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一世长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全小区只有我一个人类 作者:九粥子 文案: 传说人妖两界交界处,伫立着一个小区,被残暴无比的凶神陆尧看守。 某天小区中来了新成员,乖巧可爱,楚楚可怜。 领导指名道姓,非说人家是阈值未满的未来大boss,杀人不眨眼,并强制要求陆尧年终递交观察日记。 从那以后。 陆尧:“今天内裤是什么颜色?” 晏轻:“……” 陆尧:“……你别这么看我我也很绝望。” 羞耻爆表,为了工资出卖人生,跟boss关系急剧恶化。 直到有一天。 陆尧在未来boss的家里发现了他失踪的内裤。 整整一抽屉。 晏轻攻X陆尧受,站错cp不负责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主角:陆尧 ┃ 配角:一窝 ┃ 其它: 作品简评: 陆尧镇守邺城,看守着秦淮一带最大的非人类聚集地,日常怼天怼地怼领导,是闻名两界的残暴凶神,某天云南七组发生意外,一个少年被分配到了邺城,在陆尧的看管下,逐渐露出了凶狠的一面,也慢慢揭露了云南发生的变故;尾随而来的五毒、贪图长生的知名企业家,各种各样的人都汇聚在了这里,引发了一系列的奇异事件。本文向读者展现了一个非人类与人类共存的世界,两方在国安的管理下平安相处,主角陆尧与晏轻从一见钟情到一方追逐、一方逃避,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后两情相悦。 ====================== 第1章 快递与外卖不得入内   陆尧打个哈欠,嘴里叼着油条,两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抬脚把防盗门蹬上。   最近小区里不太平,大半夜的总是有人鬼哭狼嚎,他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凌晨三点从床上爬起来往下看,要是能瞅见个人影说不定就直接从三楼跳下去打人了,对门那个鹭鸶腿上劈精肉的邻居脑袋估计也炸了,哐哐哐三个花盆就砸在了外边花坛上。   可算是安静了。   早上六点,小区里还没什么人,就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树底下打太极,陆尧打了个招呼,往小区门口走。   邺城靠海,市区这几年发达得很,城市扩张,周边一嘎啦村子都拆了,建成了正儿八经的居民楼,他们小区刚好在市区边缘,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小区门口就有公交车站牌,虽然就一班公交车,但是出入还算方便。   小区两边都是一米多高的围墙,刚好防住熊孩子的高度;入口左边一扇大铁门,上面一黄色警告标志,上书‘快递与外卖不得入内’;右边的铁门神秘失踪,只有一个警卫室,里边没人。   陆尧三口两口把油条塞进嘴里,从口袋中掏出钥匙,还没打开警卫室的门,就看见铁门角落里缩着一个戴黑帽子的小哥。   帽子上俩字,顺丰。   陆尧:“……”   快递小哥一眼瞅到他,鬼祟的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陆尧走过去,快递小哥压低了声音问道:“警卫室里有人么?”   陆尧瞟了一眼,说:“没人,应该是值夜班的刚下班,值白班的还没进去。”   快递小哥偷偷摸摸的从裤兜里掏出五块钱来,给陆尧比个手势:“我先溜进去,等我进去了你隔着铁门把快递扔给我。离着警卫室远点哈,不要被人发现了。”   陆尧问:“你刚负责这片区域?”   “前任因为精神压力过大改行了。”快递小哥压压帽子,鬼祟道:“小声点,客户给了封口费,说他们小区保安贼凶,不让快递进来的,让我想个法儿溜进去。”   陆尧把钱收好,点头。   快递小哥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嗖嗖两下绕过铁门潜伏完毕,刚转头就看见陆尧一手快递一手钥匙,打开警卫室的门走了进去。   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敲敲玻璃,“哥们咋回事儿?”   陆尧也不说话,把工作证转个向,指指自己,“小区保安,我。”   他看一眼一脸茫然的快递小哥,打开办事儿时候的小玻璃窗,道:“哪个单元?几零几?过会儿我让他来取吧。”   快递小哥不知所措:“那谢谢你啊。”   陆尧掏出小本本,记好住址,没说话。快递小哥压压帽子,坐上电动车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儿来,扭头看看一本正经坐在警卫处的青年,心想,看着年纪也不大,一表人才的样子,怎么就当了个保安?   他又从电动三轮上下来,跑回去敲窗户:“哥们儿,保安工资太低了,要不你改行来干快递吧?我们提成还是挺高的。”   陆尧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干习惯了。”   快递小哥热情洋溢的跟他告别:“那下次再见吧,这片区域以后都是我送,我特乐观,不会轻易辞职的。”   陆尧转了一下笔,快递箱就放在他桌子旁边,透明胶带缠得死紧,他记好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喝了口水,退休老大爷一样在办公椅上坐好。桌面上有几厚本资料,还有今天刚到的报纸。陆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祈祷今天能平安无事。   他又喝了一口水,忽然动了动鼻子。   有股奇怪的味道。   陆尧顿了一下,把快递箱移到自己面前,低头嗅嗅。   然后他手指在桌子上扣了两下,翻了翻电话簿,打了个电话。   “六号楼四单元202的住户对么?”   “……”   陆尧面无表情:“你快递被扣住了,赶紧过来自己取。”   那边声音是个女孩子,稚嫩又可爱,软得能掐出水来:“辣鸡快递,都跟他说了翻墙进,老娘小费给了三百块呢!白瞎了!”   “今天晚上换班之前要是还不见你的人,我就把你快递扔到东边垃圾场去。”   一个两个的,永远都说不听,陆尧扣了电话,顺手把快递箱扔到了旁边的角落中。他懒,快递到了就打个电话,没人来取就隔着,警卫室不大的地方,快递零零总总的摆了十几个,最下边的已经放了三年了。   陆尧就想不明白了,小区里一共八栋楼,最远的十五分钟也就走到了,一群人天天想着怎么怂恿快递外卖溜进去,宁死都不愿意下楼,抱着那一点希望觉得陆尧发现不了——最后还不是要灰头土脸的下来取快递?   新来的快递翻滚了几下,最后好歹稳在了第二层。剧烈的撞击后,外包装没坏,里面可能破了什么袋子,有液体顺着箱子的缝隙留了出来。   整个警卫室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陆尧额头爆了几根青筋。   六号楼四单元那个姑娘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反正不是正常人,人家姑娘网购买衣服买鞋子买化妆品,哪儿有网购买人血的?老大一股味儿,买卖违禁品就算了,包装还是劣质货,摔一下就裂了。   陆尧深呼吸,手上的劲儿没绷住,嘎巴一声把笔拗断了,他低头看看中性笔的残骸,微妙的冷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气坏了还是自己的。他答应领导过来这个小区做保安的时候,年纪还不大,人小没见识,见到有五险一金包吃包住的活儿就跟见了臭鸡蛋的苍蝇一样,谁都拦不住的往上冲,等察觉到不对,已经走不了了。   邺城鱼龙混杂,半妖跟人相处甚欢——这个‘甚欢’是非人类单方面认为的,普通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住着一群张嘴全是獠牙的货。   陆尧看守的这个小区,是邺城最大的‘非人类’聚集地。   里边杂七杂八,住的什么东西都有。   他叹了口气,在小本本上一笔一划的写:“六号楼四单元202住户,7.18私自怂恿顺丰快递强闯小区。”   陆尧的这个小本本,记录着小区里所有人的账,过年的时候是要上交的。他直系领导是中央的国安部,成员分守各地处理非人与人类的矛盾,理论上社会上所有不科学事件都归他们管,但是人少事多,大家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活着干的。   窗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喇叭声,陆尧皱着眉把本放好,探头往外看。入口处挡着两辆车,一前一后,前边开车的人很明显是个暴脾气,一停不停的戳着喇叭——道闸没开。   陆尧一边挽袖子一边快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了前面那辆车的侧面:“催什么催?哭丧啊!”   前边那辆车被踹的晃荡了一下——要是让刚才那个快递小哥看见,说不定跟他前辈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也压力过大辞职了——白色丰田,少说也有一吨。   车窗开了,驾驶座上坐着个蔫巴巴的老头,山羊胡,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副驾驶上摆着一面招牌,朝上的一面写了四个字,‘神机妙算’。   “陆尧小先生,”男人呲着牙笑,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股正气就不见了,贼眉鼠眼的恭维道:“起得可真早,不是七点才换班么?”   陆尧认识他。   一号楼的住户,茅山道士,诨名叫余三七,真本事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连佛经都能倒背如流,他招牌底下的小箱子里还有套刮痧拔火罐的工具,算卦找不到人就脱了小褂子给人看病。   余三七笑嘻嘻道:“陆尧小先生,一大早的火气这么旺,今天可能有血光之灾啊。”   陆尧问道:“你车哪儿来的?”   这老骗子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出去摆摊,什么时候买了车?   余三七道:“别人送的。”   “偷来的?”陆尧抓住他一撇胡子,拽了拽。   余三七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把自己胡子解救出来,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真是送的。无量那个天尊,今天赶巧了,我摆摊呢,来了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女人,跟我叨叨了半天,说她丈夫出轨,我还没说句话,就又过来了个漂亮姑娘,开的就是这辆车,说她找了个年纪比她大一轮的老男人,本来念着温柔体贴,给买车买房的,没想到体贴是体贴,过头了——老婆孩子热坑头,不愿意离婚。”   “这俩人一起哭,哭着哭着就不对劲儿了。”   陆尧猜到了:“一个男的?”   “可不是。”余三七捋了捋胡子,呲着牙笑:“这俩人就掐起来了,那姑娘被扇了几巴掌,就把钥匙扔给我了,说送给我也不让正妻拿回家。我哪儿能乘人之危啊,开着车就回来了。那姑娘在后边追,我硬是闯了几个红灯才把她甩开。”   陆尧听得津津有味,老骗子临把车开进去之前还叮嘱了几句:“陆尧小先生,你今天注意点,真的有血光之灾啊。”   后面那辆车上的人早早的就把脑袋伸出来了,跟着陆尧听了一会儿八卦,心满意足的把头缩回去,踩着油门往前挪了几步,临进去前跟陆尧说:“别信他,这老骗子嘴里没个准的。”   陆尧没放在心上,刚回到警卫室,就听见桌子上手机在嗡嗡的响。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刷的一下子就扣上了。   那边不依不饶,又打了过来。   陆尧接了起来:“喂?头儿,什么事?”   电话是从国安部打过来的。其实陆尧负责的不仅仅是邺城这一个地方,淮河这一片都归他管,但是他后边这个小区的住户人类占比太少——只有他一个——危险度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无奈之下陆尧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   按理来说这种区域性负责人是不受上边直接指导的,自由度非常高,但是一旦上边来了电话,那就肯定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麻烦。   “云南那边出了点问题,他们最大的非人类居住地被炸了。”   陆尧:“……然后?”   “一个部门的,大家相互照应一下,上边把暂时没有地方可以住的人分了分,让他们先去你们那避避难。”电话那边熙熙攘攘的,信号有点不太好,“六儿,你平时最听话,组织肯定给你好待遇。这次你那边就分了一个过去……”   陆尧警惕道:“哪个?”   “……把云南最大非人类居住地炸掉的那个。”   陆尧:“……”   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六儿,党跟组织不会亏待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不能玻璃心哈,魔都那边分过去了三百人,小五都没说什么呢。”   陆尧冷静道:“玻璃心?我要是玻璃心早就买了机票去帝都大嘴巴扇你了。”   他怒气冲冲的扣了电话,忽然想起来还没问那边安排过来的人什么时候到,一抬头却看见外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长得是真好看,皮肤白的像是块玉石,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往上勾,带着一点红软,看样子还没睡醒,鼻梁高挺,嘴唇紧紧抿着,冷清又不近人情,白软的耳垂上戴着银饰耳坠儿,一晃一晃的,想让人伸手勾一下。   他手里边提着两个小包袱,面料跟陆尧上高中那会儿的床单差不多。 第2章 血能流,领导不能活   陆尧眯着眼睛跟他对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陆尧憋不住了,拉开玻璃窗往左边指了指:“小朋友,公交车站在那边,就一辆公交车,你坐五站下车,再往北走,过三个路口就是市立高中。抓紧时间走吧,早自习七点半就要开始了。”   少年冷道:“陆尧?”   与此同时陆尧手机‘叮咚’一声来了条短信。他一边打开短信一边疑惑道:“来找我的?”   少年抿了一下嘴唇。   他眼睛水润润的,眉毛被细碎的黑发遮住,比小姑娘还好看。腰腹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是根修长的青竹。   陆尧低头看了眼手机。   是他倒霉领导发过来的短信,就寥寥几句话,“身高一米八三,相貌粗犷。叫晏重。”   少年道:“免贵姓晏。”   陆尧:“身高多少?”   少年:“一米七二。”   陆尧:“……”   事实证明永远都不要对你的领导有太多期待,更何况信息这种东西在递交过程中很容易出现问题,偶尔有偏差也是正常的,往好处想,至少名字对了。   ——今年年底进京汇报,他一定要把领导的脑壳打爆。   陆尧叹了口气:“先进来吧。过会儿我带你去找个空房间,凑活着住一晚。”他看看少年手中两个小包袱,充满希望的问道:“剩下的行李呢?”   少年给他看自己手里的两个小包袱。陆尧一边寻思着给他买生活用品的钱能不能报销,一边心不在焉的夸道:“真整齐……里边是什么?换洗衣服?”   少年摇摇头,进了警卫室。这小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陆尧也不想给人家摆脸色,毕竟刚过来,看着又乖,不太像是能把云南最大非人类基地炸掉的人——人家看起来比他领导靠谱多了。   但是说实话,陆尧希望这小孩儿能先闹一闹。   闷声不吭的往往喜欢做大死,与其等后边闹出什么大问题来,不如现在先打一架。管他什么人,揍一顿就老实了。   陆尧一直都信奉以暴制暴。前不久三号楼组团闹革命,试图围攻警卫室按倒陆尧,以达成‘允许快递跟外卖进来一个’的目的。最开始特怂,趁着陆尧没换班开始集结,值夜班的那位同志懒得管闲事儿,翘着二郎腿看热闹,茶水吸溜吸溜的喝。   一群人好不容易凑齐了,乌泱泱到了警卫室才发现口号不一样,有的人面黄肌瘦说外卖进不来我就跟快递同归于尽,有的人高举手机说今年双十一折扣有多大你们知道么……这群人没见着陆尧的面就先打起来了,打着打着陆尧刚好过来换班,以‘扰乱公共场所’为理由,一人甩了一巴掌,听话的放回去,不听话的埋进花坛做肥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陆尧给少年让了地方:“来,先坐。”   少年抿着嘴坐下了。   陆尧看得直乐,这小孩儿真是一本正经,十根指头都绷着,可惜了那张勾人的脸。他心情好了点,笑眯眯道:“晏重小朋友,喝水么?”   少年眼角上挑,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我叫晏轻。”   陆尧心想我还能说什么?辣鸡领导!   少年垂着眼,眼睫毛根根分明,纤细浓密,抖得人心尖儿都在颤。他把左手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往陆尧那边推了推。   陆尧问:“这是什么?”   晏轻又抿了一下嘴。他好像不太愿意跟人交流,陆尧尽量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眼睛中充满了鼓励跟善良。晏轻低声道:“晏重的头。”   陆尧:“……什么?”   这时候有人不耐烦的敲了敲警卫室的小窗户,陆尧耐心温柔的对晏轻道:“你先等一等,有话慢慢说。”然后站起来,一巴掌把玻璃窗拍了个稀巴烂,一字一顿对着敲窗户的人道:“再敢吵吵,我就把你的脑袋削下来。”   外边敲窗户的是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穿着一条红格子短袖连衣裙,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站住不动了,小声嘀咕道:“是你让我来拿快递的……”   陆尧多看了她一眼,这应该就是网购买人血的六号楼住户了。   他坐回去,温柔道:“晏轻小朋友,你刚才说什么?”   晏轻的小包袱还躺在他的桌子上,跟印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报纸挨在一起。   “晏重是我胞兄。”少年面无表情道:“他违背家规,私入人间,跟恶人勾结,导致云南非人类居住地大面积崩溃……杀人无数,心思歹毒。我在云南抓到了他,然后就地正法了。”   陆尧:“所以炸掉云南非人类居住地的人不是你?”   晏轻摇头。   陆尧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楚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最后只能也跟着面无表情:“晏重多高?”   “一米八三。”   “相貌?”   “粗犷。”   陆尧:“成,对上了。”   他抹了一把脸,心想,好歹有件好事儿,组织还是值得信任的……骗鬼啊!说好要住过来的人只有脑袋被送过来了啊!身体呢!一米八三的身体不见了啊!   陆尧露出一个‘我是谁我在哪我要捅死我领导’的表情,问:“那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把晏重的脑袋送过来?”   “我想留在邺城。”晏轻耳朵微不可见的红了一点:“你能收留我么?”   陆尧果断道:“不能。”   晏轻看着他。陆尧投降道:“等一下,我给上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现在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你成年了么?”   他觉得自己前半句话有点多余。   晏轻犹豫道:“还有三个月成年。今年高考。”   陆尧道:“没成年有点难办。”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他领导十有八九是知道这边出了问题,溜得比谁都快。这种事情不止一两次了,前不久老三报告说昆仑跑了‘东西’,闹得西边人仰马翻,想问领导能不能派点人过去,结果电话还没打,帝都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领导圆寂了,老三还真信了,哭哭啼啼扛着招魂幡一路跪拜去了帝都,还想着能赶上头七多烧几张纸钱。最后头七的确是赶上了——领导安静躺在酒吧姑娘怀中,眼看着就要精尽人亡,幸亏老三机灵,当场抽出刀子捅了他一刀。   晏轻没说话。   陆尧叹了口气:“行吧,先住下来吧,等联系到上边再说。学籍怎么办?”   晏轻道:“我追杀晏重之前把学籍转过来了。”   陆尧不知道该不该夸他。外边那个小姑娘可怜巴巴的问:“你们说完了么?我能不能先进来?都快要被晒化了。”   陆尧给她打开了门,小姑娘走进来,委屈巴拉的给他俩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真化了,骨头茬子都露出半截来了。   陆尧没想到被晒一下都能伤的这么严重,有些不好意思:“先给你办吧。老规矩,快递登记。名字住所买卖物品,我记一下你就可以走了。”   小姑娘蔫头巴脑道:“都得说么?你不是知道我住哪么?”   陆尧掏出纸笔:“走个程序。”   小姑娘道:“六号楼四单元202,克拉拉·弗拉德……算了你记王拉拉吧。”   陆尧:“哪个‘拉’?”   王拉拉:“手拉手的拉。”   陆尧一笔一划的记。王拉拉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陆尧头也不抬:“憋着,敢动手我就把你扔太阳底下去晒着。”   王拉拉口水哗啦哗啦的往下流,两只眼已经开始发红了,目不转睛的盯着陆尧的脸看,听见威胁很明显的抖了一下,目光却没有移开。   陆尧记好了,问下一个问题:“买的什么?”   王拉拉没有回答他。小姑娘短腿一蹬,一跃就够到了警卫室的天花板,四肢牢牢吸附在墙壁上,倒挂着,双目赤红,露出了一双尖锐的獠牙。   “……血……”   陆尧没办法,只能道:“算了算了,不问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王拉拉骤然扑了上来,抬手就给了他一爪子,陆尧轻松一弯腰躲了过去,顺便一脚踹在了王拉拉小姑娘的肚子上,活生生把她踹了出去。   陆尧还有空安抚晏轻:“别怕,只要不犯事儿,我下手一般没这么狠。”   与此同时王拉拉又是一个飞跃,看上去似乎已经认不出人来了,警卫室外边刚好有人出小区大门,一眼看见这个场景,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咔嚓咔嚓的拍照。陆尧烦了,又是一脚踹在了王拉拉身上,这次更狠,警卫室的门直接被踹掉了,跟着王拉拉一起滚了出去。   陆尧想要跟着冲出去揍人,晏轻忽然道:“报纸。”   陆尧一愣,往后退了一步,刚巧接住快要滑落的报纸——刚才王拉拉动作太大,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报纸往下拖了一点。他手指忽然一阵刺痛,抬起来一看,竟然被报纸的边缘拉出来了一道小血口。   陆尧:“……”   陆尧溜溜达达的走出去,残暴的踩在小姑娘的肚子上,把自己的手指捅进了她的嘴里。   反正血都出来了,干脆就送个人情吧。 第3章 喝奶茶么大兄弟   陆尧单手把王拉拉提溜了起来。她喝了几口血,吧唧吧唧嘴,眼睛中的红色逐渐消退,一抬头看见陆尧的下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陆尧问:“你哭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王拉拉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完整:“我怕……我活了快六百多年了我有十八个儿子三十六个闺女我不想死……”   陆尧眼睛一亮,问:“愧疚么?”   小姑娘点点头。   她个子矮,刚到陆尧的胸部,一头黑发跟驴打滚一样,全都是灰尘,小裙子也脏了,又站在阳光底下,再过一会儿估计就化了。   陆尧领着她进了警卫室。   他蹲下来,拍拍王拉拉的肩膀,让她看坐在椅子上的晏轻:“看见了么?这小孩儿未成年。”   王拉拉抽泣道:“看见了。”   “会带孩子么?”   王拉拉惊悚的跟陆尧对视,颤颤巍巍道:“我是生过很多没错,但是我没养过。我第十三任丈夫死了之后我就没再找过伴儿了——他在二战被人一枪爆了头。”   陆尧:“……第几任?”   王拉拉响亮的抽泣了一声:“十三任。我也很伤心啊,人类的寿命太短了。”   陆尧掰着手指算了算。粗略估计王拉拉六百岁,假如她每一任丈夫的任职时间是三十年,那算一下才不到四百年,人家小姑娘至少单身了两百年,说起来也不算过分了。   他同情的摸了摸王拉拉的头,安慰道:“以后有合适的再找吧。你们也不容易。”   王拉拉委屈道:“血族这几年可惨了,后代还好,能吃点血豆腐鸭血粉丝凑活着过,身体好的大蒜都能闻。纯血种只能喝血,鸡血什么的勉强可以饱腹,但是要定期补充人血,不然就会像是刚才那样。”   陆尧问:“血哪来的?   王拉拉抱着她的大箱子,惊恐道:“我都是从正规渠道弄来的!”   陆尧慢悠悠道:“最好是。”   王拉拉急忙道:“我跟我第十一任丈夫的后代还有联系,她在医院工作……”   陆尧道:“那是挺方便。”   王拉拉神色黯淡了一点:“干上十几年就要换工作,不然容易露馅。”小姑娘唉声叹气,抱着她的箱子走了。   也难怪她撺掇快递小哥翻墙进来,晚上快递歇班,白天她又不怎么方便。但是这事儿陆尧也没办法,小区里奇形怪状的东西太多了,二号楼有个不知道什么工作的梦魇倒是能消除记忆,但是要价死贵,上边不给报销,陆尧一个吃死工资的一半都付不起。   晏轻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抿嘴道:“我不是小孩子。”   陆尧越看越觉得这小孩儿前途不可限量。   人家年纪也不大,千里迢迢从云南赶过来,脸蛋干净漂亮,一点灰尘都见不着,包袱里包着他亲哥的脑袋,先不说哪里来的钱做路费,安检是怎么过的?   陆尧问道:“先去陪你找个住处还是先买点洗漱用品?”   晏轻道:“不用。”   陆尧问:“你有钱?”   晏轻摇头。陆尧又问:“你另一个包里是什么?”   晏轻犹豫了一下,陆尧赶紧道:“不想看就不用给我看。”   小区里的人都是习惯藏拙的,大家进进出出免不了见个面,有时候对门就是天敌,指不定哪天就闹翻了,谁敢电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晏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上边挂着两个小坠儿,“这是银的,可以换钱。”   “不用,钱我给你出。”陆尧叹气道:“先去买东西吧。小区暖水器空调都是统一安装的,家具一概没有,好歹先给你买张床。”   晏轻没说话。陆尧摸摸他的脑袋,有点惊喜的发现小孩儿竟然没躲。陆尧觉得他不像是会给人甩脸色的人,毕竟唇红齿白看着讨喜——虽然并没有什么逻辑,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安排道:“今天应该没什么大事儿,我过会儿收拾一下带你出去。住处没什么差,一号三号四号五号都满人了,其他空的都是六楼。你过会儿自己选一个。”   晏轻问道:“你住哪儿?”   陆尧一愣。少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陆尧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道:“我在八号楼。我楼上还空着,先住那里可以么?”   晏轻点头。陆尧也不多说,给小孩儿添了杯水。晏轻看着热气腾腾的杯子,没喝。陆尧问:“不习惯跟别人用一个?”   警卫室里一共就两个杯子,一个是陆尧的,普通的玻璃杯,宜家二十块钱买的;另一个是值夜班的同事的,灰扑扑的青铜杯子。陆尧跟他不是特别熟,交接班都很少碰面,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自然也就没有动他的杯子——晏轻面前的那个是他的。   晏轻拿起来吹了吹,往陆尧那儿推了推:“你喝吧。”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陆尧下意识的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少年雪白的牙齿跟一截鲜红的舌头。他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听见晏轻道:“你嘴唇发干,先喝点水吧。”   陆尧道:“没事儿。你刚从南方过来,有些东西得慢慢适应,北方空气很干燥的。”   晏轻低下头开始看书。   陆尧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倒霉领导这次居然没有死很长时间,不接他电话但是还能给他发短信,“晏轻晏重的事儿报上来了,你先等等,今晚给你回复。”   陆尧扣上电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打开手机,噼里啪啦的打了一段字,准备过会儿去打印出来,然后贴在铁门上——物业的人出去交流学习了,七年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外面,水电费又不能不交,陆尧只能把重任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陆尧忙完手头上的事儿,拍拍晏轻的肩膀,道:“走吧。我带你去买点东西。”   晏轻似乎有些局促,被他碰到之后,下意识的退了一点,陆尧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锁了警卫室的门,然后把晏轻让到了自己跟马路牙子中间。   他做这个动作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陆尧这个人吧,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干脆,又暴躁又冷感,也不愿意花言巧语的去说些讨人喜欢的话,毕竟也没谁会听,怕他的见着他能当场跪下来哐哐哐磕几个响头,厌恶他的恨不得出门进门都翻墙走,这一行干久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不愿意给人好脸色,也没人敢跟他来套近乎。   而晏轻就又给了他点不一样的感觉。   在他眼里晏轻还是个小孩儿,漂亮,纤细,也就是仰仗个子不矮,不然细皮嫩肉的,可能连性别都很模糊。说话又乖巧又懂礼貌,谁见了不心疼?   两个人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儿,唯一一辆公交车姗姗来迟,陆尧推了小孩儿的后腰一把,后者被他的手掌触碰,浑身都僵硬了,陆尧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了?”   晏轻仓皇的看他一眼,摇摇头,上了车。   公交车司机也是小区里的住户,外表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见他们上车连忙把烟掐掉,“早。”   “早。”陆尧点点头,紧贴着晏轻坐了下来。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市中心,陆尧不敢离岗太久,买起东西来大刀阔斧,全是照着自己房间标配来的,晏轻跟在他身后,不管陆尧问什么都说好。   陆尧给送家具的留下电话跟地址,偏头笑道:“喝奶茶么?”   晏轻一愣,半晌脸上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不用。”   陆尧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然后到底没死心,去买了一杯提溜在了手里。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嘛,长得又好看,鼓着腮帮子嚼珍珠肯定可爱。   他们买完东西刚好是中午,人少,公交车也不挤,快出市区的时候人走的就差不多了,陆尧趴在前座上跟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晏轻还是坐在来时的座位上,腰腹笔直,侧着脸看窗外。   不管有没有人要下车上车,到了站点公交总是要停一停的,离终点站还差一站的时候上来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混混,一头黄毛,耳朵上打着一串耳洞,陆尧眯着眼睛数了数,九个。   小混混嘴里边嚼着口香糖,一眼看见晏轻,整个人都直了,喝醉了一样坐在了后座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晏轻的侧脸。   司机没发动车,赔笑道:“伙计,你上错车了吧?”   还有一站就是终点站了,这小混混就是个普通人,与其说是探亲,不如说是去送人肉外卖的。小区里肉食动物不少吧?陆尧摸着下巴想了想,至少司机就不吃素……   小混混哈喇子快流下来了,扭头不耐烦道:“开你的车!” 第4章 肚子饿了么   司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发动了车子。小混混一开始还能坐得住,往后就不行了,一个座子一个座子的往前移,最后到了晏轻后边,问:“小姑娘多大了?”   晏轻瞥他一眼,没说话。   陆尧翘着二郎腿看热闹。   要是普通搭讪,这一眼之后就该没戏了,但是小混混坚持不懈:“小姑娘,那个是你哥么?”   他贼眉鼠眼的,还比较聪明,知道问一问晏轻认不认识陆尧——陆尧身高腿长,吊儿郎当的坐在那里,跟个流氓头子似的,真要动手的话他也有点犯怵。   陆尧戳开奶茶,面无表情的嚼着珍珠。晏轻年纪不大,眉眼深邃,脸又清丽,坐着的时候衣领刚好遮住喉结,又没有开口说话,再瞧瞧耳朵上那两个银坠儿——姑娘没跑了。   混混嘿嘿一下,手往前边走,啪嗒一声搭在了晏轻大腿上,暧昧的捏了捏。   陆尧差点乐出声来,大兄弟,往左移移你的手,你还能遇见另外一个大兄弟。   晏轻低头看了一眼,微微抬起下颚,疑惑的偏了偏头——陆尧清晰的听见了混混咽口水的声音。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鼻梁高挺,眉宇间带点阴影,过长的头发被他别在耳后,露了一点在脸上,像是白硬的玉石上多了缕杂草,让人心头痒痒的,想伸手帮他整理。   “是你哥么?”混混另一只手也搭上来了。   晏轻摇头道:“不是。”   混混咽了口口水,啪嗒一声亲了亲晏轻的脸。   陆尧奶茶都快喝不下去了。他手抖了一下,看着晏轻别过头,问混混‘你在干什么’。   居然不是抽刀砍脑袋——晏轻果然是个乖孩子。   陆尧站了起来:“兄弟……”   混混凶道:“干什么?”   陆尧笑道:“快到终点站了,终点站就是个小区,你不是里边的住户吧?”   混混嚣张道:“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小区保安啊你?”   陆尧点点头,混混没当真,手还搭在晏轻的腿上,后者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往后退了点,混混不依不饶,还往他腿上蹭,陆尧怕晏轻真恼了闹出人命来,赶忙道:“别摸了,人家一个小伙子,你摸出事儿来怎么办?”   混混冷笑一声,刷的一下子从牛仔裤裤腰带里抽出来一把匕首:“钱包掏出来!”   司机时刻关注着后边,小声道:“宵夜没了。”   陆尧警惕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好声好气笑道:“哥们,别吧,大家都不容易。”   混混一个健步冲过去,一巴掌把陆尧手里边的奶茶扇在了地上,冷笑一声:“娘炮。”   陆尧:“……”   陆尧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奶茶在地上翻滚了一地,黑色的珍珠也蹦了一地。司机一脚踩了刹车,混混得意道:“开你的车!”   司机没动。陆尧冷道:“开你的车!”   车子发动了。   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腕,面无表情的冲着混混走了过去,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是替我十三块钱的奶茶打的!”   混混猝不及防,还没有看清陆尧的动作,下一巴掌就打了上来:“这一把巴掌是替我被当成妹妹的弟弟打的!”   混混往后退了一步,匕首抓在手里愣是一下都没挥动,大概是被陆尧台湾小言般的愤怒震撼住了,陆尧扇完这两巴掌还想再扇,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新的理由来了,总不能替奶茶扇完再替珍珠扇吧?   他想了想,一弯腰把小混混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手指一指,公交车一面的玻璃窗刷的一下被拉开了,陆尧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先把混混的脑袋塞出去——   在脑袋已经出去之后,混混终于反应过来,也明白自己惹到不能惹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陆尧被他的腿蹬了几下,耐心安抚道:“别怕别怕,落地就没感觉了。”   小混混嚎:“救救救救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他估计也看出陆尧是个狠角儿来了,梗着脖子冲着司机喊。陆尧嘿嘿一笑,仿佛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他手上掂量着力道,也没想真想把人扔出去,吓唬吓唬得了。   人在挣扎的时候潜力永远是无穷的,再加上窗子狭小,塞过一个成年男人有点困难,陆尧猝不及防下被踹了两脚,心情逐渐暴躁了起来,晏轻在后边轻飘飘道:“要刀么?”   陆尧扭头道:“你从哪儿来的刀?”   晏轻穿了件黑色的长T,袖子遮住虎口,露出十根雪白修长的手指,掂着一把沉甸甸的金背砍山刀。   