去。   夜色漆黑,公主府内掌起了灯,人窝在他怀里,披风裹着只露出个脑袋,底下的下人们没人敢抬头,容淮安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往后院去。   云姑姑听见动静赶忙迎上来,瞧见窝在容淮安怀里的谢明蕴顿时心头一跳。   “容大人。”   她大着胆子喊道。   “奴婢侍候公主吧。”   要是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知道公主这样被外男抱着,能轻易饶了她?   “劳烦姑姑去准备热水,再熬一碗姜汤,她受了寒得沐浴。”   容淮安没理会她的话,只吩咐道。   云姑姑一听她受了寒气,顿时一惊慌,连忙应声往外边走去。   容淮安抱着她进了屋子,将她放在软榻上。   这才回想起这人一路上都乖得厉害,到了大门口也没叫着让他放她下去。   正是疑惑间,他听见谢明蕴哀声道。   “脚麻了。”   怪不得。   容淮安笑了一声,摁着她乖乖坐在软榻上,隔着衣衫不轻不重地给她揉着。   揉了一会,谢明蕴晃了晃脚,觉得舒服了些。   因为踩进雪堆里,此时鞋袜都有些湿,容淮安皱眉,没想太多,伸手给她褪去了鞋袜。   一截莹白的脚踝映入眼帘,手下温滑的触感让他略一怔愣,昏黄的灯光下更衬得这一截肌肤如玉一般的漂亮。   他手心的温度炙热,顺着传递到谢明蕴的肌肤上,让她略有不适应地瑟缩了一下。   容淮安回过神,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忽然觉得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握着脚踝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温静又暧昧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横生,容淮安忽然有些舍不得这样静谧的氛围被打扰。   她窝在大氅里,一张小脸被冻得有些红,唯独那双眸子还是很透亮又灵动,红唇轻轻抿着,容淮安忽然有些不正经地想。   若是此时他亲过去,这人脸上是会更红,还是会羞恼地推开他?   他记起那一天两人争吵时吻过去的样子,那唇极软,被他亲了之后又染上胭脂色的红艳,上面泛着水泽,他忽然就想再看一看。   如此想着,他便也这样做了。   他稍稍直起身子,一手揽在她身后,那双深邃的眸子与她对视,谢明蕴看得到他眼中的炙热,他低下头,两人越挨越近,肌肤相贴,温度节节攀升,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在他俯身过来的刹那,她竟没躲。   “公主,热水好了。”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有些暧昧的气氛,云姑姑站在门外,自然是不知道屋内的情况的。   也不知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谢明蕴猛地回过神,发觉自己被“美色”蛊惑之后,一张脸红成一片,恼羞成怒地抬手推他。   “你干什么……”   容淮安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虽有些遗憾,但到底也没表露出来,只伸手撩了一下她耳侧的碎发,勾唇一笑。   “情难自禁,公主体谅一下,嗯?”   “进来吧。”   听了吩咐,云姑姑带着人进来,见容淮安站起身拂了拂衣袖。   “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谢明蕴轻轻嗯了一声,容淮安走到门边,忽然瞥了一眼云姑姑。   她觉得心头一凉,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得罪容大人啊。   云姑姑奇怪地又看了一眼谢明蕴,见她坐在那呆呆愣愣的,只脸连着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这又是怎么了?   “沐浴吧。”   须臾,谢明蕴回过神,穿好鞋子下去。   容淮安一路回了容府,瞧见他吩咐出去的侍卫低声回禀。   “属下探查过了,半年前,家主的人,夫人的人,还有三姨娘和三公子的人,都曾经到过江南。”   容淮安蓦然止住步子,嘴角的笑敛去。   “确定吗?”   “确定,但家主的人似乎只是给您送信让您回京,属下在想是否探查有误,要不要……”   容淮安抬手止住他的话。   “不是他。”   以容家主的脾性,若是那时候就知道谢明蕴的存在,送到他手中的信就决计不会只让他回去。   他一定会大肆骂他一顿,再让他保证和江南的人断干净。   那么低调到甚至他都没察觉的作风,不像是容家主的。   “你说除了家主,还有楚姨,三姨娘,以及容溱的人?”   “是。”   容淮安眸中落了几分凉意。   “但到底是谁的人去找了……公主,属下也探不到,背后的人将痕迹抹的很干净。”   难怪谢明蕴找了小半年也没找到什么。   容淮安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什么,又道。   “细查三姨娘和容溱的人去江南做什么。”   “是。”   侍卫领命要退下去,忽然听见容淮安又问。   “前些天我和季家小姐在临江楼的时候,楚姨入宫,可是得了太后传召?”   侍卫忙道。   “属下已查证,的确是太后娘娘传唤。”   容淮安略一颔首,将心中的那点奇怪抹去。   接下来的几天,容淮安忙着城东和刑部的事,果真如那日和谢明蕴说过的一样,再没来过公主府。   但隔两三日还会着人送来酸杏和助眠的香囊。   小年转眼过去,接下来的几日如流水一般,很快到了除夕。   到了年关,公主府里的人也忙碌起来,皇后和太子从宫里送了一堆东西进来,云姑姑操持着公主府的大小事宜,又是贴春联又是挂灯笼的,府内热热闹闹的。   昨日下了雪,今天一早就雪停了,谢明蕴窝在软榻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那本游记。   “今晚皇宫有家宴,娘娘估计待会就着人来接您了,公主可要这会收拾收拾?”   云姑姑走进来问她。   谢明蕴伸了个懒腰,瞧了一眼时辰已经过了午后,点头。   “收拾吧。”   云姑姑伺候着她换了衣裳,又带了个披风,等谢明蕴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问她。   “太子哥哥是不是也在太子府?”   太子成年后便在宫外有住处,谢明则也很少回东宫。   云姑姑摇头。   “殿下每年过了小年,都是要在皇宫里住到春节的。”   “为何?”   谢明蕴眨眨眼,有些不理解。   不是说越到年关越忙,她听说谢明哲染着风寒都跑去工部忙活了,怎么太子却这么闲?   云姑姑闻言脸色变了变,避开了话题。   “公主先入宫吧。”   谢明蕴坐上马车往宫里去。   到了皇宫外,她由云姑姑扶着下来,往凤仪宫去。   经过东宫的时候,谢明蕴想起这几日都没见过谢明则,摆手道。   “我去东宫看看太子哥哥,你们先去凤仪宫吧。”   话落,没等云姑姑开口,她就抬步进了东宫。   东宫自然没人敢拦她,她一路进去,却没在前殿看到谢明则。   一路往后,顺着游廊过了后院,忽然瞥见一点灰烬顺着风吹过来。   这宫里怎么有人敢烧东西?   谢明蕴皱眉,顺着灰烬吹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又迈过两道门,垂花门后是一处小院,一缕烟在小院里飘起,让谢明蕴确定了地方,抬手推开了门。   却在瞧见里面的人之后怔愣住。   谢明则一身黑衣,褪去了太子朝服,他一贯沉默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哀伤和肃穆,站在院子里,前面有一些被烧尽的黄裱纸。   她顿时怔愣。   没想到在东宫烧黄裱纸的竟然是谢明则。   他显然也有些意外来的人是谢明蕴,眼中刚升起的怒意和杀气褪去,他见谢明蕴怔愣在那,轻轻叹了口气,朝她摆手。   “蕴儿过来,来看看你五姐。”   *   容淮安忙完了刑部的事,回到太傅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檐下的红灯笼映着点光亮,但偌大的府里死寂又无趣,甚至没多少活人的生气。   一向到了除夕,容淮安都给府中的下人放了假与家人团聚,而后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太傅府里。   今年也不例外。   他忙完了事情回来,刚打算带上黄裱纸去他母亲的陵墓看看,就瞧见了院里站着的人。   “楚姨?”   “猜想你今天要忙到很晚,楚姨就来问问你,今年可回去?”   问的自然是容府。   容淮安果然摇头。   “不去了,我去看看我娘。”   侯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我午后已经去过了,等会天该黑了,你想去就早点去吧,回来后若是不想回容府,楚姨让人送些我自己包的饺子过来。”   容淮安嘴角勾起些笑,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带上东西从太傅府离开。   他一走,侯夫人嘴角的笑也敛去,目光看着容淮安离去的背影,暗了些。   “我姐姐是个疏离冷情的性子,没想到生的儿子是个情种。”   她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身后婢女觉得跟方才的事情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不是说先夫人吗,怎么又跟情种扯上关系了?   侯夫人不欲多说,站在原地看了片刻,也从院子里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为啥感觉一写到甜评论就变少了捏,大家不喜欢甜甜吗?(猫猫探头JPG) 第34章   ◎孤灯将影子拉长,有人除夕夜出宫找他◎   谢明蕴听得那一句“五姐”, 顿时想起上次谢岚在公主府说过的事。   她在谢明则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黄裱纸,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   所以谢岚不让她在谢明哲和谢明则面前提起这位五姐, 是因为已经过世了吗?   可公主过世, 总也不至于避讳到这个地步吧?   堂堂太子皇兄, 竟然要躲在小院里给她烧纸?   她走近到谢明则身边,他目光温和了些,看着她道。   “你五姐比你大几岁,三年前,也是这样正当好的年纪, 若是没过世, 今年应当二十岁了。”   果然。   她静静地站着, 等着谢明则继续说。   “她其实不算真正的皇家人, 她是贵妃娘娘兄长的孩子, 也就是你四皇兄的表妹,贵妃的兄长和父皇亲如手足,当年征战在外,刘将军为保护父皇而死, 夫人生下女儿后殉情,父皇痛心疾首,对着刘将军的尸骨发誓, 会对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   谢明蕴一时更为惊讶。   “后来父皇封了口,将她养在贵妃娘娘膝下,阖宫上下也当她是真正的公主一样,父皇为她入了玉牒, 她跟着谢岚一起, 喊我一句皇兄。”   提及往事, 谢明则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沉重。   “我们兄妹几人,你四皇兄,你三皇姐,我们四人关系很好。   她是个极温柔的性子,又进退有度,不怕严肃的父皇,也不怕苛刻的皇祖母,谁到了她跟前也得笑一笑。”   哪怕时隔三年,谢明则也依旧记得她的样貌和温柔浅笑的样子。   从小养在宫里,性子温和又坚定,她像一团温柔的水一般,对下人包容,对亲人尽心,对朋友和善。   会为了一个奴才的命违背宫规,也曾侍奉在生病的皇祖母跟前不眠不休三日。   阖宫上下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   她的温柔并不是一板一眼的无趣,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善,她不像这古板冷漠的上京城能养出来的公主,知晓世俗严苛无趣,却依旧尽自己所能去帮身边的每一个人。   然而这样美好的人……却因为他而硬生生折断在最好的年华里。   谢明则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又狼狈地低下头,那一瞬间,谢明蕴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哀凉。   “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死的吗?你知道为何从你入宫到现在,全宫里的人,都没人提及过她吗?”   谢明蕴摇头。   “和亲。”   她身子一震,抬头又看谢明则,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也曾差点和亲的事,脸色有些苍白。   “你四皇兄合该怪我。”   他阖上眼,挺拔的身形有一瞬间变得有些佝偻。   “是我在还没能力保全她的时候……就让别人察觉到……这些本不该有的感情。”   本不该有的感情?   谢明蕴被这句话里的意思冲击的有些愣神,心中有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难道她皇兄……喜欢这位五姐?   这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不下,谢明则却住了口没再说,抬步往屋子里去。   “蕴儿进来看看。”   谢明蕴回过神,点点头跟着进去。   这屋子似乎被封了许久,屋外落了些灰尘,但屋子里却很干净,她跟着进去,便看到这墙上挂的一幅幅画。   画中女子穿着宫装,很是漂亮,想必就是她五姐谢嫣。   “这段时日,谢明哲那样针对你,吓坏了吧。”   他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须臾又回过神看她。   “还好。”   谢明蕴摇摇头。   其实除了那天在皇宫里谢明哲为难她之外,旁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吃过亏的。   她没告诉谢明则前几天出去还把谢明哲扔到水里了,只嘴角勾起些笑。   “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皇兄别担心。”   谢明则轻声笑了笑。   “若有太傅在你身边,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谢明蕴心头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对上谢明则的目光,又发觉自己露出了什么端倪,指尖绕着帕子转了转。   “皇兄说什么呢。”   谢明则这次没让她躲过去。   “蕴儿和太傅之前便认识吧。”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谢明蕴知道能问到这句话必然就是确定了,她这位皇兄瞧着平日里不言不语,但能在太子位坐这么久,又岂是她能糊弄过去的等闲之辈?   她轻轻点头。   “是只认识,还是……在一起过?”   这句话一问,谢明蕴顿时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谢明则连这些都查到了?   “没有查,猜的而已。”   谢明则笑了一声。   他毕竟是过来人,谢明蕴和容淮安在一起的时候,周身的氛围和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他多少能看出来几分。   谢明蕴想着什么时候她皇兄也开始学会诓骗人了。   “过去的事蕴儿若不想说,便不说了吧,只你心中有数便好。”   须臾,谢明则收了笑,开口。   “你那个妹妹,孤也着人往江南找了。”   她皇兄连徐盈都知道?   “太傅对蕴儿,很上心。”   短短一句话,却告诉了谢明蕴想要的答案。   竟然是……容淮安么?   她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受,瞧见谢明则转头出去,下意识抬脚跟上。   “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踏出门槛,谢明则回过头,那一瞬间,谢明蕴不知道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屋内的那副画像里,早就过世的人说。   院中安静了片刻,谢明则又看着她说了一句。   “皇兄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谢明蕴眨眨眼,点头。   “先过去吧,等会母后看不到你该急了。”   谢明蕴从院子里离开,踏出院子的刹那,听见身后谢明则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一声褪去在外人面前的疏离和沉默,温和缱绻。   “嫣儿。”   如果能重来一次呢?   重来一次,他绝不会让她去和亲。   *   皇后在凤仪宫翘首以盼,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谢明蕴。   “你这丢下一众下人就跑了,母后担心得不行。”   看见她过来,皇后赶忙走上前拉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东宫里母后还能怕我丢了不成?”   谢明蕴抿唇一笑。   听见她说去了东宫,皇后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你皇兄没跟着来吗?”   谢明蕴摇摇头。   皇后便没再问,拉着她坐回去。   “今晚过后就是新年了,母后喊尚衣局的人比着你的尺寸又做了几身新衣裳,等会让他们送来你试试。”   “母后,这宫里送去的衣裳都够多了,一个屋子都堆不下,您怎么还让他们做。”   谢明蕴顿时哭笑不得。   “那哪能一样,那都是秋天你回来的时候准备的了,到了新年什么都得用新的,便是再多做几十套也不嫌多。”   皇后说着又朝嬷嬷吩咐。   “等会把本宫宫里那几套新进的头面首饰也拿来给蕴儿试试。”   皇后对她一向是不吝啬的,但凡有好的东西都紧着给她送,谢明蕴刚要喊不用了,皇后一把拉过她的手,目光慈爱温柔。   “你离开母后身边十多年,如今回来,这些本该是你的东西,母后总想多弥补给你一些。”   她总觉得亏待了女儿,瞧着这么可人的姑娘,便总想对她好点,再好点。   “说起来回来这么久,还没问问蕴儿,之前在江南的时候,怎么过新年的?”   谢明蕴目光软下来,柔声跟她说着江南的习俗,灯笼,年夜饭,还有那边一条街都对她很好的邻里。   “盈儿不会做鱼,但是我喜欢吃,每年过年东边卖鱼的赵大婶都会让她女儿送来一盘做好的鱼给我们。”   “挂灯笼的时候,林大哥怕我们两个女儿家站的太高不安全,贴完自家的春联和灯笼,就带着梯子到我们家挂。”   “南边李姐姐家养了一只猫,那猫每年都来我们家偷吃盈儿挂好的腊肠和肉,再被李姐姐拎着后脖颈敲打着带回家,再后面李姐姐过意不去,总把自己包好的饺子送过来,还喊我们去她家吃年夜饭。”   其实那猫每次也吃不了多少,是李姐姐怕他们两个人孤单,所以总想着法子把他们喊过去。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皇后也不嫌烦,母女二人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候,一坐就坐了一下午。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外面寒风呼啸,屋内亮起了灯。   皇后从她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一点那些年她的生活,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眼眶红了。   “你爹娘呢?”   谢明蕴愣了愣,看着皇后有些微红的眼睛,声音柔和。   “他们在世的时候,还没有盈儿在我身边,那时候家里不算富足,但是我喜欢的,他们都会竭尽全力给我。”   短短一句话,皇后便放下心。   “那就好,那就好。”   过得好就好。   皇帝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最后一句,朗声笑着问。   “什么好不好的,皇后与蕴儿说什么呢?”   两人顿时起身,瞧见皇帝身后跟着谢明则,一家四口算是齐了。   “皇上来了。”   皇后捏着帕子擦掉眼尾的一点湿痕,温婉一笑。   她和皇帝多年夫妻,虽然没有多少情爱,但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皇帝周全着皇后的面子,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朕忙完了事,听说蕴儿入宫了,便想着来看看,不然等会到了宴席上,又得忙着和别人客套,朕累得慌。”   皇帝这话坦诚,谢明蕴也弯了弯唇。   “父皇为国事操劳辛苦了。”   几人落座,皇帝关怀起谢明蕴。   “天冷了,让下人多备些炭火,少什么缺什么就来皇宫要,你母后这边什么都有,若没有,就去乾清宫找朕。”   谢明蕴一一应下,皇帝转头和皇后说起话来,她便凑到谢明则身边。   “今晚来的人很多吗?”   不是说家宴吗?   “也不多,只有堂伯伯一家,还有贵妃娘娘及你四皇兄。”   “皇祖母呢?”   她又问。   谢明则嘴角抽了抽,显然是想到她和容淮安干的好事。   “皇祖母崴的脚还没好,风寒在床上躺着。”   他压低了声音,谢明蕴听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呢?”   皇帝回头瞧见一双儿女凑在一起咬耳朵,顿时好奇。   “没,没什么。”   谢明蕴自然不敢让她父皇知道自己在笑太后,随意寻了个话题岔开。   几人坐在一起说了会闲话,到了宫宴的时候,便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一路上都是挂着的红灯笼,此时天色暗下来,宫外有不少地方都放着烟花礼炮,四处都是人们的喧嚣吵嚷声,热闹得很。   宫里的下人们穿得也喜庆,行礼声此起彼伏,谢明蕴踏着雪,前面是帝后二人,谢明则在身旁跟着她,生怕她摔了去。   一家四口到了紫宸殿外,太监通传后,谢明蕴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裙摆的雪,跟着走进去。   寿王和王妃连带着谢岚都早早地到了,贵妃和谢明哲也坐在那,瞧见他们进去,便都起身行礼。   “都是一家人,除夕家宴也不拘束。”   皇帝乐呵呵地叫了起,谢明蕴对着贵妃一礼。   “贵妃娘娘万安。”   贵妃是个性子冷淡的美人,倒没谢明哲对她那么针锋相对,轻轻点头便不再说话。   “请王爷王妃安,皇姐安。”   寿王妃连忙喊了她起来,心中对于前些天谢岚口出狂言的事很是愧疚,看向她的目光隐约有歉意。   众人落座,便有宫人摆好了膳食。   家宴上也没传歌舞,一家人凑在一起用膳也随和了些,皇帝四下扫了一眼,看到了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谢明哲。   “哲儿这些天身子可养好了?”   皇帝是不明白怎么去秋鲤湖看个花也能摔到湖里休养七八日的,但这个儿子一向不让人省心。   谢明哲闻言又想起那天的丢人事,脸色一黑,应声。   “好得差不多了,劳父皇担心。”   “你但凡有你妹妹一般省心,朕也不这么担心了。”   父皇怎么拿谢明蕴这贱人跟他比?   谢明哲瞪了谢明蕴一眼,潦草地应了一声。   “秋鲤花一向有好寓意,四哥去秋鲤湖竟也能不小心掉进水里了,这大冬天掉下去可得好一阵冻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秋鲤花给的提醒,不如四哥改天去寺庙里拜一拜,也好去一去这身上的霉运。”   谢明蕴被他无缘无故瞪了一眼,自然是不肯咽下这口气的,顿时弯唇一笑,提醒道。   “谢明蕴,你敢说本殿下晦气?”   谢明哲顿时火冒三丈。   “只是提醒一句,大团圆的日子,四哥生什么气?”   谢明蕴无辜地看向皇帝。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不悦地看了一眼谢明哲。   “都多大了,你妹妹好心提醒你,还跟她计较。”   “我有妹妹,她可不是我妹妹。”   谢明哲冷笑一声。   这句话却像是让众人都想起了什么,顿时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贵妃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斥。   “哲儿,吃你的东西,少说点话。”   寿王妃跟着缓和了话题。   谢岚今晚倒安静,一直坐在寿王妃身边,寿王妃一边吃着,一边关切地看谢明蕴。   “蕴儿回来吃京城的菜可吃的习惯?不如改日找几个江南的厨子来?”   谢明蕴摇头表示自己习惯,寿王妃放下心,一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肉到谢明蕴碗里。   “这道菜岚儿之前最喜欢吃了,你也尝尝,多吃点,瞧着这样瘦。”   “娘,你夹的是我桌子上的肉。”   谢岚抬起头顿时不满。   这可是她专门找御膳房给她做的,偷偷送进来她才吃了没两口。   寿王妃头都没回。   “你少吃点,我瞧你这几天脸上又圆了,回头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减肥。”   一句话把谢岚的话噎了回去,哼了一声要闹脾气,寿王连忙乐呵呵地哄。   “好了,回了王府爹再让人给你做,你妹妹第一年来京城呢,除夕夜你娘是怕她想家。”   所以一直凑在她跟前说话。   谢岚看了一眼谢明蕴,目光动了动,薄恼散去,没再开口。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地说些话,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等用完了膳,外面有宫人准备好了烟花。   “都出去瞧一瞧吧,一年到头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众人跟着皇帝移驾出去,宫人把烟花盒子放在院里,只听见砰砰的几声,半空中顿时绽开一片流光溢彩。   很是漂亮。   谢明蕴仰着头看,谢明则伸手把她肩上的大氅紧了紧。   “之前在江南放烟花吗?”   “很少。”   谢明蕴摇头。   起初是没钱,后来她和盈儿两个人嫌麻烦。   “那就好好看看。”谢明则目光温和了些。   “今夜除夕,大家都在家里放烟花呢,大团圆的日子倒热闹。”   她嘀咕了一句,忽然想到了容家。   她悄悄扯了扯谢明则。   “往年过年容家人都齐全吗?”   谢明则瞥她一眼。   “你是想问容淮安吧。”   谢明蕴没说话,他便知道自己猜的七七八八。   “他之前在他姑母家,后来回来了好像不怎么在容家过除夕。”   “那他还没立府邸的时候去哪?”   谢明蕴眨眨眼。   “容家主不喜欢他,他也不入府,容家有继夫人和姨娘公子们,他一般是去他母亲的陵墓吧。”   一句话落,谢明蕴嘴角的笑顿住,神色一颤。   是啊,一个曾经寄人篱下,和自己父亲又无感情的人,在这团圆的日子能去哪?   耳侧的烟花砰砰响着,她忽然就不觉得热闹了。   “皇兄什么时候出宫回去呀?”   她问。   “我今晚不出宫,住在东宫。”   谢明则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好笑地道。   那怎么办呢?   谢明蕴有些苦恼地皱眉。   恰在此时,皇帝与寿亲王说打算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前头两人刚走,谢明蕴就拽了拽谢明则的衣袖,眼睛露出几分祈求。   “皇兄帮我挡挡,若是母后问起来就说我觉得无聊去四处走走。”   “想出去?”   谢明蕴点头。   “拜托啦,皇兄。”   她小声地又道。   “去吧。”   谢明则倒是好说话,挥挥衣袖放行。   而此时,容淮安从陵墓回来,拎着东西一个人回了太傅府。   太傅府安安静静的,只有屋檐上挂的红灯笼和喜帖昭示着除夕的到来。   院子里空荡孤寂,只有一个下人等在那,瞧见他回来,顿时笑着上前。   “大人回来了。”   这是他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个小厮,叫司唯。   从小就没了爹娘,所以除夕也没什么去处,便一直留在府邸等他。   别的下人都准了假回去团聚了。   他上前接了容淮安手中的篮子,道。   “方才夫人着人送了饺子过来呢,您可趁热吃点?”   容淮安本想拒绝,但想起也是侯夫人一片好心,到底点头。   “也好。”   饺子还带着余温,落下肚多少也填了几分一路的孤寂,他浅浅吃了几个便没再吃。   “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歇着吧,今晚不必陪着我。”   “哎,大人……”   “去吧。”   容淮安摆手,勾唇笑了笑。   “一年忙到头也少有这么闲的时候,别陪我耗着了。”   司唯应了声下去。   院子里只剩下容淮安一个人,孤灯将影子拉的很长,长街的喧嚣吵嚷响在耳边,他落座在屋檐下的椅子上。   不觉得孤寂,但也不觉得热闹。   这样的日子过往的十九年,他已经过了无数个。   只是除夕夜,所有人都有团圆的人在身边陪着,他一直形单影只,到底也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屋檐下的雪化开,映出一点清透的冰棱子。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谢明蕴此时在干什么呢?   也许在皇宫陪着帝后用膳看烟花,也许又在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玩冰棱子也说不定。   他目光温和了些,没忍住勾唇笑了笑。   下一瞬,却似乎看到门边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   谢明蕴来到太傅府的时候,便瞧见门户大开,院子里却瞧不见一个人影。   “人去哪了?”   她嘀咕着,拎着手中的盒子往前走。   刚越过门槛,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如此除夕,公主不在皇宫,偷偷跑来鬼鬼祟祟躲在这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我想得不能行,非想跑来见一见我吧?”   她回过头,瞧见一盏明灯下,天蓝色锦袍着身,那人眉眼如玉,嘴角带着融融笑意,正低头看她。   作者有话说:   PS:蕴儿也是一个嘴硬但心软软的宝宝啦~其实这是一个互相治愈的小故事。 第35章   ◎像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谢明蕴第一反应是将手中的食盒往身后藏。   藏了之后她又反应过来, 这东西本身就是给他带的,自己躲什么?   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这一幕落在容淮安眼里, 他觉得好笑地看她一眼。   “藏什么?”   “你不是去夫人的陵墓了吗?怎么回来了?”   谢明蕴没答他的话, 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去我娘的陵墓了?”   容淮安看了一眼外面呼啸的寒风, 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我听……我凑巧听下人说的。”   他去陵墓这事一向只有容家人知道,如果真说她身边的人有谁知道的话,那也只有前年除夕偶然出宫和他碰见的太子知道一二。   下人怎么可能知道。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哦?原来是凑巧啊。   那公主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会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来了太傅府外面鬼鬼祟祟, 不会也是‘凑巧’吧?”   谢明蕴的脸色隐在夜色里, 容淮安只听见她清了清嗓子道。   “皇兄说外面天冷, 又怕等会出宫天色太黑了我害怕, 就让我先回来了。”   皇宫里能不派着下人送她?   这么晚了就算住在皇宫也是极合理的。   容淮安觉得小姑娘当真是嘴硬, 刚要再逗弄她两句,目光一转落在她隐在夜色里有些别扭的脸色上,又止住了话。   小姑娘难得来看他,逗得太过了人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是以他上前接了谢明蕴手中的食盒, 与她并肩走进屋内。   屋内一片漆黑,不比院子里有灯笼照着,谢明蕴问他。   “怎么不点灯?”   “刚回来。”   容淮安言简意赅道。   他到屋内掌了灯, 谢明蕴才发现从她走进太傅府到现在,一个下人也没见着。   别的府邸除夕不都是热热闹闹一起守岁的么?   “下人呢?”   “除夕是团聚的日子,我没让他们跟在这一起熬,都准了假回去了。”   难怪。   谢明蕴想起谢明则和她说的话。   这样阖家欢乐的日子, 如果今晚她不来, 他是不是要这样一个人守到天明?   她目光落在容淮安清淡的神色上, 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他问。   “带的什么?”   “是些点心。”   她本身想着这么晚了容淮安回来容府的下人也会备下晚膳,带膳食显得多此一举,所以就只从皇宫里带了些点心来。   可来了才知道容府的下人原来早准了假离开。   “你用膳了吗?”   她眨眨眼问容淮安。   今日一早他就去城东了,忙完回来又去了陵墓,除了侯夫人送来的饺子吃了几个之外,便没再吃什么了。   但容淮安看着她,轻轻点头。   “自然吃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谢明蕴看他一眼,似乎是放下心来,走上前将食盒打开,里面的几盘点心便映入眼帘。   “时间紧,我直接从御膳房拿了几盘做好的点心,唔……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容淮安往里面看了一眼。   菱粉糕,核桃酥,桃花饼……   这些大多是宫里常见的,他对吃食一向没什么讲究,最主要的是他记得这些谢明蕴都爱吃,便跟着点头。   “喜欢的。”   谢明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拿了里面的筷子递给他。   她坐在桌案对面,一双眼清透漂亮,支着脑袋看他,头上的珠翠随着风晃了晃,容淮安有些移不开眼。   她这样看着他,让他还怎么吃?   索性随意找了个话岔开谢明蕴的注意。   “今晚皇宫的人多吗?”   “不多,就贵妃娘娘,谢明哲,堂伯伯一家。”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凑到他跟前笑道。   “你不知道,我皇祖母还卧病在床呢,看来上次的事把她气得不轻。”   谢岚说她皇祖母身体一向很好,这次崴个脚受了惊吓就养病足有半个月,看来是真气到了。   容淮安一边吃着菱粉糕,一边点头。   “那你皇祖母也太不经吓了。”   这话说的,要是给外人听去还得了?   谢明蕴被逗笑。   “容淮安,你真该庆幸你顶着太傅的头衔还有个好家世,不然换了官职你这话被人听出去,那可是挨板子的大罪。”   容淮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   “这跟太傅的官衔有什么关系?臣不是上的公主的贼船吗?”   他意有所指。   第一次得罪太后是为了替她出气,在秋鲤湖把谢明哲扔湖里也是因为他骂了谢明蕴,谢明蕴这样一想好像倒也是,便点点头。   “是啊,本宫的贼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太傅既然被骗了上来,可得好好听本宫的话。”   “那公主可有报酬?”   容淮安笑。   “太傅还正吃着我带来的点心呢,就向我索要报酬,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扬眉。   “糟了,早知道这是上了贼船的报酬,我就不吃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谢明蕴瞥他。   “吃你的。”   这几盘点心容淮安自然是吃不完的,他将里面另外一双筷子递给她。   “公主也吃一些?”   他料想在皇宫里周旋着说话,她应当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谢明蕴也没拘束,接了筷子,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空荡的院子里时不时听见几句欢笑声,冲散了这满院子的清冷孤寂。   等吃完了东西,谢明蕴瞧了一眼时辰也才刚过亥时,听着外面的烟花声和欢笑声,她起身朝他伸手。   “走。”   “去哪?”   容淮安不明所以。   “到子时还有很久呢,你不会就打算坐在这守夜吧?”   外面那样热闹。   容淮安揉了揉眉心,想着她这几天倒是得趣了,瞧着比在江南的时候还能跑。   但瞧着她这样子自然也舍不得她失望,起身拉了她往外。   太傅府在长街的西边,往东是皇宫,再然后是公主府,这一条长街住着不少达官显贵,休沐又团圆日,自然是热闹得很。   各府门前都有不少下人们准备的礼炮盒子,府中主子们欢声笑语,烟花炮子在半空绽放出一片流光溢彩,两个人走在长街,路上人不算多,他拉着谢明蕴,月光洒下来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   “公主就打算这样拽着我四处走?”   走了一会,容淮安瞧着她这幅漫无目的的样子,好笑地问。   谢明蕴张了张口,又哑然。   其实她本身是不愿意出来的,但是想着容淮安过去几年的除夕一定没怎么出来过,想让他看看这除夕夜外面的风景,而不是一个人待在府中形单影只,才脱口而出要拉着他来长街。   但出来了好像又不知道去哪了。   她四处扫了一眼,神色有些苦恼。   “城东有个明月台,在上面能看得到半个上京的样子,既然想出来看烟花礼炮,不如去那?”   容淮安自然不知道她想出来是为了自己,往前扫了一眼,开口。   谢明蕴顿时眼神一亮。   “这个好。”   两人到了明月台,才发现那下面比长街还热闹,四处人影攒动,更甚至有一家酒楼没关店,除夕夜也在忙活着。   谢明蕴一怔。   “为何除夕夜有这么多人在这?”   容淮安拉着她往前走。   “有不少从外地来京城的商户百姓们,总共也休息不了几天,路程遥远回不去家乡,但除夕夜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事,便都聚在这明月台下面,也算是凑一凑除夕夜的热闹。   明月楼的掌柜的是对年约六十的夫妇,他们常年都在这,儿女在外地忙活,所以他们每逢除夕也不关店,说是人多热闹。”   谢明蕴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解释,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容淮安默了一下。   他还在姑母家的时候,每年除夕一个人在府中孤寂,有时候祭拜过母亲之后,便会来到这明月台。   遇到天南海北的人,偶有时候也会坐下来一起喝杯酒,浅浅地交谈几句,后来回到容家,他不入府,除夕夜也会来到这。   也许和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处,都比家中冷漠的父亲和刻薄的姑母,这些心怀鬼胎的“亲人”更让他放松。   “碰巧知道的。”   明月台下有很多人,老老少少,有的拖家带口都在这,酒楼里外都摆了很多桌子,人们坐在这,桌前或者摆的膳食,或者是酒,认识或不认识,都凑在一起玩笑着。   “你想上去,还是在这下面?”   容淮安本意是要带她去明月台上的。   那明月台高有十几丈,素日没人上去,但是这样热闹的日子,站上去能看见半个上京的繁华和热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谢明蕴刚要说上去,目光落到容淮安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摇摇头。   “我饿了,咱们进去找个地坐着吃点东西。”   这么快就饿了?   容淮安瞥她一眼,不由得怀疑这皇宫今晚是没让她吃东西么?   “好。”   但对于谢明蕴的话他一向很少反驳,便与她一起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迎面一道残影笑嘻嘻地跑过来,一下子撞进了谢明蕴怀里。   “娘,你抓不到我,嘻嘻。”   谢明蕴被这冲劲撞得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容淮安皱眉去扶她。   身后跟着妇人一上前,瞧见他们二人一身绫罗锦缎,顿时有些慌张。   “琴姐儿,还不过来。”   她慌里慌张地喊了孩子一声,又对着谢明蕴福身。   “贵人恕罪,孩子还小,并非有意冲撞您二位。”   谢明蕴笑着摆摆手,怀里的小女孩直起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身上一身衣裳洗得发白,连固定头发的簪子都很朴素,没几岁的年纪,脸色却白的厉害,瞧着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听见自己娘亲的话,她连忙吐了吐舌头,俏生生地对谢明蕴道歉。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屋里人多,小孩子一时跑得急不是什么大事,谢明蕴蹲下身子,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没事,你没撞着吧?”   她摇摇头,刚要说话,忽然背过身子咳嗽起来,那妇人脸色一变,走上前拍着她的背,她咳嗽了几声,谢明蕴眼尖地看到妇人的帕子上染了些血丝。   “是病了吗?”   她看着小姑娘也才五六岁的年纪。   妇人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点头。   “是,天生带出来的病,这些年我和夫君走南闯北,好不容易来到上京找到了治病的办法,便一直待在这。”   难怪她瞧着这姑娘脸色发白。   “很严重吗?”   “之前是严重的,如今已经快好了。”   病是快好了,这些年家里的银子也花的七七八八,如今过年他们连回家的银钱都凑不够,只能待在这,夫君连除夕夜都不敢停,还在跑着当轿夫。   小孩子停下了咳嗽,在妇人怀里露出个头,睁着一双眼睛,对谢明蕴笑了笑。   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回,除夕夜发了高热,爹娘不顾寒风,找了昂贵的轿夫带着她跑了半个城去看大夫,她那时候心中愧疚得厉害,娘便抱着她说。   “钱是能再赚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如今她在别人身上又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看着这小孩,心中忽然涌出几分冲动,上前两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妇人手中。   “去换些银钱吧,就当是给孩子送个新岁的礼物。”   妇人错愕之后连忙推拒,谢明蕴却执意递给了她。   “你们夫妻二人带着生病的孩子在上京日子必然不好过,这簪子能应付一段时间,不是很贵重的东西,收着吧。”   话落,她弯下腰去看小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快点好起来吧。”   妇人眼眶一热,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京城虽然繁华,到底是上层权贵们的好日子,底下的百姓……其实也和江南的没多少差别。”   容淮安与她一起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接话。   “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   “若是有一日,能有这么一个盛世,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免受苦寒和疾病的困扰,不用这样拮据可怜地度日就好了。”   她若有所思。   “近些年北谢也算日渐繁华,尤其是这两代,太子殿下少时及冠之后,曾亲往北地一带体察民情,北谢在皇上和太子日后的治理下,必然会越来越好的。”   他目光含笑道。   “公主想要的盛世,也不会太远。”   “太子哥哥是个好储君。”   “公主也是个好公主。”   容淮安忽然看着她,一字一句。   谢明蕴知晓他的意思,笑。   “不过是看着他们像小时候的我自己,弥补一些遗憾罢了。”   容淮安摇头,但笑不语。   她能在这样的日子里瞧见底层百姓的挣扎和苦楚,生出怜悯之心,继而想到盛世之下庇佑百姓安然,已经比许多人要好了。   她并没有因为有能力便许诺出几百几千两的银子去帮他们,因为她知道帮了一个帮不了千千万万个,一个簪子足够解决他们如今的困顿,又不至于让他们生出太多贪婪之心,恰到好处。   这便是谢明蕴。   她通透又柔软。   微微摩挲了一下手下的杯盏,容淮安刚要说话,掌柜的已经把一碗阳春面端了上来。   “喏。”   谢明蕴朝他努了努嘴。   容淮安不明所以地看她。   “不是公主要吃东西吗?”   谢明蕴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   “谁没吃饭还要我点明吗?”   明明晚上就没用晚膳,非要跟她说吃过了,她起初倒是信了,没一会就想起来,他刚从先夫人的陵墓出来,下人早就休假走了,怎么可能用了晚膳?   她出来时瞧见太傅府的小厨房里都是暗的。   容淮安一怔,目光又落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上,一个有些让他惊讶的念头浮上来。   是为了他。   谢明蕴早就知道他没用晚膳,所以才非要来了这明月楼里。   一晚上孤寂凉冷的心忽然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他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低下头拿起筷子,慢慢地吃着这一碗阳春面。   谢明蕴坐在他对面,支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忽然喊来了掌柜的。   “有酒吗?”   “有,我这就去给您拿。”   “大冬天的喝什么酒?”   容淮安皱眉。   “只喝一点。”   谢明蕴想着自来了上京之后,她还没喝过酒呢。   之前在江南一年到头少说也要喝几次,她如今瞧着别人喝,自然有些眼馋。   容淮安刚要再拒绝她,又瞧着她眼巴巴的神色终于妥协。   “不准多喝。”   掌柜的送来了酒,谢明蕴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冬日的酒带着几分凉意,浇过喉头落进肚子里又暖起来,这酒不算烈,又醇香,和江南的不一样,她喝了一杯没尽兴,便又一连喝了几杯。   容淮安刚把筷子放下,就看见她已经抓着酒杯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他眉心一跳,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喝了。”   谢明蕴摇摇晃晃的挣扎了一下,抬起一双如水的眸子看他。   那双眼睛里带了几分氤氲和柔软。   “最后一杯。”   轻柔的声音软软的,如风一般拂过他心尖。   容淮安失神了片刻,索性走到她那边去拽她。   “不能再喝了。”   哪有除夕夜还喝醉的?   她的手劲自然比不过容淮安,眼看着那杯酒要被容淮安拿走,她咬了咬唇,忽然直起身子闹他。   “就喝一杯嘛,江淮。”   容淮安身子一怔。   “你叫我什么?”   “江淮呀。”   她似乎不明所以,歪着脑袋一错不错地看他。   “你喝了多少?”   容淮安没见过她喝酒,自然不知道她的酒量。   “没多少,也就一杯,两杯,三杯,五杯……”   她掰着指头认真算,容淮安一眼就看出来只怕是真醉了。   他往酒坛子里一瞥,看见里面都空了一小半了。   “都喝醉了不能喝了,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吧唧。”   他话音没落,谢明蕴忽然直起身子,吧唧一口亲在了他侧脸。   容淮安身子一僵愣在原地,她眼疾手快地凑到他手边把那杯酒喝了。   喝完瞧见他还愣在那,顿时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眼里尽是狡黠。   容淮安回过神,觉得耳侧有些烫。   “你亲我干什么?”   谢明蕴眨眨眼。   “不能亲吗?”   容淮安顿时哑然。   能亲是能亲,可他们如今的关系……   “江淮,你这人也太小气了,都在一起了,我亲一亲怎么了?”   他刚要出声质问,又听见她这句抱怨。   “如今我们在哪?”   “江南呀。”   谢明蕴一脸奇怪地看他。   容淮安顿时明白,不仅人醉了,记忆还停在了他们在江南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可不就是她想亲就亲吗?   小容大人被占了便宜,还得认栽地去哄人。   把她手里的杯盏夺走,又把她因为挣扎间有些散开的衣襟拉好,他起身抱着她往外走。   “我不回去,我要去那楼上玩。”   谢明蕴窝在他怀里,似乎发现了他要抱着她回去,挣扎了一下开口。   容淮安瞥了一眼明月台,开口。   “外面风大,你别着凉了。”   “去嘛,我就要去。”   她说着抬头又一口亲在了容淮安的下颌。   他眸光落在谢明蕴水润的唇上,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然哑着声音道。   “谢明蕴,你以后别喝酒了。”   “为什么呀?”   她有些委屈。   “我就喜欢喝,你这样管着我,我以后不要跟你成亲了,我要找个不管束我的夫君。”   哪怕知道她是喝醉酒的胡言乱语,容淮安听了也不高兴。   “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把你丢下去。”   “你凶我干什么呀。”   谢明蕴咬了咬唇,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容淮安眉心跳了跳,只能又哄着人道歉。   “那你带我去这楼上玩。”   谢明蕴趁机开口。   容淮安拗不过她,终是妥协。   他抱着她往明月台去,谢明蕴窝在他怀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醉意,忽然指着半空的星星对他说。   “江淮,你看那两颗星星像不像我们俩?”   “为什么像我们?”   “听阿娘说天上的星星都很孤单,但是他们两个却挨的那么近,就像我们一样,以后要一直这样在一起。”   容淮安步子忽然停下,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人。   她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指着星星问他。   “你说冬天星星会不会也觉得冷呢?”   “那要怎么办呢?”   容淮安顺着她的话问,谢明蕴蹭了蹭他的脖颈,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那就像我们两个一样,一直依偎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她像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佳的办法一样,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还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却又那样认真。   “可我是一个人,怎么办呢?”   容淮安看着她。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会陪着你的。”   她说。   “沈蕴会陪着江淮,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说:   PS:大家都考研去了咩?祝宝宝们考研顺利上岸呀~没考研的宝宝周末愉快 第36章   ◎漫漫长夜,终有人愿意陪他。◎   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在这样一个只有他清醒着能听到的夜里,如此轻而易举地撞进他的心。   容淮安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再紧,直到谢明蕴皱眉朝他撒娇。   “疼。”   他这才卸了些力道, 柔声哄她。   “我轻些。”   明月台虽高, 他用了轻功抱着她上去倒也没用多少时间, 在那高楼之上,往下一瞥便是芸芸众生,山河万色,枝头挂着的雪,半空绽开的烟花, 还有红灯笼, 来来往往的百姓, 尽收眼底。   她上去了便不安分, 吵着要从他怀里下来, 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一会指着说那边的树好高,一会又说那房子真大,晃晃悠悠地四处跑,容淮安终于忍无可忍地去揪她。   “好了, 该回去……”   他一句话没说完,谢明蕴忽然转过身子,踮起脚尖吻在了他唇上。   她揽住他的腰身, 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唇瓣贴在一起,酒香顺着渡过来, 分明这楼上是冷的, 容淮安却觉得心底骤然升起一团火, 扰得他理智尽散,刚要反客为主的时候,她却撇开头窝在了他脖颈处。   继而柔软的声音传来。   “江淮,我好喜欢你呀。”   他知道她在醉着,这句话自然是对半年前的江淮说的,但凡清醒,以如今的情况,她的心结和那些事,他是断断不可能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的。   他不确定如今的谢明蕴有几分喜欢容淮安,有几分舍不得容淮安,但的确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听到的晚上,确定了沈蕴有多喜欢江淮。   “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哪怕是她对“江淮”说的,他也想再奢求地听一遍。   “不要。”   她窝在他怀里很乖巧,却又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明天再跟你说,阿娘说这话一天说很多回就不值钱了。”   她要是醒了酒,明天哪还能听来这话呢?   容淮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声调沉了沉,似有威胁。   “你再不说我可亲你了。”   那也不说。   谢明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肯说话。   她身上的酒香倾了满怀,明月台上的风很大,容淮安清楚地听到她砰砰的心跳声,一拍一拍,和自己的合在一处。   那唇上染着水泽,还有几分奢靡的艳丽,柔弱的身子在他怀里那样软,容淮安觉得像有一团火从相触碰的指尖一直灼烧到心里一般,他没忍住低下头,重重地吻上她。   唇瓣相贴,酒香便顺着渡进他嘴里,他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轻而易举地撬开贝齿,与她唇舌勾着。   唇齿间的酒味更浓,谢明蕴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喘/息,似乎有些站不住一般,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身,几乎要把全身的力道都挂在他身上。   容淮安低头瞧见她一双氤氲水润的眸子,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明月台的栏杆,冬雪的寒意瞬间浸染着她的后背,身前却是这人滚烫的身躯,谢明蕴瑟缩了一下,眨着眼,颇有几分迷醉的意思,更往他怀里蹭。   “江淮。”   她躲不开他的唇,便只能这样模糊不清地喊他。   “嗯。”   容淮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喘息换气间,他看着谢明蕴发鬓凌乱的样子,眸子暗了暗,没忍住低下头又去吻她。   “好了,再这样下去明天还见人吗?”   谢明蕴嗔怪地看他一眼,躲开了。   容淮安握着她的指尖又亲了亲。   指尖的酥麻让她本就软的腿似乎更软了,谢明蕴伸手推他,恼道。   “江淮。”   容淮安这才收了手,瞧着她这幅被欺负的眸光氤氲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唇。   “觉得冷吗?”   谢明蕴摇摇头,与他一起往下去看这上京。   明月台很高,她站在上面瞧见底下万千灯火,影影绰绰,驱散了来时在太傅府的黑暗和阴影。   “看见了吗,那是公主府。”   容淮安忽然从身后揽着她,朝西边的方向指去。   谢明蕴呆呆地顺着看过去。   公主府旁边是寿亲王府,太子府,四皇子府……再之后是皇宫。   皇宫的西侧,又是丞相府,太傅府……各个府邸挨着。   在明月台上,果然能将下面的景致和楼阁一览无余。   “看着不像江南。”   她嘟囔了一句。   “这是上京。”   容淮安又想起她此时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便耐心地道。   “你住的地方。”   “你们上京院落真多,看得我眼花缭乱。”   谢明蕴歪着头,想了一会,似乎也没想明白上京是哪。   听见她这一句抱怨,容淮安哑然失笑。   “也是你的上京。”   他看着谢明蕴因为醉酒而通红的脸颊,没忍住摩挲了一下,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们的上京。”   明月台上风越来越大,容淮安瞧她也看得差不多了,便将她拦腰抱起。   “该回去了。”   他抱着谢明蕴下了明月台,一步步顺着长街往公主府走。   路上行人稀少,他步子迈得很稳,享受着这样的静谧。   心中想着她今晚从皇宫出来的那个点,宫中应该也正在放烟花吧。   那个时辰应当才用完晚膳。   小姑娘埋在他怀里,起初还不安分地晃着脚,伸手去勾他垂下来的墨发,后来渐渐有了困意,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容淮安听见了清浅的呼吸声。   便低下头,又温柔地去看她。   会为了他偷偷出宫的谢明蕴,记挂他没用晚膳,怕他孤寂的谢明蕴,这样好的谢明蕴,他怎么可能放得了手?   他会爱上她第一次,就会爱上她无数次。   “没有别的选择了,阿蕴。”   如今她既然在京城,第二次与他再碰见,那不管前路多少困难阻碍,他都想执着地再去奢求一次。   再奢求她喜欢容淮安一次。   他抱着谢明蕴进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的烟花也刚刚放完,云姑姑刚要上前行礼,便见容淮安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了一下。   云姑姑止了声音,跟在他身后往后院去。   一边心里又忧愁。   公主和太傅之前针锋相对的时候她整日胆战心惊,如今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她怎么却觉得更不对劲了?   两人一路过了游廊,进了谢明蕴的屋子。   容淮安将她放下,这动静有些大,似乎把睡梦里的人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去看他。   “容淮安。”   看来是酒醒了些了,至少没迷糊地喊他江淮了。   他声线温和。   “嗯。”   谢明蕴觉得头重脚轻的,脑中也乱糟糟的,听见他的应声,乖乖地躺回了柔软的枕头上。   “好困。”   “乖,睡吧,回家了。”   容淮安将她凌乱的发丝撩到耳后,温声说了一句,起身喊云姑姑过来侍奉她。   而自己则是退出去,吩咐一旁的婢女。   “端一碗醒酒茶过来。”   婢女领命而去,云姑姑为谢明蕴脱了外衣收拾罢,也走了出去。   “睡了吗?”   云姑姑点头。   “她今日喝了酒,估摸着等会可能会难受,有劳姑姑多照看。”   “大人放心,奴婢晓得了。”   云姑姑一一点头应下。   容淮安轻轻点头,又隔着屏风看了她一眼,却瞧见刚躺好的人又把被子扯开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外面。   他微微蹙眉,走上前为她掖好被角。   起身的刹那,宫中撞响了钟,四处烟花鞭炮声又此起彼伏,代表着新一年的到来。   这声音将她吵醒,原本睡着的人又迷迷糊糊地睁眼。   婢女也在此时端着醒酒茶过来了。   “喝了再睡。”   他走过去端着那碗醒酒茶把她扶起来。   谢明蕴摇头。   “不要,我要睡觉。”   “就一碗,听话。”   容淮安声音很轻,哄着她道。   谢明蕴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知道拗不过他,凑在碗边由着容淮安喂着喝了下去。   等她喝完,容淮安将空碗递给婢女,又细致地扶着她睡下。   “容淮安。”   躺下的人却似乎有些清醒了,声音柔和地喊他。   “嗯?”   屋内点了灯,衬着他眉眼比往日更温和,那笑不似往常对外人时一成不变,褪去虚假,那样温柔地看着她。   “你凑近些。”   容淮安有求必应地低下头。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嘟囔着落下一句。   “新岁快乐呀。”   容淮安一怔,再回神便瞧见她又阖上眼睡了过去。   看来是真困极了。   他看着谢明蕴的睡颜,只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没忍住低下头抚了抚她的眉眼。   “嗯,新岁快乐,小姑娘。”   宫中的钟声响遍了整个长街,这钟声过往的许多年里容淮安听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空荡孤寂的心被暖意填满,这个小姑娘在夜色里踏着步子走到他家门前,将他从黑暗的太傅府里拽了出来。   “我很开心,阿蕴。”   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瞧着她睡得安静,容淮安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这漫漫长夜,以后终于也有人愿意陪他守岁。   *   谢明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   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头疼,但好歹昨晚喝了醒酒茶,倒也没有特别难受。   谢明蕴发现容淮安送给她的香囊比之前点的熏香要好用,没那么浓郁的香味,但能让她安心地睡到天明。   她似乎有段日子没做噩梦了。   谢明蕴如此想着,白皙的手抚过香囊,那上面还带着几分余温,她把香囊抓进手里,朝外喊。   “姑姑。”   云姑姑推门而入。   “公主今日醒得倒早,昨晚太傅走前还吩咐奴婢,担心您半夜起身,没想到您一宿睡到了天亮。”   她话中提到容淮安,谢明蕴便跟着想起昨晚的事。   她记挂着容淮安没用晚膳,恰好到了明月楼,便跟他一起上去,又喝了点酒……然后呢?   她那么浅的酒量,自然是喝醉了。   那喝醉之后呢?   容淮安就这样带着她回来了?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觉得脑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   好像是高楼之上,她踮着脚尖去吻谁,又蹭在他怀里说。   “江淮,我好喜欢你呀。”   身子一抖,谢明蕴回过神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怎么可能是我,又癔症了。”   她摇摇头把脑子里这个场景抹去,拿了衣裳往身上套,一边不经意地问。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大人说您喝了酒,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他抱着您回来的。”   云姑姑欲言又止。   她想问公主不是应该在皇宫里吗,怎么又出宫和容大人在一起?   公主出宫了为何不先回公主府?   种种思绪划过心头,她看着谢明蕴终究没问出口。   算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呢。   谢明蕴换好了衣裳,推开门一看,外面灯笼春联高挂,红梅怒放,清晨的风清新,又带了几分凉意,将她混沌的脑子都吹醒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廊下,底下洒扫的丫鬟奴仆们都纷纷来笑着行礼。   “奴婢们给公主拜年,公主新年好。”   谢明蕴笑着喊了起,又让云姑姑给了赏赐。   “这几日府中如果没什么大活计,都可以向云姑姑准假回去歇几天,也好好陪陪家里人。”   一句话让下人们喜出望外,恭维的话说了又说,直到云姑姑来笑着赶走了他们。   “他们都很喜欢公主呢。”   云姑姑是从宫里来的,瞧惯了下人们在宫里的战战兢兢,如今看着他们的样子只觉得感慨。   宫里这三位公主还真是各有千秋。   三公主谢岚脾气急躁,御下极严,但对身边的下人们出手大方,逢年过节是肯赏银子的。   五公主谢嫣温柔和善,宫中上到太后,下到奴才,都对这位公主赞不绝口,只是去得早。   如今的六公主谢明蕴,性子越来越鲜活,如放飞的纸鸢一般,自由,无拘,那样好。   “该入宫了吧。”   谢明蕴笑了笑没答话,只问。   按着规矩,新一年的第一天,她是得入宫给帝后和太后拜年的。   她带着云姑姑刚往外走,游廊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一身华丽装扮的谢岚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谢岚今日也是盛装,一身紫色的华贵宫装,满头珠翠压不下她的气势,反倒更为这位公主身上添了几分华贵之气,她疾步走来,背挺得很直,一举一动都称得上是上京贵女们的典范。   只除了那张嘴。   果然,谢明蕴脑子里刚晃出这个想法,下一秒谢岚就开口。   “你杵在那干什么,不入宫见皇婶?”   谢明蕴瞥她一眼。   “我这不是走着的吗?”   她到了跟前,谢岚认真打量她一眼,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谢明蕴今日着了一身浅蓝色的宫装,头上簪着九尾凤簪,一张漂亮的小脸面色红润,浓密的睫毛垂落,肌肤白皙,腰肢不盈一握,漂亮的杏眸里带着几分弯弯笑意,她难得一愣,语气缓和了些。   “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能看。”   什么叫还能看?   谢岚是决计不会承认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妹妹很好看的,她伸手拽过谢明蕴。   “你今天拜见皇祖母的时候跟我站一起。”   “我不要。”   谢明蕴连忙摇头。   谢岚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她要是站在谢岚边上,太后每看一眼谢岚,就能瞧见她,到时候岂不是自己惹火上身?   “你不要什么不要?你不跟着我,到时候皇祖母收拾你,我看谁护着你?”   谢岚瞪她。   “今天早上朝拜祭祖,父皇一早就带了太子皇兄和四弟去祖祠了,皇后娘娘还得接见后宫嫔妃,拜见皇祖母的就咱们几个宗室郡主和你我。”   谢明蕴本来还想着能躲在皇后身边,如今一听谢岚的话就头疼。   “能不去吗?”   这也太麻烦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可没办法捉弄皇太后,只有被她欺负的份。   谢岚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上了马车。   “你说呢?”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马车带着两人到了皇宫门口,两人下了马车,身后无数下人跟着,乌泱泱地往皇后宫里去。   走过御花园,迎面碰见了一个人。   “臣妇见过三公主,见过六公主,二位公主安。”   是侯夫人。   谢岚喊了起,几人闲话了几句,侯夫人才从凤仪宫请安回来,急着出宫,便行过礼,与谢明蕴擦肩而过。   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侯夫人问。   “这是公主的香囊吗,怎么掉地上了?”   谢明蕴回过头,瞧见一个紫色的香囊掉在地上。   她一愣,想着只怕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忘记放在床头了,没想到竟然带出来了。   她身后的宫女要过去捡,侯夫人身后的下人已经捡了起来递给宫女。   “多谢夫人。”   “二位公主快去忙吧。”   侯夫人温柔一笑,送走了她们两个。   还没到凤仪宫,就来了太后的下人请谢岚过去。   谢岚急匆匆离开,谢明蕴带着自己的宫人往凤仪宫走。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小蕴儿?”   谢明蕴还没回头,一道宝蓝色的身影一闪,晏顾已经到了她面前。   一张潇洒的俊颜出现在面前,谢明蕴恍惚了一下,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有些惊讶。   “晏顾,你怎么入宫了?”   “今天内命妇入宫拜见娘娘,我跟着我母妃来的。”   晏顾嘴角勾起个不羁的笑。   “小蕴儿今日好生漂亮。”   晏顾一向惯会说些哄人的话,谢明蕴早就习惯了,听了这话倒笑。   “那我是该多谢晏世子的夸奖?”   之前晏顾去江南接她,一路上照顾着她来上京,回来后最开始也时常去公主府看望她,后来他出去骑马摔了腿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多月,算起来除了上次,这还是他们这两个月第二次见面。   她本介怀着帝后的那番话,但是如今见面瞧着晏顾似乎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也不能挑明问什么,便只当做他们在回京路上相处的那样,也跟他开两句玩笑。   “道谢就不用了,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秋鲤湖旁边的景可好看了,我带你也去玩玩?”   晏顾跟着她往前走,抬手把一旁垂下来的树枝撇到别处,没让它挂着谢明蕴头上的珠翠,问道。   秋鲤湖?   “你这话但凡早半个月问,我也跟着你去了。”   “为什么?”   晏顾追问。   “前两天跟着太傅去过了。”   太傅?   容淮安?   晏顾皱了皱眉。   “那小古板能带着你去?”   小古板?   谢明蕴没想到这种词能拿来形容容淮安,没忍住弯了弯唇。   “那就去别的地方,骑马,抓兔子,你想去哪,咱就去哪。”   “这上京哪都能去?”   谢明蕴偏头看他一眼。   晏顾顿时觉得那双眼真漂亮,比冬日的雪还透亮清澈,一个没注意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连忙扶着垂花门站稳,道。   “当然。”   这上京还没有他晏小世子没去过,不敢去的地方。   “你怎么总想着带我出去玩?”   因为你好看。   这话晏顾没说,只道。   “你困在这宫里不无聊?”   无聊是无聊,但是……   谢明蕴停住步子,问他。   “你母妃有没有和你说过,父皇有意将你我……”   “撮合咱俩?”晏顾问的直白。   “知道啊。”他没什么所谓地道。   他这么坦荡倒让谢明蕴放心了些,又听见他说。   “我爹那个老古板天天还喊着让我成亲呢,你看我听他的了吗?   小蕴儿,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咱俩都无意,还能把咱们凑一起不成?”   晏顾嘴上如此说着,余光却一直看着谢明蕴,直到看着她眼中的怀疑散去,才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走吧。”   他回过头,状若自然地去牵谢明蕴的手。   谢明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了过去,下一瞬,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似乎压着几分沉意。   “晏世子,青天白日,还在皇宫里,是不是该注意礼节规矩?”   容淮安眯着眸子,看向晏顾的手边。   晏顾转过头瞧见容淮安,笑道。   “呦,容大人。”   晏顾攥着她的手没松,笑之后又蹙了蹙眉看向谢明蕴。   “容大人,你这么凶做什么,小公主站在这呢,你这么大声,可别把她吓到了。   本世子听说姑娘家胆子都小,要是被吓出好歹,容大人不心疼,本世子还要心疼呢。” 第37章   ◎公主手太凉了,臣给你暖暖。◎   一句话让谢明蕴嘴角一抽, 她似乎也没那么胆小。   容淮安抬步走近,目光凉凉地瞥了晏顾一眼,又看向谢明蕴。   谢明蕴这才后知后觉似乎她还和晏顾牵在一起, 手动了动, 晏顾松开了她。   “你说是吧小蕴儿?”   松了手晏顾也不放过她, 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谢明蕴。   容淮安也凉凉地看了过来。   “我其实……”   “我可听说公主胆子小,之前北角被猛兽吓过一次,可在皇宫休养了好几天呢。”   晏顾笑了一声,又意有所指。   这算什么,把容淮安比成北角的猛兽吗?   “公主也没说自己会被吓到, 晏世子急什么?”   容淮安瞥了晏顾一眼, 看向谢明蕴时语气缓和了几分。   “公主昨晚饮了酒, 早上起来可觉得头疼?”   谢明蕴思绪拉回来, 摇头。   “好得多了。”   她记得昨晚容淮安喂她喝了醒酒茶。   “那就好, 我昨晚走的时候担心公主起夜,特意吩咐了姑姑多照顾着,如今看见公主安好,自然也就放心了。”   容淮安浅浅勾起个笑, 极自然地走到谢明蕴另一侧。   谢明蕴觉得今天容淮安说话有些奇怪,但一想起自己昨晚本身是要带他去明月台玩的,结果喝醉酒还劳他抱着回来, 折腾了人家一番,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语气便温和了些。   “多谢大人关心……”   “小蕴儿,你昨晚不是应该在皇宫吗,怎么回公主府了?”   晏顾在一旁敏锐地发觉到不对劲, 凑过来问。   谢明蕴清了清嗓子看向晏顾。   “昨晚太子哥哥怕出宫太晚我害怕, 早早地让我回去了。”   晏顾点了点头, 却还是觉得哪不对劲。   回公主府就回公主府,怎么容淮安知道她喝酒了?   “你后来出宫和太傅碰见了?”   谢明蕴偏到晏顾那边,容淮安眯了眯眼,跟着开口。   “公主去哪,似乎无需和晏世子多言吧?”   “本世子问公主呢,似乎也不需要容大人插话多言?”   晏顾瞥过去一眼,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谢明蕴,目光寸步不让。   容淮安不是谢明蕴,晏顾随意的两句话骗得过她,但看向谢明蕴时候的眼神骗不过容淮安。   