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高嫁侯门   作者:玉胡芦   晋江VIP2023-10-22完结   总书评数:381 当前被收藏数:2348 营养液数:356 文章积分:50,711,488   文案:   人都夸姝黛命好,生在江南商贾之家,丰衣足食,优渥娇养。   定了亲,是青梅竹马的首富嫡子,一眼望不到边的奢足;   退了亲,转头又能嫁给更高门第的庆绥侯府嫡世子,当上了世子妃。   婚后丈夫官运步步高升,更对她始终如一,内宅清静。   话传来传去,连姝黛也差点这么以为。   可谁又知道:   父亲续弦,偏心继室与其子女,只想把她当成摇钱树;   定了亲的赵家公子,婚期临近,却早已偷纳通房还怀了孕;   而姨母贪占母亲留给她的房产,妄想利用她的美色与婚姻巴结高位。   她一个商贾之女来到邺京谋营,步步都是坑。   嫁给风光霁月、簪缨显爵的庆绥侯府嫡世子隋云瑾,只是她刚好押对了宝!   *   男女主契约婚姻,1V1,婚后恋。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先婚后爱 日久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姝黛,隋云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娇娆算计商女x清贵俊雅侯世子   立意:经营生活,奔赴目标 第1章 第一章 邺京   ===========================   四月花草芳菲,邺京城外染了春色浓浓。   申时起了点风,榆树枝头摇曳,把姝黛系在脸上的帕子吹得微微拂动。薄如蚕翼的云雾丝帕下,若隐若现女子嫣红的樱唇,藏几分急切之意。   她一手扶着座椅,一手轻盈捏马车的窗帘,不住往外边打量。   南熏门下排着老长的队,进出的百姓皆被守卫军士拦下搜检身份。   查得可真够严格,适才入瓮城门时便已翻查过,几步路,在进城的南熏门又得重新严验一番。等了她好一会,还在队尾巴。   姝黛多年未入京,严格的来说,是她首次独自出远门,从江南到北,生疏得很。   也不知是否日日这般严格,或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眼帘微阖,打量着那边的京都军士,步军春服,头戴青黑盔帽,身披格子片甲,比外州府的军士要威武气派多了。   说话底气声十足:“排一边去!出城进城的各排一边,站错队伍误了时辰莫怪没提醒!”   坐久了马车,两条腿一直曲着,恨不能立时便下地走个几圈。   她一路从江南道的平江府北上,先走了半程水路,后遇到风雨,吐得不行,丫鬟络雪瞧着心疼,劝小姐要不歇几日回程算了。可姝黛既都出来,路子还没谋好,怎能打道回府让人看笑话?便又改乘马车进京。舟车劳顿,难掩几分倦软。   姝黛徐徐收回目光,瞥向对面角落卖煎饼的摊子。   摊主将面用水拌成糊状,锅中刷一层油,摊成薄饼,其上再倒入鸡蛋一个,摊平后撒上野菜末、葱花和火腿片,再夹入油炸烩,热腾腾地起锅切两段,刷上甜面酱。   还有旁边的果饮子小棚里,用不知名字的水果,薄绿皮儿,红粉的果肉,榨出诱人果汁。即便隔着距离,好像都能闻出酸甜的口感。   她便抿了抿唇,嘱咐络雪去买几样过来尝尝。   小姐惯是不拘口腹之欲,还怎么吃也不胖的体质,脸颊雪嫩皙莹,下巴秀致,哪的肉都长得将将贴切。   络雪跟随多年,也学了喜好美食,早便瞧得眼馋。连忙应声“诶”,喜颠颠朝摊子走去,把等待的枯燥都一扫而光。   正是太阳逐渐落山之际,进城出城的人颇多。   姝黛便无聊听起了周围人们的议论。   一个婆子诧道:“今日怎的严格起来,刑部郎中都亲自到城门下查验?”   商贩唏嘘:“你是不知道,昨夜互市监家的庶公子也失踪了。这连日来,采花大盗频繁绑走俊男美女,凡失踪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偶然那么几具丢出,也被折磨得形容枯槁惨不忍睹。话传到圣上耳朵里,龙颜大怒,责令限期破案,大理寺急得热锅上蚂蚁,故而刑部也掺和进来。”   婆子又问:“既是采花大盗,为何妇人小姐也要查?”   答:“那采花大盗男女通吃,却无人见过其颜面。一传说高大威猛形如夜叉,一又传有美人痣,丰韵美俏娘,让人摸不着头脑,当然都要严查……对了,这位小哥你生得标志,还敢此刻进城,仔细夜半把你抓了去消遣!”   被指着的后生羞愤,忙往娘子身旁一避:“我已成亲,那采花贼要抓的是纯男处-子,与、与我何干?”   姝黛支着耳朵听,一贯只闻邺京如华胥之城,青楼画阁遍布,香车宝马,人们夜不闭户,半夜还宴乐吃烧烤呢,没料到竟有这种事。   她生长在平江府,八百年如一日的,除了街坊邻里那些偷人偷物的八卦,就没听说更夸张。   却没往心里去,听过就过了。   络雪买回了三份杂粮煎饼,给赶车的车夫也带了一份。表面酥黄香脆,涂着一层鲜甜酱;还有外藩传入中原的番石榴果汁,比刚才她老远看得还诱人。   她便解下面帕,悠然食用起来。   吃完饼,也就轮到了她们进城。   士兵过来掀起帘子,络雪递上户籍的过所与公验。士兵瞥了瞥,见是两个小姑娘,没什么问题,随后又朝马车内看。   姝黛脸上系着薄纱,一双杏眸潋滟,晶莹莹地眨了眨,隐约娇容毕现。   南方来的女子穿得软适,她樱粉裙裳淡裹着纤柔腰肢,娆娆嫚嫚。细腻手腕白得似雪,落一枚翠绿欲滴的掐金翡翠镯儿,更显得娇俏可人。   士兵视线一烫,挥手放行,忽而在她眼尾的红痣上停顿,到底让过了。   刑部的司门郎中隋云瑾,正合上一册户本,让人把拦下的络腮胡子大汉提去审。   男子凛着眉宇,嗓音低醇:“押下去,送去大理寺查问!”   他生得器彩韶澈,睛如点漆,玉面琼鼻,气宇容颜在京中数一数二。官服若青松般挺拔,将玉树芝兰一词描刻到极处,更兼书卷文臣的清正风骨。   那络腮胡子大汉瞧着他年轻,又面生,便不服道:“凭什么抓我?这个月跑了四趟都没人抓,就今日把我抓了!连我你也敢抓,抓了铁定要后悔!”   硫磺、硝石、白矾,这三种分开看是药材,聚在一起则是炼丹炼药之必用。他一个月竟跑四趟,一趟背这大几瓶,不抓他抓谁?   隋云瑾改了主意,嘱咐部属道:“改押刑部牢里,由刑部郎中傅大人审问,我晚些去瞧瞧。”   蓦然却只觉鼻翼间拂过微妙幽香。他侧过头,望见马车帘子垂落,掩起女人眼角的一点殷红。   肌若凝脂,惹艳夺目。   他略为愣住了,少顷皱眉,问士兵道:“刚才过去的是何人?”   士兵也有些犹豫和迟疑,连忙抱拳答:“是江南道平江府来的商户女,属下也瞧见她美人痣了,只是看她妙龄小姐,弱不禁风,不像会采花的样子,便放行过去。大人莫非觉得有疑异?”   两个月以来,失踪数名年轻男女,且去得几无踪影,还不包括其他州府报上来的丢失人口。难说没可能是外埠商贾做出什么勾当?   京中的青楼奢靡风气愈发浓重,之前怀疑过是否被送入烟粉之地,查起来虽棘手,但大理寺皆已搜查过,并无踪迹。   仅从逃脱者死前的奄奄一息中,形容出采花大盗的模样,却亦有男有女、不同特征,男者高大威猛利诱少女,女者妩媚丰韵勾惑少郎君。   大理寺惯与刑部不睦,生怕透露出更多线索让刑部掺和。隋云瑾怀疑或为团伙,但他所在权利有限的刑部司门,眼下也只有担好出入城门这份职责。   隋云瑾垂眸,嗓音冷肃道:“你派两人去截回,我再查验一遍过所。”   夕阳光影打在那俊正脸庞上,一种不容轻慢的矜贵,看得士兵心生敬畏。   隋大人乃三甲及第的榜眼,又是高门士族出身,却从翰林院编修的选调迁,调到刑部吃力费神的曹职上来。光凭这一点就让人折服,也挺让人想不通的。   士兵领命而去,很快却又跑回来道:“禀告郎中,适才那姑娘找不见了,已与马车分开走。马车往广聚轩方向去,车夫说他先行寻酒楼住宿,小姐办事晚些便回。”   因为刚才把人放行,士兵语气带着心虚与自责。   果然不出隋云瑾的意料,就是有猫腻。他攥了攥修长手指,沉着道:“既如此,你派几人找找她踪迹,都与谁见面说话,等回了酒楼住宿便通知我。”   “是!”士兵抱拳。   *   “诶,来了来,都看一看诶,蜀州锦缎,穿上显曲线显腰身——”   “上好的翡翠喽,养颜衬肤色,小姐您瞧瞧——”   邺京城的街道两旁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姝黛领着络雪走在路上,只见有绿眼金发的外邦耍猴技,有各种各样小吃杂卖,路过的车辇上装饰金碧辉煌,还有武将牵着高大骏马穿梭而过,引得青楼姑娘们捂着喷香的手帕尖叫。   啧,这都还是外城,内城得多丰富啊。   她忍不住抿唇,京城确实与南方不同,南方含蓄多了,汉子没北边莽野,姑娘们更偏向于软娇。   而京中充斥的除却烟火气,更多的果然是官贵胄奢之风。   自从退亲后,她好久没散心了,难得出来一趟,感觉顿时舒畅许多。   姝黛是平江府茶叶商尤氏之女,家业殷实,丰衣足食。自幼定了亲,夫家赵氏又是江南道首富,实力比尤氏雄厚数倍,是以,她过得悠然怡然,诸事莫须操心。   唯遗憾的是,母亲一路陪伴父亲操持生意,福气未享,在生弟弟尤翊时难产早逝,父亲又续了弦。   继母要照顾尤翊,后面又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她便多跟着祖母长大。   姝黛十五及笄那年,恰为祖母守丧。今春刚满两年结束,正待婚事在即,却得知未婚夫等不住,早就偷偷收了通房,且通房还怀了身子。   若说收通房极其勉强还可忍耐,怀了身子就绝对不能容忍了!姝黛便二话不说,干脆果决地一纸退了亲事。   那赵氏家门奢荣,被退婚后自觉颜面不过,对此颇有微词。姝黛退了亲,不仅在平江府掀起风波,烙上恃美而骄,狭隙不容人的妒名,还惹得父亲十分恼火。   只碍着当初原配离世前说过,关于姝黛的大事都由她自己决定,尤其婚姻须得她本人点头,尤父对这事儿才没奈何。   但冷脸冷板凳是免不了的,再加继室背后的煽风点火。   可即便如此,姝黛也没想过将就。   她有条准则,不为难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儿。   姝黛寻思着弟弟尚年幼,不能说靠上他什么,他还得先依仗她做姐姐的。   因想起母亲在京城购置过一套房产,离世前因自己年幼且距离相隔,便托与大姨母打理,房契也在姨母手中。如今她已然十七,或者来京城看看,把房子收回,看能否自谋些出路。   她便将退婚一事去信与邺京的姨母,并粗略说了心中打算。姨母向来心疼她无亲母可依,收到信后唏嘘不已,回函劝她入京散散心,又说京城的官贵子弟遍地走,另寻桩好姻缘,她们姐弟亦能多个依仗。   若能嫁官家,日后对待弟弟与家业,继母必不敢过分造次。   说得姝黛也动了念头。   赵家公子与她青梅竹马,却都能在她守丧期背叛,偷藏通房怀了孕,她是断不想在平江府再觅婚事。她还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要么不嫁她便自己营算,要嫁她要嫁个更好的。   三月中旬便打理行装,路上兜兜走走,用了半个多月到达邺京城。   虽然出发前,已经告诉姨母这几日会到,但此时辰已经傍晚了,各府都在预备晚膳和休憩,贸然上门打扰只怕增添忙乱。而且舟车劳顿也憔悴,不如便寻酒店歇息一晚,明日上午挑个吉时入府。   正好在街头逛逛,早就听说邺京集天下繁华,极尽人情风物热闹,四海八方的人都往这里涌,什么珍贵稀罕珍馐美食都能瞧见。   刚才进城后,她就打发车夫先行,自己带着络雪下了马车。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敬慕的姨母和表兄姊妹,姝黛脸上盈了一抹笑。除了年尚幼的尤翊,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便剩母亲这位嫁入官家的姐姐,她的大姨母。   主婢二个沿街慢走,又过了河桥,顺便找找好吃的,买来不少东西,在跑腿铺子叫了闲倌帮忙拎提。眼看天黑,便往订住的酒楼回去。   --------------------   开新坑了,谢谢宝们支持^0^   -----   渌泩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7-31 02:09:45   读者“48167480”,灌溉营养液 +5 2023-08-09 22:56:04 第2章 第二章 靡香   ===========================   住的酒楼叫“广聚轩”,乃邺京城颇具盛名的一家,地处成王庙附近,周边吃喝玩乐,杂耍伎仃,热闹应有尽有。   酒楼是一栋回字形,往上共四层半,一楼有堂食和歌舞台,客人若夜半不思睡,任何时辰都可下楼饮酒赏歌悦舞。   档次也分作金银铜牌三等,价格为每日五两、十五两、二十五两,满足不同客源的需求。还有最高级的贵宾房,要价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   姝黛住的就是五十两的贵宾房。   她本想让车夫提前来预订个银牌的二等房,一晚上十五两差不多了。然而车夫到的时候已经没房,只剩了一等。站柜的小厮问要不要一等?车夫是姝黛路上雇佣的,不确定她要否,便站在原地候着。   等姝黛逛完街,戌时回到酒楼,已经连一等也没了,仅有贵宾房。   在四楼的位置,推开窗,可遥遥望见远处的钟楼和御街的灯笼,还有楼下街巷河桥熙熙攘攘的男谈女笑,如入繁华仙梦。   虽江南一带也烟花璀璨,然而夜泊秦淮的绵绵意,遭遇邺京的礼乐全盛,这其间差异甚大。   姝黛便觉五十两花得也值,就当做犒劳自己一路的颠簸罢。   下楼安顿好马车和行装,她这次进京带了不少特产与丝绸,预备送礼周旋。查点一遍数目,打赏过小厮,让把东西看好,便拖着酸倦的腿儿回到了楼上套房。   闲倌小哥把包袱提进来,主婢二人拆解起半日采买的东西。一对儿碧玺耳环四十文,珍珠栀子花簪二两银,刺绣丝帕七条六十文,果脯蜜饯每罐十五文……东西不算贵,花样还多。   她挑出几样赏了络雪,让把其余的收起来。络雪这趟出远门,不仅有好吃好玩的,还收礼物,自是兴高采烈照办。   整理好后,传唤热水进来洗漱。正好两个浴桶,姝黛想想旅途劳顿,就没让络雪伺候,一人各泡了一个桶。   雾气氤氲中,她往水里撒了些自制的百花香露,靠在浴桶闭目养神。   姝黛制作胭脂、香露皆十分拿手,一年四季春采玉兰樱花桃梨牡丹芍药,夏采莲荷紫薇茉莉百合,秋冬梅菊各种,调制出来的膏露既美肤滋颜,气味又独韵芬芳。是她从前跟着开医馆的外祖父时,闲来自己琢磨的,数年累积,已经练成了技艺。   她对别的可有可无,却自幼起对医术、药理、驻颜等感兴趣。外祖父架子上的医术典籍她当成话本来翻,虽做不了坐堂医,却也小有领悟。   温润的水让人舒适,姝黛青丝如瀑散垂腰际,肌肤宛若从未见过光,在烛灯下雪莹莹,透着淡淡的嫩粉。   问络雪道:“外面门可锁好了,仔细采花贼。”   络雪没听到白日的八卦,只当小姐今晚被太多公子搭讪,故而小心谨慎。   她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自家小姐一入京城便招桃花呢。即便覆着面帕,都那么多男人像把眼珠子锁在小姐身上了。还有个高壮魁梧郎将,竟然为了凑到小姐跟前问一句府邸,局促得耳根都泛红,简直就。   络雪唏嘘一笑道:“锁上了,小姐若能尽快寻个好夫婿,就不必这般忐忑了。再有男郎搭讪,通通让姑爷挡了去!”   姑爷?姝黛唔地一笑,没回答,纤长手指往脖颈掬了些水。   心中却又浮起退亲前的一幕。   那小通房秀巧玲珑,一双吊眼看着就不安分。   趁姝黛在湖边赏花之时,跪在她身边乞求宽容:“妾奴是真心恋慕大公子,愿给少奶奶婚后做牛做马,但求允许妾奴生下公子的骨肉。”   姝黛都还没过门,这就装柔弱委屈地用上了。   大概她平日诸事不管不问,看似甚好应付吧,譬如像个没心机的享乐小姐,所以才敢跑到她跟前说这番话。   姝黛坐在亭子里,睇着那通房楚楚可怜、温柔小意的模样,她玉指逐渐攥拢,眼皮都不愿意抬。   ……想给赵公子生几个生去,她不担待!   人们都说她愚蠢,冲动,早晚得后悔。说赵家公子不仅要继承偌大家业,还没其他富贾子弟的纨绔习性,便收一个通房怎么了?纳四五个妾室都正常不过。姝黛这么不容人,看之后哪家还敢轻易提亲?   而尤父,原本指望靠着她攀上赵家这颗大树,倏然却断了,恐怕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宽裕吧,白打了水漂。   这次姝黛入邺京,父亲甚至送都不送,更遑论给她路上开销花费了。   她慢悠悠闭上眼睛,舒展酸倦的筋骨。   女子一对锁骨线条精巧,往下隐约起伏有致,在水波中柔光若腻,越发凭添了袅娜妩媚。   任何时候看,都嗟叹不愧为平江府第一美人。   络雪却蓦然发觉,小姐的美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冷艳与锐利。不比退亲之前,闺中是大小姐,若出嫁便为赵府少奶奶,堆金累银,什么事都无须忧虑。每念及婚嫁,还有着憧憬。   此刻说起“夫婿”,小姐却变得寡淡,好像可有可无似的。   唉……谁想到赵公子竟会那样呢?通房都鼓出四个月的孕腹了,叫小姐怎么忍?   老爷娶了继室葛夫人之后,心思就都扑在葛夫人和生下的三小姐、四公子一对龙凤胎身上。对大小姐和二公子疏离淡漠,对继室却言听计从。   二公子与四公子年岁仅差两岁,又都是嫡出,将来争家业必然敌不过继室夫人。   可当年尤家的发达,却离不开原配夫人和老爷一起辛苦经营,葛夫人才是坐享其成的那个。   若大小姐未退亲,还能有赵家撑腰,今后却都只能靠自己来筹谋了。   络雪想着便锁了眉,又往小姐的浴桶里撒了一把花瓣。但愿来到邺京后诸事顺利吧,她们小姐一定要遇到更好的。   正思琢着,“啪啪啪!”外间传来拍门声。   北边就是北边,爷郎们干脆直爽,拍个门都这么大力。   络雪已泡得差不多了,怕吵扰小姐,连忙起身穿衣去看看。   刑部司门郎中隋云瑾立在门外,身旁跟随两名部署差役,拍门者是白日派来跟踪的士兵。   四楼的长廊上灯火通明,楼下歌舞喧嚣,丝竹磬乐。他穿一袭笔挺的团领刺绣鸟兽锦纹官袍,灯笼的光影衬得脸庞如玉凿,眉眼棱角分明,虽几许忙碌整日后的萧惫,却端得是白杨般隽挺。   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隐约衣物窸窣。   两女一男。   隋云瑾眉宇凝蹙,青黑色帽带随着咽动的喉结颤了颤。   适才士兵禀报,这两名江南商女半日皆在人群走逛,哪里少男少女多便去哪里。路上不断与男子搭讪,回来还大包小袋的,叫了一名俊俏小倌人同进房内。   采花大盗一案刑部起初没参与,凌晨才接到上面限期破案之令。隋云瑾怀疑,被绑走的人要么匿在城内何处,要么已被运出了京城。   他查了最近进出城门的表据,南方商贾果然比去年同比多了三成。   若非大理寺不悦插手、搪塞拖延,应当早些发现这个情况。但现下也仅是他心中思考,还未有确切证据,倘能从里面的女子身上找出线索,则必不能放过!   他嗅觉生来敏锐,隔着雕花门扇,隐约有幽香溢出,比傍晚飘过鼻翼的更要浓蕴。   让他想起偶然逃出的受害人死前碎散描述,说采花盗抓人前会施予靡香,用以迷-诱,之后喂以药丸控制。而死后的躯体,都透出一股奇异的熏香气味。   这个江南商女不仅生有美人痣,亦有异香,何来如此恰好?   见没动静,士兵再次举手拍门。   “啪啪啪!”   “来了来了——”络雪被催得心发慌,急急忙忙笈了鞋子便将门打开。   吱呀——蓦地却看到,映入眼帘一道清贵颀长的官袍。   官袍的主人二十出头,清正轩雅,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道不出凤眼还是桃花眼的眸中,透着冷厉锋芒,却分外的多情迷人。   呜呜要死,北边郎君的俊果然和南边不同,这个的风姿硬骨堪称今晚之最了。   个小的络雪以四十五度角仰视,脸颊顿然发烫,紧张地问道:“大人何…何事敲门?”   旁边部属早都见怪不怪,他们司门郎中堪称“六部第一草”,容貌在京城凤毛麟角,谁见都心动,可惜大人并无私情。   随着门的打开,隋云瑾却嗅到了更微妙的香气。似花非花,只沁得他心神莫名迷炫。他平素克谨,青灯书卷恪守勤严,唯不喜好胭脂俗粉之味,却竟对这缕幽香拒之不能。   看了眼丫鬟匆忙披衣而出的样子,鞋子都笈反了,如此紧张。他疑虑皱眉,举步就迈了进去:“官府例行搜查。”   进入外厅,大致扫看了屋内环境。两个女子住偌大空间,除了外厅,有卧房、遮掩纱帘的内室、更衣间还有观景露台。   隔着那遮掩的绯色薄纱,忽瞥见女人婀娜的倒影。姝黛正慵慵地勾起小腿,仰面朝上闭目假寐,从外面看的影子就像是两个人对面而坐。   而那香味之幽幽,便是从她内室里逸散出来的。   他问道:“还有人呢?都出来。”   络雪颔首不敢直视,惴惴答:“我们小姐现在不方便出,大人若要查户籍,奴婢这就给您拿。”   废话,进来四五个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小姐在里头沐浴嘛。   翻出过所与公验,递给了隋云瑾。   隋云瑾伸手揩过,低头略览,皆是州府上报有失踪人口的地点。   他怀疑愈甚。   姝黛正欲擦身,察觉外面鼓捣动静,便停下问道:“络雪,出了什么事,你在与谁说话?”   江南女子吴侬软语,她不过十七芳龄,本就天生舒慵,因着沐浴的松弛,说话就更加的娇矜无骨了。   络雪答:“没事,官府大人例行搜查呢。”   姝黛听得嘟喃,真严格啊,白天都查过两遍,晚上还要挨门挨户查。   抚了抚柔嫩的腰肢,她乃良民无惧,就继续坐着撩水,并不知这检查原只针对她一间。   叮咚的水滴溅在肌肤上柔适,她伸开蜷曲的小腿,换了副姿势。   却未料还没靠稳浴桶,隋云瑾已然一臂掸开门纱进来了。   既在与小倌熏香苟且,便抓她个现行。   办案场合官员只须秉公行事,勿论避讳。   氤氲的花香赫然沁入男子鼻息,灌入五脏六腑,模糊如幻境。   姝黛惯常喜欢泡热热的澡,雾气升腾浓郁,她蓦然抬头,便看见多出一道官郎颀挺的身躯,还有俊雅如玉的脸廓。   “呀——”吓得她一跳,仓促间紧忙微腾起身,抓过椅上的衣物遮挡。   但这迅速地一迎一坐,却让隋云瑾瞥到那幕颤摇的朦胧……婀娜与雪的曲柔。随后只剩下白皙削薄的双肩和半截藕臂。   女子是从未见过的美媚,玲珑的锁骨就像两条玉带,颈窝里盈盈的挂着水滴,其余皆被衣缕和水中的花瓣掩过。   她的眼眸似受惊的兔子,清泠泠挂着水似的,一种道不出的惫懒与娇酥。   竟是浴桶,他略失神地蹙了一蹙,却兀自未改容色。清肃的俊脸瞥开,只若无视地错转视线,依旧镇定冷漠往周围扫看了一圈:“适才的小倌何在?”   声线十分悦耳,是醇冽低磁的慢调,仿佛蕴着矜贵渊泽。   饶是知道他乃官身,不好得罪,姝黛也生气道:“此屋仅我主仆二人,是你擅闯民宿,快闭上眼睛。”   邺京的官都这么鲁莽的吗?她低头一看,自己原本仰靠的身姿,因着覆盖的衣缕沾了水,全湿贴在肌肤上了,偏是在颈下迎起一簇峰,更还冒出了小亭子。   霎时臊得脸颊像红辣椒。   她的官话略带着点江南软语腔,隋云瑾不自觉转头。一瞬却也注意到了。妩媚妖娆,欲擒故纵的套路,他不屑一顾……   水房内也只有一人,并无小倌。异香味沁得他晕头转向,见沿街窗户打开,拂袍走过去看,底下安静,应无跳窗的痕迹。   难道是士兵看错了?   这副场景委实不宜见外人。   他挥袖灭了烛灯,侧过身命令道:“半刻钟,收拾好出来问话。”   湿漉滴水的青丝捂住,昏暗中,看男人那副清傲而出的背影。   姝黛咬唇,正泡得舒适呢,扫兴。她倒要问问自己哪儿惹事了,这么查她。   --------------------   文文改了个梗,重新写啦~   谢谢小伙伴的灌溉和评论^0^   -----   读者“she”,灌溉营养液 +2 2023-08-11 04:20:47 第3章 第三章 烤鸭   ===========================   叮咚的水声,听得外面等候的差役一乍一乍的,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想跟进去吧,灯却灭了,怎个回事?   内室忽然黑漆,络雪心脏噗噗猛跳。   转瞬隋云瑾踅了出来,她连忙举灯进去,扑到浴桶旁:“小姐,大人莫吓着我家小姐了。”   搁好灯台,这才看到小姐整个儿都掩藏在水里,只剩了颗妩媚的脑袋。   浴桶中飘着花瓣和小姐的裙袂,还好还好,那冷隽官爷什么也没看到。   还是她们小姐聪明!   她便揩过巾子替姝黛擦拭起来。   姝黛脸颊迅速地恢复了原色,心里默默怄气,这官爷莫非以为她在房中私藏青倌?   可笑,男子能幽会青楼,她便藏了青倌又何如?   只初来乍到不好开罪,毕竟她到邺京是为谋求出路,且姨母家亦为官,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准几时自己还要赚他的钱。   姝黛便穿上襦裙,想了想刚才那仓促来不及回顾的画面,应该并没瞧见要紧的吧。   她又偏是披一件宽大的罩衣在外面,掩了身形才从内室里走出。   隋云瑾负手立在客厅圆桌旁,宽肩腿长窄腰,俊面如玉。这是个生得清威矜贵的男人,身量八尺余,他的眉浓,凤目狭而似敛着笑,但细看却分明是冷静,一袭绿色官服亦能被他衬得翩翩谪仙气。   不用回头看,只嗅着那抹微妙幽香袭近,便知道女人出来了。   姝黛瞥了瞥官爷的锦袍,还有腰间佩戴的宫绦玉佩。五品以上官员着绯色,七品以上着绿色,六品官员才够格戴玉佩。那么应当是个六品官了。   她记得姨夫是从四品上的官员,心里有了计较,不亢不卑。仔细鞠一礼,问道:“大人深夜所查何事?民女初入邺京未足一日,不知何处触犯了大人,等不及明日白天再问?”   言辞虽娇酥软语,可底子里却夹着质问。   呵,竟一语窥出不是外表所示的那般娇柔。   隋云瑾余光瞥见她凝脂般的脸,才沐浴过的肌肤吹弹可破,一颗细致的美人痣越发灼艳。   他略掀眼帘,沉声道:“自是为了刑部要案。姑娘第一次入邺京,不知所来为何?城内可有亲友,若有,为何不借住亲友处,而投宿酒家?”   嗓音淡漠,不容忍轻慢的势气。略一觑她衣着,似检查是否妥当。   邺京果然藏龙卧虎之地,今晚姝黛游逛街头,已经见识到许多英杰才俊,却都不敌眼前这位六品官。   但又如何,前未婚夫赵家公子也生得倜傥,姝黛还不是一样不把男人的表相挂在心上。   她听出是为查案子,蓦然想到了眼角的红痣——白天商贩提过采花盗生有美人痣,不会这么巧合,竟能栽到自己身上?   一时樱唇匀出笑弧,只觉稀罕荒谬,她连抓只鸡都抓不起,何况抓一群七尺男儿。   姝黛兀自恭敬道:“民女投奔亲戚而来,因时辰傍晚,不好贸然上门打扰,遂在酒店暂宿一晚。大人这般审问我,莫非觉得我与采花贼有关联?未免太过高看了。”   女子杏眸涟漪,被卷长的睫毛装饰得楚楚含情,她竟是直指采花贼,毫无一丝市井民女该有的怯意。   商户出来果真不一样。   隋云瑾出身百年士族,簪缨显爵,见惯了贵女的持谨饰作,少见张扬媚俗商女。   被她笑得恍惚了一瞬,只一低头,撞入眼帘是她雪腻的颈子,顿又浮现出那一幕水房朦胧的曲媚。   他容色更冷了:“如何偏挑这个时候来?入城后立即与马车分开,一路为何不停搭讪男子?今晚带进来的少年郎倌,被你藏去了哪里?”   冤枉,竟然跟踪自己一路。   姝黛仰头,反问道:“大人这口吻,听着却似在调查逾越的妇人?恕我抱歉,尚待闺中未嫁,遵守律令,且亦有出门交友的自由。”   “一个月前便与姨母通过信,从平江府北上入京,刚好这个时间到。傍晚与车夫分开,是去逛夜市了,邺京繁华闻名天下,初来乍到逛逛情理之中。莫非民女出门结友,今后还须得大人的首肯?”   她口若珠玑,目距咫尺,看到男人瞳孔里逐渐倒映出自己,蓦觉这话说得含糊旖旎,仿佛两人有关系似的。   她脸颊刷地一红,立刻锐利扬了气势,竖起屏障来。   隋云瑾薄唇掖紧,瞬然垂睫,眸中又淡了。   咿,两个相向站立,一番对话女子竟毫不输场。要知道,京中多少闺秀争先恐后想结识隋世子,可都慑于他孤清气势。   旁边的部属与士兵看得一愣愣的,莫名竟觉谈话内容像……像个戴绿帽的夫君在审问红杏出墙的娇妻,你说怎么回事就?   正说着,半敞的门上响起敲击声,一名褐衣小厮手里提着个双层食盒,盒盖嵌有木牌,上写“荷叶蒸鸡”、“烤野鸭”。敲完门猛一抬头,被眼前对峙的俊男美女惊诧,呐道:“客人您订的夜宵送来了。”   络雪立时忘记了僵持的氛围,紧忙跑过去接。   隋云瑾顺势扫了眼,隔着盒盖都能闻见滋滋冒油的肉香味。   邺京姑娘多爱享乐,却更追求体态匀美,少有深夜还大肆进食的。忍不住又看了看姝黛,女子身段莞尔纤盈,虽瘦但并非没肉,竟睡前还吃如此油腻!   他敛起目光,忽地压低声音:“姑娘身上的香气哪里来的,是何种成分?”   冷面无情的秉公办事,绝没其他二心。   姝黛的胭脂玉露皆是亲手用各色花草或药材调制,当然不止呈现单一的花香气,而味道亦点缀得恰到怡然。每有旁人夸她好闻,但不会刻意问成分,更不似他这般敏感,问个话还凝着眉头。   若放在往常,她就认真解释了,此刻却因着一日疲惫与怄气,不肯好好讲话。   她偏是故意踮起脚尖,贴近他青黑色的帽带道:“民女的体香,大人连这也要查么?”   她贴近他肩侧,姣美的脸颊便也与他视线垂直。隋云瑾凤眼微沉,只见姝黛珍珠耳环洁白无瑕,细嫩的绒毛依稀可见。   男子指尖颤了颤,错开肩膀:“我会查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京城天子脚下,法纪律令严明,姑娘初来乍到,还望行事谨慎!”   言罢,拂袖走出屋去了。   楼道光影忽明忽暗。   一众部属跟随下楼梯,疑惑道:“郎中为何不问她寻访的是哪家亲戚?”   隋云瑾应道:“衣缕精美,言辞胆大,并不惧官。身份可疑,问出的也未必是真。倘若她亲戚亦是个官家,问了则徒添闲隙。不如不问,便有瓜葛也无妨!”   原来如此,要论做官的厚黑之学,还得他们世家阀族的深谙——   部属顿觉大人高见,憋不住好奇起来:“那姑娘美是真美,属下在邺京从未见过这等颜色,却也着实大胆,若要是采花大盗,怕没几个纯情男儿经得起诱惑。刚才她抵在郎中耳畔,最后说了句甚?”   连同背后的士兵也竖起了耳朵。   他们都十分好奇郎中拍门进去,看到了什么,以致还要提一句“收拾好出来问话”。   隋云瑾终于耳际后知后觉地一烫,怎奈楼道中看不清。   “商女不羁。”他磨齿,几分愠意地寡漠吩咐:“不管她与采花盗有否关联,暂时都盯着。即便不是,以她生得娇貌,也提防被采花盗盯上。”   若盯上,或便可顺藤摸瓜。   那还是利用她嘛。   果然被大人盯上就没有白浪费的目标。   属下佩服应“是”,而后出了燕歌赵舞的广聚轩酒楼。   当了一日差,搁城门口吹风吃土,比平日待在曹部里辛苦多了。也就郎中能坚持,哥几个都累得快散架,还是赶紧回廨舍去休息。   *   四楼的贵宾房里顿然安静下来,络雪合起房门,这下扎实地别好门闩,检查了几遍。   姝黛褪下丝绸罩衣,露出内里一抹暗花细丝褶缎襦裙,尖锐地防备也跟着罩衣卸下。   因为着急出屋对话,肌肤上未拭尽的水气把衣缕熏得湿蒙蒙的,一时想起适才沐浴被撞进的那慕,不免暗生赧然。   只面上做着若无其事,反正络雪这个丫鬟没甚心机,不晓得发问。   她从前什么也无须忧虑,慵慵松松的,出嫁前是大小姐,若嫁给赵渣亦衣食无忧,继母看在赵家的份上尚不敢过分作难。   她也不喜欢尖锐刁难的事,便是那吊眼的小通房哭得嘤嘤切切,姝黛也只幽慢叱一句:“是谁的找谁去,别在我这哭。不相干的,本小姐没兴趣!”   然现在可好,前不知何处,后则绝不走退路,便像是硬生生从柔光的珍珠上,蹦出了针刺,得自己展露锋芒,自保、自谋、自钻自营了。   但这是她选择的,无可置喙。   只是应对一次曹部职官,何足挂齿。   姝黛咬了咬唇瓣,先把东西吃了再说吧。   主婢二个于是在花梨木圆桌旁坐下。   一盘荷叶蒸鸡嫩黄软烂,滋味鲜醇适口,还融有荷叶的清润甘香,筷子轻轻一夹就化开。炭烤野鸭虽瘦而不柴,鸭皮酥脆,鸭肉紧实味美……唔,果然美食最能疏闷解郁。   两人边吃边数落着那年轻官郎的不识好歹,奸恶不分,趾高气扬,仗势欺人。又憧憬起街市上还有野狐狸肉、煎鹌子、烤野鹅、蜜煎雕花等新鲜花样,今后可慢慢品尝。   饱腹完夜宵,满足地睡下了。   一觉到次日早上醒来,日丽风清,姝黛梳妆打扮好,便到楼下结过账,往姨母的府上去。   姨母信上说,大姨夫官至从四品上光禄寺少卿,住在长兴坊,长兴坊恰在秘书省附近,位置十分好找。   正是上午巳时,一条御街热热闹闹,马车拐过几道巷子,看到一座高挂“温府”牌匾的便到了。   只见铜色的牌匾系着大红绸,门面也贴有囍字样,台阶上铺设殷红地毯,彰显着红火的吉隆之喜。   门前地上却很不和谐的倒着几只破桶,从桶中溢出泔水、菜叶,还有破鞋,散发出酸馊的气味。   前院舟管家正捏着鼻子,站在台阶吆喝道:“都给我利索点,把这些垃圾杂碎赶快清洗去,回头让御史瞧见了,该逮着机会奏本子!”   府上昨天才给四小姐办完婚庆,满院子的琐事今日善后,舟管家也就刚才训话那半个时辰功夫没出来瞧,竟然不知道谁人在门前打翻了一车馊水。   你说过分不过分?走哪条路不翻,偏往人家喜事门前翻?   破桶与破鞋,莫非含沙射影,什么意思嘛!   他腆着肚子吆喝,瞅见姝黛俏莹莹地从马车里下来,一袭烟笼绮云襦裙,肌肤嫩白得像发光,唇如朱樱,面若桃花。   连忙上前道:“这位小姐是……?若为看热闹,还请暂移他处,仔细沾了水渍!”   舟管家在温府当差多年了,从没见过如此标志女子,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娇贵。   姝黛站定,诧异地望着这一幕,挂红绸是办喜事,然姨母在信上只字未提及。   她忙揖了一揖,柔声道:“管家叔叔误会,我是平江府尤氏长女,前来拜访姨母,烦请通报。”   话说罢,掏出姨母寄来的信件。   舟管家一愣想起来,打月前大夫人就提过,结果匆忙办喜事忙得忘记了。   这位尤小姐虽多年未见,然年年春夏之际,都往温府寄一回鲜果子鲜茶还有苏杭的点心,有时寄得多,大夫人还给赏赐一二盒。   大夫人乃温府掌家的主母,尤小姐可是她的亲外甥女诶。   见姝黛穿衣首饰雍雅精贵,舟管家连忙殷切地往里引:“原是表小姐到了,大夫人早便嘱咐,近日一直让人在码头迎接。表小姐稍作休息,我这就让人去禀报。”   抖袖而出,又命下人看茶。   姝黛大方悠然应声:“喏,劳烦管家叔叔。”跟着往前院客堂走。   --------------------   前三章精修了内容~   谢谢宝宝们的霸王票与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哒!   ------   薄云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23-08-17 03:08:38   惜流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8-13 17:48:47   65009248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8-13 14:46:09   读者“阿难”,灌溉营养液 +1 2023-08-15 21:18:01 第4章 第四章 温府   ===========================   大晋朝四品官的年俸一千余两,再加其余料钱衣赐、禄粟、职田等,历年下来丰裕。大姨夫温誉任职光禄寺少卿,给皇上办祭祀、朝会、宴席之事,故而油水也足。   温府有五进院,府内雕梁画柱,风格点缀分外考究,即便一条石径都用鹅卵石铺成“步步高升”的竹节形状。   