晏轻道:“座位底下找到的。”   “我的我的。”司机有点不好意思,“出门在外难免遇到矛盾,防身用的——您用的时候仔细点,别把血溅到我的车上,刷起来有点麻烦。”   混混绝望的抽泣,晏轻轻声道:“累么?”   陆尧点头:“有点。”   他话音刚落,耳后忽然响起了极轻而急促的脚步声,火光电石间陆尧绷紧了身体,还没有扭头,眼角一道寒光,耳边几根黑发被割断,慢慢落在了他肩头——随后陆尧毛骨悚然,反应迅速,一把按住了晏轻的手!   ——刀刃锋利,寒光阵阵,已经贴上了混混的脖子,沁出来了一道血线。   陆尧心口一凉,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偏偏头,问道:“怎么了?”   他手中抓住刀,要不是陆尧拦得即使,那混混的头这时候怕是已经滚在地上了。   陆尧脸色冷了几分。   晏轻眨了眨眼睛。少年容貌秾艳,还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脆弱,只是手劲儿大的吓人,把陆尧逼得手背青筋都爆出来了。   “先放手。”   晏轻没犹豫,松了手。陆尧把刀甩开,那小混混已经昏过去了,翻着白眼摊在地上。司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毕竟没见过敢跟陆尧动手的人。   陆尧做了个手势 :“停车。”   他把小混混从后门扔了出去,还没到终点站,这地儿也不荒,等几个小时就能找到车。   陆尧坐回去,头疼的问:“你下手为什么这么狠?”   晏轻也说不出来是委屈还是生气,“你们说要砍他的。”   陆尧:“……”   他看出来了,晏轻这小孩儿有点不太正常。他言行举止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待人有礼貌,懂进退,不争不抢,不管陆尧说什么都侧耳认真听,冷淡却乖巧。   但是能把自己亲哥‘就地正法’的人,能正常到哪里去?   司机停了车,陆尧扭头走了下去。小区门口没几个人,他临走前贴好的收费公告被人用蜡笔画了一张笑脸,歪歪扭扭的,陆尧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盯了一会儿,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这时候刚巧有人往外走,听见声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抱头喊道:“陆大爷饶命!”   陆尧斜着眼睛看过去:“干什么?火气又不是冲着你去的。”   晏轻跟在他身后,小声问道:“是对着我的么?”   陆尧刷的一下扭头,满腔火气在看见少年眼睛的时候一消云散,他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拿起手机给老五发了个短信。他俩难兄难弟,驻守魔都的老五收留了云南三百个避难的人,他这边就来了晏轻一个,但是现在陆尧宁愿要那三百人。   ——真他妈打不得骂不得。   陆尧把手机塞回去,一把抓住晏轻的手,让他往小区里边看:“你看好了。这里边除了我跟你,没有一个正常‘人’。大部分人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以上,他们活在这里,朝五晚九,来来往往,与天底下芸芸众生没有任何区别。”   小区正门口有棵三人环抱粗的榕树,树底下坐着个姑娘,正低着头刺绣;不远处是政府统一规划的绿化带,一群老头老太太坐着唠嗑,再往里还能看见一对买油条豆浆的夫妻,摆了一地的小板凳小桌子,有个小孩儿蹲在里边收拾书包。   “晏轻,你要是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那就先把自己当成人来看。”陆尧道:“人是不会……轻易的杀人的,懂了么?”   晏轻没说话。   陆尧头疼的揉了一下太阳穴,道:“你先进去坐着吧,让我冷静一下。”   晏轻顺从的走了进去。他坐好,把自己的小包裹抱在怀里,透过玻璃窗看向陆尧,后者从口袋里抽出来一支烟,点上。   陆尧原来不抽烟,值夜班的同事反倒是个老烟枪,一晚上抽一包,陆尧每天早上看见一堆烟蒂都觉得肺疼,有次好不容易跟值夜班的同事碰了面,陆尧还劝了两句,结果人家张嘴说了句‘我又没有肺’,陆尧就乖乖闭了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垃圾领导逼急了,也会跟着抽上一两根。   “哎,陆小哥。”   陆尧烟正抽着呢,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支烟,五十块的中华,比陆尧十二块的爱喜好了不止一点。   陆尧隔着一口烟雾看见了一个白胖子,身上穿着一件蓝背心,跨在一辆红色的小电炉上,手里边提溜着十几个外卖盒。   蓝背心上写了几个白色的大字——‘肚子饿了么’。 第5章 战斗力测试表   陆尧似笑非笑,伸手把他的烟推了回去,白胖子也不客套,把烟放回了口袋中,讨好道:“陆小哥怎么不进去凉快?”   陆尧挥挥手,道:“赶紧的吧。”   “行吧,一个一个的来。”白胖子拿出电话,一张脸又大又圆,看着像个馒头,在太阳底下烤的通红,他打通了第一个电话,那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真不是我不想进去!你们保安太凶了啊,我小电驴都被他扔沟里去了……”   他抽泣半天,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嘀嘀咕咕骂陆尧,过了一会儿白胖子喜笑颜开:“行,行,那我把外卖放在铁门下边了,您过会儿记得来取。”   十几个电话打下去,胖子嚎得嗓子都哑了,没一会儿他心满意足的扣上电话,给陆尧塞了一个外卖盒子:“以后还得多担待,这家外卖别的不敢说,至少干净。”   陆尧也没客气,白胖子跨上小电驴,忽然想起来了:“对了,咱这一片快递换人了吧?”   陆尧点点头:“今天上午刚见了一面。”   胖子叹气道:“哎,也不知道能待多长时间。”   ——快递小哥的前任其实没有干太长时间,大小伙子,个儿高长得帅,年纪也不太大,逞勇斗狠,上任的第一天就跟陆尧打了一架,然后在水沟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那叫一个精神,照旧带着他的快递往小区里钻,被陆尧一脚踩在了屁股上,活生生在狗洞里躺了一整天……   足足半个月,都没让陆尧休息会儿。   当时陆尧也头疼,送外卖的胖子看着直叹气,劝快递小哥说哥们,要不你就报个班,学学怎么哭得比较惨,陆尧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给客户哭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快递小哥偏不,把头磨尖了,就是要跟陆尧死磕。   他坚持了半个月,最后一天唉声叹气的开着他的法拉利过来了——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临走前想跟陆尧握握手,结果跟蹲派出所似的在警卫室门口蹲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就回家了——他看见陆尧就下意识的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没过几天,现在这个快递小哥就走马上任了。   白胖子脸上一片凄然,临走前给陆尧留了电话号码:“下次快递过来让他联系一下我,跟他说千万别想着往里冲。人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   随后就骑着他的小电驴走了。   陆尧扭头一看,刚好跟晏轻对视。   少年还是那个姿势,乖乖的坐在那里,像是只竖着耳朵的兔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陆尧心一软,提溜着外卖盒子进去了,往桌子上一放:“吃吧,吃了我去带你看房间。”   晏轻打开盒子,里边是咖喱饭,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喜不喜欢,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细嚼慢咽,咽下去再夹一口,不急不慢的,一点声响都没出。   陆尧手机来了条短信,是老五给他的回复,“咱商量一下,今年年底把领导做了吧,垃圾玩意儿,你他妈知道我一大清早睁开眼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五个人的感觉么——得亏全都是男的,不然我媳妇下夜班不得把我们砍成肉酱啊……”   陆尧想问问他愿不愿意用三百个换一个,结果短信还没编辑完,老五就又发过来了一条:“这还不算完,我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并成功说服了我媳妇把他们留下来,一开门操他妈楼道里躺了一片,摞起来了都!”   “我就知道垃圾领导不会便宜我,开了窗户外边还挂着一片,幸亏是这一批来的时候是半夜啊不然我邻居非得报警不可!”   “我数了数,三百个人,现在愁得我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上海房价多贵啊,我那小破房子现在住了二十八个,半夜起来上厕所都得踩着脑袋上,过几天还得跑弄堂口求爷爷告奶奶的给这群人腾地方——对了你喊我有什么事儿?你那边过去了几个人?”   陆尧顿了一下,给他回了个‘三千’,然后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不管怎么看,晏轻都很顺眼。   陆尧心满意足。   领导果然是爱我的。   各地的行情都不一样,邺城位置特殊,刚好在了‘关卡’上,房价也不贵,上海就不一样了,大家都要过日子,要是把非人类居住地的安置点放在郊外,那里边的人肯定要闹一闹,说不定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上街随随便便抓几个人吃了……   最后是定在了一条大弄堂里,找了方士开辟了一块地,明面上住着五六十户,实际上总人口过五千,这几年上海发展又好,没过多久那块地就住满了,老五只能跟他媳妇出去买了房子住,前几天还在愁怎么再搞一块地,结果领导就抽冷子给他来了这一手。   晏轻把筷子放在餐盒上,往陆尧那边推了推:“我吃好了。”   饭盒一共三个格,一格米饭一格咖喱,还有一格是花椰菜跟几块鸡肉,都像是用刀整齐的切走了一边,另外一半动都没有动,陆尧低头看了看,发现晏轻是反着用的筷子。   陆尧面无表情掏了掏塑料袋,从里边拿出一个塑料勺:“咖喱这一类的外卖一般都是会给塞一双筷子一把勺子的。”   晏轻点头,道:“记住了。”   陆尧几口扒完饭,外边刚好来了辆货车,上面载着他给晏轻买的床,单人实木的,两个搬家工人擦了一把汗:“哥们!把铁门开一下,在哪个楼啊?”   陆尧道:“不用了,放在小区门口就可以了。”   搬家工人也不多问,两个人费劲巴拉的把床卸下来,然后竖在了铁门旁边的墙上。   晏轻问:“要搬上去么?”   陆尧挥挥手:“先放在这里吧,走,我带你上楼。”   小区有个大花坛,里面栽了一片萝卜、白菜之类的瓜果,往外还有点花椒一类的调味品,陆尧随口道:“没钱吃饭了来这里拔点东西就可以。”   小区一共八栋楼,陆尧在八号楼的三楼,跟他一栋楼的都是小区生物链的底层,谁都能上来啃上一两口的那种。当时小区刚刚建立起来,水泥还没干一窝子人就搬进去了,为了选位置干了好几架,都想离着陆尧远一点,然后就建立了鲜明的战斗力测量表——用飞溅的血肉填写出来的。   陆尧楼上还空着,小孩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站在他邻居家门口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陆尧摊手道:“真没法儿,里边有人了。”   晏轻这才跟着他上了楼。   房间都是标准的二室一厅一卫一阳台,该有的装修都有,阳台的地面还是水泥,想要装修的话只能自己出钱,陆尧去卫生间试了试热水器,全新的,用起来还不算差,拍拍手道:“差不多可以,你先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吧,等下午小学生放了学我找人把床给你搬上来。”   晏轻点点头。   陆尧诧异道:“不问问你晚上怎么睡?”   “有床。”晏轻道:“你想要听的话,那,我晚上怎么睡?”   陆尧叹了一口气:“等我下班给你送床褥子枕头来,夏天不冷,凑活着过一晚吧。”   晏轻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尧直接道:“添了好多麻烦。”   他说出口了才觉得有点太严肃,摸摸小孩儿的脑袋:“算了,也不怪你,钱的话你再等两天,我去问上边要一点。”   晏轻垂下眼睛,看上去有点失落,陆尧只见过不开心的时候满地打滚的,没见过这样不言不语还让人心尖尖都颤的,当即补救似的把电视遥控器塞进他手里:“坐下看一会儿,饿了就去警卫室找我。”   他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晏轻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抓着遥控器,微微抿了抿嘴。   陆尧其实是个倔强又顺从的人。   要是想要对付他,开头就得摆足了架势,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在你眼里是个朋友,然后在他面前摆上一杯热牛奶、一杯可口可乐,然后跟他讲,牛奶是你的。   陆尧讨厌喝牛奶,喝了就会吐的那种,他一杯都不会动。   他的倔强说,不喝牛奶。   他的顺从不让他说,我想喝可乐。   但是如果这个假设一开始没成立,你吊儿郎当的摆出一副大爷模样,陆尧会做的,就是按着你的脑袋狠狠磕在桌子上,面目狰狞的说老子喝不了牛奶你不知道?然后逼着你喝下一满杯牛奶跟可乐的混合物——陆尧的武力值一般是够用的。   晏轻听着防盗门咣当一声关上的声音,别开了目光,然后盯在了电视机上。   屋子角落中放着那两个小包裹,其中一个包着晏重的头。 第6章 兔兔这么可爱   陆尧一路进了警卫室,早上被捣碎的玻璃还在那,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半晌才骂了一声。   陆大爷纵横邺城这么多年,就没遇见过个克星,今儿见了晏轻,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他陪着人家逛了半天的街,结果连来历都没问清楚。   看着耳朵上的银坠儿跟深邃清丽的五官,倒是有点像苗疆那边的人。   云南那一片都归老七管,这人住在大山中,一年到头联系不上,这次出事儿人家连脸都没有露,陆尧跟他不怎么熟,点头之交而已。   他照常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迷糊中感觉有人走了进来,把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陆尧动了动鼻子,反手扭住了来人的手。   晏轻任由他把自己骨头捏得咯吱作响,等他清醒了,才说:“天黑了,容易感冒。”   陆尧打了个哈欠,松了手。晏轻的胳膊跟没骨头一样,垂落了回去。他站在那里是真像块木头,就一双眼睛还会眨。陆尧问:“我扭疼你了?”   晏轻说没有。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陆尧支着腮看了一会儿。他身体素质不如那些非人类,太忙的时候就很容易疲乏,倒也不是哪里泛酸,就是不想动,他伸手压了压头上翘起来的一缕呆毛,站起来把衣服塞回晏轻手里。   “这个点了都,小孩儿早就放学了。”陆尧说:“人来人往的,没一个人喊我一声。这会儿估计都吃完晚饭了,跟我去趟老李家?”   晏轻后退一步,让陆尧侧着身拿柜子里的外套。   保安的工作服都是统一定制的冲锋衣,陆尧干脆的套在身上,一扭头看见晏轻,发现他换了件衣服,身上就穿了一件黑T,露出来的小臂线条漂亮,覆盖着一层漂亮的肌肉,有少年人独特的干净。   但是陆尧看得不是那个。   晏轻露出来的手臂上有点东西,像是纹身,干柴一样的颜色,也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陆尧觉得像蛇,但是说蝎子也不是一点都不像,大部分都蔓延到了衣服中,被牢牢的掩盖了起来。   陆尧扎了一眼,漫不经心的从他脖子上扫了过去,再往深就到衣服里边了,陆尧没干过那么流氓的事儿,进退自如的把眼神儿收了回来。   晏轻问:“怎么了?”   陆尧推开门,把他让了出去:“你衣服都是一个色儿?真没情调,现在的小姑娘可了不得,都得捧着宠着,你这样人家怎么看得上你?”   晏轻‘嗯’了一声,说:“耐脏。”   陆尧带着他去了四号楼,一边上楼梯一边跟他说:“记好了,四号楼三单元的二楼,以后搬东西可以找他们家,给根棒棒糖就成。”   晏轻说:“记住了。”   他跟在陆尧身后,上楼梯的动作都是一板一眼,一抬头一低头,把台阶数记住了。陆尧靠在防盗门背后,冲晏轻扬了扬下巴:“按门铃,就说来找兔兔玩。”   晏轻顺从的敲敲门,没多久里边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有个细小的、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呀?”   晏轻看了陆尧一眼,后者给他比了个手势,晏轻偏偏头,没怎么看懂,扭头道:“晏轻。”   “你叫晏轻呀?”   “嗯。”   换成一般人肯定知道不对劲儿了,里边小孩儿犹豫了一下,奶声奶气道:“你是陆尧哥哥么?”   晏轻说:“不是,我叫晏轻。”   “真叫晏轻?”   “嗯。”   ——陆尧一时半会儿没分清他俩谁更弱智。   “那,”小孩儿又问:“陆尧哥哥在你旁边么?”,   晏轻顿了一下,陆尧双手交叉,使劲儿摇头,又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晏轻果断道:“没在。”   嘎达一声,门锁落了下来,防盗门被慢慢推开了,里边露出张白皙的小脸,小姑娘约莫六七岁,头发上别着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发卡,眼睛乌溜溜的。她费劲儿巴拉的把防盗门推到最大,后边的陆尧垫着脚使劲儿往墙上贴,脸都糊在门上了。   小姑娘抬着头,奶声奶气的说:“晏轻哥哥好,我叫兔兔。”   晏轻后退一步,兔兔也跟着他往前走。小姑娘年纪太小,不怎么懂事儿,家庭教育看上去也非常粗糙——要是换成其他小孩儿,估计没少被家长揪着耳朵说不准给陌生人开门。   等她走出一段距离,陆尧露出了狰狞的微笑,一抬手哐当一声把防盗门关上了,兔兔慢了半拍,猛地一下子被陆尧抱在了怀中。   陆尧呲着牙笑:“抓到了。”   兔兔欢呼一声:“抓住啦。”她揪揪陆尧的袖子,小声道:“爸爸妈妈不让我给你开门。我没给你开门,我是给晏轻哥哥开的。”   陆尧往她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兔兔安心的缩成一团,在他怀里不动了。陆尧一边往下走一边随口道:“兔兔不认生。”   晏轻知道他想讲,就顺着问:“为什么?”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陆尧眨眨眼睛。   晏轻低着头往下走,四单元的声控灯不太好使,没亮,他眼睛里是一片漆黑跟一层接着一层的台阶,陆尧走路也没声音,楼道中空荡荡的,晏轻手指头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脚底一滑,他身形稳,没摔,连点动静都没有,半张的嘴里却忽然冒出来了点甜味儿,牙齿磕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圆的,草莓味儿。   陆尧后边长了眼睛似的,抬手露出手心里的棒棒糖,头都没回:“咱仨一人一根。”   晏轻伸手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腮帮,跟着他走了下去。   陆尧一只手棒棒糖,一只手摸着兔兔的头,正经道:“听好了宝贝,把这张床搬到八号楼四楼,你就可以从这两根棒棒糖中选一根。”   兔兔掰着陆尧的手认真看了看,问:“你喜欢吃菠萝的还是哈密瓜的呀?我把你喜欢的留给你。”   陆尧说:“我喜欢吃草莓的。”   兔兔失望的哦了一声。她个儿小,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给自己鼓劲儿喊一二三加油,普通小姑娘喊这个是要准备跑五百,她不一样。陆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别喊了,赶紧的,你晏轻哥哥等着回家睡觉呢。”   兔兔伸出手,撅着屁股把床举了起来,她走了两步觉得裤子不抖劲儿,用了点力气,把床往上一抛起,再飞快的提了提裤子,又刚好把床接住。   ——行云流水,从楼上看都看不到兔兔的人,只能看见长了腿的床在移动。   “她开门的时候一般都很小心。”陆尧说:“害怕把门捏碎了。”   晏轻含着棒棒糖,不知道在想什么。兔兔连蹦带跳,比他俩脚步都快,在晏轻家门口蹲着等他们。陆尧把两根棒棒糖都给她了,说:“爸爸妈妈几点回来?”   “十二点。”   陆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行。晏轻!”   晏轻掀起眼皮。   陆尧把兔兔放到他怀里:“报酬你已经收了,现在该干活儿了。晚上不安全,把兔兔送回去。”   晏轻完全是下意识的走了几步,兔兔把脸贴在他胸口,伸着小舌头,吸溜吸溜的舔着棒棒糖。她乖巧的时候真就是个普通小孩儿,吃糖流口水,给晏轻的手臂洗了个澡。   晏轻把兔兔放在她家门口之后才反应过来。   陆尧说的‘报酬’,是他嘴里的棒棒糖。   “晏轻哥哥再见。”兔兔挥挥手,进去了。   晏轻一个人回去,走到楼道口忽然看见了陆尧。   他身上的冲锋衣已经脱下来了,一双长腿有些散漫的支在地上,歪着脑袋抽烟,看见晏轻,抬手道:“走了,回去睡觉。”   声控灯亮了起来,空中浮着些白点子,陆尧把烟掐了,说:“几年前兔兔爸妈打架,四号楼的钢筋都被抽出来了,后来重新建的。兔兔出生之后,两口子就不怎么动手了。最近在愁兔兔上小学的事儿,小区里有个死了几百年的老学究,勉强能教一下学前班,再往后就不成了。”   晏轻:“嗯。”   陆尧笑了笑:“兔兔是我看着长大的。”   晏轻:“嗯,很可爱。”   陆尧刷的一下停住了脚步,复杂的看着晏轻,最终伸手给他顺了顺毛:“你别觉得我多嘴,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还是那个理儿,小区里鱼龙混杂,什么东西都有,不问来路,不问归途,凑活着过日子,你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就多去串串门。”   晏轻在他后边,落了一个台阶,他本来就矮,现在平视前方,也只能看见陆尧的胸膛。   他难得犹豫了一下,终于下了决心,将放在嘴里没怎么舔过的棒棒糖抽了出来,然后把粉红色、湿哒哒的球体抵在了陆尧的嘴唇上:“你吃吧,草莓味的。”   陆尧沉默了一下,含了进去,嘎嘣一声咬碎了——然后一直到进门都没再跟晏轻说过一句话。   晏轻站在他门前,有点委屈,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第7章 今天的早饭是豆腐脑   陆尧第二天睡起来的时候,满嘴草莓味儿。   他赤着上半身,靠在枕头上,床头旁边有个小柜子,放着一些连七八糟的东西。玻璃水杯是跟警卫室那个配套的,里边盛着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的凉水。   陆大爷万念俱灰,闷了几口水,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忘了刷牙。   这能怪得了谁。   厕所里的牙刷牙杯是少女粉,他一边套衣服一边刷牙,匆忙洗了一把脸就往外走,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晏轻。   少年背着包,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陆尧抹了一把脸,问:“怎么了?”   晏轻道:“我要去上课了。”   “不急这一两天吧?”陆尧问道:“而且你上学这事儿不在我管辖范围内,接手的同事最快明天过来。”   “急,高三了。”   陆尧叹了口气:“行吧。你知道高中在哪儿么?”   晏轻跟在他后边,跟个小尾巴似的,“公交车坐五站,下车之后往北走,过三个路口就是。”他顿了顿,“你跟我说过的。”   陆尧乐了一下:“记得倒是挺清楚。走,带你去吃早点。”   小区大门口后边的那棵榕树底下,有对夫妻在卖油条,小马扎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地。靠着榕树根的那地方坐着个姑娘,安安静静的刺绣,陆尧扭头冲她笑了笑:“早。”   姑娘温柔道:“早。”   她十指修长,穿着一条长裙,陆尧从她身边走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回头搀了一把晏轻:“慢点,别踩到了。”   他示意晏轻往下看。那姑娘没有半点不自在,捻着兰花指撩了撩长裙,底下露出来的不是双腿,而是粗壮、盘虬的树根,跟身后那棵大树连接在了一起。   “娑罗双树。”陆尧小声道:“岁数比我祖宗都大,‘悟道于菩提、圆寂于娑罗’的那个娑罗。”   晏轻低声道:“我以为是榕树。”   姑娘笑道:“我们不是一个科的。”她对那对夫妻喊了一声:“老金!两份咸的豆腐脑,二十根油条。”   那边的人应了一声。陆尧带着晏轻坐了下来,少年有些不自在,看着面前油腻腻的小桌子发呆,陆尧问他:“豆腐脑要甜的还是咸的?”   晏轻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娑罗,道:“咸的。”   陆尧就要了两份咸的。那对夫妻还养着个年纪跟兔兔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背上背着双肩包,岔开两条腿,站在娑罗面前背书,背着背着就卡了,小心翼翼道:“姐,咱不背了中不中。”   娑罗微微一笑:“今天背不过就把你的第三条腿打断。”   陆尧噎了一下,摆手道:“别乱想。”   晏轻说:“我没乱想。”   陆尧问:“你能看出他原形来?”   “可以。”晏轻点点头,“三足金乌。但是血脉已经很稀薄了。”   原形其实不难看,那小男孩儿背后的影子是只金黄色的鸟,蔫了吧唧的垂着脑袋,第三条腿委屈的缩了起来。陆尧看得幸灾乐祸,他毕业挺长时间了,但是看着别人愁学习他就是忍不住乐——心真脏。   吃完了饭他没去送晏轻,小孩儿一本正经的跟他讲:“我认路,学校那边也联系过我了。”   陆尧还是忍不住担心:“不要跟同学打架啊。”   晏轻认真的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走,旁边忽然跑过来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山羊胡子一大把,后背抄着他的招牌。拦路那么一挡:“站住!”   陆尧喊道:“怎么着?不当骗子改打劫了?”   余三七讲究的从怀里掏出小手绢,擦擦额头,叹气道:“陆尧小先生,我算了一卦……”   陆尧拍拍晏轻的肩膀:“没你的事儿,去上课吧。”   晏轻点头,走了。   余三七不见外,顺势压在了晏轻刚才坐过的马扎上,结果一个激灵又站起来了,颤颤巍巍的换了一个地儿坐。陆尧问:“别急,出什么事儿了?”   “我罗盘碎了。”余三七叹气道:“今天有大凶之兆,陆尧小先生多喊几个人来吧。”   陆尧似笑非笑:“喊谁?”   旁边炸油条卖豆浆豆腐脑的夫妻都姓金,平时就喊金叔金嫂,都在往这边看。余三七背着手,叹道:“老金家的两口子就先别走了。”   小金子眼睛一亮:“妈!那我今天是不是不用去上学了?”   金嫂擦了擦手,抓着他的耳朵往外一甩:“赶紧滚。”   小金子委委屈屈的背着书包走了。   金叔笑道:“我们能去哪儿啊,今天刚开始摆摊。”   娑罗也跟着笑。   余三七愁眉苦脸道:“具体的我没算出来,反正是大凶,刚出了小区门就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乌云罩顶,”他瞄了一眼晏轻坐过的马扎,“怨气恒生啊。老金!给我来一碗豆腐脑,要咸的。”   老金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摊子上的碗都套着塑料袋,吃完丢垃圾桶里就可以了,他拿了一碗过来,放下的时候一愣:“陆小哥,刚才那个小朋友怎么没吃完?”   陆尧跟着看过去,刚才摆在晏轻面前的一碗豆腐脑还冒着热气,白生生的脑花上覆盖着翠绿的香菜,周围飘着一点颜色鲜亮的辣油,但是只被挖了一小块,剩下的都没动。   余三七扒了几口,忽然一个激灵,嗖的一下子冲到了陆尧身后,不远处走过来了个年轻女人,一步跨过了铁门。娑罗抿嘴笑道:“这位不是小区里的人吧?”   年轻女人刚好听见她这一句话,瞪眼道:“关你什么事儿?”   陆尧往后瞥了老骗子一眼,后者讨好道:“不就是一辆车么……还找上门来了。”   陆尧记得,就昨天,这老骗子得意洋洋的跟他说人家送了一辆本田车给他,闯了几个红灯才把这姑娘甩开。   老金两口一人抓了一把瓜子看热闹,现在事情明了了——什么大凶之兆,分明是这老骗子的仇人找上门来了。他坑蒙拐骗样样精通,出门散个步都能被套麻袋揍一顿,得亏跑得快,不然腿早就被打断了。   “我的车呢?”年轻女人双手抱胸,冷笑一声:“行驶证上正儿八经的写着我的名,街道口的监控录像也调出来了,你最好别逼着我报警。”   陆尧侧身把老骗子让了出来:“把车还给人家吧。”   余三七搓着手:“现在在东边的垃圾场了……也不归我了。”   “卖了?”陆尧顿了一下,问:“卖了多少?”   余三七伸出两根手指头。   年轻女人尖锐道:“两万?!这车我买了不到两个月!”   老骗子小声道:“两千,再说了,这车来路也不怎么正经……”   “怎么不正经?”年轻女人冷笑一声:“没结婚证也是我男人!上过床的交情你管得着么?”   陆尧脾气不好,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别在这里吵,要吵出去。”   娑罗劝道:“余先生,出去吧,别真闹出事儿来。”   余三七也知道轻重,娑罗双树的本体后边就是花坛,花坛里有个小土包,就吵嘴的这一点功夫,那小土包往外拱了好几次,临近的几座楼也有人开了窗户看热闹。   满小区的陌生人味儿,有几位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年轻女人尖酸的一张脸,瞥了娑罗一眼:“好好的姑娘,就是跟这么一群臭男人混在一起才烂了脚吧?这可怜见的。”   娑罗脸色一沉。   她单手按了按长裙,却被陆尧警告的一眼逼了回去,“行了,别说了。”   “一辆车的事儿你说算了就算了?”年轻女人冷笑道:“照价赔吧,这老骗子要是拿不出来,我就叫上几个兄弟堵你们小区门口,不是团结友爱么?大家凑一凑,十几万块钱总能凑出来吧?”   陆尧单手抓住了老骗子的后领子,“拿走,别在这里闹。”   余三七脸都皱起来了:“对对,出去,咱出去说。”   “出去?”年轻女人一脚踢翻了一个马扎,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还就不走了!”   这时候小区门口又走过来个男人,光头,一脸的痞气,看着就是满街口收保护费的,年纪不大,手里边提溜着一根铁棍,往他们跟前一蹲,说:“瑶瑶姐!给兄弟们打过电话了!要是要不回车来,咱就把这地儿砸了!”   他也不见外,拍拍桌子:“老板!给我上一碗豆腐脑!”   金嫂应了一声,给他端了一碗,光头男人递给她一张一百的,斜着眼睛看陆尧:“不用找了。又不是差钱的人,也不看看我们瑶瑶姐是谁,这口气不是谁都能咽下去的!”   陆尧阴森的笑了笑。   娑罗也不急了,两只手按在膝盖上,慈眉善目道:“陆小先生,我虚长了这么多岁,还没吃过几个人,赏我吧?” 第8章 你可以羞辱我   “吃了不嫌咯牙?”陆尧抽过一个马扎,坐好:“腿不方便就坐在那里,别乱动。”   娑罗‘嗳’了一声,从旁边拿过还没有绣完的刺绣,一针一线认真缝了起来。陆尧在这压着,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动手。   早点摊平时这会儿生意最好,上学的、上班的,免不了都要从老金两口子这儿捎一碗豆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走,金嫂忍不住凑在陆尧旁边,说了几句软话:“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话可就捅了篓子。   那年轻姑娘叫程瑶,刚大学毕业,自持也是个被人捧在手心上宠的,面相又不错,从来都是给别人面子看,前几天被个黄脸婆按住扇了几巴掌,狠话还没说几句呢车就让人开跑了,千辛万苦找上门来,跪地求饶没见着,还得求人‘放她一马’?   她给光头使了个眼色,后者嘿嘿一笑,一棍子就把冒着热气的油锅掀倒了,不冲陆尧、也不冲余三七,对着金嫂去的:“地沟油也拿出来卖?工商局给证了么?”   热油滚了一地,没炸过几根油条,还泛着金色,金叔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热油溅到自己身上。金嫂快哭了:“一锅油好多钱呢……”   陆尧指了指光头:“找他要,人家不差钱。”   光头把铁棍放在自己肩膀上,冷笑道:“有种你就来拿。”   陆尧扬声道:“不准乱动!”   ——可怜见的,一号楼刚好在后边,有个大兄弟从六楼跳了下来,飘在半空中,露出了满口的獠牙,口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眼看着就要奔光头去了。   之前陆尧含糊着跟晏轻提过几句。他在的八号楼没几个能打的,楼号越小战斗力越高,余三七是个例外,靠着坑蒙拐骗在一号楼占了个位。眼下看热闹看得最兴奋的就是一号楼的住户,要是这一群一起扑上来,陆尧还真不一定能在这两人缺胳膊断腿之前控制住场面。   光头露出一个见到漂亮女人的猥琐笑容:“这会儿知道怕了?”   金嫂还在哭,这么一个中年女人了,手上全都是老茧。程瑶看得心里一阵厌恶,冷嘲热讽道:“这有什么好哭的,自己眼瞎,嫁了个窝囊男人……”   她话音未落,脖颈忽然一热,坐在树底下的娑罗一个激灵,往后一弯腰,与此同时程瑶被人按住脖子,狠狠地扣在了树上——   金嫂擦了擦眼泪:“算了算了,老金你别真动手。”   金叔笑出一口森白的牙,他就穿着条背心,手臂上肌肉一块块的,裤脚上全都是淅淅沥沥的油水,冒着热气往外散,窜带着一点点的小火苗,光头骇然回头,发现他竟然是踩着淌了一地的油过去的。   金叔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小姑娘,别得理不饶人,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寻仇没事儿,找准了对象,我家婆娘这么多年了没让我吼过一句,你说你上来就骂,让我这个窝囊废怎么想?这样吧,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咱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他眼球渐渐发红,捏得程瑶直翻白眼,“请问是你自己掏钱,还是等我把你脑袋按在油锅里之后亲自动手拿?”   程瑶也想说好啊,她巴不得立马滚蛋,但是她脖颈被拿捏狠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眼看着就要厥过去了,光头膝盖一软,好歹没跪下来,色厉内茬道:“把、把我们瑶瑶姐放下来!我打了电话了!过会儿兄弟们就过来了!”   他背后一凉,娑罗笑眯眯的趴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他的手机,轻柔的放在他耳边,“打吧,多叫几个人来,省得我们还得一个个摸过去。”   光头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姑娘芬芳馥郁,齿颊生香,长裙飘飘,他却只觉得毛骨悚然——趴在他身后的明明是个一个大活人,却轻的像是块木头。   娑罗抿嘴笑道:“树怕剥皮不怕空心,你呢,怕不怕剥皮啊?”她指甲又长又干净,冒着森森的凉气,从他脖颈上划过。   光头两眼一翻,晕了。   陆尧把最后一口豆腐脑吃完,皱眉道:“今天味道一般。”   金嫂低眉顺眼道:“那就不收您钱了。”   陆尧摇摇头,把零钱给她搁在桌子上,挥手道:“行了行了,热闹看够了,赶紧散了吧。”   远远的几个人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关了窗户该干嘛干嘛去了。   余三七从娑罗双树的本体后露出一个脑袋,贼眉鼠眼道:“哎!老金!没事儿!我刚刚给你算了一卦,今天你要发财呢。”   金叔懒得搭理他,扭头给金嫂擦了一把眼泪,弯腰去收拾东西了。   他手掌在地面上轻轻一扫,油与尘土瞬间分离,聚成一团,回到了锅里。这时候四号楼那边下来了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骑着一辆蓝色的小电驴,停好,坐下:“老金,这油可不能再用了啊。”   老金笑着点点头,给换了一锅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来了不少人,早点摊很快热闹了起来——光头跟程瑶被扔在了花坛中,娑罗看了一会儿,小声跟陆尧商量:“把他们移走吧,放这儿我真怕我脚烂掉。”   陆尧点点头,刚好兔兔也下楼来玩,他招招手,小姑娘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歪着脑袋趴在他腿上,嘟着一张粉嫩的小圆脸:“陆尧哥哥!”   金嫂叹了口气:“我家小金子要是也像兔兔这么乖就好了。来,兔兔,吃糖。”   兔兔一双大眼睛水灵灵,脆生生的喊了谢谢。陆尧趁机道:“东西都收了,帮哥哥个忙呗?”   兔兔气鼓鼓的叉腰:“不是你给的。”她腮帮子鼓了一下,又松了气:“好的吧,要去搬什么呀?”   陆尧指挥着兔兔把程瑶跟光头搬到了小区门口,摞在了铁门前边。   兔兔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就连蹦带跳的回去了。   陆尧擦了擦手,没去开警卫室的门,而是似笑非笑的坐在了光头跟程瑶身上,瞄了一眼路边的一辆车。   