他刚目光一沉,又看到了谢明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晏世子若问别的,自然是和我无关的,但昨晚公主出宫后,可是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不愿让自己和公主的行踪以及‘私事’为外人知晓,难道也有错吗?”   一直和她在一起?   晏顾顿时看向谢明蕴,目光有些惊讶。   “当真?”   小蕴儿为什么放着宫里的帝后不陪,非要出宫陪容淮安?   晏顾自然是不信的,他只想着容淮安这小古板也会骗人了,便盯着谢明蕴等她的答案。   他话中的那些“私事”“相处”多容易让人误会啊,谢明蕴刚张口要否认,话到嘴边又察觉到容淮安似笑非笑的眼神。   “公主应该不会喝了酒就不记得了吧?如果不记得,我可要好好地还原一下场景,也好帮公主回忆回忆。”   容淮安扬眉浅笑。   回忆?   怎么回忆?   谢明蕴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了解容淮安的,知道他这样说,那必然她昨晚醉酒后一定做了什么事,谢明蕴脑瓜一转,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昨晚回公主府的路上遇见了太傅,便与太傅去明月楼观了观烟花,又喝了点酒。”   她咬着牙,在晏顾越来越古怪的眼神中道。   眼瞧着晏顾脸色僵住,容淮安心情大好,声音里都带了几分愉悦。   “晏世子还想知道更多细节吗?公主若不记得,也可以来问我。”   问什么?   他可没有给自己添堵的喜好。   晏顾翻了个白眼,咬牙想着改天他也要带谢明蕴去明月楼喝酒。   不就是喝酒吗,他晏小世子去的酒楼能比容淮安少?   “容大人入宫是有什么事,不如早些去办,本世子和公主可还要去凤仪宫,只怕我们不同路。”   晏顾哼了一声开口,他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跟他母妃入宫来见谢明蕴的,可不想让这一趟两人的独处变成了“三人行。”   “碰巧,我也正要往凤仪宫。”   “你去凤仪宫做什么?”   谢明蕴也跟着偏头。   容淮安神色自若。   “方才祭祖已经结束,太子殿下正在凤仪宫,我去找太子殿下有事。”   晏顾显然没想到这也能给他找到理由,闷闷地走了两步,问谢明蕴。   “我母妃前两天还说想你了,反正你今天也没事,不如见过太后之后,跟我一起出宫去晏王府坐坐?”   谢明蕴刚要说话,容淮安伸手把她往自己边上拉了拉。   “今日公主拜见完太后之后,还要去乾清宫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忙过之后只怕也要到午时了,晏世子也不体谅一下公主辛劳,怎么还要拉着公主出宫去王府?”   “容大人这是非要和本世子作对?”   晏顾就算反应再迟钝也发现了今天容淮安的处处有意,语气中带了几分恼。   “我只是心疼公主,怎么和作对扯上关系了?晏世子方才还说自己体贴,怎么也不为公主着想一二?”   说完,容淮安没管晏顾黑下来的脸色,又偏头对谢明蕴道。   “上京女儿择夫婿之时,听闻最看重的便是品行和体贴,公主日后择婿,可千万要找一个体贴的,不能找如晏世子这般只顾着自己的。”   晏顾脑门涌上一股气血,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是啊公主,可千万找个体贴的,也千万避着那些管束你太多的,这种人也不是什么郎婿的好人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寸步不让,谢明蕴听着只觉得头疼,刚要跟他们岔开话题,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忽然觉得头一晕,脚下踉跄着险些跌倒。   “公主。”   “小蕴儿。”   两人同时眼疾手快地去捞人,恰在此时,前面传来皇后的声音。   “蕴儿。”   她被人捞到了怀里,晏顾目光不善地看了容淮安一眼,继而关心地问她。   “小蕴儿,怎么了?”   她心慌了一下,但这奇怪的感觉只一闪而逝,那方才闻到的香味此时也没再闻到了,她摇摇头,眼前恢复了清明,在容淮安怀里站直了身子。   “没事,也许是昨晚没睡好。”   容淮安仍是觉得不对劲,瞧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放心地道。   “等会传太医来看看。”   几人正说话间,皇后已经疾步走了过来。   “蕴儿。”   谢明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容淮安的怀里,一旁晏顾的手还给她顺着背,这怪异的一幕落入皇后眼中,她看着这三人便多了几分探究。   “这是怎么了?”   “方才没站稳,有劳太傅和晏世子扶了一把。”   谢明蕴不想皇后担心,晏顾和容淮安自然也知道,面色如常地点头。   皇后便朝她摆手。   “快过来。”   谢明蕴走过去,晏顾跟着上前。   “我母妃呢,娘娘。”   “在屋内呢。”   晏顾顿时要拉着谢明蕴进去,一边朝容淮安挑衅一笑。   来了又怎么样,他就不信容淮安能进去凤仪宫。   “臣寻太子殿下有事。”   容淮安施施然朝皇后一行礼。   他到底占着谢明蕴老师的名头,皇后也算客气,笑道。   “他也在凤仪宫呢,太傅一同过来吧。”   容淮安顺理成章地走到谢明蕴身侧,几人一起跨过门槛,还没瞧见谢明则,便又有人来喊了皇后出去。   谢明蕴刚要抬步进去,忽然手腕一紧,容淮安攥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   谢明蕴一惊,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要把手腕从容淮安手里解救出来。   “公主手太凉了,臣给你暖暖。”   容淮安攥着她的手不动,一本正经地勾唇浅笑。   她有手炉不比容淮安的手暖?   谢明蕴嘴角一抽,从他手里挣开。   又被他牢牢地抓了过去。   “容淮安。”   她生怕一旁的宫女们发觉,咬牙压低了声音喊他。   “公主昨晚喝醉酒还在我怀里闹着要我抱呢,如今只是拉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大脾性?”   闹着要他抱?   “怎么可能?”   谢明蕴顿时瞪大了眼睛。   “公主不信的话,我这会再与公主演示一番?”   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演示?   谢明蕴嘴角一抽,连忙喝止了他。   “行了,我信总行了吧。”   她没再挣脱,容淮安嘴角露出个春风得意的笑,衣袖下的手与她交握。   晏顾才进了屋子见过他母妃,一出来就瞧见这两人似乎挨得太近了,他觉得甚是刺眼,上前去就要把两人分开。   “小蕴儿,那边太冷了,往这边站站。”   他伸出的手还没够到衣袖,谢明蕴忽然避开了他。   “小蕴儿?”   晏顾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明蕴哪敢说她衣袖下的手还和容淮安牵在一起呢,只能清了清嗓子道。   “没事,我嫌屋里闷呢,站在这正好。”   容淮安但笑不语,只是看向谢明蕴有些苍白的脸色,想起方才她的不对劲,还是主动松开了手道。   “传个太医来看看吧。”   谢明蕴摇摇头,不以为意。   “应当只是没睡好的缘故。”   容淮安刚要坚持,谢明则从门外走了进来,将他叫走。   很快晏王妃出来,也带着晏顾离开了,临走前晏顾还一步三回头地跟谢明蕴说有空要多去王府做客。   她笑着点头应了,刚要进凤仪宫,忽然又觉得眼前一黑,扶着一旁的柱子站稳。   “公主。”   宫女连忙上前。   谢明蕴想着她昨晚是得喝了多少酒今天才这么不舒服,挥退了宫女走进去。   她本身在等着皇太后宫里的人来传她过去请安,等了又等,却等到谢岚的人来说。   “太后娘娘睡过去了,说今天就不见公主和各位郡主了。”   这对谢明蕴来说自然是好事,她点点头,知道太后留了谢岚在慈宁宫,便也留在凤仪宫陪着皇后用了午膳。   用过午膳,谢明蕴却觉得心里慌得厉害,早上来时过垂花门的不舒服又涌了上来,她心烦意乱,脑袋涨涨的疼,便告别了皇后回去。   云姑姑请了府医过来,再三诊脉后也没看出个好歹。   “应该只是累着了。”   她揉了揉眉心,压下心里的烦乱,道。   “我歇一会,都下去吧。”   宫女们正要鱼贯而出,谢明蕴忽然问。   “香囊呢?”   那香囊掉在地上被侯夫人的婢女捡起来,便一直在她宫女身上放着。   机灵的小宫女连忙走上前,将香囊递过去。   谢明蕴将香囊搁在枕边,阖上眼,却总觉得那股在垂花门的幽香又萦绕在鼻尖,淡淡的花香本身应该是好闻的,她却只觉得烦躁与心慌。   腾地坐起了身子,她捏起香囊闻了闻,却发现那香气并不是香囊里的,可屋内也没点熏香,这香味哪来的?   谢明蕴四下扫了一眼,只觉得头疼,便止住了喊婢女进来查看的想法,又躺了回去。   这次她倒是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地睡到了晚上。   快戌时的时候,容淮安和晏顾一起进了公主府。   容淮安嘴角一贯带着的笑意此时也消散不见,他和晏顾两看生厌,本身想和谢明则商量了事情后就偷偷来公主府的,没想到晏顾盯得紧,竟然比他还快一步出宫。   两人在长街撞了个对面,只能又一道来了这。   进了院子却没看见谢明蕴,晏顾问云姑姑。   “小蕴儿呢?”   “公主睡下……”   云姑姑刚要答话,身后的房门推开,谢明蕴站在屋子里看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   等看到容淮安和晏顾一起站在门外的时候,她显然也有些意外。   容淮安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柔和了些。   “睡了?”   “嗯,午后回来有些困。”   谢明蕴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睡了一觉没觉得好多少,反倒觉得心里更乱糟糟的。   容淮安瞧着她脸色不大好,皱眉。   “请太医看了吗?”   “看过了,说无碍。”   容淮安看着她眉宇间的莹白之色,想着只喝酒应当也不至于如此。   难道是昨晚吹风着凉了?   但太医什么也没查出来,他也只能道。   “你好好歇着。”   他不想扰了谢明蕴休息,知道自己若是不走晏顾必然也不会走,便和谢明蕴闲话了两句,从公主府离开。   他们一走,谢明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道。   “传膳吧。”   她觉得自己这两天是真跑得太累了,睡了一下午也不觉得好多少。   晚膳端上来她也没用几口,只将那碗粥喝了,她便起身。   “公主就不吃了?”   云姑姑担心地跟上来。   谢明蕴摇摇头,站在廊下,冷风吹来将心里的燥热抚平了几分,她稍稍冷静下来。   “不吃了,我再睡会。”   天色昏暗,乌云翻涌,黑压压的瞧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压抑。   “要下雨了呢。”   谢明蕴淡淡地说了一句。   云姑姑觉得她今天似乎有些烦躁,但又说不清这躁意由何而来,只能行礼退了下去。   谢明蕴回了屋子,又睡了过去。   戌时二刻,外面下起了雨。   起初是小雨,后来乌云翻涌,惊雷卷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倾泻而下,容淮安和晏顾刚从长街分别,雨就大了起来。   他疾步往太傅府的方向走了两步,脑中忽然闪现过谢明蕴今日有些苍白的脸色,雷声将他骤然惊醒,他步子顿住,只顿了片刻,转身往公主府走去。   心中忽然有些慌。   这慌张似乎并不仅仅是想起了谢明蕴怕惊雷,而是总觉得……今天有哪不对劲。   “大人,您去哪呢?”   身后小厮带着伞追了上来,容淮安遥遥摆手,冒雨顺着长街往回走。   豆大的雨滴顺着屋檐砸下来,偌大的公主府安安静静,谢明蕴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在脑海中涌现,那若有似无的花香似乎一直萦绕在鼻尖,让她心里越来越慌。   回忆如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她似乎察觉到了雨声,想要醒来,却困在了一个梦里。   江南初夏,一场雨。   面前一群人乌泱泱地站着,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破败的屋子遮蔽不住什么,风雨顺着灌进来,将她单薄的衣裳染湿,她打了个哆嗦,瘦弱的女子在她对面被人押着,她强压下心头的害怕,看向他们。   那群人蒙着脸,她只能看到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无情的鞭子和闪着寒光的刀剑,让她恐惧又有些无措。   “要怎么样,能放她走?”   谢明蕴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要抓走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谁。   “放她走?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你还能不能出去吧?”   对面的领头人嗤笑一声,攥着手中的鞭子,语气阴鸷。   “咱们奉命来,杀不了他,杀了你也是一样的。   至于你这个妹妹,你就当她是倒霉吧,平白地被你连累了。”   左不过多杀一个人,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你放盈儿走,我留下。”   “怎么可能呢?”   对面的人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踩着步子走到她面前。   “她要是死了,你记住,就是你害得她,你这种丧门星,谁离你近,你就连累谁,当个天煞孤星才好,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少祸害人。   至于剩下不懂的,就下了地狱问阎王爷吧。”   一句话说完,他手中的鞭子就挥舞了上来。   那鞭子狠狠打在她胳膊上,顿时鲜血涌了出来,她踉跄着跌倒在地上,第二鞭子已经又挥了上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鞭子打下来,下一瞬,对面的徐盈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狠狠推开了桎梏着她的侍卫,跑上前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第二鞭子,同时把她推了出去。   “走啊,快走。”   那鞭子挥舞到徐盈身上,她见刺目的血痕混着雨水飞溅出来,徐盈狠狠地关上了门,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她呜咽着,脚下却不敢停一步,飞速地往外跑。   她不能留在这,留在这两个人都是死。   她要想办法救她。   身后的黑衣人瞧见她跑,止住了侍卫追去的步子。   “你们不觉得她跑了才好吗?   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也许比起死,她回去的价值更高。”   那鞭子和刀在漆黑的夜色里也闪着让人胆寒的光,徐盈扑过来的身影,喷出来的鲜血,如噩梦一般死死地缠绕在她脑海里,谢明蕴额头上一片冷汗,她猛地惊醒。   “不要,盈儿。”   她猛地坐起了身子,云姑姑听到喊声推门而入,吓了一跳。   “公主。”   谢明蕴猛地抬头,一双眸子充斥着血色看着她。   “您怎么了,公主?”   云姑姑觉得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谢明蕴恍惚了一下,厉声喊道。   “别过来。”   云姑姑吓得不敢再动。   心怦怦地直跳,谢明蕴脑中乱糟糟的,找不出一丝清明,那幽香又在鼻尖,让她头昏脑涨,恍惚间,门外电闪雷鸣,她忽然瞧见门外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盈儿。”   她腾地站起来,如着魔了一般,连鞋子都没穿,在云姑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出了屋子跑到廊下。   鹅卵石将她的脚硌得难受,大雨很快淋湿了她的中衣,她跑到院中,院子里漆黑一片,如那一天江南的破败屋子一样,她忽然觉得面前似乎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手中应该有鞭子,她面前也应该有一个人护在她身前。   “盈儿,盈儿。”   她嘶哑的声音落在院子里,无人应答。   谢明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众下人都追了过来。   “公主,您怎么了?”   “别过来,别跟着我。”   谢明蕴这会瞧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就害怕,刻意被她压了半年的噩梦在这样一个晚上被勾出来,她看着宫人,仿佛就看到了当时的那些人。   她眼睛赤红,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死死攥在手里,下人顿时不敢再刺激她,云姑姑吓得慌了神,随意扯了个下人要他入宫找太子。   “公主,外面雨大,您先过来。”   谢明蕴恍若没听到一般,依旧在院子里四处看着。   她似乎忘了这是哪,她只觉得徐盈应该就在这,她明明看到她了。   “我明明看到你了,盈儿。”   她四下看过去,却只是高大的红墙,和一群人。   脑中的场景刺激着她,让她头昏脑涨,明明身上很凉,她却觉得心中一片躁意。   容淮安一路进了公主府,看见院子里的场景,心中一沉,他疾步跑上前。   “阿蕴。”   下人顿时让出来一条路。   容淮安一步步往前走,心中慌张,瞧着她的样子,生怕刺激了她,语气缓和。   “阿蕴,怎么了?你看着我。”   谢明蕴听见熟悉的声音,恍惚了一下,但下一瞬,却觉得眼前又晃过一道身影,手中握着的簪子登时更紧,她喊道。   “盈儿。”   她追着那道身影喊,看着那影子从她面前飘过越过墙头,顿时慌张地追上去。   下人一时大骇,公主面前明明没人,她在喊谁?   “阿蕴。”   容淮安一时吓得不行,疾步走过去,然而他越走近,谢明蕴就越往后退。   这一刻她似乎不认识面前的人,也看不到这些下人,眼前只有低矮的屋子,和一群黑衣的侍卫。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那道鞭子又挥舞过来,又有人挡在了她面前,她下意识攥紧了簪子挥出去,她想。   这一次她要保护徐盈。   冰凉的雨水砸落,容淮安步步往前逼近,她一步步后退。   “你别过来,你放了徐盈吧,我留下。”   容淮安顿时知道她多半是陷入魔障了,一边停下步子,道。   “我不过去,你先把簪子放下。”   谢明蕴没动,容淮安便又轻声哄着她,她的理智渐渐清明,眼中闪过几分松动。   容淮安见她放松,顿时猛地往前走了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将她揽入怀里。   却没料到谢明蕴也没全然放松警惕,他抱住她的刹那,她手中的簪子就下意识挥舞了出去。   挥出去之后她才发现面前的人是容淮安,手缩了一下,推搡间那簪子尖尖的头便往她手臂上刺去。   容淮安眸子一沉,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臂,手腕一转,只听见噗嗤一声,簪子划开皮肉,她看见容淮安的手臂上,鲜血将衣袖染红。   她霎时清醒了过来。   而后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听见他说。   “没事了,阿蕴,睡吧。”   眼前一黑,她陷入了昏迷。 第38章   ◎也相互依偎,也相互救赎。◎   意识回笼的时候, 谢明蕴只觉得那股清幽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浓郁得让她在睡梦里有些喘不过气,她嗓子干涩得厉害, 觉得耳边有许多声音在说话, 是黑衣人的威胁, 是徐盈喊的那句快走,意识的最后,又是容淮安抱着她说。   “睡吧。”   淋漓的鲜血似乎在睡梦的记忆里飞溅而过,仿佛是徐盈身上的,也仿佛是她最后失手……刺向容淮安手臂的簪子。   簪子?   她脑中意识似乎清醒了些, 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淡紫色的床帘, 锦被, 还有……一屋子的人。   太医正低着头说着什么, 谢明则站在一旁, 面色沉重,容淮安守在她床边,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已经醒来。   “阿蕴。”   他轻声喊了一句,打断了太医的话。   “快过来看看。”   太医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搭着她的手腕探了片刻,松了口气。   “公主脉象已然平稳,想必吸入的迷香已经消解了。”   迷香?   屋内点着的灯晃得刺眼, 她张了张嘴,谢明则也走了过来。   “蕴儿。”   瞧见她醒,他面色上的凝重退去了些,松了口气。   “感觉如何?”   “我……”   她嗓子干涩得厉害, 才刚说了一个字又咳嗽起来, 只觉得浑身无力。   容淮安起身去桌边倒了一盏茶, 扶着她坐起身喂她喝了。   茶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容淮安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她半坐起来。   “我怎么了?”   她记得昏迷前那一场惊梦,也记得她追出屋子时候脑中的混沌,那时候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面前看到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变成了江南那场梦里的黑衣人,她唯有站在那,不敢靠近任何人,最后又被容淮安抱着回屋。   “中毒了。”   提到这,谢明则语气又不好起来。   中毒?   谢明蕴先是一愣,随想到这一天她的不对劲,原来是中毒了吗?   可她这一天除了皇宫就一直待在公主府,怎么能中毒呢?   “蕴儿今日入宫,可碰见了什么人?”   “三皇姐,晏世子,还有……容府的侯夫人。”   容淮安面色略有诧异。   “你碰见了楚姨?”   “是啊,今日内命妇不是奉命入宫吗?我和三姐在宫门口碰到了侯夫人,怎么了?”   谢明蕴看着他诧异的样子,有些不解。   她觉得容淮安周身的气息几乎瞬间就变了,然而她看过去,他又摇头。   “没事。”   太医在她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将今日的吃食都查了个遍,可还是没有查到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公主今日可有觉得哪不对劲?”   不对劲吗?   谢明蕴想了想。   “我入宫……”   “今日入宫的时候,她在路上就觉得有些头晕,险些晕倒。”   容淮安语气略有些沉。   “为何那时候不传太医?”   谢明则皱眉,有些不虞地看向容淮安。   “看过了,那时候府医说一切正常。”   谢明蕴摇摇头,又在脑中仔细回想着今天的一幕幕。   “今日屋内点了什么香吗?”   她忽然问。   “回公主,并未。”   谢明蕴不喜欢香,除了助眠的熏香,屋子里从不点别的。   而从香囊拿来了之后,屋内连助眠的东西也没点过了。   “那外面可新置了什么花?”   婢女仍是摇头。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谢明蕴抿唇。   “我今日一直觉得困乏,睡梦里总觉得有什么香味……”   “公主身上的噫迷香是哪来的?”   太医与她同时开口,轻轻在屋子里闻了闻。   什么噫迷香?   太医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最后又问。   “公主可曾佩戴了什么贴身物品,今日经过别人的手?”   贴身物品吗?   谢明蕴刚要摇头,又忽而想起什么。   “香囊。”   她目光落在床边。   容淮安跟着看过去,发现是他从太傅府送来的助眠香囊。   “今日入宫时候掉在了地上,幸好侯夫人看到了,捡起来后一直给婢女收着。”   她把香囊递过去,谢明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谁给公主保管的香囊?”   “奴婢一直贴身收着,没有经手别人,殿下明查。”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香囊没问题。”   太医仔细检查过,又嘀咕。   “奇怪了,明明闻到噫迷香就在屋内。”   他目光又落在屋子里,巡视一圈,目光落在屏风前。   “臣斗胆,可否请将公主今日所穿的宫装和大氅拿来一查?”   下人连忙去了,取来了今日的宫装,太医接过,忽而面色大变。   “噫迷香在公主的外衣上。”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   “说清楚。”   谢明则眯了眯眼。   “噫迷香乃是已经被禁了数十年的药物,此香有干扰人心智,使人心烦意躁的作用,若是洒在人身上,剂量过多,会使人晚间休息噩梦连连,易勾起人心中最害怕,或者曾经发生的最难忘怀的事情,也容易使人生幻,分不清虚实真假,见到已经过世……或者许久未见之人。”   过世两个字让谢明蕴脸色一白,容淮安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难怪。   难怪今天她那么不对劲。   今日下了雨,她一贯受不得惊雷声,又因为下雨本就容易勾起那半年前的事,加上噫迷香的作用,她在睡梦里梦到徐盈,醒来又陷入幻觉,总觉得徐盈在院子里,跑出去,又头昏脑涨地分不清真假,失手伤了容淮安。   想到这,她忽然看向容淮安的手臂。   “你的伤……”   容淮安宝蓝色的衣衫上染了一抹暗红,谢明蕴脸色一白,他将那只手背过去,摇头。   “没有大碍,先听太医说。”   “可是确定?”   “臣确定,方才进屋子的时候就总觉得一股香味散在屋子里,本以为是熏香,听公主说屋内没点香,又见了公主这般奇怪,才……斗胆猜到了噫迷香。”   此人是太医院院首,敢如此说,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噫迷香是什么时候下到她身上的?   什么人跟她这样有仇?   “你今天入宫,碰见谢明哲了?”   谢明则回头问她。   谢明蕴摇头。   “那见了皇祖母?”   “也没有。”谢明蕴想她今日遇到的除了晏顾就是谢岚,还有侯夫人。   再或者,就是公主府的下人。   她去凤仪宫的路上都和容淮安晏顾待在一起,没有任何下人近过她的身,入了凤仪宫……倒是陪皇后用了午膳,午膳之上碰到的人……也不在少数。   谢明则皱眉。   “将公主府所有人带来问话。”   云姑姑连忙去了,谢明则又问。   “如今可还有大碍?”   “公主吸入的噫迷香已经全消解了,臣再开一副方子,好好休息一两日,就无大碍了。”   太医想着除非心中有大的心结和噩梦,不然这噫迷香对普通人的效果也不会有这公主这么吓人才是。   没想到公主一辈子顺风顺水身份高贵,心中竟然也有这么难消的心结。   但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行礼下去要写方子。   “等等。”   谢明蕴喊住了他。   “先给太傅的伤口处理一下。”   太医连忙上前。   谢明蕴回头去看容淮安,却发觉他自从方才太医开始说噫迷香开始,就一直沉默地坐在那,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怎么了?”   她还在想今日之事,瞧见他这幅样子,顿时觉得奇怪地问。   “没事。”   容淮安浅浅笑了笑安抚她,起身去包扎伤口了。   谢明蕴躺在床上,又开始想今天的事。   她有心结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   容淮安,谢明则。   甚至皇后也只是知道她曾经受过伤,但她只以为是皮肉之苦。   那是谁呢?   谁知道她有这么重的心结,更甚至能在今天接近她,给她下噫迷香。   她想起那场梦,又想起那些人的话。   “杀不了他,那就杀了你。”   这个“他”指的是容淮安。   所以当年抓徐盈,又要杀她的那些人,和容淮安必然有极深的纠葛,或者是仇人,或者是身边的人。   她本以为,半年后她见到了安好的容淮安,那些人就必定被好好处理了个干净,也曾想过她查不到那些人的下落,是不是因为……早就被容淮安处理了。   可如今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们没死,而且似乎……藏得越来越深了,还和今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谢明则出去审问公主府的下人,容淮安让太医包扎好之后,目光清凉地掠过他,问了一个问题。   “孟太医,若我没记错,噫迷香失传之前,曾经在东明国一带为人所用。”   孟太医点头。   “大人说的不错,正是因为此香曾在东明国内被东明皇后用来残害宫妃,以至宫妃失足落水母子俱亡,东明皇大怒销毁了方子,这噫迷香本身用的人少,于是也就此算是失传,没想到如今还能在……”这位公主身上见到。   孟太医久在宫闱侍奉,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虽然这位公主身上的事蹊跷,但有太子在这,他自然不敢往外透露一句。   他低着头,正等着容淮安继续问,却见他已经起身拢了衣袖往前走。   “大人心中有猜测?”   孟太医下意识脱口而出。   容淮安回过头,目光带了几分凉意,声音淡淡的,却带着让人不敢忽视的威压。   “孟太医,好生侍奉公主就是。”   言下之意,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孟太医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应声。   谢明则审问了整个公主府的下人,也没问出来什么。   “虽然母后宫中的人都忠心,但孤还是想去再细查,蕴儿这边你仔细照看着。”   谢明则怕去得晚了真有什么也被销毁证据,便打算连夜入宫。   容淮安颔首送走了他,站在廊下良久,目光沉暗,看不出一丝情绪。   须臾,他起身进了屋子。   谢明蕴正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声,她看见容淮安进来,便去看他的手臂。   “没事,划得不深。”   容淮安将身上的寒意敛去,落座在椅子上。   她目光带了几分歉疚。   “你该躲开的。”   那会她神志不清,连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划到我身上,总比伤了你好。”   容淮安不置可否。   “今夜的事……容淮安,你曾经在江南要走之前的那段时间,碰到过杀手吗?”   容淮安皱眉想了片刻。   “很多。”   容家的仇敌也好,家中的那不喜欢他的弟弟和姨娘,还有不少想分嫡系家产的世叔,个个都想他死。   其中不乏有查到他在江南落榻地方的人。   “你都知道……是谁吗?”   她这话一问,容淮安看过去。   “当年那些人……我曾偷听到一句话,他们似乎是杀不得你,才去……”   “你怀疑今天的事……”   话没说完,他也了然了谢明蕴的意思。   容淮安目光变了变,没再说话,只嘱咐。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会去查。”   他低下头瞧见谢明蕴苍白的脸色,紧紧抿唇。   “我睡不着。”   容淮安刚要扶着她躺下,她却轻轻叹了口气,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脸庞显得更羸弱。   容淮安想起噫迷香的作用,想起晚上她一个人在雨中的样子,忽然身子一僵。   “我梦到她了。”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要扶着她睡下的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会找到的。”   他转而坐在床沿,想伸手为她擦去眼尾的泪。   “她怪我,她肯定怪我,我这么没用,当时连累她被抓到险些丢命,如今也找不到她。”   她把头窝在胳膊处,轻轻地抱着自己的身子,整个人显得不安又无措。   “她怎么会怪你,阿蕴,你不要这么想。”   容淮安声音更轻。   “她当然该怪我,她受伤和被抓是受我牵连,她身上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我,也许我就真该如他们说的一样,我就该一个人,离所有人都远远的,才不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眼泪顺着眼尾滑落,滴在衣袖上,容淮安听见她又说。   “也许如今夜夜不眠便是她对我的报应,也许我手臂上的伤就该永远都留着疤,也好记着我对她的亏欠。”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声音落在屋内很轻,容淮安却觉得如利刃一般划过他的心坎。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谢明蕴的心结到底在哪。   在她自己身上。   她把当时贼人的迫害和徐盈的失踪全怪在了她自己身上,所以心有症结,夜夜失眠,所以她把自己困在怪圈了走不出,所以她什么都说不出。   可是错哪在她身上呢?   便是恨,也是该恨背后的人,再不济也该恨他,毕竟是因为他,才有了后面的那些事情,她怎么能这样怪到自己身上?   容淮安目光变了又变,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稳,抬手将那瘦弱的身子揽到怀里。   “你也离我远一些吧,容淮安。”   容淮安恍若未闻,轻轻揽着她,任由那滴泪顺着她眼尾滴落到他脖颈。   “徐盈不会怪你。”   徐盈该恨该怪,也是要怪他。   “阿蕴,你记得你第一次救徐盈回来的时候吗?”   谢明蕴刚要推开他,忽而听到他说。   其实他去的时候徐盈已经在了,但是谢明蕴和他讲过救徐盈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雨天,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在雨里乞讨,发了高烧,被人打得没了半条命,但凡她去晚一点,徐盈就没了。   她把徐盈带回去,上山挖草药,煎苦汁子,一点点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徐盈能下地走路的那一天,伏在她膝上说。   “我欠你一条命,以后会拿你当亲姐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明蕴显然也想起那一天。   “妹妹怎么会怪姐姐呢。”   他怜爱地抚过她的头发,眉心,轻声说着这样一个事实。   “可是姐姐害了妹妹。”   她话没说完,眼泪又滚落。   “害她的不是你。”   容淮安纠正道。   “她若是真怪你,不会替你挡鞭子,不会救你,也不会留在江南陪你。”   “是吗?”   谢明蕴喃喃。   “你不是天煞孤星,也不会害得身边人都过不好。   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将你从小养到大,一直都告诉你说,你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谢明蕴眼眶一酸,显然想到慈爱的母亲曾经对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和样子。   “如果不是你,早在好几年前,徐盈就该死在那场雨里了,你救了她,给过她一条命,如何算是害她?”   容淮安叹了口气,轻声接着道。   “帝后曾在十七年前丢过一个女儿的事,其实在北谢不是秘密,皇后前些年身子不大好,想念女儿,又整日郁郁寡欢,三年前五公主和亲当晚自尽,姜家又被污蔑通敌,前后忙了几个月才理清事情,皇后大病一场险些没了命,从那之后,太子整日也沉默寡言。   是从你回来后,太子脸上的笑多了些,皇后也不再郁郁寡欢。”   谢明蕴身子一震,睁着一双含泪的眸子看过去,这些她都不知道。   容淮安伸手擦掉她眼尾的泪痕。   “皇后和太子都很在意你,是你回来了,他们心中的空缺才填补上,你是北谢的公主,天子的女儿,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你爹娘,徐盈,太子,帝后,他们都那样爱你。”   她静静地窝在容淮安怀里,屋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屋外小雨淅沥,她明明是该害怕的,却又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   半晌,容淮安又道。   “阿蕴,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我娘当时也是身子不好,难产而去。”   谢明蕴轻轻点头。   “我起初也将这些怪在我自己身上,我姑母,父亲,祖母都说我实在不该活,我若是死了,我娘就不会死。”   谢明蕴忽然想到前些天她劝容淮安的话。   那时候她劝他,如今再看,她却又把自己困在了这怪圈里。   “后来某天,我娘留下的嬷嬷对我说,她临终前看着我,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她说她怀着他的时候就知道也许终有这么一天,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自己不后悔,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知道真相的时候后悔。   更不想他为此歉疚,这样本末倒置,何尝不辜负她用命换来他活命的机会?   “徐盈做选择的时候,会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谢明蕴身子一颤。   “你要做的不是歉疚,不是把自己困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而是不辜负她的选择,用如今能动用的势力将她找到,再报仇才是。”   她困在这里,痴缠于噩梦中的幻境和整宿的失眠,可徐盈若在这,如何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她仿佛被容淮安的一番话点得有些透彻,她身子颤抖着,容淮安便安抚地又抱紧她,想通过这一点怀里的温热告诉她,总有人陪着她的。   “阿蕴。”   他低着头,爱怜地抚过她眉心。   “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   她的心结源于自身,他能讲通看透,却救不得。   “而自救的第一步,是要学会放过自己。”   放过这样折磨自己,好好爱自己,才算不辜负徐盈舍出来救她,抓到幕后人,找到妹妹,才算真正把自己从那场雨里解救出来。   他想,她那么好,连路过的一个陌生人都会救,身为公主也忧心天下百姓的起居,江南的父母,妹妹,上京的帝后,兄姐,甚至寿亲王一家都那样喜欢她,天下的花团锦簇和爱意都应倾于一身,又怎么会是天煞孤星?   是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她抬起头,从容淮安眼中看到自己的样子,又看到他眸子里的包容,爱怜,和一些歉疚。   屋内静悄悄的,她不说话,容淮安也这样看着她。   她想她渐渐明了了,或者是这一番话,或者是一场雨和被打碎的幻境,或者是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该自救出来,她蠕动了一下唇,开口。   “我会找到背后的人的。”   容淮安抚过她眉心,点头。   “天快亮了。”   她又转头看向窗外。   “我这样坐着看到过很多次天快亮的瞬间,却头一回觉得,天本来就是该亮的。”   话说的没头没尾,容淮安却明白她的意思。   “天会亮的。”   一切都会过去,日后的每一天,都将比今天更好。   僵硬的身子渐渐在容淮安怀里放松,她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这样与他依偎在一起。   他们发丝交缠,衣摆勾在一起,她听见容淮安的心跳声,看到他才被处理好的伤口,他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感受着她波动惶然的心情渐渐平静。   而后,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屋外天亮,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们身上,容淮安忽然想起明月楼下她说的话。   我们像两颗孤寂的星星紧挨在一起。   也相互依偎,也相互救赎。   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从屋子里出去的刹那,眸中已拢上寸寸寒冰。   “大人。”   “回府。”   他淡淡落下一句,抬步往外走。   他想,他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的人。   是江南时挟持徐盈,威胁谢明蕴,想杀他,如今又在谢明蕴身上下噫迷香的人。   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PS:很喜欢这句,“人活一世,遇困境逢因果,必是先自救。”,评论区红包,晚安~ 第39章   ◎谢明蕴,只要有一分可能。◎   “大人。”   容淮安刚踏进容府, 门外便有侍卫小跑过来,语气带了几分急迫,连气都没喘匀, 疾声开口。   “于京城外寒鸣山附近, 发现徐盈姑娘下落。”   容淮安踏进门的步子止住, 蓦然抬头。   他月前就命人四处寻找徐盈,从江南到上京,一城一城,如今至多不过把江南五城找遍,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人了?   “你说在哪?”   “寒鸣山。”   侍卫又重复了一遍。   竟然在京城吗?   容淮安想着今日早上还吩咐了加派人手去找人的事, 没想到这会这么顺利就找到了。   “消息确切?”   容淮安抿唇。   “是, 可要属下去寒鸣寺……”   “我亲自去。”   容淮安得到答案, 当机立断打断他。   他不能容许这件事有一分一毫的差错, 谢明蕴的心结不能拖, 他再不想看到她如昨晚那般的样子。   打定了主意,容淮安抬步往外走。   “传紫衣过来。”   紫衣是先夫人贴身嬷嬷的女儿,后来容淮安立府后,便一直跟在他身边办事。   “大人。”   紫衣很快从里面出来, 低头行礼。   昨晚在公主府,他包扎完伤口后,便传人回来吩咐紫衣去做了些事。   紫衣自小懂东明的奇门怪术, 也懂医毒和武功。   “如何?”   “接大人命令后,奴婢夜探容府后院,在……夫人屋子里,的确发现了一些香料, 有噫迷香的成分。”   容淮安阖上眼,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 紫衣低着头,只觉得他周围气息变了又变,半晌开口。   “细查昨日楚姨入宫所为何事。”   一旁侍卫连忙应声。   他声音低沉了些,在侍卫转头要离开的刹那,又吩咐。   “近些天京中不安全,楚姨过两天应该也要去祭拜二弟,多派人守着她的院子。”   侍卫顿时错愕地抬头。   他当然明白守的意思就是盯着,要把侯夫人的一举一动都回禀。   “你去就是。”   容淮安摆手,又吩咐。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紫衣抬起头。   “明蕴公主知道吗?她昨日被人暗算中了噫迷香,我要你去她身边呆几天。”   紫衣当即了然,这是怕再出岔子。   “您放心。”   紫衣懂许多香料和医毒,还有武功,有她在,容淮安便放心了些,抬步往外走。   “备马,再带百名侍卫,立马去寒鸣山。”   刚吩咐下去,门外马车声踏踏而至,容淮安步子顿住,瞧见侯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楚姨。”   他神色如常,带了些笑。   “今日初二,淮安不在府中待着,又去忙呢?”   “城外有公务。”   他言简意赅。   侯夫人眼中顿时浮起几分心疼。   “公务繁忙,也要多注意身体,瞧你每天都待在城东忙得不行,楚姨又担心你的身体,没时间来太傅府多看你,便想着也是时候找个可心的人留在身边了。”   “劳楚姨记挂,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有数就好。”   她浅浅笑了一声。   “但你也不小了,楚姨这把年纪,如今就盼着你仕途顺遂,再找个喜欢的人娶回家,日后我去了底下,也能好好和你母亲交代。”   这话一出,容淮安忽然抬头,那双浅淡眸子的笑敛去了些,他问。   “我若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也会高兴吗?”   “当然会。”   侯夫人答得很快。   “做长辈的哪有不盼着儿子幸福的。”。”   容淮安笑了笑没再说话,道了句外面还忙着,周全了礼数离开。   *   紫衣在当天就去了公主府。   得知是容淮安让她来的,谢明蕴把人留在屋内,跟在云姑姑身边。   她又睡了一天,到了快晚上的时候,人才算恢复了几分精神气。   彼时谢明则刚好来到公主府看她,瞧见她倚在床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婢女给她念话本子,也跟着笑了一声。   “看着是好多了。”   “劳您记挂,没什么大碍了。”   她噩梦了这一场,谢明则也担心,昨日晚上他连夜入宫把凤仪宫的下人挨个审问,却也没得到什么结果。   “只怕这人也不在宫中。”   他如此说着,谢明蕴嘴角的笑顿了顿。   “昨天见的人太多了,未必就是宫里人,哥哥别忧心,慢慢找。”   她心中有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太过荒谬不可信,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而且太医又说了香囊没问题。   香囊没问题,就代表经手香囊的人没对她下手,而她身边随时能站人,想在她衣裳上动手脚不是难事。   谢明则也只能点头,嘱咐了谢明蕴一两句,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她说。   “我想向哥哥借几个人。”   “你想要什么直接问我要就是,还说什么借不借。”   谢明蕴也笑了。   “随便什么人都行,对这京中清楚的,能查东西就好。”   如容淮安所言,再加上她这番中毒的事,她能感觉到那个人又盯上她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谢明则颔首,当天晚上就送来了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派了东宫的四个侍卫在她出行的时候跟在身边保护她。   彼时云姑姑端了茶过来,跟她说笑。   “太子殿下对您很是上心,也防着别人呢。”   谢明蕴笑了笑,目光落在紫衣身上。   “你前天来的时候跟我说懂这些香料,除此之外,还懂什么?”   “懂些东明的奇门怪术。”   “你是东明人?那是侯夫人的人?”   紫衣摇头。   “奴婢是先夫人贴身嬷嬷的女儿。”   谢明蕴颔首,眼中闪过几分什么,又问。   “噫迷香在东明,往前几十年,懂的人很多吗?”   紫衣又摇头。   “本身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没多少人知道。”   谢明蕴便不再说话了。   第二天,第三天,均没再见容淮安来公主府。   起初谢明蕴也没觉得什么,再后来从谢明则口中听说容淮安连早朝都告假了,顿觉奇怪。   这平常若非大事,他连伤着都去上朝,如今怎么告假了?   谢明蕴还没忘记他胳膊上的伤,有些担心。   “他去哪了?”   谢明则摇头。   “前天就来下人去往皇宫告假了,说要离京一趟。”   离京?   谢明蕴坐着的身子直起来。   “你慌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怎么知道。”   谢明则好笑地看她一眼。   “瞧你这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   谢明蕴嘟囔。   “您别取笑我。”   她除了担心容淮安身上的伤之外,也敏锐地察觉到他这次离京似乎不一般。   不然为何连告诉她也不告诉?   她偏头问紫衣。   “他离京,你可知道?”   紫衣神色如常地摇头。   “大人的事奴婢怎会知道。”   容淮安既然都没往公主府传信,紫衣自然不会自作聪明地说容淮安去了寒鸣山。   谢明蕴气馁地又躺回了床上。   “好了,我今天来,是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谢明则收了笑。   “皇祖母久病在床,非要闹着让底下的孙女们去寒鸣寺给她祈福。”   祈福?   谢明蕴掀起眼皮,觉得古怪。   她和容淮安那天也没下多狠的手啊,就崴了一脚,又被死老鼠吓了一次,顶多加上容淮安浇下去的那盆水,她皇祖母这个年纪,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还算正常,再多……就有点奇怪了。   “她不会还是……”   难道他们真把皇祖母吓得不轻?   谢明蕴有些担心。   她是讨厌太后折腾她没错,可太后没要她的命,她也没想着要太后的命啊。   “也许是年纪大了,摔了一跤受不住。”   谢明则没说的是,太后这次又在皇帝那大闹了一通,说梦到自己这病是因为皇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她,非要让底下的孙女孙子们去寒鸣寺给她祈福。   那一副样子让皇帝头疼不已,然而太后又的确卧病许久,太医也只能每天用药吊着,他好歹就这一个母亲,也不能真让人传出什么子孙不孝的谣言,便下旨。   “要你和岚儿明日启程往寒鸣寺去拜佛给她祈福。”   谢明蕴嘴角一抽,她没想到她皇祖母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安分。   “但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坏主意,毕竟病了这么久。”   老人家,尤其是皇家人,对神佛多有敬畏,想通过祈福的办法早日养好身体也是说得通的。   是以谢明则虽有担忧,但也没有太过紧张。   毕竟随行的还有谢岚,太后对这个孙女是如珠似宝地疼爱着,绝对不可能让她出什么事。   “我明日派太子府的三百侍卫随行,寿王府必定也有侍卫随扈,你跟岚儿不必过于担心。”   谢明蕴点头。   公主出行不算小事,皇帝下了早朝后特意嘱咐了一位副将军护送他们,皇后担心路途上出什么意外,又把谢明则喊过去,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   谢明蕴走出公主府,谢岚掀起帘子看见她,又瞧了一眼后头跟着的无数侍卫士兵,顿时嘴角一抽。   “谢明蕴,你真是麻烦。”   “好歹路这么远,又是离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寿王府的侍卫呢?”   “没有侍卫。”   谢岚摊了摊手,哪怕是在轿子里,她也是一副坐得板正的样子。   “要什么侍卫,天子脚下,谁敢对公主动手动脚,我就要他们有来无回。”   瞧见她这幅样子,谢明蕴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其实她本身也不怎么担心的,但想着路途遥远,还是要以防万一。   想到这,她忽然问谢岚。   “哎,皇祖母是真病了吗?”   谢岚翻了个白眼。   “我不叫哎,谢明蕴,你有没有点规矩,我是你三姐。”   “好三姐,我错了。”   谢明蕴登时改口,拉着她的手臂软软道。   “当然是病了,除夕之后连我都不见了,说怕过了病气给我。”   谢岚的语气严肃了几分,担心地道。   “也不知道是谁敢这么对皇祖母下手,要是给我抓到了,非剥了他的皮。”   谢明蕴心虚了片刻,知道她是真病了,顿时也不再多说什么,坐了回去。   寒鸣寺在京城外寒鸣山上,仪仗队慢慢悠悠行了半日多,快晚上的时候才到了地方。   等他们上去,天色已经将暗了下来。   寺里住持早接了皇命,领着一众小僧弥候在那,迎她们两个入寺庙。   晚膳后,两人去了前殿念经书。   等念完从前殿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戌时。   一日舟车劳顿,自然都困乏得厉害,没再多说,各自分别回到院子里。   谢明蕴刚进了院子,便有侍卫上前,急促的语气带了几分惊喜。   “公主。”   是谢明则派到她身边的侍卫,后面被她派出去找徐盈的下落了。   “有徐盈姑娘的消息了。”   谢明蕴刚要问,他已经快速开口。   “什么?”   她猛地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方才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徐盈姑娘如今就在京城外,离此地十几里的地方,我们的人已经尽快赶去……”   侍卫连忙细说。   “消息确切吗?”   谢明蕴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下意识抓住了侍卫的手臂。   “确定,您且放宽心,若是顺利,明日一早就能把姑娘带回来……”   “公主!”   侍卫的话说到一半,被另一道急匆匆的声音打断,几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又冲进来一个人,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喘着气跑过来,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紫衣眼中浮起警惕,连忙挡在谢明蕴身前。   “容大人于三日前赶来寒鸣寺,似乎也为寻找徐盈姑娘下落,今日晚上,他在寒鸣山下遇刺,对方来人很多,他只带了百名侍卫随行,如今正在寒鸣山下和刺客交手,大人似乎受伤很严重……生死,未卜。”   最后四个字一落,院中顿时一片死寂。   谢明蕴面上的喜色尽褪,唇一白。   “你说什么?”   紫衣扶着谢明蕴的手也是一抖,但依旧低声安抚她。   “公主,您且冷静片刻,听他把话说完。”   “你如何得来这消息?”   “属下今天得到徐盈姑娘消息,便命人先一步入寒鸣寺回禀公主,午后,属下带着剩下的百十人去寻找徐盈姑娘,没想到却在那扑了个空,他们说姑娘已经先一步离开,属下顺着踪迹追到了寒鸣寺下,听见打斗声,看到了容大人在那,上前相助……咳咳。”   这人说着又低头呕出一口鲜血来,可想而知伤势多重。   “然后呢?”   “对面来的人太多,容大人加上属下的人只有二百人,属下拼死跑出来,才来了寒鸣寺,回禀公主……”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只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今晚寒鸣山必然不平静,谢明蕴死死攥着手。   “容淮安如何?”   “大人的伤似乎比属下严重,对方人都是高手刺客,不知道大人……”   “来人。”   谢明蕴当机立断朝外开口。   “陈副将,速带五百兵士,前往寒鸣寺下接应容大人。”   “不可。”   谢明蕴话刚落,谢岚从门外疾步走过来。   “让陈副将传信回去给太子殿下,此时山中若真有刺客,你也不能轻易出去。”   谢岚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当即声严厉色道。   “不行,寒鸣寺距离这足有几十里,太子哥哥的人来最少也要两个时辰,哪还等得了两个时辰呢?”   谢明蕴此时满脑子都是侍卫那一句“生死未卜”,下意识反驳,心中情绪翻涌。   难怪,难怪他离京三日却不告诉她,把消息瞒得这么严实,原来都是因为……   她骤然眼眶一热,有些站不住。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的心结,容淮安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徐盈。   他的消息比她快一步,又怕没找到让她空欢喜,于是瞒着她,自己偷偷来了寒鸣寺。   “你知道对不对?”   她回头去看紫衣。   紫衣动了动唇,终是点头。   “大人不想让您多担心。”   果然!   谢明蕴吸了吸鼻子,又看向谢岚。   “必须要去救他。”   两个时辰有太多变数了,对方人多势众,容淮安还受伤了。   “三姐,寒鸣寺很安全,没人会轻易来到这地方动手,我们带了这么多人……我不可能看着他出事。”   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攥着谢岚的手,语气却坚定。   谢岚看着她,刚要厉声斥她,对上她的目光,蠕动了一下唇,还是没说话。   “你不能出去,最多让陈副将带人去救他。”   这是谢岚给出最大的让步。   谢明蕴一咬牙。   “好。”   她不会武功,此时并不清楚山下的情况,去了也不一定能帮上忙。   “陈副将,你速带五百兵士前往寒鸣山下接应大人,务必将大人送回来。”谢岚吩咐。   “是。”   陈副将一拱手,疾步走了出去,顺便让人把这侍卫带下去止血。   “紫衣,你懂医术吗?”   谢明蕴心里慌张得厉害,脑中乱糟糟的,却也没忘了容淮安受了伤。   “奴婢懂……”   “不行,让人快马回京带大夫过来。”   紫衣话没落,谢明蕴又往外喊道。   “公主,您先冷静一下,往京城带太医少说也得几个时辰,消息若传出去,引起躁动是小事,若是再因此引了什么人过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紫衣扶着她坐下,轻声安抚。   谢明蕴想着也是,如今不知道山下是何人,若贸然往京中带人过来走漏了消息,也不是好事。   “你医术如何?”   “普通的伤自然是能处理的,且等侍卫将大人救回来之后再看看。”   紫衣压住心中的不安,轻声道。   谢岚也没想到只来寒鸣寺这一趟就能碰上这种事,她皱眉看了一眼谢明蕴惨白的小脸,难得缓和了语气。   “你如今是关心则乱,也许事情并没有侍卫形容的那么糟。”   谢明蕴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跟谢岚说。   容淮安是为了救徐盈来的,却在中途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些人到底是为着别的事才在这刺杀容淮安,还是……本身就因为徐盈,两方人才起了冲突?   谢明蕴忽然不敢再想。   她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夜间的寒风吹来,她指尖几乎都僵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约摸近一个时辰后,寒鸣寺外还是没有动静。   她腾地站起身。   “院中还剩多少人?”   “你想也别想。”   谢岚摁着她坐了回去。   他们来的时候也只带了几百人,如今院中所剩百余人,若这五百人救不了容淮安,他们去也是白搭,若是救得了,也不缺这一百人。   寒鸣寺中还有她和谢明蕴,她不是娇娇弱弱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从小生活在皇室里养成了谢岚一副警觉的脾性,她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   他们来这的消息许多人都知道,若是对方也有意对谢明蕴出手,这百人离开,寒鸣寺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   怎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谢明蕴冷静下来,脑子转得很快。   怎么偏偏容淮安前脚来了寒鸣寺,后脚太后就要她和谢岚来祈福?   京中有那么多寺庙,怎么偏偏就是寒鸣寺?   太后和这件事有关系吗?或者说……太后和这件事的幕后人,认识吗?   谢明蕴眼神变了又变,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熬。   这一等就从戌时等到了子时。   月上中天,外面还是没传来消息。   谢岚沙哑地张口。   “我去看看。”   “三姐!”   “你坐好。”   谢岚不容置喙地带着几个婢女匆匆走了出去,谢明蕴坐在椅子上,神经紧绷着。   一旁的窗子被风吹开,紫衣担忧着她的身子,走过去关窗。   她刚离开谢明蕴,屋外忽然掠过来一道黑影,这黑影犹如鬼魅一般,眨眼间就到了谢明蕴跟前,眼疾手快地一掌劈在了她后脖颈,抓着她飞速往外掠去。   身后闪着寒光的匕首飞过来,这黑衣人闪身避开,越墙而去。   侍卫压根追不上。   紫衣脸色极差,夺过一旁侍卫的剑,跟着运起武功追了过去。   她速度很快,但黑衣人挟持着谢明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厉声呵斥。   “你挟持的乃是皇室公主,被抓到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若不想死,就快点放开公主。”   寒风呼啸,黑衣人一句话也不说,谢明蕴被他拽在怀里,颠簸的头晕眼花,又被他桎梏着没有力气,只有方才拔下来的簪子一直攥在手里。   紫衣追着他们一路出了寒鸣寺。   下山的路上太黑,紫衣一边伺机想办法救谢明蕴,一边注意着周围有没有埋伏的人。   黑衣人的武功不在她之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追了半个山,忽然,黑衣人瞳孔一缩,手中的剑朝前劈去,将对面猛然飞过来的匕首打落。   与此同时,时刻警惕的谢明蕴因为他的这一刻疏忽而被放松了桎梏,她握着簪子,狠狠地刺向了他的胳膊。   手臂一疼,这人下意识把谢明蕴甩了出去,还没反应过来,紫衣抓着机会,握着剑已经劈了上来。   黑衣人顿时管不得谢明蕴,全心与紫衣打了起来。   谢明蕴被他甩了出去,本以为要狠狠摔在地上,她咬牙等着剧痛的来临,然而却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容淮安运着轻功,掷出那把匕首后,及时地把人揽到了怀里,抱着她飘身而落。   起伏的胸膛代表着这一路赶来时的急迫,谢明蕴看着面前熟悉的脸,先是一喜,又忽然想起什么,抬手去摸他的心口。   侍卫说他中了一剑,离心口只半寸。   手摸到一半被他拽着拉了过来,她抬头对上容淮安浅笑的样子。   “公主,就算我救了你,也不用这么急着以身相许吧?”   “你没事?”   她呆愣地看着他,语气惊喜。   她见这人眉目浅笑,身上纵然有脏污和血迹,但又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还有心思在这跟她开玩笑,又想起侍卫传的话,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真假。   容淮安又笑。   “是别人的血,我能有什么事?”   他说着将谢明蕴放了下来,看向前方紫衣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忽然手腕一动,方才被打落在地上的匕首运势而起,直直地飞向黑衣人,刺中了他后背。   黑衣人闷哼一声,很快被紫衣打得节节败退,紫衣一把剑抹了他的脖子,匆匆走上前。   等她看到容淮安安好站在那的时候,显然也有些惊讶。   “大人?”   “你往下去接应陈副将,将那些人都处理了。”   容淮安吩咐。   “是。”   紫衣见他没事,便也没多话,干脆利落地应声,往山下去。   容淮安抓着谢明蕴的手往前走。   “你没事,为何我的侍卫却传话说你中剑了?”   方才的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惊喜散去,谢明蕴敏锐地察觉到哪不对劲。   容淮安回头扬眉。   “那会侍卫瞧见有人拿剑朝我刺过来,传错了消息罢了。”   谢明蕴还是不信,隐约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上下打量着他,刚要细看,容淮安抓过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瞧公主这幅不相信的样子,难道很想我出事不成?”   “说什么糊涂话呢。”   他话音中带了几分笑意,将谢明蕴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些,却仍然是觉得有些后怕。   谁也不知道听到容淮安“生死未卜”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此时知道了他没事,谢明蕴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轻轻松了口气。   容淮安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声音更温和了些。   “那些人伤不了我,如今有了陈副将带的人,我料想到这边不会平静,便脱身前来,还好来得及时。”   再来晚些,指不定这人要带着谢明蕴去哪。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他和谢明蕴一起往山上走,谢明蕴看着他比往常慢了些的步子,又在空气里闻到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她心中觉得古怪,特意错开了半步,去看容淮安。   容淮安很警觉地回头。   “怎么不走了?”   两人对视片刻,谢明蕴注意到月光下这人的脸色白如纸,心中一沉,往前两步,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把他的手撩开,去碰他的胸膛。   手刚覆上,又被他拿开。   “说了公主若想以身相许,也要等回了京城……”   他轻笑一声。   “闭嘴。”   谢明蕴凶巴巴地吼了他一句,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哽咽。   虽然只触碰到他胸膛片刻,拿开的手上也察觉到了一抹湿热。   她顺着月光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满手的血。   谢明蕴有些慌张地去看他,手颤抖地又摸过去。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你说实话。”   山中太黑,她看不清到底伤得如何,便只能这样去感受。   满手的血给了她答案,伤得必然不轻。   容淮安收了轻松的语气,瞧见她这幅样子,叹息了一声道。   “没有在心口,但的确受了一剑。”   本身怕她担心是要瞒下来的。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警觉。   来的人很多,若没有陈副将带着人去,只怕今晚必定是殊死搏斗。   陈副将过去的时候,他才知道谢岚和她来了寒鸣寺,心中顿时知道不好,他强忍着伤口的疼冲出重围,就是怕她被人带走伤害,还好……还好来得及时。   “受这么重的伤,你竟然还敢瞒我,你……”   谢明蕴想斥他,话说到一半又说不出。   说到底他受伤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替她找到徐盈。   她一时沉默下来,只被他握着的指尖颤抖。   容淮安叹息了一声。   “我就知道说出来你要愧疚,阿蕴,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事吗?”   知道了如何还能装作不知道?   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   容淮安又笑了一声。   “死不了,放心吧。”   他如今受的伤比着那时候她受的苦和煎熬是否只是十分之一?   每每想到这,想起她睡梦中的样子,容淮安就觉得,他也许该伤得更深才对。   “但的确有点走不动了,前面有树,我们坐着歇一会,好不好?”   谢明蕴依旧站在那,不言不语地看他。   容淮安便闷哼了一声。   “唔……有点疼。”   谢明蕴顿时慌张地去扶他。   “怎么样,我们快点回去,去找大夫……我让人回京传太医。”   “等不到回去了,现在得止血。”   容淮安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逝,他几乎有些站不住,扶住了一旁的树。   谢明蕴这会慌得不行,听了他的话,连忙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树边。   好在容淮安身上带的有药,他将药拿出来,刚要去解衣裳,又怕伤口吓到她,便笑了一声,语带调侃,慵懒地道。   “公主盯着我干什么,难道真想看看我脱了衣裳的样子?”   谢明蕴先是脸色一红,但很快又通透地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瞥他一眼。   “脱你的。”   他不想让她看伤口,可她又如何放心得下?   容淮安默了片刻,对上她坚持的眼神,心中一动,也没再说话。   他解了外衫,雪白中衣上那一团血迹便尤其明显,谢明蕴心尖一颤,强忍着要落泪的冲动,看他将中衣解开,露出伤口。   那腰身本来劲瘦又白皙,线条流畅,该极好看,但是又因为那剑伤破坏了美感,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容淮安不想让她手上染鲜血,便打算自己来,谁料才动了一下,谢明蕴就喊。   “老实坐着。”   周围没有水,谢明蕴便用帕子小心地把剑伤周围的血迹都清理了,随后倒上了药,随着她倒药的动作,容淮安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他腰腹上。   握着的手紧了紧,心中叹息。   早知道该让别人来救她的。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伤口包好,谢明蕴擦了擦手上的血,红着眼眶去看他。   他倚着树,一向好看的面容上都带了几分莹白羸弱之色,因为失血的缘故,连唇色都发白,这人一向行走坐立都极端正,如今却这样倚着树,没个正形,可想而知,是真没几分力气了。   从这走到寒鸣寺至多小半个时辰,可他连这段路都走不动。   “还有别的伤,是不是?”   谢明蕴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是内伤,回去调养几日就好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瞒不过谢明蕴。   若只是剑伤,他有内力护体,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是局,我没想到会……会是一场局。”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盈不在。”   或者说其实从头到尾徐盈就不在寒鸣寺,是有人知道了他们在找徐盈,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谢明蕴身子一僵,今天侍卫传回消息的时候她就觉得有古怪,但当时喜悦冲淡了一切,她还以为上天怜惜,终于让她找到了妹妹。   没想到竟然是假的。   但若只是一场局,三天时间,容淮安至于在这耗上三天吗?   谢明蕴抿唇。   “你其实早就知道是局了吧?”   容淮安不语。   “以你的聪明,第一天找不到徐盈,就该知道消息有假,为什么在这困了三天?”   山中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淮安定定地看着她。   “是,我早就知道是局。   但是知道,我还是要来。”   徐盈在她心中成了心结,夜夜噩梦日日放不下,他何等聪明,知道这心结若不解开,他和谢明蕴,只怕这辈子都难跨过这道鸿沟。   “谢明蕴,我不能让这道鸿沟横在你我中间,它明明是一道伤口,是伤就得治,所以我知道是陷阱,我也要来,只要有一分可能,我就不会放弃。”   横在他们中间的东西太多了,但是只要有一点可能,容淮安也要破除万难,走到她面前,再奢求这一次可能。   她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声音那么笃定,像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哪怕是陷阱,哪怕知道有没命的可能,他还是来了。   是为了她。   她动了动唇,想告诉他不用如此,但话到了嘴边,她看着容淮安虚弱的几乎说不出话的样子,沉默片刻,开口问。   “你是不是一定要知道当时的事?”   “是。”   容淮安对上她的眼。   他不想逼迫她,便只能从别人那里知道真相。   一句话落,山中一片寂静。   半晌,沙哑的声音带着终于挣脱束缚的决然,她开口。   “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PS:600营养液掉落加更三千字,下一次加更是900营养液,下章会坦白所有之前的事~晚安。 第40章 坦白   ◎谢明蕴,我不会放手。◎   “什么?”   容淮安眼中难得划过几分错愕,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谢明蕴紧紧抿着唇,想那一天晚上容淮安和她说的话。   “落下的伤疤会好,碎掉的镜子也能重圆。”   “人活一世, 遇困境逢因果, 必是先自救。”   她总要迈过这道坎的。   退一万步想, 若是这辈子找不到徐盈,她就真要这样困一辈子,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吗?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断断续续地开口。   “徐盈失踪的那一天……你有事出去,外面下了大雨, 我去找她, 找了很久没找到, 我回来换衣裳, 看到了那封信。”   知道容淮安的身份, 名字,什么都在骗她,甚至还要回京成亲,那时候她的震惊和心痛无以言说, 但是妹妹还失踪,她顾不上悲伤,再一次带着伞出去找徐盈。   这次她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 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对面站着乌压压一群人,徐盈被他们摁在前面。   她瞧见这一幕腿都有些软,强撑着走了进去。   黑衣人给出的条件很简单, 她离开容淮安, 他们保徐盈活命。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然而话到了嘴边,对面的人却说。   “世家公子怎么会真和你这样的乡野丫头说真心,他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你不答应,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笑话不说,你妹妹的命也保不住。”   一句话如同冷水兜头泼下,她顿时清醒。   “你那时候……什么都骗我,身份,名字,容淮安,我是个从小被骗怕了的人。”   想起了当时的事,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哽咽着说。   她从小失踪,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战乱之下,她第一次失去的,是亲生父母的疼爱。   