姝黛入座前院客堂里,白玉瓷杯中碧螺春徐徐展开鲜翠的色泽,甘醇馥郁。大姨母都离乡多少年了,仍还钟情于江南的茶叶。   她持起杯盏抿了一口,心中涌起亲切的悸动。   仰头打量四面的景致,屋梁横橼都采用上好的深褐色木头,有一种森然的肃穆感,却又不显得郁沉。正中的影璧挂一幅偌大的松龄鹤寿图,右下角盖着官戳。   姝黛晓得这种印戳,从前去平江府尹府上做客时,曾听介绍过。朝中得用的官员,若家中老者过寿,便由其任职的部署派一份贺礼,其中必有官戳寿图,乃是寻常人等难求的荣誉。若官员声望大些,或还能得皇帝的钦赐。   饶是江南商贾富庶,可府邸再精美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华丽。对比之下,这邺京官贵无处不突显的煊赫显耀,则让贯日优渥的姝黛,也不自觉扳直腰肢拘谨了几分。   姝黛已经好些年没见大姨母了,其实算来,一共也只见过两回。 第一回 是在她九岁,跟随母亲来京城拜访姨母。恰逢一处宅邸的主人急于筹钱卖房,彼时连年边关打仗、中原水涝,钱粮都挺吃紧的,邺京也不似现今锦簇热闹,母亲却掏出储蓄把房子买了下来。   回到平江府后,她父亲尤钧不解,责怪母亲不与商议。母亲便答:“眼下生意虽只在平江府,他年谁知会不会北上,你既不喜,这栋宅邸便算是我们娘儿俩的,几时我若不在了,黛儿还能有点自个的体己。”   谁知道隔年竟一语成谶,母亲难产生下弟弟尤翊后便去了。念及姝黛还小,便将宅邸托与大姨母代为打理,只待她担事儿了收回来。   第二次见便是在母亲逝世时,十岁的姝黛看着襁褓中小小一只的尤翊,惶惶不知所措。大姨母穿一袭云纹缕金褙子半蹲,宽厚的手掌揽过她,在她削薄肩膀上拍了拍。那掌心暖润有温度,让她记忆尤深。   之后姝黛每年都从江南寄些水果茶叶,姨母有时也让人捎带物品来,算是一种走动。   此番到邺京,是她的权衡之举。或还可在姨母身边观一观京贵风头,待把母亲买下的宅邸收回,再仔细下一步打算。   否则留在平江府,她亦不舒坦。   正游神中,廊上传来裙裾拂风的碎响,听声音似有几个人。她只当姨母来了,连忙匀出笑靥站起:“姨母……”   甜柔的嗓音,抬头看,原是个穿紫色褙子盘圆髻的高阶女仆,身后跟随两名丫鬟。妇人身量适中,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小的那只双眼皮,大的单眼皮,如此一相衬,差异倒不明显了。   姝黛稍稍一愣,便弯起红唇,从容唤了句:“俞嬷嬷好。”   大夫人身边的俞嬷嬷,七年前见到表姑娘时,才是个纤弱小女。没想到那匆匆一眼,还能记得自己。   一时上下打量,且看姑娘家娇颜绝丽,慵松中带着一缕媚,不拘不疏怯,心里不由得暗叹。温润道:“大夫人听说表姑娘来,欢喜不已,让老奴接姑娘去后院,请随我来。”   “喏,辛苦俞嬷嬷了。”姝黛谦虚一揖,带上络雪跟着起身。   一路游廊回转,只见到处挂着红灯笼与彩绸,窗棱也贴着囍字,不由启口问道:“听前头管家说,昨日才刚办过喜事,姨母信上未提及,不知是哪位表兄或姐姐,姝黛应当早些准备礼物则个。”   俞嬷嬷脚步慢下来。   四小姐的这桩婚,提起来真可谓一滩浑水,在京中被议论有些日子了。从议亲到成亲哪一步都办得大夫人焦头烂额,此刻还在后院捏额头呢。   看在表姑娘记得自己的份上,俞嬷嬷有心稍作提点,便道:“是四小姐,与邬府三公子的亲事。大夫人念及时间仓促,怕表姑娘一路颠簸劳累,故而没说,表姑娘勿往心里去。”   特地在“邬府”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姝黛垂眸,这位四姐姐温菡她记得,比自己要年长一岁,初见时拍着胸说邺京有全天下最多好吃的,直让小姝黛惦记了许久。   温菡两年前定下的亲,定的乃是散骑常侍赫家的大公子,职任定远将军。   关于温菡和定远将军的亲事,姨母十分高兴,特特在信中提过。说男方忙于打仗成亲晚了,比温菡大上七岁,大点儿好,能疼人。还说赫家与庆绥侯府隋家是姻亲,庆绥侯府老夫人乃是开-祖-皇帝的义女、先帝的义妹,这层关系不是谁想就能攀上的,所以姝黛记忆深刻。   怎么忽然就换了个人成亲,换成邬府了呢?   她微抬杏眼,看俞嬷嬷颔着肩兀自碎步端行,似乎不爱提及,也就纳在心里头没问下去。   忽想起进府时看见的破桶和泔水,等闲谁敢在官家门前造次?怕是有些渊源。暗自庆幸昨夜在酒楼住了一宿,避免了唐突尴尬。   便只望向院子里剪裁精致的花草,夸赞道:“姨母惯是体贴人,我心晓得。瞧府上的植卉打理得真好看,像画儿一般。”   俞嬷嬷晓得她听明了暗示,都道商女心多繁密,看来果是个通透的。   也对,由后母养大的继女,怎可能没点儿计量。看表姑娘姿容姣娜,雪肌蜂腰,慵慵悠然的气质,身上用度无不美贵,她若是个老实的,何能过得舒闲?   听说把江南道首富嫡子的亲都退了,进京来投靠,如此狠下心的魄力,之后指不定攀附哪门高枝呢。   俞嬷嬷有心留路,便跟着附和了几句,说京中各家都比花比草的,大夫人这座内院的设计亲力亲为,很得到众人夸奖。   而后继续往景弘院走去。   *   上房景弘院里,静心用的芦荟熏香在纹理细腻的瓷盘上细烟袅袅。大陶氏靠坐在正屋的锦椅上板着脸,眉头蹙成团,让身后的婢女按捏太阳穴。   谁家做的事,真是可恶之极,害得大陶氏今儿早上丢大脸了!   昨日才办过亲事,府上喜气还未散,却被人在门前倒了馊桶——传出去,各家圈子里又有得笑谈。   还是在晨昏定省的时候,那会儿管家也在前院训话家奴,竟然没个人发现。下人匆匆跑来禀报的时候,二房夫人卓氏的快意都快写到脸上,直唤道:“大嫂赶紧前去看看,看谁敢张狂如此,仔细告到皇上跟前去!”   卓氏托着大陶氏来到府门前,看到那几只破桶、破鞋、满地流的泔水,两腮的肌肉终于是绷不住。   破桶意即破罐子破摔,破鞋也在讽刺四姑娘吧,这招真够绝的。   卓氏帕子捂住口鼻,用咳嗽掩饰笑声,扭着屁股就回后院。   当大陶氏她没发现?   这门婚事办得,桩桩件件真是气诶。   此刻蔡田家的站在旁边,边沏茶边安抚道:“尚书右丞府上也真够阴险,昨日四小姐出阁喜宴,他们却是平和的参加了,转头却在咱们府门倒馊水。甭怪老奴以小人之心揣度,此事非他们做的不可。自家姑娘相中的女婿看不住,被抢走是没本事,却怪到我们四小姐头上来!”   “尚书右丞,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他可好,带头使阴招,知法犯-法么!”   大陶氏听得不说话,一袭碧霞缎料罩衣跟着憋闷的气息起伏。她近二年略比从前发了福,也就是想着两个儿子都娶了亲,马上四姑娘又要嫁入散骑常侍赫家,诸事宽悠了。   谁曾想到赫家的大公子竟然去年秋天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了呢。   婚事也就没了下文。   四姑娘温菡和尚书右丞府的凌三小姐关系好,去府上玩的时候,被虫子咬到,正好遇上邬家的三儿子邬奕颢,便问他借了手帕。谁知竟看对眼了,借了帕子还帕子,两厢相处上。   可这邬三原是尚书右丞凌家相中的女婿,结果就被温菡抢到手。   起先是瞒着所有人的,今年春日细雨蒙蒙,众人去百卉园踏青之际,却被撞见他两个在偏僻小阁中私会。   那么多家官贵在场,再也藏不住,谁都知道了,只好匆匆议婚。   议婚之前,尚书右丞凌家的二公子上门去,砸了邬家的前院,凌三小姐也与温菡彻底断掰了。   那邬家虽是百年的门阀,可邬老头子在朝中不过挂空名的寄禄官,没甚实权。六七个儿子也挤在一座四进的宅子里,将来各房还要娶媳妇,屋子都不够住。   邬家正愁弄不到钱呢,可好,自个四姑娘送上门来,可不逮着他们温府往狠榨。婚礼之前提这提那的要求,彩礼也给的少,还要大陶氏她闺女的嫁妆高。理由估摸着就是,四姑娘温菡已经被他邬家老三睡了,不娶就是不洁,非嫁他不可。   可没把大陶氏气得一口老血呛喉。   大陶氏原本指望四姑娘嫁赫家,赫家主母是庆绥侯府老夫人的女儿,攀上赫家就相当于攀上了庆绥侯府这门高枝。   谁曾想闹这么一出。   赫家大儿子战死还未满半年,四姑娘这一嫁,别说尚书右丞凌家闹翻脸,还把赫家连同庆绥侯府都一同得罪了。   庆绥侯府的处事一贯弯绕玩得甚阴,要么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要么犯上了准不会落得太轻松。   侯府的隋老侯爷前两年刚过世,老夫人本就受了打击,这大外孙子又战死,更是病得数月躺在床上。正节骨眼儿,如今自家四姑娘再另嫁,他们明面上安妥,私下不知如何做想。   可得罪不起啊。   大陶氏叹口气道:“也未必是尚书右丞凌家捣的乱,昨日宴客,他们凌家却是来参加的。反而前亲家赫家府上没来,没准赫家干的也未必。”   蔡田家的不解:“可赫家虽不来,庆绥侯府莫不是来了吗?还送上一份贺礼。”   大陶氏摇了摇头:“要么怎说庆绥侯府最是惹不得的,明面上做越好看,才越叫人抓不到漏洞。总之这件事不宜深究,过了就过了吧,派人打扫干净也就算了。”   蔡田家的不甘道:“再怎么说也欺软怕硬,事情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他们怎就不去男方邬家那边闹,搁咱们门前倒泔水?这口窝囊气,大夫人咽得憋屈。”   谁说不是呢?说得大陶氏额头又犯紧起来。   这事怪就怪自己四姑娘温菡眼皮子浅、耳根软,那邬老三长得脸皮好看,嘴能哄,虽说两个人互相有意,可指不定是谁先起的主意!   她这闺女本来打算嫁给将门侯门,结果却配了个落寞的士族邬家。规矩一大堆,本事没几样,捡着她温府大便宜了,光禄寺多有油水的一个部门!   正说着话,听及外面脚步声袭近,隐约姑娘润柔的嗓音。大陶氏便打住道:“怕是黛儿来了,我这个外甥女总归是讨巧,年年寄东西来。可怜我二妹早逝,撇下一对子女归继室将养,也不知现今如何模样了。”   怕就只怕,又来一个要讨债的。   让别把温菡这事儿说给她,表姑娘才因为通房怀孕退婚,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抿了口茶水,换就一副笑容调正坐姿。   蔡田家的连忙躬身应“是”。   --------------------   更新了,蟹蟹小可爱们的灌溉,飞扑︿( ̄︶ ̄)︿   ------   读者“花盼夏*”,灌溉营养液 +20 2023-08-18 11:08:40   读者“阿难”,灌溉营养液 +1 2023-08-17 18:07:07   读者“小心心”,灌溉营养液 +3 2023-08-17 15:45:41 第5章 第五章 撮合   ===========================   姝黛走进景弘院,入目便是一簇浅翠的小香松,弥散着淡淡的柠檬清香。她记得母亲小陶氏提过,大姨母就喜欢这个味道,还图它有安庆长寿的寓意。   蓦然抬起头,看到正屋的锦椅上坐着个碧霞缎料罩衣的中年妇人,约四十五岁上下,皮肤保养得光面无褶,睿长的眼角掖有精干利落之意。   和母亲小陶氏略几分相似,但姨母看起来气魄力更足,彰显高宅耀户的主母范儿。姝黛忍不住眼中发酸,蠕动嘴角唤了句:“多年不见,黛儿给大姨母请安。”   她眼眸如水,搭腕屈膝,虽面带笑靥,两颗晶莹的泪水却从眶中滚落。   好一双姝贵娇态的芊芊玉腕,又细又圆,光润而柔软。   这娇态若非平日过得丰渥荣足,才能将养出来的气质,很难想象是个生母早逝的继女。   看得大陶氏暗自惊愕,京城都说自个温府二房的五姑娘生得姿色超群,可跟面前的外甥女比起来,直叹小巫见大巫了。   没想到,竟迎来个绝艳的妙人儿。   二妹小陶氏当年就生得好,大陶氏起初本想让二妹也嫁个官家,互相帮衬提携。可谁知小陶氏竟相中了做茶叶买卖的尤钧,必是贪男人长得标志吧,不假思索就嫁过去了。   结果呢,跟着茶叶商打拼扶持,福气没多享,给人产下个儿子却撒手人寰了。   大陶氏自己府上一堆的琐事,为了能大刀阔斧把中馈牢牢攥在手中,也没去顾及姝黛姐弟俩。怎知眨眼之间,竟出落得如此珠圆玉润,娉婷袅娜。真是把她爹娘的所有优点都没落下,更加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陶氏睇着姝黛,一时想起阔别多年的平江府,眼眶顿然也发酸,下意识便用江南吴语啧道:“傻姑娘,哪个能一见面就掉眼泪的?快进来让姨母瞧瞧,可把人盼来了!”   姝黛退亲这两个月来,什么风凉话都听过,她惯常心宽随意,该吃该喝置若罔闻。乍然见了亲姨母,却只觉心头暖酸,百感交集,越发是红了眼眶走进去。   大陶氏握住她细嫩的手腕,上下很是打量,夸赞道:“真真女大十八变呐,可惜了,就没亲娘在跟前照拂。”   问了些家里的状况,外祖父与弟弟尤翊可好,姝黛都一一答了。   尤翊勤学自律,在学堂常受先生表扬,就是不爱往姝黛跟前凑,小小年纪就恪礼持严,叫人又欣慰又心疼。   外祖父陶老大夫只生两个女儿,大小陶氏分别出嫁后,前些年就把大徒弟收了做义子,如今也膝下孙儿环绕,小家小庭分外和谐。   大陶氏听得宽心,旁的也没什么可问。前妹夫尤钧本就对她生分,大陶氏更不乐于跟个不亲厚的商贾打交道,自降官妇身份。只念及二妹的两个骨肉,才没断了来往。   便点头感慨说:“那就好,收到你信的那天起我心就在盼,最近每日让人去码头上等,怎么自己就来了。”   姝黛侧坐在锦椅上,忙解释道:“先走的水路,半途遇了刮风下雨,颠簸得不行,便又改走了陆路。是乘马车入京的,叫姨母惦记了。”   这一会子功夫,她便已自然地把泪迹收敛,本就是个讨巧的人儿,又复了寻常雍怡的模样。   姨母外甥俩用着吴语交谈,气氛渐感融洽。   身后的络雪便忍不住嘀咕插嘴说:“小姐昨日入京,想着傍晚不便打搅姨夫人,便在酒楼宿了一夜。没想到还叫刑部官爷误会是采花的女贼,愣是查了我们几番来着。”   哦,还有这档子事?大陶氏诧异张嘴。   听老爷温誉下朝回来说,皇帝责令限期破案,这两日刑部下场了。那庆绥侯府老夫人的嫡孙,也正是在刑部当职的,六品的司门郎中。   早上温府门前被泼泔水、扔破鞋这事儿,大陶氏倒不觉得是尚书右丞凌家干的,凌家要干就干在明里,譬如凌二哥直接冲进邬家就砸院子。反更偏向于庆绥侯府半生不死躺着的老夫人,一贯那冷暗且毒的高门世爵作派。   大陶氏便逮住话题,趁机说几句狠话泄泄郁闷。   掂着掌心中女子纤莹的玉指,叱责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合该断子绝孙娶不上媳妇!也不瞅瞅是谁家的好姑娘?就以咱们这等姿色,寻谁家好儿郎不行,犯得着做采花贼那种下作勾当!”   ——嗓门不自觉的扬起,实际却仿佛在维护自个四姑娘温菡,颇有被邬家老三拖下水的冤屈之意。   大陶氏操持中馈,姿态端得久了,骂人放不下身段。这要放到二房夫人卓氏的话,卓氏能口若悬河不带重复地骂一串。   可不是呢,没长眼睛,白生得那般俊雅,心瞎眼瞎!   络雪使劲点头,长出了口恶气。立时觉得这位大姨母温和可亲起来,欣慰小姐从此总算有人护着了。   生怕络雪说漏嘴,再蹦出沐浴那段细节。姝黛便含糊解释了一番,岔开话题道:“适才进府才听说,昨日是四姐姐成亲的大喜日子,我合该早些到,给四姐姐祝贺才是。”   大陶氏审视地瞥了俞嬷嬷一眼,看俞嬷嬷神态自若,暗示什么也没说。再看姑娘家杏眸坦然,并无掖藏心思,想来她还不知道发生的事。   心里便舒坦了些,和乐应道:“黛儿这身子骨,比你母亲当年还矜贵,我怕路上太赶,便没在信中提及。晓得你与温菡姐妹融洽,后日她回门,到时就能看见了。”   提都不愿提姑爷。   蓦地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啊你,却遇了这种事,若实在不愿,便把那通房一碗药发卖了去,也不一定非要退婚。不然今春四月,你与菡儿就是一人一桩好事了。罢,退便退了,到了京城就放松心境,把那些都丢一边儿去。”   络雪腹诽:我们小姐舒懒习惯了,那小通房到底活生生的肉,小姐不屑做绝路害命的事。   而且凭什么赵家自己不处置,却跑到小姐跟前叫处置,歹名声让小姐扛吗?小姐又不是傻。   姝黛点头应道:“我今时入京,想把母亲当年那栋宅子整理整理,看有什么适合的生意可以谋生。婚事退就退了,黛儿也无甚留念。大晋允许女子经商,便是自己过,也能过得挺好。”   记得地段似乎尚可,隔了些年,应该涨值不少。她手上有这一处宅子,便是底气,何用看人脸色。   要么不嫁她便自己营算,要嫁她要嫁个更好的。   说到房子,听得大陶氏眼皮子紧了紧。默了脸,责怪道:“你才多大,就说这般丧气的话?那些做生意抛头露面的妇女,实是没办法而为之。我就仅你一个外甥女,怎能舍得你辛苦,便是你母亲也绝不可能同意……先且歇息几日,和姐妹们聚聚、散散心,再看看可有合心意的,姨母给你张罗一门亲。你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翊儿考虑,否则二妹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一席话语重心长,听得姝黛竟反驳不出。   若非有个弟弟尚须谋划,她就直接搬到邺京来了,不回、不睬也无妨。   但有尤翊在,还须得去挣一挣家业。好在现在才八岁,有时间去筹谋。   ……倘能像姨母所说却也可以。   姝黛自幼与赵公子定亲,对于婚嫁情-爱她并未多思虑,总归是从一处宅子换到另一处更大的宅子,锦衣玉食,珠围翠绕,无须忧患。   然而婚事退掉,她也才仅十七岁。姝黛就是喜贪所有美的,好的,上档、新鲜未知的。她今时出来一趟,到了邺京见识胄奢之风,观念也像豁然展开。   若自己能在京中找个心意相通的官郎君,她乐得过悠优不愁的日子,还必定要回去平江府一番,气死那前未婚夫赵公子,以及所有说她会后悔风凉话的人。   姝黛脸颊泛了红晕,呐呐点头。因又想起带来的礼物,便看向一旁的桌案。那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劳烦府上小厮跟着拿上的,独为姨母准备的一份。   她馨然起身,弯眉笑道:“对了,路上带了些礼物给姨母,一点心意,望姨母且收下。还有些别的,待见了老夫人和其余表姐妹再分。”   和络雪两人分工,络雪按次序捧起一只锦盒,姝黛就打开盒盖递给大陶氏。   只见时兴的上等苏绣绸缎,平滑光亮,雍华绚贵,色样在京中都难买到,且甚匹配大陶氏的择衣喜好;   方方正正两盒原盏燕窝,色泽净醇,形状匀称,乃是燕子巢中的全燕卵,弥足昂贵;   还有几盒一品碧螺春、花草茶、龙眼干、糕品点心,档次上乘又阔绰体面。   大陶氏一一收入眼底,看得很舒坦,命左右丫鬟捧去收下。   姝黛这才笑盈盈转身,又给俞嬷嬷和蔡田家的两名高阶女仆,各送了一打平江府的点心。   念道:“姨母操持偌大一府中馈,打理得这般井井有绪,委实叫晚辈佩服。素日姨母必然辛苦,还请嬷嬷们多为分忧。”   姑娘家大方泰然,一句话既夸了大夫人位尊能干,还把两位嬷嬷也抬高了,听得让人分外舒爽。   俞嬷嬷和蔡田家的立时也喜上眉梢,衬得景弘院里和气融融。   因姨母刚忙完喜事,尚须休息,姝黛便在俞嬷嬷的带路下,先行回准备好的院子去了。   眼看着姑娘款款雅步,芳菲妩媚的背影,蔡田家的啧叹道:“没想到表姑娘生得极美,行事规矩也办得极好,如此风范,并不输谁。大夫人若是给撮合一门亲事,倒是可以迅速扳回这一局来。”   大陶氏舒口气,不晓得为何,这黛丫头几句话聊着只让人莫名闲适,头痛都松解了。   眯着眼问:“撮合谁?”   蔡田家的哈着腰献策:“听我家那口子说,太府卿府上的衙内正在相看少奶奶,太府卿掌金帛财帑,和咱们老爷光禄寺少卿可谓砖上添砖,背靠的还是太后亲戚;再有庆绥侯府隋家,老夫人正病着,有意在给嫡世子撮合亲事用以冲喜,这庆绥侯府门阀显赫,两边都是不错的选择。”   那太府卿家虽不错,衙内却是个一百八十多斤的纨绔风流子,虽掌金帛,朝廷官员却未必舍得把千金嫁去。衙内又贪美色,不好看的皮肉不细的平凡人家不要,因而婚事也是一大难。   而庆绥侯府老夫人呢,虽根深枝繁,然与宫中太后多年微妙不合。庆绥侯府老夫人和先帝是义兄妹,自先帝归去后,这种不合便愈发明显了,以致庆绥侯府百年簪缨显贵,在朝中却无甚实权。   若嫁给衙内,就是靠拢太后,与前亲家赫府和庆绥侯府彻底泾渭分明了。而若撮合给庆绥侯府嫡世子冲喜,以现下几家闹僵的关系,人家还未必乐意。   只是蔡田家的这个提议却倒是好主意。   一来,黛儿若能以商女出身嫁入高官侯门,日后必然要感谢自己,顺服听话;二来,四姑娘温菡这出婚事一闹,京中私下叽咕非议不少,老爷正值调迁之际,难免受到影响,若能嫁个有帮衬的门第,自然是件好事。   大陶氏想起二房卓氏那张得意看戏的脸,顿时觉得有机会出口气了。   这不是,现成的就来了。   她一直对二妹嫁商人颇有微词,生下的儿女也本能带点轻看。原还担心姝黛被继室养得小气拘谨,没报多少希望。不料今日一见,不仅珠华宝贵,衣缕精妙,出手更是大方怡然,让人怎么看都舒服。   撮合亲事,还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大陶氏便瞪了蔡田家的一眼,叮嘱说:“还得是你这婆子人精主意多,此事我再仔细计较。但记着,宅子的事先不要在她跟前提,又是桩头大的了。”   蔡田婆子腰哈下,得色地应:“是。大夫人您就放心吧,奴都懂。”   --------------------   更新啦~~有木有小可爱在追文,本章评论送小红包哦~ 第6章 第六章 狐媚   ===========================   大理石铺就的小径幽幽,俞嬷嬷在前头引路,往绮悦轩走去。   行李已经先让家丁给送到了。   适才看表小姐出手那样阔绰,送的全是好东西,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尤是露出手腕一刹,腕上的翡翠掐金镯子,等闲都能看出绝非凡品。   一个人若是装豪横,送出东西时难免掩一丝计较,而表小姐行止自然得如若日常三餐。   俞嬷嬷心下暗自啧叹,态度紧跟着热络起来,边走边同姝黛说起院里的一些景致,以及各房的分布。   姝黛眼瞧着面前的路,心思却都在认真记下。   路过一处碧青的湖边,翠柳垂枝,花卉飘香,湖畔的亭子里正坐着三名女子在说笑。   只见左边的略显面熟,鼻子上一点褐色小痣,烟绿裙装,外披薄透的银纱,袖摆上绣着一丛紫薇花,俏丽娇美。   若是没记错,这应当是与姝黛同龄的、温府二房的五姑娘温萤了,从小就以美人胚子著称。颇喜欢紫薇花,穿衣戴饰时常配以点缀。   中间的女子则鹅蛋脸,穿月白襦裙,简约雅致;右边女子单眼皮,略有点肿胀,却胜在圆脸皮肤白,也十分耐看。   这二位她不认识。   姝黛便匀出柔和的笑脸,隔空对她们颔了颔首。   那笑容眼波含情,浑然天成的媚意,举止亦慵懒怡然,仿佛养得什么也不上心,纯纯软软,看着就是那种会钓男人上钩的。   温萤审视地上下一扫,咬唇酸溜溜道:“刚才行李过去时我就猜着了,果然没错,是大伯母娘家的狐狸精表姑娘又来了,各位都做好准备吧!”   “……这大伯母也是厉害,刚送走撬人墙角的四姐姐,转瞬又找来一只小狐狸精。”   坐中间鹅蛋脸的是归德将军府二小姐彭茵睿,生于武将世家,行为举止端守规矩。素来不擅扒人隐私,虽说温菡挖闺蜜墙角、与邬三郎在游园私会的蜚语传得纷纷,可这般直白听温萤说起来,仍觉得尴尬。   只瞧着那边女子却莫名地舒适,天然生好感,不由蹙眉好奇道:“记得令伯母是江南人,都说江南多美女,这位表小姐果然绝色,却为何说她是狐狸精?”   时间隔了好几年,温萤始终仍受不了,所有人一见了尤姝黛就夸她美!!   在温萤记事以来,这样的待遇是属于自己的!可自打九岁那年姝黛从江南来温府做客,那些少爷公子们就毫不留情把眼珠子都搁她身上去了。   温萤轻轻一哼,苛刻地打量起姝黛。   但见女子瓜子般的脸型,绛唇映日,楚腰纤盈,娇嫩婀娜。尤是那湿晶晶的眼睛,更是兔子一般勾人;胸前也丰柔,仿若塞着两团沉甸甸的棉花。   温萤脸蛋虽好,奈何是小胸,平素出门都得鼓捣一番假象,看得不由愈发的嫉妒。   不是听说亲娘早逝了吗,被继母压迫,怎还能过得这么舒爽?身上那件衣裳的料子,记得在珍裳坊里卖六两银子一尺,做一件约莫两百多两银,温萤踌躇了许久最终是奢望,当然,后面也错失了机会,卖完了。   呵,怕不是为了进京撑场面,硬咬牙抠出十几年的体己做了两套衣裳吧。   撑不了她多久。   温萤拭目以待地凉笑道:“茵睿妹妹有所不知,我这么说自是有缘由的。当初她来京城,就惹得男儿们为她打架。在太后娘娘办的游园会,大伯母带她去,魏家公子不过说了句,‘既是商女,将来我要娶她做妾’。我那向来温和的二哥你知道吧?还有风吹都倒的秘书监三小郎,听得愣是上前各挥出一拳头,一群少年们掐拧成一团,呼啸震天,很是让太监掰了半天才把各个扯开。”   右侧的姑小姐崔琼荷听罢,便接过话来:“既如此,那你们可得把各自属意的郎君看好喽,仔细被挖走。我却无妨,暂时一身轻,呵呵。”   崔琼荷是温府老太太的外孙女,也就是大姑母的女儿。大姑父无官身,在这官贵遍地走的邺京,向来寄附于温家,崔琼荷日常对温萤多有捧拥,抬高捧低习惯了也累。看今天来了个商户出身的表姑娘,只觉自己腰杆子也能硬一硬了,单眼皮儿弯起,不禁露出轻快来。   归德将军府二小姐彭茵睿缄默,眼前暗暗浮起庆绥侯府隋世子的模样……云瑾哥哥克谨勤严,心中无人,应当不会。   温萤则是六月份要去参加皇子选妃的,她想做皇子妃,而姝黛必定不够格。   便看向姑小姐崔琼荷道:“人家这回怕是来要债的,你也逃不脱,只怕真的要‘一身轻’了呢~”   崔琼荷诧异皱眉:“五姐姐为何这样讲,和我有甚关系,我又不认识她。”   温萤咧嘴慢慢笑:“回去问你母亲、我的大姑母吧。你现在住的那套宅子,当大伯母有哪等好心让你白住?”   看戏一样的目光,假仁假义地对不远处尤姝黛回了一笑,暗掩挑衅与轻慢之意。   姝黛碎步悠然,只若隐若现听到个刺耳的“要债的”三字。   她知道这位五小姐爱攀比、爱计较,却亦不往心里去,只勾起嫣红唇瓣,坦荡泰然回眸。   自九岁与母亲入京,她便很是知道官商之间的差距。   却又何妨哉,她自己手握有体己,有宅有存折,何用附庸他人。   姝黛这些年过得就是省,她爱钱,然而此省非彼省也,她的“省”从不拘谨自己。   赵公子拿什么送她她都收,喜欢的就穿戴着,不喜欢的便收了转卖为银子。并不会因为是男人送的,而舍不得卖,钱比男人香。   日常吃穿用度她也都支使管事的去办,并不动自己份例与私银;隔段时间找三五借口,再从账上报销些许,能存的都存起。有时还会放点钱在钱庄,赚一笔可靠的短期利率。   母亲小陶氏临终前就告诉姝黛说,女人最该爱护的是自己,譬如她,怎样为着丈夫的生意大力操持,等到生意起来了,人也垮下了,垮下就什么福气也不相干了,丈夫肯定还会再找。   只有自己过舒适了,吃得香,睡得足,那才是真的好。   另外还一点:男人的皮相千万不要贪,皮相易忽悠人,除非权衡过利弊真的可嫁,方才可点头。   姝黛所以从不亏待自个儿。   一路走到绮悦轩,是座娴静雅致的院子。中间一个正屋,两侧耳房,另有东西两间厢房,不大不小,刚好自在。   俞嬷嬷简要介绍了一遍,转过身说道:“自收到表姑娘入京的信,大夫人便让收拾了院子。记得表姑娘习惯睡软和的床,你看看下人铺得是否合意,若是不够软,再让人添一床垫子。另外配了两个使唤丫鬟,你只管当做在自己家便是。”   “奴婢见过表小姐。”碧蕊、初香屈膝福礼。   姝黛素来待人宽松,便觉得挺好:“劳烦姨母悉心周到,俞嬷嬷替黛儿谢过姨母。”   俞嬷嬷道了句客气,便垂袖出去了。临走瞪两丫鬟一眼,暗示别乱叽咕,大夫人惩罚起来不轻省。   络雪靠近床边摁了摁,自家小姐骨肉贪娇,睡的床喜软,却又不能软得太过。一般是垫三层寸厚的绒垫,多一层少一层都不到火候。   络雪用手指按完,欣慰感慨道:“姨夫人对小姐真的好上心,就像是亲闺女一样,奴婢心里都感动得缓和和的。”   原本看脸还觉得姨夫人挺厉害冷相的,没想到这么护小姐呢。   姝黛转头想起这丫头,平日对她无拘束惯了,说话不经心思,如今寄人篱下可得收敛。   便低了声说:“姨母贴心周到,我念念感激。如今我们上门打扰,更不该添麻烦,你且记着说话过一过脑,府上人多口杂,别生误会。”   络雪蓦地捂住嘴,乖觉地点了点头。   ——刚才险险的,差点就问出了四小姐的婚事。   今日正值温府忙完喜事,还有许多善后,姝黛自己一路颠簸也劳累,便没再出院子。   巳时过半,碧蕊和初香送来午膳,一道东坡肘子、豆瓣煎鱼,虾仁冬菇汤,再有几样小菜,她吃过后便躺下补了个午觉。   大概傍晚申时,六小姐温蕾伴着一名抱孩子的年轻少妇从院外进来。   姝黛正坐在廊下,但见眼前姑娘约莫十五上下,圆脸宽肩,大大咧咧的笑着,她认出来,应是姨母生的六妹温蕾。温蕾个子偏高,性情也爽利,上次姝黛来邺京时,她才七岁像个假小子。   也是因此,大陶氏才对这个女儿的亲事没抱什么打算。   温府两房的公子小姐一起排辈分,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姑娘和六姑娘,大公子娶的是文官之女,四姑娘本想配给将门,谁知道,现在却给了邬家,而六姑娘更不抱希望了。   姝黛猜着温蕾身边的少妇,应当便是大少奶奶阮珊了。三嫂才过门没满一年,还未孕育。   她便忙迎出去,热络唤了句:“大嫂和六妹妹来了,快请进。”   阮珊头一回见这位平江府来的表姑娘,竟然刚进门便唤出她的身份来,不由微微掀眼阅了姝黛一阅。   阮珊是太子少傅家的千金,读书人自有其讲究,对商贾有着本能的隔阂。她五年前过门的,次年生了儿子温览。但见眼前女子雪肤黛眉,妆容绮馥,身段袅娜,不经意透出商人那股金钱的雍然,便有点轻看。   错开姝黛伸来的手腕,面上只做笑盈盈地进屋了。   姝黛感觉到拂面一阵清风,略有愣怔,继而又淡定地放下手来。   没把情愫放在心上。   倒是六姑娘温蕾兴奋不已,立时抱住她的肩膀说:“呜呜太好了,母亲半个月前说黛儿表姐要来,我就一直在盼着。正好四姐姐出嫁,你就来了,我也不怕孤单了!”   她时年十五岁,已近七尺的身高,一袭葡萄紫的斜襟襦裙,却俨然像个淘气儿郎。   “六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叨叨。”姝黛回了她一个香香的怀拥,三人在正中的花梨木圆桌旁坐下聊起天来。   --------------------   谢谢小可爱们的地雷和营养液!(づ~3~)づ╭?~   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哦!   -----   惜流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9-10 18:21:21   读者“惜流”,灌溉营养液 +6 2023-09-11 22:23:09   读者“兰兰(紫天)”,灌溉营养液 +2 2023-09-09 08:39:43   读者“Jossy”,灌溉营养液 +1 2023-08-31 23:30:28   读者“七宝”,灌溉营养液 +10 2023-08-22 18:23:01   读者“红糖糕”,灌溉营养液 +10 2023-08-20 20:32:42 第7章 第七章 糕点   ===========================   正是傍晚时分,院子里洒下一道橙暖的光,蜜蜂在光影绰绰的花丛惬意环绕。   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点心盒,三人闲谈中,秀气的温览伸出小手,撕下来一块云片糕,觉得很好吃,又撕了一片。   被大少奶奶阮珊发觉,连忙用掌心包住他手指道:“可不许再吃,本就不爱吃饭,再要吃了甜的,晚上又不肯张口了。”   却是姝黛在平江府时自制的糕点,上午收拾完行装,便摆出来当零嘴儿。   她通常配好一次胭脂香露之后,都会将剩下的花草碎渣用来做成点心,既芳香可口,还兼有补养之效。这次因为要北上,一次备了许多瓶,点心也就做得比平常多。   姝黛笑道:“大嫂宽心,这个不太甜的,是我用白茯苓、花瓣渣汁、米粉与蜂蜜等材料做成,不仅入口恬淡,还有健脾养胃的好处。”   六小姐温蕾也掂起一片嚼进口中,猛地直点头夸好吃,就清香自然,给览儿吃正好。   阮珊自进院后,始终对姝黛有着本能的生分。半信半疑地掐了一片,只觉舌尖上怡然化开春日樱花梨花的幽香,且只有淡淡一点儿蜂蜜甜味,竟是比外头铺子里买的要可口数倍。   便缓和语气道:“那就许你再吃上两片,晚上必须吃一碗饭。”   环过手腕兜了兜儿子的小肩膀,脸上浮现疼爱与无奈。   姝黛颔首看温览,应该四岁了,个子却较别家孩童要小许多,俊秀白皙的小脸蛋,然偏瘦。   便关切地问:“大嫂莫怪我唐突,览儿可是厌食,平素抗拒吃饭?我正好懂得一些医理,大嫂若不嫌弃,过些日我再另给览儿做些开胃的糕点,既好吃亦可增进食欲。”   女子宠爱地掂起温览小手,垂下的眼睫毛细密长卷,嘴角轻轻勾起甜意笑弧。   若然不是先入为主她商女的身份,这样看却是天然明丽娇贵,叫人生出好感。   阮珊竟看得有些发愣,猛地又回过神来。   一句话说到了阮珊心坎上,她进门次年便生下了儿子,本是件很得脸的事。可谁料览儿不知道为何,从两岁开始就胃口不佳,京中同龄孩子哪个都比他身板大。二婶院里的贤儿比览儿还小一岁,却能吃能睡,养得白白胖胖,阮珊每每对着婆婆大陶氏的眼神,只感到分外地愧疚。   她便叹息道:“是厌倦吃饭来着,叫大夫来看过,腹中无虫,甜的苦的药丸子、药汤都试过,皆无甚作用,每回喂药还哭得不行,哭得他爹爹脑瓜子抽疼。药丸子如今也不肯吃了,喂进去便吐出来,表姑娘还能有法子?”   姝黛有把握地含笑,她从前跟着外祖父看医书典籍,自创过一味小儿开胃消食丸,后经过外祖父微调,如今还在他药铺子里卖着呢,销量始终不错。   彼时姝黛才十二岁,外祖父一直念叨她,不下决心学医太可惜了。可姝黛舒懒惯了,动力的源头是因为喜欢。   她却不把话说满,只应道:“不怕嫂嫂取笑,黛儿通些医理,外祖父是平江府有名的老大夫,自幼无事时我便时常跟在他铺子里学学看看,也研磨了许多方子。总归是些花花草草加米粉的食材,改日做些送与览儿尝尝。”   络雪亦跟在旁边添补说:“我们小姐何止会做糕点,还会做胭脂和香露,她的护肤妆品许多都是自己调制的,平江府尹夫人都亲自上门讨要过方子呢。”   听得阮珊不自觉瞥向姝黛的颜颊,刚才进门时只稍一眼她就留意到了。但见雪肌丰盈,红唇若樱,嫩得似能掐出水儿,暗自流露出艳羡……自己都许久没有过好肤色了,才不过二十三,便已经显黄态。   本以为这是个铜臭金钱的商女,毕竟衣裳昂贵绮丽,气质慵怡,怕是个贪奢享乐的。怎知一番相处下来,姝黛美是极美,娇慵亦是真,却并无矫揉造作,还通晓甚多。   反正大夫的药也不吃,便试试罢。阮珊为难地点头道:“如此便麻烦黛表妹了。”   又低头看儿子说:“览儿快谢谢姨姨。”   温览卯着小嘴唇,抓过姝黛的手指,脆声道:“谢过姨姨。”   姝黛被他攥得暖乎乎,抚他脸蛋:“真乖,不客气。”   微妙察觉到阮珊的态度变化,心底适怡,起身道:“对了,这次入京还给大伙儿带了礼物,正好六妹和嫂嫂在此,便图个方便先给你们吧。”   转身取过盒子,送了阮珊一个精致的菱锦手包,一枚金镶玉的栀子花钗。   温蕾则是一支绿松石点翠璎珞,还有一大盒的零食汇锦。哎呀,最爱吃了!可把温蕾高兴得,坐在椅子上直跺脚。   阮珊抚着钗子,但见细致精湛的做工,看了便油然而生的喜欢,一点不俗气。   诧异抬起头来:“这是黛儿表妹自己挑选的?”   语气里潜着惊喜和唏嘘,不觉中称呼已由“表姑娘”改作“黛表妹”又变成了“黛儿表妹”。   姝黛回凝一眼,便知自己送对礼物了。   她抿唇一笑,温润道:“我九岁随母来京那次,总瞧见大表兄出门上学前摘一束栀子花,小心翼翼地用丝线扎起。好奇问他一句,大表兄答说:自是送给最适合的人。耳根子还稍稍泛点红。