是辆红色的法拉利,铁定不是小区里的。   ——光头刚才好像是说,打了电话找了人?   陆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车子里有人,但是不下来,估计莫不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他搓搓手,也懒得耗了,走过去,两只手撑在驾驶座的两边,用膝盖敲了敲车门:“出来吧。”   里边没动静。   陆尧不耐烦了,单手扣住门把手,顺着方向往上一抬,然后嘎巴一声拧了下来。他不急不慢的点了一根烟,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一只手按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拍了拍驾驶座上那哥们的肩膀:“要我把你拖出来?”   他问完这句话就愣了一下。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年轻人,脸蛋倒是不错,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的,就是浑身僵硬,看着就不怎么机灵,他战战兢兢的露出一个笑容:“陆、陆哥。”   陆尧笑了。   还他妈是个熟人。   就昨天,他还跟送外卖的白胖子聊起过他——前任快递小哥,出来体验生活的那位富二代,待了一个月瘦了十二斤的那位。   陆尧后退一步,一口烟喷在富二代脸上:“出来吧。”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多邪性,看着不像是保安,像蹲在街口的混混。富二代忙不迭的走下来,也顾不得自己身首异处的车了,先给陆尧递了根烟。   陆尧没接,问他:“回来探亲啊?”   “不是。”富二代蹲在地上:“有人打电话说打群架,我听了地址就觉出不对劲儿来了,赶紧把人散了……”   陆尧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站起来说话。”   富二代站起来,这位不知道吃什么长得,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低眉顺眼的跟只大金毛似的。陆尧顿了一下,干咳一声,“你还是蹲着吧。”   富二代就又乖乖的蹲了回去。   他抬头看陆尧:“陆哥,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   陆尧‘嗯’了一声,抬着下巴指指铁门前边的那俩:“我们这边的人也有错,改天让他拿着钱去赔礼道歉,你把人带走算了。”   富二代跟个小太监似的,应了一声想去搬人,没走两步又踟蹰着回来了:“陆哥……”   陆尧:“还有事儿?”   “那啥,”青年咽了一口唾沫,搓着手道:“晚上有空么?咱一起去吃个饭呗?”   作者有话要说:  晏轻是攻。   晏轻会长高的。 第9章 矮子,你是个矮子   陆尧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富二代受宠若惊,“楚、楚子羿,后羿的那个羿。”   “哦,”陆尧随口喊道:“小楚。”   楚子羿心满意足:“陆哥!”   陆尧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肩膀,亲热的把他塞进了车子中,“听话,麻溜带了人回去,我要值班,没工夫陪你玩。”   楚子羿两只手扒拉住车门,硬是撑住了没进去,眼角一耷拉,小声道:“我没玩。”   陆尧和善道:“那你是想要做什么?”   楚子羿红着脸,不说话。陆尧脸上的笑刷的一下子就没了,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凶神恶煞道:“没揍够你是吧?”   他往上提了提,楚子羿的脚尖还点在地上——陆尧试图垫脚,觉得没用,有点恼羞成怒了,哐当一声把人按在了车上,“我再说一次,你要是再不赶紧滚,我就把你塞上次的狗洞里。”   楚子羿急中生智,解释道:“陆哥!我有事儿要请你帮个忙!”   陆尧顿了顿:“什么?”   楚子羿伸出两根手指头:“事成之后,至少给你这个数。”   陆尧:“……两万?”   楚子羿:“二十万。”   陆尧:“……”   十分钟好,陆尧亲自把泡好的茶水递到了楚子羿手中。   楚子羿捧着陆尧的茶杯,往自己怀里搂。警卫室就这么一小片地方,陆尧离得他还这么近,青年心口噗通噗通的跳,看着陆尧难得的笑脸,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陆尧温和道:“说吧。”   “我爸……逼我去相亲。”楚子羿说。   陆尧面不改色:“你准备找个人替你挡一挡?”   楚子羿道:“是,而且要一击即中的那种。”   “我?”   楚子羿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陆尧点头道:“可以。”他往前凑了凑,笑着拍了拍楚子羿的肩膀:“晚上来接我,我还有个弟弟。到时候咱一起去,要不要提前商量一下人设?”   觉得出个柜就要被打断腿的楚子羿:“……人设?”   陆尧点头:“人设。我,小学毕业,前几年街口收保护费的,最近几年刚找到工作,小区保安,一个月工资三千,房贷没还完,底下还有个要读书的弟弟要我供着,房产证上写的也是我弟的名字……够你爸把你扔出去了吧?”   楚子羿:我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陆尧误会了:“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还能给你找个孕妇……”   楚子羿:“哥!够了够了!”   他抬手擦了擦汗,试探道:“其他的要不要再试一试?”   陆尧:“试什么?”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小玻璃窗——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同事给换了个好的——是刚才在早点摊吃早点的金丝眼镜中年人,讲究的一弯腰:“陆小哥,门口那俩人我顺便给你捎出去么?”   陆尧一偏头,说:“麻烦你了。”   中年人托了托眼镜,提醒道:“要出去的话今晚早点回来,晚上有……过路。”   楚子羿没听清是什么,陆尧应了一声,心想差点把这一茬忘了。中年人骑着电动车走了。陆尧说:“继续,试什么?”   ——陆尧真是头一次这么有耐心。   他也没办法,上边一堆东西都是编出来的,唯独工资半点没差。他孤家寡人一个,平时邋遢点也就算了,现在晏轻的事儿没安置妥,一分钱都得省着花。   陆尧叹了口气,这是造了什么孽。   楚子羿紧张道:“就,总不能空口白牙的说吧……”   陆尧:“要不我亲你一口?”   原来只想着能牵牵手的楚子羿:“……可以,来吧。”   陆尧倒是没什么别扭的,刚凑过去就被楚子羿伸手挡住了:“还、还是今天晚上吧。”   陆尧亲不亲无所谓,又不是要掉块肉,耸耸肩坐了回去。楚子羿局促不安的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陆尧亲亲热热的把他送了出去。   然后他坐回去写开支记录。陆尧是个得过且过的人,没什么存钱的概念,上个月的工资刚到手没几天就给晏轻扔进去了,眼下快要揭不开锅了,愁得直咬笔杆。   “陆小先生。”   门口旁边有人柔柔的喊了他一声,陆尧头都没回:“进来吧。”   娑罗也不见外,从门口飘了过来。陆尧把买床用的钱记好,娑罗已经爬上了他的后背,她长裙底下是粗壮的树根,从敞开的门口蔓延出去,一直到了小区花坛前的本体上。   “你就不能修个好点的身体出来么?”陆尧问。   娑罗一缕长发落在了他的笔记本上,“新来的那个,叫晏轻?”   陆尧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娑罗抿嘴笑道:“没什么。大家伙儿都好奇得很。邺城有点名号的非人都在咱这里,忽然多出来了一个煞气这么重的小朋友,身边人难免不安心。”   陆尧奇道:“煞气?”   他也知道这种东西。大多数半妖身上都有,不过没有当成国安部记录的指标,有些小妖对这种东西特别敏感,当成了警钟——孽障多的人未必有煞气,但是有煞气的人一定手起刀落不眨眼。   娑罗商量道:“拿他一滴血,让我瞧瞧?”   陆尧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你再等等,我抽时间问他要一滴。”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娑罗恭敬道:“您先忙吧,晚上要是出去的话,记得早点回来,湘西那边的赶尸人今晚要从咱这里借道,没了您可不成。”   她又问:“您今晚要去做什么呀?”   陆尧没隐瞒:“去相亲。”   娑罗:“……”   娑罗一脸惊恐的走了。   陆尧点开手机,是领导发过来的。“今晚出结果,安心等着。”   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把手机翻过来,扣在了桌子上   傍晚的时候晏轻就回来了。先他一步的是小金子,小男孩耷拉着脑袋,影子在地上泛着淡淡的光芒,陆尧提醒道:“你爸妈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出去的时候记得收敛。”   小金子委屈道:“我今天闯祸了。”   陆尧好奇道:“你干什么事儿了?”   小金子说:“我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被抢劫了,他们问我要‘腿’……”   陆尧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心口一紧,皱眉道:“什么腿?你给了么?”   三足金乌,帝俊羲和之子,即使现在一代代的传下来血脉稀薄,也是浑身都是宝的——至少老金就能做到‘点石成金’。   小金子抽泣一声:“鸡腿。我放了学刚买的。”   陆尧:“你把他们揍跑了么?”   小金子:“……我不是故意的。”   陆尧:“……回家等着挨揍吧。”   小金子哭着走了,陆尧一抬头,看见晏轻站在马路牙子上。   这一片的路灯是刚修好的,微弱的灯光下少年垂着头,袖子遮住大半个手掌,看上去就温软无害。陆尧叹了一口气:“过来吧,待在那里喂蚊子啊?”   晏轻到了他身边,陆尧顺手帮他把背包拿了下来:“今天怎么样?”   晏轻说:“很好。”   陆尧似信非信,试探道:“老师没打电话喊家长吧?”   晏轻摇头。   陆尧松了一口气:“成,那我过会儿给那边打个电话,让负责你上课的同事不用过来了。”   他给晏轻倒了一杯水。   晏轻低头看了一眼,凑过去嗅了一下,陆尧问:“闻出什么来了?”   “有人碰过了。”晏轻说。   陆尧打个响指:“对了,今晚带你去蹭饭,记住了,我,今晚是你哥,过会儿还得来个人,是你哥我的男朋友。”   晏轻没说话,他眼睛黑白分明,形状漂亮,像是个水灵的小姑娘。陆尧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问道:“坠儿呢?”   晏轻问:“摘下来了。”   陆尧还没回答,旁边就开过来一辆车,楚子羿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轻轻敲了敲玻璃窗,眼睛从晏轻身上滑了过去,最后落在了陆尧身上:“陆哥,走么?”   晏轻抬眼看他,拉住陆尧的衣角:“别去。”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楚子羿。   楚子羿心口一惊,但是没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晏轻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朋友,没必要太挂念。   陆尧还是第一次听到晏轻明确的跟他表达出拒绝,蹲下来问道:“为什么呀?”   他这人脾气不好,但是对着乖巧的小孩儿格外温和。   晏轻说不出个理所当然来。陆尧说:“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可以一个人先回去,然后去我房间中拿杯泡面煮一下。”   晏轻说:“我没有锅。”   陆尧:“用我的。”   晏轻:“我也没有碗筷。”   陆尧:“你没有什么直接从我房间里拿。”   晏轻还是有点不情愿,被逼急了,憋出来一句话:“你别去,他不怀好意,他想跟你交配。”   楚子羿:“……”   陆尧:“哈哈哈哈哈哈。”他乐得不可开支,揉揉晏轻的头发,“别闹了,我不去这一个月喝西北风啊?”   楚子羿露出一个不怎么自在的笑容:“小朋友,回去早点睡吧,熬夜会长不高的。” 第10章 陆尧知马力   晏轻盯着他看。   小孩儿估计也想反驳,但是楚子羿大高个子杵在那里,头都快挨着门框上沿了,说什么都没有力度——动手倒是有,陆尧肯定不让。   陆尧干咳一声,打圆场:“行了。赶紧走吧,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今天是去找茬的。晏轻跟着‘嗯’了一声。陆尧问:“一句话的事儿,去不去?”   晏轻点头。   三个人就这么出发了。车上楚子羿多看了晏轻几眼,想问问陆尧这小孩儿是不是他亲戚,一转头看见陆尧侧脸,什么话都咽下去了。   他出生就含着金汤勺,从小到大没干过苦活儿,整天吊儿郎当的跟一群公子哥泡酒吧泡姑娘,钱没了就问家里要。其实同辈人也不是没有有出息的,但是他给自己定位很清楚,乐乐呵呵的玩完这一辈子,下辈子投什么胎都无所谓了。结果二十多岁的时候终于跟家里闹翻了,抄起钱包就冲出去了,原来觉得有钱有卡哪里不是过,没想到到了宾馆翻翻钱包,才觉得自己要完蛋——总共两千块,卡一张都没有。   他又拉不下来面子去找朋友,干脆狠狠心,去找了个工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还感觉挺轻松,没想到一头就撞在了陆尧身上。   楚子羿叹了一口气,他心思活,想给陆尧递烟贿赂贿赂来着,结果人家眼皮都没掀,就仨字‘不让进’。   大少爷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啊,二话不说选择了翻墙,好不容易连滚带爬的翻过去,连地面儿都没沾着,就被陆尧提溜着后领子扔了出去——他都不知道陆尧怎么能有怎么大的力气,扔个大小伙子跟扔空心菜一样轻松。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一脸懵逼的抬起头,看见陆尧吊儿郎当的坐在墙上,“别动乱七八糟的心思,小费不是那么好收的。”   他下巴抬着,说傲气也不算,就是冷淡的一张脸,然后楚子羿爬在地上,发现自己二十多年找的姑娘全白费了。   还不如个保安让他硬得快。   他正出神儿呢,忽然听见后边晏轻说:“他在想奇怪的东西。”   陆尧把手伸过去揉揉他脑袋:“那你在想什么?”   他用的是逗小孩儿的语气,换成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早就恼了,晏轻却正儿八经的回答他:“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点了外卖。”   陆尧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不到七点,离换班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白胖子跟他也挺熟,应该不会自己偷溜进去,“听见他说订的什么外卖了么?”   晏轻:“吮指原味两脚兽。”   楚子羿:“你弟弟真可爱。”   陆尧给晏轻递了一个惊悚的眼神儿,不过看他平波不惊的脸,估计是没感觉出什么来。陆尧正色道:“速战速决吧。”   晏轻不是会开玩笑的人,而且他这几天离岗的时间的确有点长了。   见面的地点是楚子羿订的,一家比较出名的火锅店,从地点就能看出他的险恶心思来,生怕对方感受不到他的恶意。对手那姑娘也不知道听见相亲地点是这里之后是个什么感觉。   晏轻跟在他后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有些迟疑的扯了扯陆尧的衣角:“我要离开一会儿。”   陆尧问:“去干什么?”   晏轻摇了摇头,不说话。陆尧说:“保证不杀人,也尽量别跟人动手。”   晏轻应了下来,陆尧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不太放心的看着他快步走进了一条小巷子中。楚子羿好奇道:“他去哪儿了?”   陆尧随口说:“去上厕所了。”他说完才觉得不太对,楚子羿也是欲言又止——店里又不是没厕所,非得去小巷子里?   他们还没进去,楚子羿忽然正了正领结,说:“来了。”   陆尧回头一看,差点乐出来——对方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思。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齐耳短发,穿着一身黑色长礼服,盛装出场,站在火锅店门口跟个迎宾小姐似的,手边还挽着一个男人,两拨人遇上,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姑娘笑出一口白牙,爽朗道:“李琅。”   她眼睛在陆尧身上转了一圈,没说话,一边跟身边的男人说话,一边走了进去。   楚子羿要了包间,服务生怀里抱着菜单,往桌子上一放。   楚子羿率先坐了下来。他当着陆尧的面是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一出门气势就变了,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乍一看也是个青年才俊。陆尧亲密靠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楚子羿笑道:“李小姐,坐吧。”   李琅微微一笑,说:“麻烦给我家宝贝换个马扎。”   服务生为难道:“小姐,桌子高,坐马扎就够不着菜了。”   “就要马扎。”李琅坚持,服务生估计也没见过这样的客人,犹豫一下还是出去拿马扎了。   李琅歉意的笑了笑:“真是对不起,这位是我前任男朋友,非要跟着我来看看我下一任是什么样子。”她抬手摸了摸男人的头,跟给狗顺毛似的:“他有点舍不得我,毕竟要是跟我分了手,以后一月三万的零花钱就没了。”   到了这儿,陆尧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位姑娘估计也不怎么想跟楚子羿好,她脚边一脸心满意足的坐在马扎上的男人,要么跟他一样是拿了钱的同行,要么就是来友情客串的——   陆尧心想,今天可是遇到对手了。他跟李琅对视一眼,这姑娘眼睛又黑又亮,跟黄鼠狼似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抿嘴笑了笑:“这位……”   “陆尧。”陆尧笑道:“路遥知马力的那个遥。”   楚子羿扭头问:“不是尧舜禹的那个尧么?”   陆尧不好意思说:“这两个不是一个字么?对不起啊,我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有些字认不清楚。”   李琅捂着嘴,诧异道:“看着不像啊。   陆尧笑道:“别看我表面很羞涩,你是不知道我背地里干过什么。”   李琅言辞恳切道:“干过什么都没关系,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还不知道能拴住多少男人的心呢。”   陆尧靠上楚子羿的肩膀,后者下意识的抖了抖,被陆尧一把按住,“整出来的,”陆尧面露羞涩,多年的功力全用在这上边了,“多亏了子羿愿意出钱。”   所以说这么多年国安部众多二五仔早就被垃圾领导压榨出来了奴性——陆尧一心觉得拿了钱就该好好干活,气势绝对不能输!   李琅:“……”   李琅哈哈笑了两声,接不上去了,“先点菜吧。”   楚子羿松了一口气,跟李琅对视一眼,再抱一起的话就是一对早泄阳痿的难兄难弟。   陆尧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轻轻地动了动鼻子。火锅底料已经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热气了,他们叫的是鸳鸯锅,辣味充斥在他鼻尖,让他不那么确定自己的感觉。   陆尧战斗力虽然高,但是感知能力很弱,比起那种擅长逃命的小妖怪要差很多。像是娑罗一眼就能看到的‘怨气’,他一点都感觉不到。而且到了这会儿晏轻都没见着人影,让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外面隐隐约约有一股血腥味,不像是人类的。   绝对新鲜。   他趴在楚子羿耳边,轻声道:“我出去找一下晏轻。”   火锅店嘈杂混乱,在大厅中也闻不出什么来,几群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东西,陆尧踩在红软的地摊上,有些暴躁的快步走了出去。他现在就有点后悔了,这几天晏轻跟只兔子似的,被他骂过一次就再也没犯什么错,谁知道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又出了事儿?   他从后门走了出去,外边刚好就是晏轻进去的那条小巷子。没有路灯,乌漆嘛黑的一片,往外是火锅店正门口,往里是一条灰黑色的通道,绵延着往前伸去,像是一条食道,隐隐约约透着腥气。   陆尧脚步停也没停,一头扎了进去。   晏轻就在这里边,而且还不止他一个。普通的小巷子走上几分钟也就到头了,然而陆尧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巷子的尽头。 第11章 偷渡客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巷子是一条通上下的,两侧却有股阴风,陆尧单手扣在墙上摸了摸,实心的,上面不知道粘着什么东西,像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遮盖了墙体本身。   陆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一路往上爬到了墙头,果不其然,只有小巷子中能见到一点东西,往外是黑茫茫的一片,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陆尧侧耳听了一下,似乎是条河,河面上起起伏伏,密集的白骨在其中上下翻滚。   他现在已经不在邺城了。   这条河流淌在人间界与妖界的交汇处。   人妖两界不相通,入口处有人守着,偷渡客们就想方设法的找空子钻,千百年下来几乎把结界捅成了筛子,每座城市中都被开辟了几条通道。邺城也有,就在小区后边,陆尧偶尔会去周围转几圈——但是根据六组统计的资料显示,这条街上是没有通道的。   陆尧越发谨慎,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咪——”   旁边忽然有东西叫了一声。陆尧顿了顿,一眼看见了垃圾桶旁边的一只小东西。毛绒绒的大耳朵,跟个小球似的瑟缩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尧,一点声响都没有,要是陆尧跑得再快点,估计都注意不到它。   是个开了灵智的阔耳狐。   陆尧犹豫了一下。   这里出现这种小妖怪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它们天生趋利避害,未修成人形前大多躲在深山老林中,而能够在‘通道’中来往的,道行一般比较深。国安部里边也有成了精的妖物,不过大多数已经老神在在的适应了人类的生活。陆尧前几年去帝都,曾经跟其中一位打得火热。   他后退一步,最后还是下了决定,跟这小东西擦肩而过——没想到两步走出去,黑洞洞的前方空气骤然撕裂,陆尧警惕的一抬头,却看见一堵墙凭空出现,随后猛地一凸,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刹那间暗红色的墙壁破碎,一个人影连滚带翻的飞了出来。   “抱紧你的小美人——”   紧随其后又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双手抱臂,漫不经心的跟在后边。   陆尧一咬牙,一个飞扑将那人接在了怀中,低头看去,竟然是晏轻。少年闭着眼睛,黑鸦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一片血迹,从脆弱雪白的下巴流到锁骨上,大半个手掌被袖子覆盖,在无意识的抽动。   人已经晕过去了,要不是陆尧接的及时,只怕这会儿就该跟那只阔耳狐当难兄难弟了。   陆尧不动声色:“偷渡客?”   “镇守邺城多年的国安六组组长陆尧,”黑衣人声音沙哑,“听闻你年幼时便手刃无数作乱妖魔,心狠手辣,三步开外必见血,是个难得一见的狠角儿,让我心生向往已久——”   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面具下,目光却放肆的在陆尧身上转了转,最后嗤笑一声:“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第12章 诚实的人啊   陆尧笑了:“这话说的,搞得我跟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   他偏了偏头,抬手指了指黑衣人身后:“话说明白点。大家都知道通道这回事儿,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背地里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没人稀罕拦你。但是你要是非赶趟子找抽,那我也没办法,老铁,来吧,干一架,让我看看你脑壳有多硬。”   黑衣人桀桀笑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动手。   陆尧手心里出了一点汗。   说实话他其实不是很想动手。通道数量不多是有原因的——人妖两界的结界维系了这么多年,非常难打通。有个种族天赋异禀,几乎免疫所有非物理攻击,这一族的人天生就是挖通道的好手,但是战斗力异常低下,后来逐渐就衰落了,如今仅有的几只都在被保护在国安西北那边。   而还有一种人,实力强横,能徒手撕裂结界,且不惧那条弱水河,自由行走在人妖两界之中。   他猜这个黑衣人是第二种。   晏轻没跟他动过手,但是在公交车上两人一来一往,他隐约能摸到晏轻的‘线’在哪儿。真下死手可能打不过他,但是绝对在大部分国安部组长的实力之上——而现在黑衣人毫发无损,晏轻血流了他一手。   黑衣人笑道:“不替你的小情人还手?”   陆尧说:“又不是什么上过床的交情,就不能好好的站起来捅对方两刀么,非得耍嘴皮子?”   黑衣人哑然失笑,下一刻后退一步,消失在了空气中,与此同时陆尧汗毛倒竖,一脚将晏轻踹到了阔耳狐身边,随后抬手在空中一捏——他面前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黑衣人的身影忽然出现,脸上带着阴森的红白面具,两只手比了一个提嘴角的动作。   陆尧没有犹豫,直接一拳打了上去,却被黑衣人扣住了手腕。   那一瞬间陆尧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从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逐渐蔓延,他明明可以很轻松的甩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动。   黑衣人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听说国安内部一直不怎么和谐,内斗三天两头都要来一次,其中又以七组组长云姜最为……他驻守云南,常年不跟帝都联系一次,你们真的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陆尧急促的呼吸了几声。   他手脚冰凉,但是还在人体正常的范围内,那黑衣人却像是块冰块,他低头在陆尧脖颈间嗅了一口,放肆的笑道:“陆尧组长,我反悔了,你真是难得一见的——”   他话音未落,陆尧已经一拳给他捣在了脸上。   黑衣人被他一拳打飞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了墙上,强硬的墙体瞬间碎裂,凹进去了一大截,黑衣人抬手揉了揉被陆尧击中的地方,吐了一口血。   这一拳真是一点力气都没留,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腕,森然道:“现在闭上嘴立马滚蛋,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黑衣人离地约莫有半尺,而陆尧站在地面上。按理来说黑衣人是居高临下的,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优越。他看着陆尧,半晌后阴森道:“最后劝告你一句,我要是你,就会好好寻思一下你的小美人为什么要从云南千里迢迢的赶过来……”   陆尧笑道:“你脑壳真硬,普通偷渡客要是挨上我这一拳,现在脑浆子都溅一地了。”   黑衣人从下至上的看着他,说:“陆尧,你从小就孑然一身,身边人永远都在惧怕你……”   陆尧心头忽然多了点不好的预感,他回过头,瞳孔骤然放大,那只阔耳狐的蹲在晏轻的颈窝处,一双眼睛眼白全无,黑漆漆的像是一捅墨水,它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一口咬在了晏轻的胸口!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你太自负了。”   陆尧抬脚就往回冲,阔耳狐龇牙咧嘴,已经从晏轻的胸口撕扯下来了一块肉,它露出一个诡异的、扭曲的表情,含着那块肉轻轻松松跃上了墙头,转眼就消失不见,陆尧心道不好,一扭头却发现那黑衣人也已经彻底消失——   他站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无力感。   要是换成以前,不管那只阔耳狐做什么,他一定二话不说、先把那个黑衣人的脑壳捏爆,但是这次却因为晏轻……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踉跄着走到了晏轻身边。晏轻那件耐脏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染透了,掺杂着尘土,像是刚从工地上下来,身上其他的伤势看不清楚,只有胸口的一小片布料被撕开,露出了白玉石般的胸口跟一块凹进去的、血红色的伤痕。   陆尧叹了一口气,探了探他的鼻息,苦笑道:“得了,现在想捏碎人家脑袋替你报仇也没法儿了。”   他抬手给晏轻顺了顺头发,附身将他横抱了起来。   少年体重非常轻,抱在怀中像是个小骨架的姑娘,陆尧的胸口被他的肋骨硌得难受,他用另一只手掏出电话,给楚子羿发了条短信,然后抱着晏轻往回走。   路比较远,他俩跟刚刚械斗完的小混混似的满身血,没一个出租车敢停下来,晏轻这样的人又不能就近送医院,陆尧只能抱着他往回跑,幸亏他力气大脚步又快,紧赶慢赶总算是回了小区。   今晚有江西来的赶尸人借道,小区中的人都懂规矩,迈进大门后一片空荡,没几个人还在外边瞎逛。娑罗本体在这,走得晚,但是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转头看见陆尧,正想要打招呼,却又瞧见了陆尧怀中的晏轻。   她神色复杂,震惊道:“我就要一滴血,您下手也忒狠了吧。”   “不是我打的。”陆尧白她一眼:“赶紧收拾好了回家,别在这里瞎晃荡,到时候赶尸人的铃铛一响,你要是被人家勾了魂儿我可拉不回来。”   娑罗应了一声,远远的抛过来一个小药瓶,陆尧没客气,收下了。   他怀里抱着人,掏了好半天才把钥匙掏出来,开了门就马不停蹄的把人放在了床上,然后去倒了一盆热水。   晏轻身上的衣服不多,陆尧三下两下给人把上衣扒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叼着绷带、拿着棉签给他处理伤口。   他从小打架习惯了,处理起伤口来干脆利索,没多久把东西一放——齐活了。他眼睛在晏轻胸口转了几圈,忍不住避开伤口、在少年光滑结实的腰腹上蹭了蹭,冰凉冰凉的,像是冻起来的牛奶,他没忍住,又多蹭了两下。   这时候他手机叮咚响了两声。   陆尧翻开一看,是领导的短信。   他进来的太急,没有开灯,他又是一个习惯了保持警惕的人,呼吸下意识放到最浅,这会儿一眼看过去,房间中竟然像是只有晏轻一个活物。   陆尧顿了顿,做好了心理准备才点开这条短信,随后他瞳孔紧缩,险些将手机直接掐碎。   “七组组长云姜阵亡,尸体在梅里雪山被发现。”   “——杀人者可能是晏轻。”   陆尧手脚冰凉,有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晏轻。床是他的床,人却跟他没关系。少年面色苍白,五官清丽,脖颈脆弱,昏迷的时候显得人畜无害。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想问一下具体情况,那边却又发过来两条短信。   “目前我们确定的嫌疑人有五百多个……鬼知道云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得罪了这么多人。”   陆尧额头爆了几根青筋,终于忍无可忍,咔嚓一声捏碎了自己的手机。等他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肉疼,一抬眼忽然看向了窗外——   有个身影倒挂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睛跟他对视。   陆尧:“……”   王拉拉:“……我闻到血腥味了就过来看看,你相信我我还没到失控的地步。”   陆尧刷的一下子打开窗户,伸手道:“手机。”   王拉拉刚才在窗外看见他怎么把自己手机捏爆了,战战兢兢的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陆尧心满意足的换上手机卡,问领导:“然后呢?”   那边过了挺长时间才给他回复:“晏轻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陆尧面无表情:“你变态么?”   话是这么说,他却慢吞吞的蹲到了床边,伸手解开了晏轻的裤腰带,伸着脑袋往里边看,但是本来就没开灯,裤子里有乌漆嘛黑的一片,他盯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楚是黑色还是灰色,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开个手电筒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   晏轻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第13章 尸体随便挑   陆尧:“……”   陆尧面不改色,啪嗒一声松开他的裤子,去开了灯,然后扶着晏轻坐了起来,“要喝水么?”   晏轻摇了摇头,说:“不渴。”   陆尧问:“你内裤什么颜色的?”   晏轻看了他一眼。一路奔波,连滚带爬,他头发有些乱,翘起来了几缕,上半身又是什么都没穿——换成别人被问了这么一句话,早就忍不住骂一句‘变态’了,他却偏了偏头,面无表情的回答说:“黑的。”   陆尧应了一声,然后给那边发了过去。   “你别误会。”陆尧顺嘴解释了一句:“是别人让我问的。”   晏轻:“嗯。”   陆尧:“……”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感觉更变态了怎么办。   他忍不住提醒道:“以后有人问这种问题要记得抽他哈。”   晏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尧忙着发短信,没注意。   领导那边很快给了他回复:“很好,同志你很有前途,看样子已经完全不要脸了——过会儿我给你发一张表格,每天都要填写一遍。”   陆尧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包括每天询问人家内裤颜色?”   “是。”领导回复,“帝都这边已经开始汇总所有有关嫌疑人的信息了,而且大部分都已经被扣押,很快就可以押送进京——你要是愿意把晏轻送过来,就可以不用每天填表格。”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晏轻一眼。   少年垂着眼睛坐在他的床上,两只手规矩的交叠在一起,陆尧不看他的时候他就错开眼睛,陆尧看他的时候他就回视。   陆尧叹了一口气。   这小孩儿太乖了,要是再闹腾一点,他立刻把人打包扔到帝都去。   “我要是问一次还能解释说我在工作。”陆尧回复,“每天都问会被当成变态的。”   领导手速很快,“变态只会偷偷摸摸的看,你不是,你光明正大。为了建设共产社会,问个内裤颜色怎么了?”   陆尧:“那可以不一定。而且观察就观察吧,为什么要问内裤颜色?我真觉得你是在满足自己某些奇怪的性癖……”   领导给他发过来了一张图片。   乌漆嘛黑的,拍摄地点是在一片山林中,盘虬的树木,茂密的灌木丛,照片上隐约有个人影,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安静的半靠在树下。   国安部七组组长云姜。   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云南大山深处,死亡时间三天以上,死因不明。   晏轻来的地方。   陆尧问:“怎么了?”   领导没回复。   陆尧等了一会儿,晏轻问道:“可以睡觉了么?”   “可以。”陆尧答应了一声,然后扶着他躺了下来。他买的是单人床,晏轻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他没想太多,从衣橱里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准备去客厅睡。   晏轻侧头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着问:“一起睡么?”   陆尧没有迟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床。他侧着身子,单手支腮,外边有月光照射进来,洒在了晏轻脸上。