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zhangqiaozhe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谁还不是白月光咋滴》 作者:令狐狸 文案: 演技派男神薛峤在电视节目里形容自己的初恋: “是个非常安静、非常善良、非常可爱的人。” 小混混毕禾在小餐馆里看电视,闻言“嗤”地吐出一块骨头。 很好,下个月的饭票有着落了。 一个互为白月光的故事。 男神攻x混混受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娱乐圈 甜文 主角:毕禾,薛峤 ┃ 配角:安晋,秦栎然,秋秋 ┃ 其它:不知道填啥 ====================== 第1章 混混毕禾   开在小巷的后门只要一关上,激烈的音乐立刻就被隔绝在了里面。   酒吧里纸醉金迷,红男绿女脸贴脸沉醉不已,一门之隔的旧巷子却安静得很,又破又脏的地方,只一盏不知谁挂在外面的旧灯泡虚弱地工作着,照出一点点光。   隐隐地从巷子传出一点声音,声声都闷闷的,像是东西打在肉上,夹杂着偶尔几声闷哼。   不一会儿又传出一阵脚步声,三道人影从黑暗里悠悠地走出来,走到旧灯泡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点清晰面容来。   “这穷鬼,还挺有骨气的,叫都不叫一声。”穿着脏兮兮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叼着烟,吐口唾沫从手中一踏钱里数出四张红的,塞进旁边人手里。“喏,说好的,一人两百。”   “谢谢袁哥。”旁边两个青年道了谢,将钱分了,其中一个戴着棒球帽瘦猴子一般的笑道,“有骨气有什么用,有本事别去赌啊,真赌了就别输了不认帐嘛。”   牛仔裤男人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不说了,哥还回去喝酒呢,散了吧。”   “哎,袁哥慢走。”瘦猴子哈着腰送走男人,又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下次还找我们啊,袁哥!”   喊完回身用手肘捅了身边人一下:“咋了?屁都不放一个。”   他旁边站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或者说男生更准确,穿的衣服一样普通又穷酸,昏暗灯光下的脸却比他好看了十倍还不止,站在一起都不是一个画风。   毕禾将薄薄的两张纸币塞进裤兜里,道:“没什么,困得很,还饿。”   “今天就干了一单,你胃里有个洞吧?”瘦猴子避着风点了根烟,朝他摆了摆手,“吃饭去吧,我晚点回。”   “用钥匙,别敲门。”毕禾道,将上衣的帽子拉过头顶,晃晃悠悠地走了。   毕禾是个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这四个字,高级一点的可以是自由画家、小说家、高档酒吧的摇滚歌手,等等。   但毕禾都不是。说白了,他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他的工作就像刚才那样,帮地下赌场的老板找输了又不愿意给钱的赌徒“要本”。   当然不止于此,他也帮别的人追追债,帮网吧老板把打架的高中生叉出去,心情好的时候还帮出手大方的阔太太抓小三。   总之他业务范围挺广的。   他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没上过大学,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这样还挺自由。   除了穷,哪儿都好。   毕禾中午就没吃饭,这时已经饿坏了。从酒吧后巷出来晃悠悠地往回走,晃进一家只放得下三张小桌子的破旧餐馆。   “张姐,来碗杂酱面。”他冲厨房喊道,想了想又改了口,“算了,排骨面吧,要大碗的!”   厨房里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嗨哟,今天发财啦?”   “那可不,要不是明天得交房租,我都能买个两百块的口红送你!”毕禾睁着眼睛吹牛。   厨房里骂了几句,毕禾也不生气,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老电视。   小面馆又破又旧,除了毕禾客人都没有一个,布置得倒还像模像样,还有电视看。   屏幕里三个主持人穿得花花绿绿的,挤眉弄眼地在问嘉宾问题。   这节目每周六晚上放,收视率还挺高,比如毕禾都会看。   这期好几个嘉宾,个个都帅得跟明星似的。   呸,别人本来就是明星。   “来了,排骨面!”老板娘端着碗出来往桌上一放,毕禾看了一眼,排骨还挺多。   他嘻嘻笑着谢了老板娘,拿起筷子挑起面来。   电视里一群人吵吵闹闹,不时还有观众的起哄声,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毕禾心不在焉地看着,听见电视里传来一道好听得不行的男声。   “我的初恋啊……是非常安静、非常善良、非常可爱的人。”   这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毕禾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老电视的屏幕也破,显色度十分不好,但就是这样,屏幕里的年轻男人还是帅得都要掉渣了。   “哦~~原来大峤喜欢文静型的啊。”主持人叫道,像只哇哇乱叫的猴子。   毕禾将排骨的肉嚼吧嚼吧吃了,骨头吐了出来。   他用下巴抵着筷子,若有所思。   第二天仍然睡到日上三竿起。   麻杆又是混到凌晨才一身酒气地回来,难得还记得毕禾的嘱咐没有敲门,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一头栽进房间另一张单人床里睡得死沉。   毕禾踩着拖鞋开了窗,怎么闻都觉得屋里一股酒味。他皱了皱眉,虚虚踹了麻杆的屁股一脚。   出门到这层楼尽头的公共水池前刷牙,旁边倒班的小姑娘也刚回来,一边开门一边抻着头和他搭话。   毕禾嗯嗯啊啊地应了,王婆婆炒菜的香味熏得他有点饿。   他洗漱完从公共厨房里穿过,伸手抓了一块炸土豆偷吃了。   “小兔崽子!”王婆婆挥舞着锅铲骂他。   “晚上回来给您修电视!”毕禾开心地丢下一句话跑了。   他一路小跑下楼,穿过天井出了大路上,拐进马路对面的网吧里。   “今天没活啊。”网管从守望先锋里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没啊,我来上网。”毕禾把身份证往吧台上一拍,靠过去道,“给哥来二十块钱的。”   “滚,自己开去。”网管挥挥手把他扇走了。   毕禾于是自己在角落找了台电脑,他没有玩游戏也没有看美女视频,对着一堆桌面图标思索了半天,找到微博登了上去。   他以前也是有微博帐号的,只是有两三年没用过,有些不记得了。   试了好几组帐号密码也不对,反而不抱希望地输了一串他以为绝对不是的密码,居然顺利上去了。   花花绿绿的界面有些不适应,他摸索着找到搜索栏,输入“薛峤”。   啪啦啪啦出来一长串微博。   他先挑着一个叫“演员薛峤”的帐号看了,然后又点进“薛峤全国粉丝后援会”看了一会儿,对着一张行程单啧啧称奇。   现在的明星,个个都是大忙人。   他随便逛了一会儿网页就起身走了,路过吧台时还被网管叫住。   “就走了啊?”   他这一嗓子倒让毕禾想起什么来,退回去道:“你上个月借我的300块钱啥时候还呢?”   网管一愣,道是爽快:“你是不是知道我昨天发工资啊?”   说着从兜里掏出3张人民币,塞进了毕禾的上衣口袋里。   毕禾拍拍口袋,潇洒地挥了挥手走了。   他花两块钱坐了趟公交,从起点站一直坐到终点站,又在吵闹拥挤的批发市场走了半天,花50块钱买了件白色卫衣和牛仔裤。   讲了半天价,一样25,他很满意。   然后又拐进一家看起来就很便宜的理发店。   现在剪头的店都叫造型工作室了,没人愿意来这种开在披发市场旁边的小发廊。   毕禾仔细看过,指着98块钱的染发套餐道:“给我染个黑色。”   “从良啊?”一头红毛的理发师吊儿郎当到,“你这颜色染得还挺好的,染回去多可惜。”   毕禾对着镜子里自己的黄毛看了半天,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有一次性的染法吗?”他问。   理发师呵呵地笑:“可以,50。”   毕禾犹豫了一下,伸手比了个耶。   理发师又道:“20也行,不过只能用最差的发蜡。”   毕禾点点头同意了。   结束后又花2块钱从终点站坐回起点站。   在现在这个时代,也只有这种从市三环内还要坐30多个站才能到的地方,还有这种带天井的筒子楼。   感谢政府不拆之恩。   毕禾站在入口看了楼上一眼,默默想到。   王婆婆果然坐在她家门口等他给她修电视,毕禾守承诺地走上前去,老太婆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   “你哪位?”   毕禾笑得露出大白牙,钻进屋里勤快地捣鼓了一番,最后使劲一拍,电视机亮了。   “好了!”毕禾伸手端走了桌上剩的炸土豆,“您别老扯它的线。”   “吃完盘子给我还回来!”王婆婆在他背后叫道。   毕禾挥挥手钻回了自己家里。   过了晚饭时间麻杆才总算是睡醒了,一睁眼毕禾盘着个腿坐在自己床上看电视,怀里一盘炸土豆已经快见底了。   麻杆凑过去偷吃了一块,看着毕禾揉了揉眼睛:“你发财了啊?”   毕禾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他伸手过去扯他的头发:“染回来多钱啊?”   “不贵。”毕禾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里那个叫风之去的大侠帅得他眼睛都要嫉妒红了,“一次性的。”   晚上他拐去楼下澡堂洗了个澡,隔壁李大爷指着他包得像阿拉伯羊肉串一样的头乐呵了半天。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不能洗头,怕把颜色洗掉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也只有这个风一吹就要倒的筒子楼附近还有公共澡堂。   再次感谢政府不拆之恩。   第二天毕禾出门的时候,整个天井四周只有摆早餐摊的和扫大街的和读中学的起床了。   红白运动校服特别丑,小英咬着油条站在马路边上,对着毕禾看了半天。   “……你找毕禾吧?”她问。   “对啊。”毕禾打呵欠,“我是他哥,我们两特像吧?”   “你看起来比较像他弟。”小英道,然后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来接他回去继承家产的?”   “上学去吧你。”毕禾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   小英啃完油条,对他做个鬼脸跑了。   毕禾转了三趟公交才搭上机场专线,又坐了半个小时,总算是到了机场。   掏出老人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大约半个小时。   进机场大厅时他停下来,借着光滑的墙面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己。   难怪小英要和他开玩笑。   脸还是毕禾的脸,穿的却不是毕禾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上顶的也不是毕禾张牙舞爪的只会被非主流发廊tony赞赏的黄毛。   那男生乌黑的头发,干净的卫衣和牛仔裤,有点像个高中生。   虽然衣服一样廉价,却让毕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真他上帝的好看。   他在心里嘿嘿地笑。   找了一圈,在vip通道的出口处找到了一群人。   都是些年轻人,每个人手上都提了东西,身上的t恤是统一的,上面龙飞凤舞地有一个字。   毕禾眯着眼悄悄看了,那个字是“峤”。   山乔峤。 第2章 开始你的表演   毕禾有点犹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决定还是不混进去了。   他往角落里站了站,把26寸的行李箱当作凳子坐了上去,一只腿曲起支着地,另一只腿无聊地晃荡着,偶尔还会引起那边后援会女生的侧目,大约在看是什么人这么吊儿郎当。   这只半新不旧的行李箱是他最贵的家当之一,很久都没舍得拿出来用过。   毕禾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正无聊得紧,突然身边后援会爆发出一阵高亢的尖叫,吓得毕禾脚下一滑,差点从行李箱上摔下来。   他转头一看,原本懒懒散散站在一边的后援会已经风一般地朝远处冲去了。   毕禾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来,连忙也拖着箱子跟着跑。   跑了一会儿他又停住了,往外挪了几步站好,好像刚才跟着跑的不是自己一样。   远处的骚动越来越近,机场的工作人员拦着粉丝,粉丝兴奋地往前挤,一大群人一边咔咔咔拍照一边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朝出口走来。   即使那个男人戴着口罩,毕禾也知道那张脸是有多帅的。   男人很高,粉丝又多是些小女生,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他。人群这么拥挤他也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还伸手去护那些差点摔倒的粉丝。   毕禾去年看过一部大热的仙侠剧,男主角叫风之去,生得那是一个英挺俊朗、君子如玉,毕禾现在都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小英捧着脸喊“之去哥哥娶我!”的样子。   他站在人群外面,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心想nili之去哥哥的确是帅得飞起。   然而从来没有追过星的毕禾同学,明显低估了追星族的战斗力。   男人离出口越来越近,很快毕禾就从围观的吃瓜路人变成了被推来挤去的疑似脑残粉。   旁边染一头粉毛的妹子一边尖叫着“大峤”一边一拐肘打到了毕禾肚子上,毕禾“嗷”地惨叫一声,很快就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快门声里。   追星族真该去解决国际和平问题。   毕禾捂着肚子想。   他不敢真的和女孩子挤,只能紧紧抓住行李箱,嘴里下意识喊了一声“薛峤”,但周围叫着薛峤的人太多了,他看起来不过就跟一个普通的脑残粉没有二样。   这时候如果干脆冲到薛峤面前去,今天他能上个头条吗?   得了吧,他又不是x峰。   不过这世上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想什么来什么。   大概也要怪毕禾这个人,就算被挤得脸都变了形也还能顺利走神。   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挤着不断往前,身后大概是哪个小姑娘没站稳,在就要摔倒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拍在了毕禾背上。   于是毕禾变成了摔倒的那个人。   这老土的偶像剧初遇模式,大概连小英都嗤之以鼻。   但当一只手稳稳地扶住自己,当鼻尖擦过对方带着淡淡好闻气息的衣服,当抬头看到对方透出紧张目光的好看的双眼时……   毕禾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小英附身了。   之去哥哥娶我。   他看着对方的双眼,缓缓露出一抹乖巧又羞涩的笑容。   毕禾万万没想到,默默无闻的自己也有上热搜的一天。   虽然其实他只是热搜“薛峤机场护粉丝的完整视频,nili大峤是真的暖~”中的那个“粉丝”。   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此刻他正坐在从机场开出的车里,面上还艰难地维持着那抹“乖巧又羞涩的笑容”。   “怎么进到粉丝队伍里了?”薛峤坐在他身边,男人摘了口罩露出整张脸的轮廓,是那种俊俏又充满荷尔蒙气息的长相,一个眼神一点笑都想让人跪下喊男神。   “原本约你在停车场见,就是怕接机的粉丝太多。”薛峤坐着都还比毕禾要高一些,略略低了头看他,眼中还带着笑意。如果毕禾是女孩子,大概已经连骨头都软了。   但是毕禾没有,他必须维持着淡淡的腼腆的笑容,像个充满书卷气的高中生。   “还没见过你当明星之后的样子。”他大概半辈子没这么轻声说过话了,“刚好看到有后援会,就说来围观一下,没想到……”   他说着揉了揉头发,像是在对刚才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   薛峤笑了:“小禾,你和以前一点也没变。”   “是吗?”毕禾像是有些不自在,转头看了眼车窗外,“很久没回来,倒是觉得这里都变了。”   窗外的景色的确是变了,毕禾平时根本没机会来这片有钱人聚集的新城区。   薛峤看着他安静的侧脸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回国会立刻联系我,还挺开心的。”   “当然啊。”毕禾转头对他笑笑,“我在国内也基本上只有你这个朋友了。”   他静静看着薛峤,清秀的脸上一派无辜的神情。   薛峤始终笑着:“你去哪里?先送你回去。实在抱歉,我回趟家落个脚就得赶下一个通告,改天请你吃饭。”   “我知道的,你在私信里已经说过了。”毕禾善解人意地道,“能正巧差不多时间到机场、见一面,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惜没有你现在的号码,要不是你真的还看微博私信,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好。”   “其实也不常看。”薛峤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笑,“就是这么凑巧。”   说完他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回家吗?”   毕禾闻言缓缓收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我家的老房子应该都拆了吧……其实我也没定好去哪里,原本想着到了再到市中心找家酒店的,方便之后找工作出行。”   “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薛峤有些吃惊。   “嗯。”毕禾点了点头,“爸妈在国外,亲戚朋友也都不在这边。”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多问,良久才关心道:“不介意的话,先去我那儿吧,总比住酒店舒服。”   毕禾闻言像是一愣,露出有点踌躇的模样:“可以吗?”   问完又自己补充:“你现在是明星了……”   “明星还不能收留一个朋友回家住了?”薛峤有些好笑,“而且我不是明星,演员只是我的工作而已,不要担心。”   毕禾低着头不好意思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没有去看薛峤的脸,也不让薛峤看到自己的眼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对方几年未见的旧友,心想自己演得大概还是和从前挺像。   薛峤倒是的确一点没变,就算已经被那么多人追捧了,还是以前热心稳重、值得依靠的样子。   唉,这莫测的人生啊。   毕#8226;诗人#8226;禾感叹道。   车子一路开进了繁华的城中,是毕禾这两年几乎不会来的地方,但他知道这里是公认的明星最多的地区。   薛峤住在一片绿化非常高级的电梯公寓区里,进楼道时正好有人牵着狗出来,很自然地和薛峤打招呼。   毕禾扭头一看,不是一年十部古装剧有九部都是她演女主角的某流量小花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花牵着的狗,果然女神的宠物也一样是犬界女神。   司机在原地等待,薛峤带着毕禾上了楼,一边告诉他不用拘谨一边开门让了进了屋内。   薛峤的家不小,装修却很简洁,一看便是工作很忙的单身男人的住宅,一点也没有明星豪宅的样子。   毕禾不久前还看过他这套房子,在一档最近大热的综艺节目里,薛峤就是从这里出发去了节目的地点。   “幸好备了备用拖鞋。”薛峤弯腰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放到他面前,“换下放这儿就行,别客气,当自己家。”   我才没有这么贵的家。   毕禾在心里嘀咕。面上却再次露出充满感激的乖巧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   薛峤笑着摇了摇头,提起他的行李箱带他进了一间房间:“没有提前准备,先放东西吧,一会儿我让保洁过来清扫一下。”   其实这间客房已经很整洁了,比毕禾每天住着的小破屋还干净得多。   “不用麻烦,我自己收拾收拾就行了。”毕禾道,“你不是要赶通告吗?快去吧。”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总不能水都不让你喝一口。”薛峤笑了笑,转身出去像是要进厨房,毕禾连忙跟出去,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站在客厅里。   “白水还是果汁?”薛峤站在开放式厨房里问他。   毕禾道:“白水就好。”   “坐吧,沙发又不是黄金。”薛峤将水杯放到毕禾面前的茶几上,示意他坐下,“是不是我话太多,让你紧张了?”   毕禾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你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   说着像是有些自责,声音低了一些:“不太会说话。”   薛峤看着他,随后道:“我得出门了,你一个人待着可以吗?家里东西随便用,浴室开关往左是热水。我大概晚上十点前能回来,别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毕禾立刻就想说没有,但生生忍住了,做出思索了一番的模样,摇头道:“没有了。”   薛峤笑了笑,进房间换了件外套,出来时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弯腰放进毕禾的手心里:“出大门右转有一间中餐馆;你如果还是不喜欢出门,可以叫外卖,门牌号是7栋21楼09。”   毕禾低头一看,是一把大门钥匙和一张门卡,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   薛峤像是不经意地顺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顶:“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路上小心。”毕禾目送着薛峤出了门。   他在沙发里一直坐到门外隐隐传来电梯叮咚的声音才突地呼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扑回沙发里,全身肌肉都懒散下来。   他一边担心薛峤是不是看出了破绽,一边又想薛峤刚才摸他头发有没有摸一手黑色,一边还思考着怎么完善说词来应对薛峤回来之后问起。   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和伟人真是有那么一点像。   都想得特多。 第3章 不要脸的错觉   薛峤家的沙发又大又软,毕禾趴在上面享受了许久才爬起来,沿着宽敞明亮的客厅慢慢转了一圈。   虽然薛峤说东西随便用,毕禾倒没有真的就认为能不客气了,他对着墙壁上数量不多却一看就特别有比格的装饰品左看看右看看,嘴里啧啧称奇。   他也没有进别的房间,毕竟他是一个有素质的自由职业者。   洗手间倒是进去了一次,架子上的东西少得一眼就能数完,毛巾牙刷剃须刀都是单人份。   毕禾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低头时生怕头发碰到水突然掉色。   这就是“便宜の烦恼”。   不好意思乱用别人的东西,毕禾用手胡乱抹干脸上的水珠,盯着镜子里黑发的男生龇牙咧嘴地做了几个鬼脸。   随后又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心里自己吹了一百遍。   毕禾你真好看!我是你的颜粉!   就是这乌黑乌黑的头发看着怪不顺眼的,想念尊贵的小黄毛。   刚出了洗手间还没坐下,就接到了麻杆打来的电话。   “你犯事了?”毕禾紧张兮兮地低声问,“抱歉,我真的想不到你能这么一大早活过来的其他原因。”   “滚你丫的……”麻杆大约是想破口大骂,出口的语气却活像个重病患者,“你那么早出去干啥了?快……快回来救我……”   “怎么了?”毕禾听他痛苦的声音,不自觉也有些紧张。   “我……”麻杆艰难地说道,“我……拉肚子……”   毕禾:“……”   麻杆又道:“但我上午有个单子……郎哥你知道吧?他弟被人撬墙角了,本来叫我们今天去教训教训那对狗|男|女……”   毕禾:“……x2”   麻杆:“一个人八百块。”   毕禾:“我七你三。”   “……我四行吗?”麻杆弱弱讲价。   “成交,地址发我。”毕禾爽快地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中午,所谓“教训教训”这种活他再熟悉不过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应该能在薛峤收工之前回来。   于是他拿起门卡和钥匙就出门了。   走到电梯口又想起什么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卫衣,转身又折了回去。   他打开带来的行李箱,其实里面根本没装什么东西,只是看起来重而已。   夹层口袋里薄薄塞了一件连帽t恤,他拿出来换了,骷髅图案还带闪钻,十分震慑人心。   行李箱里还有一顶出门时顺手从麻杆那儿拿来的鸭舌帽,毕禾也拿出来戴上,出门走进电梯里照镜子时觉得很满意。   毕#8226;葬爱贵族#8226;禾,开始你的一天吧。   麻杆口中的朗哥毕禾是听说过的,城北这一片有名的地头蛇,有个学艺术的亲弟弟,天天在外面吹牛是大艺术家。   教训人这种小事儿朗哥当然不会亲自出马,来带队的是下边一个手下,金项链黑纹身大光头,看到毕禾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几眼,视线在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停了几秒,眼神很嫌弃。   毕禾没说话,默默将t恤袖子挽到肩上,露出上臂一串纹身。   五块钱十张那种,本季新款,尊贵奢华。   光头勉强满意了。   算上毕禾和光头一共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冲进破烂的小卖部,同行一个红毛大哥一脚踹开门。   但是失败了,这种玻璃门是会自己弹回来的。   毕禾无言地推开一边门用手撑住,让其余四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去了。   一个小卖部老板撬了城北亲王的墙角,毕禾觉得很有意思。   但他不是来看八卦的,红毛大哥冲进柜台里把四眼老板提溜了出来,光头大马金刀地往那里一坐,嘴里斜斜叼只烟。   其他三人也从兜里掏出烟。   连带着小老板一起,五个人齐刷刷回头看毕禾。   毕禾面不改色,伸手拿起旁边货架上的棒棒糖,拆了包装丢进嘴里。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百花香……   “胆肥啊你!”光头怒喝一声,一脚将小老板踹翻在地,“知道那是谁的女人吗?敢挖我们小少爷的墙角?!”   他带来的人就是来当打手的,见状纷纷上去买一赠四。   毕禾混在里面,也伸出脚踢了踢小老板的小腿。   小老板噗通一声跪了。   毕禾:“????”   他好像没用力。   “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小老板痛哭流涕,眼镜都歪了,“是那个女人勾引我的,大家都是男人,都懂啊……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不敢惹你们啊,饶了我吧!”   毕禾默默地退到了门口。   “梅友乾!你不要脸!”然而一阵旋风突然破门而入,差点把毕禾撞飞到对面墙壁里去。   进来的年轻女人白裙粉鞋,看起来娇滴滴的,却冲到小老板面前连扇十个巴掌。   “你简直不是男人!败类!人渣!”   毕禾:“……”   光头:“……”   女人将小老板揍成了猪头,转头看向吃瓜的几人,站起来理了理裙摆,一撩头发风情万种地问:“朗诚在哪儿?我要见他。”   毕禾完成了一单史上结束最快的工作。   他准备的一串诸如“吃了熊心豹子胆”“看你还敢不敢”“就你那【哔——】样”的话,全都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但他一点也不惆怅,毕竟兜里多了好几百块钱呢。   他摸了摸口袋,寻思着要不还是去染个永久的黑色吧。   然而回忆了一下从前英俊的自己,还是舍不得。最后难得去了商场,在导购微妙的目光下买了一大罐黑色发蜡。   随后在商场的洗手间里换了衣服,将代表着尊贵身份的骷髅t恤装进来时带的口袋里,打道回府。   他先回了筒子楼,终究不忍心踹醒拉肚子拉到虚脱昏睡的麻杆,将拿到的钱抽了两张出来,剩下的全塞进他枕头下面。   麻杆睡得跟死猪一样,身都没翻一个。   毕禾想了想,将口袋扔回床上,鸭舌帽摘下来扣在麻杆脸上,空着手出去了。   倒班的小姑娘又碰巧下班回来了,胖胖的脸看着毕禾笑:“新造型帅啊。”   毕禾道:“那你快多看两眼。”   小姑娘:“?”   毕禾嘻嘻笑了声,摆摆手走了。   王婆婆晾的衣服又没拧干,滴了毕禾一脸水。于是原本已经走到楼下的他又跑了回去,把王婆婆仅有的两件衣服戳回来,拧巴拧巴不会出水了又给晾了回去。   正巧这时身后门开了,王婆婆大喝一声:“干啥呢?!”   毕禾拔腿跑了:“不用谢!我叫雷锋!”   一路跑了好远还能听到王婆婆的骂声。   毕禾双手踹在卫衣兜里,走路的时候背总挺不直,斥重金染的黑发也救不了的吊儿郎当。   走出筒子楼时对面网吧门口又打起来了,相熟的网管抄着凳子跟在一个人后面追,嘴里连环脏话一个字都没重复。   前面跑那人冲过马路来了,网管看到毕禾了,张口就要喊,毕禾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人从毕禾面前跑过,毕禾默默伸出一只脚。   网管对着摔倒的人猛揍:“让你不给钱!让你不给钱!”   毕禾再次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走到破旧的公交站,几个人蹲在站牌下吞云吐雾,路过的小姑娘都要绕着弧线走;毕禾远远走过去,都是眼熟的脸。   “去哪儿呢?”叼着烟的男人朝他喊,“这啥新造型?!”   “低调,成熟,和优雅。”毕禾道。   男人嗤笑一声,扔给他一样东西,毕禾一扬手接了,又是根棒棒糖。   “出去啊?”又一人问,“157刚走,来唠嗑会儿?”   “不了。”毕禾道,“我不坐车。”   说着他就要走。   “禾子!”身后的人叫他,毕禾闻声停下脚步。   “下周我女人生日,出来喝酒!”   毕禾歪了歪头:“再说吧。”   他一路往前多走了一公里多的路,走到157路公交车的下一个站台,将棒棒糖扔进了垃圾桶。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上车,坐了30几个站,转了一趟公交,终于回到薛峤家楼下。   刷门卡的时候毕禾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家里有钱的高中生。   这错觉真不要脸。   他靠着记忆找回薛峤家在的单元,进电梯时里面已经站了个人,戴着墨镜,毕禾仿佛开了透视眼,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对方也转头看他,良久道:“要签名吗?”   “……不用了,谢谢。”毕禾默默转过头,觉得身后的视线有点灼热。   明星是不是不喜欢别人拒绝要签名?   毕禾疑惑地想。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大明星踩着愤怒的步伐出去了。   看来是不喜欢的。   毕禾一边自己回答自己,一边按了关门按钮回薛峤家。   他换好拖鞋,回忆着来时鞋子摆放的位置和方向,将自己的鞋在鞋柜里放好,然后回了客房。   薛峤的家整个都简洁得不像话,客房里只简单摆了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但家具和被子都一看就很贵。   毕禾摸了摸柔软的枕头,觉得困了想睡觉,但看着干净的床单和被子,他又有些犹豫。   最后在自己行李箱里掏出洗得旧旧的睡衣,上衣和裤子拼在一起铺到床上,趴上去睡了。   他睡得沉沉的,也不忘做了个梦。 第4章 男神给口饭   梦里黄毛毕禾和黑发毕禾在打架。   黑发毕禾毫无还手之力,非常不争气地被黄毛毕禾一脚踹空了血条。   黄毛毕禾仰天大笑,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毕禾就被黄毛的自己吵醒了。   他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拉着帘子的窗户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响得毕禾脑袋里一片浆糊。   随后他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原本垫在身下的睡衣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他脑海里“叮”地响了一声,诈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   也没有开灯就下了床,他和麻杆作息时间不太一样,为了不打扰麻杆睡觉,他已经习惯摸黑开门了。   打开客房的门,客厅里亮着灯,年轻英俊的男人在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节目,听见开门声就转过头来看他。   “睡醒了?”薛峤关心道,“饿了吗?想吃什么?”   毕禾下意识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晚八点零九分。   他可真能睡。   “你收工了?”毕禾用尽浑身力气清醒过来,立刻切换到了腼腆模式,“抱歉,作息有点调整不过来。”   他这是十足拘谨客气的模样,薛峤有些失笑,站起身道:“和我不必这么客气,要吃点东西吗?”   毕禾犹豫地点了点头,薛峤轻轻按着他的肩带他在沙发坐下,自己走进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   “前几天刚补充了点食材。”他翻了翻冰箱道,“有点晚了,就在家里吃行吗?”   毕禾愣了愣:“你做吗?”   薛峤笑道:“吃吗?我手艺应该还行。”   “好啊。”毕禾顺口答了,“你平时也自己做饭?工作不忙吗?”   “习惯了。”薛峤拿出食材开始忙活,“在家有时间就自己做饭吃。”   “哦对。”毕禾想起什么来,笑道,“你是峤大厨嘛。”   薛峤有些意外:“你看《老友公寓》了?”   薛峤之前参加的综艺节目大热,他在节目中时不时做几顿饭,厨艺还很好,被节目组和观众称为峤大厨。   毕禾脑袋转得很快,微笑道:“在国外的时候无聊就会找找国内的节目看,《老友公寓》我每期都看了,就是在那边看不太方便……更新挺慢的。”   薛峤不疑有他,笑道:“那早知道我该再表现好点。”   毕禾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来,抿了抿唇没说话。   薛峤忙活了一会儿,三两下利落地做好了两人份的晚餐,端出厨房在毕禾对面的地毯上坐下。   毕禾作势要起身,薛峤自然道:“你坐吧,我习惯坐地毯。”   毕禾犹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两人就在矮几两边,毕禾坐沙发,薛峤盘着腿坐在他对面,随性得完全没有男神包袱。   薛峤大概有食不言的习惯,毕禾几次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抬头看看对面男人低低垂着的眼睑,最终保持了沉默。   可把他难受坏了。   以前的他怎么就不爱说话呢?   真是无趣,难怪会被黄毛打败。   吃完了饭,毕禾抢着要洗碗,薛峤倒也没有阻拦,大约是觉得这样能让毕禾不那么拘谨。   于是毕禾在厨房洗碗,薛峤倚在吧台和他说话。   “没想到你会回来。”薛峤道,“准备待多久?”   毕禾早就想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说辞,轻声道:“这次回来就不准备走了。”   “是吗?”薛峤的声音带着笑,听起来很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毕禾洗完了碗,转头找了一圈,还未开口便听薛峤在身后道:“擦碗布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毕禾于是伸手去拿,一边开柜门一边说道:“一回来就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过了和我不必客气。”薛峤平和道,“你之后怎么安排?”   毕禾转过身:“先找份工作安顿下来吧……几年没回来,好多地方都觉得陌生了。”   他轻轻抿着唇笑了笑,像是有些窘迫的模样。   他低下头便看不到薛峤的表情,只听对方热情道:“那你就在我这儿先住着吧,其他有什么需要帮忙也尽管提。”   毕禾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薛峤的眼睛微微笑起来:“谢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也是。”薛峤个子比他高许多,就算倚着吧台没站直,也是低了头去看毕禾的眼睛,俊逸的面上含着笑,“欢迎回来,小禾。”   毕禾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像个温柔干净的少年。   黄毛毕禾噔噔噔地跳起来,背后光芒闪闪。   最后一步,成功。   收拾好了之后毕禾也没事做,瞥了一眼几乎没有声音的电视,花花绿绿的场景有点眼熟。   “啊,是你的那期。”毕禾看着屏幕里亮眼的几位年轻男女道,“怎么不开声音?”   薛峤笑了笑没说话,弯腰拿起遥控器开大了些音量。   毕禾问完其实就反应过来了,薛峤是怕打扰到之前在睡觉的他。   《今夜大笑场》这种节目,音效也是大笑点之一,要的就是吵吵闹闹的气氛,关了声音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薛峤道:“快播完了。”   “看完吧。”毕禾对他笑笑,“这期我还没看呢。”   黑发毕禾愤怒地去推黄毛毕禾:“乱说!你昨天才看过。”   黄毛毕禾挠挠耳朵,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黑发毕禾弹飞了,眼泪化作一条流星。   黄毛毕禾仰天大笑。   “看自己在电视上是什么感觉?”毕禾好奇地问薛峤。   他俩已经在沙发里坐下了,薛峤的气质非常好,即使是闲适地靠着沙发背,背脊也是自然挺直的,一点也不懒散,但也不会很严肃。   相比之下平时走路像地上有钱一样的毕禾要拼命保持着挺直端正的坐姿,实在是太辛苦了。   但没办法,虽然毕禾不是演员,但也是有基本素养的。   耳边薛峤在回答他的问题:“习惯了,没什么特别感觉。”   “我倒是觉得很奇妙。”毕禾咧了嘴就准备笑,嘴角刚扯出一点就立刻刹住了,强行只露出一点微微笑意,“你在电视上很帅。”   薛峤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嗫着笑:“谢谢。”   毕禾转头看电视,电视上的薛峤又在说话:“我的初恋啊……是非常安静、非常善良、非常可爱的人。”   毕禾眼睛眨了一下,悄悄看了一眼薛峤,对方视线落在电视上,面色如常。   毕禾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nili之去哥哥的侧脸真是太英俊了。 第5章 男神缺心眼   到了睡觉的时间,薛峤将毕禾送到客房门口,两人道了晚安。   “明天我一早就要出门,你安心睡吧,不用管我。”薛峤叮嘱道,又重复了一遍,“找工作有什么难题随时联系我。”   毕禾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薛峤目光柔和,看着毕禾进了房间关上门,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毕禾耳朵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儿,确认听见了薛峤关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躺回床上。   薛峤咋这么善良呢?   其实算一算,他们也有七八年未见了,别说薛峤还是明星了,就算是普通人,也不会这么爽快地收留一个多年不见的旧友吧?   难怪薛峤的粉丝总说“我们大峤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这哪是善良,这明明是缺心眼。   毕禾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薛峤家的枕头被子软绵绵的,让毕禾做的梦都难得软软蒙蒙起来。   没有黄毛毕禾了,黑发的毕禾抱着一大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走得像只年迈的蜗牛。   但梦里他感觉不到沉甸甸的重量,只是不明白身体为什么走得这么慢,就好像是故意在等那道从楼梯转角传来的声音。   “同学,要帮忙吗?”   薛峤出门的时候毕禾睡得迷迷糊糊的,几乎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只是隐隐好像有不属于薛峤的声音在说话。   他没有听清那声音在说什么,薛峤压低了的声音也听得断断续续,夹杂着“朋友”“没关系”之类的字眼。   毕禾在梦里咂吧咂吧了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再醒来已经又是日上三竿。   毕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直到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才爬起来出了卧室。   走出房门几步他又顿了顿,咻地一下转身跑回去,将睡成一团的被子好好叠好,连枕头和床单的褶皱都小心地抹平了,才又踩着拖鞋进了客厅。   薛峤这么缺心眼,还是对他的屋子好点吧。   毕禾嘀咕着,顺便狠狠夸了一番自己,真是个善良的人。   客厅里很安静,厨房冰箱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毕禾虚着眼睛看了看。   “牛奶过期了,别喝,料理台上有豆浆。”   薛峤的字遒劲有力,可真好看。   毕禾转身去了料理台,新鲜的豆浆和包子一看就是早上刚买的,也没人动过,只是到了中午自然已经凉了。旁边就是微波炉,毕禾却看也没看,端起凉掉的豆浆喝了一口,又三两下把包子吞了。   包子味道挺好的,就是冷了,有点硬。   不过男人么,就是要这么不拘小节。   吃了东西胃里令人难受的饥饿感才消去一点,毕禾在屋子里又转了一圈,洗漱的时候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头发翘得很有个性。   发梢已经悄悄褪去了一点颜色,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这20快钱的染发膏质量还挺好嘿。   无聊地来回走了好几圈,打开电视按了一轮台,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眼看时间就要到下午,毕禾觉得该回去看看麻杆。   他跟薛峤说他要出门找工作,怎么着也该有出过门的样子吧。   毕禾觉得薛峤有点傻,明明长得稳重可靠的精明样,却连他这么蹩脚的谎话都信了。   不过傻点好,毕竟这么好的房子,毕禾自己可买不起。可不就是看中了薛峤这点,来找个免费饭票么。   毕禾吹了声口哨,换身衣服出门了。   在电梯里又遇到了昨天那个年轻人,依然戴着大墨镜,身后跟着两个提包的人。   他显然也还记得毕禾,一瞬间就朝他瞪了过来。   毕禾被猛然转过来的两个大黑圆片吓了一跳,一脸莫名地看了看他,往旁边让了让。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墨镜男昂着头出去了,走之前又用大墨镜瞪了毕禾一眼。   毕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揉了揉头。   可能当明星的……都有点病吧。   王婆婆晾的旧花衬衫又掉到楼下乱搭的顶棚上了,正撅着老腰颤巍巍地拿晾衣杆去戳。   毕禾一上楼吓了一跳,一把扑过去抱住她:“我的婆啊!”   非常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要死啊!”王婆婆被他拖回来,也吓得假牙都快掉了。   毕禾三两下爬上围栏,整个人身子都在护栏外,轻车熟路地用晾衣杆将花衬衫戳了回来。   他跳进阳台,大咧咧道:“跟您说了我不在就叫麻杆嘛,也不怕闪了腰。”   “哎哟要死嘞。”王婆婆中气十足,“他是大爷哦,睡得像死猪,楼炸了都喊不醒!”   毕禾哈哈笑了两声,跑回自己家里看死猪去了。   一开门一股酒味,毕禾嫌弃地在空气里挥了挥手,开了窗户散气,然后一脚踹醒了呼呼大睡的麻杆。   “要死啊。”麻杆猛地弹起来,看清是毕禾又趴了回去。   “你才要死,垃圾又扔我床上。”毕禾嫌弃地拎起扔在他床头的薯片袋子,扔到了麻杆脸上。   麻杆胡乱撸开自己床上一堆东西,坐起来打了个呵欠:“你小子这两天干啥呢?夜不归宿的。”   “找饭票啊。”毕禾随口答道。   “啥?”麻杆一脸莫名,毕禾没理他,跑出去抄水表了。   麻杆原本就有事要等毕禾回来与他说,坐在床上抽了根烟,等毕禾回来了,他盯着他黑色的头发看了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个月水费我放这儿,晚上叶哥来了你记得给。”毕禾将钱和纸压在烟灰缸下。   “你晚上又不回啊?”麻杆意外地看着他。   毕禾勾着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找到饭票了啊。”   “不是。”麻杆见他不像开玩笑,连忙问,“你到底在干啥呢?”   毕禾于是将去找薛峤的事简单说了,只是顾及到薛峤到底是明星,隐了名字没说。   “你同学这么好啊?”麻杆听完张大了嘴,“你说啥他信啥,有你的啊,还装海归。你这小样儿哪像海归,就一海豚。”   “你不知道。”毕禾撇了撇嘴,“他这人特热心,就爱帮助人。”   “那也不至于是个人都帮吧。”麻杆不信。   “当年我们关系很好的好吗。”毕禾见他不信有些不悦,往后一仰靠着床头得意道,“小爷我高中的时候可是远近闻名地一株校草。”   麻杆“切”了一声:“你就吹吧,反正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又看了看毕禾,改口道:“不过你长得是还挺帅的,读过书的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毕禾不屑地笑了笑:“高中都没读完算什么读书。”   “那也不比我好么。”麻杆大字不识一个,毕禾在他眼中也算文化人了,“不过读书也没啥用,你那同学读书了,不还是被你耍么。”   毕禾正色道:“什么耍,我这是最大程度利用人际资源为自己带来便利。”   麻杆不吃他神叨叨的那一套,叼着烟又看了他半晌:“你这事靠谱不?别住几天就被赶出来了。”   “不知道。”毕禾道,“不过他不会赶我走的,他这人缺心眼。”   见麻杆不信,他又道:“你放心吧,住好房子还不用给房租,我还不多想些方法留下来么。”   麻杆道:“也是,反正你聪明。”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禾子啊,我跟你说个事哈。”   距离筒子楼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城西有一间酒吧,毕禾这辈子只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麻杆带着他来找活做,投靠一位叫龙哥的大佬。   第二次就是今天,还是见这位大佬。   “这是禾子,龙哥您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就是我昨天跟您说的那个。”麻杆哈着腰将毕禾推到大佬面前,“以后就麻烦您了。”   大佬从香烟里抬起眼皮打量了毕禾几眼,毕禾吞了吞口水,默默地将袖子挽起来,露出还没洗掉的纹身贴。   大佬“嗤”地笑了一声,也许是觉得他有意思,转头对麻杆道:“我跟老袁十几年的交情了,你跟着他去南方好好干,这边不用担心。”   麻杆连忙又点头哈腰地道谢,大佬看了看毕禾:“人看着还机灵,以后有活不会忘了你。”   毕禾低下头:“谢谢龙哥。”   包间里弥漫着烟酒的味道,毕禾被熏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悄悄抬头看了看满屋子站着的纹身光头男人们,内心有点小惆怅。   麻杆要走了,d市道上瘦子势力又少了一个人了。   想到自己可能也要变成手臂纹老虎脖子上戴大金链子的光头胖子,毕禾有点想哭。   他突然想念薛峤的家了。   放他回美男的世界吧。 第6章 合格的混混   毕禾酒量不太好,喝点啤酒还行,烈的就来不起了。秃头大胖子们让喝白的,他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大佬看他的那点有意思也变得没意思了,挥挥手打发了他和麻杆,两人于是麻溜地滚了。   滚到一楼喝啤酒。   这间酒吧和毕禾平时跟着别人去的那些都不太一样,至少一楼大厅里跳舞的人看起来要比那些小酒吧的客人有钱,连空气里香烟的味道都要显得不那么廉价一些。   大约也不会一言不合就变成打架现场。   毕禾漫不经心地想着,又喝光了一杯啤酒。   “你又喝掉了一个月的水电费。”麻杆肉痛地盯着他。刚才他们在包厢里,大佬让喝他们就喝,反正不用自己给钱,但这会儿就不一定了。要是大佬高兴结了账还好,要是没那个意思,难道他们还要拿着两个人的酒单跑到别人面前问:“龙哥,这顿请吗?”   那画面太美了,麻杆不敢想。   毕禾闻言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瓶,摸了摸裤兜又摸了摸外套,摸出几张红票和零零散散的钱,摊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数起来。   “……干啥呢?”麻杆左右看两眼,低声道,“要数钱回家数去啊,你看下你周围,跌不跌份……再说你这数也数不出一千块来。”   “你什么时候也怕跌份了?”毕禾随口道,将理好的薄薄一沓钱捏了捏,叹了口气,“喝吧,今天我请你,就当践行了。”   “当真找到饭票了不成。”麻杆“嘿”了一声,“那别怪我不客气啊。”   却也没有真的不客气,招手点了一瓶最便宜的普通啤酒。   等到酒上来,还倒了一大半给毕禾。   毕禾盯着黄色的液体流进手中酒杯里,端起来轻轻和麻杆碰了杯:“一路顺风。”   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了轻轻的声音。   “禾子啊。”麻杆喝了酒,看着坐在昏暗灯光下的毕禾道,“你别怪我没叫上你一起,袁哥那儿只要一个人,而且吧,过去了做的活可比现在麻烦好几倍,你干不来。”   “我才不走。”毕禾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黑色的头发被变换的灯光映成好几种颜色,“叫我我也不走。”   麻杆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毕禾又闭嘴了。   两人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时间还早,酒吧在圈内闻名的表演还没到时间,只有看不清面容的男男女女在吵吵闹闹地喝酒,大厅里放着音乐,说话都要用吼的,像在吵架。   毕禾看得无聊,有点想回去了。   盯着前方发了会儿呆,不远处一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像吵架。   ……还真是吵起来了。   麻杆也听到了动静,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没多久就被热闹看见了。   “你们两个。”不远处的光头男人叼着烟,有点眼熟,“过来。”   麻杆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爬出沙发,毕禾又叹了口气,起身前将最后剩着的酒喝了。   这么贵还这么难喝,什么鬼地方。   几个刚才还在包间里见过的纹身秃头男正站成一圈,里面围着一个满脸戾气的男人,和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女生。   这种场景太熟悉了,毕禾见怪不怪,扒拉了一把自己的黑发,缩在麻杆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   “要打架就来啊。”人群中间的男人被一个秃头男反剪着手臂,倒也不见得多害怕,“放我女朋友走。”   “嚯哟。”方才叫毕禾二人的男人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然后走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女生面前,讲烟圈吐到她脸上。   女生吓得一抖,她的男朋友猛地朝男人冲来:“x你妈!”   这一声气吞山河,非常有气势。   然而很快就被一脚踹上了肚子,气势全被狗吃了。   毕禾眼睛不受控制地狂眨了几下,觉得肚子有点痛。   光头男人就像所有副本的小boss一样,嘚瑟地叼着烟,毫不将奋力挣扎的人放在眼里,还流里流气地将那女生从头打量到脚,目光最后停留在丰满的胸部上。   周围的人立刻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   麻杆悄悄狠拍了一把毕禾的背,后者于是也配合地笑了两声。   女生被这阵笑声吓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流,看她的模样就像是规规矩矩的乖乖女,大约每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双眼睛惊恐地四处看。   人在危险中会下意识地看见与自己气息最接近的事物,因此在酒吧吵闹的音乐声和闪得人眼就要瞎掉的灯光中、在一群猥琐的胖男人中,她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毕禾。   黑头发、白上衣,缩在角落一脸无辜的毕禾。   光头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盯着毕禾看了几眼,咧着嘴笑道:“你,把她抓过来。”   毕禾左右看了看,用手指了指自己,目光里带着询问。   光头男不耐烦地看着他。   “这……”预感到他要做什么,毕禾有点犹豫,“不太好吧……”。   “你快去吧。”麻杆拍了他一把,低声道,“要想跟着龙哥混,要做个合格的流氓啊,禾子。”   即将合格的流氓毕禾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地去了。   女生惊恐地看着他越走越近,泪流满面样子像只小白兔。   毕禾脑子里“噔噔噔噔”闪过好多流氓甲乙丙丁,照着其中一个咧嘴一笑,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特猥琐。   猥琐得女生都吓die了,在毕禾的手碰到她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吓得毕禾大脑当机的尖叫。   “不许碰她!!”   大脑当机的毕禾被撞飞出去了。   所以说不要随便动别人的女人嘛……   毕禾后脑勺撞在沙发椅最硬的部分,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想到众目睽睽下被撞到,感觉十分给混混圈丢人。   毕禾使劲眨了眨眼,头顶的灯光太闪了,眼前的无数个光头全都乘以了倍数,晃得他头晕。   麻杆冲过来扶他,毕禾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麻杆于是抓着他的手臂要把他提起来。   而就是这个时候,一道男声惊雷一般,奇迹地,在动次打次的音乐声中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放开他!”   在有些时候,世界是很小的。   换一种说法,过去这种东西,就是一旦你主动或者被动地拧开了一点点开关,它的大门就会轰隆一打开,无论是你想要重逢的,或者不愿意再见的东西,都会乘着时光机器啪嗒啪嗒地向你跑来。   以上来自毕散文家禾。   麻杆被那骤然出现的一声怒喊吓得手一抖,毕禾吧嗒从他手里重新摔到了地上。   这下不止是头疼了,屁股也疼。   “小禾!”一道黑影覆盖在眼前,有人大力抓上了毕禾的手臂,“没事吧?”   毕禾颤巍巍地抬起头。   一张英俊硬朗的脸,一身一眼看去就价值不菲的衣服。   毕禾下意识抓了抓褪出些黄色的短毛,有些错愕地轻声道:“……是你?”   他的声音很小,有一点点轻柔,并不是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   上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是在昨天,薛峤的面前。   而此时他慢慢地露出与在薛峤面前时一模一样的腼腆笑容,还多了一些夹杂着不安的意外和惊喜。   这种惊喜恰到好处地藏在他黑色的瞳仁中,让被他看着的人心生愉悦。   男人的手紧紧抓着毕禾,炙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让毕禾头更晕了。他不着痕迹地想挣脱开,却发现触碰到的部分,这双手在微微颤抖。   毕禾顿了顿,男人已经俯下身来,几乎是半抱着将他扶了起来。   一股几乎陌生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围绕着毕禾。   他眨了眨眼,开口想说什么,男人却已经沉着脸转过了身,似乎是冷漠地看了四周一圈。   随后毕禾听见他冷冷的声音:“龙蛟手下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随着他的这句话,动次打次的音乐和闪得毕禾快晕过去的灯光突然都停了下来。   毕禾努力抬头看了四周一圈,领悟到了什么叫变脸。   光头男人烟也不抽了,嘴唇哆哆嗦嗦地对着男人叫了声什么,毕禾离他有些远,没听清。   “谁推的他?”男人冷声问。   一圈人面面相觑,男人得不到回答,声音里的怒气又强了一分。   “在我的地盘上欺负我的人,不敢承认了是吧?”   ……啥?   众人慢半拍地去看毕禾,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和其他人完美融合的懵比。   真正被欺负的女生反而被档在了男人的视线之外。   “我只问最后一遍。”男人又冷声道,“是谁推的他?”   先前撞了毕禾的年轻男人唇角挂起一丝冷笑,从人群里往前埋了一步。   毕禾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想也来不及想,一把抓住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的手。   男人转过身来低头看毕禾,方才的冷酷和压迫力几乎一瞬间就消散了,声音柔和得几乎像讨好:“怎么了小禾?”   没有了一闪一闪的灯光,毕禾略略抬起头就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许多年没见的,陌生中又有着毕禾所熟悉的眉眼的脸。   这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与薛峤偏向于倜傥的俊朗不同,这个男人是很传统周正的好看,剑眉星目,有点毕禾爱看的古装剧里将门世家大公子的气质。   若是在古代,他大约就是那种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毕禾看着他,脑袋里其实死机了一般空白,视线里撞了自己的人像是要开口说话。   毕禾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看了四周一眼,女生惊恐而茫然地躲在阴影里,先前嚣张跋扈的流氓们再也嚣张不起来,他与麻杆对上视线,两脸懵比。   面前男人耐心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毕禾张了张口,脑子转不过弯来。   一定是刚才撞得太狠,不然这头怎么这么晕呢?   于是他干脆两眼一闭,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第7章 的确不一样   对于安晋来说,这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他被自家老爷子打发去国外许多年,好容易回了d市,行李还没放下就打探起当年那人的消息,却同这许多年一样,仍然杳无音信。   他内心抑郁,若不是因这日朋友有事相托,他也不会来自己名下的这间酒吧。   什么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便是了。   毕禾还是安晋记忆里的样子,干净得一尘不染,站在嘈杂混乱的环境里显得如此瘦弱且格格不入。   安晋多年来辗转反侧,昼思夜想,他年少时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半分模样也没有变化。   如他在异国他乡时担心的一样,在他不在的时间里被人欺负。   安晋原本满心怒气,既气这些小喽啰敢欺负毕禾,又气自己这么多年找不到他的消息。而当毕禾闭上眼晕倒过去时,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手足无措的慌张。   “小禾……小禾……”他叫着他的名字,也顾不上教训在场的人,抱着毕禾就冲了出去。   毕禾原本只是头有些晕,他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安晋心中已经把八点档苦情戏演了八十集,被撞得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安晋发现自己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毕禾能听见安晋混乱的心跳声,随着走出酒吧而越来越清晰。   ——人生何处不相逢,谁不会演谁先怂。   毕禾估计着周围没啥人了,悄悄动了动,皱着眉缓缓睁开眼。   一睁眼便是一张成年版安晋的脸。   毕禾心里有点愤慨。   都是从十六岁长到二十几岁,薛峤也好安晋也好,哪个不是越来越帅越来越成熟,整个一行走的荷尔蒙。只有他只长心眼不长个,嘲笑麻杆人如其名都没什么底气。   命运啊,为何对你眼前的少年如此不公……   剧场里毕·诗人·禾还没声情并茂地朗诵完,安晋已经发现他醒了,两人四目相对,男人英俊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急切而惊喜的神情。   “小禾?你感觉怎么样?”他抱着毕禾往前走,因为走得急还有些喘,“别怕,我们去医院。”   毕禾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安晋的衣领。   安晋脚步一顿,低下头看他。   “……我没事。”毕禾轻声道,“不用去医院,放我下来吧。”   “不行。”安晋急切道,“你刚才撞到头了,必须去检查一下。”   毕禾有些犹豫,去一趟医院他这个月别想吃饭了。   安晋还在坚持:“万一脑震荡了怎么办?这不是小事。”   见毕禾不说话,他以为他还像以前一样抵触进医院,放柔了声音温和道:“别怕,一切有我在。”   毕禾低着头眼珠子一转,轻轻点了点头。   ——嘛,这可是你说的。   到了医院,安晋坚持要毕禾从头到脚做了全套的检查,等到折腾完,窗外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毕禾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里等着安晋去拿检查报告,整个下午安晋跑前跑后,一会儿交钱一会儿找科室,比毕禾这个撞到头的还急。   “你看,我说了没事的。”毕禾看完检查报告轻轻笑了笑。   “不检查我不放心。”安晋细细将手上报告看了,“饿了吗?想吃什么?”   毕禾不经意地瞥了瞥身旁反光的墙面,其实模模糊糊地只能看见一团影子,但他总觉得头上的黑色在簌簌地往下掉。   这让毕演员十分地焦心。   “我……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毕禾低着头抓了抓头发,“改天吧,改天我请你吃饭……啊对了,今天检查的钱还给你。”   说着作势就要去摸口袋,毫不意外地被安晋制止了。   “跟我提什么钱。”安晋道,“那就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你一定很忙吧,都陪我耗了一下午。”毕禾这次是真的要推辞了,他能让安晋送他回哪儿去呢?筒子楼还是薛峤家?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安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有些失落,眼睛里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禾。”他涩声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毕禾愣了愣,想起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他其实应该赶紧和安晋说再见,但抬头看看对方的脸,他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去外面坐坐吧。”   他话音刚落,安晋的眼睛立刻便渐渐亮了,英俊的脸上也带出愉悦的笑意来。   两人在医院花园里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并肩坐下,毕禾脑子里想着事,面上一副放空的神情。倒是安晋显得有些拘谨,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毕禾适时地拯救了他,转头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这两天。”安晋立刻答道,说完见毕禾久久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问,“小禾,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毕禾笑了笑:“挺好的,还是老样子。”   ……才怪。   安晋看着他低声道:“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这是毕禾这段时间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让他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气。   这些好好的帅哥,怎么都瞎了呢。   但他面上只是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安晋:“你好像不一样了,阿晋。”   安晋似乎有些紧张:“哪里不一样了?”   毕禾歪了歪头,玩笑道:“变帅了啊。”   安晋松了口气,缓慢道:“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也怕你……”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毕禾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心里有道声音在问安晋:怕什么?怕我变成你陌生的样子?   恭喜你,中奖了。   脑海里黄毛毕禾右手成枪,“砰”地将安晋爆了头。   “对了。”被爆了头的安晋在现实里好好的,“你怎么会在酒吧?其实……那是我的店,没想到会遇见你。”   毕禾一愣,随即毫无压力地说出一路上准备好的答案:“我陪朋友来喝酒,他有点心事,需要人开导开导。”   安晋点点头:“我猜就是,你怎么会去这些地方。”   顿了顿又道:“以后还是别去了,乱。”   说得好像不是他名下的产业一样,毕禾心里不置可否,面上却配合地点头:“不会去了,你知道,我本来也不喜欢这些地方。”   “不早了。”安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有很多话想和毕禾说,但心里记着毕禾刚才说累,“早些回去休息吧。”   毕禾点点头站起身,安晋想起什么来,叫他:“小禾。”   毕禾回过头,又听安晋道:“你……留个我的电话吧,改天一起吃饭。”   “我没带手机。”毕禾笑道,报了一串号码,“你留我的吧。”   安晋连忙记了。   毕禾静静看着他在价值不菲的手机里存下自己报的号码,唇边挂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安晋收好手机,又提出要送毕禾回家。   “真不用。”毕禾继续推辞,面上露出有点为难的神情,“阿晋,我……很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哦……好,好。”安晋连忙点头,他也还和以前一样,知道毕禾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愿意让他为难,“那你……你路上小心。”   毕禾笑了笑,看着他认真道了声别:“再见。”   “再见。”安晋看着毕禾转身往外走,突然又叫道,“小禾!”   毕禾停下脚步回头。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安晋问,看起来沉稳英俊的男人,神情里却全是小心翼翼的紧张。   毕禾又轻轻笑起来:“可以啊。”   当然,前提是你打得通。   安晋面上露出笑来,毕禾对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直到走过拐角,远离了安晋的视线,他挺得笔直的背脊缓缓恢复成平日里松松垮垮的样子,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所谓再见,也是再也不见的意思啊,少年。   毕禾掏出兜里的老年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本闲适的心情渐渐有些急切。   快到薛峤说的回家的时间了。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喝了酒,身上怎么样也多少带了酒味,得赶在薛峤回家前洗个澡换身衣服才行。   又要无缝切换到“找工作的海归毕禾”模式,毕禾自己都佩服自己。   他四处看了一圈,走到公交站搭车回去。街对面的红绿灯闪烁了几下,一群上班族骑着红红黄黄的共享单车往远处奔驰而去。   毕禾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他面上神色放空,其实心里想了很多事。   回去应该先把身上隐隐的酒味洗了,头发得补补色,也不知道商场里买的染发膏好用不好用;衣服肯定来不及洗了,藏行李箱里吧,等明天薛峤出去工作了再说。   如果薛峤问起工作找得怎么样该怎么说?   还有麻杆,万一安晋找上这边的人不就穿帮了么……   他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被人群拥挤着上了公交车,车门一关摇摇晃晃地往前开去。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握不着扶手,随着车子的走走停停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撞。   毕禾不着痕迹地扶了她好几把,小姑娘捧着手机看视频,全然没注意到他。   毕禾瞥了一眼屏幕,薛峤和一个面熟的明星蹲在别墅楼顶,一边谈笑一边浇花。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高兴得差点把那花浇死。   可以说是很搞笑了,毕禾心里捧读一样的“哈”“哈”笑了两声。 第8章 正经的一章   毕禾回到薛峤家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打开门的屋子里还和自己出门时别无二样。   他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其实几杯啤酒也闻不出什么味来,但当他踏进薛峤的家时,却觉得身上总有一股自己也无法忍受的酒味。   开了客厅的窗,转身进浴室洗澡。   比起筒子楼的公共澡堂,薛峤家的浴室当然是很高档了。毕禾洗了好几年老式淋浴,捣鼓了一会儿才成功开了热水。   薛峤用的沐浴露很好闻,看起来也很贵,毕禾没好意思用太多,挤了一点点洗了澡,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连挤压头对的方向都和拿起来之前一模一样。   他洗了头,黄毛毕禾噔噔噔噔地再次亮相。   他是真喜欢自己这个容易被嫌弃的非主流发型,规规矩矩的多没意思。   然而戏已经开场,他也只能继续规规矩矩。   毕禾回客房掏出昨天买的发蜡,捧着进了浴室,照着说明书的步骤一点点将头发染回了黑色,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以去发廊打个工。   弄好了一切,将用过的一次性工具单独用新的垃圾袋装起来,又做贼一样抱着换下的衣服和没用完的发蜡溜回了客房,藏进了行李箱里。   站在客房中间发了会儿呆,毕禾觉得有些无聊,拿起手机拍了张照。老式手机连前置摄像头也没有,他翻过手机举起来,咧着嘴咔擦一张。   盯着照片看了看,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毕禾瘪了瘪嘴,将手机扔到了床上。   橘子手机刚上市的时候,麻杆想要得不行,大半年没自己花钱喝酒,还真攒了几千块钱买了,虽然那时候橘子2都已经出来了,麻杆还是嘚瑟得不行。   毕禾和他不一样,毕禾攒不来钱,比起买一部有前置摄像头的摄像手机,他更想多吃一碗大份的排骨面。   想到排骨面他才觉得饿得不行了,走到客厅翻出薛峤留下的外卖电话,看着上面的浓缩菜单有点犹豫。   这种高档小区,喊个外卖都不便宜。毕禾做进沙发里掏出钱又数了一遍,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饿着吧,明天中午起来一顿当三顿吃,多划算。   他想着想着就葛优瘫进了沙发,视线在这座充满了薛峤气息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觉得对方和自己真是不一样,至少不会连叫卖外也舍不得。   正想着,玄关处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毕禾连忙站起来,恢复成背脊挺直的模样。   “你回来了?”话音还未落,往前迎上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开门进来的男人见到毕禾也是一愣,两人互相打量了几眼,正沉默着,男人背后探出一张俊朗的脸来。   “回来了啊。”薛峤关上门,对毕禾打了招呼,见另外两人都朝自己看来,他笑了笑,换了鞋进屋介绍道,“这是我经纪人,秦栎然,小禾你叫秦哥吧。”   毕禾点了点头,看见薛峤拍了拍经纪人的肩对对方介绍自己:“早上跟你说的朋友。”   叫做秦栎然的男人闻言又看了毕禾两眼,上前与毕禾握了握手,唇角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你好,秦栎然。”   毕禾下意识回握了:“毕禾。”   秦栎然面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松开毕禾的手朝沙发走去。   毕禾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忍不住多看了秦栎然两眼。   薛峤的这个经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娱乐圈里沉浮的人,反而像个商人,一身西装穿得一丝不苟。   毕禾很少见到这样的男人,他平日见的不是爱剃光头的纹身大胖子就是吊儿郎当的社会流氓,少有的正常人也是薛峤这种温暖热情的可靠青年。而这个秦栎然生得太斯文了,充满了书卷气息,一双眼却一看就很犀利,是见过世面的人。   以至于毕禾站在他面前,甚至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么严肃做什么。”薛峤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发,“坐吧,吃晚饭了吗?”   毕禾抬头看了眼挂钟,理应是过了晚饭的时间,但他饿得不行了,随口道:“没呢,回来太累了,先睡了一觉。”   薛峤提着手中的东西进了厨房,闻言笑道:“那刚好,我们买了些晚饭,一起吃吧。”   “啊……好。”毕禾悄悄看了眼沙发里的男人。   秦栎然却没看他,见薛峤在厨房忙活,也起身走到他身边,洗了手熟练地从橱柜里拿出碗筷。   他是薛峤的经纪人,大约对薛峤的家也很熟悉了,帮着薛峤一起将外带的晚饭装进碗盘里,一边和薛峤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两人气氛熟稔,一看便是在一起很多年的朋友。   薛峤端着餐盘放上餐桌,见毕禾还站着,便招呼他:“小禾,来吃饭。”   毕禾回过神来:“要帮忙吗?我……我帮你们倒杯水吧。”   薛峤连忙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不用,吃饭吧。”   他的手掌有暖暖的温度,毕禾转头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今天工作太累,薛峤的眉眼间有一点疲惫的神色,神情却还是很温和。   毕禾听话地坐下,三个人一人一边占了餐桌的位置,沉默地吃着饭。   薛峤应该是真的累了,说话都比平时简短一些,但还是不时给毕禾夹菜。   “都是随便买的,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薛峤将汤推到毕禾面前,“味道还行,尝尝。”   “不用管我,你吃吧。”毕禾看着他有些心虚,“你工作那么忙,多吃点。”   薛峤笑了笑,毕禾看了看他,夹了块五花肉进他的碗里。   这桌晚饭几乎都是素菜,唯一一份荤的肉还少得可怜。   薛峤道了声谢,旁边秦栎然突然不冷不忍地叫道:“阿峤。”   薛峤动作一顿,还没说话,秦栎然已经动作自然地从他碗里夹走了毕禾放进去的那块肉。   “他最近要忌口。”秦栎然看了一眼毕禾,像是解释了一句。   薛峤歉意地看了毕禾一眼,笑道:“栎然给我接了一期户外综艺的嘉宾,怎么说呢,得秀秀腹肌,你懂的。”   说着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禾了然地点点头,也笑道:“当明星不容易啊。”   薛峤还未说话,毕禾又听秦栎然道:“作为艺人,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毕禾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看了秦栎然一眼,对方神色平常,吃饭也吃出一股精英范。   毕禾突得想念刚分开半天的麻杆同志了。   哪怕是蹲在街边听那些社会哥吹牛,似乎也比现在自在。   吃完饭秦栎然没有立刻离开,他和薛峤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聊着工作上的事,毕禾在旁边坐着总觉得尴尬,干脆假装接电话进了客房。   无聊地抱着枕头滚了两圈,觉得下午被撞的那一下后劲又来了,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也许便是所谓的日思梦想,他这几天总梦见黑发毕禾。   规规矩矩,乏味而老土的中学男生。   黄毛毕禾吊儿郎当地插着裤兜靠在墙边,黑发毕禾从他面前走过,他吹了声口哨,对方根本听不见,毫无反应地向前走去。   他手上抱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若是让黄毛毕禾翻开,恐怕一个符号也看不懂。   别走啦。   黑发毕禾朝走廊尽头逆着光的人越走越近,黄毛张了张口想叫他。   你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啦,朝那个人走去,不是浪费时间嘛。   但他没有说出口来,眼看着穿着夏季校服的少年离那束光越来越近。   算了,黄毛毕禾放弃了。   所谓过来人么,总要过一次,才算是过来。   他吹了声口哨,转身朝与黑发毕禾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着走着,走进了薛峤家的客房。   毕禾睁开眼,他是不知不觉睡着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这一瞬间好像重复着某种场景,自从来带薛峤家,他好像总是这样不知不觉睡着,又在万籁寂静中突然醒来。   打开房门走出去,秦栎然似乎已经走了,客厅的灯关着,只有阳台亮着光。   毕禾走到落地窗边,薛峤坐在阳台的椅子里,修长的腿伸展着,上面摊着剧本模样的文件,他却没有看,视线看着远处的夜空,像是在想事情,神情认真中透着几分疲惫。   薛峤的粉丝不喜欢路人夸薛峤帅,她们说wuli大峤那是英俊,帅这样的形容词,太没有力度。   毕禾看着昏暗灯光下薛峤的侧脸,淡淡的光在他脸上轻轻晃动着,一张脸明明灭灭,不太像白天里的样子,多出了几分偏向犀利的英俊。   毕禾觉得自己被峤粉附了身,也忍不住在心里“吸溜”了一声。   他回过神来,看一眼落地窗玻璃里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对着阳台的人轻轻唤了一声:“阿峤。”   薛峤闻言转过头,面上露出毕禾熟悉的笑意来:“我以为你睡了。”   “是睡了一会儿,又突然醒了。”毕禾跨进阳台,薛峤起身换到靠里的椅子坐下,拍了拍自己方才坐的那张。   毕禾配合地坐下,转头看了看毕禾手上的剧本:“你要拍新戏了?”   “还不一定。”薛峤笑了笑,“公司自己的ip剧,角色不是太有突破,我其实很犹豫。”   毕禾也笑了笑,他认知中的薛峤不是会犹豫的人,对方会这样说,应该是还在分析衡量。   “我记得你之前演过一部ip剧了。”毕禾道,“《狼烟》,对吧?严少帅。”   薛峤道:“对,不过那部算是和别家公司合作的。”   说着他扬了扬手上的剧本:“这部是彻底的自家戏了,《明月沧云》小说看过吗?”   毕禾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他成天混日子,哪有闲情逸致看小说。   薛峤自动理解成了毕禾在国外不怎么关注国内的小说作品,笑道:“公司让我看男主的部分,不过我倒是更想演配角一点,心机深沉的摄政王这种,你觉得怎么样?”   毕禾不太懂这些,又摇了摇头,问:“你不想演主角吗?”   “是不是主角无所谓。”薛峤换了个坐姿,闲适道,“我比较喜欢演不重复的角色。你知道我演的风之去吗?这一部的男主和他有些像,不如配角吸引我。”   “你想演谁?”说起工作相关的事,薛峤面上有一点与平日不同的神采,看起来闲适随意,却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能力,毕禾来了兴趣,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薛峤笑了笑:“一个叫摩伽的……暂且算反派吧,说实话,我还没演过反派呢。”   毕禾没看过原作,不知道这个叫摩伽的反派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歪了歪头道:“你这么帅,演技又好,一定演什么都没问题。”   他刚说完,便见薛峤突然转头看了看自己,目光和平日无二样,毕禾却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了一点变化。   “怎么了?”毕禾问。   薛峤摇了摇头,笑道:“小禾,你好像变开朗了一些。”   “是吗?”毕禾愣了愣,似乎有些比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我话太多了吧?”   “没有,这很好。”薛峤看着他,目光被灯光映得有些隐隐的温柔,“其实我之前没想过,还能和你像从前一样一起聊聊天。”   毕禾抬眼去看薛峤,眼前这个人温柔且英俊,真正是和多年前一样,一丝一毫也没有变过。 第9章 回忆的一章   毕禾是筒子楼附近的小混混分队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是个文化人了。   没错,在那种环境里,就算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也总算是个读书人。   毕禾成天吊儿郎当嬉皮笑脸,倒也还记得读书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他有些时候喝了酒,特别想钻进小英家那老书桌的抽屉里,乘着时光机跳到16岁的毕禾面前,大叫一声——   想不到吧!   然后再问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按照那时候黑发毕禾的性格,可能会吓晕过去吧。   16岁的毕禾,在小康家庭里长成正常且平凡的样子,除了性格内向孤僻一点,和所有高中男生没什么两样。   性格这种东西某些程度上来说是天生的,他没什么苦大仇深的过去,就是单纯地有些轻微的社交恐惧,喜静,爱独来独往。   他和同班同学薛峤唯一的交集在于,他俩都是学霸。   毕禾不爱说话,自然也没有太多朋友,班里要分值日小组,大多数人都开开心心自由组了队,毕禾自然落了单。   他不太有所谓,班里人数正好是双数,总有和他一样被剩下的人。   不过当发现那个人是薛峤时,毕禾微微有些惊讶了。   学霸、校草、男神,薛峤这种人,怎么会落单呢。   薛峤像是丝毫没有发现毕禾的疑问,自然地拦了扫地拖地的重活,让毕禾擦黑板。   而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毕禾还只需要擦干净下半部分,高处的活仍然属于已经长得比多数男生都要高些的薛峤。   半个学期的时间下来,学霸之间倒也有了一些共同话题,大约便成为了朋友。   毕禾擦完了黑板,坐在自己座位上背了会儿英语课文,等着下楼扔垃圾的薛峤回来一起走。   这层楼已经没什么人了,因此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毕禾!毕禾!”   兴奋的男声飘荡在空空的走廊,毕禾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安静平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头疼的神情。   他来不及躲起来,声音的主人已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安晋走到毕禾面前,脸上神采飞扬,唇角又不经意地泄出一丝紧张。   “晚上有部新电影上映,票我已经买好了,一起去看吧?”   毕禾抬起头看了安晋一眼,男生长得高高瘦瘦的,一对眉格外英挺,身上穿着外校的制服,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门卫的眼睛进来的。   “抱歉。”毕禾垂着眼收拾课本,声音平淡地听不出情绪,“我明天有小测。”   “片子就一个半小时,不会耽误很久的。”安晋道,“完了我送你回去,很快。”   毕禾仍然没看他:“下次吧,我今天有约了。”   “你上次也说下次。”安晋有些气馁,干脆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毕禾,我只是想约你看个电影。”   毕禾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拒绝人这种事超过两次就会觉得过意不去。   安晋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正在这时,又有人忙里忙慌地从楼下跑上来,冲到教室门口对安晋喊道:“老大!大荣那边出事了!”   安晋眉头一皱,方才紧张又青涩的样子像是瞬间就消失了:“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来人急道,“你过去看看吧。”   安晋转头看毕禾,似乎不太甘心就这么走了,毕禾也抬头看了看他,最终败给了自己的心软:“明天吧。”   安晋立刻变露出笑来:“好,说好了。”   毕禾合上书,直到安晋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收回了视线。   他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   像毕禾这样中规中矩的好学生,按理和隔壁学校的著名不良少年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可偏偏他就巧合认识了安晋,而安晋又巧合地看中了他,非要和他当好朋友。   毕禾没什么朋友,他觉得自己和安晋不是一类人。   这个时候若真要说有谁被毕禾纳入了“朋友”的范畴,大概只有薛峤。   薛峤扔了垃圾上楼,刚踏上台阶就见到两个穿着外校制服的男生匆匆从楼上跑下,几乎一步三级阶梯地跑不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也没有太在意,走回教室拿了自己的书包,对座位上的毕禾笑道:“走吧。”   毕禾早已收拾好了书包,起身和他一起出了教室。   两人一高一矮,穿着同样的校服上衣和长裤,毕禾清秀瘦弱,薛峤却已经隐隐有了靠近成年人的高大挺拔。   两人路过操场,还有认识的女生红着脸过来和薛峤打招呼。   毕禾安静地走在薛峤身旁,陪着他到自行车库取了脚踏车,轻轻一跨上了后座。   他轻轻拉着薛峤的衬衫一脚,风吹得两个人的头发都有些乱。   薛峤的头发不像毕禾那样纯粹的黑,在阳光下会变成很明显的棕色,连毕禾都以为他是染了头发,这种事虽然违反校规,但发生在校草身上似乎容忍度就变成了百分之百。   不过薛峤倒是坚持声称头发的颜色是天生的,甚至一脸正经地在教导主任面前举着手发过誓。   想到这里毕禾有点想笑,幸好薛峤看不见。   脚踏车在一家装修精致的书店前停下,薛峤停好车,两人一起进了店里,直奔新书书架前。   薛峤修长的手指挑出一本配色简朴的新书来,递到毕禾面前:“给。”   毕禾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封面上印着龙飞凤舞的“沧海传(三)”的标题。   他犹豫了一会儿,将书递给薛峤:“你先看吧。”   薛峤笑了笑:“你看吧,我今晚看球赛。”   毕禾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手指摩擦过小说的书封:“走吧。”   薛峤于是从他手里抽出书去收银台结账。   门口的小黑板写着今日新到畅销书,《沧海传(三)》就在其中。   结了帐走出书店,毕禾捧着手中的书叫住薛峤:“其实我今天也看不了,我爸回来了。”   薛峤一愣,随即接过他递来的书:“行,那我带回去,明天给你。”   毕禾微微笑着点点头,他平时面上没什么表情所以看不太出来,一笑便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薛峤将书放进包中,正要走时又被毕禾叫住了。   “25块,说好的一人一半,我要给你12块5毛。”毕禾的声线淡淡的,语气却很认真,说着还要去兜里掏钱包。   薛峤笑了:“不用,明天午饭你请。”   毕禾闻言有点犹豫,他除了和薛峤一起值日之外,白天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交集。   毕禾喜静,而薛峤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两人能长期这样放学后一起来书店,在毕禾看来已经很令人意外了。   薛峤像是没看出他的犹豫一般,将书包甩到肩上:“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明天见。”毕禾愣了一会儿才犹豫地道了别。   薛峤笑了笑,走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毕禾静静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薛峤的身影才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毕禾觉得班里的老师同学一定万万想不到,每周总有那么几天相约一起去书店的两位学霸,买的并不是任何与学习有关的书籍。   爱看流行小说,这是毕禾与薛峤共同的秘密。   自从在这家书店被薛峤碰见后,两人不知何时起成为了所谓“书友”,毕禾家里管得严,没有太多多余的零花钱去买新出的小说,又不好意思总是借薛峤的看,薛峤便提出两人一起买书轮流看,费用一人一半。   如今的实体书都不算太贵,若只是一半,毕禾省省饭钱便也就有了。   于是两人渐渐频繁地一起去书店买书,有时是直奔新连载,有时是刚看的小说完结了,两人商量着挑一本都感兴趣的新书。   毕禾的父亲会检查他的房间和书包,因此书都由薛峤带回去,但只要毕禾想看,他都会第一时间带到学校给他。   这是毕禾理想中的朋友。   他想起第一次在这家书店相遇的那天,他爱去的书架前站了一群陌生的年轻男女,叽叽喳喳地挑着书,许久也不曾离开。   毕禾对热闹的环境有着天生的排斥和恐惧,独自站在不远处张了几次口,也没有成功说出提醒的话来。   店里的挂钟滴滴走着,眼看就要到了他该回家的最晚时间。   毕禾心里焦急,犹犹豫豫地想上前:“那个……”   “不好意思,能让一让吗?”   温和爽朗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毕禾还没说出口的话吞咽回了肚子里。他抬起头,一道身影已经从自己身边走过,朝那群男女走去。   “我和朋友想看看这儿的书,能让让吗?”男生走过去礼貌地问。   那群人虽有些吵,却也不是什么坏人,笑着说了抱歉便拿着书散去了一边。   他们走时路过毕禾身旁,毕禾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他低着头,听见有些熟悉的男声对着自己的方向道:“你要看书吗?过来吧。”   毕禾抬起头,穿着和自己相同校服的男生站在书架前微微偏头看着自己,唇边挂着微微的笑。   书店的角落没什么光线,毕禾却觉得他好像在发光。   好看极了。 第10章 现实的一章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呢,不是那么的适合回忆往昔。   毕禾这种忆着忆着就能开始打瞌睡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薛峤转头一看毕禾正垂着头眼皮直打架,失笑道:“困了就回去睡吧,不早了。”   毕禾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啊……你也早些睡吧,明天还要跑通告吧?”   薛峤耸了耸肩:“对,又是一大早得出门。”   毕禾点了点头,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起身准备回房间:“晚安。”   薛峤却突然想起什么来,在背后叫住他:“小禾。”   毕禾茫然地回过头。   “工作找得顺利吗?”他听见薛峤问。   毕禾困得脑袋里一团浆糊,费了十二分的力气才重新进入演员禾模式。   “嗯…还行吧,不算太顺利,你知道,我在外面待太久了,国内有些方面……都不太懂。”   他这时半边身体已经踏进了屋里,阳台的灯光只照到了他的一半脸,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中,从薛峤的角度看不太清楚。   薛峤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第一天是要难一点,别灰心,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毕禾抿着唇点了点头,再次轻声道:“晚安。”   “晚安,好梦。”   毕禾于是拖着步子回了房间。   然而并没有如预料中一样一觉睡到大天亮。   再次被吵醒的时候毕禾摸出老年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他的内心是有点崩溃的。   不过屋外的人似乎更崩溃,以一种比毕禾帮阔太太抓小三时砸门还要大声和疯狂的姿态将薛峤家的门敲得砰砰响。别说睡觉了,毕禾想缩进被子里躺会儿都觉得自己在随着对方砸门的频率蹦起落下。   十分的动次打次。   毕禾悄悄地、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薛峤一分钟前刚关了准时响起的闹钟,当震天动地的砸门声响起时,他的意识已经彻底清醒了。   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能吵醒毕禾,他连忙穿着拖鞋出了卧室,快步走到玄关打开门。   门外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圆脸女生正举着敲门敲到一半的手,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球妹。”薛峤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记得你有我家的钥匙。”   “那什么,弄丢了。”女生无辜道,随即用跳弹一样的语速催促道,“哥,快快快,快去换衣服洗漱,十分钟之内出发还来得及!”   薛峤头疼地往屋里走:“实际上再过一小时也来得及。”   “哎呀你不知道!”女生叉腰站在门口,“我刚刚才知道主办那边临时请了叶皎,叶皎啊!要是让她先到一步抢了主办的化妆师,我们得等到明天去!哥你快点!”   “我觉得她们女艺人都会自己带化妆团队的。”薛峤提醒道。   “得了吧就叶皎那垃圾团队,她还不是能蹭就蹭。”女生翻了个白眼,“哎呀哥你别倒咖啡了快去换衣服!”   薛峤无奈地转过身,就见到一身睡衣的毕禾正睡眼朦胧地站在客房门口。   他明显是被吵醒的,神情有些茫然,头发睡得乱乱的,头顶蹦出两根呆毛来。   “吵醒你了?”薛峤毫不意外地低声问,走上前将手中的杯子递到他面前,“喝点吧,是牛奶。”   毕禾浑浑噩噩地接过杯子,茫然地看了玄关的女生一眼。   薛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指了指同样面色茫然的女生对毕禾道:“这是我的助理,叫秋秋。”   毕禾于是遥遥地打了一声招呼:“你好……”   “你、你好……”秋秋也愣愣地问了好。   “好了,回去睡吧。”薛峤见毕禾喝了几口牛奶,便扶着他的肩将他转了个身轻轻推进房里,“我小声些,不会吵到你了。”   毕禾完全没有清醒过来,倒还记得和刚认识的女声道别,回过身探到门口对她道:“再见。”   “再、再见……”秋秋再次愣愣地答道。   等客房的门关上,她才算是回过了神,一双眼瞬间瞪得溜圆,鞋也没换就冲到薛峤面前:“哥!他他他……”   薛峤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秋秋反应过来连忙住了嘴,低声催促道:“走了走了走了,快去换衣服啊哥!”   薛峤开着车出去的时候,天色还是黑沉沉的,路边的路灯也还没有到该熄灭的时候。   秋秋坐在副驾驶座,一出了薛峤家就打开了开关,嘴里惊呼道:“峤哥,你家怎么有个人啊?他住你那儿了?你弟弟?还是朋友?不是,秦哥说了你不能和别人同居……”   “他知道。”薛峤懒得纠正她奇怪的用词,“昨天他来过。”   “哦。”秋秋答了一声,又提高音量道,“秦哥知道?那他为什么都没和我说?他说一声我才好注意一点啊万一你朋友被吵到心情不好出去爆料薛峤助理素质不好怎么办,多影响你啊!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要不我今晚跟你一起回来吧找他道个歉,哥你那朋友好说话吗?啊,是朋友吧还是表弟?”   “……是朋友。”薛峤被她吵得头疼,“放心吧,小禾不会在意的。”   “小禾?”秋秋重复了一遍薛峤口中的名字,神情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哥,真是你朋友啊?”   薛峤看她一眼:“不然呢?”   “哎呀,他长得那么好看,我以为是你的那啥嘛。”秋秋道,“哥,你身为那个圈子的人,有点你圈自觉性好吗?对你来说收留女生不算什么,和同性住一个屋檐下才是有猫腻啊!”   她越说越忘了控制音量,薛峤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无奈道:“哪天我性向被爆了出来,肯定是因为你这个奸细。”   秋秋闻言在唇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不说话了。   但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这世界真是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做朋友么?你朋友真的长得很好看啊,而且长得好像……”   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了,转头盯着薛峤看了一会儿,趁着红灯车停下时猛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哥,你那朋友长得好像……好像乔明希啊……”   红灯这时变成了黄色,轻轻闪烁起来,停在了绿灯上。   薛峤踩下油门,转头皱着眉有些警告性地看了一脸惊奇的助理一眼。   “别乱说。”   毕禾被吵醒的时候是崩溃的,等到懵比地喝了几口重新躺回床上,意识反而越来越清醒,睡不着了。   他盯着床头发了会儿呆,转头看着床头柜上还装着牛奶的杯子又发了会儿呆。   