我便冒昧猜想,应是嫂嫂喜欢的,这次专门挑了一枚栀子花钗,大嫂若能钟意便极好。”   温蕾在旁边嘟嘴起哄:“哎呀,是人都知道我大哥从国子监读书起,便痴心于大嫂了,大嫂小名便叫‘栀儿’!”   多久没听见这声亲昵的称呼了,阮珊听得双颊久违地一红。   她父亲晋升太子少傅一职之前,乃是国子监祭酒。彼时大郎温谦也在与太子一同上学,温谦生得雅人深致,磊落大方,每看她的眼神,都仿佛清风明月般穿透人群而来。阮珊的小名叫“栀儿”,他便送给她栀子花。   后面成亲了,温谦更是对她极体贴,夫妻俩举案齐眉,恩爱如漆。只是进门后,婆母大陶氏是个苛刻严厉的,阮珊也不敢在大陶氏跟前与大郎亲昵,郎君亦克制收敛。逐渐的,郎君温谦便不再似从前那般,对自己表露出亲昵,私密时的“栀儿”轻唤变作了沉默,缠绵从一日两三次渐减成十日两三次,更别说送花了,他估计都忘记了。   之后儿子温览又养得瘦弱,不及二房的温贤,又胖又讨喜,吃什么都香,更是让阮珊自觉羞愧,暗暗猜测郎君是否心中迁责。   便愈发地拘谨,都这么久过去了,一直也怀不上第二胎。回娘家时偷偷瞧过大夫,大夫说没有大碍,只是心情郁结。然而这郁结,又怎么才能消散呢,若是明年仍未怀上二胎,览儿仍就瘦小,只怕她便要咬咬牙,狠心主动提纳妾了。   阮珊凝眉,一时对着姝黛俏莹莹的姿容,女子芳龄十七,正是最灿烂年岁,温柔闲适,很让人天然的亲近,不觉惭愧起自己刚才对她的看法。   阮珊真诚地道一句:“我很喜欢,有劳黛儿表妹用心了,改日到我院里来坐。”   络雪站在旁边,悄然地吐了吐舌。她们大小姐娇生贵养,几时受过冷待,在平江府时可是连府尹夫人都对小姐亲厚的。适才这位大少奶奶拂掉小姐的手,风一般从面前掠过去时,可没客气,看得络雪都心疼了。   眼见阮珊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变化,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的能耐。   早先在平江府筹备出发前,络雪还有些不解,小姐为何那般仔细挑选礼物,小姐不是懒吗。譬如为了一支花钗,就特特绕好多个店铺,想来小姐原是有备而来的。   小姐的心思,原被自己低估了。从前只看她贪于安逸,慵懒不究,其实很有度量的嘛!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素绸褙子的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瘦长身条,福礼道:“大少奶奶在此啊,适才亲家夫人谴人送来几份小食,让大少奶奶去瞧瞧。”   阮珊明白过来,是母亲送药来了。   她总气色不好,回娘家府上时私瞧了大夫,母亲隔些日子便送药丸子过来。因不想被婆婆或二婶等旁人看到,平白多一桩话头,便总与衣物小食等一块送。   她便抱起览儿先行告辞了。   桌旁只剩了姝黛和温蕾,温蕾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零食,从各个锦袋里掏一点开吃了。   姝黛凝眉,稍顿一瞬,想起了上午俞嬷嬷那欲言又止的作派。正好此时没人,大姨母派来的两个丫鬟又去领东西,便探探话,省得对府上关系一无所知。   姝黛做思念语气道:“也给四姐姐带了一份礼物,却没料她刚巧昨日出嫁,合该我应早些动身,就不会错过了。四姐姐从前还与我说,邺京里有许多好吃的,心中一直念念不忘,转眼她却已嫁作人妇。”   得了吧,她便不嫁,也早已是人妇了。   温蕾颇为无语地停住咀嚼的小嘴,想起温菡便唏嘘。   今春四姐姐与那邬三姐夫在游园时私会,可巧被人撞见了。四姐姐衣衫不整地被母亲领上马车,回府气狠地打了一巴掌,四姐姐当场就哭了。   要知道,从前母亲满心指望她能高嫁,一根指头都舍不得动过她。   不像温蕾,自小动不动就挨屁股板子。   母亲质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邬家老三邬奕颢苟合的。   四姐姐竟然答:从年后便开始了。甚至说宁死非嫁不可。   你说气不气,这是闺秀能干出的事吗?事情传出去,惹得温蕾的死对头——秘书监府风吹就倒的三公子,见面了总阴阳怪气,说温蕾名声被她四姐波及,今后这京中怕是没人肯要她。   没人要就没人要,温蕾再没人要也和他没关系!   此刻黛儿表姐提起,温蕾便泄气地应道:“算了,她的婚事把我娘愁得,长吁短叹,谁提跟谁急。黛儿表姐虽有遗憾,错过却也不是坏事,你若在场,唉,就那邬家姐夫背后的一大家子,徒然还要添惹尴尬!”   姝黛暗想,果然有些不可说道的猫腻。   只是曾经大姨母在信中提及,原定的亲事赫家大公子,乃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何却忽然换了人。   此刻身旁就络雪,温蕾更是有话直来直往的性情,她便试探道:“怎么会呢,四姐姐出嫁我欢喜都来不及。只是隐约记得姐夫是散骑常侍赫家,原是我一直记错了。”   温蕾自认没必要遮掩,反正黛儿表姐来都来了,早晚都会知晓的。也就是母亲,全京城官家谁不晓得,无法理解为何非要掩耳盗铃,不让人提。   她便嘟着嘴慢吞吞:“本来是赫家,可赫家的准姐夫半年前沙场战死,所以婚事也就没了下文。邬家三公子原是尚书右丞凌家相中的女婿,可四姐姐去凌家玩时,与他看对眼了,就……就好上了。为此凌二公子上门把邬家的前院都砸了,凌三小姐也与四姐姐断交了,这位邬姐夫的府上就更无语……算了,说起来就烦,后日她回来,你自然便能见到喽。”   话说着,又往口中塞了一片青梅肉脯,是苏杭一带略带点甜味儿的特色,真好吃。   姝黛专注听着,便明白今晨为何温府门前会有那几桶泔水了。   稍顿,她摇了摇头,做糊涂状道:“我素日懒宅在家,吃吃睡睡惯了,六妹妹这一大段说得我直绕晕,哪家是哪家也分不清了。那便等后日四姐姐回门,再把礼物给她。”   “喏,可不是。她的那个邬三相公,说来还算极俊朗。我只是想不通,前任的定远将军姐夫死时,四姐姐哭了整整三天,转瞬没多久就能立刻爱上别人,真厉害。”温蕾絮叨叨地点着头。   不过最厉害的还要数凌二公子,上门砸院子什么的简直太劲了。   两人又闲聊了些京中八卦,眼看接近酉时,温蕾就回母亲大陶氏那边去。   走之前信誓旦旦说,等四姐回门过后,带姝黛出去游逛,把邺京好吃的尝个遍。   姝黛正好在平江府窝得久了,近日风凉话听得多,也想松松筋骨换副心情,便欣然答应下来。   入夜早早睡下,补了旅途中颠簸缺失的觉,次日用过早膳,便叫络雪更衣去姨母那边请安。   明净的偌大铜镜前,络雪给大小姐挑了件素淡的衫裙,呐道:“奴婢昨日见府上的少奶奶、嬷嬷都穿得庄肃,小姐可要穿得素些?”   姝黛对镜抚脸,却说不必,就按平常的来吧。   她入了大姨母府上借住,虽然用些心思圆润关系,但并无须刻意做低自己。   这种做小伏低装两日可以,之后她可装不出,不如便该怎么穿就怎么穿好了。   于是着一袭云霏妆花缎襦衫,搭配昙花雨丝褶裙,不过于姣艳亦不素淡,去往姨母的院子。   大陶氏见到睡醒后的外甥女,愈发是个明眸善睐、杏腮桃脸的妙人儿。她本是对儿女严苛的,暗自想起蔡田婆子提的建议,却觉黛儿新鲜些惹得人注意也好,也就没去关注她到底素或淡。   请过安,叫上姝黛随了去老太太的上院承祥院,见一众的姐妹妯娌。   --------------------   蟹蟹营养液灌溉,么哒(*^^*)   -----   读者“nye”,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3 18:59:09   读者“妮妮酱”,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2 21:03:14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2 16:34:34   读者“风中的雪”,灌溉营养液 +1 第8章 第八章 打算   ===========================   辰时上,承祥院里人气鼎旺,老太太麻氏端坐在正中的八仙椅上,手中一串紫檀木珠捻来捻去。   各院的小姐少奶奶们都已经或站或坐的齐聚一堂了,大房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和六姑娘温蕾也在。   温府的辈分按年岁从两房一起往下排。   大房没纳妾,大陶氏生了大公子、三公子、四小姐和六姑娘。   二房夫人卓氏生了二公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因为接连蹦出三个姑娘,遂不得不纳一房妾室。妾室姚氏进门后,又生了四公子和公子,自觉颇为长脸。   老太太麻氏可谓膝下儿孙满堂,晨昏定省是她乐于待见的场面,多年以来风雨无阻,就没缺过班。   大公子温谦在秘书省任职,从五品上;三公子温译尚在补缺,走了关系暂时在工部当差;四公子和五公子还在上官学待考举。   这会儿男郎们都不在,一眼看去基本是妇孺。   卓氏坐在右侧,昨儿温萤回院就和她抱怨说,看见大伯母妖娇的外甥女来了。   卓氏记得,那个尤家的表姑娘当年九岁来京,自己二郎还为了她打过架,挠破魏家公子耳朵,堪堪赔了两颗参。   看温萤气鼓鼓的表情,想来长得又是不得了。卓氏很了解自个闺女脾气,被谁比过就闷气,她今日倒要看看那女子是如何模样。   院里小风吹拂,一缕淡淡的花香气袭来,甚是好闻。   卓氏抬头看,但见姝黛一袭裙裾翩然,衣容绮贵,琪花瑶草般的惹人悦目。尤是眼角一颗红痣艳丽,确是比自家温萤生动了不止一个档次。   官家女子总归自小熏陶,有一种沉贵的矜气,可商女却不同,轻嫚窈娆,举止间自有特色慵然的媚。   偏这缕媚却给她加了满满的分,让她天然在人群中引起注目。   卓氏酸溜溜地关切道:“大嫂是真会‘操心’呐,一刻也不见歇息。涵姐儿的婚事才过,这转眼又该忙上了。”   大陶氏不愠不火地扫她一眼:“弟妹是不用操心其他,最挂心我这做大嫂的了。”   揶揄她坐享清福,这府上有大陶氏打理妥妥当当,她还不安分寻衅。   一句话噎得卓氏吸气。若非心机手段拧不过,卓氏巴不得也能分掌中馈,何至于让她大房一掌遮天。   但转头想想,又如何,卓氏大姑娘嫁的是吏部侍郎家,现下温菡这一桩婚,闹得大伯在京中颇受非议,之后升调官职,只怕还要来自己这讨几句帮衬。   卓氏心里又得意起来。   老太太都见怪不怪了,翻了翻眼皮,自顾捻珠子。平日里无聊,这些妯娌爱斗爱掐,她权当做八卦消遣来看,一天天咕咕叨叨的,日子过得还不枯燥。   且看姝黛莞尔走至跟前福礼:“黛儿见过老祖母,给祖母请安。”   她是大陶氏的外甥女,便也跟着表姊妹们称呼麻氏为祖母。   麻氏听着几许吴侬软语的问候,只觉姑娘生得讨喜,人也好看。温温柔柔的,要是膝前有个这样的孙媳妇却也不错。   整座温府是大陶氏当家,治家严厉,年轻姑娘们也没姝黛如此活泛,水晶晶的眼珠子明亮得充满灵气,整个儿扑面而来的鲜颖。   哟,对了,她记起来二郎温询还鳏居着呢。   媳妇儿进门没多久就落了伤寒,没留住。   老太太麻氏打量半天,温和道:“路上可还好?前阵子多雨,应该不少辛苦,来了就当做在自个家里,有什么需要的便同你姨母说。”   姝黛颔首搭腕,大方道:“路上安妥,谢祖母惦记。”   麻氏又接着客套了几句家常,姝黛皆一一作答了,便把带来的礼物取出分发。   老太太是一匹千岁绿的缕金穿花绸缎,还有一枚名贵百年老参。   卓氏亦一匹云雁细锦绸缎,加三盒上等的碧螺春。   其余的少奶奶与小姐们,皆都送了茶叶糕点和小饰品。   一时只见她裙袂婉转,如穿花蝴蝶般取着礼物分送,把老太太的堂屋衬得好生热闹。   卓氏本来板着脸,但瞅瞅那一匹花色式样在京中都买不到的绸缎,忍不住也舒坦少许。   这表姑娘杏眼含笑的,举止泰然自若,一点没把进门时自己的奚落搁心上。竟破天荒觉得姝黛还挺懂事,招人喜欢的。   却是把五姑娘温萤酸得暗暗噙牙,昨日见姝黛穿那一身二百多两银的料子就算了,没想转眼送礼还这么阔绰,她是把自个十几年涨下的嫁妆都透支了吧?   莫非想讨好大家,然后在京中求门好亲事?……哼,想得美,温萤不会让她嫁得如意的!   礼物送到温萤手上时,温萤便假作关怀地说道:“许久没见到黛表妹了,一晃多年,这次可得在一起好好聚聚。六月芙锦苑的荷花开得喜庆,到时邀上你一起去看呀。”   姝黛睨了她笑笑,欣然点头:“好呢,萤姐姐何日有空都可约我。”   软和的语调,女人听着都酥耳朵。   温萤睇着她,眼底泛红。转向身边的姑小姐崔琼荷,嘿地笑道:“瞧瞧,我说了吧,她这次可得常住了。”   崔琼荷圆脸上的神色不由变化。   姝黛蓦地想起昨日进府时,在湖边听到的那句“要债的”。   他们有些府邸,会把外来的亲戚说成打秋风,可姝黛才不是。   她便做悠然地说道:“这次来京城,想把我母亲的那处三进宅子整理整理住下,过些日子应当就搬过去了。之后萤姐姐若是约我,便谴人往我那宅子传信好了。”   邺京寸土寸金,大多数官员都是一府上下老小几房同住着。除了公主招驸马,少有一个女子能独享三进院。   她却说得自然随意,不亢不卑。   听得崔琼荷顿然着急起来。   父亲在京中无官职,借了温府的推荐,才能在幼学里教书。眼下她正说亲中,就全占着现在住的宅子,还有点吸引力,若是被迫搬出去了,还拿什么撑底气?   急忙望向上方正坐的外祖母,颓唐道:“那我可怎么办呀,地儿都要被占去了。”   老太太麻氏泰山不改地用眼神震慑,让悠着点别冲动。   她对这个外孙女是既可怜又疼爱的,长得还像自己,细眼皮儿圆脸。崔琼荷的母亲麻娟,也就是温府的大姑母,老太太的大女儿,跟的是麻姓,因此老太太也会格外关照些。   麻氏想了想,嗔道:“这一群小丫头片子,见了面就叽叽喳喳的,得了,也吵扰我一早上。今儿就到这吧,由着你们自己去聚,其他人退下,大陶氏你且留着说几句。”   卓氏笑笑着抚帕站起身,大家便都散了。   安静下来的堂屋里,老太太巍然而坐,慢声道:“这尤家的表姑娘才来,就提出把宅子要走,此事你怎的先前都不吱声?那套宅子麻娟一家住了有些年头,表姑娘若把宅子要走,你让他们上哪去住?”   大姑母麻娟当年看中了进京赶考的书生,谁知道放榜后书生没考中,老太太不同意这门亲。麻娟便跟人书生私奔去了。   在外面过了十几年实在过不下去,又厚着脸拖家带口地回到京城来。   因为随的是老太太的姓,老太太不能不管。   大陶氏看着那大的小的浩荡落魄的场面,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这大姑母麻娟就是个事儿事儿的,老太太又耳朵软墙头草,再加上卓氏爱找茬。她若把人安排到府上住下,那之后可就赖着不走了。   大陶氏想起二妹留下的宅子,便无奈之下,宁可把人安顿过去作为缓冲,也决计不允许住进温府。   先与老太太说好,宅子的租金公账上出一半,老太太私人掏一半,让麻娟一家搬进去。   头二年,老太太还是给那一半钱的,结果这五年来,老太太一直没出。大陶氏起先还提过,老太太或者顾左右言其他,又或者装作病弱躺卧,大陶氏索性赌气不再提。   此时口气自然不太好,颇有着揶揄的寒碜:“母亲也知,那宅子本就是我二妹留给黛儿的,她要拿回去天经地义。再者说,这些年的租金也都一直欠着,让我怎么和人家小姑娘交代。她既来了,母亲就去和大姑母知会一句,让听他们尽早捡个日子腾出吧,或者搬到庄上去,地方更宽敞,省得我两头难做。”   老太太脑门抽疼,她那大姑娘私奔出去多年,脾气也变得刁钻泼辣,麻氏也害怕她搬回来吵闹。   听出大陶氏话里话外在怪自己没掏另一半租金,麻氏答道:“麻娟她如今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女儿又在议亲,节骨眼上的,怎肯搬去城外庄上住?那崔书生教书也不方便,更不愿意出去了。表姑娘既然是一个人,我看也住不满三进的院子,或者就剩一进给她住,另外两进麻娟他们一家挤挤,租金照付,你看可行?”   呵,这话也就只有偏心到泰山上的老太太想得出来,包庇大闺女,偏袒小儿子,唯独大儿子温誉和自己出力不讨好。   只怕住久了当成自己宅邸,死不挪窝了。先且不论这租金一事,大陶氏也不想白白把一座宅子落到麻娟手上。   她硬邦邦地为难道:“宅子是二妹临终前留给黛儿的,你让我怎么开口?母亲还是同大姑母说说,这些天我留黛儿在府上住着,尽早搬出,也好让人过去整理整理。”   老太太被噎得没话说,不甘愿地叹气道:“也就只得如此了。”而后闭目养神。   -------------------- 第9章 第九章 回门   ===========================   从承祥院里出来,一众姐儿往湖边走着,边走边闲闲聊天。   崔琼荷问道:“黛表妹却是为何来邺京?听说江南富足,鱼米之乡,莫不是在家待得更惬意?”   是呀,话说起来,温萤也不由得好奇。   在江南不好么,江南又不是没官家,非要来京城抢风头?   这次姝黛入京,大陶氏暂时瞒着众人,没把她退亲一事说出去。   姝黛看得淡,几时若知道便自然知道了,却想省点儿口舌。   答道:“待久亦觉得局限,姑小姐若想去江南的话,也可以换换风景,我让家仆前去码头接你。”   观察出温萤和崔琼荷对自己的频频刺探,她并不很客气。   崔琼荷顿地接不上话来,心里是更着急了。   凭什么把她住的宅子抢走。   格子镂空的红木回廊上,走来一道朗朗身影,赭蓝的上好丝绸刺绣竹纹暗底,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面目温隽,风度翩翩。   崔琼荷忙转移话题,唤道:“二表哥回来了!适才外祖母还问起你呢,说是老没见你人影了!”   温蕾看到二堂兄,隐约又嗅着隔夜的胭脂酒香……奇怪,最近总闻见这抹莫名香郁的味儿,让人形容又形容不出来。   她不喜欢脂粉,所以比较敏觉,怨怪道:“自从二哥没了人管,却是越发地逍遥,一身酒气又去哪里潇洒?快来看看,这是谁来了?”   二郎温询抬眼,两弯浓眉如漆,颜俊且偏瘦,目下微微有着彻夜未眠的青影。   先是浑然无意地顺势瞥去,但见面前女子绝艳芳泽,眼角一滴红痣灼娆勾人,蓦地愣怔了一下,竟诧异地叫出名字来:“可是黛儿表妹?转眼都这么大了。”   姝黛亦记起来,这应是当年为了魏家公子一句“娶来做妾”,而带头打架的二公子温询。   那年她九岁,他平素温文尔雅,突然打起架可把小姝黛好一吓。   忙搭腕鞠礼:“姝黛见过询二表哥。”   女子声音婉转清泠,微侧着的脸颊嫩如白璧,真真映衬了那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温询顺势往下看,但见雪颈芳菲,丰盈娇满,不由心弦动了动念。   幼时就知是个大美人胚子,没想到长成后,竟比曾经以为的更加动人。   他因此不想被误解自己风流玩兴,便收回目光,答道:“昨日上官家办的作诗会,蔡家公子带去了几坛松苓酒,一时兴起,便与众兄台把酒迎欢,宿在上官府中。谁像六妹你,就晓得编排你二哥。”   目光略过姝黛白津津的芊柔手指,定在几位姑娘提的小盒上,问是什么?   二哥寻常再温和,也不似此刻这般克谨,果然男人见了美色都一个样!   温萤蠕嘴唇:“喏,黛表妹送的,人人有份。”   温询默了一下,正视姝黛道:“我怎么没有?”   姝黛莫名被他看得局促,忙答:“适才二表哥不在,我便没送,一会让家奴给二哥带过去。”   不知为何,他说的松苓酒,她却觉味道不对。反而是掺揉着合欢与淫羊藿的气息,这两种药草气味本淡,只因姝黛日常研磨脂粉香露,故而擅长辨识……但这却是混合催-情-药的作用。   她抬头望着温二郎文隽的脸庞,宽肩窄腰,修身笔挺,不免暗感意外。   温询拂袖,宽厚地笑说:“如此倒不必了,先去给祖母请安,马上又要到库房一趟,择日我再找黛儿表妹要吧。”   言罢干脆明朗地错过身,自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姝黛回“喏”,亦与温萤和崔琼荷别过。   但见女子背影婀娜曲婉,随风袭来一抹道不出的花香,腰小纤蛮,臀圆紧翘,端的是妩媚动人。看得温二郎连连回眸凝视。   跟班奴才薛善说:“二公子现在去给老夫人请安,仔细又要被催婚了。”   他无心地应声:“催便催,爷还巴不得催起来!”   一夜在凌霄阁里宿醉,他也累了,说罢便调转方向,先回厢房换身衣裳再去。   六姑娘温蕾牵着姝黛的袖子往回走。   姝黛因想起崔琼荷的几番试探,不由问道:“刚才请安时,姑小姐为何说‘地儿要被占去了?”   温蕾平素不关心家事,摇了摇脑袋:“谁知道,她惯是喜欢住在祖母身边,不爱回她自个家里。只怕是觉得你来了,她要被你排挤出去了吧。谁让我们黛儿表姐如此讨喜呢。”   晃着姝黛的胳膊,咧嘴眯眼逗笑。   姝黛揪了揪她鼻尖,心情便释然开来。   *   隔日,便是四小姐温菡的回门日了。虽然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到底是亲生闺女,该给的排面越发必须撑起来。   巳时正,温府门前放了一排炮仗。   新嫁娘的马车停靠,只见通体黝红的酸枝木车厢,镶嵌装饰珠玉,车帘串着玲珑流苏,也很是给足面子。   邬家已近是没落的门阀了,府上更是六七个兄弟,外表仍做得光鲜堂皇。只奈何大陶氏眼睛尖刻,看出了那帘子内车厢一角钉补的破绽来,心底便唏嘘发笑。   四小姐温菡一脸新嫁娘的骄矜幸福,被邬三公子从马车上牵下来,就往母亲怀里扑。骄盈盈地说:“让母亲久等了。”颇有拿乔之意。   新姑爷邬亦颢身量清伟,着一袭暗红团领长袍,远山眉,瑞叶目,高鼻薄唇,精致五官。又是好脾气,应满足温菡喜欢的类型了。   温菡抱完大陶氏,蓦然看到姝黛站在后面,当下便认出来:“这是黛儿表妹?几时来的,为何不早几日参加我的婚事?”   “呀,我记起母亲说过,你是为什么来了。正好我们颢郎的五弟还在说亲,不如我们做妯娌嘛!”   语气里愈发充盈了骄傲与张扬。   晓得这位四姐姐从小喜欢彰表自己,姝黛垂眉含笑:“路上风雨耽搁,恰正晚了一日,委实遗憾。四姐姐却是愈发的光彩照人了,妹妹恭祝你和姐夫新婚吉庆,百年好合!”   温菡果然腰杆子挺起来,她不像温萤那般处处吞酸戒备,却是个分外自信、喜欢炫耀的性子。觉得自己男人被吃得死死,根本别的幺蛾子撬不动。   拉过邬三公子,喜悦道:“颢郎,快来瞧瞧,我说今日为何春光明媚,原是我那位漂亮表妹来了。这位是你四姐夫,我的郎君。”   姝黛搭腕见礼:“见过姐夫,新婚欢喜。”   “黛表妹客气。”邬三公子拱手,睇一眼姝黛又错开,含笑看自己新娘。   举止间有着世家门阀所蕴涵的矜贵沉敛,与洒落不羁。   大陶氏眼尖,却又看到男子脸侧一道殷红的细小抓痕,应挠有几日的样子,不由瞪向四姑娘。   温菡噘嘴,无声宣告:是,就是我抓的!   一时嘱咐身后的家奴,只顾带上回门礼进府。   先往老太太的承祥院里去,阖家上下都等在那边呢。   大陶氏走在身旁,低语叱问:“怎么抓的?今日大人们都在,等会你二婶看到又不知如何编排。”   温菡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才不满道:“新婚次日抓的,也不能怨我,全怪我那婆婆斤两没多重,却显摆端架子。我举的敬茶她不接,愣是叫我端着许久,给全家看笑话。手都端酸麻了,回院后我便抓了他脸。”   “谁叫他站在旁边一声不吭,我嫁的是他,和是他过日子,又不是和那老太婆?他若不站我这边,我也不能一开始就吃亏,否则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大陶氏听完,嗫嚅:“算你还有点脑子。拿点粉拍拍,别被看出来了。”   “喏。母亲放心,分寸我拿捏得清楚,什么人该狠,什么人该捧。”一会儿温菡便拐进路过的小院落,垫脚用脂粉给男人脸上拍了拍,嗔怪却缱绻地翻个白眼,哧地一笑:   “我在母亲面前夸你好呢,只说是你为我弯腰穿鞋时,被钗子不慎刮到了。”   ……   去到麻老太太的承祥院里,走了一众回门的过场,果然少不了卓氏阴阳怪气的恭贺。   待回到大陶氏景弘院,母女两个私下说话,温菡便不解道:“二婶说的门前泼馊桶、丢破鞋是怎么回事?”   大陶氏也不爱提这茬,粗略地把当日情景一叙,无奈道:“你此桩婚事惹的,却是把先前的那门亲家赫氏,还有庆绥侯府隋家都得罪了。倒便倒了,亦无从追究,之后且过好你们的,还能如何?”   “在那边过得可顺心?”   庆绥侯府隋家的确得罪不起,宫中太后都拿他无法。   隋家老夫人病在榻上几月了,时好时坏的,听说皇后过些日还要办赏园宴,给侯府世子挑选冲喜新娘。   啧,那隋家门第显赫,世子清冷寡欲,身边连个侍寝小婢都没有。但这回却是老夫人用命逼迫,赶鸭子上架,不知哪家千金能入得他眼了?   他可是风光霁月,不花不色,隔绝酒欲-媚惑。   说到新婚这几天,温菡在母亲面前却也无需装。   攥扭着手帕,愁烦地嘀咕说:“还能怎么顺心?一进院里就住了三房妯娌,做点儿什么都不方便,还要看老太婆他们脸色,倒不如搬回来住舒服。”   那邬家自视清贵门阀,有底蕴,想着她在婚前就和三郎那啥了,就看不上她。   夜里两人稍动一动床板,隔天一个个的眼神就不稀得描述。   都怎么她们了?她们自己没有和丈夫做事吗?也不想想,谁的家底厚实?现在的四个媳妇里,要么出自县令,要么七品文书,就自己光禄寺少卿的爹最厚实。   温菡忽地眨眼道:“对了,女儿记得母亲给了套宅子让大姑母一家住。不如把那套宅子腾出来,让给我和颢郎好了!总归我才是你的亲闺女,不能便宜了外人。”   一双企盼的大眼睛,分外殷切地望着大陶氏。   大陶氏脑门又犯紧起来,这闺女能出口一席话,绝非忽然冒出来的。   想必在来之前,早就已经千思百虑才想出来的法子,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么快就算计到娘家头上。   大陶氏推开她手,作不耐烦模样:“话说小声点,那套宅子的房契虽在我手里,可宅子是你黛儿表妹的。眼下人家要拿回去,你大姑母也得腾走,别说是你再想搬进去了。”   ……竟然一整座宅子是表妹自己的?   温菡惊诧得默了一瞬:“是小姨母留给她的吧?小姨母对女儿可真好,我若是能有如此伴身,何至于受这份委屈?”   说着真委屈起来,暗含大陶氏没给她布置体面之意。   然一想到刚才所见,姝黛娇慵软柔的模样,似乎甚好应付。   便又无谓道:“可房契莫不在母亲手上捏着嘛,母亲若拖延不给她,她也无奈。这其间,或者母亲给她介绍一门官亲,她嫁过去,能从商女跃入官家,这宅子也就自然用不上了,还得感激母亲的操持。又或者我与她姐妹情深,就让她和我、颢郎一道住着,总归是个伴,你说呢?”   大陶氏的想法翻来涌去,其实说来,那房契攥在手中多年,每年从公账上便可开支一笔租金,要突然舍出去,却也是突兀。然而大姑母一家是铁定要先挪出去的,否则再久下去,一座宅子就赖上了。   她吁口气道:“你们姐妹也许多年没见了,成了亲之后回来也难,快去叙叙旧吧。感情好什么都好说。”   温菡听明了话中意思,忙马不停蹄,起身去外面找起人来。   --------------------   更新咯,本章留言发红包哦,蟹蟹大家支持~~!   感谢投雷和灌溉的宝宝,么么哒!   -----   惜流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9-16 22:05:49   惜流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23-09-13 22:12:35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4 22:24:56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4 17:19:02   读者“bluemoon15”,灌溉营养液 +3 2023-09-14 15:46:03   读者“妮妮酱”,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4 13:49:30   读者“晨微曦光”,灌溉营养液 +5 2023-09-14 07:53:22   读者“风中的雪”,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4 06:21:21   读者“葱油饼”,灌溉营养液 +1 2023-09-13 23:25:02 第10章 第十章 逛街   ============================   湖边的假山石旁空地上,男郎们正在比射箭,今日沐休,几位公子都陪着新姑爷。   三公子温译先射中九环内,赢得几句喝彩。   二公子温询和邬三姑爷同时出手,他两人都在折冲府,任五品折冲都尉职,秋冬令操练较忙,开春若无战事则闲。   温询先射出刹那,邬奕颢便紧跟着随上,两支箭毫不相让,双双往靶心镖去,竟一齐射中了圆点。   “好!”大公子笑喝一声,接着弯弓上场。   温谦在秘书省当职,从五品上秘书丞。虽从文,但大晋朝的男儿、尤其邺京这些官贵子弟,都擅长也必须学射箭骑马,因此箭术亦不赖。   姝黛和几位小姐少奶奶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观望着这一幕。   许久没看到郎君射箭,大少奶奶阮珊心中崇慕,脸颊上飞着红霞。   三少奶奶对人不算亲也不算冷,相处起来倒也舒适。   四岁的小少爷温览怯怯地走到姝黛膝前,仰头嘟嘴道:“姨姨,我还要吃那天的花糕。”   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舔起嘴唇,这般比照,和大公子颇像一个模子刻出。   姝黛掂起他的小手说:“你若要吃,先问大嫂给不给。”   那日吃了几片糕点回去,却是难得乖乖地吃下半碗饭。晚上阮珊心情舒适,大公子亦高兴,夫妻俩在频率之外破例多要了两次。夜半只听动静起伏,所幸儿子睡在奶妈处。   次日醒来,床橼都摇得有些散了。   阮珊想起各中曼妙,不觉柔声道:“可以,但不许吃多了。”容色看起来也光亮了几分。   二房的温贤本来在温萤身边玩耍,也走过来拢着姝黛道:“是什么糕点,贤儿也要吃?”   他才三岁,因着能吃能睡,小脸蛋小手都圆乎乎的,卓氏把他当做宝贝来疼。   温贤是二公子温询的儿子,温询娶了妻次年所生,谁料产后风寒去世,一直没续弦,贤儿便跟在卓氏身边将养。   听得儿子声音响起,温询望了过来。但见亭子下姝黛倚坐栏椅,一袭品月缎绣玉兰襦裙,娇贵且窈窕,琥珀瑶果子金簪衬在她的青丝乌鬓,竟丝毫不显得俗气,反而散发诱人的妩媚。   那白皙脸颊上的笑容,看起来与儿子十分融洽。   温询少年时见过姝黛,还因为别人说想收她做妾,觉得是亵渎而打了场架。   回去后卓氏嗔叱他,人小姑娘没准已经定了亲,你急什么。他便也没多想,后面成了亲,因怕年幼的贤儿受委屈,再加上前二年操训忙碌,一直没续弦,此时却默默地有了些想法。   四小姐温菡从大陶氏的景弘院里过来,边走边问:“什么吃吃吃的,可有我的份?”   姝黛答道:“两小不点吵着要吃我做的花糕呢,对了,还有给四姐姐准备的礼物,不若一起去吧。”   言罢,站起身来。   那边温询听到,弃了手中长箭,亦大步踅至:“正好二爷我的也没领,随你们去拿!”   一路到绮悦轩,给览儿与贤儿各送了两盒点心,又把温菡和温询的礼物分了。   温菡看着姝黛架子上的那些物件,暗觉惊异。一直只知小姨母去世,那茶叶商姨夫续了弦,表妹怕是在继室手下不好过。谁料见了面,姝黛却慵松娇闲,毫无局促,穿戴行装更可窥出底子不少……若是能相处得起来,倒也有利。   温菡想了想,便凑上前,亲热地搂住姝黛的胳膊:“黛儿表妹这样客气,叫我做姐姐的怎好收受。改日到我们府上来,我亲自烤肉招待你。”   姝黛略觉意外,记忆里四表姐对自己不算亲厚,反而很喜欢捧一踩一地显摆打压。   但或许人都会变的,到底是姨母家亲亲的表姐妹,她便欣然应下。   贤儿两手接抱盒子,迫不及待就想打开来看。也是很奇怪,祖母给他带看过好几个漂亮女人,他都不想搭理,可莫名却觉姝黛的气息好闻,觉得她做的糕点一定好吃。   贤儿说:“我吃完了,还要过来拿!”   听得众人捧腹大笑。   温询睇了眼姝黛,因为温菡兜着姝黛的肩膀,把她的襦衫不由得往后收,便见胸前盈盈地鼓起娇峰,腰肢儿愈发纤细了。   他的酒劲儿下得慢,莫名只觉生出几许渴望冲涌而出的异样。   噙了噙唇,低头嗔怪儿子道:“吃便吃了,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转向姝黛,做宽和表情:“难得看这小子,与人这样亲昵的!”   六小姐温蕾忙接过话头:“那是因为我黛儿表姐讨人喜欢,不止贤儿一个。”   搪塞了过去,才不给二哥机会呢!   一众男郎先行告辞了。   女眷们在姝黛院里又聊了一会天,午膳时间老太太那边摆了大桌宴,到傍晚左右温菡和邬三姑爷就先行回府去。   大晋朝回门的讲究是在傍晚之前归家,一辆酸枝木马车慢慢晃悠,温菡眼儿痴痴看着身旁的男人,嗔道:“今日表现不错,我母亲对你总算没置喙。哪里像你邬家,好像我嫁你是欠了你家债。要能搬出来倒是好了,我可告诉你,若我有办法搬出来住,你不跟,我便不同你过下去!”   邬奕颢抓起她柔嫩手指,放在唇边轻啃,低沉嗓音道:“这才刚成亲,就想着搬出去,我母亲那头也不好交代。”   “我不管,她这二日给我的脸色,你难道没看到。成亲前你与我花前月下时,说那些唯我命是从的话,都忘了?再说,你一府兄弟六七个,我搬走她还要感谢我腾出地方,省得隔房做点事一清二楚。对了,今日我那表妹如何?”   语气里藏着酸溜溜,到底姝黛的美色-肉眼可见,藏也藏不住。   邬家老爷在朝中只是挂名的寄禄官,几个儿子里头,就属三公子邬奕颢生得最为魁梧英俊,还是折冲府的实职都尉,因而分外高看,娶了谁都像便宜谁了似的。   怎奈温菡就是喜欢军中儿郎,前未婚夫赫大公子战死时,没把她哭得伤心裂肺。年前恰在赫家偶遇上邬奕颢,两人眉来眼去,便互相中了意。   邬奕颢有着士族的沉敛考究,又敏感迁就,那事儿上更加恣肆不羁,让她很快便陷落进去,难以自拔。   不过她也很是能拿捏本事,这个男人几日不沾她都扛不住,还说她是世间难容的吞命妖精。   邬奕颢坦然道:“漂亮。不过与我何干,在下眼里只有娘子你。”蓦地一顿,忽问:“……要不去酒楼里待一会?”   温菡果然听得舒适,这样的话,即便拿了表妹的宅子也可安然同住了。   亲昵地往邬三怀里靠去,仰起头说:“你还真敢?眼下婆婆都已经这般态度,再被知道了不晓得如何编排。虽然之前我们在外面私会,可我还是想和你好好过的,老实回去吧……唔!”   却腰间一烫,说不出话来。   “那就在这里,左右还有一大段路,憋了几日太折磨人。”男人蓦地摁住她坐膝上,挑开了一抹褶纱裙裾,少顷车厢里隐隐传出晦靡动静。   *   隔日下雨,姝黛在府上休息了两天。   她本就是娇养成习的生活,在平江府连门都不常出。这一路舟车劳顿,到了目的地便足足补了几日的觉。醒来无事便去陪姨母或是温蕾说话,逗逗览儿。   眼见着天晴,她心里也着急去看宅子,又记起说要给大嫂做糕点,便邀了温蕾出府逛逛。   四姐姐出嫁,母亲百般强调必须待家里免添乱。   温蕾早就待得长毛了,自是乐哉哉同意。   外面御街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好生热闹,街两旁的店铺和摊子琳琅满目,什么东西都有卖。   两人吃了胡辣汤、蟹黄汤包、东坡酥,又打包了一盒煎豆腐和烤野鹅,沿街挑选着首饰,一路去药房买了需用的花草材料。   络雪和蕊云两个丫鬟步步随在身后。   温蕾边走边咕叨道:“二堂兄长得虽俊朗,前二年折冲府忙于操训,也没续弦,可今春后得闲,却忽然常去外面宿醉不归。