后来被养父母捡回家,小时候爹娘忙,她跟邻居家的姐姐一起玩,姐姐得了一场病死了,她第二次失去的,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慢慢长大,她养了一只猫,猫陪着她过了最快乐的几年,有一天忽然丢了,她找了很久,也没有再见过那只猫,第三次失去的,是一只陪着她走过四年的宠物。   再后来,她养父母的身体不大好了,养父病逝于一个很冷的冬天,养母久病在床,被这消息打击得一蹶不振,任凭她再怎么好好照顾安慰她,她还是死在了养父去世后的第三天。   养母骗她想喝一碗粥,她去熬的时候,养母吊死在了屋子里。   那碗白粥最终没熬好,她第四次失去的,是从小养她到大的爹娘。   血缘亲情,挚友,连身边的玩宠,一个一个,在那十三年里,离开她身边,好在她从小性子坚韧,慢慢走出阴影。   十五岁的时候,她捡到了徐盈。   徐盈留在她身边,陪她过养父母去世后的每一天,十六岁,她碰到容淮安,本以为从那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有爱人,有妹妹,她以为那是苦尽甘来,谁料是镜花水月。   “我第五次失去的,是陪着我的妹妹,还有欺骗我的爱人。”   后来的许多天,谢明蕴回想起过往的十七年,她好像总在得到失去的边缘,看似什么都得到过,但最后,却又被上天一点点从她身边剥离。   一个一个地消散,终至大千世界,她如来时一般,干干净净,什么也留不住。   “祯正十八年。”   她仰头看着容淮安,一字一句。   “六月十八,从那一天起,我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被骗了太多次,失去了太多,她早已经不能再被欺骗,不能再失去什么。   从小被丢弃,颠沛流离,她活泼的性子下其实那样敏感,敏感地想抓住身边的一切,证明幸福存在过,却每次都因为抓得太紧而失去。   她经受不住欺骗,也受不了再失去,她一定要保下徐盈的命,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她是受我连累,才被抓走,我怎么能让她替我受苦。”   谢明蕴苦笑,她看着容淮安无措又歉疚的眸子。   “我起初是想问你的,但是后来又不问了。”   为什么?   容淮安动了动唇,想问,但又觉得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什么都骗我,身份,名字,都是假的,我这种被骗怕了,丢弃怕了的人,怎么敢拿我妹妹的命,去赌你十句里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句真的解释?”   所以她留在琴馆里,用生平最好的演技,演了一出戏给他。   她说。   “露水情缘逢场作戏,郎君……不会当真吧?”   “离了江南,大千世界,北谢三十二座城,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临别时她说话那样潇洒,可恨他竟一点没察觉到不对劲。   容淮安觉得眼中酸涩,腰腹的剑伤比不过此时真相在他心里凌迟。   “那一天我说出那句话,是真的想着……北谢这么大,你我最好一辈子也不要见了。”   她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欺骗了。   “我和你分开,又去找他们放了徐盈,没想到他们出尔反尔,要把我们两个都杀死在那,后来险些死掉的时候,有人来了。”   谢明蕴道。   那些人也是一身黑衣,跟这群刺客缠斗在一起,腰间的令牌晃来晃去,她匆匆瞥了一眼,上面写着“容。”   “好像是你的人。”   容淮安跟着这句话,想起当时的事情。   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很多人知道他的下榻之处,那时候来刺杀他的人太多了,他带的侍卫压根不够,便从京城调动了人来。   那些人得了命令就在江南清理刺客,他那几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他们碰见了行动奇怪的刺客自然要杀,没见过谢明蕴,自然也不知道偶然救下来的人是谁。   这一刻容淮安很庆幸他从上京调了人去,阴差阳错救下了他们,不然如今……哪还有好好站在这的谢明蕴。   “那是处悬崖。”   谢明蕴道。   “我昏死过去,再醒过来,就没见过盈儿了。”   她至今不知道徐盈是跌落了山崖尸骨无存,还是被别人带走,亦或者不想留在她身边了,便自己走了。   醒来之后她辗转在江南,找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都没找到徐盈,在三个月后,终于回了琴馆。   而后晏顾就来了。   当年的事寥寥几句这样从她口中说出,执着了这么久想知道的真相,真正知道了,却似乎沉重得让他不敢再听第二次。   “你身上的鞭痕,是那时候落下的。”   良久,他蠕动了一下唇。   “是。”   谢明蕴点头。   时隔很久,她也记得那一天。   她找到了黑衣人抓徐盈的地方,破败的屋子里,徐盈身上已经被鞭子打出了很多血痕,鲜血滴在地上,又被雨水冲刷走,瘦弱的身形让她心中一抖,心疼压过了害怕,她问。   “什么都好,怎样能放她走?”   对面给出了条件,她起初不答应,她不答应,他们便用鞭子抽打徐盈,徐盈硬着骨头咬牙一个字不吭,她想冲上去挥开鞭子,却是那样无力。   而后黑衣人说出了那番话,她犹豫之间,领头的人阴森地笑了一声,接过下人手中的鞭子上前。   一扬,卷着血痕的鞭子落下,狠狠地抽在她手臂。   他力道很重,一鞭下去,疼痛瞬间席卷了她,火辣辣地撕扯着她的皮肉。   她摔倒在地上,紧接着第二鞭子呼啸而至。   男人的力道自然是极重的,她手臂上落下了三道鞭痕,皮开肉绽,鲜血弥漫,顺着白皙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人也有些眩晕。   第四次鞭子要落下的时候,对面的徐盈突然爆发出一阵力量,狠狠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了。   她推着把她推了出去,嘶吼着。   “走啊,快走。”   她挡在她身后,瘦弱的身子替她挡去了伤,黑衣人不耐烦地扔了鞭子,本身都抽出剑打算杀了徐盈再追上来,领头人目光一转,改变了主意。   “我相信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一天,大雨倾盆,她手臂上落下三道鞭痕,半年时间,依旧好不得。   和容淮安分开后,她第二次去找黑衣人,他们带着徐盈来到了悬崖边,她告诉他们已经和容淮安分开,要把妹妹带走的时候,领头的黑衣人忽然放声大笑,嘲笑她的天真。   那把剑抵在徐盈的脖子上,她已经被折磨的那么惨,然而他们不仅不放过她,也不放过谢明蕴。   领头人抽了剑,走到她面前,寒光闪过,将要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来了另一批人。   两批人很快打在一起,下雨地滑,她去扶徐盈的时候,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再也没见到过徐盈。   思绪止住,容淮安看着她,只觉得喉咙堵塞得厉害,山中的风很冷,他却觉得比不上心中更冷。   “你该恨我的。”   他说。   该恨他的,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如此无妄之灾,受了苦又丢了妹妹。   谢明蕴看着他,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   “你以为我不想恨吗?”   起初知道那些人要她离开容淮安的时候,她就是恨他的。   “我恨你骗我,身份,名字,恨你为何不坦诚,为何明明有未婚妻,还要在江南和我纠缠。”   她不怕困难,也不怕阻碍,但她怕容淮安骗她。   她怕相爱的两个人不坦诚,以至于兜兜转转,终究错过又面目全非。   “对不住,我……”   容淮安往前坐了坐,想去给她擦脸上的泪,最终手又僵在半空。   他起初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的身份说出来就容易被人发现,他去江南是有皇命在身去办事的,容府上下要追杀他的人那么多,他不想说出来,惹了无妄之灾。   却忘了,假的终究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就有被人知道的时候。   “后来我就不恨了。”   她倚着树桩子,看天上繁星点点,觉得今晚的星星真多啊,多得她都不觉得哪颗星星孤寂了。   “恨一个人太累了,何况你也是受害之人。   那些黑衣人我至今不知道身份,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起初为取你性命而来,我想后来要我离开,也无非是觉得我离开能给你重创,让你难过罢了。”   既然都是受迫害的人,又如何分伤害深和浅呢?   她只恨那些黑衣人,还有背后的人。   “起初恨你的时候,觉得整夜难眠,想起这件事就让我喘不过气,后来又觉得……不恨了吧。”   她找徐盈的那三个月,什么苦都吃了,吃的苦足够多,见的东西和事足够多,就越觉得恨一个人也不过是不放过自己罢了。   后来不想爱了,便也不恨了。   她不是想放过容淮安,她是想放过自己。   “可是不恨了,还是睡不着。”   那一场雨像梦一样,把她困在那里。   徐盈的失踪,受她牵连,她想邻家姐姐的死,想爹娘的死,想丢失的猫,也想失踪的徐盈,便觉得……   “也许我真是天煞孤星,也许是因为我靠近谁,就要给谁带来不幸,也许不是因为你我才受苦,是因为我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回到京城之后,见到容淮安,她是想离他远一些的,但是和亲与朝堂上的事闹得纷纷扬扬,她不想给皇后太子添麻烦,害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又如镜花水月,便如履薄冰,应承下来。   但她害怕和容淮安相处。   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恨。   而是她害怕自己在一个地方摔两次。   这人如罂粟一般,靠近了,便忍不住再近一些。   敢独自闯北角救她的容淮安,得罪太后为她出手的容淮安,为解开她心结……拿命去闯陷阱的容淮安。   还有……   “舍不得我和亲的容淮安。”   他动了动唇。   “你知道?”   “你如果真想折磨我,要我去和亲,其实是最能消解心头恨的办法。”   可他偏偏骗自己说,留在身边,才最好折磨她。   他找了千万个理由,也抵不上,忧心南湖地远千里,忧心夫婿对她不好,忧心她颠沛流离来到上京又要背井离乡。   他舍不得她吃苦,哪怕她抛下他,又骗了他。   于是接下了皇命,甚至为此放下城东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领兵权,将所有事情都堆给了副将。   容家主骂他分不清轻重,容溱在府中揽权弄势,他却什么都管不得,那时他只想。   万一他不做这个太傅,别人的身份压不住流言,万一皇上松动,又把她送去和亲怎么办?   他留在公主府,下命处理了谢明哲弄出来的几个乱子,又喊人上书助太子周转了几番,才终于把她留下。   后来来到上京,他做的诸多,其实早已经抵消了那时在江南骗她的事。   到她真正从容淮安口中知道那封信的误会,对他最后一点怨也没了。   抵消了,却似乎不能两清。   他与她,好像总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纠缠在一起。   面对容淮安,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和她的遭遇太像了。   一样觉得幸福如履薄冰,一样孤寂,一样独自一人。   于是除夕夜,她出宫找他,碰见容溱骂他,她忍不住出言责罚,她对他总有些心软。   但又不敢再迈出那一步。   她不恨他,却也没办法在面目全非的半年后,再和当时一样对他。   她想让容淮安离她远一点,也许慢慢远了,对两个人都好。   “可在那场惊梦后,你却又……拼了命,来这找徐盈。”   在她终于察觉到自己快要第二次掉进这人的温柔乡的时候,她想要离他远一点的时候,他偏偏又为此……闯寒鸣山,丢半条命来为解她的心结。   兜兜转转,又成了死局。   容淮安这一身伤,她又该如何去弥补?   “这样止步,不好吗?”   “不好。”   这一次,容淮安回答了她的话。   身上的伤牵动着疼,皮肉之苦却比不上此时心中的苦,他往前坐了坐,执着地与她对视,又重复了一遍。   “不好。”   “你也看到了,谢明蕴,我宁肯没半条命,也要解开你的心结,这世上所有人,你都可以和他们这样止步,但我不行。   我们不行。”   他孤苦了半生才这样抓到的温暖,说自私也好,说怎么样都好,他不想放手。   “你或者恨我,怨我,我不会放手了。”   他抓住谢明蕴瑟缩的手,两只好看的手交缠,血色浸染,她从他眼中看到执着。   “那时候的事,有我几分责任,我如今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要负担,但也别想这样和我止步分开。”   就算强求,他也想求来。   “当时骗你,就算事出有因,是我的错,后来你受我牵连,丢了妹妹,又受苦,也是我的错,我赔多少都弥补不了当时的那些苦,但是阿蕴……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想放手。”   他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一类人。   上京城再遇的那一天,他就没想过这辈子,他还会和别人有纠葛。   想到这,他苦笑一声。   “你若不解恨,便再给我一刀。”   他抓着地上的匕首递给她,谢明蕴不动,两人这样僵持着,终是她拿着那把匕首扔了出去,咣当一声,同时她被容淮安抱在了怀里。   “我会找到幕后人,也会找回来徐盈,你想取我的命,那这条命就交代在你手里,不管如何,我活着,就不会再放手了。”   最后,虚弱的声音落在她耳边。   他紧紧地抱着谢明蕴,将她纤细的腰身揽在怀里,她听见他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在这样寒凉的夜色里,这怀抱予她最后一点温暖。   将她好不容易克服心结说出往事的无措打散,仿佛漂浮的心也安定了几分,她眼中恍惚,想去抱他,又忽然闻到一丝血气,一把推开他。   “你身上的伤……别乱动了。”   月色下他的脸色更苍白,容淮安轻轻哼了一声,谢明蕴才反应过来。   “你能走吗,我们该上去了。”   就算止住了血,他的伤口也必须尽快处理才是。   “好。”   容淮安懒懒朝她伸手,指尖交握,谢明蕴把他拉了起来。   山上很黑,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上去,台阶很高,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几乎整个人都由谢明蕴扶着。   长长的月光投射下来,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照在相依偎的两道身影上,容淮安觉得越发头重脚轻,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又怕自己睡过去她太害怕,便打起精神和她开玩笑。   “阿蕴,你说咱们今晚要是上不去寒鸣寺,紫衣回去又乱传话,你三姐会不会真以为,我救了你后你太感动,以身相许我们私奔了?”   谢明蕴喘着气拉着他往前走,闻言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少说点话。”   明明身上有伤还不安分。   往上的台阶越来越难爬,怕她太累,容淮安稍稍直起了身子,撑着最后这点力气和她一起往上走。   身上一轻,谢明蕴回头就看到他摇摇晃晃往上走的样子,蓝色的衣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上面还染着红色的血。   “自己伤成什么样心里没数吗?这种时候还逞强。”   她凶巴巴地吼了他一句,又把人拉过来。   容淮安笑。   “怕你累着。”   谢明蕴沉默了片刻。   “若不想我累着,就快点好起来。”   “你心疼我?”   容淮安挑眉反问。   “怕你伤重死了我得被父皇问责。”   容淮安啧了一声。   “阿蕴也太无情了。”   谢明蕴刚要恼,又听见他笑。   “不过我喜欢。   我还得留着这条命陪你,自然舍不得死。”   一句话这样撞进她心里,谢明蕴攥了一下手指,没吭声。   容淮安不以为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阿蕴,你看,今晚星星很多呢。”   看星星做什么?   谢明蕴没理他,依旧拉着他往前走。   “星星多了,就不会孤单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陪着你。”   她眼眶一红,有些狼狈地别开眼,不敢细听他话中的认真。   “曾经有老人说,站在摘星台上许愿,星星若听到心愿,便会助人愿望成真。   不过今晚没摘星台,我想就算离得远,它们应当也是能听到的吧。”   容淮安自言自语,谢明蕴终于没忍住偏头看他。   “你想说什么?”   容淮安笑,一张苍白的脸上扯出几分认真。   “我想说,长夜漫漫,前路陡峭未必好走,但不管再难,我想从今日起,能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走在你身边,再不会有任何一件事瞒着你,此生如果还有那么一次机会,我想永远与你不相欺,也不相负。”   话音掷地有声,谢明蕴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对上他眸子里的认真,动了动唇,刚要说话。   她身后忽然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飞过来,速度快又无声。   容淮安敏锐地注意到,忽然伸手,一下把她抱进怀里,仅剩的微薄内力把那把匕首拍了回去,对面草丛里的人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但同时另一枚暗器已经呼啸而至,眼看躲不开,容淮安抱着她转了个身,那暗器没入他背,顿时鲜血弥漫。   他大手紧握在身侧,把那道要喊出口的闷哼咽回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谢明蕴吓了一跳,只觉得什么都没反应就被人抱着转了个身。   “怎么了?”   “方才有个刺客暗算,不过已经杀了。”   容淮安轻描淡写地说过,眼见她要问,当即扯着她的手臂晃了晃。   “伤口好疼,快点回去上药好不好?”   背后才被刺下的伤口往外冒着鲜血,他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抽离,觉得再不回去只怕他要昏死在这,若是吓到她了怎么办?   “那杀手……”   谢明蕴不放心要往前看。   “死了。”   容淮安拉住她的手。   “那我们快走。”   谢明蕴扶着容淮安,这次他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她身上,两个人吃力地往上走。   跌跌撞撞走到寒鸣寺的时候,谢明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上带了喜色。   “你在这等着,我去喊……”   她话没说完,这人身上的力气忽然散尽,高大的身形往地上倒去。   “容淮安!”   她慌张地去扶他,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她摸到了他背后的伤。   还有没来得及拔开的暗器。   “你……”   她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容淮安扯动嘴角,声音低若不闻。   “谢明蕴,若我找到了徐盈,或者是再追你一次,或者是你愿意就这样跟我在一起,都再给我一回机会吧,好不好?”   她指尖僵硬地落在他后背,触碰到那一手的血,还有他苍白的脸色。   寒鸣寺外安静了片刻,他阖上眼意识的最后,听见她说。   “好。”   作者有话说:   PS:好了!!后面都是甜甜了,评论区红包,晚安安宝宝们 第41章   ◎“又不是没睡过,公主怕什么?”◎   容淮安再次醒来的时候, 屋内烛光摇曳,安安静静的。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守在他床边的人瞬间就被惊醒了。   “容淮安。”   谢明蕴坐在床沿守了他一天, 到快天黑的时候才有些昏昏欲睡, 她刚睡下去不到片刻, 就感受到了手边的动静。   一睁开就看到容淮安醒来,她高兴得不行,朝外喊道。   “太医,太医。”   太医听到动静,连忙从外面跑进来。   “大人, 您醒了。”   “快来给他看看。”   太医立刻上前号了脉, 回禀。   “大人高热已经退了。”   高热?   容淮安看向谢明蕴。   “你伤得太严重, 没到寺庙门口就晕了过去, 伤口引发高热, 已经睡了一天多了。”   竟然这么久。   难怪他记得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这会还是黑的。   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了。   “这会觉得怎么样?”   谢明蕴紧张地看着他。   谢岚在知道她被人挟持带出去后就大发了一通脾气,连夜传信给谢明则,第二日一早谢明则就带着太医来了寒鸣寺。   容淮安身上的伤早已经处理好, 有一处剑伤和身后的暗器伤,他昏迷着睡了一天多,这会精神气也好了些。   瞧着面色总没有那天晚上更苍白了。   “好多了。”   “大人身上的伤需要好生调养, 臣再为您开一副方子,好好用药。”   “快去。”   谢明蕴催促。   太医行礼下去,屋内剩下他们两个,谢明蕴想着昨天晚上她看着下人给他换衣裳时背后的伤, 又是心中涩然。   “你帮我挡什么挡, 自己身体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容淮安浅浅笑了笑, 伸手攥住她的手,瞧见了她眼底的不安,叹息。   “谢明蕴,我既然在你身边,又怎么能让你受伤。”   他若不护着她,难道真在那种时候让她伤一次吗?   容淮安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他也会挡在谢明蕴身后替她受了暗器。   “昨晚吓坏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尾的泪痕,没忍住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   “你在这守了我一晚上?”   谢明蕴依旧不语,只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他手上。   容淮安瞧着她愧疚的样子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伤的是我,你哭什么?”   连着三句话问下去,谢明蕴终于抬起头,刚要开口,就听见容淮安又道。   “若是真觉得愧疚,不如以身相许?你嫁给我,我保护你自然就是理所当然。”   这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顿时把谢明蕴刚酝酿好的情绪又打散,她嘟囔道。   “你想得美。”   想得美不美容淮安不知道,但他看着谢明蕴一双氤氲的眸子,那双眼清澈透亮,一眼望过去,他只从那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心神一晃。   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谢明蕴的头。   “好阿蕴,别想那么多了。”   他想护着她,就只是因为喜欢而已,挡过去的时候,他没想着挟恩图报,也没想着因为愧疚,只是觉得面前的人是谢明蕴,他不能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受伤。   “养伤的日子未免无聊,阿蕴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多来看看我?”   谢明蕴听了他的话,咬着唇点了点头。   就算他不说,他如今这个样子,谢明蕴也是不放心的。   “但父皇怕来回奔波加重伤势,特意让太子哥哥带话,你可以暂时留在寒鸣寺养伤。”   “那你呢?”   这个答案在容淮安意料之中,他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明蕴。   太子走了,谢岚也走了,谢明蕴若是留下,这可就是他们两个人独处了。   寒鸣寺人少,比公主府可好多了。   容淮安眸子一转,白皙的手指伸出,去抓谢明蕴的指尖。   一点一点,轻轻晃了晃。   “好阿蕴,我头疼。   这寒鸣寺孤僻远人,我若是一个人待在这养病,未免也太无聊了。   我一无聊就觉得头疼,一头疼就要加重伤势,加重了伤势就好得慢,不如你就留在这陪我,好不好?”   谢明蕴被他晃了晃,没好气地看着他。   “下人留在这也能陪你。”   她本身想的是先跟着谢明则回去,等过两日再来看他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别告诉我你一见着我就不头疼了?”   “是啊,阿蕴比灵丹妙药管用,别说不头疼了,我觉得现在就能下地绕着寒鸣山跑三圈。”   话落,他瞧谢明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坐起身子掀开被子似乎就要下床。   谢明蕴眉心一跳,连忙摁住他。   “你的身体不要了?”   身上伤着还敢这么折腾,她可不想容淮安真去寒鸣山跑三圈。   “那你留下吗?”   容淮安顺势问她。   “等会问问太子哥哥。”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狡黠,见她站在那一副纠结的样子,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明蕴连忙回过神上前扶住他。   “怎么了?哪不舒服?伤口疼吗?我这就去喊太医,你好好躺着不要动了。”   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谢明蕴撇开他就要往外跑。   手腕一紧,又被他拉了回来。   “不严重,只要阿蕴留在这陪我就好了。”   谢明蕴怔了片刻,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他明明孱弱却固执拉着她执着要个答案的样子觉得好笑。   “好好好,我留下。”   “那要你现在就陪在这,一直陪着我。”   容淮安顺势又道。   谢明蕴想着谢明则还嘱托了等容淮安醒了之后让她过去一趟。   “太子哥哥让我去……”   “啧,头又疼了。”   虚弱的声音响在耳边。   谢明蕴:……   谢明蕴朝外喊。   “紫衣,告诉太子哥哥,我在这脱不开身,让他过来吧。”   “这会才刚过子时,你让她这会去喊太子?”   谢明蕴话音止住,继而挥退了紫衣。   她走到桌子边端了一盏茶递给容淮安,容淮安瞧见她落座在床沿,嘴角勾起个浅浅的笑。   一盏茶喝完,容淮安看着她乖巧地坐在自己旁边,眸光一寸寸软下来。   “我好困,我趴在这睡一会,你别吵我。”   “一天没睡?”   容淮安看着她眼底的乌青,蹙眉。   谢明蕴轻轻点头。   他一直昏迷着,又高热,她放心不下,当然睡不着。   “你上来睡吧。”   容淮安往里面挪了挪。   “趴在床边睡多不舒服。”   “不要。”   谢明蕴拒绝。   “子时到早上还有很久,睡不好可不行。”   “那我去隔壁睡。”   谢明蕴看了一眼,这床不小,若是睡下两个人自然也是够的。   但只有一床被子。   她若睡上去自然就得和容淮安挨着,挨着不说,还有可能肌肤相贴,万一她睡着了睡相不好,又碰到了哪……   谢明蕴正神游天外地想着,忽然觉得一股炙热的气息逼近,容淮安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没防备,身子倾了过去。   “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她一抬头对上容淮安深邃的眸子。   “没……没什么,我去隔壁睡……”   她说着要挣脱,话没说完,紫衣在门外回禀。   “公主忘了,今日太子殿下来此,您的院子已经给殿下住着休息了。”   “那我找三姐住。”   堂堂寒鸣寺还能没个她睡觉的地方?   “这会可是子时,你确定要这会去打扰她?”   容淮安一句话让她却步,见她停下步子,他眼中闪过几分狡黠,又道。   “寒鸣寺剩下的屋子都不一定收拾过,这个点了,几乎人都睡了,你想把他们都叫起来收拾么?”   谢明蕴不喜欢麻烦别人,这话让她有些迟疑。   容淮安便继续卖可怜。   “我才刚醒,阿蕴放心丢下我一个人走?”   “你身上有伤,何况我们……怎么能睡一张床?”   “事从权宜,外人也不知道你和我睡一张床。   何况你留在这,若是我有什么事,你也能及时发现替我喊太医。”   容淮安谆谆善诱。   他手指绕着谢明蕴的手晃了晃,屋外的风吹进来,他的声音似乎更轻柔。   “臣会很乖的。”   谢明蕴抬头撞进他一双温润又似藏着笑意的眸子。   “那要再拿一床被子。”   “这是当然。”   容淮安浅浅笑了笑,紫衣很快送进来一床被子。   这床很大,两床被子也不显拥挤。   谢明蕴看着容淮安安静地躺在了角落里,才脱了外衣躺在床上。   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瞧着她小脸上的紧张,容淮安笑了一声,刚要调侃两句,又想起她一天都没睡了,缓和了声音道。   “睡吧。”   屋内陷入黑暗,谢明蕴也的确困极了,容淮安醒来,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黑暗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容淮安坐起身,目光落在她的小脸上。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眼尾的乌青,顺着眉眼,到唇,沿着轮廓一点点抚过。   雪白的中衣着在身上,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一张小脸恬静又乖巧,那一截雪色脖颈映入眼帘,他的手指几乎有些不听话地顺着摸了摸。   手下触感温滑,将他这几日来回奔波的疲惫都舒缓了些,夜色静谧,等了许久的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直到此刻,容淮安也觉得不真实。   背后和腰腹的伤还隐隐作痛,但容淮安想着昨晚山中她坦白的话,还有昏迷过去前,听到的那句“好”,又觉得这样伤着,其实也很值当。   最起码她终于愿意坦白,愿意将自己从心结中解救出来,她愿意放过自己了。   “我不会放手了。”   他顺着摸到她的手,缠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黑暗的屋子里传来他低沉却坚定的话。   这只手他曾放开过半年,如今再抓到,就断不会放开了。   睡了一夜,他其实并不困了,但是谢明蕴睡在这,容淮安也不想起,便跟着也躺下。   子时一刻,他躺下没一会,觉得两人之间隔得太远,往那边凑了凑。   子时二刻,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容淮安在黑暗中睁开眼,如玉指尖一挑,谢明蕴的被子被挑开了个缝。   睡梦中的人忽然觉得有点冷,但又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往里面缩了缩。   容淮安被子一裹,轻巧地把人裹进了自己怀里。   这动静似乎有些大,谢明蕴动了动,想睁开眼,然而这怀抱比她还没暖热的被窝更暖,她下意识依偎过去,往他怀里蹭了蹭。   头窝在他胸膛前,闻着那熟悉的淡雅香气,又沉沉地睡去。   于是子时三刻,容淮安春风得意地抱着怀里的人,终于也踏实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谢明蕴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先是被刺目的阳光照得又迷瞪了一下,不适应地闭上眼,往身边人的怀里蹭了蹭。   她本身以为自己蹭的是被子,还想着这被子真是暖和,暖和的都让人不想起来了,于是蹭了蹭,又蹭了蹭。   蹭第三次的时候,她手脚并用地去扒拉被子,却没能如预想中的一般把被子全卷到怀里,手下摸到的是温滑的肌肤,触感太好,她没忍住又碰了碰,腰腹下一瞬紧绷了起来,继而她被人捏着手腕摁了回来。   “阿蕴。”   才睡醒的声音带着朦胧的沙哑,他睁开眼,把在他身上乱摸的始作俑者摁了回去。   谢明蕴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这人一双幽深的眸子。   中衣有些松垮地穿在身上,又被她一通乱摸给拽得有些凌乱,露出白皙的胸膛,他单手撑着软枕,那一张还有些孱弱但又很好看的脸上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谢明蕴难得一脸红,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们如今的样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她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这应该是我的床。”   容淮安浅浅一笑,扬眉提醒她。   谢明蕴话说到一半噎了回去,这才想起这不是公主府,她昨晚守着等这人醒来,然后她太困了,要趴在床边睡,他非要她躺在床上睡……   再然后……   可她记得不是两床被子吗?   谢明蕴看了一眼两个人身上的被子,自己的那一床早就被胡乱地卷在一起搁在最外侧,而她和容淮安……不仅同床,还共枕了!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一股热气涌上脑门,白玉般的脖颈红成一片。   “我为什么会和你……”   “这就要问公主了。”   面前的人无辜一笑,轻轻咳嗽了两声,虚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昨晚我睡得好好的,你非喊着屋子里太冷了,一直往我这边蹭,公主睡相不好,被子被你卷着一半掉在了地上,我怕你冻着了,只能勉为其难把被子分给你一半。”   “怎么可能,我睡相很好的。”   谢明蕴不可置信地反驳。   “是吗?那在江南的时候,谁整日睡个午觉能占了大半张床,夏日每每睡醒被子都在地上掉着?”   瞧着谢明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容淮安掀起眼皮反问。   谢明蕴顿时不说话了。   但大冬天她能把被子往地上扔吗?   瞧着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容淮安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难道公主觉得是我将你抱过来的?”   谢明蕴不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人的不信任。   毕竟她最开始都没打算在这屋子里睡。   容淮安无辜地一摊手。   “公主如果不信,那我再为你演示一遍吧。”   演示什么?怎么演示?   谢明蕴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腰身一紧,面前凑过来一张放大的俊脸,容淮安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摁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   “演示啊。”   容淮安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一句话说完,他跟着躺在了床上,掀开自己的被子,一点点往她被窝里蹭。   然后手一挑,挑开了被子的一角,人钻了进来。   谢明蕴:……   “你起来……”   这人钻进她的被窝就开始手脚并用地去缠她,那手臂揽在她腰间,轻轻动了动,带起一阵颤栗,顿时她腰一软,从耳后红到了脖子根。   “我只是给公主示范,昨晚上,公主就是这样钻进我的被子,然后非要抱着我睡的。”   这人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不仅不放开,还抱的更紧了。   “好了,我相信了,我相信了行了吧。”   谢明蕴缠不过他,又担心他这样乱蹭再碰到伤口,那双氤氲如水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羞恼,咬着唇喊道。   “你别闹了,我相信了。”   “那公主打算如何补偿我?要知道我可是被公主这样抱着,一晚上没睡呢。”   容淮安信口胡诌。   这话一出,谢明蕴顿时眯起眼。   “你还想要补偿?”   她看容淮安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我告诉你……”   “太子殿下到。”   谢明蕴威胁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了门外下人的行礼声。   她先一怔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和容淮安这样的姿势抱在一起,要是给谢明则看到了还得了?   她一激灵,抬手去推容淮安。   “你快找地方躲躲。”   她和容淮安都是衣衫凌乱,这样一副样子抱在一起,给谢明则看到了指不定以为他们做什么呢?   “这似乎是我的屋子。”   听见谢明则来了,容淮安也是一惊,继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不慌不忙地开口。   “那我躲,你起来。”   谢明蕴去掰他的手。   “那公主打算给我什么补偿?”   这什么时候了还要补偿?   谢明蕴咬牙。   “你先放开。”   “你先答应。”   容淮安一脸好整以暇。   “反正我是不急的,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唔。”   他话没说完就被心虚的谢明蕴捂住了嘴。   “你要什么?”   她压低声音道。   “留在寒鸣寺陪我,到伤好前。”   他眼中闪过几分狡黠。   门外谢明则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谢明蕴一咬牙。   “好。”   容淮安松了手,还“好心”地把外衣递给从床上蹦下去找地方躲的谢明蕴。   “后面有屏风,公主带上衣裳别冻着了,我会尽快把殿下打发走,还有……不管太子殿下怎么说,公主可一定记得信守承诺。”   他话音中的愉悦毫不掩饰,谢明蕴黑着脸接了衣裳,麻溜地跑去了屏风后面。   与此同时,谢明则走了进来。   “容大人醒了。”   “太子殿下大安。”   容淮安浅浅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无需多礼,大人醒来感觉如何?”   “好多了,劳殿下关怀。”   “父皇已经下命让大人养好伤再回去,随行两位太医会一起住在寒鸣寺侍奉,京中事宜孤会替大人处理了,你就安心留在这养伤。”   前晚的事谢明则是知道的,也明白容淮安后背的伤是替谢明蕴挡的,对他自然也是和颜悦色。   容淮安笑着周全了话。   谢明则目光落在他身上,刚要说话,又注意到床上的两床被子。   电光火石间,他眯起眼。   “蕴儿呢?孤今日一早就没见她。”   “昨晚臣醒来后公主就回去了,也许是在三公主院子里吧。”   他面色如常,谢明则搁下心中的怀疑,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颔首。   “那孤去看看她,若是无事今日就带着她和岚儿启程。”   容淮安轻轻颔首,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谢明则从屋子里出去,谢明蕴在屏风后探出脑袋。   瞧见他出了院子,她才松了口气,将外衣往身上套,一边说。   “我得赶紧回去。”   不然等会到了谢岚院子里谢明则没看到她,岂不是穿帮了?   “衣裳穿好。”   容淮安朝她伸手,谢明蕴走过去,他将卷进去的一截衣摆扯出来。   嘴上一边还不闲着。   “公主可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忘不了。”   谢明蕴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抬步往外走,步履匆匆,险些撞上了刚要进屋的紫衣。   “您慢着点。”   容淮安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   “公主急什么?”   他本身要说凭谢明则的敏锐,方才只怕看到被子就猜到了一半,这会她赶着回去只怕也赶不到谢明则前面,但话到了嘴边,他瞧着谢明蕴往外跑的样子,又笑。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何况……   又不是没睡过,公主这么怕人知道做什么?”   咚的一声,谢明蕴身形一歪,险些一脚绊在了门边。   作者有话说:   PS:接反馈,对40章部分情节进行细化,今天凌晨两点前看过的读者宝宝们可以回看一遍~晚安。 第42章   ◎灯光昏黄,气氛暧昧横生。◎   谢明蕴赶到谢岚院子的时候, 远远就隔着窗子瞧见在里面正襟危坐的谢明则。   她心里一咯噔,及时地在院子前停下了步子,把气喘匀了, 又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 才挤出个若无其事的笑, 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去。   “三姐,我跟你说这寒鸣寺……咦,哥哥来了?”   她看见谢明则,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个惊讶的神色,仿佛真的才知道谢明则过来一样。   “嗯, 刚到。”   他才刚落座, 谢明蕴就赶过来了, 看来这一路没少跑。   谢明则扬了扬眉, 面上不动声色。   谢明蕴心中窃喜。   刚来好啊, 那她还有机会圆话。   谢岚瞧见她进来,往前走了两步。   “哎,你昨晚……”   “昨晚怎么了?三姐,我不是都说了不是故意抢你被子的, 别生气了,我改天回去把府上那套好料子送给你去做衣裳好不好?”   谢岚话没说完,谢明蕴已经一把把她扯了过去, 在谢明则看不见的地方对她眨眼,一边打断她的话。   谢岚难得被她这么“热情”地对待,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恶寒道。   “你眼抽筋了?挤什么?”   谢明则恰到时候地看过来。   谢明蕴:……   “好了, 别闹你三姐了, 蕴儿。”   谢明则心中觉得好笑, 但也没拆穿她。   “如今太傅要留在寒鸣寺养伤,你和岚儿收拾收拾,午后随我回京。”   说到这,谢明蕴清了清嗓子,纠结着想开口。   谢明则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不对劲,但他只端着桌子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也没说话,等着谢明蕴主动提及。   “哥哥,你说太傅身上的伤这么严重,咱们要是都走了,这寒鸣寺再不安全,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孤已经留了五百侍卫在寒鸣寺,容家也已经派了不少人来,你好好顾着你自己,也别小看了容淮安。”   谢明则觉得好笑。   若说那天出事是他因为找徐盈而大意,大意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昨日晚上他在城东的云副将就连夜入了寒鸣山,听闻不仅把那些生擒的贼人挨个审问了遍,还顺藤摸瓜折了很多对方的人。   “可是……”   谢明蕴咬了咬唇。   “他好歹是为了救妹妹受伤的,我离了寒鸣山,他一个人待在这,多少是有些担心。”   “蕴儿舍不得容淮安?”   谢明则扬眉,问得直白。   “皇兄。”   她脸上闪过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恼,跺了跺脚。   “不是舍不得,是多少得对救命恩人上些心,不然以后给别人知道了,岂不是还要在背后议论我们堂堂天家都薄情寡义,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问。”   “谁敢议论皇家?我扒了他们的皮。”   谢岚眉一横,开口嚷嚷。   谢明蕴顿时觉得头疼,把谢岚扯到一边,抬手去拉谢明则的衣袖。   “哥哥,不如就由我留在这,等过几日太傅的情况稳定了再回去。”   “孤回去只带一个妹妹,你要孤如何跟父皇母后交代呢?”   谢明则好笑地看着她。   “哥哥肯定有办法的。”   谢明蕴眨眨眼。   近些天她在谢明则面前也没那么拘束了,越发像个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妹妹好不容易真有了事求他,谢明则也不忍心拒绝,便道。   “那我回去奏请父皇,说你自愿留在寒鸣寺给皇祖母祈福。”   “那我也留下。”   谢岚当即不干了。   “你回去。”   “不行,太子哥哥答应她留下,就不答应我?”   谢岚瞪他,撇撇嘴。   “果然还是亲妹妹好,哪像我这个堂妹,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兄长不喜欢妹妹又讨厌……唉,瞧瞧我这整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假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一边偷偷看谢明则。   谢明则又是头疼地摆摆手。   “那你也留下。”   谢岚顿时喜笑颜开。   “上京从小到大待的实在无趣,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依山傍水的寒鸣寺好玩。”   “孤再去看一眼太傅就打算启程了。”   “皇兄慢走。”   两个公主齐齐丢下一句话,头也没回。   谢明则到了容淮安屋子里,容淮安颔首道了句殿下安,没在他身后看到谢明蕴,显然毫不奇怪。   “太傅倒是有本事,三两句能把孤的妹妹哄着留在寒鸣山。”   没了外人,谢明则拂了拂衣袖落座,开门见山。   容淮安毫不意外这些瞒不过谢明则,但他也并不明着承认,只笑。   “臣哪有什么本事,无非是真心换真心。”   他肯舍出一条命去救谢明蕴,真心就摆在这,谢明蕴被他三两句说得愿意留下,是意料之中的事。   真心换真心,他半条命不过换谢明蕴留下陪他养伤,谢明则也找不到辩驳的地方。   于是只道。   “太傅心中有数便好,寒鸣山下的事,孤瞧着太傅底下的副将上心,就不再多问了。”   “这是自然。”   这事牵扯着盘综复杂,由他去处理自然是最合适的。   “蕴儿留下陪你养伤,岚儿也闹着留下,她们两个顽劣,日后多劳烦太傅担待了。”   谁?   谢岚?   容淮安皱了皱眉,很快眉头又舒缓开,拨了拨手中的茶盖,斟酌着开口。   “三公主久不回京,只怕寿王和王妃也要担心,寒鸣寺穷山恶水,公主娇惯……”   “容大人。”   谢明则抬起头,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   “许多事孤不说,是希望大人知道分寸的。”   他目光落在容淮安床上那另一层被子,意味深长。   “孤的妹妹心性单纯,寒鸣寺来往人多,孤唯恐她被人哄骗走,或者是做些不该做的事,留着岚儿在这陪她也好。”   留下谢岚一是怕谢明蕴无聊,至于二……   容淮安这人心黑,他可不想自己的妹妹第二次轻易被人哄骗着拐走了。   有谢岚在这盯着,也好让容淮安收敛点。   话在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这么被人点出来是另一回事,容淮安难得有些窘迫,轻轻咳嗽了一声,苍白如画的面容上染了几分不好意思。   “这是自然,太子殿下放心。”   他面上周全着话,心里却在想其实谢明则压根没必要这么防备他。   他如今可是连人都没亲到,别的种种更是远的没边。   但这话好面子的小容大人会告诉谢明则吗?   那必然是不会的。   是以他斯斯文文地笑了一声。   “公主金枝玉叶,臣自然事事恭敬,不敢轻易冒犯。”   谢明则目光落在床边的被子上,对他的话十二万分怀疑。   “昨晚只是心疼公主趴在床边睡觉不舒服,公主上来睡的时候,臣在下面坐着看书。”   伤这么重能下床看书?   谢明则心知这话没几分真,但也没拆穿,聪明人说话无需多言,他站起身。   “孤今日就启程回去。”   “殿下慢走。”   谢明则带着人从寒鸣寺离开,寒鸣寺外围了好几千侍卫,把不大的地方围得严严实实。   他这么一走,寒鸣寺北边这几处院落也算安静下来。   谢岚非让下人收拾了自己院子的另一个屋子,缠着跟谢明蕴住在一个院子,容淮安住在他们对面的院子里养病,每天一早上起来就能听见谢明蕴和谢岚的吵闹声,两人聚在一起,脾气不对付,喜好不一样,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偏生谢岚还非要缠着她住一起,每晚她从容淮安的院子晚回去了半刻钟,她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这日晚上戌时二刻,容淮安看着大步走进来的谢岚,嘴角一抽,想着谢岚果真是半点没辜负谢明则的“期待。”   她跑进来,到底也顾忌着有个病人,问候了容淮安两句,连他回的话都没听清,目光紧接着就落到了谢明蕴身上。   “你还不回去?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谢明蕴瞥她一眼,实在不明白谢岚为什么每天跟她吵架还非要跟她住一个院子,时时刻刻盯着她。   这不是瞎折腾非要给自己添堵吗?   谢明蕴腹诽着看了一眼时辰。   “太傅的药还没好呢,我总得等他喝了药再跟你回去。”   屋子里这么多下人能没人管着他喝药?   一句质疑就要破口而出,谢岚到底想起了自己是皇室女,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室的脸面,堂堂公主怎么能对为人师者出言不逊?   她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看向容淮安露出个笑,语气缓和了些。   “大人想必是能自己喝药的吧。”   伤在身上又不是手上,这几天容淮安用受伤的理由,从早上就把谢明蕴喊过来,又是要她陪着用早膳,又是要她陪着喝药给他念话本子,时不时谢岚经过门外还能听见这位平素语调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小容大人用溺死人不偿命的声调喊。   “好阿蕴,行不行?”   什么行不行她倒是不知道,谢岚每每听见只觉得一阵恶寒,想着这容大人岂不是被夺舍了,否则能说出这种话?   谢明蕴跟在他身边被他教/习,能学得了多少好东西?   不如自己回去还是找皇叔给她换个太傅吧,别让她丢皇家的脸面。   谢岚心里嘀咕着,说完又看向谢明蕴。   容淮安整日霸占着她,搞得自己都没半点时间和谢明蕴相处。   她本来留在这是打算喊她去后山钓鱼采花的!   容淮安敏锐地从这位三公主的眼神里感受出几分幽怨,顿时警铃大作。   “谢明蕴,你快点回去,我都困死了,你本来答应了我今天去钓鱼的。”   谢岚美眸流转,扁了扁嘴道。   “好好好,我马上就……”   谢明蕴招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下意识站起身要走。   反正也就剩一碗药了,容淮安肯定能自己好好喝完的。   “咳咳……咳咳咳。”   她站起来步子还没迈出去,身后的人忽然捂着唇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虚弱地道。   “紫衣,我觉得头有些疼,你去把太医叫来……”   “怎么回事?”   谢明蕴刷地一下松开谢岚的手,两步走到容淮安身边,面露担忧。   “紫衣,快去请太医,你,去把那边的窗子关上,大晚上的不知道天冷吗?太傅若冻着了你们谁担得起?”   眼看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孱弱,谢明蕴吓得不行,噼里啪啦一段话扔下,又关心地问。   “怎么样?哪不舒服?除了头疼还有别的地方不好吗?什么时候头疼的,怎么不跟我说?”   容淮安“虚弱”地把身子半倚在谢明蕴怀里,对上谢岚气鼓鼓的眼神,体贴道。   “三公主在这等着你呢,我没有大碍,公主还是早点回去吧,别劳动三公主等了。”   谢岚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容淮安,有些咬牙切齿。   她怎么觉得这太傅说话的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呢?   “三姐,你先回去吧。”   谢明蕴当机立断道。   “太医不是马上就来了,你急什么,万一太傅没事呢?”   谢岚往椅子上一坐。   谢明蕴一听觉得也是,手下刚松了松,容淮安就闷哼一声,眉头皱起。   “又怎么了?”   “约摸是扯到了伤口,没什么事,等太医来看看就好了,公主快些回去吧。”   谢明蕴看他语气虚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没事,登时抿唇。   “三姐,你先回吧。”   又是头疼又是扯动伤口的,就算太医换完药也要折腾小半个时辰了。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守在这等容淮安“好”了再走了。   谢岚腾地站起身。   “谢明蕴,我等了你这么久!”   谢岚等了她很久没错,但容淮安这个“救命恩人”在这,虚弱地躺在床上,谢明蕴自然也不会丢下他走了,当即软着声哄了谢岚几句,把这个炸毛的姐姐哄好,谢岚一甩衣袖,临走到了门边,又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谢明蕴以为是瞪她的,容淮安却知道那一眼分明是看自己的。   只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温华。   “三公主似乎不怎么喜欢公主来我这边。”   “我三姐就这样,你别理她。”   “真的吗,我方才见三公主走的时候似乎很生气,不如公主明日别来我这了,有太医看着就好。”   “她那是瞪我的,你别想她了,好好躺着。”   谢明蕴扶着他躺好,又朝外蹙眉喊。   “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太医拎着医药箱,火急火燎地从院子外飞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臣给……”   “免了。”   谢明蕴一摆手,让出了位置,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一瞧容淮安虚弱的样子就暗道不好。   太子殿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照顾好容大人的。   这明明晚膳的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功夫,就成了这样了?   太医疑惑地搭上脉搏,半晌,却没探出任何不对劲。   “大人可觉得哪不舒服?”   容淮安对上太医疑惑的目光,温吞道。   “方才动作间似乎牵扯到了伤口,这会头也有点疼。”   一句话把太医的疑虑打消了。   “有时候伤口疼,牵扯着身上疼的情况也是有的。   再或者是大人近些天奔波劳累所以头……”   “难怪呢,我说怎么方才觉得不仅头疼,浑身都疼。”   容淮安露出个了然的表情,又道。   这话一出,谢明蕴顿时更紧张,忽略了太医抽搐的面皮,看着他道。   “哪疼,要不要让太医开些药?”   容淮安刚要说话,谢明蕴已经朝着太医吩咐。   “你开张方子,我现在就让下人煎药。”   开方子?   这怎么开?   太医想说自己探容大人的脉搏压根什么不对劲都没看出来,但容大人偏偏又喊着头疼,公主关心则乱非要他们开药方,为难的只有他这做太医的。   “公主……”   但好在小容大人装病的同时还保留着最后一丝良善,也生怕再装下去逼急了太医他就穿帮了,微笑着说。   “不过我觉得这会好些了,就不用劳烦太医再开药了,也许只是累着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吗?”   谢明蕴不放心。   “不如还是……”   “真的,这会头不疼了。”   他装病的初衷只是想磨着谢明蕴多留一会。   “是啊公主,容大人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太医也连忙开口。   谢明蕴看了一眼他的样子,挥退了太医,朝外问。   “紫衣,他今天的药熬好了吗?”   “好了。”   紫衣端着药推门进来。   谢明蕴接过去递给他。   容淮安不接,慢吞吞地开口。   “手疼。”   谢明蕴:……   她眯着眼,那方才因为慌乱而跑丢了的聪明劲回来了几分,她看着容淮安懒懒散散地倚在靠枕上,瞧他那分明很是红润的脸色,问。   “头还疼吗?”   容淮安没注意到她语气的不对劲,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微笑着道。   “头不疼了,手疼。”   端着药碗的手轻轻晃了晃,她笑。   “既然太傅不舒服,我也不便多留了,紫衣,进来伺候大人喝药,本公主瞧着今天三姐闷闷不乐,也该回去哄着她去后山瞧一瞧那玉湖,就不打扰太傅休息了。”   话落,她把药碗一搁,站起身往外走。   还头疼又手疼?她看容淮安不是疼,是学着蹬鼻子上脸了。   才走了一步,忽然手腕一紧,那喊着手疼没劲的人拽着她的手把她拽了回去。   谢明蕴一个没防备,重心不稳往后一倒,继而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容淮安仰躺在床上,谢明蕴被他抱在胸膛前,一抬头就能看到这人面色红润又眸光带笑的样子。   “不是手疼吗?”   她冷笑。   容淮安心知瞒不过了,那双含笑的眸子便带了几分失落,叹息道。   “公主整日陪着三公主,我不过是因为太想和你多待一会,才想着这么个主意,难道公主也要狠心怪我?”   她整日陪着谁?   谢明蕴嘴角一抽搐。   她怎么不知道容淮安还是个喜欢倒打一耙的好手?   从留在寒鸣寺开始,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最少有八个时辰待在容淮安的院子。   “公主不信?”   容淮安扬眉看她。   “起开。”   谢明蕴抬手推他。   容淮安不动。   他的手牢牢地揽在她腰上,手下轻轻摩挲了一下,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顺着腰肢往上抚。   被他触碰的地方如同过了电一样带起一阵酥麻,她腰一软,险些没撑住手跌在容淮安身上。   许久不曾与人这样亲近过,她感受到胸膛前起伏的心跳,炙热的呼吸顺着喷洒在她耳边,腰上大手的温度让她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她一抬头就撞进他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砰砰,心跳快了两拍。   “容淮安。”   她咬唇推他,容淮安松开手,她刚松口气要从他怀里跳下来,谁料这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她滚了一圈,天旋地转间,她被容淮安压在身下。   他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他一手扣着她的手腕,瞧着她明显紧张的样子,忽然闲闲笑了一声。   “怎么耳朵都红了,阿蕴在想什么坏事?”   他伸手去挑她的耳垂,白玉般的耳垂红成一片,他低下头,离她越来越近,发丝缠绕,他停在离脖颈咫尺之间的距离处。   心跳合成一拍,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节节攀升的温度,还有那落在雪色脖颈间的眼神。   幽深又滚烫。   真漂亮。   容淮安看着那截露出来的雪色脖颈想。   灯光昏黄,四周寂静,气氛暧昧横生,他如同被蛊惑一般,没忍住想低下头覆过去。   这一瞬间,谢明蕴只呆呆看着他的脸,看那一张清雅绝伦的面容上的笑和失神,似乎压根没察觉到他的动作一般。   就在容淮安低头吻过去的刹那——   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紫衣敲门。   “公主,三公主喊您……”   “出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容淮安打断,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耐。   紫衣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顺着窗子瞧见屏风后交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顿时脸色一红,匆匆退了下去。   然而这会谢明蕴也清醒过来了,她红着脸推开容淮安。   “该喝药了。”   容淮安心中有些遗憾,但也顺势松开了手。   他深知这会要是再亲,指定谢明蕴要炸毛。   方才那么亲近的蛊惑,他家阿蕴就丝毫不心动么?   谢明蕴端了药过来,这次他倒是老老实实地喝完了,只这药太苦,他喝完皱着眉道。   “劳烦公主把那边的葡萄递过来。”   谢明蕴没想太多,捏了一颗葡萄给他。   容淮安笑。   “喂我。”   他就是不伸手去接,谢明蕴被磨得没办法,白净的手指捏着那颗葡萄,喂到他嘴边。   容淮安张口,谢明蕴的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触感,她半个指节被容淮安含到了嘴里,连着那颗葡萄,他轻轻一咬,紫色的汁液溅了些出来,溅到她手指上。   谢明蕴手一颤,刚要抽出来去擦,却见容淮安眸光动了动,继而低头。   轻轻舔了她的指尖。   作者有话说:   PS:小容大人:蛊惑老婆计划day1 第43章   ◎“公主遇见的书生,比我好看吗?”◎   直到从屋子里走出去, 谢明蕴还有些呆呆愣愣的。   手指上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没消散,她觉得那团火从指尖相触碰的地方一直烧到了脸上,脚下步子都有些杂乱无章, 险些撞到了一旁的树上。   咚咚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夜色将她红的如染了胭脂一般的脸色遮掩住, 她在黑暗中咬了咬唇,紧紧捏着手搅了搅帕子。   想起屋内容淮安与她在床榻上差点意乱情迷的样子,那盯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炙热,让人不敢对视偏偏又无处不在。   还有最后喝完药,她喂葡萄时候那温热的触感, 白净的指尖在她眼下被容淮安含进了唇里, 又被牙齿勾过, 带起一阵轻轻的颤栗和痒, 那人做着这样不正经的事, 偏生看着她的眸子又清透温润,仿佛蛊惑她,又仿佛只是在吃葡萄。   扰得她一颗心跳的不上不下的,偏生还不能发作。   “容淮安, 你混蛋。”   她抬脚踹了一下一旁的树,才算觉得心里的躁意散去了些,撩了撩耳侧的头发, 谢明蕴抬步进了院子。   谢岚果然还没睡。   瞧见她走进来,谢岚幽怨的眼神瞬间扫了过来。   “哟,大忙人回来了?”   “三姐。”   谢明蕴就知道这茬不好过去,顿时揉了揉眉心。   “太傅今日的确不舒服, 你也别气了, 大不了我明天跟你去后山钓鱼可好?”   谢岚先是一喜, 随即又不知道想起什么,哼了一声。   “有的人今儿是这么个说法,明天容大人一喊头疼,她就又是另一个说法了。”   “他要不是替我挡那一回,如今也不至于伤成这样,三姐,我总不能把人丢下不管吧。”   谢岚刚要说话,抬头瞥了她一眼,忽然眯起眸子。   “你刚刚干什么了?”   “没……没干什么呀。”   谢明蕴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没敢看谢岚。   “没干什么脸这么红?”   谢岚自然不信,腾地站起身逼近到她面前,那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从上看到下。   谢明蕴看着她的眼神从疑惑再到了然再到愤怒,心里一咯噔。   难道谢岚能看出来?   “三……三姐……”   “啪。”   谢岚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了,容淮安是不是以救命之恩胁迫你。”   “啊?”   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谢明蕴战战兢兢地想说话。   “其实……”   “他是不是胁迫你帮他忙里忙外,又端茶又熬药,把你使唤的累成这样了?!”   累得小脸都红了,可想而知这一晚上没少忙。   谢岚越想越气,谢明蕴傻眼地站在一边没说话,却让她误以为这就是事实,当即起身往外走。   “我要去找他,就算是太傅先生,也不能这样……”   “三姐,我困了。”   谢明蕴眉心一跳把她拉回来,不由分说地拽着她进屋子。   她也没想到谢岚一根筋成这样。   这院子里的闹腾最终以谢岚嚷嚷着明天一定要警告容淮安不能累着他们六公主为结尾,灭了灯,寒鸣寺一片安静。   而对面的院子,云副将回禀完事情,看着容淮安沉如水的脸色,问道。   “那如今大人下一步要怎么做?”   “容溱的人在城东还有多少?”   容淮安不答反问。   “不多。”   云副将比划了个数字。   “拔掉。”   他淡淡地落下两个字。   “一个月内,把容溱和三姨娘安排在城东所有的暗线都拔掉。”   “是。”   “至于前天晚上的事……你问的如何?”   “剩下留活口的那些都用了重刑,大多数都嘴硬,有一个扛不住……说了些。”   “是她吗?”   屋内那点微弱的烛光照在他的侧脸,却不似晚间谢明蕴来的时候那样温润,反倒如此时暗夜的凉风一般,又冷又不近人。   云副将欲言又止,没说话,轻轻点头。   啪嗒一声,方才容淮安握在手中的文书掉在了地上,他抿唇,疏离和孤寂几乎刹那包裹了他,那身上的寒意和沉暗让云副将一惊。   “大人。”   容淮安恍若未闻。   侍卫查到半年前曾有一批不属于容家主调动的杀手曾去过江南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批杀手是容家嫡系一脉才能调动的,除了容家主,就只剩下她。   而且那些人里还查出了东明人的影子。   但出现这件事的时候,他虽心有怀疑,但总是不信的。   之后是秋鲤湖游湖,谢明蕴告诉他,那一天碰到了侯夫人才知道了他在外面和季絮“谈婚论嫁”。   他和季家人相约在临江楼退亲,偏偏那么巧容府的“下人”能告诉谢明蕴,偏偏谢明蕴出了长街,就撞见了他和季絮在一起。   若非他是个肯解释的性子,若非谢明蕴停下来听他解释了,那么那一天的事,掺杂着谢明蕴曾经在江南看到的信,就足够在他们本就没怎么好的关系上,再添一道裂缝。   再之后是噫迷香,刚好谢岚和谢明蕴入宫的路上碰到了她,香囊上虽然没有问题,但她的外衣上却沾上了噫迷香。   噫迷香,寻常心结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谢明蕴素日在外人面前表现的那么正常,是谁知道了她其实有那么重的心结,又能知道曾经在东明失传的噫迷香呢?   那是容淮安第二次察觉到古怪。   他从公主府回去,下人就马不停蹄地回禀徐盈在上京,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沙漠里忽然有人递了水过来一样,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他来了寒鸣山。   很快,和侯夫人一向走得近的太后,就非要谢岚和谢明蕴来寒鸣寺祈福。   来寒鸣寺的晚上,谢明蕴就知道了徐盈的下落。   若非那晚有紫衣在,若非他去的及时,那刺客必然把她掳走了。   环环相扣,知道他在江南的过往,知道那个人是谢明蕴,知道她的心结,甚至知道徐盈,到那天晚上他在寒鸣山下遇刺,来了无数高手,招招要取他性命。   他武功不低,但是来人懂得东明的剑术,出神入化让人难以提防,他知道谢明蕴来了寒鸣寺本就心急,没防备中了招。   他在为取他性命的刺客身上,发现东明的剑术,还有容家的令牌。   那还能是谁?   “为什么是你呢?”   容淮安阖上眼,轻轻说了一句。   “是谁都好,怎么偏偏是你呢。”   云副将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这样定定地坐了许久,开口。   “找到她养杀手的地方了吗?”   “有两个地方,一个有一千,另一个就在容家养侍卫的地方。”   她的人混在里面。   说混也不恰当,毕竟容家主从来都允许她去容家的围练场。   “把这一千人折了。”   容淮安睁开眼,浅淡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情绪。   “是。”   “城东有她的人,你去查查。”   “大人?”   云副将一惊,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查清楚后悄悄把人处理了,近些天你上些心,把城东肃清干净,我养好伤之后会回去接手剩下的事宜。”   容淮安心中思忖。   自从他去年入仕,又替皇帝去江南办了桩差事之后,便接管了城东的事宜。   起初几个月他在府中闭门谢客,便都是这个副将在城东处理事情,九月之后,他渐渐地去城东处理些事情。   有副将在一旁帮着,没几个月的功夫,城东的大小权力几乎都落在了他手中,除了……容家主的一些人,还有容溱的人。   如今似乎还有她的人。   “一并都处理了,只要是容家的。”   “是。”   “还有,近些天盯紧了她所有踪迹,务必探查出她如今可知道徐盈的下落。”   能以徐盈为诱饵来引他们到寒鸣寺,就算她如今没找到徐盈,想必多少也有些线索。   他不能让徐盈落在她手中。   副将离开,门被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   容淮安目光清淡地坐在那,一直坐了半宿。   *   谢明蕴第二天一早就被谢岚拽了起来。   “你昨晚答应的,要陪我去后山。”   谢明蕴打了个哈欠,看着一早上就生龙活虎的谢岚,不明白她怎么每天都这么有劲的。   她没骨头似的被谢岚拽起来,又被她拉着吃完早膳,临出门前谢岚絮絮叨叨地说。   “不管今天容大人怎么叫你,你都必须陪我去后山。”   谢岚从三天前知道她会钓鱼之后,就整日缠着她让她教,非说自己钓的才有趣,磨了三天好不容易今天才让谢明蕴答应,她自然是不准出任何意外的。   谢明蕴对上她那不信任的眼神,一早上第八次保证道。   “好,绝不反悔。”   谢岚登时喜笑颜开,让下人带了东西,拽着她走出了院子。   “去知会太傅一声,就说我今天陪三公主去后……”   她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谢岚拉着跑远了。   寒鸣寺的后山有一处幽静的湖,来的人一向很少,他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到这,谢岚把下人手中的鱼竿递给她,眼巴巴地看着谢明蕴。   谢明蕴往下看了一眼这湖,想着寒鸣寺的僧弥都吃素,他们要是在这大鱼大肉给人家知道了,还不把她们赶出去?   “在寒鸣寺吃鱼,只怕不大好吧?”   “谁说是吃的了?”   谢岚眼一横。   “我要拿回去养的。”   谢明蕴这下再没了话,接过鱼竿,和谢岚找了个好地方,开始教她怎么钓鱼。   谢岚很聪明,没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抢过谢明蕴的鱼竿跃跃欲试。   “我来。”   谢明蕴顺势递给她,往下看这一片清澈的溪流和山间的青松翠柏,后山安静又空气清新,连鸟叫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呼出一口浊气,拎起裙摆往下走了两步。   “我到那边去看看。”   谢岚看都不看她,摆了摆手。   在溪流的底下有一处的花开的很好,哪怕是冬日里也不显枯败倾颓之色,谢明蕴独自一人走下去,刚要凑近到那花边闻一闻,忽然面前影子一闪,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谁?”   谢明蕴吓了一跳回过头。   “六公主安。”   来人一身书生打扮,身形挺立,白色的衣袍随风飘动,气质出尘,手中握着一把扇子,谦谦雅雅地低头行礼。   “你是?”   谢明蕴心中顿时提起警惕,往上瞧了一眼谢岚和下人们,抬步欲走。   “臣是去年的科举探花,现今任职翰林院,臣姓陆单名一个文。”   陆文瞧见她要走,当即自报家门。   “公主不要害怕,臣在寒鸣寺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今天也是偶然来到后山,没想到二位公主在这。”   陆文谈吐不见卑怯,谢明蕴知道他是朝廷官员,放下些戒备。   “原来如此,陆大人为何住在寒鸣寺?”   “臣年前休沐时便过来了,家中母亲生病,来此住段时日为母亲祈福。”   他说着目光掠过上面的谢岚身上,又看向谢明蕴。   “公主很喜欢这花?”   谢明蕴点头。   “是很喜欢。”   这花不在于多好看漂亮,而是她小时候,她那个教书先生的爹,曾经抱着她给她讲上京的故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花。   她爹很喜欢,说是曾经和她娘的定情之花。   想到这,她目光柔和了些。   “大人为何来此?难道也喜欢这后山?”   “臣不巧,是为这花来的。”   陆文将她的神色收之眼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张清俊的面容上竟浮出几分不好意思,脸色微微一红。   “倒是和公主很巧,臣……”   *   因为昨夜处理了些公务,容淮安一觉睡到了巳时,醒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是如往常一样佳人在侧,刚睁眼就微微勾唇笑道。   “公主今日来的真早,我昨晚睡得晚了些,失陪了一会,公主不会怪罪吧?”   话落下屋内,没听见声音。   容淮安目光扫了一眼屋内,却没见那纤细的身影,安安静静的,他心中浮起几分古怪。   “公主?”   “谢明蕴?”   屋内没有声音,紫衣在门外敲了敲门。   “大人您醒了?”   “公主呢?她这会可是在侧屋,你告诉她我已经醒了,今日早上没陪她用早膳,是我……”   “大人,公主不在。”   容淮安的话说到一半被紫衣打断,他瞥过去一眼。   “嗯?”   不应该啊,谢明蕴紧张他的身体紧张的不得了,每天早上都早早地来他院子了。   难道是看他睡着就又回去了?   “那你去隔壁院子告诉公主……”   “大人,公主辰时起就陪三公主去了后山了。”   紫衣低着头回禀。   “让奴婢转告您,今日您就留在院子里好好休养,她晚膳后便回来。”   陪谢岚走了?   容淮安没想到自己晚起了一会的功夫就能被谢岚磨着把人叫走,心中顿时不虞。   他刚要喊紫衣去后山找谢明蕴,思绪一转,又想起这些天谢明蕴每天陪他困在这屋子里,以她那坐不住的性子竟然没喊着要出去,想必也是有些闷的。   算起来也有四五天了。   容淮安缓缓止住了话。   “下去吧。”   让她出去走走也好,他要是时时刻刻缠着人,真把人缠烦了也是得不偿失。   他容淮安可不是那种喜欢撒泼打滚缠人的。   紫衣见才升起的不虞瞬间就被抚平,瞧着容淮安平静的脸色,道。   “大人,您不去让人把公主喊回来?”   这不像她家大人的作风啊。   “喊什么,我若逼得紧了岂不是不通情理,好歹她陪着我在这耗了这么几天,想必也闷坏了。”   