少年双手交叠,陆尧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他跟云姜死前的姿势有点像。   他跟云姜不熟。那个黑衣人说的其实没错,国安部十二个组长之间的关系都不怎么好,云姜更是出了名的孤僻。他常年隐居在大山中,鲜少露面,如果不是每年年底必须进京汇报,陆尧可能压根就见不到他。   云姜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眉眼也是一等一的清秀缱绻,面色苍白,留着长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阵黑色风衣,走路时身上叮当作响,挂着跟晏轻一样的银饰。   他走路都贴着墙根,陆尧跟他是天生的不合拍,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   所以他对云姜的死……其实没太大感觉。   而且国安部的组长跟韭菜似的,死了一茬还有另外一茬,西边最不安定,就陆尧在任的这些年,那边负责人都换了七八个了。   晏轻问他:“这个姿势可以么?”   陆尧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他的睡姿,笑道:“不用管我,我糙惯了,什么姿势都睡得着。”他里边那条手臂有些发麻,就抬起来贴在了晏轻胸膛上,“借个地儿放放胳膊。”   晏轻稍微往前靠了靠,“还可以借别的地方。”   陆尧被他哄得心满意足,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让别人靠近你的。”   “没有。”晏轻说:“你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所以不介意。”   陆尧问:“那可不是。”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对晏轻不一般。   “哎,问个事儿。”陆尧闭着眼睛,问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啊?”   晏轻想了想:“我认识的人。”   “不止是认识吧。”陆尧慢吞吞道:“我猜你还被人家拿捏住了把柄。”   他一开始觉得那黑衣人身手不凡,没想到脆得很,这样的人怎么能把晏轻揍昏过去?   晏轻没有否认,“被拿捏了。”   陆尧心口跳了跳,他掀起眼皮看向晏轻,试探道:“你是人么?”   晏轻说:“我不知道。”   他腰腹上有层层叠叠的绷带,隐约透出了血腥,陆尧的手从上滑到下边,忽然说:“你这个纹身,我见过。”   ——他给晏轻脱衣服的时候就看到了。   少年的上半身结实光滑,紧绷而干练,但是从颈窝开始,被人用极其狠毒的力道、生生划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了大半个胸膛,然后一路蔓延过了小腹。而那道伤痕如今已经平复。或许是为了掩盖,伤痕旁边纹了东西。   五毒中的蝎子跟蛇。   深色覆盖在少年白玉般的肌肤上,狰狞而诡异。   他没有等晏轻回答,紧接着又问了第二句话:“你说你从云南来,那具体是哪里呢?”   现世有妖魔横行人间,大多安分守己,甚至要比一般人更淡泊名利。晏轻口口声声说着家规,他就以为他也像是云姜一样,是从云南大山深处的寨子中走出来的。   现在看来,必然不是。   晏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陆尧拍拍他的肩膀:“不愿意说就算了——来,把枕头分我一半。”   晏轻听话的抽了一半枕头给他。陆尧闭上眼睛,临睡过去之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瞌睡,沉沉的陷入了梦境。   陆尧是个很少会做梦的人,他迷迷糊糊的听见了晏轻在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像我弟跟我妹。”陆尧抱着被子蹭了两下。   晏轻又问他:“那他们人呢?”   陆尧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晏轻以为他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陆尧平静的声音:“死了。我们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晏轻呼吸一紧,忍不住侧过了头。   陆尧闭着眼睛躺在他身边,看不出来醒没醒。晏轻心想,陆尧其实真的很温柔。   第二天陆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了。   晏轻人已经不见了,床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去上课了”,笔画工整,一板一眼,再旁边是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陆尧灌了几口,脑袋里一片狼藉。   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上班迟到了。   虽然说根本没人查岗,但是陆尧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当头劈了一下,浑浑噩噩的穿好衣服,一开门就更难受了——   楼道上密密麻麻的躺满了人。   他家门口的脚垫上睡着一个青年,卷毛,脸色白的跟鬼一样,黑眼圈快耷拉到嘴角了,头低下枕着一个小包裹,裤裆里夹着个铃铛,睡得正香。   陆尧抬手抹了一把脸,觉得有点疲惫。   他昨天果然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湘西来的赶尸人,原来是要从邺城借道走的,但是陆尧陪着晏轻去睡觉了,没人给他开通道的门……   然后人家就被困在了这里。   这一片人,除了他脚底下的这个青年,全他妈是尸体。 第14章 玫瑰有刺   赶尸人跟国安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国安是隶属国家的正规部门,鲜为人知,但是有正儿八经的档案,赶尸人却不一样,这一族的人掌握着一种秘术,源于湘西,年年都要进行一场迁移。据说他们有自己的行动路线,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国度,唤醒客死他乡的‘尸体’,然后将其送回湘西。   陆尧一直觉得赶尸人比较惨——他作为一个贫穷的公务员,一个月好歹还有点工资。赶尸人那纯粹就是义务劳动,听说这一代人丁不少,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继承赶尸人的职责,最后用了点非常规的手段,才找出了这一任赶尸人的继承者。   就是他脚底下这个的卷毛,叫巫龄,是个喝凉水都会塞牙的倒霉蛋,从五十多个族人中脱颖而出,抽到了赶尸人的签儿,然后被委以重任,年年奔波在穷山峻岭中。   陆尧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西北那一块。当时他受命追捕叛逃的饕鬄,一路前行上了乔戈里峰,结果饕餮没找到,倒是抄近路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迷路的傻逼——巫龄跟一堆尸体抱在一起,一边吃雪一边嗷嗷的哭,身上就穿着一件长袍,眼看着就要哭背过气去了。   陆尧的直觉一般都很准。他立马掉头往回走,然而巫龄还是看见他了,一边哭一边扑棱扑棱的跟了上来,只会说一句话:“大爷,给口饭吃吧。”   陆尧默不作声的把压缩饼干掰了一半,然后小心翼翼的丢在了他脚下,巫龄捡起来就吃,嚼都没嚼,囫囵咽下去的,吃完了继续跟着陆尧跑:“大爷,再给口饭吃吧。”   陆尧到现在都怀疑他那时候是故意的,嘴上说自己快死了,却硬是缀着二十多具尸体跟在他后边走了三十多里地,   连哭带喊都没停过——最后陆尧实在是受不了了,揪着他的领子揍了他一顿。   巫龄抱着他的腿哭,肋骨都快断了,就是不松手:“大爷,给口饭吃吧……”   陆尧崩溃的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干粮都掏了出来,然后巫龄一边吃一边跟着他跑:“大爷,给口饭吃吧。”   ——要不是刚好遇到出来巡山的守山人,陆尧觉得巫龄活不到今天,当时他已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把巫龄倒插进雪堆中了……   后来两个人就渐渐熟起来了。   据巫龄自己说,那是他第一次独自赶尸,一不小心就偏离了正确路线,然后七拐八拐的上了雪山,要不是有陆尧相助,只怕是要命丧于此……听得陆尧不断地惋惜扼腕,早知道当时就不抄近路了。   巫龄脾气是真好,对别人的恶意反应很迟钝,指着他鼻子骂他都不一定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年年七八月份都要路过邺城,顺便来看看陆尧,搞得小区里一片尸臭,陆尧干脆就给他开了后门,让他从通道抄一下近路。   今年巫龄是照常来了,陆尧蹲下来,把铃铛从他裤裆里掏了出来,然后塞进了他怀里,一低头发现他旁边还有张字条:“警卫室的茶叶都让他吃完了,赶紧把人送走吧。”   陆尧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陆尧踹了他一脚,巫龄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的大腿,咬着裤子嚼了两口,咂摸了一下嘴。   陆尧往后退:“放开,裤子没穿过几次呢。”   他话还说完就听到了刺啦一声,巫龄嘴里叼着从他裤子上撕下来的布条,往上一扑,抱住了他的腰,一头小卷毛拱着他的胸口,脖子一梗就把布条咽下去了。   陆尧:“……”你真他妈睡着了?   巫龄睁开了眼睛,他长相显小,二十多岁了皮肤又白又嫩,两颊软乎乎的,陆尧掐着他脸上的软肉往外扯:“松手。”   巫龄惊喜道:“陆尧!你醒啦?”他打了个嗝,皱眉道:“有点咸味儿。”   陆尧后背靠在墙上,巫龄跪在地上,搂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小腹上,抬头看他——陆尧觉得他俩这动作有点猥琐,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麻溜起来,把尸体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邻居中午会出来扔垃圾,别吓到别人。”   巫龄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先放在你家里么?外边太热了,我辰砂又没有塞很多,放外边的话很容易诈尸的。”   陆尧:“……”   陆尧:“我现在就给你开通道,赶紧走人。”   巫龄失望道:“我们不一起去吃顿饭么?我这次提前三天出来的,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献宝一样的递到陆尧眼前:“我还存了钱,我请你吃饭吧。”   这一代的赶尸人险些找不到继承人不是没有原因的。赶尸人年初开始往北走,年中抵达漠河,然后再往回走,年终回到湘西——一年四季都在不停的奔波中,风餐露宿,偶尔还要去打点零工,根本就没有收入,没饿死就不错了。   陆尧心软了一下,揪了揪他的小卷毛,说:“算了,钱你自己留着吧。”   巫龄把小布包塞进陆尧的口袋中,笑出一口白牙。陆尧转身打开门,说:“进屋右拐第一间,进去之后不要乱动。”   巫龄从怀中掏出铜铃,轻轻摇了摇,低喝一声:“起!”   地上的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膝盖都不打弯儿,直接立了起来。陆尧两只手插在口袋中,看着巫龄把他们引进去——这一行人有老有少,带着极大的斗笠,脖颈敷有辰砂、贴着神符,用布条包裹,陆尧嗅到了一点尸臭,却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微微低下了头。   死者为大,这些人都是湘西那边出色的蛊师,因为意外客死他乡,赶尸人游走各地,只为将他们埋在故土。   巫龄收拾好尸体,把铃铛往怀里一塞,问陆尧:“你这里养过蛊啊?”   陆尧没放在心上,顺便换了条裤子,说:“没有。”   巫龄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然后侧头看了一眼陆尧的卧室,抬脚想要往里走,被陆尧一把抓住了后领子:“乱走什么?先带你去吃饭。”   巫龄点点头,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跟在陆尧身后絮叨 :“你要是养蛊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蛊的毒性都很重,而且很容易反噬的,你看过《姚周志》么?这个讲的就是蛇蛊。我觉得你卧室里有股蛇腥味儿。”   陆尧忍无可忍,回头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吃饭还是继续叨叨?”   巫龄:“吃饭!”   陆尧带着巫龄下了楼,说:“你先跟我去警卫室坐会儿,等中午的时候再带你出去吃。”   巫龄眨眼道:“可是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陆尧:“……闭嘴。”   巫龄要是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起晚这件事儿了。   巫龄一脸兴奋的跟在陆尧身后,四处乱看,经过花坛的时候还跟娑罗打了个招呼。他一年只来一次,大多数时候只能从警卫室顺点吃的,然后很快就要离开。这还是第一次能住几天。   金嫂顺手给他塞了一杯豆浆:“辛苦了。”   巫龄脸上笑出来一个酒窝,乖乖的说了‘谢谢’,然后看看陆尧,割肉一样的把豆浆塞到了他的手里:“分你一半。”话是这么说,但是眼睛还是盯着陆尧的手。   陆尧一口闷了,在巫龄哭出来之前给了他几个钢镚儿:“回去再买一杯。”   巫龄就又开心的回去了。   陆尧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傻子。他先一步回了警卫室,还没打开门,就先隔着玻璃窗看见了里边的一捧花。   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了,花束包装精美,看上去数量还不少,花杆却是光秃秃的,不但花瓣没了,叶子也看不见一片,陆尧拿起一枝看了看,发现是没有刺的玫瑰——刺也被人扒下来了。   这时候巫龄捧着豆浆过来了,说:“有人给你送过来的。”他脸红了一点:“我觉得你肯定会扔掉,就……先帮你吃了一点。” 第15章 你是饕餮么?   陆尧:“……”   陆尧:“过来。”   ——如果换成那种直觉敏锐的小动物,这时候肯定寒毛倒竖、嗷呜一声转身就跑,但是巫龄不是,他脑袋缺根筋,一脸好奇的走了过去,手里边还抱着他的宝贝豆浆,陆尧阴森的笑了笑,单手捏住他的两颊,逼着他张开了嘴,然后夺过他的豆浆,连皮带壳给他塞进了嘴里。   巫龄被烫的眼圈都红了,把豆浆跟一次性纸杯一起咽了下去,委委屈屈的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陆尧没理他,随手把花束放在了一边,然后抄起了手上的报纸。   他有看早报的习惯,最近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市区博物馆失了窃,丢了一把战国时代的刀。巫龄凑了过来,把下巴压在陆尧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看,“为什么要偷这种东西?”巫龄问:“战国时候的刀,现在还能切东西么?”   “这可不一定。”陆尧说:“你可以去你家祖坟里挖一把,保准又锋利又好用,切肉更是一绝,吃了之后黄泉路上都能笑出声来。”   巫龄偷偷摸摸说:“我去挖过,祖坟里的刀都很难吃……我被拖出去前舔了好几口呢。”   陆尧:“……”怎么没吃死你。   他哗啦一声揭了一页,下一个板块是情感栏,最上面一排显眼的大字:“同性恋是病么?”   巫龄一本正经:“我觉得不是。”   陆尧:“闭嘴。”   巫龄乖乖的闭了嘴,他俩保持着这么一个姿势看完了报纸,陆尧松了一口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后一递,巫龄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吧唧吧唧嘴,说:“这个味道比之前的好。”   陆尧‘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不是说警卫室的茶叶都被巫龄吃掉了么?他手上这杯从哪来的?   “茶水是你泡的?”   巫龄又喝了一口:“不是啊。”   陆尧低头看了看手里边的茶水,不是他也不是巫龄,那是谁?上夜班的同志早上五点就下班走人了,他进来的时候茶水还是热的……   陆尧一抬头,发现小区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挺拔的楚子羿,另一个新上任的快递小哥,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都是相见恨晚的表情。   陆尧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楚子羿忽然扭过了头来,刚好跟他对视,顿时灿烂的笑了起来,跟快递小哥说了几句话,然后把他怀里的快递一起给抱过来。   “就是他。”巫龄小声道:“今天早上过来送花泡茶的都是他,味道一样,我闻出来了,”   “陆哥。”楚子羿熟练的把快递往警卫室角落里一堆,然后看见桌子上凄凄惨惨的花束,顿了一下,“……嗯,胃口不错。”   陆尧懒洋洋道:“老本行啊。”   楚子羿笑着问:“陆哥,这位是?”   巫龄刷的一下子占了起来,一脸真诚的握住了他的手:“你好!我叫巫龄,我是赶……”   陆尧一脚揣在了他腿弯上,楚子羿还是有点警惕,问:“你们是朋友?”   巫龄的眼睛蹭的一下子就亮了,扭头看着陆尧,陆尧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楚子羿靠着门框,夸道:“跟你弟弟一样可爱。”   巫龄问:“弟弟?陆尧没弟弟啊?”   楚子羿说:“应该是表弟或者是其他的?姓氏不一样……”   巫龄一脸绝望,看向了陆尧:“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了弟弟?”   ——他这种表情,大概就是跟猫成了精一样,带着炸毛的痛苦问他主人:你是不是背着我有了别的猫?   陆尧:“闭嘴!”   他问楚子羿:“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   楚子羿笑道:“我被赶出来了。昨天晚上我爸抄着皮带亲自把我打出来的,我出来的时候又忘了带钱,也没有卡,身上只有两千多的现金,本来想继续干快递,但是现在已经有人了……”   陆尧问:“那我的工钱?”   楚子羿哂了一下,干咳一声:“总之我现在没有地方住,想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他微微一笑:“你们小区有空房间么?”   陆尧:“……没有,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巫龄喝完茶,把茶叶倒进自己嘴里,好奇道:“我记得有啊,八号楼跟七号楼的空房间不少吧?”   陆尧:“……就你话多!”   楚子羿:“以后麻烦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合同,给陆尧看了一眼:“我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余三七的……咳,老先生,他说他在八号楼四楼还有套房子,可以暂时租给我。押一付三,我已经给钱了。”   老先生?呸!   陆尧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没有办法。说实话吧,小区前还真没有租房这种事情,这里离着市中心远,两边又偏僻,路灯还是近几年刚修好的,再加上陆尧严防死守,很少会有人过来,就算是有,也都畏惧于陆尧,不敢轻易放普通人类进来——   余三七是个例外。   他虽然自称师承茅山,岁数少说也有二三百,但是身体跟人类差不多,陆尧没对他动过手,生怕一不小心把这老骗子的腰给折了,还得搭上一笔医药费。   他冷冷的看着楚子羿光明正大的走进了小区,心想是时候去找三号楼的梦魇做个生意了,至于怎么付账——把楚子羿弄晕了之后挖颗肾下来去卖掉吧……   他伸出去看了看,发现楚子羿已经在跟娑罗聊天了,这小子真不愧是个富二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小会儿功夫娑罗已经快要把自己老底儿交出来了。   巫龄刚反应过来:“普通人进去是不是会出事啊?”   陆尧恨道:“你说呢?”   巫龄说:“那要不然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干掉?我过几天走的时候可以顺带捎着他,你看——”他抬手把口袋翻开了,里边有好几个小布包:“辰砂跟防腐剂我都带着,可方便了,你再借我点绷带就可以。”   陆尧:“……”   好主意!很聪明嘛巫龄!   他俩最后还是没干成。巫龄跟着他去了外边的一个小饭馆,陆尧年年都请他来这里吃牛肉面,开店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很快就端了两碗面上来,巫龄感动的快要哭了,几口吃完一碗饭,这时候小伙子把第二碗送上来了——他还记得巫龄,毕竟胃口这么大的人不常见。   陆尧吃完第一碗的时候,巫龄脚底下已经堆了十几个碗了,他满足的摸了摸肚子,小伙子问:“还要么?”   巫龄说:“要!”   陆尧感叹道:“你怎么就这么能吃?”   巫龄咽下一口面,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小时候就很能吃,但是胃口没这么好,就是前几年吃了那只饕餮之后……”   陆尧:“等等!你吃了什么?!”   他悚然一惊,当时他奉命追捕的那只饕餮最后也没有被捉拿归案,反而彻底消失在了人间界,国安给出的档案评定是‘逃亡妖界’,两边往来本来就少,过去了自然就管不着了,然后档案尘封,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饕餮啊。”巫龄一脸理所当然:“我当时不是饿坏了嘛,结果它就一头血的窜出来了,吓死我了。”   陆尧:“……吃饭吧。”   算了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吃都已经吃了,四五年过去早就消化完了。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巫龄吃东西。   巫龄比他高,但是长相显小,头发又黑又卷,刚好垂到眼睫上,五官相较于常人又偏深邃,陆尧看了一会儿,下意识的把视线转移到了他耳垂上。   白白软软的,没有打过耳洞的痕迹。   他想起来了晏轻,跟他那盘踞在上半身的纹身,问道:“你见过云姜么?”   “云姜么?”巫龄说:“国安七组组长?”   在云南、湘西、广西、四川那边的非人,一般都听说过云姜。那边丛林多,大山大河多,阴暗潮湿处往往容易恒生异物,再加上巫医、蛊毒、错落分布的寨子,可以说是十二片划分区域最难管辖的地方,但是国安就任时间最长的两个组长,一个是陆尧,另外一个就是云姜。   巫龄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湘西停留的时间不长。”   他顿了一下,说:“但是我上次回去,听见有个寨子的人在议论这件事情,他们说……云姜疯了,他养了一批奇怪的‘东西’。”   陆尧心口一紧:“什么东西?”   “蛊虫,”巫龄说:“五毒。”   他话音刚落,陆尧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定位,位置就在邺城郊外,也不知道是谁发过来的。   巫龄低着头,默默的吃着面条。 第16章 要亲亲要抱抱   陆尧低头翻了一会儿手机,巫龄刚好把手上的碗放了下来:“怎么了?”   陆尧给他看那个号码,“你见过这个号码么?我这里没有备注。”   巫龄盯了一会儿,严肃的摇了摇头,“我不用手机。”   陆尧揪住他的头发拽了拽,“不用手机还看这么长时间,找揍?”   巫龄说:“我吃饱了。”   陆尧扫了一眼他脚底下的碗筷,粗略数了一下,一碗牛肉面不贵,十五块钱,巫龄吃了三十碗……开店的小伙子一手拿着账单,“一共三十二碗,四百六。”   陆尧肉疼的付了钱,巫龄还在垂涎三尺的盯着人家的碗。   “要不要过去看看?”巫龄咽了口口水,“感觉不是很远的样子。”   陆尧说:“不去。鬼知道那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这个位置应该是在郊外的山上,那里经常会有人过去约架,死了把尸体往深处一抛,找起来特别麻烦。”   他领着巫龄去溜了个弯,跟遛狗似的,巫龄看什么都觉得喜欢,陆尧跟在他后边付钱,没过多久钱包就瘪了下去。   陆尧大包小包的提着,巫龄嘴都没停过,自己吃两口再给陆尧喂几口,他俩回去的时候刚好路过市高中,陆尧想了想,把东西塞进了巫龄怀中,说:“你先回去吧,我接个人。”   巫龄已经接受了多年至交好友忽然多了一个弟弟这种设定,他正准备走,身边却忽然路过了一对小情侣,手牵手的停在他俩身边,看样子也是来接人放学的,目无旁人,亲亲热热的搂抱在一起。   巫龄嘴里含着东西,像是只被吓呆的仓鼠,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陆尧心头忽然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他推了推巫龄,催促道:“没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对小情侣就亲在了一起。   巫龄:“……”   陆尧:“……快滚。”   巫龄刷的一下子扭过头:“我也要!”   陆尧:“军体拳全套你要不要?赶紧滚!”   巫龄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哀嚎。   旁边那对小情侣都不亲了,转过头来看他,巫龄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陆尧知道他泪腺发达,但是没想到他说哭就哭,神他妈哭着还不忘了吃,一边吃一边情深意切的看着他。   陆尧放轻了声音,试图说服他:“人家是情侣,你知道什么是情侣么?亲亲是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到事情!你就算没常识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吧?”   旁边那边小情侣小声说了几句话,这时候学校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下课的铃声,陆尧扭头看了一眼,脚步快的学生已经出教学楼了。   巫龄可怜巴巴道:“亲亲是表达喜欢的方法,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之前从来都没亲过我!”   陆尧远远的已经看见了晏轻,口不择言道:“你先回去,亲亲等你离开的时候再说。”   巫龄权当他答应下来了,一脸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陆尧松了一口气,冲晏轻挥了挥手。   晏轻一抬眼看见他,愣了一下,却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他身边。   他校服还没到,照旧穿着一件黑色卫衣,露着雪白精致的脖颈,背上背着书包,乍一看就是个长相漂亮的普通高中生,陆尧的眼神儿一下子就柔软下来了。   真像。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起来的是多年前一个普通的三室居,厨房中传来炒菜的油香,客厅中铺着廉价的地毯,上面坐着一对小孩儿,小姑娘扎着小辫子,低着头玩玩具,小男孩比她活泼,连滚带爬的抱着陆尧的大腿,口水蹭了他一裤子。   要是还活着,今年刚好也上高中。   脚步声刚好停在他身边,陆尧闭着眼、低头闻了闻,挑眉道:“你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   晏轻点点头,说:“买了五件,可以轮流换洗。”   陆尧正想要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巫龄一个起跳到了他后背上,陆尧顺手托了一下,没让他摔下去。   “你忘了保证!”巫龄气喘吁吁的喘着,一眼看到了晏轻,皱眉道:“你是……”   晏轻抿了一下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下一刻陆尧单手抓住了巫龄的手腕,直接将他按到了在了地上,另一只手挡住了晏轻的手臂,肉体交错,然而火光电石间却蹦出了极其轻微的金属交错声。   旁边那对小情侣诧异的看了过来,姑娘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自己男朋友:“这是在抓奸?”   巫龄难得的暴躁了起来,被陆尧压着还想要挣扎:“放我起来!”   陆尧暴躁道:“发什么神经?!”   他一手一个,这两个人还不停,照旧想要动手,但是多少顾忌着陆尧,没真下死手。陆尧喘了几口:“我现在放手,能保证不动手么?”   晏轻垂下眼睛,说:“是他先动手的。”   陆尧问巫龄:“你呢?”   巫龄涨红了脸,说:“我……”   陆尧怒道:“你什么你?这是在外边!要是惹了麻烦你准备让我收拾多久?”   巫龄不吱声了。陆尧慢慢的松了手,这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打电话的居然是楚子羿,他一个头两个大,二话不说扣掉了,谁知道下一刻手机又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这次打过来的是娑罗,陆尧接了起来,那边说话的竟然是楚子羿:“陆哥!你赶紧回来!这边打起来了!”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嘈杂混乱,陆尧没控制住手劲儿,咔嚓一声又把手机捏碎了,他气得浑身都在抖,指着巫龄,一字一顿道:“我现在立刻回去,晚上我要是见不到完整的晏轻,就把你脑袋揪下来。”   他头也不回的跑了,巫龄有些委屈的站在原地,旁边晏轻忽然嗤笑了一声:“活该。”   巫龄侧过头,神情竟然有些狠辣:“你等着,别以为陆尧护着你就没事儿了,我一定会……”   “是么?”晏轻反问道,“你尽管试试。”   巫龄低头看着他。   这少年长了一张惊艳绝伦的脸,背上背着一个书包,黑色头发略微有些长,几根伏在精致的锁骨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显得温润而无害,虽然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却让人觉得乖巧。   而他身上的纹身,也暴露在了巫龄眼下。   “蝎子跟蛇……原来是这样。”巫龄说:“你蛰伏在陆尧身边,是为了这个么?”   他不会骂人,即使气急攻心也尖锐不起来,“你们祸害了云南大山还不够,还要把无辜的人扯进这趟浑水?”   晏轻没说话,许久之后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赶尸人。”他说,“陆尧说让你送我回去,可他没有说过,我不能——杀你!”   下一刻他伸出手,瞬间就雾化消失,巫龄猝不及防,脖子已经被晏轻单手扣住,随后他眼前一花,刚才平和而又宁静的大街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的森林,巫龄哇的吐出一口血,刹那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晏轻的面孔秾艳却毫无表情,他居高临下,说:“你以为陆尧护着的人是我?”   湿润松软的泥土凹陷了进去,巫龄艰难的动了动手指,脑海中浮现起来的,竟然是不久前陆尧说过的一句话。   “——死了把尸体一抛,找起来特别麻烦。” 第17章 五毒   湘西距离云南将近三百公里。   巫龄曾经披荆斩棘、跋山涉水的走过十几次,赶尸人夜间行路,与尸体相伴,大多数时候都要避开人口密集的城市,有时候连山村都不敢轻易入内。   云南大山深处隐藏着无数山寨,最古老隐蔽的甚至连水电都没有通,他曾经误入过一次。那个寨子中的人只会说苗语,不论男女老少都配有银饰,一个寨子中什么都有,打铁、制蛊、手绘的图腾跟草墙上狰狞的蚩尤象征。   他在这里受到了热情款待,也听说了云姜的一些事情。   寨子中的人不称呼他‘云姜组长’,而是‘蛊女’。   巫龄当时坐在火堆旁,手里边抓着糍粑,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云姜不是男人么?为什么叫蛊女?”   寨子中最德高望重的长寿者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苗语,回答说:“他养蛊,所以叫蛊女。”   奇门遁甲、隐藏着的‘手艺人’,大多规矩繁杂,苗族精通蛊术,但是仅限于女子。苗族中的女子大多饲养情蛊,到了现在也就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情趣,但是巫龄却从长寿者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对。   这个寨子中的人说,云姜疯了。   ——他在绵延数十里的梅里雪山上,用人与非人的血肉饲养了一批‘东西’。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蛊虫。   其实没人知道蛊场的具体地点在哪里,只是很久之前,有一个误入而又侥幸逃脱的苗人,口述了那里的场景。   尸山血海。   上万种蛊被困在其中,相互撕咬、争斗,用最原始的方式争夺唯一一个出去的机会。而那个男人站在蛊场的上方,露出来的下巴与锁骨像是寒冷的石头,透着脆弱的光泽,黑色的长发松散而柔软,斜斜的搭在肩膀,用一种高高在上、漫不经心的眼睛,看着脚底下丑陋的蛊。   “他可以瞒过你们,”长寿者说,“但是却逃不过最贴近土地的人的眼睛。”   无数火堆在黑暗的寨子中亮起,像是一面庞大且漫无边际的镜子,将黑色的天空倾斜而下,柴火噼里啪啦作响,巫龄感觉脚底蹿了一股凉气,他问:“后来呢?”   长寿者说:“他养出了五毒。”   这个巫龄知道。   每年夏历五月端午之时,五毒在民间孽生,是指蛇、蝎子、蜈蚣、壁虎、蟾蜍五种毒物。   后来的事情巫龄没有再问。长寿者怀中抱着一个苗族小姑娘,两个人凑在一起用苗语说话谈笑,老人将扎手的胡子蹭在小姑娘娇嫩的脸蛋上,逗得小家伙咯咯的笑,火光照应在他们脸上,明明温暖而明亮,却显得晦暗不明,像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巫龄平白无故的感觉到了一股心悸。   他临走的时候只有长寿者来送他,老人站在山坡上,说:“赶尸人,快点走吧,这里要乱起来了。”   他两只脚踏在土地上,黑而湿润的泥土从指缝间钻出,他低头看了看,忽然换成了生涩的汉语:“我们没有办法离开,只能祈祷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靠近我们的寨子,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请您将我们的尸体带入大山埋葬……而不是被他带走。”   巫龄郑重的点了点头。   然而不久之后,云姜的死讯就传了出来。 第18章 抢孩子啦   陆尧抄了近路,窜进了一条小巷子中,然后开了通道,快步走了进去。   这条路跟上次在火锅店后边的不一样,离着弱水河比较远,却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几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死死地看着陆尧的身影。   这些都是被遗弃的东西。   陆尧早就习惯了,几分钟的功夫就走到了尽头,等他赶到小区门口,里边的冲突刚好进行到尾声。   几个小混混蹲在娑罗本体底下,背靠背围成一个圈,拿什么的都有,擀面杖、汤勺、小金子的书包、还有个人手里抄着马扎,他们周围站着小区里的十几个住户,有几个人手上抓着砍刀,亮铮铮的,动两下还反光,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把小混混们骇得闷头冷汗,其中一个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陆尧都他妈不知道帮那边,反正现在要是报警他们肯定说不清楚。   他偏头看了看,老金两口子还是最倒霉的那个,东西散了一地。也得亏这几个小混混会挑时候,这会儿功夫刚巧是吃晚饭的点,摊子上人还不少。陆尧挥挥手:“都散了吧。”   有人嚷嚷:“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陆尧问:“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么大肝火?”   “就是过来找麻烦的。”旁边有人说:“这几把砍刀就是他们的!”   陆尧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你们是不是有人去后山挖太岁了?从哪来的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嫌命长是不是?”   “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娑罗看着他,说:“看看这几个人怎么分。”   陆尧问:“你气什么?”   娑罗聘聘婷婷的站在那里,冲他无声的笑了笑。她是小区中居住时间最长的用户,本体树根蔓延在整个小区的地下,甚至将后山都包揽在了其中。这姑娘幼年修佛,化成人身后只吃素食,鲜少动肝火,然而现在她跟陆尧对视,眼睛中竟然泛着杀意。   娑罗说:“刚才他们忽然冲进来,二话没说就开始砸东西,老金两口子忍着,大家也没动手,寻思着指不定是谁在外边惹了仇家,等砸完人就走了,没想到铁门外边就又窜进来俩,抱起几个孩子就往外跑。”