这是一个样式毫不起眼的陶瓷牛奶杯,性|冷淡一样的颜色,既像薛峤的风格,细想又不太像。   在毕禾看来,如果说哪个明星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在电视真人秀里的个性就是真实的自己,别的人不知道,薛峤一定算一个。   再次相遇,薛峤没有变,是《老有公寓》里面能够照顾所有人的男神薛峤,也是学校里发光源一样存在的薛峤,同样也是毕禾记忆里、和自己一起站在书店角落里挑小说的薛峤。   他能让所有人和他待在一起时都如沐春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私下的他自己却是一个极简单的人,就像这套房子的装修一样。   一种带着利落潇洒气质的简洁。   毕#8226;评论家#8226;禾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道。   抱着被子又翻滚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有了些睡意,又被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一阵的鸡鸣声惊醒,更加睡不着了。   这世界上总有些未解之谜,比如为什么在远离郊区的如此高档的小区里,还有人养鸡。   毕禾发出了这天的第二声哀叹,拉高被子捂住头顶,将自己裹成了一团。   手机铃声第三次吵醒了毕禾。   这回毕禾没做什么梦,在天外来音响起的那一瞬间,黄毛毕禾噌噌噌地跳出来,抓住黑发毕禾往地上按,狠狠地揍了一顿。   黑发毕禾躺着也中枪,十分无辜。   毕禾痛苦地睁开眼,拿起手机想看看是哪个扰人清梦的混蛋。   屏幕上闪着的“蕊姐”两字让他的头更疼了。   “禾子!喂!禾子咩!”电话那头传来清脆跳脱的女声,带着很多人熟悉的尾音。她叫人时喜欢带一声“咩”音,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禾子?”   “在……”毕禾捂住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蕊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早?不早了啊!”女声远离一点,大概是看了眼手机时间,“你还在睡觉呢?臭麻杆哪儿都不学好还教坏你睡懒觉。”   “……”毕禾闭着眼企图用省略号打发她。   女声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或者说不在意他的困顿,自顾自地说道:“你最近在哪儿呢?我在你家附近好几次都没遇到你。”   “有点事。”毕禾含糊道,“怎么了?”   “没怎么!”女声高兴道,“就是过几天我生日呀,阿宽跟你说了吧?你记得来找我玩!”   毕禾闻言愣了愣,拿下手机调出日历看了一眼,距离被标红的日子还有两天。 第11章 毕禾的棒棒糖   老式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在同样老式的站台旁停下,后门哐当一声打开,毕禾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跳下车。   落地时炸起一片尘土,把蹲在路边吸烟的几个男人吓了一跳。   “嚯,禾子回来了?”中间挑染着红发的男人叼着烟跟毕禾打了个招呼,一扬手朝他甩来一样东西。   毕禾伸手借了,将棒棒糖塞进衣服口袋里。   “你俩也是够奇葩。”旁边的年轻男人道,“一个不抽烟只吃棒棒糖,一个还真天天给棒棒糖,幼不幼稚。”   毕禾没理他,对着扔给自己棒棒糖的红发男人咧嘴一笑:“谢了宽哥。”   男人叼着烟点点头,又听毕禾问道:“我姐呢?”   叫做宽哥的男人没说话,抬手指了指网吧的方向。   毕禾点点头,朝他手指的地方走去。   “喂,禾子!”有人在背后叫他,“晚上有个场子,去不去?”   毕禾顿了顿,也没回头,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有事,不去了。”   几个男人看着他走远,有人“呸”地吐了吐口水,低声骂道:“端什么端着。”   话音还未落,被宽哥警告地看了一眼,便低头不说话了。   毕禾走近熟悉的网吧,网管正趴在吧台里打盹,毕禾从他面前走过他也没醒。   一路走到最里面,电脑前的年轻女人正戴着耳机大杀特杀,屏幕上的妖娆女枪扭着腰跑得各种开心。   这里不禁烟,烟雾缭绕熏得毕禾头晕,他咳嗽一声,叫女人的名字:“蕊姐。”   女人杀得起劲,没听见。   毕禾轻轻拍了他一把,仍然没反应。   于是毕禾干脆拉开旁边空着的座位的椅子坐下,撑着头无聊地看女人继续玩游戏。   直到一局结束,女人心满意足地摘下耳机,一回头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对着自己发呆,吓得“嚯喲”一声往后仰了一大截。   “你干啥呢在这儿吓人。”她拍着胸口瞪了毕禾一眼。   毕禾原本看得无聊发起呆来,见女人打完了一局,咧嘴对她笑了笑:“来找你啊,蕊姐。”   蕊姐看他一眼,也不玩游戏了,退了界面关电脑下机,动作一气呵成。   “走,喝酒去。”她站起身,一把勾着毕禾的脖子把他架起来。   “不喝,大中午的。”毕禾皱着眉从她手臂里钻出来。   女生没说话,走到吧台前“啪”的一声将身份证拍上去,吓得打瞌睡的网管差点跳起来。   “下机下机,偷什么懒呢。”   网管一见是他就松了口气,接过手机道:“姐你别吓我成吗,还以为老板来了。”   “我是老板就炒了你,成天偷懒。”蕊姐接过身份证和退的零钱,瞪着眼吓唬他。   网管嘿嘿一笑,一眼看到她背后的毕禾:“你俩又去哪儿呢?”   “你管得着嘛?”蕊姐挥挥手,拖着毕禾走了。   “我真不想喝酒。”毕禾被他拖到街边,生无可恋地道。   “不喝就不喝,做什么这副表情,我又没非礼你。”蕊姐看他一眼,“那滑冰去,走走走。”   于是毕禾被她一路拖着,两人踉踉跄跄地去了溜冰场。   所谓溜冰场其实就是筒子楼附近的一块小空地,早些年附近拆迁,拆了两三年也没啥新的动静。宽哥见此动了心思,拖上头大哥的关系暂时占了这块空地,搞了个旱冰场。   来这儿的人毕禾大多都眼熟。   两人穿了旱冰鞋进了场内,毕禾咻咻咻地滑了一整个圈,一回头见到蕊姐还在入口附近,战战兢兢地扶着扶手。   旱冰场老板的女朋友却不会溜冰,似乎也不是太奇怪的事。   毕禾咧嘴一笑,恶从胆边生,几步溜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就往前滑。   “啊啊啊啊啊啊毕禾你要死啊!”蕊姐尖叫一声,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毕禾哈哈大笑,也不过分恶作剧,带着她在角落停下,看着女人道“蕊姐,你技术太差了。”   蕊姐瞪他一眼:“翅膀长硬了你。”   她特别喜欢瞪人,但脸生得一点也不凶,每次眼睛一瞪朝人看去,没什么威慑力,倒像在撒娇。   这是好看的女生特有的气质。   蕊姐年龄不大,毕禾也大不了太多岁,脸生得清秀好看,几乎是筒子楼附近最好看的女人了。为人做事却很老成,跟在宽哥身边是这条街上数一数二的大姐大。   她最喜欢毕禾,夸过毕禾长得好看。毕禾刚来这边的时候,除了麻杆,也只有蕊姐会在他没饭吃的时候赏一碗泡面。   红烧牛肉味的,毕禾觉得很难吃,但每次都会吃得干净。   “麻杆说你最近没住家里。”两人出了旱冰场,也不知道去哪里,干脆蹲在路边发呆。蕊姐掏出一根烟来自己抽,“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有点事。”毕禾答道,也没多说。   蕊姐又道:“麻杆要走了,你咋办呢?哎,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还省房租。”   “得了吧,不想被宽哥打死。”毕禾笑道,“我有地方去,你别操心了。”   蕊姐没说话,咕噜了一把他的头发。   毕禾低着头提醒道:“我这染发膏一次性的,你看看你手黑了没有?”   蕊姐一愣,当真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见自己手心干干净净的,又拍了毕禾一巴掌。   毕禾咧着嘴笑,蕊姐看着他道:“原来头发多好看,折腾它干啥?”   “好玩啊。”毕禾笑嘻嘻道,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蕊姐,宽哥他们晚上有场子?”   蕊姐原本眉眼唇角都还带着笑,听他这样问,那一点笑隐隐消散了一些,淡淡“嗯”了一声。   毕禾看了看四周,低声问她:“你要去?”   “去啊。”蕊姐看他一眼,“在家也是无聊,去玩玩。”   毕禾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渐渐收了,声音更低了一些,凑到蕊姐面前认真道:“姐,你告诉我,你碰了吗?”   蕊姐抬眼看了看他,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   她成天混在流氓堆里,满嘴跑火车,但从来不对毕禾撒谎。毕禾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就好。”   蕊姐看了看他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并肩蹲着看了会儿灰蒙蒙的天空。不一会儿她又听毕禾道:“姐,答应我的事你要记得啊。”   蕊姐愣了愣,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啪”地一巴掌拍到毕禾头上。   “肯定记得啊,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小兔崽子。”   毕禾又是一笑,站起身道:“我得走了。”   “你去哪儿?”蕊姐抬头问。   “秘密啊。”毕禾笑嘻嘻道,“改天回来叫你。”   “我生日你到底来不来啊?”蕊姐抬高嗓门问。   “来啊!”毕禾已经跑出去几步远了,闻言停下脚步转身对她大力挥了挥手,“回见!”   蕊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快滚吧!”   毕禾于是开心地滚了。   滚出一条街的距离,绕着路避开筒子楼旁的公交站,和那天一样多走了一站路去站台等公交。   这条路太偏僻了,毕禾在这儿站了十来分钟都没见什么人路过。   他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摸到了什么**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刚才宽哥给的棒棒糖。   毕禾盯着看了一会儿,一抬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刚开始因为蕊姐的原因,对宽哥也不怎么设坊,他给棒棒糖他就吃,后来察觉到那群人不对劲,便再也没吃过。   蕊姐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毕禾的母亲之外最好的女人,他天天都盼着两个人分手,而那两个人天天都不见分手。   毕禾很气馁,但他自己尚且可以得过且过,管别人的事就很吃力了。   毕禾读书的时候爱看武侠小说,也幻想过自己斗笠长剑加身,天涯路上一路走一路行侠仗义,是个牛逼哄哄的大侠。   但实际上谁也当不成大侠,毕禾想着旱冰场边上蕊姐若有若无的笑容,觉得脑壳疼。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低声道:“如果你们还看着……请保佑她吧。”   没有人回答他。   毕禾忧郁地仰望了一会儿天空,觉得自己像个诗人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在他面前停下,他低下头,两步跳了上去。   动作太大了些,被司机大叔瞪了一眼。   毕禾咧嘴一笑投了币。   门关上,车又晃晃悠悠地开了出去。   一路往前奔驰而过,将一条街之后的筒子楼甩得更远了。   直到毕禾走了很久,蕊姐也还蹲在路边发呆。   毕禾把头发染成黑色,让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刚遇见他的时候。   那么瘦的一个男孩子,像她那早死的弟弟。   虽然后来毕禾成天顶着一头灿烂的黄毛到处晃,但蕊姐总忘不了那个大雨天他蹲在墙角抬起头、刘海湿答答糊一脸的样子。   虽然发色不一样了,但她觉得这么多年,在他们这群人中,只有毕禾一点也没有变过。   她发着呆,包里山寨手机大声唱起歌来,她掏出来看了一眼,原本淡淡的神色变得有些抑郁。 第12章 老土的玻璃球   这个时间的157没什么人,司机木着一张脸把车开得牛比哄哄,毕禾摇摇晃晃一步赛两步地走到最后一排,挨着靠窗的位置坐了。   刚坐下又觉得太阳太晒,挪到正中间的阴影里,也不怕急刹车的时候冲过去与司机大叔肩并肩。   城郊的老式公交车没有空调,就算车窗在面涌进张狂的风,毕禾额头还是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在想出来这一趟有啥意义呢,环城公交旅行?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念又想到自己啥时候有意义过,豁然开朗。   公车冲了又停冲了又停,渐渐进了城里,骑着自行车的高中生远远地从对面非机动车道过来,毕禾一转头看到了,嘴贱,蹦到窗边冲人家喊:“小朋友!逃课呢?!”   小朋友理都不理他,山地车很酷地斜歪着冲过了岔路。   毕禾吹了声口哨,缩回去坐好。   坐好也不过一会儿,公交车进了站,他抬头虚着眼睛看了一眼站牌,噌地站起来。   “师傅!有下。”   原本已经关了的车后门又猛地打开,大概还参杂了许多司机的怒气。   毕禾蹦下车,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将手掌搭在额头上,抬头看了一眼站牌上的内容。   325路,终点站城东客运中心,途经市二中学站。   毕禾踏上二中外面的路口时,觉得脚步有点飘。   很多人在读书的时候都受过一个诅咒,那便是逢毕业学校必翻修。毕禾没有经历过毕业,诅咒倒是一样受了。   毕禾记忆里学校对面有一排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的小平房商铺,无外乎是些文具店和小餐馆,一到放学时间就人满为患。毕禾下了车还来不及怀念,就发现小平房早已拆掉了,学校门口原本总堵车的单行道马路踩着小商铺们的尸体往外扩了老多米,变成了宽阔的大马路,边上的绿化和路灯还挺后现代。   以前每到上下学的时间这条路就堵得水泄不通,四轮的和两轮的互相抢位置,遇到下雨天大多数人的校服都得遭殃,以至于毕禾有些时候早上到学校一见这段路就心情烦闷。   现在这路也开阔了,想来学弟学弟们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毕禾站在路口等红灯,他原本是想来碰碰运气,蕊姐的生日他总得准备一份礼物,贵的买不起,不如来这附近看看有没有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他从来不爱逛街,倒也知道学校对面哪里有能买到生日礼物的店。只是如今店都拆了,他很是无奈。   与学校隔了一个路口的小商场倒是还在,麦当劳打败了肯德基占据了一楼最显眼的位置,毕禾在外面转了一圈,找到一家小礼品店便钻了进去。   靠门的位置两个穿着二中校服的女生正站在货架前小声说话,注意到毕禾进来还转头看了两眼。   毕禾也转头看了她们一眼,看得两个小女生脸色一红,转过头继续说话,也不看他了。   又是逃课的,二中能不能好了。   也许是开在学校附近,平时来的都是中学生,小礼品店也没人来招呼客人,年轻的女生坐在收银台里看电视剧,女主角的声音一听就来自某个专配古装剧女主角的配音大大。   毕禾还挺喜欢她的,尤其是在某部仙侠剧里,她叫的那声“之去哥哥”。   可惜蕊姐不爱看电视剧,不然他还可以打印个女主角的大画报送她贴墙上,他觉得她俩长得还挺像。   毕禾沿着货架转了一圈,店里大多都是中学小女生喜欢的东西,粉色壳子的粉底盒做得太敷衍,连毕禾都看出来不是真的。   他停下脚步最后环着面前的货架看了一圈,视线停在最里一格的一样东西上。   东西放得有些高,他伸长去拿,入手还有些重,差点没拿稳。   圆咕咕的一个玻璃球,里面坐了一对丑得不忍直视的小猪。也许是放置时间太长,玻璃球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么老土的小装饰,也许连店主自己都懒得拿下来看看。   毕禾将玻璃球拿在手中看了几眼,轻轻晃了晃,两只小猪的头顶簌簌下起雪来。   他以前还真买过一个这么老土的礼物。   也是坐着两只小猪,也是摇一摇就能下雪,不同的是他买的那一个玻璃球里的小猪一左一右各戴了一顶圣诞帽子,至于帽子是什么颜色的,毕禾并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个玻璃球最后并没有作为礼物送出去。   其实没送出去也好,这种又便宜又没什么实用性的小礼物,收到的人大概只有在很久之后搬家或者大扫除的时候才会再次想起它的存在,想丢掉又碍于送礼人的情面不好扔掉,成了占据空间的无用品。   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会买这么个玩意儿。   毕禾眨了眨眼,将玻璃球放了回去,双手插在口袋里晃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收银台的小姑娘还在看电视剧,毕禾心想这女主角的演员真是不敬业,看人家风之去就不用配音。   闲着也没事做,反正来也来了,毕禾突发奇想决定进学校逛一圈。   二中是封闭式的,闲人免进,他在门口晃了晃,跑到门卫室敲了敲窗户玻璃,面不改色地冒充没穿校服的艺考生。   门卫怀疑地看他一眼:“哪个班的?”   毕禾张口就来:“高三17班。”   门卫:“高三没有17班,滚。”   毕禾:“……”   这才几年就没有17班了,二中你变了!   无聊得绕到侧门,这里没有门卫看着,但铁门也锁得死死的,而且正对着行政楼,毕禾伸手晃了晃铁门,对面二楼阳台走出个端着水杯的地中海男人,吓得毕禾赶紧跑了。   跑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顺着侧门的方向往里走了几步,躲过行政楼的可视范围来到一道矮墙下,可以说是很惊喜了。   虽然墙头的爬山虎都没了,但墙还是那堵墙,像个傻兮兮的老朋友蹲在毕禾面前笑。   毕禾拍拍手,三两下就利落地翻了过去。   别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趴这墙,简直别太帅。   二中不太大,统共就三栋教学楼,初中部用一栋,高一高二用一栋,高三独独占了一栋,缩在爬满楼的爬山虎里跟另外两栋隔得远远的,遗世而独立。   毕禾远远地看了高三楼一眼,晃悠去了操场。   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女生大多在偷懒,坐在篮球场旁边的观众席里聊天,跑道上不知道哪个班在测长跑,一群穿着校服的小豆丁跑得要死不活。   毕禾几步晃到跑道边上,冲着面前跑过的男生喊:“太慢了!”   男生掉起最后一口气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个陌生人一眼。   毕禾咧嘴笑了笑,操场上起了点风,将远处吵吵闹闹的声音送到他耳朵里。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好像有声音越来越大,甚至不知道哪里的广播在放运动员进行曲。   “高二17班!高二17班到没有?!”   毕禾站在距离检录处几米开外的地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和隐隐露出半张烦躁脸的志愿者,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身上不太合身的运动上衣。   “最后报一次,高二17班没人到视为弃权!”   毕禾张了张嘴:“我……”   “到了。”   爽朗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毕禾一愣,回头就见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   薛峤对毕禾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转头提高了音量对检录员道:“高二17到了。”   说完便一只手搭上毕禾的肩,用刚刚合适的力道带着他挤进检录处的桌子前,签了到领了号码牌。   毕禾握着笔的手有点抖,低头在本子上慢慢签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薛峤接过志愿者手上的号码牌,又拉着毕禾挤出人群,低头将号码牌仔细地在他衣服上贴好。   跑道上第一组已经在热身准备了,毕禾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衣服前那双修长的手。   他张了张口,有些紧张:“阿峤……”   薛峤帮他贴好了号码牌,退后一步挺直背,闻言视线也看向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怎么了?” 第13章 小半章   薛峤的帅是属于俊俏中带着一点犀利的类型,但和人说话的时候眼里总带着些许笑意,显得很亲切且耐心。   毕禾抬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真的不行……已经最后一名预定了。”   “那就不跑了吧。”薛峤道,语气没有任何异常,“不想跑就不跑了,1000米也挺累的。”   没有如毕禾预料中那样劝他坚持下去,反而有些令人意外。毕禾低头兀自思索了一会儿,苦恼道:“答应了别人的事不能反悔,而且弃权的话,班长不好给赵老师交代……”   薛峤看着他,笑道:“其实没关系,本来也是他闭着眼瞎点的。”   毕禾又犹豫了几分,最后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要有始有终。”   身后突然炸开“砰”的一声,毕禾吓了一跳,随即耳边响起震天响的加油声,人群从操场的这头朝另一边涌去。   是第一组开始了。   毕禾太紧张了,眼睛不停地眨,浓密的睫毛也随之簌簌地抖。   薛峤将他往草坪上拉了拉,避开川流的人群。毕禾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在他身旁,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毕禾短裤外□□出来的小腿肌肉。   “稍微按一按,热身做了吗?一会儿腿抽筋。”   毕禾听着他已经偏向成年人的低沉声线,呆呆地摇了摇头。   薛峤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吧,不会跑最后的。”   第二组就轮到了毕禾,他在第四跑道。   志愿者大声喊着运动员上跑道,毕禾慢吞吞地朝第四道走去,听见薛峤在身后叫自己。   他回过头去,对方抬手指了指终点的方向:“我去那边等你。”   毕禾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来。   二中的操场一圈是450米,1000米其实只有两圈多一点,但对于细胳膊细腿的毕禾来说,已经是十分艰巨的长征了。   什么叫赶鸭子上架,这就是了。   “预备——”   毕禾弯下腰,脚踩在助跑器上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做了个起跑姿势,觉得有些别扭。   “砰!”   又是响彻云霄的加油声,毕禾还来不及思考,已经和其他跑道的人一起冲了出去。   他知道凭自己的耐力绝对不能一开始就猛冲,所以很快就被离弦箭一样的对手甩在了身后。   他回想着前几日放学后薛峤教他的方法,有节奏地呼吸了几口气。   但罗马并非一日建成,一星期的训练有什么用,跑完一圈的毕禾依然进去了认为自己即将死去的状态。   旁边有同班的同学在跟着慢慢地跑,大声喊着毕禾加油。   也只有在中学生的荣誉感容易爆棚的运动会上,毕禾才能显得像这个班的一份子一点。   他恍恍惚惚地转头看了一眼,没有看见薛峤。   对的,薛峤说在终点等他。   跑完第二圈的时候毕禾已经再也忍不住停下来慢走了。   他觉得嗓子火辣辣地烧着,热情的加油声早已变成了耳边模糊的嗡嗡嗡。   他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被割得生疼。   第六道的男生一开始冲得太快,这会儿也漏气了一样,在毕禾前方几步路拖着脚痛苦地走着。   “蒋姜!跑啊!”   这一声特别清晰,连毕禾都听见了,还没反应过来,第六道的男生已经猛地抬头大喊一声冲了出去。   毕禾:“……”   他犹豫了几秒,也白着一张脸跑了起来。   还有100米。   涌动的人群已经渐渐挤到了终点来,前面跑得快的已经过线了。   还有50米,跑道上只剩了毕禾和第六道的男生。   加油声更加激烈了。   毕禾觉得自己是真的跑不动了,再多迈一次脚似乎就要进入死亡模式。   他其实真的不想跑这1000米,但很奇怪的是,毕禾这个人虽然孤僻不合群,但当真的答应了长跑这件事,也不想对同学食言、不想跑最后让同学失望。   于是他和第六道的男生一起加起了速。   距离重点20米。   毕禾抬起头,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却仍然一眼看见了终点处的薛峤。   薛峤的项目都在第二天,这天没有换运动裤,谁穿谁矮肥丑的校服长裤却硬生生趁得他成了长腿欧巴,黑色的t恤套在身上,那么挺拔又俊逸。   他已经很像一个成年人了。   毕禾模模糊糊地想着,视线中薛峤抬起了一只手,他其实什么也没有说,但毕禾知道他在给他加油。   你不会是最后一名。   这是薛峤的声音。毕禾闭上眼,猛地提起一口气,加了速。   他想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了。   冲过终点后他也挺不住,一头撞进了等在前方的薛峤的怀里。   有力的手臂扶住浑身瘫软的毕禾,薛峤被他冲过来的力撞得都退后了一步,对方毛茸茸的脑袋搭在自己肩上,当真是累坏了。   毕禾大口呼吸着空气,耳朵里还嗡嗡地响,周围所有走动的人似乎都成了幻影,但他却能听见薛峤的声音。   亲切且带着笑意。   “恭喜,不是最后一名。”   毕禾心里突然砰地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很小,声音也轻轻的,与炎炎夏日的运动会格格不入。   但毕禾却格外地高兴。   这大概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吧,薛峤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第14章 中枪的鼻梁   毕禾闭了闭眼,运动会带来的一切热闹好像都渐渐消散了,他睁开眼,仍然是自己独自站在跑道旁,跑1000米的小男生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了终点,个个都累得半死不活。   毕禾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发了会儿呆便转身要走,突地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惊呼声,有人朝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小心!”   毕禾下意思地转过头,迎面就被飞来的黑影砸中鼻梁。   毕禾:“……”   足球从他脸上弹回地面,又蹦跶了几下咕噜噜地滚远了。毕禾眼前黑了几秒才渐渐恢复清晰,被砸中的地方撕裂一样地疼。他吃痛地用手捂住鼻子,感到温热的液体在从指缝里流出。   他这鼻子要是整的,怕是假体都得打飞出去。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球场里踢球的几个男生急忙跑过来,将毕禾团团围住,毕禾痛得弯了腰,抬眼看了一眼四周,觉得头晕。   几个男生见他捂着鼻子,指缝里的血还在往下滴,都有些被吓到,要送他去医务室。毕禾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示意他们不用紧张。   “蒋毅!你们围这儿做什么呢?”一道女声响起,男生们连忙回头,一见到来人全都怂了,老老实实道:“陆老师。”   毕禾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捂着鼻子转头看了一眼,当下便是一愣。   陆老师一见他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转头看几个男生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皱眉道,“你们踢球又砸到人了?”   男生纷纷低下头,一副准备受训的样子。   陆老师倒是没有急着教育他们,几步走到毕禾面前关切道:“怎么样?能说话吗?”   毕禾其实已经渐渐从最初的剧痛中清醒过来一点了,却还是侧过头没说出话来。   陆老师又看了他几眼,突然愣了愣,问道:“你是……你是毕禾吗?”   毕禾连忙低头退后了几步。   “毕禾。”陆老师又叫了他一声,严肃的脸上露出点笑意来,“你回来了?怎么没和老师联系?”   毕禾连忙又退了几步,也不敢抬头,连连摆手道:“您认错人了。”   说完便赶紧转身跑了,鼻血流了一手。   “毕禾!”陆老师远远地喊他,下意识上前追了几步,却犹豫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她身后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毕禾一直快步走过转角才停下来,放下手低头看了看,两只手上都是自己的鼻血。   所以这人没事真不能随便缅怀过去,是会有血光之灾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鼻梁被砸到的地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医务室还在老地方,应该是重新装修过,门口挂着的牌子都高大上了许多。大门开着,毕禾敲了敲门框进去,校医正在给病床上的初中女生挂点滴。   “哟,这是什么了?”年轻的女医生回头见他愣了愣,又看了眼他身上的便服,“哪个班的?”   “我是回来探望母校的,老师。”毕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不小心被学弟的足球砸了。”   女医生笑了:“这可真是有够倒霉的,哪一届的?”   “12届。”毕禾老实答道。   女医生也没多问,给女生挂好了盐水,示意毕禾在桌边坐下,扒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被砸中的地方。   “这儿疼吗?”她伸手轻轻戳了戳,疼得毕禾眼泪都出来了。   “给你涂点药,以防万一,建议你自己去医院照个片。”女医生转身去拿药,口中提醒道,“非在校生不享受学校福利,带钱了吗?”   毕禾还有心情开玩笑:“没有回头客优惠吗,老师?我高二的时候磕到膝盖,王老师说等我毕业回来打折呢。”   女医生看他一眼:“王老师早退休了,要折扣你找他去。”   “这么早就退休了。”毕禾惊讶道,“这老头太不上进了。”   女医生笑道:“少说两个字吧,鼻子不痛啊。”   毕禾于是闭嘴不说话了。   女医生给他涂了药,用纱布稍微定了型,最后又嘱咐一遍便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毕禾付了钱又道了谢,走到门口时与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弯腰痛苦地捂着肚子,另一个紧紧搀着她的手臂。毕禾看她们一眼走了出去,将女医生的声音扔在了背后。   二中在全市出名的除了升学率还有比其他所有中学都良心的绿化,楼外茂密的枝叶将灼热的阳光都隔离开来,上课时间的学校里安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但毕禾知道一切与自己有关的时光都在飞一般地往前跑,偶尔会想起来的那个年轻热情的女老师,已经这么快就人过中年了。   薛峤这天的活动开始得早结束得也快,秋秋看着活动场地旁边的生煎店口水流了一地,薛峤便请她吃饭,两个人打包了三人份的晚餐回家。   还是薛峤开车,他转头看了一眼从外卖盒子里偷吃的助理一眼,笑道:“不如我给你当助理吧,邱老师。”   秋秋艰难地咽下一口生煎,道:“您别埋汰我了,薛老师。”   薛峤的演艺之路一直很顺利,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外形又生得好,一直是实力派鲜肉型男的代表。签的是国内龙头的影视公司,虽资历还不能称得上一哥,到手的资源却都是好的。公司自己的电影演了好几部,虽然不是主角但片子本身都叫好又叫座;与其他公司合作的电视剧,光是大男主剧就爆了两部,前不久刚拍完的大ip年代戏《狼烟》中虽然只是个配角,但讨论度已经很高了,由他出演这个角色也是众望所归。   加上最近他做固定班底的综艺节目《老友公寓》达到了现象级的热度,身价和人气更是涨了不少,几乎已经是准一线。连带着助理秋秋也扬眉吐气,一些小工作人员见到她都要叫一声“邱老师”。   两个人互相调侃着一路回了薛峤家,在楼下遇到凌芝的助理出来遛狗,互相打了招呼。   凌芝的狗打理得非常漂亮,秋秋每次碰到都要□□几把,告了别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没留意到大厅的玻璃门,一转头差点撞上去。   “小心。”薛峤伸出没有提着外卖的手挡了一下,秋秋一头撞在了他手背上。   “谢谢哥。”秋秋揉着额头和他一起进了电梯,转头看了看他,突然感慨道,“这是谁家的男神呀,男友力爆棚。”   薛峤按了楼层,没理她。   秋秋继续感慨着:“哥,你说你对我们都这么好了,以后你对象得幸福成什么样呀。”   薛峤笑了笑:“我比较为你的对象担忧。”   “我一点也不担忧,我觉得他可能死了。”秋秋叹口气,“不然都二十多年了,怎么还不来找我呢。”   说着又看了薛峤一眼,凑近道:“哥,说好的给我介绍对象呢?我要求不高,男的,直的,当然如果能满足附加条件更好。”   “什么附加条件?”电梯停下来开了门,薛峤手抵着电梯门示意秋秋先出去。   秋秋一步跨出去,脖子还往后转着看他:“和你一样帅啊。”   “这恐怕是有点困难。”薛峤一边走一边拿钥匙开门。   “我觉得太阳花说你自恋是对的。”秋秋吐槽道。   太阳花是微博上的一位知名博主,经常讨论一些影视圈有关的话题,曾经在自己的公众号里提到过男神薛峤其实有点自恋。   围观群众都纷纷表示,帅哥嘛,自恋一点也是没错的。可以说是十分宽容了。   薛峤没理她,开门进了屋,看见毕禾的鞋子整齐地躺在鞋柜里,于是转头看了一眼屋里喊道:“小禾?”   “你朋友在家啊?”秋秋跟在他身后换鞋,“难怪你要我买三人份呢。”   薛峤之前其实不知道毕禾有没有回来,他只是怕毕禾饿着肚子回来时没有东西吃。   客厅里没人,两人刚进了屋,就听见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们打开探出一颗头来:“你回来了?”   “嚯哟!”秋秋一转头见到那张脸连忙退后了一步,“这是撞树上了怎么的?”   薛峤放下外卖几步走到毕禾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的脸:“怎么了?”   毕禾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词,腼腆地笑了笑:“去面试路过了二中,进去看了看,结果被球砸了。”   他说的既是真话也是假话,薛峤倒没有真的听进去,注意力都被他贴着纱布的鼻子吸引了。   “看过医生了吗?”他说着抬起了手,像是想碰碰毕禾的脸,却犹豫了一下停住了。   毕禾眼睛看着他,突然道:“看过了,还有点疼,你帮我看看肿了吗?”   薛峤于是轻轻抬起他的脸,仔细地检查了一会儿。   薛峤有点轻微的近视,下意识地靠得很近,毕禾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什么。”莫名就被晾在一边的秋秋咳了一声,提醒道,“我觉得吧……隔着纱布也看不出什么。”   薛峤一愣,反应过来放开手笑道:“看我,脑袋短路了。”   毕禾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峤又问道:“疼得厉害?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其实还好。”毕禾道,“在二中医务室看的,老师说没什么大碍。”   薛峤闻言皱了皱眉:“还是得去医院。” 第15章 念念不忘   毕禾不想去医院,去了就得花钱:“没事,就是看着吓人,而且现在都这么晚了。”   薛峤不太赞同:“至少明天得去看看,我陪你去?”   “哥。”秋秋在一旁提醒道,“明天要飞了。”   薛峤这才想起第二天还有通告要去外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被毕禾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肩。   “真没事,实在有事我自己不知道去吗?”毕禾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就像多年前那个摔破了膝盖、在医务室里让他别紧张的那个少年。   薛峤这才作罢,还是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几句。   毕禾一个劲儿地点头,面上一派乖巧配合,心里的黄毛毕禾却不屑地摊着手——他能听得进去才怪。   “饿了饿了。”秋秋跑到餐桌旁开外卖盒子,“哥,快吃饭了,那个,毕……啊,来吃饭吧。”   毕禾和薛峤一起往餐桌走,提醒她道:“毕禾。”   “噢!毕禾。”秋秋有点不好意思,在她看来不记得别人名字是有点不礼貌的行为,“不好意思啊,我记性差。”   “是我名字太奇怪了。”毕禾对他笑笑,三个人一人坐了一边开始吃饭。   毕禾觉得比起那天的经纪人,这个叫秋秋的姑娘更像薛峤身边的同事,他总觉得秦栎然的气场和总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薛峤不太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对对方就浑身不自在。   毕禾正襟危坐,维持着腼腆安静的人设不倒,一边走神地想着这外卖还挺好吃的,看来是哪家闻名已久的老牌生煎店的。   薛峤见他低头吃得认真,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汤推到他面前。   秋秋左看看又看看,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她一边咬着生煎一边悄悄地观察毕禾,其实她这才是第二次见对方,但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手投足的动作,甚至是在看到薛峤将汤碗推过来后抬起头那抹浅浅的笑,她都觉得似曾相识。   的确是和乔明希很像。她在心里悄悄下了结论。   秋秋吃过晚饭就离开了,走之前又提醒了一遍薛峤出发的时间。   送走把没吃完的生煎外卖提走的助理,薛峤锁好了门,对毕禾道:“我后天结束活动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毕禾连忙点了点头,薛峤不在他还不用担心头发有没有掉色,当然很可以。   两人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薛峤好像有看电视的习惯,拿着遥控器随手调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了正在放偶像剧的菠萝台上。   男主角挺帅的,就是有点面瘫,看女主角的眼神一点爱意也没有。   毕禾还觉得有点眼熟。   “现在的偶像剧好像对演技没有什么要求。”屋子里太安静了,毕禾没话找话说。   “徐曦曦是电影脸,可能不太适应小屏幕。”薛峤以为他说的女主角,随口解释了一句。   毕禾点了点头,话题开了头不再说几句什么又显得尴尬,便道:“这个男主角也不像专业演员。”   他眼睛看着屏幕,听着薛峤好像是笑了笑:“明希是偶像出生,没有专业训练过,这个水平还算不错了。”   毕禾愣了愣,猜到这是薛峤的朋友,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却莫名有种说坏话被当事人听到的尴尬感:“你们认识?啊……挺、挺好看的。”   薛峤解释道:“他在《狼烟》里和我演兄弟,《老友公寓》他也是嘉宾,记得吗?”   毕禾这才想起为什么看着眼熟了。   他心里升起一股有些怪异的感觉,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薛峤是明星,交的朋友也是明星,其实和他这种混日子的人没有太多关系。   不过是他利用朋友的名义看上的饭票而已。   想到这里,毕禾心里终于踏实不少。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偶像剧开始演到片尾曲,女主角拉着行李箱走进机场,将男主角远远地留在了身后。   毕禾听见薛峤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禾。”   他转过头,对上薛峤的视线。   薛峤的眼珠颜色是浅色的。   “这两天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问问你。”他听见薛峤沉声问,“毕业之后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毕禾静了几秒,才略略露出一点笑来:“挺好的。”   他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嘴上慢慢道:“就是一直读书,上学……你知道,我也不太喜欢出门,也没什么爱好。”   他说话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转过了头,像是被电视里颇有创意的广告吸引了一般:“就……挺好的。”   这句话是真的,他这些年在筒子楼里上蹿下跳,过得还真挺好的。   除了没钱。   他好像突然真的回到了多年前,胆子变得像以前一样小,都不太敢转头看薛峤的眼睛。   所以他没有看见薛峤轻轻地笑了笑。   薛峤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关心地问道:“今天工作找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禾也早就想好了,摸了摸鼻梁上的纱布不好意思道:“你也看到了,被砸成这样,没顾得上去。”   “一个人找工作挺辛苦的,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薛峤道,“你大学学的什么?”   “中文。”毕禾想也没想就随口答了,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尴尬道,“嗯,我本科读完才出国的。”   说完又想咬自己舌头,他早已设置好了这么多年没联系薛峤的理由,不就是出国了学业忙么?现在又说大学在国内,这可怎么解释好?   果然没读书的人就是比较笨吗?毕禾懊恼地想。   他却并没有等来薛峤的追问,只听对方道:“行,我帮你留意留意。”   “不用了。”毕禾连忙道,转头见薛峤看着自己,补充道,“不、不麻烦你。”   薛峤笑了笑没说话。   毕禾站起身:“我……我有点困了,先去洗澡。”   “热水器开关往左。”薛峤又提醒了一遍。   毕禾点点头,逃一般地跑了。   关上浴室门,黑发毕禾啪啪啪揍了黄毛毕禾好几拳。   薛峤一直等毕禾关上浴室门也没有收回视线,电视里已经开始放偶像剧的下集预告,薛峤起身关了客厅的顶灯,只有沙发旁的小装饰灯亮着。   他俊逸的脸隐在黑暗里,显现不出脸上的神情来。   安晋不知第几次拨出毕禾的电话,仍然打不通。   挂了电话,他往后瘫进躺椅里,双手枕着后脑勺无聊地看着星空。   到了今天,他仍然有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   那天他接进怀里的毕禾好像还在他眼前,安静地待在原地,唇边带着淡淡的腼腆的笑意。   他找了毕禾很多年,一起长大的好友都对他说过何必这么执着。   对于很多人来说,很多事都可以随着时间淡淡消散,但总有那么一两件、或者一两个人,永远也忘怀不了。   对于安晋来说,少年时热烈追求过的毕禾就是他的念念不忘。   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不在身旁,却在心上。 第16章 差点找上门   年轻的空姐来头等舱送午餐,从餐车中取出餐盘递进乘客的手中。对方是个斯文好看的男人,带着淡淡的微笑低声同她道了谢。空姐面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忍不住悄悄多看了旁边座位里的乘客几眼。   秦栎然手中接了两份午餐,侧过身将旁边座位的桌板放下,先放了一份上去。   薛峤原本一直闭眼往后靠着座椅,也不知有没有睡着,听见响动便睁开了眼:“谢谢。”   他最近身价大涨,各种通告活动都是一环接一环,影视学院毕业后他就签了皇耀,和秦栎然合作已经很多年了,除了在接剧本上比较坚持自己的主意之外,其余包括综艺节目在内的商业活动都由秦栎然做主,他基本上都能配合。   薛峤不是十分清高的性格,在做到最大程度认真拍戏的同时也很配合公司的商业安排,毕竟像他这样的艺人,身上系的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饭碗,至少秋秋的日子过得比其他许多艺人的助理都要滋润那么一些。   这段时间薛峤几乎是连轴转,这几天为了能保证每天晚上回家,都是一大早就起来跑通告,工作状态看起来同平时一样,一到休息时眉梢眼角也禁不住泄出一点疲惫来。   秦栎然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两个多小时到达a市:“吃完再睡一会儿,机场有粉丝接机。”   薛峤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见秦栎然面前的午餐一点也没动:“没胃口?”   “不饿。”秦栎然往后头靠着椅背,他摘了眼镜,露出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双眼。   薛峤随手将自己盘里的水果放到他面前,秦栎然低头看了一眼,将两份都吃了。   不一会儿又想起正事,转头问薛峤:“本子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正想和你商量。”薛峤道,“算了吧。”   秦栎然皱了皱眉:“为什么?”   “本子是好本子,公司自己的剧各方面你我也清楚。”薛峤声音不大,语气很平静,“但我不太想一直演重复的角色。”   “《明月沧云》原作是大ip。”秦栎然道,“必然会爆。”   薛峤摇了摇头,唇角带起一丝笑:“栎然,你的选择一向不会错,不过我们之前也说好了,我想我可以适当做一点自主选择。”   秦栎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已经决定了。”   薛峤笑了笑没有说话。   “回去再说。”秦栎然道,语气听起来已经有些不太高兴,“休息吧。”   空姐来收餐盘和垃圾,薛峤微笑着向对方道了谢,看得年轻的女生微微红了脸。   秦栎然闭上眼,薛峤忙,身为经纪人的他也没有闲着,睡得不比薛峤多。薛峤看得出来自己的决定让秦栎然并不十分满意,但他暂时并没有妥协的打算。   薛峤待人处事温和有礼,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很老好人的个性,一旦他坚持的事,即使是朝夕相处几年的经纪人也并不能左右到他。   两人都不再说话,旁边隔了一道过道的秋秋满色如常地将眼罩拉下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您长得这么帅,又这么有心,您女朋友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收银台的服务员仔细将东西包好,递到顾客手中,“欢迎下次再来。”   “谢谢。”毕禾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小纸袋径直出了装修风格独特的专卖店。   他在拐角处站了一会儿,伸手掏出口袋里的钱大致看了一眼,估计只够再度过三天。   上一单活得来的钱大半都拿来给蕊姐买了礼物,他不知道送什么好,以前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大热的口红品牌,听说送女生总没有错,便来了专柜给蕊姐买一支。专卖店的柜姐一脸“我知道你准备给女朋友一个惊喜”的表情,在毕禾一问三不知之后给他推荐了最通用的一款。   这个品牌的化妆品大多价格昂贵,毕禾摸着口袋里薄薄的一沓零钱肉痛不已,但脑补了一番蕊姐收到礼物开心的样子,倒也将这一点肉痛抛到了脑后。   回到筒子楼附近,网管又在偷懒,坐在门口的老爷椅里啃西瓜,远远地就对马路对面的毕禾喊:“禾子!”   载满货的卡车轰隆隆地开过,扬起一片尘土。毕禾随后挥了几下,跑过马路顺了一片西瓜:“干啥?”   “你最近得罪啥人了?”网管吐出一片西瓜籽问。   毕禾一愣:“什么?”   网管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昨儿麻杆来上网,我看到有两个不认识的大哥来找他,好像在打听你。”   见毕禾一脸茫然,他又道:“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事,麻杆装不认识你。他们走的时候也问了我,我也没说。”   毕禾问:“那两人长什么样?没说是什么人?”   “没说。”网管回忆了一下,“就长那样呗,两个眼睛一张嘴,都是没见过的。”   末了又问:“真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毕禾皱着眉思索了一番:“我能得罪谁,上个月那个戴假发的小三?”   “那我怎么知道。”网管咬了一口西瓜,一说话果汁横飞,“反正你当心些吧。”   又看到毕禾手里的礼物,问道:“给蕊姐的啊?”   毕禾点点头:“她叫我去喝酒,你去吗?”   “不去,她又没叫我。”网管酸溜溜道,“这附近谁不知道,蕊姐就稀罕你,你是她大宝贝结拜弟弟,我们都是臭男人。”   毕禾随手将吃光的瓜皮扔旁边的筐里,得意道:“那可不,谁让我长得比你们都帅。走了啊。”   “快滚吧。”网管踢他一脚。   毕禾挥挥手笑嘻嘻地走了。   走出去一段路脸上的笑才落下来,变成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停留在主页面,没有任何的电话和消息。   当然不会有,他留给安晋的电话都是假的。   他知道安晋一定会想办法找他,却没想过这么快对方就找到了麻杆。   看来这些年安晋的势力扩散得很快,想来也是,这么些年了,对方若还是那个被家里人押着上飞机的大少爷,恐怕也是个笑话。   他站在原地拨通了麻杆的电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睡懵着,叮嘱道:“有任何人来打听我,记得一样都说不认识,没有毕禾这个人。”   挂了电话,他面上神情并没有舒缓下来。   对于安晋那种人,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世界已不是一个小字能形容的了,更何况麻杆刚带毕禾去见了那位龙哥。   虽然很多年没见了,但毕禾知道已安晋家的势力,那位大佬多半也得叫安晋一声哥,有什么是从他那里打听不出来的?   毕禾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蕊姐打电话来催,才暂时将这事抛在脑后,提着礼物朝对方发的地址走去。 第17章 悲从中来   穿过距离筒子楼最近的街口,再沿着破烂的矮墙往前走将近两公里路,能看到一条几乎被政府遗忘的江。   这时太阳已经有了渐渐落下的趋势,毕禾还是走出了一额头的汗,刘海软软地贴在额头上,实在有些难受。   他在裤兜里翻了翻,摸出小半包卫生纸来,站在原地将额头脸上的汗擦了,才甩甩脑袋进了江边的大排档里。   正是开始吃饭的时间,毕禾一进去就觉得又热又吵,男人喝酒笑骂的声音吵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   “小禾!”蕊姐一眼就见到了门口的毕禾,腾地站起来朝他挥手,和她一桌的一群男人闻声都转过头来,叼着烟齐刷刷地盯着他。   远离市中心的路边大排档根本没有禁烟不禁烟一说,烟雾混着店里的油烟味钻进眼鼻,毕禾觉得喉咙痒,咳了两声才朝那桌人走去。   “把烟都给我灭了。”蕊姐挨着瞪了圆桌旁光着膀子的男人一圈,“吃饭抽什么烟。”   “这禾子来了就是不一样。”她对面的花臂男人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慢吞吞了吐了一个烟圈。   升腾的烟雾才刚从嘴中出来一半,就感受到一道视线,确实蕊姐旁边坐着的宽哥,男人面色微变,将手中烟灭了。   一桌子原本正腾云驾雾的男人也都不抽烟了,秦宽拉着蕊姐往里空着的凳子上挪了挪,空出靠外的位子示意毕禾过去。   毕禾走到蕊姐旁,将手中精美的礼品袋递到她手中:“姐,生日快乐。”   “还是我禾最乖。”蕊姐笑得眼睛弯弯的,低头拆了礼物,看到里面精致的口红时愣了愣,旋即又笑了,拿在手中对着桌上众人示意道,“看见没看见没?你们这些糙老爷们儿学着点。”   秦宽侧头看清蕊姐手中的礼物,漫不经心地看了毕禾一眼。   毕禾愣了愣,觉得对方眼中有不明的情绪闪过,他却拿不准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桌上来吃饭喝酒的大半都是平日跟着秦宽混的小弟们,个个口无遮拦,对着蕊姐倒也恭恭敬敬,还说了许多生日好话。   这群人聚在一起主要活动就是喝酒。蕊姐自称千杯不倒,其实脸已经喝得红扑扑的了,而她旁边的秦宽一直在喝,却始终面色如常。   毕禾努力混在里面假装自己不存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排档挂着的灯泡照得毕禾眼花。他吃了口凉菜,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干啥呢,喝酒啊禾子。”对面的花臂男人咧了咧嘴朝他看过来,面上似笑非笑的。   毕禾二话不说端起面前刚倒满的酒杯,仰头一口闷了。闷完将杯子倒过来晃了晃,笑嘻嘻地看着花臂。   “好!”花臂夸张地鼓了鼓掌。   这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旁边蕊姐看一眼毕禾就“嚯喲”了一声:“小伙子你干什么了?”   脑海中的黄毛毕禾拽过黑发毕禾抓住自己的手,将对方360度扔了出去:“姐,你生日,我敬你一杯。”   他起身拿了瓶啤酒倒进杯子里,端到蕊姐面前:“你别喝了,我敬你。”   说完又是一口闷了,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地皱了皱眉。   “行了行了。”蕊姐拉他的衣服让他坐下,“又不会喝酒敬什么敬。”   毕禾对他咧嘴一笑。   “嫂子,你别拦他。”花臂旁边有个头发扎着冲天炮的男人,兴许是看毕禾喝酒有趣,怂恿道,“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只有不想喝!”   “没错,禾子再来一杯。”花臂起身要给毕禾倒酒,“今儿这么好的日子,别扫大家的兴。”   其他人也起哄起来,毕禾视线转了一圈,笑了笑,伸手要端起酒杯。   “还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蕊姐淡淡地看对面几个男人一眼,“知道吗?真知道啊?”   “就喝一杯,嫂子。”花臂道,“不喝多不给寿星面子。”   蕊姐看他一眼,正要说话,旁边秦宽却道:“禾子别喝了,醉了没人管你。”   “听宽哥的。”毕禾笑眯眯地放下酒杯,对花臂投去“宽哥的话我不得不听”的眼神。   花臂不甘心地看了这边一眼,倒也没再劝酒了。蕊姐面上恢复了笑意,招呼其他人吃菜。   一群人又热火朝天地谈天喝酒,竟像是将毕禾忘在了一边。   填饱了肚子,毕禾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竟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桌上一群人却还喝得开心,不像是要散的样子。   正纠结着找什么借口先溜,桌上不远处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搂着蕊姐的秦宽低头看了眼手机,安静了几秒才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蕊姐的肩。   蕊姐转头看过去,对方却没理她,站起身对喝酒的一群男人道:“有场子,走了。”   毕禾动作一顿,其他人闻言也作势要站起来,却见蕊姐眉头一皱,叫道:“阿宽。”   秦宽捞起椅背上的黑色t恤往身上的背心外套,腾出手拍了拍蕊姐的头:“回来切蛋糕。”   蕊姐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   “姐,那我们走了啊。”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跟着秦宽往外走。   毕禾看了看秦宽,又看了看低头坐在座位里的蕊姐。   秦宽走到门口,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放在老板的桌子上。   “秦宽!”   毕禾被蕊姐的声音吓得一抖。   “今天我生日。”蕊姐抬起头,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今天老娘过生日!”   秦宽在门口停了会儿,却没有回头,撩开帘子走了。   “啪”地一声脆响,是蕊姐抬手摔了酒杯。   大排档零零散散的食客都看了过来,毕禾连忙站起身,跟走过来的老板道了歉,然后弯腰将手放在蕊姐肩上,轻轻唤了一声:“蕊姐。”   蕊姐抬起头看他,毕禾发现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反正也吃完了,回去吧。”毕禾道。   蕊姐面上神色沉沉的,点了点头,和毕禾一起出了大排档。   出去后却没有走远,两人在江边站了一会儿,夜风吹得毕禾喝了酒混沌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   “小禾。”   蕊姐轻轻地唤了一声,毕禾转头去看她,却见她直直看着江面。破烂偏远的郊外没有所谓璀璨霓虹,她的侧脸在隐隐绰绰的光线里,看得不太清晰。   “谢谢你的礼物。”她道,“我太喜欢了。”   “你喜欢就好。”她没有回头,毕禾还是弯着眼睛笑了笑,“明年送你最好的。”   蕊姐拢着耳发的手顿了顿,轻声笑道:“好啊。”   陪蕊姐在江边站了一会儿,毕禾尽职地当了一回护花使者,将她送到了家楼下。   蕊姐和秦宽住在一起,房子比毕禾住的好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了。不知道谁家倒的潲水流向了路面,毕禾跟着蕊姐旋转跳跃了一路才走到她家楼下。   “行了,回去吧。”蕊姐道,“该干嘛干嘛去,难受的话喝点醒酒汤。”   “我好着呢。”毕禾笑嘻嘻道,“快上去吧,美丽的妹子不适合大晚上待在外面。”   “少在那儿油嘴滑舌。”蕊姐白他一眼,“我上去了,你走吧。”   目送着蕊姐上了楼,毕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晃悠悠地走了。   刚走两步,路过堆着废弃杂货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看蕊姐上楼的方向,想笑嘻嘻地指着这堆杂物对对方喊一声“姐快看啊当年我就在这儿拦住了你的去路!”   喝呀!人群中跳出一个高中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但最后他只是收回手,转头一步三晃地走了。   走出去许久毕禾才觉得自己是真醉了,头沉沉地往下坠,差点拐到马路中间去。   空空的大卡车呼啸而过。   “不要命了。”毕禾吐槽了一句卡车司机,觉得头实在晕得走不动路,干脆在路边蹲了下来,也不怕漆都快掉光的路灯突然断了掉下来砸他个脑袋开花。   小英她妈踩着自行车咻地从面前飞过,后面坐着抱着书包打瞌睡的小英。   “罗大姐!你的女儿掉了!”毕禾喊了一嗓子。   小英她妈载着小英呼啸而去。   毕禾维持着转头的姿势睡了半分钟,兜里手机震天动地响起来,麻杆来了电话。   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就告诉毕禾他第二天就要走了,以及提醒他记得去龙哥面前晃悠晃悠,赚点钱花。   后半部分毕禾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剩下的时间借着酒劲和麻杆依依惜别。   他发酒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个女生从他面前走过,犹犹豫豫地想上前,最后还是一脸害怕地走了。   毕禾想到自己兜里只剩了几张薄薄零钱,悲从中来。   正无声地乱飞着鼻涕眼泪,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   随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小禾?你怎么了?!” 第18章 心软的黑发禾   这一下吓得毕禾几乎弹起来,一转身差点就要往马路上栽去。   来人连忙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毕禾被带得往前扑了一把,淡淡的酒气朝对方飘去。   “小禾?”对方声音一沉,“怎么了?你喝酒了?”   头顶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像是随时要爆掉,毕禾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将眼前的三道幻影成功重叠成清晰地一张脸。   毕禾吓得酒都差点醒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眼泪还挂了一脸,连忙用手背胡乱擦了。   都怪麻杆,说什么“禾子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好像他要死了一样。   毕禾心里嘀咕着,无情地给麻杆甩了锅。   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男士手帕突然出现在眼前。   安晋脸上是十成的担心,看向毕禾时神色关切中带着焦急:“谁欺负你了?!有人灌你酒?”   毕禾手指动了动,从他手中接过手帕,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几年不见安晋竟然变得如此娘炮。   在安晋看来他却是十足受了欺负的样子:“别哭,你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毕禾慢慢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从他的眉梢眼角看到一丝流露而出的怒气。毕禾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我没事。”   他心里嘀咕,不明白安晋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事实上他此刻并不想见到对方,酒精带来的头疼让他用尽了所有耐心,才勉强维持起一点黑发毕禾应有的样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安晋问,上前一步想靠近他,毕禾却又退了一步,安晋一愣,低声又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毕禾连忙道:“不用了,我就是吹吹风醒醒酒。”   说着便真的吹来一阵夜风,凉凉地拂过毕禾额际,他混沌的脑袋迟钝地运作起来。   “小禾。”安晋小心翼翼地看他,“你……心情不好?”   毕禾对他轻轻笑了笑:“没有啊。”   安晋愈发觉得不对劲,他记忆中的毕禾沉默寡言、内向腼腆,但绝不像这样冷淡,于是脸上担忧的神色更甚:“我送你回家,太晚了。”   “真不用。”毕禾拒绝道,“我搭公交就好。”   两人站的地方离一旁的公交站牌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毕禾晃悠悠地走过去,安晋连忙跟上去。   “我开了车,很方便的。”他不放弃,“大晚上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毕禾想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张了张口却将差点说出的词句吞了回去。   他残留的几丝清明神志在阻止他放黄毛毕禾出来。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安晋笑了笑:“真不想麻烦你,要不你陪我等公交吧,也是送我了。”   安晋还想说什么,却看了看毕禾的脸色,保持了沉默。   毕禾站在站牌下,这时候倒是想感谢黑发毕禾留下的人设,省去许多力气。   零零星星的车与行人从面前路过,安晋转头看了毕禾好几次,频率高得毕禾都忍不住想问他话了,他才小心翼翼道:“小禾,你如果遇到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我没事啊。”毕禾唇边带起恰到好处的羞涩笑意,状似不好意思地撒个半真半假的谎,“给朋友饯行,喝了点酒。”   “你酒量又不好,怎么能喝了酒一个人在外面。”安晋不赞同道。   毕禾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平平静静清清淡淡,却看得安晋一顿,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倒是毕禾笑了笑:“你在这附近办事吗?”   “我来找你。”安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是吗?”毕禾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的手机最近老出毛病。”   安晋立刻道:“我给你买部新的吧。”   毕禾一顿,无奈道:“你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你不也是吗。”安晋露出点开心的笑意来,“小禾,你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是吗。”毕禾笑了笑,没再说话。   “小禾。”安晋又叫了一声,毕禾转头看过去,见他目光沉沉,眼睛里藏着许多毕禾似乎看懂了又似乎不明白的情绪,“我……很想你。”   事实上,他这些年对毕禾的挂念和遍寻不见的失落,并不是一句简单的“很想你”就能概括的。但面对已然变成青年的毕禾,他却说不出更多话来。   “你会联络我吗?”他问。   毕禾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阿晋,你一定很忙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安晋一愣,面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只是想偶尔吃个饭也不行吗?小禾,我这些年……”   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看着沉默的毕禾,他花了许多力气才压抑住心口中升腾起的那股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道:“不要拒绝我。”   最后一趟157路从远处呼啸着开来,像一个越走越近的神秘符号。   毕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低声道:“可我不是早已经拒绝过你了吗?”   157的车门砰的一声打开,毕禾转头看了一眼,旋即对上安晋的视线,难得认真地与他道了个别:“我走了,阿晋,再见。”   安晋错愕而复杂地看着他,毕禾已经转身几步跨上了车。   “小禾!”   安晋抬脚似乎想跟上来,却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毕禾上了车,走到车窗边看着路边的安晋,对面双手握拳站在原地,神色沉沉地看着他,然后突然一拳打在了站牌上。   公车缓缓起步,将他留在了原地。   空旷的车厢里只有最后一排坐着戴耳机的高中生,好奇地看了站在窗边的毕禾一眼,又低下了头去。   毕禾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盯着司机大叔的后脑勺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的脑海中闪过安晋站在站牌旁的落寞身影,其实刚才他面前的安晋已经不是高中时那个穿外校制服的安晋了,但毕禾几乎能准确无误地勾画出对方在听见自己道别后的神情。   他一定在努力抑制着自己,以至于面部肌肉几乎都要抽搐起来,想要追上来,又被另一个人安晋死死拉住。   毕禾觉得很奇怪,他自认并不是多么了解安晋,却几乎能断定这一瞬间对方一定是这样的状态,就像多年前一样。   他有一瞬间的心软,黑发毕禾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被黄毛毕禾一把按在了原地。   不许心软。黄毛毕禾狠狠地说。   当年就是你太心软,才惹到这些无穷后患。   毕禾闭上眼,一瞬间掉进一条长长的走道里。走道两旁禁锢着许多人,他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一声声的“毕禾”被扔在了身后。   他走过小学时的木制书桌,走过刚上初中时领到的第一套校服,走过高中校门口卖早餐的阿婆。   “小禾!”   肩膀被猛地一拍,毕禾睁开眼回头,安晋站在自己身后,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神情紧张的脸。   毕禾四处看了看,夏天的太阳从树叶缝隙里冲下来,刺得人眼睛疼。   他肩上背着装了许多练习册的书包,热得唇色发白,只想快点离开,却说不出话来。   “我是认真的。”安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面上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急切,“你相信我,小禾,我是真的喜欢你。”   “为什么不可以?你说句话,行吗?”   毕禾紧张地抓着书包背带,黑色的头发和瞳色都被阳光覆上了浅浅金光,好看得不得了,他却显得无措和不忍。   “我……”他紧张地道,“我们都是男生……”   “你喜欢女人?”安晋皱眉问。   毕禾动作一顿,说不出话来。   “你不喜欢。”安晋笃定道,有些急切,“小禾,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可以?你没什么认识的人,我知道的,我对你不好吗?你和我在一起,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毕禾原本有些不知所措,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安晋,我真的不喜欢你,我也不是女孩子……不需要你保护。”   “为什么?”安晋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为什么不喜欢我?”   毕禾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他好,喜欢不喜欢还有什么为什么呢?   他低下头,安晋的目光过于灼热,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有些不忍,许久才无奈道:“你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想和你当朋友!”安晋突然怒吼了一声,吓得毕禾一抖。   安晋愣了愣,努力平息了一下气息,低声道:“小禾,你考虑考虑我吧。”   眼前的世界像是晃了晃,黑发毕禾的声音有些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阿晋,我不能吊着你,只能拒绝。”   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从原地拉离,毕禾眼前一晃,再清晰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眼熟的房间里。   这是一个男生的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柜,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满满的书,每一本都有着翻过许多次的痕迹。   毕禾站在木制书桌前,拿起正闪烁着信号灯的老式手机。   上面满满的都是安晋发来的短信。   他这才想起来对方似乎是要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才刚到高二的暑假就要被家里人送出国去。   安晋在短信里说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和对他的挂念。最后一条短信是一连串的感叹号,说想见毕禾一面。   毕禾对安晋没有超脱朋友之外的感情,看着这一条条带着恳求的短信,却再次心软了下来。   他不是懂得如何硬下心来拒绝别人的人,就算正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才一次次给了安晋机会慢慢地进入他的世界变成了所谓朋友,此刻他也依然产生了一种不忍心的情绪。   他尝试着拨了安晋的电话,接起来却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你好,毕禾。”   毕禾一愣,犹豫道:“你好,安晋在吗?”   “抱歉冒昧了。”那边的男声很低沉,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我姓季,是阿晋的朋友。”   毕禾张了张口:“啊,你好。”   “阿晋被家人送上飞机了。”姓季的男人道,“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你可以六个小时之后拨一个我给你的号码,当然,也可以不。”   毕禾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保持沉默。   那边又道:“他的意思我传达到了,打扰,再见。”   “……再见。”   等到毕禾吐出两个字,那边才挂了电话。   毕禾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响起来短信的提示音,他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安晋的号码发来了一串数字。   毕禾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将手机放进了抽屉里。 第19章 超长的一章   毕禾睁开眼,公交车路过一片商场,门口广场的旋转木马闪着五颜六色的光,一群小豆丁坐在上面开心得五官都笑成了一团。   他收回视线,看着车窗玻璃里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   就算头发染了黑色,他也不能再变成过去那个人。   车子进站又出站,如果在这里不下车,就要离开筒子楼了。毕禾抬眼看了看街边,坐着没动。   醉意一阵阵又涌上来,毕禾觉得有些烦躁,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觉得自己过去几年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有个简陋的住所,吃得不好却也不愁,没什么朋友,但蕊姐和麻杆算两个,大概老偷懒的网管也算一个。   但安晋很快就会查过来,然后会知道他这几年所有的生活,以及他现在的样子。   毕禾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用额头撞了撞窗玻璃,他没空去想让安晋知道了又怎样,只是本能地想远离,也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认识那个染着黄毛吊儿郎当的毕禾。   他不觉得这个毕禾有哪里不好,但任何——是任何认识黑发毕禾的人,他都不想让他们认识这一个毕禾。   回薛峤家去。   他这一刻强烈地想要回到薛峤那里去,即使回去之后要依然将黄毛毕禾锁在盒子里。   毕禾一路面无表情地坐车回了城中,下车后晃悠悠地往薛峤家在的小区走去。薛峤住的地方是明星的聚集地,附近交通便利但人流不大。到了这个点,街上已经没有太多人了。   一两跑车咻地从旁边飞过,车轮碾过街边的水坑,溅了毕禾半裤子水。   毕禾:“……”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一会儿闪过酒桌上花臂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一会儿闪过蕊姐站在江边平静冷淡的神情,一会儿又有安晋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叨叨“你还是一点也没变,你和以前一模一样”。   毕禾脑海里的神经“啪”地一声断了,他长长长长地提起一口气,猛地抬头“啊!”了一声。   原本已经飞驰而去的跑车突突突地开了回来,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   毕禾一口气卡在胸口,转头茫然地看着酷炫的车身。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好看的脸:“你神经病啊?!”   毕禾:“???”   他觉得对方专程掉头过来骂他神经病,也是挺神经病的。   不过这声音还有一点耳熟。   毕禾看他半天,那人下巴一抬,傲慢道:“不许在街边大喊小叫,丢脸。”   说完车窗升起来一关,“咻”的一声走了,喷了毕禾一脸汽车尾气。   毕禾:“???”   他莫名其妙地左右看了看,这么来了一回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摇了摇还疼得厉害的头,抬脚进了小区。   薛峤应该是今天结束活动回来,毕禾在电梯里想了许久的借口,最后挑了一个自己觉得最合适的,来应付一会儿可能会面临的问题。   然而他打开房门,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依然是他白天出门时的样子。   看来薛峤的确还没有忙完回来。   毕禾松了口气,在玄关换了拖鞋,将自己的鞋小心地摆进鞋柜里,然后按开客厅灯进了屋里。   一进到室内他就觉得自己身上酒气冲天,赶紧开了出门时锁上的窗户,又回房间拿了睡衣钻进浴室里。   薛峤这几天不在,毕禾也没有管自己的头发,前几天自己抹的黑色发蜡也差不多到了时效,等他洗完澡站在镜子前,已经逐渐褪去了黑色。   毕禾困得不行,上下眼皮黏得难受难分,但他仅存的一点理智在使劲拉扯着神经,让他拖着步子回房拿出发蜡,脑袋一点一点的同时胡乱抹了头发。   随后又行尸走肉一般将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研究了一番,才让薛峤家这个高档得他从没见过的洗衣机转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毕禾几乎是瘫倒在沙发里,还顾及到刚染上色的头发,十分好笑地梗着脖子。   导演,演戏真是太累了。   他打着瞌睡想。   开门声和说话声混在一起,让毕禾猛地睁开眼,几乎从沙发里弹起来。   薛峤见毕禾突然从沙发里蹦起来也是一愣,旋即笑道:“还没休息?”   “你回来了。”毕禾站起来机械地与他打了招呼,又看到跟着薛峤进来的经纪人,“秦、秦哥好。”   秦栎然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两人走进客厅,毕禾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紧张,就算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他仍然觉得自己身上酒气冲天。   “脸怎么这么红?”薛峤走近他面前,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毕禾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头疼。”   薛峤闻言立刻皱了皱眉:“上次的后遗症?这两天有去医院吗?”   毕禾低着头没说话。   “小禾。”薛峤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别拿自己健康开玩笑。”   见毕禾还是不说话,他又道:“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毕禾连忙要开口,却听旁边秦栎然淡淡唤了一声:“阿峤。”   毕禾转头看过去,见对方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冷淡:“刚才的事还没有谈完。”   “不急着在今天。”薛峤道,“你辛苦了,先回去吧,我带小禾去医院。”   秦栎然没说话,略略偏过头看了毕禾一眼。   毕禾连忙道:“我我我……我没事,就是热的,你们谈正事吧。”   “真的没事吗?”薛峤不放心地问。   毕禾连忙摇头,仍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薛峤皱眉的样子。   在毕禾的坚持下薛峤才作罢,毕禾原本识相地往房间挪去,却被薛峤叫住了,对方进厨房热了杯牛奶塞进他手中,才和秦栎然专心谈起正事来。   毕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装作透明人坐在餐桌前漫不经心地喝牛奶。   薛峤和秦栎然的声音不高,但房子就这么大,毕禾还是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入秋《狼烟》就要开始跑宣传。”薛峤的声音很平静,“不适合接这么重的戏份,我不想演戏的时候不专心。”   秦栎然没说话,面上神情算不上高兴:“那你想演什么?”   “等有感兴趣的角色的时候把。”薛峤道,他看着秦栎然的眼睛,神色很认真,“栎然,你不用太心急,相信我。”   秦栎然也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很好看,目光也专注,四周很安静,他面上的神情在一点点的变化,眼神很复杂。   “这是必定会爆的大男主戏,品质也……”他有点不甘心地道。   薛峤笑了笑,身后餐厅突然传来毕禾被牛奶呛到的咳嗽声,薛峤转过头叫道:“小禾,你觉得呢?”   毕禾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呛一口牛奶都会引起那边的注意,犹豫地抬起头:“啊……啊?”   “上次和你聊过两句的角色。”薛峤面色平静,“你觉得我该接吗?”   毕禾脑袋没转过弯来,愣愣道:“你喜欢就好。”   薛峤笑了笑,转头对秦栎然道:“我不会改变注意。”   秦栎然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妥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决定了,就这样吧。”   说完便站起身告了辞,走之前看了毕禾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毕禾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冷。   等到大门关好,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毕禾站在原地,有点不安地问薛峤:“我说错话了吗?”   薛峤笑起来:“没有。”说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毕禾微微垂着眼睑,睫毛颤抖起来。   “喝完了吗?”薛峤接过他手中捧着的玻璃杯,进了厨房洗杯子,“困的话就去睡吧。”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开放式厨房的缘故,薛峤在家不常做有油烟的菜,整个厨房简洁干净,和主人一模一样的利落气息。薛峤站在水槽前,侧面对着毕禾,英俊的侧脸映在暖黄的光线下,有种遥远的宁静感。   毕禾愣愣看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我不困,想看电视。”   薛峤将水杯放进橱柜里,又替毕禾开了电视,将遥控器放进他手中:“你先看,我去洗个澡。”   “嗯。”毕禾点点头,缩进沙发里真的按起了遥控器。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毕禾按了一圈台,荔枝台在做特别的专题节目,介绍前段时间刚杀青的大ip剧《狼烟》。   他看着屏幕上穿着南方系军装的年轻男人,对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一一和风之去重叠。   看着看着,毕禾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也不知何时就歪进了沙发里。   薛峤洗完澡出来,不远处的洗衣机发出结束工作的滴滴声,他脚步换了个方向,将洗衣机里毕禾的t恤和裤子提出来晾好,才搭着脖子上的毛巾重新进了客厅。   电视里放着广告,有点吵,沙发里的人却睡得沉。   薛峤走近了一些,在沙发旁蹲下来,一低头就见到毕禾半张睡着的侧脸。   毕禾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生,也永远像个年轻男生,清秀干净。他侧身窝在沙发里,半张脸埋进阴影,露出来的半张白皙干净,只是睡着时眉头皱着,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薛峤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发现自己眉眼间流露出很柔和的神色来。   但只是一会儿他又察觉到什么不对,凑近了一些看了看毕禾的脸,又伸手探上他的脸颊。   随即他便立刻皱起了眉,起身回房间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又走进客房拿了毕禾的,重新走回沙发旁,弯腰凑到毕禾耳边低声叫他:“小禾,醒醒。”   毕禾睡得迷糊,动了动身体将整张脸埋进沙发里。   薛峤伸手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推了推他的肩:“小禾。”   毕禾不耐烦地睁开眼,神色一片茫然。   “你在发烧。”薛峤低声道,“我们去医院,来。”   说着他伸手去拉毕禾,毕禾头疼得难受,完全不是清醒地模样,皱着眉赖在沙发里:“困。”   “看完病回来再睡。”薛峤不容抗拒地道,见他躺着不动,干脆两只手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半拖半抱地坐起来。   毕禾迷迷糊糊地发出不满的抱怨声,薛峤按着他不让他重新倒回去,低声道:“那你先睡,我背你。”   毕禾闭着眼不知听没听到,薛峤也不容他拒绝,伸手要给他换衣服。   手指碰到他的睡衣口子时,薛峤的手顿了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解开扣子,替他换了一身衣服。又扯过自己的外套给毕禾穿好,才弯腰将他背起来。   刚走到门口有些困难地去开门,却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薛峤意外地看了门锁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秋秋一打开门就愣住了:“这、这怎么了?”   “小禾发烧了。”薛峤道,“来得正好,帮我拿下东西。”   “哦。”秋秋慢半拍地伸手过去接东西,动作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等下,峤哥,这个点你要就这样去医院?”   薛峤道:“不然呢?他在发烧。”   秋秋“哎哟”一声:“发烧可以吃退烧药呀,而且你至少该穿个外套戴个口罩吧?”   薛峤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平时秋秋千叮咛万嘱咐的“外出装备”一件也没带,他叹了口气。   “先把他放下。”秋秋关了门,上前探了探毕禾的额头,“还好,不是特别烫,先放下他看看。”   薛峤不赞同:“他前几天刚撞到了头,不能老这样不在意。”   秋秋还想说什么,却听到毕禾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阿峤。”   薛峤连忙应了一声。   “我不想去医院。”毕禾的额头垂在薛峤肩上,柔软的头发轻轻扫着他的脖颈,“我想在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知道是哪个字说服了薛峤。   薛峤叹口气,背着毕禾转身回了客房,秋秋愣了愣,连忙也放下东西跟了进去。   小心翼翼地将毕禾放进柔软的床里,薛峤对秋秋道:“球妹,麻烦了。”   秋秋立刻会意:“我马上回来。”旋即便转身又出了门。   毕禾脑袋一沾上枕头,身体就立刻动了动,侧过身有些难受地蜷成一团。   他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薛峤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放到后颈处贴了一会儿,才起身开了客房空调,进厨房接了杯新鲜的白水放到毕禾床头。   他坐在床边,一句话也没说。   秋秋很快买了温度计和退烧药回来,薛峤给毕禾测了温度,又扶着他起来吃了退烧药,才放任他继续缩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见毕禾神色安稳了一些,薛峤才领着秋秋悄声出了客房,低声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秋秋这才想起来的目的来:“没什么,就是你晚上把手机忘车上了,我给你送回来。”   薛峤这才发现装着私人号码的手机没在自己手上,有些疲惫地拍了拍自己额头笑道:“真是要忙昏头了,麻烦你跑一趟。”   “跟我当然不用这么客气嘛。”秋秋道,去包里拿了手机还给薛峤,“那我走了哦哥,看样子毕禾也没什么大碍了。”   “快回去休息吧。”薛峤将秋秋送到门口,想了想又不放心,“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秋秋道,“我搭涵姐的车来的,她在停车场等我。”   薛峤这才点点头:“那行,路上小心。”   送走了秋秋,薛峤回头才发现还没有关电视,广告已经播完了,在重播专题节目。   薛峤弯腰关了电视,屏幕黑掉前的一瞬间正好是他自己的镜头。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毕禾每一次看电视,镜头中都有他。   薛峤在电视机前静静站了一会儿,进客房在床边坐下,毕禾睡得不老实,踢开了被子,他拉过被子盖住毕禾的肚子和大腿,将对方软软的刘海拂开了一些。   毕禾却在这时茫然地睁开了眼。   几乎是一瞬间,薛峤面上的神情就变了。   在毕禾醒来之前,他眉眼间的神色几乎是紧绷的,唇角没有一点弧度,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整个人都有着外人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冷淡。   但就在毕禾睁开眼看向他的那一刻,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就柔和了眉眼,眼神沉静温和,不带一点攻击性。   毕禾盯着薛峤的眼睛,好像看得很认真,但薛峤知道他并没有清醒过来。   果然,很快毕禾又困顿地闭上了眼,而随后薛峤听见他低低地、轻轻地呢喃了一声:“阿峤……”   薛峤一顿,弯腰凑近他,于是听见了两个轻轻的字。   “加油……”   毕禾将手机扔进抽屉里,原本他应该同往常一样坐下来做暑期作业,但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数学试卷只写了一个“解”字就再也无法下笔。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不喜欢安晋,所以不能给对方希望,早点划清关系才应该是对的,原本他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于不善交际的毕禾来说,与安晋交流其实有些累。   但他几乎没有这样果决地拒绝过别人,总觉得不安。正出着神,抽屉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毕禾拿出手机一看,却是放假这几天还没见过面的薛峤。   他接起电话,那边传来薛峤带笑的声音:“我路过书店,下部提前出了,来看吗。”   毕禾一愣,下意识地点了头:“好,我就来。”   “不急。”薛峤道,“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毕禾拿起手机和钱包就要出门。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毕禾的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应该待在书房的毕教授竟然也在厨房里,正和毕母低声说着话。   毕禾接了杯水喝,隐隐听见两人似乎在计划回乡下看毕禾的外婆。   毕禾放下水杯,走到厨房门口敲了敲门框:“爸,妈妈,我去买本书,很快就回来。”   听见他的声音,父母二人都回过了头来,毕教授只是“嗯”了一声,而毕母多说了两句:“小心晒,钱带够了?”   “够的。”毕禾应一声,“我出去了。”   他换了鞋,背着自己的包出了门。   暑假正是d市最热的时候,毕禾抬起一只手放在头顶挡太阳,坐了两站公交车就到了学校附近的书店。   薛峤站在门口等他,放假的时间,男生没有穿校服,简单的t恤和长裤,却好像突然从学生时代的帅气变成了成年人的俊朗。   毕禾小跑几步到他面前:“久等了。”   “你脸色有点白,不舒服吗?”薛峤关心道。   毕禾摇摇头:“没有,就是跑急了。”   “急什么。”薛峤笑了笑,“走吧。”   两人进了书店,之前一起买的小说果然提前出了下部,就放在门口最显眼的新书书架上。   “我家要吃晚饭了,我得早点回去。”毕禾有些遗憾道,眼睛还看着小说的封面。   “那先看一小段吧。”薛峤付了钱,将书递到毕禾手中,“不是一直想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毕禾觉得他这个提议不错,书店外的树荫里正好有一张长椅,两人便去那儿坐了,毕禾低头翻书,薛峤安静地坐在一边看手机。   薛峤回了朋友的微信消息关上手机,一转头见到毕禾神色认真,好像连标点符号也要看清楚。   过了一会儿毕禾才合上书,转头看了看薛峤,神色怅然道:“果然死了。”   薛峤笑道:“你剧透了。”   毕禾一愣才反应过来,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没事。”薛峤动了动长腿,往后靠着椅背,“对了,忘了问你,期末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毕禾道,顿了顿突然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理综分比你高。”   薛峤一愣,“哈哈”笑起来:“不奇怪,你本来就很厉害。”   毕禾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也问道:“你的课程顺利吗?”   “也挺好的。”薛峤点了点头,“表演真的很有意思,只是以后回学校的时间肯定更少了。”   毕禾点了点头:“毕竟要花时间学专业课的。”   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薛峤突然报了表演专业课,在所有人的惊讶中变成了一个艺术生。在大多数严重,艺术生——尤其是表演和美术,都是学渣为了上大学找的捷径,像薛峤这种学霸,很少会去走这条路的。   但毕禾却知道,这才是薛峤唯一想走的路。   等到暑假过去他们就要升高三,毕禾将正式成为一个每天倒计时的高考生,而薛峤将不再只是周末和假期去表演学校上课,他甚至要牺牲掉大半在学校的时间去上课和考试。   对常人来说这并不轻松,但毕禾却莫名盲目地觉得只要是薛峤就可以。   想到这里,毕禾歪了歪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薛峤。   薛峤感受到他的视线,也和他对上视线:“怎么了?”   也是对方生得太英俊,也许是天气太热,毕禾也说不出是什么也许,他莫名地就觉得脸颊发烫。盯着薛峤看了良久才突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加油。”他说。 第20章 退与不退   安晋坐在商场的女装店里,即使面上神情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英俊的面孔还是吸引了许多女顾客的目光。   “怎么样?”试衣间的门帘拉开,走出娇小俏丽的年轻女生,她有一张很出众的漂亮脸蛋,黑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穿着崭新的连衣短裙往安晋面前一站,一双大眼里满是明亮的爱意。   她面前的安晋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虽然收起了在她出来之前的不耐神色,也依然显得有些敷衍冷漠:“挺好的。”   女生原本满脸的笑意渐渐消散了,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她在这家店试了不下十条裙子,每一次安晋都只是敷衍地说一句“挺好的”,连违心的夸奖都算不上,而这样的情景并不是二人之间的第一次。   她张了张口,似乎有些失望而愤懑,随后意兴阑珊道:“那就这条吧。”   她选好衣服,安晋掏卡结了账,收银员将纸袋递进她手中,羡慕道:“您男朋友真帅。”   女生失落地笑了笑,再回头时安晋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只能看见对方高大的背影。   “安晋!”两人走出去一截路,女生突然在背后叫住前方的男人。   安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女生声音清脆,面上却已是很明显的怒意:“我欠你钱了吗?还是陪我逛街很受罪?你准备每次都板着脸用省略号应付我?”   “你可以选择让别人陪你。”安晋无所谓道。   女生怒不可遏:“安伯伯说了让你陪我的,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安晋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睑看了女生一眼,突地笑了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他一句话也懒得说的模样,气得女生猛地提了一口气,大眼瞪了他许久,突地一扬手猛地将装着新裙子的购物袋往他身上砸去。   “你等着!”   说完便生气地转身走了,高跟鞋踩得噼里啪啦的响。   安晋皱着眉拍了拍衣服被砸到的地方,一点也不在意愤怒离去的对方,打了个呵欠从反方向走了。   跑车开出去二十分钟后,家里果然来了电话,安晋只当没听见。   手机铃声响了两轮便停了下来,但并没有让他清净太久,绿灯一亮刚开过路过便又响了起来,却是换了一支不同的铃声。   安晋依然任由它响着,加速超了前面的一辆车,在铃声就要结束时才按了接听。   那边传来安母虚弱的声音:“你怎么又惹叶杏不高兴了?她到你爸那儿去告状了。”   “她突然发脾气,我也没什么办法。”安晋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倒是柔和了一些,“我说过应付不来这种大小姐。”   “不过就是陪她逛逛街喝喝茶。”安母道,“小女孩还不好哄吗?你哪怕是做做样子,别惹得你爸不高兴。他说了,就满意叶家这姑娘。”   “那他去结婚好了。”安晋冷笑道。   安母的声音里带了些无奈和怒意:“怎么这样说话呢?儿啊,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妈。”安晋突然道,声音平静,“我不是不满意,是不愿意。”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安母叹气道:“叶杏不好吗?家里条件合适,人自己漂亮又机灵,关键是对你多上心,知道你过几天生日,一早就来问我准备什么礼物……”   安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是她的事。”   安母像是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也失去了劝说他的兴致,只低声道:“你现在大了,有话语权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大没了,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但安家还没完全交到你手里,始终还是得听你爸的话……”   “要不是大哥没了,他还想不起我。”安晋冷冷一笑,“我在开车,不多说了,您好好休息。”   安母知道说不动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小心开车。”   通话就这样在忙音中结束了,安晋将车开进停车场,人却坐着没动。   远远地有车开车灯驶过来,从安晋的车前路过,带着好奇而羡慕的眼光打量了一眼价值不菲的跑车。   安晋坐了一会儿才伸手去了副驾驶座,那里躺着一张牛皮纸的文件袋,有些薄,拿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他将口袋打开,里面几页印着文字信息的a4纸。他没有立刻就翻阅,只是抽出第一张,看着上面的电话号码。   