谁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黛儿表姐还是离着他远点比较好。”   姝黛原以为温询看自己的热切,是她的错觉,没料到六妹温蕾大大咧咧的,竟粗中有细,也看出来了。   只想起卓氏与大姨母的不合,她便断不会找个那样的婆婆。   虽商女位卑,但母亲留给姝黛一套宅子和一千五百两银票,祖母逝世时也给了她四千两,加上她自己周旋积攒的,约莫万两了。   她手上有体己,要么找个不图自己利益,互惠互利有感情的;要么找个她愿意投资、有前程的。却绝不会找那可能会趴在身上吸血的。   姝黛嘴上便搪塞了过去:“哪儿呢,六妹妹便不说,我也晓得的。表兄便是表兄而已。”   在路边摊子买了包蜜糖山楂,叫络雪提上,忽然便想起到宅子看看。   她记得母亲曾告诉过自己,在靠近内外城中线的安邑坊位置,当年母亲便是相中了那地段能升值。   姝黛便拉上温蕾坐进马车,一道顺路去了。   --------------------   感谢在2023-09-18 01:44:56~2023-09-19 23: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中的雪、我的我自己、葱油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 挠心   ==============================   安邑坊在东市的南向,这一块靠近官贵居住区,又离着外城的市井坊巷不远,自成一种热闹特色。   马车走过大道,姝黛便牵着温蕾下来,凭借记忆寻找宅子。   记得位置并不属于坊内中心,却也在当街处。当年原房主急着用钱,刚装潢好便要卖,母亲便捡了漏。说起来还是一座簇新的宅子呢,不晓得这些年姨母打理得怎样了。   温蕾边走边纳闷道:“黛儿表姐的宅子原来和大姑母家在一个坊内?”   大姑母应该就是崔琼荷的母亲了,姝黛答她:“如此么?之后得空还可上门拜访,今日空着手,便先且看看自己宅子吧。”   忽然睇见有处漆红大门前矗立一对小石狮,有香樟树探出墙头来。   她便记起是这里了,八年前那香樟树刚移栽没多久,如今应已长得高出了墙。   而看白墙青瓦,俨然富有生机,并无颓败死寂。   只隔着院墙,也看得姝黛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宅子。仿佛依稀留有关于与母亲的回忆。   真想立刻就把它收拾妥当,搬进去,从此便是她躺卧的米虫窝,然后做下一步经营打算。   正惊诧门前未上锁,还挂着灯笼,疑惑有人住。   温蕾已经停步不前了,拽住她嗫嚅:“是这里吗?可这儿是大姑母家,黛儿表姐的宅子也在这?”   唔?   姝黛诧异转头问:“当然是这。里面住的竟是大姑母,什么时候的事?”   温蕾点着头:“好些年了,还是我母亲让他们住的呢。当年大姑母领了一大家子回邺京,母亲愁他们无处落脚,就给腾了处院子,没想到竟是黛儿表姐的。大姑母话多,仔细被她瞧见了,又该咕咕叨叨。”   姝黛眼前浮起崔琼荷那句:“怎么办,地儿都要被占去了。”总算明白话中何意。   ……但这么多年了,姨母却从未在信中告诉过自己,及至她来了邺京,也只字未提。   大姑母是麻老太太的长女,应比姨母还要长上几岁,几年住下来,府上必然得有上下三代了,又如何能说挪窝就挪窝?   她心中急切搬进自己的宅子,不由得凝起眉头。但此时急也没用,今日既然知晓了,等回去问清楚姨母再做计量。   姝黛便按捺下冲动,展颜淡笑道:“原来如此,我却一直未知,那便算了,改日问问姨母再说。”   傍晚夕阳逐渐落山,把邺京城笼罩得一片金黄。大晋朝素不禁宵,各条街上的摊子贩子仿佛凭空涌出来,蠢蠢欲动开始了经营夜市。   姝黛初来乍到,既已同姨母说出门逛逛,晚一点回府自然无妨。   两人带着丫鬟在街上闲逛,忽然温蕾眼尖,瞥见秘书监家的三公子江禹衍,正一袭月白绸袍翩翩,跟在他二哥后面往凌霄阁里进去。   这凌霄阁乃是邺京第一大高级的消遣地儿,里面男倌女伎个个惊才风逸,容貌出挑,而且还自恃清高只卖艺不卖-身,是以颇为吸引官贵闲人等进去饮酒赏乐。   可再怎么着,它也是个寻欢作乐的销金窟!   没想到啊没想到,几日不见,江老三你学长进了!   温蕾气哼哼地跺脚,拉住姝黛的袖子忽然心生一计:“黛儿表姐想不想见识京中最好玩的消遣地儿,我这就带你去。”   姝黛乐得说“好啊。”   温蕾先把她带去了一间衣铺子。   从主子到婢女,人人各换了身男装。   眼见着姝黛披上银白色的云锦常袍,青丝高束,朱唇玉面,转头便成了个俊俏儿郎。   温蕾不由盯着她胸襟紧束的白绸,唏嘘道:“也还好你瘦些,若换成稍微胖点儿的,这都箍不住了,还装什么男儿?”   说得姝黛脸红,本就箍得喘气憋闷了,她把斜襟理了理,嗔怪道:“贫嘴,换身衣裳就听你唠叨数次,再唠叨就脱下不去了!”   嘴上如此说,人却也不窘,她对妍姿媚态并无羞耻,美就是了,又如何,给自己看的。   脸红只是因为一刹那,眼前蓦然想起在酒楼里,被某个六品职官闯进水房撞见的窘迫罢。   “哧哧,”络雪低声笑。她们小姐可会长了,妖姣的小腰,丰盈酥峰,紧翘的美臀,真真是个尤物。   她十岁开始伺候小姐,只见小姐从十三岁开始,身段年年一副模样。可是就这样,都不知道为何赵家公子还要找个不上台面的通房,除了会使小心机,哪样比得上自家小姐又娇又贵的皮毛?   几人大大咧咧去了凌霄阁。   坐在二楼靠栏杆边的位置,正好能望见底下圆台上弹琴起舞的伎人。   小圆桌摆了蜂蜜红茶,几碟水果点心和烤串,还有她们适才在街市买的小食。   温蕾只顾盯着斜对面雅座上的江禹衍,江禹衍今岁十七,还在国子监上学,与黛儿表姐同龄。生得白皙清隽,道骨清风的,用她的话说,就是风吹就能倒。   结果呢,只见他与他二哥还有五王爷,不仅叫了伺酒美人,还点了抚曲的名伎,看得她直气闷。   那边江禹衍忽地也看到姝黛和温蕾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只见姝黛发束玉冠、少年郎俊美无双,还不断与温家泰斗小姐笑盈盈说话。   看得他心底就跟猫爪子在挠。   温蕾奚落他风吹能倒,他便给温蕾起了绰号叫“泰斗”。   他捺下一口气,接过伎女递来的茶饮,俊逸脸庞盛开惬意的浅笑。   温蕾顿时越发地对姝黛热乎了,拿起一串烤肉说:“这家凌霄阁不仅倌儿们长得好看,吃得也够美味,尤其烤肉更是一大招牌,你尝尝。”   姝黛正欲答话,面前一阵风掠过去,听见几个醉酒的男人说道:“今日十五,晚些时候带你到一处好地儿,还有节目。萧大人不必急着回去,先找间房躺会,这酒咱也喝了多日了,该带你去开开眼界。”   “好说,好说。”   只觉风里有几许味道熟悉,让姝黛想起了那日温询酒后回府的衣袂,合欢掺和着淫羊藿的气味。   可凌霄阁既是清馆,何以有促人催-情-动欲的药酒?   忽闻“嗒”地轻响,姝黛低头一看,不知谁过去时掉落了一枚宫绦玉佩,那是朝廷配备刻印的。   她便顺势捡起来搁在桌边,只等小二来了交给他,自去寻找失主。   姝黛接过温蕾递的烤串来,刺绣云锦的袖摆下滑,露出一截藕断般的手腕,正好落入了那边江二哥江禹川和五王爷凌琋的眼中。   一眼便窥出了是个女扮男装的大美人儿。   但见楚腰纤细,双瞳剪水,浓密的睫羽似蝶舞翅,端得是一副少见的姝色。   江二哥一边隔空打量着,一边对五王爷凌琋道:“那温府六小姐与三弟就如同有仇,几时碰见都跟吃了炮仗。只这名女子却不知是哪家小姐,此前从未见过。”   五王爷凌琋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闻言挑眉笑笑:“样貌着实上乘,连身边带着的丫鬟也颇为秀致。”   他生得龙章凤姿,目若星辰,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弟,亦为太后最宠爱的一个儿子。左手拇指上扣着黑色扳指,莫名勾出几缕擅弄人心的老道。   江禹川听出五王爷话中有意,便呵然一笑:“确实上乘……让我三弟过去探探便知。”   说罢,故意对着姝黛那桌方向啧叹:“数日不见,怎的温六小姐也寻了人家,那白脸小相公瞧着却是温顺。”   听得江禹衍果然受不住了,攥了攥袖子,蓦地站起了身!   气不打一处来,好啊,竟然带个小白脸来逛馆。还说什么她四姐是她四姐,她是她自己,不能一概而论!   姝黛这边还在吃着呢,蓦地却被一道月白绸袍大力挤占了座位,愣是把她挤去了桌角边。   少年阴幽幽觑道:“蕾公子好生雅兴,府上婚事刚办完,门前就清扫干净了,来这里消遣?”   存心讽刺的言辞。   温蕾看见江三小子就没好脸色,这家伙生得白皙修长,嘴却很欠。   因被说到门前泼的泔水,气得脾气就上头,应道:“江老三你过来做什么?不去喝你的花酒、抱你的美人,跑来这吃我拳头?”   她个头近七尺,性子大大咧咧,并不惧谁。   江禹衍表情犯窘,趁机解释:“那是我二哥和五王爷点的,也就只弹弹琴、倒倒酒,别诬赖。倒是你,四姑娘刚出嫁,这就急不可耐地泡上小白脸,个都没长全,你好这一口?”   轻蔑地瞥了瞥姝黛,想扣她肩膀,被姝黛抬手拍开。   姝黛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江家公子和六妹妹不止互生闲隙,分明几分相爱相杀的意味。   她凝了眼温蕾,温蕾暗暗冲她使眼色,她便明白过来该怎么做。   于是站起身,一屁股坐在温蕾身边,温顺地攥住她手指,压着粗嗓道:“没长全怎么了,我就喜欢蕾姐姐,蕾姐姐自也愿意等我。与江公子一个外人何干,在这着急做甚?”   偏将手中攥着的烤肉串喂了温蕾一口。   还是黛儿表姐厉害!   温蕾只觉胸腔舒了好大口郁气,很是惬意道:“对啊,我就喜欢这种没喉结,还没我高的小白脸弟弟,多有安全感。总比你好,一句话能气死人。她虽没长开,但我可以等,是吧黛……代公子?”   “自然,蕾姐姐人美心善,对在下最好了。”姝黛掖着笑弧说。虽看对面江公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论心机,商女自有其天赋。   噎得江禹衍心中不爽。睨着姝黛桃腮杏眸的脸颊,形容不出惑魅,他知道温六小姐喜欢这种风格,可自己莫不够白、不够俊,不够风流倜傥么?   他腾地伸出手,攥住姝黛的衣襟,气愤道:“小子,你有种站起来,当着爷的面说!”   另一边的栏杆旁桌位,刑部司门郎中隋云瑾,修挺身躯穿青黑色藤纹缎袍,正盯着楼下一处角落的灰衣小厮。   前些日抓的那络腮胡子大汉,他让刑部傅大人亲自审问,结果耗了大半夜,络腮胡子愣是顾左右言其他半句不肯好说。   天亮后,隋云瑾准备自己审问,却得知被大理寺少卿提走了。原以为是提去大理寺审问,不料半日不到就把人给放出。   隋云瑾却没让人再去抓,只命人私下跟着,只见那络腮胡子背着包袱,一天到处满街铺子窜。等到太阳落山出城前,把包袱一丢,径自出去了。   手下去翻查包袱,才发现里面装白矾、硝石、硫磺的药罐早就被清空了,而络腮胡子出城后的当天夜里,亦在自个家中死于非命。   隋云瑾便安排手下,在他逛过的几间铺子外面盯梢。随后发现有家卖马鞍铺的灰衣伙计,几天内往凌霄阁跑了三趟。   这凌霄阁乃是有名的销金窟,他一个区区收入菲薄的伙计,何来银子消遣?   今夜隋云瑾就亲自带了亲信,便衣着装在此处盯梢。   忽闻对面动静,手下指着姝黛道:“大人瞧,那个莫非酒楼查房的平江府商户女?也是巧了,次次办差都能遇见她,难道真有猫腻?”   隋云瑾睨了眼姝黛扮男装的侧影,却知她不是。他后来调查过她,乃是光禄寺少卿温府的表姑娘,一直待在平江府,少有外出。   只这般隔着距离,看着姝黛被江三公子提起衣襟,眼前却又浮现出她用湿漉漉薄衫捂着胸口,两眼似受惊兔子盯着自己的一幕……   温府四姑娘才与邬家公子成亲,这桩亲事紧跟在赫大表兄战死不到半年,气得老祖母病在床榻咳血。他对这个娇婀俗媚的商女并无好感,左不过就是与温府沆瀣一气的存在。   然而看江禹衍抓在她领口的手,冷肃的凤眸却似烫得难捱。   隋云瑾忽然瞥见另一侧雅座上的五皇叔凌琋,记起这凌琋与大理寺少卿乃是故交。   他并不想被注意到,自己在盯梢那马鞍店的灰衣伙计,便拂起袍摆往姝黛对面走去。   --------------------   把这章小修了一下~~感谢亲亲们的灌溉,么么!感谢在2023-09-19 23:58:30~2023-09-20 23: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兰(紫天) 3瓶;风中的雪、连袂、nye、哦豁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酸意   ==============================   楼下的圆台正在弹奏《十面埋伏》,五名清倌身着红纱衣,六名伎伶白裙缥缈,奏得整座凌霄阁气氛此起彼伏,人来人往中如若沸腾。   这凌霄阁虽为玩乐的清馆,可男儿生得傅粉何郎,女子般般入画,韶颜魅姿,不仅色养眼,且孤芳自傲,仗恃技艺而不屈于人。是以,生意十分火旺。   隋云瑾一袭青黑色藤纹缎袍,沿栏穿梭,独特的气宇令他在那喧嚣中尤为醒目。   他八尺余的身量,墨眉深浓,容貌在京中无出其二,担得起那句“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   雅座上的江禹川和五王爷凌琋果然注意到了。若较真论起辈分,隋云瑾还可叫凌琋一声表皇叔呢。   庆绥侯府隋家是个怎样的存在?   曾祖父是大晋开国皇帝亲封的侯爵。晋太-祖从前魏朝手里抢了天下,门前挂灯笼第一个归附的就是隋家。   隋家原本是魏朝的武将勋贵,百年沉淀之士族门阀,在朝中拥有威赫的声望。奈何魏朝逐渐奸宦当权,幼帝难堪大业。晋太-祖夺了天下后不想与这些勋贵为难,就先表彰了隋家,赐封侯爵,其余归附的也都赐了寄禄官,虽没实权但都有俸禄养着。   庆绥侯府因是头一个归附,太-祖还把义女嫁给了隋家曾祖的长子,这义女也就是先帝的义妹、如今隋府卧病在床的凌老太太——   老太太虽为义女,用的却是皇家亲赐姓凌。单就这份殊荣,难怪当今太后都拿她没辙。   表面看庆绥侯府只封爵无实职,可到底两朝沉淀,根深枝繁,加之弯弯绕绕什么手段都能使,一般人却没胆在头上拔毛,得罪不起。   作为凌老太太最珍重的嫡世子,隋云瑾清正矜威,克谨勤严,更是京中多少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可惜却洁身自好,一点风花雪月之心都没有。   说起来,似乎当年老太太和先帝还差点有过些渊源,因而接连被晋太-祖嫁了两次人,第二次嫁的才是隋家。所以与太后之间有着说不明的过节,平素隋家也与皇后那边走得更近。   五王爷凌琋作为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可谓心知肚明。   江禹川用讨好的口吻嘀咕道:“隋世子也在这?先前抓了那络腮胡子,接连几天没见动静。莫非是又听闻了什么风声,今夜过来查案的……”   凌琋笑笑,转而一想,答道:“不像是。他左不过一个刑部司门郎中,说直白点,盯梢城门的六品官,能掺和起来什么?有大理寺少卿霍骧在,轮不到他。大抵皇上催逼得紧,刑部各司总要做点儿样子,且看他想干甚!”   说得也是,但凡霍骧在,要破案可容易可难,全凭五王爷安排。   江禹川点头,颇有不解道:“按说太后娘娘仁义清明,与隋府老夫人的过节,并不牵扯于他。隋世子弱冠之年高中榜眼,想去个什么身份体面的曹部,哪里去不得,却偏挑个司门郎中,名不见经传的闲差……莫非是心中深受情伤,便如此消遣萎靡?”   都知道隋云瑾对归德将军府彭大小姐情愫深重,认真考上榜眼也是为了迎娶她。自考上那年,却听说彭大小姐在边塞与人私定终身,杳无音信不归京了。打击之下,归德将军府很惭愧,而隋云瑾更过了二十岁未成婚。   凌琋扯唇淡漠:“耽于儿女情长,有何可叹。”   目光又忍不住盯向那边的姝黛,美人儿天鹅般的颈子微微后仰,眼波泠泠,又娇又媚,看得他咽了咽嗓子。   *   “江公子还请放开,莫仗势欺人。”姝黛被江禹衍隔桌抓着衣襟,身子不得不吃力半倾,眯着杏眸呵斥。   又加上温蕾也在旁帮腔道:“就是,代公子她哪里惹你了,动手动脚真过分!”   江禹衍更气了,猛地把姝黛往反方向一搡:“懦夫,打不过人,就给爷滚远点。”   ……真是个有眼无珠的二愣头,活该不得六妹妹好脸!   姝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经得起他这般重搡,只觉胸腔憋痛,本是绷紧的白绸带兀地发出扯散嘶响,整个人向后面的空地倒去。   要完蛋了,眼看着自家小姐衣襟沿两肩滑落,人往地板仰倒下去。   惊得络雪脱口而出:“啊,小姐小心——”   姝黛眼一闭,正要等死。却只觉莫名熟悉的清肃微风袭近,而后整个儿靠上了一堵硬朗的高墙。   她蓦地睁开眼,男人高贵沉冷的玉面,两弯眉浑如染漆,竟是多日前那个六品职官。他今夜微服,青黑刺绣的锦袍与黑玉发冠,肤色净白,似乎这人尤其衬青黑深色。   他正将手箍在自己衣襟下滑的后颈心,摁住那险险就露出的白雪削肩,却面无表情。   “又是你!这位大人怎的还盯着我们小姐诶?”络雪也认出来了,一时竟忘了危险,只记着刚入京他就把自家小姐得罪了,语气顿时也凌乱。   哼。   听见男人低冷轻哼,戏谑淡扫一眼:“只是路过。”   手下部属总算跟上来了,刚才郎中大人步履急促,他还有点不明所以。原来是再稍晚点,就接不住这美娇人了。   ……就好奇,郎中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   他嚷嚷道:“竟连这种场合都少不了你们。我们大人是官,你是民,就查你们又能怎么?”   女人柔软的脑后绒发,挠得隋云瑾莫名发痒,还有那随风沁入鼻息的陌生花香味。男人暗暗又有些发晕,却好像不比第一次排斥气息了,调整了扣掌的位置。   姝黛力道未收,整个儿翻了个转,踉跄跌进他的胸膛里。这下变成面对面拥搂了,女子光洁额头贴近他脖颈,只觉那一双无比的丰软隔着松散的白绸颤动,将将擦拭过他矜贵的锦绸。   把他素来冷硬的心,都拭得刹那间暂停。   姝黛脸颊顿地灼红,亦想起了浴缸里被他看去的起伏。   她可不是随随便就怯场的人,咬了咬唇瓣。紧忙借着被他遮挡的阴影,顺势把下滑的斜襟长袍整理好。   就算掩不住婀娜的曲线,也好过让人看到里面的风光。   整理好了,她便恢复释然。   她想起上次隋云瑾离开时所说:“我会查证你说的每一句话,姑娘初来乍到,还望行事谨慎!”   不料转头自己女扮男装又撞上了他,男子通体有着与生俱来的威正,一双狭长凤眼,却像桃花眼一样眸中带笑,但是很冷的那种笑。仿佛对她多么轻蔑,姝黛莫名便不舒坦起来。   她眸中起疑,无声在问:“还怀疑我?路过能这么刚刚巧出现?”   却忘了她的柔软仍抵着他肋骨之上,隋云瑾也有点窘,不自觉低头觑了眼。   之所以低头觑,是想看她有否包裹妥当。他可不想让她衣冠不整地挂着自己。   然而甫一低头,却蓦然睇见女人颈窝之下一缕嫩白深壑,以及那奇异软和的触感。她眼角妖冶的红痣,因着女扮男装而素颜的细腻肌肤,愈发的媚惑,樱唇微抿,欲说还休。   呵,俗媚商女本色。   忽然不知道为何,却想起她大半夜点的餐——两个小女子,竟点一整只荷叶蒸鸡和烤野鸭,嗞嗞地冒油气,难怪长肉。   隋云瑾前日调查过姝黛背景,一个土生土长、刚退亲的平江府茶叶商之女,前任未婚夫是江南道首富嫡子,婚期临近却倏然退亲。这般急将将进京,只怕是为了随她那个姨母另攀高枝。   他对她并无多好印象,眼见着她没露什么不该露的——虽然他也搞不懂,她露不露跟他有何干系——隋云瑾便腾地把手臂丢开,任由姝黛趔了一趄站稳。   眼睛扫看楼下的灰衣伙计,因不想被五王爷注意到,便干脆将错就错道:“本官有调查相干人等的权利。”   姝黛一听气上了,又记起男人在酒楼里傲慢官威的审查,还有那盛气凌人的一幕。   但念在他好歹帮自己挡了一幕的份上,算了,姝黛便说:“大人既有此等闲情雅致,不如弃了小女一枚无名小卒,先查查这座凌霄阁吧。一座清馆里何以有合欢、淫羊藿等烈药合制的催-情-药酒?还是你们朝中官员聚众饮乐的,查我也是白查,不如换个角度找找线索。”   说罢,把刚才拾到的那枚朝廷配置玉佩摁到他心口。   宫绦上仍浓香酒味萦绕。   隋云瑾扯至手中,敏感地嗅到一股淡涩香味,只他却并不识药。但看其上刻字,认出是从四品少府少监的玉佩,便问:“这些气味你能分辨得出来?”   少府少监可有不少油水。   姝黛也瞄到字了,看他忽然这般谦虚请教,莫名解气的同时又不乐意起来。偏故意说:“大人忘了怀疑过我的体香么,我擅长调香,自然对气味熟悉。对了,据说今夜十五,晚些时候还有额外的大节目,具体在何处,其余的我就不知了。”   她官话中带着吴侬软语,自有几分厉害的噎人劲儿。隋云瑾晓得她在奚落自己,他过来本不为查她,不过利用来掩人耳目罢。   眼见楼下的灰衣伙计跟随一名婆妇走去拐角,他便无心停留。   只转头看姝黛,沉敛眼睫淡道:“且收下,近日邺京是非多,适龄女子过晚勿要徜留街市寻乐。”而后做出冷漠状离开。   落在旁人眼里,便像是他专程为她过来一趟。   姝黛气息松弛,两人不过短短几句话,莫名却对峙紧促。   好在楼下的舞乐声遮去,并未被人听到。   江禹衍惊诧地反应过来,他也看到姝黛衣襟的变化了,尴尬问道:“小、小姐……你是个女子?”   温蕾要气哭了,好好一场局就被揭穿,还是庆绥侯府嫡世子应的场。听家仆议论说,现下两家结了暗梁,温蕾看见他便油然心惧。但若是没他出现,刚才黛儿表姐就该摔着了,还不算太可怕。   温蕾呵斥道:“笨死你江老三,你才知道啊,从今往后我们绝交!”   姝黛亦凉凉附和:“绝交得好,喜欢姑娘可不是动用武力就有用的,江公子准备何时向我道歉?”   江禹衍窘迫:“谁说我喜欢她了,仗势欺人的分明是温老六……我可没说喜欢她。”   温蕾嘴角一酸,立时间恨天恨地起来:“瞎了眼的江禹衍,你睁大眼睛瞅瞅,这可是我江南的黛儿表姐!当年你还为了她打过架,你忘了?今日竟如此失礼。”   姝黛理顺气息,愈发悠然淡定:“哦,原来是不喜欢六妹妹呀,难怪出来喝花酒、品美人呢。六妹妹却也别试探了,为这种人不值得。”   江禹衍听得焦急,眼瞧姝黛分明和自己差不多年岁,怎得这般伶牙俐齿。   他蓦地记起了姝黛是谁,当年她来京城时还是个小姑娘,江禹衍因为她是温蕾的表姐,又听到别人说要娶她做妾,这才帮忙打架的。   明白今天是又着了温老六的道了,气急之下忙口不择言起来:“我当年打架,还不是为了帮你们出气。更没不喜欢阿蕾,只是读书累了,跟二哥出来逛逛,哪里想到就这都能撞上。你要道歉,我郑重道歉好了,禹衍给黛儿姑娘陪不是。”   言罢端正揖一礼,急促离开。   阿蕾哦……   温蕾脸烫红,得意洋洋。知道他是这样才来凌霄阁的,心里变得舒坦了。   两厢各在位置坐下,江禹川戏谑道:“三弟回回拿捏不了温家小六,竟当众又被算计了一把。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是谁,怎的面生?”   江禹衍泄气不已,坐回来后又把温蕾恨得牙痒,沉声回答:“是她母亲娘家的表姑娘,才来京城做客的。”   这边温蕾气鼓鼓攥撸着烤串道:“别理他了,我们自己玩我们的。”问姝黛说:“黛儿表姐怎识得隋世子,刚才得亏他拦了你一把?”   姝黛往下看,已经找不到隋云瑾去哪了。说来她见他两次,还不知他姓甚名谁,却原来是个世子。   她便答说:“那日进城被他盘查过,怀疑我是采花大盗,六妹妹说可笑不?”一边说,一眼瞪向络雪,生怕她乱说话。   络雪却已然张开了口,忙不迭地泄愤起来:“还是在酒楼里呢,小姐都泡在浴缸里准备歇息了,他突然闯进门来,可没把奴婢吓到。还好小姐躲在水里,什么都藏起来了。”   温蕾噗地差点呛到茶水:“一个个没眼力见的男人,黛儿姐姐如此娇貌,不被采花倒好了,还采别人呢。幸亏没看到,听说他家老夫人正着急娶世子妃,若是被看到,就非嫁他不可了。”   心虚地拍拍胸口,隋府老夫人对温家有隔阂,若嫁过去哪能被善待。   一时表姐妹俩转头去欣赏楼下的歌舞,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便结了账下楼回府。   络雪跟着小姐身后,只觉一股什么香味略过鼻翼,她楞了一怔,脚步懵地顿住。   姝黛见她没跟上,回头问:“怎么了?”   络雪晃了晃头,又觉得刚才像是错觉,连忙追了两步上去。   --------------------   感谢在2023-09-20 23:58:35~2023-09-24 01: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10瓶;风中的雪、葱油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吵嘴   ==============================   清早,温府老太太的晨昏定省照样雷打不动。   要从辰时到巳时,整整一个时辰。   姝黛困倦地坐在椅子上,杏眼儿虽圆睁着,可实际没多少聚焦,眼皮直打架。   一抹淡嫣红山茶花的宽袖,压着鹅黄色浮光织锦底,搭在靠椅上支撑定力。   她虽是继女,然从前跟在祖母身边,尤家祖母不爱来事,姝黛平日几时睡醒请个安就行,其余安排随她自己意。继室葛夫人也拿她没奈何,但凡盼着姝黛少从账上报销些采买的钱,葛夫人都能舒快许多。   也就是来了邺京,做客人家,便入乡随俗,以免落人话柄,给大姨母添麻烦。   好在她坐在二排,没那般显眼。   听各位此一句彼一句,姝黛脑子里骨碌碌转着,也逐渐清醒。寻思着今日该去找姨母探探话,看宅子怎么回事,若能尽快搬去自己住,便不必早起折腾了。   对面首排第三的位置,坐着二公子温询,亦是一样的困倦。男子温和的容长脸,五官清隽,眼底青影,虽定定端坐,却分明神游般的模样。   折冲府从去年秋天忙到今岁开春,二月底才告闲,温询被上官府公子抓去喝了一个多月酒。不料昨夜却堪堪见识了,他有生以来从未设想过的场面……此时眼窝发青,俊脸上的疲倦难掩,脑海里全是昨夜所见之靡靡魅魅,仿佛控制不住想再去一趟。   视线越过人群,盯向了姝黛。女人侧姿端坐,婉娜的腰肢,娇莹美媚的脸容。   温询想,若是将看到的那些容貌与身段,换作成姝黛的模样,该是何等的人间尤物。不由看得失神。   二夫人卓氏注意到儿子的发愣,顺着视线转向了姝黛。   呵,这表姑娘却是厉害,一天一套的新花式新料子。旁人若打扮她这样,未免故意显摆拿乔,她却穿得自然随意。那花式绮丽鲜靓,肌肤白若雪脂,仿佛与她浑然天成,毫不显造作,娇慵松懒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卓氏哼笑:难怪呢,二郎先前早训总不见人影,这几日即便疲惫却都准时出现,原来被迷心窍了。   二儿媳妇生完贤儿就去了,卓氏一直想给儿子续弦,可惜媒婆介绍的父子倆都不满意。没想到大陶氏这个外甥女才入京,就给迷住,贤儿更是总想往绮悦轩跑。   凭心说,卓氏虽觉得姝黛过分美艳了,却倒是不反感。然而自己一辈子被大陶氏打压,如今再怎么也不能让儿子和孙子又被牵着鼻子走。   她得断掉温询的这份心!   老太太麻氏也注意到了,心下却觉得甚妙。这位表姑娘看起来手头挺阔绰,长得亦娇滴滴的像颗珍珠儿。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养眼的事物,给温询做续弦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再有好处就是,嫁进温家洞房一圆,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姑母麻娟那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搬。   麻氏便关切道:“黛儿姑娘来了几日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你姨母忙得顾不上,也可来我这同我说,或者你几个表兄都是可以的。”   姝黛侧福了下腰肢,乖觉笑说:“都还习惯,府上各方面都极好,姝黛谢祖母关照。”   她的声音也泠盈盈,听得麻氏舒坦,又道:“春末困乏,你初来乍到或者水土不服,更要疲倦些。还有二郎温询啊,我看你日日忙得不见人影,也该找个人儿热热枕头了。庄上给我送了半只野鹿,炖的汤很是补益,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们各送一份去。”   一番话单单提到他二个,撮合的意思显然明白,一个鳏居郎君、一个待嫁表小姐,连姝黛都听出来了。   她抬头凝了凝对面温询,发现男人早就在注视自己,他有着武职的清朗和担当,长眸执着而深邃,仿佛沉敛痴情。她不由得心头一怔,万没料到老太太会这么想。   姝黛虽想找个情投意合、可能依靠的官家郎君,却不愿是在温府里。   她想要更自由,大姨母既是她敬爱的长辈,同时便又是种拘束。因为是长辈才更加拘束、日常做事掰不开。   譬如温五小姐和崔琼荷,若真做了妯娌,姝黛且不容她们再阴阳怪气,现下不过想着早晚搬出去,便睁只眼闭只眼罢。   姝黛只噙了噙唇角,装作未听明,谢过老太太的美意:“晚辈这厢谢过祖母。”   ……哼,祖母、祖母!谁是你祖母了,叫得如此顺口?   五小姐温萤顿时不舒服了,自从尤姝黛从江南来,就日日见她花蝴蝶般来去,处处都压过自己。   如今还想做她二嫂?   温萤六月要候选皇子妃,莫非她当上了皇子妃,一辈子还要屈尊叫尤姝黛“嫂嫂”?不行,一定要让这件事成不了!温萤攥着绣帕磨牙,二哥可娶任何一女子,就不能允许尤姝黛。   厅堂大页门扇外,崔家那边过来的两名婆子站了许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太太便唤了她们进来问话。   温府的中馈早都交管大陶氏许多年,老太太也就是管顾一下大闺女麻娟那边的琐碎。   当初麻娟带着崔大姑爷一家几口,外加公婆狼狈回京,把老太太弄个措手不及。那会儿大老爷温誉正值升迁关头,大陶氏也怕影响传开,匆忙给安排住在二妹托管的宅子,老太太便调剂了几名婆子过去做事。   这些婆子的工钱都是老太太私人开销的,日常有事也都找她。老太太支出了这些,自然不愿意再多花,房租也就抠了一半不掏了。   进来问何事。   婆子鞠礼,答说:“回老太太、大夫人,崔宅那边二进院厢房的屋顶漏洞了,快一个月还没人去修。接连下雨,再不修该把家具泡烂,姑夫人让奴才过来问问。”   不是,大陶氏瞪眼,都要搬走了还有闲心修屋顶?敢情几天过去了,老太太却并没同麻娟说。   不由看向麻氏,又暗示姝黛正在现场。   老太太尴尬咳嗽,应道:“嗯哼,屋子漏了水,找人修修也简单,不必一点小事都回来麻烦。”   “这……”婆子踌躇开口,瞄了几瞄大陶氏,把肩往下哈:“姑夫人说,房租既从公账上扣了,屋子破漏理应找收钱的主家修理,没得租客自个修的道理。”   麻氏娘家是绝户,当年说好的把大闺女随她姓,按理老太太的财产里就该有麻娟该得的份。可恨弟媳妇大陶氏当了家,楞是连温府大门都不让她搬回去,让她住在外头的房子,还收她租金。   什么好处都让大陶氏沾了,在麻娟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既然温府不让她搬进,这座宅子就算是补偿吧。房子既然收租金,出了状况她就次次派人回来让修缮。往常老太太都是让大陶氏去管的,现下却难办了。   姝黛蓦地提了个醒,暗暗端直了坐姿,睡意也无了。   若没昨日出门顺路去看宅子,她此刻坐在这里,怕是并不懂她们谈话何意。然而安邑坊那套,母亲八年前买来还是簇新的,原房主装修下了血本,怎会这么快漏洞。   平江府的宅子都几十年了,也没见过屋顶破洞的。难免生出愠意,自己一天没住进去,却让人住得旧了,也不知道爱护,只怕拿回来后,还得修整去一笔银子。   但现下先拿回来要紧。她只做面色不改,支着耳朵继续听。   二房卓氏乐得看热闹,崔家宅子是表姑娘的,大陶氏自己占着每年从公账捞银子,现下该还回去了,肉疼先不说,看她还能挪得动大姑母的屁股不?   整个温家,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但若是姝黛能与大陶氏因此事翻脸,就凭姑娘家手里攥着的体己,便做二郎温询的续弦倒也可行。等圆了房生了子嗣,什么不都是自己的了。   卓氏做关切表情道:“这种小事儿还来麻烦母亲,你们做下人的也忒没规矩。大嫂这些年租金一天没漏收过,要修要补的事儿却找老太太,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麻氏听得接连点头,就是,就是,说到钱麻氏可是一厘也没过手,还往外倒搭。   大陶氏顿地转向卓氏,压下语气道:“弟妹这话怎么说呢,宅子是我二妹留给黛儿的,是她的体己,收点儿租金也是应该。当年大姑母回京无处安置,我记得你也怕她带一家老小占地方,我好心先把宅子临时腾出,说好的租金却只给了一半,日常这个坏了那个漏了,补补修修,哪来几个子剩下?合着你在一旁看热闹,说话却是轻省。”   又转向老太太:“只是母亲这边,前几日便已商议好,由你与大姑母吱声,莫不成母亲没说?”   大陶氏心里也气闷,那大姑母今岁五十了,两个儿子,一个三十一,一个二十八,俱都生了两三个孙子,正是上梁揭瓦淘气时候,哪经得起折腾。也是自己,平日觉得能少一事是一事,拖到现在。   卓氏当年的确对大陶氏鼓捣过麻娟的坏话,一时被震慑住,心里再有梗也不敢说出来——她大陶氏还能做亏本生意?租金是租金,照收,修缮的另外算钱从账上扣,自己又不是没看过账本。   只好唏嘘一笑道:“我这还不是体谅母亲么,年纪大了还得操心这些琐碎事儿!”   麻氏也很是老脸窘迫,生怕被当众说出自己另一半房租没掏。   囫囵道:“四姑娘菡儿的婚事才忙完,我刚歇口气,又接连下起雨,这就拖着还没去说。今日我就把娟叫过来,和她商量商量。”   看着堂中的婆子:“去叫姑夫人下午过来一趟。”   婆子应诶,低下头躬身出去了。   *   大陶氏回到景弘院,沁人的香薰燃起袅袅薄烟,丫鬟在身后按捏着太阳穴。   听跟前得力的蔡田家的讲到:“听说归德将军府大夫人发了生辰宴请帖,等了几天也没发到咱们府上来,这怕不是……存心把咱们一家漏过了。”   归德将军府亦是先帝亲封的世袭,与庆绥侯府隋家历来交好。   侯府嫡世子隋云瑾,容颜如画,气度绝佳,对将军府大小姐情意深重。谁知道,大小姐却在边塞与别人私定终身了,三年来杳无音信不知所踪,归德将军府对此深感愧疚,平素更是奉承庆绥侯府的动向行事。   大陶氏原本以为,温菡与邬家老三办喜宴那天,虽然原亲家散骑常侍赫家没参加,庆绥侯府却来了,估计还有些回旋余地。   结果次日便是门前被泼泔水、丢破鞋儿。   如今归德将军府大夫人发请帖,连挂空职的中大夫家都有,却独独排开了他们温府。想来必是看出庆绥侯府老夫人的心意行事。   那么泔水,肯定就是侯府老夫人做出的举动了。明面上参加喜宴,背地里做这些弯绕的举动,让你明知道怎么回事,还拿她没得办法。   好个连太后都拿捏不住的老妪,病在榻上起不来了还能操纵这等心机。   且看谁敢轻易把千金嫁给她家做冲喜孙媳妇。   大陶氏思来想去,庆绥侯府的这根梁子恐怕是解不开。   那么,她忽然想到太府卿的衙内那桩婚事——虽说衙内家世不错,然而一百八十多斤的体格,再加风流贪色,等闲真正的官家千金是不乐意的。姝黛一个区区商户女,有点家底且够美色,嫁过去却是可以的。   若庆绥侯府既已得罪,眼下也就只能往太后那边靠拢了。   再说了,中宫皇后身体抱恙已久,不知结果如何,庆绥侯府一向亲近皇后一派。这个时候,自己温家亲近太后也算识时务。   