她露出森白的牙齿,笑说:“兔兔把其中一个人的胳膊掰折了。”   陆尧挑了挑眉,问:“楚子羿呢?”   娑罗说:“你别担心,刚才打起来那会儿我让兔兔把楚子羿拖到树后边去了,他应该什么都没看到。”   “陆哥。”楚子羿欲哭无泪的喊了一声,他一身昂贵的衬衫上全都是黑土,怀中抱着吃糖的兔兔,战战兢兢的从树后走了出来,兔兔怀里还有个东西,是颗保存完好的人头,她白胖的小手抓着人头的头发,跟抱洋娃娃似的抱在怀里。   陆尧:“……这叫什么都没看到?”   娑罗笑了笑:“意外吧。”   “我让她别抱了她不听!我抢不过她!”楚子羿一脸崩溃,问:“为什么树底下会有这种东西?”   “我的我的!”这时候人群中忽然窜出来了一个矮个子——可他妈矮,头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跑了过来,“我就剩下这么一颗头,前几颗备用的都被我老婆打爆了,刚才以防万一,就放娑罗后边了。”   他从兔兔手中接过那个脑袋,往自己脖子上一放,手指从断裂处摸过,再抬起来的时候伤痕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楚子羿:“……”   “陆哥,我是真喜欢你。”楚子羿一脸真诚道:“但是我今天真有事,先走成么?”   陆尧和颜悦色:“想都别想。”   楚子羿一脸绝望的抱着兔兔坐在了花坛上,痛苦的低着头,原来挺帅气的小伙子,现在像是个被蝗虫啃了的老农民。   “来吧。”陆尧扭头看向那群小混混,想从其中一个的手里抽把马扎出来,结果那人抓的死紧,就是不肯放手,眼睛瞪得老大,仿佛陆尧是个即将要羞辱他的流氓。   陆尧看得直叹气,说:“我用砍刀跟你换,好不好?”   他从身后人的手里抽了一把砍刀,慈眉善目的递到了小混混面前,没想到人家就是铁了心要马扎,视砍刀为无物。陆尧抽了两下,愣是没抽出来,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小区里的住户对这群人干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那小混混眼看着就要崩溃了。   陆尧干脆也不坐了,问:“你们抢孩子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陆尧用两根手指夹住砍刀的刀背,咔嚓一声把刀捏成了两半,笑问:“我再问一次,你们抢孩子做什么?”   马扎混混刚好正对着他,那一声响像是压碎了他最后一根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有有有有人花钱让我们来去抢孩子,说只要抢到一个,就给我们五、五十万。”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留个全尸吧,我们只要个全尸……”   陆尧问:“谁?”   “不、不知道。”马扎混混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抽一抽跟洗衣机似的,陆尧问了一会儿没问出来,让人把他们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余三七,会不会跟上次那辆车的事儿有关?   他刚想问问余三七去哪儿了,结果一扭头就发现这老骗子正趁着人多在卖瓜子呢,就一把揪住了他后领子,问:“你是不是又惹事儿了?”   老骗子一脸无辜,竖起三根手指头:“无量那个天尊,我发誓我没有。”   陆尧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娑罗问:“这几个人怎么办?”   “报警。”陆尧说:“把他们带来的东西都处理好,就说是团体作案的入室盗窃,踩点的时候被抓住了。”   余三七拿了一把砍刀,说:“我拿回去切菜用。”   陆尧应了一声,这时候小金子忽然凑了过来,让他低头。   “我知道一个秘密。”小金子趴在他耳朵边,说:“你帮我把书包扔掉,我就告诉你。”   几个小混混跟一串蚂蚱一样绑在了一起,小金子的书包也落在了一边,老金两口子忙着收拾东西,没有空去捡。陆尧问:“你书包怎么了?”   “数学试卷发下来了。”小金子哭丧着脸:“我考了三十二分。”   陆尧挑眉道:“比我强啊——说吧,你有什么秘密?”   小金子丝毫不退步:“你先把我书包扔了!”   陆尧说:“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爸妈你数学考了三十二。”   小金子露出一个‘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陆尧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快说。”   小金子哭丧着脸,说:“我认识那几个人,昨天就是他们,来问我要‘腿’的。”   与此同时,邺城郊外。   临近黄昏,山林中潮湿阴暗,寂静的仿佛一块巨大而空寂的坟地,天空中阴云密布,唯一一点光亮斜着插进山峰顶端,逐渐衰竭、最后彻底消失;地面上有着巨大、恐怖的痕迹,高温几乎将带着水汽的落叶全部烧干,稍微触碰就会变成齑粉。   巫龄吐出一口血,有些狼狈的抬起了眼睛。   他额头上多了几道口子,面前的少年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两只手垂落在身体两侧,被宽大的卫衣袖口遮住了一大半,素白的手掌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显眼。   “你是蛇……还是蝎子?”巫龄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几乎要将他的身体震碎,他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问:“你在陆尧身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第19章 我骗了你   “我想……”晏轻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问:“做什么。”   这时候恰好有风吹过,黑色的卫衣紧贴在他身上,显得这少年有些瘦骨伶仃的可怜,巫龄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卷发,半干的黏在额头上。   晏轻垂着眼睛,手指轻轻的蜷缩了几下,他走到巫龄身边,蹲了下来。   巫龄手里抓着一把腥臭的叶子,他闭上眼睛侧过头去,等着最后一击刺下,然而晏轻什么都没有做,他用一双湿润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说:“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不能告诉陆尧我的事情。”   “你还是杀了我吧。”巫龄说:“你入世多长时间?你有过朋友么?朋友该对对方坦诚,赶尸人走过千山万水,夜以继日的行走,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停留,但是我因为陆尧停下来了。”   他看着少年,补上了一句:“我不会对他有任何隐瞒。”   晏轻愣在那里。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巫龄觉得自己死定了,脑袋里全都是糯米粽子豆腐脑重庆火锅跟小区门口的牛肉面,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循环走了一遍,让他在这种气氛紧绷的情况下还有勇气咽一口唾沫。   他心想也不是没有任何隐瞒,有一件事情他骗了陆尧,早知道就说实话了——其实今天去吃面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吃饱。   晏轻站了起来,说:“你走吧。”   巫龄:“……”   巫龄伸手捋了一把头发,一般人这时候都会动动脑子寻思一下这其中又没什么蹊跷,但是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回头试探道:“我真走了啊?”   少年犹如石雕,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巫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明明是掌握着主动的一方,如今孤孤单单的坐在那里,却让人觉得难受。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没过多久又冲回来,小心翼翼的跟晏轻商量:“你先跟我回去一趟吧,陆尧说让我把你带回去的,他打人特别疼。”   晏轻说:“是么?他没打过我。”   巫龄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见了陆尧还没被他打过的人!”   晏轻轻飘飘的说:“我不是人。”   他看着巫龄还想要劝他,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他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大多数时候他只会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别人问就回答,不问就擦肩而过,他不是故作神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个‘人’的身份,去跟别人交谈。   数月前云姜被杀,蛊场崩塌,蛊虫破碎的尸体堆叠在一起,被沉入梅里雪山的断层中,他赤身裸体的从一片血海中站了起来,黑色的长发像是细小的蛇一样,黏在他攀爬着纹身的后背上,那是个临近黄昏的时刻,饱和度极高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一片细碎而闪耀的金子,他却有些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流,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与厌恶。   而这一场对他来说如获新生的动荡,对外边的苗人而言,是一场即将带来浩劫的灾难。他光着脚徒步走出雪山,当进入丛林的时候,数百强壮健硕的苗人抓着手工打造的弓箭跟刀手已经守候在了那里。 第20章 你跟我姓吧   晏轻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些苗人。他们身上带着刺青,警惕的将刀锋对准了他,周围是纷杂的树叶藤蔓,将所有人的面孔都遮住了大半,为首的是个年迈的老人,他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穿着逶迤的长袍,对他说:“回去。”   “——回去,”他颤抖着重复这两个字,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羸弱清秀的少年,而是什么庞然凶狠的怪物。   晏轻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所有人都拉紧了弓弦,老人声音猛地拔高:“回去!滚回雪山深处!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晏轻偏偏头,抬手指向了老人身后。他张开嘴,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声带嘶嘶作响,他在尝试着用人类的语言说话,然而第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老人忽然张大了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下一刻他皮肉松弛的脖颈忽然出现了一条血痕,然后头颅落地,艳红色的血很快就浸湿了长袍 。   剩余的苗人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举动,因为短短几息后,他们的头颅一个个的接连落地,像是熟透了果实。这时候天上忽然炸开了雷声,阴暗的云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笼罩了这里。   晏轻的手没有放下来。   那群苗人警惕着晏轻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身后。   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他倒挂在粗壮的枝干上,赤裸着上半身,肌肉一块块的,结实而富有爆发力,后背纹着一只狰狞的蝎子,从下巴一路蔓延到后腰,手上抓着几根红丝线,血淅淅沥沥的从指尖留下来,扑扑簌簌的落在树下的草叶上。   “哟,你好啊。”男人傲慢的笑了,“我是晏重,比你出来的……稍微早了一点。”   这是晏轻第一次见到晏重。   那时候他刚刚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学会了怎么踩在土地上、直立起上半身走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却感觉到了埋藏在骨子中的、汹涌而来的杀意。   蛊场彻底蹦碎,云姜养出来的蛊却依然没有结束争斗。   晏重是五毒中第一个跑出来的,他拥有极高的智商,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几乎不费吹毫之力就融入了苗人的寨子中,他和那群苗人称兄道弟,跟漂亮的苗族姑娘谈情说爱,被他们视为尊贵的客人——   然而他跟晏轻一样,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本能是什么。   ‘蛊’为虫与皿,是将毒物安置在器皿中,放任他们互相撕咬,强者吞噬弱者,直到最后一只胜出。晏重其实并没有把晏轻放在眼里,这么一个刚刚学会走路、还黏连着满身羊水的少年,弱的就好像是诞生没有多久的婴儿,杀了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已经懂得了人情味儿的蝎子笑了,他怜悯的问:“你有名字么?”   “哦,应该是没有。”晏重说,“既然你注定要被我吃掉,那就跟我姓吧,晏轻,怎么样?”   晏轻警惕绷紧了身子,少年身形削瘦,肩胛骨清晰可见,他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晏重,瞳孔猛的缩紧成了一条尖锐的缝,随后他听见晏重说:“真是太可怜了,刚拥有了名字就要死去了,但是我没有办法。”   男人叹息一声,说:“晏轻,争斗是我们的本能,即使我们相隔再远,也永远无法消弭对彼此的杀意,当我们残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大概就会停下来了。”   晏轻张开嘴,舌尖从尖锐的牙齿上扫过,他听不懂晏重在说什么,但是却已经从侧面验证了这些话的正确性,面对苗人他茫然无措,面对晏重他却露出了刻骨的杀意。   “算了。”晏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当一个人拥有着绝对的实力,他往往会把自己当成耗子群中的猫,饱餐一顿前难免想要玩一玩,他说:“再给你一个星期吧——你知道什么是一个星期么?是太阳两次从地面出现的间隔——七天之后,我来吃掉你。”   他贪婪的擦了擦嘴,转身跃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事实证明,人不作,就不会死。   七天之后,晏重被晏轻一刀捅上了天。   这短暂的七天中,晏轻去了很多地方。这个世界除了蛊虫跟雪,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少年满山遍野的走,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就可以让他坐很长时间,他垂着眼睛去抚摸这些脆弱而温柔的生命,看着太阳升起再落下,云南的丛林中有太多东西,他抓住过兔子,放在嘴边试探着咬了一口,却被一脚蹬在了脸上。   晏轻愣了好长时间,这对他来说太过温柔了,他放了手,看着那个小家伙疯了一样的钻进了灌木丛中。   最后一天他去了一个寨子附近。   那时候他刚刚从一条河中爬出来,黑色的长发黏在雪白的后背上,睫毛上挂着水滴,啪嗒啪嗒的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上去苍白又脆弱,像是一只水鬼。   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一侧头就看见了那个寨子。这时候夜幕降临,微弱的风从丛林深处吹拂而来,从他冰凉的身体上扫过,那寨子却灯火通明,燃烧在各处的火把星星点点,喧闹而遥远的交谈声隐隐约约的传进他的耳朵中。   晏轻呐呐的张开了嘴,他不知道自己心头忽然出现的情绪是什么,但是却难受的厉害。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啊呀,你怎么不穿衣服?”   是个苗人小姑娘,操着一口糯糯软软的苗语,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晏轻看着她,小姑娘从指缝中悄悄地的观察他,问:“你怎么不回家?”   晏轻问:“家?”   小姑娘从后背的筐子中掏出了一条小毛毯,说:“你你你不许耍流氓!先盖上!”   小姑娘是个自来熟,坐在晏轻身边跟他聊天,晏轻蹦一个字她能说十句,月亮偏西的时候,远处有人遥遥的喊了一声,小姑娘爬起来,说:“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低头看了一眼晏轻,犹豫着说:“毯子……毯子送你了。”   晏轻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问:“在哪里?”   小姑娘莫名其妙:“什么在哪里?”   晏轻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小姑娘等了半天没等到,远处的喊声越来越大,她有些焦急道:“松手啦。”   晏轻松了手。他看着小姑娘背着大箩筐、甩着小辫子跑远,又忽然窜回来,把一对银坠儿搁在了晏轻手中,说:“我的宝贝呢,也送你了。”   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气跟晏轻说:“你真好看,好看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啦,不管你在找什么,以后一定会找到的。”   晏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小小的‘嗯’了一声。   他想问的事情很简单。   他也想要这么一个寨子,他想问问小姑娘,该去哪里寻找这么一个地方。   而当他再次见到晏重的时候,男人漫不经心的炫耀说:“我要去邺城了。”   晏轻掀起了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  鲁迅曾经说过:坏人死于话多。   晏重:我要去邺城了,新的落脚点,新的生活——杀了你就出发。   晏轻:我也想去。   晏重:……   晏轻:……   晏重——卒 第21章 死亡flag   晏重站在一片废墟上,不远处是味道浓郁的血洼,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勾勒出强健的肌肉,此时他们已经不在云南边境的丛林中了,这里原来是一片居民楼,如今地面龟裂,依靠树木建筑的房屋倒塌,犹如濒临死亡的巨人。   他看见晏轻的时候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晏轻问:“邺城是什么地方?”   “好地方。”晏重舔了舔嘴角,“在秦淮那一块,山清水秀的。”   晏轻手指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他的手腕清瘦,手掌心握着那苗族小姑娘送给他的银坠儿,下半身是那条粗糙的毛毯,看上去狼狈异常。   他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晏重失声笑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一起?”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云姜把我们饲养出来,原以为个个都是精明的怪物,没想到还有个脑袋不灵光的。”   晏轻直勾勾的看着他。   大多数时候他瞳孔都是黑白分明的,晏重在他视线的正中央,强壮的男人邪气而张狂,而他身上却相反,透着一种淡淡的恹惓,仅仅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人觉得他跟晏重的对峙是场笑话。   “那是不是我杀了你,”晏轻说:“我就可以去邺城了?”   他想去那个叫邺城的地方。   就好像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低头沿着脚下的路走,偶尔能看见让他心生向往的地方,他却没有停留的欲望。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不是他的。   而现在,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个‘目的地’。   晏重不明就里,带着好奇问:“你为什么会想要去邺城?这个世界上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往东北走就是重庆,再往北走还可以去吃胡建人……不不不,”他失笑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个?该动手了。”   晏轻低声说:“该动手了。”   这一句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下一刻晏重悍然跃起,单手掐住晏轻的脖子,以万钧之势将他生生砸在了地上,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滑出去了数十丈,庞然而沉重的石板被撞成了碎石,刹那间四分五裂,深深镶嵌在周围苍老的树木上——   晏重单手摩挲着晏轻细腻的脸,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开动了。”他露出了满嘴森然尖锐的獠牙,一口咬在了晏轻肩膀上,随后撕扯下来了一块肉,连皮带血的咽了下去。   而晏轻双眼空洞,像是死掉一样,任由男人一口一口的啃咬。   晏重味如嚼蜡。   其实进入云南人类社会这么长时间,他已经适应了去吃正常的食物,而记忆深处的梅里雪山,辽阔无际的穹顶,漫天遍地的、冰冷的雪,以及飞溅的血肉跟尸体碎块,反而变得不那么真切。   赶紧吃完吧,他意兴阑珊的想,吃完了就去找人搓火锅。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背上一重,有人轻柔的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口咬断了他的大动脉!晏重瞳孔猛地仿佛,迅速伸手想要捂住喷血的伤口,晏轻却已经将自己冰凉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腕上。   蛇会蜕皮。   随着一声清晰的骨骼碎裂声,晏重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原来位于他身下的、残破的少年,面色灰白,皮肤上逐渐浮现起了黯淡的鳞片,最后彻底化成了一堆皮。   晏重喉咙中发出了不甘的咆哮声,他刚才赢得太过容易,此时输起来更是兵败如山倒,他呕出一口血,脖颈上黏连着大量的血沫子,“怎么……可能……”   晏轻低垂着头,长发从削瘦的肩膀上滑落,晏重被他踩在脚下,那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些不敢置信。晏轻将他翻了个身,尖锐的指甲从他后腰上慢慢往上走,留下一道血红的线。   “因为我好看。”晏轻说:“好看的人运气不会太差——而且在求偶过程中,我注定比你更有优势。”   他们都拥有极高的智慧,如同晏重很快的融入人类社会一样,晏轻也具有跟他相似的能力,他操着跟那个苗族小姑口音差不多的苗语,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天真语气问:“现在,我可以去邺城了么?”   他赤裸的后背上,脊骨清晰,蛇的下面,渐渐地浮现出了暗红色的蝎子刺青。其实这是一种能够把人折磨疯的感觉,像是有无数针刺从内往外刺出,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难以泯灭的痕迹,晏轻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低下头,独享了晏重,唯独留下了他的头。   晏轻想,留着做见面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滚,并不想要。 第22章 读书的重要性   云南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仅次于胡建跟西北,云姜还活着的时候就挺乱,大多数留有传承的寨子都在深山中,来往靠古道,公路人家都不稀罕,通讯逐渐成了一个大问题。问题大了自然被搁置了,久而久之帝都对云南这边的管理就弱了下来,每年年终汇报,云姜都用一句话糊弄。   “无特殊情况。”   明眼人都看出这绝对不是‘无特殊情况’的情况,但是垃圾领导要是肯办实事,那也就不会被一口一个垃圾的骂了。   国安部其实是个不怎么正规的部门。   领导整天吊儿郎当的泡妞,在酒吧里猜拳的时间比坐办公室的时间长多了,上边的红头文件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看过,反正迄今为止没闹出过来大乱子。部里十二个组长好的不学学坏的,没几个有正形,坐在位子上干正事儿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因此云姜的不靠谱就不是很明显,   而云南的非人类聚集地又是全国省份中最多的一个,所以即使晏重炸掉的非人类聚集地是全云南最大的,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上边飞快的安排了幸存人员的去处,然后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情给勾销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大多数非人遵纪守法,表面看上去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背地里的恩怨多了去了,闹腾起来了根本管不住,走个流程也就算了。   晏轻摸了摸自己后背上的刺青,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然而下一刻很快就有人怀揣表格、一头撞了过来。   冲上来的人是个戴着圆框小眼睛的青年,在晏重跟晏轻打起来的时候已经把周边一群幸存者的记录做好了,“打完了?姓名身高体重种族。”小青年飞快的写下一串资料:“是这里的住户么?”   晏轻犹豫了一下,带着一点胆怯,说:“不是。”   “不是?”小青年诧异道:“不是这里的住户你凑什么热闹?”   晏轻:“……”   “不是就赶紧走吧。”小青年说:“我还得再找一下没有做记录的幸存者……”   晏轻懵懂的看着他,半晌之后才回过神儿来,他从小青年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问:“我……不登记就不可以去邺城么?”   小青年在资料上划拉了两下,找到了邺城,说:“你是晏重么?这一批去邺城的只有晏重一个。”   晏轻举着晏重的脑袋给他看:“晏重在这里。”   小青年:“……同志,我们组组长活着跟死了没区别,请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好么?”他转身就想走,在晏重的名字上边划了一道横线,心想回去还得输资料,麻烦死了……他一扭头,看见了一脸茫然的晏轻,眼睛蹭的一下子就亮了,走回去亲亲热热的说:“小同志!”   晏轻:“……?”   小青年热情道:“你是不是想去邺城?”   晏轻点点头,小青年说:“是这样的,原来一个名字对应一个人,但是今天我们搞活动,你要是真想去邺城也不是不行。”   晏轻还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情世故,但是已经从面前这个人的脸上看明白了些什么,无师自通的顺着他说:“我要怎么做?”   “家属有优惠。”小青年说:“我给你登记一下,你想做晏重的表弟还是堂弟?”   晏轻毕竟涉世未深,迟疑道:“可是我们不是……”   “不是也没关系,登记上去就是了,”小青年压低了声音:“你放心好了,云南这边的亲属关系特别乱,每个寨子说的苗语口音都不一样——名字。”   晏轻说:“晏轻。”   小青年拍了一下手:“太巧了!姓氏都一样!”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嗓子,小青年应了一声,然后直接给晏轻写了张纸条:“我们一直都是管杀不管埋的……呸,不是,是管登记不管运送的,你得自己去,一个站点一个站点的走,下个站点的电话地址我给你写好了,你过去之后他们会告诉你下一站去哪儿,身份证有么?”   晏轻摇了摇头,小青年爽利道:“过会儿我去三嫂子那边,给你办一张身份证,五十块钱激光打印,保证万无一失,有个名字年龄就成,哎,对了,你多大?”   晏轻想了一会儿,他从雪山出来到现在,撑死不过十几天,于是诚实的说:“不到十八……”天。   “不到十八岁吧?”小青年火急火燎的,“十几分钟后我就让人来给你送身份证,你拿到手就赶紧走,我还急着去相亲呢。”   他掏出手机对着晏轻咔嚓拍了一张,摆摆手说:“照片也有了,在这里别乱动,我先走了。”   晏轻就乖乖的等,周围幸存的居民大部分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往上海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有点凄然,有个颤颤巍巍的奶奶送了他一套衣服,晏轻就真空着换上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来给他送了身份证,他接过来,虽然不清楚这张小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还是一脸淡然的塞进了口袋中,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劲儿。   来给他送东西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伸手:“五十块。”   晏轻看着她。   他脸上还带着一点血迹,鼻梁又高又直,眉眼深邃清秀,眼睛中略微有些慌乱。   “……”女孩子红着脸,说:“没有就算了,我给你垫上吧。”   晏轻犹豫了一会儿,说:“谢谢。”   女孩子捧着心口走了。   然后晏轻就一路走到了下一个站点。   在云南给他登记的圆眼镜小青年日夜奔波在相亲的潮流中,早就把晏轻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登记下来的资料自然也没有往上边递交,很多天后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件事儿,又心大的放下了——去的是晏轻不是晏重,下一个站点的同事肯定会往上报的。   幸运的是下一个站点的同事的确发现了。   而不幸的是,他跟上一个接待员的想法一模一样。   由此可见,陆尧这种敬业程度,足够成为国安部的楷模了。   晏轻抵达邺城之前,在秦淮的一个站点待了几天。那个站点在深山老林中,负责人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重本毕业,晏轻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写简历,不怎么热情,巴不得晏轻扎一头赶紧走,在听到晏轻是要去邺城之后,当场就把笔放下了:“英雄!”   晏轻:“……?”   “国安六组组长陆尧,听说是一等一的凶残,比妖界大妖还恐怖,杀人不眨眼,十步必见血。”大学生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我只见过一把鼻涕一把泪从邺城逃出来的,没见过主动往上凑的。”   晏轻局促的问:“他可爱么?”   大学生:“……你走吧。”   这时候晏轻还不能完全听懂玩笑跟正经说话的区别,他打开门,被大学生拉住了:“回来!没真让你走!”他恨铁不成钢,亲自把自己的高中课本递到了晏轻手里:“小同志,记得好好学习……什么你没有上过学?那你认字么?”   他满脸的不敢置信,露出一个‘不读书你为什么要活着’的表情,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给晏轻科普了读书的重要性,并当场联系了邺城的市高中,帮他弄好了学籍。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大学生感叹说:“现在的社会竞争太激烈了,工作难找还不包五险一金,公务员也难考,你将来要是想要考公的话千万别来国安,待遇太差了,而且读书对将来找媳妇也很重要,阶级跟性别平等的时候,男女自由组合是最理想的结合方式,你多读一本书,就是在为自己增加寻找对象的资本……”   晏轻临走前,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风尘仆仆,终于到了邺城。   也见到了陆尧。   在这一场横跨了大江南北的旅途中,他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陆尧’。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陆尧是一个多么凶残的存在,但是在晏轻有限的认知中,陆尧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完全符合他想象的人。   他镇守邺城,偶尔外出执行任务,负责看守每一个抵达邺城的非人,他的目的地、他将来的生活,都会在他身边度过。这让不害怕‘凶残’的晏轻,有了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晏轻想,我以后就是他的了。   他站在铁门后站了一晚上,终于见到了陆尧。   青年穿着宽大的卫衣,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嘴角天生往上翘,透着点笑意,眼睛却凶巴巴的,看上去干净又清爽。   晏轻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陆尧把小金子提溜了起来,说:“详细说一下。”   相较于周边区域,邺城的非人数量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但是用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正常人做基数,那么这个数字其实是微不足道的,而这段时间除了晏轻,邺城没有来过其他的非人——换句话说,有人察觉了他们的秘密。   小区的存在被暴露了。   一群还不怎么懂事儿的孩子,就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第23章 任萝卜   小孩儿不懂事儿,防范意识也不高,小区里有孩子的住户一般都是放养,大晚上的不回家父母都不带过问一句的,毕竟战斗力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反正试图揪兔兔小辫子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小金子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理所当然来,小胖墩估计也只记得鸡腿是什么味道了。   陆尧拍了拍他的屁股,跟坐在花坛旁边绣十字绣的娑罗说:“这几天晚上你不要回去了,在花坛里睡吧。”   娑罗斯条慢理的说:“成,我就守在这儿,来一个撕一个,来两个撕一双。”   “别气了。”陆尧干巴巴的劝了一句,楚子羿抱着兔兔瑟瑟发抖,跟个鹌鹑一样,恨不得就地消失,陆尧对他说:“你嘴不是挺甜的么?哄哄人家。”   楚子羿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娑罗叹气道:“别招惹他了。老金报了警,然后呢?管着这片儿的警察你又不是没见过,刚毕业的小孩儿,电棍都拿不稳,还没市中心大厦晚上巡逻的保安靠谱——把人带回去在暖气片上拷几天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大家还得心惊胆战的过日子。”   陆尧说:“我再想想吧,过会儿通知一下有孩子的住户,让他们注意一点。”   “不一定有用。”娑罗说:“怎么养孩子都习惯了。”   陆尧头疼。   真没法儿管,对手一看就特有钱,目的不清楚,对他们了解多少也不清楚,陆尧不敢贸贸然出手,也不敢让更多的小区住户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把小区里这群人蠢蠢欲动的野心按下去,总不能就因为一点苗头指示他们动手吧?   “陆小先生,我话就摆在这里了。”娑罗把十字绣放在身边,两手交叠,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承蒙佛祖慧气,侥幸化成了人身,这么些年岁了,连小区门口走不出去,就这些小孩儿愿意陪着我聊聊,要是真有人想要对他们动手,我不保证能把人完整的交给您。”   “得了吧。”