与毕禾给他的号码只差了一个数字,但就是因为这个数字,他之前才从来都打不通毕禾的电话。   也许是毕禾念错了,也许是安晋自己听岔了,他没有往深处想,只是拿起手机按下那串正确的号码,久久地没有拨出去。   他左手是毕禾的电话,右手是手下交来的毕禾这几年的资料,他此刻似乎离如今的毕禾很近了,不管是动哪只手,好像都能消灭掉这些年与毕禾的分离,以及前两次见到对方时他并没有细想的微妙的陌生感。   但他哪只手都没有动,最后只是将右手的资料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又坐了许久,左手手指从拨出键上离开,调出短信界面缓缓地打了一行字。   “小禾,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这些年我一直带在身上。”   毕禾收到陌生短信的时候,吓得差点把手机从楼顶天台摔下去。   他盯着界面看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发信人大概是安晋,皱了皱眉,手指在删除键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他盘腿坐在天台边沿,望着天空惆怅不已。   说了让你别心软,看吧看吧,这都多少年了,后患还是如此无穷。   黑发毕禾很无辜,又被黄毛禾揪着领子晃了一通。   他的确送过安晋一个礼物,花掉了将近一个月的零用钱,是一块在当时的学生群里价格还挺不菲的运动手表。   那时毕禾原本是不知道安晋生日的,他被这个突然闯入自己世界的外校“朋友”缠得烦不胜烦,难得双休的周末只想在家看书,并不太愿意去参加充满了陌生人的生日聚会。   但就在他婉拒了对方邀请的当晚,男生不知去哪里偷偷喝酒,醉了给他电话,请他一定要来。   那通电话打到毕禾家里的座机上,接电话的就是安教授,短短的通话过程中就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吓得毕禾也不敢多说,又的确听着听筒那边的声音没忍住心软,只好答应了。   毕禾是个认真的人,想着从前安晋也为自己解决过一些麻烦——虽然大多数还是对方间接带来的,于是也十分诚心地仔细挑选了一份礼物。   多年后的黄毛毕禾没想到安晋竟然还保存着早已过时的手表,觉得自己手腕都突然重了起来。   这人怎么能这么念旧呢。   毕禾啧啧称奇。   正发着呆,铁迹斑斑的天台门嘎吱嘎吱地开了,三楼住着的陈大爷提着扫把上来,见到毕禾吓了得“嚯哟”一声。   “做啥?下来!”   “我的妈,大爷你吓死我了。”毕禾跳到平地上,“来收拾啦?”   大爷操起扫把朝他打过来:“你才是大白天吓人,小兔崽子,怎么没摔死你?”   毕禾扭着腰躲大爷的扫把攻击,表演了一把反复横跳才跑到铁门边:“我就是坐那儿吹吹风,您忙吧,我下去了。”   “眼镜在找你!叫好几声了!”大爷在背后喊道。   “知道啦。”毕禾挥挥手,顺着堆满杂物的狭窄楼梯间跑了。   晃到自己家门口,房东叶哥果然在门口等着,随手拿了隔壁的折叠凳坐着抽烟,酒瓶底的眼镜遮得脸都快看不见了。   “叶哥,抽着呢?”毕禾晃过去,房东见到他就站了起来,烟还夹在手里,慢腾腾地燃着。   毕禾打开门,两人一起进屋。   麻杆已经走了,屋里床还是两张,东西却只剩了一半,麻杆唯一留下给毕禾当回忆的就是一地横七竖八的啤酒瓶。   毕禾可以说是很气了,抬脚将啤酒瓶都踢到角落堆在一起,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就打电话骂麻杆一顿。   “你最近做什么呢?”叶哥往麻杆空下的床上坐了,一屁股下去就嘎吱嘎吱地响,“真要般了?”   毕禾别的地方不好好坐,角尖一踮坐上窗台,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这住了好几年了。”叶哥玩笑道,“突然都搬了我还不习惯,你这合同都还没到期呢。”   毕禾又点了点头,其实当初有着蕊姐的一层关系,叶哥原本也同情他年龄小无依无靠,房子是直接租的没签什么合同,他一住这么多年,大家都相熟了,并没有什么规矩。   “这边什么时候拆?”毕禾突然问,这种老街区,每年总要传几次政府要拆迁的消息,但每年都没见真的定下来。   果然叶哥摇了摇头:“没消息,早着呢。”   说着又道:“你真确定搬走不租了?找着啥工作了?这事儿蕊姐儿知道吗?”   毕禾没回答,他心里其实也纠结,但纠结了许久还是点点头。   叶哥于是道:“行吧,确定什么时候搬了告诉我一声,钥匙到时候还我就行。”   说完又和毕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起身走了。   毕禾没起身送,他看着破旧门开了又关,往后靠了靠,生锈的铁窗发出轻微的声音。   他是突然决定离开筒子楼的。   前几天发了回烧,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地想了些事,醒来突然打算将租了几年的这间小屋子退了。   一是麻杆走后,两个人平摊的房租要落在毕禾一个人身上,毕禾没什么正经工作,赚一张花一张,看着突然变多的房租实在吃不消;二是他现在在薛峤家蹭住,这边房子空着还要交房租,多不划算。   重要的是,安晋很快就会查过来了。   见识过对方少年时刷存在感的方式,毕禾想到这里实在是头疼不已。   他也没有去想自己不可能在薛峤家住一辈子,只是思来想去,不如将筒子楼的房子退了,就算安晋找来,能打听到的也是一个已经离开的毕禾。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但此时在窗台坐了许久,他又突然反悔了。   薛峤家是好,但不是他的。   毕禾头靠着窗框叹了许久的气,掏出手机拨通了房东的电话:“叶哥,我想了想还是不退了。下个月的房租能宽限几天吗?我找了活就给你。” 第21章 找点活儿干   挂了电话,毕禾盘腿坐到床上数起钱来,数来数去也凑不够一张粉红色毛爷爷。   他也无暇去想安晋找来不找来了,再不找点活做,别说是房租,很快他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在这个时候,就要感谢起影帝禾搭上了薛峤这样的饭票。   以前麻杆接活都会叫上毕禾,他们就是传说中大哥大佬们一挥手就往前冲的小弟,毕禾没什么本事也不是很大胆,做过最狠的事大概就是追债和抓小三。   他还觉得刺激极了。   毕禾拿起手机,在并没有太多联系人的通讯录里翻了一遍,找出之前麻杆带他见龙哥时和那群人留下的号码,选了个备注为“黄哥”的拨过去。   电话没响几声,那边的背景声一片嘈杂,接电话的人只说了一声“喂”都能听出奇怪的口音来。   “黄哥好,我是毕禾。”毕禾笑嘻嘻道,“最近有活吗?您可别忘了叫我啊。”   “小毕啊!”黄哥说话有点大舌头,远远的都是一群人在喝酒说话的声音,“你小子不会做人啊,平时叫喝酒不来,找活做才想起哥哥们,这不好啊。”   毕禾往后一倒,抬起右手伸向头顶的旧吊灯,口中笑嘻嘻的:“这不是怕不会喝扫了你们兴嘛,您这会儿喝酒呢?”   “对,快过来喝一杯!”那边传来酒杯轻轻相碰的声音,“正好明天有个活,算你运气好。”   开着的窗户外飘来一阵油箱味,毕禾一闻就知道是王婆婆又在公共厨房里炸土豆,诱得他独自都咕咕叫起来。毕禾揉了揉肚子,笑嘻嘻地向黄哥问了地址,然后揣上手机出了门。   路过厨房又是顺手夹走一块炸得酥脆的土豆,被王婆婆“啪”地一下打在肩上。   “您少吃点炸的!”毕禾一边跑一边被刚出锅的土豆烫得倒吸冷气,“一大把年纪了,养个身呗!”   王婆婆举着锅铲冲到厨房门口骂人,毕禾跑过一扇着的旧窗户,早晨下了夜班的女生大概是被吵醒了,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探出身来看毕禾的背影。   “小禾哥你做什么呢?”   毕禾一溜烟跑下楼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没什么,睡美容觉去吧!”   他跑过天井,侧身穿过铁迹斑斑的大门,回头看了一眼筒子楼。   颤巍巍炒菜的王婆,成天坐门口抽烟的陈大爷,把窗玻璃都贴成粉红色的小英,还有光着屁股在楼道里到处乱跑的小破孩,这筒子楼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场景,丝毫变化也没有。   毕禾无趣地瘪了瘪嘴,往方才记的地址走去。   走出去没多久又停下脚步,低头在手机里翻出一个前几日刚存进去的号码,手指犹豫了几分才按了拨出。   屏幕上闪烁着薛峤的名字,毕禾将手机贴到耳边,那边却一直无人接听。   等到电话自动挂断,毕禾想了想,按下一条短信发了过去,才将手机重新收了回去。   秋秋提了一大堆从糕点店打包的外卖艰难地进了摄影棚,里面的拍摄还在继续,她走到休息区将咖啡和糕点放好,然后去拿自己扔在沙发里的背包。   包里薛峤的手机一闪一闪亮着信号灯,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有一通未接电话和一封新短信。   身后都是全神贯注的工作人员,秋秋回头看了一眼,不能打扰正在进行的拍摄,也不好翻看薛峤的这部私人电话,便干脆将手机往桌上一放,自己拿了被咖啡喝起来。   不一会儿那边到了休息时间,秋秋连忙放下咬得乱七八糟的小蛋糕,端起给薛峤的咖啡就要过去。   那边薛峤却已经过来了,一见她就无奈道:“球妹,你这是今天第几顿了?”   “楼下咖啡店今天搞活动。”秋秋吞了蛋糕道,“巧克力蛋糕买一送一,哥,来一块不。”   “我就算了。”薛峤敬谢不敏,倒是接了秋秋递过来的咖啡。   秋秋将买来的其他糕点散给工作人员,回来对休息的薛峤道:“哥,你手机有未接和短信。”   “谁的电话?”薛峤问了一句,秋秋已经将手机递进了他的手里。他低头解了密码,映入眼帘的先是来自毕禾的短信。   ——“在工作吗?今天忙吗?”   薛峤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收到短信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手指顿了顿,给毕禾拨去一通电话,那边却无人接听。   他挂了电话,给毕禾回了一条短信。   这下倒是回得很快,问他大概几点收工,薛峤回了个大致时间,又问对方工作找得是否顺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挺好的。”毕禾就回了三个字,薛峤动了动手指正要回复,那边又来了一条消息,“你工作加油。”   还附带了一个薛峤能看明白的颜文字。   薛峤盯着屏幕上笑着的符号看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放上沙发扶手,整个人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远处摄影师喊着准备开工,秋秋和工作人员说完话,转身回来准备叫薛峤,却在看见对方面上的神情时停下了脚步。   薛峤的右手里握着平时用来装私人号码的手机,眼睛却看着前方的虚空不知在想写什么。他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眼神向来显得很专注,会有平日里没有的深沉和不易察觉的冷漠。但此刻他的面容暴露在摄影棚明亮的灯光下,唇边却带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这种笑意其实不明显,秋秋却偏偏见到了,悄悄地盯着薛峤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毕禾此刻其实一点也不好,他觉得自己可以说得上是欲哭无泪了。   跟这条街上的地痞流氓来往,当他们让你喝酒时,说别的一切都是没用的,唯一能做的便是仰头喝而已。   他豁出去一口气干了三杯,桌子对面秃头的黄哥才大约算是满意了,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教育毕禾,肥壮的手臂上露着已经掉色的纹身。   “小毕,我这么和你说吧。”黄哥敲着筷子抬眼看毕禾,没说一个字都有臭烘烘的酒气朝毕禾喷去,“咱们呢,一起在龙哥手底下办事,就都是兄弟,这兄弟之间喝酒讲什么?不就是一个爽快嘛。咱们说出来喝酒,就开开心心地喝,这电话什么时候都能接,你说是吧?”   “对对对您说得是。”毕禾连连点头,他觉得黄哥嘴里喷出来的不是酒气,是武侠小说里的雾障,同化得他都差点打起酒嗝来,“哥,明天做什么呢?”   黄哥慢腾腾地吃了几颗花生米才道:“是这么个事儿,这龙哥呢,他老人家有个侄女,刚上大一,长得那可是个正——”   他猥琐地笑了两声,见毕禾一脸茫然像个智障一样看着自己,语气一顿,又道:“就龙哥家那个侄女,读书读傻了,玩那个什么离家出走。”   “……所以我们要帮龙哥找侄女?”毕禾犹豫地问,“怎么要等到明天?那个……哥,找人的话……龙哥给赏吗?”   “瞧你那样子。”黄哥伸手就是一筷子敲到毕禾头上,“人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小黄毛丫头能跑到哪儿去。”   毕禾仍然一脸茫然:“那我们做什么?”   黄哥剔了剔牙,嗤地一声:“能干什么?让小丫头明白明白社会险恶呗。”   秦栎然在杂志社楼下停了车,刚准备进电梯,就见到门口啪嗒啪嗒跑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邱秋。”   秋秋跑向电梯的脚步一顿,见到秦栎然时受惊不小,结结巴巴道:“秦、秦哥你怎么来啦?”   “提前开完会,过来看看。”秦栎然看着秋秋手中提的纸袋,皱了皱眉,“你不在阿峤身边看着,在这儿干嘛?”   秋秋连忙将手中提着的纸袋举起来以示清白:“是峤哥让我跑腿的!”   秦栎然看一眼他手中的纸袋,包装上有附近一家中式甜点店十分独特的标志,他没说话,按开电梯走了进去。   秋秋舒了一口气,连忙跟进去。电梯很大,秦栎然站在中间,她便悄悄不动声色地缩到角落,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前面的秦栎然。   平日里他叫对方秦哥,其实作为经纪人,秦栎然在圈子里的资历虽深,年龄却其实不大,看着和薛峤同龄,还很年轻的样子。平时看着不好接近,五官却是实在生得很好看,此刻仔细看去,在电梯的灯光下竟然漂亮得有点令人不敢多看。   秋秋看着看着差点发起呆来,回过神来觉得气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那什么,秦哥,你不知道,峤哥今天都让我跑两次腿了。这第一次吧买点吃的喝的,还挺正常的,第二次你知道他让我干嘛吗?我不就刷微博顺口说了一句这家店出了抹茶味的新品,峤哥竟然就让我去买……”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却一点抱怨的语气也没有,在助理圈中,跟着薛峤的她算是过得很轻松幸福的了,此刻也只是闲不住嘴而已。   秦栎然没说话,秋秋越说语气越慢,她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抓了抓头发,视线里楼层数字跳到了摄影棚在的那层。   “咦。”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秦哥,我记得你喜欢吃抹茶吧?”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来开了门。秦栎然走出电梯,回头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还不回去工作,都几点了?”   秋秋缩了缩脖子,也不敢继续尝试和对方闲聊了,低着头飞快地朝摄影棚走去。   她的身影消失得很快,秦栎然只模糊地看到她手里晃悠悠的纸袋,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才推了推眼镜朝同方向走去。 第22章 游戏继续中   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店里吵吵嚷嚷喝酒的一桌客人却还没散。老板娘坐在门口清洗中午堆积的餐具,用了不知多少次的旧碗,堆在大塑料桶里,洗洁精的泡沫顺着凹凸不平的底面,一直流进路边的下水道里。   老板娘刷着碗回头看了一眼,那群人正巧准备走了,醉醺醺地喊老板结了帐,随后勾肩搭背地从门口路过,吆喝着走了。   “过来收拾!”老板在店里喊,老板娘于是擦干了手起身,却见到桌子上还爬着一个人,像是喝醉了。   “喝大了?”她伸手推了推,趴着的人蹭地一下就弹了起来,瞪大着眼睛看过来。   老板娘也有点被吓到了:“喂,帅哥?”   毕禾其实根本看不清面前老板娘的脸,他只觉得胃里全是酒精在翻江倒海,一边烧得难受,一边胸腔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冲。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觉得大概有点想吐,又迟钝地转头看了看周围,觉得吐在别人店里不太好。   他和老板娘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突然猛地站起来,咻地一下冲了出去,蹲在下水道的盖子旁干呕起来。   老板娘:“……!!!”   毕禾是真的喝多了,他原本酒量就不行,说完事情还被黄哥那群人似笑非笑地逼着喝了好几大杯,只觉得身上全是酒味,胃里难受又其实吐不出什么,只能蹲在那边干呕。   这几日天气已经没有之前酷热了,但这个点的太阳还是明晃晃的有些晒,毕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老板娘惊恐的目光中慢慢挪走了。   回到筒子楼,光屁股的小孩还在楼道里玩,毕禾对着他们做了个鬼脸,小破孩一窝蜂地跑了,水池前面洗衣服的小英她妈被跑来的小破孩撞了一下,却把炮火对准毕禾:“要死啦!”   毕禾灰溜溜地上了楼,路过小英家门口,半开的窗子那边,小英在练习册和课本的掩护下偷偷看视频。   “你妈来了!”毕禾恶从心中起,喊了一声。   “妈呀!”小英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藏起手机,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这声音不对,抬头见到毕禾立刻翻了个白眼,“小禾哥,你无聊不无聊。”   “你没去上学啊?”毕禾问。   小英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今天周六。”   毕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了:“你偷偷看啥呢?当心我告诉你妈。”   “你才不会。”小英没信他,又将手机拿出来看着屏幕嘿嘿地笑。   毕禾手肘撑着窗台探过身去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又在看她男神。这综艺毕禾还看过,可不就是那天周六晚上在小餐馆里看到的那期。   “切。”毕禾不屑地敲了敲小英的头,“花痴。”   “这么好看的人摆你面前你不欣赏啊?”小英头也不抬,“啊……之去哥哥真帅……”   毕禾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那啥,我和你之去哥哥是高中同学。”   小英抬起头来:“真的?”   毕禾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小英伸手指了指外面:“王婆婆在楼顶跳绳。”   毕禾头也没回:“得了吧,她一把老骨头了怎么可能跳绳。”   “怎么不可能。”小英道,“你都能吹牛了呢。”   “……”毕禾顿了顿道,“你这么不温柔,长大了怎么嫁给男神?”   “谁要嫁给男神了。”小英露出关爱傻子2.0版的眼神,“好看的人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小禾哥你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毕禾:“……哦。”   小英从屏幕上收回视线,盯着毕禾看了好几眼,突然起身凑到毕禾面前闻了闻,立刻又嫌弃地离远了点:“天啦,你又去喝酒了。”   毕禾也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酒气,也不想和小英多聊,挥了挥手拖着步子回去睡觉了。   转身的时候听见小英手机里传来综艺节目吵吵闹闹的笑声。   “接下来这个问题肯定很多妹子想知道咯!在座的各位都要老实回答——初恋是什么样的人?”   主持人的话一出声音就更吵了,一阵乱七八糟的人声之后,薛峤低沉且带着笑意的声音通过廉价手机飘进毕禾耳里。   “我的初恋啊……”   毕禾头晕晕地打开门,心想一会儿睡个觉,大概又要做梦了。   等到栽倒进枕头里睡去,还真的做起了梦。   毕禾知道是梦,因为眼前的他是真正的黑发毕禾。   梦里的阳光太好了,映得他和薛峤的脸都明亮起来。   “从第二段的语境来看,这里应该是过去完成时,所以选……”   薛峤的声音低低的,显得非常有耐心,毕禾原本坐在他身边认真听着,却不知道为何突然走了神,转头盯着他线条硬朗流畅的侧脸。   看着看着,也忘了去听薛峤说了些什么。   “小禾?”直到薛峤连唤了好几声,毕禾才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啊,抱歉。”   “怎么了?”薛峤关心地问。   毕禾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他抬头看了一眼薛峤,对方专注地看着自己,瞳色在阳光下是浅色的,有那么一瞬间,毕禾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太安静了。   他觉得脸有些微微地发烫,视线缓缓地左右看看,连忙低下了头去。   “没、没事,继续吧……”   当薛峤的声音再次在空气里缓缓流动时,毕禾□□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也许是天气太热了吧。他恍惚地想。   毕禾是被热醒的。   虽说天气已不如前几日炎热了,但到底还是在夏天,毕禾屋里的旧风扇太久没用,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他进门时实在太困了也无心打扫,以至于这份闷热阻断了梦境的继续进行。   他睁开眼,额头和后颈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时酒劲才过去了一点,毕禾觉得头有些痛,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天黑了。   他躺着没动,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躺着又觉得热,慢腾腾地坐起来。同层楼住的女生出门准备上夜班了,站在阳台上和小英妈妈说话;楼下开货车的大吴又在一边洗碗一边唱歌,可以说是很魔音穿耳了。   还有小英,一听就在装模作样地背英语课文。   可毕禾还是觉得屋里怎么这么安静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迷茫自己在做什么,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还是一股酒味。   白天给薛峤发过短信,他知道对方今天收工早,这个点肯定已经回家了。毕禾看着自己的衣服,决定先去公共澡堂洗澡换了衣服再回去。   编一个借口和折腾一下自己,毕禾选择了后者。   他在进行一场麻烦的、必须用无数谎话堆砌起来的游戏,但他不想停。   毕禾回忆着薛峤在综艺节目里说的话,伸手揉了揉肚子。   胃里空荡荡的,他饿了。   车子开上高架桥,有一点堵车,司机放慢了车速,伸手开了车载音响。   秋秋一听放出来的音乐就乐了:“王叔,您还挺潮啊。”   “那可不。”司机笑道,“这不是小薛的歌嘛。”   “不是峤哥的歌,是角色歌。”秋秋笑着纠正,“《狼烟》里面严少武的角色歌,写得好吧?作曲的妹子我认识呢!”   司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秋秋和他聊天聊上瘾了,顺道安利了一番要在寒假播出的剧。   薛峤坐在后座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高架桥旁的路灯亮着,一束暖光从他眼睑下流过。   秦栎然低头按着手机,口中对薛峤道:“既然不演风祁真,这段时间我会多给你接一些活动。”   薛峤转过头来,配合道:“听你安排。”   “过段时间电视台有个周年晚会,具体安排定好了我告诉你。”秦栎然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秋秋,提醒道,“邱秋,记好行程。”   秋秋立刻答应:“哎,没问题!”   说完又问:“秦哥,电视台什么晚会啊?不会要让峤哥唱歌吧?”   不等秦栎然回答,自己“噗嗤”笑了。笑意还没收回来,一转头看见薛峤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一眼,秋秋脸上笑意一滞,“嘿嘿”两声拉上了自己嘴上的拉链。   秦栎然当然不会有兴致和她开玩笑,转头对薛峤道:“没让你独唱,和《老友公寓》其他嘉宾一起唱首主题曲,再跟主持人互动一下就行。”   薛峤一顿:“合唱就行吧?”   “嗯。”秦栎然没抬头,“我让他们把你的独唱删了。”   “噗,秦哥你太懂了。”秋秋忍不住回头插话。   薛峤默默地转头看窗外,在这件事上他不怎么想发言。   秦栎然翻了翻自己记的行程,又道:“回去早点休息,明天的活动我不跟了,有点事处理,邱秋。”   秋秋连忙回头:“在!”   秦栎然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不要出问题。”   “放、放心吧。”秋秋心虚地应了。   秦栎然转头对薛峤说起一件事来:“昨天黄深找我联合炒绯闻,我没答应。”   薛峤对这种事有些反感,闻言皱了皱眉:“谁?”   “黄深,他带了个新人。”说起和自己同为皇耀王牌的另一个经纪人,秦栎然语气平静,“他手段不简单,最近出入家里注意点。”   “嗯,你放心。”薛峤道。   秦栎然划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才随口道:“你那个朋友还要住多久?”   薛峤偏了偏头:“怎么了?”   “公司年轻点的艺人里现在只有你和季衍是一线。”秦栎然语气平淡,“家里住着圈外人不方便。”   薛峤却笑了笑。   秦栎然没听到他说话,抬起头来看他,见到薛峤往后头靠着座椅,略略偏头看着窗外,秦栎然只能看见他小半张侧脸。   “小禾没事的。”许久他才听见薛峤轻笑了一声,“别担心。”   秦栎然沉默了一会儿,倒是不再说话了。   车子开下高架,一路回了薛峤家。   “哥,明天六点我来接你啊。”等薛峤下了车,秋秋把头探出车窗提醒道。   “不急,你多睡会儿。”薛峤道,“回去休息吧,晚安。”   “哎,哥!”薛峤已经走向了停车场的电梯,秋秋才想起什么来,将他叫了回来,拎起脚边的纸袋递给他,“东西别忘了。”   “还真的忘了。”薛峤笑道,“谢了,快回去吧。”   说着有偏头看向秦栎然:“你也早点休息,走了。”   秦栎然看一眼他手里包装精美的甜品袋,面上神情不变。   薛峤与几人告了别,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停车场里。   秋秋小心翼翼地转身:“秦哥,先送你回去?”   良久她才听秦栎然道:“不用,先送你吧。” 第23章 二更合一章   毕禾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却发现客厅没有开灯, 只有餐厅里映射出微弱的光来。   他愣了愣,弯腰轻轻地换了鞋,缓缓地、轻轻地朝餐厅走去。   薛峤高大的身影就坐在餐桌旁,一只手撑着脸, 毕禾走近了一些才发现他闭着眼, 开门声都没能让他抬起头, 看来竟是睡着了。   餐桌上有一个熊猫形状的小夜灯,薛峤说过是以前粉丝送的礼物。小熊猫圆圆的脑袋散发着暖橘色的微弱光芒,将薛峤的脸也映成了很温暖的颜色。   毕禾悄悄凑近了一些, 发现五官生得俊逸深邃的薛峤,竟然有长而浓密的睫毛, 随着轻轻合上的双眼在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难怪被粉丝称为睫毛精。   他凑得有些近了, 随着他的动作, 小夜灯的光芒晃悠悠地明明灭灭,毕禾看得有些出神,薛峤却像是被这一点微弱的光影变化吵醒了,缓缓地睁开了眼。   毕禾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薛峤也是一愣, 随后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头,笑道:“回来了。”   隐隐的灯光下, 他的眉间眼角都带着很柔和的笑意, 毕禾视线不知往哪里放好, 有些不自然道:“怎么在这儿睡了?”   “没有,本来在想些事。”薛峤笑了笑,起身按开了餐厅的顶灯。   眼前骤然明亮了一些,眼前的薛峤清晰地出现在毕禾面前,对方依然是从容沉稳的模样,脸上却带着一丝比平日更明显的疲惫。   毕禾张了张口:“你看起来好累,怎么不去睡?”   “我也刚回来。”薛峤道,又重新在餐桌旁坐下,对毕禾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吃晚饭了吗?”   毕禾摇摇头,走到对面坐了,就见薛峤一伸手捞过桌子另一边的纸袋。   “尝尝这个?”   毕禾一愣,看着他从纸袋中掏出用小纸盒装着的精致糕点放到自己面前。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这个,今天听球妹说出了新品,想着带回来给你尝尝。”薛峤一边解释一边替他拆了包装,又拆开附带的小叉子放到他手边,“吃吃看怎么样。”   毕禾低头看去,一块四四方方的精致甜点摆在自己面前,是很柔软的浅绿色,散着淡淡的甜甜的味道。他胃里空荡荡的,几乎就要咕咕叫起来,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低头认真吃起来。   薛峤也没有说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毕禾,眼里盛着许多笑意。他看见毕禾低头吃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黑色的眸子朝自己看来,一双眼满足地眯起一些,好像吃到了真正的美味一般。   薛峤的笑意于是蔓延到了唇边,又伸手将口袋里剩下的糕点一起拿出来,口中问:“够吗?要不要吃点热的?家里应该还有些食材。”   毕禾咬着叉子抬起脸看他,心里天人交战。他饿得不行了,一想到薛峤可以媲美大厨的厨艺就几乎流口水,但看着对方眼里的倦意,他还是摇了摇头:“不麻烦你,晚上吃太多也不好。”   薛峤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牛奶放到毕禾面前。   他每一次做这些事都细致而自然,好像两人是同住了十几年的室友一般。毕禾垂着眼帘看他将牛奶杯轻轻放到桌上,耳里听到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进入了黑发毕禾的角色,成为了那个享受着薛峤的照顾的毕禾。   他不禁有些走神,再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薛峤已经重新坐了下来,单手撑着脸闲适地向他看来。毕禾睫毛颤了颤,问他:“你吃晚饭了?”   “吃过了。”薛峤道,随后玩笑般笑起,“我的工作哪儿都不好,就是管饭。”   “你也尝尝。”毕禾推了一份糕点到他面前,“挺好吃的。”   “你吃吧,都是给你带的。”薛峤道,“我坐一会儿就行。”   毕禾又抬起头看了看他,轻声道:“你工作很辛苦吧。”   薛峤不是很在意的模样:“都是这样的,没有谁不辛苦。”   毕禾想起他之前发的短信:“不是说今天收工比较早吗?”   “临时赶了个饭局。”薛峤放下手,身体放松地往椅背靠了靠,呈现出十分轻松闲适的状态,“总有些意外的事。”   毕禾手上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顿,随即状若无事地继续吃起东西,一边吃一边道:“那你早些休息吧,工作那么多,看起来也不简单……”   “其实都还好。”薛峤耸了耸肩,“除了有些活动上会遇到比较……嗯,刁钻的问题。”   他是随口说的,毕禾不知为何想起那期综艺节目来,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他觉得好像有一只手在轻轻地碰他的心脏,捏一下又放开,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来。   “对了。”薛峤问起他来,“工作找得还顺利吗?”   毕禾一顿,看见薛峤眼里是真诚的关切目光,他脑袋飞速转动起来,随后抿了抿唇露出黑发毕禾招牌腼腆的笑容,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嗯……挺……挺好的。”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道:“国内有些公司招聘程序复杂一些,也要看一点人情世故,你可能不会太习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毕禾点了点头,又听他问道:“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帮你留意一些。”   这下毕禾是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答案合适了,脑袋1.5倍速地转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叮”的一声,黄毛毕禾头顶的小灯泡亮了。   于是薛峤就看见毕禾缓缓放下了手中叉子,喜欢的抹茶口味甜点也不吃了,清秀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恼而失落的神情来,连说话的语气也低沉下来。   “说实话,我不知道。”毕禾低声道,听起来很落寞,“回来之后一切都变得好陌生,这么多天了还是觉得无所适从……阿峤,我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餐厅的顶灯也是暖色的,映得毕禾的头发不再是从前那种纯粹的黑色,他整个人都被淡淡地勾勒出一层细腻光晕,静谧而落寞的模样,有点像很多年前高一开学,薛峤第一次见他独自坐在教室里时的样子。   薛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缓缓伸出手。   毕禾原本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背完一段台词也没听见薛峤说话,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却突地感到脑袋微微一沉,有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头顶。   他抬起头,看见薛峤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有点像在安慰小孩子。   “别怕。”对方的声音很低,却像桌上的那个熊猫小夜灯一样,散发带着热度的暖光,“任何时候我都会帮你。”   毕禾直直地看进薛峤的眼睛里,心里有一股热气一点点升腾而起,这种感觉令他感到太陌生了,甚至有点无所适从。空气中好像有谁在拉扯他的手,让他差点就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薛峤伸过来的手腕。   黑发毕禾提着铜锣和木槌,哐当一声敲醒了黄毛的自己。   毕禾回过神来,垂下眼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   第二天毕禾醒来时,脑海里回响的都是薛峤那一句“任何时候我都会帮你”。   毕禾躺在床上思考了一番任何时候都包括哪些时候,这一个“你”,包不包括黄毛毕禾。   他想了许久都觉得答案是否定的,觉得无趣,伸手拿起手机一看,离黄哥说的集合时间已经只有不到两个小时。   薛峤又是凌晨走的,依然在厨房里温着早餐留给毕禾,毕禾一边将已经有些凉的豆浆喝了,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天那个被薛峤叫做“球妹”的助理好像没有砸门。   毕禾那天会突然想到来蹭薛峤这张饭票,也是看中了对方是当红演员这一点,不是说大明星都是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么?怎么薛峤天天都往家里跑?毕禾原先设想的薛峤外出拍戏好几个月不在家、而他独自霸占豪华住所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一回。   毕禾刷着牙不满地想。   不过也还好薛峤他缺心眼,毕禾演起戏来不是那么地有难度。   回想着这几天自己卓越的演技,毕禾对着镜子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后活动活动了五官,露出一点以前找了许久角度、练习了许久才学会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来。他挑起一边唇角笑的时候神情特别欠扁,是他社会禾哥的职业生涯中必不可少的一份利器。   不然他的五官实在是生得太娘炮太没有威慑力了,追个债都可能被别人反过来抢。   毕禾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想着薛峤丝毫不怀疑的样子就莫名得意,心里有股雀跃的情绪直往外冲。他走到客厅晃悠了好几圈,最后左扭右扭做了一套伸展运动,才换了上衣和长裤哼着歌出门了。   皇耀许多年来一直是业内影视公司的龙头老大,以前专攻大屏幕,几乎将国内排得上号的导演都合作了个遍,出了成打的影帝影后,只要是自身有演技又肯努力的演员,一旦签了皇耀几乎就可以看见十分美好的未来。   这两年皇耀开始尝试进军电视剧,一口气买了好几部大ip,前些日子刚拍完的《狼烟》便是公司送给从东星娱乐跳槽过来的准影帝季衍的见面礼;之后马上要开拍的《明月沧云》是第二部,延续了皇耀最好的制作团队,甚至因为是超级ip改编的玄幻剧,在制作和宣传上会比《狼烟》更下功夫,难怪秦栎然极力要薛峤接男主角。   “定了定了。”秋秋从茶水间里跑出来,一路摇摆到薛峤面前,“元哥演,确定了。”   薛峤翻着手里的资料,抽空“嗯”了一声。   秋秋口中的“元哥”全名叫做丁向元,严格说来还是薛峤的前辈,比薛峤大了两三岁,自小童星出道,演过一个家喻户晓的小男孩角色,至今许多妈妈辈的观众见到他都还喜欢叫角色的名字。丁向元演技扎实甚至在薛峤之上,走的不是流量路线,人气远远不如正当红的薛峤和偶像出身的季衍,但口碑上的层次来说,三人都是旗鼓相当的。   皇耀旗下的影帝几乎都已经达到了各自的巅峰,年轻一代的男艺人也在逐渐起来,丁向元人气上没有优势,基本重点资源都偏向薛峤和季衍。几乎是能看到的前景,就在这一两年内,等薛峤和季衍的资历积累够了,皇耀一哥必定在这二人之中。   但无论是种子选手薛季二人还是暗戳戳被别人同情的丁向元,三个人似乎都不怎么在乎所谓的一哥之争。季衍除了演戏几乎不接其他活动,薛峤倒是参与了一些综艺和活动,但自己对剧本挑得也挺厉害,仍然一切以拍戏为主;更别说丁向元成天乐呵呵的,公司让干嘛就干嘛,除了演戏就是回家吃饭睡觉打游戏。   正如此刻,薛峤发出一个单音节之后就没声了,低头自己专心看着手里的活动资料。   秋秋觉得无聊,凑到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我超喜欢风祁真的,看了好多人物分析的文章,哥,你真不演啊?”   “我现在说要演。”薛峤闲闲道,“你去把元哥绑了吗?”   秋秋吐了吐舌头:“那我觉得你可以演个别的角色呀,恒朔就很好,其实他才是我男神,可惜不是主角……哥你看过《明月沧云》吗?真挺好看的,神作呢。真的我觉得你不演太可惜了,公司这次这么大手笔,哎主要是我真的特别喜欢……”   薛峤还没搭话,她又自己叹气起来:“算了,想想秦哥也不会再给你接配角了,哥,你现在发展得太好了,我太欣慰了。”   说着还兀自戏很多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薛峤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最近还挺忙的,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闲。”   “因为我有峤哥你这个好老板嘛。”秋秋随时不忘拍马屁,“哥,不是我话多,其实这部剧和你还是有点关系的,你不知道乔明希可能会演摩萨吗?”   薛峤从资料里抬起头来:“明希?”   “嗯,公司最近不是跟东星合作吗?王导他们上次《狼烟》就挺满意乔明希的,这次也去接洽了。”秋秋道,“明天就试镜了。”   薛峤笑了笑,面上神情不算太意外:“他没问题的。”   秋秋撑着手肘趴在沙发靠椅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囧的姿势扭曲着去看薛峤,对方低头看着手中资料,神情认真平淡。秋秋看了半天,神秘兮兮地道:“哥,打个电话不?”   薛峤头也不抬:“嗯?”   “鼓励鼓励啊。”秋秋怂恿道,“用你温暖的关怀融化对方忐忑的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峤卷起资料虚虚敲了敲她的头,“明希现在肯定在做准备,我没事打扰他做什么。”   秋秋连忙抬手放到头顶:“你不关心关心他,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薛峤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秋秋觉得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站直身离开沙发,跑到玻璃窗前的椅子里坐下。等到薛峤这边看完资料又打了一通电话,两人才出了休息室准备离开公司去活动现场。   刚走到电梯门口,另一头就远远走来两个男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只是神情有些冷冽,薛峤转头也看到了他,抬起手打了个招呼:“嗨,老季。”   秋秋也连忙打招呼:“衍哥。”   季衍走近了,比高挑的薛峤还要高出半个头去,深邃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很像杂志上精致而疏离的模特:“来开会?”   “嗯,刚谈完些事。”薛峤与他并肩等电梯,“今天怎么来公司了?”   “来拿资料。”季衍道,“最近很忙?”   “可不是。”薛峤耸耸肩,“活动一个接一个,你不是年底要拍国师的片子了?准备得怎么样?”   季衍波澜不惊地道:“还行。”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薛峤礼貌性地侧身让对方先进,却听他道:“我上楼。”   这趟电梯是往下去的,薛峤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进了电梯:“先走了,再见。”   季衍点点头,在秋秋侧身过来时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出位置。秋秋受宠若惊地道了别:“衍哥再见。”   等到电梯们关上,秋秋抱着自己双臂抖了抖。   薛峤转头看她一眼:“触电了?”   “你觉不觉得……”秋秋低声道,“衍哥最近变得好冷。”   “有吗?”薛峤问。   “有的有的。”秋秋坚定道,“以前我遇到他他还会主动和我打招呼,虽然没有哥你这么平易近人,但是也挺亲切的,最近就像把冰箱背背上了一样……冷冷的,我都怕。”   “行了。”薛峤无奈地看她,“别议论别人。”   “哦……”秋秋应一声,乖乖地闭嘴了。   倒是不一会儿突地听见薛峤似乎随口感叹了一句。   “人总是会变的。”   毕禾今天的工作对象就是黄哥口中的大佬龙哥的侄女,一个刚过完大一暑假的19岁小姑娘。毕禾提前看了照片,小姑娘黑黑的长发娇小的个子,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   只是脸长得好看,心眼缺了不少,暑假的时候交了个认识不到两周的男朋友,非要跟别人出去旅行。   大佬龙哥人狠话多,却和半个城之外的另一个大佬朗哥一样,是个弟控,因此也格外宠侄女。对这个胆敢拐走自己可爱侄女的臭小子一百个不待见,奈何想使点绊子侄女就要生气,只好派出手下众小弟,假装教训教训二人,最好是让侄女明白那小子有多没用,顺便感受感受社会险恶。   流氓装流氓,毕禾嘴一咧,觉得挺有意思。再说他也不赞同小姑娘跟刚认识的男性单独外出,这一听多心怀不轨啊!   于是他和黄哥手下的几个得力助手一早就蹲在了两人的必经之路上,行动之前还被黄哥耳提面命了一番。   “要注意适度,差不多就得了。”黄哥翘着腿在路边坐着,悠悠地抽根烟,“要是伤着小姑娘,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又嫌弃地打量了毕禾一眼,指指他:“你。”   毕禾连忙站直,黄哥用眼神晃了晃其他几个叼着烟腾云驾雾的资深流氓,又看向毕禾。   毕禾立刻会意,从松松垮垮的长裤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来,拆了包装扔进嘴里,腰与肩一垮,吊儿郎当地抖起腿来。   “……”黄哥别过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   几人走到路口,悄悄伸出头去,小侄女已经远远地和男朋友手拉手从那边走过来了。   “谁去?”流氓一号问。   几人互相看看,毕禾也跟着他们互相看看,突然站在他身旁的流氓二号将他肩膀一推:“你去!”   毕禾一把被推了出去,还没反应过来,那边二人已经越走越斤了,小侄女甚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毕禾于是咳嗽一声,扬起下巴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十分流氓式地面对着二人走去。   他走的时候,感受到了身后临时搭档们灼热的视线,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英雄。   ——其实并没有,只是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与对方男朋友擦肩而过的时候,毕禾猛地撞了过去。   “哎哟!”   还不等对方反应,毕禾立刻夸张地大喊了一声。   身后的临时搭档们立刻十分会意地冲了过来?   “咋了咋了?”一号问。   “没长眼睛啊?!”二号对男朋友喊。   男朋友揉了揉被毕禾撞到的地方,皱着眉看他们。小侄女连忙过来看他,旋即抬起头小声喊道:“你、你才没长眼睛呢!没看到是他先撞人的吗?”   “怎么说话呢你?”流氓二号狠狠瞪她一眼,吓得小姑娘往后缩了缩。   毕禾还在尽职尽责地抱着肩膀哼哼,突地背上被猛地一拍,连忙有样学样地凶狠道:“怎么说话呢?”   但小侄女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吓到,还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朋友被撞了,你说怎么办吧。”流氓二号道。   “我道歉,行了吧?”男朋友深知和流氓无法讲道理,干脆地准备道歉走人,小侄女闻言拉了拉袖子,他转过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流氓三号嗤笑一声:“道歉有用的话要人名币做什么?”   “你们要钱?”男朋友眼里流露出不屑的目光,还真低头去陶钱包。   毕禾立刻机智地借题发挥:“要钱?谁要钱了?!你侮辱谁呢?”   临时搭档们也很机智:“对!你侮辱谁呢?”   “什么意思呢?今儿就说清楚了!”   顺利地推搡起来,顺利地发展成他们单方面围殴男朋友。   毕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利落地就动起手来,一看就是专业流氓。他自知功力不足,一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一边默默地挪到了角落。   小侄女被吓哭了,流氓三号再接再厉:“小美女长得还不错嘛,陪哥哥们喝个酒去?”   这台词实在太老土了,毕禾差点就想吐槽出声来。   不知社会险恶的小侄女吓得眼泪布满了整张清秀的脸庞,也许是看毕禾一直蹲在一旁没动手,也许是觉得向“始作俑者”求个情是个不错的方法,含泪愣愣地看了毕禾一会儿,旋即犹犹豫豫地向他迈了两步。   毕禾心里警铃大作,立刻摆出自己练习过的最凶狠的表情来,混混气十足。   小侄女“哇”的一声又哭了。   秦栎然开车路过这条路口,他原本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突然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朝街边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皱起了眉。   远远的绿灯还亮着,车速并没有慢下来,秦栎然一点点舒展了眉头,神色如常地开着车去了目的地。   将车开进停车场停好后,他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往后将头靠在座椅上,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坐了许久,是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冥想,电话那头催促着他快些出现。   “我在停车场。”秦栎然声音平静,“马上上来。”   “哎,你快些吧。”那边的同事道,“投资方都已经到了,那个安董亲自来了。”   秦栎然皱了皱眉:“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却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握着手机又思索了些什么,旋即播出了一通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他的声音有些冷淡,几乎是毫无起伏的语气,“只有名字,但我知道你可以。”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秦栎然没有再说一句话,很快就挂了电话。   他坐在驾驶座里,伸手摘了眼睛,拿出眼镜布来好整以暇地擦了擦镜片。   他的眼睛生得秀气漂亮,面上神色平静甚至说得上是闲适,唇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那笑意有些冷,在这片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他看起来就像一条冷酷的毒蛇。   毕禾心情很好,他兜里终于不是只有一堆零钱了。   虽然吓哭了女孩子让他内心有那么一丝不忍,但转念想到对方的男朋友最后抛下她跑了,大概多少能让憧憬爱情的小姑娘学到点什么,毕禾心里突然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毕禾,你真是个英雄。   自己崇拜了自己半天才拿出刚拿到的报仇,数出几张房租钱单独放进另一个裤兜里放好,想了想又多抽出了一张。   王婆那么大年纪,真该养养生了,过几天买点补品带给她好了。   毕禾每顿饭都吃得很便宜,剩下的钱应该也够吃一段时间饭了,此时此刻他就由衷地祈祷起薛峤家能多屯一点吃食,毕竟他那个圆脸大嗓门的助理姑娘看起来特别能吃,一定会买许多东西放在薛峤家里。   毕禾这样美好地期待着,倒是想起薛峤的公司好像就在这附近。他借着路边反光的墙面看了看自己,衣服裤子干净完好,就是头发有点不羁,他凑过去一点,小心翼翼地将头发顺成十分乖巧的样子,顶着疑似高中生的皮面晃悠悠地朝皇耀办公楼走去。 第24章 被孤立的第三更   等毕禾走到皇耀公司大楼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 无论是门口前的台阶下, 还是两旁的绿化带前,甚至靠近大门的马路边都守着不少的粉丝,各自穿着统一的应援t恤站在自家明星的后援会里。   毕禾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左右晃了几步打算找找看有没有侧门, 刚走出两步却又心血来潮地停下了, 伸着脖子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很容易就找到了印着“峤”字的队伍。   毕禾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去,薛峤的粉丝多是年轻女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毕禾在她们身边左右走了好几个来回, 眼睛一直往她们戴的遮阳帽上瞟。   蓝色的帽子,前面印着和她们身上穿的t恤上的logo一样的图案, 很有设计感的“峤”字。   毕禾看了一眼,走两步, 又看了一眼。这一天阳光挺盛的, 他揉了揉晒得都有了些温度的发顶,转身准备走了。   “你是做什么的?”队伍却突然有女生回过头叫住了他。她注意毕禾有一会儿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好奇的路人,却发现他在这边晃了好一会儿,眼睛还不停地往这边看, 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疑。   也许是毕禾的五官生得过于清秀无辜,女生觉得他长得还挺好看, 也不愿往坏的方面想, 只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事吗?”   “不, 没……没有。”毕禾连忙摇头,完了又问,“你们是薛峤的粉丝?”   “对呀。”他面前的几个女生齐齐回答。   毕禾随口道:“我也是他的粉丝,你们是后援会?”   “哇。”女生们开心道,“真的?你真是大峤的粉丝?男粉哎,实在太稀少了。”   “并不好吗?”有一个女生和她们唱反调,“大峤演技那么好,我身边好多男性朋友也喜欢他的。”   女生们笑起来,毕禾见她们笑得开心,就也附和道:“对啊我就是嘛。”   “那你要加入后援会吗?”女生们立刻卖起安利,“我们是d市的总会,会长和秋秋姐很熟的,我们经常可以见到大峤呢!”   “秋秋姐就是大峤的助理姐姐!”有女生补充道。   毕禾一个劲儿点头表示在认真听她们说,一名女生见他一直看着她们的帽子,便道:“你喜欢这个吗?还有多的,我给你一个!”   说着便转身跑了,与队伍那边的另一人说了几句话,便拿了一顶全新的遮阳帽来:“给,这是这个月才做的新装备呢,送你了。”   “要永远支持大峤啊!”其他女生笑道,“下次来记得带小礼物哦。”   毕禾道了谢,似懂非懂地连连点点头。   “你们这样好辛苦。”他看着几位女生道,虽然戴着遮阳帽和便携式的小风扇,但她们白皙的脸上还是覆着一层薄薄的汗,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这是应该的呀。”一位留着毛绒绒卷发的女孩子笑道,“想看爱豆一眼却连这点太阳都不愿意晒,怎么好意思说支持他呢?”   毕禾歪了歪头:“但是他那么温柔,肯定不赞同你们这样做。”   女生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了?”毕禾揉揉脑袋,“我说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女生连连笑着摆手,转头对同伴道,“好难得男粉也用‘温柔’来形容大峤哎。”   “因为大峤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人啊。”另一个女生笑道,不知是晒的还是什么原因,脸蛋红扑扑的。   “我还记得上次我做的蛋糕,他真的吃了!”卷发女生捧着脸道,“还夸我厉害,说他都不会做这种蛋糕。”   她的同伴道:“可不是嘛~微博私信也会回复的,饭上大峤之后我都不想交男朋友了!”   “你本来也没有男朋友好吧!”其他女生笑嘻嘻地吐槽她,可能是怕冷落毕禾这位少见的“男粉”,一位女生转头对他道:“大峤对粉丝真的很好的,上次在机场还保护了粉丝不让他跌倒呢。”   “对对对大峤反应超快动作超帅的!”   她们说着说着又把毕禾忘了,毕禾在旁边站着,心想对对对我也知道,当事人就站你们面前呢。   太阳越来越晒,他拆了遮阳帽盖到头上,却觉得这些女孩子的热情比这一刻的阳光还要灼热一些。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薛峤发过去一条短信。   一般来说皇耀的艺人在这个点都不会从正门进出的,薛峤带着秋秋直接乘电梯准备去停车场。皇耀的地下停车场一共三层,下到负一层的时候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进来一位年轻的女生。   “呀,薛哥,秋秋姐。”女生笑道,“太巧了,正好有事找你们。”   “怎么啦?”秋秋从薛峤身后探出头来。   女生正是皇耀人事部的员工,一边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递给秋秋,一边解释道:“秦哥前段时间让我们招的新助理,通过面试的都在这里了,秋秋姐你看看吧,秦哥说让你们决定。”   “哦哦。”秋秋想起这么回事来,转头对看着她们的薛峤道,“秦哥说现在事情越来越多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要给峤哥你再招个男助理。”   薛峤没有在意秦栎然丝毫没有和自己商量这件事,只随和道:“我能看看吗?”   “当然能啦,是薛哥你的助理嘛。”人事女生于是转手将文件夹递给薛峤,这时电梯又下了一层开了门,她连忙挥挥手转身出去,“那我先走啦。”   两人和她告了别,薛峤低头打开文件夹随意地翻了翻,发现是三份简历,应聘的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男生,花花绿绿的内容写了满满好几页。   电梯下到底下三层,几乎就在开门的一瞬间,薛峤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来短信的提示音。   他低头看屏幕,是来自毕禾的信息。   “好,我到停车场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他迈步出去,一转头就见到不远处明亮的落地灯箱旁,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毕禾站的地方由于放着灯箱,正好是昏暗的停车场里最亮的一小块天地,灯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了一层淡淡的光圈。他的背脊挺得很直,眼睛静静看着前方,像是在走神。   薛峤其实只在原地停留了几秒看着他,视线落到他手上拿着的眼熟的帽子上。随即薛峤的唇角便溢出一点笑容来。   “小禾。”   他叫了一声,清秀的黑发男生闻言便缓缓回过了头来。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薛峤握着手中的文件夹,突地就想出一个主意来。   秦栎然一出电梯,等在会议室门口的同事就迎了上来。   “秦哥你终于来了。叶哥昨晚不知去哪儿喝酒了这会儿打死都不起来,黄深最近跟中蛊了一样一点也不靠谱,今天也只能靠你了,这些投资商刁钻得很,你可要加油啊。”   “嗯。”秦栎然点点头,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投资方的几位都已经到了,个个西装革履,地中海和啤酒肚是标配,因此也显得为首的年轻男人格外高大英俊。   “这是安董。”同事介绍道,又转头对男人介绍秦栎然,“安董,这是我们皇耀的秦总,也是薛峤的经纪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抬起眼帘看了秦栎然一眼,施施然伸出手:“你好,安晋。”   “幸会。”有那么一两秒秦栎然缓缓地观察了安晋一眼,随后才慢慢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第25章 围观群众毕禾   秋秋在前面开车, 毕禾在后座正襟危坐, 背脊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下颌的线条都绷紧了一些。   相比之下薛峤就显得闲适许多,一转头见到毕禾的样子, 他笑了一下, 伸手拍拍毕禾的肩。   这一拍就将毕禾给拍散了, 转过头有点忐忑地问薛峤:“我跟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薛峤一只手还放在他肩上,闻言又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   秋秋也一边开车一边道:“小禾你到时候就跟着我就行啦,完全没问题的, 就说是峤哥助理啦。”   毕禾好奇地问:“可以带两个助理吗?”   “哎哟。”秋秋哈哈地笑,“你知道别的和峤哥一样咖位的艺人出去要带多少人吗?”   毕禾眨了眨眼, 又听秋秋道:“安心啦,要是真有人问你, 就说峤哥耍大牌一定要两个助理好了。”   薛峤闻言凉凉地插话道:“这就是耍大牌了, 你圈真难混。”   毕禾听他的语气就笑了,转过头去就见他面上也带着笑意。薛峤见毕禾看了过来,便也转头去看他,眼神里带着让他安心的意味。   薛峤这天有一档室内综艺节目要录制,他只是当期的嘉宾, 内容不多,但也要录制好一会儿。这档节目最近比较火, 是体育运动相关的主题, 每期一项奥运项目, 请一些当红的明星去挑战,节目环节设置得有趣,倒是吸引了不少观众。   毕禾在停车场一听秋秋说“峤哥一会儿要去跳高啦”就来了兴趣,总归他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录制现场。   一进停车场,就见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已经出来等着了。   “峤哥,小邱。”工作人员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好奇地看了毕禾一眼。   毕禾不动声色地往薛峤身边挪了一点,尽职地当一个安静的路人甲。   秋秋也注意到了对方的目光,立刻解释道:“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同事,最近跟着峤哥。”   工作人员不疑有他,旋即说笑起别的事来,带着他们去演播厅。   这档节目和薛峤前段时间参加的《老友公寓》和《今夜大笑场》都是同一家电视台出品,好多工作人员都在之前的工作中接触过薛峤和秋秋,见到他们来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毕禾跟着他们穿过后台去更靠里的休息室,一路悄悄好奇地看了看四周,发现后台乱哄哄的,和他想象中实在不一样。   直到进了节目组给薛峤准备的个人休息室,才觉得稍微符合了一点他心中对大电视台和大明星的想象。   几人进去后,工作人员先帮每个人倒了水,随后对薛峤道:“峤哥你先坐会儿,我去叫妆发老师过来。”   “辛苦了。”薛峤道。   等工作人员走后,毕禾好奇地问:“电视台也包化妆造型的?”   “一般节目组都有自己的造型团队。”秋秋道,“不过很多艺人都会自己带人。”   毕禾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带?”   秋秋理直气壮:“因为我不会啊。”   毕禾忍不住露出了“要你何用”的眼神。   “……我一般负责更重要一点的工作。”秋秋企图挽救一下,“蹭工作证的人不要有那么多问题好吗?”   毕禾下意识地就想再回两句,黑发毕禾突地一下冲过来将黄毛毕禾的嘴捂住。他一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秋秋看着他这副表情眨了眨眼睛,觉得哪里怪怪的,转头去看薛峤,却见薛峤正看着毕禾,平和的眼神里带着笑意。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秋秋揉了揉脸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化妆师推门进来打招呼,毕禾找了张椅子坐下,趴在椅背上好奇地看对方给薛峤化妆,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久,不一会儿化妆师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毕禾歪着头去看薛峤,却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怎么了?”薛峤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笑着问道。   毕禾将头正回来又歪过去,正回来又歪过去,反复了好几次去找角度看薛峤,良久才道:“看不出来。”   “什么看不出来?”化妆师也注意到了他,问了一句。   薛峤解释道:“他说看不出来哪里化了妆。”   “峤哥你这助理是直男啊!”化妆师夸张地叫了一声,“不过也是,我就给你提了下气色,峤哥你够帅了噜,就是再忙也要注意休息,帅哥也要包养的噜!”   毕禾听他娘炮兮兮的语气悄悄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旁秋秋一边啃汉堡一边道:“我哥这么帅,一般除了上戏都不会化太浓的妆的,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问的毕禾,后者连忙点了点头。   虽然毕禾这辈子没有见过太多人,但薛峤一直是最好看的那个,远远地将其他人甩在后面。   毕禾私心也觉得对方平时就已经很帅了,心里悄悄地希望化妆师下手再轻一点,不要让脂粉掩盖了薛峤原本的英气。   不过——   “你为什么在吃东西?”他偏过头问秋秋。   秋秋已经吃了半个汉堡了,抬手拿起可乐喝了一口:“节目组送来的晚饭啊,你不吃?”   毕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旁边放着的几份汉堡。   “小禾。”薛峤道,“吃点东西吧,万一录制太久会饿。”   “哦。”毕禾应一声,拿了个汉堡起来,又去看薛峤,“你不吃嘛。”   薛峤示意他看正在转身过去拿发胶的化妆师,笑了笑没说话。   “峤哥头发还没弄呢。”秋秋吃着东西道,“而且秦哥最近不让他吃这些。”   毕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辛苦。”   化妆师开始给薛峤抓头发,毕禾打开汉堡啃了两口,想到薛峤前几天那么忙都记得给他带晚饭回来,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悄悄问秋秋:“那他可以吃什么?”   秋秋道:“只要不是油炸和碳水化合物的就行吧。其实我觉得吃了也没什么啦,峤哥平时都健身的,就是秦哥老不放心,也不知道干嘛那么严格……”   还不等毕禾说话,她又道:“其实吧,在现在这批流量里,我们峤哥身材算很好的了好么,也就衍哥可以与他一战吧。你看过盛晓在综艺里脱上衣吗?那小肚子简直……还有乔明希长得多好看啊,可是太瘦了……”   “球妹。”原本闭着眼任由化妆师往刘海上喷定型喷雾的薛峤突然叫了一声。   秋秋一顿,生生将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毕禾坐在椅子里和秋秋面对面啃汉堡,不一会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男声传了进来:“峤哥!”   秋秋一听这声音就眉头一皱,低声道:“说曹操曹操到。”   毕禾抬起头,就见到门外进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人,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就是脂粉气有点重。   男人一进来就直朝薛峤走去,口中开心道:“峤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正巧化妆师收了喷雾转去了一边,薛峤睁开眼看到来人,露出一抹礼节性的淡淡微笑:“盛晓。”   盛晓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我刚吃完饭赶过来的,峤哥,我不懂跳高,一会儿得你罩我了。”   “我也不太会。”薛峤道,“快去准备吧,一会儿要开始了。”   “不急。”盛晓一点也不着急,拉过一张凳子就要坐下,“峤哥,我听说你没接风祁真,为什么?你演技那么好,我以为你要接才接了摩伽。”   秋秋在一旁竖着耳朵听,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见毕禾好奇地看着她,便又悄悄指了指盛晓,露出嘲讽的笑来。   毕禾几次见她都是大大咧咧的活泼模样,倒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又转头去看薛峤。   薛峤和盛晓说着话,面上还是淡淡地笑着,到毕禾悄悄去看他的眼睛,眼里却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意。   毕禾眨了眨眼,假装自己不存在。   盛晓说着说着无意中转过来,正巧看见低下头去的毕禾,他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   “峤哥,你新助理?”他问薛峤。   毕禾知道他在说自己,慢慢抬起了头。   薛峤还没回答,秋秋突然蹭地站了起来,啪嗒啪嗒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探出头去往外看。   屋里几个人都像是被她一番动作吸引了注意一般,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只见秋秋探头探脑了一番,然而转身对盛晓道:“盛晓哥,你快去准备吧,编导在骂人了!”   正巧这时盛晓的经纪人找来了,他皱了皱眉,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一个小破节目,事多。”他嘴里不满地嘀咕着,路过毕禾时脚步顿了顿,偏头看了他一眼。   毕禾抬起头也向他看去,满脸无辜的神情。   秋秋还在那边喊:“哇编导过来了!”   盛晓于是真的走了。 第26章 跳跃吧男神   等到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秋秋带着毕禾溜到了观众席第一排,就在左侧录像师傅的旁边。   演播厅不算大,观众席里已经坐满了, 最后两排观众手里举着的都是薛峤的灯牌。   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正好就是《今夜大笑场》的主持之一, 在电视台甚至整个综艺节目圈都非常有资历, 妙语连珠逗得观众一直哈哈大笑。   毕禾也觉得有趣,好几次笑声都到了嘴边,又想起黑发毕禾的人设来, 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这一期的其他嘉宾毕禾都不太认识, 于是他的目光几乎一直放在薛峤身上。薛峤演过很多角色, 有风之去那般稳重睿智的, 也有严少武式幽默倜傥的,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沉默疏离的人, 在这种室内综艺里, 他也会接主持人的梗,也会照顾新人给别人抛梗,但绝不会过于出风头, 不像其他嘉宾一般过于搞笑亦或煽情。毕禾就这样躲在观众席里一直看着他,明明有更搞笑的嘉宾和更专业的运动员在, 可他就是只注意着薛峤。   毕竟他是毕颜控禾。   节目进行到三分之一, 到了嘉宾挑战的环节。节目组毫不意外地将最高难度留给了薛峤。   “这太为难我了。”薛峤笑道,“等这一跳结束, 也要和男神的名号说再见了。”   现场众人哈哈笑起来, 观众席里的女生大声嘶喊着“不会!”   毕禾往前探了探身, 手肘放到腿上,撑着脸看舞台上,好像这样能将薛峤的眉眼看清晰一点。   秋秋原本叠着腿背靠着椅子坐在他旁边,一转过头来看到他,看了一眼又一眼,也犹犹豫豫地学着他做了一样的姿势。   做完后她看见台上的薛峤往这边看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俩。   毕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薛峤走到助跑点,对方穿着节目组准备的并不太好看的跳高运动服,露出修长的小腿和肌肉结实的手臂,台下女粉丝的尖叫声就没有断过。   他往前助跑了一小段路,随后在靠近跳高杆时纵身一跃。   都说跳高也是展现线条美的运动,当背跃到最高点时,那微微掀起的上衣下摆,结实的腰腹肌肉和修长小腿,让跳高的观赏性也并不如外行人想的那样低。   现场响起几乎将演播厅天花板揭开去的尖叫声,一声几乎破音的“男神加油!”不知从观众席的哪个角落冲进毕禾的耳里。   他撑着脸全神贯注地看着薛峤,看着看着,就变成黑发毕禾回到了高中嘈杂的运动会上。   他沿着围了好几层的人群走了一圈,寻到一个人最少的角落费劲地挤了进去。   他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挤进最里圈,总觉得身后的人都在用指责的眼神看自己,加上四周嘈杂的声音,让他几乎无所适从,很想立刻离开。   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等在对面检录处的薛峤。   对方正低着头看志愿者在本子上登记,像是感应到了毕禾的目光一般,抬头往这边看了看。   但视线没有对上,他应该并没有看到毕禾。   毕禾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薛峤,围观人群的加油声猛地大了好几倍。   “高三的赵覃昨天破校纪录了,不知道校草可不可以。”毕禾听见旁边有两个女生在说话。   “悬吧,赵覃毕竟是校队的。”另一人道,“不过那不重要,校草帅就够了。”   “就是。”女生凑到一起笑起来。   毕禾紧张地看着薛峤。   其实在中学的运动会里,重头往往在接力、短跑几个项目上,跳高跳远这一类的关注度相对不那么高,但薛峤报了跳高,毕禾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来给他加我,而且他对薛峤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好像对方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加油,阿峤。   他口中喊不出来,便在心里呐喊出声。   “我听见了。”薛峤跳完下场,在逐渐散去的人群里找到毕禾,对他笑道,“有人在叫我加油,我没有太听清是不是你,但我知道你给我加油了。”   毕禾张了张嘴,又听他道:“心里的也算,我能听到。”   “……你,好、好帅。”毕禾迷之结巴起来,“刚才。”   薛峤挑挑眉:“除了刚才呢?”   毕禾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脸红:“都、都很帅。”   薛峤又笑起来,也不逗他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一起往外走去:“吃饭去,下午的4x100也来给我加油,行吗?”   毕禾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多年以后的毕禾静静看着薛峤越过高高的梗杆,在满场尖叫声中使劲眨了眨眼。   节目录完后观众散场,秋秋被工作人员拉住沟通后续事宜,让毕禾先回去找薛峤。   毕禾凭着记忆走到休息室,敲了敲门。   “是谁?”那边模糊传来薛峤的声音。   毕禾道:“我是毕禾。”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拉开,毕禾看着眼前的人愣了愣。   难怪锁了门,原来薛峤在换衣服。   他已经换回了自己的长裤,运动服的上衣应该是刚脱下,还拎在手中。他给毕禾开了门,上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就这样出现在毕禾眼前。   好像太近了一点。   毕禾呆呆地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因为他觉得脸有点烫。   “怎么了?”薛峤走了回去,顺手捞起自己的上衣套上,见毕禾脸红红地捂着额头,便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不舒服?”   毕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薛峤愣了愣,毕禾连忙笑了笑,道:“没什么,热的。”   他不知为何不敢看薛峤的脸,视线起初转了一圈,落在薛峤有着薄薄肌肉的上臂上。   身体的行动快于了大脑的思考,毕禾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薛峤的手臂。   薛峤:“?”   毕禾:“……”   他发誓,他只是太好奇了,毕竟自己瘦成一只白斩鸡,从来都不知道肌肉是什么触感。   毕禾给自己找着借口,脑海里黑发毕禾终于被气得小宇宙爆发,把黄毛禾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揍了一顿。   长进了我的黑发禾。 第27章 公平交易   节目录制结束时就已经挺晚了, 薛峤请毕禾和秋秋吃了饭才往回走, 也许是做了件蠢事的缘故, 毕禾在回去的路上就抵挡不住汹涌的困倦,头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此时已过了凌晨, 街上几乎已经不见行人, 远处霓虹灯的光溜进车内,映得毕禾的脸明明灭灭。   薛峤一开手机微博就是一连串私信的声音, 几乎卡得手机死机,叮叮咚咚地在车厢内格外响亮。他迅速地关了提示音, 空降到粉丝群里给修仙党道了声晚安。   秋秋用他的帐号关注了很多合作方, 一眼看去首页并没有太多有意思的内容, 他随手给几个朋友的微博点了赞,正要退出微博, 前面秋秋突然一脚踩了急刹车。   薛峤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伸手,用手心接住毕禾差点撞上前座椅背的额头。   毕禾也被突然的刹车惊醒了, 睁开眼左右看了看, 最后看向薛峤时眼神还很茫然。   他额前软软的头发轻轻触碰着薛峤的手心, 薛峤眼神动了动,关切道:“没事吧?”   毕禾呆呆地摇了摇头。   “妈呀,吓死我了!”秋秋迅速地拍了拍自己胸口,双手一打方向盘转到另一条路上, “哪家司机这么缺心眼, 不知道急刹要出大事吗?”   刚才走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停了下来, 秋秋车开得快, 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休息吧,我来开。”薛峤对她道,“那边停车。”   秋秋没有反对,演播厅离薛峤家有一个多小时的开车距离,白天倒还好,这会儿她也累了,便接受了薛峤的提议。   车子开到路边停下,薛峤低声对毕禾道:“还有半个多小时,困的话再睡会儿。”   毕禾实在困得不行了,点了点头又看着车窗睡过去。   薛峤下车换到驾驶座,秋秋进了副驾驶,一边打呵欠一边吃起薯片。   等车开出去一会儿,她回头看了看,毕禾睡得熟,头随着车子的行进一晃一晃的。   “哥。”她转头低声叫薛峤,“小禾还要在你那儿住多久啊?”   薛峤像是随口就回答了:“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秋秋道:“你之前说是朋友我以为只是有事收留一晚呢,谁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哦?”   薛峤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前方像是在专心开车,静了一会儿才挂着唇边的微微笑意道:“怎么说?”   “你那儿从来没住过别人。”秋秋说着顿了顿,更加压低了一点声音,“你不问问他住多久吗?你那儿其实不方便住别人哎,秦哥肯定也会说你的。”   薛峤没说话,路灯的光照亮了他半张脸。   等到前方路口亮起红灯,他慢慢停下车才道:“不用担心,小禾不是别人。”   他说得平淡随意,秋秋却听得一愣,仔细看了看他,又回头去看毕禾。   睡梦中的毕禾已经又换了一个姿势,脑袋向另一边偏去,整个人都快栽倒进座椅里。   秋秋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渐渐升了起来,可她看了看这两人,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瞥见放在车上的文件夹,便顺便问道:“哥,新助理你看好了吗?”   绿灯亮起,薛峤踩了油门,缓缓道:“再仔细看看吧,不急。”   他专心开着车,秋秋“哦”了一声,也不再找话说了。她拿起一片薯片丢进嘴里,又觉得吃东西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打扰别人,默默地将薯片袋子放回了包里。   她转身又看了一眼毕禾,对方闭着眼,仍然睡得很熟。   睡得很熟的毕禾不自在地动了动,侧身重新将头靠在车窗上,并且顺势将脸埋进了阴影里。   薛峤说他不是别人,他听见了。   他一直觉得薛峤是个热心善良的人,后来变成了薛峤缺心眼,对他这个阔别多年都没有联系过的人深信不疑,不设防地不像话。   可此刻他闭着眼,脑海里一遍一遍、如电影闪回那般出现着少年薛峤和黑发毕禾的脸。   那些书店角落低声说过的话,那些教室之外一起走过的路,那些日子里,阳光映射的眸子里彼此的心照不宣。   薛峤不是缺心眼,他是真诚而温柔地挂念着那个有着柔软黑发的毕禾。   他将他视为初恋。   毕禾突然对薛峤生出了一点负罪感,他早已学会了嬉皮笑脸,跟麻杆混了一张厚脸皮,但此刻突然因为对薛峤的欺骗而有了一丝迟疑。   毕禾闭着眼,想了许久,又觉得自己是最了解黑发毕禾的人,要扮演起从前的自己毫不费力。薛峤给毕禾提供赖在他家的机会,毕禾让他见到他怀念的那个毕禾。   仔细想想,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平交易。   如此说服了自己,毕禾才觉得心里的堵塞感稍微舒服了一些,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睡去。   旁边那小子又被团灭了,摔了一跤耳机在骂人,口水差点喷射到其他人脸上去。   握着鼠标的手一抖,屏幕上的女枪一个闪现撞在墙上,光荣地送了个人头。队友像旁边那小子一样骂起人来,耳机都都是公鸭嗓的污言秽语。   蕊姐厌烦地皱皱眉,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游戏。下了机从网吧出来,她没有急着走,站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她多年如一日地坚持着抽女式香烟,即使被道上别的大姐头嘲笑矫情做作也没有变过。   薄薄的唇上覆着一层珊瑚红的颜色,是毕禾前段时间送她的那支口红,她很喜欢,只要出门就会涂上一层。   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毕禾了,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忙什么,前几天还有人在到处问他……   “谁?宋蕊?”   身后突然有人说起自己的名字,蕊姐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见到网管正和人说话。   见她回头,网管对着对方一指蕊姐:“在那儿啊。”   说着又过头:“蕊姐,有人找你。”   那人转过了身朝蕊姐看来,漂亮的脸让她看得愣了愣。   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毕禾那样的,清秀干净如少年,而眼前这个人除了漂亮,她想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紧接着她心里就生出了一丝诧异,一个漂亮的男人,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出现在老旧偏远的城郊,在这间破旧的网吧门口指名点姓地打听她。   蕊姐心里渐渐警觉起来,垂下夹着香烟的手,静静看着对方走来。   “你好,宋蕊小姐?”来人在她面前站定,礼貌地伸出手来,“初次见面。”   “你是谁?”蕊姐挑了挑眉,没有与他握手。   来人却不怒,毫不在意地收回手,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声音却很冷淡:“冒犯了,我是毕禾的高中同学,几年没见了,想向宋小姐打听一下他的近况。”   蕊姐手指一动:“毕禾?”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来人,抬起手轻轻将香烟放到唇边,慢吞吞地吐出一点烟圈来,良久才冷淡道:“是谁,不认识。”   “劳烦宋小姐再回忆一下。”来人道,“我打听到他住在这附近,宋小姐应该是认识的。”   “你是什么人?”听他几次提起自己的姓,蕊姐突然眉头一皱,不太高兴道,“我不认识你,你从哪儿知道我名字的?”   “我在打听小禾近况时听别人说起的。”来人无辜道,“冒犯了您很抱歉。”   蕊姐灭了烟,将烟头一扔,像是很不高兴:“什么何,不认识。”   说着她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来人一眼,却见对方扶了扶眼镜,唇边含着一丝笑。   那笑没有丝毫温度,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善。   蕊姐手指一颤,心里愈发觉得蹊跷,面上仍然保持着不耐烦的模样。   “神经病。”她不耐地看对方一眼,转身走了。   走出去好长一截,确定身后没人了她才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兀自思索了一会儿,给毕禾拨去了电话。   却许久都没有人接。   蕊姐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那个叫宋蕊的女人演技实在不太好。   秦栎然走回自己的车旁,回想着刚才和对方的对话,有些不屑地笑了笑。   他坐回车里拿起扔在副驾驶的资料,越看越忍不住皱起眉。   一个薛峤的高中同学,未成年时成为孤儿,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薛峤身边,无法让人相信没有心怀不轨。   秦栎然仔细又将资料看了一遍,其实所谓的调查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将生平大小事事无巨细地翻出来,但他拿到的这些也够了。   足够让他知道这个毕禾是个混迹在城郊的小流氓混混。   他想着那天无意中撞见对方和其他地痞流氓一起滋事的场景,眉头越皱越深。   薛峤如今的事业正是上升巅峰期,绝不能出一点差池。   他看着毕禾的资料,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来。 第28章 右眼皮跳   对于秦栎然已经查过来的事,毕禾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薛峤带着秋秋飞去外地录制晚会节目, 毕禾一个人在薛峤家躺尸了两天, 终于在这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时, 接到了蕊姐打来的电话。   “小禾, 你得罪什么人了?”蕊姐大约是真的担心, 电话一接通就直接问道。   毕禾还有些迷糊, 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举着耳机问:“怎么了?”   蕊姐低声道:“这几天已经有至少两拨人来打听你了, 今天还有个直接找到了我这里,你最近在做什么?”   毕禾以为她说的只是安晋, 将脸埋进枕头里, 在差点又睡过去时含含糊糊道:“没做什么, 姐你别管了,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是吗?”蕊姐不太相信,“但今天那个人说是你高中同学。”   毕禾困得快昏厥过去:“我有好多高中同学……”   “我还是跟你讲下是什么人吧。”蕊姐一听他声音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毕禾闭着眼道:“是不是高高的个子,长得挺帅的,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   “……不是吧。”蕊姐沉默了会儿才道, “看着挺斯文的,不过我觉着态度不太好。”   毕禾无法将安晋与斯文二字联系起来, 一时有些迷茫,等到脑子稍微清醒一点时才开始慢慢思考:“都打听我什么了?”   蕊姐却没有回答:“你在哪儿?见面说。”   毕禾和蕊姐蹲在江边,像两颗颤巍巍的蘑菇。   蕊姐点了烟, 长发被风吹得很凌乱, 贴在额头和脸颊上的发丝被她随手扒开, 很有上个世纪老电影女主角的范儿。   相比起来毕禾就显得有点路人了,他出来得挺急,身上的T恤还是去年夏天冒充小英亲哥参加同学会后小姑娘送的答谢礼物,夜市地摊上十块钱批发价的那种,胸口一个大大的“WO!”   十分酷炫。   蕊姐抽烟了一根女士烟,转过头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毕禾好几眼。   毕禾眼神忧郁地看着江面,任由她看着。   蕊姐看了许久才悠悠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天天不着家的。”   “真没做什么。”毕禾打了个呵欠,“姐,你说今天来找你的人长什么样来着?”   “活的,男人。”蕊姐一抬手将烟头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抹了一把头发,“穿西装,戴眼镜,长得挺漂亮的。”   毕禾原本有些漫不经心,一听到这里愣了愣,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知道是哪边的人吗?”他问。   蕊姐皱了皱眉:“说实话,不像道上的,你想想,城北郎哥那边,龙老大这边,手下哪个能长成那样?哎你没看到,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   “不用形容了。”毕禾叹了口气。   蕊姐眼里挂着问号看向他。   毕禾抬起头在风里忧郁了一会儿,许久才幽幽叹气道:“我怎么有这么不好的预感呢……”   蕊姐敏锐地听出一点含意来:“你知道是谁在查你?”   “本来知道。”毕禾说着低头去捡脚边的石子玩,“现在不知道了。”   蕊姐一头雾水,见毕禾的刘海有些长了,被风吹得遮了眼也没去管,便伸手过去想替他撩开发丝。   毕禾却看见了她的手,神色一变,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姐。”他低低叫了一声,缓缓转头看她,“怎么回事?”   蕊姐这日穿的裙子有大大的薄纱袖子,起初毕禾没在意,这时袖子滑落下去,便清楚地看见了她手腕处的一大片淤青。   蕊姐神色也是一变,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唉……阿宽打的。”   毕禾猛地看向她。   蕊姐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看着毕禾漂亮的脸上神色越来越冷,就要站起来去找人要说法,她噗地一笑,抓住他重新做好:“骗你的,他敢打我才怪。”   毕禾一顿,怀疑地看着她。   蕊姐对他笑笑,明媚的脸上神色却非常温柔。   毕禾轻声道:“你要继续这样下去?”   蕊姐抱住自己的腿,半张脸颊枕在膝盖上,偏头看毕禾:“不然呢?我能怎么办呢?”   毕禾沉默下来,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前方。他不说话的时候,无论心里在想什么,看起来都好像在发呆。   半晌他才道:“其实我最近在做一件事,但我觉得可能快失败了。”   蕊姐眨了眨眼睛:“你是要我给你想办法吗?”   “当然不。”毕禾伸了个懒腰,“又不是打游戏和喝酒。”   “在你心里我就只会这两件事了是吧?”蕊姐“啪”地一声去拍他的头。   毕禾笑嘻嘻地躲了,笑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问:“你手上真不是宽哥打的?”   “真不是。”蕊姐翻了个白眼。   “行,那我就放心了。”毕禾拍拍裤子站起来,“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回哪儿?”蕊姐抬起头问,“别又十天半个月不见人。”   “不会啦。”毕禾笑嘻嘻地挥挥手,漫不经心道,“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你要请我吃饭啊。”   蕊姐跳起来想踹他:“滚吧!”   毕禾真的滚了,留给她一个吊儿郎当的背影。   蕊姐独自又坐了一会儿,左手无意识地轻轻触摸着右手腕的淤青。   这块伤的确不是秦宽打的,事实上秦宽从来不对她对手,甚至经常因为怕伤到她,让她用绳子将他的手脚捆住。手腕上的淤青是在门框上撞的,当时很痛,这会儿却没有了什么感觉。   她独自发着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宋蕊?”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一张平庸的陌生男人的脸:“麻烦跟我走一趟,有人想见你。”   毕禾花掉身上一半的现金,买了一盒养生食品给王婆,回到筒子楼却没见到人。   隔壁姑娘打开门,一边梳子着头发一边问:“小禾哥你回来了?王婆不在,看热闹去了。”   “啥?”毕禾莫名其妙,“多大年纪了还爱看热闹。”   女孩子笑了笑,毕禾又问她:“你还上夜班呢?”   “对呀。”女孩子的笑容多了些无奈,“除了我没人愿意上夜班。”   “有合适的就换份工作吧,老这样多伤身体。”毕禾踮起脚把东西往王婆家铁门上的窗口里塞,“熬夜会变丑的。”   女孩子笑道:“那也没办法呀。”   “咚”的一声,东西成功地塞了进去,毕禾拍拍手转头对女孩子道:“行了,我走了啊。”   “你等王婆婆回来啦?”女孩问。   “等她回来骂我啊?”毕禾摆摆手,“我脑袋坏掉了。”   女孩又笑起来:“你总是这样。”   毕禾好奇道:“怎样?”   “就是嘴上话总是不好听,吊儿郎当的。”女孩道,“但其实特别好。”   毕禾眨了眨眼睛,又见女孩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开口:“我一直觉得你和这儿的其他人不一样,特别不一样。”   毕禾打了个呵欠:“对啊,我特别帅。”   “你帅你帅。”女孩笑着敷衍他。   “真走了。”毕禾挥挥手,“改天见。”   女孩“嗯”了一声,看着毕禾的背影消失在楼道。   她站了一会儿,转头去看这层楼尽头的屋子,房门紧闭着,因为麻杆搬走了,毕禾又好长一段时间没回来住,原本挂在门口的衣服被子都收了起来,吃饭的小桌子也收走了,原本杂乱拥挤的门口莫名空旷起来。   和其他屋子比起来,就像没人住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失落,总觉得这间屋子真的不会再有人住了。   毕禾在公交站附近吃了碗素面才晃悠悠地回了薛峤家。   如果那边计划不变的话,今天晚会录完薛峤就该回来了。   毕禾开了窗让屋子透透气,薛峤家太干净了,即使薛峤不在家,毕禾也不敢太造次,因此屋子里还是很干净,就是不知为何毕禾总觉得有些闷得慌。   他的右眼皮在不停地跳。   开了屋里所有的窗,他又将茶几和餐桌擦了,开着电视听了一会儿综艺节目的声音,晃到浴室里洗了个手。   他抬头一看镜子,发现头发已经快掉回黄色了。   于是他又翻出还剩一大罐的发蜡,准备继续黑发禾伪装计划。   正吭哧吭哧地抹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   毕禾手指一顿,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该做什么好。   ——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毕禾大惊,镜子里的人头发上抹了一大坨发蜡,刘海搞笑地支楞着,有点像三毛。   而且有一半还是不黑不黄的颜色。   心里的黑发毕禾和黄毛禾惊慌失措地乱窜起来,黄毛禾一头撞在了黑发禾身上。   咔擦。   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毕禾当机立断地反锁了浴室门。 第29章 搞事大队   锁上门之后, 毕禾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左右看了看,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悄悄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人说话,进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应该是在客厅换了鞋,然后朝屋内走来。   薛峤家除了两间卧室之外,客厅和开放式厨房、餐厅以及看书看文件的区域都没有隔断地连在一起,毕禾无法判断来人走向了哪里, 只觉得对方的脚步声太轻, 甚至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   抹了发蜡的刘海软腻腻地贴在额头上, 毕禾有些不耐烦地扒拉了两下,就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后脚步声再次朝门口延伸去,又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走了?   他站了一会儿, 确定再也听不见浴室外有声音响起,才松了口气。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他耸了耸肩,继续摆弄起头发来。   总导演带着团队去了会议室紧急开会,薛峤还站在舞台旁, 视线看着出口的方向。   “哥?”秋秋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咱们先回休息室吧,不知道他们要商量多久呢。”   薛峤没有答话, 总是舒展的眉头此刻微微皱着, 像是有些担忧的模样。   他们原本正在演播厅里进行晚会正式录制前的彩排, 与薛峤同台表演的乔明希却接了通电话后面色惨白地走了,他们的节目不得不中断彩排,编导临时商议起如何更改节目。   乔明希和薛峤一样是最近大火的综艺节目《老友公寓》的常驻嘉宾,还在《狼烟》里扮演过薛峤饰演的严少武的兄弟严少文,两人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关系还算不错。   乔明希是偶像出身,以前是国内巅峰级组合C.AIR的成员,组合解散后他演起了戏,虽然不像薛峤一样科班出生,但选的角色都很合适,自己也肯钻研,是一位很不错的演员。   他不爱说话与交际,却绝不是会这样随便丢下工作离开的人,薛峤因此也直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想必是对方出了什么事。   秋秋左右看了看,见薛峤不太放心的模样,于是低声道:“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薛峤叹口气:“算了,别打扰他。”   那边总导演还在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同组表演的艺人都陆陆续续回了休息室,薛峤便也带着秋秋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秋秋将背包反挂在胸口,刚走了两部就感到一阵震动,低头打开背包翻了几下,掏出薛峤的手机递过去。   薛峤避开嘈杂的地方接了电话:“栎然?”   “录制顺利吗?”秦栎然问着这边的情况。   “有点情况。”薛峤道,“明希那边出了点事,应该是录不了了。”   秦栎然皱了皱眉,又听薛峤道:“电视台这边正在商量改动,你有什么要求吗?”   那边秦栎然像是在思考,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让邱秋去交涉,她知道该怎么做。”   薛峤闻言看了秋秋一眼,后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好奇地看着他。   “行,知道了。”薛峤笑了笑,又问道,“你去过我家了?东西拿了吗?”   秦栎然不知在做什么,又是安静了一会儿才道:“拿到了,钥匙我放在鞋柜上了,让邱秋别忘了拿。”   “拿到就好,幸好让球妹把备用钥匙留给你了。”薛峤说着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有工作人员在朝这边走来,“还有别的事吗?这边可能要继续了。”   秦栎然平淡道:“录完早点休息,明早我过来接机。”   “明白。”薛峤说完就准备道别挂电话,却又听见秦栎然在电话那头叫了一声。   “阿峤。”   薛峤应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秦栎然良久才平淡道:“有点事,回来和你说。”   薛峤只当他又有工作上的正事要说,也没有听出他语气中有什么不一样来,工作人员在一旁等着,薛峤便挂了电话。   秦栎然挂了电话后并没有动作,镜片后的眼睛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思索之色。   他原本以为去薛峤家拿之前遗落的资料时,会遇到那个霸占在薛峤家叫做毕禾的奇怪的人。   但打开门之后却静悄悄地仿佛谁也不曾来过,他拿了东西,视线在紧闭的浴室门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径直离开了。   等薛峤回来D市,他会将这些日子查到的真相告诉对方。至少作为薛峤的经纪人,他也不能容许有这样一个流氓地痞待在薛峤身边。   至于毕禾想做什么,这不关他和薛峤的事。   该来的总会来的。   蕊姐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句话一直埋在她的心里。   “是谁要见我?你们是谁的人?”这些问题她一路上问了好几次,都没有得到过回答。直到陌生人带着她到了更远的郊外半山上,进到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私人庄园里时,她心中埋藏着的这句话突然浮现了起来。   因为眼前这个站在庄园里的陌生男人见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和毕禾有关。   蕊姐在第一次捡到毕禾的时候,就知道他不会混迹在筒子楼里一辈子,总有一天会有不属于这里的人来带着同样不属于这里的毕禾。   