大陶氏想了想,便吩咐俞嬷嬷道:“你去绮悦轩那边,把黛儿叫过来说会子话。”   “是,”俞嬷嬷搭腕出去。   --------------------   更新咯,本章评论送红包哦!   本周起,要做个日更的胡芦!大家监督我嗷!感谢在2023-09-24 01:32:05~2023-09-25 23: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只木 10瓶;风中的雪、葱油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十四章 窥觑   ==============================   绮悦轩里,花梨木圆桌上摆着老太太那边送来的鹿肉汤。加了沙参、红枣、莲子、百合、玉竹一同慢熬清炖,鲜美可口,很是补脾胃、益气血。   姝黛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搅着,一双美目望向院子里开花的玉兰树,思绪却飘进了昨夜的梦里。   她其实很少做梦,及笄后,几乎没有何事值得她挂念到梦中去。   然而因为在凌霄阁,又撞见那六品郎中隋什么的世子,她竟然梦见自己成亲了。   就在母亲买给她的那座宅子里,姝黛穿上精美的青绿色婚服,身披霞帔,头戴凤冠,端坐在窗前等待。而那位隋世子则大红对襟喜袍,袍摆上金色绣纹奢雅华贵,腰束革带,帽上簪花,凤目濯濯地骑马来接亲。   他把她牵入轿中,然后回到他森然的侯府里,接着他们牵住喜绸夫妻对拜。洞房花烛夜殷红一片,姝黛就像在凌霄阁里一样的仰姿,心口怦怦跳着与他对视。睇见男子目如点漆中逐渐映满自己,她忽地便醒了过来……竟是月事提前来了。   要命耶,姝黛睡醒就觉得很可恶,很想不通,竟会是他?   她想自己莫不是发疯了,怎会嫁给一个冷冰无情的男人。前未婚夫赵家公子那样巴着她、让着她,珠宝首饰奉承着,姝黛都能够做到说放就放。不过是被一名追踪自己的英俊官郎护了下腰,怎就梦见嫁了呢?   莫名其妙,明明昨天那会儿她心里都是恼怒的。   她可从没真正喜欢过谁。   然而在凌霄阁里,隋云瑾托着她后颈贴入心口的一幕,却仍时不时地浮现脑海。男子含笑却冷的长眸,雅俊得挑不出丝毫瑕疵的面容,还有那矜贵不容轻慢的气宇,竟把摆在眼前的这些繁琐事都冲散了,睁眼闭眼都是般般画面。   络雪见小姐只是搅弄勺子,并不喝汤,以为在想早上老太太那边的事儿。   便问道:“奴婢瞧着二表公子像是对小姐有意,小姐你怎么想的?”   咚——   姝黛勺子瞬然顿住,回到了现实来。   试想连络雪这般单纯的丫头,都能看得出温询的心意,难保别人看不穿。   姝黛问:“你觉得呢?”   络雪只记得早上二表公子隔空盯着小姐时,都似要把小姐吃了的样子。   为难嗫嚅道:“奴婢不敢说……可奴婢觉得,若是小姐嫁了他,只怕宅子就很难要回来了。”   姝黛勾勾唇角:“那不就是了,我并没打算与他如何,我自有自个的想法。”   这一句,又忽然想起自己预谋高嫁的婚配。这回若嫁,她非高嫁不可,除非谁一穷二白还能有本事打动她。   便问:“我若能嫁个世子,做世子妃如何?”   络雪咕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小姐莫非在想刑部的那位郎中?……好是好,生得亦俊美,反正小姐都被他‘撞见’过两次了。就是他太清冷,只怕不识人间烟火气,不会心疼咱们小姐。”   昨日小姐整个儿都被揽在那刑部大人怀中,他下巴抵着小姐的额头,宽肩将她牢牢掩着,像生怕小姐胸前白绸露出,被别人看了去。却是个挺有责任感的男人,然而络雪仍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感——第一次酒楼里官爷办差的气场吓着她了。   也是。姝黛想起了自己的嘴馋和挑剔,只怕夜半叫一顿宵夜,都要被他嫌弃。   “我也不过随便问问罢,并非是他,只是在为之后做谋划罢了!”姝黛一脸漠然地说。   忽然觉得眼前的汤没了滋味,便搁下了小勺儿。   正当时,门外俞嬷嬷走进来,温声道:“大夫人请表姑娘过去一趟。”   姝黛也想找姨母探探话来着,便对络雪道:“把我昨晚归整好的药包带上。”言罢,披上肩纱出了院子。   *   走入景弘院,大陶氏已经按好了太阳穴,正搭着手坐在锦椅上等候。   姝黛盈盈步姿迈进门槛,微福了一礼,笑道:“这几日见姨母常叹口苦心烦,想来是太过操劳,肝火虚旺。昨日姝黛与六妹妹一同出去逛,仔细挑拣了些花草茶给姨母搭配,对清肝舒心有益,姨母闲暇时可冲泡了慢饮。”   说着让络雪将盒子盛上。   这些都是姝黛亲自用金银花、杭白菊、桑叶、玫瑰、百合、果味饴糖等精细配剂,放在一个四方的金缕丝青缎盒里,里面一小包一小包折叠得规规整整,既美观又方便还好喝,可见用心。   大陶氏看得心头微有不忍,这个丫头生得妍姿艳质,行止端方,出手贵气,可惜啊可惜,偏偏生自商户。   从前陶老大夫就常念叨,说姝黛是个学医的料子,尤其擅长药剂。大陶氏展颜一笑,宽和道:“我那几个闺女、媳妇里,平素各有各的忙,难得你做外甥女的,却时时事事惦记着我这位姨母。蔡田家的,你快收下去,午后便给我泡上一盏来。”   蔡田家的应“喏”,笑呵呵地捧了盒子下去。   姝黛在侧座坐下。   大陶氏打量着眼前少女,但见雪肤红唇,眼眸滢滢的似掬水,尤其左眼角一枚红痣,妖冶是、楚楚勾人怜是、妩媚尤物又是,当真难得一见的姝色。   也难怪二房老二跟丢了魂似的盯着。   她叹声气,便直奔主题道:“晨间在老太太那边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当年你还小,我原以为就只短期安置,便未同你说。谁知道,碍着亲戚面上抹不开,这一住竟住了这些年。虽说收了点租金,可按的是几年前的价格,一直也只收小一半,日常补补修修都填了进去……这件事,本打算趁你在府上住着,那边等大姑母搬好家,都整理好了再告诉你。怎料到老太太竟一直未催动搬家,闹得现在,我做姨母的也不知如何解释。”   也就是说,虽收了租金,却几无所剩下。   姝黛脑骨碌跟着听进去的话转着,抿了唇笑道:“姨母管理偌大一座府邸,日常还要各府各家的应酬,也是难为。整理的事儿就留给我自己做好了,等大姑母那边搬走后,我再瞧瞧怎么规整。只是入京后一直住在姨母府上,唯怕给大伙儿添麻烦,便想着能尽快搬过去则个。”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悄掩几分不快。虽知姨母为难,可自己簇新的宅子让人占了,谁心里能舒坦。但姨母却是自己敬重的长辈,姝黛转念一想,也只能平复过去。   女子杏眸晶莹,透过澄澈目光,却叫人看不出来什么。   大陶氏暗中瞥了瞥,心下便叹小姑娘家还是好哄,脾气也似二妹软和。   但没想到她要回宅子的心如此坚决,罢,正好借此先把大姑母一大家子弄出去。   大陶氏忽又记起来,四姑娘温菡回门时说的话,那邬家四进院子六七个儿子住着,小俩口子做点儿事都妨碍。   便作动容地说道:“你和翊儿是我二妹留在世间的骨肉,多年未见,我正要多留你在身边住上些许,替二妹弥补缺下的疼爱,怎么好才来邺京就要搬出去独住?宅子那边我继续催着,眼下最重要的是黛儿你的亲事。女子十六七岁正是议婚的好年龄,再晚了十八-九往上就成了老大难。若能给你说上一门好亲,你母亲九泉之下方才能安心,这件事你莫推拒,由姨母做长辈的来张罗。”   “所以就先在府上住着吧。若搬出去住了,一个姑娘家家独自住在外头,难免遭人非议,媒妁问起来也不好答。这两日我便让人整理合适的官家公子给你瞧瞧,等亲事定了,那时你再要搬出去住,我便叫上哪个姐儿同你做个伴,也就不怕旁人闲话了。”   竟是这么快就要给她说亲,姝黛愣了怔,便只得先点头应下。   *   傍晚大姑母麻娟没过来,听崔琼荷带话来说,她母亲听了事情后在家着急头昏,无力起床了。   直到次日午后,麻娟才从崔宅那边过来。   进院就逮着老太太哭诉——   当年我随了母亲的姓,便是老二也随的麻姓,如今母亲这边才不至于绝户。大陶氏却连府门都不让搬进,还要把我往城外庄上赶。   崔姑爷他日日教学,两个儿子分别在衙门和互市监当差役,那么远怎么来去?还有琼荷,正在说亲的当口,外头不知道的人以为那座宅子是我们的,总能有点身家应景,这时候让搬去庄子,之后可就只能嫁庄户了?嫁了庄户莫非母亲的脸上能有光?母亲就舍得外孙女受苦?   老太太惯是墙头草,听得为难说:“总归你住的宅子是人表姑娘的,现在要物归原主了。”   麻娟就忿忿道:“她一个小姑娘怎就恁的狠心?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要么再租上几年便是。”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那就只好请母亲把麻家在河东的祖宅卖了,给我们一家大几口子在京城再买一处。你便不为我考虑,也总该为老二麻致远考虑,他随的可是麻家的姓。”   听到要卖祖宅,老太太就肉疼,她总归在蹬腿前手里要多攥点什么,都分出去了今后谁还买她脸色。   老太太就踟蹰道:“也不是没得法子,眼下二郎温询正要续弦,你若能说动你二嫂点头,那或可再拖延住上几年。”   啧,听得麻娟眼珠子一转,忙就颠颠往卓氏的院子去了。   --------------------   感谢在2023-09-25 23:59:22~2023-09-27 01:5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中的雪、nye、秋风送爽、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十五章 催婚   ==============================   从老太太那边到卓氏的望茗院,要经过姝黛住的这个小院子。   麻娟在路上想了想,干脆先到表姑娘的绮悦轩瞧瞧是什么模样,也好寻了话头和卓氏说。   傍晚浅风吹拂,姝黛正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桌上摆着一面方形的屉子,将近有桌面长宽了。   屉子分作十六个小格,她把事先用白术、黄芪、蜜山楂、粳米等食材碾成的粉,一一填入格子中,再在表面用甜果浆画上有趣的图案,只等丫鬟将屉子送去厨灶上蒸好,便可给温览当做零嘴儿了。   都是些促小儿消化、增进胃口的食材,与药汤丸子不同,入口好吃也管用。   她今日未出去,只在院中闲散打发时光,一幕青丝便只松松的在头顶梳个单螺,其余皆如瀑布般垂在腰际。   单薄身姿穿着芙蓉色的软花缎,曼妙腰际盈盈一握,说她单薄,然而胸前却丰柔得迎起满弧。而那掂着小勺的手从袖中露出,更是白得细腻无瑕,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妙仙子莅世。   麻娟站在门边看,瞅得直唏嘘,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对眼前姿容也难能不称赞啊。   她早先听闺女崔琼荷回去形容,说那新来的表姑娘是个厉害角色,把萤姐姐噎得频生闷气。   麻娟刚才过来时,便已做好了应对硬茬儿的准备,却没料到是个娇柔慵软的小女子。   再听姝黛与络雪主婢两个,用着吴侬软语的平江府方言交谈——外乡远客的,麻娟立时便觉得底气十足了,站在院门边“嗯哼”地咳了几声嗓子。   姝黛听闻动静转头,但见门旁不知何时来了个妇人。穿衣打扮不像是府上的嬷嬷,细线的眼睛,平实鼻,圆脸庞,与老太太麻氏和崔琼荷皆有几分相似。   她便弯唇一笑,心知肚明。   但她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对付人不似温萤,什么都显山露水的流于表面。   姝黛便搁下勺子,轻攥袖沿起身施礼:“这位可是大姑母,晚辈这厢有礼了。”   啧,眼力见了得,初见就能认出来自己?   大姑母麻娟上下扫量,但见女子动作举止泰然大气,眼神明亮有光泽,丝毫不比哪家官贵小姐势弱,不觉暗暗惊异。   她嘴上傲慢道:“你便是大弟妹娘家的外甥女了,来了皆是客,不必多礼。适才从母亲院里过来,表姑娘的事我已听说。这事儿说来突兀,早前我只当宅子是母亲安排给我的补偿,一住多年,都当做自己的了。哪儿想到忽然听大弟妹说要收回,这一时半会的委实意外,我这边还在同母亲商议解决,还望表姑娘宽容些时日。”   妇人一口一个“母亲”、“大弟妹”,分明句句宣告着自己也是温府主子的身份。而把宅子说成对她的补偿,话中之意更是精明,俨然把这件事分作了两层。她麻娟住进那宅子,是老太太给她的补偿。至于这宅子是谁的,那她不管。姝黛若想要回宅子,便跟大陶氏要去。   姝黛眉目含笑地听完,仓促间已经把意味听清楚了。   前日老太太院里那些对话,她就料到大姑母必然不好对付。   只是不解,姨母为何在收到自己的去信后,只字不提宅子的动静,以至于如此突然。若是能早些,在自己动身出发前就提议,各方面也都能有所准备。   姝黛做温柔耐烦地回话道:“这座宅子乃母亲留下的遗物,当年暂时交由姨母代管,如今姝黛及笄成年了,收回来亦是遵照母亲的遗嘱。房契上写着母亲和我的名字,大姑母便当成补偿,也终归名不正。若因搬出去匆忙为难,便再等几日也罢,辛苦则个。”   她更厉害,几句话就把宅子的关系挑清明。等闲谁有脸白白抢占故人的遗物,大姑母想要温家补偿,拿温家的房契去补,没得把她母亲的财产拿去填,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还要丢温府的脸面。   而且话中虽说再等几日,可言下之意却是:非搬不可。   麻娟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发臊,含糊应付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实在是措手不及!   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着小姑娘娇娇无骨的,结果却颗颗都是软钉子,还叫人拿捏不到错处。   麻娟怎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二房卓氏的望茗院,闲扯了几句,自然就把话题扯到了二郎温询的婚事上。凭良心说,温询生得英姿劲朗,脾气耐和,还是折冲府的实职,姝黛一个商户出身的表姑娘,实在有些便宜了她。   麻娟计上心来,既要让姝黛配温询,还要配得名誉损毁,如此才可泄了心中的闷气。   她便只管称赞着姝黛的姿容,说与二郎男才女貌,属相相合,分外般配。   卓氏还能看不出麻娟打什么主意?左不过赖着宅子不想搬动罢了。   直言道:“大姑母难道还不了解我,一辈子被大嫂压得喘不过气儿,只有蜷缩在自己院里才能舒坦些许。若再娶了那般一个妖冶女子进来,把老二吃得死死的,之后我是院里院外都要被她大陶氏压着,再无翻身之日。”   “啧,未必。”麻娟甩帕子,劝说她:“二弟妹此话差矣。我见那表姑娘也不是全然软弱的,必不会都听大陶氏摆布。她手上攥着那许多体己,等续弦给了温询,还不知道谁收服谁呢。女人到底势弱,温询多宠宠就成了。便是我再继续住几年宅子,租金也改由二弟妹收。光这一点,就能叫大陶氏难受了。这事儿你别操心,由我来张罗,保管叫她嫁得服服帖帖,二弟妹坐收好处就是!”   一时竟把卓氏说得也活络起来,当下点头算是应了。   *   傍晚的刑部大院,一如惯常的静悄悄,不时几个身穿青绿朝服的六七品职官,从这头的公房穿廊走过那头,带起风声窸窣。   当值日六部每天都很忙,经常沐休日还得加班。近阵子案件频发,圣上下了严旨限期破案,刑部自是更加的忙碌起来。   办公大堂内,右侧角落的黑檀木长案上,司门郎中隋云瑾正在翻阅卷册。男子风姿特秀,清濯如玉,修长手指抻着纸页,凤眸似沉沉流水,分外肃敛。   又是一月的下半旬,每月上、下半旬刑部司门都要统计各门的进出数据,统计后垒成卷册上承尚书省。   这些琐碎事项先交由他手下令史收集,整理成册后隋云瑾再逐个审校,盖上章子方能往上传递。   微风透过打开的窗扇,把院子里的玉兰花香和樟树的一缕淡淡清素味道飘进来,蓦然又让他想起了某个娇艳的女子容貌。   隋云瑾瞥了瞥桌台上的青玉瓷盏,那瓷盏只有一枚铜钱大小,是用来搁笔用的。此刻上面盛着一枚珍珠,珠子上嵌着弯掉的银挂钩,乃是从女人耳环上掉落之物。   那日在凌霄阁,姝黛猛地踉跄扎进他怀中,不慎把耳坠的珍珠挂上了他的锦袍。只当时未注意,回到刑部的廨舍下榻时才发现,胸口处竟还落了她嫣红的口脂。   珍珠闪亮润泽,显然昂贵。他正犹豫是把这枚珍珠扔掉,还是收起来还给她。   眼前却不时地浮现起,姝黛娇软倚靠在自己胸前的一幕姝色,像是无骨般蹭得他心口悸动,发沉。   凭心而论,隋云瑾无感于这女子,甚至因了她是温府的表姑娘,更心底里带着一丝轻蔑。这个女人更不似表面看着的柔弱,她婀娜妩媚,矫揉恣肆,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能挖苦他。那日他本可以无视她倒下地去,偏却步履急速,将将地把她箍在了臂弯。   那道不出的惑人花香瞬然沁入心脾,偏就是死活忘不掉。   他的脸色沉了一沉。   旁边的刑部司郎中傅老大人,眼看隋世子时不时游神,便走过来道:“案子如何了,可有新进展?听说近日又丢失了两名男女,这大理寺也是吃闲饭的,还不让刑部干预!”   隋云瑾是刑部最年轻的一位郎中,其余几位郎中至少都是三四十往上了,拖家带口的。傅老大人更是已然告老还乡的年纪,因而他十分看好隋云瑾。   自幼聪敏博学,出类拔萃,三年前殿试御笔钦点榜眼,又在翰林院历练了两年,潜力不可估量。   傅老大人巴望着隋世子能在破案上有建树,好把自己刑部司的位置接替上。虽然隋云瑾当职刑部司门后,也把一个平平无奇的司门郎中做得很好,然而到底是屈才。   隋云瑾自然亦有此打算。   大晋朝忌惮前朝士族涉权,那些前朝归附的官员多是寄禄官,子孙蒙荫而贪享安逸。他庆绥侯府虽是开国皇帝亲封的世袭,然而爵位隔代递减,眼下老祖母还在,父亲这辈虽挂着空职,也仍然蒙恩是侯爵。但到自己之后若无建功,便要减为伯爵了。   他们隋家百年门阀望族,断不能再庸碌无为的拉下。   这桩案子他有心在自己手中破掉。   那日跟踪马鞍铺的灰衣伙计,发现他与一婆子交递完药罐后便回去了。   隋云瑾让人逮住盘问,伙计说每次城外送来药粉,他便在凌霄阁转交,转交之人次次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交到哪去。   隋云瑾放走了他,因想起姝黛提点过的话——说凌霄阁内有催-欲-药酒,那夜正好十五,还有额外的节目安排。   他便嘱咐手下去找到少府少监休息的房间,候在门外盯梢。   直到临近戌时末了,少府少监才与其余几位官员从屋里出来,直接去了三楼的另一个角落雅间。   隋云瑾隐在暗处窗口听,只听里面有人道:“第一次入万花场的,须交上身份印证。”   那少府少监摸着腰带惊诧:“糟了,刚才那宫绦玉佩还挂着,不知何时竟掉了。”   都是熟悉的酒友,旁边同来的官员圆场说:“今夜便算了,由我带进去,之后大人再来,再让他凭玉佩进吧。”   随着几人进去后,直到次日也没再从凌霄阁出来。   反而却从东市附近的另一处胜业坊露面。   这个凌霄阁里显然有猫腻,或许藏着什么机关暗道,直通胜业坊。   而五皇叔凌琋的王府,住的正是胜业坊……   隋云瑾预备择日亲自再去探访一次。   既是傅老大人问起,他便择其无关要害的简略叙述了一番。   傅老大人听得点头,又看到他桌案上有颗女子珍珠,还有搁在旁边的一件青黑锦袍。   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老夫人现下如何了?听说期限你两个月之内成亲,否则就把棺材板搁院里躺下,你可有进展?”   隋云瑾蹙了蹙眉头,启唇:“祖母病势时好时坏,一直太医院的药剂吊着,我也在为她打听有无更好的良医。”   男子颀长之躯端坐,克谨自持,棱角分明的五官俊美清华,话中避而不谈风月之意。   傅老大人与归德将军府也是老相熟了,将军府大小姐都消失三年,不该还惦记。   猜着世子心中的顾虑,便拍拍他肩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伙子往宽处看,婚姻大事说穿了也就是柴米油盐,过久了跟谁都一样。”   隋云瑾勾唇笑笑,看到侯府上伺候自己的贴身小厮过来了,手上提一个食盒,便问何事。   小金说道:“侧夫人叫我给世子送点吃的来,忧心世子连日宿在刑部,体乏辛苦。还说老夫人叮嘱世子得空回府一趟。”   只怕是祖母已经把棺材板摆起了。   隋云瑾听得头疼,猜着必然又要催促亲事,只得颔首应下。又瞥向一边的衣服道:“这些是我换下的,你带回去让人洗了!”   小金捧起来,却蓦然闻到一丝女子花香味,就幽幽的馨香,却又形容不出具体是何香气。再又看到世子爷桌上的一枚珍珠,亮盈盈的被小心搁在碧玉瓷盏中心,他就悄悄地收入了眼底。   “看什么,还不快去。”隋云瑾看到,伸手攥进了袖子。一瞬迟疑后,却不打算扔掉了。   “是。”小金再一看,竟觉得世子爷少见的憔悴。连忙低了头,从刑部大院出去了。   心里暗暗高兴起来,忙不迭地加快脚步……和老夫人禀告后,没准还可领一些赏赐。   --------------------   感谢在2023-09-27 01:55:58~2023-09-27 23: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609018 5瓶;连袂、风中的雪、打酱油的小丸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花枝   ==============================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晌午日影绰绰,大少奶奶阮珊坐在院子里教温览读书,声音飘得碎碎朗朗。她穿湘色的褙子,脸色变得红润许多,不时地轻轻打个哈欠。   丫鬟鹊橘站在旁边,看得心里悄悄欢喜。   昨儿夜里到了子时,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还没熄灯,隔着窗门听见动静响了许久,然后传了下人送水。   今早上郎君起身时,肩颈上还有手指的抠痕,眼底虽微倦色,可神情却是惬意陶醉的。   鹊橘是阮珊从娘家陪嫁的贴身婢女,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这样了。   除了刚成亲那半年两人亲昵,后面就逐渐克制,尤其生了览儿小少爷后,大少奶奶容色渐渐消沉,和大公子之间更像是相敬如宾。大少奶奶久未能再怀上,娘家夫人送来的调剂药丸子,吃了总不见效果,行止也变得小心翼翼。   自从前些日子开始,两口子却忽然又恢复了热络。眼瞧着大少奶奶润红起来的脸色,恐怕都不需要再用什么方子了。   鹊橘劝道:“少奶奶不若去休息,让奴婢在此陪伴览儿小少爷读书吧。”   温览秋天就该送学堂了,原本阮珊想着请先生进府来教习,可温谦觉得送去学堂更有氛围。   郎君从前在国子监上学时,就是她父亲颇为满意的学子,这点上阮珊听他的。   阮珊说道:“过几月就要送进学堂,我先在家教教,省得到时他不习惯。谦郎的儿子,也不许比别人落了差了。”   鹊橘脸红:“小少爷聪颖敏慧,一学就会,定能够学业精进,奴婢是不想少奶奶太辛苦。”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阮珊脸色不自然起来,猜度必然是昨夜温谦动静闹腾得过了。   这些天,她与郎君好像确实久违地缠绵了起来。似乎就是从那日览儿乖乖地吃下半碗饭开始,她因为心情舒快,就被他逮着亲昵了。后面谦郎的表现,就好似前几年都太克制了,而忽然地对她宣泄一般不可收拾。   阮珊捂住跳动的心口,嗔怪道:“好个多嘴丫头,你要是有这等闲心,不若去灶上看看,给郎君炖的汤怎样了,仔细别把水熬干。”   “喏。”鹊橘领命,往院外走。   蓦然看到姝黛提着四个小盒进来,穿着银朱色的缕丝纱裙搭一抹刺绣百合襦衫,娇倩端庄中透出慵松的妩媚,堪堪地把人看得发呆。   鹊橘连忙鞠礼:“是表姑娘来了,奴婢见过表姑娘。”   鹊橘态度相当热络。虽然五姑娘和姑小姐身边的丫鬟,都在背后叨叨表姑娘妖艳媚色,是狐狸精。可鹊橘却觉得表姑娘来了之后,小少爷就能吃饭了,少奶奶气色与心情也好了,连带着大公子都变得亲热许多。   分明就是福星嘛!   阮珊听得动静,也抬眼展颜一笑:“是黛儿表妹来了,快过来坐,又带东西来做什么?”   姝黛提着小盒子,往桌上一搁,应说:“外祖父行医多年,我也跟着学过不少方子,先前答应给览儿做些开胃的小食。前二天出门便买了山楂、白术等材料,合着粳米粉、蜂蜜做了几盒小糕点,送来给览儿尝尝。另外也做了两盒寻常味儿的,一会让人给贤儿送去,不想吵扰了大嫂教习功课。”   说完,亲昵地攥攥温览的小手,嘟着腮子笑一笑。   阮珊先前的确因身份门第而有偏见,后面晓得姝黛的娇娆金贵是自然天生的,并非矫揉造作。   这让她反生出了一丝抱歉的爱护,睇着女子嫩葱一样的手指,忙歉然道:“那日以为说说就是了,怎好意思真的劳烦妹妹。但吃了你的糕点,小家伙确实胃口变好了,我心里都跟着舒了口长气。妹妹这般功力,不行医开方子确是可惜。”   络雪跟在后头嘀咕:“我们小姐偏是懒呢,外祖老爷劝说几次,小姐偏只当成爱好,要么现在,也该是平江府小有名气的女医师了。”   只叹小姐无忧无虑,险险便成江南首富嫡少奶奶了,就不必操心的享福命。哪儿想到现在,一点一滴经营得小心翼翼,虽然身上带着体己,可进京后小姐就没舍得给自己买过一样衣裳首饰,倒是送出去了不少好东西。   前儿个发现耳坠掉了颗珍珠,都心疼得直叹气。   听得姝黛回头瞪她:“好个多嘴婢子,谁许你当人面编排主子了。”   络雪吐吐舌头:“奴婢实话实说而已……”   阮珊出身书香门第,她以前不爱那些庸俗铜臭,然而偏偏姝黛身上的金钱气儿她却逐渐喜欢。络雪越是说出小姐的能干之处,阮珊的喜欢便愈发增添。   当下热络道:“不妨事她说,我只从中知晓,黛儿表妹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对我家览儿这般呵护,倒叫我过意不去。对了,上次回娘家府上,母亲给了我几幅绣画,我挑了两幅带回来给表妹,你瞧瞧可喜欢。”   说着进屋,从架子上取两幅绣图过来,一幅是牡丹争艳,一幅鸾鸟衔枝,右下角有绣娘刺上的宫廷印记,寓意亦十分好。   姝黛欣然地收下,大方致谢道:“谢过大嫂,姝黛真心喜欢。待过些时我搬去了自己宅子,便用画框裱了悬挂起来。”   她话里话外透着目的——过些日子她就该搬去宅子了,如此传开去,却叫麻老太太母女多添压力。   正说着话,院外传来袍摆浮动的声响,眼见大公子温谦一袭朱色官袍拂风而进,忙唤一声:“大表兄好。”   阮珊诧异地望向丈夫:“郎君如何现在便回来,往常都是在公厨用过午膳?”   温谦目光含蓄道:“早上出门时阿栀还未醒,不放心你有未着凉,遂回来瞧瞧。”又对姝黛小表妹客气地颔了颔首。   阮珊顿时想起昨半夜两人抵在墙面的动静,脸烫道:“该操的心不操,不该操心的瞎操心。”言罢,从儿子身边起来,让位给他教。   姝黛早就晓得他夫妻二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便找借口告辞了。   回去路上,络雪忍不住羡叹道:“几时小姐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郎君该多好,就不知姨母夫人会怎样挑选。想来姨母夫人对小姐这般亲切,必不会挑差的。”   姝黛垂着眼睫又抬起头来,淡漠道:“你呀,人有各命,与其羡慕嫂嫂,不如擦亮自己的眼睛。甭管怎样的,最后都必须是和我意的方可。”   回去绮悦轩后,让碧蕊和初香把另两盒糕点给卓氏的望茗院送去。   既然二公子温询和老太太藏有那层心思,姝黛自然要避嫌,以免落人口舌。碧蕊和初香两个本是府上的婢女,并非自己的贴身丫鬟,大大方方送去卓氏那边,既不显得偏颇览儿,也就没什么可置喙的了。   午睡后醒来,便在外头的石径上散散步。她没去湖边亭子里晃,省得遇上温萤和崔琼荷。   四月底正是姹紫嫣红时候,一树槐花开在墙下,花瓣鲜嫩欲滴,看得她便挪不动步子。姝黛天生喜欢花花草草,忍不住停下,垫起足尖闻了闻。   忽然一只男子手臂伸来,把花枝折下,沁润嗓音道:“春风十里百花绽,鬓间一枝香槐,却是人比花更娇!”   姝黛隐隐约约又闻到那种参合了催-情-药草的酒意,她擅长摆弄花草香薰,对人间味道最是敏锐。所谓酒色之气,沾染多了便很难散去的。   她诧异转头,果然看到是温询,还有身后络雪来不及提醒的欲言又止。   姝黛忙侧退开两步,谦然搭腕道:“见过二表兄,你怎的会在此?”   温询一袭武将平时的便服,高大修朗地看着姝黛,眼里灼意深深。   兀自温和道:“散步恰巧路过,看到黛儿表妹站在花枝下发楞,一时看得呆住。既是你喜欢,这花枝便折下送你,拿回去插进瓶子能养上许多日。”   “对了,这座府上的植草布置,乃是大伯母很费了一番心思。表妹若是喜欢,还有不少花卉绽放,我陪你去逛逛。”   言罢,把花枝递给姝黛。   姝黛只得接过,柔荑般的手指不慎碰到男子手面,看见他的薄唇抿了抿。她忙立时地腾开距离:“二表兄客气了,我也只是出来走走,却有点乏了,这就准备回去。”   温询视线略过女子娇满的胸襟,只觉心口发烫。   十五那夜,他跟着上官公子去了一趟“万花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京中还有此等纵乐之所,一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男郎女郎交缠在地下的舞池中央,官员头戴面具围观,靡靡魅魅,声浪起伏,去过一次便如着了魔,画面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   温询院子里有个小通房,原配故去后他一直忙于公务,也没多少那方面的渴想。然而看见了姝黛,却觉某些方面燃醒了。此刻看着她倚在花下,娇娇袅袅,玉软花柔,便如火燎一般,渴望将她揽拥怀中,也做那般极尽快乐之事。   不过,男子清健身躯俯下,却克制着汹涌的情愫。   兀自沉声道:“客气的是黛儿表妹。适才经过母亲那边,听说表妹给贤儿送了糕点,贤儿这孩子挑剔,很少跟人亲近,近日却时常念叨着你,确是种难得的缘分。为了表达对表妹的感激,我买了副耳环,不知是否喜欢。”   说着,从怀里掏出盒子,叩开盒盖打开来。   竟是一对与姝黛磕落珍珠的那副耳环差不多。她自凌霄阁回来后,因为左边掉了颗珍珠,一直没再继续戴,没料到温询却注意到了。   一时不知该感慨,或是惊异。   连忙为难推脱道:“二表兄委实不必如此,览儿那边我也送了。原是览儿厌食,我答应大嫂做些开胃消食的点心代替药方,便顺带也给贤儿做了些零嘴儿,左不过都是闲着。”   温询压迫感袭来,抓着姝黛的手却要给她:“有来有往,总吃表妹的怎好意思,不必如此生分。”   啧啧,二哥也忒猴急了些,不晓得有种女人最懂“欲拒还迎”嘛?   从亭子那边过来的温萤,顿然开口道:“好啊,平日问二哥借几两银子不肯,送起别的女人来却是大方。表妹是妹妹,亲妹莫非就不是了,可真叫人心寒。”   瞥了一瞥姝黛,话里不掩轻蔑之意。   姝黛还庆幸她过来了呢,顿时腾开距离道:“这样的耳环我有许多,既是萤姐姐喜欢,二表兄便送予她吧,省得两厢为难。”   略福了福礼,转身离开了。   女子沁人的幽香略过鼻翼,温询顿然失落,冷眼睇向五妹:“你不在亭子里闲话,跑来这做什么?”   温萤忿忿然道:“我是来拯救二哥的,来看看你有没被狐狸精迷住心窍。我可告诉你,听大伯母院里嬷嬷说漏了嘴,尤姝黛可是订过亲的,不知道为何突然退了亲,这才跑来京城另攀高枝。谁晓得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没准早就清誉不在,仔细二哥送的东西白送了。”   温询冷冷勾了勾唇,他此时倒恨不得姝黛无有清誉,一时听得反而舒了口气,悠然磊落道:“她如何,我如何,不必你管。”   言罢,不耐烦看看温萤和崔琼荷,亦攥了耳环转身离开。   气得温萤直跺脚:“没人性,宁送外人也不送亲妹!”   隔天,应是大陶氏也急着给姝黛说亲了,那媒官便把京中适龄的男郎册子给送了过来。   俞嬷嬷到绮悦轩,喊了姝黛过去景弘院相看。   --------------------   周五晚上码字码了一半,本子屏幕忽然灰屏了,昨天出去一整天拿去修理,小伙伴们久等了(..??????..)   ----   感谢在2023-09-27 23:58:44~2023-10-01 23: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只木 12瓶;小桥流水人家ヽ、晨微曦光 10瓶;连袂 5瓶;哦豁ing、风中的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十七章 媒官   ==============================   老太太对姝黛的那点小心思,大陶氏一目了然。自己的亲外甥女,几时轮到她麻氏和卓氏算计了,大陶氏掐着此时给姝黛说亲,也是做给老太太和二房看的。   景弘院的堂屋里,三少奶奶和温蕾也在。三少奶奶芩沐婉娘家在西南,寄了罗汉果,拿过来给婆母泡茶。   姝黛坐在大陶氏对面,茶案上放着几页画册,媒官送过来的。还取了她的画像,亦用来给各家说亲用。   她翻了翻,大概六七张介绍,排在第一的是个七品殿中侍御史。看样子浓眉大眼,清逸周正,还不错。   大陶氏在旁解释:“这是我让媒官整理出京中适龄的男儿,黛儿逐个瞧瞧,若有中意的姨母便给你安排做主。我知你心气儿重,必不肯给人做侧室或者填房,这些个都是年岁差不多且家世或前景有望,又尚无婚配的。”   特意强调了个“填房”和无婚配,把二郎温询对姝黛的那层意思,给打趴了下去。   姝黛原还担心姨母也劝自己与二表兄呢,听姨母这样说,顿时松了口气。   但见排在第一的殿中侍御史,河东北氏旁支,进士出身,年岁二十二,在京无房,暂住在衙署,廉洁勤恳,相貌端正,颖悟能干。   排在第二的是个太医院医博士,瞧着清清秀秀,干净澈爽的。这个就算了,姝黛外祖父家就是从医,再跟医博士打交道,日子过得怕是没甚新意。   第三的是从三品太府卿家的衙内,年岁二十五,独苗嫡子,高大健壮,博学仁爱,择偶挑剔。   年岁有点偏大,比自己长了八岁,但官职够高。   第四个、第五个……唔,都还凑合。   她挑起最后一张,竟然是副熟悉的轮廓——庆绥侯府嫡世子隋云瑾。百年盛族望门,世袭爵位,祖母乃太-祖帝义女,赐封德邑公主,母亲则是兴昌郡主,自己弱冠之年高中榜眼,目前在刑部任六品官职。   没想到,初见一个平平无奇六品郎中,竟有此不菲家世。   还有各人的画像,不得不说,即便是几笔黑白纸墨,他在一群男郎中也格外出挑。这么好的条件,如此精湛的容貌与才学,竟沦落到需要官媒介绍的份上……   姝黛又往回翻了一遍,觉着最前面的七品侍御史是真不错。进士入官,根底扎实,而且年轻有为,御史这个官职是最有可能往上爬的,初入御史台,将来或可进入三省,自己还能做个权臣夫人什么的。   她蹙眉问道:“怎的还有庆绥侯府?”   语气中分明意外,言下之意这么好的条件如何放在这里。   温蕾在旁边说:“人家清冷矜傲,气度凌人,等闲入不了他心。府上老夫人病重,正催着急呢,听说棺材板都搁在院里了。这不是压力大,赶鸭子上架嘛。