容淮安很宽容地道。   紫衣想着昨晚那个装病骗六公主的人,怎么也不能和当下这个宽容大度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公主出去多走走,知道了三公主的性子有多难缠,回来自然念着我的好。”   容淮安浅浅一笑。   他跟谢岚也不只是要扮委屈比谁能留住谢明蕴的。   紫衣嘴角一抽。   何况谢明蕴一天没来陪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只消稍稍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无需装病,以她的性子就会愧疚今日没好好陪他,到时候他借此扮可怜多索要点什么,或者哄骗着人,如昨晚一般……   容淮安心中想着昨晚身下柔软的身躯和她身上的幽香,顿时也不计较谢岚抢走谢明蕴一天的事了。   反正不管她怎么出去跑,最后还是会回他身边……   “你家大人是个宽容的人,自然不会时时刻刻禁锢公主来去自由……”   “对了,大人,奴婢忘记告诉您了,听闻六公主在后山偶遇一书生,两人在小溪下相谈甚欢。”   容淮安:……   容淮安的话被打断,嘴角的笑僵住片刻,回头问。   “书生?”   “是,听闻是巧遇,那书生和公主喜欢同一种花,公主很是高兴。”   “花?”   容淮安再度僵住。   这戏码怎么有点熟悉呢?   他记得第一次自己和谢明蕴遇见,恰好就是他以书生的身份,在江南的渡船上,碰到了在那采花的谢明蕴。   “这书生好看吗?”   他回过头,问紫衣。   “听回话的人说是很好看,一身书卷气,谦谦雅雅,长了一张很俊俏的脸呢。”   跟他在江南的时候怎么这么像?   容淮安有些坐不住。   “和她相谈甚欢?”   “是啊,公主和他都在那聊半个时辰了!”   “三公主呢?”   谢岚是吃干饭的?平日里那么防备他,怎么任由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丑书生接近谢明蕴?   “三公主在那钓鱼呢。”   钓鱼?   容淮安衣袖下的手轻轻攥着,只恨不能这会飞过去把谢岚的鱼竿折了,再把那丑书生赶走。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眯着眼问。   “那书生和我比,谁好看?”   “额……奴婢也没见过他,奴婢……但奴婢相信,一定是大人好看!”   紫衣的话说到一半,对上容淮安凉凉的眼神,顿时飞快改口。   容淮安缓缓坐了回去。   谢明蕴连他都看不上,能看上不知道哪冒出来只见了一面的人吗?   都已经说了半个时辰了,想必很快就回来了吧。   容淮安又开始想等她回来自己要怎么向她诉说这一天的“不舒服”来让她对自己多几分心软和宽容。   一个时辰后,没见谢明蕴。   两个时辰后,还是没人。   容淮安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还在那钓鱼赏花?”   “是呢,那陆大人听说公主喜欢花,自告奋勇要替公主把那一片的花都带回来呢。”   “啪嗒。”   紫衣似乎听到了什么碎开的声音。   容淮安回过神,拂了拂飞溅到衣袖上的茶盖碎片,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温润光华的样子。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   “你遣人去告诉公主,说我午膳后头疼。”   “大人,您昨日已经用这个理由被公主拆穿了。”   “……是吗?”   容淮安又道。   “那你告诉她,我心口疼。”   “心口疼应该传太医,大人。”   容淮安不虞地瞥了紫衣一眼。   “就说今日臣醒来,身旁不见久盼之人,心有不适,午膳之时亦对公主思念不已,恳请公主垂怜,回来见一面解臣相思之苦。”   话说的斯斯文文,也掩盖不住这其中的意图,紫衣嘴角抽搐着下去传话了。   小半个时辰后容淮安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   他微微一扬眉,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手中的书随意一扔,瞧见了跨过门槛进来的谢明蕴。   她走进来,瞧见容淮安没什么事的样子,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继而眼中又浮起怀疑。   “紫衣不是说你心口疼吗?”   怎么她瞧着好好的,该不会是又骗他的吧?   “是心口疼。”   那张如诗似画的面容上勾起笑意,他摆手示意谢明蕴坐过去,才开口。   “早上醒来没看到公主,我便觉得心口疼,但是想起公主整日劳累,也不能困在这屋子里和我一个病秧子磋磨时间,本不想打扰公主,便忍住了,没想到越发严重,只能传了太医来用药,没想到紫衣竟然不听话,非要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紫衣闻言面无表情,站在一边装死人。   “那你现在……怎么看着一副好端端的样子?”   谢明蕴听着这一段鬼扯的话有些怀疑。   容淮安示意紫衣下去,又道。   “本来是疼的,见了公主就不疼了。”   紫衣关上了门,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谢明蕴开口前,容淮安伸手拉过她的手指轻轻把玩,语气平和。   “听闻公主在后山遇到了一个书生。”   “是啊。”   容淮安的手顺着指尖抚过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他好看吗?”   说话间,那方才还规规矩矩只拉着她手腕的手撩到了她耳后。   谢明蕴刚要动。   “簪子歪了。”   他伸手扶正了簪子,转移了谢明蕴的注意力。   “你问这干什么?”   容淮安语气依旧,手顺着抚过侧颈,摸到那一截白嫩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轻轻带起几分酥麻。   “没什么,臣听闻这人也是朝中臣子,关心一下同僚。”   “也……还好吧,好像是蛮俊美的。”   谢明蕴回忆了一下。   “是吗?”   容淮安目光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   “公主冷吗?臣怎么觉得你身子有点抖。”   他手不规矩地在她脖颈处抚来抚去,她能不抖吗?   那一片雪色脖颈都红了,谢明蕴嗔怪地瞥他一眼,刚要说话,忽然腰身一紧,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抱着上了床榻,继而高大的身形覆了过来。   又是同昨晚一样的情形,有些凌乱的衣袍交缠。   “我想公主是冷的,不如我帮你暖暖?”   暖?   怎么暖?   谢明蕴刚要说话,就见他低头,凑近了她耳侧,继而……一阵温热的濡湿感传来。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气血翻涌,脑子里嗡的一下乱成一团,她身子有些软。   “你干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去推容淮安。   却没想到此时自己的挣扎更让衣裳散乱了些,露出一截漂亮的肩头,顿时让这人眸光更暗了暗。   他从耳侧顺着,吻向了脖颈,轻轻叼住一块软肉,磨了磨。   “嗯……容淮安,你松开。”   谢明蕴喘息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触感几乎一瞬间把她的力气抽空,她只能听见这人轻笑一声,含糊的声音传来。   “我怕公主冷。”   “我不……不冷。”   “是吗,我还以为公主在后山跑了那么久,是会有些冷的。”   容淮安无辜地道,手下动作却没停,顺着脖颈吻回她的眼睑,眉心。   他的手箍在她腰间,四处撩拨着,让她聚不起一点注意,只能随着他的动作和话反应。   “没有,我没跑……我让人跟你说过的。”   谢明蕴断断续续地开口。   “是啊,公主让紫衣说了。”   容淮安瞧着她红如胭脂色的漂亮小脸,没忍住低头又亲了亲,语气有些玩味,又似乎压着几分不虞。   “可公主,没说,跟你一起的,还有一个书生,你跟那书生相谈甚欢,甚至忘了时辰。”   他手下动作重了重。   “那书生是……唔。”   谢明蕴的话说到一半,这人低头扣住了她的下颌,继而温热的吻,覆在了她唇上。   他倾身吻了过来。   “那公主告诉我,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他采的花好,还是我送给公主的花环好?   公主跟他在一起更快乐,还是在我身边更快乐?”   作者有话说:   PS:祝各位宝宝元旦快乐呀~2024顺顺利利赚大钱!也要时常来看我们蕴蕴和小容大人哦~评论区红包祝大家2024快快乐乐!! 第44章   ◎“如今的容淮安,喜欢谢明蕴。”◎   谢明蕴:……   谢明蕴说不出话。   这人也似乎压根没有半分要等她回答的意思, 问完了就低头吻住了她。   她被容淮安牢牢箍在怀里,什么都想不起,只能看到眼前放大的俊脸, 感受着唇上温软的触感。   谢明蕴一路被山风吹着赶过来, 唇很凉, 而这人的则极温热,那热意与她的交缠在一起,顿时让她觉得唇上被一片滚烫覆盖,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却被容淮安箍住身子动弹不得, 那热意从唇, 一路灼到脸上, 脖颈, 顺着渡到心尖。   谢明蕴轻轻喘息了一下, 明明屋外寒风吹过来是该冷的,她却觉得一片燥热,神色落在这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上,眸中闪过几分迷离, 下一瞬,唇上一疼,容淮安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疼……”   似乎是被他咬疼了, 谢明蕴咬着唇,一双水润的眸子控诉地看着他。   容淮安瞧见她眸子里的委屈,等了一早上的不虞散开,他安抚地亲了亲她的脸。   “乖, 我不咬了。”   谢明蕴刚要张口说话, 下颌却忽然被挑起, 容淮安撬开她的唇,牢牢地把她剩下的话堵了个严实,在唇齿间和她纠缠,耐心地磋磨着。   舌头被容淮安勾着卷过去,一点点把她口中的气息都汲走,身上软的推不开他,他也不容她躲避,勾着她沉溺进来,谢明蕴心尖一颤,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你轻点……”   话说完,她终于勾回几分理智,眼中闪过几分恼意。   轻什么轻,她该让他滚下去才是。   然而挥出去的手还没落到他身上,就被这人轻巧地扣住了,他稍稍移开了些,轻笑了一声,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沙哑。   “下回轻一些。”   “滚下去。”   她抬脚要踹人,这人忽然不轻不重地在她腰间摁了一下,她顿时身子都软下来。   “容淮安!”   她咬唇看他。   刚对上容淮安的眼,她顿时便看到那双往昔温和清润的眸子里带了几分暗意,眼尾都压着些克制的红,却又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笑。   “公主如此与外人相谈甚欢,却不允我因思念而和公主亲近一步,如此疏远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话如此说,那语气里分明带着满满的笑意。   哪有半分伤心?   谢明蕴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推开他要起来,却被这人摁了回去说。   “再躺一会。”   他没再继续,但声音里似乎沉沉地压着什么,谢明蕴与他肌肤相贴,自然清楚地感觉到那滚烫的身躯和紧绷的腰腹,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几分羞恼,但最终没躲开,在他怀里轻轻喘息。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屋内一片安静,只周身萦绕着几分暧昧的气氛,半晌,容淮安平复了心绪,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乖。”   哄宠物呢?   谢明蕴脸一黑,抬脚踹他。   “滚下去。”   “伤口疼,滚不了。”   容淮安慢腾腾地直起身子,看着小姑娘红着的脸色,想起方才在他怀里时候的乖巧和柔软的身躯,有些恋恋不舍。   “我每次与公主亲近一些,公主便动辄生气,若对比起来,还是她好。”   她?   谢明蕴抬脚的动作一顿,看见容淮安一副似乎真的想起谁又留恋不已的样子,心中腾地涌起怒意,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   这人似乎察觉不到她已经生气一样,似真似假地叹息。   “她便不会像公主一样脾性暴躁。”   咚的一声,谢明蕴起身的动作太猛,险些一头撞在了榻上,还好容淮安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公主也太不小心了。”   谢明蕴一巴掌打上了他的手。   顿时那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道红痕。   “你还有别人?”   谢明蕴对如今的容淮安可没有半点心疼,瞪着他一副带笑的脸。   “是啊,这人比公主要温柔点,和公主一样漂亮,若是对比起来,自然是她好。”   容淮安似真似假地说着,谢明蕴脸色越来越黑,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堵着似的,她瞪了容淮安一眼,抬手推开他,下了床榻往外走。   既然别人好,她还不伺候了。   刚走了两步,容淮安嘴角勾起几分笑,伸手一捞,谢明蕴又被他捞进怀里。   “我怎么看着公主好像不高兴?”   “没有。”   谢明蕴的嘴硬在这会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容淮安不以为意。   “公主不好奇她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   谢明蕴冷笑。   “既然这位姑娘比本公主更得容大人欢心,大人还何必委屈求全,不如把这位姑娘叫过来陪你。”   话音中满是别扭,容淮安心情顿时更好了些,语气戏谑。   “我倒是想,可惜这不是不能么?”   他还真想?   谢明蕴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恼怒再次涌上来,去推他的手伸到了一半被人握住,容淮安眸子带笑。   “这位姑娘叫沈蕴,公主说我如何把人叫来?   自然是不能的。”   沈蕴?   沈蕴!   谢明蕴神色一僵,继而对上容淮安戏谑的眼神,才明白过来自己被他摆了一道,顿时脸一红。   “半年前沈蕴自是比公主要对我温柔的,又生得那么一副举世无双的漂亮容颜,一丝错处也挑不出。   公主觉得呢?”   容淮安抱着人,手轻轻绕着她的发丝拨动了一下,语气温雅。   “你的意思是我不比之前好?”   谢明蕴眯起眼睛。   容淮安低头斟酌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个问题要怎么回。   谢明蕴目光越发不善。   “那倒也不是。   虽然如今公主对我不比之前温柔,但当时的沈蕴有当时的江淮喜欢,如今的容淮安,喜欢……”   他对上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看到这一路她跑来因为担心他而被风吹的有些红的脸色,目光温和,白皙干燥的手轻轻抚过她眉心。   “但如今的容淮安,更喜欢谢明蕴。”   容淮安一句话说完,没听到回音,低头看谢明蕴,又笑。   “公主脸好红啊。”   “没有。”   “那公主往我怀里钻什么,总不会是害羞了吧。”   谢明蕴窝到一半,才想起这不是被子,是容淮安怀里。   她默默地钻出来,想下去,又被他牢牢抱着,垂下的墨发落在她脸颊上,有些痒。   “我都说了更喜欢公主了,那公主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山下碰到的那个丑书生和我比,谁好看?”   谢明蕴低着头不理他。   “听说是去年的探花,如今在翰林院就任,那这人我应该是见过的。”   容淮安一边分析着一边想。   朝中他见过的年轻臣子不少,但大多是靠家族荫庇上来的纨绔子。   “如果公主觉得样貌这事拿不准,那我问个能让公主答出来的。”   谢明蕴从他怀里探出头。   “公主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戏谑和狡黠。   谢明蕴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人从进了屋子对她又亲又抱又故意说些让她误会的话是为何了。   “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因为你吃醋了?”   谢明蕴嘴角抽搐。   她和陆文也才见了一面吧?   “是啊。”   容淮安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早就告诉公主了,我虽然宽宏大量,但这些出现在公主身边的男子大多不怀好意,公主若是被他们哄骗走,反而对我不假辞色,我心中自然是吃醋的。”   谢明蕴发觉容淮安伤了之后,脸皮比之前更厚了。   这如今冠冕堂皇说假话的人,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和外人面前温文尔雅举世无双的容大人,哪有半分相似?   不怀好意么?   谢明蕴想她身边最不怀好意的应该就是这位小容大人了。   想到这,她哼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抱在一起的样子,恼道。   “松开。”   “不松。”   容淮安虽然伤着,但谢明蕴的力气也抵不过他的,挣扎了好一会,还是牢牢地被他抱在怀里。   只是抱着她的人身上似乎更热了些。   谢明蕴这会还没察觉什么,看着他恼。   “等会三姐要过来了。”   “那公主告诉我,他和我谁更讨公主喜欢,我就松开你,如何?”   容淮安摆明了一副得不到结果就不松开她的样子。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你,行了吧。”   “那公主不喜欢他?”   “我和他才见了一面,而且他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喜欢他做什么?”   谢明蕴觉得容淮安这人莫名其妙。   “那公主不喜欢他,就是讨厌他,那就是喜欢我。   哦,原来公主喜欢我啊。”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笑,顿时心情大好,瞧着谢明蕴红润的小脸和被他吻的有些肿的唇,没忍住低头又亲了亲她。   “容淮安!”   谢明蕴躲不开,被他抱着亲了亲,又恼。   “你再不松开我,我明天可不来了。”   这话管用,容淮安顿时没敢再乱来。   “这位陆大人应当是你的同僚。”   安静下来,谢明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从他怀里躲出来,道。   “管他做什么?”   容淮安懒散地应了一声。   除了是谢明蕴,他谁都不想知道。   “他好像是冲着我三姐来的,方才我在后山的时候,他还问我三姐的喜好呢。”   谢岚?   这下容淮安掀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真的吗?”   如果是找谢岚的,那就好办了,他把陆文丢给谢岚,让他整日缠着这三公主,就没人来打扰他和谢明蕴了。   容淮安心里打着算盘,面上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   谢明蕴想起在后山,她和陆文说完那野花之后,陆文忽然就有些脸红,小声地说他来后山是因为知道了谢岚来这,本以为谢岚是喜欢这野花,打算摘了给谢岚送去的,没想到是为了钓鱼。   陆文缠着她想问问谢岚的喜好,又说自己虽然只是个穷苦书生,布衣出身考取了功名,如今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但曾经在长街遥遥见过谢岚一眼,那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张扬美艳的公主。   这书生瞧着胆子大,敢在后山拦住她问谢岚的事情,但是话说不过三句,提到谢岚就要脸红,谢明蕴往上看了一眼大心眼只知道钓鱼的谢岚,觉得很是有趣,留着跟他多聊了两句。   谁知道容淮安不知道打哪得来的消息,竟然吃了这么半天的飞醋。   闹了半晌是个乌龙,容淮安听完也有些难得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道。   “这陆文我之前也是听说过的,听闻学富五车,为人处世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是本事是够的,又低调脾气好,虽然年龄小了些,但最重要的是对三公主有这个心,公主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知道陆文是冲着谢岚来的,容淮安态度顿时变了一百八十度,这夸赞的语气让谢明蕴怀疑和方才那个容淮安是一个人吗?   “我三姐可不一定喜欢这种的。”   谢明蕴嘟囔。   谢岚是个张扬的性子,这书生脾气温吞,虽有心,却不一定有结果。   “不试试怎么知道?”   容淮安语气平缓,面上带笑,一副为谢岚考虑的样子。   “你怂恿我?”   谢明蕴眯眼。   “怎么会,我只是给公主个建议。”   “那也不成。”   谢明蕴想着她三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扒掉她一层皮。   容淮安刚要再劝,谢明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了几分狐疑。   “你这伤也养了有八九天了,为何还是不能下地,还时不时总头疼伤口疼,按理说应该要轻了些啊。”   何况容淮安还有内功在身,不该这么虚弱才是。   “你不会又骗我吧?”   想起昨晚的前车之鉴,加上今天紫衣传话说的那句“心口疼”,谢明蕴盯着他早就红润的脸色,再次怀疑。   “怎么会,只是我不想公主过于担心,所以总不愿在公主面前表现的太难受罢了。”   容淮安语气听不出丝毫不对劲。   话说完,他还适时地咳嗽了两声。   谢明蕴又一想,那晚她跟在身边,容淮安伤得有多重她是知道的,短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也是正常。   顿时心情又有些沉闷。   说到底如今容淮安躺在这,她也有几分责任的。   心中的闷意刚生,就被容淮安敏锐地注意到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再提到这个,也没再装着不舒服,巧妙地转了话题。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三公主回来没有。”   “我去看看。”   谢明蕴想着她走了,后山只剩下谢岚和陆文,她还不了解这个陆文,总不放心谢岚和他待在一起。   她从屋子里离开,容淮安也没拦,只她走后,他喊了云副将进来。   “都准备好了吗?”   “是,也按着您的吩咐往那边传了假消息,咱们的人传信说,约摸今晚会来,似乎……她要亲自来。”   “那今晚就把寒鸣寺外的守卫都撤走。”   容淮安嘴角掀起一丝冰凉的笑意。   “她要来,我便大开寺门,但是,她想吞下我这条命,和容府的几百守卫,那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云副将领命下去办事,容淮安手指轻轻扣在桌案上敲了敲,想着东明人都擅武功,他记得这人的家族之中便历代都出武将,女子懂武功的也不少。   既然她要来,那今晚……他就来个瓮中捉鳖。   *   谢明蕴走到门外,就撞见了他们两个。   谢岚走在前面,回头笑着和陆文说着什么,而陆文跟在她身后错开一步,亲自给她拎着鱼竿和抓了鱼的桶,一边磕磕绊绊地搭她的话,抬头看了笑靥如花的谢岚,顿时又低下去,脸色还有些红。   “三姐。”   谢明蕴本以为她扔下谢岚回来,这会肯定要被她揪着说一番的,没想到谢岚走过来,扫了一眼谢明蕴,就继续偏头跟陆文说话去了。   “没想到你还懂这么多钓鱼的办法,这一回抓的鱼够我养好一段时间了。”   “一些雕虫小技罢了,三公主如果喜欢,臣下回头,再教给您。”   “真的吗?”   谢岚惊喜地道。   陆文被她这么盯着,那双眼亮晶晶的,看的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捏了捏衣角。   “嗯……如果三公主喜欢的话。”   “喜欢倒是喜欢,不过我钓的这些也够养一段时间了,短时间应该也不用钓了。”   陆文欢喜的神色顿时又顿住,眼中闪过几分黯然。   “这样吗?那三公主有没有别的喜欢的?”   “有啊,我还想学养鱼,你会吗?”   谢岚本身是不喜欢这些的,她自诩天家公主,一举一止都照着最严格的规矩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换三年前,这些带着腥味的鱼她看都不会看。   后来有次她和宗室某郡主因为某位太妃送去的一盘鱼大吵一架,那郡主口出狂言骂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花架子,连桌上新上的鱼都吃不出好坏,虽然事后谢岚把人打了二十板子,小郡主在床上躺了半年,但这事让她颇有些耿耿于怀。   她当然能吃出鱼好坏,但那太妃在宫里日子不好过,想着巴结她一二送来了鱼,这鱼算是她宫里难得能送出来的好菜,谢岚也没拂了面子,接了鱼回头给太后闹了闹,那太妃的日子也好了些。   但和小郡主吵架这事让她耿耿于怀。   她谢岚是皇室公主,自然是十全十美样样都会的。   不就是鱼嘛,她不仅吃得出好坏,她还要学钓鱼,要学养鱼,改天养好了送一条做馊的鱼给那小郡主逼着她吃下去,看她下次见了自己还敢不敢乱说话。   “会啊,我会。”   谢岚眼神一亮。   “真会?”   不会,但是可以学。   陆文对上她的笑脸,一咬牙。   “会。”   谢岚满意一点头,这才看向谢明蕴。   “哟,大忙人回来了。”   话音里不乏几分阴阳怪气,谢明蕴只装作听不出来。   “三姐钓鱼回来了?”   “可不是嘛,教我钓鱼的人都跑了,我一个人还待个什么劲。”   谢岚瞥她一眼。   “瞧你那点出息。”   一听到人不舒服就飞快地丢下她回来了。   “六公主。”   陆文跟着行礼。   “你们认识?”   谢岚看过来,随意问了一句。   “方才在后山见过的。”   谢明蕴没瞒谢岚。   谢岚也不关心这些,跟着说了几句话,就拉着谢明蕴一起进了院子。   陆文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心口还砰砰跳着,忽然就听见门外来人说。   “容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   剩下的小半日,谢岚一直缠着谢明蕴待在屋子里,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又一起用了晚膳,而容淮安也一直没派人来喊她。   谢明蕴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没太过在意,晚膳后去容淮安院子问了两句,下人说他已经歇下了,谢明蕴便也放心回去了。   子时,万籁俱寂。   夜色下,寒鸣寺外忽然飞快地掠过几道黑影,没一会,寒鸣寺内忽然有人惊慌地跑出来。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那守着的侍卫长正昏昏欲睡,听见声音顿时皱眉,一脚踹过去。   “哪不好了,给我说清楚。”   “云副将被人抓走了,大人让您速速带人下山追凶手。”   什么?   侍卫长蹭地一下站起来,恰好瞥见一闪而过的两道黑影。   “带五百人随我追。”   寒鸣寺外的人顿时都跟着往下跑去,原本围的水泄不通的寺庙外空了一大半。   继而一些白色的粉末飘过,剩下围在寺庙外的百十人呼入粉末,也纷纷倒在地上。   几十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容淮安的院子。   当先一人迷倒了一院子的人,轻轻打开了房门。   屋内安安静静的,一人躺在床上,睡的无知无觉。   一缕药香从屋里飘出,黑衣人冷笑了一声。   看来是真快死了。   她眼中闪过几分阴狠,毫不犹豫地拔出手中的剑,劈手刺了下去。   那剑刺过去,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运起掌风,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继而劈手夺过她手中的剑,从床榻上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屋子,寒光闪过,当先站在院子里的四个黑衣人连喊叫都没喊出,便已经毙命于剑下。   剩下的黑衣人只听见扑通倒地的声音,纷纷震惊地要出手,然而剑还没刺过去,院子里忽然亮起十几个火把,数十名侍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把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让人无处遁形。   小院被围的水泄不通,领头的黑衣人受了容淮安一掌,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地走到了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廊下的那人身上。   一身蓝衣华服,身形挺拔,虽身上还带着几分药味,但面色红润,好端端地站在那,哪和伤的快死了这五个字有分毫联系?   “容淮安?你不是伤重的快死了吗?”   领头人看见他显然很震惊,刚说了一句话又被血沫子呛的低头咳嗽起来。   她变了声,却不难听出是个女子。   容淮安目光动了动,继而浅笑。   “我若不传出卧伤在床动弹不得的消息,如何能让阁下放松警惕,今晚自投罗网呢?”   “你装的?”   容淮安不语。   伤的的确严重,但也不至于八九天了也不能下地,他的内功慢慢恢复了些,不仅日常起居没有问题,寻常动用内力更是没影响,但……   若是不把戏演的像些,他们又怎么敢在今晚闯进来呢?   不说话便已经是默认。   瞧着这人依旧一副温雅而立的样子,黑衣人心中大骇。   “你果然狡诈。”   “狡诈与否不重要,阁下伤我一剑,在寒鸣山下设了陷阱引我前来,又挟持在下心爱之人,惹她空欢喜又受了惊吓,这笔账,今日是要清算的。”   从查清楚了人之后,他先是故意让人把伤势往重了说,传信回京中,又命云副将折了她一千人,手下伤亡无数,她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容淮安故意交代了侍卫下山,放松了寒鸣寺的守卫,一环一扣,他算无遗漏。   她一定会来。   黑衣人也在这会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虽然蒙着脸,但那双眼中也无可避免地露出了几分恨意。   “清算?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容淮安负手立在廊下,嘴角一贯带着的笑缓缓敛去,夜风吹来,衬着他俊朗的眉目,更多出几分凉意和无情。   手中拎着的长剑还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身上蓝色的锦袍更为他身上平添几分寒意和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眉目神色冷然,身后跟着无数下人,屏息凝神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他目光落在当先的黑衣人身上,眼中翻滚着暗沉的黑雾。   “杀不杀得了,你说了不算。   你手下被折掉的一千人,说了算。”   他语气漫不经心,甚至像是和人闲庭信步谈笑今日晚膳吃什么一样,身形动也没动,甚至都没瞥下来看过一眼。   然而却没人敢怀疑这话中的真实性。   话音落这一瞬,前面的黑衣人忽然想起,他是在黑暗残酷的世家中养出来的嫡子。   他摸爬滚打,十多年躲过明枪暗箭,好端端地把大公子的位置坐的稳如泰山,直到进朝堂得重用,封太傅立府邸,凭的可不是这在外人面前温和的性子。   他是科举入仕的文状元不假,但学识才华和温润的皮囊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的掩饰,一身的武艺和算无遗漏的心计才是他的本事。   他能在十六岁的时候凭云副将的一句话为他舌战群儒从皇上手下保人,能在刚及冠的年纪以铁血手腕斩杀城东不听话的将领云淡风轻地拿稳了那兵符。   他就绝非寻常的绣花臣子。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容淮安瞥下来一眼,那一眼寒凉又冷漠。   “所有人,不留活口。”   一句话落,门外忽然冲进来无数她以为已经下山的侍卫。   长剑刺过来,这十多个黑衣人纷纷抵抗起来。   容淮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当年落下她身上的三道鞭痕,您猜猜今天,我会如何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PS:副CP的话应该正文不会写特别多,到时候酌情放在番外写~   感谢在2023-12-31 11:19:30~2024-01-01 22:4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初、醉倚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杰子、落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公主,臣愿意侍寝。◎   本以为下山的侍卫都涌了回来, 不大的院子被堵的严严实实。   而他们今日来的时候,便已经把大多数人都留在山脚下,打算引着寒鸣寺的护卫们下山一网打尽, 此时他们十几个人, 对方几百人, 自然是毫无胜算。   领头人一咬牙。   “撤。”   她想撤,然而门口的侍卫已经蜂拥而至,刀剑碰撞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吵嚷声顿时撕开了安静的夜幕。   因为得了命令,十几个黑衣人都拼死护着着她往外闯, 没一会这些人的身上都挂了彩, 双拳难敌四手, 她身上也多多少少受了伤。   这闹的动静太大, 自然把半个院子的人都惊醒了, 容淮安早安排了侍卫守着后面的院子,因此那些僧弥都不曾出来,谢明蕴和谢岚被动静吵醒,谢岚刚要出去, 谢明蕴听着刀剑声,睡意顿消,敏锐地拉住了她。   “三姐。”   她压低了声音。   “稍安勿躁。”   门外的声音听着就不同寻常, 她们两个人不能贸然出去。   谢明蕴目光顺着窗子往外看,虽然安抚了谢岚,心中也不由得浮起几分急躁。   这刀剑声好像是容淮安的院子传出来的,可容淮安如今养伤, 那些人若来, 也不知道院子里的侍卫够不够。   “紫衣。”   她刚喊了一声, 紫衣在门外轻轻叩了叩门。   “公主莫怕,大人已提早吩咐过了,让您不必担心,只待在屋子里就好,奴婢会在外面守着您。”   紫衣的话让谢明蕴松了口气,继而又问。   “他呢?他怎么样?”   “您放心大人就是。”   紫衣未曾多言,只轻声说了一句。   谢明蕴想再问,听见外面的刀剑声,又止住了声音。   不是问的时候。   虽然紫衣说让她不必担心,但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谢明蕴自然放心不下,坐在椅子上攥着一杯凉茶,直到那指尖都被薄薄的凉意浸染,心中的急躁才退下去些。   而外面,十几个黑衣人拼死护着她冲出来一条血路,领头人抓住时机,狠狠把手中的剑刺向了最前面的侍卫,而后夺门而出。   “大人。”   云副将回头瞧见她逃,瞳孔一缩,手中的剑紧了紧。   容淮安缓缓将手中已经搭好的弓箭收回来。   “追。”   云副将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方才那把弓箭已经搭好,只消放出就能杀了她,为何大人临到头却又松手,看着她逃走再去追?   岂不是多此一举?   “若不放走她,山下援兵如何来救她?”   容淮安将弓箭递给他,夜色之下他面容神情更冷然,掀起唇角。   “来都来了,自是要一网打尽。”   “随我追。”   云副将连忙接过弓箭,跟着容淮安运起轻功,往山下追去。   山下她原本带的四百人更是在此时被剩下的御林军和云副将的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她踉踉跄跄地跑下山,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山脚,一咬牙,眼中闪过几分狠色。   这些人多半活不了了,不如舍出他们保自己。   想到这,她身形一闪,转变了原本往山脚的想法,一路往京中的方向去。   才跑了没几步,身后一道凌厉的箭矢带着强劲的内力呼啸而至,穿过林子狠狠擦过她的脸颊,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钉进去三寸有余,可想而知方才若是穿过她身,便足够要她的命。   她腿一软,身上的伤隐隐作疼,伤口往外溢血,咬牙要继续往前跑。   “阁下再多走一步,这下一只箭羽射在哪,可就不好说了。”   寒凉夜色下的声音如此清楚地隔着不近的距离传到她耳边,她身子一僵,步子没再往前走。   她知道容淮安的内功深浅,如今伤着的自己和他过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过片刻,容淮安与云副将便追了上来。   “几年没用了,没想到这箭法还算精准。”   容淮安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云副将,目光落在她捂着侧脸的手,清楚地看到指缝里漏出来的血。   那一瞬间,她竟觉得这锐利的目光透过了面巾,直直地看透了她伪装下的那张脸。   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心中一跳。   如今对面站着两个人,她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庆幸想。   还好她来时为了防止变动,已经在京城外安排了百十名东明武功极高的影卫,此时应该快到了。   只要拖延时间。   想到这,她开口。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狡诈。”   她深知这人的心思何等缜密,侥幸算计他的第一次靠的是信任,算计他的第二次是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如今的第三次,他早就心有提防,她手中没有徐盈这个底牌的事情也被拆穿,她仗着他还在养伤想来个措不及防的突袭,没想到他早就备下天罗地网。   “狡诈说不上,但人总不会每一次都站在这任人算计。”   容淮安看到她眼底的庆幸,目光跟着看向山脚。   “在等东明的人来救您吗?”   短短一句话,却几乎是直白地要点出她的身份,她瞳孔狠狠一缩,紧张地后退了两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话音顺着风吹过来带了几分颤抖,她心乱如麻。   所以他是猜到了吗?还是查到了?   不会的,自己易容过,又改了声音。   他可能顺着上次自己以徐盈消息为诱饵的事顺藤摸瓜查到,或者是猜到半年前那件事和如今是一个人的手笔,但绝对……绝对不会猜到她的身份。   毕竟除了今晚,之前的事她没有自己经手过。   她咬死了不承认,容淮安也没勉强,更没有顺着继续点明,他从袖中取出来一把匕首,踏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   她下意识又退了两步。   “阁下不是来杀我的吗?”   容淮安看着她的动作,漫不经心一笑。   “我如今身上也有伤,你也有,算两相抵消,阁下若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我今日就放你离开,如何?”   十招?   她显然有些意动。   “不然就算底下的百名影卫来救你,我想让你此刻死,也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容淮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看着她沉默思忖的样子。   “我给你三个数思考时间。   三。”   他把手中的匕首拔开,月色顺着洒下寒光,映着他带笑的脸。   却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害怕。   一个不管生气还是高兴都是这么一副样子的人,别人永远别想通过他的神色看出他的想法。   她深知,却不得不答应。   “好。”   一句话落,她攥紧手中的剑,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然而容淮安亦早有防备,抬手运起内力劈开她的招式,握着手中的匕首和她打在一起。   “大人!”   云副将一惊,却不敢上前阻拦。   两人交手没动内力,全凭一身的武功在打斗,容淮安的匕首其实并不占优势,但他武功比她更出神入化,起初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他虚晃一招躲过她刺来的剑,继而手腕翻转寒光一闪,那把匕首狠狠刺向了她手臂。   她慌忙躲开,却还是被在手臂上刺了一刀,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第二刀卷着寒风呼啸而至,刺在了手臂上。   这刀很锋利,划下去顿时鲜血如注,疼得她额头上直冒冷汗,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招已过……噗嗤。”   随着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最后一刀,落在了臂弯。   她疼的眼前发昏,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东明的影卫也在此时姗姗来迟,纷纷冲过来把她扶起。   “夫人!”   她身上的伤已经严重了很多,手臂落下的三道刀口更是不断地往下滴着血,而她目光落在容淮安身上,忽然明白了为何他选择的是匕首而不是剑。   “她当时手臂上的鞭痕,您就用这三刀偿还了吧。”   果不其然,容淮安把匕首扔在地上,声音继而传来。   就是因为当时谢明蕴手臂上的三道鞭痕,他就要在今天,于她手臂上刺下三刀。   可鞭子的力道如何能与匕首的刀伤相提并论?   她怒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在屋内伤你的那一掌,算是回报前些天寒鸣山下我受的伤。   至于江南的算计,还有别的事,等回京后再见面,一一清算也不晚。”   容淮安话落,往下看一眼,那边的侍卫们也处理完了她带来的人,纷纷朝这边来。   “你可以走了,至于他们……”   风吹过,将他衣袍卷起,夜色下神情冷然,从唇边吐出几个字。   “格杀勿论。”   “你出尔反尔,你明明答应……”   她瞪大了眼睛。   这百名影卫可是她的心血!   “我只答应留下你的命。”   容淮安摆手,身后无数侍卫上前与他们厮杀在一起。   鲜血喷洒在她手背,她死死地瞪着容淮安,却也不得不强迫自己转身朝山下跑去。   “大人,真让她逃……”   “不是杀她的时候。”   容淮安打断他的话。   她身份特殊,就算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山中。   东明这两年屡屡在边境作乱,正愁找不到发兵的理由。   不是不能战,而是起战的错方不能是北谢。   她也不能这么“清白”地占尽了好名声死去。   *   谢明蕴焦灼地在屋里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听到紫衣喊大人的刹那,她腾地一下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推开门跑了出去。   冲天的血腥味和横在屋子前的尸体吓得她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院子里的样子,就被人揽进了怀里,继而眼前一黑,蒙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   “进去说。”   容淮安往后扫了一眼,云副将赶忙吩咐人把院子里的尸体和血腥打扫干净,容淮安拉着她进了屋子,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眸中的寒意敛去,倒了杯茶给她。   “缓一缓,吓坏了?”   谢明蕴没接那杯水,目光焦急地放在他身上。   “你怎么样?”   他衣袍上还沾了些血,谢明蕴想起他身上的伤还有外面满地的尸体,下意识去抓他的手。   “我没事,是别人的血。”   容淮安看到她脸上的急迫,语气缓和了些,站到她面前任她上下打量。   谢明蕴瞧这人站在这,面上不似前几天的孱弱,身形挺拔,除了衣袍上的那点血迹也没再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今晚是怎么回事?”   看那会紫衣跟她说的话,很明显容淮安早就察觉到了一切,提前做好了准备,也难怪今天晚上没缠着她过去。   “她带人来了。”   容淮安言简意赅地落下一句话。   她?   谢明蕴神色一怔,随后很快明白他话中的人指的是谁。   她想要再问,又发现屋子里人太多,便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你没伤着吧?”   “没有,提前做了准备。”   “她带了多少人来?”   “四百。”   这么多天来云副将四下搜罗,处理了不少她的人,在如此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还带了四百人来,看来是做足了要把他杀了的准备。   “今晚的事闹得不小,寒鸣寺住持方才还过来问了。”   谢岚在一旁听着他们打哑谜,被绕的迷迷糊糊,但他们既然没明说,她也不想知道,便顺势提起了别的。   “三公主放心,此事我明日自会去找住持交代。”   容淮安自然早早考虑到这个事情。   “在寺庙见了血腥可不只是得给住持交代的。”   谢岚又提醒。   “我已经命人封锁了消息,今晚所有的人自然会守口如瓶,若是真传到京城皇上问话,我也自然会去找皇上言明。”   他把事情考虑的周到,谢岚也没多说,跟着等了大半宿她早就困了,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谢明蕴,抬手赶人。   “你俩走吧。”   她打了个哈欠往内室去。   谢明蕴顺势拉着容淮安走出去,进了自己的屋子。   “你带了人追下山,后来呢?”   “她带来的侍卫全折在了寒鸣山下,我伤了她之后,她逃走了。”   谢明蕴看着容淮安平静如水的面容,嗓子有些干涩,她四下看了一眼,扯过容淮安的手,压低声音道。   “是她对不对?”   容淮安指尖一动,谢明蕴又追问。   “侯夫人,半年前的事,前几天寒鸣山下,我身上的噫迷香,还有……你和季絮见面,临江楼那一天,都是她,对不对?”   她说完就一错不错地看着容淮安,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傻,噫迷香那天就有怀疑,容淮安在公主府的时候神色就不对劲,明明是有了猜测的人,以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却选择继续探查而非直接抓人,又把紫衣送到她身边,她的猜测就落定了九分。   紫衣懂的是东明的那些东西,若说噫迷香只是个意外,容淮安又何必多此一举把紫衣送到她身边呢?   是怕有懂东明怪术的人,再次对她下手。   再之后是徐盈,一桩桩一件件,直到今晚,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容淮安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她带的几百人都死在了寒鸣山下,却独独受了伤的她逃走了。   而侯夫人是东明和亲的郡主,又对容淮安有陪伴救命的恩情,只有她,能让容淮安放走。   因为这其中还藏着许多没有摊开说,不明白的事情。   屋内安静片刻,容淮安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压下心中的沉暗,想扯开嘴角笑。   “你……”   “别笑了,很难看。”   谢明蕴得到了默认的答案,顿时鼻尖一酸,凶巴巴地打断他的话。   他这会必然不会是想笑的,笑不过是为了缓解她的心情,让她不要太担心他。   可谢明蕴何等通透。   她咬唇,抓过容淮安的手。   “是她就是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仇我自己报,你不准帮我。”   容淮安敛了笑,顺着她抓握他手的力道把她抱进怀里。   “好,你自己报。”   谢明蕴窝在他怀里,难得没挣扎,她站着只到他肩膀,头倚在他胸膛,顺着感受他的心跳和温度,一拍一拍。   “今晚的事若是封不住口,回京父皇问起来,你就说是刺客要追杀我,你为了保护我才下令动手的。”   在佛寺前见血不是好事,但她毕竟是他的女儿,皇上对她的容忍,应当要比容淮安这个臣子高的。   “无妨,我能处理好。”   容淮安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把耳侧的发撩到耳后,轻轻亲了亲她。   太子既然选择留下那些侍卫,那必然是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就算他不说,太子也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他感受到谢明蕴抓着他衣袖的手不断乱晃,察觉到她内心的焦灼不安,安抚道。   “不要想那么多,万事都有我和太子。”   “你今晚追出去,你身上的伤……如何?”   谢明蕴刚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变了脸色抬起头。   “没那么严重了,前两天是为设局引她放松警惕,才一直声称没好。”   方才下山去那一趟,打斗间还没好全的伤口似乎又隐隐渗血,容淮安隐去了这些,轻声道。   “那你前些天还……”   虽然早猜到有古怪,此时听容淮安承认,谢明蕴还是一恼,伸手拍他。   “权宜之计,别生气了,好阿蕴。”   容淮安攥住她的手腕,浅浅一笑。   谢明蕴想挣扎出来去打他,想了想又没动。   她当然知道这么八九天,说好全了什么事都没有了自然也是假的,方才又下山一趟,若是再多动作又有可能扯着伤口,说到底好了也算省了担心,便瞪了他一眼。   “下……”   “没有下次。”   容淮安见她开口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即从善如流接过话。   事情说完,谢明蕴心中的担忧也算放下,看了一眼时辰,道。   “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不过方才你院中打斗那么严重,屋子还能住人吗?”   容淮安本要说能,目光落在她脸上,改了口。   “约摸是不能的。”   谢明蕴推开门拉着他往外走。   “如果住不成的话……”   “公主要收留我吗?”   谢明蕴回头瞪他。   “你想得美。”   “云副将呢,你跟他住一个院子。”   谢明蕴四处找着云副将。   而在出门的时候就预料到谢明蕴答案的容淮安,早就给站在门外的云副将示意让他离开,谢明蕴找遍了院子,也没找到他。   “看来是天意让公主收留我。”   容淮安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开口。   “冬日天冷,公主自己住着未免孤寂,今晚才出了事,我留下还能保护公主,况且……”   况且怎么?   谢明蕴回头看他,她倒要瞧瞧他能鬼扯出什么来。   “况且如此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臣愿意给公主侍寝。”   容淮安浅浅一笑,靠近了她两步,轻轻附在她耳边说道。   谢明蕴登时脸一红,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下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继而回头,水润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嗔恼。   “滚远点。”   她抬脚踹人。   另一边,陆文深夜知道了刺客的消息,等一切处理完就急忙地到了这,谢岚刚睡下又被叫起来,一张美艳的脸上还带了几分睡不醒的困倦,敷衍地说了两句没事,刚要回去睡,就看见了不远处容淮安凑在谢明蕴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后谢明蕴红着脸色踹人。   她眼皮一跳,当即要走过去把两人分开。   “三公主。”   陆文拦住她。   “臣下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岚抬步。   这会什么也没有把他们两个分开重要。   “可是公主……”   陆文知道她这一去自己今晚就别想跟她再说一句话了,有些不舍地继续想阻拦留人。   他刚伸出手 ,谢岚顿时就恼了。   “你大胆,你敢拦我?”   她目光狠狠地盯着陆文,刚要发怒,心中忽然想起,这今天不管她跟谢明蕴在哪,都能碰巧遇见这书生。   连后山那么偏僻的地方她也能碰到。   谢岚顿时眯眼。   “你之前知道本宫?还认识谢明蕴?”   陆文心头一跳。   “是。”   “你会钓鱼,也会养鱼,怎么这么偏好地抓住了本宫的喜好?”   谢岚再问,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陆文顿时脸色有些红,讷讷地抬起头,想着公主难道猜到了什么?   “你偏偏每次都这么凑巧地在我找谢明蕴的时候打断我跟我说话,难道你……”   陆文的心提到嗓子眼,一咬牙一闭眼打断坦白。   “其实臣下……”   “你难道也想跟我抢谢明蕴?”   谢岚瞪大了眼睛看他,声调拔高。   陆文顿时呆滞在了原地。   “每次你都打断我找谢明蕴,后山下来还跟谢明蕴打招呼,是不是不想让我跟谢明蕴相处,教我钓鱼是怕我缠着谢明蕴,对不对?”   谢岚看着他不说话,越来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很对,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谢明蕴是本宫的妹妹,本身有个容淮安跟本宫抢就让人烦了,你离远点。”   一句话警告地说完,谢岚撇开他往下走。   陆文呆呆地站在那忘了反应,怎么也想不到谢岚的猜测是这个。   谢明蕴已经回了屋子,容淮安收了嘴角的笑,看了一眼她的屋子也打算离开。   本身今晚他就算没地方住,也不会赖在谢明蕴这的。   一则有损她的清誉,二则自己裂开的伤口也得上药,他不想谢明蕴担心。   他刚抬步要走,身后一阵脚步声赶来,是谢岚追了上来。   “三公主。”   容淮安停住步子。   谢岚眼神一扫,身旁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而她眼中的神色也清明下来,没了那会在廊下跟陆文胡搅蛮缠的样子,站直了身子,一身的公主模样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仰起头,语气平和。   “有件事,本宫想不明白,大人明察秋毫,什么都清楚,不知可否给本宫解惑?”   容淮安对上她的眼,看清楚隐藏在她脸上那丝并不明显的紧张,已经明白了她要问什么。   他颔首示意谢岚开口。   “寒鸣山下所有的事,和我皇祖母,有多少关系?”   作者有话说:   PS:谢岚:我的每个想法主打出其不意的一根筋,谁也别想跟我抢妹妹。 第46章   ◎“你可不可以,亲一亲我呀。”◎   等谢岚和容淮安谈完事情,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她小脸上蒙着一层寒霜,大步从廊下走过去, 抬手推开房门。   继而传来她阴沉的声音。   “收拾东西, 明日午后启程回京。”   谢明蕴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 才听说了谢岚今天打算回去。   “三姐不再留两天吗?”   “不留了,母妃昨天传信让我快点回去。”   谢岚摇头。   “你呢?”   她?   谢明蕴想她其实也是想回去的,但是昨晚的那一桩事,今天必然是要留在寒鸣寺处理的,何况容淮安身上的伤若是连日奔波, 只怕又要裂开。   她总是担心。   “再等两日吧。”   她一句话说出来, 谢岚回头瞪了她一眼。   “等等等, 你就不能跟我一起走?”   “我也想啊, 这不是太傅的伤……”   “你就知道太傅的伤, 整天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又是陪着他又是担心他,我看你早晚把自己赔进去。”   谢岚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开口。   谢明蕴摸了摸鼻子。   她发现谢岚对容淮安跟她待一起这事似乎意见格外大。   “三姐不喜欢容大人?”   她试探着问。   谢岚瞥过来一眼。   “胡说什么, 我怎么会对容大人有意见。”   “那你为何每次都……”   谢岚眼中闪过几分恼意。   她好好的妹妹被人拐弯抹角地拐走了,妹妹自己还毫无察觉,她能高兴吗?   她之前不喜欢谢明蕴没错, 但那都是跟在皇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先入为主地觉得她不好,后来宫宴上见了,又被谢明蕴捉弄了一番,加上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心有愧疚, 往公主府多跑了几趟, 再之后一起来寒鸣寺, 相处的这么多天里,她发现这个妹妹还是很好玩的。   除了看着一副聪明的样子但是总被人不知不觉地骗走之外。   但这话谢岚自然没对谢明蕴说,她哼了一声,凉凉地瞥了谢明蕴一眼。   谢明蕴顿时聪明地不再问。   谢岚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我问你,皇祖母宫里那事,跟你有多少关系?”   谢明蕴顿时心虚,面上神色如常。   “什么事啊?”   “少跟我装不知道,你要是不说,回头我就亲自去查。”   “三姐说的是祖母卧病的事么,真跟我没关系。”   谢明蕴眨了眨眼,咬死了不承认。   “不是你就是容淮安,反正这事跟你俩脱不了干系。”   谢岚嗤笑一声,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谢明蕴。   谢明蕴一脸无辜。   “三姐要是觉得跟我有关系,总得拿证据来吧,可不能无缘无故地污蔑我,我这样乖顺的孙女,怎么会对皇祖母动手呢?”   乖顺?   谢岚一脸恶寒地看着她。   自己说错了话,皇帝寿王王妃都罚了她,谢明蕴还非要把她推到雪地里自己报仇呢,她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皇祖母那么算计她,她能咽下这口气?   谢岚不信。   但谢明蕴的聪明劲又在这会发挥的淋漓尽致,表现的正常的不得了,谢岚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端倪,一甩衣袖离开了。   午后,谢岚收拾好了东西,从寒鸣寺离开。   车驾停在寒鸣寺前,谢岚瞧了一眼在一边站着和住持说话的谢明蕴,又看了一眼脸上笑意都掩不住的容淮安。   “容大人果然好本事,如今本宫走了,你倒是什么都如愿了。”   谢岚一脸不甘。   虽然这么几天,她白天因为吃食玩乐跟谢明蕴吵的不可开交,晚上还要跟容淮安斗智斗法抢人,但这几天的日子轻松,如今要走了她还有些念念不忘。   毕竟谢明蕴会钓鱼,会养花,知道很多乡俗话本子能给她解闷。   如果谢明蕴能跟着她走就好了。   她可以把谢明蕴拐去寿王府,寿王府里什么都有……   “三公主。”   谢岚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对面容淮安已经看出她的意图,声音略重地喊了她一声。   自然是让她想都不要想。   谢岚噎了一下,朝谢明蕴喊。   “我都要走了,你还在那跟别人说什么话呢。”   谢明蕴听到声音走了过来,跟谢岚话别了两句。   谢岚瞥了一眼就算是话别也时时刻刻跟在谢明蕴身边生怕她被自己拐走的容淮安,冷哼一声。   “我母妃前两天还说想你了,你若是有空,回了京城后就多去我们王府玩。   留在这倒没意思,小心给人骗了。”   寿王妃?   谢明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三姐,我跟皇伯母也就见过一面吧,该不会是你想让我去王府,所以借着伯母的名头?”   谢岚被拆穿顿时一怒,想着她被容淮安骗的时候那股好骗劲去哪了?   被他骗了不长记性不说,对着别人倒警觉了。   谢岚一甩衣袖离开。   “我皇姐生什么气?她想让我去就直白地说呗,我又不会真不去。”   谢明蕴被瞪了一眼,颇觉得自己无辜。   容淮安眼中闪过浅浅的笑意,拢了她的手把玩。   “也许真是王妃喜欢你呢,三公主在这这么几天跟你吵的不可开交,回了京只怕躲清净去了,想来若不是王妃想让你去,她是不会开口说这个话的。”   是这样吗?   谢明蕴盯着谢岚离开的方向没说话。   容淮安趁机凑过来蛊惑道。   “所以公主可以多在寒鸣寺待几天,等回头三公主气消了再去王府拜访王妃。”   谢明蕴回头瞥他。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别以为她不知道容淮安什么想法。   容淮安被瞪了一眼,也不心虚。   “我都是为了公主考虑,公主想如果三公主还生着气你去王府拜访的话,多少面上不好看。   三公主毕竟不像臣一样好脾气的。”   她三姐都走了还不忘记给她上眼药?   谢明蕴被气笑,甩开他往寺中去。   “想出去玩吗?”   才走了两步,身后的人追上来精确无误地捉住她的手扣在手里,问道。   “你身上的伤哪都别跑了。”   “我说后山。”   容淮安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步子。   “后山可不止你和三公主去的那个小溪,还有很多野花,小鸟,兔子,跟江南的宜山一样好玩。”   谢明蕴果然被诱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容淮安拉着她往后山走。   谢岚这个碍眼的人走了,这后山自然是他和谢明蕴的好去处。   *   而这边,谢岚的车驾晚间停在了长街。   她连寿王府都没进,直接去了皇宫。   慈宁宫外,宫人瞧着谢岚走上前,刚要行礼进去通传,谢岚冷冷瞥过来一眼。   “滚过去。”   下人顿时不敢动。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太后正在喝茶,瞧见她过来,那张威仪的脸上浮起几分喜色。   “岚儿回来了,快来给祖母瞧瞧,前几天的事吓坏了吧。”   她一提到前几天的事,谢岚小脸更阴沉,她把殿内所有的宫女都赶了下去,继而看着太后。   “皇祖母,孙女看您真是病的老糊涂了。”   太后脸上的喜色僵住,谢岚毫不客气地把山中的事说了一通,脸色越说越不好看。   “你知道谢明蕴是谁吗?皇后太子把她当眼珠子,皇上对她心有愧疚,前些天北角的事皇叔没跟您计较,那是他顾念着您是长辈,一次就算了,怎么还再二再三?”   太后听完山中的惊险,吓得脸色都白了,虽然想辩解,但是最终在谢岚的眼神里,讪讪道。   “祖母这也是,没想这么多。”   她跟侯夫人也算有些交情,这个小辈在她面前尽心,只是三个月前谢明蕴回来的时候开始,她就入宫越发频繁,在自己面前若有似无地说了不少她在江南的“坏事”,她自然便不喜欢谢明蕴。   北角的那一天,说是因为谢岚她才咽不下这口气不假,但是如果没有侯夫人到了内殿跟她煽风点火,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把谢明蕴丢在那。   谢岚听完瞪大了眼睛。   “你说北角那事也有侯夫人的手笔?”   太后没说话。   “这回呢?”   “她说我生病这事多半和老六脱不了干系,既然病着就得让底下的孙女们多尽心,哀家又想着之前皇后顶撞哀家,心中闷着一口气,侯夫人自告奋勇说替哀家在山中吓一吓她。”   太后讪讪地说完,看着谢岚消瘦的小脸,顿时心疼。   “哀家本身是不想让你去的,可皇帝非要……”   “我不去怎么?侯府那个贱人就敢对公主动手了吗?”   谢岚打断她的话。   “哀家知道山中的事后就吓得不行,赶忙嘱咐太子一定要好好把你们两个带回来,哀家这回算是清醒了,她出尔反尔,竟然敢对你也下手!”   太后眼中闪过怒意。   谢岚眼皮动了动。   她受伤这事是胡说的,但是她不胡说太后是不可能看清楚侯夫人的真面目的。   “伤在哪了,给哀家看看。”   太后心疼地朝她伸手。   “我伤得轻,谢明蕴和容淮安伤得可不轻,谢明蕴这回吓的高烧了好几天,听说太子可生气了,您还是好好想想这事要是捅出去,您怎么跟皇叔交代吧。”   太后顿时脸色一白。   谢明蕴的事上是侯夫人在身边添油加醋她才拎不清轻重,可如今谢岚在身边一提点,她才想明白寒鸣寺这事闹得有多大。   “都怪这个贱人蛊惑哀家。”   “只是别人蛊惑吗?”   谢岚毫不客气地道。   “我看皇祖母也糊涂的不轻。”   *   谢岚一走,容淮安又没让下人跟着,山路幽静,他牵着谢明蕴的手,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下。   他带着谢明蕴走了个之前个谢岚来的时候没走过的路。   这条路顺着通往后山,曲径通幽,野花丛生,有各种各样的树,枝繁叶茂,在冬日也不显倾颓之色。   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叫。   谢明蕴跨过两个台阶去闻一旁的野花,容淮安眼疾手快地把她拽回来。   “山路陡峭,你慢着点。”   “怕什么。”   谢明蕴摆摆手。   这点陡峭的程度哪能和江南的宜山比。   “我小时候,爹娘经常带着我去宜山,宜山上很多小兔子,我还经常跟它们玩呢。”   后来她爹娘都死了,她一个人便很少去了。   “寒鸣寺的后山还是很大的,那天我和三姐在这抓鱼,那溪流清澈见底,鸟语花香的。   不过嘛……还是比不上江南的。”   “想回去?”   容淮安听出来她话音里的失落。   “想啊,我那时候在宜山上玩,中午抓鱼,晚上还能吃烤鱼,我烤鱼的功夫可好了,可惜我三姐信奉寺庙不能杀生吃荤,非要拦住我不让我烤。”   她那会诱惑谢岚说烤鱼可好吃了,谢岚就是不为所动,说皇宫里的烤鱼她吃得多了,不管怎么样不能在寺庙杀鱼。   她正郁闷着,本来想躲着谢岚抓一条鱼回去烤,但那会紫衣来传话,她就只能放弃了想法,从后山回去见容淮安了。   “今天给你烤。”   容淮安浅浅一笑。   想吃烤鱼还不简单?   谢明蕴瞪大眼睛。   “昨天寒鸣寺里才见了血,你跟住持交代好了?”   容淮安轻轻点头。   “那老古板住持能答应?你说了多少好话?”   容淮安想他大概是不会说好话的,但是好看的银子却送了不少,通通当成香油钱了。   不然住持这事指定难摆平。   “提他干什么,你就说想不想吃。”   “想啊,可他们能答应么?”   谢明蕴心里嘀咕。   在人家后山生火,还杀生吃烤鱼,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怎么交代?   “不能也得能。”   “你这么嚣张,让人听见了把咱俩赶出去,那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谢明蕴一乐。   “怕什么,后山归根结底已经越过寒鸣寺的范围了,真说管住持也管不到咱们。”   真管到他们的时候,容淮安也自有办法带着谢明蕴脱身。   谢明蕴顿时笑了,学着容淮安的样子一本正经道。   “说的也是。   佛祖心中留嘛,佛祖他老人家定是也不愿自己的信徒饿肚子,不能心想事成的。”   谢明蕴顿时花也不看了,跟在容淮安身后,看他撩起了衣袍,去小溪的最里面抓了几条鱼出来,又亲自去堆树枝。   “我帮你。”   她刚上前,就被容淮安拨了回去。   “安生坐好等着吃就行。”   容淮安选了个后山离枯树远的地方,堆好了木柴,又吩咐下人将鱼拿下去腌制。   谢明蕴看着他毫不生疏的动作,支着脑袋看他。   “没想到你这勋贵人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竟然也会这些。”   她本来以为容淮安不会这些,定然得自己烤了。   如今这不用动手只用等吃的感觉谢明蕴当然喜欢,便笑眯眯地地道。   “我会的还有很多,会烧菜,会编东西,还会做酸……”   容淮安的话说到一半顿住,谢明蕴追问。   “酸什么?”   “没什么。”   容淮安浅浅一笑。   这可是他手中拿捏到的底牌,她要是知道了他会做酸杏,一定会缠着让他教给她。   可他不想教给她。   他小时候在姑母家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长大了辟府,有时候出去办差事,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也是自己学着做。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倒是想,会做些东西好似也不错。   谢明蕴先是惊讶,随即想到容淮安之前在长街还会编花环做灯笼呢,想来也没有什么他不会的事。   “小容大人懂的真多,那回头能教一教我做灯盏么?”   “你学这些做什么?”   容淮安问她。   “这都初十了,再过几天是上元节,有很多放花灯的,我想着自己做一盏,给母后和皇兄祈福。”   她到了京城之后,皇后和太子都对她很好,算起来她还没回报过他们什么呢。   “你想学?”   谢明蕴点头。   “可是我这两天好像没什么时间。”   “怎么没时间?明日就能教我。”   谢明蕴顿时急了。   “明日之后我们就该启程回京了,京城有不少事堆着要处理。”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狡黠,看着谢明蕴一瞬间黯下来的神色,又不急不缓地道。   “不过公主想学的话,也不是不行。”   “你什么时候有空?”   “上元节吧。”   容淮安道。   “那一天吗?”   容淮安点头。   “可是那一天我就要做好给母后祈福的。”   谢明蕴嘀咕。   “你若想学,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学会。”   “那不如你现在教我?”   谢明蕴一喜。   “今天不行。”   容淮安慢条斯理地道。   “只能那天?”   “嗯,只能那天有空,公主可以去太傅府等我,或者我去公主府也好。”   “可那天晚上皇宫似乎有宴席。”   “宴席酉时就散了,公主也可以告假不去,到时候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谢明蕴纠结着点点头。   下人将腌制好的鱼送来,容淮安将它们串好,放在火架上点好了火折子。   趁着这功夫,谢明蕴眼尖地瞥见了一旁丛林里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是兔子。”   她拎起裙摆跑了过去,那兔子也不怕生,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她。   谢明蕴小心地蹲下身子,把兔子抱起来。   “好可爱的小兔子。”   容淮安瞥过来一眼。   “喜欢?”   毛茸茸的小东西谁不喜欢?谢明蕴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顶。   “喜欢。”   容淮安刚要说话,又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哼了一声。   “他晏顾倒是会投其所好。”   他都不知道谢明蕴喜欢兔子。   这关晏顾什么事?   谢明蕴想了片刻,才想起上次晏顾送了个兔子给她。   虽然后面她已经送回去了,也没想到容淮安记到现在。   她顿时觉得好笑,没理容淮安,低着头和怀里的兔子玩起来。   容淮安烤鱼的本事显然很好,一条鱼在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烤好,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谢明蕴瞧着那烤鱼被烤的金黄,色泽极好,顿时味蕾大振,抱着兔子要过来。   容淮安嘴角抽了抽,提醒。   “你别让它离得太近,等会它这一身皮着了火,哭都没地方哭。”   谢明蕴把兔子放了回去,走过来接过容淮安手中的烤鱼。   他火候掌握的很好,鱼上面还撒着他吩咐下人放的蘸料,谢明蕴一口咬下去,顿时满足地眯起眼。   “比我烤的要好吃。”   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改天教教我。”   “不教。”   容淮安一手拿着另一只鱼在烤,一边回道。   “养家的本事,教给了你怎么行?”   养家?   谢明蕴瞪大眼睛。   “你堂堂太傅还要养家糊口?”   容淮安但笑不语。   但现在有的吃就行,谢明蕴也没纠结那么多,想着大不了日后她多缠着容淮安给她烤一些。   刚烤好的鱼还有些烫,上面的蘸料辣的她脸有些红,吸了吸鼻子。   “要是这会有酒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   容淮安在她遗憾的眼神里像变戏法一样从一旁拿出来一坛子酒。   谢明蕴眼中的失落顿时消散,亮晶晶地睁着一双眼看他。   “你哪来的?”   他来寒鸣寺还带酒?   “偷住持的。”   容淮安随口答道。   住持还喝酒?   谢明蕴显然不信。   “但你只能喝三杯。”   容淮安可没忘记上次她喝了几杯就喝醉的事。   虽然喝醉后的谢明蕴很粘人,但是喝醉酒容易头疼,他还是舍不得她不舒服的。   谢明蕴连连点头,想着酒坛子到了她手里喝多少还不是她说了算?   虽然她酒量浅,但是酒品好呀!   容淮安可是说了上次除夕醉酒后自己可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的。   谢明蕴接了酒坛子,顿时那醇香扑鼻而来,她接了容淮安的酒盏,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温凉的酒水缓和了烤鱼的辛辣,谢明蕴没忍住又倒了一杯。   容淮安卡着三杯把酒坛从她手里拿走,任凭谢明蕴怎么磨也不让她多喝。   谢明蕴睁着一双清透的眸子瞪他,然而那眼神没多少威慑,更像是情人间打闹的嗔怪。   “一杯也不行吗?我酒品很好的,等会醉了一定不会闹你。”   她酒品很好?   容淮安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刚要说话,目光落在一旁的兔子身上,心念一动,变了主意。   他亲自倒了一杯酒给谢明蕴。   谢明蕴于是又喝了两杯。   容淮安把握的度很好,让她不至于醉,又能酒后知无不言。   于是一刻钟后,谢明蕴飘飘乎地晃着脑袋,半倚在容淮安怀里。   柔软的发丝顺着铺在他身上,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女子身上的幽香连着酒香一起倾过来,容淮安觉得自己没喝酒也有些醉。   但他显然更清楚自己要问什么,将怀里的人揽好,把她手中的签子拿走以防扎着她,问。   “晏顾送你的兔子喜欢吗?”   “喜欢。”   “喜欢兔子,还是喜欢晏顾?”   “喜欢兔子啊,我喜欢晏顾做什么?”   容淮安松了口气,又问。   “晏顾送你回京,你们相处的三个月,有没有觉得他很好?”   “唔……是很好。”   “那要是你父皇赐婚呢?”   “那就不好了。”   半醉半醒的谢明蕴有问必答。   “那个你在后山碰到的书生,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   谢明蕴扁扁嘴。   “你这人也太小心眼了。”   有吗?   容淮安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瞧见她小脸红彤彤地躺在他怀里,这样乖顺漂亮,那双眼如暗夜里璀璨的星星一样惹人喜欢,不止他一个人察觉她的好,所以当然得看紧些。   她还没弄明白如今对自己的感情,可他明白。   容淮安没再问,抱着她起身道。   “该回去了。”   他喊了下人来收拾剩下的东西,抱着她往回走。   “以后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能吗?”谢明蕴有些意动。   “只要你想,就能。”   容淮安的声音掷地有声。   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暗了,后山起了凉意,谢明蕴往他怀里窝,睁着一双氤氲的眸子看他。   她半醉半醒,在他怀里被抱着只觉得脑子轻飘飘的,便一直盯着他,似乎想抓着点真实。   那眉目在黄昏下更显几分几分如诗似画,步履从容,丰神俊朗,从江南到上京,一直是这幅好模样。   也一直如往昔一般,纵着她喝酒,吃鱼,出来跑,在每一个她想去玩的时候,他都陪在身边。   心里忽然软了软,她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容淮安,你怎么这么好。”   “我很好吗?”   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抱着她的力道很稳,在他怀里谢明蕴从来没担心过会掉下去。   “很好。”   她重重点头。   容淮安忽然笑了,嘴角勾起,那清润的笑似乎冲破黄昏的云雾,直直晃进她心里。   谢明蕴一时有些失神,目光落在他唇上,喉咙滚动了一下。   “我都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答应你。”   容淮安有求必应。   下一瞬,听见怀里的人轻轻蹭着他问。   “你可不可以,亲一亲我呀。” 第47章   ◎上元节。◎   容淮安怎么也没想到答案是这个。   小姑娘乖巧地窝在他怀里,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眨呀眨,光影昏黄,映在她脸上的红润更平添几分柔美, 容淮安一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   “这样呢?”   他嗓音有些哑, 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谢明蕴没说话,跟他对视了片刻,忽然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人往下带了带,在他唇上印了个吻。   “要这样的。”   她这才满意, 又缩回他怀里。   容淮安哑然失笑, 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路抱着她回去。   等把她放回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从屋内出去, 嘴角的笑敛去。   “都准备好了吗?”   “城东的钉子已经全部拔掉,这两天容溱的人又试图往里面安排人,我都一一拦住了。”   容淮安颔首。   “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谢明蕴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起来的时候如同蔫了的小白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搅着碗里的粥。   “怎么走这么早?”   她还没睡醒呢。   “前两天寺里的事皇上似乎知道了,今日得早点回去处理。”   容淮安随口说了一句, 瞧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笑道。   “有这么困?”   他发现谢明蕴别的本事没有,但这睡觉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之前在江南若说是夏日能睡些便也可以理解,如今可是冬天, 马上要开春的时候, 她从昨晚戌时睡到辰时二刻, 竟然还能困吗?   然而谢明蕴此时却没心情回答他的问题,她听了容淮安的话,顿时睡意消散了几分,握紧汤匙问。   “父皇为何知道?”   “那夜的事毕竟闹得大,那么多人,总也不能完全封锁消息。”   而上京皇上的人无处不在,知道也不算稀奇。   谢明蕴将手中的碗搁下,认真地看着容淮安。   “回京父皇若问起,你就说她是来挟持我,你情急之下才命人动手的。”   容淮安瞧见她眼中的担心,语气缓和了些。   “不是大事,放心吧,我和太子殿下会处理好的。”   “真的?”   “真的。”   容淮安又笑。   “这次回去,以后就让紫衣跟在你身边吧,她懂武功又懂医术,跟在你身边我放心。”   谢明蕴想了想,没有推辞。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算起来也有十天没回去了,马车行到喧嚣热闹的长街,谢明蕴掀开帘子往外看,听着人们的吵嚷声,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公主,大人说他先去太子府,让您不必担心,直接回公主府即可。”   紫衣从前面到了帘子外,低声回禀。   谢明蕴点点头,却吩咐了车驾转路去皇宫。   她也有段日子没见皇后了。   车驾缓缓停在皇宫门口,她一路进了凤仪宫。   皇后见着女儿很是欣喜,从高台上迎下来,握住她的手眼眶就红了。   “蕴儿,一路回来可好,快让母后看看。”   虽然太子早带回了谢明蕴没事的消息,谢岚昨天也特意来了凤仪宫看她,但皇后总是不放心。   她拉着女儿上下打量了遍,看着她脸色也红润,才松了口气,埋怨道。   “以后再也不让你去这种地方了。”   为免皇后担心,太子消息瞒得严实,皇后只以为山中出了匪贼,谢明蕴也没解释,笑着安抚了皇后两句。   皇后拉着她落座,一边低声道。   “也不知道慈宁宫那老太婆病到底好了没有,每天不想着如何让太医院好好研究她的病,倒是想什么祈福的法子折腾人。”   “母后。”   谢明蕴倒是比她谨慎,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怕什么,这凤仪宫上下都是我的人。”   皇后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这回回来瞧着蕴儿都瘦了,在山中想必吃尽了苦头,等会母后好好让人给你做些补汤。”   “寒鸣寺内饮食不算差,三姐都吃得惯呢。”   “我瞧着你和岚儿如今关系尚算不错。”   “三姐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没什么坏心思。”   谢明蕴点头。   “我底下只有你一个女儿,皇宫人丁稀薄,你和岚儿走得近些也没错。”   皇后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   “前天贵妃娘娘还来问过你呢。”   贵妃?   谢明蕴想起是谢明哲的母妃。   “怎么会?我和娘娘一向没交集。”   “你被挟持的消息传到皇宫,你父皇怕影响你清誉,便封锁了消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贵妃听说你受伤受惊,也差人来问过。”   皇后话音顿了顿。   “贵妃是个很好的人。”   但是有个不好的儿子。   谢明蕴腹诽。   “哥哥呢?”   “一早就去乾清宫外等着了,估计是要和太傅一起跟皇上回话。”   皇后说着又看她。   “太傅对蕴儿很上心。”   这话谢明蕴倒是没反驳,皇后又感慨。   “太傅果真是个好人,对你这只有三个月教/习情的学生也这般好。”   学生么?   谢明蕴嘴角一抽。   只怕容淮安不想当她先生。   但她也没反驳,听着皇后说了几句,便起身道。   “女儿想去等哥哥出来见一见他。”   皇后摆手放行了。   才走过御花园,迎面过来了两个嬷嬷对她行礼。   “六公主大安,奴婢奉太后娘娘命,请公主前往慈宁宫小坐。”   太后?   谢明蕴没想到太后消息这么灵通,她前脚才回来后脚就派人来叫她过去。   “公主。”   身后的嬷嬷担忧地喊了她一句。   谁不知道太后不喜欢六公主,这会叫她过去能有好事?   谢明蕴摆手。   “你去乾清宫外等着太子殿下,若是他出来就告诉他我去了慈宁宫。”   那嬷嬷仍是担心,开口又要劝。   谢明蕴已经猜到了太后叫她去是为何。   “放心就是,我不会有事的。”   慈宁宫内金碧辉煌,来往宫女屏息凝神地伺候着,安安静静,只听见谢明蕴和那嬷嬷的脚步声。   谢明蕴在殿外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大殿外一侧跪着的人。   是侯夫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嬷嬷,嬷嬷依旧低着头不语。   谢明蕴心中却了然,这是做给她看呢。   不然怎么也说不通这么巧,她前脚被太后传来,后脚侯夫人就得罪了太后跪在了慈宁宫外。   她没说话,嬷嬷拿捏不准她的意思,也不敢多说,掀起帘子让她进去了。   谢明蕴一眼看到端坐在最上面的太后。   她依旧是之前喜欢给谢明蕴立规矩时候的样子,衣裳穿的一丝不苟,正襟危坐,神情冷淡严肃,简直就是翻版谢岚。   哦不,谢岚最起码还有个鲜活的性子。   她皇祖母这脾气才是真正让人觉得无趣又避之不及。   “皇祖母万安。”   她心中腹诽着,面上却没耽误分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起吧,瞧着这几天规矩学的不错。”   台上太后的声音冷淡的响起。   学的不错吗?谢明蕴想她的规矩一直都这样,是太后如今做错了事理亏,才不好在这些小事挑刺。   她面上恭顺地直起身子落座。   “听说前几天你吓得病了一遭,如今可好了?”   太后抬头主动问。   但哪怕是问,她的语气也冷淡又生硬,听着不像关心,倒有些刻意。   “不打紧了,只是小病,没有皇祖母的严重,前后缠绵病榻半个多月,还得我和三姐去祈福回来了才见好。”   这回谢明蕴倒没给她继续含糊的机会,清楚地看到这句话说完,太后的脸色僵了僵。   本身前头的事她和太后算一笔勾销,太后非要又扯出寒鸣寺的事,如今倒是知道理亏了惩罚侯夫人在门外跪着做戏给她看,但这样就能两清了吗?   侯夫人那的仇今天且放着,既然她来了,太后就得先吃吃瘪。   反正她母后说了只要不把她皇祖母气死,多大的事她和太子都能担着。   太后不虞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发作,又忍了下来。   “岚儿回来说这次你被吓得不轻,回来了好好歇几天。   山中的匪贼听说太子已经剿完了?”   “皇祖母虽久病起不来床,这消息却比我还灵通,是不是匪贼倒还不知道,但是孙女觉得这幕后人也不聪明,真不知道是人老了脑袋转不过弯,还是病的糊涂了,竟然想出这么个办法。”   太后顿时低着头咳嗽了两声,起伏的胸膛告诉谢明蕴显然气的不轻。   她心中觉得好笑,端起茶盏站起身,亲自递到了太后面前。   “怎么祖母咳嗽的这么厉害?是病还没好?”   茶盏递过来太后本想拂开,又想着自己如今有些理亏,到底接了。   刚接过去喝一口,滚烫的温度顿时让她瞪大了老眼,噗的一口吐了出来。   “你要烫死哀家?”   太后头一回这么不顾身份地大喊道。   “是吗,原来这茶水烫呀,孙女都没注意。   皇祖母担待些,孙女在寒鸣寺病糊涂了。”   谢明蕴笑眯眯地后退两步,没让那茶水飞溅到自己身上。   屋内伺候的下人早被太后赶出去了,这会她捂着帕子咳嗽的厉害。   “你……”   太后被烫了一下,觉得嘴上都要起燎泡,顿时气急。   “你大胆!”   “孙女倒觉得不比皇祖母大胆。”谢明蕴眼中的笑敛去,看着太后,语气有些冰凉。   “如果这茶水烫的都让祖母觉得疼,那祖母猜猜,寒鸣山下刺客的剑疼不疼,跋山涉水去为皇祖母这装出来的病祈福的人累不累,还有……”   啪的一声,谢明蕴把刚从太后手中接过的茶盏扔到了桌子上,砸出泠泠的响声,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还带着些白烟。   “我是您亲孙女,被您算计着联手别人暗害的时候,我疼不疼?在北角被您骗过去被猛兽吓的时候,我怕不怕?”   太后脸上的血色顿时全消。   有些事心知肚明,直白挑开了更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想到这,太后更恨在殿外跪着的侯夫人,若非这个贱人在自己身边三番五次地乱说,自己怎么会一时糊涂做这种事?   她的确不喜欢底下的许多孙儿,但对谢明蕴做的这些还都是头一遭。   就连最不喜欢的太子也只被她罚抄过经书而已。   “门外跪着的人,是皇祖母故意给孙女看的吧。”   谢明蕴站直了身子打断她的思绪。   太后头一回觉得这个孙女的礼仪不是学的好,而是很好。   如此站着跟她说话,身上的气势竟要压过她这个太后去。   真有几分公主的威仪。   还聪明。   “我猜昨日三姐来找过皇祖母了。”   太后捏着帕子没说话。   “皇祖母想把事情都推到侯夫人身上,便是觉得自己算计底下儿孙的事都干干净净了吗?”   太后顿时恼。   “你大胆!”   “实话罢了,皇祖母,孙女以为您是敢作敢当的人。”   谢明蕴笑眯眯地看着她。   “还是皇祖母觉得自己老糊涂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借您的手做的?”   “你别以为哀家亏欠了你,你就仗着皇后太子的势敢如此说话,谢明蕴……”   “孙女谁的势也不仗,仗的是摆在面前的真相,皇祖母与其生我的气,不如想想若是父皇查到了,您该怎么跟父皇交代。   我只是个公主,自然不能拿皇祖母怎么样,但您居在高位,只要能对天子交代,能对自己的良心交代,孙女也无话可说。”   一番话落下,谢明蕴似乎是觉得厌倦了,低头福身。   “孙女告退。”   直到她走出去半天,太后才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胸口气的起伏不定。   “来人,把那个跪着的贱人给哀家带进来……”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明蕴知道这事得时候已经是下午。   紫衣在她身旁笑。   “皇上后来命人传了太医,又把侯夫人遣送了回去,说侯夫人冲撞太后,罚在府中思过两个月。”   这倒是谢明蕴没想到的。   “看来父皇查到的东西也不少。”   所以如今皇帝心中偏向她,并且借此理由惩罚了喜欢煽风点火的侯夫人,这一桩事却把她摘出来了。   想到这,谢明蕴心头的闷火散去了些,伸手拨了拨花草。   “对了,公主,三公主听说您回来了,忙的脱不开身,让奴婢回禀您,三日后上元节宫宴后,请您前往寿王府一聚。”   *   容淮安从御书房出来后,没回太傅府,反倒去了容府。   他踏进院子的时候,恰好听到里面瓷瓶摔在地上的声音,婢女瞧见他来刚要喊出声,他瞥过去一眼,没等人通传,抬手推开了门。   屋内砸着许多碎掉的瓷器,满地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侯夫人坐在椅子上,神色苍白,阳光顺着洒进来,她看见了容淮安,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自那晚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第一次见面。   如此在挑开了所有事实真相之后。   脸侧被那晚的箭划过的伤还在,她面色虚弱,今日在慈宁宫跪了一遭,回来的时候都是被下人搀扶回来的。   那晚她受了容淮安一掌,回来后又气急攻心,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待了几天,现在的样子可谓人不人鬼不鬼,丝毫不见十日前容府门前的高贵大方。   “你还来干什么?”   从山下回来的那个晚上,她就知道容淮安猜到她的身份了。   “楚姨掩饰了这么久,甚至寒鸣寺当晚宁愿易容换音都想瞒着,为何如今又不瞒了?”   容淮安神色清淡。   “装的厌倦了。”   她淡淡地开口,面上的温柔之色褪去,看到他的时候眼中只余厌恶。   “装了多久?十年,二十年?”   容淮安语气冷了些。   侯夫人嗤笑一声。   “装了多久对你来说有必要知道吗?总之我害了你的心上人,又在寒鸣山下杀你,你我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不死不休?   容淮安袖中大手不自觉攥紧。   “半年前在江南,动手的是你,你早就知道我在查,所以什么三姨娘,容溱,甚至父亲的人去江南的事,都是你的障眼法罢了。”   “是。”她痛快点头。   她本身是想瞒一辈子的,没想到棋差一招让谢明蕴逃走,更没想到她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又和容淮安在上京遇见。   这件事她本不想自己动手的,奈何从亲事,到噫迷香,都没能让他们两个撕破脸皮互相伤害,反而越走越亲近。   可她看不得容淮安好。   于是用徐盈的假消息把他骗走,又在太后跟前吹耳旁风,本想用万无一失的计划把他们都杀死在寒鸣山,没想到……还是没成。   她想趁着容淮安养伤的时候动手来个一网打尽,最后却被他折了手下七七八八的人,自己损失惨重,他却还好好活着。   “你在太后跟前吹耳旁风的时候,应当知道事情若败露,赔进去的可是自己的命。”   “那又怎么样?”   她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只要你能死,她能死,我赔一条命又怎么样,就算容府所有人的命都赔进去,只要能杀了你,都是值得的。”   容淮安眸子一缩,只觉有一瞬间心中闷的喘不过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小对他称得上以命相护的楚姨,竟然恨他恨到这种地步?   他偏过视线去看一旁的窗台,没再说话。   “但如今你没死,寒鸣寺下的一切,都只有你知道,皇上和太子知道又如何,他们查不到证据。”   无非是太后那个贱人坏她的好事,三言两语就把她供出来说她煽风点火,让皇帝猜到寒鸣山下的匪贼和她脱不了干系。   可她去的时候易容了,就算查到东明的人也不能全然推到她身上。   “楚姨觉得证据很难吗?”   容淮安反问。   她还是太天真,若皇帝真想杀谁,需要证据么?   无非是她身份特别,一定得有铁证才好下旨。   容淮安笑。   “证据而已,您当我什么都查不出吗?   只要有,我就能查到,查不到的,我也能伪造。”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侯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容淮安敛了笑,不欲再说,抬步走出去。   “着人将夫人的院子看管起来,即日起,没有我的吩咐,此院不进不出。”   “你大胆!如今容家似乎还不是你做主。”   “那又如何?”   容淮安反问。   “楚姨觉得父亲拦得住我吗?”   容家主当年约束不了他留在府中,如今自然也管不了他命人封院。   “夫人的贴身婢女是你吗?”   容淮安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站着的婢女。   想来当日跟在侯夫人入宫,碰到谢明蕴下噫迷香的时候,这个婢女没少替她经手。   “带走,严刑拷打,三日内我要答案。”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顿时有人上前把她拖了下去。   “剩下的人通通带走看管起来。”   侯夫人顿时踉跄地要出去阻拦,却被两个下人架住动弹不得。   “容淮安,你大胆,你敢带走我的人!”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脸色苍白。   这些人知道她太多事,若是有谁撑不住……   她心中一片惊慌,她不能死,她还得等着要容淮安和谢明蕴先死!   “杀都杀了,还不敢带走吗?”   容淮安声音落下。   “楚姨不想现在就见到他们的尸体,最好不要再喊。”   *   容府的这些事消息瞒得严实,接下来的这几天,容淮安忙着处理容府的钉子和城东的事宜,一连三天没来公主府。   谢明蕴倒是待在屋子里好好休养了几天,期间谢明则来看过她,吩咐她安心待着一切有他和皇后,便又离开了。   时间一转来到上元节这日。   北谢的上元节一向热闹,皇宫中设下宴席,准朝中官员携带儿女参宴,民间也有放花灯,猜灯谜的习俗,这日晚上一向出门的人很多,皇后体贴着她才回来,特意让人来说了她如果不想去就留在府中好好歇着。   “不过太子殿下也来人传话了,说宫中晚上还有烟火花灯,三公主,晏世子,还有姜家的小姐们,他们都会去呢,若是公主想见他们,去宫里玩一玩也无妨。”   谢明蕴心中还记挂着几天前容淮安说要教她做花灯的事。   “你家主子今天还来吗?”   她偏头问紫衣。   这马上都要天黑了。   听说这几天他在城东忙的脚不沾地,今天真能来找她吗?   紫衣摇头。   “大人没说呢。”   谢明蕴便又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   而此时城东,容淮安终于忙完了事情从屋子里出来,瞧了一眼天色,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才走过长街,便听见晏顾的声音嚷嚷。   “给本世子把马车赶快点。”   今晚上元节,他可是找好了理由要拉着谢明蕴出皇宫玩的,必然得早早去了,不能让容淮安抢先。   他瞥了一眼,便猜出晏顾要去公主府。   容淮安眼神中闪过一分波动,刚要说话,却又瞥见前方,有车驾从太子府外缓缓驶出。   他忽然想起今日午后在城东和谢明则偶遇。   谢明则瞧见他便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他这十多天在寒鸣寺拐谢明蕴又把扫尾留给自己的事很是不满,他倒是天天过得好,自己这个太子忙来忙去,全是给他收拾摊子的。   拐走了自己妹妹,自己还得替他忙活,这搁谁身上也高兴不了。   谢明则心中越发不虞,瞧着容淮安走过来行礼,他故意偏头朝着一旁的下人吩咐。   “今日晚上记得去接公主入皇宫,说孤有几天没见她了,今晚让她入宫陪陪父皇与母后,孤晚些时候也会去。”   他只消动动脑子就能想到上元节容淮安必然会想办法拐走谢明蕴,可他好歹占着哥哥的名头,见自己妹妹是理所当然,而容淮安这种敢拿他堂堂太子当苦力的人,想当他妹夫自然不能这么容易。   想来这是觉得他还在城东忙,就想早早地把谢明蕴接走让他扑了个空。   容淮安微微挑眉,对一旁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晏顾正坐在马车里吊儿郎当地哼着歌,忽然听到一旁长街百姓开口。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车驾吗?殿下的车驾怎么从公主府的方向过来了?”   “今晚上元节呢,想必殿下是去接公主往皇宫呢。”   谢明则把人接走了?   晏顾撩开帘子,果然瞧见前面有太子的车驾。   天色太暗,他没看清楚马车具体走到了哪,还以为已经接完了谢明蕴,赶忙吩咐。   “追上去,快点。”   晏顾的马车顿时如离弦的箭一样追了上去。   太子府的马车还没停到公主府外,忽然咯噔一声坏在了原地。   “马车怎么坏了,还不快点找人修?”   太子府的下人嚷嚷着修马车,没注意一旁有道身影缓缓越过他们往公主府去。   还没走到公主府,容淮安又眼尖地看见了从寿王府出来往公主府的谢岚。   他眉心顿时跳了跳。   片刻后,谢岚刚上了马车,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把帘子吹开,她一眼瞥见在马车往皇宫方向去的残影。   “急什么?想撞死本公主啊。”   谢岚喊了一声,才发现那背影有些熟悉。   等等,那是容淮安?   他这么急着去皇宫干什么?   看来谢明蕴多半入宫了,不然他能这么急?   谢岚当即开口。   “转路入宫。”   一刻钟后,容淮安丢了马匹,足尖一点运起轻功往公主府而去。   彼时谢明蕴刚换好了衣裳打算入宫,忽然一道身影飘了进来。   “容淮安?”   “走。”   容淮安进来拉过她,就要往外去。   “去哪?不在公主府做花灯吗?”   谢明蕴被他拉着往外走,一边问道。   “不去,带你去个好地方教你。”   话落,容淮安揽着她的身子,运起轻功飘出了公主府。   天色暗下来,寿王府的马车,晏王府的马车,连着太子府的马车齐齐聚在了皇宫门口。   谢岚,晏顾,和刚好忙完事情赶到皇宫门口的谢明则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   “蕴儿呢?”   “不是你太子府的马车接走了吗?”   晏顾没好气地道。   谢明则顿时看向下人。   “奴才没接到公主,公主府的人说公主已经入宫了。”   “对啊,我那会也瞧见容淮安往皇宫的方向去了,如果不是她入宫了,容淮安能这么急?”   谢岚跟着开口。   容淮安?   谢明则眉心一跳,扫了一眼这俩人,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没再说话,面无表情地转头往宫里去。   “跑什么跑,太子哥哥,你还没跟我说谢明蕴入宫了没呢。”   谢岚追上来。   修养极好的太子殿下此时话音里已经带了几分不平静。   “指不定容淮安这会已经带着人滚哪去了呢。”   容淮安?   晏顾凑上来扒拉人。   “我没看到啊。”   谢明则面无表情地踹人。   “废物,被人摆了一道都不知道。” 第48章   ◎东风摇曳,春心动◎   晏顾不甘心地上前。   “我们现在去太傅府, 指定抓个正着。”   谢明则回头冷笑。   “你要是这会带着蕴儿走,能安生猫在晏王府等我们去找吗?”   那当然不可能,他早就防着这些贼呢。   晏顾顿时不吱声了。   “该死的容淮安。”   谢岚一甩衣袖走到了谢明则前头。   而容淮安用轻功带着谢明蕴到了太傅府门外, 两人落地, 谢明蕴喘了口气。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么急呢?你赶着做什么?”   “有吗?”   容淮安跨过门槛的动作顿了顿, 转眼又恢复那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   “在这等我,我进去拿些东西。”   “我们不在太傅府做花灯吗?”   “不。”   容淮安摇头。   他又不是晏顾那种愚蠢的人。   谢明蕴本以为他要进府去取做花灯的东西,没想到等了一会,他只手中拿了两个盒子走出来了。   “这是什么?”   她上前要扒拉,容淮安把其中一个递给她, 另一个不着痕迹地藏在了身后。   谢明蕴接过盒子打开, 发现里面放的是酸杏。   她顿时眼睛一亮。   “喜欢吗?”   “喜欢。”   谢明蕴点头, 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果然还是那以往熟悉的味道。   “看来太傅府的厨子还真有本事。”   有本事么?   容淮安笑了笑没答, 带着她从太傅府离开。   刚走了两步,忽然有侍卫匆匆从府内追了出来。   “大人,问出话了。”   容淮安停下步子。   “那婢女严刑拷打后已经承认,那日入宫的时候, 夫人特意把噫迷香留给了她,而后自己把公主的玉佩摘了下来故意掉在地上,喊自己婢女拿的时候, 接近公主把噫迷香留在了她外衣上。”   谢明蕴看向容淮安。   她回来后都忘记噫迷香的事了,没想到容淮安竟然查的这么快。   “画押了吗?”   “还没。”   “带她入宫交给太子殿下,殿下知道如何做。”   侍卫顿时嘴角一抽,看着一脸正经的容淮安。   想着他家大人前头在寒鸣寺把人摆了一道, 今天上元节把公主拐走又摆了人家第二道, 如今节日也不让人家过好, 还得在这会连夜审人。   但他也不敢耽误,应声走了。   “你去见她了?”   “见过了,回来那天。”   谢明蕴轻轻点头。   噫迷香如果放在玉佩上实在太惹人注意,但是在衣裳上就不一定了。   毕竟来往能接近她的人那么多。   “可她那么聪明,为何要选这么能暴露她身份的噫迷香?”   “是太自信了。”   容淮安道。   她以为自己不会被容淮安怀疑,以为自己的障眼法能瞒天过海。   “寒鸣山下的证据我也在查,还有噫迷香的事情,若是她婢女签字画押,还能问出些别的的话,那等证据确凿,便可一并交由皇上定罪。”   容淮安浅浅一句带过,没让谢明蕴再问,拉着她往外走。   上元节整个长街都热热闹闹的,来往走动的人很多,卖花灯的,摆摊的,卖首饰的,络绎不绝。   人来人往,把整个长街挤得都走不了人,容淮安瞥了一眼拥挤的人群,问她。   “想看看吗?”   谢明蕴摇头。   人太多了,她就是想凑热闹,也不是这么个凑法。   “那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容淮安揽着她飘身往另一边去。   谢明蕴站定在满是莺莺燕燕的楼前,面无表情地回头踹容淮安。   “想进青楼你自己去,少带着我。”   哪有上元节出来玩带她去青楼的?   容淮安闪身避开,笑道。   “谁说带你来青楼了?”   他眼神锐利凉冷地瞥过去一眼,那原本站在楼前想迎过来的姑娘们顿时止住了步子不敢接近。   容淮安拉着她往一旁的楼去。   “这是哪?”   “不记得了?”   谢明蕴又看了一眼,才想起是之前容淮安带她来看江南戏的戏楼。   “走吧。”   在这一则能安排谢明蕴喜欢看的戏哄她开心,二又没有那些讨厌的人来打扰,任凭谢明则想破了脑袋只怕也猜不到他们在这边。   上元节给太子殿下安排事忙的小容大人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甚是愉悦地想。   如果谢明则能替他处理这些事宜的同时,把晏顾也处理了就更好了。   他带着她又去了那个雅间,里面早就堆好了做花灯需要的东西。   台下正唱着江南戏,容淮安与她落座,拿着桌子上的东西开始教她。   其实做个花灯不算难,加上容淮安教的好,没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谢明蕴就学的差不多了。   她把手中容淮安教着她做好的那一盏放在一边,摆摆手。   “剩下的我自己来。”   容淮安倒也爽快,收了手道。   “也好。”   谢明蕴一边开始做花灯一边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为什么每次我来戏楼,都能恰好听到江南戏?”   “你说呢?”容淮安回头瞥她。   “你觉得上京的戏楼该天天唱江南戏吗?”   “上次姜家的表姐说她过去一年在这都没听过江南戏,所以……你是故意的。”   谢明蕴抬头看他。   容淮安慵懒地半倚在椅子上,闻言轻笑一声,似是称赞。   “还不算笨。”   “为什么?”   听到他承认,谢明蕴手中的动作顿住,目光似有触动。   那时候,他们也才刚重逢不久,她前一晚才因为写字而弄坏了容淮安的马车,她弹琴受伤,他冒雪赶回来给她上药,本以为那已经算是他会做的极限了。   那天的戏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那时候总矢口否认。   “我上药回去的晚上,碰到了你的婢女,知道了你晚上失眠,又不肯请太医。”   容淮安的声音落在屋子里,谢明蕴有些错愕地抬头。   “你知道了我失眠,所以故意第二天去得晚了,又猜到我想江南,所以带我来看戏?”   容淮安轻轻颔首。   “可你怎么能从婢女三言两语里猜到我想家?”   容淮安摇摇头没说话,倾了身子过去给她指手下的错误。   心中却在想。   因为他早知道他和谢明蕴是一样的人。   他从小寄人篱下,最知道一个人如履薄冰地在毫不熟悉的地方不想麻烦别人是什么样子,从江南见到谢明蕴的第一眼,初春好时节,柳树抽芽,她躲在古树后看他,那一双眼睛,透亮,清澈,又有些脆弱孤单,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和谢明蕴该是一样的人。   而他想把她从那样的孤单中解救出来。   相依偎也好,相爱也罢。   屋内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侧脸,容淮安目光温和了些,伸手覆过她的手教着她这个地方该怎么做,不大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外面的吴侬软语,还有他低声指导的声音。   等两个灯盏做好之后,谢明蕴拎着转了一圈,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但是很快又皱眉。   “我看别人的花灯好像上面都画的有东西。”   “你想画?”   谢明蕴眨眨眼。   “可是我不会。”   但这种事自然是她自己来更有诚心。   容淮安浅浅一笑朝她伸手。   “这有何难?我教你。”   他将桌上的朱笔递给她,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拢过她的手。   干燥温热的触感覆在她手背,与她漂亮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容淮安问。   “想画什么?”   “一只凤吧。”   凤代指中宫,这盏花灯给她母后。   容淮安点点头,握着她的手在花灯一侧起笔。   他下手的力道拿捏得很足,不至于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把花灯划破,能让她自己动手去画,又恰好在每次笔势要走偏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腕给扭转过来,一刻钟后,一只凤凰在上面栩栩如生。   “另一盏呢?”   谢明蕴正拎着手中那盏在欣赏,又听见容淮安问。   “唔……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容淮安看着谢明蕴苦恼的小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   “画一只小狐狸吧。”   “为什么?”   谢明蕴偏头。   她皇兄看着可不像喜欢狐狸的人。   “不会错的,你画吧。”   容淮安把她拉过来。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呀?”   “五公主喜欢。”   谢嫣?   “你是不是知道我五姐和太子哥哥的事?”   “问那么多干什么,好奇心害死猫。”   容淮安轻笑一声,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我不是猫。”   谢明蕴不满地撇开他的手。   “改天有机会就告诉你。”   容淮安在谢明蕴不满的目光中拉着她落笔。   谢明蕴没忍住嘟囔。   “也就这会你有点太傅先生的样子。”   有吗?   容淮安笑。   “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就是了。”   两盏都做好,谢明蕴拿着花灯在一旁欣赏,显然对自己的手法很满意,冷不丁一回头却瞧见容淮安在画最开始做出来的那盏花灯。   她凑过去一瞧是只兔子。   “不是都做好了,你还画什么?”   “你倒是都想着皇后太子了,上元节怎么没想着给自己祈福?”   容淮安瞥过来一眼。   “倒忘了。”   谢明蕴想她如今有什么未了的遗憾想祈福的吗?   好像除了找到妹妹也没有了。   听着外面的声音,她忽然开口。   “起初来上京的时候,我并不想来的。”   虽然是至亲,但是十七年没相处,全然陌生的地方和人,虽然有时时刻刻跟着她的晏顾,有爹娘哥哥这样亲切又陌生的字眼,她也对未来充满了无措和害怕。   尤其她要面对的是掌管天下杀伐的帝后和太子。   来了之后,虽然有皇后无微不至的关怀,太子的保护,但起初下人背地里的议论,和大典上她因为不知道规矩而出错被人奚落的声音,还是如尖刺一般留在她心里。   她想念江南的自由,害怕上京这个说错了话就会被人笑话的地方,哪怕皇后再疼爱她,她心里总是先把她当做皇后,再是母亲。   她对一个十七年没相处的母亲在短时间内没有多少感情,她以为皇后也是这样。   于是皇后话说得再好,她也总是生怕给她惹麻烦,怕从这个自称母亲的人身上,也看到和后宫,下人眼中一样的鄙薄和厌恶。   直到和亲的事闹出来,皇后闯入御书房用命威胁皇帝,太子尽心尽力到处找人留下她,是到那一会,她才真正从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家这个字眼。   “如今的他们都对你很好。”   容淮安拎起手中的花灯,走到她身侧。   “是啊,如今都很好,所以我没什么可求的。”   她以为如履薄冰背井离乡的事情没有发生,皇后太子对她这么好,还有谢岚,寿亲王一家,姜家,甚至……   “我母后说贵妃前两日还去她那问起我呢。”   容淮安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走吧,快到时候了。”   两人一起去河边放了天灯。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其中不乏许多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上元节设下宫宴的另一层意思,便是给这些年轻的公子小姐们相看,也有给皇子公主们选合心的妃妾驸马的。   “如今东宫无妃,三姐是个爱自由的人暂且不说,怎么四皇子府也没选正妻?”   谢明蕴问。   容淮安想了想,压低声音。   “之前是大选过一回的,皇上指了两个人进四皇子府,四皇子当殿抗旨拒婚。”   “他有这么大胆?”   谢明蕴想起每次皇帝数落谢明哲时候他那如鹌鹑一样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胆子。   “他故意的。”   这下谢明蕴更错愕了。   谢明哲每天在皇帝面前兢兢业业地说她的不好,又念想着禁卫军的统领权,她以为谢明哲对她父皇很恭谨呢。   “他是想告诉皇帝,强拆的姻缘和强行扭在一起的姻缘,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话说的谢明蕴云里雾里的,但很快想起那个去世的谢嫣。   “跟我五姐有关?”   容淮安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灯也放了,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谢明蕴摇摇头。   “进宫看看母后吧。”   她跟容淮安顺着河边往回走,路上瞧见个年轻的公子红着脸给喜欢的姑娘送簪子。   “这习俗我以为只有江南有,没想到各处都是。”   上元节遇到喜欢的人送簪子或者手帕为信物,若对方收下便是有意,若是无意,回个香囊聊表谢意,也不会使对方失了颜面。   她停下步子看着不远处那公子哥对姑娘磕磕绊绊地表明着心迹,忽然想起她当时和容淮安在一起的那一天。   三月底的一天,江南诗会,那天她和徐盈去凑热闹,晚间屋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不少才子佳人凑在一起吟诗作对。   她自小在爹爹跟前听这些就觉得烦,如今也不喜欢,徐盈上前去听,她一个人躲懒在二楼,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边的腕钏,往下一扫,瞧见了拾级而上的容淮安。   那时候的容淮安虽一身布衣,身上却也掩饰不住的雅致光华,满身的清雅气一进里面就吸引了无数的人看过去,他一眼看到谢明蕴在二楼,抬步过来找她。   底下人群熙攘,他走近过来,谢明蕴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问。   “怎么不下去?”   “下去干什么?这些声音太吵。”   容淮安揉了揉眉心。   不去吗?   她以为他也是来参加这诗会的。   “诗会这东西未免太无趣,又吵嚷。”   他一向喜静。   “那你还来这做什么?”   容淮安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好笑地道。   “来找人。”   “找谁?”   “你说呢?”容淮安目光落在她身上,谢明蕴才发觉他说的人是自己。   她讪讪地笑了一声。   “这底下这么多美人,我以为你随便来看看呢。”   容淮安这回却没玩笑,盯着她漂亮的小脸,忽然认真地说了一句。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一句话落,谢明蕴还没反应过来,一旁已经有听出来的人开始起哄。   “哟,果然是一对才子佳人呢。”   “公子借诗表白,璧人如此。”   “瞧瞧这位小姐脸都红了。”   谢明蕴在一阵起哄声中被容淮安拉了出去,脸上早已经红成一片。   出了门,她挣开容淮安的手,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看他。   “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她从小跟着爹爹耳濡目染,知道这句诗的意思,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觉得呢?”   容淮安低下头,目光一寸寸掠过她。   夜风有些凉,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我心悦沈姑娘,所以满堂佳人,入目者无数,也独独只看得见你,这句话,还要说的更明白吗?”   她在如擂鼓的心跳声中抬起头,又在临水的江南湖畔,被容淮安低头吻住。   东风摇曳,春心动。   “想什么呢?”   容淮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谢明蕴恍惚了一下,摇头否认。   “什么也没想。”   “真的吗?什么也没想为何脸这么红?”容淮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明蕴眨了眨眼,想着她脸很红吗?   容淮安往前看了一眼。   “看到他们表明心迹,你羡慕?”   谢明蕴差点跳起来。   “我有什么羡慕的?”   容淮安这回点点头没否认。   “是啊,你有什么羡慕的,只要阿蕴想听,我时时刻刻都能对你表明心迹。”   “不想听。”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不想听也没关系,我明天再来问。”   容淮安说着从衣袖中拿出方才藏着的盒子。   “不想听的话便不说了,可是别人有的,阿蕴也得有。”   什么?   谢明蕴看着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根漂亮的金玉蝴蝶簪。   下一瞬,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簪子被容淮安拿起,别在了她发间。   她下意识地取下来,触手温凉,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那簪子比皇宫里见过的很多都要好,做工精致,花纹漂亮又细密,是上好的金玉簪。   “我不要。”   来皇宫的这段时间她也算多少能看得出,质地如此纯,这一根簪子只怕就要价值几万两。   “为何不要,一根好寓意的簪子罢了。”容淮安似有不解。   谢明蕴想上元节送簪子她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总之我不要,这簪子太贵重了。”   “你是公主,还怕戴不了贵重的簪子?”   容淮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别人送的,我家中又没有姐妹,想着闲置就太浪费了,想拿来送你。”   别人送的?   “你受贿?”   谢明蕴瞪大了眼睛。   不然谁闲着没事送这么贵重的簪子。   容淮安嘴角一抽,继而看着她认真道。   “你改天离三公主远点吧。”   不然他看谢明蕴迟早被带成谢岚那副脑回路清奇的样子。   谢明蕴扁了扁嘴。   “那你倒是说说谁送这么贵重的簪子。”普通官宦家也不见得这么有钱。   “不说,反正送你了,你若是不要就扔了,或者……你不介意我送给别人。”   容淮安扬眉。   谢明蕴瞪他一眼。   “你想得美。”   不过就是个簪子,她有什么不敢收的。   见状,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狡黠,把簪子别正,拉着她往皇宫走。   今晚设宴,皇宫里走动的人不多,路上安安静静的,两人过了正大殿,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淮安,蕴儿。”   两人齐齐看过去,发现来人竟然是皇帝。   身旁跟着贵妃。   “参见皇上,请贵妃娘娘安。”   “父皇,贵妃娘娘。”   两人往前去行礼。   “刚才还说没看见公主参宴呢,没想到公主来这了。”   贵妃开口。   “府中的事忙了一会,这会才入宫。”   “是去看你母后?”   皇帝问道。   谢明蕴点头。   “去吧,蕴儿前两天受惊了,如今回来好好休息休息。”   谢明蕴低头应了,两人并肩从皇帝面前离开。   贵妃定定看了一会。   “皇上有意为公主择婿,相看了朝中无数人都不合适,如今臣妾却觉得,也许面前就有个好的呢?”   “你说太傅?”   皇帝有些意外。   “你对蕴儿倒不讨厌。”   “臣妾不讨厌任何人。”   贵妃淡淡道。   皇帝点头。   “是啊,你只是讨厌朕。”   贵妃眉角一抬,没再说话了。   谢明蕴和容淮安顺着路到了凤仪宫外,嬷嬷却带了话说后宫有妃嫔出了事,皇后正在后头处理呢。   “瞧着时辰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不如公主先回府,明日再来看娘娘?”   谢明蕴听罢关怀地问了几句,和容淮安离开。   回府的路上静谧无声,容淮安牵着她的手,她也没躲开,只是走了一会,忽然道。   “我们之前在江南,其实从来没这样过。”   没什么样过?   容淮安忽然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在江南,他性子喜静,所以她磋磨过很多回,他也只跟她一起去看过一次江南戏,至于和她一起做花灯,买酸杏,烤鱼,游湖,诸如种种更是从来没有。   他不喜欢热闹,又因为从小的遭遇觉得什么事做着都没意思,到后来分开,自己一个人慢慢回味,才发现其中很多,他都应该陪着她去做,感知她的喜怒哀乐,了解她的过去与伤疤,再好好爱她。   很多很多,是他们分开后,他慢慢明白,又在重逢的时候弥补给她的。   最明显的就是看江南戏。   那时候她磨过无数回,他只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看过一次,到后来分开遇见,他竟也学得主动安排这些,忍下喧嚣吵嚷。   想到这,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攥紧她的手。   “还会有很多的,以后都会有。”   到她说出这句话,他回忆过去,才发现那半年,其实他也没有很好好地在爱她。   不然如何能被侯夫人那一张纸,就骗的拂袖而去,分开磋磨半年,甚至连那天她的妹妹不见了都没发现。   归根结底是他那时候没想着要很了解她,要怎么样跟她好好在一起。   是否回来遇见,这后来的一切,是上天施舍给他弥补的机会?   容淮安攥紧了她的手,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阿蕴,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我会学着,好好爱你。   作者有话说:   PS:“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引自屈原《楚辞·九歌》,本章评论区红包,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49章   ◎“侯夫人,三道鞭子该还回来了。”◎   谢明则接了容淮安送来的婢女, 连夜送入了地牢审讯,不到子时,屋外便有侍卫回禀。   “她全招了, 御花园噫迷香, 寒鸣山下刺杀, 半年前公主身上的鞭痕,还有……”   “还有什么?”   谢明则的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还有……侯夫人近些年暗中养亲卫。”   “她倒是大胆,刺杀公主,蛊惑太后,私养亲卫, 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谢明则冷笑一声, 抬步往外。   “备马。”   “殿下, 您这会去哪?”   这已经子时了。   “太傅府, 就准他容淮安上元节给孤找事做吗?孤既然查完了, 今晚他也别想睡好。”   太傅府的门深夜被敲开,谢明则走进正堂,却发现衣冠整齐的容淮安正端坐在屋子里。   “太子殿下辛苦。”   瞧见他进来,容淮安浅笑。   “太傅深夜未眠, 是才从外面回来?”   谢明则扬眉。   “戌时已将公主送回府中,臣在此等候,无非是猜到殿下今晚会带来个结果。”   容淮安示意他开口。   谢明则喊了侍卫进来, 将今晚的事一句句都说过。   “前两天在御书房,皇上话外之意似乎已经猜到了些,后来公主在慈宁宫得罪太后,皇上也并未说什么, 看来是心中对太后娘娘此举也颇有微词。”   屋内沉默片刻, 容淮安开口。   “所以太傅的意思是?”   谢明则见自己的下人将所有事都说完, 却不见容淮安面色有丝毫诧异,顿时有个想法爬上心头。   难道容淮安早就猜到了侯夫人做的这些事?他只需要个证据么?   “说了这么多,太子殿下便没发现吗?皇上也是在等证据的。”   容淮安一语点到中心。   “只要太子殿下证据呈堂,皇上即刻就会下旨将她打入大牢,甚至连整个容侯府也会牵连治罪。”   “说到底容家也是容大人的本家,如此在孤面前言明,孤是该赞一句大义灭亲?”   谢明则淡淡道,语气里带了几分试探。   容淮安拂了拂衣袖,漫不经心。   “容家的权是皇上予的,皇上要收或者要放,都是天恩,想必父亲也会理解。”   他早在十五岁之后便和容府没关系了,那个冰冷的家唯一和他有牵扯的,是他已经早逝的娘亲。   话落,容淮安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过去。   “信中是她养亲卫的证据,臣府中曾抓到她手下东明的下人,也可作为人证,明日会随着太子殿下一并入太子府,噫迷香一事的证据殿下既然已经查到,也无需给臣看。   臣说了这么多,是尚且有一件事,要劳烦殿下。”   谢明则接过他手中的信。   “太傅的动作倒快。”   他本身是想着查完了噫迷香的事之后,再去查寒鸣山刺客的。   “这么多天,殿下总不会以为臣都在闲着吧。”   容淮安笑了笑。   之所以这几天他在城东忙的脚不沾地,除了拔掉她在城东的钉子之外,还让云副将把她在容家剩下的爪牙清理了个干净,连着当时寒鸣山下留活口的东明侍卫,一并逼问了证据和口供。   他当时放侯夫人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在府中逍遥自在过好日子的。   就凭她对谢明蕴做的事,他也等不了那么多天。   “你要孤做什么?”   此话一出,容淮安正了神色,定定看着他。   “江南一事想必殿下也从那婢女口中听到了。”   谢明则神色有些不虞,但还是点头。   那婢女的确嘴硬,期间还意图寻死过几回,但入了太子府的地牢,就算死人也得说出点什么。   “臣只有这一个要求,太子殿下呈堂上供之时,将江南一事隐去。”   谢明则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太傅不愿让孤把江南一事说明,是想隐下她欺负蕴儿的事,也怕天下人的指责落在你身上?”   “非也。”   容淮安声音落在屋内,带了几分郑重。   “臣做错的事,自然会一桩桩弥补,但她当年所为牵扯公主心结,臣不想在天下人面前再把她的伤疤揭开一次。   想必公主也是不愿的,所以就盼殿下,隐下此事,也无需告诉皇上娘娘,只你我知晓即可。”   谢明则脸色缓和。   “若蕴儿不想,孤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剩下的便劳烦太傅盯紧容府。”   “她如今手中应该还剩下些亲卫在京城,我会想办法处理掉。”   两人说罢,谢明则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天还未亮,侯府中,下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里。   “夫人,大事不好了。”   “又怎么了?”   近些天侯夫人在府中日夜煎熬,每日传来的消息都是她手下的人又被容淮安抓着机会一网打尽了,再或者院子里的人被带走审讯,整个容府都好像在他掌控之中了一样,唯独自己的爪牙被拔的毫无还手之力。   她整日煎熬焦心,加之身上的伤没好,如今形如枯槁,短短几天就把自己折腾的瘦骨嶙峋。   “听说太子殿下把素烟带走,已经逼问出了口供画押,马上就要呈送给皇上了。”   什么?   侯夫人脸色顿时煞白。   不,她不能死,她还没看着容淮安和谢明蕴死,她怎么能死?   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她尖声道。   “这些贱人,素烟竟然敢背叛我。”   屋内紧接着传来瓷器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她砸完了所有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找回了几分理智。   “没事,不就是查到了噫迷香,寒鸣山下的事素烟那个贱人也只知道结果,她又没有证据,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她不怕死,但是不能死在这俩人前面。   “还有谁呢,还有谁……”   她如今被困在院子里,身上有伤,外面无数人把守,自己的人都被容淮安带走或者杀了,能用的人几乎已经没有。   短短半个月,他毁掉了自己这么多年藏匿的后手。   “还有……还有……”   侯夫人喃喃道,忽然眼前一亮。   “还有四皇子,四皇子,他不是也想杀了谢明蕴吗?你快去,想办法把门外的人引开,我要见四皇子!快去啊!”   她尖声喊着把人推了出去。   但外面守卫森严,侯夫人自然没找到办法出去,但她清楚容淮安的性子,只怕查到了证据就会雷厉风行地呈送上去,于是她连夜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往四皇子府。   *   谢明蕴第二天一早起来,云姑姑就在外面回禀。   “太傅到了。”   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谢明蕴穿好衣裳出去,容淮安正在门外听着下人回禀事情,瞧见她出来抬手挥退了下人,眼中的冰寒褪去,走过来将大氅接过披到她身上。   “昨晚睡得可好?”   谢明蕴点点头,瞧见一旁的的下人,问。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一出,容淮安嘴角的笑敛去,抬手扬了扬手中的信。   “猜猜是什么?”   谢明蕴直接伸手去拿。   “不猜。”   容淮安由着她拿走信,却带着她进了屋子里看。   一打开,短短几行字掠过。   “你说这是……”   侯夫人往四皇子府传的信。   “昨晚被我的人拦下了。”   “她如今怎这么急?”   “看来消息是灵通的,知道我和太子殿下的行动。”   容淮安落座。   “昨晚殿下连夜审讯,婢女关于噫迷香的事情已经招供,寒鸣山下刺客留的有活口,我手中有人证,如今只等一切整理好,呈送上去便是死罪,她当然急。”   “病急乱投医罢了。”   谢明蕴捏紧信,眼中闪过几分晦暗。   回来这么几天,侯夫人整日在府中如同隐形人一般。   可她怎么能忘呢?   那当时落在她和徐盈身上的鞭痕,还有如今找不到的妹妹,都是拜她所赐。   如今侯夫人的日子不好过,但她得要她更不好过才是。   谢明蕴手中的信越捏越紧,容淮安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不对,眼中闪过几分心疼,轻巧地把她攥着的手展平。   “阿蕴。”   谢明蕴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如今还在侯府吗?”   “你想去见她?”   噫迷香,刺客,江南,桩桩件件的事她都给侯夫人记着,当然得见。   “见。”   “今晚吧。”   容淮安一边说着,下人从外面进来,递来了第二封信。   “这又是……”   “往东明传的。   她和亲前是东明将军府唯一的女儿,老将军对她很宠爱,不然她手中也不能有这么多东明的亲卫。”   所以这么多年她和东明将军府联系倒不少。   谢明蕴眼珠忽然一转。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什么?”   “她和将军府联系,只联系亲卫的事吗?”   “你以为呢。”   容淮安好笑地看着她。   “她还没这么大胆。”若是涉及朝政,现在送呈上去,就足够她抄家灭门了。   “那也无妨,她不是想着她这个亲爹能做她的后盾吗,那就把她的希望毁了就好了。”   谢明蕴攥紧手。   “她要送信,那就让她以为已经送出去了,先给她希望,再让她绝望。”   “你是想……”   “我猜咱们手中还缺少和她东明人直接联系的证据,那就借此营造证据。”   谢明蕴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她就要侯夫人也尝一尝,当时她暗无天日,从有希望到绝望的滋味。   “那四皇子府的信呢?”   “也送过去。”谢明蕴道。   “谢明哲如果脑子没坏,就不会答应的。”   但她要给侯夫人“希望。”   *   侯夫人的信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了谢明哲手中。   谢明哲神色讥诮地看完这封信,讽刺地道。   “如今求助无门,竟然能想到找本殿下。”   “那您可要帮她?”下人问道。   “帮?”   谢明哲神色不虞。   下人顿时改口。   “那咱们可要和她联手把六公主……”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你以为她还能斗得过容淮安和谢明则吗?”   谢明哲冷笑。   “这件事看上去是父皇要给谢明蕴主持公道,实则是早就想着办法要收容家的权了,她这可是大罪,一旦定了,容家那老不死的也便宜不到哪去。”   他分析完又冷笑一声。   “容淮安倒是个痴情的性子,为了谢明蕴宁肯抛下整个容家不管不顾。”也要借皇帝的东风让他定罪侯夫人,背负上想杀害公主的毒辣罪名。   “那咱们……”   “我是要谢明蕴死,但容家这个蠢货还配不上跟我合作,她这趟浑水都够浑了,本殿下没兴趣淌。   谢明蕴,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他把信放在烛台上燃尽,下人不甘心地道。   “可如今总之容夫人要死了,咱们何不借她的手杀了人,再干干净净……”   “蠢货,你当父皇是死人?”   谢明哲踹过去一脚。   “何况她可是东明人,本殿下再恨谢明则,也是北谢的皇子,至于把东明的隐患放虎归山让她如愿吗?”   *   侯夫人在府中焦急地等了一天,没听到信被拦下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嗓子干涩的厉害,她抓着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地灌水,喝完了又坐在椅子上安慰自己。   “只要传出去就好了,只要传出去,爹爹一定会想办法的。”   就算谢明哲最后不帮她一起杀了谢明蕴,她只要出去就好了,留得青山在。   怪就怪她太大意,没想到容淮安这么狠,以至于把自己困在如今这个地方,连联系爹爹都做不到。   她眼中闪过几分恨意,刚要抓着手边的东西砸下去,又发现周围已经没东西可以砸了,只剩这个喝水的茶盏。   她恨恨地踹了一脚凳子,结果因为连日的虚弱让她脚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贱人。”   “大晚上的,夫人怨气这么重做什么?”   一道清丽的声音在门外冷不丁响起,把侯夫人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门被打开,她瞧见了站在门外的人。   谢明蕴?   她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没看见容淮安,顿时眼中一喜,就要夺门而出。   步子刚迈出去,寒光一闪,紫衣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她脖子上。   “我劝夫人安静点。”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继而谢明蕴走进屋子里,门被关上。   “你倒是敢来,容淮安呢?”   侯夫人恨恨地看着她。   “夫人欠我的债还没还完,我为什么不敢来?”   谢明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你倒是命硬。”   “你还没死呢,我当然得命硬,总不能如了夫人的愿。”   谢明蕴瞧了一眼满地的瓷器和她此时狼狈的样子。   “当时派去杀我和盈儿的时候,你想过这一天吗?”   侯夫人顿时心中又是一梗。   “谁知道你这么好命,转头竟成了皇室的公主。”   她恨恨地看着谢明蕴。   “是啊,所以我来找夫人报仇了。”   谢明蕴说着,从身后紫衣手中接过来一根鞭子。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侯夫人顿时瞳孔一缩后退了几步,想在手边找个趁手的东西去挡,然而紫衣的剑横在她脖子上,她一动,顿时就划出来血痕。   谢明蕴捏着鞭子甩了甩,眼神冷了下来,一步步逼近。   “自然是来讨,当时落在我身上的鞭痕。”   话说完,侯夫人甚至躲都躲不及,那鞭子狠狠地甩了过来,啪的一声,在她手臂上甩出一道血痕,和几日前容淮安的刀伤碰在一起,顿时没好完的伤口撕裂开,皮开肉绽,血沾染在鞭子上。   “啊——你大胆。”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尖锐的嘶喊落在屋内,谢明蕴看准地方,又甩了一鞭子。   “我当然得够大胆,不然如今哪有命站在你面前。   你自以为演的很好吧,夫人。”   两道鞭子下去,她一条手臂几乎鲜血淋漓,脸色苍白如纸,瘫倒在地上。   “我只恨没能在当时杀了你和你妹妹。   不过你如今你也不好过吧,我可听说噫迷香的那一天,你从院子里跑出去,还失手伤了容淮安,谢明蕴,看着你痛苦,我就好受了,哈哈哈哈——啊!”   她还没笑完,又一鞭子落在了她手上,那常年保养得宜的手顿时软绵绵地垂下去,疼痛钻入骨髓。   “我比不上夫人痛苦,养的亲卫都死了,夫君不管,众叛亲离,马上得来的好名声也要消失殆尽,只要有命活着总是好的,可惜夫人没这么命了。”   三道鞭子下去,谢明蕴却没停,又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跟前。   “公主。”紫衣担心地喊。   谢明蕴却不担心。   如今侯夫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瘫坐在地上只怕动一下都费劲。   那条染了血的鞭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继而抬手,抽在了她另一条完好的胳膊上。   “你做什么,你手臂上可只有三道……”   “我手臂上是我的,还有三道是我妹妹的。”   谢明蕴听着屋内不断响起她凄厉的喊声,毫不动摇地又打了三道鞭痕,才将鞭子扔在地上。   “这鞭子不好使,改天换一条。”   “你……”   侯夫人疼完了还没喘过来气,听完这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公主,这……”   “请个大夫来给她弄醒,可别死了。”   谢明蕴扔下一句话走出去,站在门外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觉得闷在心里的烦闷好些了。   “你家大人呢?”   “应当还在宫中。”   谢明蕴点点头,从侯府离开。   容淮安忙到半夜才从宫里回来,路过公主府,他看了一眼里面还灯火通明,便抬步走了进去。   彼时谢明蕴忙完了事情,正捧着一杯茶呆呆地坐在屋子里,抬头瞥见他进来。   “如今这公主府你倒来去自如了。”   容淮安笑了一声,走近问她。   “怎么还不睡?”   谢明蕴摇摇头。   “你宫中的事情忙完了吗?”   “剩下的交给太子殿下了,你知道,事情牵扯容家,皇上不愿让我多过问。”   容淮安瞧见她眼底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高兴?”   “也没有。”   只是从侯夫人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总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容淮安知道她是想起了徐盈,轻轻揽着她,没说话。   “我今晚去一回,她该坐不住了。”   侯夫人怕证据确凿她的命先留在北谢,更怕还没等到人救自己就先死在容府了。   所以当然急得不行。   容淮安轻轻点头。   算着时间,最迟明晚她该有动作了。   “你母亲和她……是亲姐妹?”   “不是,只是关系很好。”   容淮安摇头。   他母亲是公主,侯夫人是郡主,从小关系不错。   所以来的时候对他也很好。   这么一好就好了十多年,他也没想到会有如今这幅场景。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明蕴抬头想说话,容淮安看了一眼时辰,揉了揉她的脑袋。   “早点睡吧,指不定明晚便睡不成了。”   谢明蕴点点头,被容淮安目送着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早,城中起了流言。   说侯夫人自上回得罪了太后被罚禁足开始,便有人晚上经过容府的时候,总听到里面传来咒骂声,又是骂公主又是骂太后,便有不知打哪的流言说公主遇刺的事和她有关。   皇上不过借着这事惩戒她一二罢了。   但这流言一出,顿时有人质疑。   若是刺杀公主,一旦证据确凿就是死罪,皇上为何还留着她好端端活着?   “说是还有别的事呢,这位侯夫人表面一副温柔的样子,其实背地里在家中苛待嫡子,在太后跟前煽风点火,还好几次想对公主下手,是个蛇蝎心肠。”   “不会吧,她和公主又没交集,犯得着担着杀头的大罪来刺杀公主?”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夜里骂的那声音,也许本就是个蛇蝎心肠,做什么也不奇怪。”   人们的这些讨论便很巧地进了侯夫人的耳朵。   刚醒过来的她又差点晕过去。   “四皇子府来信了吗?”   下人摇摇头。   侯夫人顿时心口一疼,白眼一翻又要晕了。   “不过将军来信了。”   下人的一句话又让她吊回一口气。   “信不是昨晚才送走吗?”   她狐疑道。   “送信的人说大人从您半个月前的信里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派人在京城外提前做好了准备,这回收到您的信就来了。”   侯夫人顿时眼眶一红。   “还是阿爹对我好。”   她顿时觉得身上不疼了,头也不晕了,心里燃起前所未有的希望。   只要能走,留得青山在,她还是有机会杀了他们的。   “那您是打算……”   “今晚就走。”   作者有话说:   PS:今晚双更,后面还有一章可以往后翻翻。 第50章   ◎侯夫人之死◎   “如今门外守卫如何?”   “昨天六公主走后, 外面的守卫撤走了些。”   侯夫人冷笑。   只怕是容淮安知道她受重伤所以放松了警惕,正如她意。   “带上我们剩下的十几个亲卫,你去打点打点……”   时间到了晚上, 过了亥时二刻, 万籁俱寂。   侯府里钻出来十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与此同时, 公主府也得到了消息。   “大人。”   “去看看么?”   容淮安朝她伸手。   谢明蕴毫不犹豫地点头。   “去告诉太子殿下一声,让他带好人过去。”   容淮安说罢,揽着谢明蕴足尖一点,从公主府离开。   侯夫人被下人搀扶着,一路跑过长街, 到了东边偏僻的小路。   “夫人, 夫人, 这。”   有人朝着她招手。   不是说好在城外接应吗?   这里面时刻会有禁卫军巡视, 侯夫人吓得胆战心惊。   “不是跟你们说了在城外吗?”   “夫人吩咐了在这啊。”   那侍卫大声嚷嚷了一句, 侯夫人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闭嘴。”   不管怎么说的,先离开京城。   “快些走。”   她让两个侍卫搀扶着她,一路往京城外跑去。   临近城楼边,她步子越来越快, 眼中迸发出几分亮色。   只要出了这道门,只要她活下去,她今天受的种种屈辱, 都能来日再算。   还有容淮安和谢明蕴,她也会回来再杀了他们的。   近了,就在眼前。   侯夫人看着近在咫尺的路恨不得跳着飞过去,嘴角的笑也越扯越大。   “天色这么晚了, 夫人这是要去哪啊。”   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侯夫人浑身顿时如同被冷水浇了一样, 死死地站在了原地。   身后的人一身太子蟒袍,玉冠束发,一队侍卫跟着他走了过来。   侯夫人身子越来越僵。   怎么会……   “夫人身边怎么还跟着东明人,这么晚了,您在城楼前和东明人鬼鬼祟祟是为何?”   “跟他废话什么,上去杀了他。”   侯夫人一咬牙,冷声朝着身后人吩咐。   然而身后安安静静,这些人都不动。   “你们反了天了,本夫人吩咐你们……”   “来人,侯夫人勾结外敌,违抗皇命深夜离京,给孤拿下。”   一句话落,谢明则身后的侍卫们顿时往前冲过来,与此同时,那前来接应侯夫人的“东明”侍卫齐齐伸手,长剑刺向了侯夫人。   侯夫人还懵着,她带来的十几个亲卫已经反应过来,顿时挥剑抵抗起来。   “保护夫人!”   谢明则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们上前和他们打了起来。   寡不敌众,不到一刻钟时间,这些人已经全被制服。   “敢背地里和东明人勾结,侯夫人好大胆。”   “你们不是我的人吗,你们不是爹爹派来接应我的吗,你们这是做什么!”   侯夫人尖锐地喊道。   身后的“东明”侍卫站着一动不动,却对着谢明则行礼。   “太子殿下。”   “你们是……是谢明则的人?”   侯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顿时身子瘫软在地上。   难怪今晚一切都这么顺利,她还以为是爹爹的人打点好了一切,结果……结果是信压根没送出去。   这些都是他们的算计!   “如若不然,怎么让夫人以为万事俱备,好希望你爹爹能派人把你救出去呢?   给人希望又毁人希望这种事,夫人不是最擅长了?”   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侯夫人抬头,看见她恨之入骨的两个人并肩走来。   “谢明蕴,容淮安!”   “不过随手设个小陷阱,没想到夫人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来了,还把自己最后十几个亲卫都带了出来,这带出来倒不打紧,刚好给本公主一个夫人私养亲卫和东明人来往的证据。”   谢明蕴笑意盈盈地道。   侯夫人顿时如坠冰窟。   她藏了这么久的十几个亲卫,就是害怕最后被他们抓着铁证,没想到如今自己却亲手把人证送到他们手里!   “你……你们……你故意的?”   “是啊,上京就这么大,是皇家的地盘,你真以为你能逃出去吗?”   “我爹爹的信呢?”   “传出去了,可惜东明人不要,夫人猜猜,你爹爹是觉得你这个棋子没用了,还是不敢冒这么大险来救你?”   “不可能,我爹最疼爱我了,怎么可能不管我。”   一天的功夫,信只怕还没到东明,而她进了别人的陷阱,亲手把证据送出来。   自己深夜违抗皇命出府,身边带着东明的亲卫,只怕是死也解释不清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一群人,好像都在嘲笑她的糊涂,自己的亲卫都被押在一旁,容府那个老不死的自然也不管她了,她知道逃不掉了,愣了愣,忽然抬起头,癫狂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算计啊,你这个贱人,真是好算计。   我恨不得你们死在我前面,没想到这会得我先死了。”   私养亲卫,和东明书信来往,刺杀公主,违抗皇命,都是死罪。   说完这句,她瘫坐在地上,不再挣扎了,似乎是认命了。   长街慢慢下起了雨,冰凉的雨水砸在她身上,她抬起头,怨恨地看了一眼容淮安。   “反正都要死了,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容淮安站着没动,手指蜷缩了一下,谢明蕴攥紧了他,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刚嫁过来的时候,是真心喜欢你的。”   长街安安静静的,侯夫人看着他,声音温和下来。   “那时候我心疼姐姐去得早,心疼你一个人在家里,但是我身子弱,好不容易怀孕,府中的事让我操劳的不行,上头又有老夫人不让接你回来,我闹过几回,有一回动气差点小产了,后面便不敢闹了。”   她自己的孩子和姐姐的孩子比,她当然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可那时候没顾上你,我心中有愧疚,于是后来你快死的时候,我拼命带着你回东明找药,也是真的想救你。”   侯夫人哽咽了一下。   “淮安,我那时候是拿你当亲儿子的。”   她知道他在姑母家过得不好,哪怕再忙也每年抽空让人送去些东西,从小到大,从无间断。   一直到他回来。   “你回来的第二年,你弟弟死于中毒,你还记得吗?”   容淮安自然记得。   “难道你怀疑是我?”   侯夫人摇头。   “我知道真凶,不只是我,你也认识。”   “那你为何不给他报……”   “是你父亲!”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错愕,盯着侯夫人癫狂的样子。   “我没胡说,就是他这个老不死的,如果不是他,我儿子不会死。”侯夫人说着捂着嘴哭出声。   “我儿子从小身子不好,生有一副善良的性格,他无心家业,只想读书,好好读书上进,想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然而容家主不喜欢她,不喜欢所有的东明人,连带着不喜欢她的儿子。   “他从小到大,一直礼貌乖巧,就是为了讨你父亲的一个笑脸。   其实起初,你父亲对他也有和善的时候,也抱过他,夸过他,可所有的夸赞和喜欢,在你回来的那一天,消失殆尽。”   侯夫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泪水涟涟。   “可能你也想不到,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你父亲不喜欢她,不喜欢你,后来她死了,你被送走十多年,再回来的时候那么优秀,他那双瞎了的眼好像忽然就好了一样,死了十多年的心开始对你有几分愧疚,他忽然觉悟起来,跟我说以后以前亏欠你,以后这家业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我说好,反正我们娘俩一直对家产也没什么奢求,本身这家也是姐姐和他一手打拼的,该落在你手里。”   侯夫人讥笑一声。   “可他却忽然开始担心起,我那么喜欢读书的儿子,在他面前乖巧的儿子,是不是也对容家有觊觎之心,所以一直讨好他。”   容淮安身子一僵。   “他开始提点我,我解释过很多回,我说他不喜欢权势,他只是想让爹爹多看看他,可你父亲浸淫权术这么多年,他不信我的话,开始疏远起你弟弟。   你弟弟不明白,到他跟前解释过几回,后来还是得不到他的笑脸,于是他开始不读书,开始不上进,我想着这样也好,只要人健健康康的,你以后也不会容不下我们母子。   可是我没想到……你回来后,他怕你父亲眼里从此只有你,为了讨好你父亲,学着做点心给他,还说让你也尝尝。”   侯夫人说到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想起的往事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他做的点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了砒/霜,是冲着你父亲来的,点心送过去你父亲不吃,我的傻儿子急着表现,抓着点心就往嘴里送,一边说着——   很好吃的,爹爹,你尝尝,儿子做了很久呢。”   一句话没说完,他忽然七窍流血往地上倒去。   下毒的下人很快查出来,她把人五马分尸,哭倒在容家主怀里的时候,竟然听到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容淮安,低声说了句。   “死了也好。”   这样以后整个容家,就全是他的了。   “我从此恨毒了你父亲,恨毒了你,他没把容溱这个废物当威胁,于是对他很纵容,甚至有些宠溺,他不喜欢你,却把和姐姐打拼的容家留给你,我儿子什么都不求,最后做了他的替死鬼,还要被他说一声……死了也好。”   侯夫人脸上的泪往下落,胸膛气的起伏不定,她骤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淮安,我不想恨你的,可我做不到,我在他常年喝的茶里放了慢性毒药,可我舍不得杀你,恰好后来你去江南,我知道了谢明蕴。”   于是就想着,杀了他喜欢的人吧,让他痛不欲生。   他罪不至死,那就让他的后半生也和自己一样,永远活在回忆里。   所以派去的杀手在知道杀不了容淮安之后,就把目标对准了谢明蕴。   “她后来回来,起初要和亲,我高兴的不得了,你消沉了半年,我心中觉得痛快得很,可惜后来她没和亲,你还成了她太傅。   你们越走越近,好像当初的那点事都不算什么了,可我不想让你们高兴。”   于是她用了噫迷香,本以为能让他们分开再闹别扭,没想到反而促成他们说开了误会。   他们越来越好,唯独自己守着已经死去的儿子痛不欲生,执念成魔,她后来也想容淮安死。   于是有了寒鸣山下的事。   “可你明明知道错不在他。”   谢明蕴盯着她,冷声开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儿子不是想着讨好家主,也不会死!”   容淮安一直没说话,只握着谢明蕴的手越来越紧。   她的儿子是无辜,可被牵连的谢明蕴徐盈又何其无辜?   侯夫人尖锐地说完这些,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雨水冲刷着,地面都变成了猩红色。   她远远瞧着容家主身后跟着容溱,也往这边跑来。   她恍惚了一下,缓和了语气。   “但淮安,我这些天一直想,你娘当时跟我那么好,要是知道了最后我做的这些事,会恨我吧。”   容淮安不语。   “可我还是恨你,恨你爹,恨你们容家所有的人。”   细数她这半生,做过的好事多,坏事也多,如今到了快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儿子,想起善良的姐姐。   要是他们知道了这些,会不想见她吧。   想到这,侯夫人眼中忽然闪过几分恐慌。   她不要被儿子厌恶,不要被姐姐厌恶。   她哆嗦了一下,看着跑过来的容家主和容溱,眼中迸发出几分彻骨的恨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似乎是做好了什么决定。   “淮安,你能过来,最后让楚姨看一看吗?”   容淮安没动。   谢明蕴警惕地看着她,半晌,谢明则示意押着她的人松开。   她踉跄地站起身,往容淮安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跟前,她忽然拔出袖中的刀,狠狠往谢明蕴的方向刺去。   变故太快,谢明则瞳孔一缩往这边赶,容淮安抱着谢明蕴转了个方向把她推了出去,下意识把剑挥了出去。   与此同时,侯夫人撞上他手中的剑,手死死地攥着匕首,却没刺容淮安。   她攥着他的手臂,看着身后容溱和容家主的方向,笑。   “最后赎罪一次吧,等下了底下,我好对你母亲交代。”   话落,她拼尽全力掷出去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飞过去,要刺向容家主,他下意识地把身旁的容溱抓了过来。   匕首没入心口,一刀毙命。   她松了手倒下去,连着那把剑插在她心口。   其实她压根没想刺谢明蕴。   她就是想死在容淮安手中,不知是死前的忏悔还是死后为了好好见姐姐和儿子。   她想赎罪一回。   或者知道自己反正活不了了。   “楚姨最后一回帮你了,淮安。”   她倒下去,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看着容淮安僵硬的神色。   “其实姐姐,还有你弟弟,都不喜欢我手中染血。   你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站到我面前,那么小,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我那时候是真想把你当儿子的,后来的一切,也不知道是我错了,还是你父亲错了。   淮安,你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句话。   你说你若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会高兴吗?   当时的答案是假的,如今我再说一回。   会,我会。”   她倒了下去,最后看的人是谢明蕴。   “六公主,对不起……”   一句话没说完,她躺在地上没了气。   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入牢狱,她不想在死前被万人讥讽。   哪怕这些都是她做过的事。   那会情急之下谢明蕴被容淮安推了出去,侍卫一拥而上把她推到角落里保护起来,人太多,她踩中了一块石头险些摔倒的时候,一旁忽然闪过来一道身影把她扶稳,又飞快地钻到人群里。   那身影穿着侍卫服,她却觉得这瘦弱的身影有些熟悉,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喊。   “盈儿。”   人群乱糟糟的,她去寻的时候,侍卫群里乌压压的一群,人人面色各异,却好像都不是方才扶她的侍卫。   谢明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巷子。   巷子安安静静却没动静。   她往前走了两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侯夫人身上,那巷子歪歪扭扭的,是个废弃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她回过神,侯夫人死在地上,容淮安攥着那把剑,鲜血喷在他衣袍上。   雨渐渐下大了,侍卫们都站在原地,被这场景震的缓不过神。   他孤寂又寥寥地站在那,身旁没有任何人。   谢明蕴下意识往前走。   “公主。”   侍卫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怕底下的侯夫人还没死透,也觉得此时的容淮安眼神冰寒,有些不对劲。   下人不知道容淮安和她的关系,怕她受伤。   谢明蕴却恍若未闻。   她觉得他一个人站在那太孤单了。   最少此刻,在侯夫人死的时候,在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应该有人陪着他。   她一步步往前走,想起在江南。   那时候的容淮安,如果手中有一百两银子,那他会花九十九两给谢明蕴搭戏台子陪她看戏,剩下一两给她买纸鸢哄她开心。   那如今容淮安手里有一把刀呢?   谢明蕴想。   他会把刀尖对准自己,把刀柄留给她。   作者有话说:   PS:营养液掉落加更五千字,快在一起啦快在一起啦~本章评论区继续红包祝大家周末快乐。 第51章   ◎容淮安做朕的女婿够不够格?◎   雨越下越大, 冰凉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地上血和水混在一起,容淮安站在那, 谢明蕴撑了一把伞罩在他头上。   身后有巡视的禁卫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正赶过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在耳边, 谢明蕴道。   “再看一眼吧。”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颊,容淮安终于动了,蹲下身子,任雨水把衣袍浸湿,他低下头, 最后认真看了一眼侯夫人。   这么多天的折腾, 旧伤未愈, 又有新伤, 加上心中的焦躁, 把她整个人折磨的形如枯槁,然而死前嘴角却带着笑。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侯夫人。   她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千里迢迢嫁到这, 她有些惧怕威严的夫君和严苛的婆婆,抱着他说。   “在这个家里,你是和楚姨最亲的。”   再后来他得了病, 容家主和祖母都说死了算了,姑姑刻薄的不准请大夫,她硬闯进姑母家,不顾辛劳带着他回东明。   “虽然姐姐不在了, 但是淮安, 只要楚姨活着, 你就会活着。”   他长大了,回到容家,他病弱的二弟也很欢喜,楚姨那天激动的落泪,亲自做了一桌子菜。   “回来了就好,以后咱们三个都有好日子。”   “今晚是除夕,楚姨怕你一个人孤单,送来些饺子给你。”   “朝中的事再忙,记挂着自己的身体。”   “楚姨这把年纪了,没别的盼的,就想着你平平安安找个好姑娘,以后去了下面我好对姐姐交代。”   “不想演了,演的厌烦了,容淮安,我就是想你不痛快。”   温柔和怨恨的眼神交织,最后都变成了那一句。   “我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也会为我高兴吗?”   “会。”   淮安,我恨你,但我也心有愧。   他轻轻伸手为她把睁着眼睛合上,最后道了一句。   “一路走好。”   禁卫军跑过来瞧见谢明则,顿时跪下请罪。   谢明则吩咐他们将东明的亲卫扣押,侍卫走上前,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带走吧。”   可怜是可怜,桩桩件件的罪也要给帝王交代。   “孤入宫复命。”   谢明则走上前对谢明蕴道。   今晚的事本身是想抓着侯夫人的把柄一起呈堂上供,最后由皇帝定罪,没想到她却死在了这。   谢明蕴点点头。   容家主怀里还抱着刚咽气的容溱,看着死去的侯夫人,心中还震惊愧疚容溱死去的同时,又多出一丝庆幸。   死了就好,如果她死了,她想杀自己的一幕被太子看到,明日上朝的时候就能跟皇上说这老妇早就跟自己没感情了,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免得皇上降罪!   自己得先做点准备才是。   想到这,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侯夫人的尸体被侍卫带走,谢明蕴站在雨中陪着他,今晚不见月亮,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不远处的一盏微弱的灯照着,光影明灭,交错在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我一直以为她恨我,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就一直不喜欢我。”   半晌,他开口,声音有一丝哑。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想也许是一直就不喜欢我,也许是她想要容家所以要除掉我,我还想其实我对容家的家产压根没有兴趣,她不至于防备和恨我至此,唯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是这样荒诞,跟他毫无关系,甚至他压根不知道的原因的事情。   谢明蕴静静地听他说着,哪怕容淮安神色平淡至极,她也从这言语间听出几分孤寂。   侯夫人已死,她的仇随着她的死一笔勾销,谢明蕴此时心中并无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桩事,她有她无辜惨死的儿子,却又为儿子波及了多少无辜人。   容淮安是,她也是。   “陪我走一走吧,阿蕴。”   谢明蕴收回思绪,轻轻应了一声。   话落,却忽然被他扯着抱进了怀里。   那把伞罩在两人头上,倾盆的大雨顺着飞溅进来一些,她倚在容淮安胸膛前,听着跳动的心和胸前的余温,沉默片刻,另一只没有执伞的手,轻轻揽过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回来后的几个月里,她和容淮安抱过许多回,大多时候是玩闹,或者牵扯着情动的拥抱,少有如现在这样,她知道他需要,于是她留在了他身边,用这样简单的动作告诉他。   还有我在的。   他此一生,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兜兜转转,今年二十有二,母亲,弟弟,姨母,身边所有牵扯着血缘,亲情的人,都离他而去。   想抓住的都留不下,不想要的,偏生强加在他身上。   这一瞬间,谢明蕴明白了他为何在江南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又在回了上京之后从不经意的动作里知道她想家。   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一种人,有一样的过往和经历。   她把侧脸贴在他脖颈处,忽然有些心疼他。   容淮安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起身拉着她往回走。   “做什么?”   谢明蕴下意识问了一句。   “雨这么大,你在这站着想染风寒?”   容淮安眼中的神色褪去,恢复以往那清雅的模样。   谢明蕴便不再说话了。   长街无人走动,鲜血被雨水冲刷,也没人知道方才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走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容淮安往回走。   “怎么了?”   谢明蕴拉着他一直走到巷子里。   她还记得方才扶她的那个侍卫。   “这巷子有人住吗?”   “没有,一直废弃着。”   容淮安看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那会你把我推出来,侍卫们把我护到墙角,我不小心踩中了石头差点摔倒,一个侍卫扶住了我,我恍惚瞧见他似乎钻进巷子里了。”   更奇怪的是那身影那么纤细,像个女子,她那一瞬间甚至奇怪地喊了一声盈儿。   可徐盈怎么会穿侍卫服,还恰好在人群里扶住了她呢。   更主要的是,如果是徐盈,她来了京城,怎么会不来找她呢。   “如果是侍卫应该不会钻巷子里,也许是看错了。”   容淮安道。   “可能是。”   “不过想去看看的话,也可以。”   容淮安拉着她往里面走。   巷子里久不住人,他们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个人影,谢明蕴的心思打住,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方才若不是那个侍卫扶着我,估计是得崴脚了。”   那石头很高。   “想找的话回去让太子殿下找一找,给些赏赐。”   两人从巷子里离开。   回了公主府,云姑姑瞧见谢明蕴淋湿的衣裳,顿时哎呦了一声上前。   “好公主,怎么打着伞还淋湿了。”   谢明蕴揉了揉鼻子道。   “没事,路上雨大。”   “劳烦姑姑去准备沐浴的水,再给她煮一碗姜汤。”   容淮安将伞合上,把她身上有些湿了的大氅拿走,仔细交代了她两句,道。   “我得入宫了。”   谢明则虽然已经回宫复命,但兹事体大,还有今晚发生的事,只怕等会容家主也是要入宫的。   谢明蕴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容淮安安抚地笑了笑,从公主府离开。   谢明蕴沐浴完换了衣裳,坐在屋子里没有睡意。   今晚发生的事不断冲击着她,她回想了许久,又坐了一个时辰,忍不住问云姑姑。   “容家主对先夫人和这位如今的夫人比,谁好?”   云姑姑想了片刻,道。   “都差不多的,两位夫人都温柔,贤名在外,先夫人更有本事些。”   “意思是都好?”   谢明蕴想着容家主还蛮会演戏的。   “是都不好。”   云姑姑摇头。   “您知道的,和亲的公主……”   千里迢迢,能得多少好?   她话没说完,谢明蕴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由得一叹息。   生在皇室总有诸多不易,哪怕只是跟皇室扯上点关系,最后也落了个和亲的命。   这一瞬间谢明蕴忽然想起那个已经去世的五姐,她既然是因为和亲去的,那是自己不愿和亲自杀了,还是……被害死的?   她太子哥哥和五姐之间,又是否是她想的那样?   所以才被谢明哲怨恨这么多年?   “快五更天了,公主不睡一会吗?”   他们还没回来,谢明蕴是睡不下的。   “什么时候早朝?”   “也就快了。”   谢明蕴起身。   “更衣入宫。”   云姑姑一惊,又想起今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小事,顿时止住了劝她的话,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马车停在皇宫外,云姑姑撑了把伞罩在她头上,往皇宫走去。   “不去凤仪宫吗?公主。”   “前殿旁有座偏殿,去那。”   谢明蕴步子不停,云姑姑这才发现她入宫是为了等谢明则和容淮安。   刚进偏殿,就看见里面的太监小跑迎上来。   “哎呦公主,您来了,快里面请吧。”   太监把她迎进去,谢明蕴才发现里面早备好了炭火和热茶。   “公公这是……”   “皇上早猜着您要来呢,吩咐奴才备好了炭火怕您冷。”   谢明蕴先是一惊,随即想起这是皇帝,皇帝心思通透着呢,有什么猜不到。   也是她心急了。   谢明蕴点点头落座。   前殿外,早朝罢,皇帝留了容淮安和谢明则入内殿。   谢明则将所有的证据都呈上,蛊惑太后,给公主下毒,刺杀公主和重臣,与东明臣子书信往来,桩桩件件。   “人已死了,证据确凿,东明必然是无话可说的。”   在这样的铁证下,纵然东明想找理由和北谢开战,也不会为了一个废掉的郡主而找北谢麻烦。   皇帝感叹。   “到底是个无用的郡主,地远千里,她私逃出去,是真指着她的父亲能帮她不成?   索性都和亲送出来了。”   这句话落,谢明则和容淮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齐齐没说话。   谢明则想的是三年前的雨夜,还有如今他拼命保下来的妹妹。   容淮安想的是幸好两个月前他在上京,将谢明蕴留了下来。   不然如今皇帝的这番话,来日是否又能应验到另一个和亲公主身上?   “虽然人死了,但她所犯罪责严重,也不能一命就抵了所有,朕等会会下圣旨,将容家主手中兵权收归,撤走他的侯爵位,于府中静思三月。”   皇帝再开口,终于点到了他此番最主要的目的。   容家积蕴多年,先夫人和容家主年轻的时候很有本事,把偌大的容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权势过盛,他早有心收权。   此番刚好牵连降罪,又有容家主在长街把亲儿子拉在自己身前挡刀的事,民间百姓对容家也会有微词,他顺水推舟达到了目的,削弱容家。   “淮安觉得如何?”   皇帝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平淡的脸色。   这个年轻的臣子才华横溢又有本事,从入仕以来帮他办过不少事,文武双全,他有心重用,城东交到他手中这一年也打理的很好,但总归给权又收束着,虽然他早不和容家来往,帝王也忌惮。   如今削弱容家,他要看看这位臣子的反应,才好决定日后自己手中看好的这个国相位,能不能交到他手上。   毕竟城东的兵权不多,太傅一位于他也的确屈才。   “天恩如此,想来容家主不敢有怨,也该谢恩才是。   皇上无需问及臣,臣自辟府开始,已两年少有容府往来。”   容淮安面色清淡,皇帝看不出丝毫不对劲,便点点头。   “此番太子处事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谢明则拱手。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应该做的。”   皇帝看着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立在那的太子,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叹息。   太子小时候不如现在沉稳,他怕偌大的江山交付到他手中他扛不住,找了太傅磋磨他的性子,又历练他,到最后却是三年前一场雨夜让他这样成长起来。   越来越沉默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如他所愿成了个储君该有的样子。   却是他一手逼迫成的。   皇帝几不可见叹息了一声,抬步走了出去。   “蕴儿只怕在后殿呢,去看看她。”   谢明蕴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谢明则和容淮安。   “父皇万安。”   “蕴儿今天起这么早入宫,是担心朕呢,还是担心你皇兄?”   皇帝大笑着上前扶起她,打量后关心开口。   “瞧着这些天瘦了。”   “当然是担心父皇了,女儿一早瞧见外面下雨,忧心父皇政务繁忙,想着入宫看看底下伺候的人尽不尽心,大冷天的可别让您染了风寒。”   皇帝听罢顿时龙颜大悦,瞧着女儿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笑道。   “就你会讨朕欢心。   蕴儿这么关心朕,那就让朕想想,赏你些什么好呢,方才你太子皇兄也不要赏赐,不如一并都给你好了。   来人啊,朕私库里还有株上好的人参,等会送去公主府给公主补补身子,年前西边送来的夜明珠还有十几颗,一起送入公主府。   朕想想还有什么……去年南湖不是送了一把琴过来吗?朕记得蕴儿喜欢弹琴,都送进公主府吧。”   谢明蕴没想到说会话的功夫皇帝能赏她这么多东西,顿时谢了恩又笑。   “果然还是父皇好。”   “岂止是好,那古琴你四皇兄喜欢,后宫也有几个妃嫔喜欢,你三姐也喜欢,都找朕要过好几回,朕都自己留着了,如今可便宜你了。”   “那女儿可得好好谢谢父皇。”   “你好好养身体别让父皇担心,那就是对父皇最大的感谢了。”   几人笑着说了会话,前朝来人觐见,皇帝离开带走了谢明则,容淮安和谢明蕴对视一眼,也走了出去。   “如何?”   容淮安将皇帝在殿内说的决定告诉了谢明蕴。   “父皇圣旨上的罪名如何写的?”   谢明蕴忽然想起殿内皇帝对她的好,问道。   容淮安猜到她话中意思。   “隐去了太后的那桩事,还有寒鸣山太后的手笔。”   果然。   皇帝是不可能公然把太后也牵扯进来受非议的,但他又有愧自己,于是便顺水推舟赏些东西平息她受的委屈。   “我就说。”皇帝素日对她虽好,也没有如今这样过。   “但给了你就接下,这事皇上面上要过得去。”   容淮安提醒。   “知道的。”   前头她气了太后那一回皇帝也没说什么,皇帝宽容了两次,是为着让她出气,好在这时候堵她的嘴。   两人并肩走出去,皇帝站在御书房外,看着他们执伞并肩而行。   “算来淮安今年有……二十二了。”   皇帝问谢明则。   “你觉得他如何?”   “太傅能力出众,文武双全……”   “朕问的不是这个。”   皇帝回头看他。   “你觉得他若做朕的女婿,够不够格?”   皇帝想着此番不管怎么说他亏欠女儿,金银的补偿赏下去是一回事,前头他一直想着给女儿找个好夫婿,那不如如今一并弥补给她个好姻缘。   *   容家主接了圣旨,准备好的狡辩之词也没说出口,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三姨娘得知容溱死了,拿着刀要砍容家主,又被下人拉住,容家这会正闹得人仰马翻。   容家主在一片咒骂声中醒来,刚一睁眼,三姨娘拎着手中的刀劈了过来。   他还没躲开,那刀一下子划过他侧脸,顿时鲜血冒了出来。   “贱人。”   容家主火冒金星,一巴掌扇了过去,三姨娘拎着刀不管不顾地又冲了上来,追着容家主满院子跑。   “还不把这个疯妇拉开。”   下人纷纷反应过来,上前押好了三姨娘。   容家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满院子都是三姨娘的咒骂声。   容淮安在门口看了一眼,忽然拉着谢明蕴转头。   “不进去?”   “没什么可进的了。”   容淮安拉着她走过容府的门前,才道。   “昨晚大夫去探过了,她给他下的慢性毒也就活这几个月的事了,是东明的东西,听闻病发之时,浑身如滚在刀尖上,疼痛难忍,浑身溃烂慢慢死去。”   要说侯夫人最恨的,还是容家主。   “皇上下旨收容家的权,他正急着要找人保满门荣耀,我进去他无非也就是这几句话。   我回来后,他一直吵着说要把容家交到我手中,我本以为是随口说说。   但既然他真这样想,这些东西到底是我母亲打拼下来的,那我就抢过来。”   “抢?”   谢明蕴看他。   “嗯,抢。”   不是顺着容家主的意接管容家替他守着容家的荣耀,而是在帝王收权之后,他要一步步,把容家剩下的权夺过来,而后毁掉这个世家。   让容家主看着它分崩离析,看着祖业难保,看着手中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这才是他要做的。   谢明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若真就如此接管了容家,一则皇帝忌惮,二则也如了容家主的意。   没必要给别人做嫁衣。   “再去看看她吗?”   尸身送回来,容家主生怕牵连到自己,连容家祖祠也不让入,想向皇帝表明忠心,没人管她,于是容淮安便吩咐人准备了一口棺材,入了葬,葬在先夫人的旁边。   “不了,交给下人去做就好。”容淮安摇头。   谢明蕴知晓他今日情绪不好,下意识握紧他的手。   “回去歇一会吧。”   连日奔波,他的伤也才刚好,一宿没睡,谢明蕴生怕他扛不住。   容淮安点点头,问她。   “那你陪我吗?”   谢明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下意识心软了些。   “好,陪你。”   容淮安便拉着她进了太傅府。   太傅府安安静静的,谢明蕴探出脑袋。   “府中没有伺候的下人吗?”   “不多,平日不进内院伺候。”   “小厮婢女也没有?”   容淮安笑。   “我府中哪敢有婢女,真有的话只怕有人要吃醋了,到时候还不把我这太傅府闹翻天。”   谁吃醋了?   谢明蕴咬牙瞪他。   “你少胡说。”   容淮安抬手推开门,把她扯了进去。   进了门,容淮安脱去外袍上了床榻,朝她伸手。   “上来陪我。”   “不可能。”   谢明蕴果断摇头。   她能留在这陪他都不错了。   “阿蕴。”   容淮安软了声音。   “就一回,好不好?   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他深邃的眸子里掠过几分幽光落在谢明蕴身上,眉眼如玉,明明称得上芝兰玉树的公子,偏生用这样蛊惑的目光看着她,那白皙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等着她递过去。   谢明蕴有点动摇了。   “我可忙了好几天了,连着两日都没睡好。”   谢明蕴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往前走了一步。   下一瞬,她腰身一紧,被人抱着放在了床榻上。   她抬头对上容淮安眼中的狡黠,顿时知道他是故意让她心软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想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动,片刻后,她把容淮安摁了回去,窝进他怀里。   “睡觉。”   容淮安眼中闪过几分笑意,目光落在她有些红的小脸上,抬手掖好了被子阖上眼。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明蕴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听着屋外连绵的雨声,想起在城东的那一幕,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谢明蕴将头埋进他怀里,这样抱着他也睡了过去。   却不知道她睡下后,那原本已经睡着的人睁开眼,瞧见她抱着自己的动作,嘴角微微勾了勾。   谢明蕴知道他不需要心疼,所以哪怕她心疼他,也并未说一句话。   她只是这样陪着他。   她知道此时的容淮安需要的是陪伴,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小姑娘只是看着嘴硬,实则最心细聪明又心软。   容淮安抱着她调整了个姿势让她舒服地窝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屋外的雨渐渐小了,屋内一片静谧,光亮顺着窗棂洒进来,映着床榻上一双交颈而卧的人儿。   作者有话说:   PS:对上一章结尾蕴儿被人扶的地方稍作修改,可以回看~晚安。 第52章   ◎好像他们成亲后就该这样◎   谢明蕴一觉睡醒,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内已经点好了灯。   身旁的被褥冰凉,容淮安坐在桌子前,正拿着手中的文书批复, 身姿飘逸清雅, 端的是公子如玉, 如画的眉眼不似今日在外时候的淡漠,又恢复成以往的清润温和,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问道。   “醒了?”   问出的话没了声音,他抬头就看到谢明蕴头歪在一边, 又睡了过去。   容淮安伸手揉了揉眉心, 好笑地放下手中的东西, 起身到了她跟前。   她依旧合眼睡着, 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从中衣里露出来些, 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肌骨清透,漂亮的小脸恬静乖巧,容淮安没忍住伸手, 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肌肤。   微凉的触感本身是刺激人的,然而此时屋内点了炭火不显冷,谢明蕴半梦半醒的还觉得身上有些热, 被这动作摸的有点舒服地眯了眯眼,没忍住往他手边蹭了蹭。   滑嫩的触感让容淮安的指腹顿时如同被火烧着了一样,他看着还迷糊的似乎还没睡醒的谢明蕴,忽然低下头, 扣住她的下颌。   带着点强硬的力道让谢明蕴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对上那幽深沉暗的眸子, 她顿时醒了三分。   “你干什么?”   “我该问你干什么?”   容淮安挑眉,白皙的手顺着下颌流连,又抚上那一截侧颈。   谢明蕴只觉得他抚过的地方先是一阵凉,继而很快滚烫起来,酥酥麻麻的触感让她身子有些颤栗,那白皙的肌肤很快染上几分粉。   “容淮安。”   那双刚睡醒还有些迷瞪的眼带了几分氤氲,在灯光下愈发漂亮,容淮安没忍住低下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清雅的香气逼近,谢明蕴看着面前放大的脸,感受着唇上温软的触感,顿时呆呆的忘记了挣扎。   他倾着身子,这个吻比以往的来的都要激烈些,他轻轻地厮磨着她,勾着她还没睡醒的意识一点点迷乱,她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容淮安一路撞开她的牙关,与她唇齿交缠,旖旎缱绻,谢明蕴觉得身子有些烫,下意识往他怀里钻了钻,弓着身子,容淮安抚上她的脊背,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轻轻喘息了一下。   许是因为刚睡醒还不清醒,再或者她沉在这个吻里觉得太舒服,下意识地在容淮安要退开的时候,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   动作一怔,继而这个吻更激烈起来,他老老实实箍在腰间的手开始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谢明蕴嘤咛了一声,睁着一双迷醉的眸子看他。   那双眼里的神色越发暗,呼吸也有些粗重,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谢明蕴便有些恍惚,唇上的触感温热,身上也似被火烧着了一样滚烫,在容淮安低头又亲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淮安。”   声音又软又柔,容淮安攥在腰间的大手猛地收紧,扣住她的下颌又激烈地吻了过去。   谢明蕴挣扎了一下,然而力道轻飘飘的,很快又被他勾着沉在这场情天幻海里。   直到扣住腰间的手抚上丝带,轻轻一勾,温凉的手拂过她的肌肤,谢明蕴颤栗了一下,才猛地清醒过来。   “容淮安。”   她哑着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慌张,容淮安也清醒了些,克制地止住了手,亲了亲她。   “别怕。”   他静静地抱着谢明蕴平复呼吸。   不大的屋子里灯光昏黄,炭火燃着温暖如春,却不比身上抱着的人更滚烫。   片刻后,容淮安直起身子,看着谢明蕴被亲的有些肿的唇,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   谢明蕴哑声骂他。   容淮安伸手抚了抚她的红唇,哄人。   “下次轻些。”   谢明蕴踹他。   “滚远点。”   容淮安这次倒没听话地滚,抬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拉着她起身。   “饿吗?我着人传膳。”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没想到她又睡了快一天。   谢明蕴打了个哈欠。   “传膳吧。”   容淮安往外喊了一声,抬手给她披好了大氅,拉着她往外走。   跨出门槛,走过游廊。   这一瞬间谢明蕴看着牵着她的人,竟恍惚有一种她已经与容淮安成亲的错觉。   好像他们成亲后就该是这样,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他忙完公务后陪着她出去玩闹,下了雨就窝在屋子里,给她讲故事也好,陪着她睡觉也罢,这样睡上半日,再一起去用晚膳。   如果有只猫或者有只狗养着就更好了。   谢明蕴漫无边际地想着,直到被他拉进屋子里。   桌上摆了许多膳食,有不少都是她爱吃的,容淮安与她落座,一起用了晚膳。   太傅府伺候的人少,今天也没人来打扰,晚膳上安安静静的,时不时容淮安给她夹些爱吃的菜,两人用完晚膳,容淮安看了一眼时辰,已经到了戌时。   “我送你回去。”   谢明蕴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这时间过得如此快,她点点头,和容淮安走出去。   这是谢明蕴第二回来太傅府,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还下着雨,回去的路上她倒顺着游廊仔细观察着府邸。   这府邸和容淮安的人一样低调,花草种的不多,处处清雅,雨后的泥土冲散了沉闷,两人的步调一致,谢明蕴看了一会,忽然问。   “这花你什么时候种的?”   容淮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几盆江南之地极盛行的花。   这花在上京几乎是养不活的,可那半年,他还是带回来,着人精心将养着,准备了最好的地方,请了最好的花匠,最后也出了些奇迹,从夏日养到秋日。   到谢明蕴回来后,冬日天气太冷,这些花适应不了上京的温度,连花匠也无可奈何,他也也没再强求,后来一直留在这游廊外,渐渐枯萎。   没想到谢明蕴还能认出来。   容淮安拉着她往前走,谢明蕴没听到答案继续追问。   “你说呀。”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   谢明蕴嘀咕。   “猜到是一回事,我想听你承认。”   容淮安无可奈何地回头瞥她。   “你觉得呢?自然是那半年。”   分开的半年,他消沉了两个月后,心中烦闷依然排解不了,总时常在梦中梦到她,他气恼自己,更恼谢明蕴,见不着人,便只能养了些江南的花回忆那时候的事。   “那现在怎么不养了?”   谢明蕴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了两声,问他。   “你还笑?”   容淮安敲她脑门。   “如今人都回来了,我还要这些花做什么,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入了公主府,生怕人再跑了。”   “我也没跑呀。”   谢明蕴嘀咕。   “我如今是公主,顶着这层身份,你觉得我还能跑哪?”   “那你想不想回江南?”   容淮安顿了顿,却问她。   谢明蕴眼神一亮。   她当然想。   “可是只怕不能吧。”   她又想起如今的情形,顿时蔫了下来。   公主出行多大的阵仗啊,还劳民伤财,等她仪仗队晃悠悠到江南,只怕都得一个月了。   何况她父皇也不一定同意。   “会有机会的。”   容淮安勾唇,没再说话,拉着她出了太傅府。   长街此时人已经不多了,谢明蕴步子轻快地跟着他,一边说。   “时间过得真快,我觉得昨天才过新年呢,没想到一转眼都要二月了。”   大年初二容淮安离京,初五她和谢岚也去了寒鸣山,在那呆了小半个月,回来就是上元节。   真正算起来,她已经从江南离开又快半年了。   容淮安做这个太傅也有……   她猛地抬起头。   “当时父皇跟你说的多久来着?”   “三个月。”   容淮安一愣,随即明白了她在问什么。   “三个月啊,那岂不是只剩不到半个月了么?”   容淮安轻笑一声。   “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还有些不高兴?”   谢明蕴轻轻哼了一声。   三个月结束,他以后岂不是要专注忙自己手中的朝务,城东那么忙,听说父皇也有朝中的不少事情要交给他,还有容家的事,以后没了这层身份,他再来公主府也不方便吧。   他还会再来公主府吗?   谢明蕴想最开始两个人的针锋相对,他折腾她写字练琴,她弄坏他的马车让他走着回去,再之后他故意晚到让她睡好觉,送来的酸杏,助眠的香囊,再到解除误会,这么多天,哪怕是在寒鸣山上,他们也几乎是没分开几天的。   那以后呢?   短短两个多月,她似乎都要习惯这人在身边了。   却忘了他的才能不会只屈居于一个没多少实权的太傅,这桩教习也是当时为了躲避姻亲才有的。   谢明蕴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沉闷,她跟在容淮安身边不说话,方才那点高兴劲似乎都没了。   容淮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她跟蔫了的小白菜一样,笑道。   “你不高兴,为什么?”   “你很高兴吗?”   谢明蕴抬起头凶巴巴问。   容淮安想他似乎没有非要不高兴的理由。   “也是,不做了太傅以后有更好的官衔,容大人哪稀罕这些。”   谢明蕴瞧他的神色顿时了然,哼了一声甩开人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被人扯着手腕拽了回去。   继而听到容淮安低低的笑声响起。   谢明蕴顿时一恼。   他还说喜欢自己呢?如今这马上要见不着了,他竟然这么高兴?   “你……”   “傻姑娘,我若是一直做这个太傅,你便觉得是好事吗?”   谢明蕴抿唇。   其实不是。   她私心里习惯这种生活,但其实她知道容淮安得有更好的仕途。   容淮安看一眼就知道她又想偏了,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   “我若是一直有这层头衔在,那你便这辈子都是我的学生。   谢明蕴,哪有做先生的跟自己学生在一起的?”   他若是太傅,人前她总要称呼他一句太傅先生。   可他不想做谢明蕴的太傅。   话止于此,谢明蕴呆呆愣愣地被他扯着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先是一喜,继而脸上又红。   “谁要跟你在一起。”   她咬唇嘟囔了一句,却又想通了。   她想一辈子都这样和容淮安做名分上的太傅学生吗?   她好像也是不想的。   思绪回笼,谢明蕴脚步轻快地跟上他的步子。   容淮安嘴角掠过几分笑意。   *   谢明蕴在府中歇了两天,皇宫里的赏赐如流水一般地送了进来。   容府的事闹得整个上京都沸沸扬扬的,听闻那天之后三姨娘就吊死在了屋子里,容家主整日被人戳脊梁骨骂,太后也躲在宫里又开始装病了,谢明蕴倒是好好清闲了几天。   时间一转来到第四天,一大早谢明蕴入了宫。   她记得谢明则跟她说过,很久之前皇后因为什么事整天以泪洗面,生了场病落了个病根,到了冬接春的时候就咳嗽不止,身子比往常要弱一些。   谢明蕴便趁着这两天得闲的时候,用之前在江南她阿娘教她的办法,做了些汤给皇后,是他们江南的土方子,治咳嗽最有效。   做好了汤放在盒子里,谢明蕴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入了宫,转过凉亭,谢明蕴正带着云姑姑往里面走,忽然听见前面的一声惊呼。   “呀,娘娘,是六公主。”   谢明蕴顺着这道声音看过去,瞧见凉亭里坐着一主一仆,那宫女惊呼了一声后发觉自己的失态,顿时闭上嘴跪下请罪。   而坐着的那位衣着华贵,神情清冷,是她入宫有过两面之缘的贵妃娘娘。   谢明哲的母妃。   遇上了自然不可能不打招呼,谢明蕴上前两步到亭子里,弯腰行礼。   “见过贵妃娘娘。”   “公主请起。”   贵妃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十七八岁好年龄的姑娘,身形纤细,容貌昳丽,唇角勾着笑意,神色恍惚了一下,那常年清冷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前几天听说公主受惊,不知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没大碍了,早两日听母后说娘娘去问过儿臣的情况,这两日忙着也忘记遣人去回娘娘了,儿臣一切安好。”   谢明蕴温声一笑。   贵妃又点头,看向云姑姑手中提着的盒子。   “这是入宫看皇后娘娘?”   “母后每年冬末春初的时候总是咳嗽不止,儿臣曾经在江南知道些土方子,熬了汤给母后试试。”   贵妃一怔,继而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入了神。   她的神色越来越温柔,眼眶甚至变得有些红,不自觉站起身子,朝谢明蕴走来。   “公主。”   云姑姑担心地喊了她一声,觉得今儿的贵妃有点奇怪。   四皇子跟他们太子殿下势如水火,贵妃见了公主能是好意吗?   谢明蕴却没动。   贵妃也没走到她跟前,走了两步就回过神,捏着帕子擦了擦眼尾。   “公主别怕,本宫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本宫的女儿,她那时候也跟你这么大的年纪,本宫那些年也时常咳嗽,她也整天去御医那问方子,开的药亲自盯着熬好,再送到本宫宫里,本宫只是……有些触景生情。”   贵妃到后面语气说的有些激动,话没说完又低头咳嗽起来。   谢明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桩事,瞧她咳嗽的厉害,连忙上前扶住她,关心道。   “娘娘可好?”   下人连忙端来一盏茶,谢明蕴扶着贵妃喝了。   她顺了顺心口,摇头。   “没事,我是一时有些激动。”   她口中的女儿自然是谢嫣。   谢明蕴再次对这个从来没在别人口中提到过的谢嫣有些好奇。   她五姐似乎是满宫的禁忌,宫人不敢提,皇后贵妃也不提,谢明则提过的也不多,甚至容淮安也不跟她说。   “娘娘保重身体,若是五姐在天之灵知道您如此悲伤,只怕也是……心疼您的。”   贵妃笑了笑。   哪有什么在天之灵呢,这些不过是哄人的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站直了身子道。   “公主快去吧,别让汤凉了。”   谢明蕴点头,走到亭子外,又忽然转身道。   “娘娘若是咳嗽严重,不嫌弃的话,儿臣回去再熬些汤送去给您,这土方子是偶有些效果的。”   贵妃刚想拒绝,对上她认真的眸子,又点头。   “有劳公主了。”   话顿了顿,她动了动唇,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谢明蕴看出她的犹豫,停下了步子看她。   那双眼睛真是好看,清透又真诚,和她的嫣儿一模一样。   贵妃眼眶又红了。   “公主,本宫有个不情之请,你能过来……让本宫抱一抱你吗?”   云姑姑想拦她,谢明蕴心中却一叹,面上温柔笑了笑往前走。   到了跟前,贵妃伸手抱住了她。   她连身高都和她死去的女儿差不多,比嫣儿略瘦弱些,也许是小时候颠沛流离没少吃苦,贵妃眼眶越来越热,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哽咽道。   “好孩子。”   谢明蕴安静地任她抱着,这一刻她似乎能感受到贵妃心里的难过。   她爹娘当年死的时候,她晚上一个人在家里,流泪倚着门槛坐到天明,也是这样难过。   贵妃是悲伤了太久,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缺口。   她轻轻蹭了蹭贵妃的脖子,像很多年前她这样窝在她娘怀里撒娇一样,她感受到贵妃的身子一僵,继而哽咽道。   “嫣儿,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她没打断贵妃,让她这样抱了会,贵妃主动放开了她,擦了擦眼泪。   “我失态了,公主……”   “您叫儿臣蕴儿就好。”   贵妃点点头又是想哭,最终忍住了。   她目送着谢明蕴离开,很快又一阵脚步声过来,谢明哲匆匆走进来。   “外面风大,母妃怎么又出来……你哭了?”   他狠狠地瞪着一旁的宫女。   “怎么照顾娘娘的?拉下去……”   “哲儿。”   贵妃不轻不重地喊他。   谢明哲看着贵妃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母妃,本来您就身体不好,还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这一回倒高兴,不然也碰不到她。”   她?   “谁啊?”   谢明哲看着贵妃难得有些生动的脸色,有些好奇谁有这本事哄他母妃开心。   “你六妹。”   六妹?   “谢明蕴?她在您面前说什么了,这个贱人。”   谢明哲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别人的事你扯在她身上做什么,她是个好孩子,以后什么和亲的事你别往你父皇跟前说了,哲儿,你五妹的路,别让别人也走了。”   “凭什么?谢明则这个废物保不住我妹妹,还让他的情害了她,那我就拿他妹妹的命赔,这不是很公平吗?母妃,您别糊涂,是不是这贱人给您灌迷魂汤……”   谢明哲说着往外走出去。   “看我现在不去要了这贱人的命。”   “回来!”   *   谢明蕴到了皇后宫里,皇后听说她是找了土方子记挂着自己的咳嗽,顿时感动的不行,端着碗把汤喝了干净,还连连夸她做得好,谢明蕴最后都被夸的有些脸红了。   “也只是一碗汤而已,母后还是得听太医的好好调养身子。”   皇后哎了一声又点头,看着谢明蕴心中更柔软。   她等女儿的关心,已经等了十七年了。   年前把她找回来,皇后只想着自己亏欠女儿,要多给女儿弥补,没想到也会等来女儿为她做的这些。   她顿时欢喜地看着谢明蕴,越看心里越高兴。   “母后该感谢你的养父母捡走你,后来把你养大。”   不然如今哪还有这么贴心的女儿在身边呢。   “当年战乱之中我和您与父皇失散,也还算是上天眷顾,才被我养父母捡走,不然……”   当时那场战乱,只怕就能要了她的命。   皇后神色僵了僵,脸上的笑顿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不似方才那么高兴,只顺着喃喃了两句。   “是啊,还好……”   还好女儿被他们捡走了,不然自己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那道坎了。   “不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入宫一趟,今天在宫里陪陪母后吧。”   皇后回神岔开了话题。   这天谢明蕴一直陪她在宫里待到晚上,用完了晚膳才从凤仪宫离开。   马车过了长街,夜风吹开帘子,身后破风声卷着凌厉的杀气,一支箭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呼啸而至。   还没到马车前,横空被一道气劲甩开,那支箭落在了地上,继而一把匕首破空飞过去,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精确无比地刺中了来人。   噗嗤一声,那把匕首刺入皮肉,夜色中那人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来人。   一身蓝色长袍掠过,夜色下那人神色清冷,目光隐约带了几分沉暗。   他看谢明哲捂着受伤的胸口,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   “今天是皮肉伤,明天四皇子再管不住自己的手,那把匕首,刺的就是心口。”   “你敢谋害皇子,容淮安,你放肆。”   “没什么不敢的,四皇子敢动她,我就敢要四皇子偿命。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容淮安话落,拂了拂衣袖,带起一阵冷厉的风卷过去,谢明哲不堪这一阵内力,被逼的又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容淮安转身足尖一点,追着谢明蕴的马车离开了。   谢明哲死死瞪着他离开的方向,刚要再动,容淮安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四皇子如果不信,大可继续暗中动手,我随时都能在她身边护住她,但四皇子身边有没有人能保你的命,你还是要掂量好才是。” 第53章   ◎当时她想,如果容淮安是她的就好了。◎   身后闹出的动静谢明蕴并不知道, 她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还没下去就听见门口慵懒的声音。   “阿蕴,你也太慢了, 我都等你好久了。”   谢明蕴听着声音连忙挑开帘子, 果然看见倚在门边等她的容淮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两天他一直忙碌着, 从上回把她送回公主府之后便没来过这,谢明蕴倒没想到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容淮安竟然会在公主府门口等她。   “早就来了。”   容淮安走上前把她拉下来。   “那会入了宫,瞧见你在皇后娘娘宫里,就想着先回来等你,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这么久, 你在娘娘宫里待了一天。”   “你等了多久?”   “也就两个时辰。”   容淮安面不改色。   真的?   谢明蕴看着他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你怎么不进去?”   “我能进去么?”   容淮安问。   谢明蕴翻了个白眼。   “从两个多月前开始, 你什么时候来公主府被人拦过?”   这府邸说着是她的, 容淮安每每都犹入无人之境, 哪天公主府的下人没见着他了估计自己都不习惯。   容淮安听出她话外之意,轻笑了一声,一本正经。   “那可不行,我若是随意进去, 传出去影响了公主清誉,只怕是我的罪过了。”   这会想着影响她清誉了?   谢明蕴咬牙。   “前天拐着我跟你一起睡觉的时候可没见你想着传出去影响我清誉。”   “有吗?”   容淮安一脸无辜。   “那时候我不是想着公主劳累,忧心公主困乏, 为你找个休息的地方么?”   休息的地方就是他的床上?   谢明蕴发觉这人越发腹黑,索性自己说不过他的无赖,便没再理他往府里去了。   容淮安笑了一声跟上她。   “近些天很忙吗?”   入了府内,谢明蕴忽然想起这几天连谢明则她都没怎么见过了, 这一个两个都忙得这么厉害?   “不忙了。”   容淮安摇头。   前两天他赶着把容府的事情处理完, 今日下午才算歇了下来。   本身他是要入宫去找太子的, 没想到在半路上碰到了谢明哲,虽然伤了他,但回程他也不放心,于是便一路送了谢明蕴回来,刚好赶在她前一步到了公主府。   “日后你出去多带些侍卫,不是有太子送过来的侍卫吗,出行都带上。”   “只是从皇宫到公主府这么短的距离……”   “那也不行。”   容淮安正色摇头。   “再短的路也有一盏茶的时间,还是要多上心些。”   谢明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是发生什么了吗?”   容淮安摇头。   “只是觉得一切小心为上。”   这倒是这么个理。   谢明蕴又问。   “既然不忙,为何这几天我都没看到太子哥哥?”   “我是不忙,但太子这几天的确忙的厉害。”   容淮安看她疑惑不解的神色笑了笑。   “你是忘了当时南湖的和亲一事了吗?”   “怎么可能忘……你是说南湖又递了国书要联姻?”   谢明蕴猛地反应过来。   容淮安颔首。   她脸色刷的一白,才想起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南湖竟然在这个时候又递了国书。   “父皇如何说?”   她下意识抓紧了衣袖,眼神有些不安。   容淮安缓和了语气。   “别怕。”   他拉过谢明蕴攥在一起的手,安抚地握住她。   “皇上允准了一位宗亲的郡主去和亲。”   “不能不……”   谢明蕴勉强笑了笑。   “不能。”   容淮安摇头,正了神色。   “阿蕴,皇上是个很清醒又理智的人。”   能用一个女子修好南湖北谢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不是谢明蕴,就是其他人。   这个道理谢明蕴自然明白,可南湖远在千里,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出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眼中有几分不忍,却也深知自己没办法。   她改变不了皇帝的想法,唯一能做的是顾全己身。   她沉默下来,容淮安感受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深知她是不忍,便道。   “于你不是好事,但于她未必是祸事。”   谢明蕴咬了咬唇抬头看他。   “这位宗亲郡主前两年母亲去世了,跟着继母身边,继母苛待于她,每每在府中连饭都吃不饱,还曾想把她许配给自己远房已经聋了的侄子。”   相较之下,和亲已经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是自己找到了太子,到殿下跟前说的。”   后面才得了皇帝传召,这么定下了这件事。   古来今来多少女子走上这条路,有好的,有不好的,但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再好又能好到哪?   谢明蕴叹了口气。   “所以生在皇室也不一定桩桩件件都如意。”   她想起她五姐,想起容淮安的母亲,想起很多她听过的和亲故事。   大多书中将这些和亲的事形容的团圆美满,大肆歌颂公主大义,但十之八九是牺牲一人圆满大多数人。   “但你会如意。”   容淮安低敛下眉眼,看了一眼谢明蕴。   又重复道。   “不管你想要什么,都会如意。   和亲这桩事不管有没有,谁上书力荐谁,只要我在这,谢明蕴,这个人不会是你。”   他感受到她手冰凉,便更攥紧了她,将自己手中微薄的热意传递过去。   “什么时候走?”   “这些还早,如今也只是传国书问情况。”   容淮安如此说着,眼中却闪过几分凝重。   南湖传国书问及和亲,皇帝回信说将宗亲郡主封为公主前往联姻,回信过去后,南湖却再无消息传来,似乎隐约对此事有些不满,依旧想要嫡公主。   容淮安心中想着,面上转移了话题跟谢明蕴聊了些开心的事,才从公主府离开了。   另一边,谢明哲伸手点了穴道止住血,把那匕首甩在地上,方才冷哼一声回头往自己府邸走去。   才没走两步,他冷不丁绊住了一块石头,天色太暗他一个没防备,一头往前面栽去,正正巧巧摔在了一旁的臭水沟了。   “啊——哪来的石头敢绊本殿下……哕。”   谢明哲暴躁的一句话没说完,那臭水沟里的水就呛了他几口,冲天的气味让他顿时恶心地吐了出来。   他方才特意找了个偏僻的巷子伤谢明蕴,没想到这会反倒坑着自己了,整个巷子不见一个人影,他的伤口沾了污水更是疼的撕心裂肺,废了好大劲才从底下爬上来,一身的污泥水味。   谢明哲狼狈地往府中跑去。   身后,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来,将那石头踢到臭水沟里,扑通一声,伴随着她轻轻的声音落下。   “死男人,让你欺负我姐姐。”   “哎呦小姐,您可轻声点吧。”   *   入夜的乾清宫寂静无声,两道身影在殿内而立,一人躬身行礼罢,垂首等着皇帝的命令。   “边境递来的文书容卿看了,可有何想法?”   才刚回了太傅府没多久的容淮安被再次召来,如玉修长的手捏着文书,又扫了一眼半刻钟前才加急从外面送来的文书,温声开口。   “南湖大皇子既然已到东明,那便代表此番和亲南湖已没有诚意,臣以为再送郡主去和亲也是枉然,毕竟南湖已经做好了第二个准备。”   南湖要他们北谢的嫡公主,甚至允诺了两座城池相迎为聘礼,皇帝却说想留公主承欢膝下几年,送了宗亲郡主去。   南湖得知消息自然心有不满,如今不仅和亲的大皇子没有在边境等待,甚至也收回了当时说过两座城池相迎的话,仿佛对这桩亲事不在意了一样。   然而背地里那大皇子却是早就启程往东明,私下做了第二个准备,寻求东明为盟友。   他们要一个皇室的嫡公主,来让盟友关系更牢固,这个盟友的第一选择是北谢,但是北谢如今给的结果他们不满意,便转头私下把国书递给了东明,求娶东明嫡亲公主,允诺两座城池相迎。   一旦东明答应,两国结盟,和北谢这事就算黄了,那下一个对付的自然也是北谢。   皇帝也皱着眉头。   在南湖看来,要结盟自然是嫡公主更牢固,这个盟友不管是东明还是北谢,他们都不吃亏。   “北谢自然不缺这种没什么诚意的联姻,但朕也不愿看到南湖和东明勾结在一起。”   所以他们若是能和南湖联姻,自然能阻止后面这些事情的发生。   但南湖要的是嫡公主……   容淮安抬起头,已经明白了皇帝犹豫之处在哪。   他心中忌惮姜家,有愧谢明蕴,当时一言九鼎允诺不送她走,但如今境外南湖东明勾结,郡主和亲已经是最无用的计策,要么送公主,要么想办法搅和了那两国的事。   相比之下前面的自然容易些。   “可若是,臣有让皇上不答应和亲的理由呢?”   容淮安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看向皇帝。   屋内安静片刻,皇帝一双老眼沉沉地看着他。   “说说你的办法。”   容淮安走上前,在桌案上执笔落下两个字。   “擒王。”   屋内一片安静,半晌,皇帝道。   “你果真对朕的女儿上心。”   连如此冒险的办法也敢做。   容淮安没有说话。   “你既如此说,朕便给你一个机会,此番你若能让北谢不联姻,也搅和了南湖和东明的联手,朕有生之年,便不再下嫁公主,你成事回来之时,朕会擢升你为国相,待教/习过后,你升国相,朕会同日赐婚你与蕴儿。”   啪嗒一声,文书扔在了桌案上,帝王沉沉的声音传来。   乾清宫内安静了许久,容淮安面色如常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行至东宫外,早有谢明则等在那。   两人一并进了屋子,容淮安语气清淡地将事情言罢,谢明则的脸色也有些沉。   “孤没想到父皇还是没放弃这个想法。”   “皇上之前答应让郡主去和亲,是那时候南湖的态度还没有如今强硬,也没有和东明密切来往。”   但如今不一样了。   南湖所求是庇佑也是盟友,和任何一个国家联手,它都能转而去对付第三个,以慢慢壮大疆土,谁答应了联姻,便是它的选择。   “大人如此平静,是已经想好应对之法了?”   谢明则眯眼看他。   容淮安神色未动。   从三个月前,他就没对这件事全然放松警惕,这件事一日不落定尘埃,谢明蕴就总有和亲的可能。   因此三个月前他就未雨绸缪派人往南湖和东明探查情况,五天前他手下的人传回消息说大皇子已在边境,同时准备了两份国书。   北谢的已送到皇帝桌案上,东明的那一份还在边境,一旦北谢的结果不满意,他们即刻就会往东明递信。   而皇帝也如他预料的那般,第二次动了把谢明蕴送出去的心思。   哪怕只是试探和犹豫。   容淮安微微阖上眼。   “是有应对之法。”   他做了三个月准备,要的就是万无一失的把谢明蕴留下。   “但需要往边境去一趟。”   他落笔写了几个字,推到谢明则面前。   谢明则看罢,神色透露出几分惊讶。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你想亲自往边境?”   “旁人未必能办妥此事。”   而他容淮安要的是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孤去。”   谢明则却紧跟着落下一句话。   “和亲牵扯蕴儿,本身有孤一部分责任,这件事如今能让父皇先拿到你面前说,那代表他是想寻求解决办法,不费一兵一卒把蕴儿留下,此事要万无一失,孤在边境的人比你多。”   况且……   “我此番一走,谢明哲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追着我而去,他一走京中便安分下来,也不会再有他在父皇面前上言力荐蕴儿和亲,是一举两得。   孤的事情牵连到了妹妹,前后也耗了三年,是时候解决了。   孤此番去,京中剩下的事宜,就有劳容大人多上心,定要看好孤的妹妹。”   *   一匹马在深夜离京,很快四皇子府得到了消息,谢明哲不顾身上有伤,抿了嘴角的血道。   “备马。”   城门口很快又一批人追了过去。   “皇上不派人拦下四皇子吗,毕竟……”   那太监来回禀完消息,欲言又止。   “这么几年,吵吵闹闹,朕也因为当年的事容忍了哲儿很多,可三年过去,他也依旧放不下执念。”   皇帝目光略沉。   “传令三百影卫随行,护好太子殿下。   这也是朕……最后一次给哲儿机会了,他若依旧如此,便也是真的难堪大任。”   夜风吹来,卷起一阵凉意。   谢明蕴自是不知昨晚的事情,皇帝收到国书之后的事做的隐秘,只有几个重臣和两个皇子知道,她起身后想起昨天跟贵妃说的话,便去了小厨房熬好了汤,而后亲自带了汤去贵妃宫里。   贵妃见了她自然欣喜,留下她用了午膳,那张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拉着她说了许多话,直到午后把她送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   “娘娘若是想喝,儿臣明日再做了送来就是。”   “蕴儿是公主,何须事事亲力亲为。”   贵妃不忍大冬天的她受累,便摇头道。   “贵妃娘娘也算儿臣的长辈,为长辈做些事不算劳累。”   谢明蕴笑着行礼离开,独留下贵妃有些怔愣地站在那。   “娘娘?”   宫女小心地扶稳她。   “这么三年,还是头一回有小辈这么跟本宫说话。”   贵妃笑了一声。   “你说她要是本宫的女儿多好。”   “六公主人很尽心,也善良。”   “是啊,正因如此,本宫不能让她走了嫣儿的老路。   哲儿不聪明,他看不出皇帝对我们母子的愧疚已经在这三年里渐渐磋磨没了,他再做错的时候,就是皇上不会容忍他的时候。”   贵妃叹息了一声。   “他又追着太子去了吧?”   宫女没敢说话。   “糊涂啊。”   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薄怒和叹息,半晌后道。   “传令下去,四皇子党下所有知道和亲风声的人,不准往上上书荐公主和亲,谁敢违抗,就不要怪本宫不容他。”   *   “大人。”   戌时,容淮安正在桌案前写信,忽然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晏顾世子追着太子殿下走了。”   “他知道了?”   晏王也算重臣,晏顾能知道这些,容淮安毫不意外。   “是,他知道四皇子也跟着去了,怕咱们的事被四皇子坏了,便追着过去了,他说今日追着过去,为公主只在其一,二则南湖东明联手,北谢自处在危险之地,他就算是个纨绔,也忧心家国,是以断不会容忍这件事出错,听闻晏王派了千名影卫追去,其中有皇上的授意。”   容淮安点头,多一个人多个胜算,只要他们口风严,由着他去也无妨。   他把手中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侍卫。   “再命百名影卫前去,跟在四皇子身旁。”   “大人的意思是……”   “不必让太子知道,若四皇子先有异动,便动手。”   “可他毕竟是皇子,我们若是贸然动手,只怕……”   “边境路远,又人多,若真出了事……”   容淮安轻笑一声,语气轻飘飘的。   “那就想办法推到南湖身上,恰好绝了皇上想和亲的最后一分犹豫。”   侍卫了然。   “顺便下命令,搜集城中四皇子所有党羽,拿到他们结党营私,或者贪污行贿的证据,此番他们若谁敢有异动……”   容淮安抬步往外走,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后面。   “便先夺了他们的命也无不可。”   容淮安顺着出了太傅府,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今晚的长街比以往热闹的多,尤其临江楼附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少人。   谢岚从她父王嘴里听说了点和亲的风声,心中急的不行,从寿王府跑出来往公主府去,一路上连轿子都忘记坐了。   走过临江楼,谢岚瞧了一眼堵的水泄不通的地方,纳闷地问。   “要死啊,今天怎么这么多人?临江楼老板娶亲呢?”   她记得也不是什么节日。   “不是呢,听说西边这些天来了个富足的商户,才认回了女儿,在临江楼大摆三天流水宴,百姓们都来吃呢。”   这事谢岚不感兴趣,摆了摆手又往前艰难地走。   “这徐员外家缠万贯,不仅摆流水宴,还喊了说书的在这讲故事,刚才还讲到说四皇子昨晚回府,不小心掉进了臭水沟里,听说身上染的都是味,那臭的呀……”   人群里发出几声爆笑。   谢岚顿时倒退两步。   “你们说谁?”   谁还敢编排她四弟,不要命了?   “说是真的,有人亲眼见了……”   谢岚津津有味地在这听了好一会,才脸色怪异地离开,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这话要是敢传到她四弟耳边那还得了?   “还好跑得快,不然今儿个我四弟就得被气死在皇子府。”   身旁宫女低着头不说话,想着有您这么咒弟弟的吗?   “走吧,去公主府。”   谢岚没忍住又笑了几声,才往前走。   快到公主府的时候,谢岚迎面和容淮安撞上。   她哼了一声跑得更快,想着这回一定得比容淮安先到公主府,然后让人把他关外头。   “三公主。”   容淮安喊住她。   “你这会去公主府,可是为那件事?”   谢岚不理他,步子更快。   “若是为这件事,公主这会去,岂不是本末倒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关心自己妹妹还有错?”   谢岚咬牙。   “她这会还不知道,三公主藏不住心思,若是在她面前说漏了什么,或者表现出不对劲,岂不是平白让她忧心。”   谢岚脸上的不耐烦散去,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理。   没必要让谢明蕴这会就知道。   “那边境的事……”   容淮安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问。   谢岚想着外面毕竟人多口杂,也没再说,她这会急匆匆地去公主府谢明蕴一看想必就能看出不对劲,犹豫了一下,瞥了容淮安一眼打道回府。   戌时二刻,容淮安踏进公主府。   彼时谢明蕴正站在廊下浇花,瞧见他一步步走过来,光影明灭,他眉目轻松含笑,忽然让她想起一年前在江南。   她第一次见到容淮安,在碧波湖上,他乘着船似乎刚到江南,她躲在古树后,也是冬末春初,江南万物复苏,正是一年初见暖的时候。   她躲在树后面,看着他从船上下来,目光似乎不经意往古树旁看了一眼,那时候谢明蕴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往后面躲。   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躲了一下,容淮安便没再看了。   她于是又大着胆子从树后看他。   年轻的公子眉目俊朗,芝兰玉树,一身合身的蓝色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玉,春风拂来扰人眼又迷人心,让人忍不住驻足赞叹。   那时候她在心中想。   如果这样的人是她的就好了。   如今一样的情景,从船换成了游廊,他一步步走过来,眉眼带笑,如一副泼墨画一样让人挪不开眼,而谢明蕴看了一眼手下的花,脑中又浮现和当时一样的想法,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一年兜兜转转,如今这样的人,终于如愿,是她的。   作者有话说:   PS:看了一下大纲,三章内可以在一起~么么啾评论区红包   另外跟大家说一下,一般情况下我不删评,如果有宝的评论发现被删了可能是管理员和审核老师误删,可以留言我往上帮宝宝们申诉一下~(因为今天有在后台看到被审核老师误点删除的读者评论,所以来跟大家说一下~)   文章防盗设置的是72小时70%,如果有购买比例不达标的宝宝可能会看到重复章节,这种情况可以选择等够72小时或者补齐订阅,感谢各位支持正版! 第54章   ◎阿蕴姐姐,好久不见呀◎   “花有这么好看?”   容淮安瞧着她只看了一眼自己, 就一直盯着手中的花在傻笑,连水壶里的水洒到了地上都没注意,快步走上前, 攥过她的手腕拿走水壶。   谢明蕴回神。   “是啊, 花很好看。”   “比我还好看?”   容淮安扬眉。   能让她这么看呆了神。   谢明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谁拿自己跟花比的?”   容淮安一边拿着水壶继续给廊下的花浇水, 一边一本正经道。   “那没办法,谁让公主喜欢花。”   “我喜欢花你就要跟花比?”   “是啊。”容淮安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我要是喜欢飞鸟,喜欢虫子,你也跟它们比?”   谢明蕴探出头好整以暇地问。   容淮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色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咬牙。   “比。”   这下谢明蕴更乐了, 松开他的手就开始笑。   “容淮安, 你也太幼稚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会, 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容淮安伸手捏了捏眉心。   “还没笑够?”   瞧她笑的腰都弯了。   谢明蕴直起身子,那一张脸上的神色鲜活灵动。   “你跟它们比什么?”   “不是那花比我好看么?宁愿看花也不看我?”   容淮安停下了浇花的动作,正想着改天要想个理由把她院子里的花铲完了, 冷不丁听见谢明蕴说。   “这些花是哄人高兴的,你也哄人高兴?”   “如果是哄公主的话,又有何不可?”   “那还是不能比的。”   谢明蕴嘀咕。   容淮安正要问哪不能比, 就听见她转了话说。   “喜欢的人和喜欢的花,还是不能比的。”   “你说什么?”   啪嗒一声,容淮安手中的水壶掉在了花盆里,将那一盆花都砸弯了, 水飞溅到衣袍上, 然而他这会却顾不上这些, 刷的一下攥住谢明蕴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一双往昔沉着的眸子里泛出点点激动。   “没什么啊。”   谢明蕴眨眨眼,状若无辜地看着他。   她被容淮安抵在游廊的柱子前,清楚地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和此时心中的不平静,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能让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不后悔方才的嘴快,但这会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夜色下那双眼里的亮色比游廊下的光照的还亮,谢明蕴觉得脸上有些烫。   “你方才明明说了,你说喜欢的人……”   “我是说喜欢的花,你听错了。”   谢明蕴眨眨眼,开始耍赖。   “再说一遍,阿蕴。”   容淮安逼近过来,那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与她鼻尖相抵。   炙热的呼吸交错,游廊下安安静静,春初时晚风还凉,但谢明蕴觉得被他目光看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热的,暧昧的气氛萦绕在四周,时间仿佛静止。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一拍一拍,跳的一样快。   “我才不说……嘶。”   谢明蕴一副耍赖的样子让容淮安又气又笑,索性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唇瓣一疼,又有些酥酥麻麻的,谢明蕴抬头。   “咬我干什么?”这人属狗的?   “谁让你嘴硬。”   “我哪有。”   谢明蕴话刚说完,这人又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瞧着唇上艳红的色泽一时更流连,没忍住低头又亲了亲。   并不深入,却啄的她唇上有些烫,气息涌动,容淮安还一边压低声音蛊惑她。   “再说一遍好不好?”   谢明蕴不说话,容淮安就继续亲她,一边亲她一边问她,谢明蕴哪经历过这种风流阵仗,没一会腿就有些软,她轻轻喘息了一下,在他又亲过来的时候抬起头恼他。   “容淮安。”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容淮安从喉间溢出几分轻笑,看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眸色暗了暗,刚要再低头,忽然有下人急匆匆走过来。   “大人。”   