饶是如此,她还是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谨慎地不说一个字。   “我没有恶意。”男人示意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只是和小禾很多年没见,想知道他的近况。”   这个男人生得剑眉星目,若是平日走在街上,蕊姐也许会多看上两眼,但此刻即使男人还在微微笑着,她也莫名感到了一丝恐惧,身体已经在大脑得出思考前不受控制地听话地坐下了。   “……你是谁?”蕊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话,“我不认识什么毕禾。”   “你不用急着说谎。”男人眯了眯眼睛,“我打听过了,是你带他来的这边。”   他只做了这样一个小动作,蕊姐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男人将她的脸看在眼里,语气平缓了一些:“宋蕊,你不用害怕,我真的没有恶意。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很照顾小禾,我很感激你。”   他说着眼眶竟然就有些红了,蕊姐错愕地看着他,又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来一般:“噢,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安,是小禾的……朋友。”   蕊姐听他报了姓氏,愣了愣,良久才颤声道:“哪个安?”   男人挑了挑眉,闲适地往后躺进躺椅里:“你现在想到的那个安。”   蕊姐惊讶地抬头看他:“安……安少爷?安晋?”   她其实早该想得到,在城北这边比朗哥还要嚣张地有着私人庄园的、看起来像这条道上的人,不是姓安的还能有谁?   可是安晋为什么要找毕禾?他说他们是朋友,为什么她从来没听毕禾提起过?   她脸上的疑虑之色太明显,安晋看在眼里,沉声道:“我在读高中的时候和小禾认识,后来被家里送出国跟他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不见,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高中?”蕊姐愣了愣,细细看了安晋几眼,见对方面上神色淡淡,眼睛里却有几分压抑的伤感之色。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扯了扯唇角,没有太多笑意地笑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既然这么想知道,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背着他来盘问他身边的人,不怕他不高兴吗?”   安晋神色一变,也抬眼过来看她。蕊姐心里一颤,面上神色却丝毫也没有变化,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安晋看了她许久,眼里神色越来越复杂,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良久才突地一笑,声音中有一些冷意:“你今天出来见了小禾,秦宽知道吗?”   蕊姐一愣,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听安晋道:“你喜欢玩游戏,成天泡在网吧,秦宽不管你;你换不同的朋友约出来喝酒,秦宽不管你;你跟毕禾出来见面,秦宽也不管你,他根本不管你每天在做什么——”   “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   安晋说着不动声色地看着蕊姐,缓缓道:“他连自己都无暇顾及,更别说你。”   蕊姐脸色苍白,两只手紧紧交叉在一起。   安晋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紧张扣在一起的手指,面上神色有些压抑的愤怒:“说实话,我不太能接受一个瘾君子在小禾身边这么些年,那玩意儿太危险,小禾个性单纯,我如何能保证你们不心怀鬼胎?所以——你知道,以我的能力,要弄死一个瘾君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原本俊朗到正气的脸竟然让蕊姐看得不寒而栗。   蕊姐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的大脑迅速转动着,却其实根本无法做出最基本的思考。只能面色悲愤纠结地看着眼前的人,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而安晋只是看着他,甚至显得很闲适,好整以暇地看了她许久才道:“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你只要告诉我当年小禾是怎么和你们认识的,并不困难,甚至你只要老实说了,我还可以帮秦宽一把——那么,现在愿意说了吗?” 第30章 讨人厌的雨夜   蕊姐认识毕禾的时候, 自己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为这片旧城区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蕊姐讨厌下雨天, 湿嗒嗒黏碌碌的雨天,每当她的手指抓到自己被雨水淋湿的长发,就好像抓着自己黏糊糊的生活, 永远无法消散的阴冷。   但她遇见毕禾就是在一个大雨天,老城区的黄泥地被大雨冲刷得像一片沼泽, 蕊姐心情很差,一只手抓着已经坏掉却还坚持在用的雨伞, 另一只手徒劳地提着裙摆,眼睁睁地看着新买的凉鞋沾上了恶心的泥土。   她走过全是泥土的大路, 走进雨水混着污垢的小巷, 路过堆满杂物的拐角, 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裙摆。   尖叫声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寂静,蕊姐吓得手上雨伞都掉落进了泥土里,下意识猛地挣扎着往后退去。   那只手立刻放开了她, 随后她听见一道虚弱的男声:"对…对不起…"   蕊姐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就这样见到了十几岁的毕禾。   那个少年蹲在一堆杂物旁边,乌黑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 一只眼被遮了去, 露出来的那一只格外疲惫。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和寂静的夜晚里却也显得有些骇人, 蕊姐扒开被大雨冲刷的刘海, 这下她的长发与裙子都湿透了,她有些烦躁:"你干嘛?"   毕禾手撑着旁边的杂物站起来,摸了一手的泥土,他也不在意:"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想问下路。"   蕊姐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你要去哪儿?"   毕禾说出一个地名,却是这附近的筒子楼。   蕊姐在这个地方见过许多的人,毕禾不是第一个问她筒子楼怎么去的人,但在此之前,这些问路的人里有衣衫陈旧的追债人,有不知人间疾苦来"采风"的城里人,却没有过毕禾这样明显穿着不差、却格外狼狈的人。   "你不像这边的人。"蕊姐道,"有什么事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问这样一句,大概是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太多拒绝的能力。   "我…"毕禾有些犹豫,他站在这里是如此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这片区域,整个人都显得很拘谨,"我来找人。"   蕊姐弯腰捡起地上的雨伞:"找谁?这边的人也许我认识。"   说完她抬起头,看见眼前的男生眼中有了一点情绪的变化,是那种夹杂着惊喜与忐忑的犹豫的眼神。   "你直接说吧。"蕊姐道,"我在这里长大,街坊邻居都认识。"   毕禾沉默了许久,他的唇张了又合,像是自己在同自己做拉锯战,在蕊姐就要不耐烦地走人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好像叫麻杆。"他低声道,"有人叫我来找他。"   蕊姐一愣,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不来的怪异感觉,她忍不住又打量了毕禾几眼。   就是这几眼,她在这个人身上看出一种走投无路的疲惫和对未来的无奈忐忑来。   "就是这样认识的。"蕊姐涩声道,"我问他为什么要找麻杆,他只说自己没有地方去,有人叫他来找人,给他地方住。"   她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安晋,这个男人身上的压迫感让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而随着她的诉说,他脸色越来越沉,此刻她仔细看去,发现他的手竟然和她一样颤抖。   "后来这么些年,我也只知道他父母去世得早,也没有什么亲人。"蕊姐犹犹豫豫地低声道,"但是我们都没有太在意,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是家庭美满的,我自己就是孤儿,哪有意识去关心别人的身世。"   "我原本以为小禾很快就会走的,可是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没有地方去,也没有我们想象的有钱人家来接他走,他就真的…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   砰。   蕊姐吓得一抖,眼前的安晋一拳砸在矮几上,他好像极力在压抑着什么,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浑身怒气却无法消散,正在不停地聚集。这样的安晋,实在是有些可怕。   "其实…小禾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蕊姐压住双手,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个好人,没有人会为难他。"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安晋,他红着眼沉默了许久才问:"你说他那时候十几岁…大学呢?他没有读书了?"   蕊姐迟疑了一番才摇头道:"没有…他没有钱。"   安晋沉默了许久,突地将脸埋进手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蕊姐离开的时候,他也再也没有说过话。蕊姐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人到底和小禾什么关系?他是真心来寻找小禾的吗?如果真的在意小禾,又为什么迟了这么多年才出现呢?   可他看起来,又的确很难过。   蕊姐走出庄园,身后的陌生人恭敬而疏离地送她上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她转头看了一眼,一滴滴水渍打在车窗上。   下雨了。   电视台的晚会录到很晚,薛峤第二天才带着秋秋飞回D市,不出意料地有粉丝接机,等到顺利坐上秦栎然开来的车,已经过了跟毕禾说的到达时间。   "啊~总算是回来了。"秋秋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乔哥那边怎么样了。"   过去了一晚,乔明希的经纪公司已经发了公告表示乔明希因家中私事退出晚会录制,却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   乔明希是薛峤的朋友,两人从拍摄狼烟到录制《老友公寓》关系一直都不错,对方离开得匆忙,薛峤多少也有些挂念。   乔明希的电话无法接通,薛峤给对方发了短信留言便关了手机,赶完这场通告又坐了几小时的飞机,他也有些疲惫。   秦栎然坐在他身边,心里思虑着一些事,也没有说话。   他的文件包里放着毕禾的资料,只要等待一个时机,就能将这个骗子揭露在薛峤面前。   "哥,我们吃了饭再回吗?"秋秋从副驾驶回过头来,"飞机餐太难吃了,没吃饱我浑身都难受。"   秦栎然也没有吃饭,闻言正要开口,却听薛峤道:"找家店打包吧,小禾一个人应该也没吃饭。"   秦栎然顿了顿,收住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第31章 太糟糕了   秋秋中途下车打包了晚餐, 三人回到薛峤家,开门迎来的却是一室寂静。   秋秋“咦”了一声,薛峤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倒不算太晚:“应该是有事出门了。”   他让饿着肚子的秋秋先吃饭, 低头给毕禾发了一条短信。秦栎然略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镜片后的眼神看不真切,旋即有深色如常地拉开椅子坐下,和秋秋面对面沉默地吃起晚饭来。   秋秋三两下吃干净了自己的晚餐,对刚端起碗的薛峤道:“哥,没事的话我先回了?”   薛峤点点头:“早点回去吧, 辛苦了。”   “回去写份行程报告给我。”秦栎然抬起头道, “明早别迟到。”   “哦。”秋秋原本吃饱饭满足的神情立刻被忧愁取代了,见秦栎然还吃着饭, 又问, “秦哥,我等你一起走?”   “不用了。”秦栎然淡淡道,“我还有事和阿峤说。”   秋秋于是愁眉苦脸地走了。   秦栎然这天比往常更沉默, 吃东西时仍然是慢条斯理的, 等到薛峤放下碗筷, 他才开口说了一些工作安排。一件件事无巨细地嘱咐好了,他才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时间, 随口问道:“你朋友还没回来?”   薛峤道:“他说有些事处理。”   见他神色如常, 秦栎然隔着镜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又问:“他还要借住多久?”   “怎么了?”薛峤低头收拾着吃完的外卖盒子。   秦栎然沉声道:“作为经纪人, 我不赞同你和别人同住太久,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方便。”   薛峤整理好东西放到门口,又回身进厨房洗了手,做完这一切才一边擦手一边道:“我知道你担心,但在小禾开口之前,我不会让他离开。”   秦栎然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薛峤却没有立刻回答。秦栎然刚才的问题出口太快,很快又反应过来,他看了看薛峤,面上是与平时无二的严肃:“据我所知,你和这个高中同学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你是公众人物,对任何人都不能放松警惕。”   薛峤没说话,秦栎然眉头一皱:“阿峤,你太好心了。”   薛峤却突然笑了。   秦栎然微微一愣,见薛峤靠在吧台上,脸上挂着他并看不太懂的笑意。许久才听薛峤道:“栎然,你了解我,也该知道我并不总是这样。”   这一次轮到秦栎然不说话了,薛峤安抚道:“我说过的,不用担心。”   他神色平常,语气里却有让人无法反驳的味道,实际上他的确是这样的人,话说得很少,很多时候又比任何人都可靠。   秦栎然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放在一旁的包,那里装着毕禾的资料,他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却变了:“那么我不得不问你,他只是你的一个高中同学?”   说这句话时他转头对上了薛峤的视线,他是他的经纪人,即使是这样一个略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也可以解释成为职责所在。   薛峤也明显并不在乎他突然的问法,反倒是笑了笑,那笑意还有一些柔和。秦栎然看见他视线往这边看来,转头一看,觉得他是在看着餐桌上小熊猫样子的小夜灯。   薛峤没有直接回答,唇边带着笑意,整个人有一种同老朋友聊天的闲适,眼神又有了一丝进入回忆的悠远:“你知道吗?小禾第一次开口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大概和……当年拿到新人奖时如出一辙。”   “你是想告诉我。”秦栎然声音冷淡,“他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他想问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你拿一个什么人作为重要的人吗?但他看了看薛峤,却头一次觉得有些话说不出来。   薛峤的神色太宁静了,有那么一瞬间,秦栎然几乎可以说是不忍心的。   “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太多了。”薛峤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至于小禾……”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了,面上的笑加深了一些。   这一刻,秦栎然心里几乎是一沉。   他自薛峤一出道就带着对方,两个人几乎是一起成为了优秀的演员和王牌经纪人,他自认了解薛峤,是除了秋秋这个助理之外距离薛峤最近的人。   但此刻他却拿不准了。他上一次出现警惕感,是在发现薛峤很关心乔明希时,而此刻他看着薛峤,又觉得对方对那个叫毕禾的小混混,和对乔明希……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秦栎然并不敢细想。   他只是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如往常一样与薛峤道了别:“我回去了,注意休息。”   原本准备告诉薛峤真相,这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秦栎然走出薛峤家楼下,难得困扰地皱了皱眉。他在担心,薛峤明显有一段关于过去的非常美好的回忆,如果将这份回忆在他面前撕破,薛峤还会露出刚才那样的神情吗?   让薛峤难过的话,这就是不是他的本意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推了推眼镜像是思考了一番,走到路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毕禾这时还没有回薛峤家的原因来得很突然,他被人跟上了。   准确地说,是在他放心不下有些反常的蕊姐,准备回城郊看看时,发现安晋的人又在找自己,于是转身就跑。   他没有原路返回,他不想让这些人查到他住在薛峤家。一时不知道去哪儿,胡乱走出去好几条街,仍然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毕禾的神情几乎是愤怒的,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演技才让自己用平和的语气问电话那头的安晋:“是你在找我?”   “小禾!”那头安晋急切道,“你在原地别动,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别过来了。”毕禾低声道,神情有些冷淡,“我不想见你。”   他抬头看着飞驰而过的一辆辆汽车,那边安晋几乎是在低吼:“只是一面,就一面!小禾,你受了这么多年苦,为什么不来找我?至少让我见你一面……”   有一辆车从毕禾面前开过,出去好长一截路后又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走下一个人来。   毕禾起初并没有看见,专心对付着电话那边的安晋,语气有些疑惑:“吃苦?有吗?”   “你不用安慰我。”安晋咬牙切齿道,“小禾,你就是太要强了,你告诉我,谁害你沦落到那边的?你不要怕,你告诉我!”   毕禾是真的无奈了:“安晋。”   那边的人离他越来越近,脚步突地一顿。   毕禾还背对着来人讲电话:“就算你查到我没有读大学,就算你查到我这几年过得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就算……”   他一边说话一边转身想走,与身后的人近距离打了个照面。   毕禾脚步一顿,忘了说话。   “毕先生。”秦栎然略略抬着下巴,神色倨傲而冷淡,“有空谈谈吗?”   毕禾和秦栎然面对面地坐着,咖啡店精致的桌面上躺着一份没有打开的资料。   这场面太诡异了,让毕禾忍不住有些走神。   他还是这几日伪装的黑发毕禾的样子,面容清秀,脸上没有了刚才乍一见到秦栎然时出自本能的惊慌,显得过于平静——或者说无所谓。   他甚至在看着桌上那份自己的资料时笑了笑,心想前几次见面时对方的隐隐敌意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可太有意思了。黄毛毕禾对着黑发毕禾比了个□□——“砰!”   他歪着头看了看资料,又看了一眼秦栎然,用“果然如此”的语气道:“另外一拨调查我的人是你吧。”   秦栎然并不明白他口中的“另外一拨”是什么意思,倒是毫不隐瞒地承认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作为经纪人,我不能放任任何有疑点的人出现在我的艺人身边。”   毕禾长长地“哦——”了一声。   秦栎然透过镜片看他,这时的毕禾不用伪装,完全没有了初见时拘谨又无害的样子,整个肩膀脊背都吊儿郎当地垮下来,完全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小流氓混混的模样。   “所以你想和我谈什么?问我有什么企图吗?”毕禾咧嘴笑了笑,他没有兴趣尝试找借口、用演技继续伪装,秦栎然已经调查出了他的一切,他不用白费力气。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秦栎然微微皱眉,冷淡的神情里有毫不掩饰的嫌恶,“我实在不想和你这样的人进行谈话。”   这句话可以称得上不太礼貌了,但毕禾一点也不生气,甚至端起面前的咖啡咕噜咕噜喝了一口,还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见秦栎然眉头皱得更深,他反而像是开心了,咖啡杯放下时发出一声轻轻的、清脆的响声:“但你却坐在我面前。”   他顿了顿,旋即笑道:“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秦栎然冷笑一声,拿起桌上资料,实际上他对立面的内容已经很熟悉了:“毕禾,你没有正经工作,两个月前在陈家大小姐的授意下将一名普通白领打进了医院;一年前驱车逼得一名王姓男子跳河逃跑;三年前有长达半年的时间在地下赛车场帮人开赌局;五年前……”   他很少和工作以外的陌生人说这么长一段话,语气慢悠悠的,声音却越来越冷。说到五年前他便停了下来,像是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   他缓缓合上资料,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   和毕禾的粗鲁不一样,他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优雅的,可脸生得太漂亮了,那种冷冷的侵略感让人几乎无心欣赏这份优雅。   “这就是你的人生。”他淡淡笑道,轻轻抬起眼帘看毕禾,“我说得对吗?” 第32章 我想喝酒   毕禾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对啊。”   他回答得太干脆太不在乎了, 没有丝毫被揭穿的惊慌和羞愧, 秦栎然眼神变了变, 大概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   毕竟在薛峤那里见到的毕禾, 都是安静的、腼腆的, 看起来无害极了。   毕禾头一偏,满脸疑惑地问:“所以呢, 秦先生对我的人生有什么意见吗?”   “你如何, 和我没有关系。”秦栎然看着毕禾,语气有些嘲弄, “但你知道, ‘经纪人’是什么意思吗?”   毕禾依然偏头看着他, 好奇地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更像……”   他没有说完,脸上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秦栎然心思细腻, 一个表情变化能读出好多含义来,顿时脸色变了变。   “我是想和你认真谈谈。”秦栎然道, “我原本以为,阿峤曾经的同学至少也是讲道理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毕禾果然是流氓地痞本色, 讲不了道理。   毕禾盯着秦栎然看了一会儿, 毫不讲道理地说:“可我不是啊。”   秦栎然:“……”   毕禾心里有些烦躁, 他不想在这里像狗血偶像剧一样和没见过几面的秦栎然谈话, 起身想走人, 又听秦栎然冷冷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不会让你得逞。”   “我能有什么目的?”毕禾被对方外露的敌意弄得有些不高兴,“秦先生,就算我没钱没工作,也有交朋友的权利吧?”   秦栎然笑了笑,斯文地道:“阿峤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他方才将毕禾过去做的事一件件罗列出来,就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和薛峤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他的设想里,活在泥泞里的毕禾只要知道如今的薛峤有多优秀,就应该自惭形秽地说不出话来。   谁知毕禾飞快地道:“你说得对。”   秦栎然微微讶然,没想到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反驳,对面的毕禾不要脸地道:“本来也不是朋友,充其量就是——”   他顿了顿,勾起唇对着秦栎然挑衅地道:“饭票吧。”   秦栎然冷声道:“我会告诉阿峤。”   “随便你咯。”毕禾耸了耸,站起身道:“对了秦先生,也许你习惯了这种行径,但作为当事人,我有权利追究你侵犯我隐私的责任。”   说着不等秦栎然说话,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随后“砰”地一声放回了桌上。   “谢谢款待,再会。”他痞痞地一笑,挥挥手走了。   秦栎然任他离开,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已经空掉的杯子,良久才起身结账走了出去。   车水马龙的街口,毕禾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毕禾蹲在157路公交车的站牌底下发呆。   他刚才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安晋的人成天在筒子楼附近蹲守,秦栎然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也自以为是地调查他。毕禾看起来混不吝的,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来戳他一下。   他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每个人在这世上光鲜也好暗淡也好,不都是为了过日子么?   只是激怒了秦栎然,大概也不能再在薛峤家蹭吃蹭住了。   毕禾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停顿,想着说不定秦栎然正在给薛峤打电话呢。   他抬头看一眼站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蹲太久了,腿有些麻。   旁边有人要来看站牌,嫌毕禾挡在前面碍事,投来了谴责的目光。毕禾对他笑了笑,往旁边走了几步。   薛峤就要知道了,那又如何?   大不了……   157还是那么霸气地冲进站台,前门“砰”地一声打开,毕禾从裤子兜里摸出两枚硬币,调上车投了币。   车上人少,硬币掉进去的声音响极了。   大不了再回来便是。   不过就是多一声再见,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满不在乎地想。   天黑了已经许久了,安晋的人不知消失去了哪里,手机里还有好几通安晋的未接来电,毕禾看也没有看。   车子经过熟悉的商场,外面儿童游乐区的灯亮了,随便搭的旋转木马亮闪闪地其实还挺好看。毕禾每次路过都会伸长了脖子看看那些笑呵呵的小孩子,自己也跟着笑呵呵。   但此时他却笑不出来,他的心情其实糟糕透了。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毕禾以为是安晋还在锲而不舍地打电话,伸手想摁掉,低头一看屏幕上却是薛峤的名字。   他一愣,手指抖了抖,直到屏幕上电话自动挂断变成了未接来电,他才回过神来,重新拨了回去。   接通后他张了张口,那边起先是安静的,见他不说话,才传来薛峤熟悉的声音:“喂?小禾?”   毕禾迟疑地“嗯”了一声。   “事情办完了吗?”那边薛峤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有点晚了所以问问你。”   毕禾愣了愣,答道:“在公交车上,就要到了。”   “好,注意安全。”薛峤嘱咐一声,又问,“吃饭了吗?”   毕禾这下是真的有些疑惑了,小心地问:“你的经纪人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那边薛峤以为他在问工作,便道:“我今晚休息,没有在工作。你吃饭了吗?想不想吃东西?”   毕禾有些意外秦栎然竟然还没有捅到薛峤那边去,但想想也许对方正酝酿说法呢,大约想放个大炸弹吧。   想到这里他看着窗外笑了笑,心里突地一动,低声道:“阿峤。”   那边薛峤自然道:“在。”   “我想喝酒。”毕禾道,又重复了一遍,“不想吃东西……想喝酒。”   薛峤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带着笑意道:“家里有啤酒,回来吧。”   冰箱里有一打没有动过的啤酒,薛峤拿了一半出来,倒进小锅里,加了些枸杞慢慢煮。剩下的一半放在餐桌上,和给毕禾留的外带放在一起。   灶台上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煮热的啤酒散发出淡淡的甜味,薛峤不知怎么地想起以前和毕禾一起喝酒的事情来。   是在毕禾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也是一通电话,也是那头少年迟疑又小心翼翼的声音:“阿峤,我想喝酒。”   毕禾家教严,成年前父母从不让他喝酒,在外面也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薛峤对他的话有些意外,又从中听出一丝低落的情绪来,便报了地址,和他约在一个开放式的公园。   他不敢让毕禾多喝,两人买了四听罐装啤酒,找了湖边的长椅坐下。   毕禾只喝了几口,觉得不好喝便放下了。   “好浪费。”他低头谴责自己。   薛峤闻言长臂一伸接过他手中的拉罐仰头灌了一口。   毕禾结巴道:“我、我喝过了。”   “没事。”薛峤毫不在意,还有些狡黠地对他挑了挑眉,“这样就不浪费了。”   毕禾耳朵有些红,旋即又听薛峤道:“对了,有东西给你。”   说完他便从自己背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毕禾这才想起薛峤平时是很少背包的。   “生日快乐。”他将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毕禾面前,双眼蓄满笑意地看着对方。   这一句平常的生日快乐,他也说得格外温柔。   毕禾脸上的惊讶根本掩饰不住:“啊……你记得啊。”   上一年的时候薛峤无意中得知了他的生日,说下一次补一个更好的生日礼物,毕禾以为是客套话,却没有想到他真的记得。   “看看喜欢吗?”薛峤笑着问。   毕禾于是低头拆开这份意外中的生日礼物,是长方形的盒子,打开盖子后一排外形精致的钢笔躺在里面,毕禾没有数,但知道应该是12支。   他惊讶地抬头看薛峤:“你、你买了?”   薛峤含笑看着他,阳光下的五官俊朗得不行。毕禾迟钝道:“可、可是你跟我说限量版抢不到的。”   毕禾唯一被毕教授允许的课余爱好就是收集钢笔,实际上在毕教授的要求下,他的字写得也十分不错。   薛峤轻咳一声:“这不是怕你自己先买了,嗯……骗你的。”   毕禾张着嘴,慢慢道:“你……好无聊。”   薛峤一愣,又见毕禾抬起脸来,眼睛都格外亮了。   “但是我非常喜欢。”他笑得眉眼弯弯,“谢谢阿峤。”   他每一次叫“阿峤”,薛峤都觉得心底柔软得不行,一声道谢也能听得薛峤生出满足感来。   他没有问毕禾原本为什么不开心,对方双眼亮亮地看着他,竟让他觉得脸有些烫。   薛峤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顿了顿才道:“还喝酒吗?”   毕禾疑惑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不喝了,好苦。”   薛峤笑起来,起身将剩下的啤酒拎在手里,偏头道:“那走吧,回去了。”   “嗯。”毕禾抱着礼物与他并肩往回走,显得格外乖巧,每一步都走出了小小的雀跃。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薛峤正将刚煮好的啤酒倒进杯子里,放下杯子就去开门。门口毕禾正巧抬头看他,一双眼里情绪平静得有些反常。   见到薛峤,他轻轻笑了笑,看起来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薛峤将他迎进来,嘱咐他去洗手,毕禾沉默着乖乖照做了,跟着他进了餐厅,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罐装啤酒。   却先一步被人拿走了,薛峤一手将拉罐放到一边,一手端起装着热啤酒的玻璃杯放到毕禾面前:“尝尝这个。”   毕禾愣了愣:“我想喝酒。”   “这是酒。”薛峤道,按着毕禾坐下,“给你留了饭,吃一点?”   毕禾没说话,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是甜的。   他愣了愣,又喝了好几口。算了,总归是酒。 第33章 脸皮厚的毕禾   毕禾握着玻璃杯, 煮过的啤酒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温热的气息让他手指微微发颤。他又伸出一只手将杯子握紧了些, 垂着眼帘显得神情有些寂寥, 又心事重重的模样。   薛峤坐在他对面,这是重逢后毕禾第一次表现出心情不好的一面, 反而更像多年前高中刚入校时、总喜欢一个人隐藏在角落的毕禾。   “吃些东西。”他将碗筷在毕禾面前摆好, 挑了些开胃的吃食放过去。   毕禾道了声谢, 只吃了几口,又一口将啤酒喝了干净, 抬起脸来看薛峤。   薛峤将酒给他倒满,看着他复又低下头去, 捧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刘海有点长了, 软软地压在睫毛上,也许是不太舒服,眼皮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   薛峤撑着脸静静看了一会儿, 没忍住伸出了手, 轻轻替他拂开挡在眼前的刘海。   他的动作很轻, 毕禾愣了愣,抬起脸看他。   薛峤神色自若地收回手,耐心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毕禾摇了摇头, 见薛峤还看着自己, 便捧着杯子对他笑了笑。   薛峤又道:“小禾, 你如果有什么事, 可以和我说。”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 而毕禾也只是和从前一样,腼腆而乖巧地笑了笑,低声道:“好。”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也许是怕他不自在,正巧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便起身进了阳台接电话。   毕禾在薛峤拿起手机来时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又反应过来偷听别人讲电话不好,揉了揉鼻子低头喝酒。   他又喝完一杯,觉得不过瘾,干脆悄悄开了桌上的听装啤酒,趁着薛峤没回来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   其实还是很难喝。   他趴在桌子上偏头往阳台看去,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阳台门开出的一点缝隙,连薛峤的影子都看不见。   也许薛峤接的正是秦栎然的电话,等这通电话打完,他就会走出来质问毕禾为什么要说谎。   毕禾有些惆怅。   他是一个脸皮很厚的人,他也不怕秦栎然告状,但薛峤太好太好了,毕禾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坏蛋。   薛峤将黑发毕禾视为初恋。   但如今的毕禾即使能够扮演从前的自己,也无法真正还薛峤一个他曾经喜欢的毕禾出来。   这可真是太伤脑筋了……   毕禾悄悄叹了口气,将头埋进臂弯里。   这边阳台上,薛峤正在讲电话。   《明月沧云》原本就要开拍了,如今主演乔明希家出了事,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要遭到搁浅,首当其冲的就是演员的档期。   这通电话是公司上面打来的,《明月沧云》虽是皇耀自己的戏,仍启用了不少其他公司的演员,这天已经有一位演员提出了档期问题,公司这边希望薛峤能够在需要的时候顶上缺的角色,也就是所谓的救场。   男主角丁向元也是皇耀的人,档期问题不大,剩下的角色以薛峤的咖位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秦栎然的话,一定会阻止他再接配角。   但薛峤并没有太做犹豫,答应了考虑剧中人族军师恒朔一角。   挂了电话他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阳台站了一会儿。他看得出来毕禾有心事,但对方不愿意说,他也没有立场多问。   立场这二字,让他从再次见到毕禾的第一天起就想问的许多问题,都只能沉默地吞进腹中。   想到这里,薛峤低头笑了笑,那笑意很浅,带着一丝隐隐的无奈。   他转身回到餐厅,却见毕禾趴在桌子上,他走近看见桌上空掉的啤酒罐,了然地轻叹了口气。   他动作极轻地拍了拍毕禾的肩膀,对方没有反应,他凑近了些,低声叫他:“小禾?”   埋着头的人困顿地“嗯”了一声。   “回房间睡。”薛峤低声劝着,环过他的肩膀将他从桌上拉起来。   毕禾酒量极差,此刻脸颊浮起一丝红色,只觉得头有千斤重,闭着眼头一点一点地往旁边载去。   薛峤连忙扶住他,见他一点没有要自己起来走的意思,干脆一弯腰将他扛了起来。   扛回客房小心地放到床上,又替他脱了外套。毕禾不耐烦地动了动,头一垂靠上了薛峤的肩膀。   薛峤听见他叫了一声“阿峤”,以为他醒着,又觉得这一声含糊不清地像呢喃,他没有说话,又听肩窝里的人几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句。   “对不起……”   薛峤愣了愣,几乎是没有忍住,抬起原本扶住他肩膀的手,将手掌放上他柔软的发顶。   毕禾又做梦了。   黑发毕禾愤怒地按住黄毛禾,押着他跪在薛峤面前道歉。   黄毛禾万分惆怅,决定明天就跑路。   然而很多天过去了,也并没有成功跑路。   毕禾走进皇耀公司大楼的时候忍不住有点哆嗦。   那天回家之后,薛峤没有半点异常,毕禾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秦栎然居然没有告密。   这人真是奇怪,可能脑袋不太好使。毕禾在心里悄悄地诋毁了一番。   秋秋发来的短信咚咚咚地响,他们那边在开会,让毕禾在休息区等等。   毕禾于是百无聊赖地陷进沙发里,看着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堂。   有很多人从他面前走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能那么频繁地看到明星,大多都是行色匆匆的公司员工。   毕禾膝盖上躺着秋秋落在薛峤家的资料,左右看了看觉得无聊,又低下头按手机。   老年机的确太过时了,越按越无聊。   有脚步声从他耳边过去,没有几秒又哒哒哒回来了。   感受到有人停在自己身旁,毕禾下意识地抬起头,入眼一张略带敌意的脸。   那脸上的大墨镜吓了毕禾一跳,又有些熟悉。   毕禾:???   来人露在墨镜外面的半张脸精致漂亮,一身打扮入时,一看便是艺人。毕禾愣愣地看着他,缓慢地想起在哪里见过。   不正是薛峤家的电梯里吗?   这段时间他遇到了这位明星好几次,每次对方对自己都爱理不理,又充斥着明显的敌意,让毕禾十分莫名其妙。   毕禾思来想去,觉得是自己最开始不该拒绝对方的签名。   可……他也不认识对方到底是哪位大明星。   大明星推了推鼻梁上的大墨镜,冷冷地打量了毕禾一番:“你怎么在这儿?”   毕禾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一个陌生人的问题:“额,找人。”   他视线往后看,才发现大明星身边还站了个高大的男人,脸长得还挺酷。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人也看他,目光顿了顿。   大明星如临大敌,挡在男人面前仇视毕禾:“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毕禾犹豫道。   “……神经病。”大明星生气地走了。   毕禾:????   到底谁神经病呢?   神经病走了,毕禾又莫名其妙,又觉得无聊。   远处电梯门开开合合,不时发出“叮”的声音。   毕禾转过头去,电梯里走出一群人来,边走还边说着话,毕禾一眼看到人群最后的薛峤。   长得高真方便啊……毕禾羡慕地想。   薛峤大约还在说正事,前面的人各自走了,他出了电梯,还站在一旁和身边的人说话。   说话对象是个黑发的年轻男人,长得清秀极了,像个大男生。就是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男生身量不太高,和薛峤说话的时候要略略抬起脸,皱着眉说了些什么,有些烦恼的样子。   薛峤倒是平日里一样耐心随和的样子,眼角带着笑,说完话后自然地伸手拍了拍男生的肩膀。   毕禾眨了眨眼睛。   “小禾,久等了!”秋秋猛地从身后冒出来,吓得毕禾差点载到沙发后面去。   秋秋朝他刚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哎哟”了一声:“峤哥行不行了,我就先下来去个洗手间,又跑去找人家。”   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毕禾揉了揉后脑勺,也看过去,正巧这时正听薛峤说着话的男生转过了头来,一眼与毕禾对上了视线。   出现在毕禾眼前的是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毕禾愣了愣,也没有听到秋秋在说什么。   薛峤顺着男生的视线看过来,也是微微一愣,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旋即便微笑起来,眉眼间的神色都与方才不一样了。   他转头与男生了道了别,大步朝这边走来。   自从看见毕禾后,他的视线便一直在毕禾身上,但毕禾并没有发现,他只是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男生,突然又眨了眨眼。   这个男生他其实是叫得出名字的,正是薛峤前几天救场接下恒朔这个角色的电视剧《明月沧云》的主演之一。此前他在《狼烟》和综艺节目《老友公寓》里都和薛峤有很多合作,网络上还有两个人的cp粉。   毕禾这天远远地见着他真人,果然长得是很好看的。 第34章 挑衅的微笑   蕊姐穿过一层层狭窄的楼道, 在链条又快断了的小皮包里翻出钥匙, 一边开门一边夹着电话问那边的毕禾:“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毕禾道:“就这几天了吧,回来再找你吃饭。”   他的语气听起来意兴阑珊的样子,蕊姐开了门,对电话那边问:“怎么了?你最近还好吗?”   毕禾没有回答, 而是问道:“这几天安晋那边还找你了吗?”   “……没有。”蕊姐道,旋即忍不住有些担心, “那些人找到你了?”   毕禾在那边安抚式地笑了笑:“暂时没有, 别担心了姐, 我不怕他。”   蕊姐还想说什么,毕禾那边远远地传来一道女声, 旋即毕禾便与她告别挂了电话。   蕊姐愣了愣,忘了问他现在在哪儿。   自从那天和安晋见了面后,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毕禾, 可今天接到对方的电话, 却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尽管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语气, 蕊姐却直觉他有什么心事。   这些日子她猜想过无数种毕禾和安晋之间的故事,每一种都得不到证实, 又没有立场过问毕禾过去的事,只能越想越担心, 左思右想, 也无非是怕他遇到麻烦, 过得不好。   只是同时, 她又无暇过多地顾及到毕禾, 毕竟她自己也从来都是厄运缠身的人。   蕊姐站在堆满杂物的玄关换了鞋,看着这间房子唯一的卧室那半掩的破旧木门,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她轻轻将买好的菜放在客厅,转身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卧室并不大,多放一张椅子都觉得狭窄的地方,却如她所愿地置放整齐了整整一面墙高的衣柜、一张二手买来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梳妆台,和一整面落地穿衣镜。   只这些东西便已经将房间堆满了,一张已有许多年头的老式双人床被挤在角落,上面的床单被套不新了,却洗得很干净。   秦宽就这样半靠在这张床上睡着了,一只手搭在床沿,被冰冷的手铐铐着,手腕处全是奋力挣扎的血痕。   蕊姐走近到他身旁,他睡得不□□稳,原本英气的眉紧紧皱着。从前他的脸是出了名的英俊,五官深邃线条凌厉,如今却瘦得脸颊的凹了下去,唇色苍白得不像个活人。   蕊姐眼睛有些红,伸手拉过他腰腹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转过身踮起脚在衣柜里翻了许久,才从柜子角落里翻出手铐的钥匙来,回到床边想替她打开手铐。   她的手不太稳,戳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正在重新尝试时,突然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别开了。”秦宽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已经更加沙哑得不像话了,“铐着吧。”   蕊姐见他醒了也不惊讶,手上动作未停,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平静道:“手都出血了。”   “没事。”秦宽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环过蕊姐的腰将她拉进怀里,“让我抱抱。”   破旧的房间里没有空调,虽然已经入了秋,但通风不好的地方仍然显得闷热,他□□着上身,原本肌肉结实的胸腹已经看不见肌肉的轮廓了,锁骨突出得有些惊人。蕊姐脸埋在他的胸膛,被骨头铬得又红了眼睛。   秦宽感受到了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心疼地轻轻揉了揉她的腰,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顶,哑声道:“我又挺过去一天。”   蕊姐啪嗒掉了眼泪。   掉在秦宽的胸膛上,他唇角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来。   蕊姐抬起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面上也溢出一点笑来,良久才哽咽道:“不愧是宽哥。”   秦宽温柔而细致地看着她,良久才到:“下周去阿乐那边住两天,别让那边的人找到你。”   蕊姐面上的笑容一滞,轻声道:“他还是让你去?”   秦宽看着她,低低地“嗯”一声。   蕊姐沉默下来,伸出柔软的手指一点点抚过秦宽伤痕累累的手臂,良久才低声道:“阿宽,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紧绷着,仔细听去却带着一丝哀求:“戒毒所虽然辛苦,可总归会好的,我等你……”   秦宽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声道:“我不可能丢下你。”   蕊姐捧住他的手,有些急切道:“我……”   她抬头望进他的眼里,霎时已说不出话来。   秦宽变成现在这样,秦宽的未来黯淡无光,秦宽走上了一条死路……全都是因为她。   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蕊姐的眼泪断线一般往下掉。   “我可以的……”她颤声道,“大不了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我只想……我只想你好起来……”   “但我不想好了。”秦宽的声音有些冷,蕊姐死死地盯住他,却发现他的神情很温柔。   “要好起来太难。”他哑声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就算最后残废或者病死,只要我在一天,也要护着你。”   “我不要你护着,也不要你死。”蕊姐道,“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   秦宽笑了笑:“可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剩最后一天。”   蕊姐捂着脸哭出来。   秦宽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唤道:“媳妇儿。”   蕊姐抹了把眼泪,伸出手来与他被拷住的手十指相握。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却全都是秦宽。几岁的时候爬到树上往她头发上扔毛毛虫的秦宽、带她爬上房顶看星星的秦宽、替她揍了劈腿男友以至于高中都没读完就退学的秦宽、下雨天将她拉进怀里的秦宽……   最后是为了她,失去了所有冷酷英俊的皮相,变成如今模样的秦宽。   蕊姐重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心里茫然然一片,丝毫看不见明天的方向。   薛峤在毕禾搬进他家的第一天时就说过书房的电脑可以随意用,只是毕禾从没有进过薛峤的书房,也没什么要用电脑的时候。   但那天送完资料之后,乔明希的脸莫名不停地浮现在毕禾的眼前,让他深感莫名其妙。   于是这天薛峤出门拍戏,他便鬼使神差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登上微博,铺面而来的果然是《明月沧云》重新开机,薛峤救场接下恒朔一角的内容。   “大峤也太好了吧!他这个咖位完全不用在意这种角色的却还是接了,就是这么重情重义啊。”   “是为了帮小殿下吧,双乔粉之魂熊熊燃烧……”   毕禾往下翻了翻,原来乔明希的粉丝叫他小殿下。   “好可惜是恒朔,要是接摩伽就好了,皇叔和小狼王才是一对啊。”   小狼王又是乔明希饰演的第二男主的别称。   切。   毕禾撇了撇嘴,他在秋秋手机里看过摩伽的花絮照,有什么好的,油腻腻的,还是恒朔帅。   又翻了些其他内容,无非是年轻小姑娘YY的薛峤和乔明希的二三事,从《狼烟》里二人饰演的兄弟到现在的薛峤救场,个个提笔就是三十万字甜文。   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了?   毕禾闷闷地关了网页,觉得世风有点不古。   然后又吐槽起薛峤来,对人太好,好得都给里给气的。   对于薛峤接恒朔这个角色的事,秦栎然起初是不同意的。他原本想让薛峤演《明月沧云》,看中的也是绝对男主风祁真,而不是只有三分之一戏份的配角恒朔。   况且薛峤不愿意接重复的角色,恒朔这个人却与他从前演的睿智稳重型没有太大差别。   他接这个角色,真的就只是救场帮忙。   救的是谁的场,帮的是谁的忙,秦栎然想一想就知道,却不愿深想。   他尊重薛峤的意见,却对对方越来越坚持主见而感到有一丝的惊慌。   想到薛峤家里还有个棘手的流氓混混,秦栎然更糟心了。   而此刻这个被薛峤另眼相看的流氓混混,竟然还跟着来了剧组,秦栎然过于意外,差点忘了隐藏对对方的厌恶。   毕禾在看到秦栎然的时候也条件反射地吓了一大跳,他平时见到薛峤出行都只带秋秋,以为秦栎然不怎么管薛峤,倒忘了他是薛峤的经纪人,跟着过来拍戏才是更加平常的事。   但很快他又放下了心来,左右秦栎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告密,况且告就告了,走还不会吗?   思及此处,他面色恢复平常,甚至还颇为好心情地对秦栎然笑了笑。   秦栎然被他这个挑衅的微笑激得到没忍住皱了皱眉,正看进薛峤眼中。   “怎么了?”薛峤问。   秦栎然看向他身后的毕禾,薛峤也回过头去,就见毕禾仿佛刚从走神中回来,茫然而无辜地看着二人。   秦栎然:“……”   薛峤解释道:“最近秋秋身体不太舒服,我请小禾来帮帮忙。”   一旁的秋秋连忙捂着嘴咳嗽起来。   秦栎然沉默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几个人正站着面面相觑,远远地门口又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步履轻快,几步就到了面前。   “峤哥!”几人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是在剧里饰演摩伽的盛晓。   盛晓对在场的其他人都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和薛峤打招呼:“峤哥你来了多久了?”   薛峤道:“刚到,正准备去化妆。”   “那真是太巧了。”盛晓道,“峤哥,剧本我有几个地方钻研不太透,一会儿能不能给我讲讲?” 第35章 长长的一章   薛峤倒微笑着婉拒了:“我对摩伽不太有研究, 你可以和明希讨论一下。”   盛晓脸色变了变,有些失望,一眼见到薛峤身后露出半张脸的毕禾, 有些敌视地打量了一番。   毕禾摸了把自己的头发, 觉得对方眼神有些骇人, 默默地又往薛峤身后挪了挪。   正巧这时化妆组的工作人员过来找薛峤,薛峤便对盛晓道:“先走了。”   “峤哥,我和你一起。”盛晓却两步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走, 一副同薛峤很熟悉的模样,“我也要去化妆。”   两人身后的秋秋闻言翻了个白眼。   毕禾好奇地看她一眼,她察觉到了,便凑过来低声道:“这家伙对峤哥这么热情,必要作妖。”   见毕禾还不明所以的样子, 无奈地拍了拍他:“算了, 娱乐圈的事你不懂。”   走在最后的秦栎然轻咳了一声, 秋秋头也不敢回,连忙安静了下来。   薛峤是男艺人,又素来没什么架子,基本上不会要求一定要单人的休息室和化妆间,这次他不是主演,也没有要求太多。却不知盛晓是抽了什么风, 素来要独自一间休息室、甚至不愿意用剧组化妆团队的, 居然这天也跑来剧组准备的休息室, 坐在薛峤旁边套近乎。   秋秋一边帮忙打下手, 一边翻了无数个白眼。   毕禾闲着无事,像上次一样坐在一旁,趴在椅背上看化妆师给薛峤做造型,他有些好奇,但盛晓又老在薛峤旁边说话,毕禾觉得他有点吵。   而薛峤居然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话有点少了,但看起来还是很有礼貌的。   所以这人就是烂好人。   毕禾在心里摇了摇头。   秦栎然就坐在毕禾不远处,他就不像毕禾那么闲了,一会儿一通电话打进来,不时还要和化妆师讨论一下细节的调整。   秋秋打完下手,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堆零食来,凑到毕禾身边邀请他一起吃。   “一会儿拍起来可不是一两分钟的事,吃点东西。”她塞一袋薯片给毕禾。   毕禾问:“你也会很忙?”   “当然啊,你以为峤哥去拍戏了我就能休息么?”秋秋撇撇嘴,“我才没那么不敬业。”   毕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和秋秋凑在一起开了薯片。   “能帮我拿瓶水么。”秋秋咬着薯片道,“那边柜子上。”   毕禾于是去房间角落拿了瓶剧组准备的矿泉水,看了看薛峤的方向,又拿了一瓶。   他将水递给秋秋,又走到薛峤那边,秦栎然出去打电话了,盛晓还在和薛峤说话。毕禾不好打断他,只好默默站在身后。   薛峤倒是从镜子里看到了他来,等到盛晓停顿的间隙便问毕禾:“怎么了?”   他只与毕禾说了三个字,面上带的笑意却已经同面对盛晓时不同了。   毕禾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瓶子:“喝水吗?”   薛峤笑道:“谢谢。”   他手是空闲的,伸了手要过来接,毕禾递出去的手送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低头拧开了瓶盖才递过去。   薛峤有些意外,仔细看了他一眼。毕禾来不及思考,抿抿唇对他笑了笑。   他想,薛峤应该也和他一样想起了以前的一些小习惯。薛峤这个人细心绅士,每一次给毕禾递水,都会先拧开瓶盖。这也许只是他养成的习惯,却曾经让毕禾觉得与这位唯一的朋友有着不同于他人的亲近。   盛晓原本正同薛峤说话,此刻将毕禾的动作看进眼里,唇边的笑意褪去了一些,眼神也冷淡下来。   毕禾没有注意到他,送完水神色如常地走了,回到秋秋身边卡兹卡兹地吃薯片。   “薛哥。”这时有工作人员从门外探出头来,“吕导叫您过去一下。”   薛峤闻言道了谢,他身后的化妆师收起手上的喷雾笑道:“差不多了,薛哥你去吧。”   薛峤于是起身出了门,秋秋身为助理也连忙跟了出去,毕禾见状要起身,却见秋秋又回过了头对他道:“小禾帮我看下包啊,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毕禾应一声,又坐了回去。   休息室里只剩了还在收拾东西的化妆师和盛晓一行人。   盛晓背对着毕禾的方向,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毕禾没看见,百无聊赖地吃完了一整袋薯片。   “喂。”那边盛晓突然叫了一声,毕禾起初没当他在叫自己,直到他又大声唤了一声,毕禾才茫然地抬起头,伸手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盛晓不耐烦道。   毕禾以为他有什么事,“哦”了一声走过去。   “给我拿瓶水。”盛晓却指使道。   毕禾一愣,看了看盛晓带的助理,对方却低头玩手机,像什么都没听见。   他就当自己做善事了,拿了一瓶水递给盛晓。   谁知对方却没有接,只冷冷看着毕禾道:“开啊,你看我方便吗?”   ……我看你挺方便的。   毕禾心里有点隔应,但想着还是做个有礼貌的人,拧开了瓶盖递过去。   盛晓接了水,敷衍地道了声谢,毕禾转身准备走开,却又被他叫住了。   盛晓递到唇边的瓶口又停住了,不满道:“没吸管怎么喝?”   毕禾:????   盛晓周围的化妆师都低着头,像什么也没听见。   “我要吸管,你聋了?”   “……你姓爱新觉罗吗?”毕禾突然道。   盛晓一愣:“什么?”   毕禾这几天其实心情都不太好,只是在薛峤面前扮演着黑发毕禾,安静又听话,大约让旁人都误以为是真的性格柔软的人。   他左右看了看,问:“吸管在哪儿?”   盛晓以为他仍然好脾气,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毕禾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放东西的柜子前看了几眼,抽出一根吸管走回盛晓面前。   他从盛晓手里拿过矿泉水瓶,将吸管放了进去,盛晓哼笑一声,伸手要过去接,却见毕禾不为所动。   “喂。”他皱着眉又叫了一声。   毕禾突然叹了口气:“不知道你到底姓什么,但我不叫喂。”   盛晓:……?   毕禾收敛住了面上的神情,变得一点表情也没有,握着瓶子的手伸到一旁,手指闲闲地松开。   水瓶“啪”地一声落地,水花四溅。   盛晓的化妆师尖叫一声往旁边躲去,毕禾对他说了声抱歉,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化妆师愣了愣,他其实只是鞋子渐到一点水渍,便道了声谢接过了。   盛晓反应过来,脸色立即就黑了下来,毕禾扔掉瓶子时其实避开了他,他身上只沾到了一点点水渍。但盛晓指挥人习惯了,又以为毕禾只是一个小助理,当即就怒道:“你什么意思?”   毕禾无辜极了:“手滑。”   盛晓作势就要起来动手,毕禾一点也不怕,跨步往旁一挪,一脚踹上旁边空着的椅子。   他用的力道不大,只是椅子轻,也被踢翻在地。   在场的人愣愣看着他,却见他又弯腰扶起椅子,好好地摆放回去,旋即才拍了拍手无辜道:“脚也滑了一下。”   盛晓脸色不好,又见毕禾突地看过来,扯起唇角对他冷冷一笑。   一瞬间盛晓也忘了要说什么。   毕禾弯腰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子,觉得这地方不想待了,又回身拿了秋秋的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休息室的门没关,他一转身就见到站在门口的秦栎然,像是正要进来,也不知站了多久。   毕禾顿了顿,对他挑衅一笑。   笑完也不打算理他,提着包走了。   他仍然记着秦栎然自以为是调查他的事,又莫名接收到盛晓的敌意,心情差到了极点。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毕小天使禾?   切。   毕禾刚走出休息室,就在旁边同样是休息室的门口站了两个人,其中正看着门框玩手机的人十分眼熟。   见他走到面前,那人抬起了头看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好奇。   毕禾脚步停下来,也没忍住朝他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缓缓露出一点礼节性的笑意来,对他点了点头。   这人笑起来更好看了,毕禾有点手足无措,扯了扯唇角便转身跑了。   看着毕禾消失在视线里,乔明希的助理小严忍不住道:“明希哥,你看看人家。”   乔明希转过头看着他不耻下问:“怎么了?”   “那个盛晓刁难你,你就只会忍着。”小严道,“看看人家多帅。”   乔明希歪了歪头没说话,小严又道:“不过他这样做也是欠妥了,他是薛哥的助理吧?这样多给薛哥惹麻烦。”   乔明希像是认真想了想,缓缓道:“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在意的。”   话中的“他”不知是指薛峤,还是方才满脸无所谓的毕禾。   毕禾坐在剧组空闲的塑料凳上,托着脸远远地看薛峤吊威亚。   恒朔这个角色是人族的军师,却不是文弱的书生形象,薛峤的气质也不像是那一挂,他在这部剧中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穿一袭长袍软甲,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儒将。   毕禾难得来看薛峤拍戏,看的就是据说他在这部剧里唯一的一场打戏。   “我哥帅吧?”秋秋突然出现问道。   毕禾原本看得聚精会神,被她这一声吓得差点栽倒,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你怎么老这么容易被吓啊?”秋秋不满地叹口气,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那边又悄悄道,“我刚来的时候,也差点都要喜欢上峤哥了,啧啧,这人真是不能太帅。”   毕禾发了会儿呆,那边薛峤正拍摄的打戏渐入佳境,动作干净利落又帅气,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好熟练。”   “可不么。”秋秋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好歹峤哥也是练过的。”   见毕禾面露惊讶之色,她又道:“峤哥这两年接了好多有打戏的剧,所以专门找师父学过。没什么好惊讶的,这可是演员的基本修养咯。”   毕禾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天更衣室里薛峤手臂上有力的肌肉,猛地摇了摇头。   秋秋一愣,看着他道:“你怎么了?耳朵都红了。”   毕禾连连摆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那边薛峤正听动作导演指导,这边秋秋也别叫去了一边忙,整个剧组似乎只有毕禾没事做,他托着脸远远看了许久,越看眼皮越重,最后头一点点地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地觉得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突然脖劲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茫然地转过头,就见到薛峤正站在身后。   他还是剧中恒朔的打扮,一身端方君子的气质,此刻面上却带着少见的有些孩子气的笑意,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毕禾捂着脖子问他:“你、你拍完了?”   “没有,暂时休息。”薛峤满眼都是笑意,将手中冰凉的饮料递给他,拉了张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毕禾伸手接过饮料,虽然外面天气已经逐渐凉了,但剧组这天是在影视基地的棚子里拍内景,仍然显得闷热,他只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反观薛峤,却像没事人一样,这身打扮又连仙气都多了几分。   长得好看真是一项开挂的技能。   毕禾喝一口饮料,心里嘀咕着。   “挺无聊吧?”薛峤问道。   毕禾摇了摇头:“没有,反正我在家也挺无聊的。”   想了想他又道:“感觉拍戏好辛苦。”   他在一旁围观了许久,这个导演好像非常严格,即使薛峤的动作已经很好看了,仍然为了精益求精重来了很多次。   薛峤偏头静静看了毕禾一会儿,突然一挑眉笑道:“有没有很帅?”   毕禾也转头看他,眨了眨眼,伸出手比着大拇指,认真夸奖道:“特别帅。”   薛峤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毕禾被他看得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薛峤还是笑,“看你可爱。”   毕禾眼睛四处乱看。   正在这时,远远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毕禾和薛峤转头看去,就见剧组的另一边围了些人,盛晓个子还算高,一眼就能看到,正皱着眉在挑剔着什么,这时已经有不少工作人员在往那边走,毕禾坐在椅子上,看不见站在他面前的是谁,不时还有隐隐的女声传来。   他转头去看薛峤,就见对方也看着那边,英挺的眉略略皱着。薛峤站起身,对身旁走过的工作人员道:“怎么了?”   工作人员像是要去找人,闻言面色为难道:“盛晓刚才和乔哥对戏,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有点难听,被兮兮听见了,正吵着呢。”   她口中的兮兮正是这部剧女主角的扮演者方兮兮,一个十分有灵性的新人女演员,似乎还是乔明希同公司的师妹。   “知道了,你去忙吧。”薛峤对她道了谢,又拍拍毕禾的肩膀,“我过去一下。”   说着便走了过去,毕禾站在原地,不远处秋秋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薛峤身后。他看着薛峤走进劝阻的人群里,离得有些远,他看不见那边人的神情,只见到方兮兮在见到薛峤后立刻指着盛晓说了什么,又被同样走过来的丁向元拉到了身后。   薛峤说了些什么,盛晓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边吸引着,毕禾远远地看着,显得有点无聊又孤独。   乔明希认真和薛峤道了谢,想了想又道:“总是麻烦你帮我。”   “何必说这些。”薛峤道,“朋友之间帮些忙,应该的。”   乔明希感激地笑了笑,他面对着毕禾的方向,看见毕禾坐在原地转头看这边,便对薛峤道:“你的助理,好像要发霉了。”   薛峤转头去看毕禾,对方与他对上视线愣了愣,薛峤失笑,对乔明希道:“失陪了。”   语毕便转身朝毕禾走去。   乔明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颈,回到自己的位子里继续看剧本,盛晓的为难好像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   刚才的毕禾其实在想着关于盛晓的另一件事。   他在休息室放飞了自我一把之后,却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告密和纠纷,不仅盛晓没过来找他麻烦,连秦栎然都因为忙别的工作先走了,也不知道薛峤知道没有。   毕禾倒是由此有了一个闲得无聊的下午。   这些人也太不敬业了,连告密这么戏码都要拖上十集。   毕禾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气叹着叹着,又转头看那边的薛峤与乔明希。他这一整天在剧组里看着乔明希,越看,心里越有一只手,在将他的心脏捏住往下拉扯。   乔明希长得好看,时常会让人挪不开眼,但除此之外,他身上有一种令毕禾熟悉得心惊的气质。   安静、寡言,看起来不太好接近,但和人说话的时候,却有一种呆呆的认真感。   毕禾觉得他熟悉,毕竟在他还是黑发毕禾的时候,便是以为自己成年之后,会长成这副模样。   “盛晓是真的有毛病吧?是吧?”回去的路上,秋秋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吐槽,“看他趾高气昂的样子,当真怕别人不知道背后有金主呢?”   薛峤无奈道:“你气什么。”   “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全世界就他自己不觉得自己是小丑呢。”秋秋翻个白眼,又道,“哥,我怎么觉得他老针对乔明希啊?前面那几场NG也是,他自己错一百次都理直气壮,乔明希错一次他就翻别人白眼——切,小贱人。”   “放心吧。”薛峤淡淡道,“锋芒太露,走不长远。”   “最好是,迟早蠢死。”秋秋还是不平,转头看了薛峤一眼,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哥,不是我说你,你看你平时又绅士又体贴,荷尔蒙到处走,关键时刻咋这么不上道呢?”   “小些声。”薛峤无奈地提醒她,“我怎么了?”   秋秋这才发现后座的毕禾靠着车窗睡着了,于是压低了一些声音,语气倒还是很夸张:“今天乔明希被盛晓找麻烦,心情一定差透了,你该请他吃饭、然后送他回家啊!”   “……他有助理也有司机,我去干嘛。”薛峤很无语。   “……”秋秋无言以对地沉默了半响,“那总可以吃个饭吧?!你这时候不去安慰他,机会可都溜走了!”   薛峤伸手假装大力地拍了她额头一下:“乱说什么。”   “我才没乱说。”秋秋捂着额头转回身去,“算了,皇上不急太监急,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咯,哪天乔明希和前男友和好了,你就是那独自哀伤的男二号——还在节目里说人家是初恋呢,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样对初恋的。”   听她说到这里,薛峤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严肃道:“秋秋。”   秋秋一句“干什么”还没说出口,前面道路猛地蹿出一道黑影,到嘴边的话便变作了一声惊呼:“小心!”   司机猛地踩了刹车,车停得太急,秋秋整个人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天啦,安全带护我平安。”秋秋吓得直拍胸口,探起身去看外面,却是一只流浪狗横穿了马路。   毕禾原本靠着车窗睡着了,这一刹车让他猛地朝前扑去,薛峤几乎是第一反应就将他捞了回来,一只手仍然下意识地护在他脑后。   “小禾?”他转头看毕禾,却见毕禾睁开了睡得惺忪的双眼,愣愣看着自己,“怎么了?”   毕禾目光有些呆滞,看了薛峤许久,突然有些难受地道:“我想吐。”   刚说完就干呕起来,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薛峤立刻道:“小陈,旁边停。”   “什么?”秋秋一惊,“还在市中心啊。”   “停车。”薛峤不容置疑道。他向来是随和的,真正严肃起来却让人一点也不敢拒绝。   司机连忙靠边停了车,薛峤没有多话,捞起车上的口罩给自己戴上,拉开车门下了车。   毕禾冲出车,蹲在路边绿化带旁,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却吐不出一点东西来,只能不停地干呕。   薛峤耐心地蹲在他身边,见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低声道:“去医院?”   毕禾摇了摇头,轻轻拂开他伸过来的手:“没事,回去吧。”   秋秋也下了车,她先是站在薛峤身前,防止来往的行人认出薛峤来,幸好天色已经晚了,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边。随后她也担忧地看着毕禾,对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内疚:“小禾你没事吧?胃不舒服?”   “没事。”毕禾抬头对她笑笑,“晕车而已,我们回去吧。”   秋秋为难地看向薛峤。   薛峤静静看着毕禾,又问了一遍:“真没事?”   毕禾摇摇头:“困,想回去睡觉。”   薛峤于是也不再勉强他,几人一起上车继续往薛峤家走去,路上秋秋下了趟车,按照薛峤说的内容去药店买了些药。   到了薛峤家,毕禾显得有些沉默,与秋秋道了别便回了房间。   “他怎么了?”秋秋没忍住问。   薛峤向来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也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摇了摇头道:“可能待了一天累了,你先回去吧,别让小陈等。”   “哎,那我明天来接你。”秋秋将薛峤的东西还给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犹豫道,“哥,我刚才的话是太着急了,你人这么好,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所以……有些话可能说得不太妥当,你别放在心上啊。”   薛峤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笑了笑道:“怎么会,你别在意才是。快走吧,不早了。”   “那我走了。”秋秋放下心来,“峤哥再见。”   “明天见。”薛峤送她出门,目送着她进了电梯,才关门回了屋里。   仍然是一室寂静,像以前他一人居住时。   薛峤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敲了敲:“小禾?”屋里无人应答,薛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毕禾像是真的又睡着了,才转身离开,开了阳台灯独自读剧本。   毕禾听着屋外的动静,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他觉得自己有些演不下去了。   秋秋那句“还在节目里说人家是自己初恋”变换了好几种语气,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响。   他闭了闭眼,多年前与薛峤一起的那些画面,好像打断了时间的间隙,一一浮现在眼前。   很多很多的画面,但这么多年过去,他记得最清楚的其实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他还记得那天是周五,高二年纪的老师因为调研活动离校开会,放了全年级半天假,毕禾嫌教室闷,薛峤便提议来书店复习。   学校附近的书店毕禾都是常客,最喜欢的是其中带了咖啡座的一家,因为店中卖的多是学术性的书籍,来这里的学生很少,因此也比其他店更加安静。   毕禾坐在靠窗的位置,写完一道语文阅读理解,转头想同薛峤说话,却发现对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毕禾愣了愣,突然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一些。   薛峤半张脸沐浴在从落地橱窗铺洒进来的阳光里,在同龄男生还着青春期的胡茬装酷耍帅时,他面部的线条已经愈发成熟且凌厉了,有着超脱年轻男孩的稳重帅气,此刻安静地闭着眼,又显得格外温柔。   毕禾看得有些出神,不觉离得越来越近,一颗心脏也越跳越烈。   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少年,有些事却不是不明白。在与薛峤相处的这两年里,心里早已埋藏了属于毕禾一个人的秘密心事。   他看了许久,看得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时,薛峤已经睁开了眼,与他四目相对。   毕禾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躲去。   薛峤直起身,揉了揉睡得有些昏沉的太阳穴,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事。”毕禾摇摇头,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有些红的脸。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有些渴,想不想喝东西?”   毕禾愣愣地点了点头:“想喝巧克力。”   薛峤于是去吧台点餐,毕禾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心慌。   他这么笨,是不是被薛峤看出来了?   薛峤他……薛峤他……   十几岁时候的毕禾,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有些问题也没有想明白。   可后来的年岁里,他始终以为薛峤是知道的,以为他这二十年的岁月里,最美好的不过就是那时二人心照不宣的日子。   结果……结果原来不是心照不宣,是他自作多情。   黄毛毕禾嘲讽地对黑发毕禾笑得嚣张。   笑完又觉得惆怅。   他原本对骗着薛峤蹭吃蹭喝感到有些愧疚,便努力扮演对方喜欢的黑发毕禾,也想着即使秦栎然告了密,看在是初恋的份上,薛峤大约也不会特别地生气。   但是如果连黑发毕禾他都不喜欢呢?   毕禾惆怅极了。   他翻了个身,将手臂搭在眼前,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走,立刻……算了,明天一早吧,一早就走。   别留在这里让薛峤为难。薛峤又缺心眼又烂好人,留他这么久,根本就不是因为难忘初恋,而是不好开口罢了。   毕禾你是猪吗?   脑海里的黄毛毕禾又吵又闹,双脚用力一下又一下踩着长得像三无产品一样的一次性发蜡,生气极了。   而黑发毕禾……咦,黑发禾呢?   秦宽这天又没有吃晚饭,很早就疲惫地睡过去了,蕊姐自己给自己煮了碗面,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日历,离秦宽又要去帮上面大哥做事的日子只差一天了。   她喝了一口汤,碗里还剩大半的面条一口都吃不下,她放下筷子,对着没有开灯的客厅发了许久的呆。   她想了很多事,从小时候秦宽第一次帮她拿主意,一直想到最近的一些小事。   他们出生起就在这片混乱的城区,好像一辈子都该腐烂在街边的泥土里,但是如果没有她的话,秦宽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就算还是这片泥土,说不定也能开出一朵花来。   但她不会想什么“他没有遇见我就好了”,有些人遇见了就遇见了,人生都统共过去了一大半,她与秦宽都互相埋入了对方的骨髓里,谁也分离不开。   她只想做最后的努力,将秦宽拉出来,将这个一生都用来保护她、为她牺牲的男人,从泥沼中拉出来。   思及至此,她将手机握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一直下楼走到路边,盯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拨出一串号码。   “喂?龙哥?”她原本目光沉沉,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却立刻变了颜色,如同伪装出来的声音一样甜腻腻,“是我啊,蕊姐儿。”   一通电话没有说太久就挂了,她又独自站了一会儿,脑海里想着许多之后的事。   最后她给毕禾拨了一通电话,只是那边没有人接。   蕊姐叹了口气,将手机握回手中,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却发现秦宽醒了,靠在阳台上看着外面马路,他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是没有点燃的。   蕊姐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将烟抽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阳台外:“怎么醒了?”   “你不在,睡不着。”秦宽将她拉进怀里,脸埋在她的颈间。   蕊姐的身上总是有淡淡的薄荷味,她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味道,牙膏、洗发水、沐浴液,什么东西都要是薄荷的味道,还因为偷吃薄荷糖吃掉了门牙,被她妈一边笑一边骂。   后来她一家人都没了,她便肆无忌惮地吃起薄荷糖,秦宽也不拦她,也许是真的吃得太多,身上真的有了薄荷味。   蕊姐靠在他怀里,手心有些凉,秦宽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两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才听秦宽低声问道:“跟阿乐约好时间没?”   “嗯。”蕊姐点点头,柔声道,“都约好了,明早一起吃午饭,她和芸子过来接我,下午看个电影,然后她开车走高速回去。”   秦宽吻了吻她的耳廓:“玩开心点。”   蕊姐又“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说好的,只住三天,你要来接我。”   “三天我还嫌长。”秦宽低声道。   蕊姐笑了笑:“越来越腻歪了,当初可是怼天怼地的宽哥呢。”   秦宽苍白冷漠的脸上溢出一点笑来:“忘了谁当初还是六中大姐头。”   “谁知道呢。”蕊姐扬了扬下巴,懒洋洋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良久才道,“外面冷,回去吧。”   秦宽捏了捏她的脸,搂着她进屋。   蕊姐不着急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其实他们这套房靠着马路,站在客厅的阳台上,正好能看见方才她在楼下站的位置。 第36章 突然告别   这是黑沉无梦的一夜,毕禾原以为自己睡得还算安稳, 但当秋日凌晨的第一滴雨落在树叶上的时候, 他就被窗外的落雨声惊醒了。   初睁眼时他还有些茫然, 在黑暗中发了许久的呆, 才捞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过凌晨5点。   屏幕上有一个蕊姐的未接来电,时间在头一天晚上。   他想给她打回去, 又想到这个时间对方还在睡觉, 便发了条短信,准备天亮再打过去。   意识逐渐清醒,隔了一场浅眠的记忆便也纷至沓来。   毕禾掀开被子下了床, 觉得胸口有些闷得难受,走到窗边拉了窗帘,外面的天都还是黑的, 豆大的雨滴簌簌地落下, 可以预见又是充满凉意的一天。   毕禾不是太喜欢下雨天, 他伸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突地想起差不多又到了该涂黑发的时间了,但他站着没动,他觉得到了今天这些莫名奇妙的行为都突然不重要了。   这场游戏从开始的第一天其实就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他打了个呵欠,心里盘算着如何结束。   也许他今天就可以和薛峤道个别, 回到筒子楼里已经只有他自己住的小房间里去。   想到这里他就下定了决心, 转身打开角落的行李箱, 将为数不多的属于毕禾的东西全扔了进去。   用过的一次性染发膏显得碍事,毕禾瘪瘪嘴,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收拾好一切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也到了薛峤该起床出发的时间,毕禾想着人家好心收留自己这么久,虽然有些蠢,也好歹道个别吧。   打开客房的门,屋外却没有开灯,毕禾有些疑惑,也不知薛峤是没有起床,还是已经走了。   等他轻手轻脚走出去几步,就在阳台亮着的微弱灯光里找到了答案。   他顿了顿,一边思考着说词一边往阳台走,近了才发现薛峤歪在躺椅里,并没有醒着。   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已经黑了屏,键盘上躺着翻开的剧本,甚至脸上的框架眼镜都没有取下。   毕禾愣了愣,没想到薛峤会看剧本看到睡着,就在这冷风阵阵的阳台上睡了一夜。   薛峤这几天一直拍戏,想必也是的确很累。   毕禾自认为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他弯了弯腰想叫醒薛峤回房间睡,但转念想到就要到时间了,又不忍心叫醒眼前这个人,浪费他少有的珍贵睡眠。   于是毕禾想着便收回了手,慢慢在一旁蹲下身来。   是等薛峤醒来还是直接走人,他一时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像毕禾这么无聊的人,每天思考的也只有这些无聊的问题。   想着想着,就盯着薛峤的脸走起神来。   薛峤戴眼镜也这么好看。   薛峤下雨天穿件短袖装潇洒也还是很好看。   毕禾低头看看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肌肉,又看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内心羡慕嫉妒的同时又想起那天的事来。   想着想着,他又伸出手指,悄悄地、轻轻地、再次戳了戳薛峤的手臂。   ……毕禾,你果然是个无聊的人。   他站起身决定不方面和薛峤道别了,怕自己会因为对方太帅改变注意。   男神么,不男女通吃怎么当得起这般称号呢?   毕禾一边在心里对自己翻白眼一边转身准备走,一只脚刚踏出阳台,身后便传来低沉迷茫的一声:“小禾?”   毕禾收回脚转过身去:“你醒了?”   薛峤皱着眉坐起身,初醒的脸上难得没有笑意,整个人有着意识还未清醒时的困顿,他揉了揉额头问毕禾:“几点了?”   “不到六点。”毕禾答道。   薛峤清醒了一些,无奈道:“居然看着剧本就睡着了。”说完又看向毕禾,语气已经带上了惯有的温柔:“怎么醒这么早?”   “我要走了。”毕禾突然道。   薛峤愣了愣,又听毕禾道:“打扰你太久了,该走了。”   他抬头去看毕禾,对方也正看着他,微微抿着唇,甚至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好像真的在为打扰了薛峤而感到抱歉。   毕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开了口,但说都说了,只好一边想着说词一边学着黑发毕禾的模样。   他自认是了解薛峤的,将对方也许会问的问题都想了一遍,甚至连应对的答案都迅速地过了好几个版本。   但令他突然忐忑的是,薛峤并没有立刻说话。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走,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旋即伸手将膝上的笔记本电脑盖上放到手边的小方桌上,随后换了之坐姿,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的话。”毕禾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先走了,你也该准备去剧组了吧?”   “小禾。”薛峤又叫了他一声,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扔在房门口的行李箱,薛峤的视线在上面只停留了几秒,便又看向毕禾。   他的眼神其实还是很温和,却莫名地让毕禾正在运行的答案库死了机。   “小禾。”薛峤又叫了一声,缓缓道,“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这不是一句客套话吗,为何好像说出了一句魔法,打散他迅速熟练地堆积起来的写满答案的高墙?   毕禾呆呆地想,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好。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薛峤一会儿才道:“我……我挺好的,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阿峤,谢……”   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薛峤站起了身,缓缓几步近到他身前。   毕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头上一沉,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薛峤将手搭在了他的发顶。   毕禾抬起头,薛峤的脸离他很近。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薛峤的声音也离他很近,低沉的、带着他分辨不太出的复杂情绪,“我说过任何时候我都会帮你。”   毕禾还来不及想到说什么好,又见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唇边带回了一些笑意,连脸上关切的神色都是熟悉的。   “昨晚回来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现在好些了吗?”   毕禾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第37章 在这一天   太近了。   “我……”毕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铃声大作。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个人都是一愣,突兀地打破了此刻令毕禾心烦意乱的气氛。   “你的。”薛峤直起身,对显得有些呆愣的毕禾道。   毕禾这才反应过来,低头去口袋里掏手机。他觉得手指有些滑,拿了两次才将老年机握在了手里。   来电却在即将被接起来的那一刻断掉了。   毕禾看着屏幕上蕊姐的名字, 又看了看硕大的数字时间, 心里腾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正要再拨回去, 手机又是一次短暂的震动, 跳进来一条短信。   他从来没有在看一条短信时这样迟疑过,伸出手指点进去时,才发现自己有些颤抖。   还没来及看懂短信的意思,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跳进第二条短信来。   毕禾从来不觉得识别中文这样难,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又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两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薛峤见毕禾低头看了手机就迟迟没有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随后他视线中的毕禾才像是回过神来, 一只手捏着手机, 抬起脸来与他四目相对。   男生的脸色在一点点变得苍白下去,微微皱着秀气的眉,神情显得倔强而茫然。此刻薛峤直觉毕禾收到的短信很反常,而他不知道的是, 让时间倒回到毕禾十七岁的夏天, 那整整的两个月时间里, 他以为已经开始了新生活的少年,实际上也是这副模样。   毕禾跳下出租车,将身上所有的现金都塞进了司机手里,也顾不上计较多了还是少了。筒子楼附近不知在修什么路,许多车都只出不进,他下了车便跑起来,也不在意下过雨后的路边都是泥泞。   一路跑到熟悉的网吧门口,周围的店铺都关着门,只有网吧门口破旧的灯牌亮着,有两个包夜上网的男人在门口抽烟,从烟雾中神色奇怪地看了看跑过来的毕禾。   毕禾越过他们匆匆推开门,跑到吧台前推醒打瞌睡的网管:“车借我,快。”   网管猛地从睡梦中弹起来:“啥?”   “车钥匙给我。”毕禾微微喘着气,干脆探过身隔着大半个吧台去掏他的衣服兜。   “你干嘛呢?出啥事了?”网管下意识护住自己衣兜,不明所以道。   毕禾抬起眼睛看他,突然道:“蕊姐要出事。”   网管一愣,又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啥?”   “别磨蹭了,快给我。”毕禾再次伸出手,这次网管没有阻止他,虽然还是不明所以的模样,倒也配合地掏出钥匙给了毕禾。   毕禾一把接过钥匙,也来不及多说,转身又跑了出去。   “哎!”网管探出身想叫他,毕禾却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还站在吧台里兀自茫然着,猛然又想起什么事来,连忙追了出去。   等他追到门外,却只看见了自己那辆破旧二手车的车尾。   “禾子!刹车!”他往前追了几步,车子已经开出去消失在了夜里。   “……应该没事吧。”他喃喃道,“只是偶尔失灵而已。”   他喘了喘气,直起身准备回到店里,转身又见对面大步走来一人。   这人身材高大,不太像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网管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问:“刚才开车走的是毕禾吗?”   网管的车是两年前中了一次小奖攒够钱后买的一辆二手小面包,除了车门的擦痕是新的其他哪里都是旧的,开快了还哐哐当当地响。毕禾顾不了那么多,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脚下狠狠踩着油门,恨不得将速度开到最快。   自从被蕊姐反锁在家里勒令不许再去深夜车道飙车赚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了,这一次将速度开上不要命的程度,却还正是为了蕊姐。   手机里还躺着对方发来的短信。   “借辆车到这个地方等我,七点之后我没出来你赶紧走。”   他无暇去想蕊姐在做什么,真正让他心慌的是后来进来的第二条信息。   “拜托了,禾子。”   毕禾一路开过坑坑洼洼的马路,走着走着天色就渐渐亮了起来,稀薄的光线虚弱地覆上他的脸,清秀的面庞上神色苍白。   其实当蕊姐在怀念早些年单纯得无知的毕禾时,如今的毕禾也时常会想起曾经的蕊姐。那时候他觉得她就像一个举杯高歌的女侠,在这混乱龌蹉的圈子里,也是最潇洒明媚的一个。   毕禾认识蕊姐的时候她就已经和秦宽在一起很多年了,据说他们从小一起在这片老城区长大,秦宽的爷爷和蕊姐的父母在同一场意外里去世,两个人都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秦宽是这片地带里出了名狠心敢打的混混头子,毕禾刚来时他还只是几个小流氓喊着玩的“大哥”,没过几年就已经是龙哥手下得力的左右手,连带着蕊姐也成了这里的大姐头。   秦宽名声不太好,为人狠厉冷血,唯独对蕊姐看得紧。很多人私下说他是龙哥养的一条狗,他却曾经为了蕊姐打断了龙哥另一位心腹的腿。毕禾由此很矛盾,他始终觉得蕊姐待在秦宽身边是深陷泥泞,却也无法劝她离开。   后来秦宽染上了毒瘾,毕禾更加患上了惴惴不安的毛病,直觉有一天蕊姐会因此出事。而此刻,他觉得就是这一天了。   能怎么办呢?他混乱地想,他要救蕊姐,像过去的无数日子里她将他拉出泥泞那样。   反正,也无所谓明天。   蕊姐下台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肩上搭着的秦宽的半边身子立刻往下滑去,她顾不得脚踝的剧痛,连忙将他稳稳架住,咬着牙架着他往外走去。   秦宽太高了,虽然药物让他几乎瘦骨嶙峋,但此刻满身鲜血的他在蕊姐肩头仍然显得很沉重。蕊姐紧紧抓着他,长长的头发胡乱贴在脸上,她也无暇顾及,空气里都是秦宽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   “你脑子有毛病吗?”秦宽被匕首捅过的手臂还在往外流着血,失血过多的脸苍白得不像人,嘴里却虚弱地骂着。   蕊姐没有吭声,咬着牙扶着他往外走,却被他吃力地推了一把。   “走吧”他哑声说,“别管我了。”   蕊姐差点往后倒去,晃了晃身体勉强站住了,她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隐隐的人影,一言不发地又去扶秦宽。   秦宽已经站不稳了,他的左腿被龙哥打入了一颗子弹,手臂上还有替蕊姐挡的刀口,他跪在冰凉的地上,神情已经有些涣散了,眼神却狠得可怕。   他死死地看着蕊姐,那神情是在叫她滚。   蕊姐别无他法,双膝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肩急切地求道:“我们走吧,求你了……只要走出这道门,龙哥就放过你了……”   她苦苦哀求着,秦宽的脸上却写满了对她的天真的不认可。   “求你了……”她哭道,“我不想你死。”   秦宽闭了闭眼,仍然没有说话。   他从来舍不得她哭,此刻却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   在知道她瞒着自己来与龙哥谈判后,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进了这里,她太天真了,他跟了龙哥这么多年,做了多少不能为人道的事,知道了多少这里的秘密,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可他又从不会责怪她的天真,只一心想让她先离开这里。   龙哥说他们能走出这道大门就放他走,她信了,他却知道这不是他们的希望,而是他的陌路。   蕊姐猛地尖叫了一声,几乎是哭喊着去拉他起来,此刻对她来说,秦宽的伤口如何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愿意离开,只要她能带他离开……   “姐!”   一辆车猛地冲过来,几乎还不等车停稳,车上的人就跑了下来,蕊姐回过头,几乎泣不成声:“小禾……”   毕禾什么也来不及问,冲到二人面前扶起秦宽:“走!”   蕊姐和他一起搀扶着几乎是血人的秦宽往车里跑,就在距离面包车不到两步的距离时,身后骤然响起一声枪响。   三人都是一惊,毕禾连忙冲过去开了后座门,和蕊姐将秦宽送进车里,在护着蕊姐坐进后座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价值不菲的别墅里正有人朝这边追来。   毕禾几乎是电光火石的速度思考了几秒,猛地越过蕊姐去够秦宽的衣服,果然在他腰间发现了一把枪。   “小禾……”越来越亮的光线下,蕊姐惊惶地看着他。   毕禾咬了咬牙,将枪握在手里,对蕊姐道:“别怕。”   枪声越来越近,甚至有一颗子弹打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毕禾连忙关了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和速度,回到驾驶座上,猛地一打键盘将车开了出去。   龙哥的人追了出来,虽然没有再开枪,但也开了车穷追不舍。   毕禾看一眼后视镜,秦宽已经闭上眼了,蕊姐眼里都是泪又不敢放任它流下来,整个人惊惧而仓惶。毕禾一咬牙,拿起枪猛地探出车窗,接连往后面车的车轮放了好几枪。   身后传来车轮划过马路的刺耳声音,毕禾重新坐好,破旧的面包车几乎是飞了出去。   “去医院行吗?”他喘着气问蕊姐。   蕊姐颤声道:“去二院,二院!”   毕禾一愣,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并不是是二院,他不明白蕊姐为什么要去那里,但想到身后的人一定会追到最近的医院去,便猛地打了方向盘,开过岔路往二院的方向冲去。   秦宽伤得很重,毕禾一分一秒也不敢耽搁,还要分神去看后面的车有没有继续追来。其实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不敢让蕊姐看出他的慌乱。   他连过了好几个岔路,不一会儿便听蕊姐道:“不见了!”   毕禾看了一眼后视镜,果然不见了那些车的影子。   他略略松了口气,想是成功甩开了,可再开出去一段路,却又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辆不属于那些人的车,仍然对他们穷追不舍。   