黛儿表姐千万莫跟他扯,嫁过去也只为了冲喜,反正是没感情。”   大陶氏连忙叱责:“没大没小,就你多嘴!这还好在家里,仔细传出去要扒了你的皮,有闲工夫多考虑考虑自个儿怎么办。”   逗得三少奶奶芩沐婉一笑,给温蕾嘴里噎了颗糖:“隋世子心有所属,他若是能盯上旁的女子,何须老太太那般逼迫?京中多少贵女心神慕之而不得。”   芩沐婉娘家在外州府,自觉和邺仅贵女们有些隔膜,平素低调在府中,也不常交际说话。   “说得也是,归德将军府本想将二姑娘茵睿姐姐配给他,那侯府也没回应。对了,茵睿姐姐已经好几日不来府上了,先前还是有做做客的。”温蕾咕哝道。   话说得又刺到了大陶氏,归德将军府大夫人的生日宴请帖果然没发到温府上,看来与庆绥侯府这根梁子是结上了。   罢,那就结吧,她大不了转而靠拢太后这边。与太府卿家的亲事若能成,倒是有利可图。   大陶氏看向姝黛,委婉地解释道:“说来话长,你四姐温菡的前亲家母,正是侯府老夫人的女儿,无意间变相惹了隔阂。这庆绥侯府虽好,只怕你若真嫁过去,也未必讨得了好,姨母还怕你受苦来着,所以搁在了最后一页。”   姝黛垂着细密的眼睫默默听着,心思里悄然计较……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即便各人嘴上不说,但温菡在前未婚夫尸骨未收之际,转而与邬三公子闹出般般绯闻,必然惹得前亲家轻慢。既如此,她更犯不着去想那个看不上自己的男人了。   她又觉得太府卿家也有奔头,掌金帛财帑,日常用度肯定优渥,最适合她这种原本并不爱操心的咸鱼命了。比前任的赵公子那更加有钱还有权,威风八面,倘若能成,继母葛氏日后就不敢轻易造次,对弟弟尤翊亦能助力。   姝黛不由得轻声念出来:“高大健壮,博学仁爱,敬老尊贤,择偶挑剔,姨母可知怎的个挑剔法?”   ——好个破媒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高大健壮,分明胖到近二百斤;还有博学仁爱,斗鸡走狗,青楼酒肆,好的不学、风流纨绔的样样都会;二十五岁了还被爹妈当成宝管教,也能算敬老尊贤?   完蛋,温蕾张嘴就要再叨叨。被大陶氏狠狠瞪了一眼,暗示再多嘴就关禁闭,唬得又闭上了。   大陶氏心里格外舒适,果然是商户女出身啊,精打细算,着眼利益,挑出的一个看重是侯府,再一个是从三品的太府卿,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如此算计正好,正符合自己的打算。   大陶氏忙热络地答道:“这衙内呀,也就是比旁人健硕些,心肠软些,对人大方。说他们府上挑剔,其实并不然,他们看重的不是出身门第,而是对眼合意,这不,一拖再拖,媒官也很是着急。”   说实在的,男人好不好看姝黛倒没太在意,容貌是其次,看得顺眼就行,与好不好看不成正比,好拿捏、利益相合比较重要。   姝黛可不怕挑剔,她自己熟知她在哪方面胜算卓越。没有不好美色的男人,若有,只是女人的手段用得还不够,美貌是第一眼印象,之后便要加之以手段了。虽然她还未正式对谁用过心计,但凡若看上的,必然有办法将他拿下。   一时,女子抿了抿樱桃红唇,作羞赧模样道:“黛儿初来乍到,人没见过几个,这些郎君我皆未曾相处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姨母。”   大陶氏拍拍膝盖,展颜笑道:“这好说,过些日子皇后安排游园会,到时我领你们姐妹几个同去,便可借机熟络熟络。”   姝黛点头应了,心里寻思着自己最好再做点儿什么。   父亲已视她如陌生,这次姝黛北上邺京连过问也不过问,姝黛的未来皆把握在她自己手里,这回可不兴看走了眼。   --------------------   感谢在2023-10-01 23:58:37~2023-10-05 00: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酱油的小丸子 2瓶;风中的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试探   ==============================   正是午后未时过半,宣化坊的大道上行人穿梭。   御史台就坐落在宣化坊,只见大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大约七尺余身量,笔挺修长,穿着官服无佩戴玉饰,面白姿仪,文俊而规整。   姝黛的马车停在路对面,一眼睇过去,便觉着是那位河东北氏出身的侍御史了。   络雪问道:“小姐可要过去试试他?但愿他不像昨日的什么员外郎,掐着荷包舍不得放,恨不得将小姐拽进他怀里,当真是个好色的,见了美人走不动路!”   络雪最是敏感那些觊觎小姐姿容的家伙,一说到这话题止不住就扬高声调。   “迂。”车窗外响起男子低沉喝马的嗓音,闻言扯紧缰绳顿住。   阴影隔着帘布笼罩而来,莫名威冷的气压。   姝黛没往外看,只说道:“自然要先试探一番。单凭媒婆卖弄玄机的字眼,只会把石头形容成宝玉,并不多么可靠。即便到了皇后的游园会上遇见,也都是在人前做出的表现,未必窥得见真性情。不如便趁彼此陌生的时候去试试,总归多留个心眼子。”   然后对着小圆镜整理了衣襟,抿唇慢悠悠道:“看一个男人适不适合,先开始总是容貌,不求多出挑,顺眼了才可有下一步。接着便观人品,好不好色,有无责任担当,家室如何,没有乱七八糟的妻妾妯娌。至于能力与前途,就在这些基础之上继续了解。走吧,先下去。”   一席话把络雪听得是满心佩服啊。小姐往常在平江府时就很有想法,只那时没甚需要她操心的,因而络雪体感不明显。   此刻再一细想,小姐分明有手段。譬如继室葛夫人,老爷那般偏心,这么多年了,却都没能把小姐和翊少爷打压下去,可见是有些隐藏本事呢。   主婢二人下了马车,只见女子身系软烟罗衫,一袭牡丹翠绿散花纱裙,青丝松绾百合髻,风鬟雾鬓,千娇百媚。   隋云瑾坐在高头大马上,睇着姝黛娉婷袅娜的背影,不觉蹙起漆染般的浓眉。   适才几辆宫廷内务马车运货路过,他停在路边让了让,听到马车里乍然传出似乎熟悉的对话声。尤其那位丫头,即便没见到人也能想象一副抑扬顿挫的声调。   他还以为那句“恨不得拽进怀中,好色走不动路”,是在背后编排自己。原来却是为了试探京中适龄成婚的男人……还不止一个。   果然是那温府的表姑娘,仗着美色经营攀附,连婚姻都层层叠叠地剖开来算计!   隋云瑾睇着姝黛衣襟下透出的颈窝,女子肌肤在日光中打着白光,那颈窝使得他不受控制地记起,闯入她水房后见到她沐浴的一幕。今日妆容格外细致,娇娇若无骨的步态,端得是妩媚。   他已经又几天没见到她了,不晓得为何,心底里却莫名涌起酸溜溜的味道,这种感觉让他异样陌生。   偏就是停在路边,想看她到底去找谁,预备做什么。   隋云瑾额间浮起冷意,如玉的脸庞清肃,眼眸如漆。   旁边属下觉着纳闷,大人今天特地过来拿玉牌的,晚上还有大事要忙,怎么忽然就不走了。   再一瞥,哟呵,又是上一次那位江南商户小姐。   怎就跟大人如此有缘,动不动就碰见了。   人都说郎中大人是没感情的,感情都给了归德将军府大小姐。那位彭大小姐比他长两岁,失踪了快三年,大人从此没再对别的女子表露过关注,连老夫人都急得以命相逼。   可属下却觉得大人对这位商户女格外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但是怎么说,身家门第完全匹及不了啊。   属下就只是默默跟在后头,不敢开口说话——此刻郎中大人的气场似乎甚阴冷。   姝黛与络雪一前一后穿过巷道,到了对面的御史台大门外。殿前侍御史北宸风沿台阶而下,步履方正,目不斜视。   姝黛薄薄削肩把他撞了一下,晃了晃才站稳。女子纤细的手指把掌中荷包松开,掉落在了地上。   北宸风加了一中午班,正打算回衙署歇息。今日调休,路上先要拐去驿馆往河东的家中寄送东西,没留神撞到人,下意识抻出手臂一扶。   却触到柔软的肩膀,隐约沁人心脾的好闻淡香。他默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个女子,动作就变得仔细了。   而后弯腰把地上的荷包捡起,递给姝黛道:“对不住,适才走路未曾留神,碰撞了小姐。这是你掉落的荷包,请收好。”   另一只手已经从她肩膀移开,抬起眉眼与她对视。   姝黛抿唇微笑,她故作娇娆时眼眸就像兔子一样,清粼粼的鞠着水。眼尾的红痣灿若芍药,又媚又灵动勾人。   看得北宸风诧然一瞬亮起目光,但下一刻又守礼的敛神,只作分外的抱歉。   姝黛尽收眼底,伸手接了过来,男子适时地松开,依规矩保持距离。   姝黛柔声道:“无妨,我也是匆忙路过,未曾仔细看路。大人如何称呼?”   嗓音如风铃般悦耳,听得北宸风耳际烫了一烫。他颔首再不方便看她,更从未见过如此昳丽娇贵的女子,似乎不像是京中小姐。一时忙谦虚答道:“在下殿前侍御史北宸风,今日偶遇姑娘,三生有幸,但愿适才没有撞伤到。”   姝黛浅笑答说:“小女姝黛,并未被撞伤,大人宽心则是。”言罢小福了一礼,便转身走开了。   那边北宸风继续赶路,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几次,眉宇间带着痴意。   啧,小姐果然是斩男杀手啊,谁都逃不过她几句试探。   络雪咕哝道:“小姐觉得这位侍御史如何?奴婢认为他比昨日的员外郎靠谱多了,长得也周正。”   姝黛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边往回走着,语调亦轻松:“确是可以。伸手扶人,捡起荷包,可见是个心细有责任感的;看得我时呆愕,却又立时谦虚收敛,应当克谨不好色。最后说‘偶遇三生有幸’,也可看出有温度、能表达,不是那般枯燥冷情之人。听说是门阀北氏旁支,将来仕途升迁比出身庶民要容易,可以考虑考虑。择日再去看看那位太府监的衙内公子。”   走得近了,她的声调逐渐清晰。加之隋云瑾目力及耳力都十分好,自是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   果真是个商女出身,斤斤算计,仅一个荷包都能分析出这许多门道。只怕进京的目的就是为攀权谋贵罢了,连太府监那个废物衙内都稀得考虑。   隋云瑾心下不甚恼郁。   这种愠意,便是在听到彭大小姐在边关与人私奔时,他都没有过的。一时倍感不适,男子清冷眼眸中的轻蔑便流露了出来。   姝黛说完抬起下颌,只觉自己马车旁驻足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细看,竟是庆绥侯府那位翩翩谪仙般的隋世子。   难得出府几趟,竟是频频碰到他。   男子穿着绿色六品朝服,头戴乌纱帽,衣上刺绣花鸟绫纹。举止间天然的清正雅润,长眸微睨着自己,竟然早就在看她。   难怪刚才觉得马车外莫名压迫感,敢情自己与络雪的一番对话全都被他听去了。   姝黛心底里暗生出窘意,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梦见与他的成亲,双颊不自觉镀上了绯红。   但她才不甘示弱,便仰头说道:“见过隋世子,世子骑马候在此处,莫非在等我,还未将小女子调查明白?”   女人改口唤自己世子,显见把隋云瑾的身家了解过了。然而既了解过,却竟是对他毫无觊觎。   不是慕强谋贵么?莫非在她的眼中,他连那膘肥体壮、寻花问柳的太府监衙内都不如?   隋云瑾拽着马缰,冷漠应道:“适才等大内车队过去,便在此候了一瞬。确是已将尤小姐该调查的都查过了,与采花盗一案无关。”   那么,必然也就晓得她在江南的退婚一事了。姝黛想起平江府那些刻薄造谣的流言……罢,他知晓便知了,又何妨。反正她必不会给自己挖坑跳,跳进和姨母有隔阂的他们侯府。   姝黛抿了抿唇角,做泰然绽妍道:“自此应该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辛苦大人。”   话末的一句似是掖着讽意,而后揩起裙裾上马车。柔软的牡丹长裙掠过男子骏马旁,幽淡的花香又沁入他心魂。   隋云瑾噙唇,亦回她一句:“彼此彼此,尤小姐也不无辛苦。”   大意暗讽她斤斤算计,谋划京中官贵男儿。   姝黛容色瞬然不好看了,把半卷的车窗帘子垂下来。顿时谁也看不到谁。   隋云瑾凤眼中的笑意退去,莫名心中空洞。一开始是敏感她的体香,如今却觉得有些迷惘。   忽然想起她掉落的珍珠耳坠,本已预备归还,这个时候却不想还她。男子修长手指隔着袖袋碰了碰那枚圆物,蓦地又松开。   “驾——”车夫喊了一声,姝黛乘坐马车离开,隋云瑾也往对面的衙门过去。   车轮子咕噜咕噜响,姝黛兀自端着腰肢,看向拂动的帘子不语。   络雪拧着眉头忽然开窍:“那郎中大人莫非专等在此候着小姐,总觉得他似还有话要说。”   姝黛哪儿顾得上这一层,冷淡置气道:“兴许是为了等我近前,好能当面奚落一番罢。眼睛长在天上的贵胄之子,不去理他。”   纤盈指尖攥紧袖子,刻意忽略去男子玉树芝兰的气宇容颜。   络雪便也顺势吐槽起来:“小姐可是瞧见他心情就不好了?奴婢理解小姐,真白瞎他长得那般好看,偏偏盛气凌人的模样,适才那侍御史却不会。”   一会儿马车驰往西市。姨母的温府靠近东市,西市却是姝黛进京后第一次来。   只见高高的互市门匾,巍峨高耸云霄。从外头往里走,大道接小巷,巷巷相通,有卖首饰的一条街,卖吃食的一条街,还有专卖塞外胡人商品的街巷,琳琅满目好生热闹。   一进去就像埋入了人海里,熙熙攘攘分辨不出了。   两人吃了一份桂花汤圆,又沿着街边看首饰。外藩胡人色彩鲜丽夺目的链子、簪子,还有许多不常见的香料,正是她所喜欢的。   姝黛此次进京,身上体己总共约莫万两,这些她只花在大事儿上,平日买些小东西却也无妨。   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悄然停在路口,车里露出男子俊朗的侧脸,乃是秘书监家的二公子江禹川。   一双狭眸老远隔空,睇着姝黛盈盈的娇影。   络雪长得亦算清秀可人,放在人群里有几分模样,只是站在自家小姐身旁,被小姐的妍姿艳质衬得不那么显眼罢了。   车夫粗着嗓子问道:“二爷说的可是那个丫头?”   江禹川点头:“抓那蓝衣丫鬟。”   万花场里的男女,需挑姿色好的,家世不能太高,如此便不会触动各家关系。先让案子发酵一阵,之后人都收集差不多了,大理寺少卿霍骧再随便抓个采花贼,按个罪名结案就是。   这络雪来自外乡,仅一个丫鬟罢,不会引起多么注目,抓了去正好,所以那个晚上只给络雪下了香引。   络雪正在打量首饰,忽然觉得一股香味飘来,这香味跟她先前在凌霄阁里,有一瞬间感觉到的极为相似。   她顿然愣怔了一下,看到路口停着辆马车,不知不觉便循着香味的源头走过去。   姝黛回头,看到络雪往前走,只当这丫头去前面看货品,并没注意。岂料再一转头,却发现她在往一辆拐角不起眼的马车走去。   姝黛忙叫了一句,没回答,察觉络雪走路姿势也呆板,心下诧异,便跟着追上前去。   车夫问道:“二爷,那位小姐如何处置?”   江禹川想巴结五王爷,当今皇上和五王爷凌琋都不是太后亲生,五王爷自小寄养在太后膝前,太后最为宠爱。眼下皇后抱恙,几个皇子为争权正在水深火热舍我其谁,难保五王爷之后会如何。   想起凌琋之前看姝黛的眼神,江禹川便道:“也带上,就当做给五王爷加一个惊喜!”   这边姝黛才拽上络雪的手臂,便觉颈后被重重一砸,看到络雪被抓进马车,自己也晕倒在了一个壮汉怀里。   --------------------   感谢在2023-10-05 00:12:43~2023-10-06 00:1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谬谬 5瓶;宝宝、风中的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邂逅   ==============================   光影幽暗的厢房内,燃着两根拇指粗的红烛,屋中央置一张雕鸾刻凤的红木大床,薄透纱帘笼罩着里头昏睡的美人。只见眼帘轻阖,纤莹手腕从长袖中探出,松松地覆着身下的蚕丝被褥。   门口一名紫衣侍女在看守,见有青衣的低等奴婢送来熏香,便问:“这是什么?”   青衣婢女怯懦答话:“今夜主子要过来,奴婢寻思是否给里头姑娘燃上熏香。”   这熏香乃是催-情燃-欲之用,通常每间有人的屋子都点着。   紫衣侍女说道:“二爷吩咐过了,主子的这间房不用,让她醒来后保持清醒。”   话说着,又回头看了眼床上女子,但见绵绵软软的不见醒来迹象,软花缎襦裙被睡姿勾勒出起伏婉转,端得是一副旖旎画面。   紫衣侍女便又问道:“沐浴的水烧得如何了?主子对水温甚是讲究,我同你过去瞧瞧。”   说罢,轻掩上门,随了青衣奴婢一同去水房。   *   “嗯……”   姝黛两只手指颤了颤,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颈后酸得发麻,让她一时力气尚未回还。模糊地环视了四周,幽蒙蒙的,点着红烛,而自己正睡在一张罩着薄纱的大床上。   昏厥之前所见的一幕顿时浮现脑海,她这是被人送来哪儿?对了,还有络雪也被抓进了一辆马车!   吓得她立时坐起身子,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衣襟系妥,裙子也没破,除了脖子有点酸,其余并无不适。   应当并未发生过什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瞅见门外无人,姝黛便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猛一出去,却顿时一股幽魅迷香沁入鼻息,入耳的皆是从各个厢房里传出的若有似无哦-吟-粗-喘声。饶是她什么也没经历过,也立时想到了青楼。   莫非竟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敢强绑民女进青楼?   这可是在邺京天子脚下,大理寺和刑部那些官差衙役吃闲饭的?   姝黛紧咬了咬唇瓣,顺着楼道往外走,又来到了一处大堂里。   但见堂中央的舞池中,男女皆衣缕如蚕丝,正在靡靡惘惘勾缠着极尽魅惑的舞姿。音乐声也甚为撩拨,四面虽然无窗,却明亮氤氲,唯有阵阵的熏香味中带着催-欲气息。   她正疑惑这在哪里,猛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   竟然是二表兄温询。   人人都带着蝴蝶式半张面具,看不清脸。可温询显然急不可耐了,边走边把面具扯下,照着怀中的女人便一口啃了下去。   旁边公子戏谑道:“询兄如此猴急,莫非被府上那位表妹撩得难捱,仔细将小美人吓着。”   温询双目红赤,龇牙哂笑道:“是又如何?我自见了黛儿她,便日日思渴将她拥有。早晚非吃定她不可,今夜不过借着这女人预演一番罢。”   呵,那焦灼的面孔一改素日温和,真叫人陌生。   即便这环境中催-情的作用不可小觑,姝黛也气得咬紧牙关。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和姨母府上的男儿扯上关系。   未免被温询发现,她连忙一步闪入了大堂。   大堂内的女子皆薄衣短纱,少见像姝黛如此规规整整的襦衫长裙,妩媚中带着天然的娇贵。但见那牡丹翠绿散花纱裙掠过眼前,就仿佛清风般愈发惹人注目,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好奇从哪里闯入这般一个出水芙蓉的绝色佳人。   *   右侧的雅座上,隋云瑾脸上戴着半幅蝴蝶面罩,英挺身躯穿一袭月白祥云纹缎袍,长发如墨用翠玉冠高束,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向舞池。   旁边男仆不时将酒杯倒满,这酒是进来后不得不喝的,否则过于引人注目。   那日听姝黛说起合欢与淫羊藿两味催-情-药剂后,隋云瑾便随意捡了间街头药铺了解过。   因此对气味也已熟悉,虽然催动情-欲,但只要克制得住,偶尔喝上几次却是无妨。   万没想到,接连两个多月的采花大盗案竟然跟五王爷相连。   几日之间,这“万花池”隋云瑾已经来第三趟了。把衣饰容貌稍作改装后,用上回姝黛给他的那块少府少监玉佩进入。   万花池的地点位于弓弩造院的地下库房,距离在凌霄阁与五王爷所住的胜业坊之间,前后十分方便。   外人或许不曾听闻,弓弩造院底下有前魏朝留下的存储库房。可庆绥侯府隋家在前朝时,乃是军武功勋士族,隋云瑾对此却十分清楚。   而这弓弩造院正好是在五王爷的管辖,谁能想到五王爷凌琋竟用此来经营声-色场所,用度之奢侈,行止之荒诞,委实叫人惊叹!   万华池前通凌霄阁,上通弓弩造院,后连五王爷凌琋的王府。那些京中的富奢商贾,尤其是朝中的大臣,进来皆须用刻名刻职的玉佩登记身份,出去则从造院的偏门出。   虽互相戴着面具或许认不出,但都被经营者五王爷抓着把柄。而大理寺迟迟拖延不办案,乃是因大理寺少卿霍骧亦是五王爷的左右手。   皇上与五王爷皆非太后娘娘所生,五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比皇上小了十来岁,仅比太子大四岁,太后素来分外偏袒。   皇帝是个孝子,因为太后娘娘的偏袒,就连这般重要的弓弩造院都能交给五王爷管理。   眼下中宫皇后抱恙,太子势微,其余几名皇子没一个吃素的。此时五王爷做出这些举动,笼络控制朝中大臣,可谓狼子野心。   隋云瑾白日已从御史台借来几块玉佩,安插了手下在场内。又从刑部司傅老大人那里,调了许多差役埋伏在弓弩造院上方,傅老大人甚至本人此刻正在万花池的一处角落待着。   但隋云瑾没告诉刑部的同僚,这个场子里包含着哪些人物,只描述成一个采花坑人的风月场所,免得刑部畏惧退缩。   万花池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三皆有“大场面”,据线报说五王爷今晚也会来,隋云瑾要来他个人证物证俱在。傅老大人乃朝中刚正不阿的老臣,老人家亲眼所见的,任谁想抵赖也扭不过去。   隋云瑾正要掂起酒杯装模作样,忽地却瞥见人群中一道熟悉身影略过。但见女子婀娜软衫,盈盈袅袅,那松绾的青丝,红唇皓齿,走过之处的一双双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该死,她怎的会出现在此处?   隋云瑾立时拂袍起身,赶在一个中年男子靠近之际,蓦地攥过姝黛的手腕,闪进了旁侧的楼道里。   姝黛被晃得眼晕,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唔”,顷刻便闻出那抹熟悉的催-情-药酒气息。   以为是企图亵渎她的孟浪子弟,恼得她用力攮起手臂:“是谁?登徒子,放开我,小心老娘毒死你!”   还挺凶蛮么,这会儿说话不娇娇软软了?平素那般软弱无骨莫非装的。   “是我。再叫就一起死。”隋云瑾好整以暇看她造作,俯视着女子皱眉抿唇的模样,简短干脆低语。   熟悉的冷冽声线拂过耳畔,姝黛兀地收起挣扎,抬头看到了一张半覆面具的脸庞。男人今夜未穿平日的青黑深色衣袍,乃是一袭翩翩玉公子的月白锦缎,衬着他那俊逸的脸骨,愈发的清正隽雅。   即便两鬓造假的敷了点须,但那棱角分明的薄唇,濯濯的长眸,似笑却冷的目光,却让她认出来了。   姝黛莫名安心,却又反应起来:“隋云瑾,竟然是你……为官不正,监守自盗,贪饮情-药,流连风月!”   竟然直呼他名字,哼,隋云瑾哂了哂唇角,并不恼火。   只单刀直入地问:“本官来办案的。这种场所,你既非采花女盗,如何却进得来?”   两人抵在墙面,势不两立一般的对峙着。姝黛正要回答,忽然一队护场的家丁路过,边走边嚷嚷道:“听说今日二爷抓来的那个丫头,醒来不啃吞丸子,乱咬人,还把一整架子的瓶罐都踹翻了。今夜主子要来,仔细莫连累哥几个被罚,快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目光瞥向墙边的他们两个。   但见隐约是个美媚女子,衣缕裙裳也非场子内所供的,单薄削肩,丰盈娇满,分外惹人的模样,忍不住频繁看了几眼。   隋云瑾盯着姝黛,蓦然不顾她抵触,撩开袍摆将她摁在了墙面上。薄唇俯下,让外人看去,仿佛他正在她的唇脂贪婪。   动作压迫得姝黛胀红了脸颊,奈何外头护卫审视的打量还在,她便不得不与隋云瑾贴近。   男人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威冷,出身功勋门阀的底蕴,赋予他俨然高高在上的气势。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如漆黑亮的目光锁着姝黛,莫名流露出一缕温柔,看得她失了失神。   周围空气中都是靡靡熏香,本就喝过药酒的他,克制着汹涌的澎湃。女人淡香沁入心脾,那种眩晕的感觉比之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男子从未沾过红颜的薄唇,克制地抿起,与姝黛一上一下保持着吹弹可破的距离。   都很陌生,恐怕某些东西不可控。   那几个护场家丁,便只见一官爷迫不及待索着女人在半途求-欢的场面,唏嘘道:“啧,几步路就到了厢房,这都憋不住。回府去对着自家夫人,不知能否有这般急不可耐?”   边说边匆匆往暗房赶去。   四周恢复寻常,姝黛蓦地推开隋云瑾,这才轻喘着应道:“我被人打昏送进来的,还有络雪,不知道被抓去哪儿了。莫非这里就是采花盗的老窝?”   这女人时常娇俗妩媚,金钱气儿咄咄,但却聪敏得可以,给她一点儿线索,她就能联想整个面。   隋云瑾一时不知该赞,还是该责怪,沉哑声音叱道:“早就告诉过你,近日是非多,勿要徜留街市寻乐。”   谁寻乐了,他一个堂堂刑部的朝廷命官,保不好百姓的安全,还有底气叱责她。   姝黛恼得揶揄道:“是,光天化日大白天的,两个良家女子在闹市被抓,错竟然在我们。朝廷命官莫非只是用来炫这一身衣服架子?”   上下瞥了男子一眼,在扫过他的宽肩窄腰长腿后又蓦地收敛,扭过侧脸说:“还请大人找到络雪,送我主仆二人出去,但愿今日一事大人之后莫说出去。”   声音莫名软和下来,隐隐有求好之意。   隋云瑾也不知为何出言懊恼:“尤小姐放心,耽误不了你与那太府监衙内的亲事。”   或许只因为适才那一双双像要生吞活剥她的目光,而本能地生出气郁。   衣袖中的那枚珍珠耳环还在,但现下不是还她的时候,正事当前。他睨了眼女子白皙的脸颊,又道:“此案非同小可,不是现下一句两句同你能说清。你随我去换件装扮,一会送你出去。”   姝黛问:“那你呢?”   隋云瑾:“本官今夜在此办案,以此证明并非一身衣服架子。”   听得姝黛稍瞬懊恼,她可不是存心夸他身材好的。   但也知自己此刻招摇,不宜再引惹注目,便跟着隋云瑾绕过大堂,去了后面的仆役仓房更换衣裳。   --------------------   亲们,更新慢要给大家道个歉,这篇文是开坑后一连换了两个梗写的,写得没有自信,一直在犹豫写成中短篇,还是入V写长。   但是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很感谢每一条评论以及意见建议,蟹蟹宝宝们(/ω\)   -----   感谢在2023-10-06 00:12:46~2023-10-08 00: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桥流水人家ヽ 5瓶;哦豁ing 3瓶;打酱油的小丸子、下山找小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拥紧   ==============================   仓储房里置着一排一排大架子,姝黛站在角落的架子旁,挑选了一件大小适合的崭新仆役衣服,解开身上的襦衫替换。   外头的喧嚣旖旎似被隔开,这里显得格外静谧。   隋云瑾站在她前方几步位置,背过身遮挡。身后女子窸窸窣窣,他耳力敏锐,即便未回头看,跟着那细微动响的方向,也能判断出她正在解何处的衣裳。   她的幽香分外独特,似花却说不出何花,起初令他起疑她身份,几次后却觉迷媚中带着动人的悠柔,幽幽随着轻风袭近他鼻翼。隋云瑾清正的脸庞逐渐崩紧,做着无动于衷的模样。   男子背影挺拔,宽肩舒展,一袭月白流云纹锦缎,衬得愈发谪仙般清冷气质。虽看不到表情,可看他持谨的侧脸分明在沉默专注。   姝黛也有些紧张,她头一次当着男人的面换衣裳,即便他背着身,可到底距离近,先前还曾被他在浴桶里瞄见过自己。   但她亦是个厉害的,能屈能伸还能装强作狠。她淡定地去了襦衫,又褪下裙裾,先将男仆的青布衣袍半披在身上,而后解开腰间裙带往胸上缠。娇盈盈地鼓起似两座山峰,每次裹都挺费劲的,还生怕男人蓦然一回头,再次瞥见了她的娇媚。   憋得姝黛两腮红红的,好像多染了几层胭脂。   隋云瑾听着那费力的动作,耳际颤了颤,如玉容颜冷淡:“今夜不用裹,很快就送你出去。”   什么?他怎的知道她在裹?   姝黛两手动作一顿,顿地侧过身来:“唔,你偷看我了?”   却分明看到隋云瑾墨发高束的后脑勺,宽展的肩膀比刚才还背过去不少呢,并没在看。   隋云瑾不知道姝黛脸红成桃子了,在他的印象里,只晓得她是个敢撩敢说的商户女子。   男人淡道:“我听得出。”低沉醇悦的嗓音,无甚情感。   ……恼人的家伙。   姝黛忿忿然松开了裙带,系起衣襟,又将长发迅速隆起似男儿。然后拿起旁边的方布把自己裙衫包裹好。   带入邺京的都是她最贵的衣物,丢了心疼。   正要说可以了,忽然脚下一只黑物爬过去,吓得她轻呼一声“啊!”   隋云瑾蓦地转身,臂膀横过她的削肩揽住:“怎么了?”   他用劲之大,身高健挺,这般裹着姝黛,她便小小一只,莫名的安全感。两人目光在昏暗光线中焦灼,都顿了一顿,薄唇差点儿胶在了一起。   男人眸如镀漆,熠熠地闪着光芒,瞳孔里逐渐映满了她。姝黛眼睛似受惊的兔子,湿濯濯的,愣了愣,忽地回神过来:“一只大蟑螂爬到我鞋面上了。”   这弓弩造院本就容易养蟑螂,再加万花池在地底下,日常熏香弥漫着,有蟑螂不奇怪。   她的声音像哭了一样,眼角那枚红痣也变得格外脆弱。隋云瑾揩起一旁的木棍挑开,薄唇略勾了勾:“大惊小怪。”   姝黛下意识小手抓在他腰际,她不过只到他肩头的高度,这般仰视着他,便更显得娇憨了。   女子含着唇瓣,愤懑地呢喃轻讽:“不信郎中大人没有害怕之物。”   “本官怕你……多事。”隋云瑾下意识启口,他真是一面对她,许多事都不自控的迷惘。后半句便添了两个字“多事”。   本官怕你多事。   多么无情无温度的话语。   两人的唇都不自觉地抿起,察觉男子喉结咽动,姝黛忽地记起三嫂说过,隋云瑾心有所属而拒婚,被他家老夫人架着棺材逼亲。   既然已有所爱,她可没必要被他鄙薄,以为故作柔弱攀附于他。   姝黛眼帘垂下,便挣开来怀抱,又复了一贯的慵懒道:“好了,大人可以带我出去了!”   隋云瑾胸膛赫然一空,那抹无与伦比的香软转瞬即离。他眼底难得的柔情也顿然复原,淡道:“你的奴婢,本官很快安排去找!”   *   深夜亥时初,姝黛被送到了一处客栈,半个时辰后络雪也到了。络雪嘴唇磕破了点皮,衣衫袖子也扯破了,鞋面更是沾染不知何物的粉尘,红绿紫蓝的。   见面就抱着姝黛的脖子在客房里哭:“还以为再也看不到小姐了,呜呜呜呜……奴婢都想好了,谁胆敢逼我吞那劳什子药丸子,奴婢就敢点火把屋子烧了同归于尽。”   好个厉害丫头,听得姝黛既心疼又欣慰。   欣慰这丫头平素单纯、没心没肺的,关键时刻总算不容易摆布。问:“是隋世子救你出来的?他人呢?”   络雪猛地点头,一改往日刻薄毒舌:“他还在抓人,先安排手下把奴婢悄悄送过来,其余男女都被看押在原处。奴婢就觉得……今晚他还挺有人情味儿的,隋世子还把抓奴婢的那两人煽了耳刮子。小姐若是喜欢他,也可以考虑找他做郎君呢。对了,小姐可有受伤?”   话毕,赶忙上上下下把姝黛检查起来。   姝黛熏着红颜:“瞎扯,才刚从采花贼手里放出来,这就做起了媒人。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必然给你找个可心如意的姑爷,还不快去洗洗。”   主婢二人在客栈住了一宿,天明就往温府回去。   路上姝黛还在想该用什么做借口,马车停到府门前,舟管家已经迎上前来,叹道:“表小姐可算回来了,昨儿夜里听映雪寺派人来说,络雪滑跤晕厥,表小姐留在寺中陪伴。早上大夫人正要派人去接,可巧你们就回来了。”   舟管家待姝黛客客气气,一是知道她手里有钱有体己,二是两房夫人都在筹谋着给姝黛配亲事,左右将来都是得罪不起。   姝黛这才知,昨夜隋云瑾救出她们主仆后,还往温府递了话。如此便省去了她宿外不归的尴尬,保全了她的清誉。   没想到这位身居侯门清贵的世子,实际原是体贴且心细的。   她心下不由软了软,同舟管家周旋过几句,便往内院走。   正是晨昏定省时刻,府上各位大小主子都在老太太的院里聚着,大姑母麻娟也在。   这些天麻娟往温府跑得勤,姝黛猜着,大抵是为了磨老太太吐出银子来,给崔家另外再在城中置一处宅子,或租或买总归都在老太太名下。听温蕾说,麻娟和那崔家上下,已经这般蚕食了他们温家多年。   姝黛暗自庆幸昨夜把衣裳打包带了出来,今早才有得换,省得又生猜忌。   请过了早安,老太太麻氏问起她昨日情况。   姝黛正好借此机会,盈盈答道:“前二日梦见母亲忧虑,姝黛心里挂念,便去寺里进香,告达京中的情况。对母亲说,老太太与大姑母都甚体谅,宽慰她不必忧心。怎知下台阶时络雪滑了一跤,在石上磕到晕了,便只得休息了一夜回来。劳大人们担心了。”   ……   麻老太太母女本就迷信,乍听这一番话,再又想起姝黛之前说过的意思:谁有脸白白抢占故人的遗物,麻娟想要温家补偿,没得拿她母亲小陶氏的财产去填,传出去丢温府的脸。   一时俩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太好看,又不能表现太明显。   就连坐在一旁的大陶氏也心里过意不去了,到底想起了小陶氏是自己的亲妹妹。   看姝黛姣好颜颊上的真切,又不像是在撒谎编话。大陶氏便催促起老太太和大姑母搬宅子这件事,暗示传出去不好听,之后姝黛嫁了人,婆家问起来,该怎么解释?   晓得大弟妹正急将将给外甥女介绍人家,麻娟当场抹泪嚎哭道:“大弟妹却是说得轻巧哇,我那一家子上下多少口人,说搬就把我们往城外庄上撵去。就这传扬开来,说你们温家把亲亲的大姑姐,驱赶在庄外当农户,你们脸上就有光彩了?传出去就好听了?宅子我不是不搬,只盼母亲快点给个主意出来,又或是表姑娘再宽容些时日。”   “外祖母,嘤嘤,荷儿还在寻婆家呢……谁能想到表姑娘忽然说到就到呀,之前都以为那宅子是给我娘补偿的……荷儿果是个苦命的。”侧末座位上的崔琼荷也跟着拭起了手帕。   麻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左右为难。要怎么说呢,崔家那老姑爷也是个抠门的,这么多年不信攒不起一点儿钱,爷儿三个不都在衙门和互市当差役么。只怕是吃白食吃习惯了,只想往兜里揣,不舍得往外掏。   可二外孙子随的是麻家的姓,这事儿又不能不管,老太太一时只顾哎哎的咳嗽喘气。   马上又要装虚弱起不来了,把事推给自己解决。大陶氏暗地翻了个白眼。   二房卓氏得意地翘起嘴角,乐得在旁看戏。   这些牵来扯去的事儿都温府自个去闹,姝黛素不爱掺和闲事,姝黛就端着腰肢不搭话。   气得麻娟暗暗龇牙,看着堂中的女子,青丝如瀑垂散于腰际,那小腰翘臀儿的,美得不可方物。好个心肠狠毒的小丫头,瞧着娇软柔嫩,做起事来这么绝,那就甭怪自己不客气了。   