谢明蕴听见声音顿时脸上一红,身后是柱子避无可避,她低下头咬着唇,尽量降低存在感。   容淮安偏过身子挡住她,凉凉地瞥过去一眼。   下人不敢抬头,只语气有些急促。   “那边传回信了。”   容淮安听罢顿时正色,带了下人去一边。   谢明蕴趁机整理起自己有些凌乱的衣着。   夜色把她有些滚烫的脸色和艳红的唇遮掩住,谢明蕴跺了跺脚,瞥了一眼在游廊下的花。   想起这番样子都是因为这破花起的,她顿时咬牙。   “明天给本公主把这游廊里的花都铲了。”   她是疯了才觉得容淮安这个无赖好看。   “公主?”   云姑姑刚一过来就听见她带着恼意的声音,顿时一惊,看过去却又不明白这花怎么惹着公主了。   不是下午还好好的拿水壶来浇水吗?   等容淮安商议完事情进来,院子里早就不见了谢明蕴的身影。   他偏头瞥见云姑姑吩咐下人在挪花,顿时扬眉。   “她吩咐的?”   云姑姑点头。   “公主说看着碍眼。”   容淮安又笑,伸手揉了揉眉心,猜着谢明蕴挪花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公主呢?”   云姑姑没答话,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一旁的屋子瞥了一眼。   容淮安顿时了然,勾唇故意道。   “方才我还跟公主说无需养这些花讨她欢心,有我一个就够了,没想到公主对我的话这么上心,竟然接着就吩咐人把花铲走了,看来比起这些喜欢的花,还是我这个喜欢的人……”   “容淮安!”   屋内的人忍无可忍地把门推开,咬牙喊他。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然公主急着把这些花挪走做什么?”   容淮安意味深长地勾唇。   “不会是看到花想起什么了吧。”   谢明蕴一噎,想着她和这种无赖计较什么,顿时转头要关门。   门还没关上,那原本站在廊下的人忽然抬步走了过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轻巧地推开了门走进去。   “朝中方才有了些琐事,我估计这几天都会忙一些,你一个人待在公主府乖乖的,若是出去的话就带好侍卫。”   为什么这两天容淮安每次来都让她出行带好侍卫?   而且他昨天不是才说不忙了吗?   容淮安对上她狐疑的视线,一摊手,勾唇轻松道。   “不相信?还是舍不得我?”   是朝中忙又不是边境忙,公主府和太傅府隔了一条街而已,她有什么舍不得的。   谢明蕴哼了一声,心中刚升起的疑惑散去。   “你不来最好。”   省得自己整天被他欺负。   “就知道你不想我。”   容淮安轻笑一声,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敲,又交代了几句让她出去注意安全。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我怕虽然她的事已经处理了,但京城还有东明的残余势力,你素日喜欢入宫,我放心不下而已。”   容淮安面不改色。   他又说了几句才从公主府离开,谢明蕴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门口,转头皱眉道。   “你找个妥当的人问问,是不是这两天京中发生什么事了?”   接下来的三四日容淮安都果真没再来公主府,谢明蕴记着贵妃那天说过的话,每天熬了汤,自己带着送去她宫里,有时候贵妃留了午膳,有时候她在皇后宫里用膳,一来二去贵妃宫里的人都对她熟悉了。   下人们看着贵妃脸上的笑一天比一天多,心中也感叹。   “六公主跟咱们娘娘竟这般合得来。”   “是她人好。”   贵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   “她这几天来得勤,本宫也没觉得时间那么难消磨了。”   她话顿了顿,又问。   “哲儿那边可有消息了?”   “没回信呢,边境那么危险,您说咱们殿下和太子……”   她没忍住猛地提高了声音,谢明蕴刚走到宫门口听到这句话,顿时皱眉。   回了公主府,谢明蕴把云姑姑叫来。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   此时容淮安将朝中的事情忙罢,去了白府。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交代了千百遍了。”   白琅翻了个白眼。   “公主府无数侍卫把守,她平日也不出来,怎么也不会出什么事。   不就是离京几天,瞧把你担心的。”   “白琅。”   容淮安这回却没笑,语气正经。   “最近京中的事你知道的。”   他小心点并没有错。   本身想着他和谢明则走一个就好,没想到这一回偏偏就又有事他也得离开一趟。   “放心。”   白琅正了神色。   “你只好好去办事就成,我保管把公主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容淮安这才转头往外走去。   他刚走到太傅府门口,就瞧见马车停在那,谢明蕴从上面跳了下来,跑到他面前第一句话就是。   “我皇兄离京了,是不是?”   “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不查到你还想瞒着我不成?”   谢明蕴反问。   容淮安知道瞒不下去,只能点点头。   “还有谢明哲?”   谢明蕴心中一沉。   难怪这几天她一直没看到谢明则,也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殿下随行带了近千人,皇上也派了影卫跟去,你别担心。”   “因为和亲?”   “不是,近些天边境有乱,殿下去看看情况,谢明哲跟着去了。”   容淮安否认,看着她这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安慰道。   “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他们的计划知道的人不多,算上皇室人,加上晏王府和白府,别的人都只知道太子和四皇子离京,却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他不想谢明蕴多为此忧心,便否认了这句话。   “你方才去哪了?”   谢明蕴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问道。   “方才皇上传我入宫,说离此百里的地方出了暴动,需要我亲自去一趟。”   暴动?   “严重吗?”   谢明蕴语气严肃地问。   “不严重,但是也得离开三五日。”   容淮安没说的是这些暴动和东明脱不了干系,皇帝之所以让他去,也是不想走漏了风声。   可谢明蕴却敏锐地想,这么一段时间,谢明则,谢明哲,晏顾,甚至容淮安都要走了,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是往边境查看情况吗?   查看情况需要这么多人?   储君,皇子,世子,甚至重臣都走了。   她心思转着,容淮安攥住她的手,打断她的思绪。   “阿蕴。”   他温声道。   “不要想那么多,你只安心待在公主府里就好,若是有事,皇后娘娘,姜家,还有白府都会护着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明蕴心中有些担心。   她虽然没经历过暴动,但是不代表没听说过这些,郾城情况凶险,但是容淮安又不可能不去。   “五日内,一定回来。”   容淮安沉稳的声音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她只能点头。   “一路小心。”   容淮安没多做停留,翻身上马离开。   白琅在府中瞧着马匹飞快从长街离开,啧了一声。   “离开个三五天也这么腻腻歪歪,真让本世子恶心。”   “你那是没人能腻歪,才看不惯别人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女声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继而从白府中堂走了出来。   她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眉目神采飞扬,一张脸很是清丽,明眸皓齿,步子轻盈,拎着一把剑越过白琅往外走。   “停停停。”   白琅眉心一跳。   “你干什么去?不是跟你说了别再出去临江楼找人散播四皇子的流言了吗?你再这样真被发现了我们整个白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是你废物,连这点事都压不下去。”   女子牙尖嘴利地反驳了一句,脚步不停。   “我废物不就是你废物,咱俩不是一家人?”   白琅嗤笑一声,眼看她要走出门口,又喊。   “你干什么去?”   “找我姐姐呀。”   她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徐盈,我看你恢复记忆后是真把脑子摔坏了,你哪来的公主姐姐?”   白琅嘴角一抽。   他真是造孽了有这么个表妹。   要他说他姑母当年就不该跟这个徐员外成亲,生了个女儿后自己知道跟夫君潇潇洒洒地出去玩,这个表妹一直扔在他家里,后来长大了也是个管不住的性子,自己跑出去结果被仇人追杀,摔坏了脑子失忆,在江南被别人捡走待了两三年,又摔了一回脑子,把记忆摔回来了,一波三折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回来之后什么都正常了,但是非说自己有个公主姐姐。   养好病就迫不及待地来了上京。   来了之后又不去认,就整天出去跟做贼一样不知道躲在长街干什么,要他说徐盈不是摔坏了脑子是什么。   “宫里就三个公主,一个早死了,一个脾气高傲哪家的小姐都不入眼,一个是皇上半年前才认回来的,哪个是你姐姐?我怎么不知道你丢一回反倒成皇上的女儿了?”   徐盈撇撇嘴。   “你觉得是哪个?”   白琅想着五公主都死了肯定不是她,徐盈也不能扒开地找她,三公主谢岚那个脾气他都敬而远之,他妹妹这嘴到了三公主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了估计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那就只能是……   “你认识六公主?”   他见徐盈骄傲地点头,顿时毫不留情地嘲笑。   “六公主要是你姐姐,容淮安就是我亲哥!”   徐盈翻了个白眼。   “亲哥不可能了,你以后大概能跟我一起喊声姐夫。”   喊容淮安姐夫?   白琅嘴角一抽。   “我倒觉得你以后等容淮安娶了六公主,跟着我喊声嫂子来的真实些。”   他这妹妹能认识六公主?   徐盈拎着手中的剑就刺了过来。   “说是喊姐姐就是喊姐姐。”   “那你还是等着喊嫂子吧。”   白琅身形一闪躲开,拎着剑和她打了起来。   这边谢明蕴回到公主府,又喊了云姑姑细细问前几天的情况。   可她一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太子和四皇子离京的事也是偶然知道的,皇后娘娘让她守口如瓶,她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   “公主宽心,既然大人说了没事,娘娘也让您别想那么多,那肯定是没大事的。”   谢明蕴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在边境的是她亲哥哥,去郾城平暴动的又是容淮安,她也不能不担心。   云姑姑看着她一边嘴上说着不担心,一边低头搅着手里的帕子,便笑。   “公主对容大人越来越不一样了。”   “有吗?”   谢明蕴下意识应了一声。   “不过奴婢觉得您对他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大人起初来公主府的时候,那时候您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还拘谨,但是在大人面前,奴婢觉得就活泼些。”   后来解除误会,又和容淮安游湖,除夕夜,明月台,再到寒鸣山坦诚心扉,陪他在寒鸣寺养伤,一桩桩一件件,云姑姑发现容淮安对她来说,似乎一直有些不一样。   如果说如今为什么让她更确定的话,那大概是这位公主将对他的情愫表达的更明了了。   云姑姑后面的话没说,但谢明蕴也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勾起个笑,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跟着点头。   她过往纠结了太多事情藏在心中,一直捆缚着自己走不出来,总是畏惧接近他但又忍不住接近,从寒鸣山回来后她想了许多,这些天过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想起上元节容淮安送的簪子,想起寒鸣山的烤鱼,想起侯夫人死的那一晚上,他孤单站在那里的身影,想起他为她祈福,还有做的桩桩件件。   忽然问云姑姑。   “这样不好吗?”   云姑姑怔愣了片刻,看着她勾唇笑了,那一笑如同破开重重云雾,美艳又轻松。   “姑姑,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对他不一样么?”   所以她收了容淮安的鹦鹉,却送走了晏顾的兔子,明明知道上元节的簪子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收下了,母后问她有喜欢的人吗,她对母后说没有,那一瞬间心中浮现的,却是容淮安的身影。   云姑姑见她如此坦诚地说,顿时呆愣在了原地。   谢明蕴却站起身。   “走吧,该去给贵妃娘娘送汤了。”   云姑姑应了一声连忙跟上。   “多带些侍卫。”   谢明蕴想起容淮安的话,又吩咐。   她坐上了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   给贵妃送完汤回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在路上跑着,长街人渐渐少了,谢明蕴正在马车里把玩着腰间挂的玉佩,忽然一阵风吹来把帘子吹起,“嗖——”的一道破空声传来,跟在马车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拔剑挡了一把,那原本要射在马车上的箭羽被打落在了地上。   继而嗖嗖两声,几道箭羽接踵而至,有的射在了马车上,有的被打落在地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拔剑喊道。   “保护公主!”   几道黑影从一旁的屋顶飞身下来,拔剑就与侍卫们缠斗在了一起。   变故太快,谢明蕴刚反应过来,已经有数支箭羽将马车射成了筛子,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去躲,还没来得及动,侍卫已经掀开马车帘子焦急道。   “得罪了,公主!”   他将谢明蕴带下来,抬剑刺向已经跑过来的一个刺客,把人踹倒,拉着谢明蕴往安全的地方跑去。   才跑了两步,身后一道黑影悄然而至,举着手中的剑往谢明蕴身上刺去。   “公主小心!”   侍卫回头顿时瞳孔一缩,咬牙要挡在她身后。   然而他还没动,忽然一把剑从身后挑穿了这刺客,他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一个蒙着脸的水绿色纤细身影在侍卫呆愣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拽住了谢明蕴。   “你家公主交给我了,还不快去把这些东西解决了?”   这声音……   谢明蕴才因为那把差点刺到她的剑缓过来神,就听到这声音。   顺着夜风吹过耳边的时候,她猛地抬头看向来人。   她蒙着脸,一双眸子在夜色里晃进她眼底,只是一眼,这人已经拽着她的手往前跑去。   一路上手中那把剑转的飞快,每次都把赶上来追杀他们的刺客杀了个干净。   这剑法用的如此熟练,谢明蕴脑中乱糟糟的想法又抹去,被她带着跑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好了,这安全了,我去喊你侍卫过来,别怕了。”   她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谢明蕴身上,拍了拍她肩膀,像是安抚她此时有些慌张害怕的内心一样,说完抬步就要往外走。   她转身的刹那,谢明蕴看着这纤细的身影,忽然想到那天晚上侯夫人死,她被绊倒的时候,那跟在身边扶她起来的“侍卫”。   背影如此像。   谢明蕴几乎是想都没想,下意识喊道。   “站住。”   那身影停滞了一下,又要继续往外走。   “我说站住。”   谢明蕴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你转过来。”   “公主殿下,我救了你,怎么也得是听句感谢吧,这一直喊着让我站住,你不要外面那些侍卫的命了吗,他们还等着我去救……”   她话没说完,谢明蕴两步走上前,刷的一下揭开了她脸上的蒙纱。   那嘴角的笑还没敛去,月光下,谢明蕴发红的眼睛里却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明眸皓齿,最爱弯着嘴角笑,最喜欢穿水绿色的衣裙,那嗓音纵使变了些,但谢明蕴半年里夜夜梦到,对这身影,这声音,这说话的腔调……   都那么熟悉。   除了侧颈上多出一道疤痕。   谢明蕴只觉得轰的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唇有些颤抖,她眼眶发红地盯着她,手中还拽着那块拽下来的面巾,夜风吹来,哽咽着道。   “我是不是做梦了?”   不然怎么能看到徐盈?   对面的人神色由最开始的神采飞扬到她摘下面巾的错愕,再到想笑,又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有些无措和心疼。   “姐……姐姐。”   她刚喊了一声,谢明蕴的泪就落了下来。   徐盈顿时有些无措。   她想上前给谢明蕴擦泪,又想起自己手上刚才溅了些血,连忙出声哄道。   “不是梦呀,你看看,我站在你面前呢,我今晚跟着你的马车跟了好久就怕你遇到危险。   喏……你看,我好好的呢。”   徐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那水绿色的衣裙随风摆动,谢明蕴看着她发丝飘动,神采飞扬,一颦一笑,又见她站在一步外,笑眯眯地喊她。   “阿蕴姐姐,好久不见呀,你有没有想我?” 第55章   ◎容淮安,我们在一起吧。◎   你有没有想我呀?   娇俏的声音顺着传到耳边, 谢明蕴想过无数次和徐盈见面的场景,找了半年连最不好的打算都做了,她想过徐盈会死, 或者是故意躲着她不想见她, 或者见了面会恨她, 唯独奢想过会是这样。   她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一身绫罗锦缎,眉眼带笑,替她杀了挡在身前的刺客,也拉着她从杂乱的长街跑到巷子。   是徐盈, 是她妹妹。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再没有什么比她好端端站在这更让谢明蕴高兴的了, 她两步跑上前, 伸手把徐盈抱进了怀里。   “盈儿, 盈儿。”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刷地一下就落了下来,徐盈本来笑着的脸上顿时有些无措。   “哎,我在呢, 姐姐。”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盈儿, 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我真的很想你……”   谢明蕴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抱着徐盈,生怕她就这样又不见了。   像无数次她梦里的场景一样。   “姐姐你别哭呀,我这不是来见你了吗?”   徐盈把手上的血往自己衣袖上一抿, 用手背给她擦起眼泪来。   “我也很想你, 可是当时我跌落山崖就昏迷了好几个月, 一养好身体就听说我的姐姐成了公主,这不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么?”   她看着谢明蕴哭的样子一时心疼的不行。   “见了面该是高兴的呢,姐姐不要哭了。”   谢明蕴这会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抱着徐盈柔软的身体哭了半晌,任凭徐盈说什么似乎都没用,眼看着外面风越来越大,徐盈喊她。   “姐姐,外面冷,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谢明蕴的身子不动,抬起头又看她,泪水打湿了她肩头的衣襟,她不确定地攥着徐盈的衣袖。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盈儿。”   “是我,当然是我,姐姐还怕我跑了不成?”   怕!   她当然怕!   她生怕这又是一场梦,醒来什么都没了。   眼看着她又要哭,徐盈连忙哄道。   “我都没哭呢,姐姐也不要哭了。”   “你去哪了?这半年我找遍了江南也没找到你,我还以为你……”   “先回去,等回去了我都告诉姐姐好不好?”   谢明蕴刚要追问,目光看到一旁的侍卫已经解决了刺客过来找她,也只能把话咽下,只一直拽着徐盈。   “你跟我一起走。”   徐盈想到自己侧颈的伤有些犹豫,但一对上谢明蕴的眼神,又点头。   “好。”   侍卫过来找到了她,连着禁卫军把剩下的刺客都押好,谢明蕴连马车都不坐,一路拉着徐盈回了公主府。   一进门她发丝凌乱眼眶微红的样子吓了云姑姑一跳,刚要上前,谢明蕴哑着声音喊道。   “都不准进来。”   她拉着徐盈一路进了屋子,点灯的手都打颤,徐盈走过来替她点好了灯,谢明蕴呆呆愣愣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动唇。   “盈儿。”   “嗯,是我。”   徐盈又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姐姐怎么就不信呢,真是我回来了。”   “你去哪了,我找了半年,我还以为你当时跌落山崖,也以为你怨恨我不愿意见我。”   “怎么会呢姐姐。”   徐盈顿时急着解释。   “当时我跌落山崖晕了过去,被路过的农户捡走,这人刚好和我爹爹生意上有往来,他夫人认得我,请了大夫给我治病,又传信给我爹爹,我爹娘来把我带走,前几个月我一直昏迷着,后来醒了留在郾城养伤,等伤养好了我让爹爹去江南找你,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我来到京城,才听说皇上认了个六公主。”   “爹爹?盈儿你不是……”   孤女吗?   “我不是,我当时自个儿出去玩,被仇人追杀摔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什么,我以为我是个孤女,便四处流浪,后来跟你回去,连自己懂武功的事都不记得了。”   徐盈倒了杯茶端给谢明蕴。   “我娘是白府的小姐,我爹是郾城的员外,我表兄就是白府的那个小世子。”   “你说白琅?”   谢明蕴错愕。   “是,是他呢,我前几天才到京城,今晚才算真正和姐姐见到面。”   不过自己已经私下里偷偷来看过姐姐好几回了。   徐盈心里悄悄说着,瞧见她目光落过来,下意识撩了撩头发想把侧颈的伤挡住。   却还是被眼尖的谢明蕴注意到了。   “你的脖子……”   那道伤疤在她侧颈尤其明显,瞧着不是近些天能落下的,谢明蕴几乎刹那就想起了那时候的事。   “是不是当时……”   她看向徐盈的目光愧疚又心疼,哆嗦了一下唇。   徐盈叹了口气。   “姐姐,我今晚不敢跟你相认就是这个原因,我怕死了见你愧疚的眼神。”   但是这伤疤偏偏短时间又好不了。   “怪我……”   “我不怪你。”徐盈打断她的话。   “如果当时不是你救我一命,我早就死了,所以替你留下,挡鞭子,又摔下山崖的事我都不怪你,姐姐,我选择留下的时候就是知道会有什么结果的。”   可是谢明蕴是她姐姐,她救过自己的命,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看着谢明蕴愧疚的眼神,又笑。   “何况如今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姐姐成了公主,我也还好好活着,既然都好好的,那就不说那些了,亲姐妹之间哪有谁对不住谁的呢。”   徐盈上前两步扎进她怀里,满足地笑道。   “好久都没抱过姐姐了,今儿是相认的好日子,姐姐可别想那些事了。”   她在谢明蕴怀里蹭了蹭,跟她岔开话题。   对谢明蕴来说没什么比妹妹找到更重要,她顿时破涕为笑,轻轻摸了摸徐盈的头。   “那你如今回来京城,还走吗?”   “不走了,以后姐姐在哪,我就也在哪。”   谢明蕴顿时高兴地笑了笑。   “好。”   “公主,外面的刺客里已经确认了身份,是四皇子府的剑客。”   禁卫军统领的声音打断了谢明蕴的思绪,她抬步走了出去。   “您看这……”   他们抓了四个活口。   谢明蕴往下看了一眼,侍卫押着那几个人,她道。   “劳烦统领将这些人带入宫,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皇,请他定夺如何处理。”   那几个剑客顿时挣扎起来,统领拱手道。   “是。”   “您不入宫吗?”   谢明蕴摇头。   “说我受惊害怕,今晚不再入宫。”   她已经容忍谢明哲太多次了,这一回她倒是要看看,证据摆在面前,公然在长街行刺她,她父皇是要如何处理。   禁卫军忙带着人走了。   一刻钟后,皇帝在乾清宫大发雷霆。   “传贵妃过来!”   谢明蕴这夜留了徐盈在公主府,两个人像之前在江南一样躺在一张床上,絮絮叨叨说了半宿的话,到后来谢明蕴实在撑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徐盈才抱着她笑。   “姐姐,快点睡吧,你醒了我也不会不见的。”   谢明蕴这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得到消息的谢岚就来了公主府。   她急匆匆地往里面冲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从屋里走出来的徐盈。   谢岚刚要大怒喊人把这不长眼的奴才拉下去,又想起这会看谢明蕴才是正经事,瞪了她一眼往里面走了。   刚走了两步,徐盈反应过来把人拉住。   “你干嘛呢,我姐姐还在睡着。”   姐姐?   宫里什么时候认了个七公主?   谢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认识,甩开她往里面走。   “我说了……”   “哪来的奴才这么不懂规矩,来人,给本公主拉下去打。”   谢岚的脾气一贯不好,被拉了两回也恼了,刚要喊人,徐盈听见她这自称顿时知道了她的身份,心里一颤在下人过来拉她的时候就推开门往里面跑。   “姐姐救我。”   她迎面扎进了谢明蕴怀里。   谢明蕴刚穿好衣裳,就听见了门外谢岚的恼怒声和徐盈的呼救。   “这是怎么了?盈儿?”   她抱着徐盈,谢岚一进来看见顿时更恼了。   “你抱着她干什么,给我滚过来。”   “这是我姐姐,我才不要。”   “什么你姐姐?这还是我妹妹呢。”   谢岚上前要拽人,谢明蕴被她俩吵得脑壳疼,顿时揉了揉眉心。   “好了,别吵了。”   徐盈顿时关心地问。   “姐姐怎么了?”   谢岚把她扒拉开,一脸紧张。   “你昨晚受伤了吗?”   谢明蕴摇摇头。   “没受伤,还好出门带了侍卫。”   谢岚皱眉。   “四弟他真是……”   谢岚说不出他不懂事这种话,便关心地问了谢明蕴两句,叹气。   “前两年任凭他如何闹,皇叔愧疚着,也由着他了,这半年多他越发放肆,不顾小时候的情谊和手足情,三番两次对太子哥哥下手,算来皇叔看在心里,对他的容忍也……”   没多少了。   谢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谢明哲和谢明则都是她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亲兄弟,带上谢嫣,之前他们关系都很好。   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谢明哲因为谢嫣的死偏执成狂,谢明则心中愧疚,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但是其实这事不该牵扯谢明蕴。   “昨晚消息到皇宫,皇叔传了贵妃过去,一早就下了降位的圣旨。”   谢明蕴有些讶然地抬起头,没想到皇帝竟然先对贵妃下了责罚。   “可做这事的是谢明哲……”   她想起那个清冷又孤独的贵妃,说不上不忍,但总有些唏嘘。   “皇叔当然知道,但昨晚长街闹那么大,他总得先表明态度,而且四弟追着太子去边境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他这会罚不了人,又怕下了圣旨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四弟为何不在京城这事上。”   最后闹大了引着南湖那边的人发现了不对劲也是得不偿失。   “而且,他下旨罚了贵妃,四弟知道消息会快些赶回来。”   谢明蕴听完点点头,谢岚压低声音跟她说了两句,目光一瞥发现徐盈还在这,顿时皱眉要赶人。   “是我妹妹,三姐别恼了。”   谢明蕴连忙笑着哄了她两句。   妹妹?   这本身有容淮安有晏顾还有太子她就够烦的了,现在怎么还多出来个妹妹?   谢岚心里堵得慌,瞧着谢明蕴看徐盈笑,顿时冷哼了一声。   “活该我起这么早来找你,你是心里一点都不记挂我。”   她心里别扭着,谢明蕴顿时哭笑不得地又哄了两句。   这天谢岚不放心她,一直留在这陪她到了晚上,才和徐盈相继离开。   晚膳后皇后宫里的人带来了一大堆补品,又仔细地关心她要好好歇着。   再之后,贵妃宫里送来了一棵上好的人参,来送的宫女是贵妃宫里有时候会跟她说笑的,目光有些愧疚地看着她。   “我们娘娘说……”   “娘娘要说的我都知道,不必再言。”   谢明蕴摇摇头。   “这儿还有些今天熬好的汤,你带回去给娘娘吧,说天冷,我便不过去了。”   宫女没想到她还会再送汤,怔愣地点了点头,红着眼踏上了回去的路。   “这人参是前两年贵妃娘娘体弱的时候皇上送去的,总共皇宫也就三棵,没想到贵妃娘娘一直舍不得用,今天竟然……”   云姑姑多嘴了一句,谢明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定定地看了一会,叹道。   “送去库房收着吧。”   接下来的两三天谢明蕴便没再出门,白日里谢岚和徐盈会来陪着她,两人都是多话的性子,谢岚脾气高傲,徐盈喜欢缠着她,谢岚看不惯总是出言讽刺一二,她要是不说话还好,一旦敢帮徐盈说上两句,顿时谢岚就哼了一声闹起了别扭。   起初徐盈还怕谢岚,后来总见她哄谢岚也有些忍不得姐姐低头哄人,大着胆子跟谢岚嚷嚷过几回,再后天一天到晚谢明蕴的院子都是她俩的吵闹声,公主府堪称整个长街最热闹的府邸。   时间一转过去四五天,谢明蕴掐着日子等容淮安的消息,到了第五天的晚上还没见人回来,顿时有些坐不住。   谢岚和徐盈在一边嚷嚷,她只觉得头疼,瞥了她俩一眼往外走。   “姐姐。”   “谢明蕴。”   两人跟着就追了上来。   “你干嘛呢?”   “城外还是没消息吗?”   “你担心容大人?”   谢岚一怔。   谢明蕴也没反驳。   “这算上他离开的那一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当时说好的五天回来,如今还没消息,谢明蕴自然着急。   “郾城吗?”   徐盈探出脑袋。   谢明蕴点点头。   徐盈看着她眉眼处的担心顿时开口安慰。   “姐夫武功好,又随行带了侍卫,不会有事的。   要是姐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我传信回去问问爹爹如今的情况?”   “你爹在郾城?”   谢明蕴顿时一喜。   “是,他前两天才和我娘回去呢,传信过去一两天,姐姐先别急。”   谢明蕴刚想点头,又想起容淮安离开前的话。   走的时候那么隐蔽,只怕是不想太多人知道郾城暴动的事。   这两□□臣们也没多少人上书说此事,只怕是皇帝压下来了。   “算了,再等等吧。”   她摇头。   “那姐姐也别苦着脸了,姐夫要是知道你为他这么担心,只怕还不得心疼死?”   谢岚瞪她。   “八字没一撇喊什么姐夫?”   徐盈撇撇嘴不理她。   她都喊半年了,谢岚这会说她是不是太晚了?   “好歹我姐夫离京姐姐还担心他,要是有些人离开了,只怕我姐姐巴不得她走,好清静些也不用哄人了。”   谢岚顿时大怒。   “徐盈,你不要以为有白家护着你……”   两人又凑在一起嚷嚷。   接下来又过了两天,容淮安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谢明蕴有些担心,这晚睡得并不好,翻来覆去到了天明也没睡着,最后吩咐云姑姑点了熏香,才睡了一个时辰。   “太子殿下离京几天了?”   “算起来有十二天了。”   都快半个月了,边境也没消息。   不过边境路远,半个月没消息也算正常,谢明蕴心中记挂着快八天没消息的容淮安,想了又想,打算入宫去问问皇帝。   别人不知道,皇帝还能不知道吗?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起身往外走。   “备马。”   “公主,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紫衣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跟她说。   “回来了,大人回来了,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谢明蕴顿时一喜。   “在哪?”   “他们都入宫了,还有四皇子,他身上受了伤……”   “谁受伤了?”   谢明蕴脸上喜色褪去,抓住紫衣问。   “四皇子受伤了,被太子殿下绑着回来的。”   谢明蕴这才算松了口气。   “那您还入宫吗?”   人回来了,谢明蕴急着想去见,但想到他们这会在乾清宫,也止住了想法。   “先不……”   “奴才给六公主请安。”   一道尖细的声音打断她的话,谢明蕴一抬头,看见一个老太监急匆匆从门外走过来。   “皇上传公主即刻前往乾清宫。”   过了午后,黑压压的乌云堆着又想下雨,紫衣给她披上大氅,陪着她一起入宫了。   谢明蕴赶到的时候,乾清宫里站满了人。   谢明则,谢明哲,贵妃,皇后,容淮安都在。   她先看向容淮安,他面色如常地对她点点头,谢明蕴这才弯身行礼。   皇帝的语气不大好,但看见她还是缓和了面色。   “既然来了,就站到你母后身边吧,前两天的事,朕今天就让你这个糊涂的四哥给你个交代!”   谢明蕴跟着去看跪在场中的谢明哲。   他衣袍凌乱地染了血,身上似乎还有伤,发冠不知道掉哪了,整个人狼狈的厉害,跪在那唯独那双眼依旧阴鸷。   然而此时眼中的恨意不是对着她 ,而是谢明则和皇帝。   皇帝?   谢明蕴面上不动声色。   “往常你再怎么糊涂,朕都纵着你,念在当年的事,这三年你和太子小打小闹,朕都不予过问,后来你六妹回来,你屡次上书和亲,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你不仅不知悔改,追着太子前往边境,路上对他下杀手,不顾手足之情,甚至在他和南湖大皇子动手的时候设下陷阱险些害死朕的储君!   哲儿,你可知错?”   害死储君?   谢明蕴脸色一白往谢明则的方向看,谢明则瞧着脸色不算好,但似乎也没受伤,皇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谢明哲讥笑一声。   “不知错。”   “你大胆!此番你私自闯进南湖大皇子的客栈,牵连太子不说,险些让整个计划失败,你受伤快死的时候,如果不是淮安及时赶过去,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跟朕说话?”   皇帝顿时大怒,屋内鸦雀无声。   “淮安为大局考虑,则儿顾惜手足之情,如果不是你,这次会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抓到南湖大皇子吗?你知道朕手下损失了多少人吗?一千影卫,谢明哲,朕为了救你,搭进去足有一千影卫,你竟然还是不知悔改!”   “救我?   父皇做这些事为了救我吗?”   谢明哲的声音也拔高。   “你的太子,奔赴边境,是为了救他妹妹,你的重臣容淮安,前往郾城,又冒险去找谢明则,是为了他的心上人谢明蕴,而你……”   谢明哲伸手指他,屋内众人顿时被他这幅大胆的样子惊得神色各异,贵妃更是脸色一白。   “哲儿!不准对你父皇不敬。”   谢明哲仿若不闻,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而你,我的好父皇,派去千名影卫,又让晏顾随行,是为了让你的亲女儿免受和亲之苦,真是好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癫狂地笑了两声,再看向帝王的时候,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   “你口口声声说为我,这三年来却屡屡把我手中的权势夺走给谢明则,你说愧对我舅舅,却把嫣儿送去和亲逼死她,你又说你怜惜我母妃,结果一出事,你头一个降她的位份牵连她,父皇,若论虚假,若论伪善,你分明才是第一人啊。”   “谢明哲,闭嘴!”   皇帝震怒道,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   谢明哲却像是全然不顾了一样。   “我凭什么要闭嘴?父皇不顾多年情谊都这样迁怒我母妃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少用这幅心痛的样子看着我,父皇,都是儿子,我在你眼里还不如谢明则一根手指头吧。   你为了太子的清誉,不让他身上背负与妹妹相爱的耻辱,让嫣儿做出选择逼死她,你屡屡容我,又夺走我手中的权势,是想让我做个亲王位日后好扶持你的太子,你留下我母妃封贵妃是为了牵制我,不是吗,父皇,你为我做的,有为谢明则做的万分之一吗?”   “什么让嫣儿选择,你说什么?”   谢明哲话刚落,面前一道影子闪过来,谢明则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厉声抓着他的衣襟。   谢明哲讥讽一笑,狠狠推开谢明则,因为血气翻涌呕出一口血,踉跄地摔倒在地上。   他索性瘫倒在地上,眼神癫狂地盯着皇帝僵硬的脸色。   “父皇瞒了这么久,就没想过有一天太子知道,会不会恨你吗?”   “来人,把他拉下去……”   “谁敢?”   谢明则厉声喊了一句。   侍卫们顿时面面相觑。   “让他说。”谢明则死死地盯着他。   皇帝大手紧握在身侧,神色不明,半晌挥退了下人。   “三年前的夏天,你和嫣儿相爱的事传到了父皇耳边,你是太子,是北谢的储君,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更别说是这种在普通人家都不能容忍的,和自己亲妹妹相爱这样不懂廉耻的事情。”   谢明蕴心中猜测落定,紧紧抿唇。   “那时候满宫上下都是流言,史官上书弹劾你,甚至民间百姓中也开始流出太子和亲妹妹相爱的流言,人人讥讽嫣儿不要脸,连自己的哥哥也能勾引,朝臣对你这个太子有微词,弹劾你的奏折堆了半个御书房,父皇都为你一力压了,嫣儿是上了玉牒的公主,天下人都以为她是真公主,父皇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自打嘴巴说她不是。   而你是太子,是北谢的未来。所以他选择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是,把嫣儿送去和亲。”   公主一旦和亲,他再用铁血手腕镇压一些流言,这些太子和公主相爱的话自然不攻而破。   提及往事,谢明哲红着眼眶瘫坐在地上,谢明则脸色也很难看,皇后和贵妃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那时候多相信你啊,为了嫣儿,和你一起上书保她留下,可结果呢,最后你先撤下了保她的折子,父皇当晚就下了圣旨,嫣儿从宫中跑到东宫去找你,你却跟她说,让她别闹了。   她以为这是你的意思,回来后自己关在宫里哭了半宿,天明的时候就上吊了。”   谢明则手指轻颤,轻轻滚动了一下喉咙。   “你知道吗?她死之前,父皇派人送去过一封信,信中说,事到如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她和亲,你永保太子清名,日后继承他的皇位,福泽天下,要么她留下,那么这些流言和朝臣弹劾的折子,就会一直缠在你身上,日后若身上污点太重,你会被废掉太子位,从高高在上的储君,变成一个不知廉耻和庶妹相爱的人。   两相抉择,她不愿意嫁给别人,又不愿你太子位被废,她舍不得你身上染上这些污名,就选择用死,来成全你的清名。”   谢明哲朝着谢明则嘶吼。   “而你呢,你那时候有想过她吗?你撤下保她折子的时候,想的只怕只有你的太子位不能丢吧!”   “不是,我没有。”   谢明则猛地抬起头,那双眼里一片通红。   “我撤下折子是因为那时候保她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御书房,你我联手逼迫,我深知父皇的性子,过犹不及,再逼下去只会让父皇先一步定下圣旨,理也说了,舆论也压迫了,下一步是该陈情了。”   他从小跟在帝王身边学习,最知道皇帝这个人,逼迫的太过了必然不行,毕竟他是天子。   他撤下折子,是想到乾清宫向皇帝保证,他不会因为喜欢谢嫣就做不好太子,他会亲自出面解释清楚,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也会向皇帝和百姓证明,他不会顾此失彼,他以后也会是个好储君,好皇帝,他会福泽万民,恩施于众。   哪知道还没等他到乾清宫,外面就递来了他外祖父姜家通敌叛国的证据,送到了御案上,他舅舅被人暗害性命垂危,御林军已经到了姜家门前,他母后昏厥在宫中,他冒雨跑去了姜家,回来后连夜召集大臣商讨查证据救姜家,等一切处理完,已经过了子时,他本想明日再去乾清宫,没想到当晚就等来了谢嫣。   那一天她浑身都淋湿了,失魂落魄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就对他说了一句话。   “谢明则,我不想和亲。”   那会他生怕她深夜来的消息被人传出去,外面的流言更甚,以至让皇帝不悦觉得谢嫣对他影响过甚,继而不同意他的计划,便对她道。   “嫣儿,你先回去。”   彼时他不眠不休地忙了好几日,姜家与和亲的事堆在一起心烦意乱,雨幕太大,他一时没看到谢嫣的不对劲。   旁边有无数宫人盯着,他便冷了声音想提醒她。   “求你了,谢明则,我真不想……”   “我自有办法的,你先回去,不要闹。”   一句话说完,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止了所有的话,转过身,往宫外跑去。   谢明则想追过去,然而那时候东宫外有无数乾清宫的影卫,他不能让皇帝以为,他对谢嫣的在乎已经超过了储君位,超过了江山。   如果皇帝知道,一定不会容许。   皇帝无非是怕这些流言,无非是怕谢嫣对他影响太大,那只要他表现的很理智就好了,那么不管是留下她,还是怎么样,只要她不和亲,只要保下她的命。   那么什么都好了。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却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谢嫣上吊的消息。   “我若是早知道……早知道是这样……”   谢明则忽然捂住脸,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我对这个太子位,对皇位,压根没有对她更在意,她怎么会以为那是我的意思?”   可他撤下折子的事没来得及跟谢明哲商量,又那样对谢嫣说话,他没来得及解释,谢嫣自然会以为,他在太子位和她之间,选择了另一个。   而那天他一直忙着姜家的事,压根不知道皇帝的圣旨已经传遍了满宫。   “她当然想过再追问你,可你那时候,离得开太子位吗?”   谢明哲怨恨地盯着他。   一句话击中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他不在意,可他离得开吗?   他若是为了谢嫣到皇帝面前说不要太子位,那皇帝必然第一个处理了谢嫣。   而他的身后,是那时候身陷囹吾的姜家,是病弱的母后数次昏厥以泪洗面,是年迈的外祖母和随时可能丧命的舅舅。   整个姜家和母后都指着他,他不在意太子位,却丢不下。   姜家百十口人,如果他不为他们翻案,就没人能保他们了。   谢嫣知道他的担子有多重,所以选择自尽,成全他。   谢明则猛地阖上眼,只觉得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他以为麻痹了自己三年,便能把当时的痛苦忘掉,可是如今呢,他知道皇帝送过去让她抉择的信之后,更是觉得心如刀割。   皇帝在乎兄弟的临危所托,所以封谢嫣为公主荣宠万千,但这些荣宠 ,只能在不影响他儿子的前提下。   所以当所有事情堆在一起的时候,皇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谢嫣。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不该恨父皇,不该恨你吗?   谢明则,你那时候没有本事反抗父皇,没有本事保住她,你怎么就不藏好你的情,非要害了她?”   谢明则说不出话,贵妃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不说了哲儿,都过去了。”她想上前去抱谢明哲。   谢明哲看着谢明则痛苦的样子,却没觉得心里有丝毫快意,他想起自己鲜活温柔的妹妹,他从小看着,如同亲妹妹一样的谢嫣,也觉得心痛如刀绞一样。   “所以谢明蕴回来,你们都那么努力地保她,我心中多不满啊,谢明则,你但凡把对谢明蕴的上心用到我妹妹身上,父皇,你但凡把对谢明蕴的不忍和愧疚用到谢嫣身上,想到我舅舅当时以命相护——也不至于对她如此逼迫!”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身,一步步往谢明蕴方向走。   “你很得意吧,他们都那么在意你,父皇两次想送你和亲,又两次犹豫,你是不是以为他很爱你?”   皇帝回过神,面色大变。   “谢明哲,闭嘴!”   他恍若未闻。   “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因为你丢的这十七年,他愧对你?”   容淮安回过神,脸色难看地大步走上前。   谢明哲语速越来越快。   “我偏要告诉你真相,其实父皇对你这么宽容——噗。”   他话没说完,容淮安袖中带出一阵凌厉的劲风,毫不留情地扫向谢明哲。   他身子飞出去几米,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却还是看着谢明蕴。   不恨,更像是可怜,和恶劣。   谢明蕴心中忽然涌出几分不安。   “我偏要说……父皇对你愧疚不假,但不是因为你丢了十七年,而是因为——十七年前,你是在他身边丢的,是他——选择把你丢在营帐里,怕你的哭声被敌军发现,他带着手下的侍卫离开去偷袭敌军,已经做好了越河后不再回来的打算,却选择把你丢在河这边,回来后又对天下宣称是下人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是不是很可笑,很虚伪,谢明蕴。   你也不过是个被他丢弃的小丑……”   “刷——”的一声,容淮安手中的剑拔出,飞速朝谢明哲刺去。   他坐着没动,任那柄长剑刺入胸膛。   容淮安却顾不上他,转头去看谢明蕴。   谢明蕴一直盯着皇帝,脸色有些苍白。   皇帝不语,不语却已经是默认。   谢明蕴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似乎又被真相砸懵了,沉默许久,她脸色越来越白,忽然笑了一声,那笑更像是嘲笑,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自己,继而退开两步,在容淮安要来拉她的时候,转身往宫外跑。   “蕴儿!”   皇后喊了一声,抬步要追出去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紫衣跟着追了出去。   容淮安猛地回头,抓起地上那把长剑,再度朝着谢明哲走去。   “容爱卿!”   谢明哲依旧没动,看着他们屋内所有人的样子,笑。   “这些说出来,大家都别好过,噗嗤——”   那把剑刺进去。   “容淮安,住手,你这是谋害皇子!”   皇帝喊道。   “来人,拦住他。”   一群侍卫没到容淮安面前,却已经被他一掌挥了出去。   侍卫们昏死在地上,皇帝又惊又骇。   “你想弑君不成?”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难得溢出几分嗜血,直到贵妃扑过来攥住了那把剑,他才住手,转头看向皇帝。   “这件事您既然瞒了,本该一辈子瞒住她。   四皇子说出来,就没有您丝毫默许吗?   皇上,还是说您想借着谢明哲说的话,看她的反应?   你想看到什么?她为了大局默不作声,原谅你这个仁慈的君父?   还是皇上觉得自己做的所有,都是为了天下考虑,所以所有人都该原谅你的两面三刀么?”   皇帝被他一番话说的脸上通红。   “你信不信朕……”   “容淮安就这一条命,我不怕死。”   他冷厉地道。   “但这些不公,她不想说,我却要代她说。   她从回宫开始,对您,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算极孝顺,可您默许了什么?从和亲,到太后,到四皇子,无数次的委屈,您为她做主过吗?   她在皇宫委曲求全,她本不想离开江南来到这,但来了这,得到的不是君父的疼爱,而是一次次的委屈,您牺牲了她一回,还想真牺牲她一辈子吗?”   一番话问出来,屋内鸦雀无声,皇帝脸上染上青白之色,一时说不出话。   容淮安扔了剑跑出去。   外面下起了大雨,他找到谢明蕴的时候,她正蹲在前殿外的墙壁边。   大雨倾盆,砸在她单薄的衣裳上,将她整个人淋湿。   她蹲在那里,双臂抱着自己,他看不清她哭了没有,但这一刻,他觉得她蹲在那真孤独,真委屈。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原来再一次被抛弃了。   容淮安蓦然眼眶一红,一步步往她面前走去。   谢明蕴脑中不断回想着今天的一切,从知道太子的事,再到谢明哲说出她当年丢的真相。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她从一出生,就第一次被丢弃了。   因为大局,她不能怨恨父皇,所以就是自己活该命不好被丢弃吗?   她又低声笑了,那笑声苍凉又讥讽。   两次和亲,两次犹豫,两次写了一半的圣旨,她本身以为皇帝是因为爱才不忍,却原来是——   他真的是动了念头要送走她,只是第一次是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是容淮安许出了利益和谢明则为她奔赴边境。   她觉得眼眶涨涨的,却丝毫都哭不出来,只是有如感应一般抬起头,看到了对面走过来的容淮安。   他一步步,往这边走。   从江南初遇,到表明心迹他拉着她走出那座楼,再到御书房遇见,他为了她不和亲丢下一切入公主府,寒鸣山下甘愿入局以命相护,就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让她答应再给他一次机会,北角独自一人去找她,仿佛每一次她记得的瞬间,他都这样,坚定地走向她。   每一次。   他们这一路走来似乎从来都不容易,磕磕绊绊,分开遇见,身边的人和事情变了很多,只有容淮安一直在这,不管怎么样都朝她走来。   这一条路,容淮安已经走了无数步,才走到她面前。   正如眼下,他到了跟前朝她伸手。   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不管谁丢下她,他都会陪她。   谢明蕴忽然想,也许这一次她该勇敢一回,这条路不能只有一个人走,他已经走了太多,而这一回,她想朝他走。   于是,就在容淮安伸手要抱她的瞬间,她伸手借力站起身,在倾盆大雨里,拥抱了他。   “你记得吗,当时寒鸣山下,你说以后,让我给你一回再重来,或者把我追回来的机会。”   容淮安抱着她,爱怜的吻混杂着雨水落在她眉心。   “记得。”   雨幕下两颗心跳动在一起,正如那一晚她说过。   我们像两颗孤寂但相依偎的星星。   “我不想给了。”   “什么?”   容淮安身子一僵,下一瞬,却听见她坚定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不想给了,人生数十年,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两次的人更是难,我不想等以后,我怕有太多变数。   容淮安,我被放弃了太多回,我很害怕被抛弃,但你不会,对吗?”   容淮安滚动了一下喉咙。   “是。”   “所以我想说,容淮安,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一句话落,她忽然踮起脚尖,在冰凉的雨幕中,不管不顾地抱紧了容淮安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PS:掉落五千字加更,终于写到在一起啦,随五百记隔壁谢离账上,评论区红包宝宝们,晚安! 第56章   ◎她离了谁都能好好活。◎   冰凉的触感贴在他唇上, 怀中人儿的身子紧紧与他抱在一起,大雨顺着脸侧落下,明明该是冷的, 容淮安却只觉得身上一阵滚烫, 这一句话让他犹如置身梦里一样不真实, 然而低下头看过去,谢明蕴又的确在他怀里。   唇上的触感越发温软,又带着几分颤意,容淮安忽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阿蕴, 你说……”   “我说在一起吧……唔。”   谢明蕴一句话还没重复完, 容淮安忽然低下头狠狠吻了过来。   撬开她的齿缝和她唇齿交缠, 滚烫的身子在冰凉的雨幕里贴在一起, 容淮安的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整个人嵌入怀里一样, 她不再如以往一般躲闪,而是在他的舌缠绕过来的时候主动探出舌尖去回应他。   刚试探地伸出去,那吻便瞬间激烈起来,谢明蕴嘤咛了一声被他揽着抱在怀里, 这点余温驱散了她来时浑身的冷意,她只觉得那颗漂浮不定的心落到了实处,面前的人剑眉星目, 那样好看,如此低下头来吻她的时候,那双眸子里的情意和温柔似乎能灼人一般。   这样的人,是她的。   是她的。   这个认知一出来, 谢明蕴登时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她更紧地抱住了容淮安, 依赖地蹭了蹭他。   她的唇轻轻颤了颤,渐渐有些喘不过气,容淮安稍稍离开了些,看着那唇上的水泽,没忍住伸手轻轻抚过。   “我很开心,阿蕴。”   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听说谢明蕴找到了徐盈,但他那时候只想着为她高兴,也想着谢明蕴会不会再给他一个机会,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就这样跟他说。   在一起吧。   “你说喜欢我,阿蕴。”   “嗯,喜欢你。”   谢明蕴对上他眼中的惊喜和小心翼翼,喉咙滚动了一下。   “你离开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其实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你了,不是因为你为我做的这些事,也不是因为找到了徐盈,而是……那只鹦鹉,送来的酸杏,香囊,寒鸣山的那个晚上,还有喝的酒,你说的那句,以后带我去江南好不好。”   她并不是太别扭的性子,真确定了心意的时候便是敢大胆说的,她一句句说着,容淮安眼中的欢喜也越来越明显,到后面谢明蕴还在说着,却忽然唇上一软,他再度低头覆了过来。   他要将自己的欢喜和高兴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那抱着她的手臂越发收紧,贴过来的身子也滚烫,随着那吻越来越激烈,两人的喘息交缠在一起,都有些意乱。   谢明蕴脸上越来越烫,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却又让她回过神,伸手把容淮安推开。   “在外面呢。”   这会才想起在外面?   容淮安一双带笑的黑眸盯着她,那眼睛里的幽深让谢明蕴别开视线,红着的脸让容淮安没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   她乖乖地没反抗,却提醒他。   “你再闹等会宫人该找过来了。”   容淮安长舒出一口气,声音带了几分哑意,意味深长地说。   “好,回去再说。”   他们已经在这个偏僻的角落淋了一会的雨了,容淮安想带着她就近回去给她换身衣裳,谢明蕴却拉住了他。   “不要入宫。”   她这会不想见任何人。   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我带你回家。”   他想去撑伞,谢明蕴却拦住了他。   “这样走一走吧。”   这会的雨没有方才那么大了,容淮安看着她已经淋湿的衣裳和凌乱贴在脸上的发丝想摇头,然而对上她还有些红的眼睛,又轻轻颔首。   “好。”   谢明蕴嘴角这才勾起个温软的笑。   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在雨天这样出来走过了。   她之前就喜欢雨天,有时候自己会偷偷跑出去故意淋雨,虽然被娘发现了会数落她两句,但她下次还是我行我素。   那时候的谢明蕴,喜欢钓鱼抓鸟,也跟邻家姐姐学过爬树,她喜欢自由自在,像每一场雨一样,享受不受拘束的自然万物洒在她身上。   后来经了徐盈的事,她怕雨,然而后来又不怕了。   谢明蕴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香囊也能睡好觉了呢。   是寒鸣山那件事之后。   也是从那之后,她不再怕雨了。   正如眼下,容淮安握住她的手走在她身侧,这样矜贵自持的贵公子有一日也会这样跟她淋在雨里,不会束缚她的自由,只这样陪着她,做什么都好。   小雨轻轻地打在身上,冬末春初该是冷的,谢明蕴却只觉得心中闷着的那口气舒缓了出来,四处都是泥土的清香,天地静谧,雨幕下只有他们走在青石板上。   她忽然开口。   “容淮安,我们以后成亲了,我要去江南,我不想留在上京。”   “好,去江南。”   “我喜欢喝酒,虽然我酒量差,但是你不能管我,还要跟我一起喝。”   “好,陪你一起喝。”   “屋子里那只鹦鹉我真不会养,但是因为是你送的,我一直留着,以后你要去好好学怎么养鹦鹉,不要假手他人,我要你亲自养的。”   “我回去就学。”容淮安依言点头。   “太傅的官衔和我你更喜欢谁呀?”   “喜欢你。”   “丞相呢?”   “也是你。”   “那你喜欢下雨天吗?”   “喜欢。”   “下雪天呢?”   “也喜欢。”   “唔……那如果我讨厌下雪天呢?”   “那我也不喜欢了。”   她每句话都说的没头没尾,但容淮安眉目间不见丝毫不耐,句句应答。   谢明蕴终于眉开眼笑。   “离你结束这段教/习还有多久?”   “三天后。”   “那等过了这三天,我们请旨赐婚吧。”   谢明蕴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雨幕里,下一瞬手腕一紧,容淮安错愕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等过了三天,我们就商定六礼成亲吧。”   前前后后,他们已经磋磨了一年。   容淮安见她神色不像作假,珍而重之地答了一声。   “好。”   “你这么顺着我做什么,我说什么都说好。”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说这些未必是求个认同,也不一定非要霸道地让他今天喜欢下雪明天又讨厌,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心中漂浮不定,大殿内的那番话到底给了她冲击和影响,若为大局她没办法怪皇上,却又做不到不在意。   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所以想要有个人在她身边,事事都顺着她,告诉她,有人陪她。   仅此而已。   容淮安看得懂她。   “这样不好吗?”   “好。”   谢明蕴眼眶一红似乎想哭,又抬起头把眼泪忍了回去,一路与他握着手回了公主府。   进了屋子,她看了一眼跟她一样浑身都淋湿了的容淮安,担心地道。   “你也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不着急,我让下人送过来。”   这会容淮安不想离开她半步。   谢明蕴扑哧一声笑出来。   “难道我还会丢了不成?”   容淮安一本正经。   “那是,好不容易讨来的夫人。”   下人备好了热水,容淮安把她推进屋子里沐浴,又吩咐云姑姑熬了一碗姜汤。   等谢明蕴洗完出来,就瞧见已经沐浴完换好衣裳坐在那的容淮安。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瞧见谢明蕴半湿的头发垂在身后,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他,顿时起身朝她走去。   他接了谢明蕴手中的拭巾,轻柔地给她擦起头发来,一边喊了云姑姑把姜汤端过来。   谢明蕴由着他擦头发,只是那碗姜汤自己喝了一半又递到他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容淮安手下动作不停,笑道。   “你说我们要是喝了一碗姜汤,最后会不会一起风寒?”   这还怕自己传染给他了?   谢明蕴瞪他一眼。   “你不喝你自己染风寒,我身体好得很,我才不会风寒。”   说完她气鼓鼓地把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   “公主府还不至于只熬一碗姜汤,方才我已经喝过了。”   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容淮安开口解释。   在雨中淋了那么久,这一碗姜汤喝下去容淮安还怕效果不够她病了,自然不会只让她和自己分一碗。   等擦干了头发,他拿起妆台前的木梳给她梳理着秀发,云姑姑想上前接过他的活,容淮安摇头。   “你下去吧,我来就好。”   云姑姑瞧谢明蕴也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顿时心中明白了什么,行礼退了下去。   这样不用自己动手的事情谢明蕴自然喜欢,他的动作轻柔的厉害,轻轻揉着头皮舒缓了她这一日的疲惫,她轻轻眯了眯眼。   “容淮安,以后你要一直给我擦头发。”   “好。”   容淮安很好脾气地答应。   又没一会,门外有人传话说谢明则和谢岚一起来了。   谢明蕴一怔,看向容淮安。   “不想见就先不见。”   这正如谢明蕴的意,她这会心中乱糟糟的,还想将当年的事理清楚再说。   “请哥哥和三姐先回去吧,就说我没事,明日入宫见他们。”   下人领命而去,谢明蕴窝在软榻上,容淮安坐在她身边,爱怜地将她鬓边的发丝撩到耳后。   “这次离开,我哥哥受伤了吗?”   容淮安摇头,将那日的情况大概说了说。   谢明则其实压根没到边境,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南湖皇子就在北谢境内,之前的消息有误,他就留在那城中秘密观察着对方,后来某次谢明哲的行踪先被那大皇子发现了,他被设计闯入大皇子落榻的客栈,谢明则带了一千影卫去救他,后来自己和大皇子交手的时候又差点被谢明哲暗算。   幸好他去的及时。   “郾城的事情是个障眼法,我过去之后就意识到不对劲,想着只怕我们消息有误,太子殿下要中了别人的圈套,于是快马加鞭去找他了。”   所以容淮安才晚了好几天回来。   “那你呢,你受伤了吗?”   容淮安摇头,浅浅一笑。   “我怎么会受伤。”   他看着谢明蕴眼底的乌青和憔悴,眼中闪过几分心疼。   “歇一会吧。”   “你今日在殿内顶撞他……”   谢明蕴却想起自己跑到大殿外时候听到的话。   “不会有事。”   容淮安语气坚定。   “睡吧。”   谢明蕴不想去床上,便窝在软榻上,容淮安拿了床被子给她,她依偎在容淮安身边睡了过去。   等清浅的呼吸声响在屋内,容淮安眼中的温润才散去,他轻轻起身走到门外。   “大人,皇上传公主入宫。”   下人急匆匆走过来,没看见谢明蕴,便先对着容淮安道。   “说公主受惊,今日不再入宫。”   下人为难地抬起头,见容淮安神色冷淡,顿时应了一声。   没一会,他却又折返。   “皇上说皇后娘娘昏迷,请公主入宫……”   “说不去。”   容淮安加重了语气。   “是公公带了圣旨来的……”   容淮安眼中神色越发冷然,他抿唇落下一句。   “不必惊扰公主,我入宫一趟。”   容淮安到乾清宫的时候,宫里已经收拾好了狼藉,只剩下皇帝站在那。   他回头看见是容淮安,略有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容卿今日为朕的女儿,已经是第二次抗旨了。”   容淮安神色不动,弯腰行礼。   “容卿还当朕是皇帝么,朕以为这江山明日就要姓容了。”   “臣自不敢挑衅君威。”   话如此说着,他行礼完就站直了身子,看不出丝毫“不敢挑衅”的样子。   “臣只是觉得这些是臣该做的。”   “什么是你该做的,为朕的女儿讨‘公道’?”   “臣不是为她讨公道,只是为她将那些年皇上未曾看到的委屈说出来,臣相信皇上海纳天下贤语,是能听得进去这些的。   最少应该能听得进去,一个因为大局您委屈过的女儿,她受的苦。”   容淮安抬起头,目光不躲闪地迎上皇帝。   皇帝忽然眉心一跳。   那双眼里的锐利和能看透人心的睿智让他这个浸淫权术十多年的老皇帝也不由得感叹。   容淮安会拿捏人心,也知道他容忍的度在哪,所以敢如此犯上。   他若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皇帝,这三年不会容忍谢明哲如此和谢明则斗也无动于衷,无非是舍不得处置谢明哲,也想让谢明则慢慢成长起来,知道他面临的环境是有多残酷,他不该因为一个谢嫣而消沉,他身上肩负的是天下百姓,从一开始和谢嫣走的就不是一条路。   他煞费苦心,想着他们闹几年,谢明哲对他们的恨消解了,日后做个王爷,谢明则慢慢沉稳起来,他日为帝,这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中也好,他亏欠贵妃多,却也因为女儿的事亏欠皇后。   于是总想着在其中找一个周全之法。   凭心而论,谢明蕴这事他后悔吗?其实皇帝并不,他是个帝王,必要的冷血,牺牲女儿,儿子,甚至是自己,他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总归歉疚,所以南湖许了两座城的利益,他也顾念着不愿意送走女儿,恰好第一次皇后以命相逼,第二次容淮安有了周全之法,他便顺水推舟。   却还是愧疚。   容淮安说的话没错,他是个皇帝,并不是只能听好话,他知道自己这半生,做过许多错事,或许无奈之举,或许顺心而为,终究是错了。   “当年朕要撇下她的时候,其实犹豫过,但那时候情况危急,前后夹击,姜家援军不到,朕只有渡河拼死一搏,前后不着村,朕带她过去就是累赘,是拿着所有人的命做赌注,朕不带她过去,就是放弃自己的女儿,朕唯一的女儿。”   “但皇上何尝不知道,丢下她在营帐,就是让她去死。”   风雪天,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在营帐里,前后都是敌军。   “是啊,朕知道,但朕还是那样做了。”   “您明明可以先让人把她送走。”   半晌,容淮安盯着他一副沉痛的样子开口。   “但您没有,为什么?”   皇帝瞳孔一缩,沉默半晌才吐口。   “没有必要。”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让容淮安攥紧了手。   他可以把女儿送走,但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毕竟敌军随时都盯着他的动作,他那时候正是打算行动的关键时候,不想轻易打草惊蛇。   女儿而已,那时候他想,他人生的以后会有很多女儿,大不了就再和皇后生一个。   可在那之后,到今年,十七年,他后宫嫔妃无数,竟真的再无一人诞下过他的子嗣。   他将谢岚封为公主带在身边宠着,想弥补没有女儿的惋惜,但那也只是侄女。   他偶有时候,也会想起当时丢掉的那个女儿,她会不会死了,还是说,被别人捡走,可以过平安幸福的一生。   皇帝微微阖上眼。   皇后是在三年前才知道,当年是他做了决定丢下女儿的。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是底下的下人不小心把公主弄丢了。   刚好赶上谢嫣的事,加上姜家通敌的证据堆在了御书房,皇后积了多年的病一下子爆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差点撒手人寰。   那时候皇后和她身后的母族在另一边为他的江山拼尽全力,而他在这边,轻而易举舍下了他们的女儿。   他终究过意不去。   屋内陷入安静,皇帝问他。   “容卿觉得蕴儿怪朕吗?”   “她不恨您。”容淮安只如此说。   大局之下她无法恨皇帝,却不能不怪怼她又一次被放弃。   良久,皇帝说。   “这些年朕在其中,看似做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做,两个儿子之间的仇怨没解决,女儿的事也没瞒住。   如今太子比着三年前成长了些,虽然还不是全然能够执掌江山,但朕在这个位置,已是精疲力尽。”   *   谢明蕴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隔着屏风依旧看着容淮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一宿没回去?”   容淮安摇摇头。   “刚从皇宫回来。”   昨晚后来皇帝喊了谢明则过来,又喊了许多朝堂重臣,商议到快上朝才罢。   “入宫做什么?”   谢明蕴拿了一边的衣裳往身上套,一边问道。   “皇上将谢明哲废了皇子,赶去守皇陵了。”   谢明蕴动作一怔。   没想到皇帝这次竟然会这样。   “贵妃呢?”   “她跪在前殿外一宿求皇上保下了谢明哲的命,然后自请带发于国寺修行,皇上准了。”   谢明蕴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但想着这对贵妃来说,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容淮安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昨晚皇上喊去朝中重臣商议事情,似乎有想禅位的意思。”   啪嗒一声,谢明蕴手中刚拿起的簪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几瓣。   “怎么会?”   皇帝今年也才四十七。   容淮安轻轻嗯了一声。   昨晚皇帝把谢明则叫过去说了许久,天明后又见了谢明哲。   “为什么?”   “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容淮安隐下了皇帝跟他说的那些话,他知道如今的谢明蕴面上再正常,心中也难免会有些难受。   皇帝的那四个字“没有必要”,对他来说尚且觉得替谢明蕴难受,他不想再说出来让她难受了。   其实他隐约能猜出来一些。   如今事情闹得这样大,一个儿子恨他,一个儿子对他疏离,剩下的这个女儿又在昨天知道了那样的事,贵妃自请修行,皇后从醒了之后就自己待在凤仪宫里谁也不见,短短一天,将过往积攒了这么多的矛盾都爆发出来,皇帝必然也心累至极。   他用心培养了太子三年,到了如今,虽然太子还没能完全成为一个合格皇帝的样子,但再在储君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大成长,道理他学了,磨炼也有了,是该走到这个位置上,好好去承他的责任了。   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容淮安只关心谢明蕴。   于是他没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摸了摸她的头。   “吃完饭想入宫去看看吗?”   “去吧。”   谢明蕴点头。   “我母后还好么?”   “还好,昨天你离开后她昏迷了,后来醒了就一直在凤仪宫里。”   容淮安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不怪她。”   谢明蕴笑了笑。   皇后处在后位,她身后是自己的儿子和母族,她不可能在时隔十多年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儿和帝王翻脸争吵,何况也不是皇后把她丢掉的。   回来的这三个月,皇后对她的疼爱她看在眼里。   甚至是皇帝,她也说不上有多难过。   也许是因为还没和皇帝相处太久,也许是因为她从小被抛弃惯了,昨天除了最开始听到那番话的时候心中的震惊外,她也没有难过很久。   她感受到容淮安心疼的目光,便笑。   “不用心疼我,容淮安。   我从小就知道,我离了谁都能好好活。”   她低下头,轻轻攥了一下手。   第一次被抛弃的时候,她还有些不习惯,到养父母死,她便觉得没什么能再打击到她了。   所以徐盈丢了,容淮安离开她了,她也依旧活的好好的,甚至能在人前让别人看不出丝毫不对劲。   “陪我入宫一趟吧。”   半晌,她站起身。   皇帝下了早朝,见了谢明哲和谢明则之后,就一直在乾清宫里了。   听到通传的瞬间,他竟难得有些狼狈的躲闪。   等了片刻,他点头。   “请公主进来吧。”   谢明蕴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她逆着光,忽然让皇帝想到三个月前,他因为和亲事情传谢明蕴来御书房的时候。   那时候她那双眼清澈又带着无措的不安,她明知道自己叫她来做什么,她还是来了。   那时候,她是怕无人帮她,又不想和亲,所以纵然害怕,也想为自己争取。   那时候她独自逆着光,是冬日,她对君父还有些别扭的疏离,如今她走过来,开口喊他父皇,语气也疏离,但和那时候的疏离,又不一样了。   “女儿叩见父皇。”   皇帝伸手去扶她,借着这动作看了她一眼。   她面上看着很是正常,甚至没有几分悲伤的情绪,从行礼后站起来,屋内又陷入安静。   安静良久。   “你的公主府是十七年前建的了,如今看着是有些小了,朕想着人再辟一处府邸,改日给你重新建一座长公主府。”   “不必了,如今不大不小住着刚刚好,反正也只住女儿一人。”   谢明蕴摇头。   “三月教习快结束了,蕴儿十七了,也到了该择驸马的时候了,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嫡女,朕想在你成亲招驸马前,封你为明华公主,另赐桓城给你作为封邑,这地方往年赋税多,百姓淳朴也好管些,到时候朕拨个好用的副城主帮你看着,蕴儿觉得可好?”   封邑?   谢明蕴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不用了,女儿整日待在公主府也懒得管这些。”   “无需你管,朕拨副城主……”   “那也不用了。”   谢明蕴静静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她从皇帝眼中看出几分愧疚。   这是弥补,他想给的弥补。   “都不用了,如今的锦衣玉食已经比从前好很多。”   皇帝袖中的手动了动,没再强求。   “你母后病了,昨日就想见你。”   “女儿等会去看她。”   话言尽于此,皇帝久久不再说话,谢明蕴打算行礼出去。   “蕴儿喜欢容淮安么?