毕禾眉头一皱,猛地又是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的脑海里空白一片,甚至视线也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模糊,几乎是机械地完成着要将两人成功送到医院的任务。   他开得太快了,几乎是以快飞起来的速度就要撞上转交突然冲出来的卡车。   毕禾下意识地去踩刹车,却丝毫作用也没有。   身后传来蕊姐的尖叫声。   奇怪的是,这时候毕禾还能够抬起眼看了看后视镜,便看见蕊姐几乎是扑到了秦宽身上,将他护在怀里。   毕禾猛地打了方向盘,到底还是晚了,他所在的这边车身,狠狠地朝卡车撞去。   巨大的碰撞声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零星的行人都在震惊中朝这边跑来。   毕禾胸口喘不过气来,剧烈的撞击让他全身都动弹不得,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来得及迟缓地转过头,看见远远地有一个人朝这边跑过来。   那辆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原来有些眼熟。 第38章 你管的着吗   毕禾偶尔闲着无事, 会模模糊糊地想想他活着的这短短二十几载, 想着想着, 就想出满满的违和感来。   如果人生碰上分水岭也算一种运气的话, 他就是运气好的那个。十六七岁之前的毕禾作为单独的个人来说,是真够无趣而不讨喜的,“孤僻”两个字就能写完别人需要写上满满一页的人物简介。那时他的世界小得不行, 仔细想来却也意外地算圆满:父母尚在,毕教授对他严厉,倒没有超出寻常严父的程度,甚至父亲严厉的面容下也藏着细腻的关怀, 更遑论还有慈爱的母亲在。他不爱说话, 学校里倒也不受刁难, 更有天性热情的同学偶尔还会同他说上一些话。   更何况还有薛峤。   而分水岭的这边, 毕禾仿佛精神分裂一般生生剥离了从前内向胆怯的壳,学会了自己一个人在混沌生活中挣扎, 会笑会闹甚至学会了找事和打架, 不再胆怯, 不再孤僻。好像终于长大成了独立的大人。   却真正变得一无所有。   毕禾醒来的时候和所有病人一样一脸懵比, 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 直到床边有个人激动地扑过来握住自己的手,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   “……安……”他张了张口, 喉咙处立刻便是一阵剧痛。   倒是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明, 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的男人虽然出现得莫名其妙, 的确是安晋没错。   “是我, 你感觉怎么样?”安晋神情急切,又带着床上的伤员终于醒来的欣喜,还不等毕禾答话,他又连连去按床头的呼叫铃,一边还转头亲自去门口喊人,“医生!他醒了!”   毕禾骤然醒来,被他这翻动静吵得天旋地转,视线里一群医生护士涌进来,对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不一会儿又一起涌了出去。   毕禾:“……”   他记得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明明不是安晋的,难道是他神志不清,看错了么?   见床上的人神色茫然地看过来,安晋连忙道:“别怕,没事了,这里都是我的人。”   毕禾也不知道他说的没事了是指自己的伤没事还是他们已经安全了,只是听他后半句,毕禾倒是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蕊姐为何执意要来二院。只是她什么时候认识安晋的,他却不知道。   想到蕊姐,他才反应过来一些重要的事,艰难地问:“我……我姐……呢?”   安晋被他这副病弱的模样戳得心口生疼,连忙道:“她没事,一点擦伤,姓秦的有伤,还没醒。”   见毕禾不说话,他思及对方被黑道纠纷连累,一定受了不少惊吓,心疼不已,低声道:“你姐在隔壁病房守着,别怕,我叫她过来看看你。”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却被毕禾一把按住了手背。   安晋眉头一皱,视线瞥到对方手背上血液开始回流的针管,急到:“别动!”   毕禾却道:“宽哥……伤得重么?”   安晋顿了顿,替他调整好点滴才开口道:“取了一颗子弹,外伤问题都不大,不过他有……”   毕禾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知道即使这里有安晋的人,二院也毕竟是正规的医院,秦宽吸毒的事是再不可能瞒得住的了。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视线茫茫转了一圈,落到门口处,病房门关着,上面的磨砂玻璃却隐隐印出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毕禾心里一顿。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又退下去一些。   安晋忙道:“还是不舒服?我叫医生来。”   “别。”毕禾连忙阻止他,“我没事……我去看看他们。”   昏迷钱的事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直到现在也反应不过来,只担心着蕊姐有没有在长年的担惊受怕中被这突然的时间击垮。他说着便要起身,安晋连忙按住他。   “小禾你干嘛?!”   “我听见医生的话了,我没有大碍。”毕禾抬头对安晋笑了笑。他纵然不愿再和安晋有什么交集,但对方多少帮了忙,又对自己是真的关心,他也没有道理对他横眉冷对。   “听话。”安晋皱眉道,“你腿都打石膏了,乱动什么?”   他站在毕禾面前,毕禾躺着,整个视线被他遮挡着,严肃时的安晋其实也是极具压迫力的。   毕禾在看着他,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真的没事。”毕禾叹息道,“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安晋在这件事上有着不近人情的冷酷:“不行!”   毕禾脾气也上来了,一口气突地卡在胸腔处,语气也冷了下来:“安晋,你……”   他挣扎着要起身下床,一只手却突然按上了他的肩膀,不容反抗地将他禁锢在病床上。   毕禾皱了皱眉,抬起头想让安晋放开,却突地愣住了,一瞬间失去了话语的能力。   也许昏迷前没有认错人,也许刚才门口的身影也不是错觉,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的的确确是薛峤。   仍然英俊的、面无表情的薛峤。   毕禾见过许多次薛峤严肃时的样子。   最常见的是他认真思考时,那时他的脸上会略略收起一些习惯的笑意,眉头会不着痕迹地微微皱起,而天生气质使然,除了让围观群众忍不住感慨一声认真的男神真帅之外,并不会让人觉得畏惧或难以接近。   他也看过薛峤皱眉指责人的样子,那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了,他在跑道上摔破了膝盖,薛峤背着他去医务室,毕禾怕痛,被酒精刺激得差点掉眼泪,薛峤扶着裹了纱布的他走出医务室时,便是皱着眉问他:“以后还注不注意了?”   薛峤一点也没有平日随和温柔的样子,素来胆小的毕禾却没觉得害怕,只是抓着他的衣袖抬头笑了笑。   现在的毕禾胆子大了这么多,却在面前的薛峤还未发一言的时候就白了脸色。   安晋也是认识薛峤的,实际上当他赶来的时候薛峤已经守在毕禾病房外面了,只是奇怪地没进来。两人算不上熟,安晋也只是看着薛峤没说话。   “麻烦你出去一下。”   病房里响起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声音。   安晋愣了愣,觉得这房间里会说这种话的应该只有他自己才对,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反应过来是薛峤在对他说话。   “你说什么?”安晋坐到现在的位置,除了家里老爹,很少有人敢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病床上的毕禾像是不敢看薛峤的脸,将视线移到安晋身上,低声道:“你先出去会儿吧。”   安晋还想说什么,却见毕禾恳求地看着自己,只好心有不甘地转身出去了。   他想着素来安静无害的毕禾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样子,心里就是一阵火大,出了门就一脚踹醒走廊上打瞌睡的手下,让他们把老龙手下的王八蛋提过来讨说法。   毕禾的视线保持着安晋离去的方向,脖子挺着僵硬的弧度,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薛峤。   是该若无其事地继续学黑发毕禾对薛峤温顺地笑笑吗?   可他想着刚才抬头看见的对方,一瞬间便明白薛峤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否则他怎么会有这么冰冷的眼神呢?   薛峤知道自己被骗了,黄毛毕禾拙劣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毕禾想到这里反而悄悄舒了一口气,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感。   他等着薛峤指责他、质问他,他甚至缓慢地调整起了面部表情,以便于稍后熟练自然地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出来。   但意外的是,薛峤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冷着一张俊脸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毕禾手背的针管和打着石膏的腿,又拿起床头医生写的伤情报告看了许久,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给毕禾一点眼神交流。   毕禾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薛峤像是将报告上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刻进了心里,才放下报告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毕禾以为他总算要说些什么了,却见他突然伸手撑住了额头,像是很伤脑筋的样子。   随后他听见了来自薛峤的有些挫败的叹息。   “那个时候,”薛峤突然道,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我在后面叫你,你为什么不停下来?”   毕禾愣了愣。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薛峤说的正是不久前,他收到蕊姐的短信,来不及思考就转身跑出薛峤家的时候。   他蓦地想起后视镜里看见的跟着自己的车,更加确认薛峤一直跟着自己。   也更加确认,薛峤已经知道了。   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既如释重负,又茫然不知所措。脑海里的两个自己也不打架了,因为黑发毕禾早已失踪不知去了哪里。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薛峤的语气和神情都陌生得令他害怕,一种果然会被指责、果然和薛峤做不成朋友了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腾起来,他甚至开始自己指责自己,为何一开始要撒这些拙劣的谎。   他沉默了很多,突然扯着唇角笑了笑,眼角眉梢都覆上了属于黄毛毕禾的漫不经心:“哦,你管的着吗?” 第39章 生气的薛峤   说出这句话之后, 毕禾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全身紧绷的线条都放松了下来。他似乎进入了一个自己最擅长的状态,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实际上他也几乎说服了自己,就算下一秒薛峤对这样的他感到惊诧, 甚至无论对方质疑什么, 都已经无所谓了,都不重要, 他不在乎。   他是这样想着的, 也等着薛峤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 可他等了很久,薛峤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抬起头来,像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不得不承认,薛峤思索时的样子英俊性感极了, 但毕禾此刻无心欣赏,病房里太安静了, 他需要想一点什么,于是他开始想薛峤会怎么开口, 他是不是该为欺骗了薛峤道个歉,大约薛峤是不会原谅他的,道完歉就让薛峤离开吧, 他是大明星, 那么忙。   毕禾张了张口, 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先说什么好,他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转头去看薛峤,发现对方也正好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听见薛峤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   “小禾。”薛峤看着毕禾,眉眼间没有平日里温和的笑意,倒也不似方才冰冷,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模样,“我是不是特别不值得依靠?”   毕禾愣了愣,被他这句话问得有些懵比,他有一懵比说话便不过脑子的习惯,戴着黄毛毕禾的面具下意识道:“关我什么事?”   薛峤顿了顿,随后稍微起身将椅子拉得离病床更近了一些,像是有更多的话要说的模样。   毕禾偏了偏头,觉得有些不自在。   又听薛峤缓缓道:“你看了手机就很焦急地跑了出去,我想问你是怎么了,也怕你太急出事,其实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也许是太着急了,无论我怎么喊也没有停下来。”   “我看着你做了危险的事,心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睡着的时候,我想找你救下的那位女生问问,但她也受了惊吓,我不好打扰,我不知道该问谁,我当时想……谁都好,来告诉我毕禾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   听他说到这里,毕禾张了张口想打断,却又见他极轻极轻地笑了笑,旋即低声继续道:“你一直睡着,我却有太多问题想找人解答,我……说实话,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愤怒过,等你醒来的每一秒都让我坐立难安,以至于后来安晋来了,我也忘了问他知道什么。”   他说到愤怒二字,毕禾眼睛眨了眨,漫不经心道:“挺正常的嘛,你的确应该生气,因为我在骗你嘛。”   毕禾是个说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人,他其实完全可以、也有能力编出新的说词来应付薛峤,可薛峤撞见他去救蕊姐二人,便有太多的漏洞需要解释了,毕禾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他以前扮演黑发毕禾,是因为薛峤喜欢——他以为薛峤喜欢——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黑发毕禾黄毛毕禾都不是薛峤喜欢的,那他在薛峤面前成为哪一个毕禾,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想撒谎了,不如坦白从宽——虽然薛峤大约不会“宽”。   毕禾看着天花板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直接告诉你呗——你拍那么多电影都没有看过吗?嗯……黑帮混战?也不算,就……打架斗殴吧,嘿。”   他说得乱七八糟,一转头见薛峤又皱起了眉头,是真的生气的模样。他睫毛颤了颤,又道:“我……我坦白吧,这些日子是我撒了谎,我根本不是刚回国,不是,其实我根本没有出去过……我……算了,太复杂了,我不想说,总之是我不对,你生气的话就骂我吧,打……打也行,趁我们现在还有交集,就是轻……轻点行吗?”   薛峤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平日里总是如沐春风的人,冷冰冰的样子也格外吓人。   毕禾的脑子又在迟钝地转动着,他想如果薛峤打他,他就乖乖受着,如果薛峤质问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许也只能吊儿郎当地回一句“干你何事”。   黄毛毕禾当太久,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正常说话了。   想着想着,突然见到薛峤朝自己伸出了手,毕禾想着果然要挨打了,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   脸颊处传来一阵刺痛,疼得毕禾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就见薛峤曲着手指放在他脸颊旁边,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毕禾愣愣地看着他,迟钝地伸手摸摸被薛峤按过的地方,摸到一手纱布。   薛峤收回手,看着他缓缓道:“我的确生气。”   毕禾一顿:“……嗯。”   “但是。”薛峤叹口气,作势像又要伸手,毕禾以为他还要来按一下,连忙伸手遮住脸颊上贴了纱布的伤口,却见薛峤只是替他将被子拉起了一些,又捏了捏被角,“我不是气你其他的事,你还记得你高中摔伤之后怎么说的吗?”   毕禾呆呆地看着他,他低声道:“你说你以后会注意的,不会让自己受伤。”   “小禾,我问过你许多次,有没有话想和我说?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但是你什么也没有说过,这么危险的事,你头也不回地就去了,我甚至亲眼看着你和别的车撞在一起……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里突然多了些毕禾不能理解的挫败和低落:“是我不够好吧,不值得你在必要的时候寻求一些帮助。”   毕禾呆呆道:“不是……”   “如果我再可靠一点,”薛峤低声道,“也许你就不会受伤。”   “……等等。”毕禾犹豫道,“你干嘛要自我检讨?是……是我在骗你哎,我根本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我也根本不是个好人,但是我还要在你面前装样子骗你,你真的不……不……打我一顿什么的?”   薛峤的视线落到病房小小的窗口外,良久才转回来看向屏息看着自己的毕禾,突然又笑了笑。   他这一笑仍然还有些无奈的模样:“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   毕禾一愣:“什么?”   薛峤这才缓缓说出毕禾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些话:“其实,在你来机场找我的那天之前,我见到过你。”   见毕禾猛地瞪圆了眼睛,他又笑了笑道:“大概是那天的三天之前吧,我和一个电视节目的团队去喝酒,中途出了一次包间,看见你在大堂和一些……朋友在一起。”   “你们好像是在打牌,玩得挺高兴的,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毕竟你当时……”说到这里他笑着插了个题外话,“黄发挺适合你的。”   毕禾觉得脑袋已经转不动了,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复他这句话,就听薛峤继续道:“我是又回来路过你们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了你的名字,才确定是你。我原本想和你打个招呼,但当时你们已经在往外走了,我不方便追出去,当时也没有想太多,便回去了。”   “回到家后,我给你发了邮件。”   毕禾一愣:“但是我……”   “嗯。”薛峤道,“你的电话都换了,也不知道邮箱还有没有在用,以前我给你发的邮件你也没有回复过。但我想试试,如果没有收到你的回复我再想别的办法。第二天我有个通告去了外地,想着回来再继续联系你。”   他说着低头看向毕禾,神情已经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然后你就找过来了。”   毕禾目瞪口呆:“你早就知道我在骗你……”   “一开始我并不认为是你在骗我。”薛峤道,“我想你也许是有什么事,怕麻烦不想和我解释,我也觉得都没有关系,毕竟是你自己的私事。”   “但是多相处了几天之后,我发现你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跟……”他笑了笑,“跟那天在酒吧看到的不太一样,我心里也是讶异的,但我觉得这些事你想说一定会同我说的,我也没有立场去询问你。”   毕禾忍不住道:“我都在骗你了,怎么可能揭穿自己。”   薛峤无奈道:“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以为你会有想说的时候,那时自然会和我开口……说到这个,我其实挺有挫败感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耐心地劝一劝,你就会对我敞开心扉……小禾,我们分开太久了,你回来之后就好像举起了一层壳,不再信任我了。”   “我……”毕禾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里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薛峤。   薛峤说完这句话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毕禾视线都开始模糊,才听见他再次的一声叹息。   这一声与之前所有的叹息都不太相同,之前的薛峤如果是无奈中带着挫败感的,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突然陷入了毕禾看不见的泥沼中,用一种无法用任何词——自责也好,后悔也好——都不能来形容他此刻的状态。   “我从再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在想。”毕禾听见他低低地道,“那时候,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话。” 第40章 告个白吧   那些人每天都坚持往这部手机里发短信, 毕禾忍不住会想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污秽的词, 一个也不重样地发过来骂他呢?   他已经卖掉了家里的房子,能支配的钱都用来赔偿了,这几天他住在三十块钱一天的招待所里,刚从某个认识的人那里得到一个也许能去投奔的住处, 还在犹豫明天要不要迈出去。   电话一通一通不停地响, 短信每天都有新的进来, 但他舍不得关机, 因为除了这些令他不安的咒骂, 手机里还有薛峤。   薛峤每天都会给他道晚安。   他手指点着墙壁上劣质的挂历,心里数了一遍时间,薛峤应该马上就要艺考了。   做什么都能做到优秀的薛峤, 应该也能很顺利地考进最好的电影学院吧。   这么忙这么重要的时候, 他还坚持着每天问问毕禾的情况, 给他说一声晚安。   毕禾已经编过许多许多的日常内容了,有时候跟薛峤说自己在上英语班,有时候说家里有点不大不小的事, 请了假没有去学校。他已经快找不出合适的内容了。   他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也被父母死后那些日复一日的纠缠和讨债折磨得学会了说假话, 只是此刻的对象却是最不应该被欺骗的那个。   手机屏幕不停闪烁着,毕禾合拢双手将它禁锢在手心里,有些疲惫地躺倒进招待所散着古怪味道的小床里。屋外的芭蕉叶噼里啪啦打着窗框, 打进一阵阵冷风。   大约是要下雨了, 毕禾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到窗边,想要将生满锈迹的窗户关上。   他住的房间正对着嘈杂的马路,一眼就能看到往招待所里走的客人。   就是这一眼让毕禾拉着窗户的手猛地一顿,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看过去,绝望地发现并不是自己眼花。   那些每日追着他谩骂,向他索要钱财的陌生人追来了。   毕禾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颤抖的手从窗框上放下来,他也顾不上关窗了,手忙脚乱地将原本就不多的东西塞进背包里,猛地跑出了门。   幸运的是,这栋破旧的老楼有一处与大门口相反位置的露台,不算太高,在二楼。   毕禾心跳得很快,他不能奢望这种不正规的小招待所会对住客的信息保密,又怕在楼梯上与那些人撞个正着。他跑得飞快,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拉开了露台的门,觉得不放心,又转身回去哆哆嗦嗦地反锁了。   雨在这个时候开始滴落下来,毕禾笨拙地爬上露台边沿,衣服和手上蹭得都是灰尘,他平日里爱干净,此刻却顾不上了,整个人茫然地站在露台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但他知道今天不会是唯一一次。   他有些想不明白,该赔偿的都赔偿了,警察都管不着了,为什么那些人还要缠着他呢?他们失去了女儿,他不是也同样失去了父母吗?   这一刻毕禾茫然无措,只能久久地迟钝地思考着。他低头看了一眼露台下方,二楼并不高,跳下去也死不了。   他刚过了十七岁的生日,被父母保护得太好,骤然面对这样的变故,已经独自支撑得很辛苦了。他不了解这个社会,想不到更好的出路。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他不知道那个跟他说可以给他提供帮助的人是不是好人,可他没有办法了。   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毕禾低头看了一眼,依然是那些阴魂不散的短信。   他发了会儿呆,突地呼出一口气,将手机放进背包里,又站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咬牙跳了下去。   他没有什么运动细胞,落地时一只脚狠狠地扭了下去,他疼得脸色苍白,却不敢出声,抹了一把被雨水浸湿的脸,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走过马路时他有些迟钝地想,天都快黑了,今天薛峤的短信却还没有来。   “毕禾?你名字真奇怪。”漂亮的女人——或者说女生更恰当,一边擦着被雨浸湿的长发一边在毕禾对面坐下,“我叫宋蕊,你叫我蕊姐吧,花蕊的蕊。”   毕禾淋了一路的雨,骤然进到温暖的室内,其实滋味很不好受,只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对面蕊姐还在询问他:“你找麻杆?你是他什么人?”   “……不认识。”毕禾轻声道,“有人跟我说,来这里找麻杆,他可以带我干些活。”   蕊姐秀气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你多大了?高中毕业了吗?”   “十八。”毕禾说了谎,他直觉这个女生不会看他的身份证,“成年了。”   蕊姐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轻笑道:“你营养不太好啊。”   毕禾有些紧张地扣了扣沙发,低着头没说话。   “行吧,来我们这儿的,无外乎都是那些人,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是干嘛的。”蕊姐慢条斯理地梳好乌黑的长发,走到一直沉默站在窗边的男人面前,从他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凑到男人面前点燃了,也没有立刻吸,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臭小子,麻溜地给我滚过来,找你的人来了。”   在等待麻杆过来的时间里,毕禾的心跳得很快,他无法遇见未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却又隐隐地能猜到他将走的是什么路。   他跌入了谷底,唯一庆幸的是毕教授原本也打算送他出国,他有了一个不算太完美的借口,可以让薛峤以为他一切如常。   他也希望一切如常,他也曾经想要和薛峤互相鼓励,薛峤是学霸,他自己也不差,如果家里不出事,他们一个会光芒万丈地踏入演艺圈,一个会顺利拿到国外不错的offer,过几年不好也不坏的求学生活。   然而如今的事实是,薛峤在往更好更耀眼的路上走,毕禾却被迫以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人的身份,在无奈的社会里挣扎。   他给薛峤打最后一通电话的那天也在下雨。   D市的夏季多雨,这是最让毕禾感到心烦意乱的一年雨季。   “我……我在老家看亲戚。”毕禾蹲在筒子楼狭小的天井里,这里太拥挤了,雨水只能从乱七八糟的杂物的缝隙里挤下来,不甘心地拍打着他的脸。他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仍然不太熟练地说着谎。   “你知道,出去要好几年呢,家里那么多人,长辈都挺舍不得的……”   他低低地说着,实际上他家里并没有太多亲戚,唯一的姨母一家恨不得他永远也不要再回去。“没办法啦……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   那边薛峤说了什么,毕禾笑了笑,那笑容很淡,看起来有些伤心。   “阿峤。”他轻轻呼了口气,用丝毫听不出异样的语气轻松道,“我过几天就走啦,你……你别给我打电话了,过去有好多事要适应,我一定没有时间回复的……等安顿好了,我再……”   他顿了顿又道:“到时候我再联系你,好吗?”   一滴雨水滴落到眼皮上,毕禾的睫毛猛地颤了颤,良久他又轻声道:“阿峤,我相信你的,你一定会是……会是最好的演员……我会在电视上看着你的……你……要加油。”   他挂掉电话的时候,雨势突地变大了,他来不及躲,湿漉漉的雨滴浸湿了整张脸。   毕禾就这样在雨里蹲了很久,他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比被追债人拉扯时还要痛,比从露台上跳下来扭到脚时还要痛。   他这个时候其实很明白地知道,这通电话挂断之后,也许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薛峤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毕禾躺得浑身难受,眼睫神经质地颤抖了一阵。他伸手按了按,不太管用。   “也许我的确该改一改这个毛病。”薛峤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半晌才道,“不能总是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毕禾按着眼皮的手指顿了顿,旋即放下手满不在乎道:“别灰心,现在想通也不算太晚。”   薛峤沉默了一下,毕禾没有去深想他这个沉默背后的含义,反正他也能猜到,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小白兔突然变无赖的。   薛峤看着他,又道:“小禾,我不太清楚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实际上,我很后悔那年听了你的话,不再每天和你保持联系……不,其实我知道就算我没有听你的,你也一样不会再联系我。”   “因为虽然不再打电话,但是我有给你发邮件,我想你会很忙,也在每封信后面标注了不用回复,现在想想……也不能确定你有没有看到,毕竟你换了电话,高中的邮箱应该也不会用了。”   毕禾往另一边偏了偏头,漫不经心道:“早就淘汰了。”   薛峤笑了笑:“我想也是。”   两人突地又陷入了沉默,薛峤看着毕禾小半张清秀的脸,看着那张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觉得胸口有些密密地疼。   一直到再见到毕禾之前,他都没有想到当年的那通电话是毕禾在与他诀别,只以为是两个人在忙碌的人生轨迹里渐渐淡了联系,但约定是还在的,薛峤是一个对待人生和理想都十分认真的人,他这些年努力地做一个优秀的演员,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毕禾那时在电话里的那句加油。   然而此刻看着毕禾,他却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和十六七岁时因为不善言辞而下意识回避与人交流不同,这一刻的毕禾是全身都竖起了坚固的壁垒,看着好像满不在乎,牢牢地将别人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薛峤原以为被时光冲淡了的、那时候没有说出口的感情,在再次见到这个人时,却猛地跳下了时光机,抹掉了这些年消磨过的痕迹,十倍、百倍地涌了回来。   但床上的毕禾始终偏着头不愿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薛峤看了他一会儿,又唤了一声:“小禾。”   毕禾良久才“嗯”了一声。   “你过得开心吗?”薛峤问,“这些年。”   “……挺好的。”毕禾无所谓地道。   薛峤也没有去分辨他的答案的真假,只是笑了笑低声道:“我也过得挺好的,一直想着你说过的话,也一直在等着和你再见的这天。”   “……”毕禾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一点也不想有这一天。”   薛峤这时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样子,眉眼间都是包容的笑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毕禾每句话里都带着刺的态度。   “是吗?”他笑道,“你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毕禾沉默着不回答。   “让我想想。”薛峤当真做出思索的模样来,“你来找我是星期天,在那天之前播出了我录的节目,那么你是在电视里看到我了,才想起来找我的?”   毕禾像是没有认真听他说话,随口道:“也许是吧。”   薛峤轻笑了一声:“那你记得我在节目里说了什么吗?”   毕禾心里一惊,想干脆翻个身用后脑勺对着薛峤,却被打着石膏的腿阻碍了这个完美的计划,只好装作随意地拉了拉被子:“早忘了。”   “嗯,你以前记忆力也没我好。”薛峤含笑道。毕禾奇怪地发现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薛峤的状态突然变得非常闲适,一点也不像毕禾刚醒来时那个冷冰冰的人。但同时也不太像他平时的样子。   “应该是关于初恋的话题吧。”薛峤当真回忆起来,“虽然听起来很像台本,也很敷衍,其实我当时说的是真的,我的初恋的确是很可爱的人。”   见毕禾不说话,他又道:“想听当事人详细说吗?”   毕禾拉过被子盖住脸,在被子里面无表情道:“没兴趣。”   谁要听他讲乔明希。   薛峤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含着笑娓娓道来:“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他……以前不太爱说话,其实个性很可爱,有点像……小松鼠,他不是对人冷漠,只是不太懂表达,其实会把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都记在心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不会照顾自己,没什么运动神经,跑个步也会受伤。”   这些话和乔明希那些粉丝写的长篇大论没有太多区别,毕禾觉得无趣又吵,忍不住在被子里捂住了耳朵。   但薛峤的声音还是执着地飘入了耳里:“他很喜欢看武侠小说,入迷了就总是忘记时间。所以我经常陪他一起去书店,防止他看书太晚耽误回家被家里人责骂……我们看书的时候会买一些甜品吃,有时候他会喝牛奶,经常去拿杯子的时候,眼睛却还在书里,喝得满嘴都是。那时候看着他的脸,我其实很想亲一亲……”   毕禾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其实我不是什么老好人,也没有不照顾人就不舒服的病,对别人我只是做每个普通人都会做的事,但是对他……我总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认识那么多人,我只想努力地让他对着我笑,强烈地想让他知道任何烦恼、任何麻烦事都可以扔给我,只要他每天能多笑一点;看见他的时候,我会觉得做任何事都充满了动力,每一个角色我都想演得比上一个更好,这样当他在电视里看到的时候,才不会对我失望。”   “我有很多的事想和他一起做,也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甚至偶尔会梦到我们两个老了,一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这种心情说来有点好笑,但是的确只有他,会让我觉得有些紧张,会担心今天在他面前有没有够帅,他夸一夸我,或者只是叫一声我的名字,我也会觉得这一整天都是很好的……这种心情,在我们都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   毕禾猛地屏住了呼吸。   “他不仅是我的初恋……就算现在再见,他性格变开朗了,人有一点点变了,我面对他时的心情,却从来也没有变过。”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拉开被子,毕禾迟钝地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面前人蕴含着满满的、说不清的情意的眼睛。   “这么多年了。”薛峤看着毕禾的眼睛,缓缓道,“我始终在思念着他。”   毕禾刷地一下掉了眼泪。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脸颊挂着泪愣愣地看了薛峤很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采访你一下……那位初恋……他……他叫什么名字?”   薛峤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忽地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毕禾的眼睛。   蒙蒙黑暗中,毕禾听见他低沉又温柔地问:“同学,我叫薛峤,山乔峤,你呢?”   毕禾听见了时光机的声音。   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么安静的室内,放学后只剩两个人的教室里,英俊的男孩子站在他的面前,也是这样问道。   他回答的是——   “……毕禾……毕竟的毕,禾苗的禾。”   这样没有新意,也记了很多年。   毕禾的眼睫毛不住颤抖着,擦得薛峤的手心有些痒,他没有说话,良久才突地伸出双手握住薛峤的手腕,拉开他的手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   薛峤温柔地看着他。   毕禾吞了吞口水:“你不是喜欢乔明希吗?” 第41章 管闲事吗   毕禾说完这句话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一看薛峤果然露出了有些错愕的神情。他尴尬地眨了眨眼, 干脆又拉高了被子想躲进去。   一只手却轻轻地压住了他的手腕, 他挣扎了一下,瞬间便显得有些孩子气。他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别过脸去不看薛峤,眼睛却心虚地不知看哪里好。   他听见薛峤问:“怎么会这么想?”   毕禾没说话,说了既卖了秋秋, 也卖了自己。   薛峤大概也没有打算听他的答案,而是静了一会儿又耐心道:“第一次见到明希的时候, 我有一瞬间以为是你回来了。”   毕禾愣了愣,觉得胸口有些闷,不太想听下去,又不太想打断他。   又听薛峤继续道:“但我并没有把他当做过你,只是觉得你们很像同一类人, 所以会忍不住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这样会让我觉得在我找不到你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会有人像我一样多照顾你一些。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对乔明希的关心,绝对没有比对秋秋、对我的其他朋友多。”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见毕禾没有说话,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抱歉, 我……可能的确太爱管闲事了一些。”   毕禾看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叶, 心里想着薛峤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毕禾在筒子楼混迹这些年, 已经很少能看到他这样会主动向人伸出友善的手的人了。   人们只顾着自己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也想当然地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必定是出于私心,出于利益,出于情爱。   但很多时候,也许那个人,他只是善良而已。   在很多人已经收起恻隐之心,甚至鄙夷别人的善心的今天,毕禾却仍然觉得,偏偏薛峤的这种天生的善性,让他比任何人都要帅气。   毕禾是一个看似脑筋动很多其实总是脑子一热的人,他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突然回头盯住薛峤。   这张脸可真帅啊。他在心里道。   薛峤看着随和,也并不是没事就和别人剖析内心的人,他真心实意地诉说着多年来积压的感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毕禾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让他也一时忘了该如何言语。   他也想要毕禾的回应,又拿不准毕禾会如何回应。   毕禾盯了他许久,突然问道:“那你还想管我的闲事吗?”   不等薛峤回答,他又放缓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初恋了,你还会管我……只管我一个人吗?”   说出来了。   毕禾一派淡定,心却越跳越快,就要从胸口蹦出来。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薛峤回答,但他的一颗心并没有就此沉下去,因为他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薛峤的脸,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看见薛峤的眼睛里一点一点有了光。   露在被子外的手突地被轻轻握住,毕禾睫毛颤了颤,任由薛峤将自己的手拉起来,用温暖的手心包裹住。   他惊讶地发现薛峤的手有些抖。   薛峤的声音也有些暗哑,却一如往常地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早就想了。”他低低地说,“想了很多年。”   毕禾的一颗心飘进了漫天的棉花堆里。   薛峤想要听他说话,垂眸看着他,低声问道:“喜欢吗?”   毕禾不明所以,又见他唇边带起一丝笑意,循循善诱道:“喜欢我吗?”   毕禾腾地红了耳朵,结巴道:“谁、谁知道呢。”   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薛峤也不灰心,笑道:“那我就当是了。”   “凭啥!”毕禾瞪圆了眼睛,冒出了方言。   薛峤愈发理所当然:“凭是你先回来找我的。”   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此刻却带了些孩子气的得意笑容。   毕禾一滞,红着脸猛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抓起被子去捂他的脸:“饭票不许说话。”   薛峤一脸“你真可爱”的表情,拉开糊一脸的被子,重新仔细地替毕禾盖好,就在毕禾专心瞪着自己的时候,俯下身连着被子将人抱住了。动作很轻,甚至小心地避开了他打着石膏的腿。   毕禾感受着他沉默的气息,不知为何,感觉像抱着一只求安抚的大狼犬。   眨了眨眼,毕禾颤巍巍地从被子里小心地伸出了一只手。   薛峤就像是脑侧长了另一只眼睛一般,也没有抬头,大手一抓便将毕禾的手握住了。   随后毕禾听见了他低沉的笑声。   “笑鬼啊。”毕禾翻了个害羞的白眼。   薛峤手撑着床面,安静地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换了个姿势,十指相扣。   毕禾突然道:“要亲吗?”   薛峤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毕禾这下不要脸了:“你不是说以前就想亲我吗?想了这么多年怪可怜的,小爷让你亲啊。”   于是一道温柔的吻,小心翼翼、如获珍宝一般地落在了他的眼帘。   薛峤轻轻关好病房门,发现走廊上人都走了,长长的又道里一片寂静。   这是二院住院部最深处的一栋楼,越往上的楼层病房越少,来往的人也越少。大概是安晋的安排,毕禾和他的那位朋友住在顶楼,连医生护士没事的时候也不会随意上来走动。   薛峤手里提着热水壶,顺着墙壁上的标识找到开水房,接了半壶水出去,远远地看见走廊尽头站了一抹高大的人影。   安晋正在打电话,他对毕禾所有的关切和担心都在老龙那边找到了出口,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道上谁都要喊一声安少爷、安先生,就算并不想管秦宽那口子的死活,只毕禾小小的伤腿之仇,安晋都是要报的。   他冷冷地讲着电话,抬头远远地看见薛峤,反应过来什么,也不顾讲到一半的正事,挂了电话大步朝对方走过去。   “说完了?”不等薛峤回答,他转身就往病房走。   薛峤提着装着滚烫热水的水壶,与急切的安晋形成明显对比地慢慢地走在后面,在安晋就要大力推开门时低声提醒道:“轻点,睡着了。”   安晋一愣,放轻了推门的动作。   病房里不知何时拉上了窗帘,遮挡住了刺眼的光线。毕禾陷在柔软地枕头里,睡得很安稳。   安晋出去之前还想着他这一袋点滴快打完了,得叫护士,这时进来却发现已经又是一袋新的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样小的细节,只是突然不敢拉开凳子在毕禾床边坐下,于是只好远远地站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薛峤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安晋,倒也没有太在意他的反应,走到床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凉着等毕禾醒了喝。   毕禾眼睛的睫毛很浓密,闭着眼在眼睛下投下浓浓的阴影。薛峤很想伸手摸一摸,倒是忍住了。   这时睡着的毕禾却在梦中皱了皱眉,有些难受地扭了扭头。   床边的两人都看见了,安晋连忙上前迈了一步,一声“小禾”还没喊出声,就听见病床上的人一声低低的呢喃。   “阿峤……”   薛峤也没来得及拉开椅子坐下,干脆就蹲在床边,握住毕禾的手低声安慰道:“我在,睡吧。”   毕禾又沉沉睡去。   安晋见鬼一般看向薛峤。   他瞠目结舌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出去了。   走得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狮子,关门时倒还记得放轻了动作。   他想静静。   秋秋抱着果篮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栎然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明月沧云》这部剧因为等乔明希的缘故,本身就推迟了开机时间,一直在赶进度,薛峤今天的任务不轻,却突然请了整整一天假,人都没在剧组出现过。   薛峤一向敬业,一场大戏淋着雨连拍四个晚上都毫无怨言,因此导演一见他自己亲自打了电话来请假,左思右想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秉着对优质演员的人为关怀,一个电话又打给了薛峤的经纪人,代表剧组送去了关心。   于是秋秋就被沉着一张脸的秦栎然抓住了。   “好、好吧,我说……”秋秋颤巍巍道,“峤哥只说是毕禾出车祸了,别的我也不清楚。”   秦栎然冷着脸沉默了很久才问:“哪家医院?”   到了目的地下了车,秋秋鼓起勇气抓住大步就往里走的秦栎然——的衣袖,怯怯道:“那个,秦哥,空手探病……不太好哈?”   于是最后又变成了她抱着果篮流着宽面条眼泪走在后面,秦栎然背着一身的冷气冰渣大步走在前面。   两人一路上了顶楼,电梯门刚开,两道小山一样的身影突地拦住了去路,吓得秋秋果篮都要掉了。又见这两小山神情不善,一声尖叫硬生生吞了回去。   “找谁?”守在电梯口的保镖面无表情问。   秦栎然的表情比他们更冷:“探病,毕禾。”   保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与同伴对视一眼,另一个便匆匆走了。   秦栎然也不急,沉默地等在原地。   不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愤怒又极力压低的男声:“谁也不准放进来,你听不懂人话?”   秦栎然眉头一皱,眼里流出有些诧异的神色,但很快便消失了。   那边男声冷冷地下了命令:“赶出去。”   秦栎然往外迈了一步,在面前的保镖伸手过来时突地转过头,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安董。” 第42章 过渡的一章   电梯口靠着走廊尽头, 推拉窗关了一半, 冷风从半面窗洞飘进来, 带着秋天到来的意味。   安晋满脑袋都是毕禾在沉睡时的那一声呢喃, 原本整个人都处在一点就炸的状态里,起初听到这一声“安董”, 也是极度不耐地回过了头。   高挑清俊的男人就站在电梯口,被小山一样的保镖拦住了去路。叫住安晋之后,他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偏过半张脸来看着对方。   仅仅只是暴露在走廊昏暗光线下的小半张脸, 就已经是足够称得上惊艳的好看。   安晋认得这半张脸,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他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与秦栎然的一面之缘是关于公事, 他对这个男人实在没有太好的印象。   准确地说,他对一切看起来过于精明的人, 都有一种天生的排斥。   安晋不着痕迹地放平了眉头, 有些冷淡地对面前的人点了点头:“秦总。”   安少爷其实从小就是个十足任性的人,爱给谁好脸色都是按着心情来, 也没有任何人敢说半句不满。   但秦栎然大概并不属于这些人的范围。   他喊了安晋那一声之后不着痕迹地看了挡在面前的保镖一眼, 安晋打了这声招呼,他便微微颔首,一句话也不说,却给了拦路人“我和你们老板相识”的态度, 姿态做得十足。   一般人到这里便是叫人放行了, 安晋却只是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 漫不经心地摇了摇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手中。   秦栎然将他动作看在眼里,缓缓撇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禁烟标志,仔细地将心中的嫌恶藏了起来。   安晋倒并没有真的点烟,只是夹在两根手指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口中随口道:“秦总来找人的?”   都不是第一次见,秦栎然是做什么的他也是知道的。   秦栎然点了点头,自在这里看到安晋的第一眼时就有些疑惑,于是又问道:“安董也来探望病人?”   安晋没有回答,他心里着实十分烦躁,看着自称来探病的秦栎然和他身后那个脸生的小姑娘,好像这一切都在提醒他如今的毕禾的生活是他多么触及不到的陌生地带。   他仍然没有让人放行的意思,不容置疑道:“这层的病人都在休息,秦总改天来吧。”   毕禾是后知后觉地被疼醒的。   他这场车祸出得说严重也算不上严重,打了石膏的伤腿没什么知觉,倒是身上零散的小伤口在睡梦中逐渐清晰地疼起来,像密密麻麻的细针在扎一般。   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偏了偏头,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   毕禾:“……”   他开始分辨不出脑海里和薛峤说话的那些画面是梦还是现实了。   打着点滴的那只手麻麻地酸,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臂支撑着想坐起身,一低头便见针管里的血在倒流。   毕禾倒吸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门外隐隐地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眨了眨眼,转过头去看床头柜。   上面放着一台已经黑屏的平板电脑。   毕禾呼出一口气。   正在这时一阵门把转动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声音其实很轻,听得出来开门人的小心翼翼。   毕禾连忙闭上眼。   又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靠近了病床边,毕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真的还在睡着,突然感到有人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打着点滴的手背,随后就是熟悉的声音。   “醒了吗?”薛峤问。   毕禾慢腾腾地睁开眼。   薛峤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无奈道:“睡觉也不老实,血都倒流了。”   毕禾一张口便觉得嗓子涩得难受,声音也有些暗哑:“你去哪儿了?”   “球妹和栎然来了,正好你在睡觉,我让他们先回去了。”薛峤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将病床头升起来一些,端起床头柜已经温热的水杯,俯身靠近毕禾。   毕禾便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水。   听到呼叫铃的护士很快就过来帮毕禾取了针头,又仔细吩咐了一番。毕禾在医护人员面前是很听话的,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护士姐姐,说什么就乖乖点头,惹得年轻的姑娘母性大发,慰问了许久才笑眯眯地出去了。   室内霎时便又安静了。   薛峤在凳子里坐下,看向毕禾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的光。毕禾睡过一觉醒来,再看着薛峤仍然觉得在梦里,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下意识皱着一张脸对薛峤道:“好痛啊。”   薛峤立刻问:“哪里痛?怎么没和护士说?”   “脸。”毕禾想也没想道,“因为我觉得亲亲就不痛了,又不想护士来啊。”   薛峤万万没想到毕禾现在脸皮如此之厚了,失笑地俯下身去。毕禾脸上的贴着纱布,他便吻了吻他的鼻尖,然后低头看着对方。   毕禾的厚脸皮模式是时常失灵的,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薛峤英俊的脸,红着耳根道:“两下了,我要被你的迷妹打死吧。”   薛峤还很配合他认真地想了想,提议道:“那打死之前再多来几次?不然多亏。”   毕禾一把拉高被子盖住脸。   耳边传来薛峤低沉的笑声,毕禾在被子里躲了几秒,慢吞吞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问:“几点了?你今天不拍戏吗?”   “我请了一天假。”薛峤看了眼时间:“快六点了,晚上。”   毕禾有些内疚:“导演没骂人吗?”   “不会。”薛峤笑道,“耍大牌的动辄迟到就是大半天,我老老实实请假,没道理教训我。”   毕禾没说话,薛峤又道:“明天必须得回去了,我请了球妹来照顾你,拍完戏我就立刻过来,好吗?”   他最后两个字声音很轻,完全是商量的语气,毕禾讶异道:“秋秋不去你那儿帮忙吗?我没事的,不要耽误了你。”   “我没什么事。”薛峤道,“你这边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不用怕麻烦她,其实是想有人陪你说说话不至于太无聊,你就当成是我让她偷懒好了。”   毕禾突然叹了口气。   薛峤问:“怎么了?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让她来了。”   “不是。”毕禾夸张地又叹了口气,“就是我这腿太不方便了,不能给你一个泳抱。”   话尾还带了搞笑的口音,但他抬眼看薛峤的眼神又很认真,像上语文课时抒情的高中生一样对薛峤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第43章 嚣张的小黄毛   蕊姐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里睡着了。   她做了一段很长的梦, 至于为什么是梦呢?因为她始终相信秦宽不会扔下她先走。梦里秦宽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急救室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闭合, 她张了张口,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走啊, 即使是在梦里, 别留我独自一人。   她这样挽留着,却又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身边耳语:他为了你受尽了这人世之苦,你凭什么不放他走?   凭什么?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入冰凉的水中,好像真的到了这一天,秦宽要离开她了。   她奋力挣扎着离开这段梦。恍惚中却好像真的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肩膀被温柔地拍抚着。吃力地睁开眼,她见到了眉眼间透露着担忧的毕禾。   蕊姐的视线在毕禾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明,看见对方坐着的轮椅时愣了愣:“小禾?”   “别在这儿睡,冷。”毕禾道,看了一眼半掩着的病房门, “宽哥怎么样了?”   蕊姐坐起身, 神情有些了落寞:“刚脱离危险,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毕禾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就好, 别担心。”   蕊姐抬头揉了揉额头, 随后让她担忧的对象换作了毕禾:“你怎么样?对不起……我整个人都乱了, 都忘记去看看你。”   她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 一只手捂了捂眼睛, 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真的很抱歉, 我……那时候我只能想到你,我没想到他们这么狠……对不起……”   毕禾握住蕊姐的手,感觉到手心里有些湿湿的,那是蕊姐方才的眼泪。他对她咧着嘴笑了笑,安慰道:“我真没事,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就算你不叫我我也会来的,姐,别哭了,你哭我才难受。”   蕊姐流着泪打了他一下:“没事你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毕禾“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不过你再多打两下可能就好不了了。”   “小混蛋。”蕊姐白了他一眼,她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抬眼在四周看了一圈,目光瞥到远处遥遥站着的身影愣了愣,“那是安少爷的人?”   刚问出口又觉得不像,甚至觉得有些眼熟。   毕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揉了揉脸小声道:“不是,是我……一个朋友。”   蕊姐狐疑地看着他。   站着的人大约是感受到了两个人的视线,也回了头看过来,随后向两人走来。   蕊姐逐渐看清来人的面容,张大了嘴,随后猛地靠近毕禾小声道:“你唬我呢,薛峤能是你朋友?”   薛峤演的电视剧部部大爆,蕊姐也是看的——每一集都追。   毕禾眼珠一转,扬了扬骄傲的小下巴:“那可不。”   “毕禾的好朋友”薛峤走了过来,友好地对蕊姐点了点头,随后笑着问毕禾:“聊完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很自然的熟稔和亲昵,蕊姐愣了愣,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毕禾其实不知道如何向薛峤介绍自己现在的朋友,但还是认真道:“介绍一下吧,这是我姐,宋蕊。”   蕊姐忍不住插嘴:“不是亲的。”   薛峤笑了笑,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叫薛峤,山乔峤。”   他是正当红的青年演员,向蕊姐介绍自己时却如普通人那般,唇边挂着礼貌而随和的微笑,虽然眼里已经少了看着毕禾时的那种温柔,但又多了一些很郑重的东西。   他俊逸的脸让蕊姐都差点红了脸,迟钝了几秒才想起来站起身,伸出手与他握了握:“你好,叫我蕊姐儿就行。”   毕禾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蕊姐。   “我打扰到你们聊天了?”薛峤问。   “啊不不不,没有。”蕊姐收回手,看着睁着眼坐在轮椅里的毕禾,回过神来,“你小子给我回病房去,做什么出来乱跑。”   毕禾张了张口,气愤道:“我出来关心谁的?”   “谁知道呢。”蕊姐摸了摸自己的长发,转身想要进病房去,手刚上门把时又回过了头,对毕禾轻声道:“回去休息吧,我很好,等阿宽醒了我去看你。”   毕禾眨了眨眼睛:“那好吧。”   他看着蕊姐,两人都有什么话还来不及说,但之后总有机会的。这么多年的同甘共苦,他们已经有了类似亲人的默契。   等到薛峤推着毕禾离开,蕊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又远的背影,温柔地笑了笑。   她掩上病房门,安静的房间里,秦宽躺在一堆仪器中沉睡着,她在病床旁坐下,想握一握他的手,却只是轻轻碰了碰缠着绷带的手指,再多一点力气都怕弄疼睡着的人。   “快醒过来吧。”她小心翼翼地贴近他手臂上一点点没有受伤的肌肤,轻声道,“你还没有骂我呢。”   毕禾回到病房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些事来,刚被薛峤抱着在病床上坐好就抬头问对方:“我现在什么样?”   薛峤在一旁坐下:“什么什么样?”   “你……你给我个镜子吧。”毕禾道,“手机也行。”   薛峤看了看他,像是想到什么,突地笑出声来,毕禾在他低沉的笑声中瞪了他一眼。   薛峤调出手机的摄像头递到毕禾面前,毕禾看了一眼,抓着头发毫不意外地道:“都忘了它了。”   几天时间过去,便宜的染发膏早已没了效果,他又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黄毛,还因为睡了太久乱糟糟的。   估计他看够了,薛峤抽出他手里的手机,又看了床上的人几眼,终究没忍住,伸出手呼噜了一把他柔软的黄毛:“挺好看的。”   毕禾伸手护住已经乱得无法拯救的头毛,扬着骄傲的小下巴道:“那可不,整条街的黄毛都没小爷好看。”   “嗯。”薛峤赞同地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毕禾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薛峤看着他:“没有。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不等毕禾说话,他又道:“虽然也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觉得等你自愿提起比较好。”   毕禾低下头看着白色的被子:“等你下次回来吧,我有事想和你说。”   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时刻, 第44章 让他出场   安晋进了自己家大门,安母正巧在二楼阳台打理心爱的盆栽, 安晋抬头和母亲打了招呼, 安母微微探出头来问他吃过饭没有,安晋也没有回答, 径直进了客厅,在安父对面坐下。   安父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儿子进了门,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新得的茶具。安晋眼神冰冷, 面上神情却很平静, 许久之后才直接道:“当年我走了之后, 您又做了什么?”   自从当年出柜被强行送出国之后, 安家父子两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这几年虽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随着安晋羽翼的丰满, 两人一个不服管,一个管不了,父子关系如何也算不上好。安晋维持着对父亲的基本尊重, 却始终对当年的事无法忘怀。   安父与儿子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闻言神色未变, 只是唇角勾起一点冷冷的笑。安晋皱着眉又问了一遍:“您到底做了什么?”   “哥!”   清脆的女声从楼上传来,安晋却头也没抬, 直到楼梯传过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来人跑到自己身边坐下, 他才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安楚随手拿起安父心爱的茶杯就将里面刚沏的茶喝了, 放下杯子对安晋道:“哥你干嘛啊?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 回来就和爸爸这个态度。”   安晋懒得理她,倒是一直神色淡淡的安父这时看着女儿笑了,温声道:“冰箱有你的果汁不喝,来糟蹋我的茶。”   安楚吐了吐舌头,她比安晋小了好几岁,还在上大学,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大小姐,安父对待她的态度却与对待安晋完全是两个样,外界早些年就有说法,要不是安楚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安家根本落不到安晋手上。   安晋知道在父亲嘴里问不出什么来,又见着两人父慈女孝的模样,心下厌恶,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哥,等等!”安楚追出门来,几步跑到安晋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你发什么脾气?好歹去和妈妈打个招呼吧。”   安晋不耐烦地看她一眼,虽然止住了脚步却没有说话,他眉间像是隐藏着极大的怒气,却没有发作出来,掏出包里的烟就要点上,被一旁的安楚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过去。   “安楚。”安晋冷冷道,“你越界了。”   安家大少发起怒来时谁也没有胆量靠近,还是个小姑娘的安楚却一瞬不瞬地和他对质,一字一句道:“是你越界了,哥。”   见安晋只是冷笑不说话,安楚又道:“哥,你现在厉害了,爸爸妈妈都管不了你,但有些事还是爸爸能做到的,他要整一个人,比当年还要更简单,你不要大意了。”   安晋猛地转头看她,安楚神色有些不忍,却还是道:“我可以告诉你当年爸爸做了什么,但是他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回家里来闹,好不好?”   薛峤是第二天一早等到秋秋来了之后才离开的。他在医院里守了毕禾一整夜,直到毕禾扛不住睡意沉沉睡去,他才合衣在墙角的陪护沙发里躺了一会儿。沙发不大,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睡得有些憋屈。   天快亮时毕禾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会儿,愣愣地看了沙发里的薛峤半晌,又左右看了看,犹豫着想让他干脆到床上来,但这病床虽然比陪护沙发长一些,却一样狭窄,两个人挤着更难受。   况且,毕禾这才刚和薛峤互通心意没多久,就让他和对方挤一张床上,怪不好意思的。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黄毛禾,其实也是会害羞的。   秋秋来时给毕禾带了不少东西,一坐下就一样一样往外拿:“喏,牛奶,水果,耳塞,眼罩……你皮肤很容易过敏?峤哥让我给你买了套睡衣,已经干洗过了;我的游戏机你拿去玩吧,别删我的存档啊。”   毕禾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手一收一扬就又是一件东西,问道:“你是小叮当吗?”   “小叮当?你土不土,我是哆啦a美。”秋秋扬了扬下巴,“不对,我不是,峤哥是,都是他让我准备的。他把平板电脑留给你了吧?来来来我给你找两个综艺,可有意思了。”   毕禾看着她熟练地在屏幕上戳戳戳,突然道:“有《狼烟》吗?想看。”   秋秋头也没抬:“还没播呢。”想了想又道:“不过有花絮和访谈,看吗?”   毕禾道:“看。”   《狼烟》剧组给每个主演都做了角色特辑花絮,毕禾悄悄地口水薛峤在剧中的造型很久了,和秋秋两个人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   “他最后会变成反派吗?”毕禾看着一身少帅军服的薛峤问,“我好像还没看阿峤演过反派呢。”   秋秋嚼着薯片道:“我不会给你剧透的,这剧有原著,你自己去看咯。”   毕禾摇了摇头:“等播完再看吧。”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将相关花絮都看了个遍,虽然《狼烟》的绝对男主是季衍,但无论是薛峤本人还是他剧中饰演的严少武都拥有非常高的人气,原著作者亲自担任编剧,几乎将他的戏份增加到了第二男主,比饰演大反派的丁向原还多。   中午秋秋陪着毕禾吃了顿医院餐,两个人在病房里窝着嫌无聊,便一起躲着护士的监视出了楼,一站一坐跑到医院花园里晒太阳。   毕禾懒洋洋地缩在轮椅里,被秋日的阳光晒得略略眯起眼睛,毛绒绒的黄毛像一只懒懒的波斯小猫,秋秋一边按着手机给薛峤报告情况一边用余光看他,发完信息才道:“早上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什么时候染的头发啊?还怪好看的。”   毕禾打了个呵欠:“谢谢夸奖啊。”   “回去了呗?这个点其他病号都午睡呢,就你到处乱跑。”秋秋道。   毕禾笑道:“说得好像不是你带我出来的一样。”   秋秋瘪了瘪嘴,她觉得毕禾今天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又想不出所以然来,便也没有深究。不过她觉得这样的毕禾挺好的,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起初见到毕禾时很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安静腼腆的人是她最怕的。反而是今天与毕禾一起相处了大半天,让她觉得两个人意外地还挺投缘的。   有人啪嗒啪嗒地从两人身边走过,走出去几米远又突然转身折了回来,几步走到毕禾面前摘下墨镜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敌意。   “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又不约而同地愣了愣,来人率先又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的语气充满了敌意,毕禾被他三番五次的质问惹得也有了火气,没好气地问:“你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吗?”   他身后的秋秋张着嘴看了两人一会儿,突然恭敬地对来人道:“童、童哥,好巧,您怎么在这儿?”   童瑞理也没理她,反而被毕禾气得火冒三丈,指着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不认识我?毕禾,你居然不认识我?!”   毕禾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猛地愣了愣,半晌才犹犹豫豫道:“我……应该认识你?”   “你……!”童瑞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毕禾“你你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童?”一道低沉的男声从他身后的花园入口传来,童瑞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转身向入口的男人奔去。   “你下来做什么?不要命了?”他皱着眉很不耐烦的样子,话语里却满满的都是关切。   “我没事,看你这么久没回来,下来看看。”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揉了揉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向毕禾看来,“在和谁说话?”   他对上毕禾的视线,愣了愣。   毕禾也是一愣,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见到两人反应的童瑞如临大敌,推着男人往回走,走之前又狠狠地瞪了毕禾一眼。   毕禾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反而是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才收起思索的神情。   “他是谁?”毕禾指着童瑞的背影问秋秋。   “童瑞啊。”秋秋一脸“他你都不知道”的神情,“去年‘明日大偶像’的冠军,人气投票比第二名高了两百多万,都快赶上当年的林子宁了——说起来大家都说他是小林子宁,你真不认识啊?”   林子宁这种红了七八年的巅峰偶像毕禾还是认识的,却着实对童瑞没什么印象,想了想道:“真不认识。”   “可他明显一副你们认识的样子哎。”秋秋摸着下巴道,“不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呢,长得可真好啊……”   “谁知道呢。”毕禾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的。”   他没有将童瑞奇怪的行径放在心上,反而是对对方身边的那个男人上了心。   那是个十分高大英俊的男人,但毕禾的重点在于,对方看着有些眼熟。   是在哪里呢?   他皱着眉仔细想着,除去上一次见到童瑞时的匆匆一瞥,他还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第45章 看你好看   毕禾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了病房, 直到秋秋整个人埋进陪护沙发里开始安然午睡,他还抱着平板电脑百思不得其解。   一张怎么看都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始终在脑海里晃, 比旁边所谓的大明星还要令人眼熟, 却始终记不起所以然来, 这感觉可真像一百只猫在眼前跑来跑去。   毕禾躺着无聊, 干脆按亮屏幕在搜索栏里打下童瑞的名字, 视线里立刻跳出一张张时尚而张扬的脸, 的确是毕禾此前遇到的那个人, 而浓厚的妆面又像面具,让他精致的面孔多了一丝令人感到疏离的不真实感。   童瑞大概的确是挺红的, 搜索出的满页满页都是各种新闻和活动通稿,看起来事业正如日中天,只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毕禾往下翻了好几页,正当准备关掉网页时, 被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吸引了注意。   这是一张八卦网站的帖子, 发帖楼主标题起得很直白, 就是询问童瑞是否有整过容。   与其他黑子或路人不同的是,这位楼主付上了一张童瑞戴着口罩从医院里走出来的照片, 虽然不是实锤, 倒楼里竟然大多数回复都是肯定整容的说法的。   毕禾对一个陌生的明星到底有没有整容并没有丝毫的兴趣,吸引他注意的是照片上陪同在童瑞身边的男人,虽然偷拍的面目很模糊, 但的确是今天见到的人没错。   毕禾又往下翻了翻留言, 发现有人不经意地提到这个人正是童瑞的经纪人, 他眨了眨眼睛,返回搜索页面打下“童瑞经纪人”几个关键字,跳出来的果然是同一个人。   只是可惜的是,除了有八卦文章提到过童瑞和经纪人是中学时代的同学之外,这个经纪人的照片和资料都少得有些不正常,显得非常神秘。   毕禾放弃了挣扎。   他无聊地关了网页,不禁想起拍戏中的薛峤来,便登录微博将对方的主页又悄悄看了一遍。   薛峤最近很忙,最新一条微博还停留在许多天以前,下面整页整页都是粉丝的嚎叫。   “大峤不在的第十天,想他。”   “歪妖妖灵吗?我老公的微博长草啦你们管不管啦?”   “小乔也失踪大峤也失踪,闹哪样。”   “男神安心拍戏,我们等你!”   “老公不在的日子,想他qaq”   ……   毕禾翻了许久的留言,看着这些粉丝满满的从屏幕里溢出的喜爱,没发现自己也笑得像个傻狍子。他看了看自己宛如僵尸粉的头像和昵称,又抬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秋秋,在安静的病房里,他突然灵光一闪,动了动手指迅速地复制了一条评论——   等到“发送成功”的字样跳出来后,毕禾迅速退出登录、清空浏览记录,随后将平板电脑扔到一边,动作一气呵成地缩进了被子里。   他将被子拉过头顶,在黑暗里将不要脸的自己夸了一通。   夸着夸着便睡了过去,也没有做梦。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的脸已经露在了被子之外,有谁的手指在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脸看了许久,看着看着就清醒了。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被帅醒?毕禾乱七八糟地想着,良久才想起来问:“你下班了?”   薛峤“嗯”了一声,小心仔细地将毕禾脸颊上跳开了一边的纱布重新贴好:“秋秋说你睡了一下午,饿不饿?”   “她比我还早睡。”毕禾反驳道,又认真想了想,“挺饿的。”   “先喝点水。”薛峤将水杯递到他嘴边,“秋秋去买饭了,很快回来。”   毕禾不客气地一口将水喝了,放下水杯见薛峤正看着自己,他猛地想起下午那条留言来,再看着薛峤便有些心虚,揉了揉脸不自在地问道:“看我干嘛。”   薛峤道:“看你好看。”   毕禾猛地咳了两声,不甘示弱地道:“我看你特别好看。”   薛峤哈哈大笑起来,毕禾翻了个白眼。   翻完他又突然愣了愣,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去看薛峤。   他其实还是怕薛峤不适应这个粗鲁又脸皮厚的毕禾,然而被他盯着的薛峤却被他那真实的小白眼萌得心都要化了,长臂一伸将他轻轻搂进怀里,又小心翼翼地避着他的伤口。   “别和我争了。”薛峤笑着轻声说,“哪有人比你好看,还那么可爱。”   毕禾一瞬间恨不得摇起自己的尾巴。   薛峤将下巴放在毕禾柔软的发顶,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毕禾还没回答,倒是想起睡前的疑惑来,从薛峤怀里抬起头来:“你认识童瑞么?”   “童瑞?”薛峤点了点头,“他和我们住同一栋楼,你应该见到过。”   他的回答在毕禾意料之中,接下来的话却让毕禾愣了愣。   “我们和他高中时还见过一面,不记得了吗?”   毕禾一脸茫然:“和谁?童瑞?”   薛峤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只见过一次而已,不记得也很正常,不过他的经纪人你认识。”   “经纪人?关逸吗?”毕禾疑惑地皱了皱眉。   “关逸是他现在的名字。”薛峤道,“他以前姓谢。”   “谢……谢逸……?”毕禾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张脸,“啊!是他!”   “想起来了?”薛峤笑着问。   毕禾呆呆地张了张口:“难怪看他那么眼熟,他也一副见过我的样子。”   想起来人是谁之后,毕禾倒是能将花园里那个穿着病号服的英俊男人和记忆里一张模糊的高中生的脸对上号来。   这时薛峤倒是有些意外:“今天见到谢逸了?”   “嗯。”毕禾点点头,将花园里的事讲了一遍,“我想了好久都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什么破记性。”   薛峤将他打着自己脑袋的手扒拉下来握住:“你们那时候本来也很少说话,正常。”   毕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只爱和你说话。”   薛峤笑意更深:“嗯。”   “不过那个童瑞我真不记得了。”毕禾又道,“而且他每次见我都凶巴巴的,莫名其妙。”   他的表情十足像告状的小孩子,薛峤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握着他的手回忆道:“有一次班长请吃饭,谢逸带了他来,他还和你说过话的。”   “啊?说什么了?”毕禾简直不敢想想黑发禾怎么面对凶巴巴的美少年的。   薛峤的表情像在忍笑:“也没什么,他非要拉着你唱《热情的沙漠》。”   这事毕禾一点印象也没有,张了嘴惊恐地问:“那我唱了吗?!”   “当然没有。”薛峤伸出手指将他的嘴合拢,“你吓得都要哭了,我帮你唱的。”   毕禾张不了嘴,改瞪圆了眼。   这童瑞真是了不得,下次见面看我打不死他。   再也不是从前的黑发禾、却仍然有男神撑腰的毕禾嚣张地想。 第46章 他的浪漫   秋秋奉命为毕禾带来晚餐后就挥挥手溜了, 毕禾身上多少有些伤口,吃得很清淡,这姑娘口味重得不行, 等老板一发话便赶紧约小姐妹吃火锅去了。   毕禾很愁苦,他也想吃火锅。   “忍忍吧。”薛峤给他架好小餐桌,清粥小菜一样一样摆好, “出院再吃。”   毕禾苦着脸开始喝粥:“你会煮火锅么?”   “如果你是指烧开水倒入火锅底料的话——”薛峤笑道,“不在话下。”   “你对得起观众叫你大厨吗?”观众毕禾很不满。   薛峤慢条斯理地剥光一个煮鸡蛋放进小碟子里递给毕禾:“大厨说, 等你好了, 想吃什么都行。”   毕禾这才满意地弯了弯眼睛,薛峤陪他喝粥,一抬头就见他拿着筷子对白煮蛋戳来戳去,赶紧在场面变得更恶心之前伸手过去将鸡蛋拿了过来。   毕禾歪着头看薛峤, 就见他修长的手指将白煮蛋掰成了两半,然后用勺子将蛋黄都挖出来扔进自己碗里,将空空的蛋白递了过来。   “……唔。”毕禾接过来将没有一点蛋黄的白煮蛋两口吞了, 慢悠悠道, “我以为你会说蛋黄才有营养什么的, 让我都吃掉。”   “一个鸡蛋能多多少营养, 都不让你吃火锅了再逼着吃不爱吃的东西也太作孽了。”薛峤玩笑道, 混着粥将自己碗里的蛋黄也吃了,才抬眼看向毕禾, 也像他一样慢悠悠地, “以前你偶尔说不爱吃蛋黄, 当时就很想告诉你——正巧,我不爱吃蛋白。”   爱他就和他分享一只鸡蛋?毕禾没忍住,被戳了笑点。   大概是想不到有什么好笑的,薛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专心吃饭。   “来来来。”毕禾开心地又拿了一个,“再分享一个,男神,你剥蛋壳的样子别提多性感了。”   薛峤:“???”   吃过晚饭,薛峤陪着毕禾去隔壁病房,没想到秦宽已经醒了,人还很虚弱,精神却还行,两人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病床里沉默而专心地听蕊姐讲话。   尽管眼底是埋藏得深深的疲惫和忧虑,蕊姐看起来却是开心的,还捏了捏毕禾的脸。   “我们禾子这嫩脸哦,可别破相了。”   “破相了让宽哥赔我钱去整容。”毕禾很不客气。   蕊姐翻了个白眼,拍了毕禾一把。毕禾歪头冲蕊姐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秦宽,对方专注地看着与毕禾说笑的蕊姐,眼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毕禾的笑容顿了一秒,心里沉沉地像掉进一块石头,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着,和蕊姐斗起嘴来。   期间薛峤便站在他身后,一只手闲闲地搭在轮椅背上,安静地听着两人说话,专注的眼神始终落在毕禾的身上。   蕊姐聊了一会儿倒是注意到被冷落的男神来,她不好意思地别了别耳发,抬头对薛峤笑道:“薛先生,多亏你照顾我弟,他的住院费就算我的吧,改日一定还给你。”   毕禾“啊”了一声。   蕊姐和薛峤都看着他。   “姐你不说我都忘了。”毕禾揉了揉鼻梁,不知道二院医保能报多少?   等等,他哪儿去找医保?   薛峤的手从轮椅上挪开,不着痕迹地改为轻轻放上毕禾的肩。   毕禾明白过来,对蕊姐道:“行了吧姐,我的事你别管了,我这伤能花多少钱,我有。”   蕊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毕禾道:“仙女。”   “那好吧。”蕊姐勉强放弃,“需要的时候记得找我。”   “好嘞。”毕禾弯着眼睛眼睛冲她笑。   两个伤员都需要休息,薛峤很快便带着毕禾告辞,蕊姐等他们走了便小心地关好门,用勺子喂秦宽喝了些水,随后坐回床边,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秦宽深邃的眼睛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精神,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整张脸都和身体一起瘦成了病态的样子。   蕊姐握着他的手,低头揉了揉眼睛。   “阿宽。”她轻声道,“答应我吧。”   秦宽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你看,禾子当时听了我的话没有放弃,现在过得还不赖不是么?”蕊姐对他轻轻笑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苍白的唇,“答应我吧。”   她说完停顿了一会儿,认真而决绝地看着他,良久才在沉默中悄声地、坚定地道:   “去戒毒吧,我等你。”   走廊里安静得连说话都有回声,毕禾略略转过头悄悄问薛峤:“你帮我给了住院钱?我还以为是最后才结算呢。”   “小事而已。”薛峤也悄声和他说话,他原本就有一把被粉丝疯狂迷恋的低音炮,压低了声音说话更是听得人都要酥了。   对穷人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毕禾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慢慢攒钱将这笔费用还给薛峤才行。   薛峤一低头见毕禾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左右也无人,便干脆停下来绕到他面前,蹲下来略略抬头看他。   毕禾:“?”   “真不用在意,也不用想着还给我。”薛峤微微一笑,勾了勾他的手指,“小禾,是不是我表现得不够激动,所以你暂时没有感受到?”   毕禾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他。   薛峤认真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轻声道:“除去重逢的喜悦和长久的思念,我也对错过你这些年怀着许多的……悔恨。”   所以感谢你愿意回来寻找我,我愿付出一切给你想要的爱,何况区区物质。   见毕禾只眨了眨眼睛没说话,薛峤又收起严肃的神色,握着他的手笑道:“真过意不去的话,就当作是礼物的一部分吧。”   毕禾愣了愣:“什么礼物?”   “请求交往的礼物。”薛峤不假思索,在毕禾愣神时继续道,“想了想还是得正式说一遍——毕禾先生,我很中意你,要不要收下我的礼物和我谈恋爱?”   ——“风之去,我很中意你,你要不要收下礼物和我在一起?”   去年那部大爆的仙侠剧里,女主角是这样表白的。   玉树临风的nili之去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吾心往之。”   于是毕禾也不愣神了,开口道——   “好啊。”   十分干脆,十分白话,一点也不仙侠。   薛峤却顿时笑了,他最是沉稳,最是倜傥,最是会勾得万千女粉丝少女心砰砰跳,这一笑却全是满足,全是久久克制着、却无法隐藏的喜悦。   “可是定情信物是住院费,听起来哪里怪怪的。”毕禾被他看得老脸一红,偏了偏头自言自语道。   “那再添一个吧。”薛峤笑道,一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揉了揉他后脑勺软软的短发,随后略一使力,带着他向下往自己靠拢了一些——   “这个,叫定情吻。”薛峤贴着毕禾的唇,低低笑道。   毕禾眨巴了眼睛,又眨巴了一下。   真他——上帝的浪漫啊。   他想。   虽然作为重要场景的医院走廊其实不那么、实际上是非常地不浪漫,但是谁在意呢——   薛峤他,就是他的浪漫啊。 第47章 恃宠而骄   毕禾跷着完好的那条腿, 手里捧着碟子, 一边吃蛋糕一边指挥薛峤:“这个不好看, 换一个;牛奶没了。”   “不能喝太多,换白水。”薛峤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又弯腰在平板电脑上点了几下调出一档新的综艺节目, “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什么吗?”   他垂眸看着毕禾聚精会神的脸,觉得有点好笑。   “像什么?”毕禾眼睛也没眨一下。   薛峤揉了一把他刚睡醒午觉起来乱蓬蓬的黄毛:“恃宠而骄。”   毕禾咬着蛋糕勺子抬起头, 美滋滋地看着他:“那必须的,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   薛峤被他逗乐了,在床沿坐下陪他一起看综艺。毕禾扭来扭去地挪动过去, 靠在他怀里享受男神的福利。   “他可真拽。”毕禾眼睛看着屏幕,“这样都不会被淘汰的?”   他看的是去年大热的一档选秀节目——将童瑞捧上了流量偶像之路的那档,而此刻屏幕里正和评委呛声的不就是童瑞吗?   薛峤耐心地给他科普:“他按照台本来, 评委不会放在心上的。”   毕禾惊奇道:“选秀也有剧本?”   “有些时候会有。”薛峤道, “为了节目更好看。”   毕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呆呆道:“那……你那个……你那天说的, 也是别人给你写的剧本吗?”   薛峤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笑了笑道:“流程是有的,至于具体的嘛……我比较大牌, 喜欢自己发挥。”   说着低头看他, 毕禾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他每次眨眼的时候, 浓密的睫毛都像小扇子一样, 颤巍巍的可爱,薛峤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他柔软的眼睫。   毕禾又道:“说起来我昨天仔细回忆了一下,高中的时候我好像也和谢逸……嗯,关逸,不是很熟,也没有和他结仇吧……为什么童瑞一见我就跟炮筒似的,莫名其妙。”   不等薛峤回答,他又惊奇道:“难道就因为在电梯那次我没要他的签名?”   薛峤乐道:“对啊,所以他怀恨在心。”   毕禾张大了嘴。   薛峤伸手接过毕禾手里的的小叉子,将盘里最后一点蛋糕喂进他嘴里:“童瑞是出了名的小孩子脾气,他和关逸一起长大,比较黏他,遇到相关的人事好像就会冲一点。”   毕禾很冤枉:“那关我什么事?!”   “不知道,也许……溅射伤害?”薛峤笑道,他不习惯背后议论他人,说得不多。   “那他可溅得真远。”毕禾翻着白眼,就着薛峤的手将最后一点蛋糕吃完,空碟子塞进他手里。   薛峤抽出湿纸巾替他擦了擦唇角和手指,毕禾享受着男神的伺候,闭着眼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换了更舒服的姿势。   “不看了,唱得真难听。”   其实童瑞能被称为小林子宁,成为这两年最红的新生偶像,唱功哪里会差。薛峤看着他不服气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说起童瑞和关逸,毕禾也许不记得了,他倒是想起什么事来,眼神沉了沉,环着毕禾动作却很温柔。   毕禾头枕在他怀里,一头毛茸茸的小黄毛,薛峤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拂着他耳后柔软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小猫。   毕禾觉得幸福极了,直到手机响起短信的声音。   他闭着眼伸出手,薛峤拿起枕边的老年机塞进他手里。   毕禾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因为一般来说会给他发短信的只有垃圾广告和蕊姐,而蕊姐在隔壁守着秦宽,哪会给他发短信。   而当他打开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闲适的心情几乎是一瞬间便被破坏了。   ——“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见面谈一谈。”   毕禾看着手机屏幕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动了动手指,也没有回复,关了页面将手机扔到一边。   “怎么了?”薛峤问。   “唔,中国电信流量包月末大馈赠。”毕禾随口道,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薛峤仔细看着他的侧脸,也没有多问。   毕禾睁着眼发了会儿呆,突然转了个身,伸出双手抱住薛峤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男神的气息可真好闻啊,男神的胸肌可真舒服……   “小禾?”薛峤低声叫他。   “……阿峤。”毕禾闷闷地道,“你再陪陪我。”   薛峤愣了愣,旋即低低“嗯”了一声,也伸出手抱住他,像哄小孩子一般:“我在。”   毕禾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像是从他身体里吸取了勇气一般。   第二天薛峤又是一早的戏,走的时候毕禾还睡着,等他醒来的时候,体贴的男神变成了啃着油条的圆脸秋秋。   “……早啊。”毕禾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招呼。   “早,吃早餐吗?”秋秋头也没抬,象征性地问道。   “不了,没胃口。”毕禾倒回枕头里,看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良久才摸出手机,啪啪啪地按了几下。   秋秋等他发完短信才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你还是吃点吧,不然我哥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哦,好吧。”发完短信也没看对面回了什么的毕禾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去吧,小秋子。”   “得嘞。”秋秋翻着白眼给他拿早餐去了。   “你不去阿峤那边真的可以么?”毕禾一边喝粥一边和秋秋唠嗑,“我听说十八线小明星都有五六个助理陪在身边。”   而他每次看薛峤身边都只有一个秋秋。   “你那是进圈玩票的富二代十八线吧。”秋秋低头挖土豆泥吃,“别在意,峤哥可牛比了,可以抵消十个我。”   吃完一口又道:“再说了,峤哥这种咖位在公司的待遇你想都想象不到,一个电话要调几个助理调不过来?只是平时他觉得没必要而已,而且还有秦哥呢。”   清净了这么多天,乍一听见秦栎然的名字,毕禾愣了愣,旋即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又好奇地问:“你峤哥什么咖位?”   秋秋被这一问打开了话匣子,得意道:“既然你问了,就别怪我吹牛,别看峤哥还年轻,公司前面的都是一个赛一个隐居的老前辈了,现在撑着公司的还真是峤哥他们几个年轻的,就算不是中流砥柱,那也是一等一的这个——”   说着伸出大拇指比了比。   “也就衍哥可以与他一战,什么盛晓之类的都是不成器的,何况还吸毒呢。”   “你可真是头号薛峤吹。”毕禾吐槽道,又注意到一个关键词,“吸毒?你说谁?”   “盛晓啊。” 第48章 他喜欢的样子   再听见盛晓这个名字, 毕禾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一张称得上帅气却总是斜眼看人的脸,毕禾来了兴趣,颇有些兴奋——准确地说是幸灾乐祸地问秋秋:“这也太劲爆了,那他被抓了吗?”   “都进去好几天了。”秋秋仰头拿着薯片袋子往嘴里倒,“刚开始是□□被抓到了, 最近不是严打么?结果路上毒瘾犯了, 你说他这不是作死么?”   毕禾张大了嘴:“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不。”秋秋将薯片袋子扔进垃圾桶里,瞥了一眼毕禾,“你脸上的幸灾乐祸太明显了喂,收一收。”   毕禾正襟危坐:“并没有。”   “你说怎么就有人这么不负责任呢?”秋秋忍不住和毕禾吐槽, “他这边还没杀青呢就闹出这些事, 临时又得换人重拍,而且当初这个角色还是他仗着金主抢来的——幸好衍哥够仗义。”   见毕禾似懂非懂的样子, 她又解释道:“季衍你认识吧?原来C.AIR的队长,现在在我们公司呢,《狼烟》里峤哥还给他作配呢——他接了盛晓的那个角色,明天就进组来拍了,听说他原来拍的国师的电影都已经开机了,特意请了假过来的。哎,说起来这可又是一个八卦, 字母团解散之后明明衍哥都和乔明希分道扬镳了, 这下又聚在一起, 而且我和你说哈, 他俩的角色还是叔侄关系呢,超gay的……”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毕禾对这些八卦倒不太感兴趣,只有些不太懂地担心道:“那那个盛晓被抓了,这些事会影响到阿峤吗?”   他还记得前两次见面时这个人挺黏薛峤的。   秋秋想了想:“除了剧组要调整通告之外,倒没有太大影响,峤哥平时和他也不太熟,没什么来往。”   毕禾“哦”了一声:“我以为他们关系挺好的。”   “唔,怎么说呢。”秋秋掰着指头开始算,“跟你说你可能不太懂,其实娱乐圈的交际范围也是受咖位影响的,毕竟不同咖位接到的通告也不一样,尤其是我哥这种除了工作又不泡吧又不出去玩的,他在公司其实和元哥、衍哥关系比较好,毕竟男神都和男神玩嘛——像盛晓这种新人,除了仅有的一些通告有交集之外,我觉得和峤哥算不上朋友吧,毕竟接触机会也就那么多,而且峤哥交朋友很看眼缘的。他看起来对谁都温柔体贴吧?其实那只是因为他教养好,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就身边这几个了,所以不用担心啦。公司里想贴着峤哥往上爬的新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每一个出事了都要和他牵扯一下?那我怎么可能还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和你聊天。”   毕禾于是放下心来。   秋秋突然问:“你不喜欢盛晓哦?”   毕禾愣了愣,揉揉脸颊:“就……觉得他趾高气扬的,不是很有眼缘。”   “是挺讨厌的,不过圈子里他这种人很多的。”秋秋拆了一包新的薯片,“你多跟我们去玩玩就知道了,这圈子里什么人都有。”   毕禾来了兴致:“比如?”   秋秋又看他一眼:“你确定要听?那可就多了——近的就说衍哥吧,他跟峤哥是一类的,踏踏实实工作,不过他以前不是我们公司的我也不太清楚;还有乔明希可不得了,他家里简直不要太有钱哦,完全就是个玩票的大少爷;菠萝台的主持一姐你晓得呗?早些年过得太苦了,现在专门打压新人;还有杨金渝,真的是一路睡上来的,不骗你!不过她真的很豁得出去,挺吓人的……你还想知道谁?平时峤哥都不让说八卦,可憋死我了。”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人名,毕禾一大半都不认识,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枕边的手机突然大声响起来。