当下闭了嘴不言语。   早训结束后,大伙儿各忙各的散去。   到了傍晚也不见家里的男丁回来,深夜父子几个呼啦啦地闯进门,却说是出大事了。   细问之后答说,刑部破了采花盗的案子。竟然和五王爷有关,除了五王爷是主谋,还有许多参与其中的官员也都被扣押住。   而办这桩大案的主官,原是名不见经传的刑部司门郎中隋云瑾。虽说他庆绥侯府高门显爵,可在朝职方面,祖孙三代却并不突出,这一招他出手,简直震惊朝野。   --------------------   感谢在2023-10-08 00:26:25~2023-10-09 21: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酱油的小丸子、风中的雪、葱油饼、Snail、再也不熬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发现   ================================   采花盗此案说来话长,或者说从接手弓弩造院的差事之后,五王爷凌琋就已在规划中了。他找了江湖术士暗中炼就催-情丹,又抓来长相秀丽的良家男女,将弓弩造院的地下库房改造成了靡魅的“万花池”,朝中很多官员都被拿捏住了把柄。   而那催-情生欲的酒与熏香、丸子,用得久了便逐渐上了瘾头,一日不喝几口都觉得难捱。官员们生怕事情传出去有损声誉,只得暗中听命于五王爷差遣。   此事的严重性,乃是暴露出了五王爷赤-果果的狼子野心。眼下皇后中宫抱恙,各皇子争权夺势水深火热,凌琋他做为皇帝最器重的幼弟,不仅不稳住局势,反而趁势生乱。这事儿就连太后都盖不住了,否则对朝廷上下和百姓如何交代?   眼下五王爷已经□□待罪,大理石少卿霍骧与秘书监家的二公子江禹川也下狱了,几个术士假扮出逃,尚在追捕之中。   这桩案子就连刑部自己都吓了一跳,只知道隋云瑾去抓人,万没想到背后是这么大个摊子。若是早知如此,或许刑部尚书都要仔细掂量掂量。   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弓弩造院和凌霄阁以及直通五王府的密道赫然揭示。再有刑部司郎中傅老大人当场佐证,刑部也就只得战战兢兢地把功劳扛下来。   接连两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皇帝上早朝,底下的官员少了好一块,都尚在刑部看管着。   不知是觉得在太后那边棘手,还是皇帝有心栽培历练东宫,好稳固太子的声威地位。皇帝把这桩案子交出去,安排给了太子和刑部主审。   太子便做主,把录完口供的官员们都放了回来。那些被抓走的年轻男女,则留待太医院观察,等待研制解药后给予抚恤归家。   一时邺京城中气氛微妙,街坊巷道里众说纷纭,朝野官员则胆战心惊。   本以为这种戴着面具的,大概不会被人知道,知道的也都是一块儿去的,谁也卖不了谁。怎料到去了一次就管不住自己。如今案子破掉,一则丢人,二则无颜面对府上妻儿老少,还怕被皇上猜忌,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唉。   *   姝黛这几天就都在温府里歇着。   络雪被抓那晚,很是踹翻不少东西,被磕碰得青了骨头,好在都在腿和背上,外人看不到。   姝黛也不会一直拘着络雪在身边,将来总归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因而这些伤势的来由她半句不提,自己弄了方子给络雪敷着,免得留下疤痕。   二郎温询也不出门了,忽然间酒也不喝。   先前跟着上官公子出去饮酒,温询一时失了谨慎,竟无意间越沉越深。刑部去搜查当晚,他是被差役从床榻上捞起来的,此事想起来就让他好生羞愧。   虽然太子让众人都回来了,也给大伙儿保全了脸面,没有公开。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朝野的安定,让朝臣带着忐忑谨省,从此收敛忠心。   但温询仍十分消沉,他原本也算是个持重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原配故去后,一直鳏居三年,然而却一朝差点毁了清誉。   府上只当二公子未回府,是随上官公子到郊外狩猎去了。   可姝黛心知肚明,姝黛都远远的躲开温询,免得记起万花池里他放-浪的那一幕。   她自己则更不能让人知道去过了,否则影响她谋划亲事。   及近四月底,端午节就快到了,案子的审讯步入正轨,气氛变得没刚开始那两天紧绷。   午后的光景,姑娘们聚在湖边做五彩络子。姝黛悠然淡定地坐在了亭子里,即便五小姐温萤不待见她,那也只是耍耍嘴上痛快,却正好可以用来当姝黛的挡箭牌。   温萤盼望着当上皇子妃,就生怕姝黛做了她二嫂,沾了她便宜,处处提防着二哥靠近姝黛。殊不知姝黛根本没那个兴趣。   彩色丝线在女子纤盈的手指间翻转,姝黛做得慢悠悠,三日了才做出来五枚。络雪留在绮悦轩里没过来陪同,今日还要再敷完一贴药,之后才不会留下疤痕。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听温蕾吐槽着关于采花案的琐碎,当然,其中不乏对江家二公子复杂的批判之词。   只见大姑母麻娟领着个丫鬟走过来,笑盈盈地眯起细长眼睛,俯腰说道:“啧啧,姑娘们好生热闹,这般聚在一处,比喜鹊都要讨喜则个。老太太体恤,让厨房炖了银耳甜羹过来,一人一碗,都来尝尝。”   边说边走到姝黛身边,从丫鬟的托盘上亲自端起了一碗,送到她跟前。   温萤斜斜地瞥了一眼,唏嘘道:“唷,大姑母最近到府上来得勤,别又是鼓捣我母亲打着二哥的主意。姑母自己稀罕那宅子,我可不喜欢随便叫人家二嫂嫂。莫名退了亲的,谁晓得是因为什么事儿呢。”   有耳朵的都知道这是在含沙射影姝黛。   麻娟连忙帮腔道:“一家子姐妹,快别扯那些有的没的。问问你大伯母就知道了,那是前表姑爷不守礼数,黛儿姑娘不将就,这才主动退婚的。仔细别造谣生事,扰了自家姐妹的名声。”   拭了拭袖子,又兜兜手,殷勤地看向姝黛:“听说江南女子都爱吃甜食儿,这碗银耳羹特地给表姑娘多加了糖,快吃吧。”   一旁崔琼荷生气起来,打从表姑娘来了后,人人都巴着,把自己当什么了?   崔琼荷抱怨道:“母亲连自个亲闺女都忽视了,有这样偏颇的嘛,我也喜欢吃更甜的!”   被麻娟瞪了一眼:“你懂什么,表姑娘是客,理应有待客之礼。”   好像有点反常。   姝黛看过话本杂文,记得哪里曾说过,一个人若要当面做些比较紧张或者出离寻常的事儿,总会不自觉地小动作变多。   这位大姑母当日大喇喇杀到自己绮悦轩,被姝黛绵绵无骨地怼了回去,按理说该恨自己才是,怎的莫名如此热情。   姝黛就慢悠悠搅着勺子,绽妍笑道:“大姑母有心了,刚好想吃点儿填填肚子呢。”   暗地悄然留了个心眼,等麻娟一走,便看向崔琼荷道:“姑小姐那碗像是飞了只蚊子,既是你喜欢吃更甜的,就换换好了,我近日恰喜欢淡口。”   崔琼荷这才心里好受点,调换了过来。   果然还是甜的更好吃,把一碗都吃干净后,一会儿崔琼荷开始觉得头晕起来。叫了丫鬟扶自己,说想去休息下,走到湖边已经腿软得走不动路了。便干脆让丫鬟把自己扶去湖边的客房,让丫鬟去取些水来喝。   姝黛编完了络子,准备拿去大陶氏院里,送给两个嫂嫂和贤儿。眼瞧着六妹温蕾不知何时已溜出府去了,便也起身离开。   一会儿大姑母麻娟亲自来收碗,看到桌上碗吃空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她端给姝黛的碗,颜色和其余几个姑娘略有差异,碗边的花纹是蓝色的。   啧,今日就叫你个讨债的商户女子尝尝厉害。   麻娟问道:“琼荷与表姑娘人呢?”   温萤随口答:“一个去湖边客房休息,一个走了。”   麻娟料想必然在客房里,那药方她下得猛,根本走不了几步路就想躺。只怕现在已经褪光了衣裙,只等着让人造作让人疼呢。   大姑母对这个桃颜粉腮、妩媚卓绝的表姑娘真真无奈,生得是分外讨喜,偏偏不近人情,也是逼着自己不得不做出这种招数。   就让她嫁给二郎吧,还要嫁得没地位,须是不知廉耻地勾引了人家才上位的,今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看她后悔!   麻娟心里痛快极了,只要拖到姝黛嫁给温询,这宅子也就自己占着了。   去到假山后的空场上,对正在咻咻练箭的温询说道:“二郎在此闲着,不若帮忙给灶上带个话,就说表姑娘在湖边客房里休息,口渴要河水,让快些送过去。”   这几日络雪滑跤受伤,正在院中休息,姝黛身边没人作陪也情有可原。   温询自案子曝光后,也想自此收了心,好好的成个亲过日子。不如就趁此机会去与黛儿表妹告明心迹,倘若她肯点头,之后温询必定一心一意对她,永不变卦。   当下便搁了弓箭,拭了额上的汗,往灶房方向去了。   *   这边厢,姝黛攥着络子走到景弘院,才踏入院门,便听到四姐姐温菡在里头与大陶氏对话。   已经许多天没见四姐姐了,眼下端午节临近,各府里正忙着,怎的这傍晚时候突然回来。   她正待要进去,却听温菡带着哭腔抱怨起来,还提到了自己的宅子。   姝黛不由住了脚步。   隔着一棵绿树的遮挡,听到堂厅内,温菡啜泣着嗓子说:“都那样挤兑我,还挑我刺儿,但凡与颢朗亲近些,就要被编排,快苦闷死了。我就算了,忍忍还能过,可母亲脸上无光呀,以为母亲是怎么教养出的姑娘。”   “可那能怪我嘛?本来就是新婚,郎君又正年轻气盛,哪里是我能管得住的?……我不管了,左右我得换个地儿住,等大姑母搬出去后,就让我住进表妹的宅子吧。瞧瞧我,谁新嫁娘肤色这么差的。”   堂屋里,大陶氏板着张脸,泰然不动地端坐在锦椅上。眯眼瞧着,温菡脸色却分明白里透着红,好得不行。   心下自是清楚闺女与邬三郎那点子纠缠事,要没那点子事儿牵着,这两人也成不了婚。   可既然婚都结了,也只能认。   大陶氏就慢声道:“先别说你大姑母还赖着没动作,就算搬空出去,那宅子也得花钱修缮,更不好对你表妹开口提借住。”   温菡把帕子一顿,转了转眼珠子,忽地扬起语调道:“不如干脆母亲出钱把那宅子买下来算了,这么多年都在母亲手上打理,小姨母也只是当年出个钱罢。那就按当年的价格买下,权当是母亲买的,小姨母暂替您交了个钱……反正表妹总要嫁人,她也住不了,空着也是空着。”   大陶氏听得额头就忍不住犯紧,早知道这闺女回来准没清闲,才刚嫁出去就把娘家算计如此。可自己从小盼望着她高嫁,这些厉害没少大陶氏教出来的。   只得应道:“你这算盘打得精,当年买宅子的时候正逢萧条,那时才多少钱,房价如今都翻了多少?再说,买房子的钱谁出,你拿钱出来买?还得要黛儿她肯同意。”   温菡听母亲话中似有松动,心里顿时得色,就说嘛,自己这冥思苦想了几天的主意好。   噎着嘴角傲娇:“母亲给表妹她一个商女介绍亲事,她哪里好开口不同意。正因为翻了多少倍,母亲现下买了才划算。再说,当年买房子的钱便宜,这些年母亲租金收得恐怕也不少,平一平就过去了,再转手一卖出,中间差价赚多少?”   “母亲若不同意把那房子借我住,那就用买卖房子的差价,匀出一点儿让我在外先租房子,等颢郎他升了职位,住进朝廷分配的宅署去就好了。房契不也还在母亲的手上吗?怎么做母亲说了算,表妹就是个投靠咱家的,不怕哄不住。”   啧,人都说自己精明,这闺女算盘打得那是把大陶氏算得明明白白。   大陶氏蹙起眉宇:“我正预备把她说给太府监的衙内,若能成,确是好,你先别急着打算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温菡唬了一跳:“太府监那位公子,黛儿表妹她肯?”   大陶氏眼底浮了些轻佻:“商女重利,有什么肯不肯的,我听说黛儿这丫头,多年来在平江府也是衣来伸手娇矜慵养的角儿。嫁了过去吃喝用度不愁,苦不了她。”   温菡见状吃吃的笑起来:“确是苦不了,就看她能不能受得住了,哧哧。”   姝黛站在外面,听得手心直发凉,倍感到震惊。还有那对话里透出的轻蔑与讽弄之意,算计得算盘子都快拨拉散了。   她从没想到大姨母是这么想的,一直当成是自己最敬重的长辈。至少姝黛来京城投亲,是在大姨母鼓动下抱着希望来的,万没想过到处都是坑。   她是娇矜慵养,但这未尝不是一种对付继母、保护弟弟尤翊的方式,要么这许多年来,葛氏能拿她毫无办法?   ……   姝黛就悄悄地退了出来,隔了半个时辰后,才若无其事地再过去。   走到半路,却听到了湖边的哭骂厮打声。   “下贱的胚子,你母女俩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糟践我家二郎!就贪图他长得俊朗,还是个实职的武官!说什么为我好,算计什么表姑娘,结果却是为了你自个儿闺女有得嫁,呸!”卓氏愤怒的嗓音,从对面湖畔的客房外传过来。   竟还提到了姝黛?这都扯的什么事,迫得姝黛的脚步亦停下来,暗自掩在一处假山后。   “说什么呐,我能想到躺在里头的是自家闺女吗?我家琼荷生得出挑,近日媒婆介绍的还有六品文官,何必贪睐二郎他个有孩子的鳏夫。在场有眼睛的都看见了,是他在欺负我家姑娘,莫冤枉人!”麻娟的大嗓门更是不甘示弱。   前几日的同谋一下子崩散。   ……   却原来是,崔琼荷喝的那碗羹里被她亲妈下了媚-药,在湖边客房里扭拧难受,热灼得撕扯开了衣物。麻娟以为是姝黛在里头哼唧,遂骗了二郎温询进去送水后,从外面上了锁。   等待了一刻多钟,估摸着差不多火候,便喊上卓氏一起去踹门。结果可想,床上却是赤-条条的亲闺女和二郎抱在一处,那声靡姿浪,不堪入耳。   湖边客房的光线被树叶遮挡,温询先前进房时看得模糊,只见着床上女子白花花一片。幔帐遮着脖子以上的脸颊,他只以为是姝黛,就上前三下五去二,迫不及待的把她要了个干净。   如何能想到,会是日日在眼皮子底下的崔琼荷?   死了的心他都有了,木愣愣地披衣站起,随便一群女人撕扯骂架。   麻娟也没料到会这样啊,心里更是把姝黛恨得透透的了。果然是商女,心机手段厉害得防不胜防……   可是这样一来,虽然失望,闺女的婚事却好像瞬时解决了。   最气的是二房卓氏,本来预备给大嫂脸上抹一层灰,再丢丢她娘家的脸。之后二房占了姝黛的钱财身家和便宜,那表姑娘生得美,人又聪明,二郎和贤儿喜欢,屁股又圆又翘的,将来还能继续生养。   没想到竟然换成了崔琼荷!   那又穷又无能的崔家,卓氏根本就瞧不上。她儿子温询任职折冲府都尉,正值英气勃发,怎么着续弦也能找个官家的庶女,结果却让大姑母堪堪捡去了便宜。   没准儿就是她麻娟存心算计的!   一时两边闹吵起来,一个辩解,一个唾骂。崔琼荷羞耻难当,扑通一声扎进了湖里,又手忙脚乱的让家丁去拉了出来。   等到两房老爷从朝中回府,老太太就让人聚在正院里商议。总归这事儿已经发生了,人崔琼荷是个黄花大姑娘,要给个交代,那就只能让二郎娶了崔琼荷做续弦。   卓氏气得杵在那一句话不说,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让大陶氏看了个大笑话。   麻娟虽然算计落空,可好歹闺女嫁进了官家,做的是继室正妻。解决了一桩大事,还算有所安慰。   又商量起搬家的事,本来是让公账出一半,老太太出一半,另外再给麻娟租一处宅子。卓氏这回是死活不肯同意了,麻娟姓的是老太太的麻,又不是温家的温,凭什么再让温家出。   说得老太太也很窘,只好让崔家自己凑一半,她掏一半,另外找宅子。到了底儿,是舍不得把河东的祖宅拿出来卖掉。   *   姝黛没去凑这种热闹,兀自待在绮悦轩里心有余悸。   今天的那碗银耳羹若是她吃了,此刻被诬蔑勾引、不得不嫁的就是自己了。   没想到一个温府,从上到下各个院里都在算计自己。相比之下,温萤的那点小鸡肚肠,倒是帮她提了个大醒。   而她一向敬重的大姨母,竟然也不可靠,打着主意的盘算母亲留下的宅子。   倘若姝黛靠着姨母的介绍成亲,那么房子必然牵着人情,拿不回来。   而如果不嫁,姨母又会以母亲不放心为由,而扣着房契不还给她。   ……那就只好找个比温府更狠的角色,你不仁我不义,让大陶氏自己服软地乖乖交出来。   至于人选么,姝黛得重新考虑考虑。   --------------------   感谢在2023-10-09 21:34:44~2023-10-10 12:1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葱油饼、下山找小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请见   ================================   从万花池被救出来的年轻男女,都被安置在了福善坊的医馆里,太医院派了专人安抚。   五王爷凌琋抓来的都是平民或低等官吏之子女,只想着把人利用到榨干,就没特意研配过解药。   然而那些制丹丸的江湖术士中有外邦的胡人,精通各类少见的催-情纵-欲-迷香,却让药博士们感到棘手。   想要尽快研制解药,除非现在就把逃窜的术士抓到,要么就须首先剖解出那些丹丸的成分匹配。   药博士们几日来困在了迷香的成分与分量这一步,未能有进展。   而已吃了月余丹丸的男女,俨然已经缺之不得了,日日在医馆中痛苦,十分令人着急。   隋云瑾想了想,记起姝黛对调香颇有见地。她身上的淡香似花香却又并不单纯,总有几许他道不出的迷惑味道,先前一度还让他对她身份起过疑,很是调查了一番。   因知姝黛的外祖父乃是江南道名医,兴许她在这方面能够帮上一些忙。隋云瑾便择空闲之隙,来到了长兴坊找姝黛。   未时过半,男子隽挺的身躯立在温府门外。窄健的腰身,穿刺绣沧海云纹的檀色锦袍,修直长腿,端得是一副气宇轩昂,雅人深致。   舟管家接住名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哪里下凡的谪仙呢,竟……竟是庆绥侯府的嫡世子。   须知自从四小姐温菡嫁给邬家后,温府就把庆绥侯府得罪了。   尤其前两天,归德侯府热热闹闹地办生辰宴,愣是没请温家去参加,就更微妙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隋世子竟会拿着名帖来见他们表姑娘。   舟管家赶忙亲自送去后院。   路上遇到了蔡田婆子,问何事慌慌忙忙。舟管家仓促答说:“隋世子请表姑娘出去说话。”   也没来得及看蔡田婆子的反应,就颠颠往前疾走。唬得蔡田婆子的脚步都楞了楞,犹豫要不要去和大夫人汇报一声。   *   后院的绮悦轩里,姝黛正在翻阅话本。自从崔琼荷与二郎温询的亲事定下来后,这温府的大姑母、卓氏等妯娌可算清净了。她悠悠然地从话本里抬头,听完舟管家的转述,不由倍感诧异。   那天夜里,她与隋云瑾两人隐在仆役的仓房里换衣裳,隋云瑾拥紧她肩膀,男子濯濯倒映着她的目光,姝黛胸口嘭嘭地乱跳,嘴唇都差点胶在了一起。   画面依稀仍浮现在眼前,他的墨眉漆目如刻印在心,搅得姝黛这几天睡梦都不宁。就好像两个人从此藏了秘密一般,她白日清醒时都刻意不去想。她从前与赵公子定亲,也没那般的忐忑心惊好吧。   ……猜不透今日来找自己做什么?   倒是把旁边的络雪兴奋起来了,等舟管家一走,连忙叹道:“莫非隋世子钟情小姐了?奴婢瞧着很有可能!说起来他已经救过小姐两回了,若是个正常男人,我就不信他能一点不心动?”   络雪对自家小姐可是很有自信呢。   姝黛正看到书里的穷书生与官贵小姐曲折爱情,自古有无数本套路的穷书生爱上官小姐,却几乎没有贵公子倾慕贫家女的话本。就算有,那也只是露水姻缘一段,过后贫家女总遭遇凄凉结局,可怜可悲。   真是的。   姝黛嘴上漠然道:“隋世子心有所属,你莫随便牵红线。无事不登三宝殿,仔细另有所图。”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给小姐胭脂打得多了,还是此刻天热起来,怎的感觉小姐双颊泛粉红。   络雪摇头:“未必。奴婢私下听姨母夫人院里的议论,说温府和庆绥侯府结了梁子,先前四小姐成亲次日的泔水破桶,兴许就是庆绥侯府老夫人让泼的。他若非钟意小姐,理当离得远远的,何必前来寻你呐。”   竟是如此么?姝黛猜过泔水或许是赫家、或者被抢了女婿的尚书右丞家干的,万没料到却是堂堂侯府。   那位老夫人身居公主尊位,行止却别具一格啊。   既然如此,姨母应是不敢得罪侯府的了。   难怪六妹妹她们都说,生怕她若入侯府,必然过得辛苦。   姝黛攥了攥手边的书签,心中的某些想法松动。   上回媒官拿来京中未婚男郎的画册时,就听三嫂和温蕾聊过。说这隋云瑾心有所属,京中贵女皆心神慕之而不得,府上老夫人病重,正被催婚催得急。   而他身世可谓了得,祖母是先帝义女、德邑公主,母亲乃兴昌郡主,府上是世袭的侯爵。   ……妆台前的铜镜里,映出女子卓娆的黛眉樱口。姝黛脸上兀自淡定,暂掩起盘算,便说:“总归出去瞧瞧,看他又有什么可说的。”   表面漠然,却还是让络雪给自己重新梳了个头,又换身绮曼衣裳,而后插上几枝翠琅宝石珠钗,碎步盈盈地往院外走去。   隋云瑾站在温府门口,等了约莫两刻钟功夫,察觉身后窸窣的裙裾拂风,隐约一抹动人馨香。他回头看,果然便是女人出来了。   她穿着一袭水芙色兰枝底石榴裙,娇红唇色,额间点着花钿,将那白皙俏美的脸颊点缀得越发生动。   几日不见,比之牡丹花还耀眼了,看得他凤目滞了一滞。   姝黛见着隋云瑾,心口也暗暗发颤。她作出心平气和的语态揖礼:“世子久等,不知所为何事来找民女?”   --------------------   本章有点短哦~~   感谢在2023-10-10 12:15:41~2023-10-11 23: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book 20瓶;下山找小落 2瓶;葱油饼、呆桃的猋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夜宵   ================================   隋云瑾被姝黛的淡定反衬得局促,他真是每次见她都炫目,几次下来感觉越发浓烈。   这让他陌生,并且有些不适。这女子出身商贾,娇娆妩媚,怎会是他所悦。   人都说他因钟情归德将军府彭大小姐而不娶亲,隋云瑾自以为也是。   十五少年时,皇上在郊外鹿园举办春狩,隋云瑾险遇黑熊,恰逢彭茵岚协力合作,最后不仅猎得了熊皮,还拔了春狩的头筹。   庆绥侯府在祖父一辈之前,皆是军勋世家,祖母德邑公主嫁进门后,便逐渐远离军权,隋云瑾的父亲更是个闲职的侯爷。   而隋云瑾虽从文,却对武艺并没荒废。自这之后,他一直对出身将门的茵岚姐姐多有敬慕。可在听到彭茵岚在边关与人定终身时,他却只感到失落,更多反而是祝福。   起初他也以为那是喜欢,然而从前对着彭茵岚,他却没有见到姝黛时的心跳炫目。   隋云瑾定了定神,沉声道:“太医院博士在研制解药,困于几味迷香的判断未明,尤小姐对调香多有见地,可否随本官前去看看?”   原来是为这事……   姝黛确实自小就对研制香薰膏露感兴趣。只是心底里道不出缘由,却有些空落,她扬起下颌问说:“这是大人以何名义要求我,或是太医院的邀请?”   男子俊润脸庞冷静,目光里盛着莫名执着:“实不相瞒,确是本官私下求请……顺便就最初那次在酒楼里,对尤小姐的误会抱歉。”   姝黛姣好的双颊蓦地泛红,想起了当时泡在浴缸里的羞赧一幕。   罢,她咬唇,垂下细密的睫羽:“左右无事,去去便是。”   说着招呼几步外等待的络雪,预备跟他上马车。   隋云瑾身影未动,只将姝黛上下打量了一瞬。   姝黛纳闷:“世子还有何事,不妨直说?”   隋云瑾:“你穿这身去?”   嗓音低沉锐利,在她珍珠项链下的锁骨窝凝了一凝。医馆的博士们个个保守肃静,可没这般绮丽。   不可以么?姝黛不解,她惯是喜欢鲜颖靓丽的颜色,不喜欢清清淡淡素素寡寡的。   姝黛偏说:“大人是怕我过于艳丽还是怎的,莫非这影响工作?”   隋云瑾的那股酸意又强咽了下去,淡道:“却也不是,走吧!”   暗地为自己的情绪愠恼,她本就是个招摇的女人,爱穿什么穿便是,与他何干,何必约束。   而后主婢二个上了马车,隋云瑾骑马随在旁侧,一路到了福善坊。   太常寺、太医院、御药局等部门都在福善坊,那些被救下的年轻男女安排在了一个晒药的大院里。   五王爷凌琋所配的催-情丸,会让人迅速亢进生瘾,且不知疲倦的行欢作乐。每隔二日定时给,若不吃则难受,日日耗损元气亏虚而亡。但吃了丸子,也顶多两年就能把人耗干,许多撑不住的男子没两月就已经死了。譬如前些时候,官府捡到的那几个逃出来却立时毙命了的男女。   姝黛拂裙走过去,瞧着一张张年轻的脸,从十几岁到二十五岁上下,有的看着比自己还小不少。个个生得端方秀美,若没被抓走,不定将来会是怎样前程,此刻却双目凹陷,形色枯干。   心底只觉五王爷真该千刀万剐了才解恨,唏嘘地问道:“这些都是被抓走的姑娘小伙子?”   隋云瑾亦觑了一眼,情绪却沉定:“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此案恶劣,所以更加非破不可!”   ——   宁知背后主谋者是皇帝最亲近的幼弟,也秉正无私,绝不姑息。   午后的光影绰绰,打照在男子修挺的轮廓,晕出一层淡淡的光。那如玉脸庞上的清正之气,肃沉刚直,长身玉立,看得姝黛不自禁心跳起。   好吧,她的确是有点佩服这位隋世子了。   外面都在传说他这么做越发得罪了太后。如今皇后抱恙,中宫势微,人人都悄然往太后那边靠。他此时此举,扳倒了太后最宠爱的五王爷,无异于在给自己挖坑。尤其侯府老夫人久病在床,之后他侯府还能撑得了多久的体面。   偏偏他却对案子照办不误,说不让人佩服是假的。   姝黛便加紧了几步,跟在隋云瑾身后走进药博士的配制房。   ……   姝黛对调香经验丰富,从三岁能跑动起,就围着祖父的药架子转。她鼻子又灵敏,时间久了,拿一碗熬好的汤药在她面前,都能分辨出包含的药材。   因着祖父是医药世家,江南道的商业又繁荣,胡商众多,她对外邦迷香自不陌生。   虽然平日里慵松娇养,但入了药房却不拿乔。绮美的长袖挽起,便与众药博士融入工作。   一直忙到了夜里酉时,数次调试之后,终于分辨出了迷香的来源。把药博士们齐齐松了口气,对这位临时加入的美人小姐姐倍加赞赏。   隋云瑾下了曹部,路过顺道一看,姝黛竟然还在忙碌。既是自己请她过来,他便立在门外等她,透过薄纱门帘,但见姝黛走动的身影,她微蹙眉宇,时而绽妍浅笑,与药博士们自然活络地往来交道。   看得他意外,本以为她该是娇矜自傲,矫揉造作,总不会太快的融入。没想到……   一时心里或者是轻松,又或者莫名的酸劲,男子攥了攥手掌,把目中的欣赏悄然掩起。   安排了马车接她回府。   往温府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段街市。五月初至,天气渐热,夜市上越发地热闹,卖杂货小物的,摆小摊烧烤的,空气里飘着的不是脂粉、便是蔬果烤肉的香气。   “咕。”络雪眼睛巴望着,忍不住吞口水。   傍晚时才下过阵雨,青石路面上略有湿漉未干,隋云瑾骑马走得慢,瞥见了姝黛望向窗外的侧脸。那夜色的忽明忽暗中,女人看上去没白日那般明艳,而多出了几分倦色与静谧。   其实还是纤瘦的,珍珠项链旁的两侧颈涡,打着白弱的光泽。竟忽然又让隋云瑾想起来,她惊慌吃怒地把自己埋在浴缸里,像只湿漉漉兔子的一幕。   还有她那个眼巴巴的馋嘴奴婢,力气倒挺大,破案那日络雪一腿能把整柜瓶罐踹翻。   他就哂了哂唇,修长双腿跨下马背:“迂!”   姝黛正坐在马车里,犹豫要不要叫车夫停下来,下去饱尝一顿夜宵,但又记起出门前似乎没带银子。   便见隋云瑾先在小摊上买了两盅热腾腾的彩色包子,又去对面卤味店,称上半只莲花鸭、酒蟹、鸡签,还买了时果、梨干、核桃酥,然后走到自己马车外,撩开帘子递了进来。   他清贵的檀色锦袍立在那,仿佛谪仙般风神轩举,侧着身影,手提这些俗食荤肉,简直太不真实。   “小姐……”络雪忍不住晃了晃小姐的袖子。好想吃。   姝黛隔着车帘,捕见了男子目中不算自在的温柔,暗暗揪紧手心。送人东西也莫摆这种冷脸嘛。   兀自淡定道:“隋世子既买了,络雪,那便接过来吧。有劳世子阁下。”   “不必了。几样夜宵,何足挂齿。”隋云瑾嗓音低沉。   ——原以为她夜里吃香喝辣的,必要招他堂堂一个高门贵胄置喙呢。   竟是主动买来给她吃。   姝黛垂下锦帘,逐渐心情甚佳。   一会儿到了兴化坊,隋云瑾把姝黛送至温府门外。姝黛照例福了福礼,准备进府:“谢过世子,多少银子,我下回给你。”   络雪命家仆提上东西,先退去漆红大门下等待。   隋云瑾说:“尤小姐破解了迷香成分,是你的功劳,这顿算本官请你的。”   姝黛抿了唇得意,抬起娇美的脸颊,迎上男人目光:“功劳却不必,世子为国忧民,民女也有自己的良心操守,并非商贾就一定只会奢靡享乐。”   男人展肩高坐在马背,忍不住攥着缰绳问:“既如此,那又为什么打算嫁与太府监衙内?嫁给他还能图甚,岂不是为了高奢享乐。”   他的语气中夹有酸冷,傲慢轻蔑之意分明。那个风流好色肥头大耳的纨绔废物!   姝黛猜着应该是上回试探侍御史时,在马车里与络雪的对话被听去了。   她没见过那位衙内,也的确心动太府监的地位。但她现在已不打算再依赖姨母的介绍了,她会利用皇后办游园会的机会,给自己物色一个更加妥当的选择。   姝黛垂眸,轻攥袖摆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想高嫁,自然有我不得不为之的难处和打算。比不过世子苍松翠柏,清风高洁,心有所属之人,宁可被逼亲,也能守着不动摇!”   隋云瑾想解释自己没心上人,但嚅了下嘴角,没讲出来。只从袖中掏出一枚浅青色的小锦袋,递给姝黛道:“你遗落的,拿去吧。”   姝黛好奇打开,一枚比鹌鹑蛋大小的锦囊,还悉心系上了绳扣,保护得很好。里头竟是自己耳环上掉落的珍珠。   她讶异抬头:“呀,它原来没丢,被隋世子捡去了?”   这副耳环上的珍珠可贵重了,还是姝黛几回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掏自己私房钱买下来的。   一时女人的杏眸里溢出了莹莹光彩,在夜色下愈发的妩媚生动。   隋云瑾不自觉放柔嗓音,话出口却又变了味:“物归原主,尤小姐筹谋亲事,高攀在即,免得今后碰到太府监衙内,徒生误会。”   姝黛心一凉,立时冷静下来:“世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思而不得,却被逼迫成亲。还我也好,万一以后你结了亲亦被世子妃误会。”   根本忽略不计他其实可以直接把珍珠扔掉,而不是珍藏这么久还给她,说罢收进了袖子。   隋云瑾目光滞凝,心里想的是,世子妃没误会,她倒先误会。   男人锦袍在夜色下发亮,展眉叹息:“不劳尤小姐操心,一日辛苦,还请回府歇息。”   分开的时候两人忽然又不开心了,听到他似乎沉冷地喝一声“驾”,快速打马离去。姝黛便也仰起头,就着夜色回到内院去。   --------------------   更新啦宝贝们~~   感谢在2023-10-11 23:57:49~2023-10-14 23:1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7609018 10瓶;v云竹v、再也不熬夜 2瓶;葱油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打听   ================================   昨夜戌时,月上苍穹了,侯府嫡世子还和表姑娘在府门前道别。   话传到大陶氏耳朵里,再有蔡田婆子在旁一分析,大陶氏不禁提起了心眼。隋云瑾刚破了五王爷“万花池”一案,正是风口浪尖,侯府老夫人又吊着口气要死不死,可别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次日清早姝黛请安的时候,大陶氏果然旁侧敲击地问了起来。   姝黛却是淡定,泰然答道:“先前进城时我与隋世子有过交道,他知道黛儿熟悉香料,便请去太医署帮个忙。因要分辨出外邦迷香,一直忙到戌时才回来,叫姨母担心了。”   原来如此。大陶氏听得仍有些不放心,便提点道:“五王爷是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幼子,隋世子这么一破案,等于变相得罪了太后,今后前程未卜,黛儿莫与他走得太亲近。”   姝黛想起姨母与四姐姐温菡的那番对话,心底里却冷笑。果然,若要使姨母忌惮,用庆绥侯府做挡箭牌却是可以的。只怕自己若真与隋云瑾纠缠,姨母恨不得立马就撇清关系。   她抿唇笑了一笑,柔声道:“我晓得,只是看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小伙儿着实可怜,有心帮上一把,也就这三四天忙完就没什么了。”   大陶氏听舟管家描述的却是,那侯府世子都骑马走出数米了,还回头瞧了两次。以姝黛的这副过分美貌,难保哪个男儿能不动情。   一时只怕误了太府监的那桩亲事,但大陶氏又不能主动把姝黛的画像送上府去,毕竟太府监官职比自家的高了一阶,拿着商户出身的外甥女画像去说亲,只怕太府监觉得薄面。顶好是让那衙内自己相看了姝黛,然后主动前来说媒。   大陶氏便做出关切语气道:“也好,你初来乍到,在太医署帮个忙也能多露露脸。只是过几日便到了皇后的游园会,仔细莫太辛苦了,姑娘家还是自己的婚姻大事最为紧要。”   姝黛目光暖和:“黛儿谢姨母关照。”   接连几天她便都去太医署帮忙。药博士们严谨枯燥惯了,每日一身浅蓝色常袍在大院里往来穿梭,乍然多出一朵牡丹娇花般的姝黛,调香能力又强,且不造作,因此相处得轻快热络。不仅对姝黛很是欢迎,各位干起活儿来都有劲了不少。   姝黛并不是很忙,只在需要讨论配方或剂量时一起参与,余下空闲她也帮着医师们,给救出来的年轻男女熬熬汤药。   傍晚的光景,负责配药的杜博士大步将将跨进门槛,口中嚷嚷着:“完了完了,今天熬的内清药膳还没分发完,要紧事儿都差点忘记。”   旁的问他:“杜工何事猴急,瞧你快急成同手同脚了!”   杜博士应道:“今日是侯府老夫人配药之日,原定上午巳时便要送去,忙到这会儿才突然记起。”   姝黛正坐在长椅上稍作休息,准备唤马车回温府。听闻这话,不禁想到了隋云瑾的祖母。这位侯府老夫人病情起起伏伏,最近连棺木都抬了出来,据说把隋云瑾都逼婚得不行了。   她有心想透过药方看看到了什么程度,便起身问道:“是哪位老夫人?杜工既忙,可须我帮忙抓药。”   杜博士是专门负责给德邑公主配药的,太医叮嘱过他,一般这事儿他都亲力亲为。   眼下忙得不可开交,又知姝黛是隋世子亲自邀请来的,应当两人关系不错,便忙将药方一递,感谢道:“是庆绥侯府,那就麻烦尤小姐了。”   姝黛接过药方,但看上面虽然复杂的零零种种二十几种药材,然而白术、生地、麦冬、冬虫夏草等,更多是滋阴润肺的慢调渐补之物。虽说老夫人的确咳得厉害,滋阴润肺是必须,但若病情严峻,这些药材显然只在调理的作用,不够起底续命。开药的太医既是皇上亲自安排的,不可能如此浮浅应对。   难道……侯府老夫人病得也“别具一格”,不似外边所传的病危程度?   想想堂堂一个年迈的德邑公主,却能匀出手来,替女儿与外孙泄愤,给温府泼泔水。   如此不按规则行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姝黛默默收敛在心底,只按着药方将五日的药量抓好,扎成小包,递给了杜博士。   *   眨眼就到端午节。   因为才破了一起要案,其中牵涉者地位斐然,今年的端午节,三省、刑部、太医院等部门都不放假。   隋云瑾通宵达旦几日,在小金的催促下,得空回了趟侯府。   庆绥侯府位于新昌坊,靠近皇城,门庭端重而显赫。   