如果喜欢,朕下旨赐婚,若是不喜欢,十日后朕张皇榜,召天下好男儿为你择驸马。”   谢明蕴抬起头,嘴角露出些真实的笑。   “喜欢。”   皇帝看出她话中的认真,点头。   “去吧。”   谢明蕴走到门边,推开门走了出去,皇帝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声音有些苍老。   “研墨吧。”   继而他写了三道圣旨。   谢明蕴走出去,容淮安就站在廊下等她。   二月初一是个好天气,雨过天晴,暖阳正盛,洒在他一身紫色衣袍上,他慵懒朝谢明蕴伸出一只手,两人顺着朝阳霞光,一步步拾级而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22:44:16~2024-01-12 21:3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月肆 20瓶;海棠未雨 15瓶;去它喵的开学考、阿婠、容初、杰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我想,好好爱她。”◎   谢明蕴到凤仪宫的时候, 皇后身边的嬷嬷正端着一碗粥在敲门。   “娘娘,您多少吃一些。”   “端下去吧,本宫不想吃, 你等会去公主府看看蕴儿吧, 她这会未必想见本宫, 你去替本宫看看她。”   “娘娘,您身体不好,吃一些吧。”   嬷嬷欲要再劝,里面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   她等了一会实在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端着手中的碗回去。   刚一转身她差点撞上谢明蕴, 一句惊呼到了嘴边被她咽了下去。   “奴婢见过公主。”   “给我吧, 你下去。”   谢明蕴接过她手中的碗。   嬷嬷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她端着碗推开了门, 屋内安安静静的, 屏风后的软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听到脚步声她蹙眉。   “本宫说了下去……”   “母后多少顾惜身子,吃一些吧。”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皇后身子一僵,下意识回过头, 啪嗒一声,手中拿着的金镯子掉在了地上。   谢明蕴站在她三步外的距离,神色温和, 和昨日她们见面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蕴……蕴儿。”   皇后动了动唇,忽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谢明蕴坐到了她床边,端着手中的粥搅了搅,舀起一勺喂过去。   皇后身上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 发丝凌乱, 眼睛红肿, 神色也憔悴,她恍惚地看着谢明蕴,转眼间又要落泪。   冰凉的泪滴在谢明蕴手背上,她叹了口气,将碗放下去,捏着帕子给她擦泪。   “母后哭什么?”   皇后也说不出自己哭什么,她觉得女儿今天见了面是该来质问她的,该来大闹,该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愤怒都说出来,也许这样皇后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可她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甚至如前些天送汤来的时候一样问候她的身体,这样端着粥喂她。   皇后顿时就觉得嗓子哽咽的厉害。   帕子上的泪越来越多,谢明蕴觉得好笑。   “我来看母后可不是想看您哭的,瞧您这样女儿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手上一热,皇后抓住她的手。   “蕴儿,我……母后对不住你。”   她的泪顺着侧脸滚落下来,谢明蕴摇摇头。   “您没什么对不住我的,我不怪您。”   “我当时……当时……”   “先吃点东西吧,我听宫女说您一日都没用膳了。”   谢明蕴打断她的话,又端起粥喂到她嘴边。   事情过去太久了,再翻来覆去地说,解释,也无非就是那么些理由。   何况皇后自有她的难处。   皇后止住了话,低下头接了碗。   等她吃完,又看着谢明蕴欲言又止,眼中隐约有些愧疚。   “当时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母后有难处,也没怪您的意思,至少从我回来到现在,是真心感觉您把我当女儿的,不是么?”   “当然是,当然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儿。”   皇后连连点头。   “那就好了。”   谢明蕴温声一笑。   这样就够了。   软榻上摊着一些小孩的衣裳布料,谢明蕴目光转到皇后手中拿着的那个金镯子。   “真漂亮呢。”   皇后递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   “喜欢吗?”   金镯子沉甸甸的,瞧着又是小孩的样式,谢明蕴登时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喜欢。”   她道。   皇后顿时眉开眼笑。   “这是我怀你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来的,后来一直放在我这,还有这些小衣裳,是当时我做的,还有两件是贵妃做的,我那时候一直喜欢吃辣,宫里都说是个女儿,满宫上下都欢喜坏了,毕竟是宫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   “母后和贵母妃关系很好。”   谢明蕴没想到这堆小衣裳里还有贵妃做的。   皇后叹息。   “她是人很好。”   “贵母妃什么时候走?”   “明日。”   谢明蕴点点头,看着皇后怀念着当时的事,便温静地坐在那听她说着。   她这日留在皇后宫里陪了她半天,晚上才回公主府。   用了晚膳,她一个人坐在廊下,挥退了下人,吹着晚风在心中梳理着这两天的事。   容淮安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支着脑袋在看着廊下的花发呆。   今夜的月亮清清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那双往昔透亮灵动的眸子里似乎添了几分落寞,她难得有这样少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分明还在笑着,但容淮安就是觉得她孤单。   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花,脑中乱糟糟地想了很多。   想她来上京的这么久,前后算起来竟然也有半年了。   半年,时间真是快啊。   再过一个多月是她爹娘的忌日,爹娘的坟墓立在江南,如今她人在上京,没想到竟然连去祭拜他们都来不及。   谢明蕴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手下下意识地用力——   “想什么呢?”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继而肩头一暖,容淮安盖过来一个大氅。   “马上开春了,不冷。”   谢明蕴摇头。   “昨天才淋雨了,别冻着。”   容淮安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谢明蕴如实说了。   容淮安眼神动了动。   “想回去祭拜他们么?”   当然想。   可若容淮安今天早上说的话是真的,那不日太子就要继位,再之后是她和容淮安的亲事,还有七七八八的事情要忙碌,去江南路远最少要半个月,仪仗队又走得慢,只怕那时候也来不及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说。   “别人都羡慕这公主身份呢,我倒觉得是束缚。”   容淮安轻笑一声。   “不想做公主?”   谢明蕴点头。   “皇后娘娘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谢明蕴瞥他一眼,知道他在开玩笑。   “这公主的身份对我来说也无非就是代表着父皇母后的女儿,可我若不是公主,那不也是他们的女儿么?”   但天家的女儿,哪有不封公主的?   封了公主就代表着待在四四方方的上京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她没见过上京贵女有出去骑马抓兔子的,也没见过有满大街跑着去看戏的,她似乎真是独一份。   “也难怪当时三姐最开始不喜欢我。”   这半年她的规矩学的再好也是人前给别人看的,私下里依然喜欢出去玩,不喜欢闷在家里,也不想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容淮安忽而想起他当时在那本书里看到她留下的字迹。   “我好想去边塞呀,但江淮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满地吃沙子的地方,那怎么办呢?   算了,大不了我成亲后多闹一闹他。   他整日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不要他困在这四四方方的江南,我要和他一起走遍北谢,长长久久。”   他忽然问。   “更喜欢江南还是边塞?”   谢明蕴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但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   “边塞吧,我还没去过呢。”   “以后有去的时候。”   容淮安点点头。   谢明蕴扁嘴。   “这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头呢,以后你总要忙着朝堂上的事,一年到头能休沐几天?”   所以这话必然不靠谱。   但他们总不能等着容淮安告老了再去边塞吧?   谢明蕴想了一下她和容淮安七老八十互相搀扶着去边塞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容淮安看她一眼,伸手把人拉进怀里。   谢明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拉着他的手指把玩。   “容淮安,等成亲了你能不能找皇兄告假一个月,陪我去边塞看一看?”   她从小在爹爹的书上看了很多边塞的风景,一直都想去看,之前是路途远又不敢一个人去,如今想去,倒是没时间了。   容淮安低头轻轻拢了拢她的发丝,点头。   “好。”   谢明蕴顿时满意地眯眼笑了笑。   他怀里太暖和,她没忍住蹭了蹭,打了个哈欠。   “有这么困?”   容淮安好笑地看着她眯在一起的眼睛。   “困啊。”   她实诚地点头,又问。   “说起来我每天睡到中午都觉得困,你们每日起那么早上朝,一点也不觉得又困又枯燥么?”   谢明蕴想他大概是不会的。   毕竟之前在江南的时候,这人就总一副古板无趣的样子,最喜欢读书,无事的时候又喜欢写公文,如他这般从小生在世家里的公子,也许仕途从一开始就定好了吧。   容淮安想了想。   他之前的确是这样的,从小读书,长大了参科举,虽然和容家不怎么来往了,可骨子里的意识就是科举入仕,再循着世家子和同僚走好的路去走,每一步都循规蹈矩。   遇见谢明蕴之前,或者说三个月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不在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不说话呀?”   她抬起头问他。   她没骨头似地软在他怀里,容淮安把人揽紧了些,顺着在她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   “很枯燥。”   他点头。   谢明蕴觉得不可信。   “真的?”   这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是不喜欢朝堂的。   “嗯,真的。”   他之前不觉得枯燥,现在却觉得了。   正如之前他没想过不走仕途是什么样,但如今……却有了新的想法和选择。   不就是边塞么,不就是江南么,谢明蕴喜欢的,他以后也会喜欢。   月光清晖洒在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衣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到后来谢明蕴在他怀里睡去了,容淮安抱着人送回床上,从公主府离开。   三日后,二月初四。   皇帝在早朝上,正式下圣旨昭告天下禅位于太子谢明则。   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没人想得到皇帝今年身强体壮,竟然在这会就起了禅位太子的心思,臣子们心中心思各异,面上却都毫不含糊地跪下山呼万岁。   新帝定于二十初十祭天酬神登基,圣旨已下,满朝上下都忙着太子登基的大事,六部忙的不见人影,谢明则也没了时间来公主府,宫里更是人人不得闲。   猫在慈宁宫的太后顿时也不装病了,一脸欢喜地去了东宫见谢明则,虽然回去的时候脸色不大好,但回来谢岚形容说皇祖母近来脾气温和多了。   “这些天有时候皇叔和我爹爹也入宫陪陪她,许是人慢慢老了,生了一场病又加上那件事,她没之前那么凌厉了。”   谢岚絮絮叨叨地说着,谢明蕴笑了笑,却心知肚明太后未必是因为老了所以仁慈了。   是因为如今在位的不是她儿子,这几个孙儿孙女她又没少为难,如今有心想缓和关系。   “不过说来这满朝上下都忙的不行,怎么你家太傅倒每天悠闲地往你这跑呢。”   谢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明蕴瞥了一眼在一旁软榻上慵懒闭目的容淮安,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她和容淮安的这三月教习时间已过,当时她看皇兄的意思,日后国相的位置是为他留着的,虽然不知道为何如今还没下圣旨,但想必他也不该这么清闲才是。   谢明蕴张口想问问他,但转念一想,等当了国相这人以后有得忙了,也许是想趁着这几天多陪陪她。   想到这,谢明蕴瞥了一眼谢岚。   “这不是挺好的,我巴不得他每天这么清闲陪着我。”   谢岚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   谢明蕴不问,容淮安也不说,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陪着她腻在公主府,不管谢岚来,还是徐盈来,再或者谢明则抽空来一趟,看到的都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腻到最后谢明蕴都好笑地看着他。   “每天来公主府你不累么?”   容淮安摇头,把玩着她的手指,轻轻在指尖落下个吻。   “陪着你怎么会累。”   “那你就没别的事忙?”   容淮安又摇头。   “没有。”   这下谢明蕴更加心安理得地粘着人。   时间一转来到二月初九,在这一天之前,容淮安没来公主府。   “您去看看吧,家主已经着人来喊您第五回了。”   下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容淮安终于在侯夫人死后,第一回踏进了容家。   当时皇帝的圣旨下来,容家主被撤掉了侯爵位剥夺了权力,底下的分支和宗族族老每日都来容府对他冷嘲热讽地施压,他后院的小妾们瞧着他没了前途,跑的跑散的散,偌大的容家没过一个月,便已经树倒猢狲散,变得清清冷冷的。   他不用上朝,脾气越发暴躁,总觉得府中的下人虽然恭恭敬敬地伺候他,但是其实心里也是瞧不起他的,于是容家主每天都在自己院子里大吵大闹,脾气暴躁地喊打喊杀,终于成功地在第八天把自己气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病不打紧,底下的大夫竟然探出他身体里早就被人下了毒,这慢性毒虽然发作的慢,但一发作就浑身疼痛难忍,身上开始起红疹子,越挠越痒,慢慢地又溃烂,他这一气把这足还差三个月才发作的毒一下子就气的提前发病了。   病来如抽丝,他病倒在床上,连走路都困难,身上的红疹子几天之间就起遍了满身,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皮肉溃烂,在冬日里甚至也吸引些虫子,他的院子连下人都不大愿意进了,一日三餐都是下人扔在他门口吃的。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忠心的侍卫陪着他,这回也是他将容淮安叫了来。   他站在屋子里,满院难闻的恶臭味没让他皱一下眉头,看着不过半个多月就在床上瘫倒不能动的容家主,神情连一丝变化也无。   “容家的家业,本身就是要交给你的,你为何不选择听话地回来继承,还要跟……咳咳……跟我作对,非要把容家的权都交到别人手里,甚至跟着他们一起瓦解容家?你可知道这是你母亲的心血?”   容家主怨毒地看着他。   近些天宗亲的人每天来对他冷嘲热讽,话语里难免有怨怼,怨怼他堂堂侯爵保不住容家的权。   “我母亲泉下有知,若是看到了容家如今的样子,也会支持我的。”   “你真是翅膀硬了,我这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孽种。”   容家主气血翻涌,却再也不敢乱生气,瘫在床上大喘着气。   也不止这一个,他生的三个儿子其实都不如他的意。   也就小儿子听话讨巧些,最后却还被他拉着挡在了身前死了。   “都怪这个贱人,她自己死了就算了,还想拉上我一起。”   他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他跟这贱人同床共枕好几年,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胆子给他下毒药。   临了搭上他一个儿子不说,没想到自己的命也要搭上去。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   “贱人,贱人!”   他越说越来气,终于忍不住又咒骂道。   她死了,容溱死了,三姨娘这个贱人上吊了不说还给他留了个麻烦。   她身边有个忠心的婢女,这几天倒是找着机会报复他了,每天给他送些馊饭,这些贱人都落井下石,看着他起不来了就敢蹬鼻子上脸。   “淮安,你忍心看着爹这样吗淮安,你救救爹,你如今不是快当丞相了吗,你以后的路这么好,就别跟爹计较了,你给爹请个好大夫,再把这些贱人都杀了。”   容家主躺在床上痛哭流涕。   容淮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毒无解,至多一月,你与其不死心想要处理别人,不如想想最后这一个月怎么好好活吧。   也许你如今死了也好,因为容家再不会复当时的风光,当年它怎么在你手中起来的,如今我就要它怎么落魄回去,父亲若他日死了,得先想好怎么跟祖宗交代。”   话落,他不再看容家主瞪大的双眼,抬步走出去。   屋内安静了片刻,容家主恨声地咒骂了两句,忽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昏死在了床上。   门外几个下人凑在一起嗑瓜子说话,也没人进去看他一眼。   真正是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二月初十,谢明则携群臣祭天酬神,正式登基,改年号为祯永。   同日,帝王尊生母姜氏为皇太后,入住慈宁宫,皇帝退位太上皇,搬出了乾清宫住到了另一个清闲的地方,手中权势尽数放出。   姜家一跃成为新皇最倚仗的外戚,一时风光无二。   朝中臣子大封的大封,肃清的肃清,四皇子党派人人自危,却还是抵挡不住初登基的皇帝雷霆手腕,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登基大典之后,帝王于紫宸殿设下宴席,正式庆祝帝王登基。   当日,底下臣子携夫人与儿女出席。   谢明蕴与容淮安一直待在公主府里等到了快戌时,才慢吞吞地换好了衣裳往宫宴去。   今日又下了雨,天色暗着,路上不好走,虽然打着伞,她裙摆上还是溅了些水。   谢明蕴刚要打道回去换身衣裳,忽然身边的人停住步子,将伞递给了她,而后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是宫里!”   谢明蕴一惊,瞧着身边跟着的宫人们,脸色顿时红了。   “那又怎么样?他们要看就看,总不能让你衣裳染湿了。”   容淮安不以为意地抱着她往紫宸殿去。   一路遇见了无数的大臣和下人们,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走过去,便开始凑在一起嘀咕。   自从容大人入府教□□,起初便不知道哪传来的谣言,说公主和容大人有过节。   第一天容大人就故意折腾公主练了两个时辰的大字,第二天又让她练琴到戌时,听说手都弹受伤了,还把公主气哭了。   而公主也不甘示弱,据说某日大人回程路上马车坏了,是走了半个时辰回去的,第二天就染了风寒。   两人你来我往的,时不时伺候的下人还能听到屋子里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人人都知道公主和她的太傅不对付。   如今太子登基,公主是天子亲妹,容家倒了,新帝也没册这位太傅什么官衔,之前不知道哪来的太傅要被封为丞相的流言不攻而破,所有人都猜想大人把公主得罪狠了,皇上这是为妹妹报仇呢。   他们可听说这几天容大人天天往公主府跑讨好公主,但似乎没什么用,于是所有人都等着这俩人教习结束老死不相往来容大人被公主报复,但怎么……   这大晚上的还抱在一起了?   臣子们面面相觑,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结伴往紫宸殿走去。   到了紫宸殿,谢明蕴一路上收获了无数下人的目光,早就脸红的不行,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刚要嗔怪他两句,却见容淮安低头,为她提着刚才被溅湿了的裙摆。   “走吧。”   他没管沾在手上的脏污,抬眼朝谢明蕴道。   “别气了,好阿蕴,我这也不是怕你受凉么?”   这温柔的声音任是谁听了也发不了脾气,谢明蕴到底没再说话,往里面走去。   身后跟着的下人和臣子们顿时又是一阵震惊。   谁家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是这个又抱又哄的苗头?   还提裙摆?   确定是互相看不顺眼而不是好事将近么?   谢明蕴直到落座还感受到大殿里人们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她咬唇瞥了容淮安一眼。   “怕什么,他们总要知道的。”   容淮安不以为意地拢住了她锤过来的手,夹了菜放到她碗里。   “皇兄还没来呢,你先吃上了?”   谢明蕴嘴角一抽。   这人毫不顾忌地坐在她身边也就算了,皇上没来他先动上筷子了?   “皇上不会舍得让自己妹妹饿着的。”   容淮安轻轻笑了笑,不以为意。   谢明蕴想着他都不在意自己还在意什么,顿时也不管了,低着头吃自己碗里的菜。   臣子们瞧着这一桌又是嘴角一抽。   但一想这位是天子亲妹,顿时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总之皇帝不在意就成。   还没吃上两口,忽然有下人来喊容淮安说是皇上召见。   容淮安从紫宸殿出去,到了御书房。   谢明则一身龙袍,瞧着比之前又沉稳了些,容淮安低头行礼,继而目光落在他桌案前那两份圣旨上。   “如果臣没猜错,一道是封相,一道是赐婚。”   谢明则点头。   太上皇早在退位前就写好了圣旨,但一直压着没发。   一道是赐婚的,封谢明蕴为明华公主,赐了两座城为封邑,一道是封容淮安为国相的。   他本打算登基当日一同宣告普天同庆,昨晚却来了太傅府的下人说,容淮安让他暂缓宣旨。   “这道圣旨,臣不能要。”   屋内安静片刻,容淮安开口。   谢明则眼中难得浮起几分惊讶。   “为何?”   “皇上知道,她其实一直不大喜欢上京的,上京束缚了她,她其实早想出去走一走。”   “你成亲后,朕可以准你休假三个月,陪她去到处走走。”   谢明则当即道。   容淮安却摇头。   “不够的。”   他声音轻缓,脑中一幕幕闪过这三个月,她提到江南的想念,还有对边塞的向往,以及前几天的晚上,她眼中的孤独和落寞。   “我从小循规蹈矩地按着既定的路去走,哪怕后来遇见她,跟她在一起,又分开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如今有的一切。   但后来重逢,这三个月我想了很多。”   他抬头看着谢明则,轻声道。   “皇上,我总觉得我们这么多人里,除了徐盈,似乎都多多少少欠她些什么。”   谢明则攥着圣旨的手一紧。   帝王亏欠她当年抛弃的事,连着皇后也心有愧疚,谢明哲因为谢嫣的事将怨怼牵连到了谢明蕴身上,两次险些和亲,数次背地里的暗害,是他对谢明蕴的亏欠。   他们三个人,谢明蕴最亲近的人,其实都没有对她很好。   如何算不上亏欠。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出去走一走,见一见她想见的,陪她一起祭拜她爹娘,将那一年的亏欠都弥补一些,尽我所能。   我不想做国相,也不想让任何身份束缚了我和她,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陪着她,做什么都好。”   我想,好好爱她。   滔天权势和大好的前途,都已经比不过他如今身边的人,年轻的臣子今年二十岁,科举及第的状元郎风光无限,本应有最好的前途,他却已经愿意,将仕途止于此。   容淮安坚定的声音落在屋子里,谢明则滚动了一下喉咙,最终同意了他的打算。   而这边,谢明蕴一直等到了快戌时二刻,才见容淮安跟在谢明则身后走了过来。   他一落座,谢明蕴凑过去。   “说了什么,怎么等了这么久才来?”   容淮安没答她的话,低下头给她布菜,一边岔开了话题。   整场宴席吃下来两人都旁若无人地凑在一起,她要吃什么容淮安都给她夹,她想喝酒容淮安也纵容着,一顿饭吃下来连上头的皇帝都觉得酸掉了牙,底下的臣子夫人们更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宴席结束,皇帝下了圣旨。   “朕之妹妹明蕴公主,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年十七有余,今特封为明华公主,赐温城,闵城两座城池为封邑,另赐婚下嫁与太傅容淮安,命礼部择良辰吉日两人成亲,大婚之时,百官休朝三日,摆三日流水宴,是为普天同庆。   盼两人佳偶天成,琴瑟和鸣。”   作者有话说:   PS:还有两章正文完结的样子,提前征集大家想看的番外,日常向,if线,还有副线,有没有什么想看的呀~ 第58章   ◎大婚◎   直到走出大殿, 那方才宴席前猜测俩人不对盘的臣子们还觉得有些恍惚。   难怪呢。   难怪俩人吃饭都坐一桌,撑伞还害怕淋着了,原来都是打情骂俏罢了!   那到底是谁传出话说公主不喜欢容大人的。   那边群臣在心中腹诽, 这边有个比他们还恍惚的。   “就这没了?”   谢明蕴盯着谢明则, 却始终没见他下第二道圣旨。   “你还想要什么?”   下了赐婚的圣旨, 容淮安越发光明正大地凑在她身边,尤其是瞧见晏顾后半程坐在那边动也不动,一副不能接受又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情甚好地勾唇。   “不是还应该有……封你的圣旨吗?”   “封我什么?公主的驸马么?这不是成亲后我才能升任的吗?   难道公主想让我提前升任?”   容淮安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   “那我也是不介意的。”   谢明蕴瞥他一眼。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 容淮安嘴角的笑不变, 懒懒地倚在她肩头, 从身后半抱着她。   “那阿蕴猜猜?”   “不猜。”   谢明蕴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迫切, 催促他。   “你快说,不会真是我皇兄不愿意把丞相的位置给你吧?按理说也不应该啊。”   她嘀咕道。   “如果真是呢?阿蕴要给我讨回公道么?不如今晚我们俩夜探乾清宫,偷了皇上的玉玺……”   眼看这人越说越没个正形,谢明蕴没好气地打断他。   “容淮安!”   她眼中的神色认真起来。   容淮安轻轻叹息了一下, 笑道。   “不想留在朝堂上了。”   她心尖忽然一颤。   “你说什么?”   “不想留在这了,想跟着你一起,去边塞也好, 去江南也罢,以后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谢明蕴想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玩笑的意思, 然而这人的语气无比认真, 皇帝再未下第二道圣旨, 似乎也证明了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哆嗦了一下唇。   “你胡闹!”   他才年过二十,参科举入仕前途无量,日后该有一条青云路,留在北谢朝堂上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他这会在说什么?   谢明蕴十分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她猛地转身往外走。   “我去找皇兄。”   “阿蕴。”   容淮安从身后抱住了她。   “我做好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了。”   “你这是在胡闹,你知道你自己……”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容淮安低下头,看着她颤了一下的眼皮,低沉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确定。   “我从小到大,走的每一步,都知道我在做什么,朝堂上的争斗枯燥无味,我前半生循规蹈矩,但是在遇到你之前,似乎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真正拨动我心弦,这条路对我来说并不是非走不可,但如今我有了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看着谢明蕴有些发红的眼眶。   “我想陪着你,怎么样都好,我想跟你说以后的路你不会一个人走,我也不会让你在府中每日等下朝的我,不会由这朝堂束缚着什么,人生太短了,我前半生已经磋磨在此,后半生,我想去做我该做的,想做的。”   他不想让谢明蕴孤单,也不想让她自由的性子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上京城。   他要如那天在她写下的书信里说的那样,和她一起走遍北谢。   “长长久久。”   一番话狠狠撞入谢明蕴心里,她哆嗦了一下唇,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想好了?”   “是。”   所以这么多天满朝上下都忙着新帝登基的事,他却闲散地待在公主府,不是因为想抽空陪陪她,而是那时候就做好了决定。   谢明蕴忽然转身紧紧地抱着他,语气里压抑了几分哽咽。   “答应我了,可就一辈子不能反悔了。”   “一辈子都是你的,怎么会反悔。”   容淮安感受着怀里有些颤抖的人,叹息了一声把她拥紧。   圣旨下发,礼部紧接着忙起了公主成亲的大事。   此番是天子亲妹的喜事,礼部不敢马虎,得了命令就开始忙上忙下。   因为谢明蕴想赶在她爹娘忌日前去祭拜二老,因此大婚定在了这月的二十六。   算起来半个月的准备时间,虽然有些仓促,但上有太后操持,下有谢岚每日得闲都拉着寿王妃去一起盯着帮忙,也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谢明蕴被太后拉进了宫里,说要亲自给她绣嫁衣,准备了最好的金丝线,又把自己当年的嫁妆拿出来,准备了好些东西打算给谢明蕴当嫁妆。   地契商铺无数,金银珠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写在上头,公主出嫁要豪华盛大,但谢明蕴看着长长的礼单,还是觉得有些瞠目结舌。   “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应该这样。”   太后笑眯眯地接了一句,又低头捣鼓着看有什么好东西给女儿送去。   下圣旨的第六天,容淮安亲自带着聘礼入宫了。   身后跟着一堆下人抬着聘礼,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谢明蕴跟在太后身边,跟谢岚咬耳朵。   “这也太多了。”   谢岚正看着礼单,闻言轻嗤了一声。   “得我天家公主下嫁,多给些聘礼不是应该的么?”   “可这都念了两百台聘礼的单子了。”   谢明蕴嘴角一抽。   她之前在江南见当地的城主千金成亲也就八十八抬。   她忽然突发奇想。   “容淮安也才立府不久,他该不会为了撑面子把整个太傅府的东西都搬来了吧?”   谢岚白她一眼。   “你别小看了他,先夫人可是东明的公主,公主你知道吗?”   两国联姻何等隆重,先夫人去世,底下带来的嫁妆自然都是容淮安保管着。   如今拿出来做聘礼也是正合适。   “何况,不管他拿出来多少,咱们天家都能回了同等的嫁妆回去,你怕什么?”   谢岚轻哼了一声。   她这话说的倒不假,谢明则和太后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太上皇从自己私库里添了不少外面见不着的好东西进去,寿王府添了三十六台嫁妆,姜家也添了些,甚至晏王妃都入宫送了些自己珍藏的首饰给她。   谢明蕴看着这抬不到头的聘礼,头一回觉得这成亲真好。   容淮安遵着规矩走了六礼,太傅府上下也忙碌起来,该采购的东西,准备的喜庆,自然都忙个不停,谢明蕴这段时间被太后接到了宫里住,两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样黏在一起,他在外面忙的团团转,她在皇宫里什么都有人操持着,倒成了全皇宫上下最闲的人。   徐盈得了恩准,有时候会和谢岚一起入宫看她,瞧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笑她。   “姐姐还说别人呢,我看就你最离不开姐夫。”   有吗?   谢明蕴哼唧了一声。   “十多天没见,当然是想的。”   大婚的前三天,太后将她的嫁衣绣好了。   用最华丽的金丝线,还勾勒出凤凰的刺绣,大红的嫁衣漂亮惹眼又华贵,谢岚拎着在她身上比了比尺寸,满意笑道。   “还是皇婶做的好。”   姜家的表姐凑过来。   “到那天蕴儿表妹穿上这身衣裳,必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那我姐夫见了可不得移不开眼了?”   徐盈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已经开始想着姐姐那天穿上嫁衣的样子。   谢明蕴被她们一句句的揶揄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几人吵吵闹闹地陪着她,将大婚的前三天熬了过去。   成婚的前一晚,谢明蕴早早地收拾好打算躺下睡去。   这几天她们闹腾着,时间过得飞快,她心中竟也没有几分新嫁娘的紧张,也许是因为要嫁的人是自己期盼了许久的,又太熟悉,反而没了紧张。   她刚躺到床上,谢岚就在门外喊开了门。   “我娘说新娘子成亲都是紧张的睡不着觉,我怕你一个人孤单,跟我娘央求了今晚住在这陪你。”   谢岚都抱着枕头来了,谢明蕴也不能把人赶出去,俩人刚躺好,徐盈偷偷摸摸地拽着被子来了。   “姐姐。”   好在这床大,也睡得下她们三个,谢明蕴默默地又往里面躺了躺。   徐盈还没挨着她躺下,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蕴儿睡了吗?母后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是太后。   怎么这她成亲,一个个的比她还紧张?   谢明蕴哭笑不得地起身去见太后。   刚走到门口,门外墙边响起一阵动静,谢明蕴一探头,和施施然翻过墙头的容淮安四目相对。   太后,徐盈,谢岚跟着探出头。   十目对视,容淮安难得尴尬一笑。   “我是觉得今晚皇宫的月亮特别圆……”   他话没说完就被太后赶走了。   谢明蕴把剩下的几个人也支走,自己躺在床上,本身不紧张,却又因为这一番闹腾心里也有些期待起来。   兜兜转转一年,她还是回到了原点。   而明日,她就要和容淮安成亲了呢。   成亲后他们可以去江南,去边塞,无忧无虑地去每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谢明蕴嘴角忍不住勾起,心情轻松了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三更天,她被早起的太后拽起来。   二月二十六,初春好时节,宜嫁娶。   皇宫里半夜就亮起了灯,人来人往地忙碌着公主的亲事。   谢明蕴平日里都要睡到快午时,什么时候起这么早过?   她迷瞪着眼,一边哈欠连天。   太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哪有当新嫁娘是你这样的?”   宫女在她身前忙活着给她梳妆,谢明蕴扁了扁嘴。   “这统共还没睡多久呢。”   “等晚上有你睡的,哪有大白天睡成这样的。”   谢岚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她就没见过谢明蕴这么能睡的人。   徐盈凑过来揶揄她。   “只怕姐姐今晚难睡好觉呢,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盈儿。”   谢明蕴被她调侃的有些脸红,不轻不重地喊了她一句,她都不知道这些天徐盈也跟着谢岚学坏了。   太后拿着手中的九尾凤簪递过来,喊了全福夫人过来给她梳妆。   “本身哀家是想给你梳妆的,但是想想还是觉得全福夫人身上带的福气多,也给蕴儿讨个好寓意。”   她自己的姻缘不幸福,也不想将这些晦气的东西带到女儿身上。   这位全福夫人是谢氏宗族里很有名的一位夫人,底下儿孙满堂,与夫君琴瑟和鸣几十年,慈眉善目,乐呵呵地上前拢了谢明蕴的一头秀发,一边给她念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等全福夫人把她的头发梳好,太后便拿来了九尾凤簪戴到了她头上。   “好重,都有了这么多簪子了。”   谢明蕴晃了晃沉甸甸的脑袋。   “重些好,是公主的福气呢。”   谢岚嘴皮子一抬又想说她两句,但想起来今天是谢明蕴大喜的日子,最后还是住口了。   太后拿了一堆贵重的簪子插到她的头发里,最后宫女又小心翼翼地捧过来一顶凤冠。   这顶凤冠精致漂亮,前面有流苏垂下,她一戴上,那张盛妆下的芙蓉面在凤冠后若隐若现,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来上京的三个月,她越发落落大方,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人沉稳了些,但骨子里还带着小姑娘家的灵动,那双眸子漂亮又狡黠,眉眼弯弯,胭脂色盖不住这极盛的容貌,一身大红嫁衣着在身上,更平添几分惹眼的漂亮和华贵。   “好好好,这样看着才最好看。”   太后满意地拉着她的手点头。   连谢岚也吃了一惊,眼中带了几分惊艳和赞许。   “便宜他容淮安了。”   寿王妃没好气地拍了谢岚一下。   “说什么呢?”   徐盈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明蕴,想着姐姐就是姐姐,不打扮就已经极好看,一妆扮更是人间绝色。   全福夫人和宗族里的几个夫人小姐们也纷纷恭维地夸起来,一人一句说的谢明蕴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脸上有些发烫,搅了搅帕子说。   “什么时候了?”   “瞧你急的。”   谢岚看了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快巳时了。”   “新郎官快来了。”   不知谁抿唇一笑说了一句。   谢明蕴心中忽然有些紧张。   不知道今天的容淮安穿红衣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不知道他这么多天有没有想她,这会会不会和她一样紧张。   她脑中正乱糟糟地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和声。   “新郎官来了。”   门外很快热闹起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顺着从殿外走过来,一群人都跟着往屋里来,而在这一阵脚步声中,有一个步子踏得很稳,又有些急促,谢明蕴刚抬起头,就看到门边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继而一张熟悉俊朗的脸映入眼帘。   容淮安一向是温和又内敛的,像一块被时间磋磨好的璞玉,不骄不躁,穿的最多的是蓝衣,也如他这个人一般温润。   然而眼下,合身的红衣着在身上不仅没有半分违和感,反而更为这个年轻温润的公子增添了几分张扬的恣意和风流,他唇角的笑毫不掩饰,眼神中也全然是喜悦,等看到今日的谢明蕴时,眼中闪过几分惊艳,连脚下的步子都忘记迈了。   他呆愣地站了片刻,直勾勾地和谢明蕴的眼神对视,那双眸子里的情意和炙热仿佛能把人生吞了一般,谢明蕴被他看的越来越脸红,低下头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他。   “姐夫,还愣着干什么,姐姐可盼你好久了呢。”   徐盈笑了一声提醒他,容淮安回过神发现周围的长辈们都揶揄地看着他笑。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坦然拱手。   “见过各位长辈。”   “快接人吧。”长辈们大多是过来人,都善意地笑了笑,也没多说话调笑新人,容淮安往前走两步到谢明蕴跟前。   一只白净的手递到面前,谢明蕴心念一动,抬头对上他坚定温和的眸子。   两手交握,容淮安稍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继而握着她的手齐步往外走。   按着规矩,自然得先拜别了父母。   太后和太上皇坐在最上面,左边跟着的是新帝谢明则,右边的是已经升任太皇太后的祖母。   容淮安小心地牵着她,一起跪在堂前。   太后的眼眶已经有些红,强忍着没掉下泪,太上皇的脸上也有几分动容。   两人一起给台上的三位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刚磕完,太后就赶着下来扶人了。   “便是出嫁,蕴儿也是哀家的女儿,淮安必然要好好待她。”   容淮安轻轻颔首,认真地应下。   拜别了双亲,宫门口早就备好了仪仗队和凤驾,长长的聘礼和嫁妆跟在后面。   时辰尚早,帝王为妹妹出嫁特许普天同庆,凤驾绕整个上京城走上一圈,再到太傅府行大婚之礼。   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谢明蕴上了凤驾,容淮安在前面的马上,凤驾极奢华,东珠点缀金丝勾勒,连马车都是紫檀木,流水宴摆了上京,这会人人都在外面街道上看公主的车驾走过去。   也有不少淳朴的百姓们准备了很多花,一路跟着凤驾洒过去,遍地飘着花瓣,花香扑鼻而来,正是一年春好时,冰层消融,枯木逢春。   谢明蕴坐在里面,听着两侧的百姓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多是一些恭喜的话,而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容淮安,觉得心中渐渐被高兴和踏实溢满。   等仪仗队绕京城一圈回去,谢明则,太后太上皇,太皇太后,寿王一家,并着剩下的宗亲们和朝中大臣,都已经赶去了容府。   容府门敞开着,里里外外热闹的厉害,车驾缓缓停在门口,容淮安下了马,衣摆随风飘动,嘴角勾着恣意的笑,一步步走到凤驾前,将她接了下来。   容府外围了好多人,谢明蕴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紧张,容淮安攥紧了她的手,安抚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继而与她一起踏入了府中。   徐盈跟在谢岚身边,太后已经坐在了最上面,寿王妃和晏王妃也含笑看着她,谢明蕴顺着摆动的流苏看过去影影绰绰,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都真心实意地在为她高兴。   大堂内早有礼仪官站在那,大红灯笼挂在外面,满院红绸飘动,目光所及,每一个地方,都是红色。   可想而知容淮安这么多天是真尽了心的。   谢明蕴觉得心口涨涨的,没忍住又笑了笑。   亲朋好友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眼看到了吉时,礼仪官喊了好几声屋内才安静下来。   这样的喜事自然是没有那个在床上躺的半死不活的容家主什么事的,两人便继续拜前面的太后和太上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完了天地与父母,两人相对着齐齐拜下,等礼仪官喊完了那句礼成 ,谢明蕴心中依然有几分不真实。   她真的这样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手上覆过来一阵温热,下一瞬谢明蕴手腕一紧,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容淮安抱进了怀里。   “诸位尽兴,容某先走一步。”   一句话落下尾音,屋内众人看过去,哪还有容淮安和谢明蕴的影子?   谢岚先反应过来,拽着徐盈就跑了。   “这容淮安,便宜他也就罢了,大喜的日子还不准闹洞房?”   “就是,看本世子今天不拽着他喝趴下。”白琅身影一闪跟了过去。   身后跟着一堆宗亲爱凑热闹的小姐和公子们。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进了院子,后头的人还有些犹豫,想着公主和容大人的洞房是那么好闹的吗?   但又一想前面带头的三个人,一个是公主的姐姐,一个是公主的妹妹,还有一个是容大人的好兄弟,他们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   死道友不死贫道,大不了最后他们先跑就是了。   想到这,一堆人越发兴奋地跟在这三个人身后。   到了门口,谢岚刚要一马当先地去推门,忽然自己的婢女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   “公主,公主。”   “干什么?”谢岚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人。   “陆大人来了。”   谁?   谢岚嘴角的笑僵硬下来,等眼尖地瞥见门边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后,一向作天作地什么都不怕的谢岚难得有些心虚,她往后错开一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闹洞房的大业交给你俩了。”   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陆文的官衔够不上来容府参宴,他能来只怕某人脱不了干系。   看来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带人闹洞房了。   “该死的容淮安,你别忘了你还得叫我声姐姐呢。”   谢岚的声音没忍住大了些,那边正四处找人的陆文心有察觉,顿时往这看了过来。   谢岚顿时闭嘴,脚下步子生风。   徐盈回过头,觉得今天的谢岚有点奇怪,但她就这么走了,自己还闹吗?   “走啊妹妹,怕什么,大喜的日子不闹闹你姐姐姐夫,最少也得讨个红包啊。”   白琅怂恿她。   徐盈嘴角一抽。   “行吧。”   她抬手刚要推门,一旁的侍卫笑着走上前,递过来几张银票。   “大人说小姐喜欢的那家料子已经着人买了五十匹送去白府,城东那家最好地契也已经送到徐小姐院子里,另外今日大人新喜,已在白府送了五千两黄金让小姐和白世子沾沾喜气,小姐和白世子若是谁回去的早就先拿银两,回去的晚了的话……”   徐盈眼神一亮,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银票,转过头风风火火地跑了。   “白琅,你别想争过我。”   她这人生平没什么喜欢的,就对银子喜欢的厉害。   白琅嘴角一抽。   银子买通得了徐盈买不了他,瞧着身后跟着的一众公子小姐们希冀的眼神,他觉得自己肩负重任。   “走,本世子先闹……”   白琅话没说完,嗖的一声,他被人拎着运起轻功扔出了院子。   “大人说过,白世子若是不回去,就让属下等人不必客气。”   白琅顿时瞪大了眼睛。   “容淮安你个过河拆桥的伪君子。”   他抬步要再闯,面前已经围了一堆侍卫。   领头的三个人都走了,剩下的面面相觑。   “要不咱们……撤吧。”   容府的管家乐呵呵地上前。   “各位小姐公子们,我家大人在前厅备下酒水和一些礼物,若不嫌弃,请随奴才移步。”   哗啦哗啦,院子里走了个干净。   一群人从始至终都没见到谢明蕴的影子,别提闹洞房了。   而此时谢明蕴被容淮安抱进屋子里,挪下了头上的凤冠,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双眼里的情意和滚烫的炙热让她脸色越来越红,一时间将胭脂色都比了下去。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谢明蕴的脸,感受着如凝脂一般的温滑触感,轻笑。   “脸红什么?”   明知故问,谁家大婚的日子不紧张的?   谢明蕴撇开眼神,又被容淮安勾着下颌强迫她看回去。   四目相对,容淮安瞧着这双秋水瞳仁,眸子里的一丝羞怯更让他心中一软又怜惜,他将谢明蕴头上的簪子摘下来,那一头如瀑般的青丝垂落,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惹人怜惜。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依旧看着她。   谢明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声音中带了几分羞恼。   “别看了。”   “娘子好看,还不让为夫看吗?”   容淮安轻笑了一声,拉着她走到桌边。   屋内触目也是一片鲜红,龙凤红烛高燃,红色的喜被,还有桌上的合卺酒,都在提醒着谢明蕴,她真的成亲了。   容淮安一路抱着她跑得飞快,全福婆婆都没跟过来,当然就算来了容淮安也不会让人进来,这屋子从头到尾就进了他们两个人。   于是容淮安亲自倒了两杯酒,将谢明蕴揽到他怀里,稍稍用力,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我要下去。”   谢明蕴咬唇看他,一双水润的眸子氤氲,带出几分羞恼和慌乱。   “都成亲了,阿蕴还这么脸皮薄可怎么是好。”   但如今的容淮安怎么会听她的话,他看着面前漂亮的小姑娘,只想着等会要如何把人拆吃入腹,把这些天的隐忍都通通赚回来,自然是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他接了酒,一杯递给谢明蕴,一杯自己端着,另一只手搁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谢明蕴只觉得腰间被他碰过的地方如过了电一般地让人颤栗,她闷哼了一声腰一软,端着的酒都差点洒了出去。   容淮安明知故问。   “怎么连酒都端不稳?”   他喉咙间溢出几分笑意,凑在谢明蕴的耳边,瞧着那白玉般的耳垂慢慢变红,滚烫的热气喷洒在耳侧。   “难道阿蕴是等不及了么?”   “你才等不及了。”谢明蕴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容淮安很是赞同地点头。   “是啊,我的确等不及。”   话落,容淮安端起杯盏,与谢明蕴饮了半杯,又交错了手臂去饮剩下半杯。   谢明蕴刚把口中的酒喝下,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容淮安扣着她的下颌吻了过来。   “觉得我喝的这酒似乎不怎么好喝,来让我尝尝娘子的。   唔……果然比我的要香很多。”   声音含糊不清地在两人唇齿间溢出,谢明蕴被容淮安轻飘飘地抱起来,一路往床边走去。   越来越快的心跳和这人身上滚烫的温度让谢明蕴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被容淮安搁在床榻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吻住。   那只大手在她腰间作乱,扰得谢明蕴觉得心尖都有些痒,她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别动。”   “什么东西……”   谢明蕴不顾容淮安声音中的警告,皱着眉头去拽底下的被子。   容淮安眼中的情热越发浓烈,他刚要摁着谢明蕴继续吻下去,却见谢明蕴哭笑不得地从被子里拽出来了一大把花生桂圆。   “怎么还有这东西。”   容淮安瞥了一眼,将谢明蕴拦腰抱起,继而伸手一扫,床榻上的那些花生桂圆都被扫到了地上。   他身子继而重重地压了上来。   “你扔了干什么呀,都是些好寓意。”   容淮安一边吻她,一边把手里攥着的那个桂圆剥开,用牙齿咬着渡到她嘴里。   “这还有一颗……我们两个吃。”   他眼里压着一抹暗沉,那翻滚的情和欲念让谢明蕴心尖一颤,一颗桂圆含糊地滚在口中,容淮安伸手,顺着她腰间玲珑的曲线抚摸。   腰封被拽开,龙凤红烛燃着,一缕清风顺着窗子吹过来,她觉得身上一凉,很快又被滚烫的身躯覆过来。   “我的衣裳……你别撕呀,好不容易做的。”   她声音里压抑着几分喘息。   “明天还有新衣裳。”   容淮安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应道。   那大手撩过的地方像在点火一样,一缕躁意从心尖灼了满身,谢明蕴难耐地仰起头,迎合着他的亲吻。   她觉得自己在他手下像是要化开了一样,软成了一滩水。   情迷意乱间,那双藕臂揽在容淮安的脖子处,随着他的动作一沉,谢明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手下用力,在那脊背上抓出道道红痕。   身下白皙的肌肤温滑,又泛着淡淡的粉色,旖旎的风景让他舍不得错开分毫,他动作刚略重了一点,就觉得背上又被抓了一道。   “你轻点,抓疼了你不心疼?”   谢明蕴的声音压抑着哭腔,破碎又断续地传来。   “你先……轻点……呜……”   容淮安低头吻住,将她破碎的喘息吞了下去。   床榻随风微微晃动,屏风后映着一双交颈缠绕的鸳鸯。   龙凤红烛高燃到天明,谢明蕴昏沉地睡过去,连根手指都懒得抬。   白玉般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红梅,暧昧的红痕让餍足的男人没忍住摩挲了一下,睡梦中的人轻轻闷哼了一声,他止住了动作,抱着人叫了水一起沐浴。   作者有话说:   PS: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看看新封面大家喜欢吗?重要的事情问三遍!!!!   顺便恭喜我们小容大人和蕴儿大婚,评论区送红包! 第59章 正文完   ◎他想让她自由,快乐,顺遂无忧,永远。◎   第二天谢明蕴一醒, 就被刺目的阳光照的眯了眯眼。   光线顺着窗棂洒下来,屏风后的床榻上锦被凌乱,衣裳随意地散落在床边, 地上, 龙凤红烛燃尽, 大红的锦被映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更衬得那肌骨清透,美人如花。   暧昧的红痕在手臂上,脖颈处,暴露在空气里, 又隐在锦被下的旖旎风景, 巴掌大的小脸隐在青丝里, 她窝在容淮安的怀里, 轻轻动了动身子。   刚抬起手臂, 谢明蕴便倒抽了一口冷气。   浑身的骨头酥软的厉害,上头的红痕更让谢明蕴看了脸红,这人昨晚实在生猛又不知节制,拉着她胡闹了一晚上, 到天明才老老实实地带着她去沐浴。   到了浴桶里又不安分,她困得连眼睛都懒得睁,他还是柔声哄骗着她, 又在浴桶里折腾她,翻来覆去将她里里外外都尝了个遍,虽然事后给她疏松了一下筋骨,但谢明蕴还是觉得身上软的不行。   她瞥了一眼还在身边睡着的容淮安, 刚想起身掀开被子, 忽然看着这截露出来的藕臂, 想起了锦被下的身子还是未着寸缕。   他昨晚沐浴完竟然不给她穿衣裳?   谢明蕴呜咽了一声蒙住脸。   想着反正也懒得动,索性就不再起了。   容府没有公爹婆母,没什么敬茶见面的繁文琐节,她伸了伸懒腰,窝回容淮安怀里,顺着这样的角度去看他。   他似乎依旧沉沉地睡着,清浅的呼吸声和她的一起交错在屋内,那一张俊逸清雅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和餍足,谢明蕴想起昨日穿红衣的恣意张扬,昨晚哄骗她喝酒沐浴的腹黑黑心,还有眼下睡在她身边,安安静静的样子。   她看着面前这张丰神俊朗的脸,没忍住伸手,顺着眉心到鼻梁,嘴唇,一点点勾勒着他的样子。   那唇离她近在咫尺,谢明蕴脑中回想起昨晚的疯狂,这唇在她身上每一寸地方都留下印记,落在肌肤上的滚烫炙热,还有与她唇齿交缠间的暧昧流连,心跳越来越快,她忽然抬起头,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要趁着容淮安在熟睡偷亲他一下呢?   要还是不要?   她谢明蕴应该是个矜持的人,但如今容淮安都已经是她夫君了。   都大婚了亲一亲怎么了?   谢明蕴看着面前如画的眉眼,仰起头去亲他。   她的唇刚印过去,就有些清醒过来,刚要后悔地退开,忽然手腕一紧,刚错开的身子被人摁了回去,两张薄唇亲在一起,容淮安牢牢地把人抱进了怀里。   那双睁开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狡黠,哪有半分刚睡醒的迷糊?   “光明正大地亲就好,我又不会吃了夫人。”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喑哑,还有满满的揶揄,谢明蕴脸红的不行,挣扎了一下。   “谁偷亲了。”   这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呜咽了一声,又被人摁着亲了个遍。   本身锦被下的身子就抱在一起,两人这么一胡闹,顿时又有点收不住的迹象,容淮安的吻从唇到了脖颈,又一路往下,锁骨,胸前……   “好了,好了,你别闹了。”   谢明蕴的心怦怦的跳着,有些受不住这样快活的折腾。   “醒这么早,我看你是不困。”   容淮安含糊的声音传来。   “困,我可困了,呜……”   谢明蕴哼唧地喊他。   “容淮安,淮安……夫君,不来了。”   她攥着锦被的手用力,从脸到脖子都被熏成了粉色。   “知道大婚为什么要三日回门么?”   容淮安从她身上抬起头。   “为什么?”   谢明蕴这会一心想岔开话题,连忙回话。   容淮安嘴角勾起笑意,一手顺着抚到腰间,微一用力——   “那自然是,留给新人三天,日日夜夜。”食髓知味。   “你胡说……”   一句话止,帘子落下,水晶晃动,她如一尾在沙滩搁浅的鱼,被人撩拨着,掌控着,直至浪潮涌来,在翻涌的潮水间得了快活。   *   一连三日,谢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别说这院子,连新喜的屋子都没怎么出去过,直到第三天一大早,谢明蕴起身瞧见门边走过来春风得意的容淮安,没好气地抓着枕头扔下去。   “你今晚别进这个门。”   “好,我不进就不进,阿蕴可别气着身子了。”   容淮安嘴角笑意不变,走过来端着手中的粥喂她。   谢明蕴身上有气无力的,任由容淮安抓了个枕头垫在身后,她半坐起身子,一口一口喝着他喂的粥。   一碗粥喝完,容淮安问她。   “起吗?”   “你说呢?”   这都第三天马上要到午时了,谁家新人回门是这个点的?   “母后不会怪罪的。”   容淮安笑了一声,拿起一边的衣裳给她穿。   公主归宁也算大日子,今日二人都是盛装,谢明蕴依旧穿了一身红色的锦裙,容淮安那一身红袍穿在身上,比着大婚那日的张扬,更多了几分闲散和风流,与他的温雅融合在一起,谢明蕴不由得再次感叹上天真是给他生了副好皮囊。   “如果当时在江南你没有这幅皮囊,那天我还真不一定注意到你。”   容淮安亲力亲为地伺候着她梳洗,闻言脸色一黑。   “你当时注意到我就是为了这张脸?”   “那不然呢,食色性也。”   谢明蕴坐在凳子上,喊了婢女给她梳妆。   容淮安听完这话倒也不恼了,伸手在她头上簪了个凤尾钗,语气意味深长,闲闲道。   “既然食色性也,那阿蕴今晚可不要乱求饶。”   反正都食色性也了,他看她也不累不饿,那今晚必然要多折腾几次。   身后梳妆的婢女开始装死,谢明蕴抬脚踹他。   “谁说是这个食色性也了。”她说的明明是他的脸!   容淮安躲开,一边轻笑。   “不都是一样的么?”   床榻间一样能看到他的脸。   两人胡闹着收拾完,宫中早来了接他们的车驾,一路接了人往宫中去。   刚出了容府没多久,忽然有下人脸色不大好地走过来。   “大人……”   容淮安示意停车。   “家主过身了。”   谢明蕴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心中一紧。   容淮安却早有预料。   “请宗族的人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宗族的人都嫌晦气……没人过去。”   不然也不会找了容淮安。   “着人买口棺材,若容家宗族不让入祖祠,就随意寻个地方葬了吧。”   容淮安目光清淡。   他和他的父亲没相处过几天,又如何能有感情。   这半个多月来,他每日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宗族的人也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下人也不伺候了,跑的跑散的散,偌大的容家,旦夕之间,已经成了个凄冷的空壳子。   到死的时候甚至都没人愿意收尸。   真正是妻离子散。   “您不去吗?”   容淮安摆手。   下人顿时了然退开。   谢明蕴离他近了些,轻轻攥住他的手。   容淮安回神浅浅一笑。   “没事的。”   没什么感情,自然没什么可悲伤的。   而此时慈宁宫里早坐了一堆人。   谢岚在寿王妃身边晃了八十遍,往外眺望了五十次,也没看到人影。   太后,太上皇,谢明则,寿王妃,甚至太皇太后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不见丝毫着急,这可把谢岚这个暴脾气急坏了。   “归宁的日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谢明蕴竟然还不回来。”   说到这三天谢岚便生气,她先是跑了被陆文发现,这死书生缠着她烦了她两天,第三天好不容易脱身,她一大早就到了容府,门外却守着乌压压的人,说是公主驸马还没起,不让任何人拜访。   谢岚瞧着时辰都过了巳时了,谁家睡到这个点?   她想闯进去,又被徐盈拽着出来,附在她耳边偷偷说了两句话,顿时让谢岚脸色爆红。   “就算是新婚……也不能……”   她跺了跺脚,从容府离开。   “再去看看。”   谢岚的声音到一半,门外就传来了通传声。   “明华公主到,驸马到。”   两人并肩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身红衣,眉眼带笑,容淮安眉宇春风得意,脚步带风走过来,哪看得出往昔沉稳的臣子样?   谢明蕴被他握着手走在身边,一张漂亮的小脸上更添温软和春情,这份不经意间的媚意从眉梢眼尾展露出来,更真真是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谢岚一边感叹妹妹漂亮的同时,瞥见容淮安哼了一声。   好好的妹妹配他,那可真是便宜他了。   她谢岚妹妹的驸马,多少人想够都够不上格呢。   两人到了跟前,上头的长辈们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们走过来,底下放了垫子,两人齐齐跪下去行了大礼。   太后先起来一手一个把人扶起来。   “好孩子,好孩子。”   她笑呵呵地递过去两个红封子。   容淮安接了后就把两个封子都给了谢明蕴,继而谦雅地道了声。   “多谢母后。”   太后这下更眉开眼笑。   挨个见了礼后,皇宫备下了午膳,皇室一家,寿王一家,带上徐盈,都留在宫里用了。   午膳上太后见容淮安时时刻刻关心着谢明蕴,给她夹菜又倒水,心中对女婿更是满意。   回门的日子没人讨无趣,连太皇太后那一向木着的脸都缓和了几分。   用了午膳,太皇太后要走的时候,忽然抬眼看了谢明蕴。   “蕴丫头,你过来。”   一屋子的欢笑顿时止住,连太上皇都蹙眉喊道。   “母后。”   都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谢明蕴的事。   众目睽睽下,谢明蕴嘴角笑意不变,到她面前行礼。   太皇太后摆手示意她蹲下身子,继而从宫女端着的盘子上取来了一根玉镶红宝石簪,簪到了她发间。   “这是哀家成亲的时候当时的太后给的,今儿就给了你吧,你新婚哀家也没给什么好东西,这簪子带些福气,以后好好跟驸马过日子。”   她语气缓和了些,拍了拍谢明蕴的手。   太后太上皇神色各异。   谢岚更是惊讶。   太后太上皇惊讶的是这簪子价值连城又意义非凡,这么多年连太后嫁过来的时候都没得到这簪子,寿王妃也没有,本以为她要一直留着这簪子了,没想到会送给谢明蕴。   谢岚是一直知道她皇祖母有个宝贝的簪子,素日里自己都少戴的。   谢明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簪子必然贵重,寻常贵重的簪子只怕也比不上,她想推拒,容淮安忽然清了清嗓子。   她对上他的视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谢皇祖母。”   太皇太后眼中似乎动容了片刻,又笑。   “好。”   太皇太后回了慈安宫,谢明蕴头上的簪子惹眼得很,又有些重,她走到容淮安跟前,跟他咬耳朵。   “为什么想我接下?”   “太皇太后有段身世,其实宫中知道的人不多。”   容淮安压低了声音。   “她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被爹娘丢弃,颠沛流离十多年,和南下的太宗皇帝一见钟情,后来入宫。”   谢明蕴眼神一颤,明白了严苛的太皇太后为何今日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   “可怜我呢。”   她想勾唇笑,又觉得笑不出。   可怜她当时被皇上丢弃吗?   还是可怜她和她之前的经历那么像。   “这簪子是她成亲的时候,那位太后给她的,太后怜惜她的身世,对她多有照拂,称为第二个母亲也不为过。   她一直觉得,这簪子是她的福星,如那位太后一般。”   所以簪子带着那位太后的福气,也是当时那位太后对她的爱,意义非凡,才留了这么多年。   谢明蕴不需要她的可怜,但她也周转着说是对小辈的祝福。   她不是喜欢纠结的性子,就点头。   “好。”   两人在宫里待了一天,谢明蕴一直陪着太后和王妃说话。   容淮安站在一边看她笑着,谢明则走过来。   “你与蕴儿打算何时走?”   她父母的忌日就在半个多月后,只怕启程就在这几天。   容淮安笑。   “皇上急什么?”   “朕是巴不得她多留在京中陪陪我们。”   谢明则自然是舍不得妹妹的,但是也想妹妹出去多走走。   容淮安但笑不语。   “走的时候自然会给皇上践行的时间。”   晚膳用完,太后执意要留人住在宫里。   “眼看着你们也快走了,哀家总是舍不得。”   她握着女儿的手,感慨万千。   “以后自然还会回来见您的。”   谢明蕴温声安抚了她,看到在一旁一直坐着的太上皇。   “父皇。”   两人目光对视,太上皇点点头,并没多话。   这晚他们一直在宫里闲话到了戌时二刻,谢岚喝了酒抱着谢明蕴不松手。   “你什么时候走呀,什么时候回来,呜呜呜我也想去边塞完,你下次去带着我好不好,我一定不娇贵乱闹。”   她扒在谢明蕴身上不松手,容淮安脸黑地把人拽走。   “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寿王和寿王妃哭笑不得地拉住了女儿,太后站起身道。   月光清辉洒下,谢明蕴看着谢岚在寿王妃怀里撒娇哭闹,寿王小心翼翼地哄着人,太后和太上皇没走在一起,太后频频回头看她,太上皇的背影孤寂清冷。   谢明则负手站在原地,唇角带着笑。   徐盈被赶进宫的白琅抓了回去。   “回吧。”   容淮安扬眉看她。   “你是不是打算今晚走?”   谢明蕴何等了解他,这三天她虽然起床的时候不多,但有时候还是看到了他吩咐下人收拾东西的。   太后今晚留人在宫里也是防备着他们走这么早呢。   容淮安不瞒她。   “是。”   再走晚了多半路上行程要赶,但他还想和谢明蕴看看沿途的风景。   可今晚宫中都落钥了,还能走么?   “相信我。”   容淮安落下一句,目光转到一旁的树后,眼中神色动了动,继而对谢明蕴说。   “你先进宫里,别冻着了,我把巡夜的人引开,就带你走。”   这正如谢明蕴的意。   她其实不喜欢告别。   她进了殿内,容淮安回过头,眼中的笑敛去。   “陛下。”   树后走出来一个人,是太上皇。   “你这点动作瞒得过则儿,骗不过朕。”   容淮安但笑不语。   “既然准备走了,朕有个东西想交给你。”   他从袖中递出去一枚令牌。   “此令牌能调动朕手下的影卫,还有朕年少做皇子的时候手下的客栈商铺都能去住,你们沿途遇到的人多,也许有什么突发的事用得到。   此令牌各个城主府都认,必要时可调动城中人马。”   太上皇声音低沉。   “淮安,朕对不住她,如今想弥补些什么,虽然不多,但也是些心意,她不一定想见朕,那就不见了吧,你替朕……多陪陪她。”   容淮安默了片刻,接了令牌道。   “父皇放心。”   太上皇点点头,转身的刹那眼中似乎有泪落下来,他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外,容淮安进了屋子,就看到拿着帕子擦泪的谢明蕴。   那树后的影子不算隐蔽,她如何猜不到是谁?   她不想见,又怨怼,但听了他的话,心中总有些不是滋味。   容淮安叹息一声把她抱进怀里。   谢明蕴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走吧。”   容淮安也没再提,拉着她往外。   “但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不道别吗?”   她想起太后舍不得她的样子。   “你想告别吗?”   “其实不想。”   “那就不去。”   容淮安攥住她的手。   “要翻墙?”   他轻轻点头。   “但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谢明蕴想着她好歹也是个公主。   “不这样你以为能走?”   容淮安笑。   两人到了宫墙边,容淮安揽着她足尖一点,轻飘飘越上了墙头。   刚要抱着她翻下去,谢明蕴忽然道。   “等等!”   “怎么了?”   “我想自己跳,你在下面接住我,好不好?”   谢明蕴有些蠢蠢欲动。   她都有些怀念之前翻墙玩耍的滋味了。   容淮安好脾气地答应。   “好。”   他跳了下去,朝谢明蕴张开手臂。   谢明蕴眉眼弯弯地笑出声,轻轻一跃,从上面跳下去。   夜风吹过她发丝,撩开眼底的恣意快乐,这一刻,她如年少在江南时一样自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容淮安看到她眼中的开心,也跟着勾唇。   马车等在了宫外,容淮安抱着她坐上去,下人们早带上了行李,浩浩荡荡往江南去。   另一边,太后和谢明则站在一起,太后眼中有泪,却还是笑道。   “哀家想她自在些,就这样去做自己想做的吧。”   深夜,一辆马车出了上京城。   谢明蕴一路看山看水,看风景秀丽,在最高的山顶和容淮安一起看过日出,也在临溪河畔快乐地和他一起玩水。   她能在山间畅快地大喊,烤鱼,逗鸟,也能赤着足踩在湖边,自己去采初春第一捧花。   不管做什么,身边一直有容淮安陪着。   半个月后,马车停在江南。   初春时节,柳树抽芽,处处好风光。   他们赶在爹娘忌日的这一天,去拜了他们。   容淮安跟着她跪着磕了头,瞧见谢明蕴眼眶有些红,攥着她的手,开口。   “爹,娘,日后她想去边塞,想留在江南,或者回上京,怎么样都好,我都会陪着她,您二老放心,从今以后,她不会再孤单一人。”   他坚定的声音落下,又俯身磕了三个头。   两人从墓碑前离开,谢明蕴忽而想起什么,问他。   “这些天怎么没看到晏顾?”   “太子殿下当时去,抓了南湖的大皇子,太子殿下登基后,他自请去带着大皇子去南湖交涉。”   难怪。   谢明蕴点点头,忽然觉得手腕一紧。   “关心他做什么?”   容淮安话有不虞。   “我就问问。”   谢明蕴觉得这人飞醋吃的真莫名其妙。   “那也不准。”   容淮安目光瞥到一旁临水畔的船。   “想不想去坐船?”   谢明蕴想坐船好啊,她想很久了。   “当然要!”   容淮安勾唇一笑,拉着她往那边去。   “我们不要船夫,我自己也会划。”   容淮安看着谢明蕴兴冲冲的样子点头。   “好。”   然而等下了船,容淮安却接过船桨道。   “这种事让娘子来只怕不合适。”累着人了他又心疼。   “你也会?”   “学过。”   “那你来吧。”   谢明蕴将船桨递给他,随意撩了裙摆落座在船头。   碧水青天,湖波荡漾,岸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吴侬软语。   谢明蕴嘴里哼着曲子,看着在一边划船的容淮安,伸手撩了一捧水,喊他。   “看这!”   容淮安看过去,措不及防地被一捧水洒了满身。   矜贵的公子哥落了满身水,却也没恼,只喊她。   “别着凉了。”   “怎么会,我从小生活在这块呢。”   谢明蕴笑眯眯地又撩了水去玩。   水波荡开,微风拂过停留在她脸侧,缠绕着连发丝都飞扬。   她脱下了公主的裙衫,身上再无一丝束缚,如此自由又快乐。   容淮安爱怜地看着她欢乐的样子。   他要她不受任何规矩的束缚,关系的羁绊,翻墙也好,不想道别也罢,玩水,爬山,他要她做公主也能最快活,要她做沈蕴也可以处处随心永远被爱。   他想让她自由,快乐,顺遂无忧。   永远。   ——   《春情薄》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PS:日常向都放在番外写啦,两个月的连载期,入V就日六起步没停过(所以比着日三的连载期大概缩短了一半),每次在评论区看到大家讨论剧情都蛮开心的,这本整体写起来比我上本轻松很多,也有了更多的读者朋友们听我讲故事,很开心遇到你们。   不管是上本追过来的老读者,还是这本遇到的新读者,很荣幸你们可以看我写蕴儿和淮安的故事,这个故事未必完美,但一定是当下我最用心写出来的,可以给大家呈现的最好的蕴儿和淮安,再次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番外会写一些甜甜日常,还有一些我想写的配角个人番外,最近腱鞘炎有点严重,番外不日更,今天正文完结后周二周三都不更新,番外从周四起更,这两天休息一下QAQ,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