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毕禾拿起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又有那么一点眼熟的号码。   他沉默了两秒,按了挂断。   那边似乎知道了他不愿接电话,倒没有再打来,只是随后进来了一条短信。   秋秋咬着薯片看毕禾,突然见到对方叹了口气。   随后他抬起头来,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秋秋愣了愣,转头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哪里来的太阳?   安楚这几天有些不安。   自从那天她将当年他们爸做过的事和盘托出之后,她都做好了安晋暴跳如雷引发家里又一轮大战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安晋什么反应也没有,简直安静如鸡。   安楚很惶恐,连小姐妹的约会都鸽了,跟在安晋身边预防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以这天安晋开着车要出门时,她猛地跳起来追过去:“哥!”   安晋停下来从车窗里看她。   安楚问:“你要去哪儿?”   见安晋平静地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她敏锐地问:“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人?”   两人俱是沉默,安楚又道:“哥,听我的吧,你现在纠缠往事有什么用呢?就算爸爸妈妈管不了你了,人家愿意让你纠缠吗?”   安晋突地冷笑了一声。   “安知楚。”他叫了安楚的大名,“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去道歉了?”   安楚的脸猛地白了——安晋的确在生气了。   他只有在真正地、极度愤怒——准确地说是狂躁的时候,才会这样叫他的妹妹。   安楚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儿,从小倍受宠爱,在安父面前比安晋还更有话语权。但实际上,安家从上到下包括已经去世的安大公子,安楚最怕的,都是盛怒下的安晋。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扒着车窗的手。   安晋不再看她,冷着脸开车走了。   安楚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有些难过。   安晋到医院的时候,毕禾已经远远地坐在花园里等他了。   他原本急促的脚步突地慢了下来。   毕禾穿着宽大的居家服,清瘦的肩膀上批了一件厚外套,他坐在轮椅里,一只腿还打着石膏,整个人都显得宁静又病弱。   沉默而安静,是安晋很多年很多年都无法忘却的那个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花园,毕禾也注意到了他,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对上男生平静的视线,安晋的心像针扎一般痛。   悔恨和内疚瞬间布满了他的眉眼。   毕禾对他这般反应并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很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嗨。”   安晋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红了,额角青筋微微突起。   又来了。毕禾心里叹了口气,今天依然是狮子模式的安晋呢。   而安晋只是看着毕禾,一瞬不瞬地看着毕禾,随后缓缓地在他面前蹲下,略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小禾。”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腕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牵毕禾的手,却堪堪忍住了。   良久他才挤出了接下来的话:“对不起……”   毕禾看起来有些疑惑:“你在道什么歉?”   “我是混蛋。”安晋充满了自责,说起话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走,我……”   他已经掉入内疚的深渊,眉眼间满是无处可宣泄的愤懑。   见毕禾不说话,他道:“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打我吧。”   毕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恨你做什么?”   “……是我害了你。”安晋说得很艰难,“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是在别的地方,你应该会像计划地那样读很久的书,读到博士、去做研究……是我的错,小禾,让我赎罪吧……”   “不,你等等。”毕禾有些头痛,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道,“我家的事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是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可能!”安晋怒吼道,“小禾,你有多聪明多坚强我不知道吗?就算你家出事,如果不是我爸害你,你会自甘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毕禾猛地沉默了。   安晋以为说中了他的心事,心疼地去握他的手:“小禾,等你好了就跟我走吧,我来救你了……我一想到你这些年被害成这样就恨不得杀了自己!让我弥补你,我会对你好的。”   毕禾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突然动了动被握住的手。   安晋固执地没有动,毕禾也执拗地使着力,将手抽了出来。   “听着,安晋。”他的目光有些疲惫,声音也冷淡了下来,“第一,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开心,没有任何人害我,也不觉得我的生活哪里不好;第二,当年我家、我爸妈出事都是意外,我的确怀疑后来的走向你爸推了一把,但那和你没关系,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第三,我很感激你帮过我的所有事,但是当年我就拒绝过你了,现在也一样——安晋,我不喜欢你。”   他缓缓地说完,声音平静无波。   安晋眼眶通红地看着他,良久才艰难地道:“你果然恨我。”   毕禾很无奈:“我说了我没有。”   “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安晋猛地站了起来。   毕禾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抖了抖。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安晋像头困兽一般走来走去,浑身都是无处发泄的愤怒,“小禾,我知道你一向善良,所以用这种话来让我死心。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以前……你以前胆小到鱼都不敢切,让我怎么相信你会为了钱去飙车?让我怎么相信你会拿别人的钱去打人?你都被逼成这样了!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多害怕,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毕禾突地笑了笑。   他这声笑很快很轻,却像一个开关,定住了盛怒中的安晋。   这次换他抬头看着对方,缓缓地露出一点笑来——是他在筒子楼里、或者说出去干活时常用的、咧着一边唇角吊儿郎当的笑容。   也是最常见的,大街上的流氓混混的笑容。   “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毕禾笑着问安晋。   安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有些愣。   毕禾收起笑,淡淡道:“安晋,我不评价你当年对我的喜欢,因为如果我否定你,那就太自私了,但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安晋脱口道:“我当然……”   “别急着回答。”毕禾平静地打断他,“你觉得我很内向、很善良,应该人畜无害,就算人生出了点意外,也应该出淤泥而不染,像朵纯洁的白莲花。”   他缓缓地说着,甚至又笑了笑,歪着头看安晋:“但是你看看我。”   安晋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毛茸茸的黄毛、脸上的纱布、还有唇边冷冷的微笑。   “你看我。”毕禾笑道,“还是你喜欢的那个毕禾吗?”   “你都是被逼的。”安晋心痛到。   毕禾摇了摇头:“实际上,你到这里来的这几分钟,见到的才是现在真正的我。另外,你一定调查过我了吧?那也应该知道,这些年我干过的事多了去了,只要能迅速来钱,除了犯罪的事,其他什么飙黑车、追债、看场子、打人,我什么没做过?没有人逼我,我没有像你此刻想的那样去打工、去洗盘子发传单,顶着一张无比坚强的脸去勤工俭学——那太累了,我已经习惯了东一天西一天的生活,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自甘堕落,现在的我,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毕禾!”安晋怒吼一声。   他体格高大,盛怒之下整张英俊的脸都布满阴云,浑身肌肉似乎都是蓬勃的压抑的怒气,让人连一眼也不敢看去。   毕禾却一点也不害怕,他反而维持着微笑,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看着安晋。   “别忙着说话。”他轻声道,“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不恨你,也不喜欢你,从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安晋,我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无法再移情向你,放弃我吧,不要活在回忆里。”   他缓缓看了一眼天边,不等安晋说话,又平静道:“还有,我很讨厌别人调查我。” 第49章 你迈出的一步   这句话一出,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在宁静的寒冷的白日里发出冰冷而清脆的声响。   安晋站在毕禾面前,英俊的脸上原本满是怒气,而此刻逐渐地,有一些哀戚弥漫而出。   “……我没有机会了。”良久他才低低地道,“是不是?”   毕禾没有回答, 只是看了他许久才轻声道:“回去吧。”   此时此刻, 安晋突地想起安楚来。   他的亲生妹妹,他那个被他划进安家一起厌恶的妹妹,扒着他的车窗问他——   “你现在纠缠往事有什么用呢?人家愿意让你纠缠吗?”   好像是有什么声音,像帷幕拉下的声音。   安晋此时才迟钝地明白过来, 他的独角戏, 结束了。   由于薛峤这几日请假次数比以前一年加起来都多,他的部分的拍摄量自然也成了平时的两倍, 幸好他并不是主角,虽然戏份也算不上少了。   “怎么了?”丁向元从做满笔记的剧本里抬起头,“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薛峤愣了愣,揉了揉头:“是吗?好像是有点,总觉得有点……不安?”   “昨天没睡好吧?”丁向元关心地问。   “没事。”薛峤挥挥手,“继续吧,你刚才说我这句哪里不对来着?”   他这边专心和饰演男主角的丁向元对着台词, 剧组正在拍摄另一主角摩萨和他的叔叔摩伽的对手戏,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都在抓紧时间做自己的事。   这场狼族叔侄的对决是目前阶段的最后一场重头戏, 拍完这场再拍一些零碎的场次,在d市的内景就结束了,他们要转去南方出外景。   想起不久后的行程,薛峤便又想起病床上的毕禾,不由得挂念起来。   正在这时,远处正在拍摄的区域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薛峤和丁向元都反应迅速地转过头去,就见工作人员纷纷往一旁跑去,其中夹杂着导演的喊声和女生的惊呼,很快就有人喊着医生往外跑去。   薛峤和丁向元对视一眼,连忙往人群走去。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却是面色惨白的乔明希和被他压在身下的季衍。   很明显,两人是刚在那场戏的中途,从两层楼高的置景台上摔下来了。   “快!把小乔扶起来!小心点!”导演急喊道,“医生来了没有?”   薛峤和丁向元几步上前去帮忙,乔明希面上看不出受了伤,只是一张脸白得厉害,神情也有些恍惚。   倒是季衍被他压在身下,明显是在落地时将对方保护在了怀里,成了摔得较惨的那个,可他明明疼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神情却非常冷静。   薛峤几眼看了个大概,弯腰想要扶乔明希起来方便其他人去看季衍。乔明希愣愣地被他拉了一把,像是缓缓地要站起来,却又像是全身失力一般,猛地跪了回去。   薛峤连忙又要去拉他,季衍却在这时看了过来,对他露出不用担心的眼神。   他示意薛峤不用帮忙,薛峤虽然心里扔有些担忧,还是了然地点点头,直起身站到一旁。   就见季衍伸出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到乔明希面前,低声道:“别怕,没事。”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乔明希的开关,他连忙抓住季衍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季衍站起了身,他另一只手摔得有些严重,又是抱了个人的情况下整个后背着地,想必不太好受,而他却神色如常,仍然是平时沉稳冷淡的神情,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只是低声安慰着乔明希。   而乔明希低着头,一向倔强的人此刻却失魂落魄。   薛峤原本是来帮忙的,不一会儿医生来了,他便让到一边将现场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夹着剧本站在角落看中心的那两人,心下越发了然。   他露出“原来如此”的微笑。   又想起此前心里隐隐的不安,他以为是对这场拍摄事故的隐隐预知,给自己找了个答案,可奇怪的是,等到那边出事故的两人都处理妥当开始敬业地继续拍摄了,他心里那一点细微的担忧仍然没有消去。   薛峤揉了揉眉心,突然想给毕禾打个电话。   几乎就是这一瞬间,他藏在宽大戏服里的手机响了。   “哥啊。”秋秋在那边做贼一般问,“中场休息呢?”   “怎么了?”薛峤不和她寒暄,她是被他请过去陪毕禾的,这时打开的电话也只可能和毕禾有关。   “也没什么……”秋秋那边有些犹豫,“就是我突然觉得小禾有点怪怪的,想问你今天能按时下戏不。”   薛峤沉默了一下:“他怎么了?”   秋秋老实道:“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他去花园晒了个太阳回来之后就有点闷闷不乐的,问他他又像没事人一样,但他那个演技能骗得了谁啊,我感觉他有心事。”   薛峤皱了皱眉:“他一个人去晒太阳?”   “啊……对,是啊。”秋秋有些心虚,“他坚持一个人去嘛,我想着这边挺安全的,也没什么人就让他去了。哥你安心拍戏吧,他这会儿还算不错,该吃吃该喝喝的,大概是我想太多了……”   “我按时回来。”薛峤道,“你先陪他说说话。”   如果这是一部霸道总裁偶像剧,薛峤应该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女主角”毕禾的病房里。但现实是,《明月沧云》剧组开机前命途坎坷,主演一个接着一个出事,现在已经不是“赶进度”能形容的了。薛峤可以放下自己的部分立刻回医院,但没道理让别人陪着自己耽误时间。   他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同样换了毕禾在这里,也会同他一样选择。   因此当他几乎每一条都一次性过、比平时更高效地拍完他的部分时,天色也已经渐渐黑了。   他回到医院的时候,毕禾正在睡觉。   如这些日子的许多天一样。   “一下午都精神不太好,吃了晚饭就睡了。”秋秋低声交代道。   薛峤点了点:“辛苦你了。”   秋秋又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薛峤便让他回去了,安静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他和毕禾。   他走到病床边,轻轻摸了摸毕禾的额头。   他其实很喜欢毕禾睡着时的样子,面容生得那么清秀的男生,闭上眼时有一种令他心也能融化的宁静。   但很多时候,他更喜欢对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神采飞扬的模样。就算是偶尔的白眼,也显得非常可爱。   神采奕奕的毕禾,有着本人都不自知的蓬勃的生气,尽管他自己总露出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薛峤在毕禾身上有无限的耐心,等着毕禾开口,等着毕禾从壳里爬出来。   ——其实也不需要爬出来,只要毕禾肯打开他的壳,哪怕只是一条小小地裂缝,薛峤就能完成剩下的所有步骤,走向他。   前提是,毕禾愿意自己先迈出那唯一的一步。   薛峤静静地看着毕禾,随后缓缓地俯下身,吻了吻他柔软的眼睫。 第50章 小爷想你了   《明月沧云》剧组完成在本市的内景拍摄之后, 还要去到全国许多个地方取景拍摄, 其中薛峤便需要一起去南方Q市的著名山区。   而薛峤一早就和剧组协调好了时间,等到毕禾可以出院之后,他才飞去南方拍摄自己的部分。   毕禾出院的时候脸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伤得最重的腿还没有痊愈, 他却不愿意坐轮椅,也不让薛峤背, 拽着薛峤的手单腿蹦哒。   刚出了病房就见到蕊姐远远地走了过来, 她知道毕禾今天出院,过来看他。   “出去之后去哪儿?”   薛峤体贴地走去了走廊尽头, 留了时间给姐弟俩说话,蕊姐拉着毕禾坐下, 还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的腿。   毕禾揉揉脸:“别说得我跟出狱一样吧。”   “你就是个猴,住这几天院可不就是蹲局子嘛。”蕊姐双手齐上, 捏着他的脸玩, “我看看你这脸,怎么还挺红润的, 春风得意不正常啊。”   毕禾任她像捏橡皮泥一样玩自己的脸, 口齿不清地说:“高兴。”   蕊姐松开了手, 脸上浮出一些欣慰的神色来:“高兴就好。”   说着她转头看了远远的薛峤一眼, 这个方向看过去是逆光的, 只能看到对方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她看了半晌,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才犹豫着低声问毕禾:“禾子, 你告诉我。”   毕禾与她对上视线。   “你们两……”蕊姐顿了顿,又换了一种问法,“薛峤不单是你的朋友吧?”   毕禾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啥?”   “少跟我装傻。”蕊姐啪地拍一把他的肩膀,“他一个大明星天天往医院跑,照顾你比我看阿宽都尽心,他是不是……额……总之你俩啥关系?”   毕禾眼睛到处乱跑:“秋秋也天天来啊,你咋不问她是不是我女朋友啊?”   蕊姐猛翻白眼:“你当我傻啊?臭小子,少拿人家姑娘开玩笑。”   毕禾“唔”了一声。   蕊姐倒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他只是觉得毕禾看起来挺高兴的,她一直觉得毕禾不是她们世界的人,又对他成天无所谓的态度感到焦急无力,如果和薛峤的关系是让毕禾得到改变的机会,蕊姐是乐见其成的。   “禾子。”她轻声道,“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吗?我跟你说你年龄还那么小,生活没有把你逼到绝路,只要能活着,过什么日子不是过?你听我的话了,我很高兴,但后来看着你我又后悔了,时常觉得是我把你一个好好的学生误导成了我们这种人,成天就只是混日子,有段时间我特别怕你被带着走上不能回头的路……安晋来的时候,我老想你以前到底遇见过什么特别痛苦的事,他会不会刺激到你……但这几天看你和薛峤,我又觉得挺好的,你还是有以前的朋友回来陪你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是……稍微放心了一些。”   毕禾听她说完,突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咧嘴笑道:“说什么啊,姐,如果不是你拉着,我早就剃了光头左青龙右白虎了,再也不是小帅哥。”   蕊姐猛地一梗,瞪他一眼。   毕禾稍微认真了一些:“你别胡思乱想呗,以前我那么怂,你不劝我我都去跳楼了。而且就是因为有你,我也就是小打小闹玩点擦边球,能活着挺好的,虽然没出息,但我开心啊。”   蕊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毕禾伸出双臂抱了抱她,弯腰将头靠在她肩头,小声笑道:“是真的,我这些年没有不开心,哎,信我吧我的姐。”   蕊姐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回抱了一下便将他推开了。   “记得和我联系啊。”她轻声道,“等阿宽伤好了,我陪他去……去治病。”   她说治病,毕禾心里明白,只是有些意外:“宽哥终于同意了?”   “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呗。”蕊姐笑道,“他以前不愿意去,不就是担心他不在的时候我有什么危险,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知道,如果他……”   她说着却停了下来,像是觉得往下说很麻烦,不愿意再多说,笑了笑又道:“总之我会拉着他一起加油的,当初是他为我挡了那杯酒,我不会放弃他,况且……”   毕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蕊姐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情啊爱啊的,也不晓得你懂不懂啊,总之我不会让阿宽抛下我先走的。”   “我懂啊。”毕禾对她眨了眨眼睛,“姐,你加油,我支持你。”   他握了握蕊姐的手,蕊姐像是从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汲取了力量一般,笑着点了点头。   毕禾没有说假话,蕊姐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   因为他也数年如一日地记挂着一个人,生活茫茫然找不到出口,只有想着以前和他说的话做的那些事,才觉得有了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毕禾坚持自己蹦跶,被薛峤像搀老佛爷一样带下楼,薛峤这天是一个人来的,自己开车,好在他们在住院部最清净的一片地方,还能直接从后门走,不然当天毕禾就能沾光上头条。   走出楼门的时候,毕禾突然不蹦跶了。   薛峤低头看他,却见毕禾不经意地看向了一个方向,随后又神色如常地转回了头。他顺着他之前的视线看过去,这个点外面没什么人,显得站在远处的人很显眼。   不是安晋又是谁。   少年时安晋隔三差五就来闹毕禾,算起来薛峤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是一直没什么交集。薛峤搂着毕禾,安晋也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薛峤低头问毕禾:“过去打招呼?”   毕禾却只是摇了摇头:“回去吧。”   两人于是朝后门的方向走了,安晋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人消失,他才灭了指间的烟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毕禾沉默了一路,薛峤以为他心情不好,等红灯时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又觉得他是在思考什么事。   “在想安晋的事吗?”他问得很直白,其实他也并不知道安晋和毕禾之间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毕禾是不是像没有联系他一样也没有和安晋有联系,但这些在他心里都不重要,他只是不想看毕禾这样苦恼。   毕禾抽出思绪,慢吞吞道:“算是吧,也不全是。”   红灯渐渐变成了缓慢闪烁的黄色,薛峤问:“需要我停车吗?”   如果毕禾现在想说心事,他会立刻找地方停车。   毕禾想了两秒就摇了摇头:“算了,我没心理准备。”   绿灯亮起来,薛峤继续开车。   “小禾。”他声音如常,甚至带着很温柔的意思,“在医院我一直没有仔细问你这几年的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和我说的,如果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能听;如果没有,我也不会勉强你。”   毕禾一颗心突然变得软乎乎的。   他想这就是薛峤了,分开许多年,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彼此这几年的事,何况毕禾还是谎话连篇地重新出现在薛峤面前。但是薛峤不会问,他知道毕禾最讨厌在不知道的时候被调查,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等他愿意说的时候主动和他分享。   “再等等吧。”毕禾认真道,“太多了,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组织好语言了,我会来找你的。”   薛峤抽空迅速地看了一眼,郑重道:“好。”   毕禾咧着嘴笑了笑,开始脑补:“这会儿说多没气氛啊,我得等一场雨,唔……等一片那啥,美丽的星空?再来两杯红酒啥的,坐星星下面诉说往事,争取让月光撒我脸上,特别惆怅的感觉;还有你要做好准备啊,我怕你太心疼,你会不会在星星下面吻我啊?特别怜惜那种。”   薛峤将车开进停车场,毕禾出医院的时候披了一件他的外套,他长臂一伸从口袋里拿自己的皮夹刷门禁:“写言情小说呢?”   “那可不。”毕禾笑嘻嘻。   薛峤家这一片住的明星艺人也不少,隐私性做得还不错。他下了车拉开副驾驶的门,却见毕禾坐着没动,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   薛峤想起他刚才那段小剧场,忍不住笑:“没有星空也没有红酒,快下来,到家了。”   说着一只手撑住车门框,一只手去拉他,毕禾被他那句“到家”说得直乐,撒癔症一样。   “腿痛。”毕禾抽疯,“要男神背背才起来。”   薛峤也跟着乐,乐完真的还蹲下身去,一副毕禾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的样子。   毕禾真不客气,拖着大残腿往薛峤背上爬,薛峤拖着他的腿弯轻松起身,走得稳稳当当。   “真背啊。”毕禾在他耳边问,“被拍到怎么办?”   “得了便宜卖乖呢?”薛峤出其不意地拍了他一把,拍的是没受伤的那条腿,“别怕,除非全世界都腐眼看人基。”   毕禾瘪瘪嘴,抓了他的耳朵一把,没使力。   抓完觉得男神耳朵真好摸,又捏了捏。薛峤好脾气地任他揉捏,脸上一直挂着愉悦的笑意。   进了电梯也没有将人放下来,左右也没有其他人。薛峤看了一眼跳跃的数字,唤了一声:“小禾。”   “哎。”毕禾应得脆生生的。   薛峤偏了偏头,后脑头发轻轻擦过毕禾的脸,有些痒,毕禾双手还搂着他的脖子,被这微微的痒蹭得心里也痒痒的,干脆凑过去拿脸蹭了蹭。   这番动作薛峤感受到了,传递到他那里有了撒娇的意味。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薛峤背着毕禾出去,到了家门口也没有放下人:“钥匙在我外套口袋里。”   毕禾腾出手去一顿摸摸索索,结果趴在薛峤背上也并不方便去开门,薛峤调整了一下姿势,居然一只手就稳稳地拖着毕禾,另一只手接过钥匙开了门。   “您可真牛比。”毕禾目瞪口呆。   薛峤一脸谦虚:“还行。”   他将毕禾放进沙发里,自己去换了鞋,又拿着毕禾的拖鞋走回他面前蹲下。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毕禾蹦起来要自己换鞋,被薛峤按了回去。   “坐好。”他蹲在他面前给他换了拖鞋,突然又笑了笑,“怎么我也突然觉得不太真实。”   过去的时间里不只是毕禾,为理想忙碌着的薛峤也不知道再见到底在哪天。   薛峤将毕禾的鞋放好,又进洗手间洗了干净毛巾,给他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脸和手。   毕禾看着他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瘪瘪嘴道:“您养儿子呢?”   薛峤笑着亲了他一口:“真儿子可不是这种养法。”   毕禾想了想道:“我又不是残疾,都好得差不多了,你不要这样小心翼翼的。”   他糙着呢。   薛峤对他的用词提出反对:“我觉得这叫视若珍宝。”   “唔。”毕禾心里美滋滋的,面上还要拿乔,“也行吧。”   薛峤又忍不住乐,他发现心意说开之后的毕禾特别可爱,他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收拾好之后薛峤去做饭,毕禾缩沙发里看电视,看一会儿屏幕上的男神,又看一会儿厨房里的薛峤。   好想发微博。毕禾乐滋滋地蠢蠢欲动,想羡慕死薛峤那批迷妹女粉丝。   他当然不会那么做,他还没有那么蠢,但其他事还是要做的,拿起自己的老年机偷偷拍了一张薛峤做饭的背影。   老年机的像素很可怕,男神变成了像素人。   毕禾还觉得美滋滋的,郑重地存进手机里。   自从说开之后,毕禾就完全是黄毛禾没脸没皮的样子,吃饭也不端着了。这还是出事之后吃的第一顿薛峤做的饭,他吃得特别开心。   几下吃完一小碗加了肉沫的鸡蛋羹,抬头还想再来一碗,就见薛峤没动筷子,在撑着脸看他。   “就算我秀色可餐,你也吃不饱的。”毕禾道,拿着空碗的手放下来,换了筷子给薛峤夹了一筷子肉,“快吃。”   薛峤却道:“小禾,我喜欢你这种神采飞扬的样子。”   毕禾顿了顿,咬着筷子道:“我以前还担心你不喜欢我了呢,现在突然觉得反过来了,那你不喜欢以前的我啦?”   薛峤拿起他的空碗给他又盛了一碗鸡蛋羹:“你就是你,分什么以前和现在?”   男神不愧是爆款剧大男主,毕禾听得心里美滋滋。   吃过了饭,薛峤接了一通秦栎然的电话,聊了一会儿最近的工作,挂断之后他又仔细核对了一下之后的通告,叫了毕禾一声。   毕禾正缩在他旁边看电视,闻言又脆生生地回了一声“哎”。   薛峤叮嘱道:“我明天得去剧组了,去Q市,大概一周,你自己在家行吗?我让秋秋来陪你?”   毕禾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倒是很爽快:“不用!我自己玩,老让人家大姑娘来陪我干嘛,我又不是自闭小正太。”   薛峤却不太放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还不等毕禾回答,他自己又反驳了:“算了,Q市是山区,太冷了。”   毕禾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坐直了身体转身“啪”地一下捧住他的脸。   男神的脸也真好摸……他偷偷地乐。   薛峤性格随和,长相却是偏犀利的那种,难怪既可以在时装剧里风流倜傥,也能在古装剧里谈笑间灰飞烟灭。他脸上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去,眼神看得毕禾都要沉沦了。   “男神。”毕禾道,“你真是帅呆了。”   薛峤无奈地拉下他的手握在手里:“和你说正事。”   “别怕别怕。”毕禾一副慈爱的模样,像拍小孩子一样拍拍薛峤,“一周很快就过去了,乖啊。”   薛峤哭笑不得:“那你在家好好玩,别忘了吃饭。”   顿了顿又道:“别到处乱跑,腿都没好利索。”   “不跑,在家当米虫。”毕禾一副超级堕落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好奇地凑过去,“你不是特邀救场的吗,戏份这么多?还要拍多久啊?”   “Q市拍完就暂时完了。”薛峤道,“大部队还要去H市,等他们回来我还有几场。”   “你这角色到底重不重要啊?”毕禾很疑惑,“我好久没看小说了,也没看过这个的原著,不如这几天补补好了,你有小说吗?”   “书房里有整套,你想看拿就行。”薛峤笑道,“重不重要……你看了就知道了。”   其实薛峤饰演的恒朔这个角色也算是个重要配角,主角风祁真整个崛起的过程中都有他这个军师的助力,只是对于现在的薛峤来说,演这个角色明显是大咖低番了。不过他一开始便是救场的,秦栎然也早就和公司谈好,薛峤的番位和同样来救场的季衍一样,是特邀出演。   毕禾听他说完就蹦起来去书房找书了,薛峤无奈地喊他:“别蹦跶,小心腿。”   不一会儿他就抱着书回来了,一边坐回薛峤身边一边奇道:“怎么是全新的。”   “这套是收藏用的。”薛峤道,“我看过的那套都画得七七八八的,影响你阅读。”   毕禾低头拆书封,和他闲话家常:“其实我这几年看了好多小说的,就是没啥钱,都是左一本右一本买,这套价格当年被炒得太高了,买不起买不起。”   薛峤伸手揉了揉他脑后软软的头发,没有说话。   毕禾端详了一下手里的书就放下了,认真道:“我争取一周看完,这样等你回来,我们就又能讨论了。”   就像以前他们一起偷偷地买小说看一样。   “嗯。”薛峤点点头,一下一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眼里带着很温柔的笑意。   第二天薛峤也是一早走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这天还刮起了大风。毕禾只穿了一套珊瑚绒的居家服,趴在窗台上往外看,被风吹得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心情还好得很,跟着风左摇右晃。   薛峤把他从窗台上扒拉下来,伸手仔细地关好窗户:“别玩了,去吃早饭。”   毕禾于是蹦去餐桌旁坐下:“你吃了吗?”   “吃什么啊,机场啃两口面包得了。”秋秋从书房啪嗒啪嗒跑向玄关,“哥,走了走了。”   “你看到了。”薛峤装作无奈地指了指秋秋的方向,又揉了揉毕禾的头发,郑重道,“我走了。”   毕禾蹦起来将他们送到玄关。   秋秋先开门出去了,站在门外回头等薛峤,薛峤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对秋秋道:“球妹,往右走两步。”   “什么?”秋秋一脸问号,还是听话地往外挪了两步,彻底离开了视线里。   “等我十秒。”说完转过身,又站到毕禾面前。   毕禾也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薛峤低头看他,声音低沉又充满笑意:“不来个告别吻吗?”   毕禾脸腾地一下红了,抓着他的衣领“啪叽”一声吻在他脸颊。   “一路顺风!”他大声道。   薛峤忍不住笑,低头又亲了他一口:“坐飞机不能说一路顺风。”   说完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带着不舍转身走了。   毕禾蹦跶下去扒着门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男神拜拜!”   薛峤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旁边的秋秋被这一嗓子吓得一个趔趄,背着包赶紧走了。   Q市的拍摄是在山里,一上山就没什么信号,毕禾自己在家里玩,只能等到早晨和晚上薛峤在山下的酒店里时才能和他联系。   他看了两天小说,《明月沧云》的原作者是个女生,就算到今年也还是小姑娘的年纪,文风却有许多男性作者都不及的大气,世界观的设计也精巧仔细,毕禾很快就看了进去,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看完一本他来了个中场休息,裹着厚外套去医院找蕊姐,秦宽的伤势在稳定恢复,蕊姐的精神看着又比之前好了一些。毕禾和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又一个人晃悠悠地走了。   他坐上公车回了筒子楼。   车还没进站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麻杆,那家伙有一段时间没有和毕禾联系了,也不知道混得怎么样。这些年毕禾能有吃有住,混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还能不犯大错,除了蕊姐之外,也有麻杆的功劳。   说起来其实好笑,他们都是已经“堕落”的人,却仔细地帮毕禾维持着平衡。   公车还是那样摇摇晃晃地进了站,毕禾单脚跳下去,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筒子楼好像从来没有时间在流逝一样。   “禾子!”网管远远地站在马路那边喊他,“你小子去哪儿玩啦?!”   毕禾没有过去,对他挥了挥手:“干大事呢!”   说完就转身蹦走了,上楼的时候一道门突然在面前打开,吓得毕禾“嚯”地大退了一步。   “小禾哥啊。”开门的妹子一脸困意地揉着眼睛,神情倒是很惊喜的样子,“你回来啦?”   “这才几点呢你就起来了。”毕禾跟她打招呼,“你不是晚上的班吗?”   女生笑了起来:“我辞职了,新公司下周才入职呢。”   毕禾有点惊讶:“你居然终于下决心了?”   “你说的嘛。”姑娘圆圆的脸上也笑嘻嘻的,“我还这么年轻,总要做点改变的,对了我工资高了500块呢。”   毕禾也跟着高兴:“好好好。”   女生看一眼他的头发:“小禾哥你头发又染回来啦?”   “对啊。”毕禾摸一把头发,挥了挥手走了,“还是这样帅吧?”   “怎么样都帅啊!”女生在他背后笑着喊,也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毕禾进了自己屋,他上次走的时候关了窗,屋里闷得荒,他开窗散了会儿气,脱了鞋才在床上,伸手去拿简易衣柜顶上的箱子。   箱子外面铺了不浅的一层灰,呛得毕禾直咳嗽,他抱着箱子跳下床,落地的时候伤腿疼了一下,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随意地揉了揉,然后蹲下身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封面五花八门的小说。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陆陆续续买的书,其实现在已经不兴看纸书了,但毕禾还是不习惯用电子设备看小说,他在看书的时候还喜欢写点自己的想法做备注,一直更喜欢看纸书。   麻杆曾经笑过他,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整栋筒子楼里,和他看书一样多的应该只有小英了,区别是他看小说,小姑娘看黄冈密卷。   毕禾拍了拍手,将第一层的书拿出来,露出摆在侧面一个精致的盒子。他打开来看了一眼,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有没有少东西,但他还是仔细地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二支。   十二支星座主题设计的钢笔静静地躺在同样精致的盒子里,即使多年过去,看着也还挺新的。   他盯着它们看了许久,郑重地放在身上收好,随后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大口袋来,将箱子里的书全挪进口袋,扛着口袋走了。   薛峤那么好,肯定不介意挪两层书架的位置给他。毕禾扛着一口袋的小说想。   他其实不太想得通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书搬回去,只是他一贫如洗的这些年里,这些书还真是最花钱的部分,如果说他想搬点什么东西回薛峤的家,也就是它们了。   将或新或旧的小说一本本摆进书柜空着的位置,一边摆还一边不时摸出几本翻翻,几乎每一本都有毕禾的字。   他人变得歪歪扭扭的,字却还和以前一样端正。   毕禾略略翻了几本,收拾好了所有的书,蹲在书柜前发了会儿呆,蹲到腿开始隐隐作疼了,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用薛峤的电脑上网,仔细地搜索对方的消息。   《明月沧云》的官方微博每天都会更新一次拍摄照片,薛峤人气在那里,经常会出现。他的古装扮相是真的英俊,每天都引得一大批迷妹尖叫。毕禾喜欢看粉丝夸薛峤,就好像在夸他自己一样美滋滋。   他点开评论,无非是“峤哥好帅”“衍少娶我”“小殿下可爱哭”之类的嚎叫。   当然还有各家CP粉孜孜不倦地大战着。   最活跃的就是“双乔粉”,她们坚信薛峤和乔明希有点什么超出朋友之外的不一般,每天都高呼大峤快牵小乔走;其次还有支持狼族叔侄CP的书粉、男女主拉郎CP的书粉和演员丁向元方兮兮的真人CP粉。而曾经一度被列为四大国民CP的“衍希”粉却因为正主的分道扬镳而十分不热烈,每次出现必定小心翼翼,生怕被黑子喷。   毕禾乱七八糟地点着相册,这个剧的颜值是真的高,从三个主演、两个特邀出演的演员再到一众配角,年轻点的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颜好,主要的那几个还兼并着有演技,别说反响有多热烈了。   毕禾看着看着,突地想起那一年来。   他蹲在筒子楼漏着雨滴的天井里打电话的时候,就知道薛峤会有这一天,站在众人目光的中心,用他的天分与勤勉,变成很多人的神。   毕禾突然就想薛峤了。   Q市在南方,冬天的冷完全是绵延不倦的魔法攻击,剧组搭的景在山里,几乎是滴水成冰,组里众人都优先照顾女孩子,尤其方兮兮还来了例假,用暖手宝捂着肚子哆哆嗦嗦,一开机又二话不说脱了外套,重来多少次都毫无怨言。   薛峤收戏的时候假发套都冻得冰凉凉的,手机早已超过最低温度自动关了机,他怕错过毕禾的消息,回了酒店饭也没吃,先回了房间充电开机。   刚开了机,毕禾就像心有灵犀一般来了电话。   “小禾?”房间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很低沉,听在毕禾耳里有点痒痒地动人。   “薛峤!”毕禾在那边大喊一声,连名带姓。   薛峤一愣,笑道:“怎么了?”   “我想你了!”毕禾继续大声道。   那声音简直可以说是振聋发聩了,薛峤觉得耳朵麻麻的,好像被震得智商都下线了,只知道在这边低低地笑。   毕禾一声喊完才觉得不好意思:“你不说话我很尴尬啊。”   薛峤却似乎转移了话题:“Q市挺有意思的,东西也好吃。”   “……哦。”毕禾没反应过来,“那你吃得好睡得好咯?”   薛峤笑道:“挺好的,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毕禾这下反应过来了,大声道:“要啊!”   “身份证号发给秋秋。”薛峤在这边笑,“我等你。”   于是毕禾像一头脱了绳的小二哈,一瘸一拐飞奔去了有魔幻城市之称的Q市。   他当然不可能立刻就出发,但也是第二天最早的一趟航班了,下了飞机就自己打车直奔剧组给薛峤安排的酒店,薛峤这天有戏上山去了,但提前给大堂打了招呼,毕禾出示了身份证便被放了行,准备去房间等薛峤回来。   他在心里美滋滋地琢磨,顺便想了点这样那样的事。   十分地不纯洁。   出了电梯,走廊里很安静,灯光是刻意调低了亮度的那种昏暗,毕禾哼着歌往房间走,走近了发现灯光外的阴影处站了个人。   毕禾小小地吓了一跳,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个身材特别高大修长的男人,站在一间房间门口,面容有些看不清,但毕禾越走越近,觉得他身上在滋滋地散着冷气。   毕禾打了个哆嗦,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而这么大一个活人从他面前走过,男人却像没看见一样,兀自靠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毕禾找到薛峤的房间,一边用薛峤让前台给他的房卡开门,一边忍不住又看了对方一眼。   ……送外卖的?他看了看对方手里提着的外卖盒子。   刚刚在大堂看见别的外卖小哥被拦住不给上楼啊,果然长得帅就是不一样。   毕禾收回目光,打开门进去了。   薛峤的房间是双人间,从东西来看却只有薛峤一个人住,毕禾摸索着开了暖气,脱掉外套蹦跶了几下。   然后他倒进看起来没有人睡的那张床里,摸出手机给薛峤发了短信。   也不知道山上这会儿信号好不好,薛峤能不能收到,毕禾发完短信就开始发呆,听着外面隐隐的声音,猜测薛峤什么时候回来。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和薛峤说。   在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他发现其实他还存着好多和薛峤共同的回忆,那些他买过的书,那一套薛峤最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在人生的分水岭出现之前,甚至包括之后,在父母之外都没有比薛峤对他影响更深的人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将这些年的一切交待给薛峤听,这样薛峤对他就没有不知道的事了,这样他就可以向未来的薛峤跑去了。   毕禾想着想着几乎就要睡过去,又被房间外隐隐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像是有人站在门口说话,气氛还不太融洽。   毕禾不知怎么就好奇心盈满了胸口,悄悄地打开房门看了看,就见到刚才那个酷酷的外卖小哥正和谁说话。   看起来那人想关门,外卖小哥阻止着不让。   他听见对方叫了一声“阿希”。   吃瓜群众毕禾借着灯光勉强看清了门外人的脸,越看越觉得眼熟。   ……看来不是送外卖的啊。   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门里的那位好像很抗拒开门,毕禾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帮忙。   他在这边犹豫地探头探脑,一抬头看见远远的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还在拉锯战的那两人太投入了,谁也没听见。   来人是独自一人,走近了一些,毕禾下意识就想蹦过去——薛峤回来了。   然而大概是视线原因,薛峤并没有看见他,而是见到这边正对峙的两个人,脚步停顿了一下便转身拐到走廊那边去了,离开了这边可以看见的范围。   毕禾:???   旁边门外的男人已经找到了空隙,一使劲推开门进了房里,毕禾张了张嘴不知该不该喊,那边房门已经关上了。   薛峤不是见到别人有困难会转身走的人,说明他知道这两个人不会出什么事,甚至还不想让人尴尬,识趣地离开了现场。   毕禾反应过来,心里又将男神夸了一通,拉开房门做贼一样地溜了出去。   转过拐角,薛峤果然正站在另一条走廊里低头按手机,屏幕莹莹的光映着他的脸在昏暗的空间里着实有些恐怖。   毕禾眼珠一转,用气音喊了声“阿峤”,一把扑了过去。   薛峤下意识地一把接住了他,然后眼里盈满了惊喜地低下头:“来了?”   “无敌准时。”毕禾笑眯眯地抱着他肩膀,“想死小爷了。”   薛峤也笑着看他,毕禾低声道:“人已经进去了,回去吧。”   “你看到了?”薛峤有些惊讶。   “好奇心害死毕禾嘛。”毕禾跳下来,推着薛峤回房间去了。   一关上门,被好奇心驱使的毕禾就忍不住扒着薛峤问:“那俩人怎么了?你认识啊?”   “待会儿再抱,冻着你。”薛峤将人扒拉下来,脱了外套挂好,“是明希和季衍,他两之间有郁结,谈谈是好的,我不好出去打扰,就想着避开一会儿。”   毕禾张了张嘴:“还真有一腿啊,看他俩拉拉扯扯的。”   薛峤笑着看他一眼:“看不出你也腐眼看人基。”   毕禾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他自己是弯的便看谁都是弯的,也没想过那两人会不会因为别的原因在这儿拉扯。   他转移话题:“你刚才在走廊一直按手机,在发什么呢?”   问完又大咧咧地玩笑了一句:“和哪个小妖精拉拉扯扯呢,说来给本宫听听。”   薛峤捏了他的脸一把:“和你啊,小妖精。”   他这三个字一出来毕禾就是一哆嗦,一把扑过去又往他身上挂:“你可快别说了,感觉我要上雷文吐槽中心。”   薛峤被他扑过来的冲力撞得站不太稳,一把接住他,两个人倒进床上,落下的时候毕禾的脸颊擦过薛峤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也一起快了起来。   他往上挪了一点,用脸蹭了蹭薛峤的脖子,像只猫。   薛峤一点点揉着他脑后的头发。   “我不是单纯想你才来的。”毕禾突然道,不等薛峤说话,他又道,“也不对,其实也是想你……想和你说话,我准备好了,你想知道吗?”   薛峤没有接话,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才带着毕禾坐起来了一点,他靠着床头,毕禾跪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却之不恭。”薛峤低声道,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睫毛,“我等了很久。”   两个人都好像在进行一项仪式,显得非常郑重。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毕禾告别过去的仪式。   于是在酒店房间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毕禾认真地看着薛峤,他先慢慢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缓缓地准备开口。   啪。   伴随着轻轻的一声响,两人的眼前都蓦地黑了下来。   停电了。 第51章 唯一的月光   已经到嘴边的话被毕禾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 而走廊外逐渐传来人声,薛峤轻轻按住手脚并用要往床下爬的毕禾:“别动,我去看看。”   毕禾乖乖地坐回床上,看着薛峤用手机做照明,打开房门和屋外的人说了些什么。   听声音像是住在这一层的剧组人员都出来了,薛峤问了几句, 转身走了回来。   “线路故障了。”他将毕禾塞进被子里, 用厚厚的被子盖好, “工作人员在抢修,应该很快就好——别乱动, 外面很冷。”   毕禾听着外面的人声问:“外面很多人?”   “嗯,都是剧组的朋友。”薛峤坐在床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概闲着无聊。”   毕禾没说话,在黑暗里捏着薛峤的手玩。   薛峤也握住他的手,挠了挠手心:“想好对我说什么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毕禾却一时忘了言语。   突如其来的断电打乱了他的思路。   “不太凑巧。”他可怜巴巴地道, “我忘了。”   薛峤笑了笑, 手指慢慢地划着他的手心。   一下一下,划得毕禾心里痒痒的。   砰砰砰。   房门被有礼貌地敲了三声。   “阿峤!”门外一道大咧咧的男声,“窝屋里干嘛呢?停电了, 出来聊五块钱的呗!”   薛峤动作一顿, 毕禾在黑暗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无奈。   “你去吧。”毕禾突然推了他一把, 没使力, “我要读条。”   薛峤听懂了他的意思, 揉了揉他额前的刘海:“慢慢想,别急。”   毕禾抓住他的手,吧唧一口。   薛峤起身出了门,关门之前先关了房间顶灯的开关,以免突然来电刺激到毕禾的眼睛。   毕禾躺在一室黑暗里,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他纠结许久也没有好好同薛峤聊过分开的这几年,其实并不全因为组织不好语言,更多的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态、什么样的语气同薛峤讲述。   他不愿意故作轻松,却也不想变得苦大仇深,在薛峤面前卖惨。   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毕禾叹了口气,读书时他最不会写的就是记叙文。   大酒店的工作人员很有效率,电路很快就恢复了,但毕禾坐了几小时飞机又坐大巴才来到这边,其实困得不行了,当薛峤与丁向元几人道了晚安回房时,毕禾已经模模糊糊地快睡着了。   但薛峤靠近时他还是睁开了眼,半清醒半迷糊地看着对方。   薛峤捏了捏他的脸,自己去简单洗漱了一番,也钻进被窝里和他挤在一起。   薛峤的身上有很清冽的味道,毕禾咕噜咕噜地滚进他怀里。   就和男神同床共枕了,进展神速。   毕禾心里嘻嘻地笑,不要脸地伸出双手环住薛峤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胸口。   毛茸茸的脑袋在怀里拱来拱去,薛峤眉眼间都是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伸手抱住毕禾。   毕禾听了一会儿他的平稳的心跳,突然道:“阿峤。”   “嗯。”薛峤低低应了。   “你还记得我高二暑假过生日吗?你送了我一份生日礼物。”毕禾缓缓地道,声音很平静。   “当然。”薛峤沉默了几秒,右手与他十指相扣,“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毕禾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等薛峤说话,他又平静道:“那之后没多久,我父母去世了。”   薛峤动作一顿,毕禾却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手背。   “是意外——他们去乡下接我奶奶,路上出了车祸。”   “警察说是我爸疲劳驾驶——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会疲劳驾驶,他们说是便是吧,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撞破了栏杆,掉到江里去了。”   毕禾慢慢说着:“他们说我爸当场就死了,我妈是在医院里没抢救过来去的。”   薛峤将他抱紧了一些,低声问:“你呢?当时在哪里?”   “在家。”毕禾道,“我那天感冒发烧,我爸才决定不让我回乡下,而是去把我奶奶接回来。”   说着他笑了笑,轻松道:“所以我逃过一劫。”   话音刚落他轻轻咳了两声,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感冒时一样。   薛峤拍了拍他的背:“慢慢说,慢慢地。”   他知道毕禾还没有说完,甚至这场事故只是一个开端。   毕禾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还是教授,小康家庭,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一场车祸将毕禾逼上绝路,以当时毕禾的个性,就算是卖了房子也会继续读书,不会突然消失。   所以那之后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我还是挺伤心的。”毕禾揉了揉自己的脸,“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生活总是在你以为已经最糟糕的时候,再给你重重一击。”   他又笑了笑:“他们出事的时候,车上还有个姑娘,我猜应该是搭顺风车的,我爸每次遇到拦车的大学生都会捎上一程——也没救回来,和我妈一起在医院咽气的。”   “那可真是噩梦的开端啊——”毕禾幽幽道,声音里满是无奈,“责任方是我爸,判了一些赔偿。本来我爸早些年给我存了些出国的钱,我拿出来陪给那姑娘的家人了,他们原本拿了钱回乡下了,结果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几天就回来了,要更多的赔偿。”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挺想不明白的,最开始那姑娘的爸妈也没怪我家,拿了赔偿也没闹,还留了小一万给我让我继续读书呢……谁知道突然就又带着一堆亲戚回来了,非要我卖了房子赔给他们。”   薛峤低声问:“你赔了?”   “嗯哼。”毕禾闭了闭眼,“我那时候多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觉得都是我爸疲劳驾驶的错呗,叔叔阿姨失去了女儿也很伤心,我想我已经成年了,有手有脚的不至于饿死,就真的把房子卖了,反正可以住学校,放假了回乡下去就是了。”   “……但是他们不会满足。”薛峤道。   “对啊,他们要了房子,还要更多的钱,从几万到几十万,我哪有钱?最值钱的也就一屋子的书,论斤卖都没有五百块的。”   毕禾又揉了揉自己的脸:“我那时候虽然是个傻比圣母,但是也知道他们狮子大开口不正常,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他们差点闹到学校去,我不想你们知道,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薛峤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毕禾生日之后不久他就去了专业课的学校,全封闭式地上课,直到第二年春节才放假回来,而那时候毕禾已经“出国”了。   毕禾感受到了他的沉默,抬起脸来看他:“其实后来我想明白了,知道有人在搞鬼。”   “因为我后来有一天躲在一个小面馆的时候,碰巧遇到一个人——之后我才想到并不是凑巧——他让我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就去找他的朋友,他说的就是麻杆。”   “我也是几年后慢慢地想才想明白,如果这一切不是有人安排,怎么会那么碰巧遇到‘好心人’,麻杆怎么会那么好心收留我。后来有一次麻杆喝醉了,我趁机套了他的话,和我猜的**不离十吧。”   薛峤皱了皱眉。   毕禾对他笑了笑,翻了个身躺进他怀里:“麻杆对我一直很愧疚,其实我没有怪过他,虽然他好像觉得他是帮凶,把我带坏了,但是我倒一直很感激他给我一口饭吃,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吧,但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真心朋友。”   感受到薛峤的沉默,他又笑道:“是不是被震惊到了?有没有特别心疼我啊?”   薛峤难得没接他的玩笑话,而是问:“你认为是谁会为难你?”   十七八岁的毕禾内向到孤僻,根本不可能得罪人到这个地步。   那姑娘的父母必定是受了谁的唆使,把毕禾往绝路上逼。   毕禾笑道:“我隐约知道,但不想和他们计较,本来也没有证据,而且除了出事的那一年实在是很伤心之外,这些年我过得还蛮开心的。”   他说得其实很轻松,并不是刻意隐瞒最初撕心裂肺的日子,也没有想告诉薛峤他也曾走投无路差点跳了河,如果没有蕊姐死命拉着,早已去和父母团聚了。   他只是觉得时间已经走过很久很久,一切不好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后来过得很好,不会再想着自杀,以后还会更好,因为他又有了薛峤。   他也不会告诉安晋这些事,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定会知道的,他的理智明白这件事安晋并不知情,迁怒谈不上,只是他更不可能接受安晋的感情。   当然他还是有一丝丝记仇的,所以也不愿意再和安晋有什么交集了。   毕禾想到这里,慢慢坐起身,换了个方向坐到薛峤身上,居高临下笑嘻嘻地看着他:“我交代完了,你心疼不心疼?”   薛峤却只是看着他问:“所以你当年给我电话,骗我说要出国,是不想我知道。”   毕禾承认得很干脆:“对啊。”   薛峤的神色变了变,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后颈:“都被逼得那么紧了,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我当时脑子不太好使。”毕禾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黑发禾,“之后我也想过,其实当时我还可以报警的,不管有没有用,总能吓吓他们——至于你,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知道,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两那时候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关系好的同学,充其量还有我暗恋你呗,告诉你让你徒增烦恼不好。而且我那时候想啊,你是要当大明星当影帝的人,要是因为我出了岔子怎么办?那我不得砍死我自己。”   他低头看着薛峤,又认真道:“真的,阿峤,我那时候就想:我的人生已经不好了,可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薛峤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其实那段时间过得很快,整我的人也没打算下狠手,那些人找不到我就渐渐地消失了,我的生活还是挺平静的。我也没想过和你老死不相往来,我怎么舍得啊。”   他低头趴在薛峤胸口:“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能再回来见你的机会。也不是说多想念吧,就是经常会想起来,希望你过得好,又怕你过得太好把我忘了,但是又找不到回来的机会——哎你懂我在说什么吗?我觉得以前的日子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要回想起来好困难,也不敢主动给你消息,就只能在电视上看看。”   “现在想想……”他声音低下来,有些喃喃的,“我可真想你啊……”   薛峤的手猛地抖了抖。   毕禾察觉到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不会被刺激到了吧?”   薛峤沉默地将他拉下来一点,几乎贴上了他的唇,毕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说后悔太无力,说心疼又很苍白。”他低声说着,用温柔得让毕禾差点落泪的力度吻了上来,“小禾,谢谢你回来。”   这不是他俩第一次唇对唇的亲吻,确实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亲吻。   毕禾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要太难过,我真的过得挺好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很想你。”   刚说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是薛峤翻了个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毕禾看见他的眼睛里全是自己。   “我有点想哭。”毕禾诚实道,“其实看你在节目里说我是初恋的时候,我高兴疯了,根本没想过是不是节目效果,也没想过会不会你说得根本不是我,就是觉得机会来了,我又能见你了。”   “不会有别人。”薛峤道,“永远都只有你。”   毕禾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白月光?”   想想以前的他,还是很适合这个属性的。   薛峤却摇了摇头,很温柔地看着他笑:“你真要把自己比作月光的话,我就是兔子精,被月亮照着才能活的那种。”   “什么乱七八糟的。”毕禾伸手捏他的脸玩,“亏你还是文化人。”   薛峤等他玩够了放了手才又认真道:“小禾,说什么爱你情深似海,我自己都不敢当,但是我的确和你一样,不管生活过成什么样子,都一直在等着再见的这天。”   毕禾原本还笑嘻嘻的,这时一下就红了眼睛,搂着他的脖子道:“怎么办啊,你怎么这么好,我太喜欢你了。”   薛峤低头又吻他,这一次温柔中更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情绪,毕禾的手抓着他的脊背,任由他从他的唇吻到下巴,又吻上脖颈,一路向下。   这时间有千般美万般好,可你却是我唯一念念不忘的那一点月光。 第52章 男神服务   裹着羽绒服的毕禾打了个喷嚏。   秋秋连忙把热水杯塞给他:“就说了让你别上来吧, 不听峤哥言,吃亏在眼前。”   “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嘛。”毕禾抽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没那么娇气。”   q市的山上不仅气温低,风还大, 摄像机前的演员吹得假发都要飞了, 毕禾这种闲杂人等倒是还可以和秋秋一起蹲在棚子里取暖。   他这今天一直在剧组陪薛峤, 也不想自己出去玩,干脆在薛峤拍戏时跟着上山来凑热闹, 薛峤和秋秋口径一直, 说的毕禾还是公司派过来的临时助理。   薛峤这天拍得很顺利, 好多场都是一条就过了, 见他一下戏,秋秋立刻动作熟练地冲过去给他披上大棉袄。毕禾也抱着暖手袋和热水杯跟在后面。   男神穿个军用大棉袄也还是男神, 还心情很好地随手捏了捏毕禾的脸。   “快喝水。”毕禾催他, 又打了个喷嚏。   薛峤皱了皱眉,轻轻推了推他往背风处走:“别站这里。”   他也没接水杯, 而是塞回了毕禾手里。   毕禾吸了吸鼻子:“你拍完了吗?”   “四点还有一场。”薛峤接过暖手袋捂了捂冻得僵硬的手, “冷不冷?先回去?”   “等你一起。”毕禾低头看了看时间, 还有十分钟就是四点了。   薛峤拉过他的手, 握在自己手里一起放在暖手袋上,毕禾一个哆嗦,下意识看了看周围。   “没事。”薛峤替他搓了搓手指, 笑道, “没有这么敏感。”   毕禾回头一看, 果然工作人员都各忙各的,根本没有闲心往这边看,而秋秋早已转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这边。   他小声问薛峤:“你是假的一线吧?一点都不众星拱月。”   “工作而已,排场并不是必须的。”薛峤拍了拍他的额头,“把热水喝了,别感冒。”   毕禾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薛峤坐在他身边温了一遍台词,没一会儿就被场记请了过去。   这场戏似乎比较重要,秋秋拿着手机凑在导演附近拍监视器的画面,她得将薛峤这一段的表现录下来,等薛峤自己来看哪里需要改进。毕禾抱着热水在她旁边看了会儿热闹,又觉得自己这个无关人士挺碍事的,放下热水跑去找洗手间。   山上倒是有公共洗手间,又小又破的那种,门的设计还很不科学,毕禾刚推开门,里面就传来一声闷哼。   毕禾吓了一跳,连忙闪进去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这洗手间的结构挺奇葩的,大门向里开,而洗手台却在门后不远,刚才毕禾那一推门多半是撞到人了,幸好他并没有用多大力。   但被撞的人却捂着眼睛,久久地没有抬起头来。   “你你你你怎么样?”毕禾有些慌了,他虽然是个三天两头打群架的流氓,对着正常人还是很有公德心和责任感的,“我撞到你哪儿了?哪里疼吗?”   那人轻轻吸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虽然还是捂着一只眼睛,却淡定地对毕禾摆了摆手:“谢谢,我没事。”   毕禾这才看到他的脸,当下也是愣了愣——这人身高身形都和他相当,身上穿着戏服,毕禾十多分钟前才见过他——今天也在山上拍戏的乔明希。   “不好意思啊。”毕禾连连道歉,“真没事吗?你的眼睛……”   “没关系,就是美瞳掉出来了。”乔明希淡定地放下手,他脸上还画着戏装,整个人都像冰雕的一般,只有一只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另一只却却是自然的黑子,关键眼眶还红通通的,十分破坏美感。   毕禾吓了一跳:“美瞳都撞出来了还没事?!”   “啊……不是。”乔明希连忙解释,“我本来就是在摘美瞳的。”   见毕禾一脸呆滞地盯着自己,他笑了笑用手指挠挠自己的脸颊,看起来有些腼腆:“戴太久了眼睛不太舒服,想着取下来休息一下。”   原本觉得是很小的事便不好意思麻烦妆发师,没想到正取到一半被撞得手一抖,美瞳片滑出眼眶不知掉去了哪里。   他想着便看了一眼洗手台,早已没了小小美瞳片的影子。   毕禾也看到了他的动作,窘迫道:“抱歉啊。”   “没关系。”乔明希道,“这个还有很多的。”   “那你眼睛还好吗?”毕禾看着他红红的眼睛问。   乔明希面上浮现起一丝烦恼的神色来:“没感觉,就是一会儿大概要麻烦妆发师了。”   “我我我我我帮你解释。”毕禾道,“是我的责任。”   “不用的,我说过没关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乔明希说到这里笑了笑,那笑意其实很淡,却有安慰的意味,“我回去了,别在意。”   他说着却没有动作,一双眼安静地看着毕禾,像是在等他说话。   毕禾反应过来:“啊,好的,好的。”   乔明希于是对他点了点头,转身拉开门走了。   毕禾等门关上还站在原地,良久才反应过来揉了揉头发,啪地给自己打了个标签——   毕?冒失鬼?禾。   回到剧组的时候,镜头那边的薛峤正在掉威亚。   为了还原里恒朔削瘦修长的身形,薛峤的戏服里没有加任何衣物,此刻还不知是为了吊威亚方便还是剧本要求,原本穿着的外衫也脱了,看着是很丰神俊朗没有错,却也很冷。   毕禾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跑回棚子里找工作人员拿了电热水壶,蹲在插线板边上烧水。   吊威亚的拍摄难度是平时的好几倍,就算薛峤运动神经发达而且身姿仪态都很帅气,也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需要重来,那边一遍一遍地拍着,毕禾就抱着热水杯和暖手袋在边上伸着脖子等。   他附近蹲着同样在等自家演员下戏的其他助理,个个都裹着厚外套缩着脖子,十足的保姆模样。   毕禾看了看他们,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和他们一模一样,再也不是筒子楼小白龙。   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有点想乐。   寂寞地帅气和幸福地丑着,当然是选后者啊!   况且他也不是薛峤的保姆,秋秋老妈子才是。   毕禾在心里扬天长笑。   有些事是天注定的。   就只看当天晚上薛峤什么事都没有,毕禾却反而冻感冒了这一点来看,体质差异巨大的两个人在日后的某些不可描述的事上处于什么位置便不言而喻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刻毕禾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像一个白皮黄馅的饺子——目光幽幽地看着薛峤在面前走来走去。   “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他很不满。   明明耗费大量体力和精力工作了一天的是薛峤,病倒的却是他?   毕禾很丧气,给自己换上毕?弱鸡?禾的标签。   “你本来就刚出院,这边跟北方差异又大。”薛峤仔细调好空调温度,又用两个水杯来回倒腾着将热水降到合适的温度,倒出感冒药在毕禾面前蹲下,“吃药。”   “我突然想起你有一个表情包。”毕禾仰头吞了药才道,“就是吃药那个,太逗了。”   他说的薛峤倒也知道,是粉丝在《老友公寓》里截的一张图,其实他表情挺平常的,就是眼神看起来特别关爱智障,所以被p上了“乖,吃药”的文字。   薛峤想到这个自己都忍不住乐:“我都不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直以为我还挺——嗯,‘暖男’的。”   “暖男多没意思啊,你没看你粉丝都吵着要你演反派么。”毕禾这段时间没事就捧着电脑混薛峤的微博和相关论坛,跟着乐呵呵地霸占超级话题和热门贴子,俨然已经是一朵脑残粉,“天天都在你微博下面喊——‘老公正面上我’!”   他模仿小女孩的声音喊得惟妙惟肖,面部表情极其丰富。   喊完却见薛峤正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   “正面——什么你?”薛峤拖着话音慢吞吞道。   毕禾一愣,一掌拍他脸上:“你猜!”   拍完就抱着被子往床另一边爬。   薛峤乐呵呵地抓住他的脚踝,把人拖回来在怀里抱了抱:“好了别闹了,好好休息。”   “你有毒啊。”毕禾脸被闷在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表示抗议,“什么暖男,全是假象。”   “那你也退不了货了。”薛峤笑着把他的脸拯救出来,按进枕头里躺好。   “睡不着。”毕禾眨巴着眼睛道,“要男神□□服务。”   薛峤干脆拒绝,声音里满是揶揄:“想得美。”   毕禾就见他真的站起了身:“真的拒绝啊?你要去哪儿?”   “洗澡。”薛峤笑着挑了挑眉,“男神□□服务第一步。”   毕禾一扬手用被子盖住了脸。   薛峤愉快地笑起来,不一会儿毕禾就听见洗手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毕禾缩在被子里,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   这感冒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他遗憾地想。   毕?没头脑?禾,并没有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有哪里不对。   黑发禾听了想打人。 第53章 配一脸   结束了在q市的拍摄后, 薛峤带着毕禾和秋秋杀回了北方。   一下飞机,冷风就呼呼地直往衣领里灌, 薛峤的长围巾团在毕禾的脖子上, 微妙的是, 男神戴起来英俊非凡的单品,毕禾缩在里面却像只被缠住的仓鼠。   秋秋想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 毕禾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她连忙正色,尽职地护着薛峤从粉丝的包围里走出去。   毕禾紧紧贴在薛峤身边, 被粉丝伸长手递过来的礼物糊了一脸。   人群一直出了机场外的开阔地薛峤才停下来接了几位粉丝的周边低头签名, 毕禾手忙脚乱地给秋秋帮忙,有老粉注意到他,零星议论起这个面生的小哥来。   毕禾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希望她们已经不记得那个摔到薛峤面前的“粉丝”。   扛着相机的前线女生啪啪地按着了快门,无意中注意到一旁的毕禾,她犹豫了几分,还是悄悄框进了半张这个黄发男生的侧脸。   秦栎然这天终于结束了国外的公差,亲自开了车来接机, 当看见毕禾跟着薛峤从机场里出来时, 他原本就严肃的脸上神色沉了沉,不动声色地透出几分冰冷来。   “秦哥,你回来啦!”秋秋钻进副驾驶座里, 一副虚情假意的惊喜模样。   秦栎然面对她倒是神色如常:“辛苦了, 一切顺利吗?”   “顺利!”秋秋笑道, “谁也没给您惹事。”   秦栎然挑了挑唇角便算是笑过了,转头看向薛峤,薛峤也关心了一下他的近况:“一切顺利,你那边忙完了?”   “比较棘手,还在协商。”秦栎然说着公司的事,语气平淡,但在说话的空隙里仿佛不经意地看了毕禾一眼。   秋秋一早就说过,毕禾也知道秦栎然会亲自来接机,他不喜欢这个人,但也没有必要在薛峤和秋秋面前表现出来,只是在上车后就略略收了收面上的笑意,一副无悲无喜目不斜视的模样。   此刻见秦栎然看过来,他也直直对上对方的目光,突地笑了笑。   秦栎然面色又是一沉,转头专心开起车来。   进了市区之后,车子先绕到薛峤家附近送毕禾回去,而薛峤还要去赶下一份工作。   秦栎然一直到停车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毕禾下车之前与后视镜中的他又一次对上视线,对方甚至对他勾唇笑了笑,可那目光却莫名地像一条美丽的眼镜蛇,看得毕禾后背突然有些凉。   但他面上一点异样也没有,神色如常地下了车。   他转身准备道别,却见薛峤也下了车,拉起他的手塞进两样东西。   “钥匙,粗心大意的。”薛峤笑着责备道,又仔细地替他理了理围巾,“快回去吧,外面冷。”   毕禾低头看了看,除了家里钥匙之外,薛峤还塞给他一个钱包,是对方自己常用的那个,大概是怕他一个人饿死。   毕禾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嘴鼻,瓮声瓮气道:“工作加油,记得吃饭。”   “知道。”薛峤低声应了,又带着笑意有些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我今晚就回来,晚上见。”   “晚上见。”毕禾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送走了毕禾,薛峤趁着周围没人迅速上了车,不等秦栎然开口,他突然道:   “栎然,有件事我要和你交待一下。”   秋秋的手一抖,差点给前男友的微博点了赞。她转头看了秦栎然一眼,对方神色如常地开着车,只是过了很久才回应了一句:   “什么事?”   “我看过许多英俊的人,可那天他只是对我笑了笑,我就想,义无反顾地和他走了。”   屏幕上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主角坐在月光下,笑意吟吟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光。   “这就是最好了,给我全天下的财宝也不换。”   毕禾咔擦咬掉一块薯片。   男神那张脸,谁不想跟他走,不过他只跟小爷走。   他又喝口可乐,得瑟极了。   看完这集又点出去刷微博,秋秋那姑娘看着傻兮兮的,业务水平倒是当之无愧的流量级别,这才过去几个小时,薛峤的机场照已经在各大帐号里出现了,还上了预备热搜。   她还用薛峤的微博发了几张最好看的,转评都已经五位数了。   看这条微博配的一大串罗里吧嗦的文字和表情就知道是她的手笔,薛峤向来意简言赅,表情只发哆啦a梦微笑好么?   不过底下评论的粉丝才不管那么多,纷纷舔起了男神的盛世美颜。   毕禾一条一条地看,就看到些不太一样的。   “发现一枚好看的员工小哥。[评论配图]”   “不错,真的好看,虽然和大峤风格不一样,有点像字母团的乔明希。”   “眼拙,觉得更像林子宁。”   “得了吧五官差远了,哪里来的洗头小哥个个都像林子宁。”   “这么糊的侧脸都能看出来长相?”   “叫我红领巾[评论配图]”   “哇这张太好看了吧!素人里的中上水平了。”   “这么看真的像乔明希啊,低配不良少年版。”   “等等,这张的眼神也太……了吧,是在看大峤?”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就是迷弟看大峤的眼神吗。”   “哈哈哈哈是我。”   “是我本人了1”   “小哥挺清秀的,暗戳戳萌一下大明星攻x迷弟受。”   “现在一点也萌不起这种花样美少年款了,还是大峤和qyr萌。”   “投经纪人哥哥一票,强强才有看点,而且qyr那脸才叫巨好看呢。”   “呵呵楼上ky腐女癌滚粗。”   “你才滚粗,吃你家大米了?”   ……   低配乔明希,不如秦栎然。   毕禾全然忘了计较自己的照片被传播的事,沉浸在这几个评论里,愤怒地关了电脑。   低配乔明希同学跑进厨房咔咔地将储物盒里的坚果全掏了出来,跑回书房一边愤怒地剥壳一边假装路人和cp粉对喷。   “黄毛小哥挺好看的,能驾驭这个发色的人不多了。”   “和大峤配一脸好吗。”   “呵呵你蹲薛峤和秦栎然床底下了?”   “秦栎然也就路人水平,跟这小哥差远了。”   混迹x道多年的毕筒子楼首霸禾,对八卦论坛也是非常无师自通呢。 第54章 男神他很酷   被粉丝追着喷了108条之后, 毕禾终于累了。   他趴在桌子上, 手里的鼠标无聊地点来点去, 斜眼看了看屏幕右下角,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薛峤还没有回来,想来工作一定很忙。毕禾溜到冰箱面前扫视了一圈, 有去q市之前秋秋帮忙储存的方便面, 他扫一眼保质期,哼着歌煮了一碗什么配菜都没加的面。   吃碗面洗了碗收拾干净厨房,仍然闲得无聊, 干脆将笔记本电脑抱在怀里, 缩进沙发里继续上网。   也许是男神还不回家,毕禾有些心神不宁, 电视剧看不进去,游戏也不想玩, 无聊得在搜索引擎里打薛峤的名字玩。   男神的百科是谁做的, 可有眼光了。   这通稿写得完全是犯花痴, 秋秋也太不专业了。   季衍力压薛峤成皇耀第一男神?呵呵,谁,不认识。   一边吐槽一边往下翻,毕禾的视线突然停留在一条一周前的新闻上。   他点进去将新闻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又打开日历数了数日子, 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呵欠。   这天的工作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 薛峤先送秋秋回了家, 然后让一脸疲惫的秦栎然坐进副驾驶, 自己开车先送对方回去。   “不回了,明天一早又要来接你。”秦栎然低头看一眼时间,疲惫道,“去你那儿将就一晚。”   “客房小禾在住着。”薛峤面色如常,专心开着车,“明早我和球妹汇合了来接你,你多睡会儿。”   秦栎然往后头靠着椅背,对着越来越近实际却仍然距离他们很远的巨大霓虹灯牌看了许久,才像是眼睛难受一般取下了鼻梁上的眼镜,他目光平常,车窗外闪烁而过的灯光映得他双眼更加胜于平日的漂亮。   良久他才淡淡地问:“你考虑好了?”   薛峤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他没有迟疑,缓缓道:“你知道,我从不感情用事。”   “你要明白。”秦栎然的语速不急不缓,他平日说话时总有一点冷淡的意味,令人觉得不好相与,此时更带了一点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到的严厉,“你现在正是上升期,形势一片大好这种事不用我告诉你,但是。”   他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清晰,顿了顿才继续道:“前有季衍,后有公司新签的一大堆新人——庸品里总会出一个宝,所有人都在发力,你没有机会出一点差错。”   薛峤笑了笑:“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这一句秦栎然问得很快,令他自己都有些错愕,“需要我告诉你吗?你和他的关系一旦爆出来会引起什么后果?就算公司领导都知道你的问题,就算你要找伴,也应该找……一个靠谱的,让你们即使被暴露了也没人敢动你!但你现在找了谁?”   他说到这里又平静下来,冰冷而不屑地微微笑出来:“一个混混。”   车子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停下,薛峤偏头看了秦栎然一眼,只是很平常的一眼,他俊朗的脸上却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   “栎然。”他沉声道,“我选择在刚和小禾确定关系的时候跟你交底,是出于对你的信任,也是因为我想好了所有的可能,并且有办法对付这一切可能。”   秦栎然坐在座椅里,他们谁都没有看对方,只有薛峤平静而认真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我尊重你,也希望你尊重我的爱人。”   秦栎然冷笑道:“你走错一步,关系到的不止是你们两人的命运。”   “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走错。”薛峤道,这时他又再次看了秦栎然一眼,这一眼温和、沉稳,又带着在他身上罕见的不可抗拒,“你知道,我从不给人添麻烦。”   小区的自动大门稳稳打开,有车从里面开出,车前的灯刺得秦栎然眯了眯眼。他闭着眼像是缓解了一下眼睛的疼痛,才重新戴好眼镜平静道:“我知道了。”   说着按开安全带,薛峤跳开车锁,对他笑了笑:“好好休息,明天见。”   他看了薛峤一眼,推门下了车。   薛峤直到对方高高瘦瘦的背影进了小区消失在黑暗里,才调转车门往家的方向开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远的后方,秦栎然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回头看着外面马路的方向。   深冬夜晚的风,吹得他一张精致的脸也很冷。   薛峤在停车场遇到同样深夜工作完回来的流量小花,对方带着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两个助理和他热情地打招呼。   “刚下戏?”薛峤知道对方最近在拍戏。   “是啊,吊了一天威亚可累死了。”小花笑眯眯地和他一起走出停车场,“你最近忙什么呢?”   薛峤微微笑了笑:“还不是拍戏。”   “哦!《明月沧云》是吧?”小花回忆道,“这戏你接得可真够义气。”   薛峤伸手抵住电梯门,等女士们都进去了才进电梯:“比不得你仗义,《风花》什么时候开机?”   小花叹了口气:“得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帮别人抬轿了。”   她是童瑞同公司的师姐,最近公司给了童瑞一部剧,特意请了这两年风头正劲、一剧一爆的她来演女主角,童瑞虽然今年爆红,但在电视剧圈是完全的新人,甚至不是科班出身,她的咖位要远高于对方,因此被许多人戏称为“抬轿”。   薛峤与小花也挺熟了,玩笑道:“我看你也乐在其中。”   “那倒是。”小花耸耸肩,“谁让我家师弟长那么好看呢?况且还是老拱的剧本。”   薛峤听这名字愣了愣:“昌平回来了?”   “对啊。”小花有些诧异,“他没跟你联系?”   薛峤笑道:“这臭小子,早把我忘了吧。”   “我看是,在f国放飞自我了他。”小花笑道,这时电梯停下开了门,两人便结束了话题,她走出电梯对薛峤挥挥手:“回见啦男神。”   薛峤开门进屋里,发现客厅的顶灯大亮着,毕禾歪歪扭扭地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男生仰着脖子睡得香,一头黄毛乱糟糟的,怕是睡得再熟一点就能流口水了。薛峤眼神温柔下来,不忍心叫醒他,轻轻拿开他怀里的电脑放到一边。   屏幕在他的动作之间亮了起来,显示出毕禾睡着之前浏览的网页。   薛峤无意瞥了一眼,却被熟悉的logo吸引了目光,便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网站是他以前也进过的,页面上是一篇文章。   “本月底,本校将迎来建校50周年校庆……至20xx年,本校已成功举办……d市作家协会会长傅博先生……x商会联合会长蔡恒志……青年演员薛峤等知名校友……”   薛峤粗略地扫了一遍,倒想起这件事来。   “……阿峤?”   背后传来睡意浓浓的声音,薛峤回过头,见毕禾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回来了?”毕禾毫无意义地问,半眯着眼往薛峤已将张开的怀里钻,他先是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薛峤的胸口,然后攀上对方的肩膀,像无尾熊一样挂了上去,整个过程中都一副还在梦游的模样。   薛峤仍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回房里去。   毕禾原本都睡傻了,在落进柔软的被子里的一瞬间却忽然清醒了,睁开眼问薛峤:“累不累?吃饭了吗?”   薛峤特别心满意足地摸摸他的脸:“吃过了,快睡吧,这么晚了。”   毕禾却不想睡了,手脚并用地往他怀里爬:“睡不着了,你明天工作吗?”   “嗯,六点走。”薛峤道。   毕禾爬到一半又转头:“突然又困了,晚安男神。”   薛峤笑着一把把他捞回来亲了一口:“晚安吻得有一个吧?”   “那必须的。”毕禾笑嘻嘻地蹭过来,“吧唧”就是一口。   “睡吧。”薛峤将他塞回被子里,“睡不着我陪你数羊。”   “数个上帝,你也快点睡。”毕禾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去推他,“快点快点,晚安吻都送过了。”   薛峤笑着亲亲他的手:“晚安。”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回头低声问:“明天二中校庆,想不想回去看看?”   毕禾像是又困了,闭着眼道:“不去,你不在又没什么意思。”   薛峤看着他往被窝里缩,笑了笑,才走出去轻轻关了门。   第二天薛峤又是一早就带着来砸门的秋秋走了,而致力于打自己脸的毕禾睡到日上三竿起,乐颠颠地跳上公交车晃悠去了二中。   五十周年校庆,学校办得很隆重,也允许校外人来参加,毕禾抬头挺胸,在保安无悲无喜的目光中得意地晃进了学校。   一天不用上课,整所学校的小破孩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除了与世隔绝的高三学生楼。   毕禾看一眼死气沉沉的高三楼,又看一眼另一边为了校庆演出跑来跑去的小孩们,幸灾乐祸的表情溢于言表。   小爷还没体验过高考生の绝望呢。他遗憾地想。   也有年纪小的小学妹盯着他看,他对她们挑了挑眉,才上初中的小女孩转身就跑。   毕禾:“……”   他在学校里晃了一圈,看时间差不多了,混在人群里进了大礼堂,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子,看着舞台上喜气洋洋的小孩们,独自在角落老夫聊发少年狂。   其实黑发禾根本没有狂过,他唯一一次登上二中的舞台,是和班上其他五六个同学一样,演一棵树。   但就算是一棵毫无技术含量的树,薛峤还是在演出结束之后带他一起吃了一顿饭,像个表扬孩子的智障家长。 第55章 美男子的世界   二中是一所比较注重素质教育的中学, 毕禾还在读书的时候学校艺术氛围就挺浓厚的,这次校庆演出还办得挺像那么回事,有几个节目结束时毕禾拍得手都红了。   也许是喝彩的声音有些大, 远远的前几排有人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毕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缩在角落假装中学生。   周围真正的中学生叽叽喳喳说着话, 舞台上身量刚长成型的少年们唱着似是而非的情歌,引得台下小女生一片又一片地尖叫。毕禾跟着起哄吹了声口哨,然后在满礼堂的鼓掌声中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提前离了席, 又在操场附近逛了一圈。上一次来时是盛夏,而现在满学校的爬山虎都随着冬天的到来枯了, 带了一点寒冬的萧条,不过学校这种地方,永远都有着不被四季变迁而影响的生机。   毕禾随手捡起一片还没来得及被清扫走的枯叶,捏在手里把玩着, 往学校大门口走去。   某种程度上来说,学校是一个被时间洗涤得很慢的地方,有些东西多年后再看总有些不同程度的变化, 可本质却还是你学生时代记得的模样。   比如校门口的那间报刊亭。   毕禾站在一旁对着报刊亭侧面贴的海报入了会儿神, 然后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文字读了一遍, 转头问老板:“这个海报能卖吗?”   “这个是杂志里的哦。”老板已经不是毕禾读书时那个腿脚有点残疾的大叔了,换成一头短短卷发的年轻姑娘, 从背后的书架抽出一本杂志放到毕禾面前, “就是这个。”   毕禾低头看了一眼刊名, 付了钱揣着杂志走了。   走了没有两步,迎面走来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毕禾犹豫了几秒,正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那人却已经看见了他。   “毕禾?”   毕禾停下脚步,显得很随意地抬了抬手:“嗨,谢逸。”想了想又改口,喊了对方现在的名字。   关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微微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老同学嘛。”毕禾干笑了两声。   关逸是那种很刚毅的长相,毕禾对他高中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觉得对方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人,一开口便知道是个稳重的人。   “你也回来看校庆?”关逸和他搭起话来,“刚才在礼堂看了几眼觉得有些像你,没太敢确定。”   见毕禾没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之前也是,没有机会和你打个招呼。”   知道他说的是前几次偶遇,毕禾虚伪地笑:“正常,我变化还挺大的。”   关逸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话说了,就那样白白站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毕禾于是继续生硬地寒暄:“你现在是经纪人了吧?怎么有空回来玩?”   “今天我休假。”关逸微笑道,“陆老师让我给她现在带的学生开个会,就顺便来看看。”   毕禾愣了愣,想起上一次被球砸中时狼狈遇到的人,面目其实有些模糊,但对方年轻时的样子他却还记得。   于是他笑了笑,也不知如何搭话。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x2。   两人就站在靠马路的人行道上,这时有车慢悠悠地在两人身边停下,按了一下喇叭。   毕禾和关逸一起转头看去,车窗缓缓地摇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墨镜以外的部位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冰冰。   关逸看了来人一眼,却转头问毕禾:“要不要送你回去?”   车里的人猛地转头看毕禾。   毕禾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还不急着回去。”   关逸也不强求,和毕禾道了别就钻进车里。   毕禾都不等他关门,转身忙不迭地走了。   并不想叙旧,还是离童瑞那个神经病越远越好。   关逸系好安全带,却见童瑞并没有开车,而是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走吧。”他提醒道,“一会儿被认出来。”   童瑞没听他的,只是冷冷问:“你们约好的?”   “偶遇。”关逸回答得很快。   “他现在这么丑。”童瑞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来,“你还放不下?”   关逸皱了皱眉:“童瑞。”   童瑞抿了抿唇,正要踩下油门打方向盘,却被人按住了手。   关逸平静道:“我来吧,你休息,晚上还要开会。”   童瑞一言不发地解了安全带,也不等他过来交换,径直下车拉开后座的门,在被认出来之前迅速地坐了进去。   他不说话,躺倒在后座里,微微蜷缩着像个小孩子。   关逸进了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关逸面色平静,内心里却小小地叹了口气。   毕禾全然不知道自己躺着也中枪被喷颜了,他晃悠悠地自己坐公交车回了薛峤家,一开门却愣了愣。   “出去玩了?”男神站在餐桌前招呼他,腰上还系着围裙,“来吃饭。”   毕禾立马便笑了,心情甚好地蹦哒过去:“今天这么早?”   “别蹦跶,腿好了?”薛峤看他一眼。   “早好了。”毕禾坐下来笑嘻嘻地看他,“男神啊您这模样可真□□。”   薛峤曲起手指弹了把他的额头,解了围裙和他一起吃饭。   “我回学校围观校庆去了。”毕禾老老实实地自打脸,一边吃饭一边和他绘声绘色地讲今天看的节目。   “这两年好像搞了个什么校儿童剧团,就一群初一的小豆丁,简直萌死我了……不过学校神经病啊都初中了儿童呢。”   “高二有个小品挺有意思的,讽刺你们圈里的小鲜肉来着,哎,这八卦我不太懂,真有人把全家塞进剧组跑龙套啊?谁啊?”   “跟我们那年一样,也有上去唱流行歌的,不过那几个小子都没你帅。”   薛峤笑吟吟地听他眉飞色舞地叙述,却见他讲到这里时停了停,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真的。”毕禾遗憾道,“你要是一起看了就知道了,有个小子还模仿你弹吉他呢,一点都不像。”   薛峤看了看他才笑道:“什么叫模仿我,谁年轻的时候不想耍个酷。”   毕禾立刻文:“那你也是耍酷咯?”   “你觉得呢?”薛峤挑了挑眉,又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谁还没个偶像包袱了。”   毕禾埋头大口吃饭:“不懂你们美男子的世界。” 第56章 唱给你的歌   美男子峤哥不想提当年自己跑调到五环外只能靠脸转移观众注意力的事, 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回了一趟学校,毕禾看起来是真的开心,不停和薛峤说着学校的变化, 薛峤先一步吃完饭, 便一言不发地听他说话, 眼里盛着笑意。   吃过饭, 毕禾抢着洗碗,薛峤收拾餐桌,见到毕禾回来时随手放在桌上的杂志, 他低头多看了两眼,是已经出了十多年的经典武侠类月刊, 这些年纸书式微,没想到这杂志还在出新的。   毕禾收拾完厨房出来,却见薛峤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拎着两件外套。   毕禾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来。”薛峤抽出一件外套递给毕禾,“穿好,我们出门。”   毕禾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阳台外:“?”   薛峤一边穿外套对他笑道:“回忆往昔, 去不去?”   毕禾万万没有想到, 多年前他被好学生薛峤带着翻墙往学校外爬, 而多年后他被好青年薛峤带着往学校里爬。   除了两个人都长成了再也不惧怕教导主任的成年人之外,变化的还有毕禾已经变得非常利落的身手。   “这是回忆往昔的第一步吗?”毕禾跳下来的时候吐了句槽。   薛峤接了他一把, 佯装烦恼的样子:“像我这样没用的男朋友, 也只能晚上没人的时候陪你出来了。”   毕禾垫脚摸了把他的脸:“没关系, 你脸好看嘛。”   “我觉得你应该还没擦手。”薛峤任由他摸。   “那刚好用你脸擦擦。”毕禾特别不要脸地收回手,笑嘻嘻地往前走。   薛峤无奈地笑了笑,几步上前与他并肩。   已经到了夜晚,早过了二中放学的时间,住校生都被锁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偌大的校园里倒是很安静,见不到什么人影,适合他们两人这种居心叵测的外来者,当然也适合玩早恋的问题小少年们。   “哇塞。”毕禾往柱子后面躲了躲,又伸长脖子去看远处的人影。   没有碧绿的爬山虎和雪白的七里香,深冬枯黄的枝条横七竖八地割裂了视线,远远的他们只能看见两道亲密依偎着的少年人的身影,大约是在小心翼翼地接吻。   薛峤伸出一只手捂着毕禾的眼睛将他拖回来,低声笑道:“非礼勿视。”   “哎。”毕禾应一身,双手扒着他的手腕让自己重见光明。   就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熟悉的场景穿越时光而来,毕禾眨了眨眼睛,抬头对薛峤笑道:“这场景我怎么觉得以前也发生过。”   薛峤“嗯”了一声:“你当时可没有这么淡定。”   “朕当年可是纯情小少年。”毕禾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薛峤笑出声来,在黑暗里拉过他的手:“那就别在这儿看现场了,纯情小少年。”   毕禾笑嘻嘻地被他牵着手,反正四下无人,薛峤既然不在意,他也就有恃无恐。   脑子里倒想起多年前,也是在爬山虎还没有恢复碧绿颜色的时候,也是这万籁俱静的夜晚,也是撞见亲密接吻的陌生同学,他涨红了脸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的薛峤捂住他的眼睛,也是这一句带着笑意的轻轻响在头顶的声音。   “非礼勿视。”   也是拉过他的手腕的薛峤和乖乖被拉走的他。   这么多年啊。   两人安静如鸡地在学校里逛了一大圈,发现其实二中并没有和记忆中相差太远。   被布满藤蔓的长廊和有点破旧的篮球场夹在中间的操场,毕禾在这里生不如死地跑过1000米,在漫天的加油声中跑向终点等着自己的薛峤,对方的声音永远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不会是最后一名。”   高中部一楼走廊深处的校医务室,窗户上百年不变贴着的卫生安全宣传海报,那时候值班的还是戴老花眼镜的王老师,一边给毕禾处理膝盖的伤口一边还与他开玩笑:“你怎么这么怕你同学?你们班主任知道吗?”   他怯怯地转过头去看等在一旁的薛峤,对方仍然冷着脸,直到两人出了医务室,他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保证再也不会乱跑,那张俊朗面庞上的冰雪才渐渐化掉。   薛峤并不是很容易生气的人,毕禾却始终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正如现在透过黑漆漆的窗户,也还能想起那时候笑吟吟的老师,和医务室里被风吹起又缓缓落下的蓝色窗帘。   还有已经空无一人的学校礼堂,就连二楼露台外吹过来的晚风,也还是当年同样的味道。   “这门都没装修过,学校真抠。”毕禾站在二楼入口的玻璃门外,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却只能看见倒映出来的自己黑漆漆的影子。   