上了青石台阶,进入外院大门,裴管家正在饲喂一群猫猫狗狗。都是老夫人让弄回来的小东西,清一色的黑白相间,小奶猫和小奶狗,嘤嘤呜呜的互蹭着脑袋。   尚是分不清物种的小月龄,互相都把对方当成了同类。   分外的软糯可爱。   裴管家忍不住想:所以怎么说,也就是德邑公主了。谁家老夫人病得快不行,还有闲情逸致养猫逗狗的。   隋云瑾觑了眼脚下舔舐的猫咪,晓得祖母还有这些志趣,便知实际无碍。   心底舒口气,关切地问道:“祖母与父亲他们这几日可好?”   裴管家一抬头,瞅见是世子回来,一袭玄色锦袍翩翩然,微蹙着浓墨般的剑眉,眼下几分熬夜的青影。连忙恭敬道:“世子爷回来了!”   “侯爷出门钓鱼去了,侧夫人在老夫人院里陪着……唉,老夫人这几日咳得更是厉害,世子爷快去瞧瞧吧。”   隋云瑾的母亲,也就是侯府夫人兴昌郡主,乃前朝王室流落民间的遗孤,被大晋朝找到后赐封了兴昌郡主,嫁给了隋侯爷。   但郡主心不系红尘,生下隋云瑾之后没多久,就去寺里清修了,多年来鲜少归京,也不爱隋云瑾去看她。并且把贴身的婢女宋氏抬了做侧室,照顾年幼的儿子。   侧夫人宋氏对郡主忠心耿耿,一直悉心抚养着隋云瑾,直到他满十岁后,才自己生下一双儿女,如今都才十一二岁左右。   老夫人德邑公主眼看年岁渐长,急着要抱孙子,是以只能催逼隋云瑾快些成亲。   隋云瑾去到祖母的喆泰院里,刚迈进院门果然便瞅见了搁在中间的棺木,不由得心疼又无奈地叹口气。   祖母的病势他已问过饶太医,是何种状态他心中早就有数,远不到躺棺木的程度。左不过还是心病占上头,当下头一桩心病就是他的世子妃。   厢房里的红木床榻上,德邑公主正半靠着身子,旁边侧夫人亲自喂着燕窝羹:“老夫人您慢点喝。”   德邑公主胃口好得不得了,平素吃麻麻香,这燕窝羹她喝了几十年了,喝得红光满面的。   可自从去岁秋天,大外孙赫铂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悲伤不已,这就开始着急起亲孙子的婚事来了。隋云瑾一日不成亲,她这燕窝喝得也没劲头。   德邑公主责怪道:“云瑾这小子,不过当个六品司门,却操劳得家都不回来,我看分明是在躲我的唠叨。闹出这么大一桩案子,太后那边又不定摆出什么脸色,他也不懂收敛几手,徒然扰我替他着急。我看非得等我真躺了板子盖上盖,他才舍得从刑部回来看一眼。”   侧夫人宋氏在旁温声安慰:“世子志向高远,这才刚到刑部没多久,暂时做个司门,将来必定大展宏图。他应有他自个的打算,老夫人莫担忧,妾身已让小金去催促,得空这就回来。”   话音未落,隋云瑾站在门边定了定神,启口道:“孙儿岂敢不回府,这才忙完一段,就赶忙回来给祖母请安来了。”   瞥了眼老夫人已然喝得见底的碗,心底落实了她无碍,不着痕迹抿了抿唇。   德邑公主转过头,看到了小子的憔悴,顿时气急又心疼:“知道回来就好,忙得觉都不睡了,小金说你一日只食两顿,就那般忙活!还有我那漂亮的孙儿媳妇呢,几时领回来让我瞧瞧?”   隋云瑾纳闷,蹙起眉宇:“云瑾何来的世子妃?”   看了眼小金,小金目光躲闪,只伸手抚了下耳朵。隋云瑾就明白是谁了,祖母肯定背地里盯梢自己,他最近在刑部忙得昏天暗地,所接触的女人唯有姝黛一个。   隋云瑾答说:“那是个误会。温府的表小姐,入京时我拦查过她,因知她擅长调香,就请到太医署帮忙。”   德邑公主可不好糊弄:“就单纯去帮个忙?可别蒙我。那日你让小金送回来洗的衣袍上,香味和珍珠怎么回事?你口口声声说不惦记彭茵岚,那就总须给自己找个体己的人儿。”   “还有,若要请谁帮忙也由太医署去请,何必劳动你一个刑部司门?送去了又接送回来,路上还买不少好吃的送给她,我德邑从没见孙子对谁这么殷勤过?”   隋云瑾隽雅脸庞悄然一窘,但不愿透露姝黛也去过万花池的事儿。只得沉声应道:“孙儿的婚事自会尽力,但姝黛她并不悦我,祖母的心急云瑾理解,望莫乱点鸳鸯谱。”   姝黛……啧,这姑娘名字起得真动听,姝也黛也,姿美颜娇,从他口中说出只觉莫名的矛盾。   就没听这小子如此念过哪家女子的闺名。   德邑公主激动起来了,先前催过孙子成亲,说若实在忘不了彭大小姐,那就把二小姐彭茵睿娶来,反正都长得像,归德将军府也是故交。结果隋云瑾推脱说,他并不喜欢彭大小姐。眼下难得见他对一名女子格外殷勤周到,赶紧着得趁热打铁呀。   德邑公主活了大半辈子,这点情愫还看不清么。便提高嗓音道:“姑娘喜不喜欢你,你猜的不算,最重要是你对她是何意。你若对她有意,就直言告诉她,是拒是合到时自有定论。我可告诉你,两个月的期限这就快到了,别逼我老太婆躺板子。”   晓得祖母说到必然会做到,譬如当年祖父生得英俊潇洒,身边却连只母蚊子都没有,皆是被祖母利落的手段收拾出来的。   隋云瑾无奈,只得恭敬鞠了一礼,再又问了些旁的细节,便关照几句退了出来。   厢房里又只剩下来几个妇人奴婢。   德邑公主抬眼看向窗棱子,心里想,嫁进侯府来是件多大的便宜!自己的孙儿长得龙章凤姿,宏闻博学,一表人才。侯府的男儿也休想纳妾,再有这么根深叶繁的家业罩着,日子过得可是享不尽的福。   一时慢悠悠的呐道:“好巧不巧,偏叫他相中是温府的表姑娘。那温府家风不正,上下梁歪,莫是个和温四一样的水性杨花,那我可要好生收拾收拾了。改日皇后游园会上,我须亲自去瞧上一瞧。”   话毕,急得又呛上咳嗽。   侧夫人宋氏连忙拍着背,宽慰道:“世子爷独具慧眼,明辨是非,若是那等轻浮的,也必不会交道。老夫人还是把身体养好最要紧,仔细出趟门又被风吹伤了。”   话说得德邑公主又记起了自己正在“病重”,连忙哐哐地把红润的面色敛白下来。   --------------------   感谢在2023-10-14 23:17:38~2023-10-16 22:4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book 10瓶;谬谬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御园   ================================   不几日,皇后在芊御苑举办的游园会就到了。   京中各家府邸都注重植草花卉,明里暗里的攀比着,但与皇家的芊御苑比起来,却都如九牛一毛。里头花卉千娇百媚,许多是罕见的奇贵品种,再加上园林布置得精巧奢华,委实令人称叹。对官员和眷属们而言,能来芊御苑观赏皆是格外的荣耀。   听闻这次的游园会乃是皇后为了给德邑公主挑选孙儿媳妇,而特特举办的,说白了就是为隋世子相亲。另外,也给京中适龄的男郎贵女们增加接触的机会。皇后自己呢,久居深宫也闷,正好趁此春夏交替之际,出来陶冶一番活泛的生机。   端午刚过,刑部侦破的采花大盗一案便了结了,案子的主谋五王爷凌琋和江家二公子江禹川,被责令流放边疆苦寒荒蛮之地,永不归京。大理寺少卿与其余同谋秋后问斩。江家老大人撤去秘书监之职,贬为庶民,阖家迁出邺京。   这已经是皇上看在老太后的面子上,能作出的最大让步,否则难以平民愤。同时也借此机会,给几个蠢蠢欲动的搞事皇子们,来了一个杀鸡儆猴。   刑部傅老大人则得到了嘉奖,傅老大人圆满告老还乡,卸任之前举荐隋云瑾。皇上便将刑部司郎中一职交接给了隋云瑾,随世子官职一跃而升至从五品上,成为刑部仅次于尚书、侍郎的要职。   一般人要想坐上这个职位至少须熬到六七年,甚至更久,但隋云瑾年纪轻轻就任职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案子虽然明面上以傅老大人带头侦破,可实际动作分明是隋云瑾。隋云瑾把功劳让给了即将告老的傅老大人。   人人都以为庆绥侯府这次是把太后得罪到底了,谁料太后不仅没吭声、皇帝也没责怪,还把隋世子提升了。   大出意外。   一时间,之前还在犹豫观望的人家,顿然便热络起来,暗叹庆绥侯府果然树大根深啊。   今日的游园会,各家贵女千金自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渴望引来隋世子的垂青。   天渐热起,人们都换上了鲜颖的夏装,邀请来的都是在京的年轻官员及八品以上的官家小姐,把芊御苑衬得一片纷繁锦簇。   姝黛也跟着大嫂、三嫂,还有温萤和崔琼荷一道来参加。   崔琼荷的婚事定在了下个月,六月的中旬。按俗礼七月不适合成亲,可她已经与二郎温询行过敦伦,不宜久拖。   老太太麻氏给崔家另找了处宅子,房钱付过,原说赶在崔琼荷成亲前搬出,偏那大姑母麻娟嫌弃新租的宅子不如现在住的阔大,还在磨磨蹭蹭不肯搬。   须搞清楚,这座阔大的宅子乃是姝黛的。   姝黛暗自憋着股气,她势必要来个大招,总不会让人拖太久。   六妹妹温蕾则因为江家被贬为庶民,迁出邺京,江禹衍被他二哥连累,空有才学抱负而科考无望,因而伤心地躲在家中不出来了。   幸在还有大嫂和三嫂陪伴一旁,姝黛并不显得生疏。   初夏的芊御园里草木芳泽,她穿一袭软烟罗裙衫,蝉翼般的樱粉披帛,发绾朝云髻,耳戴红翡滴珠耳环,白皙颈窝下坠着累金丝菱花项链,娇艳欲滴地靠坐在一处亭子里。虽出自江南,不同于邺京风情,却自有其慵贵妩媚,很是招惹眼球。   听旁边的女子们都在议论今日来的男郎,有侍中家的二公子,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左肩门卫中郎将、正议大夫府上三公子……等等,个个长得英姿挺拔,潇洒风逸。反衬之下,姨母心心念念要为她攀高门的太府监衙内,却原来是个肥头大耳,满脸风流色相的纨绔子弟。   姝黛这时算是看清楚了,甚至还有点可笑。   原来京中未婚的男儿可不止七八个,只是姨母并未有心给她牵线。这里头有些男子的家世并不及太府监郭家,气质却比郭家衙内好上太多,姨母既然瞧不上她出身商贾,怎偏给她跃牵太府监衙内?左不过就是想利用她榨油水,又生怕她过得太舒心,之后不容易掌控罢了。   她虽貌似慵慵柔柔,贪闲慕贵,可却并不好糊弄!   一缕清风吹来,拂过女子姣好的面颊,姝黛抿起嫣红唇瓣笑笑,忽然瞥见了那日试探过的殿前侍御史。   那侍御史北宸风也看到了姝黛,上次御史台门前偶遇一面,之后再无音讯,不想能在此碰见,一时脸上都是惊喜。姝黛看得分明,回之以轻柔一笑。   说来这位侍御史若用于成亲也可以的,在京中刚好没有房,也是个门阀的旁支,婚后姨母总要顾点脸,把宅子还给自己住。   但不晓得为何,姝黛近日却对其余男子都没了感觉。她半侧身姿坐着,耳边捕捉的却是关于“庆绥侯府”、“隋世子”之类的字眼。   姝黛不由得又望向了隋云瑾。   这里头的郎君们,女子议论最多的就是他了。   隋云瑾坐在斜对面的一处假山旁亭廊下,一袭银丝木槿暗纹的墨色缎袍,修衬得他宽肩窄腰,笔展挺拔。那玉质金相,逸群之貌,坐在一堆男儿里,愈发彰显得翩雅清威,与众不同。   他也正掀起凤眼睨向姝黛,还不止一次,忽而两个人目光对视,在空气中胶了一胶,又立时烫得离开。   自从那晚买夜宵送她回府,彼此言谈不欢而散之后,近日谁也未再搭理过谁。   隋云瑾却知姝黛今日来的目的,左不过又是为瞄上哪家有利可图的男子。   且看她穿得绮丽姝媚,满园子的姑娘都比不过她惹眼,隋云瑾耳畔早已经充满了打听她的言辞。   尤其那个太府监郭衙内,正在信誓旦旦垂涎欲滴:“原来这就是温府的表小姐了?啧啧,先前听媒官同我母亲提过,我还当作耳边风,不料如此婀娜动人。择日老子便提亲娶了她,左不过是个商女,给她做大房是抬举了她!”   呵,郭府小妾七八房,她宁上门被糟蹋,也不愿另外瞅瞅别人。   隋云瑾噙起薄唇讽笑,心里酸溜溜,还有愠怒。暗自敛起想要挥拳头的冲动,盯了姝黛一眼,冷下心肠看去了另一处。   姝黛也不甘示弱地收起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去看旁人。   附近的太府监夫人冯氏也在瞅姝黛,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可人儿的女子,一园子过去就属她最引人注目。说娇是娇,却不拿乔造作,说媚是媚,却不虚浮浅薄,反而看那双清明莹亮的杏眸,却是个聪明有担当的姑娘。   冯夫人不禁问道:“五姑娘身边的那位是?”   大陶氏察言观色,展颜热络道:“哦,我外甥女,来京城月余了,今岁十七。家中是平江府出名的茶叶商,颇有家底。我也是许多年没见了,叫来京城住上些时日。”   冯夫人眼珠子转起来了,她找先生算过,她那个儿子必须得今年秋天成亲,日后才能够有机会成才。可放眼邺京,但凡好一些的官家都看不上自个儿子,姑娘平凡点的呢儿子又看不上。   眼前这位表姑娘倒是很可以,商贾便商贾,总归嫡女出身,再加上温府光禄寺少卿的职位,油水多,四品官,门第亦可。最重要的是姑娘家漂亮,瞧瞧身段儿要丰腴有丰腴,要细腰有细腰,自个儿子肯定中意。   一时便动了心思,转头对着大陶氏意味深长笑笑,移开了话题。不急这么快表态,省得大陶氏得意。冯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显见看出温家是特意把表姑娘推给自己看的。   坐在主亭子里的德邑公主一声不吭,看穿了大陶氏和冯氏打的主意。   没想到诶,自个亲亲的外甥女都舍得往火坑里推。   这温府门风不好,偏是好命,娶进门的媳妇却个个贤良淑德。看到大少奶奶阮珊身边的姝黛,德邑公主瞧一眼就喜欢上了。丫头瞅着娇娇美美,却一点不孟浪,像珍珠似的发光,难怪云瑾那小子瞧上心了。打进园子后,两人的目光就跟打仗似的,他一眼她一眼的,还说什么无意,分明就是在彼此拿乔造作。   一旁的皇后娘娘看出了德邑公主的心思,便嘱咐身边的女官道:“去把姑娘们叫进亭子里来聊聊,添些热闹。”   女官应“喏”,去到外面,把几家未婚的小姐妹都喊了过来,亦特意对姝黛颔首示意同去。   可把五小姐温萤激动不已。温萤今日故意穿得素淡,因为想着皇后抱恙多日,应该更喜欢素雅些的女子,便穿了一袭月白褶纱襦裙,盼望能把姝黛压过一轴。   一众少女在娘娘们对面坐下,玩了会儿猜字谜的游戏,皇后给了每人奖赏。   又特地问起姝黛说:“太医署这次的迷香听说是你剖解出来的,小小年纪,还有这些本事。委实救了不少人,本宫正寻思着要给你一份什么奖励。”   温萤听得嫉妒,她是盼望被选上皇子妃的,心里想要引起注意,还想让姝黛下不了台。看到皇后的案几上有一碗药,便笑盈盈抢着道:“回皇后娘娘,黛儿妹妹的外祖父行医,黛儿妹妹对药味自然敏锐。听说光凭一碗汤药,她都能嗅出是什么药材呢。”   说完瞥了眼姝黛,呵,最好给皇后分辨药方,辨错了就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了。   啧,一碗汤药里通常含有十几二十种药材,味道多么复杂,这谁能做得到呀?就连太医,也未必能说得清吧。   ——一时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姝黛,想看姝黛如何应对。毕竟她太美了,那么多男儿都眼巴巴瞅着她看,谁能不酸涩。   姝黛倒是气定神闲,谦虚道:“谢过皇后娘娘。民女跟随外祖父学过一些医理,对气味敏觉尚可。案子告破乃是好事,民女也仅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帮忙。”   德邑公主盯着她看,见姑娘家不慌不乱的,有心想瞧瞧她的处事应对。   便转向皇后:“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谁能鼻子这么灵的,皇后不如就让她闻闻看,给大伙儿开开眼界。”   皇后示意,温柔和蔼地摊开手:“那就试试看吧,能说出其中三成的药材,本宫便算你及格了。”   --------------------   今日双更哦~感谢在2023-10-16 22:42:21~2023-10-19 18:3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wrr 65瓶;小桥流水人家ヽ 9瓶;葱油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成亲   ================================   宫女把药碗端过来,这已经是晾凉的汤药了,气味不及刚倒出时的浓郁,其实并不容易分辨。   姝黛微俯下脸嗅嗅,稍静默一瞬,又俯下再嗅二三次,心中便估略出了大概药方。   只是按这方子,皇后乃气血双虚之质,所用药材皆是温和补益的。但其中却有一味红花,辛温行散活血力强,如此相行之下,长久却亦使元体亏虚,逐渐耗损而不易察觉。   她环眼四周,皇后娘娘是个亲和慈爱的妇人,旁的还有其余宫妃。看来此时不便说得太深,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姝黛就笑笑,大方道出了几味药材名称,又补充道:“皇后娘娘气血两虚,这副方子乃上佳的补益调养之方。其中红花一味,更有活血行气功效,若是畏寒之人用此,可有助通益。”   说完,抬起下颌定睛望向皇后。   皇后沉默,心下暗感震惊,她乃上凉下热的两虚体质,太医开的药方原是以胃分界,胃之上温补,胃之下清调,切忌就是胃热。药方她亲自过过目,根本没有红花掺和其中。   难怪太医一直对症开方,自己却总感觉气短乏力。   当下脸上未作表露,只含笑点头称赞:“确是答得不错,来人,给尤小姐行赏。”   说罢,竟是亲自拔下一枝钗子,放进了宫嬷的盘子上。   姝黛连忙双手合揖,屈膝谢赏:“民女谢皇后娘娘。”   一旁的太后撇嘴笑笑,扫向德邑公主:“小姑娘还会什么?行医世家应该也会把脉,不如再给德邑也把把看吧。一直都是京中的太医在瞧着,瞧了这么久也没医出什么名堂,此刻既是闲聊,你便给把把脉,答对答错都只当消遣。”   太后看着德邑公主今天发白的脸,心里就不得劲。   ——听说抓了五对奶猫奶狗在家养着,自个儿都快病死了,还来闲心养宠物?也不晓得这白脸是气色不好,还是故意抹粉装苍白的。   庆绥侯府世子隋云瑾破了采花大盗一案,五王爷凌琋被抓去流放了。太后心里自然不太爽利,可也分得清轻重。以五王爷那性子,用的不是正道的做派,若真被他篡权夺了皇位,大晋也不能好过。   太后虽偏宠五王,却也深知只有皇帝才是明君,心里再不爽快,但并不会在台面上为难庆绥侯府。   唯独就瞧着德邑这老妪心里头犯梗。既然姝黛是个初入宫的民女,应该不懂掖藏,就让她把把脉,看德邑有没在装。   太后可不希冀德邑早死,顶好活她个七八百十死不掉。   姝黛坐向德邑公主对面,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伸手搭上脉搏。   边凝神把脉,边默默叹:老夫人虽然面色抹得苍白,但眼底明澈,脉搏跳动有力,掌心暖和,除了有点阳虚,果真没什么特别的大碍,分明是长寿体格。   ……   若非前些日在太医署看过药方,自己此刻就该恭喜她无碍,早日身体康健了。   姝黛微微抬眸,看穿了德邑公主严厉中带点忐忑的神情,她便松开手,抿唇答道:“老夫人久病亏虚,反反复复,恕姝黛医术浅薄,未能说出个根髓。但有句话叫作‘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能放松心情,加以调养,应也能福寿百年呢。”   这么一说谁也不得罪。   啧,德邑公主大松口气。她刚才最怕姝黛出卖了自己,在把脉的过程中盯着姝黛,一字不发的威慑着。   她这个脉自己最清楚,太医随便都能把出来,老头子和大外孙赫铂锐死后,她的确是病过一阵,但早就好了。若换个没缘分的姑娘,只怕为了图吉利,张口就是恭维身体安康的话。还是眼前这小姝黛有缘分,与自己心有灵犀,很懂得说话嘛。   德邑公主几个月不出门了,当然知道太后让人当场给自己把脉的居心何在。   她与先帝当年只是义兄妹关系,可偏偏谁都以为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为此太后膈应了一辈子。   天可怜见,隋家男儿都生得极俊,德邑心里爱自己的老头子都爱不过来,恨不得把他身边的母蚊子都拍扁,谁还在乎一个三宫六院的帝王啊。德邑懒得解释,老侯爷在世时她就秀恩爱,自从老侯爷过世后,她就干脆躲着。   装病卧床除了为躲清净,还为了催促自个孙子成亲。再则,眼下宫中几个妃嫔联合皇子暗斗,德邑公主这么一躺,让人觉得侯府随时要倒了,也轻易不拉边站队了,多省事。   庆幸姝黛没有把自己戳穿,一时心里对她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是了,庆绥侯府什么样的根基?需要的当家主母,不仅要有美貌,还要有心机度量。她的嫡孙子成亲,就该是个姿容与聪慧并存的世子妃。   至于家世么,这都已经互相看对眼了,商贾就商贾,德邑公主还能怎么办?只能将就听之任之了。   另一边太后也舒了口气,她可不能让德邑先死,去了那边比自己先见到先帝。   当下也打赏了一番姝黛,让姑娘们都退下了。   *   路上温萤揪着袖子,忿忿不高兴,本以为能让姝黛犯难丢人,不料竟让她很长了一回脸,太后皇后还有德邑公主都夸奖了。   温萤脚下踢着石子,忽然看到前面的拐弯处,太府监郭衙内在笑嘻嘻等着。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大色-胚,温萤便假装扯住裙摆说腿麻,让姝黛先走。   姝黛不知所以的继续往前行,蓦地却住了步子。   此处幽静无人,郭衙内忽然从树后闪出,伸出长臂拦了去路,腆着脸目放精光道:“这位可是温府的表姑娘黛儿妹妹?今日我一见黛儿便如掉了魂,只恨不能早点相遇。适才听我母亲说,有意将你与我配婚,黛儿妹妹不如与我逛逛,我们边走边叙衷肠?”   一边说,一边伸过手臂,就想往姝黛的腰肢上揽。   啧,小蛮腰真是细啊,胸前娇娇满满的,把一串菱花项链都戴得这般妩媚。若是去了衣缕,该是何等的尤物?   那厚重的力道袭来,怒得姝黛连退开两步,抬起袖子就奋力拍开:“你我素不相识,郭衙内请自重!”   郭衙内可顾不上自重了,他手掌一触及到姝黛柔软的衣帛,仿佛骨头都碎了。在他眼里,眼前这美人是个商女,若非母亲着急说亲,她顶多也就能算个侧室,给她当正房是自己给她脸了。   当下巴不得搂紧姝黛,拖去林子里温香软玉一番,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人。   姝黛羞愤,把袖子拍得越发不顾轻重,络雪也气得上前撕扯:“住手,混蛋登徒子,我们小姐可是要嫁给隋世子的!!”   络雪一生气就力气大嗓门大,一嗓子吼得似乎空气都瞬间静止了下来,旁边的竹林叶子窸窣响动,也不知道有没被旁人听去。   郭衙内手臂一顿,奚落道:“开什么玩笑,那位隋世子何等清傲谪仙人物,他会以色娶妻?老子就不信了,非得先香上你家小姐一口!”   正要俯下肩膀,只觉得肩头穴位处顿然一麻,痛得他哎哟一声跳起,五官都扭曲了。   回头看,身边不知几时多出一道墨色锦袍的颀长身影,男子浓眉盛满杀气,看得他将将打了一哆嗦:“隋、隋世子……”   “滚。”隋云瑾低吼了一声。   郭衙内连忙仓惶滚蛋。   姝黛收起袖子,双颊苍白,依旧怒窘未消,仰头轻喘:“隋云瑾,你怎的会在此处?”   隋云瑾本在竹林与几位公子下棋,此刻棋友们还在里头林子里坐着呢。   男子垂下眼帘,目如染漆般凝住她:“吼得够大声,自然就听见了。”   话中带点微酸的讽意,只是那俊雅脸庞上的神情,却似有轻快。   又问姝黛:“这就是尤小姐你想嫁的?”   姝黛气恼道:“世子哪只眼睛看我想嫁给他了?不过是姨母与温家上下算计我母亲留下的宅子,想把我打发罢了,我总须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适才世子相救,民女在此谢过,另外恭喜你高升刑部郎中!”   这女人嘴一向厉害,讨不着一丝便宜,却总算说出了实情。   隋云瑾放缓语气,略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那日送你回府,若有出言不当,还望莫怪。谢却不必,尤小姐刚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冷战了数日,气氛好像就此溶解了。   姝黛疑惑地问:“适才我们说的全是气愤之词,世子指的是哪句话?”   络雪嗫嚅张口:“是奴婢说的……小姐要嫁给隋世子……”   话毕,迅速地退开了几尺距离。   “是这句。”隋云瑾肯定地重复。   姝黛被揭穿,攥了攥袖边,干脆便扬起脸颊,豁出口说出心底的盘算:“便是如此也无妨,于你我互相都有好处。世子爷既被逼婚难受,你我若成亲,我拿回我的宅子,你满足老夫人的心愿,等之后你心上人回来了,我们便和离,姝黛绝不纠缠。”   隋云瑾暗自心弦触动,决定发狠说出实话。   他清正身躯微俯,看向女子,磨唇道:“我没心上人,尤小姐若成亲就请真的成,否则是对你不负责。女子再嫁,必会受二婚的影响,这非我所愿,也非庆绥侯府对婚姻秉承专一的家风。但你若不钟意我,则莫强求,另寻他人盘算便是。”   这言下之意,莫非他竟然喜欢自己么……   姝黛姣好脸颊刷地一红,可她已经几番权衡过了,侯府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有德邑公主压阵,姨母也不敢再算计,适才在亭子里与德邑公主交道,也觉得是个挺好相处的老夫人。   姝黛答说:“成就成。我也没说不喜欢你。”   说罢转过身,连忙地扯上络雪离开:“可事先说好了,秉承专一。还请世子爷尽快提亲。”   行,隋云瑾剩下的半盘棋也不用下了。   ……   等到回府去,话传到德邑公主耳朵里,德邑公主说:“很好,唯不许在温府嫁出。”   如此一来,大陶氏和崔家也不敢再霸占房子,那就赶紧搬出来为妙。   --------------------   亲们,下章是完结章了(づ ̄3 ̄)づ╭?~   这篇文拖了许久,一共换了三个梗,前两个梗用了一个月,然后换的现在这个写,思考了几次,于是决定就写到这里,当做短篇完结了。   谢谢大家的投雷、灌溉与评论支持,及对文文的看法和建议,每一条都是宝贵的,爱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完结   ================================   庆绥侯府很快就到温府提亲来了。   彼时大陶氏还在打着太府监的算盘,问姝黛对那日的赵衙内有何看法,一边夸太府监官高有钱,还把姝黛打压了一番。大意是她退过一次婚,且又商女出身,劝说她若能嫁太府监已是造化。   姝黛心里冷笑,她便是再想养尊处优,也不至于嫁个好色败家的废物。   一时淡淡地直言道:“黛儿心里已有人选,那位郎君不日将来府上提亲。虽说他眼下官职不比太府监,可清正克谨,勤严向上,不似赵衙内风流纨绔。若是母亲在世,必也舍不得让我嫁给赵衙内此等人品呢。”   这话分明就在奚落姨母只顾利益,听得大陶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暗想倒要看看是哪个七八品的小官。   哪里晓得,竟会是庆绥侯府抬了二十个镶铜的大箱子,前来聘娶姝黛。震惊得大陶氏差点没站住,很是困窘不已。   诚然,隋云瑾目下是个从五品刑部郎中,但身后家世了得,远非太府监能比。大陶氏这才晓得姝黛虽看似娇媚柔婉,实际并不简单。   自从温菡出嫁后,与庆绥侯府也便结了梁子,德邑公主甩都不甩温家。这时候还能够攀上侯府嫡世子,那真是姝黛的本事。   给大陶氏十个胆子,这回都不敢再得罪德邑公主了。   一时连忙催促大姑母赶紧着搬家,把宅子还给姝黛,又把前些年收的租金也掏出来,摆到了姝黛面前。   姝黛看着银票上的数字,还真不算少呢。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一个人孤身在京城,虽说眼下的确有个隋云瑾可依靠,然而感情基础不实,谁能料到之后。倒也不需把姨母这层关系弄僵,既然大陶氏有心笼络讨好,那就不与她真撕破脸。   姝黛便收下了一半租金,另余一半当做给姨母平日代管和修缮宅子的酬劳。   婚期定在了八月,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等崔家搬出宅子之后,姝黛便开始装修起来了。   她这座宅子位于安邑坊当街处,靠近东市的南向,又离着外城的市井坊巷不算远,平日里挺热闹,用来做茶庄不错。   姝黛准备把后院留一进给自己住,前头两进用来做茶庄,再请些掌柜和伙计来打理。平江府父亲那边有茶源,货源不用太操心,确是笔不错的生意。   宅子被崔家一住多年,许多墙壁都脏旧了,姝黛命人把墙都重新刷了一遍,一些屋瓦修补好,旧的家具淘汰,按着开茶庄的格调重新布置。   这般算下来,再加上请工人的开支,大概要花去她两千俩银子。好在收回了一半租金,也能抵消去部分,她手上还能剩下八、九千倆私房钱做体己。   姝黛把后院一进修缮好后,六月自己就搬进去住了。前头的装修仍在继续,隋云瑾时常路过来看看,出手做些事,免得她一个女子太过操劳。   相处多了,才发现隋云瑾是个吃醋惯犯,在情-事上分外小心眼,生怕她太过抛头露面,惹来旁他男子惦记。   但隋云瑾每次来宅子看姝黛,却都帮她解决不少麻烦,譬如采买家具等等,有他在京中的交道,姝黛少走了许多弯路。   两人见面依旧泾渭分明的,隋云瑾亦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姝黛骨子里喜欢讨娇,奈何不愿在他一个清威的官员面前示弱,彼此便都端着一分距离。   倒是会给他绣条帕子,整整衣襟什么的,有时也做些糕点,谴人送去刑部大院给他尝。   听闻隋云瑾把姝黛送的手帕贴身藏着,她做的糕点更是锁在柜子,谁也别想分。   德邑公主十分着急亲事,虽心里对温府表姑娘的身份有芥蒂,奈何自己孙子喜欢,便三天两头的给姝黛送东西,什么衣裳缎料首饰美食都少不了。   姝黛自从祖母去世这二年,便如忽然长大了一般,再不依赖长辈关爱。自从凭空多了德邑公主的照拂,便觉心里暖和和的。   赶在六月底,忽又从边关传来好消息,已经失踪半年的赫大公子并未战死,而是受伤后从马背摔下,短暂失忆、被牧民所救。眼下已养好伤,恢复了记忆,预备在七月归京。   去年秋天那场仗打得大胜,拿下边关不少土地。得知立功的赫铂锐未战死,皇帝大为欣慰,不仅赏赐了赫家,又封了赫铂锐为云麾将军。   消息传开来,温府简直后悔莫及。这都搞的什么事,如果春天四姑娘温菡不搞那一出,多等半年,何至于既得罪了赫家,还得罪了庆绥侯府,攀上个邬家没落的门阀。   听说四姐姐温菡蒙在被子里,很是痛哭了一上午。赫铂锐大温菡五岁,生得英俊高大,她本也是心中崇慕的,怪自己等不住,与邬三公子先扯了关系。若不然,如今就能做个将军夫人了。   但又能怎么着,她现已和邬三郎闹出了那么大阵仗,亦都成亲了。邬三郎虽说皮相好,活也够劲,可到底一个折冲都尉,怎能和将军比,你让温菡能不哭?   倒是赫家和庆绥侯府又添欢喜,孙儿媳有了,大外孙不仅活着还升官,德邑公主也不想装病躺着了,很快便抱猫逗狗的悠闲起来。   *   平江府尤父那边得知了姝黛的亲事,倍感意外。尤父本来气愤闺女,放着好好的江南首富嫡子不嫁,一己之念撕毁婚约,不料姝黛却在京中另谋好亲事,马上要做世子妃了。   不晓得尤父和继夫人葛氏怎么商量,总之给姝黛寄了三千两银票,又给她送来几个佣人。   姝黛收了钱没要佣人。佣人她在京中可自己雇、自己栽培,谁知道葛氏塞来的人揣着什么心眼呢。   说实话,三千两给她做嫁妆,委实有点少了。   想来在尤父心里,重要的还是继室的一双儿女。   然而姝黛自个儿争气,她的亲事是在宫中办的。   德邑公主记仇,不愿给温府抬脸。皇后娘娘便有意安排,留了姝黛在宫中出嫁。   其实这也是皇后的私心。   先说当年,皇帝能在众多兄弟中突出重围登基,便少不得德邑公主的扶持,如今侯府世子娶亲,皇后自然有心笼络。   再则就是皇后对姝黛的偏袒。   自从五月游园会那次,偶然被姝黛点破了药方的“微妙”,皇后便使了计策,揪出了贵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得力宫女,贵妃与三皇子自此铩羽了。   全怪贵妃咎由自取,竟然暗中谋算皇后性命。那药方中加一味起反作用的红花,表现上无毒无害,可实际却在搅扰中气。身子耗久了不知不觉亏空,性命危而不使人起疑,有够阴险。   清了内奸后,皇后身体很快便舒坦起来,心下自然对姝黛多有感激。   虽说是温府五小姐临时起意让姝黛闻汤药的,但若没姝黛那一嗅,皇后还发现不了。   六月在牡丹苑给皇子们选妃时,温萤就被选为了六皇子妃。六皇子母妃早故,并无权势可依,但总归是个正根正系的皇子。而温萤容貌俏美,在京中早有出名,但性情狭隘善妒,嫁给六皇子为妃,之后安分不闹事,也算成全了她的心愿。   皇后又借故在池子边险些滑跤,让姝黛扶住自己一把。然后加上采花大盗那一案,姝黛对研制解药的功劳,因而赏赐她为安阳县主,留在宫中出嫁。   眨眼八月一到,隋云瑾与姝黛的亲事,便和和美美地定在了中秋节前。   那天的日子大吉,天空蔚蓝,隋云瑾着一袭大红喜袍,端坐在高头大马上,浩浩荡荡地率领迎亲队伍,等在颐玺宫外接她。   姝黛穿上青绿新娘装,戴着凤冠霞帔,被宫女盈盈扶出,丰容靓饰,倾城绝代,好不耀眼。   一路入庆绥侯府,漆红高门前铺着红毯,两人牵着红绸到正院里,新郎新娘三拜天地,而后送入洞房。   白日里热闹请酒,到晚上他的同僚与家仆们闹过洞房后,掀开盖头,便是相视的时光了。   络雪帮着小姐解下厚重的凤冠霞帔,便红着脸掩门退出去。   卧房里瞬然变得静谧,姝黛娇羞地抬起眼帘。男子雅俊如玉的脸庞在烛火下清晰,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漆亮眸中闪烁着跳动的光影,逐渐映满了自己。   女子冰肌似雪,姣好脸容因着上妆,愈发的绝艳芳泽。隋云瑾揽住姝黛,轻语道:“夜深,睡吧。”   这场景就如先前她梦中所见的差不多,姝黛点点头。   ……   她也就是到了这时,才知道隋云瑾原来是条大尾巴狼。   在他卸去了白日里清逸轩雅的外壳后,原只是凶猛的喂不饱的狼。   姝黛在羞赧与颠沛中双眸都淌出了泪,隋云瑾心疼地抚住她腰肢,事后告诉她:“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任何谁。那不过是场误会的传闻,望今后不必放在心上。”   姝黛哽着娇虚说:“那现在呢?”   隋云瑾低语附在她耳畔:“此生就唯有你,一生一世。”   ……   隔日清早,丫鬟看着床上点点簇簇的红梅,满脸喜庆。两人去到老夫人的上房请安,德邑公主与侯爷、侧夫人都给了大大的红包。   德邑公主说:“进了侯府,就是世子妃。你宋姨心软柔肠,还要照顾云瑾的两个弟弟妹妹,忙不过来。之后你来了,有什么不懂的,或是小子欺负了你,就都来找我。祖母我替你做主。   “谢祖母。”姝黛娇盈盈地作揖,对面嗔了隋云瑾一眼。   被隋云瑾挂住手指。男人深凝着姝黛,凤眸中温柔光影濯濯,沉润嗓音道:“孙儿若有错,世子妃但罚便是。无论何时,云瑾必不会让黛儿受委屈。”   【完结】   --------------------   谢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 )比心!下篇文见~~感谢在2023-10-19 18:40:37~2023-10-22 00:4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拖延症患者姗姗来迟 5瓶;再也不熬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