薛峤站在他身边,突地想起什么事来。   毕禾转头看他一眼:“你在笑什么?”   薛峤笑而不语,走向最左边的玻璃门往里推了推,门上了锁。   他回过头,见毕禾还看着自己,便笑道:“有件事我好像没和你说。”   毕禾:“?”   “还记得高一迎新会的时候吗?”薛峤道,“当时我们有节目的先来了礼堂,你们之后才来。”   “记得啊。”毕禾耸了耸肩。   “你当时迟到了吧?”薛峤转头看着那扇玻璃门,面上露出一些回忆的神色来,“等其他同学都进去坐好了,你才跑着来的。”   毕禾想起这件事来,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时他们两还不熟,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事,后来毕禾也没有同薛峤说过。   薛峤笑道:“我当时就在门后看着你啊。”   毕禾一愣,又听薛峤道:“那时我快上台了,实在是很紧张,就出来透透气。刚在这扇门后面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你跑过来,本来就很急了,你却还在这里停了一下,对着玻璃理刘海。”   他笑起来:“你在外面看这扇门像镜子,其实我在里面能看见你。”   急匆匆的、跑得两边脸颊都红彤彤的少年,浑然不觉门的这边站着他,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黑发,薛峤明明知道他并没有看见自己,却还是被那双眼睛看得愣了愣,趁对方发现之前转身小心地走了。   毕禾瞠目结舌:“真、真的假的?”   他不太记得这其中的细节了,但想想当时的情景,若是当年黑发禾知道这扇门里面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会尴尬成什么样子?   薛峤回过头来,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露台上一盏黄色的小灯等让他略略看清他的脸。   他眉眼里都是笑意,捏了捏毕禾的脸:“别急着尴尬,你那时候别提多可爱了。”   毕禾瘪了瘪嘴:“这种事你都记得,就不能忘了吗?”   “你所有的事我都记得。”薛峤道,“这样说你会比较开心吧?”   毕禾想了想:“唔,那倒是。”   说着又想起什么:“等等,你当时怎么会紧张?你不是校园男神明日之星什么的嘛?”   薛峤唇边的笑意一滞,有点尴尬:“额……”   毕禾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薛峤无奈道:“我那时候表演的是音乐剧,你忘了吗。”   毕禾恍然大悟。   他们高一的时候班上出了一台音乐剧,由于一张脸在全班二十多个男生里有压倒性的优势,薛峤被文艺委员哭着求着出演男主角——尽管他再三强调自己不会唱歌,却还是在被追着躲了一个星期之后,以文艺委员的一句“就算跑调跑到隔壁大学校区去也没关系谁叫你长得好看呢”做了妥协。   而事实证明薛峤跑调不仅能跑到隔壁大学,还能再多跑两条街,到隔壁的隔壁的理工大学去。   毕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别笑了。”薛峤被他笑得很尴尬。   毕禾不笑了,感叹道:“脸的力量真是太神奇了,就你这唱歌水平,还能连着上两年台。”   “我第二年是为了谁?”薛峤挑眉问他。   “唔……谁知道呢。”毕禾笑嘻嘻地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薛峤同志,就算你跑调跑到五环,你也还是我男神,大男神!”   薛峤搂着他的腰,低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不一会儿又放开他:“来。”   毕禾转头,见他往露台边缘走去。   礼堂露台的一侧还有一小块高台,正好能够并肩坐两个人的距离。   薛峤腿长,一只手抓着旁边,长腿一迈就上去了,转过身来朝毕禾伸出手:“怕高吗?”   “怎么可能。”毕禾挑挑眉,拉着他的手借力爬上去。   站在这个高度,远远地可以看见高中部教学楼外挂着的大雕像,是罗马圆钟的模样,毕禾以前还和薛峤讨论过它的设计者。   大圆钟之下,教学楼里十六七岁的后辈们还在埋头苦读,对他们来说这还是一段辛苦的日子,在此时的毕禾看来,却只是寂静夜空下一个又一个莹莹亮着光的小方块。   时间,命运,机缘,都是多么的妙不可言。   薛峤转过头,见毕禾额前的头发被吹起来了一些,浓密的睫毛也颤巍巍地动着,他心下柔软,连叫出声的名字也包含着说不出的情谊:“小禾。”   毕禾回头看他。   “我好像还欠你一份礼物。”薛峤低声道,“当时我们约定好,只要你愿意上台表演,我送你一份礼物,你还记得吗?”   毕禾想了想:“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   薛峤舒展眉头,轻笑道:“不算,那是额外奖励。”   毕禾茫然地摇了摇头。   薛峤往远处看了看,缓缓道:“我记得,我的节目结束之后我对你说过一句:‘你看,我唱得也不怎么样,所以你不要害怕,这一点也不难’。”   “啊……”毕禾点点头,回忆道,“这倒是记得,等我也下台了你还说我表现比你好呢,你这争眼说瞎话的功力比我现在还厉害,我可是一棵树啊朋友!”   薛峤反驳道:“一颗不会跑调的树。”   毕禾道:“不要老是自曝其短啊男神。”   “我没有骗你。”薛峤笑道,“结果我们不是都知道吗?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其实也还行啦。”毕禾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反正全场你最帅。”   薛峤抓过他拍着自己的手:“结束之后你对我说过,以后我一定会唱得更好听。那之后其实……我就一直在学那首歌,想着有一天能唱得不错的话,就唱给你听。”   毕禾愣了愣。   “没有想到会晚了这么多年,不过……”薛峤低头看他,笑着问,“要不要听?”   毕禾曾经演过一棵树。   对于那个清瘦的黑发少年来说,那是学生时代唯一一次登上舞台,即使只是许多人都看不上眼的一棵树,也让他紧张得全身发抖。   那时候还没有“社交恐惧症”这么时髦的词,旁人看到的只是内向到孤僻的毕禾连一棵树也不愿意演。   为了躲避一年后仍然锲而不舍的文艺委员,薛峤原本小小地撒了谎,企图以家里有事为理由在迎新晚会那天回家躲避上台——并不觉得自己十分帅的薛峤同学对于还要在全校面前跑调第二次这件事十分抗拒。   但看着忐忑不安的毕禾,他在某一天两人从书店里出来时笑着鼓励对方:“我在后台给你加油,怎么样?”   唯一的朋友及暗恋对象——后者是多年后的毕禾补充的——给予了无穷的勇气,当年的毕禾终于鼓起勇气以一棵树的形态踏上了舞台。   如此一来,薛峤也没有机会拒绝文艺委员了。   毕禾上台之前,还穿着演出服的薛峤将他拉到后台外的走廊上,苦着脸让他回忆自己刚才的表演,然后问:“所以演一棵树并不太难,对不对?”   其实他们哪里一样,就算薛峤唱歌并不那么好听,依然有台下许多的女孩子为了他尖叫,依然有许多的人喜欢他,而毕禾却只是一颗充当背景的树,一个哪怕只是演一棵树都害怕得不行的、没用的人。   但薛峤却一直给他鼓励,演出结束后为他鼓掌,还以一顿晚饭做了奖励,好像他的确是那么地好。   多年以后在同样的地方,那个在少年时代唯一给过毕禾鼓励的人,凑在他耳边唱着一首为了唱给他听而苦练了许久的歌。   他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却只为了你唱一首歌。   原来薛峤唱这首歌,也可以很好听。   毕禾想起以前看《老友公寓》,薛峤玩游戏输了认罚,在喝酒和唱歌里,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喝酒,他说他不会唱歌。   现在毕禾才知道,其实薛峤完全可以将这首歌拿出来唱,比起毫无亮点的喝酒,说不定还能吸引到更多粉丝。   而他却并没有,因为他们尚未重逢。 第57章 男神的欢喜   两人甜甜蜜蜜地回忆完往昔, 又甜甜蜜蜜地趁着夜色回了家。   毕禾还记得与薛峤重逢那天机场里被粉丝围攻的盛况,因此对方大半夜做贼一样带他出来, 在他看来已是莫大的浪漫, 其下沉浮着薛峤这种人的温柔与真心。   男神那么多,而毕禾的只有一个。   小迷弟心情好, 要喝酒。   喝的还是薛峤煮得暖暖的热啤酒,放了一点红彤彤的枸杞, 口感没有那么冲了,味道甜甜的。   毕禾甜甜地喝着甜甜的酒, 暖色的灯光下一张脸也慢慢地红起来。   他窝在沙发里,等薛峤从厨房绕出来,一手捧着杯子,一手笑眯眯地拍拍旁边的空位。   薛峤一坐下,毕禾便倒进他怀里, 像是靠着一个大靠枕。   电视里电影频道在放着一部老电影,女主角靠它一炮而红的时候,薛峤还在电影学院里上课。   毕禾看一会儿电影, 不时抬抬手,薛峤就低头就着他送来的杯子喝一口酒。   在你用加倍的高速旋转换来的清静夜晚里,厨房里碗筷摆放整齐,小煮锅旁的小壁灯忘了关, 散发着萤萤一簇、暖黄色的光。   玄关鞋柜里多了几双鞋, 不属于你的鞋码, 却整齐地依靠在你的鞋子旁边, 它们安静并肩,好像一开始就在一起。   还有衣帽架上一起挂着的外套。   还有在你怀里、被你放在心上的人。   薛峤想,纵使让他明天就摘下影帝,也抵不过此刻的欢喜了。   屏幕上披着小妖女外皮的女主角动了真心,一颦一笑一眨眼都向面前的大侠送去撩拨的信号。   而电视前的毕禾喝多了热啤酒,昏昏欲睡。   已经见底的杯子咕噜滑出手中,落在柔弱的毛绒地毯里,只有轻轻的闷闷的一声响。   毕禾没听见。   薛峤注意到了,却没有去管独自躺在脚下的杯子,此刻有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   准确地说,是他有更想做的一件事。   当被你放在心上的人像三个月大的小猫一样窝在你怀里的时候,你当然欢喜。   而这欢喜的背后,又是一种从心脏开始漫延到全身的细细密密的冲动。   毕禾几乎睡着了,耳边还断断续续响着老电影那首后来被传唱翻用了无数次的插曲,男女主角说了什么,他的梦里是听不见的。   直到他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压上他的嘴唇,熟悉的、令人沉溺的气息在空气里漫延。   于是他突然地、莫名地清醒了。   暖色灯下的薛峤特别帅。   准确地说,是特别性感。   他低头温柔缱绻地亲吻他的首席小迷弟,长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离得这么近,他额前的头发轻轻扫过毕禾,特别痒。   原本只是一小块区域的痒,很快就从脸颊漫延向脖子,走过胸腔,流淌向脚趾。   毕禾能够从薛峤一点点轻柔的吻中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无限珍惜,和从前几次的亲吻一样。   但他突然觉得不够。   他闭着眼,黑暗的视线里又有隐隐的光,毕禾知道那是灯,可又觉得像时间在倒带。   他在许多个有阳光洒进来的午后,悄悄红着脸抑制住偷偷亲吻薛峤的冲动。   十七岁的黑发毕禾小心得像只仓鼠,无奈又酸涩,若是知道多年后会与喜欢的人距离这么近,会不会激动地哭出来呢。   二十几岁的黄毛禾没有哭,他伸手紧紧地搂住了薛峤的脖子,倒是的确也很激动。   他在这绵延不绝的细细密密的电流里,在来自喜欢的人包含珍惜的吻里,突然大胆地伸出了他的舌头。   轻轻地、碰了碰薛峤。   由缱绻变为了激烈。   薛峤翻了身,将被自己吻得迷迷瞪瞪的毕禾压在身下,也牢牢地嵌在怀里。   他有一只手搂着毕禾的腰,屋里开着暖气,毕禾早在刚进屋时就脱下来厚毛衣,穿了他给他买的居家服,不算太薄的一层面料,薛峤却觉得轻易触碰到了他腰间的肌肤。   于是手心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又不止是手心。   毕禾原本显得有些格外乖巧,这舌头一不老实之后,意识里黄毛禾就占了上风,原本满布身体里的细碎电流瞬间噼里啪啦炸起火花来,炸得他心脏砰砰直跳。   他和薛峤在谈恋爱了。   薛峤离他那么近。   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薛峤身体里每一处——或者某一处的变化。   毕禾忍不住紧紧勾起了脚趾。   双手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胡乱地在薛峤的背上游走。   男神的肌肉真好摸。   薛峤同时发现了自己和毕禾的变化。   他没有太多犹豫,甚至一反平日的体贴,一只手直接钻进毕禾的上衣里,游走的节奏甚至还能和毕禾保持一致。   他真真正正地触碰到了毕禾的肌肤。   毕禾的腰大概是真的敏感,薛峤的掌心刚触碰上去,满脸红彤彤的毕禾便突然地、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把毕禾自己都快吓醒了。   薛峤薄薄的唇边却没忍住勾起一点笑来,毕禾没有看见,只知道身上的人一边抚摸着自己,一边放开了他的唇,密密的亲吻一路向下,越过锁骨,向下,向下。   毕禾的衣服被掀到了胸口,显得有些过于清瘦的腰身暴露在空中,却不是太冷。   薛峤的吻落在毕禾的腰窝。   毕禾几乎是抖了一抖,右腿无意识地曲起,双手乱七八糟地去抓薛峤。   薛峤头也没抬,一伸手准确地抓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   “阿……阿峤……”   毕禾叫人,声音抖得像坐过山车。   薛峤抬头看进他眼睛里,这个英俊的男人明明眼角眉梢已经染了些奇妙而危险的情愫,神色却还是温柔得让毕禾几乎想溺死其中。   薛峤是他的。   要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即使两人已经紧紧相拥,某一部位灼热地挨在一起,也还不够。   毕禾想,不够。   薛峤却在这时停下了。   毕禾眼眶已经晕染了一圈红,睁着眼茫然地看他。   薛峤笑着吻吻他的眼睛:“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放开毕禾从沙发里起身,毕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走进洗手间,不一会儿又出了来,手里拿着一个瓶子。   毕禾原本就染着红晕的脸,“腾”地一下彻底烧着了。 第58章 所谓乐极生悲   当一个人站在薛峤面前的时候, 首先会注意到的当然是他的脸。   其次多半会是那双站立时就显现出长度优势、坐下来凳子稍微矮一点就无处安放的长腿。   若是有机会多看一会儿,便又会注意到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一挽起袖子就散发出隐隐力量感的小臂、穿低领上衣时暴露出来的锁骨……等等。   但这些都只是只要长了双眼的人都能注意到的“表象”。   此刻,除了毕禾, 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薛峤的“另一面”。   毕禾的手臂软软地搭在薛峤肩上,在长时间的撞击中渐渐失了力气, 胡乱地在对方的背上游走了一会儿后缓缓滑落下来,像是最后的挣扎、又像是发泄一般,在结实的腹肌上抓了一把。   薛峤十分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旋即低头轻轻地咬了身下人的脖颈一口,毕禾整个人都抖了抖, 连带着薛峤也难耐地喘息了一下。   毕禾几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耷拉着眼皮迷迷瞪瞪地看薛峤。   这个男人脸上已全然没了平日的随和,充斥眉眼的笑意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情绪替代,全身流畅的肌肉线条都稍稍紧绷着,有薄薄的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滑下,滴落在毕禾的眼睫上。   毕禾眨了眨,对着此刻性感极了的薛峤露出一抹笑意来。   “……开心?”薛峤原本的低音炮里夹杂着一丝沙哑, 不怀好意地舔了一下毕禾的耳垂。   毕禾小小地“啊”了一声,愉悦的笑意彻底藏不住了:“嗯……对啊。”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闭了嘴。   这声音听在自己耳里, 实在是……   薛峤紧紧抓着他的腰, 低头吻毕禾的力度却很轻, 缓慢地、温柔地。   他吻在毕禾还扬起的唇角。   暗恋成真算什么, 更牛比的不是和暗恋对象负距离吗?   毕禾想想就开心极了, 到了后半夜进了薛峤房间, 恶从胆中生,主动往薛峤身上爬,红着脸在上面坐了一回。   简直有如神助。   D市的冬天户外温度非常低,整天整天刮着凛冽的大风,室内暖气却开得很足,毕禾裹在被子里还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睡得迷迷糊糊地扒拉了一下被子,将手臂拯救出来。   一只手又伸过来将他塞了回去。   毕禾清醒了,睁开眼看向旁边的人:“……天亮了?”   开口才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带着很撩人的尾音。   “还没。”薛峤将被子往毕禾肩头拉上去,“再睡会儿吧。”   他裸着上身,锁骨往下一点还留着非常引人遐想的痕迹。毕禾这个人就是矛盾的结合体,一边扭扭捏捏地害羞着,一边又头心地往那个方向挪动。   毕禾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脚步,风太大了,他看不太清那个遥远的人影。   二院住院部C区的护士长这段时间和那个叫宋蕊的年轻女人混得很熟了,有时候对方照顾爱人忘了吃饭,她还会从医院食堂打一份带过去,两个人也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因此警方先找了她来,希望能起到一定的自杀干预作用。   但事实证明这并没有太见效。   蕊姐整个人已经翻去了护栏外,情绪倒没有很激动,甚至看起来还有一些闲适的模样。这么冷的天,她外套也没有穿,坐在天台边上闲闲地哼着歌,鲜红的长袖连衣裙下一双细细的腿慢慢晃悠着。   只是每当她不经意地转过头时,苍白的脸上神情却有些茫然。   护士长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酝酿着措辞,蕊姐像是在听她说话,又像是全然听不进去,就在对方犹豫着想要再往前迈近时,她忽然缓缓地回过了头。   “禾子来了吗?”她平静地问。   护士长犹豫地回头往身后看,早已赶来的警方对她点了点头。   她张了张口,一声“来了”却在她身后响起。   这是属于男人的声音,甫一传进蕊姐耳里,女人的脸上便逐渐露出笑意来,不再似方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整个人十分危险地迅速扭了个身,在周围的惊呼中,上半身趴在护栏上,笑眯眯地对走来的人挥了挥手。   “禾子。”   毕禾穿过众人走上前,一直走过离蕊姐最近的护士长,但没等他走近——没等他走到能一伸手触碰到蕊姐的范围里,护栏外的女人又笑着道——   “站住。”   毕禾下意识停了脚步。   “你怎么穿这么少?”蕊姐责怪地看看他,“冻感冒了多不好。”   毕禾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他想他应该像平日一样露出笑嘻嘻的模样来,像以前那个在蕊姐眼皮子底下混日子混不吝的样子。   但他做不到,他心里有一小团火焰,走投无路地四处乱撞。   “没事。”他对蕊姐道,声音莫名地平静,“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蕊姐愣了愣。   毕禾又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身后人群大惊失色,警方低声吼道:“他在干什么?!”   蕊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毕禾。   烈烈的风中,毕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宽哥呢?”   蕊姐眼睛睁得大大的,长时间缺少睡眠让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明显,但这天她像是化了妆,稍稍遮了一些连日来的疲惫,仿佛是许久之前清丽可人的模样。   但此刻她的眼瞪得太大了,看着几乎有些渗人。   她看着毕禾许久,才从唇边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毕禾心里有一个玻璃瓶,蓦地碎裂开来。   “他死了呀。”蕊姐歪了歪头,突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眼泪,“他死了。”   毕禾艰难地吸了口气,问她:“所以你也要死了吗?”   蕊姐流着泪,却笑道:“对啊。”   “……那你怎么还不跳?”毕禾突然问。   蕊姐又是一愣。   “为什么要特意叫我来?”毕禾被风吹裂了嗓子,“要我来看着你跳下去吗?”   蕊姐下意识摇了摇头。   毕禾扯着嘴角笑了笑:“别否认了,就是这样的——你不想活了,你要我看着你死,要让我感受你的悲伤,让我往后都记得你的痛苦。”   “不是……”蕊姐喃喃否认。   毕禾却继续道:“……让我以后都记得你。”   “我没有!”蕊姐突然尖声叫起来,带动着岌岌可危的护栏也在晃动。   毕禾似乎完全不在意会不会刺激到她,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你别过来!”   蕊姐猛地站起来,过于用力差点往后栽去,毕禾呼吸一滞,她却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护栏,稳住身形。   “……阿宽没了。”蕊姐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去一脸的泪,她痛苦地蹲下身去,指甲一点一点抠着那年久的铁渍,“阿宽死了……禾子……为什么呢?他明明好转了……他明明答应我了……”   明明再过一段时间,秦宽就能出院了,就能如他们约好的那样,他去戒毒,她等他。   她才刚觉得日子在逐渐好起来。   “他骗我,他不要我了……”   蕊姐慢慢埋下头,在这栋楼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放声大哭起来。   毕禾在遇到蕊姐的当天就认识了秦宽,那个男人彼时还不是现在这样有些阴郁的模样,虽然开门时冷漠的脸还是吓了毕禾一跳,但当他的视线落在蕊姐上时,就化作了温柔。   男人将全身被雨淋得湿透的蕊姐拉进屋里,一边责怪她不好好打伞,一边皱着眉动作小心地给她擦干头发。   后来有一年,在一场心怀叵测的聚会上,他不动声色地替蕊姐喝了两杯酒。   再后来,他染了隐,极力忍耐却也戒不掉,他是龙哥的左右手,知道太多秘密,对方不会放他走,一旦他进去戒毒,蕊姐就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挣扎着,一只手被死亡拽住,另一只手又死死地将蕊姐护在身后。   毕禾其实始终不太喜欢、甚至是有一些惧怕这个宽哥,可他也日日祈祷他能早日好起来,这样的话,蕊姐也能好起来。   然而好不起来了。   乐极生悲。   这个词不停地跳出来,一下一下拽着毕禾的心脏。   是不是他太得意忘形了?是不是他只顾着自己恋爱,只顾着自己开心,没有多帮蕊姐看看秦宽?   冷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地疼,毕禾下意识地蹲下来揉了揉之前受伤的腿。   蕊姐看见他的动作,突然停了哭泣,问:“你的腿是不是没有好?”   毕禾一愣,下意识道:“不……”   “你骗我。”蕊姐严厉道,“你明明就没有康复,却骗我已经好了;他也是……都是骗我的,他根本就没打算好起来。”   ……是吗?   毕禾迟钝地想。   也许是的,秦宽染了好几年的瘾,身体早垮了,积年累月的伤上又是一次严重的受伤,一度下了病危,他知道自己多半好不了。   ——不,不会的。   他这么多年苦苦挣扎,不就是为了蕊姐吗?   他不会愿意走在蕊姐之前。   就像毕禾的少年时期,他的父母也不愿意抛下他离开。   那么,这可真是——   多么无奈又绝望的现实啊。 第59章 别来找我   秦宽的离去原本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人给他举行葬礼。   自毕禾将蕊姐从天台上拉下来那天, 已经过去了三日, 蕊姐整个人精神恍惚, 秦宽的后事都是毕禾帮忙安排的。他也不会, 又要时刻警惕着蕊姐会不会二次寻死, 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薛峤被秦栎然带去了南方录节目, 毕禾犹豫了许久, 也没有向他说过一个字。   现在不是诉苦和寻求帮助的时候,还有一个蕊姐需要毕禾的支撑。   蕊姐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姑娘, 但如今她失去的是秦宽, 是父母过早离去后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相依为命”,是满身疮痍也不愿意离开她的人。   若不是突然想见毕禾一面,她也许便追随秦宽而去了。   蕊姐不愿意给秦宽举行葬礼,也固执地不让他躺进冰冷的墓地里。她的记忆里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如今就变作了一方小小盒子,伴随在她的枕边。   毕禾无计可施, 蕊姐不愿意回充满秦宽气息的家里,他只得将她安置在筒子楼他小小的屋子里。蕊姐一整晚一整晚抱着“秦宽”无法安睡,毕禾便打着地铺在旁边陪她。   毕禾没有跟蕊姐说过其实他也很害怕,怕她终于愿意舍下他,在不知道的地方悄然离去。   如果真的在天有灵……   毕禾看着月光想, 想他的父母和沉默寡言的秦宽。   请保佑她。   第三天的时候, 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毕禾的小屋陆续来了许多人。   有将仇恨拉到龙哥身上、红着眼睛要给秦宽报仇的昔日小弟, 有带着微妙神情假惺惺来“吊唁”的“同僚”,也有来看蕊姐的朋友。   许多人来来去去,筒子楼狭窄的楼道里烟雾缭绕,小英妈妈锁紧了门,也关了小英探头探脑的窗。烟头被随意的丢弃,烫坏了王婆挂在外面的花衬衣,老太婆举着扫把将人打出去,一路骂骂咧咧。   打完了又回过头来骂毕禾。   “小兔崽子要死嘞!”转身进公共厨房,颤巍巍地打了两个蛋,两碗淡得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面条放到毕禾门前。   蕊姐艰难地吃一口,啪地掉了眼泪。   来看望蕊姐的人里,有一个毕禾没有太预想到的。   那是个女人,在第三天深夜提着两壶白酒上门,她有高挑窈窕的身材和乌黑的长发,穿一袭在夜色里白得发光的裙子,像个美丽的——女鬼。   原谅毕禾这几日头昏眼花,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那女人在毕禾看来隐隐还有一些眼熟,直到她走近了,站到守在门外的毕禾面前,轻轻撩了一把头发微笑:“你就是毕禾吗?我好像记得你。”   这个动作好像触发了关键词一般,毕禾想起这个女人来——城那头大佬朗哥的宝贝弟弟的那个给他戴了绿帽的对象,一个毕禾不知道名字,只能用这种关系来定义的女人。   毕禾下意识往她身后看去,楼道那头远远站了一个男人,身子挺拔,面容看不清楚。   见到他的目光,女人也不在意,只对毕禾道:“小蕊还好吗?我来看看她。”   毕禾的视线又落到两壶酒上。   女人道:“以前没事的时候,我经常和小蕊一起喝酒,算算时间,也有好几年没再一起过了。”   毕禾愣了愣,女人又微微露出一点笑来:“让我和她说两句吧,也许我有劝说她的方法。”   女人进去没有太久,大概还不到半个小时。   毕禾站在已经没有多少户人还亮着灯的筒子楼里,身后小英读课文的声音大得烦人,毕禾肩膀动了动,还是决定放过这个祖国的花骨朵。   他的耳朵冻得有些红了,小屋的门嘎吱一声打开,女人缓缓迈步走了出来。   毕禾回过头,见到她身后站在门口的蕊姐时愣了愣。   她神情平静,眼睛却红着,嘴唇和肩都在微微颤抖。   蕊姐只是看了他一眼,转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女人:“你说话算话?”   女人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眼神却与来时有了些不同,她俯身给了蕊姐一个拥抱,轻声道:“我不会骗你的,你振作点,明天我就来接你。”   蕊姐微微点了点头。   女人又对毕禾笑笑,转身要走了,又似想起什么来,对毕禾道:“你是好样的,有缘再见。”   毕禾下意识地点点头,看着女人一步步走远,和楼道那头等着的男人牵着手走了。   年久失修的楼道灯闪烁了几下,蕊姐猛地顺着门框跌落在地。   毕禾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被她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神情有些茫然,毕禾看着她,心里却突地动了一下。   她的眼底,渐渐有了一丝细微的光。   毕禾难得睡了这几天最安稳的一觉,虽然其实也并没有太久,他很早就醒了,蕊姐还睡着,微微蜷着四肢,像个小孩子。   毕禾英去了学校,早起摆摊的都出发了,女人带走蕊姐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网管蹲在门口吃泡面,毕禾站在马路这边冲他招招手,让过一辆飞驰而过的大货车,走了过去。   “蕊姐走了?”网管咕噜着面问。   毕禾把棒棒糖咬得稀巴碎,糖棒拿出来扔掉:“嗯。”   网管喝光面汤,也跟着他一起惆怅。   两个人对着大马路牙子发呆。   昨晚那个女人走后,蕊姐给毕禾看了一段视频。   那是一部型号过时、机身却还很新的手机,似乎除了存放那段视频之外再无用处。   视频里秦宽的脸比去世前健康一些,却也只是一些。   他靠坐在床头,像是打开摄像头之后又不知说什么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勾起唇角笑了笑,将烟按进床头的烟灰缸里。   “媳妇儿。”他沙哑地开口,透出手机的声音有些失真,“我再也不抽烟了。”   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隐隐地有汽车鸣笛的声音被录了进来,甚至还有隔壁邻居养的猫的叫声。   秦宽像是走了神,侧耳听了一会儿,才有轻轻笑了笑,毕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骨瘦如柴的脸上有了一点当年英俊的模样。   “媳妇儿。”他又叫了一声,“这个视频,我死了之后,你就会看到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走到这部田地是我的报应,你不许来找我。”   “你来,我也不会见你,下辈子也不会。”   “记住了吗?”   “我爱你。”   又一辆卡车呼啸而过。   门里有人大喊:“网管!”   网管回头大骂:“老子下班了!自己等着!”   毕禾道:“老板怎么还没开了你?”   “那我怎么知道。”网管看一眼毕禾夹克外套里露出来的东西,一伸手扒拉他的口袋抽出一根棒棒糖。   毕禾翻个白眼。   网管吃糖习惯和毕禾一模一样,嘎巴嘎巴咬碎了,吃完还咂吧咂吧嘴。   “草莓味儿。”网管一脸嫌弃,“你真娘们儿。”   毕禾看他一眼:“闭嘴,直男癌。”   网管将糖棒夹在手指间当烟玩,对着走过去的短裙妹子吹了声口哨,对方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回头骂他:“臭流氓!”   毕禾哈哈大笑。   网管委屈地揉揉鼻子,又发了会儿呆,突然对毕禾道:“哎,禾子。”   毕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网管一弹手指,扔了假烟:“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第60章 他挂念的归处   起初这句话并没有被毕禾听入耳里, 仿佛在耳边打了个回旋便轻飘飘走远了, 网管以为是他没听见,也没有追问,一起看着马路发起呆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毕禾问:“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要走了。”网管百无聊赖地抠着牛仔裤上的破洞玩。   毕禾答非所问:“你不冷吗?”   网管得意地伸出一只腿, 做了个挺有难度的动作。   毕禾斜眼看看他的腿, 手指挑起裤子上的破洞看了一眼,里面赫然一条大花秋裤。   “……您还挺时尚哈。”毕禾默默收回手。   “这不跟你学的么。”网管收回腿继续蹲着。   毕禾大惊失色:“我什么时候穿过大花秋裤了?!”   网管道:“不是,就你刚来那两年, 我们这小地方就你穿这种破洞裤子都老帅了, 有一年冬天我问你冷不冷,你不是教我买肉色秋裤穿里面么。”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月还没发工资呢, 先穿条花的将就将就。”   “……”毕禾捂脸, 想起往事有点不堪回首。   他刚来到这里终于接受现实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合格的“混混”,也学他们穿破洞牛仔裤,以及更多让曾经是好学生的自己尽量变得吊儿郎当一点的事。   当然也包括保留到了现在的这一头黄毛, 这些似乎都是他融入这里的“标志”。   网管似乎也想起以前的事来:“哎,我觉得吧——你还记得我和麻杆带你去飙车那次不?就让你蹲在路边看都把你吓吐了。”   毕禾道:“一件事你要说多少年,就不能忘了么。”   “我还没说完呢。”网管晃晃脑袋,“我当时还跟麻杆笑你来着, 谁知道也就过了一两个月吧, 你居然就开着麻杆那辆小破摩托去赚那些傻缺富二代的钱了, 跑起来比我还不要命。”   “这有什么。”毕禾随口道, “你有姥姥要养么, 我又没有。”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毕禾此刻想想,自己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网管没接他的话:“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适应能力特别好,当年蕊姐把你带出来的时候那可是——哎哟,不晓得哪个重点中学跑出来的好学生,结果现在呢,啧啧,跟我也差不多了。”   毕禾嫌弃道:“少臭美了,你哪有我长得帅。”   “本少也是网吧一枝花好么。”网管笑嘻嘻道,“但是我知道,就算你在我们这儿待得再好,也不会待一辈子的。”   毕禾愣了愣,问:“为什么是我?麻杆不也走了。”   “我没说麻杆不是啊。”网管又下意识扣裤子上的破洞玩,“不过也不一样吧,麻杆就算走了,也还是我们这类人,但你不一样,你虽然和我们混了这么几年,我也不觉得你是自己人。”   毕禾故意道:“哇你这样说我好伤心。”   网管道:“反正你懂我的意思,所以你最近就要走了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毕禾道,“刚交了房租呢。”   “我直觉就是这样。最近找你的人一波又一波,蕊姐也走了,所以我觉得你也快了。”网管语气突然有些失落起来,“迟早都要走的,不然你要在这里当一辈子混混吗?”   “那你呢?”毕禾突然问,“一直在这里当网管?”   网管笑道:“嘿,当然啊。我又不是你,我又找不到什么出路。”   不等毕禾说话,他又道:“能有更好的出路的话,当然是能出去就出去啊,谁愿意真的窝在这里穷一辈子啊。”   毕禾突然愣了愣,看着马路边掀起的点点尘土,不知想到了什么。   正发着呆,猛地被网管拍了一下,差点载进马路里:“你手机响了。”   毕禾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烁着薛峤的名字。   他突然在一瞬间有了一丝穿越的感觉。   回过神来接起电话,还不等那边薛峤说话,他便抢先道:“怎么了?你在休息?”   那边薛峤笑了两声,又说了什么话。   毕禾猛地站了起来,吓了旁边网管一跳。   “怎么了?”网管疑惑地问,但毕禾没有回答他,而是左右看了两眼,突然转身朝路口跑去。   “喂!禾子!”   毕禾却只是一边跑一边敷衍地朝他挥挥手,飞快地过了马路,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就说吧。”网管揉揉鼻子,朝反方向晃回家补觉去了。   毕禾飞快地跑着,电话还没有挂断,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手机那边是薛峤的声音:“别跑,慢点走,我就在原地。”   毕禾跑过了路口,茫然地看了一圈,喘着气问:“……你在哪儿?”   “往你的右边看。”   毕禾猛地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人侧身出现在巷子口,一手举着手机,一手对他晃了晃。   这么冷的天气,他穿一件黑色大衣,长身玉立,和周遭破旧的楼房、坑坑洼洼的水泥路、生满锈迹的旧公交站牌,每一处都格格不入。   可他站在这里,看在毕禾眼里却比任何杂质的时尚大片都好看。   毕禾眼睛有些红,一步不停地跑到他面前,两人都还来不及说话,他一把将薛峤推进无人的巷子里,不让已经有些迟疑回头的路人再看见他。   “……你怎么在这儿?”毕禾一边喘气一边问。   薛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拍拍他的背,等他平顺了呼吸才摘下口罩,笑吟吟地看着他。   “傻笑什么?”毕禾皱眉看他一眼。   薛峤张开双臂,对他道:“别问了,不先抱抱?”   毕禾眨了眨眼睛,也不犹豫,一头扎进他怀里。   空气里立刻全部都是熟悉的、属于薛峤的气息。   “想死我了。”耳边是薛峤轻轻的喟叹。   毕禾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薛峤道:“宋小姐给我打的电话。”   毕禾又是一愣。   薛峤这才收起脸上笑来,低低叹息一声,轻轻揉了揉他的脸,像是替他拂去冷风吹来的寒意:“累吗?怎么不告诉我?”   毕禾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腕,脸颊贴着手心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外面冷。”薛峤柔声问他,“回家好不好?”   毕禾点点头,猛地像树袋熊一样往他身上爬。   “回家。”他低声道,“阿峤,回家。”   秦栎然的心情不是太好,他生气的时候情绪不会太表露出来,只是眉眼间神色会更加冷淡,像个不太好相与的知识分子。   他是和薛峤一起回来的,其实薛峤虽然改了机票提前回D市也并没有耽误工作,但秦栎然仍然一阵烦躁,留在外地收尾的秋秋也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   只有秦栎然自己知道。   薛峤下飞机后是自己打车走的,他没有说为什么不让秦栎然跟着。   而秦栎然仍然知道。   他心里愤懑又不得发泄,只得良久地抿着唇,绷着脸上线条,整个人像刚从冰库里一样散发着寒气。   回到家刚放下行李,想起之前隐隐听见的薛桥电话里的声音,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鞋也没换,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这片老城区,秦栎然比薛峤熟悉。   就像他比薛峤更明白毕禾那个人的真面目。   想到毕禾在医院里的那几日,秦栎然停了车,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来。   他给薛峤拨了电话,那边却说已经回了家。   秦栎然挂了电话皱了皱眉,薛峤并不是来找毕禾,而是直接回了家?   这不可能,那便只能是他带着毕禾回了家。   秦栎然冷笑一声,调转了车头又往来时的路上回去。他突然罕见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什么。   他心里想着事情,也不知是走了神还是老城区的交通太混乱,等于转弯过来的车撞上时,他少有地懵比起来。   等回过神来,对面的司机已经下车气势汹汹地骂起来了。   秦栎然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一丝嫌恶,随后才神色如常地开门下了车,准备和对方理论。   谁知他刚下了车,面前司机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对方车的后座突然开了门,闲适地走下一人来。   “秦先生?真是巧了。”   秦栎然和对方的司机都是一愣,他缓缓地抬眼看了看站在车边模特一样的男人,突然心情更糟糕了。   再回到家时,迎接二人的是一室寂静,屋里的一切都与毕禾几日前离开时没有二样。   时间在这里好像都是静止的。   薛峤让毕禾先进了门,毕禾坐在换鞋凳上,神色有些愣愣的。随着薛峤关上门的声音,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扇门隔绝开的好像是筒子楼嘈杂的人声,这几日里来往吊唁的所有人、所有欢笑着的小孩、每天都骂街的中来年妇女……很多人的声音,一瞬间都变成了上个世纪的模样。   薛峤见毕禾坐着发呆,放下钥匙蹲在他面前,替他解了鞋带。   毕禾低头看着薛峤,在对方拿出拖鞋的时候乖乖地抬起脚,然后又抬起手圈住薛峤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薛峤仍由他抱着,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阿峤。”毕禾突然开口。   薛峤耐心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我的出路。”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薛峤却笑起来,吻了吻他的耳垂,就着两人的姿势,环着他的腿弯将他抱起来,像抱孩子那般。   毕禾整个人赖在薛峤身上,任由他把自己抱进家里。   毕禾至始至终都是真心实意地适应这几年的生活,他并不觉得自己悲惨、亦不认为生活苦闷,薛峤不是他的出路,不是他救命的稻草。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殊途同归,薛峤便是他沉浮几年仍然挂念着的归处。   毕禾闭了闭眼睛,筒子楼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这几日的时光,其实让他慢慢地想清楚一些事来。   他在薛峤怀里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轻轻弯了弯唇角。   就随着这扇门的关闭,和那些日子说再见吧。   他不能让他的归处独自往前走。   他得走快一点,牵他的手与他同行。   哗哗的水声停了下来,薛峤吹干了头发才出了浴室,回到房间便见毕禾抱着他的枕头滚来滚去,眼神放空着不知在想什么。   薛峤上了床将人抓过来扣进怀里:“干嘛呢?”   他的睡衣领口有些大,毕禾伸手不怀好意地抓了一把他的胸肌,随口道:“思考人生。”   毕禾在薛峤之前洗的澡,此刻浑身都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一头小黄毛也不像平时炸呼呼地嚣张,柔顺地耷拉下来,显得很是乖巧。   薛峤闻了闻他的发,有一种他身上染着自己的味道的满足感,抓住毕禾手腕笑着问:“那想到什么了?”   毕禾大口吸了口气,鼻腔里都是薛峤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他满意地嘻嘻一笑,滚出薛峤的怀抱在床上又滚了一圈,趴在枕头里道:“开拓进取,勤奋向上!”   薛峤在他身边躺下,侧身撑着脸好整以暇地看他:“怎么个勤奋法?”   “这倒还没想好。”毕禾烦恼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但我的确该找些事做了……不能每天在你这儿混日子啊。”   “这我倒是不介意。”薛峤笑道。   毕禾看他一眼: “我现在这叫‘啃峤族’。”   薛峤耸耸肩:“我也不介意你多啃几口。”   话音还未落,毕禾扑过来真的抓起他的手臂啃了一口。   薛峤笑吟吟地让他啃,旋即认真道:“真的想找些事做的话,我们来聊聊?也许我也可以出主意。”   毕禾听了连忙点点头,他喜欢薛峤给他出主意,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喜欢。   “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毕禾钻进他怀里低声道,“我不想随便找一份工作做,我想做一件事,让我未来也能够向着那个方向认真做下去,让我可以有动力变得更好——那什么,不怕你笑话,我不想你身边是一个一事无成混日子的我,但是我又真的不知道该在哪里迈出第一步。”   薛峤低声笑道:“怕被笑话,为什么要老实地说出来?”   “是你的话又无所谓。”毕禾扭了扭身体,转过来换成躺在薛峤怀里的姿势。   薛峤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良久道:“不介意的话,给你开个后门怎么样?”   毕禾愣了愣:“什么?”   薛峤抱着他解释:“公司很早就想给我再招一个助理,我之前太忙一直拖着,你要不要先来试试?正经地签合同,一切待遇和球妹一样。未来这种事一时半会儿急不得,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认真想想,等决定了,随时跳槽都可以——怎么样?” 第61章 多管管我吧   抛开性格里有不太容易压制的暴躁因子之外,安晋其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 各种意义上都能成为言情小说男主角的那种人。就算他那英年早逝的大哥还在, 单论绝对实力, 安家也应该是属于他的。   所以在毕禾家附近遇到秦栎然这件事,让安晋并不怎么高兴。   他当然知道秦栎然是谁的经纪人。   内心迅速经过一串人物关系的梳理和前因后果的推断的安晋——虽然他的推断并不一定准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了脸。   这是他即将发怒又拼命抑制住的表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怒气来得莫名,不管是发在秦栎然还是自己的司机身上,对方都太无辜了。   长期以来,安晋习惯用愤怒来代替所有的情绪,在他得知秦宽去世忍不住想来看看毕禾却遇到秦栎然时是这样,在从秦栎然身上联想到毕禾多半是和薛峤在一起时也是这样。   而在这之后、几乎只是几秒的时间里、更加明白自己最合适的行为是远远看着毕禾不要再纠缠对方时, 更加是这样。   安晋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是本能的感到愤懑——“伤心”“失落”这样的词,从来不在他的字典里。   不过以上情况在这一天里, 都只在安晋身上存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因为在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提起怒气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秦栎然在生气。   其实此前几次见到秦栎然, 对方都是神色淡淡公事公办的模样,安晋最初是注意到他那张长在男性身上过于漂亮的脸, 随后才是不太平易近人的个性和雷厉风行且严谨细致的工作风格。   一个工作上出色的人, 更加不会轻易表露出真实情绪。   而此刻对方从车里走下来, 安晋却发现对方几乎可以说是沉着脸, 走到哪儿都吸引人目光的漂亮脸蛋上遍布着冰霜。   安晋本能的觉得, 此刻这个人身上的寒意并非来自这场撞车。   鬼使神差地, 他下了车和对方打招呼,在得到一个淡定克制的点头之后又发出了邀请——   “既然这么巧,秦先生有空的话,不如一起喝杯咖啡?”   有个人和自己一起不开心,那可真是一件不错的事。   而不幸的事,被邀请的秦栎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迅速地压了下去,只是他虽然娴熟地收好了满脸寒意、露出商场上打交道的礼貌微笑,安晋仍然读到了他眼里“这个人吃错药了吧”的含义。   “恐怕不太巧。”秦栎然礼貌拒绝到,“公司里还有一个会,我们抓紧时间处理一下吧——”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指了指相撞的车头,“免得耽误您的时间。”   ——他在敷衍我。   安晋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个念头来。   于是安老大又生气了。   秦栎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安晋身上短暂散发出的不悦。   这其实不正常,一般来说久经商场的秦栎然是不会让合作对象在任何时候感到不愉快的。   不过今天大约是个特殊的日子,更加不正常的事来了——秦栎然根本没有理会安晋的不悦,态度敷衍地和对方司机协商好解决方案,随后叫了拖车,扔下一句“改日再见”自己打车走了。   安晋的心情非常微妙。   一方面,出于“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的奇怪盟友心情而向秦栎然发出了喝咖啡的邀请,却被对方拒绝了 ,这令安晋下意识又要额角直跳暴怒踹人。   而另一方面,好奇心却莫名攀上了安晋的心里,他不知道秦栎然会因为什么事心情不好到连他这个需要讨好的大投资商都懒得应付,更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奇。   ……可能失恋的打击太大了吧。   不过总的来说,秦栎然真是一个不太讨喜的人。   脑海里回放起对方打电话时冷淡的神情,又莫名想起安静腼腆的毕禾,安晋这样下了结论。   想到毕禾,安晋自己脸上的神色也更加阴郁了些。   他觉得心脏有一丝淡淡地牵扯地痛,倒是比从前轻微了许多,却仍然令他没有办法忽视。   他看一眼来拉走秦栎然那辆低调商务车的拖车,面无表情地拉开了收到通知后迅速被助理开过来的另一辆车的后座。   “回去。”   充当司机的助理愣了愣,小心地问:“不去看毕禾了?”   没有人回答,助理连看一眼后视镜的勇气也没有,调转车头往来时的路开了出去。   无论是秦栎然还是安晋,显然都不在毕禾收看的频道之内。   他从薛峤怀里抬起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可以吗?这种工作也要看经验什么的吧?”   “也就是帮秋秋分担一部分工作,慢慢地总能上手的。”薛峤微笑道,“无所谓有没有经验,因为我在给你开后门啊。”   见毕禾还若有所思的犹豫模样,薛峤故意作出跃跃欲试的模样:“或者你觉得再聘用一个有助理经验的、可爱细心的小男生,每天凌晨来敲门把我叫醒,操心我的一日三餐,一天20个小时和我在一起——也不错?”   毕禾立刻跃跃欲试:“我来我来!”   薛峤哈哈大笑,抱住他使劲揉了两把。   “下定了决心的话,”短暂地闹了一番后,薛峤按住怀里扭来扭去的毕禾,将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顶,“就慢慢来,不用急着走出第一步,也不要怕走错路,就算错了,还有我帮你。”   毕禾想了想:“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有主见?”   薛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也问道:“那你呢,会觉得我太干涉你吗?或者——高高在上的感觉?”   “为什么?”毕禾的眼睛因为诧异睁得圆了些,“我就喜欢你给我出主意啊,我爸仙逝之前我也没说过他高高在上啊。”   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仙逝这个词还是把自己跟父亲类比,薛峤没忍住笑了:“是我想太多了——不过你这语气让我怀疑是不是刚指导了儿子填志愿。”   毕禾眼珠一转,猛地一转身笑嘻嘻地捧着薛峤的脸“吧唧”一口,大声道:“爸爸!不要吝啬地管管我吧!” 第62章 我有阿峤   “幸福”这样的词, 单见时苍白而贫瘠,就好像小学的时候写作文, “真美啊”永远及不上运用了修辞手法的文字来得生动。可真要毕禾表达, 又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许这样的东西,非亲身而无法体会。   正如那一个平常的周六夜晚, 在那间平平无奇的小面馆里,那一瞬间的契机,一直到他突然回头时站在老旧巷口的薛峤,好像这一切的发展都来得突然,却突然得让毕禾因“幸福”而无限满足。   从重逢薛峤的那一天起,毕禾就成为了每日都在汲取阳光的向日葵。   正式上岗的前一天,毕禾出门染了头发, 这一次的造型师审美正常, 最后给毕禾吹干一头黑发时玩笑着说:“你看是不是帅多了?不是我说, 你原来去那家店审美太差了, 城乡非主流。”   毕禾干笑一声, 等他吹完头发赶紧结账走了。   晚上睡觉前毕禾突然对薛峤道:“今天给我染头发的小哥说你城乡非主流。”   薛峤:“???”   毕禾解释道:“我以前是城乡非主流,你还说我好看, 你也是非主流。”   薛峤笑道:“你怎么样都好看。”   “好吧。”毕禾连自己一起卷成铺盖卷,“勉强给你满分。”   薛峤把他的脸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密密地吻了一遍。   吻完才贴着耳朵问:“怎么突然想起染头发了?”   毕禾脸色潮红,迷迷糊糊说道:“上午跟秋秋去报道的时候, 看见你们公司那些同事, 也不是没有染黄毛的, 但我看了他们再照镜子,觉得我还真是蛮土的……”   他睁开眼,见薛峤脸上有些诧异。   于是又道:“那我不能给你丢脸不是,‘薛峤的助理是个土包子’什么的,我不喜欢听。”   薛峤更加诧异了:“你哪里土了?”   “情话时间可以暂停了。”毕禾笑道,“做人要善于接受现实么。”   薛峤捏了捏他的脸,也笑起来:“是真的,你在我眼里就是你的样子,我觉得是好看的,土不土什么的,可能我也没有注意。”   毕禾转了转眼珠又问:“那你喜欢我黑发还是黄毛?还是黑发好吧,那才是你的初恋么?”   “不然你去弄个挑染吧。”薛峤想使个坏,说到一半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又将毕禾按进怀里,手脚并用地禁锢住,“好了,我说你怎么样都好看,都是真话,快睡吧。”   毕禾原本就只是撒娇开玩笑,想到薛峤又是一早要赶通告,便乖乖地闭上眼安静地睡了。   对于毕禾要给薛峤当助理这件事,秋秋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当她将手伸向第二块杂志社给工作人员准备的蛋糕时,毕禾忍不住问:“你不用减肥吗?”   秋秋起身给自己接了第三杯热奶茶,回来时朝他随手指了指自己穿了厚冬装都还显得一马平川的胸部。   毕禾:“……好歹我和你也是异□□。”   秋秋随口道:“在我的世界里,给佬都是同性。”   毕禾:“!!!!!!”   秋秋对他一笑:“我,自己人,打钱。”   毕禾转移话题:“你不给我安排工作什么的吗?”   秋秋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慢悠悠道:“不急,晚上回峤哥家我再和你详说。”   “我什么都可以做。”毕禾认真道,“我会认真学的。”   秋秋笑起来:“其实助理这工作吧,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把你当峤哥带来的家属随便安置就行了?不会的,峤哥都和我说过了,我在给你写计划表呢,晚上下班再详细讨论,我也想听听你的计划。”   毕禾愣了愣,随后认真点点头。   “现在呢。”秋秋咬着蛋糕道,“你也吃两块垫点肚子,等峤哥这套拍完去和造型师沟通,我会带着你,记住我是怎么说的就行了。”   毕禾又点点头,自己吃了一小块蛋糕,转头见薛峤那边摄影师停了手像是快拍完了,便起身拿了干净的新杯子倒了杯热奶茶,站在人群外等着薛峤出来。   秋秋将他动作看在眼里,笑道:“这不进入状态挺快的么。”   等到真的开始接触,毕禾才知道原来助理并不只是端茶倒水跟在后面打伞拎包这样的工作,不过也是由于一开始便打算主要将薛峤的生活起居部分交给毕禾,秋秋便也并没有一股脑交给他太多复杂的工作。   “这是秦哥最近安排的通告,我已经做好大概的时间表了,你要大致记清楚。”秋秋从包里掏出一张又一张纸在桌子上摊好,“这是峤哥的微博的账号密码,这是官方后援会的账号密码,这是公司官网的员工账号……一会儿我会再发一个电子版给你,你学着打理一下后援会微博,有几个要经常互动的账号我记在电子版里了,你记住就行。”   毕禾问:“后援会不是粉丝管吗?”   “官博是我们自己管。”秋秋道,“秦哥对这方面管得挺严格的,还有几个粉丝自己做的大站号就是她们自己管了,不过我们也要经常看看。”   毕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援会和粉丝那边以前是秦哥自己打理,这几年稳定了才交给我的。”秋秋道,“我会带着你慢慢地接触,你多看看学学就行。”   毕禾问:“要接触粉丝?”   “没错。”秋秋眨眨眼,“峤哥的粉丝里女神可多了,你注意别睡粉啊。”   毕禾大惊失色。   薛峤在一旁看剧本,闻言对秋秋笑道:“你别吓他。”   秋秋哈哈笑起来:“我不是吓他,虽然哥你是最帅的,但小禾子这种清秀少年款现在可吃香了,指不定有小姑娘喜欢呢。”   毕禾一边看文件一边随口道:“我才不睡粉,我有阿峤。”   秋秋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轮到薛峤笑出声了:“别在这儿找虐了,快回家吧单身狗。”   单身狗走之前还没忘给毕禾安排工作:“公司官网上衍哥的照片换了新的,你去给峤哥也换一张,给你的U盘里有,挑张好看的就行。”   毕禾“哦”了一声,送走秋秋后就跑去书房开了电脑。   薛峤提着拖鞋跟在他身后:“穿鞋,别光脚。”   “有地暖,不冷。”毕禾开了电脑,专心地登录公司官网。   薛峤站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他就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能去做自己的事么,这样在旁边我怪不好意思的。”   薛峤挑挑眉,揉了揉他的头发便出去了:“弄好就去洗澡睡觉,别听球妹瞎指挥。”   毕禾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皇耀的官网设计得非常高端大气,顺着艺人展示的版块点进去,第一页除了几个影帝影后老前辈之外,最醒目的就是被称为“皇耀三台柱”的季衍、薛峤和丁向元了。   丁向元且不说,薛峤和季衍都是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长相,这世上很多人乍一看平平无奇,在依靠服化造型和场景背景的情况下,也能被夸张地赞一句“惊为天人”;但如薛季二人这样的,再华丽的造型也不会压住一张脸对人的吸引力。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能靠脸吃饭;而更不公平的是,这两人在目前的阶段,各自都并不靠脸。   毕禾仔细挑了一张他觉得最好看的照片在薛峤的名字下换上,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便点着鼠标将皇耀的官网仔细逛了一遍。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内容,他一个版块一个版块地看过去,在公司结构上稍作了停留。   这个版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皇耀的主要部门,包括旗下的一些工作室。   毕禾的目光被版块首页的一张跳动的图片吸引,点进去一看,是一个叫“我爱剧本”的影视剧本工作室的活动广告。   ……这工作室的名字还真是简单粗暴。毕禾默默吐槽道。   他原本只是草草地看了页面一眼,但就在准备点下关闭时,脑海里迅速地闪过了什么,让他又将页面拉到最顶端,仔细地将文字部分读了一遍。   这是这个名字粗糙得像皮包公司的工作室发起的一个征集活动,面向大众征集剧本大纲,除了报酬不低之外,若是大纲被采用写成剧本,投稿本人也有署名权。   毕禾读完了内容,又想起什么来,起身跑到书架前看了几眼,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之前被自己随手收进上层的杂志。   那天从二中回来之后它买了这本杂志,里面夹着一张征稿活动的海报。毕禾将海报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同一个活动。   他前几日随手翻这本杂志时问过薛峤,出于现在优秀的成品剧本不多,但好的点子其实不少,许多剧本工作室会向外征集大纲,其实就是买故事,由他们自己的水平稳定的编剧团队写成剧本。   毕禾看着手上制作精良的海报发了会儿呆,随后将它塞回杂志里,关上电脑出了书房。 第63章 不慎重的时候   洗完澡又做了一场睡前运动, 做完又洗一遍澡。   虽然第二次进浴室是由薛峤“代劳”的,但毕禾还是累得眼睛也睁不开,再次碰到床单就沉沉睡去。   也没再去想看见征稿活动时脑海里闪过的是什么。   助理的工作正式开始之后, 生活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见到秦栎然的频率在直线上升。   毕禾不喜欢这个人,但显然秦栎然看见自己更心塞,反正毕禾脸皮厚,还敢背着薛峤瞪对方。   秦栎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只能冷着脸对他。   更无奈的是毕禾在工作上还十分勤奋,学得也快,他甚至找不到机会找毕禾的茬。   不过没关系。   秦栎然看着毕禾在薛峤身边忙碌的背影,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来。   等这个混混真正见识了这个圈子, 就会明白自己和薛峤的差距在哪里。   他赌他们不会长久,等毕禾在薛峤身边自惭形秽的那天。   有没有自惭形秽毕禾自己暂时没有感觉到,他接下来的日子的确见识了这个圈子与以往生活的不同, 他见到的人有如明星艺人光鲜亮丽, 也有蓬头垢面旋转着的工作人员,像他这样的新人小助理也不少。   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既新奇又格外兼容的感觉。   聚光灯下的圈子的确是明亮繁华的, 但在毕禾眼里, 谁都TM亮不过薛峤。   秋秋请了假,他陪薛峤参加一场时尚晚宴。   据秋秋科普,到了年底,各种宴会和乱七八糟的颁奖典礼就会扎堆举行, 抛开国内一流的一些电影节不说, 这样那样的媒体宴会就有许多, 薛峤的通告里平均一个月就要去参加一次。   虽然晚宴上的颁奖礼没有什么含金量,但薛峤拿了“年度时尚艺人”和“年度风向人物”两个奖杯,作为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拿奖的人,毕禾还是高兴得像个智障。   没忍住喝了点酒,成了智障2.0。   “你朋友刚才夸我了,你听到了吗?”出了电梯,毕禾走得歪七八扭,还不忘缠着薛峤问第五十遍相同的问题。   “听见了,他说你又能干又长得好看。”薛峤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一边忍着笑扶住往自己身上倒的人,一边伸出空闲的手拿钥匙开门。   毕禾嘻嘻地笑:“我当然长得好看,才不需要他说。”   薛峤推开门。   毕禾猛地上前将他推进去,薛峤手上失了力,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声音有些响。   “至于能不能干……”毕禾一点没有被这声响影响,笑嘻嘻地往薛峤身上扒拉,“只有你知道。”   薛峤觉得自己再得住就该去看医生了。   两人鞋也没换,在玄关就吻了个干柴烈火。   眼看着就要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毕禾突然推开薛峤,瞪大眼睛看他。   薛峤微微喘气:“怎么了?”   毕禾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薛峤好笑地摸摸他的额头。   “……我要看直播!”毕禾大喊一声。   薛峤:“???”   毕禾推开他,超兴奋地往书房跑:“阿峤要拿奖啦!我要看直播!”   这下薛峤明白这是在撒酒疯了,连忙无奈地跟过去。   毕禾歪歪扭扭晃进书房,就站着开了电脑,桌前椅子不过是被放在了桌子下面,他好像就是不懂可以拉开它,整个人左右晃来晃去,一看就不清醒。   薛峤差点笑出声来,觉得他可爱,正要伸手去拉他,毕禾突然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扑到他身上,将他往后推去。   薛峤猛地退了一大步,撞上身后书架,掉了几本书下来。   两人无暇顾及,一个醉鬼,一个对醉鬼图谋不轨的人,将玄关的干柴烈火燃烧到了书房。   凌晨的时候,毕禾迷迷糊糊地醒了,起来喝水。   路过书房发现忘了关灯,他踩着拖鞋走过去,正要关灯时,却见书房有些乱,地上还躺着几本书。   隐隐想起什么来,毕禾脸迅速地红了,回头看了一眼薛峤的卧室,门半掩着,薛峤睡得熟。   毕禾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红着脸将散落的书收拾回去。   掉在地上的有薛峤的书,也有毕禾之前从筒子楼带回来的那些。   他捡起一本已经有些年头的小说,正要放回书架上,里面飘出一张纸来。   他弯下腰捡起来,随手打开看了看,竟然是自己写的一些文字。   没记错的话,是高中时胡乱写的武侠小说。   毕禾饶有兴趣地读了一遍,发现A4大的纸上内容还挺丰富,有主要人物的小传,还有一些故事片段。他练字,字迹清秀,写的东西倒是还挺有落拓潇洒的气质。   看完他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觉得十几岁的自己可以说是大文豪了。   将这张纸塞回书里,正要回去睡觉,毕禾猛然又想起什么来。   福至心灵。   工作休息的时候,毕禾问正看剧本的薛峤:“阿峤,你刚开始演戏的时候,是怎么开始尝试的?”   薛峤关上剧本道:“没什么特别的,电影学院里总会有各式各样的招募,导演来选人,我觉得也许我还行,就去报名试镜。”   毕禾问:“你怎么知道自己合适呢?”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轻声道:“小禾,进了这个圈子,不管做什么,除了实力和幸运之外,勇气也很重要。”   毕禾看着薛峤的眼睛,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前几天无聊时看的一本小说来——   “他的双眼有如繁星璀璨,照亮我身后路。”   毕禾于是获得“福至心灵x2”。   他突然朦胧地察觉到自己想做什么了。   很多人的人生,其实都在无数个“突然”中进行的。   毕禾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又过了几日,他一边认真消化着秋秋教授的经验,一边抽空将自己带到薛峤家的那一堆书都整理了出来,果然在其中又发现了一些夹杂的自己写的东西,有些是只写了一两页的本子,有些是夹在书里的单页纸。   他挑出自己觉得最有意思的一部分,重新写了一份故事大纲,又仔仔细细地给每个角色都写了不少于五百字的人物小传,然后找出征稿地址,小心地确认了各项信息,最后郑重地发出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有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太多年没有接触过文字了,在写这些内容时突然觉得自己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文字干涩而无所适从,甚至连高中时的一半都不及。   但没关系,他只是想试试。   他会慢慢地从各方面都与薛峤匹配,就算其他东西尚不能触及,至少他有的是勇气。   他要和薛峤成为一样的、勇敢的人。   勇敢的人迈出的第一步不太顺利。   半个月过去,投出去的稿件杳无音信。   毕禾第一百次认真读了一下征稿启事,上面写着两周内若没有回信,便是不予采用。他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发现已经过去两周零三天。   勇敢的毕禾此刻只好接受现实。   薛峤安慰他:“没有什么事是百发百中的,有机会的话就继续尝试,没关系的。”   毕禾问:“你是试镜几次才拿到角色的?”   薛峤移开视线:“这个,有些人运气会比较好一点……”   毕禾面无表情地起身:“我去干活了,老板。”   薛峤笑着拉住他:“好了,精神点,这个工作室栎然有入股,我帮你问问?”   “……不行。”毕禾背后的猫毛立刻警觉地竖起来,“我本来就不是专业的,不采用才比较正常,你别问他,还麻烦。”   薛峤揉揉他的头发。   毕禾问:“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为什么我说投稿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惊讶?”   “其实是有的。”薛峤道,“不过我又想起来你读书时也爱写小说,还拉着我给整理了一个所谓‘火柴王朝编年史’呢,你忘了?”   毕禾无语:“你是想吐槽我起的名字吧。”   薛峤老实道:“你一下就get到了重点。”   毕禾突兀地说:“可是你知道,我不是以前我想过的样子。”   “那有什么关系?”薛峤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是谁说的来着?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我也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帮你。”   毕禾吐槽道:“不管是哪句都超级土,你是鸡汤学博士吗?”   薛峤笑道:“那不是和你挺般配吗?城乡非主流小哥。”   “突然觉得你好烦。”毕禾嘴上吐槽着,却伸手抓住薛峤放在自己头顶的手,偏偏头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像小猫一样。   薛峤低头看他,眼里蓄满温柔的笑意。   毕禾吐出一口气,笑道:“慢慢来吧,毕竟以后我的未来也与你有关,所以要慢慢摸索、缓缓进行,对不对?”   薛峤道:“对,所以你有没有发现我也变慎重了?”   “没有。”毕禾笑嘻嘻地放手,“你有不慎重的时候吗?”   薛峤又笑了,这一次笑容却有一些不一样,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毕禾的额头,转身去继续工作了。   走之前毕禾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其实还挺多的。” 第64章 黄金狗粮盆   城郊某个小广场在一场大雪后突然上了微博热搜, 对北方冬天有着超乎寻常想象的南方同胞们兴奋地将几张照片转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摩拳擦掌地要立刻买机票来体验体验“白魔法世界”。   毕禾撑着伞从下沉广场的电梯上来,立刻被卷着雪花的寒风扑了一脸, 他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恨不得只挖两个洞让眼睛露出来,在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恭喜你发财”的歌声里过了马路。   皇耀公司后期基地的大门口有个电子屏幕表,毕禾进门前看了一眼, 已经是这个月的10号了,再过一周便是除夕。   “球妹我回来啦。”毕禾跑进内景棚,穿过重重工作人员跑到秋秋面前,“给, 先喝两口。”   秋秋下巴搁在椅背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接过毕禾手里的外带,有气无力道:“别叫我球妹, 火柴头小鬼。”   毕禾笑嘻嘻:“你还有力气说话。”   “我还有力气嘲笑你呢。”秋秋嫌弃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热饮, “但是又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你还是先吐槽居然有奶茶店会卖仔姜奶茶这种东西。”   “不是说你们女孩子肚子痛的时候可以喝生姜泡水么?”毕禾道,“我跑一圈实在没找着卖姜的, 这个看起来也差不多的样子。”   秋秋翻了个白眼。   旁边路过的人突然插话进来:“要姜吗?我有。”   毕禾和秋秋同时转过头去。   清瘦俊秀的少年狼王站在二人面前, 一脸无辜和关切。   “……乔哥。”秋秋连忙要站起来,又被乔明希按住了。   “你不舒服吗?”乔明希问,他说话语速慢慢的,明明是在关心人, 听起来却了无生气, “我好像有一点姜片, 我去拿给你。”   说完真的转身朝一个方向走了。   秋秋张了张嘴,对毕禾道:“总觉得‘乔明希在拍戏的时候带着姜片’这种事挺值得吐槽的,可是又好像挺正常?”   毕禾想了想,道:“养生达人吧……可能。”   那边绿幕前的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执行导演大声喊着乔明希的名字。这边毕禾和秋秋无言相对了一会儿,就在毕禾看秋秋脸色越来越苍白打算请个假带她去医院时,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朝两人跑了过来。   “小严哥。”毕禾已经认识这人了,叫了一声。   来的正是乔明希的助理小严,他对毕禾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保鲜盒递给秋秋:“小邱,明希哥叫我把这个给你。”   秋秋愣了愣,随后道了谢伸手接过,打开盖子一看,盒子里竟然真的装着一小袋切好的生姜片,还有一小块用保鲜袋装着的疑似红糖的东西。   秋秋:“……明希哥真是有心了。”   小严憨厚一笑,又掏出一个保温杯来,一打开盖子便腾腾冒着热气:“我刚盛的开水,先泡两片凉着吧。”   毕禾忍不住道:“这个……能直接泡水吗?”   小严一愣,道:“不能吗?”   两人转头看秋秋。   秋秋:“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毕禾问小严:“你们之前怎么喝的?”   小严一脸懵逼:“我也不知道,之前兮兮姐拍戏的时候那个啥疼,明希哥就让我准备了这个给她,但是兮兮姐一次也没喝过。”   他说的是演女主角的方兮兮,也是乔明希同公司的师妹,几月前毕禾跟着去Q市看薛峤时见识过这位姑娘的敬业,那次她就是生理痛还坚持吊了大半天的威亚。倒是没想到几月过去,剧组出外景的大部队从H市回来了,乔明希还记着这点。   是个挺温柔的人啊。毕禾摸着下巴想。   三人对着一袋姜片、一块红糖和一杯热水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薛峤暂时下了戏过来休息,四处找了一圈才找到毕禾,一见三人的样子便笑了:“这是在做什么?”   小严一见休息了,连忙和薛峤打了招呼,跑着去找乔明希了。   薛峤问秋秋:“好点了吗?不然今天放你假吧。”   “不用了哥。”秋秋无力地摆摆手,“我喝点热水就好。”   薛峤看看她手里的保鲜盒,又看看毕禾,毕禾道:“乔哥给的。”   薛峤笑了笑,毕禾其实和乔明希年龄相近,两人外形气质又有些相像,只是工作关系毕禾要叫对方一声哥,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最后还是从方兮兮的经纪人那里得了两片止疼药,秋秋勉强恢复了活力。   “所以女生还是不适合给男艺人做助理啊。”方兮兮随口吐槽,“身边不是直男就是Gay,真是太辛苦了。”   “没那么夸张,很多男艺人不止一个女助理的。”经纪人道。   方兮兮吃着糖吹了个泡泡:“哦,你说盛晓那个娘炮吗?”   拍摄结束已经是深夜,车窗上起了一层雾,毕禾有一下没一下地鬼画符玩:“乔明希人真好啊。”   薛峤笑道:“这会儿不叫人家哥了?”   毕禾瘪瘪嘴:“下班时间。”   顿了会儿又道:“之前在Q市我私下遇见过他一次,没想到是这么随和的人。”   “是吧,明明看起来很高冷。”秋秋搭话道,“之前还被黑粉攻击面瘫啥的。”   不等后座的两人说话,她又道:“仔细想想明希哥人真的挺好的,长得又好看,最近演技也进步神速,还特别宠粉丝,要不是因为我是峤哥的助理,我就去当他的粉头了。”   毕禾突然看了薛峤一眼。   薛峤及时打断秋秋:“你在我面前这么夸别的演员,我要不高兴了。”   秋秋一点不怕薛峤,道:“少来,说得好像你没夸过一样。”   薛峤咳嗽一声。   毕禾没理他,笑嘻嘻地在车窗上继续鬼画符。   薛峤凑过去看:“在画什么?”   车内狭窄,他一靠近,熟悉的气息便将毕禾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毕禾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收回手。   薛峤抓过他的手,将手指捂进自己的手心:“手套也不戴,不嫌冷?”   毕禾还是笑:“你看我画的什么啊。”   薛峤抬眼一看,车窗上的白雾起得很快,但隐隐还是能看清毕禾画了什么,准确地说是写了几个字。   第一排是两个中文,薛峤的名字。   再往下,四个硕大的字母——   “Over”。   薛峤:“……”   毕禾:“嘻嘻。”   送了秋秋两人再回家,一进门毕禾便被薛峤一把按在了门板上。   “Gameover?”薛峤按着毕禾低声问,咬了一口对方耳垂,十分不怀好意。   毕禾仿佛被点了笑穴一般呵呵直乐,还有心思想别的:“乔明希好看吧?”   薛峤没回答,顺着耳垂往下吻到脖颈,扯了毕禾的围巾。   毕禾自己回答自己:“乔明希真好看。”   薛峤扔了围巾,又脱了毕禾的外套,扯下上衣领口,在锁骨上咬了一口。   毕禾短促地“啊”了一声,继续道:“看起来还很乖,他不是出道很多年了吗?看起来还跟高中生似的。”   薛峤的手伸进毕禾衣服里,毕禾一哆嗦,嘴上还不停:“你说他是直的还是弯的啊?我要是个姑娘肯定爱死他了……啊!”   薛峤停了手,额头与毕禾额头相抵,脸上难得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摸着毕禾的腰沉声问:“你爱上谁?”   “……”毕禾吞了吞口水,“你。”   第二天出门时,楼下绿化带已经被物业挂上了红灯笼。   突然就有了过年的气氛。   毕禾一边揉着腰,一边去看那些灯笼。   筒子楼也是要过年的,毕禾和麻杆都没什么亲人,一人出一份钱买两个劣质灯笼挂门口,挂到大年十五就拆下来收好打算第二年继续用。真到了第二年又找不知扔去了哪儿,只好继续“凑钱”买新的。   薛峤家这种高档住宅,也就挂楼下这几个灯笼有了点烟火气。   正站着等秋秋和保姆车过来接人,就有个眼熟的人牵着条狗走了过来。   毕禾百无聊赖地转头看见他,立刻光速贴近薛峤,觉得不够,又抱住他胳膊。   薛峤:“???”   毕禾之前被秦栎然明里暗里警告过,轻易是不在家以外的地方和薛峤有过度肢体接触的。   童瑞牵着一只温顺的金毛犬从二人面前走过。   毕禾假装没看见他。   童瑞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真的不搬家吗?”毕禾实在很烦这个每次见到自己都好像受害人一样的家伙。   薛峤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考虑我们搬家。”   毕禾一愣,放开他的手揉了揉鼻子:“算了,我就随口吐吐槽而已。”   薛峤笑着想揉揉他的头发,想起对方戴了帽子,便替他将帽子理正了一些。   “虽然这样我看起来有点娘兮兮的。”毕禾道,“可是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些小动作的,让我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恋爱的酸臭味。”   薛峤收回手,转头见车来了,笑道:“现在不行,下了班可以让你更酸臭一点。”   毕禾莫名觉得腰更酸了:“那我还要替球妹感谢你上班时间不发狗粮。”   “如果你实在想的话不是不可以。”薛峤顺手打开车门,让毕禾先上去。   “算了。”毕禾笑嘻嘻道,“我没钱给她买黄金狗粮盆。”   秋秋:“???” 第65章 没眼看啊没眼看   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后期基地,薛峤还剩几场难度不大的内景戏, 原定在除夕前两天就能杀青了。   一个特邀出演的配角都前后拍了这么久, 足见《明月沧云》剧组的慢工出细活。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 剧组里不少演员都有粉丝来探班,带了很多年礼来, 整个剧组都渐渐洋溢起了过年的喜气洋洋的气氛来。   秋秋趁着休息时间给家里打了电话, 基本上是那边在说, 她偶尔用方言回几句。   等她挂了电话回来, 毕禾问:“过年你不回家吗?”   “回还是要回的,不过估计就三四天吧。”秋秋摊摊手, “峤哥还有一堆工作呢,能准我晚一天回来都是因为他善良。”   毕禾翻出前几天秋秋抄送给他的时间表, 薛峤趁着杀青日到除夕之间的两天给自己申请了几天假,年后的第一场工作是从大年初一开始。此后就要一直忙到大年十五参加完菠萝台的元宵晚会直播, 才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真的是很忙碌啊。   明星赚着比常人多数百倍的薪酬, 看似日进斗金,但是对于薛峤这种艺人来说,名气和金钱都是用时间和比大多数人都沉重的压力换来的。   更难得的是,他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和高度的曝光下, 还能游刃有余,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带给他压力。   或者准确地说, 他从来不将压力传染给周围的人, 不会对别人释放半点负面情绪。   正如毕禾从前说的那样, 薛峤是一个难得的真正善良的人。   秋秋继续说着过年的话题:“你呢?准备请几天假回家?”   毕禾被她问得愣了愣, 旋即才想起来秋秋应该还不太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他笑了笑道:“还不知道呢,到时候再看吧。”   “都几号了。”秋秋不赞同地看看他,不过她虽然八卦,也不是多事多嘴的人,转身又去忙了。   毕禾也没有太闲着,薛峤此前发了微博让粉丝别来探班,后援会也很听话地没有在这几天组织活动,但到底有一些野生粉丝偶尔会跑来剧组附近,秋秋发现后便让毕禾去与她们接洽。   今天也依然有四五个女生在大门口徘徊,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应该是还在读书的高中生。   毕禾顺了几瓶剧组的热奶茶捧过去发给她们,露出黑发禾专有的良善笑容:“峤哥还要很晚才下戏,快回去吧这么冷,你们都是本地学生吗?”   女生们年纪还小,被他这一笑得脸都红了,有两个女生点了头,另外的女生道:“我们不是,我们坐飞机过来的,专门来看大峤哥哥的。”   说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毕禾。   毕禾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又头疼又心疼地道:“你们不用上课吗?在这儿等多久了?”   “我们都是艺考生,本来就没有去学校。”女生笑嘻嘻道,“等了好几个小时了!小哥哥,你是大峤的助理吗?让我们进去看看可以吗?”   她旁边的女生立刻道:“绝对不打扰拍摄!不和大峤哥哥说话也没关系,我们就想看一眼,然后把礼物送进去就行了。”   毕禾朝她们手上看去,果然每个人都带着像是礼物的东西。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求求你了小哥哥。”其中一个声音甜甜的女孩子可怜兮兮地道,圆圆的眼睛有点像一头小鹿。   毕禾是个心地很坏的小流氓。   小流氓看看小女孩们冻得通红的脸颊、冷得变了色号的唇和无意识瑟缩着的肩背,非常不意外地心软了。   他无奈道:“那你们稍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女孩们欢呼一声:“谢谢小哥哥!”   毕禾转身进去了,走之前还叮嘱一句:“快喝几口热的,别冻着了,别到处乱走啊。”   “知道啦!”女孩们充满希冀地让他快走。   毕禾进去找秋秋的时候正巧碰到薛峤拍完一场下来休息,听了毕禾的话便道:“里面不方便,我出去吧。”   毕禾道:“那你穿厚点,外面好冷。”   薛峤戏服外披着厚外套,闻言迅速地捏了毕禾的脸一把:“这话该送给你。”   秋秋对薛峤惯粉丝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为了拍摄运作方便,室内也没有暖气,除了风小点也不比室外暖和。她跟执行导演打了声招呼,也跟了出去。   毕禾刚才走之前和门卫打了招呼,女孩子们已经从大门外挪到了门内背风的地方,远远地一见到薛峤来了,都忍不住尖叫起来。   她们自然没有想到薛峤会出来,都开心地簇拥过来,叽叽喳喳地要把礼物塞进薛峤手里。   薛峤对粉丝向来很有耐心,尤其是年纪小的学生,很配合地跟她们合照。拍完最后一张集体自拍,离他最近的短发女生竟然哭了起来,这边的三人都是一惊,薛峤忙问:“怎么了?”   说着还从外套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女生抽泣了一会儿才哭着道:“哥,我从Q市动车又转飞机过来的,坐了好久的车呢。”   薛峤耐心地听她讲话。   女生激动道:“我身边没有和我一样追星的朋友,她们都不理解,说我就算来了也见不到你,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根本没有意义。”   “我跟她们说不会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对粉丝是最好的。她们又和我说……说只有十八线才会笼络粉丝,会跟粉丝说话、请粉丝吃东西和收礼物的,都是不红的小透明,等他们红了,才不会在乎你一个粉丝怎么想……”   她说到这里,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露出要哭的神情来。   女生吸吸鼻子,继续道:“可是哥哥你都这么红了,我真的没想到能和你说上话。我不是单纯激动或者感动什么的,我就是觉得……觉得你还是离我很近,没有越走越远的感觉。”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旁边一个女生笑着补充道:“她从《南边月》开始就喜欢你啦!明天还要去参加校考当你师妹呢!”   薛峤有些惊讶,又有些看妹妹一般的温柔。   那是他还没从影视学院毕业时拍的第一部戏,许多年前了,这姑娘当时自然还年幼。这样看来,居然还是一个老粉了。   他不自觉地笑得更温和了些,对女生道:“签名本能再给我一下吗?”   女生连忙擦干眼泪把本子和笔递过来。   薛峤想了想,低头在本子上多写了一句话。   写完后他将东西递回去,含笑道:“加油。”   女生看看他的留言,拼命点头。   拍摄时间紧张,薛峤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就被秋秋赶了回去。毕禾跟在他们身后,刚走了几步却又被女生们叫住了。   其中一个大胆一点的女生道:“小哥哥,你能也跟我们拍两张吗,我们都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   毕禾一愣,结巴道:“我、我不是明星。”   “哎呦,集个邮嘛!”女生们簇拥上来,拉着他自拍了几张。   毕禾拍到最后拍红了脸。   他听见女生们一边满意地看照片一边兴奋道:“真的可爱哎。”   “哎呀刚才就该拉小哥哥一起拍的,和大峤站一起好和谐。”这一句她们自以为压低了声音,“我再也不嘲笑他们萌冷门拉郎了,这比双乔萌多了!”   毕禾:???   关于粉丝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剧组的安保人员过来确认了一下情况,也没有过多地说什么。   毕禾看着摄像机中间的薛峤,突然想起那短发粉丝的话来,有些愣神。   薛峤是这样的,他能让如毕禾和那小粉丝一样的人念念不忘许多年,亦能在许多年之后,让他们觉得这样的念念不忘很值得。   毕禾低下头,觉得心脏像是泡在一盆温热的水中,在冷飕飕的拍摄现场,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喜欢对了一个人,是多么幸运而幸福的事。   晚上又要参加一个大视频平台主办的年会,薛峤下了戏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换造型赶去目的地。秋秋去接了品牌商送来的礼服,一袭修身的休闲西装,显得他腿臂与肩背的线条都很好看。里面搭配的衬衫是低领的,大冬天十分骚包地露着锁骨。   毕禾趁别人不注意,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摸了一把。   薛峤配合地“嘶”了一声。   “你们明星真是没有四季区分啊。”毕禾瘪瘪嘴道。   秋秋拿了东西过来,插嘴道:“不然呢?你见过穿军大衣走红毯的?”   毕禾跑到休息室另一边接了杯热水,又跑回来塞进薛峤手里。   薛峤道:“别给我,你手比我还凉。”   毕禾不信,摸一把他的手,竟然真的比自己暖和一些:“你属火炉的吧?”   薛峤笑吟吟地不说话,拉过他的手将水壶塞给他,又双手拢住他的手,短暂地捂了一会儿。   秋秋咳嗽一声:“妆发来了。”   话音刚落,提着工具箱的高个子造型师就敲门走了进来。   毕禾乖乖地坐到一边看他给薛峤抓头发。   为了配合这套衣服,薛峤额前的头发被全部抓了上去,不是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略略凌乱了一些,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英挺的眉。比之他演古装时的儒将气质,多了一些潇洒和落拓感。   上定型喷雾的时候他闭了眼,因为没有笑而显得有些少见的凌厉。   总之就是更帅了。   毕禾看得眼睛一眨也不眨。   秋秋一边和造型师简短地讨论了一下细节,一边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对毕禾翻了个白眼。   没眼看啊没眼看。   没过多久,秦栎然也带着公司的摄影师来了。   毕禾从椅子上起来,站到角落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等到薛峤被摄影师请到走廊上拍照,毕禾悄声问秋秋:“那是公司的人?今天这么大阵仗?”   秋秋又咳嗽一声,躲着秦栎然超低声道:“这不前几天衍哥时尚盛典的造型上热搜了嘛,秦哥觉得我哥输了,等着今天扳回来呢。”   最近在参演国师电影的季衍前几天的确上了热搜,他一向是个气质稳重到冷厉的型男,那天晚会其实只是多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粉丝看到后却疯了,连路人叫好的都很多,当晚就上了热搜。   毕禾莫名其妙地看着秋秋:“这也要比?”   “秦哥的想法我也不懂。”秋秋耸耸肩,“其实严格来说衍哥和我哥的路线是不太重合的,就是有部分不懂事的粉丝老撕资源,有时候撕得我们都挺尴尬的。而且秦哥在其他方面都很精明的人,就是这点上迷之执着,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像个对男朋友要求奇高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妥当,干笑了一下没再说了。   毕禾眨了眨眼睛。   那边拍完了照,毕禾凑过去看。   “这张好,发这张。”他兴致勃勃地挑着照片。   秋秋道:“急什么,等一会儿结束了还修图呢。”   “阿峤才不用修图。”毕禾当起薛峤的闭眼吹。   端着相机给他们看的摄影师笑道:“那还是要的,这里光线不是太好。”   毕禾不懂这些,好奇地还想问什么,无意一抬眼见到秦栎然表情冷淡地站在一旁,顿了顿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那边年会的工作人员来催着走红毯,毕禾连忙跟着薛峤往外走,身后却传来冷冷的一声:“毕禾。”   毕禾回过头,又听秦栎然道:“你留一会儿,我有话说。”   听见声音的薛峤也停了下来,工作人员急道:“薛哥,快走吧,已经轮到莫老师了。”   歌神莫清后面还有两个人就轮到薛峤。   毕禾道:“你们先走,我们马上过来。”   工作人员催着薛峤走了。   毕禾转过头,秦栎然还站在他刚才看薛峤拍摄的位置,他是经纪人,因为出席晚会,也穿了较为正式的衣服,其实是很光彩照人的,但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冷漠又带点算计——说好听点叫精明的神情,让人丝毫不想主动接近。   然而无奈的是,毕禾现在是他的直属下级。   毕禾只好带上了一点笑,非常无辜非常诚恳的模样:“秦哥,什么事?” 第66章 缠缠绵绵   自从毕禾当了薛峤的助理,秦栎然对他最好的脸色就是没有表情, 好像对毕禾那双无辜的眼睛也有了免疫力。   此刻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直接问道:“白天你放野生粉丝见阿峤了?”   毕禾心想果然是这事, 乖乖地点了点头。   秦栎然皱眉道:“谁允许你放了?”   不等毕禾说话, 他又道:“联系组织好粉丝是你们的工作,需要我来教吗?组织粉丝探班必须和剧组协商好, 不经剧组同意放粉丝进来, 耽误了拍摄怎么给剧组交待?艺人助理是帮助艺人做事, 不是利用职权给别人开便利。”   毕禾下意识解释道:“我是看几个小姑娘天寒地冻怪可怜的, 而且阿峤刚好在休息。”   秦栎然迅速地冷声道:“我希望你明白一点——薛峤作为演员的路还很长,所谓他的助理, 不是一份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工作。”   毕禾愣了愣,也自知自己做得不妥, 只好点了点头诚恳道:“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秦栎然也没再说什么, 看了看时间便走了。   毕禾抓了抓头发,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讨厌秦栎然这个人是一回事,但现在秦栎然是他的上司,对方是皇耀的王牌经纪人之一,从薛峤出道开始就在薛峤身边, 毕禾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也只能多听他的指导。   想到这里, 毕禾呼出一口气, 捏着拳头给自己小小地加个油。   加完又觉得有点幼稚。   晚会开始之后, 毕禾和秋秋作为工作人员是不能跟到艺人席的, 连秦栎然这个经纪人都在薛峤背后隔了好几排的位置。   这晚来的艺人不少,毕禾转着脖子四处看,这个小花新剪了短发,那个老戏骨包养得居然那么好,某流量现场真的很帅根本没有照片油腻……   看了一会儿,新鲜劲过去开始无聊,毕禾悄悄跑出会场去洗手间。   刚从走廊转个弯,见着一个人面对墙壁念念有词,毕禾路过了他,又觉得有点眼熟,回过头去看。   就因为这转头的一下,跟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没长眼睛啊?”   毕禾晕眩了两三秒,揉着额头抬头一看,又是认识的。   “……不好意思啊。”他道了歉,准备绕过对方。   来人却一把抓住他,气道:“你什么语气啊?什么态度?”   毕禾看看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对方画着舞台妆的脸,静默了两秒,淡定道:“抱歉啊,童瑞。”   童瑞的眉毛拧成一团:“你怎么又在这儿?怎么哪儿都有你?”   毕禾不太想理他:“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童瑞张口就要还嘴,他身后迟了一步走来的关逸见到两人,皱着眉叫了一声:“小童。”   走到童瑞身边,他对毕禾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好巧。”   毕禾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关逸的视线落到童瑞抓着毕禾的手上。   童瑞瞬间炸毛:“看什么看?他撞到我了!”   毕禾道:“我道歉了。”   关逸松开两人的手,对童瑞道:“好了别闹了,该回去了。”   童瑞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说我闹啥?”   不远处疑似面壁的人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似乎是觉得有点尴尬,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这边关逸对童瑞道:“先回去,一会儿到你上台了。”   说着手下使力,半推半抱着要把童瑞带回去。   童瑞就像在所有人都一脸懵逼的时候踩了地雷一般,怒瞪着他,关逸低声对他道:“人来人往的,想回去就上热搜?”   童瑞一顿,老实了一点点。   关逸放开他,稍微有些犹豫的样子,几步走回毕禾面前,歉意道:“不好意思。”   毕禾连忙道:“没有没有,本来就是我撞到人了。”   毕禾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越瞪眼他越要瞪回去,别人要是软一点,他立刻又觉得不好意思。   关逸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上次太匆忙,这是我联系方式,有机会一起吃饭。”   毕禾愣了愣,接了名片。   那边童瑞冷冷叫了一声:“关逸。”   关逸对毕禾微微笑了笑:“回头见。”   说完便转身带着童瑞走了。   毕禾看着二人走远,又四下看了看,没找着垃圾桶。想想又觉得扔掉别人的名片不太礼貌,便对折了一下塞回兜里。   童瑞一离开毕禾就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模样,一路沉默着去了后台,晚会舞台的工作人员正巧在找他,连忙走了过来。   他老实站着让工作人员给他别麦克风、戴耳返,脸上表情有些放空。准备好了一切,工作人员问:“童哥,OK了吗?”   童瑞点点头。   工作人员闻言便转身去忙了,童瑞站在舞台入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关逸走到他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童瑞转头看他,眼睛里浮出一点莹莹的光,抓过关逸的手短暂地交握了一下。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报了幕,童瑞放开关逸的手,大步踏上舞台。   乔明希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座位 ,刚坐下,旁边的好友沈嘉恩就凑过来。   “怎么样了?背熟了没?”   乔明希点点头。他抬头看舞台,童瑞正在跳舞,是一群人中的绝对中心。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尴尬。”沈嘉恩问。   乔明希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他不太像林子宁。”   “谁?”沈嘉恩一愣,见他看着舞台,反应过来道,“童瑞啊,我也觉得不像,团队非要碰瓷说他是小林子宁,嘿,不过阿宁那家伙被碰得还挺开心的,管他呢。”   乔明希眨眨眼睛,没再说话。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毕禾老实地交出名片,顺便简单说了说遇到童关二人的事。   “虽然是我撞到人不对,但我总觉得吧……”毕禾往薛峤怀里缩,“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得罪过童瑞但是我自己不记得了?这都第几次了,每次见我他都发神经,这次也一看就不是因为我撞他了,没这么简单。你记得吗?我们还见过面没?”   薛峤道:“我没有记错的话也就那一次,大概因为你没有和他一起唱《热情的沙漠》?”   毕禾张了张嘴。   薛峤趁机塞了一块水果进他嘴里,毕禾砸吧砸吧吃了。薛峤道:“不过童瑞和以前长得不太像了,你对他没印象也很正常。”   毕禾眼睛一亮,猛地转身问他:“他真的整容啦?”   “不知道。”薛峤笑了笑,伸出手指捏住毕禾嘴唇,“不妄议他人。”   毕禾眨眨眼睛,张嘴把他的手指含进嘴里。   薛峤眼眸一暗,这个话题顺利结束,两个人低头缠缠绵绵起来。   缠绵够了还不想分开,毕禾抱着薛峤脖颈,脑袋不老实地蹭来蹭去。   薛峤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脊,像给小动物顺毛。毕禾也十分配合地当个小动物,幸福得直哼哼。   薛峤想起什么事来,问:“你过年要去看望你姐吗?”   毕禾一愣。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   “我还没和她联系过。”毕禾闷闷道,“她走的时候让我别联系她。”   薛峤揉揉他的头发,温声道:“春节不算平常日子,多少可以问候一声,她肯定也很想你。”   毕禾在他怀里点点头。   薛峤又道:“等我杀青刚好就是除夕,球妹有几天假,你也休息两天?”   “你除夕怎么过?”毕禾问,“要回家吗?”   重逢后,毕禾还没有听薛峤提起过家里人,他只知道薛峤父母都定居在国外。   薛峤低声道:“正要和你说,除夕当天我得去看看我爸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毕禾吓得差点跳起来:“啥啥啥?”   薛峤连忙把他又按回来,笑道:“要不要去见家长?”   “不不不不合适吧……”毕禾结巴道,“有有有点快哈?”   薛峤被他逗乐了:“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不想去也没事。只是我这边……年初就和我妈说好要回去,平时太忙,她老人家也很想我。”   毕禾点点头:“应该的,当明星的爸妈多辛苦啊,特别儿子还是你这种工作狂。”   说着还用手指戳戳薛峤的胸膛。   薛峤抓住他的手:“那你呢?”   毕禾想了想:“我先去找我姐吧,陪她过除夕,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啊。”   薛峤低头看他,吻吻他的眼睛,低声道:“那我想你怎么办?”   “你咋这么腻歪啊?”毕禾躲着他直乐,“就一天而已。”   薛峤笑而不语,用了点劲把他捉回来,按进怀里准备来一套干柴烈火。   提起了蕊姐,毕禾也不得不重新想起忽视了几个月的问题。蕊姐跟那个女人走之前郑重地告诉过毕禾不要联系她,毕禾心里明白,也听话地给了蕊姐时间,没有去打扰她。   但是转眼就是春节了,麻杆远走他乡,毕禾不想矫情,但也想和亲人一起过除夕。   他没有真的亲人了,便愈发想念蕊姐。   于是第二天,他趁着休息的间隙,给蕊姐打去电话。   那边却传来冰冷的女声,他拨出去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第67章 一个除夕   从D市二环路的客运站上车, 到临县用时不到一个小时。   下了大巴再打车,到景区门口的停车场也不过二十分钟。   毕禾没有进景区, 他拦了两个路人, 才问到目的地的方向。   这是一个不冷不热的旅游景点,属于省内人都知道、却不一定会出现在各大旅游攻略上的程度。几乎没有旺季淡季之分, 但每天也多多少少有一点游客。   距离景区大门不到五百米有一条小小的街道,是毕禾要找的地方。   道路很窄,两旁都是各个景点都会有的那种店,有些风格强烈,有些是淡淡的小清新。   天气太冷, 路口房檐下躺着的中华田园犬从一堆旧衣服铺成的窝里抬起头, 懒洋洋地冲毕禾叫了一声。   毕禾:“汪。”   大黄犬转头不理他。   旁边守店的小姑娘正巧看见, 冲毕禾哈哈直乐。   毕禾若无其事地走了。   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 有一家手工干花店。   寒风呼啸的北方冬天, 这家店门口居然还放了张躺椅, 椅子里的人用一张灰色绒毯将自己裹起来, 只露出半张熟睡的脸,又被柔软的发丝遮去一点。   毕禾慢慢走近, 先是转头看了一眼装修简单的店面,然后叫了一声:“姐。”   椅子里的人一动未动。   毕禾以为她没听见, 也没有动, 风吹得他的脸颊有些痛, 但他也没有再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 蕊姐才缓缓睁开眼, 抬起头时视线与毕禾对上。   她的脸还是以前的清丽模样,整个人却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不是说有多么忧郁颓丧,只是目光有点过于平静,若是了解她真实年龄的人,便会觉得她的身上散发着不该出现的暮气。   毕禾走到椅子边上,蹲下|身来将头靠在她的膝旁,像是安静的小狗。   蕊姐伸手摸了摸他已经染黑的短发:“怎么找到的?”   她的声音也有些变了,她以前是个声音清脆的泼辣姑娘。   “找那个大姐要的。”毕禾道,“她刚开始还不想告诉我。”   蕊姐笑了笑:“大姐?她听见了要骂你。”   毕禾没接话,静了一会儿才道:“你电话换了,我找不到你。”   “没有换。”蕊姐缓缓道,“不用手机了,也用不着。”   毕禾抬起头看她:“那我要找你怎么办?”   蕊姐也看他,像是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脸看了一番,才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来:“禾子,你不用找我。”   毕禾道:“我会想你。”   “我也会想你。”蕊姐轻轻道,“但想念就行了,不需要见面。”   毕禾问:“为什么?”   蕊姐伸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刘海一点一点理顺,温声道:“禾子,我喜欢这个地方,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但是没有会让我忍不住想起阿宽的人。”   她静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放空,良久才缓缓道:“只有不想起他,我才能活下去。”   毕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我是一出现就会让你想起他的人,是吗?”   蕊姐温柔道:“是。”   不等毕禾说话,她又道:“对不起,小禾子。”   毕禾低下头去,久久地没有说话,蕊姐轻轻摸摸他的头顶。   很久之后,他抬起头,咧嘴笑道:“没关系。”   蕊姐像一个平常的长辈一样问道:“你过得好吗?”   “很好的。”毕禾道,“我找了一份工作,现在和阿峤住在一起。”   “那就好。”蕊姐笑起来,“好好过你的生活。”   毕禾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突然没有了话可说,明明以前他们无话不谈,每一天在一起都是嬉笑怒骂的日子。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挂着的店铺招牌,毕禾问:“姐,这是你开的店吗?”   “小白的。”蕊姐道,“她说反正也是闲置的,就当给我找个去处。”   毕禾问:“你开心吗?”   蕊姐笑道:“谈不上开心不开心,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毕禾沉默下来,像是有点低落。   蕊姐道:“禾子,每个人生命中最多只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们如影随形,除了他,其他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你,只有时间早晚的区别。”   毕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蕊姐也许是猜到了,温柔地对他道:“你已经不需要和我相依为命了。”   毕禾说不出话来。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雪。   毕禾将外套帽子拉过头顶,像其他路人一样飞速地跑进地铁站。他的睫毛上沾了一点融化的雪花,脸被冻得有些红。旁边有同样正在擦着肩上碎雪的女孩子好心递来半包纸巾。   毕禾笑着道了声谢,擦了擦脸。   “不客气,你长得真帅。”女孩子笑道。   毕禾也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等女孩子先走了,他才慢悠悠走到售票机前买票。   回到剧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正巧在拍薛峤的戏份。   毕禾翻出剧本和通告对照了一下,已经是薛峤的最后一场戏了,如果前面的不用重来,等导演喊了过就能杀青。   秋秋正用手机录监视器画面,准备一会儿拿给薛峤看。   也许是快过年了气氛不错,大家的状态都挺好,导演很快就放镜头前的几人过了。   室内响起场务的声音:“薛峤杀青!”   “恭喜峤哥!”   “恭喜大乔杀青!”   全剧组鼓起掌来,工作人员给薛峤送了花,还端来了蛋糕。   这是一般剧组里的主要角色杀青时都要走的流程,大家笑着来分蛋糕,闹着要和薛峤合照。   方兮兮将手机塞给演男主的丁向元,要和薛峤拍搞怪小视频,薛峤也由着她来。连寡言的乔明希都和薛峤合了张影。   毕禾没有去分蛋糕,他跑到秋秋旁边,帮她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提出来,分发给众人。   “恭喜峤哥杀青,新年好!”   “过年好!”   剧组里一片欢声笑语。   发完了礼物,毕禾站在角落四处张扬。   “在这儿呢。”带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毕禾一回头,就被薛峤抬手往在脸上抹了一把。   毕禾伸手一模,是一点点奶油。   一直有点闷闷的心情这才好了点,脸上嫌弃道:“你好幼稚。”   薛峤笑起来,将手中的蛋糕放下:“宋小姐怎么样?”   毕禾笑了笑,道:“挺好的,开了家店,日子过得平平静静。”   不等薛峤说话,他又问:“球妹给你定机票了吗?”   薛峤“嗯”了一声:“后天早上走。”   毕禾道:“那不是除夕当天?好赶。”   薛峤道:“没办法,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也不好前一天大晚上打扰他们休息。”   毕禾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好好陪你爸妈,我也和蕊姐说好了。到时候送你走了我就去她那儿包饺子。”   薛峤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笑意变温柔了一些,突然趁着没人注意,伸手摸了摸毕禾的头:“好。”   到了除夕当天清晨,说好要去送薛峤的毕禾却根本起不来床。   天还没亮,他缩在被子里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朝正在穿大衣的薛峤挣扎道:“等我五分钟……我马上起来了。”   薛峤笑道:“别挣扎了,继续睡吧,外面冷。”   毕禾“唔”了一声。   薛峤穿好外套,走回床边俯身亲了亲他:“好好睡觉,明天我就回来了。”   毕禾从被窝里伸手拉他,有点舍不得的样子。   薛峤静静地看他,很认真的样子,随后笑着又吻他,这次久了一些。   等到实在得走了,毕禾才放开薛峤。   薛峤低声道:“我走了。”   毕禾闭着眼睛道:“记得吃早餐。”   薛峤应了一声,又亲亲他的眼睛,起身走了。   毕禾睡到自然醒,满怀期待地打开手机一看时间,不到上午十点。   毕禾可以说是很失望了。   他闭上眼,又躺了一会儿,脑海里演完一出大爆八点档,再睁开眼看手机,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毕禾认了命,爬起来洗漱。   他好像感觉不到饥饿,喝了半杯牛奶,钻进书房里找了本小说看。只翻了两页,并看不进去。   毕禾决定出去走走。   决定好了,他便又回去卧室,打开了衣柜。   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薛峤将他的衣柜清空了一半,将给毕禾置办的新的过冬的衣服都放了进去。   他们的衣服并排在一起,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姿态。   毕禾盯着这些衣服笑起来。   不过里面有一大半新衣服他都没来得及穿,想到今天大过年的,便挑了几件出来,从头到脚换了一声新行头,美滋滋喜洋洋。   毕禾开开心心地出了门。   走到楼下竟然又看见了带着犬中女神出来遛弯的某小花。   大过年的亲自遛狗,也是挺拼的。   小花低头刷着手机,没有注意到毕禾从自己身边走过。   毕禾看见她盯着屏幕的眼睛简直可以说是发着光,心想春节果然是个好日子。   想到这里,毕禾抬起头看了看不见阳光的天空,开始思考如何度过剩下的时间 第68章 不缺席   其实毕禾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就在附近街上逛两圈, 原本这边就是清净环境,又是大过年的,十家店面关了九家,宽阔的大马路上还积着雪,别提有多荒凉了。   毕禾将羽绒服的大帽子盖过头顶,在寒风里散步一般溜达了一会儿, 斑马线那头颤巍巍走过来一个老奶奶, 他几步跑过去搀着对方, 在红灯亮起之前上了人行道。   老人连连道谢, 毕禾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做了这么件事, 他倒想起王婆来,便又转悠了两条街, 还真找到一家还开着的中型超市, 进去买了些年礼和补品,提溜着去了筒子楼。   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这片城郊几乎都是外来人口,都回去过年了, 百米之内都见不到什么人, 路过网吧, 也没有开门。   筒子楼里更是冷清,但这冷清里又传出阵阵炒菜的声音。   毕禾几步跑上楼, 扯着嗓门大喊道:“王婆!新年好!”   王婆没听见, 毕禾跑到公共厨房, 一伸手从旁边盘子里偷了一小块肉吃。   “小混蛋夭寿啊!”王婆举着锅铲揍他。   毕禾笑嘻嘻地躲:“我来给您拜年嘞,添我一副碗筷呗。”   王婆骂他:“滚蛋。”   午饭有点寒酸,一小盘红烧肉,一条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清蒸鱼,一盘炒青菜。   王婆家没有多的地方可以坐,毕禾跑到这一层尽头、自己原先的房间前,找出一根破旧的小木凳,拿破布随便擦了擦。他一个成年人,坐个小凳子有点滑稽。   王婆骂咧咧地给他盛碗饭,一边骂,一边愤愤将饭压实了,又加了一勺。   毕禾笑嘻嘻地接过来,端着碗问:“泡萝卜还有吗?想吃。”   王婆拿筷子打他,让他自己去夹。   于是毕禾又跑到楼道里,在破旧的泡菜坛子里夹出满满一碗泡萝卜。   嘎嘣嘎嘣吃得还挺香,就这样就着萝卜吃完了一大碗饭。   吃完由于饱嗝打得太响,又被王婆赶了出去。   这下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王婆家又没有电视啥的,待在那儿只讨老人家嫌。而且也算拜过了年,毕禾心里踏实了。   他将围巾往上拉遮住嘴鼻,决定去市中心转转,那里一定热闹,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市中心的大型电影院上了好多贺岁片,毕禾挨个挨个看了一眼介绍,有好几个见过真人的演员。   没有薛峤,薛峤是电视剧一哥。   于是他随便挑了一部顺眼的,在一群情侣和合家欢里独自进了影厅。   电影还挺好看的,女主角是资深影后了,脸长得特别好看,美艳不可方物的那种。   剧情也有意思,毕禾看得哈哈大笑。   看完顺着人群出去,前面女孩子问自己男朋友:“我和岳心悠谁好看?”   男朋友当然不能说影后好看,信誓旦旦道:“你好看,你在我眼里最好看。”   女生又问:“那我和她掉水里你救谁?”   男朋友道:“救你啊,管她去死!”   女生怒:“你刚才还说她是你的女神!骗子!”   毕禾“噗”地笑出声来。   笑完又一个人出了影院,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下午四点。   都说光阴似箭,他的这把箭可能掉地上不走了吧。   毕禾又去逛商场,依然是一对对情侣和一坨坨合家欢,连麦当当新推出的小食套餐都是二人份的量。毕禾找到ATM查了查□□里的工资余额,然后揣着攒了几个月的工资,给薛峤买了件外套,自己拿了件同色不同款的。   虽然不是太贵的牌子,但想想至少能让薛峤在家里穿来看看,心里还是美滋滋。   又在不停循环的“恭喜恭喜恭喜你”的音乐中去买了两份小食套餐,吃一份,外带一份,提溜着打道回府。   睡到晚上八点,屋里一片漆黑,等到开了电视响起春晚开始的音乐,才和平日里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氛。   将外带的麦当当打热了,一份一份分盘装好,像模像样地摆在小茶几上。   毕禾盘腿坐进沙发,大声道:“过年好!”   电视机里主持人喜气洋洋:“给您拜年啦!”   毕禾喜滋滋地,一边看春晚一边吃炸鸡。   吃着吃着想起没有贴春联也没有挂灯笼,有点遗憾。   电视镜头带到观众席里几个眼熟的艺人,都穿得红彤彤的,是薛峤参加的那档大火综艺的几个常驻嘉宾,今年应该就是他们几个和薛峤最火了。   可是怎么薛峤没去春晚呢?可能唱歌太难听了吧。   毕禾摇头叹息,叹完又想到:没关系,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不嫌弃他。   一个人自娱自乐了半天,今年的相声有点无聊,毕禾歪在沙发里,眼睛闭了一半,屋里的暖气吹得脸颊热热的。茶几上的空盘子也不想立刻去收拾,干脆等跨完年再说吧。   跨完年再睡一觉,醒来薛峤就回来了。   可怎么还不跨年呢……   正看得迷迷糊糊的,突然传来了开门声。   毕禾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有点茫然地看向门口。   站在玄关的薛峤也很意外:“在家?”   毕禾张着嘴看他。   薛峤笑道:“傻不傻。”   毕禾“嗷呜”一声,扑过去跳到薛峤身上。   薛峤被他大力撞得往后倒退一步,伸手紧紧抱住他,任他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没陪宋小姐看春晚?”   “你怎么回来了?”毕禾问。   薛峤笑着抱他回客厅放进沙发里,自己脱了外套挂好:“想你了,提前回来。”   毕禾眨了眨眼,问:“你去那边单程直飞也要四个小时吧?”   薛峤挨着他坐进沙发里:“嗯,陪我爸妈吃了饭就回来了。”   毕禾翻着眼睛算了一下时间,道:“……你是超人吧。”   薛峤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毕禾跪在沙发上,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   电视里两个穿长褂的人还在讲相声,胖子说:“常回家看看!”   瘦子说:“想死我了!”   毕禾摸着摸着,一头栽下去,将脸埋进薛峤脖颈。   薛峤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触上皮肤。   毕禾道:“想死我了。”   薛峤像安慰小孩子一般,轻轻拍他的背,又揉揉毛茸茸的后脑勺,等到电视里相声讲完了,开始唱歌,他拉着毕禾换了个姿势,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更像抱小孩了。   薛峤问:“什么时候回家的?没有陪你姐吃饭?”   毕禾老实交待了。这一天做了什么也都交待了。   说完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她不想见我。”   薛峤有些沉默,修长的手指轻轻摸摸毕禾泛红的眼角,又摸摸他的脸。   “我爱你。”他说。   毕禾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我也爱你。”   薛峤将他搂进怀里:“不难过了,以后每一年除夕我都陪你过,一次也不缺席,好不好?”   毕禾闷闷道:“那我还会说不好吗?”   薛峤笑起来,毕禾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荡。   他忍不住想,薛峤怎么这么好啊。   薛峤抱着怀里的人,心里庆幸地叹了口气。   虽然毕禾告诉他会陪蕊姐跨年,但他从忍不住想万一,万一蕊姐那边没有多余可以收留毕禾住一晚的地方?万一蕊姐有别的安排?   想到毕禾可能会自己回来一个人度过全世界都热闹只有这里冷清的除夕,虽然只是猜测,薛峤也觉得等不了,干脆又自己买了机票,在家吃完饭就又去了机场。   幸好没有忽视这一点点“万一”。   温情完了,薛峤开始拿小品当背景音乐,教育毕禾:“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有,速食和便当也给你留了一大堆,大过年的怎么就吃炸鸡?”   毕禾问:“你怎么知道的?我都吃光了啊。”   薛峤瞥一眼垃圾桶。   毕禾:“哦。”   薛峤又道:“被蕊姐赶走了,为什么我走之前不和我说?”   毕禾委屈兮兮:“你知道了肯定不会走了,总不能不让你陪父母过年啊。”   不等薛峤接话,又道:“那本来你找个男的就够他们震惊了,这还没见面呢又减分。”   薛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他们不会震惊,我早几年就和他们坦白了。”   毕禾:“啊?”   薛峤继续笑:“我妈知道你一个人在国内,还怪我不带你一起去。”   毕禾:“啊啊?”   “傻。”薛峤伸手合上他长大的嘴。   毕禾瞪圆了眼睛看他。   薛峤问:“一个人看春晚好玩吗?”   毕禾摇摇头。   薛峤又问:“一个人逛街好玩吗?”   毕禾道:“不好玩。”   薛峤继续问:“电影好看吗?”   毕禾点点头,又摇摇头。   薛峤最后问:“还瞒不瞒着我了?”   毕禾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他:“阿峤,你真帅!你是我的男神!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薛峤哈哈大笑,把人按进怀里吻了好一会儿。   闹完了,两人又头挨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春晚。   一直看到跨年倒计时。   电视屏幕里挤满了浓妆艳抹喜气洋洋的演员,薛峤捧着毕禾的脸,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全世界都开始倒计时。   ——五。   “小禾。”薛峤低声道。   ——四。   毕禾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三。   薛峤眉眼温柔:“新年好。”   ——二。   毕禾弯起眼睛:“新年好,阿峤。”   ——一。   “我爱你。” 第69章 劲爆八卦   重逢后的第一个除夕, 过得温柔且缠绵。   直到这一天,毕禾才觉得“乐极生悲”四个字其实也并非次次都发生,当紧紧与薛峤相拥时,他也觉得老天爷其实对他还不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被像春卷一样裹在被子里,全身都陷在严丝合缝的暖洋洋里,一副生怕被冷到的样子。   ……薛峤真无聊。   毕禾自己滚了两圈滚出被子, 屋里开着地暖,其实也不冷。   他赤着脚蹦出卧室,蹦了两下疼得歪了嘴,只好乖乖改成走的。   走着走着, 还是忍不住蹦到正站在阳台门边的薛峤背上:“早, 阿峤!”   薛峤猝不及防, 还是立刻伸手稳稳拖住他, 一只手上还拿着手机。   毕禾愣了愣, 从他身上滑下来, 小声道:“不好意思啊, 你在打电话?”   薛峤原本神色是有些凝重的,一面对毕禾便全都收了起来, 温柔地笑道:“没事,没有打通。”   说着低头勾过毕禾后颈, 两人来了一个早安吻。   吻毕看到毕禾还光着脚, 微微皱眉道:“去穿鞋, 穿好过来吃早餐。”   毕禾问:“你做饭啦?”一边问一边听话地跑回去穿拖鞋。   再出来, 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早餐,大多都是清淡的口味。   毕禾张大嘴:“太夸张了吧?!”   薛峤笑道:“大年初一,把你喂胖一点。”   “你几点起的啊?”毕禾有点不好意思,“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嘛,你本来平时就没太多时间休息。”   “自然醒的。”薛峤一边说,一边把早餐推到他面前,“快吃,这么多话。”   毕禾咕噜咕噜喝几大口豆浆,随后问道:“刚刚看你表情不太好,咋了?”   薛峤“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   毕禾抬头看他,一脸疑惑。   “圈子里的事。”薛峤温声道,给他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大过年的,别操心别的事。”   毕禾咬着筷子看看他,含糊道:“那我现在也是圈子里的人了。”   薛峤也看着他,旋即像是有些无奈,拿起手边手机调出一个页面递给他:“我说不客观,你自己看吧,看完乖乖吃饭。”   毕禾伸手接过手机:“什么大事这么神秘。”   低头一看,还真是大事。   “这这这这……”毕禾瞠目结舌,“季衍出柜啦?!”   薛峤点点头,他知道消息时和毕禾一样震惊。   昨天两人一个大半时间都在飞机上,一个压根就没上网,因此到今天早上秦栎然给薛峤打来电话才知道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实际上昨天一早相关的新闻就已经飘上热搜了。   季衍,曾经的天团队长,国内组合巅峰级的偶像,后来转型做演员,签了皇耀成为青年一代里薛峤(粉丝眼里的)头号竞争对手,加上手上正在拍摄的一部片,他是唯一一个和电影圈国师合作了三次且次次都是主演的青年演员,明年称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他本人平时也从来不作妖,毕禾记得偶尔与他打照面,虽然气场有点冷,但对他们这种工作人员还算是很随和的。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竟然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突然出了柜——不是被爆的,是自己在采访里主动承认。   ——现在的男演员都这么奔放了?   毕禾目瞪口呆。   薛峤道:“你再往下翻,这件事和明希有关。”说着像是想到什么,竟然笑了笑,又像是有些叹息的样子,“老季这人,真是……”   毕禾认真看着这条事件合集整理的微博,终于理清来龙去脉。   原来季衍这突如其来的出柜并非突然。就在昨天除夕,一个八卦账号爆了乔明希性取向的实锤,网上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整天乔明希都在风口浪尖上。   而今天季衍出柜,当着国内所有大媒体的面,承认了实锤照片上那个和乔明希在一起、看不到的脸的男人是他自己。   他亲口推翻了所有乔明希是GAY的猜测,声称是自己一直缠着乔明希,才让对方不胜其扰。   这一下可以说是全网都炸了,这两人来这一出,可以说是真的满足了前段时间吃瓜群众说的“想把小天后出柜新闻的热度盖下去,怕是只能让两个流量出柜了”。季衍先不说,乔明希虽然算不上流量,在和季衍的组合解散之后也沉寂了很久,但前段时间的综艺加上最近的两部剧,也是一直有曝光有人气的。   从昨天到今天,毕禾和薛峤这边过得温馨安宁,网上粉黑已经大战了一天一夜,而到今天季衍入局,居然还有两人的CP粉在狂欢。   毕禾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眼睛。   然后震惊地问薛峤:“他俩真有一腿啊?”   “你重点放哪儿了。”薛峤无奈道,随后思索了一番,“我也不清楚,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我之前只能看出明希挺在意老季的,其他的也说不准。”   毕禾艰难地把下巴捡回来,慢慢道:“那你刚刚是在给乔明希打电话吗?他怎么样了?这种事肯定会被记者围攻吧……”   薛峤沉吟道:“联系不上他,放心吧,他的经纪人很厉害,家里也会保护他的。”   毕禾也听说过乔明希背景很了不得,便点点头,“哦”了一声。   良久又问:“这事会不会影响到你啊?出柜在娱乐圈是大事啊,他俩会不会被封杀啊?那那那那你不是两部剧都和他俩合作的吗?那剧怎么办?”   薛峤微笑着捏捏他的脸,安慰道:“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这事的确有些棘手,就看他俩今后什么打算了。放心吧,再大的事都有过去的一天,他们也不是会被打垮的人。”   毕禾任由他捏捏自己,随后有些自责起来,低声道:“我这样问是不是有点自私?他们遇到这么大的事,我只想着会不会影响到你。”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低着头,便温声道:“过来。”   毕禾抬头愣愣看看他,然后起身绕过桌子,乖乖走到他面前。   薛峤将他拉到膝盖上坐下,低声道:“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自责的?客观地说,你与明希也算不上认识,你担心我才是正常的,我怪你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毕禾看看他,随后将脸埋在他脖颈间,低声道:“乔明希人挺好的,网上说他说得太过分了。”   “越是理真相越远的人,越容易去揣测和攻击别人。”薛峤道,“这就是娱乐圈,在圈中的人都应该有决心和能力去承担、应付这些事,明希和你一样,都是很坚强的人,不会被压垮的。”   毕禾抬起头问他:“你是不是夸我了?”   薛峤毫不犹豫地承认:“是啊。”   毕禾道:“这样都要夸我一下,你也太喜欢我了吧。”   “是啊。”薛峤又重复一遍,笑起来,“实在是太喜欢了。”   毕禾看看他 ,又看看他,随后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做完这一切又慢慢静下来,像是在想什么,然后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祝他们一切顺利。”   薛峤笑着看他,眉眼温柔。   吃完早饭后不久,家里的门被敲响。   毕禾去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秦栎然。   毕禾:“……秦哥,早啊。”   秦栎然看见毕禾,冷冷皱了皱眉,对屋内的薛峤道:“找你说正事。”   毕禾默默让他进了屋,看着两人进了书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屋里两人是在谈什么,中途秦栎然的声音大了一些,毕禾有点吃惊,秦栎然虽然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对他更是态度不算好,但很少大声说话。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会儿,随后声音又小了下去,屋外的毕禾听不见了。   毕禾有点好奇,秦栎然这两天应该在国外,看样子也是刚刚落地就过来了,多半是和这个爆炸八卦有关系的事。   他悄悄过去凑近一点听了听,不出意外地什么也没听见。   不一会儿,秦栎然开门出来了,神色倒是很平静,只是看毕禾的眼神更不友善了。   毕禾:“???”   走之前秦栎然对薛峤道:“之后的具体行程安排我会发给邱秋,这几天我会过来跟着你们。”   薛峤却道:“给小禾也行,他能安排。”   秦栎然沉默了一下,淡淡道:“随便。”   说着又看了毕禾一眼,转身走了。   晚上毕禾躺在微博里用手机刷八卦消息,按照这个趋势,出柜事件恐怕是要热闹大半个月了,微博和一些八卦论坛上已经延伸出了各种各样的说法,不少所谓的知情人士或者“我的朋友/表姐/同学”都冒出来贡献了不少真真假假的料。   毕禾也不比这些吃瓜群众知道得多多少,他在《明月沧云》剧组里也偶尔听过一些女同事悄悄八卦这两人,当时也只当别人闲着没事乱八卦而已。   毕禾忍不住想,前途无量的季衍在别人根本没扒出照片上的人是他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了,如果事实真是他说的那样,那他想必也是真的特别喜欢乔明希吧。   他又想,如果是薛峤遇上这样的事,他也要像季衍这样,站出来保护喜欢的人。 第70章 幸运的挂比   大年初二, 薛峤继续恢复工作, 秋秋还有一天才收假回来,和毕禾一起陪薛峤开工的是秦栎然。   网络上季衍与乔明希的事件热度还在持续,吃瓜群众八卦起来的功力完全是大规模溅射伤害, 曾经被粉丝凑过“双乔”CP的薛峤短短几天内也被网友和营销号拉出来溜过好几回。   毕禾不清楚秦栎然那天和薛峤聊了什么,之后的工作他果然全程跟着。平心而论,秦栎然能成为皇耀的金牌经纪人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毕禾这段时间接触一些圈内的小经纪人或者助理,他们看秦栎然的眼神都是敬畏又向往的。   虽然这位令人向往的顶级经纪人对毕禾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毕禾除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心做自己的事之外, 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不管做什么, 实力才是资本。   毕禾想, 要成为季衍那样能站出来保护喜欢的人的模样, 首先也要拥有季衍那样的资本。   初三,秋秋从老家回来,风风火火地复工, 顺便带了一堆特产,抓着毕禾一起趁公司高层找薛峤开会时去给相熟的同事送礼物。   刚进电梯下了一层,进来一个女生,中等的个子, 身材纤细,脸生得很清秀, 有一股书卷气。   秋秋是认识的, 笑着打招呼:“烟姐, 您怎么来啦?”   说完不忘提醒毕禾:“这是《狼烟》的主编剧,快叫烟姐。”   毕禾立刻礼貌道:“烟姐好。”   “你好,新年快乐。”黎烟年龄不大,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一对小梨涡,她看起来与秋秋关系还不错,丝毫没有当红作家和大剧编剧的架子,“你们去哪儿呀?”   秋秋答了,又问黎烟:“您也这么早就上班啦?”   “可不嘛。”黎烟摊摊手,“你们老板签了我三本书呢,我当然得辛勤耕耘啊。”   秋秋立刻见杆就爬:“烟姐你下一本拍《风城烟云录》吧?主演签了没?考虑考虑我们峤哥不。”   黎烟笑道:“下本男主是病娇小奶狗哎,你看大峤像吗?再说你们秦总才看不上我这个小破剧本。”   说着看了眼毕禾,玩笑道:“我看这个小哥倒是不错,你同事?”   “您要是看上他了得问我们峤哥要人。”秋秋笑嘻嘻道。   黎烟“哦”了一声,也没做他想。这时电梯停下来开了门,三人在同一层一起出去。在转角分开时,黎烟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对秋秋道:“对了,既然遇到了就麻烦你顺便帮我问问你们秦总,他参股新开的那个剧本工作室,有没有合适的新人,我这边想要一个。”   秋秋道:“哎?烟姐你要招新助理?”   “不是我。”黎烟笑道,“是张老师接了个新本子,拖我问问,他想要你们皇耀的人。”   秋秋似懂非懂,只道:“好的,我会和秦哥说的。”   “不是什么大事,有合适的跟我说声就行。”黎烟笑着和他们道别,“那我先走了,你们快去忙吧。”   “烟姐再见。”   等黎烟走了,毕禾跟着秋秋送完礼物,回去的路上好奇地问:“张老师是谁?”   “不清楚。”秋秋道,“不是张清就是张华国吧,都是最近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的编剧老师。”   毕禾心里一惊,问:“张清是原野火吗?”   秋秋道:“是啊,这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吗。”   毕禾张了张嘴。   对于不了解编剧圈的人来说,张清这个名字很陌生,但是在武侠小说圈,“原野火”却是新式武侠的宗师级人物了。   毕禾读小学时就开始看他的书,即使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和麻杆吃同一碗泡面的日子,他也有坚持攒钱买这位的新书。   传说中的大神如是了。   两人回到会议室,发现门开着,来谈事的另外两位高层已经走了,秦栎然正和薛峤留在室内说话。   见到两人进来,秦栎然没有太大反应,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只问薛峤:“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不接的理由?”   薛峤面色平静,他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可以包容各种性格的人的特质,耐心道:“我的意思不是不接,只是希望能至少缓一个星期再看。”   “你知道那边找到你是什么概念吗?”秦栎然皱着眉强调了一个品牌名字,“到前年为止,它家中华区的形象代言从来没找过三十岁以下的华人,现在季衍等同于自己拱手把资格送了出来,多少和你同咖位的人等着抢这个机会?你觉得这是能缓一个星期的事吗?”   “你的意思我明白。”薛峤道,“但是你也说了,是那边找上了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缓缓道:“栎然,你之前使用的一些……策略,我没有任何意见,但我不想真的和老季抢资源。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这一周时间让别人得到了机会,那么说明老季可以的事我却不可以,说明我并不如他。”   当初季衍拿到这个国际一线品牌代言的时候,经纪约还在他的老东家东星娱乐,听说是那边坚持要用季衍,接洽了大半年才定的。后来季衍跳槽到皇耀,代言约都没有断掉。如果不是这次的事,至少未来两年这个代言都会继续是他的。   薛峤说到这里耸了耸肩:“既然我不如他,又何必死磕一个代言?老季在磨练自己的时候,我怎么能懈怠呢?”   秦栎然冷着脸,精致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冷意,他微微皱着眉,像是想说什么,又隐忍了下来。良久他才像意有所指一般问:“你非要和季衍一样吗?亲手断掉自己的前程?”   薛峤微笑道:“我没有,栎然。”   说着他微微探身,安慰一般拍了拍秦栎然的肩:“是你崩得太紧了,放轻松,相信我。”   秦栎然没有说话,薛峤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盯着薛峤的手像是出了一会儿神,良久才站起来,像是准备要走。   走之前他冷着脸妥协道:“随便你吧,我会和那边谈。”   晚上回了家,毕禾表现得十分勤奋,主动把两人换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阳台上晾的衣服收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还主动放好了热水,笑眯眯地推薛峤进去。   最后是两人黏黏腻腻地滚进浴缸里。   薛峤像给小猫顺毛一般摸摸毕禾光滑的背脊,笑着问:“怎么了,闯祸了?”   “没有啊。”毕禾伸手对着薛峤结实的胸肌揩了把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我看你有没有不开心。”   薛峤愣了愣,又笑起来:“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毕禾“唔”了一声,又道:“代言那个事,我怕你心烦什么的。”   “心烦倒不至于。”薛峤揉揉他脑后的头发,低声道,“我这几年工作上时常都会和栎然有一点分歧,没什么关系,凡事都能商量解决的。”   毕禾有些疑惑,问:“你要缓一周,是因为季衍吗?”   这个代言在国内一直是季衍的,这时候接替他,粉丝恐怕又要撕上三天三夜,而且对于刚出事的季衍来说,也的确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薛峤道:“是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栎然也没有错,这个圈子里人情是一回事,机遇是另一回事,谁有实力、谁有好的机遇、谁能把握到机会,就是谁有本事。”   “你是不是想先和季衍通个气?”毕禾突然问,“虽然什么机会啊本事啊话是这样说,但是我觉得是你的话,不会先想这个。”   薛峤摇摇头,笑道:“也许会让你失望,如果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好本子,我还真不一定会这样。”   毕禾道:“说啥呢,我才不会对你失望,阿峤是最棒哒。”   最后半句模仿粉丝卖了个萌。   薛峤笑出声来,揉橡皮一样轻轻捏捏毕禾的脸。   毕禾还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你是觉得代言不是那么地重要吗?可是我看秦……秦哥挺在乎这个的。”   薛峤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他主要也不是气这个,前天我们就起了点分歧。”   毕禾满脸写着问号。   薛峤笑了笑,低声道:“他是怕我走和老季一样的路。”   毕禾愣了愣,像是想到什么,却还是不太明白。   薛峤缓缓道:“我刚出道的时候就是栎然带我,他那个时候也是新人,走到现在其实很不容易,他为了让我成为皇耀最上层的那个艺人,费了很多精力。老季从东星到皇耀来,对我来说其实是半路杀出了一个强劲对手——怎么说,栎然在那之后压力就有点大了,所以老季有的东西,他就希望我也有,甚至更多。”   “难怪……”毕禾听了他的话,喃喃点了点头,旋即又问,“可是我听他问了一句‘你也要和季衍一样’,所以你呢?季衍给你的压力很大吗?”   “没有那么夸张。”薛峤笑道,“虽然资源上会有一点冲突,但是我和他其实走的方向是不一样的。他有他的想法,我也有我要走的路。”   不等毕禾说话,他又缓声道:“我不立刻接这个代言,不是清高,也不是完全因为义气,而是……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你看老季,我认为出柜这件事不会打垮他,因为他是从最红的时候走过来的人,一个顶级的偶像,能在演戏这条路上走得像他这样的,非常非常少。所以他要的不是红,他要当真正的演员,做真正的作品。”   “这一点上,我的确和他一样。”他顿了顿,略带了一点无奈的笑意,“但我有一点和他不一样的是,我在演戏之外做的工作比他多,分走了很多精力。早些年的时候这些是没有办法的,这个圈子不是你想演戏就能演,你必须去做一些别的事……我不能一边享受着栎然以及其他人辛苦奔走带来的东西,一边清高地说我要演戏,而什么付出和妥协都不做。”   “但是现在时机不一样了,到了我觉得‘够了’的时候,再不专注一点的话,我没有资格自称自己是演员。”   毕禾听他说完,有些懂了,缓缓道:“所以代言这个事是第一步?”   “算是吧。”薛峤道,“这种一线品牌,人气、作品、人品的考量缺一不可,但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人气。”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也是老季这个事点醒了我,栎然他习惯给我接综艺、接代言、接杂志,希望我能一直红,甚至更红。但是‘红’这个概念是很不稳定的,我想要的不是它。如果是五年前,我一定不会说这个话,但是现在我想要实力。”   毕禾歪了歪头,道:“因为代言虽然是实力的一种,但是是建立在人气之上的,具有不可确定性,所以你觉得不接也可以?其实你要的不是实力,准确地说是底气,对吗?就像季衍一样‘丢掉代言根本不会影响到老子好吗’这样?”   薛峤被他逗笑了,笑完又认真地看了看他,低声道:“对,我想要底气。”   不等毕禾说话,他又身上用手指碰了碰对方软软的眼睫毛,认真道:“这样在有一天需要和季衍做同样选择的时候,我才能保留最多的资本,让你不受到任何外物的伤害。”   毕禾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张着嘴看了薛峤一会儿,对方觉得他这个表情有些好笑,捧着他的脸揉了揉。   毕禾突然感觉到,这是两人首次直面这个话题。   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眼睛,随后猛地蹭起来,带起一点水声。   薛峤被他瞪圆眼睛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把他按回来:“别乱动,当心着凉。”   浴室里开着灯暖,热腾腾的都是雾气,其实并不太冷,毕禾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他又用手撑着薛峤赤/裸的胸膛起来,认真地看着他。   良久他才郑重道:“阿峤,你千万、千万别对粉丝出柜啊。”   薛峤一愣。   毕禾看了看他,俯下/身将脸埋进他的颈侧,缓缓道:“我不是乔明希那种大明星,很多事不一样的,你不要像季衍那样,虽然很酷很爆炸,但是我不需要你那样。”   不等薛峤说话,他又道:“唔,我允许你现在危机意识强一点想想真有那一天怎么做,但是不到真正的那一天,我不要你为了我把出柜例入考虑范围。”   说着他又笑了笑,眼睛弯起来,在暖黄色的灯暖下有些耀眼的模样:“把事业做得这么好的你,也是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一点啊。”   薛峤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良久温声问:“那别的点呢?把你放在一切之上的薛峤,你喜欢吗?”   “喜欢啊。”毕禾毫不犹豫道,“但是我不喜欢让你放弃事业的我自己,所以你不要让我不喜欢我。”   “真有那一天,我不能保证我是像老季一样,还是用别的方式。”薛峤看着毕禾的眼睛缓缓道,“但是我不会放弃你,也不想让你觉得委屈。小禾,你要明白这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而是爱的本能,是理所应当。”   毕禾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听薛峤笑道:“好了,你以为出柜就是好事吗?我没事怎么会把你拉到镜头前面去让别人当靶子打?”   毕禾歪了歪头,趴到他身上:“啊——算了算了,说这么严肃的话题干嘛。反正我相信你。”   说到这里他静了静,又强调道:“阿峤,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等等我,等我追上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任何人也不会影响到我们。”   “嗯。”薛峤低低应一声,声音温柔又带着笑意,水里的手和毕禾握在一起,十指相扣,“你也等等我,我们……一起加油。”   两人说完话,浴缸里的热水已经变了凉水,薛峤拍拍毕禾的背:“好了,快起来,别泡个澡还感冒了。”   话音刚落,毕禾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薛峤用干毛巾给他擦干身上的水,像裹小熊一样把人裹起来,站在洗漱台前一起吹干头发。   毕禾被薛峤圈在怀里,身后的人修长手指穿过他毛茸茸的黑色短发。面前的镜子被热气蒸腾覆上了一层水雾,只能朦朦胧胧看见镜子前靠在一起的人影。   他盯着镜子看了很久,脑子里飞速旋转着。等到薛峤关了电吹风机,空气里重新安静下来,他才转头用商量的语气道:“阿峤,有个事……我想试一试。”   大年初四,两个参演男演员都被卷入出柜门事件的《明月沧云》不受影响,继续拍摄。   大年十四,元宵节的前一天,第二男主角乔明希杀青。   薛峤受邀回去参加杀青宴,到聚餐的饭店时,乔明希看看他身后的秋秋,有些好奇地问:“毕禾没有来吗?”   薛峤笑道:“他说紧张,吃不下饭。”   乔明希:???   吃过晚饭,剧组一群人又去唱K,不到十点的时候,薛峤接了一通电话,来和乔明希告辞。   走之前他友好地拍了拍乔明希的肩,笑道:“加油。”   乔明希歪歪头,也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也加油。”   回去的路上,薛峤想起从除夕到这天十几天内的事,觉得某些程度上来说,乔明希是一个际遇坎坷、却又十分幸运的人。   出柜事件之后,由于季衍的一力承担,虽然乔明希仍然在风口浪尖,舆论的大半重量还是在季衍身上。后者与正在拍摄的电影剧组达成共识,退出了国师的作品。《明月沧云》却因为有乔家和总投资商安氏的运作,仍然让乔明希拍完了整部戏,没有换人。   虽然乔明希不如季衍更有主见和魄力,但他的经纪人非常资深,手段了得。两个人某种程度上都在这件事的风浪下顺利地保了下来——虽然季衍称帝的那天必定是往后推迟了,但从乔明希这两天的状态来看,季衍更想得到的东西就要得到了。   这样其实很好,人在这世上,总要牺牲一些什么,去得到真正想要珍惜的东西。   薛峤想到这里,虽然觉得如今的毕禾跟乔明希并没有相似之处,但幸运却是相同的。   他们的幸运都不是上天给的,只是因为他们值得拥有这样的幸运。   “幸运的也是我啊。”薛峤看着手机屏幕上毕禾发来的消息,笑着低声道。   被毕禾这样想念着、放在心上认真和未来一起规划着的薛峤自己,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薛峤回了家,刚开了玄关的灯,书房门就从里打开,蹦出一只兴奋的毕禾。   “你回来了!”毕禾扑过去挂到薛峤身上,小狗一样闻了闻他身上,“没喝酒?”   “喝了两杯,一点点。”薛峤接住他,两人在玄关就接了个吻,吻完他也没放手,任由毕禾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怎么样?看你电话里那么兴奋。”   “很好啊,超级,超级好!”毕禾止不住地兴奋,“老师说让我把今天开会的内容整理出来,明天我们就进组了。”   薛峤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笑道:“之前知道不是张清的时候不是很失望?现在兴奋成这样。”   “那时候失望是因为见不到偶像,那哪能一样。”毕禾道,“不能因为失望就放弃你走后门给我的这么好的机会啊,我都开挂成这样了,不珍惜是要遭天谴的。”   薛峤像抱小孩一样在客厅里走了几步,一边道:“我是帮你打了招呼,但是别人也是看了你的作品选择的你,自信一点。”   “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毕禾笑嘻嘻道,“但是反正挂都开了,我要努力让别人忘记我是个挂比。”   薛峤与他额头碰着额头,低声道:“那喝两杯庆祝一下?”   毕禾眨眨眼睛:“我不会喝酒,一杯就醉。”   薛峤看了他一会儿,良久在他耳边笑道:“那更好。” 第71章 出师不利   毕禾说的老师姓张, 的确不是武侠迷的偶像张清,而是另一位叫张华国的。   早些年的时候, 这位张老师也写过不少好的本子, 其中有一部电视剧至今仍然年年出现在年度优秀国产剧的盘点里,也拿过一些电视剧节的奖。只是近年来受大势所趋, 给不少流量热剧写过剧本, 量不少, 质量却不如从前了,因此也有不少专业粉丝对其表示过失望,认为这位也是向资本低头的大手之一。   对此毕禾没有太多想法, 坚持艺术也好、随大流也好,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况且这位老师功底在那里,每次将IP小说改编成剧本都比别人改得好许多,是一些书粉比较接受的编剧。小说作者出身的黎烟就还不时向他学习。   能做这位老师的助理, 即使只是打下手做些边角小活, 对毕禾这种纯外行新人来说已经是非常好的机会了。   薛峤自己的角色都是实打实试镜来的, 却给毕禾走了这么大一个后门,毕禾不能说是不心虚的,因此面对这位老师时也更加谦逊。张华国本人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第一天就布置了许多任务扔给毕禾。   这个圈子其实就是这样, 没有人因为你是新人就给予优待, 也没有人有时间和心情手把手教你, 能不能抓住机会走上正轨, 全是你自己的事。   薛峤给毕禾打开了门,门后的世界全靠毕禾自己去闯。   第二天,毕禾就抱着一堆整理好的资料去见张华国,走得比薛峤还早。   要说他的这第一份编剧工作其实也有点奇葩,张华国这次接了一个边播边拍的电视剧本子,是一家经纪公司和张华国所在的影视公司合作、用来捧这家经纪公司自己的艺人的,角色全部为量身定做,尽量让这群偶像出生的“演员”能本色出演。并且这是国内叫得上号的大公司第一次尝试边播边拍的模式,都不知道是说勇敢尝试好,还是玩票好。   这种模式下的剧本当然是非常考验编剧的能力的,这次编剧团队一共两位编剧,张华国主笔,另外还有一位资历浅一点的,但也出过一些作品了。   总得来说,毕禾这种资历最浅的小助理,打的当然就是最“下”的下手。   “小毕,快来!东西带了吗?”   毕禾刚进到拍摄场地,就被人叫住了。   叫他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团队里的另一位编剧,叫蓝潇。   “带了,这是您的。”毕禾从包里掏出厚厚一踏资料夹,将其中一份递给蓝潇。   蓝潇接过了,笑道:“谢啦,张老师在楼上,快过去吧,一会儿演员要来了。”   毕禾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上楼去了。   这部剧是一部都市情景剧,算不上小成本,但投资也就那样,毕竟主要目的是捧人,人设讨喜能吸粉就行。拍摄场地布置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也不算正式开机,主要是让演员过来勾兑一下,试试戏。   剧本大纲和前两集张华国已经写好了,毕禾连夜整理出了要给演员看的版本,拿给张华国看。   他第一次做这种工作,张华国看了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说好还是不好。   没过多久,几位主演陆续来了。   这部剧的主演都是那家经纪公司力捧的艺人,其中一位甚至正当红,一看就是公司趁着人气最热的时候拍部剧巩固人设,顺便带一下同门师弟。   这位当红偶像来的时候还蛮低调,就带了经纪人,还给剧组主创都带了礼物。   他长了一张韩式偶像流量脸,又潮又酷,态度倒还算很谦逊,只是在见到毕禾的时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脸。   毕禾早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就知道这部剧的主演是童瑞,因此见到他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能表演一个友好而专业的微笑。   “……”童瑞没忍住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旁边的关逸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咳嗽了一声提醒童瑞注意语气。   “这位是毕禾。”旁边蓝潇笑着介绍道,“张老师带来的,之后主要是他和我一起负责这边。”   童瑞立刻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毕禾面带微笑。   蓝潇这种说法其实很给毕禾面子了,张华国这种地位,并不会每天守在剧组等着改剧本,因此之后基本等同于毕禾代表他来。不过有蓝潇在,毕禾也只是打下手修改边角而已。   进组第一天进行得还算顺利,张华国毕竟水平和经验在那里,剧本方面并没有勾兑太久,倒是毕禾发现蓝潇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给流量写剧本,几乎让改什么就改什么;并且因为前两集是张华国主笔,她给出的建议很少,甚至有划水之嫌。   最初毕禾并没有将这点放在心上,他整个人还沉浸在这份工作的兴奋中。   收工之后,毕禾先送走张华国,然后又自己折回去将资料都收拾好,背起包兴冲冲地出了剧组。之前那个国际一线品牌竟然真的等了薛峤一个星期,前几天已经签了合约也做了正式官宣,今天薛峤就有一个品牌活动,毕禾估计了一下时间,这会儿赶过去还能赶上闭幕。   结果刚出门,竟然又撞上了还没走的童瑞和关逸。   两人似乎正在说话,面对着毕禾这边方向的童瑞看见他出来,立刻闭了嘴,脸色不是太好。   毕禾自觉跟他不熟,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童瑞才继续开口对关逸道:“明天我自己来,你别跟着了。”   关逸皱了皱眉,道:“不行。”   童瑞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火气:“你就这么想见他?”   关逸微微一愣,道:“你想哪儿去了?这边还有很多事没落实,我不放心你。”   “什么事小周不能搞定?”童瑞声音有点冷,“你别来了。”   关逸没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小瑞,我真的不知道毕禾也在。”   “你一个经纪人,接洽的时候不看编剧是哪些人的?”童瑞冲道,“骗鬼呢。”   关逸又是一个叹气,似乎觉得很冤枉:“张老师和蓝潇我当然知道,谁会去关心编剧的助理是谁?”   童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关逸低头看了看他,温声道:“好了,别闹了,带你吃饭去。”   童瑞抬眼看了看,像是真的不生气了,跟在他身后去了停车场。   等上了车,车子开上马路,他却突然道:“我不想演了。”   关逸没说话。   童瑞继续道:“还是接那部古装吧,我知道你还没有来得及回绝那边。你现在就跟他们说,我随时都能进组。”   “……小瑞。”关逸靠边停了车,像是打算认真和童瑞谈谈,“不是你想演就演,想不演就能不演的,别任性。”   童瑞转头看他,许久才道:“我没有任性,我不想演了,我看见毕禾就难受,我难受也不行吗?”   关逸沉默了一会儿,直接道:“小瑞,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对毕禾已经……”   “闭嘴。”童瑞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想听。”   关逸只好叫他:“小瑞。”   童瑞二话不说按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们已经到了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关逸连忙抓过童瑞扔在车上的口罩追了上去。   童瑞埋着头往前走,完全不顾已经有路人觉得他眼熟,已经在频频看过来。关逸几步追上他,握着他的手臂强硬地将人拉回去,过程中还不忘拉过童瑞外套上的帽子,不让人认出他来。   童瑞身形比关逸单薄许多,力气也有不及,不一会儿就被老实按了回去。   车门再次关上,关逸迅速开车离开原地,寂静的车内,两人都一时无话。   童瑞似乎是觉得有些疲惫,静静地靠着椅背,只自己拿出手机来刷微博,不愿意再和关逸说什么。   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看着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藏在昂贵化妆品下的眉眼,不能说是不精致的,可精致的同时却也虚假。   愈发的陌生。   给一个为了捧人而出的剧写剧本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第一天张华国在的时候,经纪公司这边似乎对剧本各方面都没有太大意见,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当跟组编剧只剩下蓝潇和毕禾这个小助理之后,问题就开始出现了。   “这段删掉吧。”   蓝潇握笔在剧本上画了个框,毕禾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有些犹豫:“直接删?”   蓝潇皱了皱眉,又点点头:“就这样吧。”   毕禾揉了揉头发,道:“蓝老师,我觉得这段没了的话过渡有点奇怪。”   “将就用吧。”蓝潇头疼道,“导演让删的,没看到这场都拍一下午了也没过吗?算了吧,本来也不是专业演员,别为难他们了。”   毕禾没什么话语权,只好乖乖照办,找到电子档里的这一部分,框出来按了删除。   他想了想,在前后几场的细节上改动了一下,认真道:“这里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看起来自然一点,您看看可以吗?”   蓝潇愣了愣,旋即迅速地浏览了一遍,道:“也行吧。”   这只是正常工作中的小插曲而已。   这部情景剧基本是两集一个单元故事,前两集拍完,第三集是蓝潇主笔。虽说是主笔,其实她只写了几场重头戏,其他的只给了大概框架,都扔给了毕禾。   剧组在拍前两集的时候,毕禾就埋头在写剧本。   他是个纯新人,读书的时候写点小说自嗨,完全和写剧本是两回事。绞尽脑汁写了许久,最后出来的成品自己都不算满意,索性只是一些不重要的过渡场次,蓝潇看过了只让更改了一些细节,别的也没有多说。   毕禾心情还是雀跃的,心里暗戳戳地等待着第三集的拍摄。   谁知到了拍摄当天,镜头前发生的故事却让他十分陌生。   毕禾犹豫了许久才悄悄问蓝潇:“老师,这场您为什么这么改呢?”   蓝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了一下道:“不是我改的,是童瑞跟导演建议的,导演觉得行就改了。”   毕禾“哦”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一些有经验的演员在剧本上有自己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毕禾虽然对不经自己手就更改了他写的部分这件事有些介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打下手的小助理。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童瑞对剧本的想法竟然还不少——之后的每一集他都提出了要改动的建议,在众人看来他似乎出人意料地对这部剧很上心,是用心钻研过的。   但太巧的是,他要求更改的,全是毕禾写的部分。   改剧本原本就是跟组编剧该做的事,但童瑞这样百发百中全挑中毕禾写的场次,而且从来没有提前知会毕禾,连蓝潇都看出不妥来。   但她没有出面协调,而是照单全收,反正要改的不是她负责的部分,毕禾来请教她怎么改更能符合演员心意,她也会指点几句,却也没有更多了。   接下来在剧组的日子,毕禾不可谓不憋屈。   蓝潇也看出他心情低落来,私下安慰他道:“你这还算好的了,现在国内情况就是这样,编剧是最没有地位的,从导演到演员甚至到经纪人,谁都能改你的剧本,你没听过一个梗么?‘要想夺回创作权,只有自己努力混成场工,因为这年头场工都能改剧本’。”   她说到这里,毕禾还有心情捧场笑一下。   童瑞这样不停地更改剧本,让毕禾这种第一次跟组的新人很容易怀疑自己的真实水平,一方面想着导演都同意更改,的确是自己写得不对;一方面又觉得更改后的内容不合理,但自己又说不上话,实在是非常纠结。   更纠结的是,按照毕禾这并不算好的脾气,加上童瑞的脸色,他早就想爆发了;但现在他是在工作,做好自己的事才是他该有的态度。   在外地赶了几天通告回来的薛峤也多少看出了他的纠结,见毕禾睡前还捧着电脑敲字,便问他:“剧组那边不顺利吗?”   毕禾满脑子都是童瑞的“这句要是超过十个字就不符合人物性格了”,文档里的台词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满脸纠结。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峤在说话。   “你刚刚问我什么?”   薛峤温声道:“没什么,你专心写吧,我不打扰你了。”   毕禾“唔”了一声,低头继续打字。   薛峤也拿了笔记本电脑,接收秋秋传来的资料。   卧室里一片静谧。   一阵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毕禾手一抖,打错了两个字。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薛峤已经帮他接了起来,把手机带给他。   毕禾也没看屏幕:“你好?”   “毕禾吗?我是关逸。”那边的男声道。   毕禾愣了愣,问:“有什么事吗?”   关逸的语气有些抱歉,道:“打扰了,我和小瑞沟通过了,今天他提出的那一场,其实原版就很好,你别费心改了,就用原版吧。”   他话音未落,那边传来一点说话声,在听筒里听不真切。   毕禾有些意外:“不改了?但是导演也说要改的。”   “导演那边明天我会去说。”关逸道,“你别忙了,早些休息吧。”   说着也没有再说更多话,礼貌地道了晚安就挂了电话。   毕禾看看屏幕上结束的通话,又看看改到一半的文档,喃喃道:“莫名其妙的。”   一旁薛峤见他盯着电脑发呆,便问:“怎么了?”   毕禾摇摇头,剧组的这些事他不打算告诉薛峤,充其量也不过是小事。   半个月后,这部剧播出了前两集,开画收视率意料之中的还不错,毕竟童瑞自带一大批粉丝。只是权威网站上的评分算不上太好——当然也不是太差。   开播之后毕禾特意捧着手机刷评价,虽然前两集他只负责边角的整理和修改,但观众的评价也对后续的展开影响很大。   他整理了一些有用的评价出来,传给张华国和蓝潇看。张华国在微信里与他讨论了一会儿就去忙别的事了,而蓝潇则回复了一句“辛苦了”就没了下文。   开播后的一天,剧组开始拍摄第五集。   没有拍太久,毕禾就发现童瑞的状态不太好,走神NG了好几次。联想之前另外两位演员NG一下午最后导演选择了删剧本的事,毕禾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蓝潇在一旁八卦道:“听说是跟他经纪人吵架了,今天来之后气氛就不对。”   毕禾下意识转头去看关逸,对方正微微皱眉看着镜头前的童瑞,目光很专注。   另一边,薛峤正在参与中央台一档文化类综艺节目的录制。   他这天穿得很正式,头发全部往后输了上去,露出了额头,整个脸部线条都曝露出来,比平时看着凌厉了许多。   秋秋捧着相机不停咔擦咔擦,又换手机咔擦咔擦,然后迅速修图、打码,上传微博,编辑好文字部分,正要按下发送时又犹豫了一下,起身去请示秦栎然。   秦栎然正在打电话,秋秋刚出去便听见他道:“歌手不是我擅长的,如果她打算演戏的话……”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打断了他的话,秦栎然安静了下来。   秋秋尴尬得停下脚步,准备默默等他讲完电话。   而她并没有等太久,秦栎然似乎是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我再考虑考虑”,就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转过身来,而是看着走廊的窗户,眼神有些冷漠,不知在想什么。   秋秋悄悄呼出一口气,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上去叫道:“秦哥,你看这样发微博行吗?” 第72章 幸运的杰克苏   童瑞这天状态不好是真的。   一场不算有难度的戏不停地NG, 他其实演技算不上差, 至少在非科班出身的偶像里不算尬的, 台词也背得很熟,但这天就是不在状态, 用导演的话来说, 是“演自己都演得不自然”。   童瑞越演越烦躁,连带着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   到最后,导演实在不耐烦,叫蓝潇过去改戏。   这场戏发生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上, 蓝潇拿着剧本上去, 三人商量了一阵, 导演就带着蓝潇下来了。   毕禾以为他们是商量出了结果能再重新开机了, 却听蓝潇笑道:“小毕, 这场是你最后定稿的, 你去跟童瑞说说戏吧。”   毕禾一愣, 道:“我不行吧。”   “你写的怎么不行?”导演挥挥手,“快去吧, 别耽误时间。”   毕禾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了。   正靠在栏杆旁出神的童瑞见到毕禾上来,脸色又难看了些,但还是配合地翻开了剧本。   一切都尚算正常地进行着, 直到楼下的工作人员发现楼上讨论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直到楼上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   这场文化访谈节目有一定的历史了, 录制节奏一直是有些慢的, 秋秋坐在离舞台最近的观众席里, 她对内容提不起兴趣,又因为秦栎然就在身边而不敢玩手机,困得直打呵欠。   就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躲着摄像机揉眼睛时,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秋秋手忙脚乱地打开包,发现薛峤的手机里正有电话打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写着D市。她以为是广告之类无关紧要的电话,便按了挂断。   谁知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连秦栎然都听见震动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秋秋连忙弯下腰,悄悄接起电话:“喂?你好?”   那边说了什么,秋秋猛地下意识坐直身体:“你说什么?!”   童瑞面色苍白地坐在病房里,他的脸上贴了一小块纱布,早晨抓好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在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闭着眼的毕禾。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完全没有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样子。   走廊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随后又在靠近这间病房时安静下来。   房间门被缓缓推开,快步走进来一个男人。   童瑞看到来人时几乎是吓得一抖,无措地站起来,哑着声音叫道:“薛峤哥。”   薛峤还穿着录节目的那套衣服,因为走得太快而气息略略有些急,面上神色一反常态的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冰冷,但听见童瑞叫自己,他还是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甚至谢道:“麻烦你了,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   童瑞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等他醒过来。”   “小瑞。”关逸的声音在薛峤身后响起,童瑞缓缓地抬头,被关逸走过来搀住了手臂,“走吧,你也去休息一下。”   两人出了病房,童瑞还是一言不发。   关逸将他带到凳子里坐好,也在他身边坐下。   “……你骂我吧。”良久的沉默之后,童瑞低声道,“我闯祸了,你骂我吧。”   关逸叹口气,道:“不怪你,只能说是你俩没注意,太不小心了。”   童瑞低着头没说话。   关逸安慰道:“剧组那边我协调好了,今天先休息,刚才我没回来是出去打发记者还有接薛峤,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也别乱想。”   “……”童瑞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自己一个还算有人气的艺人,和剧组的小编剧为了场戏起争执,还双双从楼梯上滚下来……真不是什么好新闻。   自己又给关逸添麻烦了。童瑞想,而且还害了别人。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关逸见他这样便道:“毕禾没事的,就是撞到头有点脑震荡,醒了就好。”   “……不是都两个小时了吗。”童瑞低声道,“他怎么还不醒?”   “医生说是正常的。”关逸道,“往好处想。”   他说着去拉童瑞的右手,这只手在摔下来的时候扭了一下,已经有些肿了。他低着头,动作轻柔地给他按摩。   童瑞眼睛有些红,良久才盯着关逸的侧脸道:“对不起。”   毕禾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   而当他转头看见旁边的薛峤,突然对此刻的时间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去年的秋天。   “……阿峤?”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薛峤原本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听见他这声猛地回过了神来,低头微笑着看他:“醒了?感觉难受吗?”   毕禾的头还有些晕,但也没有太多的感觉,便道:“挺好的……什么情况啊,你怎么在这儿?”   “喝点水?”薛峤伸手端起之前就温在一边的水,弯腰去扶毕禾,“能坐起来吗?”   毕禾慢慢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些水。   薛峤等他喝完才放下杯子道:“你撞到头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再睡会儿吧,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   “你怎么风尘仆仆的?”毕禾转头看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你节目录完了?现在几点啊?几号?”   薛峤瞬间笑了,摸摸他额前的头发:“距离我接到你摔下来的消息只过去了两个小时,我节目暂停了。”   毕禾猛地瞪大了眼:“暂停了?中央台的节目你就这么不录了?!”   声音有些他,震得他自己都头疼。   “没事,来的路上和朱老师通过电话了。”薛峤道,“等确定你这边没事,明后天协调一个时间回去补录。”   毕禾张了张口,内疚道:“谁给你打的电话啊,我这不是没事嘛……真、真没问题吗?不是……等等……”   “好了。”薛峤摸摸他的脸,弯下腰来贴着他的额头,沉声笑道,“好好休息吧,话那么多,我看你不该叫毕禾,该叫闭嘴。”   毕禾还在忧心忡忡:“得罪了中央台爸爸你还怎么混啊?”   薛峤笑出声,旋即又收起笑意,缓缓地吻了吻他的眼睛:“我坐在台上的时候看秋秋一个劲儿地在下面朝我挥手,她向来有分寸,除了你出事还能有什么事让他这样?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想,是下意识地喊了停。小禾,如果听见你进医院的消息我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演播厅里,凭什么和你在一起?”   毕禾道:“但是……”   “没有但是。”薛峤沉声打断他,又吻吻他的唇角,“别想那么多了,我这边什么事都没有,快休息吧。”   见毕禾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又笑起来,眉眼很温柔:“你不想睁开眼就见到我吗?”   毕禾眼眶有些红,良久才哑声道:“想啊。”   “这不结了。”薛峤看着他,“乖。”   等毕禾又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薛峤起身出去找医生,走廊外的童瑞知道毕禾醒了,犹豫了一下,提出要进去见他。   毕禾在病房里其实已经听到了,翻了个白眼,对屋外叫道:“让他进来吧!”   原本微微皱眉拒绝童瑞的薛峤这才放人,而他也没有走远,轻轻将病房门掩过来,自己守在门外,转头对关逸微笑道:“能麻烦你帮忙叫医生过来吗?”   童瑞进了病房,毕禾睁开眼,原本是准备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去看他,可当他转头看童瑞时却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地去看他。   等童瑞犹豫着在旁边坐下,毕禾还在盯着他看。   童瑞被他盯着,也有些尴尬,眼睛里还闪烁着一种毕禾看不懂的心虚。   毕禾看着他,颤声道:“你……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去年童瑞在那档选秀节目里横空出世之后,所有人都叫他“小林子宁”。一直到此刻之前,毕禾见到的童瑞都是带妆的状态,这人平时走韩系路线,眼妆画得浓,在舞台上的时候聚光灯一打,神采飞扬的模样是很像林子宁。   但此刻他不知什么时候卸了妆,露出原本的五官来,就不像林子宁了。   像毕禾。   被他这么一问,童瑞更尴尬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童瑞的唇才微微动了动,随后别开眼睛,犹豫着低声道:“之前网上扒我整容……是真的。”   毕禾愣愣地看着他:“啊……啊?”   童瑞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自嘲:“我的确整过容,而且是照着你整的。”   毕禾:“!!!!!!”   他被这个信息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干巴巴地道:“谢、谢谢喜欢。”   “……谁喜欢你了!”童瑞猛地道。   毕禾连忙道:“没没没,我没说你喜欢我,不是……你为什么要照着我整啊?你咋不整成林子宁啊?也不对,你不是小林子宁吗?这么说我长得像林子宁了?我的天,我有那么好看的啊?”   “……”童瑞无语地看着他。   毕禾道:“……说出你的故事?”   童瑞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才缓缓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出了场车祸。”   毕禾眉心一跳,道:“这、这样哦……”   童瑞没理他,继续道:“脸在那时候毁了,其实也算不上毁了……就是修复出来之后也没有以前自然的样子了,后来我就干脆去整容了,反正怎么样……我都不会是以前的样子了。”   “这个……”毕禾小心翼翼,“那你为什么……?”   “我嫉妒你。”童瑞突然道。   毕禾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哈?”   “我高中的时候就很嫉妒你。”童瑞继续道,“我喜欢关逸很多很多年,却比不上半路杀出来只和他说过那么几句话的你,所以我一直看你很不顺眼。”   毕禾瞪大眼,突然明白过来这人一见到他敌意就这么大是为什么。   “额,但是……”毕禾忍不住打断他,“我跟他不熟啊?实不相瞒,我都不记得高中有这么个同学。”   童瑞突然笑起来,笑意却没有到眼睛里:“你看,你都不记得他,还能让他记这么多年,像白月光一样放在心上,不管我怎么闹,都永远在你之下。所以当时我就想……当年你的样子该有多戳他的心啊,就照着你的照片整了。”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毕禾道,“你大学的时候整容……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细思极恐啊。   童瑞的眼底露出一点不甘心来:“他有。”   毕禾愣道:“我不怎么拍照啊,那时候也没有和他合照过吧。”   “是你们班的合影。”童瑞道,“五官勉强看得清的那种,所以其实最后整出来也不是太像你,至少化了妆就不像了,你刚才是不是也是仔细看了很久才确定像的?”   毕禾“唔”了一声,没说话。   “你看。”童瑞笑了笑,“就这么张合照他都能珍藏这么多年,我能怎么办呢?”   “冒昧问一下。”毕禾忍不住问,“你以前长什么样?”   童瑞又笑了笑,这一瞬间眼眶却有些红,他摸了摸脸,低声道:“我以前可比你好看多了。”   毕禾没说话。   一个曾经有过一点交集、又并不是很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被发现整成了自己的样子,这其实是一件有点毛骨悚然的事情。   童瑞看见他的样子,也沉默了一下才道:“对不起。”   毕禾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童瑞继续道,“但的确是我情急之下把你一起扯下楼梯的,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你的医疗费用,请接受我的道歉。”   说着还站起来正经地一个深鞠躬。   毕禾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没没没没关系!”   童瑞直起身来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笑了笑,坐下来道:“我真的……经常嫉妒你到痛苦崩溃的地步,经常半夜起来看着自己的脸,都不知道是你还是我自己,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童瑞这个人了。”   “不是啊。”毕禾道,“你跳舞牛比唱歌好听,还会演戏,这些我都不会,你当然是你自己,是童瑞啊。”   童瑞缓缓道:“没关系,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习惯了。谁叫他喜欢你,而我又喜欢他呢?”   说着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既然离也离不开,就只能对自己狠心。”   毕禾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童瑞这时抬起头看他,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也就那样啊?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忘不掉你?我记得当时有个不良少年也老跟着你吧?”   曾经的不良少年安晋打了个喷嚏。   安父慢悠悠喝口茶,抬头看他一眼:“找不出理由,开始装感冒了?”   安晋没搭话,只沉声道:“我不去。”   安父道:“由不得你不去,这是你妹妹的大事,你最好给我上点心。”   安晋额角直跳,几乎又要暴起踹茶几。   旁边歪在沙发里刷微博的安楚慢悠悠道:“爸,哥不愿意就算了呗,我还不乐意他成天板着那张脸在后面管我呢。您不是帮我联系了一个很厉害的经纪人吗?”   “经纪人是经纪人,他是他。”安父道,“再说那秦栎然看起来不是很情缘,说是在考虑,我看悬。楚楚啊,听爸爸的,还是在东星找一位,他家才是做唱片的。”   “爸爸,我都是做过功课才想要秦栎然的啦。”安楚道,“国内这几个牛比的大经纪人,只有他手下的艺人目前是处于一个特别平稳的状态,肯定比别的好挖多了,而且我是要去F国,他有经验。再说他长得多帅呀。”   安晋敏锐地捕捉到父亲和妹妹话里的关键词:“安楚你说你要挖谁?”   回到医院这边,毕禾对着童瑞翻了个白眼:“小爷就长这样咋了?不服你咬我啊。”   童瑞还在恨恨地咬牙:“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你?你是杰克苏吗这么幸运的?”   毕禾想了想,道:“你说错了,没有很多人喜欢我。”   他不等童瑞说话,缓缓道:“我唯一幸运的事,是我忘不掉的人没有忘掉我。” 第73章 一个空中翻滚的大结局   有一种人, 他看似幸运, 好像被许多人放在心上,可实际上人生漫漫一条长路,没有任何人抓住过他, 他独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真实的喜怒与哀乐, 都不曾被人看见。   他得到的,远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多。   毕禾在医院住了一晚, 第二天被薛峤接回了家, 开车的是秋秋。   车子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又想起童瑞, 这个人昨天走之前对毕禾说:“虽然痛苦纠结了很多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 我这么好,他肯定会爱我的。”   说着还倨傲地抬抬下巴,对着毕禾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现在你没事了我可以放心地说了——我俩摔下来的时候他可是先朝我冲过来的,我赢了。”   毕禾翻个白眼:“谢谢,我也没想和你比。”   “以前对你态度不好是我不对。”童瑞见医生进来了便站起身, 最后说道,“以后还要在剧组低头不见抬头见,希望你原谅我。然后, 还有……”   “加油咯, 小编剧。”   他笑起来的样子, 其实一点也不像毕禾。   短暂的兵荒马乱的小插曲过去, 见毕禾身体没什么大碍,薛峤在第三天又飞去首都录完了那期节目。   再回来的时候,秦栎然约他吃饭。   “我接了个新人。”吃到一半,秦栎然突然道。   薛峤有些意外,秦栎然这几年已经不只是他的经纪人了,有皇耀的股份,除了大事上帮薛峤处理,更多的时候是在忙公司的其他事,已经很久没见他带新人了。   秦栎然语气平静:“安家的女儿,想去F国当爱豆,他爸开的条件很不错,我答应了。”   薛峤道:“怎么突然想到带爱豆?F国……”   “是个不错的挑战,不是吗?”秦栎然笑了笑,笑意很淡,带着他一惯给人的有些高傲的样子,“我已经成功带出了你,如果能在F国给安楚打出一个位置,以后国内还有谁能和我比?”   说完他收起笑来,又道:“我俩的经纪约不会变,你自己向来有想法,也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都看着,邱秋能力不错,我会给她一点晋升空点。”   薛峤没说话,他像是在思索什么事,随后才站起身来,给秦栎然倒了一杯酒。   “栎然。”他认真道,“这些年辛苦你了,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祝你一切顺利。”   秦栎然没说话,他微微笑了笑,和薛峤碰了杯。   没过多久,秦栎然就踏上了去F国的路。   他是和安楚一起出发的,两人在机场混合。年轻的女生五官精致身材修长,一双长腿走路带风,优渥家世带来的超乎寻常人的底气,的确是个很有希望的好苗子。   “秦哥,以后就请多指教了。”她墨镜下好看的唇微微上扬,“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秦栎然和她握了握手。   走进安检口的时候,他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是不是有一种黯然退场的感觉?   他冷冷一笑,黯然退场?怎么可能。   他只是在薛峤不管不顾地停止节目赶回D市的时候突然看明白了一些事。大年初一他回来找薛峤谈话的那天,再到录节目那天,他都知道,薛峤不会再听他的话。   这么多年,他和薛峤的理念总已经不一样了。   看起来稳重、善解人意的薛峤,其实骨子里是和季衍一样的人,对他们来说事业很重要,但也有比事业更重要的人。   主角玩起真爱游戏来,谁能阻止?   他自嘲地一笑。他会将安楚带成一个传奇,绝不输给巅峰时期的天后尹伊。   至于毕禾?他倒要看看这个人能成长成什么样子,能陪薛峤走到哪里。   面色冰冷的秦栎然和安楚一起上了飞机,坐进头等舱却发现安楚没有和他坐在一起。   他原本没有太在意,不久之后,又有人在旁边坐了下来。   秦栎然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   那人将墨镜拉下来一点,露出英俊的眉眼,带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礼貌微笑:“好巧,秦总。”   几个月后,童瑞那部剧播完杀青。这几个月里的播出口碑算不上特别好,但粉丝还是很嗨的,童瑞的人气也又涨了一截。   张华国似乎是对毕禾还比较满意,剧播完后,又随手给他和一部小成本的网剧牵了线,毕禾进入编剧组做助理。   这剧的执行导演是个大学刚毕业没两年的新人,当年的毕业作品还在网络上小爆了一下,是个拥有不错口碑的新锐。网剧拍摄完毕后,他悄悄找上毕禾。   “我准备拍一个都市题材的新剧。”他对毕禾道,“我看了这次你写的部分,台词风格特别对我胃口,要不要和我合作?不过先说好,我拉不到太多投资,估计也只能网播。演员也只谈了几个新人,还都是我朋友。”   毕禾愣了愣,随后才道:“那我也是新人啊。”   “来个新人联盟?”导演问。   毕禾笑道:“好啊!”   “新人联盟”风风火火地建立了,还真的特别新:新人导演、新人编剧、新人制片以及即将谈成的新人演员,全团队最大佬的只有摄像师——拿过一次国内电视剧大赏最佳摄像的那种。   新人团队除了穷和没有太多经验,最大的优点是有干劲,而且对毕禾来说,在这个组里的编剧权力可以说是非常大了。   除了导演偶尔想法天马行空一点,哪儿都好。   一群人干劲十足,毕禾便也忙起来。   忙到九月,终于有空陪薛峤一起去参加这一年的媒体之夜晚会。   《狼烟》在年初播出后大爆,加上之前大热的综艺《老友公寓》,这一年简直是薛峤年,无论是“最受欢迎男演员”还是其他诸如“年度风云电视作品”、“年度最人气电视节目”的奖都与他有关。   毕禾跟着这段时间认识的业内朋友蹭了个座位,在下面啪啪啪啪地鼓掌。   之前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乔明希拿了“人气艺人”奖,他最近也努力出了些作品,向来红黑各半的口碑得到一些好转,整个人精气神也看起来很不错。   而这场晚会不出意料地没有见着季衍。   入冬之后,新人联盟的剧进入后期阶段,到这里已经没毕禾什么事了,但是闲着无聊的时候还是会跑到导演的工作室里围观一下对方剪片子。   薛峤几个月前接了一部班底非常牛比的古装正剧,飞去了西北影视城吃沙子,毕禾忙完正准备飞过去看他,那边他又因为参加电视剧演艺节飞了回来。   电视剧演艺节是国内最权威的电视剧评议奖,这里的最佳男女主角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视帝视后了。   薛峤这一年里播出的剧都是担任男配的,男主剧不是还没播就是正在拍,因此他纯属是趁着剧组放假来休息的。因为一些敏感原因,《狼烟》的男主季衍没有获得提名,视帝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演技同样精湛的丁向元身上。   而略略意外的,薛峤还凭着《狼烟》的严少武拿了个最佳男配角。   “这就叫有实力就是牛比。”毕禾暗戳戳地骄傲道,“来了就不会空手回去。”   薛峤把奖杯塞他怀里,趁着四下无人弯腰亲了一口:“看把你骄傲的。”   毕禾笑嘻嘻,笑完又有些遗憾道:“季衍太可惜了,其实我觉得他比元哥演得好那么一丢丢。”   “小心方兮兮打你,说她男朋友不好。”薛峤笑道,“是有点可惜,不过老季之前就在转大屏幕了,以后他会有更好的。”   “你呢?”毕禾问,“你准备转大屏幕吗?现在说起电影都觉得比电视剧牛比哎。”   薛峤还真认真思索了一下的模样,随后笑道:“电影有电影的艺术价值,电视剧有电视剧的讲究,在这之前,我还是觉得先做到最好才行。”   毕禾又问:“那你明年能拿视帝吗?”   “我加油。”薛峤一脸谦虚。   毕禾也认真道:“你可以的!”   “小禾,你别听我哥装比啦。”秋秋突然冒出来,“他前年就拿了好伐。”   毕禾一愣:“啥?”   秋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瓜子咔咔咔地嗑:“我哥是真牛比,前年那剧是他第三部男主剧吧,那年视帝就是他啦,你这都不知道?”   毕禾懵逼地摇摇头。   薛峤摸摸他的头,笑道:“那年是运气好,再说演戏这种事只有不停往上走,没有拿一次奖就是最好的概念。”   “我觉得你这样说更装比了。”秋秋吐槽道。   毕禾却一脸得意:“有实力的装比怎么能叫装比呢?阿峤说什么都是对哒!”   秋秋:“……啊,我的狗眼。”   转眼又要到一年除夕,新人联盟导演打电话来兴冲冲地邀请毕禾看成品。   “我不来了。”毕禾如临大敌,“正在生死关头呢!”   导演:“???”   毕禾挂电话前还听见电话那边有人骂导演:“你有毛病吧大过年的叫别人来看片子?过来吃饭!”   他收了手机,深呼吸又深呼吸。   旁边薛峤实在忍不住了,笑道:“别紧张,我爸妈人很好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毕禾差点跳起来,牙齿直打架:“我我我我不紧张。”   薛峤的父母的确很好,薛母几乎就是女版的薛峤,五官又比薛峤多了许多女性的柔和,看着非常的和蔼可亲。   两人一点不在意儿子带回来一个男朋友,薛父还道:“我看了你写的本子,不错,很有前途。”   毕禾一愣,心想新人联盟那剧还没播呢,他写什么本子了?   薛母对着毕禾拆丈夫台:“别听他敷衍你,他懂啥。”   说着还来拉毕禾的手,笑吟吟地带着他进屋:“小禾?这样叫你行吗?这孩子长得真俊……衣服带够了吗?这边可比国内冷多了,明天跟阿峤出去转转,这边没几个人认识他,你们敞开了玩;哎呀,你们在一起多久啦?我们家阿峤辛苦你照顾了……”   薛峤和薛父被扔在后面,薛峤无奈道:“我在我妈心里一无是处。”   薛父道:“谁不是呢。”   由于有时差,这天他们没有看成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到了晚上,还是意思意思到院子里点了几根仙女棒。   毕禾蹲在雪地上,默默无语地问薛峤:“为什么是仙女棒?”   薛峤摸摸鼻梁:“没办法,这里禁鞭炮烟火,我妈又喜欢这个。”   薛母道:“不喜欢你就进去,让小禾陪我放。”   薛峤:“……我好像有点冤枉。”   毕禾哈哈大笑。   被母亲嫌弃的薛峤回了屋檐下,薛父正躺在躺椅里看书。   “爸,别看了,光线这么暗。”薛峤走过去在旁边坐下,“而且你半个小时没翻一页了。”   薛父咳嗽一声,把书放下。   父子两看着院子里玩得开心的薛母和陪她幼稚地拿仙女棒画圈圈的毕禾,薛父道:“这孩子不错,你能定下来就好。”   薛峤“嗯”了一声,随后又道:“爸,对不起。”   他当年出柜,父母虽然开明,但仍然为他担心忧虑,加上他又在娱乐圈工作,这些年一直单身,没少让两老费心。   薛父只道:“事业有成,谈恋爱认真稳定,这样的儿子都是炫耀的谈资了,说什么对不起。”   “小禾一直担心你们不接受他。”薛峤笑起来,“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没有亲人爱护、长辈扶持。我想给他一个家,弥补他以前的遗憾……以后也许还要打扰您二老。”   薛父瞪他一眼:“一两年不来看我们一次,有了对象倒想起打扰了?”   薛峤只笑:“爸。”   不远处薛母回头叫道:“那你把小禾留下,你该忙啥忙啥去!”   两人这才发现对话恐怕是被听到了。   薛峤看向毕禾,却见他低下头,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   薛母将燃尽的仙女棒收进垃圾口袋里,一只手拉过毕禾,温柔道:“好了,外面这么冷,走,进去吃水果。”   虽然薛母很舍不得,但是年后两人还不是不得不飞回了国内,走之前薛母一再嘱咐毕禾一定要记得给她发微信。   2月的时候,新人联盟的剧播了,导演制片摄像大佬三人的人脉加起来搞下了一个国内不错的大视频平台,虽然宣传也就那样,但点击量还算不错。   加上播出几集后微博上不少良心扫剧大V号做了推荐,口碑也在日日见长,权威网站上的评分从开画的7.4渐渐长到8.0。   一个月后进入3月,剧播完,最后分数到了8.6。大大超出了团队预期。   “卧槽有人说我丑帅!”主创的微信群里,某位男配哈哈大笑。   “重点是丑,帅是顺带的。”女主角吐槽道。   微信群里嘻嘻哈哈地讨论着网友的评价,毕禾也打开网站看了些长评,网友对剧情还是很赞赏的,尤其是前几集的讨论度很高,不过大多数也认为中期很疲软,全剧BUG也不少。   这些倒是毕禾意料之中的评价,以他的水平,能得到这么多好评已经是非常惊喜了。   群里各位新人商业互吹了一圈,最后有人道:“我太开心了,我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了呜呜呜。”   “这只是个开始。”导演道,“加油,各位,别忘初心,祝你们——不,是祝我们,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   毕禾还沉浸在喜悦之情里的时候,网络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销声匿迹的季衍在Y国电影节上拿影帝了。   ——影帝季衍和乔明希公开了。   “……卧槽。”毕禾没忍住爆了个粗口,“他俩这来得太突然了吧。”   转头见薛峤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问:“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薛峤笑问,“他俩的关系,还是他俩公开?”   “他俩的关系我也知道一点啊。”毕禾道,又低头看一眼已经炸了的微博,“还是觉得有点劲爆……太酷了。”   说完不等薛峤说话,扔了手机扑进人怀里:“阿峤,你等我啊,等我变得很强很强,和你并肩。”   因为第一部担任主笔的剧意外地叫好,毕禾后续也接到了一些邀请,虽然都不是太大的制作,但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步步在网上走了。   他有些感慨,在两年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努力。   许多时候,他都感谢薛峤在电视节目里说的那句话,也感谢当时踏出了那一步的自己。   刚入夏的时候,毕禾接到一通电话。   157路公交车仍然是老样子,包括司机在内好像都没有被划入“在时间的长河里流淌”的范围。   毕禾跳下车,发现网吧那边的一派楼都被拆了。   他有些茫然,在路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总是蹲在门口偷懒的网管现在怎么样了。   “小禾哥!”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毕禾转过身,看着对方走过来。   女孩瘦了很多,脸没有以前圆了,精气神看着却很好,人比以前洋气不少:“你来得好早啊,我们直接过去?”   “嗯。”毕禾点点头,又问,“房子呢?已经清空了?”   女孩道:“王婆家的儿子上周就来清理过了,现在都是空的,但是我听房东说好像已经租出去了。”   毕禾“哦”了一声,转头看女孩:“你还住在这边?”   “没有啦。”女孩笑了笑,“我上个月升职了,现在薪水很不错啦,租得起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了。”   毕禾笑道:“那恭喜啊。”   女孩给毕禾带路,又转头看看他,道:“小禾哥,我觉得你变稳重了好多。”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群染着头发的年轻人,不小心撞了毕禾一下。   毕禾没在意,专心跟着女孩往前走。撞人的人却转过头来骂街:“傻比没长眼睛啊?!”   毕禾翻个白眼,一边抓住女孩的手腕一边回头笑嘻嘻回一句:“对啊,看不见狗!”   说着就抓着女孩风一般的跑了。   女孩:“……当我没说。”   王婆就被葬在郊县,她外地的儿子没有带走她的骨灰。   “我也是房东打来电话才知道的。”女孩道,“那时叶哥联系不上她儿子就先找了我,不过后来她儿子还是来了,火化啊什么的我也就跟着帮了下。”   毕禾站在墓前,弯腰将花放下。   女孩柔声道:“叶哥说婆婆走得挺安详的,我想着她在的时候你跟她关系那么亲,所以才自作主张给你打电话了。”   毕禾道:“谁和她亲了。”   女孩笑起来。   两人也没有待很久,分开之前,女孩对毕禾道:“小禾哥,我前段时间看了部电视剧,你是不是去当编剧了?”   毕禾愣了一下,说出剧名。   女孩笑道:“还真是啊,我还以为重名呢,但是又觉得你这名字应该很难重名的。”   毕禾笑了笑。   女孩感慨道:“加油啊,我等着看你下一部剧。”   她的公交车先进站,毕禾送她上车,也笑道:“你也是啊,加油工作,加油找个男朋友!”   “那我要找个像你这么帅的。”女孩也笑,跳上公交车,站在窗前和他挥了挥手。   等车开出视线,毕禾也晃悠悠地走了,将日复一日伫立在尘嚣中的筒子楼留在身后。   三年后。   秋秋锁了车,冲角落阴影里抱在一起的二人翻了个白眼:“哥,走了!你俩就这半个晚上都舍不得分开吗?!小禾子你收敛点好不啦,你同事等着呢!”   毕禾朝他做了个鬼脸,从薛峤怀里分开,道:“那我过去了。”   薛峤摸摸他的头:“去吧,别紧张,肯定可以的。”   “虽然是这么说。”毕禾道,“可我心还是跳得好快,这可是第一次入围哎。不像你,反正两个视帝在手了,今年压力也不大。”   薛峤笑道:“那我也担心能不能蝉联。”   “太不要脸了。”毕禾笑嘻嘻地飞速亲他一口,转身跑了。   他和剧组的朋友一起进会场,那边薛峤和今年合作过的女主角一起走红毯。   这晚领奖的有不少熟面孔,童瑞进军电视圈之后成绩很不错,这晚还拿了最佳男配角;乔明希担任主演的古装剧拿了最佳电视连续剧和最佳摄像两个大奖,他自己还是这一晚的颁奖嘉宾;张华国的编剧作品拿了组委会特别奖。   不出意料的,视帝仍然是薛峤。   他这年的获奖作品是一部战争片,全剧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灰头土脸全是泥,全身除了眼睛哪儿都没干净过。这部片子收视率只能算一般,但口碑爆了。没有任何人对他蝉联视帝感到意外。   越临近,毕禾越紧张。   现场一点也不安静,台上的表演嘉宾又唱又跳,跳得毕禾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直跳。   他和剧组坐在一起,旁边演女主角的小花笑着凑过来对他道:“别紧张,机会很大的。”   毕禾摇摇头:“我我我我不不不不不紧张。”   紧张的毕禾一直紧张到颁奖嘉宾拿起话筒。   “最佳编剧——”   毕禾咕噜咽了口水。   “——毕禾《野鹤归林》。”   小花的尖叫在耳边炸开。   颁奖典礼后的宴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毕禾所在的剧组拿了三个奖,都高兴疯了,毕禾也被灌了好多酒,最后是被薛峤背回家的。   刚被放进沙发里坐下,就接到了薛母的电话。   “小禾呀!”薛母在那边高兴地问,“我这边弄了好久都看不到直播,急死我了,微博上说最佳编剧是你呀,是你吗?”   毕禾打了个酒嗝,呵呵傻笑:“是我是我,阿姨。”   “好好好,我就说很好看的,我每一集都追呢,你叔叔非要傲娇不肯一起看。”薛母絮絮叨叨地笑,“哎呀,小禾这么厉害,我那傻儿子怎么办呀。”   毕禾开着免提,正用湿毛巾给他擦脸的薛峤闻言道:“妈,我听见了。”   薛母立刻道:“我跟小禾打电话你做什么偷听?一边去。”   薛峤无奈道:“晚上喝了酒,人这会儿都醉了,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谁喝醉了?小禾呀?那你给他弄点醒酒汤,不然多难受呀。”薛母连忙,“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小禾你好好休息,休假了记得来看我——对了儿子,恭喜你,妈妈为你骄傲,么!”   说着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薛峤:“……我妈真是雷厉风行。”   毕禾看着他直乐。   薛峤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妈喜欢你比喜欢我多多了,怎么办?”   毕禾吧唧亲他一口:“没关系,我最喜欢你。”   薛峤看着他笑,毕禾抬起手,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脖颈间。   “……阿峤。”他低低地道,“你真好。”   薛峤手扶着他的后脑勺,偏头亲他耳垂:“哪里好?”   “哪里都好。”毕禾应一句,随后又喃喃道,“不只是对我好……你还让我觉得,我也可以变得很好,我也可以有很多人喜欢。”   “你本来就很好。”薛峤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喜欢你,都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   毕禾的眼泪流进薛峤脖颈。   他抬起头,从薛峤的锁骨亲到线条流畅的下巴:“我好喜欢你啊。”   忘了是多少年前,这个人在长长的走廊那头叫住他:“同学,你的书掉了。”   他回过头,看见一张英俊的脸。   多年之后,这张脸在电视上、在许许多多的观众面前说:“我的初恋,是个非常安静、非常善良、非常可爱的人。”   毕禾将这句话记了很久很久,时至今日,他也想告诉这个人——   “我的初恋,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可靠、非常非常……令我喜欢的人。”   就像在悬挂在心间,洒满心房的月光。   “同学,我叫薛峤,山乔峤,你呢?”   ——我啊。   “毕禾……毕竟的毕,禾苗的禾。”   全文完。 本书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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