陆尧没忍住,“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小区里这一堆熊孩子就能要了人家的命。”   娑罗想要反驳什么,一抬眼却看向了陆尧身后,陆尧扭头一看,真是得亏娑罗性子不急,不然打脸真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他们说话这一小会儿功夫,一群小孩儿就抬着一个人进来了,这群孩子身高参差不齐的,那个人像是躺在按摩椅上,一边高一边低,乍一看跟非洲食人族举行篝火晚会的样子一模一样……   娑罗不尴不尬的咳了一声。   陆尧抬高了嗓子:“把人放下!”   那群孩子看见他,哄的一声就散干净了,那个被他们举着的人啪嗒落在了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陆尧凑过去看了一下,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穿着一身丝绸唐装,修整的还算是干净,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   “这都是搁哪儿捡的。”陆尧戳了一下老头的胳膊,说:“人还活着,但是看这样子估计也快了,别惹麻烦——兔兔!”   娑罗说:“扔出去再死了才叫惹麻烦。”   “一个个不带消停的。”陆尧指着还没有散干净的人群,说:“小任,过来一下。”   被他手指指中的地方顿时空出来了一块,一个矮个子少年走了出来,他脑后有条百岁辫,两只手交叠,插进袖子里,大热的天穿着一件红棉袄,上面秀了一个喜庆的‘年’字。   “陆大爷。”矮个子恭敬的喊了一声,两只腿跟打了拐子似的,“您您您要干什么。”   陆尧说:“我记得你不结巴啊。拔根头发给我。”   那少年紧张过度,眼神儿陡然一狠,猛地抄起一把砍刀,寒光阵阵,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凶狠无比,旁边顿时冲上了几个人,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还有几个不嫌事儿大的,暗地里鼓捣着他往上冲。“别动手别动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啊!陆尧啊!是陆尧啊!”   “一刀下去是痛快了!但是咱不能这样!咱才几千岁啊!一下子没了几百岁的修为你舍得么……咦想想好像不太亏……”   少年二话不说,抬手就把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削了下来,讨好道:“您都亲自开口了,我哪儿能就给一根啊,这一把够了么?不够我这就把百岁辫削下来给您!”   陆尧:“……够了。”   旁边的人见没打起来,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惋惜。   陆尧也不嫌扎手,直接把那一小缕头发塞进了口袋中,然后抽出来了一根,扔到了老头嘴里——难为这么闹腾了他还没咽气——那头发几乎是入口即化,老头的脸色原来苍白的像是张纸,却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短短几息,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那个叫‘小任’的少年,大名叫任萝卜,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参精,估计是全小区年龄最大的一位,能够娑罗一较高下的那种,真要是论起来,全小区的人都得喊他祖宗,但是人家长得不显老,白白嫩嫩的,脸上挂着笑,手里捧着个紫砂茶壶,整天蹲在小区西边墙底下过老年人生活。   “陆大爷,”小任讨好的问:“我能走了么?”   陆尧撇撇嘴,“走吧。”   小任如蒙大赦,一边擦汗一边马不停蹄的溜了。   “留下看看情况吧。”娑罗蹲下来,长发垂落在地上,“真是作孽,年纪这么大的人了。”   楚子羿抱着兔兔,忽然感觉怀里的小孩儿动了动,小姑娘一脸认真的趴在他的肩膀上,嘴里一股奶香味,“你信不信,陆尧哥哥又要来骗我啦。”   陆尧轻车熟路的把兔兔抱在了怀里,问她:“想不想吃糖呀?”   兔兔用手推他的脸,超凶,“今天不吃糖啦,要回家写作业。”   “学习啊,那可不能耽误。”陆尧抬起下巴,看向楚子羿,“那就你吧,袖子挽一下,然后把人扔到小区外边去。”   楚子羿说:“我有事儿。”   陆尧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肩膀,说:“不管你肚子里揣着什么东西,这几天都老实点,要是敢给我惹麻烦——”他磨了一下牙,“我就让你跟刚才那个大兄弟一起,带头冲锋。”   楚子羿看着他漂亮的下巴,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一边埋怨自己色心不死一边挣扎道:“我答应兔兔去跟她一起写作业了。”   陆尧:“高考多少分?够给我们家兔兔补课么?”   楚子羿从善如流,连带着人也活了一点,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骄傲,“数学满分,总分七百零八。”   陆尧:“………………你休息吧,以后有什么事儿喊我一声就成。”   陆大爷小时候吃过数学的苦。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抱着十几分的卷子窝在花坛里哭,泣不成声、哭到崩溃的那种哭,看得路过的老大爷老大妈都不忍心,他妈却一点不心软,一手拿着他的卷子一手抄起擀面杖,阴气森森的说陆尧你给我记好了,一百二十分的卷子,你离着及格差几分,我就抽你几下。   ——每逢考试,陆尧必定要趴着睡。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小看过数学考高分的人。   拯救国家拯救社会,大概就是要靠他们这种人。   陆尧亲自蹲下来,将老头扛了起来,几步就窜到了铁门外边。   青年身材修长,身高一米八,腿又长又直,头发干净整齐,露出来的一块后颈是健康的小麦色,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线条流畅,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就想让人啃上一口,楚子羿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抬手擦了擦嘴角。   “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娑罗凉飕飕道:“不可能的。”   楚子羿怅然若失,一个在科学社会主义的熏陶下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忽然被一锤子敲碎世界观的感觉并不好受,说实话换谁遇上这种事情都要心惊胆战上一段时间,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可能在看见那位‘带头冲锋’的大兄弟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   但是他看着陆尧,又有点心驰荡漾,觉得要是能为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   娑罗忽然说:“你帮兔兔补完课之后去铁门外边看一下,那老爷子要是还没被人捡走,你就送他去医院吧。真出了事儿的话,陆小先生也不好受。”   楚子奕应了一声。   “以后要是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别跟他计较。陆小先生其实比谁都心软……身处此地,没有办法,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却要惦记着别人、畏手畏脚的,不敢有丝毫纰漏,”娑罗叹气道:“非人还好,跟人类的关系却不一样,动辄就要惊动上边,来来回回的麻烦,他其实很不耐烦这个,但是又没办法,人情世故也就熟透了,有时候还要低声下气的。”   楚子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陆哥……也会低声下气的时候么?”   娑罗无声的笑了。   “陆尧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强大,生而为人,就必定会有软肋。” 第24章 不能做的事情   ‘没有那么强大’的陆尧单手扛着老大爷,溜溜达达到了铁门外边。   老头吃了人参精的一根头发,多少清醒了一点,抓着陆尧的手臂,沙哑道:“小伙子,多谢了。”   陆尧蹲下来,问:“您还记得家里电话么?”   老头子摇摇头,说:“有几个不孝顺的儿女,看我快不行了,整天在那里勾心斗角的抢家产,没人顾得上我,生了跟没生一个样,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陆尧随口说:“还有个两三年吧。”   千年人参精的功效可不是说笑的,一根头发少说也能续上几年的命,要是这老头福缘再深一点,八九年也能挺下来。但是再长就不行了,人的寿命都是有记录的,遮天蔽日隐藏短时间可以,长了的话容易被发现,到时候因果全都汇聚在小任身上,他得难受好一阵子。   老头沉默了一下,视线从陆尧年轻的脸上扫了一圈,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刚才那个药,还有么?”   人到了临死前才最惜命,老头的手心出了一点汗,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脸上带着一点急切的恳求,却不怎么自在,估计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鲜少有求人的机会。   陆尧拨开他的手,垂着眼睛说:“没了。”   老头看着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半晌露出个惨淡的笑容,说:“是我想多了,人活到这岁数了,也没什么好贪恋的了……要是能多活几年就好了,家里的资产也不至于让一群儿女给败干净。”   陆尧似笑非笑:“老爷子,您还是给我个电话吧,现在让人把你送到医院去,总比在我这里卖惨来得好。”   老头挣扎着站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说:“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然后在口袋里翻了两下,掏出块手机来,说:“小伙子,留个手机号码吧,趁我还活着,有空来找你们唠唠嗑,我看你们小区里老人不少,凑在一起也热闹。”   陆尧捏着那一把干瘦的骨头,硬生生把手给他按了回去,说:“别了,我们小区里一群刁钻古怪的老头老太太,特别排外,像您这么懂礼貌的不多见,别过来受欺负了。”   他这话明摆着就是不欢迎人家,老头也听出来了,手脚不怎么利索的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路上开来一辆宾利,驾驶座上下来个穿着黑西装的小伙子,恭敬的一低头:“老爷子。”   老头挥挥手,还想跟陆尧多聊几句,陆尧却有些不耐烦,最后只能被搀扶着上了车。   车门临关上之前,老头忽然愣了一下,直勾勾的看向了陆尧身后。   “你是……?”   陆尧身后多了个满身污泥的少年,静悄悄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两只手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一大半,阴气森森的。   “怎么了?”陆尧顿了一下,一扭头发现晏轻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顿时扶住了额头,抢先一步把老头的车门关上了,然后敲敲玻璃,比了个手势,让他们赶紧走。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陆尧问:“巫龄呢?”   “我就说吧,肯定先问我。”巫龄蹲在铁门角落里,小卷毛上全都是黑土,脸上脏了吧唧的,嘴里还在嚼东西,“刚才那个老头子快要死了。”   陆尧挑了挑眉,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说:“要不是碰巧倒在小区门口,现在已经死了。”他伸手扣住巫龄的下巴,逼着他张开嘴,问:“你嘴里吃的什么东西?”   巫龄红着脸把嘴闭上,然后可怜巴巴的给他看宝贝——手心里紧攥的一把枯叶子。   陆尧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去打架了?”   巫龄喊冤:“我没有!你不能总是偏心!我什么都没有干!”   陆尧笑眯眯的问:“那你们是去哪里玩了呀?”   巫龄犹豫了一下,往自己嘴里填了一片叶子,细嚼慢咽,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说:“我不知道,但是他想要杀我……”   “嗯?”陆尧问:“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巫龄更加迟疑了:“我也不知道……”   陆尧一巴掌给他扇在了脑壳上,扭头对晏轻说:“你有三分钟的陈述时间。”   “你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他说我很危险,让我赶紧离开这里。”晏轻有点委屈,说:“没别的了。”   “……”巫龄一脸‘你怎么能这样’的表情,说:“你撒谎!”   陆尧踹了巫龄一脚:“就你最皮!”   他对巫龄非打即骂不是没有理由的,兔兔说话做事儿都比他成熟,这两个人加起来少说也快四十岁了,现在都跟刚从泥地里滚出来似的,巫龄还没有换洗衣服——又得穿他的。   陆尧脑袋都大了,把这两个人提溜回家,然后让晏轻上楼洗澡,再把巫龄往自己浴室里一推。巫龄不是很适应热水器跟莲蓬头,陆尧就靠在浴室门框上抽烟,跟他说怎么用,没过一会儿巫龄探出头来,手上举着沐浴露跟洗发露,问:“这两个是做什么的?”   “左边洗头右边洗身上。”陆尧扫了一眼,“别弄到眼睛里去。”   巫龄应了一声,没多久又闭着眼睛把头伸了出来,说:“我试了一下,好像真的不能弄到眼睛里去……疼。”   陆尧两三下把袖子挽了起来,一脚踹开门,抓着巫龄的头发把他按进了浴缸中,然后接了一小盆热水,加冷水调温,骂道:“怎么不蠢死你?……这个水温烫不烫?”   巫龄抱着膝盖,说:“不烫。”   陆尧‘嗯’了一声,说:“仰头。”   巫龄就乖乖的抬起头,把后脑勺靠在浴缸边缘,让陆尧慢慢的给他洗眼睛,半晌后总算是能睁开了,仰着头跟陆尧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陆尧:“……”   巫龄一本正经的说:“你别让晏轻来找你了。”   陆尧坐在自己小马扎上,往他头发上抹洗发露,跟哄孩子似的,问:“因为他很危险?”   “我不喜欢他。”巫龄抽抽鼻子,“他是蛇蛊,而且是还没有完成的蛇蛊,苗疆那边衍生出来的体系太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本系旁系,一旦出现其他未完成的蛊虫,他们就一定会相互残杀,直到一方死亡……”   “所以呢?”陆尧嗤笑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人家都把本体纹在身上了,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第25章 趁其不备   巫龄:“……”   巫龄忽然一甩头,躲开了陆尧的手,然后靠着浴缸往下一滑,连人带头进了水里,咕噜咕噜吐出几个泡泡,黑色的卷毛漂浮在水面上,像是海藻一样柔软,摸上去滑腻腻的。   陆尧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说:“出来,闹什么小脾气。”   巫龄:“咕噜。”   陆尧哑然失笑,半晌后给他顺了顺毛,说:“出来吧,留在这里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冷战也冷不了多久。晏轻身家是不怎么清白,但是我能怎么办?小区里没几个善茬,我要是想把所有危险分子都扼杀在摇篮里,那怕是要屠了大半个小区——就门口请你喝豆浆的金嫂,年轻时候也是叱咤一方的大妖呢,后来嫁给金叔生了个小崽子,每天不也乐乐呵呵的给人送笑脸?”   巫龄把头伸出来,说:“那不一样。”   陆尧难得好脾气,问:“怎么不一样?”   浴室的灯光昏暗,他眉眼中带着点笑意,浓密的睫毛忽闪,脸上带着几滴水珠。巫龄眼睛忽然一湿,又把头埋进了水里,陆尧说:“行了,头发给你洗干净了,自己泡一会儿赶紧出来吧。”   巫龄咕噜吐了一个泡泡。   陆尧把浴室门关牢,然后趿拉着拖鞋去了厨房。   他孤家寡人的过日子,早就习惯了,厨房里收拾的还算干净,锅碗瓢盆柴米酱醋油盐,该有的都有,虽然做不出来什么美味佳肴,但是炒点家常菜还是可以的。陆尧蹲在柜子前找了一会儿,只翻出来一箱方便面,还是寡淡无味的三鲜味,好像是前不久买围裙抽奖抽中的。煮这东西不需要技术含量,陆尧随手扔了五包进去,然后把电视打开了。   地方台的新闻,陆尧举着锅勺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把战国时候的刀到现在都没找到——就是他跟巫龄在报纸上看到的那把。   巫龄穿着备用拖鞋走了出来,身上是陆尧的旧衣服,卷毛上全都是水,流了一地板,陆尧瞪他一眼:“头发擦干净。”   巫龄取了毛巾,一边擦头一边别别扭扭的走到陆尧身边,看着他煮面。陆尧以为是他馋了,说:“等一下,很快就好了。”   巫龄的表情有些微妙,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有人敲了敲门,他去开了门,发现外边站的是楚子羿。青年尴尬的笑了笑,问:“陆哥呢?”   “在厨房。”   “咳。”楚子羿咳嗽了一声,局促道:“我找他有事儿。”   巫龄没动。   楚子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真有事儿。”   巫龄是典型的穿衣显瘦,平时长袖长裤把人一裹,胳膊什么的一点都看不到,然而此时楚子羿把手搭上去,却感觉自己指头一疼,竟然像是被紧绷的肌肉咬了一口。   他心中骇然,低头看看巫龄,面相却和善,还有点小孩似的怏怏,臊眉耷眼的不开心。两个人对峙一会儿,楚子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扬声道:“陆哥!”   “哎,在这儿。”   陆尧头都没回,应了一声。小区的房子格局都是统一的,厨房半开放,从门口这儿能看见个大概,楚子羿说:“我认识那个老爷子。”   陆尧不急不慢的把煮好的泡面盛在了碗里,顺手往锅底的汤料中打了两个荷包蛋,稍微一滚就舀了出来,半透的蛋白光滑鲜嫩,里边的黄儿颤颤巍巍的,还没有完全凝固。   楚子羿说:“原来没怎么有印象,看见车想起来了。我爸带着我去见过几个老爷子,他就是其中一个,姓齐。”他抬手指了指上边,“都是上边罩着的人,白手起家,这几年才慢慢的把产业洗干净了。不过听说前几年肺部长了瘤子,一直拖着没动手术。”   陆尧把碗放在饭桌上,说:“进来说。”   巫龄龇牙咧嘴的把楚子羿放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之前不还是只……善良的小白兔么?”楚子羿压低了声音。   陆尧说:“你继续。”   楚子羿:“其实也没别的事儿了。煮这么多能吃完么?”   陆尧:“…………留下来吃一点?”   楚子羿已经抽出椅子坐好了,巫龄手一松,白毛巾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他冲陆尧看了一眼,后者忙着端碗,没注意。巫龄觉得自己要委屈坏了——他眼巴巴的坐在楚子羿面前,露出雪白整齐的牙,咔嚓咔嚓吃了一只瓷碗,想告诉楚子羿他有多饿,识相的话最好别来跟他抢吃的。   但是楚子羿很明显会错意了,后背吓得出了冷汗,黏糊糊的一片。   他惊吓过度后适应能力强了不少,这会儿表情虽然僵硬的像是忽然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一只美国大蠊,但是好歹笑出来了,半晌结结巴巴的说:“胃、胃口不错。”然后忙不迭的站了起来,说:“陆哥!我我我先走了!有事儿记得喊我!”   陆尧听见了,但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略微有些诧异:“一口都没吃么?”   “没有。”巫龄蔫蔫的爬在桌子上,陆尧见他脸色不太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蔫了吧唧的,是不是难受?”   “我能出去买条内裤么?”巫龄小声问:“小了。”   陆尧:“……”   十分钟后晏轻把自己收拾好,刚刚走下楼就见到了蹲在陆尧门前的巫龄,跟只被扔出来的金毛一样疯狂挠门,“陆尧!我错了!陆尧!放我进去吧陆尧!”   晏轻:“……”   晏轻衡量了一下,转身下了楼,然后绕到了背阴面,向后倒退几步,再快步往前冲,借助冲力、身手矫健的爬上了陆尧的窗口,施施然落了地,轻描淡写的问:“可以吃饭了么?” 第26章 蛇性本X   陆尧还没从暴怒中回过神儿来,强行忍住开门再去踹巫龄两脚的冲动,给晏轻递了一双筷子,然后把巫龄碗里的两个荷包蛋夹走了,一个扔进了自己碗里,一个给了晏轻。   “多吃点,补补脑子。”陆尧说,“免得将来跟巫龄一样,不会看脸色说话,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晏轻听话的拿起筷子,却迟迟没有坐下来。   陆尧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椅子上是普通的坐垫,挺贵的,当时犹豫了半天才买下来,平时只有招待贵客才会拿出来……巫龄每次过来都吵着要坐,这次就没收回去。   晏轻还是坐了下去,低着头拨了几口。他吃起东西来非常安静,看着是细嚼慢咽,实际上只是模拟普通人的咀嚼频率,这种软乎的东西他完全可以囫囵吞下去。没一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完了。陆尧问:“吃饱了么?”   他往晏轻碗里看了一眼,冷笑道:“不够吃再从巫龄碗里舀。”   晏轻摇了摇头,问:“我可以去喝点水么?”   陆尧无所谓道:“可以啊,随便你。”   晏轻一路进了卫生间。他捧起一把水,浇在了脸上,抬头看着镜子中的那张挂着水珠的脸,苍白而冷清,跟巫龄身上的那种活力截然相反。   他刚才坐在陆尧的椅子上,看着青年吃饭的样子,后背一阵酥麻,几口饭吃下去都没尝出什么味道来,这种感觉来临的其实非常莫名其妙,他从来到这里开始就注视着陆尧,从未未在意自己的情绪——然而巫龄的到来让他有了一点危机感。   就好像猫占好了地盘,觉得主人就是他的,他不撒娇主人也最疼他,但是忽然有一天,主人下班的时候抱回来了一只狗……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稍微控制一下吧。”陆尧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抬着下巴指了指他捧着的自来水,“有些本能留着不是坏事儿,但是有些你得自己控制一下,自来水都是用消毒剂消毒处理过的,直接喝可能会肚子疼。”   晏轻顿了顿,想起来自己说的是要来喝水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脊椎中异样的感觉压下去,还没有回头,忽然感觉脸颊一烫,陆尧抓着一个玻璃杯,贴到了他侧脸上,“喏,刚烧好的水。”   晏轻把玻璃杯捧在了手中,有些茫然的想,本能?蛇性本淫……他思维稍微一发散,很快就收了回去,捧着陆尧递给他的杯子,回到了饭桌上。   面还热着,外面挠门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陆尧顿了一下,说:“给他把碗送过去,跟他说吃饱了冷静下来之后再进来。”   晏轻听话的端起碗,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巫龄委屈巴拉的蹲在防盗门前的毯子上,一见门开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陆尧你愿意开……”声音猛地拔高:“怎么是你!”   “陆尧给你的。”晏轻面无表情,说:“他说让你吃完了赶紧滚。”   巫龄:“……”   晏轻:“快吃。”   巫龄:“…………”   ——陆尧砸了两个空碗才把他们两个分开。   说实话在不伤人的情况下,给两个战斗力都不低的人拉架着实花了他不小力气,事后他半瘫在沙发上,抓着巫龄的脸往外扯:“这次又是你先动的手,晚饭没了。”   巫龄小卷毛全都塌下去了,说:“你煮了那么多,不吃不会浪费么?”   “倒垃圾桶都里都不给你吃。”   晏轻规矩的坐在椅子上,心想,问题不大,对手太蠢,吞下去应该用不了太多力气。 第27章 人拐子   陆尧这几天特别炸。   他一直觉得有人试图往小区里叼些奇怪的东西已经是对他神经最大的压迫了,然而事实证明一山更比一山高,让巫龄跟晏轻碰面大概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大半夜的好不容易才把晏轻送上楼,巫龄围着围裙、瘪着嘴刷厨房,他站在阳台上忧郁的抽烟。   魔都那边据说刚刚安定下来,老五第一时间给陆尧打来了电话,询问邺城这边的情况。   “没怎么。”陆尧不动声色,“我这地空,安排人也挺好安排的。”   老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云姜不是出事儿了么,七组组长的位置暂时空缺了下来,但是云南那边又乱,上边为了人选的事情吵了很长时间了——那群老不死的什么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屁本事没有,整天就会瞎咋呼乱指挥,领导被压了一头,连名下几套房都被人扒出来了,他气不过,撂挑子不干了,昨天晚上定了商务舱,直接上了武当山禅修地,听说连脑袋都剃干净了。”   陆尧轻描淡写道:“哦,武当啊,好地方。”   “……”老五压低了声音,“没酒没肉,领导坚持不了多久的,你要是有什么违规的事儿,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干了。”   陆尧:“……你干什么了?”   “我?”老五说:“我没干什么,我媳妇又怀了一个,大闺女上学的事儿还没解决呢,我就领着几个人到处去问了问。”   末了他感叹一句:“上边做事儿不靠谱,幸亏我还有你,三百人就够我受的了,三千多人安排起来挺麻烦的吧?”   陆尧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当时随口扯的谎——这人居然真信了,说:“……还可以。”   老五年轻的时候是一条勇猛无比的大汉,大冬天横渡黄浦江的那种,肌肉结实,脖子上青筋一道道的,上任不过两年,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国安十二个组长最老实的一个,还会扎特别精致的羊角小辫跟缝洋娃娃,尤其喜欢小孩儿——陆尧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第二性征还没有发育完全,被他用宠溺而又凶狠的眼神儿看了好长时间,心里一直都觉得这人是个变态,后来见到了他大闺女,才知道这么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老五的闺女又软又可爱,见了陆尧一点都不怕,软趴趴的像是只小松鼠,唯独不愿意理睬她爹,陆尧问过她为什么,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趴在他肩膀上说:“他不准我交男朋友。”   陆尧当时愣了好半天,心说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方圆五里地的雄性生物我也得防得死死的。   可惜他没有。   他不但没有,身边还总是冒些熊货。   陆尧扣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巫龄丫鬟似的,给他添茶倒水,末了跑进客房,去检查他领过来的那些尸体,没过多久捧着一把绷带走出来,然后塞进了垃圾桶中。陆尧看了一眼,说:“味道太大了,过会儿不要放楼道里。”   巫龄说:“知道了,我过会儿会一起吃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尧叹了口气,说:“多走几步路,直接扔在楼下。”   这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巫龄擦擦手跑过去,外边的是个面容慈祥的中年女人,额头上带着一点汗珠子,鬓角也湿漉漉的,眼睛红肿的像是桃子,手指揪着衣角,满目仓惶,“陆小先生,你瞧见我们家兔兔了么?”   陆尧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把巫龄关在了房间中,楼道中声控灯亮着,楼梯上还站着几个人,陆尧简单的扫了一眼,说:“没在我这里。”   余三七蹲在角落里,摆弄着他的铜钱,抛在地上又划拉起来,也不知道在算什么。陆尧说:“到处都找过了么?今天下午还在小区里玩。”   “娑罗姑娘找过了。”中年女人擦了擦眼泪,陆尧回房拿了件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匆忙下了楼,楚子羿正站在花坛那里跟娑罗讲话,娑罗一抬头看见陆尧,冲他摇了摇头。   小区是市政府组织规划建起来的,周围的路灯十一点才会灭,这会儿有几位站在小广场上窃窃私语,把这一片照得通亮。陆尧快步走了过去,娑罗说:“后山跟小区里都没有。”   有人提议说:“要不然找老骗子算一算吧?”   “可靠么?”   陆尧说:“试试吧。”   娑罗手指扣在地上,带着点歉意:“我根系最多就蔓延到了小区跟后山底下,不能再过界了。”   陆尧知道她的难处,树木这一类的幻化神智不容易,然而一旦点通了那根脉,那就一定是成千上万年的老东西,邺城中除了娑罗还有几颗,因为本体不能轻易移动,所以没有搬来小区中居住,只是上了档案,陆尧管着明面上的,偶尔去询问一下情况,诸如今天吃了多少这一类的无聊事情,暗地中这一族自然有自己的规矩,根系伸到哪儿哪儿,都算的一清二楚。   轻易过不得界。   陆尧磨了磨牙齿,这个理儿对哪边来说都适用,今天下午他还跟娑罗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出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结果半天的时间不到,孩子说没就没。   也得亏今天兔兔她妈没有上夜班,不然十二点才下班到家,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余三七换了个地方抛铜钱,半天后的终于站了起来,讪讪道:“东北。”   有人喊道:“就这么一个大体的方向怎么找?”   “该不会让人拐子给拐走了吧?”   “舍翅鸟来了么?”陆尧面无表情,问:“让他去找找。”   “来不了,他最近司法考试,这几天都在学校宿舍住。”旁边有人答了一声,“赶过来太耽误时间了。”   余三七插嘴道:“不用找他。”   “那你倒是算出来人去哪儿了啊。”   “也不用算。”老骗子把铜钱往口袋中一塞,陆尧掀起眼皮,冷道:“什么意思?”   老骗子咽了一口唾沫。   ——青年两只手插在口袋中,背光而站,眼睛黝黑而明亮,嘴唇抿成刻薄的一条线。这个表情很少会有人见到,见到后能活下来的人更少。   老骗子打了个寒颤,说:“就今天那个老头——人醒了之后不是口口声声问你要药么?你没给,晚上兔兔就不见了……”他手放在口袋中,几枚铜钱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再者说了,邺城这么大的地方,晕在哪里不成?偏往咱小区门口倒。哪儿来这么巧的事情。”   小任缩在人群后,小声道:“要不然我断根胳膊吧,用不了多久就长出来了,能把兔兔换回来就成。”   话说的是轻巧,谁都知道断的不只是一根胳膊,一刀下去少说也要几百年的修为——人参精这东西修行不易,能活到小任这个岁数也算是难得了,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颗了。   不少人的眼神儿都盯在陆尧身上。   动手太简单了,各路神佛这里都有,不想惹事儿的终究是少数,更大的一部分是被陆尧强行压在这里的,改吃素了之后牙痒得很。兔兔是这群人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乖巧又可爱,跟在谁后边都是叔叔阿姨的喊,比陆尧讨人喜欢多了。   陆尧笑了笑:“断什么胳膊?怎么着,人家把手伸你裤裆里了,你还得把手里的钱包递过去?”他牙齿森白,扭头轻声道:“先去找人,别抱着讲和的心思,兔兔要是掉了根头发——”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人轻佻的吹了一声口哨,倒挂在树上的王拉拉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呼,眼睛猩红明亮,尖锐的獠牙几乎要刺破粉嫩的嘴唇,下一刻她身体骤然崩裂,一群蝙蝠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了黑夜中。   “陆小先生留在这里吧。”娑罗用树枝勾住了陆尧的手腕,说:“您毕竟有公务在身,万一上边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陆尧拨开枝干,“赶巧了,这几天管的比较松。”   他转头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边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晏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陆尧顿了顿,说:“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么?抽空去跟巫龄说一声,让他别乱走,他跟那些尸体关联太大,走远了容易诈尸。”   晏轻略一迟疑,继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我可以去帮忙,”他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陆尧无奈道:“那就跟上。”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劈头盖脸的扔给了晏轻,少年出来的匆忙,手中还抓着一根中性笔,黑色卫衣在晚风中略显单薄,他有些茫然的把外套抱在了怀中,上面还带着陆尧的体温,青年一边看手机一边快步往外走,后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晏轻呼吸忽然一紧,趁着他没注意,小心翼翼的嗅了一下外套上面的味道。 第28章 壁虎   四个小时前。   邺城的城管管辖力度不大,傍晚的时候街边零零散散的会有小商贩出来摆摊,鸡蛋灌饼,炒河粉炒田螺,章鱼小丸子,热气腾腾的,现在临近入秋,卖烤红薯跟糖葫芦的也出来了,搬个小马扎蹲在旁边玩手机,生意倒也不错。   买烤红薯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家里儿女双全,个个都孝顺,她待在家里没事儿,就出来做点小生意当消遣,临近一个上坡的时候左右看了看,没多久就等到了她要等的人。   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似乎是住在附近小区中的,每天这个时间段都能看见她,今天格外不开心,闷闷不乐的喊了一声‘奶奶’,然后就一言不发的帮着她推三轮。   她这破三轮骑了十几年了,破铜烂铁,上面装着老式的土炉子,又热又沉,一般人轻易推不动,这小姑娘却轻轻松松的给她送上了坡。卖红薯的婆婆拿出早就包好了的红薯,往这小姑娘怀里一塞,然后把马扎提溜了出来,看着她乖巧的坐在上边啃红薯。   这个上坡在街道夹角上,一老一小面对面坐着,小姑娘吃的满脸都是,老人家掏出旧手绢,给她擦了擦脸。   “谢谢奶奶。”小姑娘把脸凑上去,在她手上蹭了蹭。   卖红薯的老婆婆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家里也有几个跟这小姑娘年纪差不多大的孙子孙女,皮得很,总是嫌弃她身上有股怪味儿,每每她掏出手绢,都窜得一干二净。   “小区里新住进来的哥哥说我很聪明。”小姑娘委屈死了,“但是我上不了学。”   老人家年纪大了,对现在的情况不清楚,但是也知道好学校难找,慢半拍的‘哦’了一声,听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抱怨:“我想去上学啦,爸爸妈妈总是为了我的事情吵架……”   她额头上有几缕碎发没有扎上去,老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头绳松开了,想要重新给她扎一个小辫子,“我又不是特别奇怪,”小姑娘说:“力气大、大一点怎么啦!我还可以帮老师搬东西呀,我干活也可勤快啦!”   “哎,”老婆婆说,“兔兔可乖了。”   就在这时候,街口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刹车声,老婆婆几乎是下意识的‘哎呦’一声,慢半拍的站了起来,老花眼将将睁开半截,刚才还在她手底下啃红薯的小姑娘已经泥鳅一样、刺溜一声把她护在了身后,随后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的跑了过去。   老婆婆心口一慌,踉跄着跟在她身后跑了几步,还没有来得及张嘴喊人,就看见那辆出事儿的车子猛地一震,像是把刹车踩成了油门,对着街角的墙壁就撞了上去!她张开嘴,眼睁睁的看着跑过去的兔兔被车头顶住,然后一下又一下的撞在了墙上!重逾万斤的冲击力,这么近的距离,墙壁已然龟裂,车头也深深凹陷了进去,小姑娘被卡在中间,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老人家心口绞痛了起来,大口的喘息了几下,好歹没晕过去,干裂的脸上全都是泪水,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按了几次都还没打出去,终于把三个数字按好,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却轻轻覆盖在了手机上,然后抽了过去。   “先别急。”女人温和的笑了笑。   此时车子已经停了下来,驾驶座上下来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傍晚了还戴着顶黑帽子,看样子没受什么伤,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前边检查情况。   这里的墙不高,就是市政府为了宣传而建造的文化墙,实心砖垒起来的,现在那一角已经支离破碎了,坑坑洼洼的露出断了半截的红砖,渣子落了一地,简直就是触目惊心的车祸现场。   老婆婆浑身都在哆嗦,想把手机拿回来,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摇了摇头,笑着说:“真的不用急。”   ——此时坍塌的红砖忽然动了动。   兔兔咳嗽了几声,从一堆碎块中冒了出来,一只白嫩的手抵在车体上,另一只还抓着被她捏成齑粉的砖头,难受的晃了晃脑袋。小姑娘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废墟中拔出来,超凶的指了指旁边竖着的黄色标志:“这里死了好多人了!不要命了嘛!”   司机蹲下来,赔笑着说了几句话,耐心的听着小姑娘骂他,随后从口袋中抽出来了一根棒棒糖,笑嘻嘻的往兔兔手里一塞。   老婆婆远远的看着,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不对,然而她年老体衰,一声微弱的‘兔兔’还没有喊出口,就被站在她身后的女人按住了肩膀。   “你看。”她说,“现在才是该着急的时候。”   其实这个女人非常的美颜,神情妖冶,身高腿长,穿着一身绣着牡丹花的红色旗袍,高跟鞋锋利的犹如刀子,她微微笑了笑,往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势,随后老婆婆诧异的张了张嘴,骇然发现自己竟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真是可怜。”女人怜悯的说,“谁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呢?年轻力壮的时候不觉得,人一旦老了就开始着急了。”   而另一边,兔兔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蹲着的、和善的男人吸引了,她没有丝毫怀疑,剥开棒棒糖的外包装,然后含在了嘴里。   她太小了,长久以来的实力碾压让她没有遭受过任何伤害,相同的她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自然不会知道,甜蜜的糖果下可能掺杂着砒霜。   “好吃么?”男人问。   兔兔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后她身体忽然一软,倒在了那个男人身上,被用宽大的外套一裹,然后放到了车上。那辆已经快要散架的车子居然还能够发动,横冲直撞的冲着这边驾驶了过来,女人不紧不慢的上了车,冲着车底下浑身僵硬的老婆婆挥手告别,然后关上了车门。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落单的,抓紧时间。”女人翘着细白的长腿,在昏暗的光下欣赏自己临出门前才涂好的指甲,说:“——别让齐老爷子等急了。”   她怜爱的摸了摸兔兔的脸,说:“能续命的东西多了去了,三足金乌的肉身、人参精的躯干,说不定这小姑娘身上某个部件也可以……”   陆尧脸色铁青,路过街口的时候险些被绊倒,还是他身后的晏轻及时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心急火燎的时候再多出一个丑。   “我没事儿。”陆尧说:“这个街口当初设计就有问题,角度太小,车开快一点就容易刹不住,三天两头的出车祸。”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就踩在了一地碎砖块上。街口处一片狼藉,一辆破三轮倒翻在地上,旁边坐着个老太太,直掉眼泪,陆尧快步走上去,把车子掀了过来,然后看了一眼人——人倒是没事儿,他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晏轻偏过头看了一眼那老太太,悄无声息的动了动鼻子,然后跟在陆尧身后离开了。   “我在想一件事情。”陆尧低头看了一下短信,说:“邺城有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悄无声息的把兔兔掳走。”   晏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只要是在邺城中扎过一头的,不管是常驻还是途径,都会来我这里报个道,这段时间除了你没有别人来过——”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晏轻,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们到了一个路口处,来来往往都是车辆,此时恰好是红灯,陆尧口袋中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楚子羿给他们发来了所有齐家的房产地址。   “你感知能力怎么样?”陆尧一边飞快的扫了一遍,一边随口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出现?”   陆尧真的就是随便问问。   晏轻是不是人还两说,他隐约能察觉到这少年身上不正常的地方,但是没有深究的心思。   晏轻垂下眼睛,有些挣扎,半晌才说道:“壁虎……”   他声音太小了,以至于陆尧没有听清,转头问:“什么?”   “壁虎。”   晏轻又说了一次。   他的手指随着陆尧阴沉下来的脸色迅速收紧了。五毒拥有极其敏锐的感官,它们可以模拟出任何一种感情波动,甚至可以完美的拷贝,晏重就是凭借着这一点,飞快的融进了人类社会。   晏轻也拥有这种能力,然而此时他摸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陆尧比他高了那么一点,两只手插在口袋中,毫无防备的将自己脖颈露了出来。   晏轻的视线从他的下颚扫过。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陆尧觉得他是个麻烦。但是他很确定,在刚才那个拐角的地方,有着让人作呕的臭味儿。   ——壁虎尾随着他到了邺城,还可能跟齐家搭上了伙。   陆尧冷声道:“把话说清楚。” 第29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这条街在市区边缘,只有路灯微弱的光芒以及来往车辆的前灯,偶尔掠过的光影扫在少年脸上,将那张秾艳的面孔衬得苍白。他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毫无保留的,就这么陈述了自他成人以来的所有经历,随后他就闭上了嘴,等着陆尧的第一句话。   其实如果现在有人碰巧听到了这场对话,大概可以发现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   晏轻的语气。   他平铺直叙,将这件事情的脉络梳理的非常清晰,甚至于将他自己隔离了出去,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主观意识掺杂在其中,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辩解。   却又怀揣着一点仓皇跟警惕,仿佛陆尧接下来的话会是一场残忍的审判。   “嗯。”陆尧说:“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责怪、疑问、敏感,什么都没有。   晏轻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扯了扯陆尧的袖子。   “啊?怎么了?”陆尧正在低头发短信,这手机是娑罗的,他用起来不是很熟练,一抬头看见晏轻欲言又止的样子,了然的挑了挑眉,“怎么了?害怕了?那就回去吧,洗个澡休息一下,老实说我知道你年纪不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小……”   晏轻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陆尧捏住他的脸,问:“你跟壁虎是一伙儿的?绑架兔兔你掺和进去了?还是你受雇于人等着背后捅我刀子?”   没等到晏轻回答,他自己先笑了出来,神情坦荡,没有一点不自在,“既然都不是你担心什么?乖,把你的心放回这里——”他拍了拍晏轻的胸口,“惹了麻烦的人一般听不到我说这话,不犯事儿的人我也不给灌鸡汤。晏轻小同学,你真是独一份的一个。”   晏轻垂下眼睛,反手抓住陆尧的手腕,然后低头轻轻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移开看向陆尧的目光。   他模拟感情,以让人不敢置信的速度给自己伪造出了新的身份,从云南大山深处进入正常的人类社会,就好像是一滴墨水融入砚台一样自然,没有人觉得他有哪里不对,然而他很清楚,这张类人的皮囊下隐藏着什么。   他跟其他人终究不一样,本能,内在,身体的构造,都让他成为了一个‘异类’,而一开始苗疆人仇视的态度跟晏重若有似无的引导,更是让他笃定了这个想法。   只有陆尧不觉得他是。   这一刻他悬起来许久的心终于落地,脑海中浮现起来竟然是巫龄含蓄炫耀的样子,在心里哼了一声,说你看,我也可以毫无保留的把自己交给他。   所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要是陆尧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一定会倒退两步说我没有我不是——任谁见了这么多年的妖魔鬼怪,都不会把一条又乖又可爱的小蛇崽当成首要防备目标……   就好像是自家车库里放着颗缺导火索的核弹,那区区几把枪自然就算不上什么了。   陆尧手心汗津津的,被一片细腻触碰,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握着块温热的羊脂玉,又像是有人拿着柔软的绒球、慢悠悠的在心尖儿上挠了那么一下,少年眼睛湿润而漂亮,由上至下的看着他。他干咳一声,不知道怎么的就心虚了起来,随即有些强硬的把手抽了回来,攥成拳头插进了口袋中。   “至于你说的那个壁虎,问题也不大。”他点了根烟,带着冷意的笑了出来,“管她是个什么东西,一脚能踩死就不要转弯,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我要是有那个空还不如去维护世界和平呢。”   这时候他手机忽然接连叮咚了几声,像是一阵急促的警报,让人绷紧了神经。散出去的人已经将齐家大部分产业挨个排除了,现在剩下的地点只有两个,陆尧选了个近的,剩下的一个被王拉拉主动请缨要走了。   ——小姑娘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应该是很久都没有喝过新鲜热乎的血了。   陆尧扣上手机,喊了辆出租车,跟晏轻直奔郊区的一片别墅区。   晏轻还好,陆尧叼着根烟,一上车就问人家司机能不能抽烟的样子看上去着实不像是个好人,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了好多眼,开到别墅区的时候迟疑道:“小伙子,有时候你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其实是你自己站歪了,笑着面对生活,总有一天生活也会给你微笑……”   陆尧笑着把烟掐了,从兜里掏出钱包来,“您误会了,我做软装的,客户难缠要赶工期,今天先过来瞧瞧格局,回去好准备。”   司机松了一口气,把钱接过来了。   下车的时候晏轻还有些懵,小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陆尧说:“这一片刚建起来还没两三年,住进去的人少,走空门的好地方。”   别墅区在郊外,离着市区不算远,绿化做的好,改移栽的花草树木都有,眼下还没有繁茂起来,只有光秃秃的树干,跟暗红色的欧式别墅搭配在一起,有种空荡荡的冷清。   陆尧‘啧’了一声,跟晏轻勾肩搭背,说:“老爷子真不够意思,嘴里边一句实话都没有,这哪儿能叫‘略有资产’啊,穷公务员真是羡慕不来,平时出去接个私活都得心惊胆寒的。来吧小兄弟,哪一栋?”   晏轻指向了其中一栋。   单栋别墅都带着小院子,外边还有特精致的铁门,陆尧看了一会儿,一边按门铃一边掰铁门,等他把铁门豁出一个大口子的时候,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呀?”   陆尧站在双扇木门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开门,社区送温暖。”   里边没了声息,陆尧也知道人家不可能来给他开门,当即两脚踹了上去,然后劈手把门拆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去。   房子中没有开灯,刷大而华美的水晶吊灯悬空在房顶上,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陆尧眯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适应黑暗的环境,就看见一个软而滑腻的影子,刺溜一声顺着楼梯滑了上去,这要是普通人冷不丁的瞧见了,头皮都得吓得一麻,然而陆尧却兴奋了起来,只喊了一声‘晏轻跟上’,就迫不及待的追了上去。   那影子消失在了二楼的某个房间中。   陆尧一间一间的找,终于发现了一扇反锁着的门,他非常有礼貌的敲了敲门,然后一拳捣烂门把手,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落地窗是敞开的,奶白的窗帘被微微吹了起来,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站在那里,放肆的打量着他,目光从下到上,先是挽起袖口下的结实小臂,再到领口处露出来的精致锁骨,最后扫过他高挺的鼻梁跟柔软的嘴唇,毫不掩饰的咽了一口垂涎的口水。   目光犹如实质,简直就是性骚扰者的标准教科书——看得陆尧心口火气都窜起来了。   她幽幽吐出一口气,问:“一晚上多少钱?”   “……”陆尧气笑了,他在秦淮这边的名声太大,敢来骚扰他的人屈指可数,这么赤裸裸的要求还是第一次见。“你猜一下?”他笑着说,“猜对了给你留个全尸。”   女人娇柔的笑了两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好像笃定了陆尧不会动手——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死在陆尧手底下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身娇体弱的人类,轻松秒掉不在话下;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的实力也的确是差距悬殊,战斗同样能在一瞬间就结束……   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腕,正准备动手,却忽然听见女人问:“你认识‘蛇’么?”   “晏轻?”陆尧说,“哦,对了,还有这一茬。你是壁虎么?”   壁虎惋惜道:“那真是太糟糕了,我本来很喜欢你,但是很抱歉,现在我只能——!”   她话音未落,陆尧身形暴涨,瞬间就出现了她的面前,短短几秒间壁虎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随即感觉胸口猛地塌陷,一口乌黑的血直接喷了出来!陆尧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女人的身体深深凹陷进了龟裂的墙体中,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被这巨大的震荡波及,轰然落地,碎成了满地的碴子。   “可怜的土拨鼠,希望上帝能原谅你,”陆尧笑了笑:“翻译腔说的不错。”   他手指微微用力,半点情面都没留,壁虎被他扼住咽喉,声音沙哑,惶恐道:“等、等一下!”   “遗言?不让你留。”   壁虎疯了一样的挣扎,眼角带上了一点泪水,尖锐道:“别杀我!我怀孕了!”   陆尧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动作一顿,与此同时壁虎手指痉挛了一下,那张美艳的脸上忽然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陆尧警觉的闪了一步,耳边‘嗡’的擦过一只手,身后竟然还有人!   陆尧皱紧了眉头,猝不及防下脸上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他抬手擦了擦,定睛向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看去,然而又有异变,壁虎身子柔软无骨,刹那间扭住了他的胳膊,‘砰’的一声将他按在了墙壁上!   “……壁虎有两只?”   陆尧难受的喘息了一声。   ——刚才忽然出现的,是个身体僵硬的男人。   女人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勾起一个浪荡的笑容,她指甲长而尖锐,像是一把上好的利器,从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男人的脸上划过,“介绍一下,”她说,“这是我的尾巴。”   陆尧:“……你跟你的尾巴有一腿?孩子是他的?”   可能是他的态度太过坦荡,丝毫没有被擒住的惶恐,这种紧张的时刻壁虎居然笑了出来,“你居然信了。”   她笑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甚至可以说的是癫狂——随后她收住笑容,伸出细长的舌头,在鲜红的嘴唇上转了一圈,然后从陆尧的锁骨舔到眼角,留下一道隐秘的水渍,说:“你真的信了么?我骗你的,怀孕这种事情从生理构造上来说只能交给雌性吧?其实我是个男人……”   它说这话的时候两团肉就挤压在陆尧的后背上,又软又香,陆尧面无表情,心想这种事情鬼才想得到啊!而且你的生理构造很明显超纲了可以么!   “哦,对了。”壁虎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自负的人?”   “——我的尾巴不止一条,虽然你看起来也很美味,但是我对尽快吃掉‘蛇’,更有兴趣啊……” 第30章 诱惑   陆尧顿了顿。   他想起来的不是晏轻,而是不久之前在通道里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狭窄而昏暗的巷子,让人作呕的味道,黑衣人趴在他的肩膀上,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陆尧组长,你太自负了。”   这一句话中饱含的嘲讽跟揶揄是非常相似的,然而陆尧却很清楚,壁虎不是那个黑衣人——他习惯近身肉搏,这两个人打起来的手感很明显不一样。   天生强大的身体让他所向披靡,甚至连个旗鼓相当的敌手都没有,换句话说陆尧并不否认这个事实,但是话出口则三分忌,不好听的入了耳朵,难免就会让人不开心。   壁虎发出了愉悦的喘息声,它的舌头细而长,近乎于逗弄的舔着陆尧的脸,像是在品尝什么难得一见的大餐。陆尧低着头瞥了它一眼,问:“好吃么?”   “上乘——啊其实我荤素不忌的,但是你真的是我遇见过的……”壁虎趴在他的后背上,他们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陆尧小心翼翼的躲开了想要往他衣领下滑的舌头。   “可以让一下么?”陆尧问:“你不是我的理想型。”   “嗯?”壁虎失声笑了出来,“这件事情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你手上了吧。”   陆尧的手臂被反扭在身后,两腿间卡着壁虎光裸的大腿,乍一看其实是一副非常香艳的场景,但是在两人身体紧贴的地方,渐渐弥漫出了难以掩盖的血腥味,无数尖锐而柔软小触手穿透了陆尧身上的衣服,以极为悠闲的姿态渗入了他的皮肤下,勾血带肉,急迫的搅动着。而陆尧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了自己的后背上,那种软得像是棉花糖一样的感觉不似作假——壁虎的胸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以为你跟蛇的关系很不错。”壁虎慢悠悠的说,“喏,不过看样子你倒是不傻。蛇那种东西狡猾冷血,养不熟的,逗弄两下还可以,千万不能当真,说起来我倒是挺羡慕蛇的那张脸,要是给了我的话,以后钓男人也会方便很多吧?”   “……这个是实话没错,但是我们晏轻不是那种人。”陆尧谦虚道。   壁虎说:“哦?”   它这一个字真是百转千回,里边藏了无数的潜在意思,然而陆尧什么都没听出来,只是有些不舒服的活动了一下肩膀,说:“好了,就到这里吧。”   “刚才的交手把实力差距暴露的很明显,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壁虎用下巴蹭了蹭他光滑紧绷的脖颈,说:“但是我的能力并没有体现在强横的实力上。蝎子的毒性无人可解,蛇可以狡猾的欺骗过所有人,而我的再生能力跟‘诱惑’,也是难得一见的。”   陆尧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什么?”   壁虎说:“蛇就在下面,你这么悠闲,大概是相当肯定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吧?”它张开嘴,嫣红的嘴唇落在了青年细碎的黑发上,“你猜……他梦见了什么?”   它说完这句话,猛地后退一步,那些短小而密集的触手迅速缩回了身体中,随后它一脚踩在‘尾巴’的肩膀上,从楼上一跃而下。   壁虎的速度并不快,陆尧却没有追过去。   奢华的房间中一片狼藉,地上都是碎玻璃碴子,被长而柔软的地毯掩盖,在清亮的月光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晏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站在门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第31章 你们听说了么   壁虎说的话的确很对。   少年身上还是那套廉价的批发卫衣,黑而柔亮的头发在月光下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五官精致仿佛雕刻,湿润的嘴唇半张着,带着一点无辜的柔软,黑色布料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有些形销骨立,露出单薄的锁骨,从下巴到眼角,线条极其流畅漂亮。   陆尧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喊了一声:“晏轻。”   晏轻抬起了头。   他正视陆尧的次数并不多,这少年似乎永远都是垂着眼睛的,态度疏离却谦卑,人说什么都认真听,然而骨子里又有掩盖不住的倔强,现在他鸦羽一样的睫毛微微颤抖,眼中湿漉漉的,就这么把目光落在了陆尧身上。   陆尧被他看得心口咯噔一跳,还没有回过神来,晏轻已经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陆尧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后退几步、匆忙间后背又抵在了墙上,还有些茫然:“祖宗,这是怎么了?”   紧接着他又‘哎呦’一声,感觉有只手顺着他衣服的缝隙、从他后腰中伸了进去,冰凉冰凉的,这本该是个旖旎的动作,但是陆尧不解风情的笑了出来,顺手撸了一把自己怀中少年的脑袋,说:“把手拿出来,挠到我痒痒肉了——”   晏轻的动作非常急切,甚至略显粗暴,他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陆尧衣领上的味道,伸出舌头从他光滑紧绷的锁骨上扫过,想要把刚刚壁虎留下的味道覆盖。   这时候他骨子中的兽性就显露了大半,他本能的想要侵略、占有,尖锐的牙齿裸露在外,被眼前的这具身躯吸引,只是他个子刚到陆尧的下巴,这一系列极具侵略性的动作更像是投怀送抱。   陆尧大概明白壁虎说的‘诱惑’是什么东西了。   实力上的压制给了他足够的自信,在晏轻不断揉捏他后腰那一小块肌肤、甚至已经整个人都卡进他两腿中间的情况下,他还能半靠在墙上、像是逗弄小孩儿一样的笑了出来。   “哎,”陆尧笑道:“小祖宗,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觉得晏轻现在已经认不出人来了,他也不怎么介意,知慕少艾的年纪,会做几个羞耻的梦不足为奇,但是他并不准备让晏轻继续下去,毕竟做梦的时候爽归爽了,醒来之后面面相觑,尴尬。   晏轻的意识的确不是很清楚,他贪婪的啃咬着陆尧的脖颈,好像要叼下一块肉来,陆尧似笑非笑的往下摸了一把,轻易的就感受到了少年蓬勃的欲望,他急于发泄,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抬头讨好的舔了一下陆尧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润又无助,带着一点微弱的茫然,好像是只可怜的、皮毛都黏在身上的小狗崽,只会含着主人的手指呜咽。   脆弱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陆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扣住晏轻的手想要把他弄下去,这个动作激怒了晏轻,他踮起脚尖咬在了陆尧的嘴唇上——真是咬,不怎么含蓄的咬。   青年身高腿长,衣衫凌乱,后腰露出来的肌肤带着一点汗珠,干净又yin靡,晏轻试图扣住他的两只手腕,让他不能挣扎、不能反抗,却因为陆尧始终漫不经心的笑容逐渐焦躁了起来,   “行了。”陆尧说:“祖宗,过分了嘿——”   “陆尧。”晏轻靠在陆尧身上,抓着他的一只手臂,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扣在一起,把陆尧的袖子捏起了一堆褶,发出了一声近乎于哭喘的呻吟,脸上的表情近乎于仓皇,问:“你也是……我的梦么?”   “你自己摸一下,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能是假的么?”陆尧说:“你再闹腾我就把你扔在这里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最棒不过的灵丹妙药,晏轻身体一僵,安静了下来,却依然低着头,偷偷摸摸的亲吻陆尧的衣领,又轻微又谨慎,像是只偷松果的小松鼠,好像这样陆尧就发现不了一样。   陆尧皱了一下眉,扣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少年脸色苍白,侧脸汗津津的,眼睛形状极其漂亮,然而瞳孔却涣散,是副尚在梦中的样子。   半晌后陆尧叹了一口气,弯腰将他扛在了肩膀上,这时候他手机响了,陆尧不慌不乱,一边偏头躲开晏轻不住的亲吻——也难为这个姿势他还能亲下去——一边扯着嗓子跟王拉拉打电话:“怎么样了?找到兔兔了么?”   “小家伙被喂了点安眠药,我妥了几个人送回去了。”王拉拉干咳一声,“您那边是怎么了?”   陆尧说:“没事儿没事儿……操!别乱摸!……我先扣了,回去再说!”他急匆匆的扣了电话,将手机往口袋中一塞,反手拧了一把晏轻的脸。   这小家伙一开始还是毛毛细雨、轻柔的吻在他的头发上,刚才身子一滑,直接亲到了他的侧脸上,湿润的感觉让陆尧情不自禁的偏了偏头,心想要不是后背还有个东西硌着,被这么一个赏心悦目的小孩儿亲两口也不算吃亏。   这一句话隔着手机传到了王拉拉耳朵里。   小姑娘穿着她最喜欢的红格子裙,半蹲在一所高层公寓顶层的空调外机上,心情复杂的吹了一会儿凉风,忽然兴奋的抱住手机,打开了一个叫‘共建和谐新社会’的微信群,扯着嗓子发语音:“卧槽你们晓得么!陆大爷出去约!炮!了!”   这简直就是惊天大新闻,就像是油星子点了火,这个除了陆尧全小区的人都在里边的微信群瞬间炸了锅,刷屏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   “泻泻火,快让陆大爷泻泻火!”   “真假?天下下红雨了?下了么?有人探出头去看看么?!今晚吃个人庆祝一下吧!”   “明天老金两口子摆摊的时候煮点红鸡蛋,陆小哥今年才二十来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喽,我二十岁的时候还有四条腿呢——”   陆尧千辛万苦的背着晏轻出了门,这个点了,地方又偏,出租车根本打不到,他摸出手机叫了辆车,坐上去之后跟司机面面相觑——真他妈赶巧了,他们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司机,灌了好几口鸡汤呢。   晏轻还靠在陆尧怀里,蜻蜓点水、一下不停的亲着陆尧的侧脸,陆尧吧唧一声把他按了下去,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哈哈笑了两声:“……缘分啊。”   陆尧:“……哈哈。”   气氛尴得要命。   那司机眼神儿狐疑,不断地往后瞅,迟迟不愿意发动车子,这次陆尧学乖了,正人君子似的坐在那里,好死歹活把晏轻按住了,少年搂着他的腰,向往他衣服里拱,司机干咳一声,发动车子,全当没看见,若无其事的聊天:“……软装这一行近几年行情怎么样?”   “还行,还行。”陆尧说:“这一片样板间的门安的不太好。”   司机面无表情,说:“那是硬装。”   陆尧:“……”   车子停下来之后陆尧抱着晏轻下了车,司机点了根烟,探出头来问:“兄弟,你给个准话吧,这人真不是你拐来的?”   陆尧被亲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所幸现在晏轻没了刚才的攻击性,不然他真是有嘴都说不清,讪笑着说:“您瞧瞧这能是么,拐来的之前还跟我一起?”   司机忧郁的抽了一口烟,“兄弟,别觉得我多管闲事,主要是这个世道,哪儿都不安全,能帮一把是一把,我闺女之前上小学,给她找的重点学校,结果没两年还是闹出事儿来了,我老婆吵着要搬家找学区房,家里乌烟瘴气的。不过我倒是不求孩子再上个重点,也不要她有什么出息,毕竟现在这个物价,没几年就得蹭蹭往上涨,咱老百姓凑乎个什么玩意儿?我就想给她找个安全点的住处……”   他看了看陆尧身后的小区,问:“这地儿房价多少啊?环境挺不错。”   “……”陆尧说:“都是二手房了,市政府规划着建起来的城镇化推进工程,原来是个村头来着,环境也就这样。你要是想买我去找人给你问问?不过手上有空闲房的不多,房东个个难缠,一分钱都要掰开花的那种,典型的越有钱越抠。”   “那还是算了。”司机失望的‘哦’了一声,开车走了。   陆尧松了一口气,晏轻这会儿反倒是安静了,他想了想,把人横抱起来了,小孩儿身体弱,扛久了别硌得他肚子难受。   兔兔应该已经到家了,小区中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娑罗双树底下还亮着光,有人坐在那里玩手机。陆尧经过的时候停了一步,娑罗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小半张素白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大半夜的跟个冤魂似的。   “你有几块手机?”陆尧问。   他这两天火气大,捏碎了好几块,刚才出门出得急,就把娑罗的手机拿走了。娑罗说:“这块是楚子羿的。”   “行,”陆尧说:“上次他工钱还没给我算,先拿手机抵了吧。”   娑罗点点头,视线从晏轻身上一扫而过,冷静道:“兔兔是找回来了,但是王拉拉说没见到齐老头的人。”   “好账算不折。”陆尧说:“给他记清楚了,等我这边忙完。”   “怎么?”   陆尧冷淡道:“别的不说,就小任救的那一条命,我得让他吐出来。”   娑罗应了一声,对着陆尧的背影咔嚓拍了一张,转眼发到了微信群里,附字‘有图有真相’,随后引起了新一阵的八卦热潮——这个微信群他们组建已久,除了陆尧所有人都在里面,原来是用来出谋划策商量怎么让快递外卖逃过陆尧的眼睛溜进来的,建群初叫‘打倒肉山大魔王’,前不久有人说陆尧可能发现了他们这个群,为了掩人耳目才改成了‘共建和谐社会’。   陆尧站在房门口,摸了半天口袋才把钥匙掏出来,一手抱着人一手开门,不怎么费劲儿,动作放得很轻,先是腾出一只手来按开了玄关的小灯,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巫龄应该已经睡下了。他平时风餐露宿,难得能睡个好觉。   然后陆尧就一脚踩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   陆尧:“……”   防盗门外边的脚垫被到了木门里边,上边蜷缩着个头不矮的青年,一头小卷毛,皮肤白的过分,在玄关柔和的灯光下把自己缩成了个球,看样子之前睡得正香,挨了一脚后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回来啦……”他半睁着眼睛,笑着蹭了蹭陆尧的裤子。   陆尧一脚踹在了他小腿上,说:“跟谁学的毛病!”   脚垫是他三十块网购的,定期刷,不算脏,但是也不干净——陆尧虎着脸又踹了他一脚,这次巫龄是真清醒了,伸手搂住陆尧的腰,在昏黄的灯光下打了个小哈欠,委委屈屈的说:“我一直在等你,你不回来我没法儿睡……”   他一低头看见了陆尧怀中的晏轻,顿时幽怨的看向了陆尧,脸上分明是一副‘你居然背着我出去偷人’的表情。陆尧把钥匙放在他手中,说:“拿好。”   巫龄乖乖拿好,然后把头往陆尧手底下一拱,说:“打吧。”   陆尧:“……”   被猜透了下一步,陆尧恼羞成怒,一脚给他踹在了腿弯上。巫龄也不生气,笑眯眯的跟在他身后,说:“我给你留了一碗饭,还有两个荷包蛋,一个人吃刚刚好。”   他加重了‘一个人’这仨字,然后怂恿道:“我帮你把他扔了吧——”   或许是因为巫龄的敌意太明显,原来已经安静下去的晏轻竟然又动了动,陆尧一阵头大,将晏轻搁在了沙发上,然后随手把又是尘土又是汗渍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紧绷的上半身,透着年轻人独有的干练,说:“去帮晏轻洗漱一下,我先吃几口饭。”   这么一趟下来,他是真饿了,把厨房门一关,外边天翻地覆也碍不着他。巫龄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尧离开,然后眼神复杂的低下头,像是触碰什么脏东西一样、极慢极轻的戳了一下晏轻的脸。   少年唇红齿白,白皙的脸上被指尖戳进去了一个小窝,看起来非常的无害。   巫龄:“……”   巫龄:“…………可怕。”   他终于在‘给混蛋刷毛’跟‘被陆尧揍’之间做出了郑重的选择——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陆尧更可怕的人了——其实也不难,在水里冲一冲就差不多。他曾经在山涧中捕杀过猎物,兔子野鸡一类的小东西,干掉之后提着后腿,在溪流中冲刷几下就可以吃了。   巫龄想了一下,有点犯难,野兽还好说,人呢?洗人的第一步是干什么?半晌后他一拍脑袋,想明白了,正常人类是娇贵,可是晏轻他不是人啊!不是人就好对付了,先一刀捅死再说……   巫龄抄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刀面寒光一闪,映出了他杀机毕露的脸——杀意都懒得遮掩一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晏轻忽然睁开了眼睛。   陆尧把厨房的开拉门一关,从碗柜的角落中抽出来了一把马扎,巫龄还算是有良心,给他留了一碗面,热气腾腾的,两颗蛋煎的外焦里嫩,卖相居然很是不错。他几口吃完,碗筷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听见客厅中陡然一声巨响,随后就是‘哐哐’玻璃制品落地的碎裂声,陆尧怒从心头起,正准备出去,厨房的门就被刷拉一声拉开了。   巫龄冲进来,直接跳到了他身上,陆尧没防备,被他撞得后退了两步,后腰哐当一声抵在了碗柜上,疼得他眼角一抽,怒道:“大半夜的干什么?”   “他又想杀我!”巫龄两条腿盘在他的腰上,哆哆嗦嗦的好不害怕,“这次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陆尧:“……”   陆尧狐疑的看着他,心说你真的没有在骗我么,晏轻刚才不还是要亲亲要抱抱的乖小孩?怎么到了你手里就变成杀人犯预备役了?   ——晏轻那个力气换谁都不会觉得他是在‘要亲亲要抱抱’,这种手段这种力道,很明显已经是典型的霸王硬上弓了,然而陆尧暴力镇压后完全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对他来说不管是开玩笑还是来真的,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震慑。   他拍拍巫龄的后背,说:“你先下来。”   巫龄抱紧了不肯松手。   陆尧实在是怕了他们两个,阴沉着一张脸,就这么半抱着巫龄走了出去,快步进了堆满尸体的客房,直接伸手掐住了巫龄手臂上的麻筋儿,然后轻轻松松一抖,把他扔在了床垫上,再飞快跑出去,咔嚓一声反锁上了门。   巫龄疯狂挠门,陆尧不耐烦道:“敲一下饿你一顿饭!”   客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晏轻果然醒了,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已经清醒过来了。客厅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陆尧试探着问道:“晏轻?”   “我在。”   陆尧松了一口气,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说:“清醒了就好,过来吃点东西么——”后半句话死在了他的嘴里,冰箱中空空如也,再看看下午还有大半箱的泡面,也只剩下了包装袋。   陆尧恨不能冲进客房再给巫龄几脚,怪不得他说只给他留了饭,居然还敢邀功请赏!   所幸晏轻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那要去洗澡么?”   晏轻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随后犹豫着点了点头。陆尧去把浴巾给他备好了,又找了件旧卫衣,随手搁在了茶几上,说:“那你去洗吧,有事儿喊我。”   晏轻又应了一声。   陆尧转身回房,然而火光电石间他忽然一个激灵,扭头问道:“你能站起来么?”   晏轻没说话。   陆尧叹了口气,蹲在他面前,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腿:“刚才的事儿都记着吧?”   晏轻从耳根红到脸颊。少年面如冠玉,浮起来的一层薄红色极为好看,像是块上好的玉石上沁了血丝儿。陆尧心头一动,摸摸他的脑袋,说:“别放在心上,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   晏轻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想要反驳什么,最终却一言未发,还是局促的坐在那里。陆尧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在少年略显惊慌的眼神儿中走进了浴室,然后把他放在了浴缸中。“反正衣服也脏了,一起洗了吧。”陆尧把莲蓬头拉下来,说:“坐好。”   ——他给人洗头真是习惯了,轻车熟路的。   没一会儿陆尧就把头发给他冲洗干净了,少年头发黑亮而柔软,沾了水之后软趴趴的贴在削瘦的肩头,又偏长,顺着肩胛骨落了下去,一缕一缕的,衬得奶白的后背水珠光滑圆润,陆尧看了一会儿,不太自在的移开了目光,问道:“你刚才梦见了什么?怎么就……”   他收了声。   浴室中雾气淋漓,少年垂下眼睛,水流汇聚在头发上,又顺着流过他的前胸后背,半晌后他说:“我梦见你了。”   陆尧哑然失笑,没当真。   浴缸中水温刚好合适,晏轻一动就荡起水波,缓慢的向外扩散,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上很快就缀上了小珠子。   他没撒谎。   或许是因为同源接触,勾起了记忆深处潜藏着某些东西,他真的梦到了陆尧,并在很多年后的今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曾经见过陆尧。   梅里雪山逶迤北来,绵延十三峰,山脊像是一条庞然而森冷的龙尸,凹凸不平且尖锐,数万年来未曾融化的寒石,从空洞的断缝吹拂而来的风雪,都让雪山深处成为了常人难以踏足的地方。   五毒是云姜手底下最‘珍贵’的造物。他们诞生在雪山中,拥有远超常人的智慧跟能力,在世人眼中,是怪物,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然而云姜活着的时候,他们只是潜藏在血泥中的、肮脏的蛊虫。   那时候晏轻还不是晏轻。   他懵懂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云姜。那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长发束起,冷清秀丽的面孔比梅里雪山最冷硬的冰雪还要寒冷。他两只手插在口袋中,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对身边的人说:“这只可以。”   就是这么一句懒散的、随意的话,将他放逐到了无尽的血海中。地面由血肉层层铺垫,墙壁也由血肉层层垒叠,每一步落下都能从冻僵的冻土层上踩出滚烫的鲜血,耳边随时都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像是漫无边际的地狱,无数手臂疯狂挥舞,想要从这里逃离——他生来就在这里,很快就拥有了超出其他蛊虫的残忍跟力量。   然而他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撕咬就撕咬了,被撕咬也就被撕咬了,他麻木的吞噬、进化,对身边的一切毫无感知。   直到有一天,云姜再次来到了这里。   他信步闲庭,像是在花园中散步,手中还牵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那少年毫无生气,半张脸上都被层层白绷带包裹,露出来的肌肤只有微不可见的一小片。   那少年站在云姜身边,男人低头对他笑,他却始终是冰冷的一张脸。云姜顺手从蛊场中捞出了一条蛊虫,近乎于殷切的放在了他面前,说:“给它一滴血吧。”   “——你看,你至少还能从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云姜说,“而它从出生到死亡,一无所有。”   那少年犹豫半晌,终于伸出了手,然后从腰间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手腕上割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瞬间血液几乎难以抑制的流淌了出来,云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然而那少年却忽然收回了手。   “我反悔了。”他说。   后边的事情就非常模糊了。晏轻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云姜手中的那只蛊虫,只是在那短暂的一刻,少年的眼睛忽然跟陆尧重合在了一起,随后光怪陆离,满天飞舞的零散碎片重叠交至,最终汇聚成了他所认识的那个、生动而鲜活的陆尧。   而壁虎站在他身后,吃吃的笑了出来:“你看,这只是你的一场梦而已,你只是只蛊虫,从生到死都握在云姜的手中——”它尖锐的指甲从晏轻的眼皮上一扫而过,凄然道:“我们都是。”   晏轻猛地张开了眼睛。   陆尧不明就里,问:“怎么了?水温高了?”   他伸手搭在了晏轻的背上,细腻光滑的一片,温度却不同寻常的高,陆尧愣了一下,很快发现晏轻的呼吸也异常灼热。少年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他手所覆盖的一小片冰凉,半眯着眼睛回过了头,透着水光斜睨陆尧,眼角微红,无助的张了张嘴。   陆尧下意识的往水下看去,少年有些瑟缩的动了一下。   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陆尧耸了耸肩,说:“喏,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晏轻咬住了嘴唇,他羞窘的快要把自己埋进水中了,修长结实的腿死死的并拢在一起,半侧着头看向陆尧,眼中的渴望不言而喻。   陆尧:“……不不不,这个不行。”   他站了起来,倒退两步,尴尬道:“你自己解决一下吧,我先出去。”   “我不会。”晏轻声音沙哑的可怕,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像是做了什么要命的决定,下一刻伴随着哗啦的水声,他直接站了起来,陆尧猝不及防,把少年削瘦而结实的身体看了个遍,随后他死死的捂住眼睛,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想要溜出去,然而他还没有走两步,就感觉有股灼热的鼻息扫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晏轻两只手都在抖,他单手抓住了陆尧的胳膊,将自己身无寸缕的放在了他的面前,仅仅是这样他的后背就已经是一阵酥麻,难以抑制的兴奋瞬间就席卷了他的全身,本能让他焦躁,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甚至连陆尧的手都不敢碰,如今被他掌握在手中的,只有青年身上清爽的味道。   陆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两个人就这么僵在了这里,最终还是陆尧坚持不住,睁开了一只眼睛,随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晏轻站在他面前,连身体的颤抖都没有办法控制,眼角嫣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他妥协道:“就这一次。” 第32章 蛇的交配时间   这事儿对陆尧来说其实没什么。   他这人心大,说残暴也不为过,但是又怀揣着那么一点奇怪的柔软,娑罗看着他从十五六岁长到现在,虽然嘴上尊敬的喊着‘陆小先生’,却并不真正的畏惧他。   他手覆盖上去的那一刻,晏轻咬住了牙,这对于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来说,的确是过于刺激了,难以抑制的呻吟还是从牙缝中漏出来了一点。   陆尧低头看着少年的发旋,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无奈道:“别叫。”   晏轻以一个非常温顺的姿势靠在他怀中,睁着眼睛从下至上看他。陆尧试探着放开了手,少年嘴唇微微张开,嫣红的舌尖露出来了一点,搭在雪白的牙齿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要比陆尧想象的更强势,这么一副暧昧的场景被他演绎的多了几分肃杀,他似乎很无助,急切的咬着陆尧的肩头,却只肯在那么一小点地方徘徊,但是即使是隔着湿漉漉的衣服,也像是在跟不共戴天的仇人撕咬——   陆尧原来以为很快就能结束,没想到晏轻……时间还不算是短,等到少年闷哼一声之后,陆尧神色复杂的把手冲洗干净了,转头看见晏轻面无表情的脸,心想这个样子,究竟有没有爽到?   晏轻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的少年,沉默着不说话。陆尧干咳一声,说:“洗完了么?我把你抱出去?”   晏轻点了点头,两只手绕过陆尧的脖子,把头搁在了他的颈窝里。   陆尧原来是想把他送回楼上的,但是现在已经快要入秋,深夜里的风凉嗖嗖的,晏轻头发又是湿的,出去走一圈太容易感冒了。最后在浴室门口踟蹰了一下,送晏轻上了他的床。他做事儿周全,先在床上铺了一层厚毛巾,帮他把头发吹干,再掖好小薄被子,最后关灯。   客厅中微弱的光芒也彻底不见。   陆尧室装饰的很简单,床单是老式的灰黑色,床头旁边有个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靠近窗户的地板上搁着一小块地毯,毛绒绒的。晏轻睁着眼睛,瞳孔收缩成了一条密集的线。   陆尧临走前忘了关窗,新鲜空气不断的涌进来,刚才浴室中黏腻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却带来了更加晦涩的情绪。   他张开嘴,在陆尧的被子上蹭了两下,有些贪恋的将脸贴了上去。   这是陆尧的床。   这个认知刺激着他的神经,连嘴里都多了甘甜的余味,仅仅是这么一种味道,就让他再度绷紧了身体,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陆尧略带薄茧的指腹跟结实紧绷的肌肉,黑色搭在他的侧脸上,像是甘美而又奇妙的余韵,死死地盘踞在他的大脑中。   他极轻的喘息了一声。   陆尧光着脚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他还是有点纠结,晏轻的年纪摆在那里,这十有八九是第一次,他平时揍人习惯了,下手的时候总是没个轻重,该不会把人捏疼了吧?问他他又不说,那就只能自己查。   一开始是搜索青少年生理期健康,没几分钟反应过来了,晏轻又不是人,于是转头查了蛇的交配时间。   “蛇交配时间的长短差距很大,短则几分钟,长则……”陆尧往下翻了翻,“长则十几小时。”   陆尧:“……!!!”   所以还是把人捏疼了吧……   陆尧心塞的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他生物钟一直都很正常,第二天早上五点多蹑手蹑脚的去洗漱完,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了晏轻,少年在客厅中穿衣服,两个人对视一眼,陆尧问:“怎么起这么早?”   晏轻抿着嘴,说:“要上课。”   陆尧:“……”   更愧疚了。   巫龄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陆尧就先跟晏轻去吃了早饭,这次小孩儿坚定的要了甜豆腐脑,快而小声的喝完了。陆尧跟娑罗聊了一会儿,这时候天才蒙蒙亮,今天又阴天,王拉拉居然也冒了出来。   小姑娘揉揉着眼睛,耷拉着脸坐在娑罗旁边,陆尧问:“怎么还蔫儿着?昨天没喝到?”   “没有。”王拉拉瘪着嘴,说:“溜得贼快,我一个人都没抓着。”   陆尧笑问:“那要不今天再跟我走一趟?保证你——”   这时候铁门那儿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小陆!有人找你!”   陆尧站起来应了一声,正准备过去,娑罗忽然道:“是姓齐的。”她脚边伏着一根微微抖动的细树根,缱绻的蹭着她的脚踝,娑罗笑了笑,问:“见还是不见?”   “哦。”陆尧也不急了,面上带着讥诮,慢悠悠的坐了下来,说:“见什么见,让他在那里歇着吧。”   晏轻放下碗筷,说:“早自习七点开始,我先走了。”   陆尧揣着一点心虚,‘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所幸少年也不在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陆尧松过了一口气,一扭头看见娑罗托着下巴看他,张口就来:“你害羞个什么劲儿?”   王拉拉:“噗——”   陆尧问:“什么?”   娑罗却不肯多说了,笑着给王拉拉梳理了一下头发,岔开了话题:“楚子羿说了,兔兔上课的事儿他能给想想办法,但是先得让她控制一下力道,不然出去没法解释。”   “我水电费还没收全。”陆尧说:“到时候挨家挨户上门走走,看看谁有办法。”   他们两个一聊就是大半天,王拉拉躺在娑罗腿上眯着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娑罗一年到头都在树底下坐着的,看着小孩儿闹腾,也觉得自己多了几分生气,因为对这一群皮孩子宠得很,王拉拉外貌天生占着优势,正午的时候娑罗拉着本体往下走了走,做了一道蓊郁的树枝帘子,刚巧把本就不强烈的阳光遮住。   半下午的时候陆尧伸了个懒腰,说:“行了,我出去看看。”   铁门外边停着三辆车,齐老爷子坐在路边,正在跟人聊天。老爷子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手里边拄着龙头拐杖,乌漆嘛黑的木头材质,顶端镶嵌了一块荔枝大的翡翠,头发虽然花白,却极威严,皱着眉听人说话,看样子十分意动。   他旁边坐着余三七,老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来的,背后还背着他的招牌,抓着罗盘说的唾沫四溅。陆尧冷笑一声,这两人看起来相见恨晚,聊得入神,没察觉到他已经过来了。   陆尧就靠在铁门上,不到三分钟就看见齐老头心服口服的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小伙子一脸恭敬,递上了一张支票跟一支黑色钢笔,人也不嫌弃,坐在马路牙子上想要开价,结果余三七掏出手机,说:“别开支票了,直接转账吧,微信支付宝都可以——最好是支付宝,微信要收手续费的。”   “成,成!”齐老爷子说:“您怎么方便怎么来。”   余三七眼睛转了转,说:“老哥哥,今天咱俩算是把话说开了,以后做个朋友也成,我就在华沙街口那边摆摊子,你要是遇上了事儿,尽管来找我。”他往齐老爷子的拐杖上瞥了一两眼,叹气道:“我是真把你当知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多那么一句嘴——你这拐杖……”   齐老爷子悚然一惊:“拐杖有问题?”   余三七沉重的点了点头,齐老爷子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拐杖往余三七手里一塞:“全当给老弟做个见面礼!”   余三七把拐杖往胳肢窝里一夹,眼睛又盯上了齐老爷子手里的钢笔……   陆尧实在是没脸看了,走过去,伸手扯住了老骗子的胡子,把他往后拽了拽。老骗子一开始没看见是他,不满道:“干什么啊……”   陆尧用下巴指指铁门,老骗子一句话都不敢说,灰溜溜的进去了。   “聊得挺开心啊。”陆尧说。   齐老爷子咳嗽了一声,身后立刻有人将他扶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震一下拐杖,没想到挥了个空,最后尴尬的喊了一声:“陆小先生。”   陆尧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拾人牙慧,自己在家里乐几天也就得了,非得赶着上来找不自在?”他伸手,隔空点点齐老爷子的鼻子,那几个保镖立刻神色不善的盯了过来。   “我身体就不用陆小先生担心了。”齐老爷子冷冷一笑,神色竟然颇为自得。陆尧也知道为什么,小任那一根头发咽下去,这老头的身体肯定好了不少,估摸着自己还能活上不少年,再加上手中有权有势,难免就得意了起来。   陆尧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从齐老头的肩膀上扫过,放下来的时候指缝间夹了一根头发,齐老头的脸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然而他却浑然不觉,慈祥道:“小伙子,你年纪也不大,窝在这个小地方不觉得憋屈么?”   陆尧懒洋洋道:“有话说话。” 第33章 锃光瓦亮的   齐老爷子梗了一下,“小伙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陆尧笑了,他在邺城这么多年,听到的威胁还不少,大多都是‘久仰大名已久,今日必留您全尸’这一类半白半文的话,里边也是三分轻蔑七分畏惧,这么直白的还真没见过——他懒得搭理。   “壁虎是你雇的?”陆尧问:“兔兔是你绑架的?”   “壁虎?”齐老爷子说:“守宫?”   这一话乍听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陆尧绕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了。   ——守宫是壁虎的别名。   五毒入世,大都化了人名,蛇是他家乖崽晏轻,蝎子是只剩下了脑袋的晏重,壁虎大概是用了‘守宫’这个别称,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没跑了。陆尧满意的‘唉’了一声,原来只是怀疑,现在可算是理清楚了,齐老爷子既然知道壁虎的名字,那肯定是跟他狼狈为奸搅和在一起了,他动起手来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扫面子,齐老爷子的脸面挂不住了,直言道:“之前的事情我不跟你们计较,但是那把刀是我从高价买回来的,你们吃不下,还给我,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陆尧动作一停,问:“刀?什么刀?”   齐老爷子冷笑道:“装傻充愣?”   陆尧皱了一下眉,忽然就想起了最近邺城寻回播放的新闻——市博物馆失踪了一把古刀,据说现在还下落不明。他迟疑道:“市博物馆的那一把?”   齐老爷子哼了一声。   陆尧沉默了一下,说:“怎么会在你手里?这是违法的吧?”   “现在是在你们手里。”齐老爷子毫不客气道:“要么还回来,我自然有地方放,要么我就报警——你们这个小区不大吧?用不了多久就能搜出来,到时候你有嘴都说不清。”   陆尧简直要被气笑了,快步走进铁门中,喊了一声:“王拉拉!”   齐老爷子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几乎笃定了那把失踪的刀跟这群人有关系。   他手握权势一辈子,虽然面上和善,骨子也难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本来是顺风顺水,结果老年却患了不治之症,查出来后整个人都伤感了几分,愿意屈尊降贵的跟下等人多说几句话,也好积积阴德,还特地上山拜佛问道,知道自己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之后就放了心。   本来什么准备都做好了,觉得死也就死了吧,身边却出了意外。   齐家是靠做地产起来的,现在这一行油水大,齐家自然也富得流油,齐老爷子早年就把大权散开了,自己修养身心,被下边一众子孙供应着。出了事儿之后,子孙们更是个顶个的孝顺,他说一不敢说二,咳嗽一声都有人递温水,整天嘘寒问暖,照顾财神爷一样的照顾他,说是卧冰求鲤也不为过。   齐老爷子也还算满意,趁着身体还能动弹,就准备把遗嘱立好。   齐家的书房宽敞又气派,齐老爷子驻着拐杖坐在铮亮的书桌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衬得身后那把高价购来的古刀也格外肃穆。   但是律师比他想的更年轻。   一个年级不大的女人,穿着黑色套裙,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怀中抱着棕黄色的文件夹,正儿八经的坐在他面前,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齐老爷子,”律师抿嘴笑道:“介绍一下,我叫……守宫。”   齐老爷子矜持的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始,守宫却做了一个手势,随后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一只笔。   录音笔。   在这短短的几个动作中,齐老爷子的视线从她手中的文件夹中扫过,却发现里边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遗嘱草稿、又或者是其他文件。   与其说这个文件夹是用来装东西,倒不如说是用来伪造身份的。   齐老爷子不动声色,把手放在了桌子底下的微型报警器上。   齐家有长期合作的律师事务所,立遗嘱不是小事儿,他请了一直颇受他重视的徐律师来商议,然而电话中徐律师的言语却有些闪烁,推三阻四,最后给他推荐了这么一个‘业界有名’的守律师,声称年纪轻,却非常具有专业素养。   “咖啡味道不错,要来一口么?”守宫说:“哦不行……这个好像会让人类的胆囊收缩,太刺激了点,你现在不能喝,万一身体受不了厥过去了,我们就没有办法合作了。”   齐老爷子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人是个疯子了,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报警器,守宫却一边‘唔’的一声把整杯咖啡灌下去,一边打开了录音笔的按键。   先是一阵极暧昧的窸窣,在上好的床褥被单摩擦声过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子还有得救么?”   “没了,诊断书下了。”   “真可惜。”男人说:“本来还想让凌轩在他眼前多晃几天,说不定还能讨讨老爷子欢心,多拿点东西……”   “还有几天能熬。改天让凌轩去给他送点紫河车,让老爷子多吃几口。也就这几顿了。”   这是他大儿子的声音。   接下来是嘈杂的夜店,他的大孙子纵情狂欢,第三段是他的二儿子……   零零总总的算下来,他儿子辈孙子辈,竟然没有一个是安好心的。齐老爷子面色苍白的扣掉了录音笔,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难受的要呕出血来。他想要拿着这些录音却责骂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站起来的那一刻却一阵无力,最后徒劳无功的坐了下来,喉咙中发出了风箱一样嘶哑难听的声音,两只手撑在桌子上,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守宫正低着头细细打磨她新做好的手指甲,薄而圆润,涂抹的是最近正流行的南瓜色。她嘴角挂上了一个美艳的笑容,似乎对美甲师的手艺非常满意。等她终于忙完手上的活儿,才‘啊’了一声,好像刚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   “齐老爷子,”她说:“我可以给你续命。”   书房中亮着大灯,墙壁雪白而冷淡,守宫单手托着腮,脸上带着姑娘特有的娇憨,乍一看她眼睛狭长而昏暗,中间隐隐约约有一点烁金色飞速流过,即刻湮灭。   齐老爷子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恐惧。   这恐惧没有源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咽了一口粘稠的唾液,问:“什么?”   “我有方法给你续命。”她慵懒的趴在桌子上,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里边全都是活的药材。”她掀起眼皮,里边陡然闪过一丝让人胆寒的光芒,“你想要续多久的命都没有关系,我要的报酬也不多——能融入人类社会的身份,跟你力所能及、给予我的权势跟财富。”   冷汗从齐老爷子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问:“什么地方?”   “一个小区。说起来我来邺城其实没几天。”守宫笑道:“不过也能摸得清楚情况。”她手指在桌子上花了一个圈,笑说:“我建议你先去找找落单的小孩儿……”   人总是想要活下去的。   齐老爷子的呼吸渐渐粗了起来。   按着守宫的指点,最先找到的小孩儿,是个嘴整天都不停的小胖子。他派去的人将小胖子堵在了小巷子中,然后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被打了回来;再就是那个掰人胳膊跟掰甘蔗一样的小姑娘……   心急如焚的齐老爷子独自前往了那个小区。   原来只是想着能探探风气,却没想到那天回去之后,身体却好了起来,当夜就多烧了几炷香,连带着那群不孝子女也看着顺眼了一些,本来也不打算跟这些人计较了,结果昨天晚上闹了那一出后,书房中的那把高价购来的古刀不见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王拉拉就快步跑了出来。她手里举着一把遮阳伞,殷切的问:“大爷,咋了?”   “你有没有看见人家的刀?”陆尧比量了一下,说:“大概这么长这么宽……”   王拉拉说:“一米五三长,厚两指,十七公斤——是我拿的。舍翅鸟最近不是在学校宿舍住么,小锅煮菜缺把刀,我就给顺回来了。”   陆尧:“……还给人家。”   “为什么呀?”王拉拉不满道:“我都给舍翅鸟送过去了。”   陆尧蹲下来,跟她商量:“你把刀还给人家——你这样我没法儿动手你知道么?牵扯到警方的话我是要额外写报告的,还可能被抓到帝都做检讨……”   王拉拉心说你要是走了那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但是她不敢,只能挠挠头,说:“我磨了大半夜呢,就这么算了?”   齐老爷子耳朵尖,听见她这一句话,不敢置信道:“磨了大半夜?!”   “啊,”王拉拉说,“好不容易才把氧化膜跟铁锈磨掉,锃光瓦亮的。” 第34章 富起来的感觉   陆尧:“……”   陆尧站了起来,单手按在了王拉拉的脑袋上,小姑娘蓬松的短发被压得一塌,耸着肩膀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没有。”陆尧冷静道:“你只是让我杀人灭口的人数变成了两个而已。”   王拉拉说:“其实也不是坏事儿。陆大爷,您算算。如果把刀给他再动手,那等舍翅鸟赶过来,还要再扯一会儿皮,少说也要用上半个小时;但是现在我们不用还刀了,您只要花上三分钟把人捏死就可以了。”她挺胸抬头,谄媚道:“后续交给我,保证一点骨头茬子都找不到。”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嘀嘀咕咕,齐老爷子是真的要被气撅过去了,扭头难受的咳嗽了几声,气都喘不匀,旁边有人揣着杯子想给他递水,被他伸手推开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齐老爷子冷道:“报警吧——这刀上边刻着铭文,是国家一级文物,够你们进去蹲几年了。”   王拉拉怂恿道:“陆大爷您听听!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啊!咱凭什么受到这个气?”   陆尧面不改色的扇了她脑袋一巴掌,“舍翅鸟答应你什么了?”   “……”王拉拉小声说:“我重孙女最近准备换工作了——您记得么,就是那个给我邮人血的那个——舍翅鸟有关系,说能去省医院帮我问问。”   陆尧骂道:“能不能有点出息?”   “您抓紧时间把他干掉吧。”王拉拉说:“您穷了大半辈子,知道富起来是什么感觉么?”   陆尧拒绝道:“我们是有正规规定的……”   王拉拉说:“我教您啊,咱先示个弱,弱不禁风的那种弱,然后点明咱俩的重要性,让他挟持咱们去齐家——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进了门,咱就立刻露出暴虐残忍的面孔,掀翻他的桌子,撬开他的保险柜,把钱甩在他的脸上,逼着他跪地求饶。”   “……谢谢啊。”陆尧说:“前边那一排都是多余的好么?”   王拉拉说:“您这个月工资还剩下多少啊?”   陆尧说:“你闭嘴,就你话多。”   “最近通货已经开始滞涨了您晓得么?您能做什么?购进理财产品?还是抱着那一堆钱等新一轮的数据增长?没用的!”王拉拉斩钉截铁,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您想想,凭您的本事,怎么就在这里做了个保安?还不是因为没钱?没钱就是受制于人,没钱就要落后挨打!”   陆尧愣了一下。   他忍不住盘算了起来。   穷公务员的日子是真不好过,一分钱都要掰着花,他曾经多次要求过涨工资,三年前还为此专门进过京。领导油光水滑的坐在办公桌前边,义正言辞的问他:“一月工资三千,不够你花?”   陆尧摇头。   领导叹了口气,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一个月六千,也不够。但是小陆,现在上边查的太紧了,咱部门性质还特殊,消费账目都是要一笔一笔的汇报上去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我再找找关系。”他难受的按了按胃,叹息道:“整天在饭桌上混,过几天还得去查个胃。”   当时陆尧年纪小,听得特愧疚,没再为难领导,直接回了邺城,然后充满期待的等着层层审核下来给他提工资,后来他去西北那边找老三喝酒,听他倒苦水:“房价越来越高了……。”   “西北房价还可以吧。”陆尧说:“领导才是真苦,帝都那边房价已经上天了,一月工资够买两寸地么?”   老三咽了一口酒,全当他在说胡话:“开什么玩笑,领导工资是不高,回扣吃的可不少吧?再说了,请他办事儿的人能排出两里地去,人家贿赂的可不是钱——把到手的房产转头买出去,至少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   陆尧:“……”   那个数字让淳朴的陆尧沉默了很久,至今仍犹如铜钟震动,经久不散的萦绕在他心头。   ——这样一个富得流油的领导,手底下全都是穷光蛋,还口口声声法规法章,禁止他们出去接私活。   陆尧扭头看了齐老爷子一眼,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齐老爷子一个激灵,后退一步,抬了抬手。   他隐约知道这个小区里的特殊,不敢太过放肆,要不是那把刀关系甚多,也不会专门为此跑一趟。 “把守宫喊下来。”齐老爷子吩咐道。   他身后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守律师没跟着过来。”   齐老爷子:“……”   他扭头震惊道:“我们来的时候她不是还在车上的么?!”   “路过酒吧的时候她就跳车下去了。”小伙子低声说。   齐老爷子已经顾不得追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向他禀报这件事情了——他手抖了一下,一边警惕的看着陆尧,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过来!”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守宫慵懒的声音伴随着群魔乱舞的背景音乐响了起来,巨大的声波几乎要把齐老爷子冲个跟头:“怎么了?”   齐老爷子压低了声音:“我这边出事儿了……”   “哦。”守宫漫不经心的问:“又有什么事儿?不重要就别来打扰我,我在酒吧钓男人呢。”   “问这么多干什么?!我给你的钱还不够么?”齐老爷子怒道:“我现在就在那个小区门口——”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衣料窸窣声,随后就是暧昧的肌肤摩擦声,许久之后守宫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了:“怕危险就赶紧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改天再去一次不就好了?”   ——这轻描淡写的声音实在是太让人火大了,齐老爷子几乎要呕出血来,还没有再说上几句话,那边就‘咔嚓’一声断了电话,然后他手上一空,陆尧两根手指夹着手机,轻飘飘的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去你家聊聊?”   “……”齐老爷子说:“我给你钱,把刀给我。”想起那把刀他心口又忍不住一疼,王拉拉人畜无害的脸也变得可憎,然而那刀来历太过特殊,已经涉及到了整个黑市的走向,除非万不得已,不然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钱?”陆尧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干的事儿是用钱就能摆平的?”   齐老爷子愣了一下,继而狠狠心,竖起两根手指头:“我给你这个数。”   陆尧嗤笑:“这点钱就想打发我?”   齐老爷子把手指换成了三根:“三千万你还……”   与此同时陆尧掷地有声:“没有三万块你别想打发……”   两人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陆尧恼羞成怒,把手机往地上一砸,怒道:“你——”他脸色陡然一变,迅速布满寒霜,刚才的怒火消失的一干二净,随即后退一步,说:“就到这里吧,赶紧走。”   王拉拉把伞往下移了移,阴影遮住她大半张面孔,脸色是卫生纸一样的惨白。   齐老爷子不明所以,还想要挣扎一下:“钱的事儿好说。”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   自然也不知道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死气笼罩了,年迈的脸上布满皱纹,原来的贵气跟福缘散得一干二净。   陆尧坚定道:“赶紧走——壁虎没在,我削你是分分钟的事情。”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齐老爷子一句话没说出来,忽然一扭头,弯腰开始呕吐。他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呕出来的只有一些清水,他却忍不住的反胃,松弛的脖颈一抽一抽的,青筋像是盘在上面的长虫,身后立刻有人扶了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随后他踉跄几步,险险没有跪在地上。   陆尧没有移开视线。   “我跟着去趟医院。”陆尧说:“你赶紧给舍翅鸟打个电话,让他带刀去医院跟我汇合。这种东西不能落在我们手上。”   “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不管不成么?反正那刀现在说古董人家都不一定信。”王拉拉小声劝道。   陆尧说:“要是能图方便,那直接把刀往齐家一扔就可以了——年代久远的刀多少有点灵智,上边追查起来我是要被记大过的。”   王拉拉声音越来越小:“我磨的时候好像是有人喘来着……”   她提议说:“小任的头发再给他喂一根?等事情处理好再抽出来。”   陆尧:“……你当吹气球啊这么有弹性?”   这时候一群训练有素的保镖已经将齐老爷子搬上了车——他们都以为是旧疾复发,因此并没有不能轻易移动这样的顾虑。陆尧跟着走了上去,遭受反抗之后干脆把人都扔了下来,然后车钥匙一插,直接朝着市医院开了过去。   王拉拉一边给舍翅鸟打电话一边走回了娑罗那边。   巫龄还没有睡清醒,头发乱糟糟的,正揉着眼睛吃早饭,娑罗坐在他旁边,两个人时不时聊上几句,正巧看见王拉拉过来,巫龄摇着尾巴问:“解决完了么?陆尧呢陆尧呢?”   王拉拉刚巧扣了电话,低着头把事情讲了一遍。   巫龄还没有发表意见,就像是忽然被人戳了一下,刷的一下子抬起了头,呲着牙,特凶狠。   晏轻的手搭在书包的带子上,看都没看他一眼,冲娑罗跟王拉拉点了点头。   “下课了?”娑罗问。   晏轻说:“晚自习发了几套卷子,教室太吵,我就回来了。”他不着痕迹的巡视了一圈,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娑罗善解人意道:“陆尧……”   巫龄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陆尧受伤了!”   晏轻:“……”   “都是你惹过来的人!陆尧是被误伤的你知道么!”巫龄心疼道:“你为什么还能气定神闲的站在这里?”   晏轻:“……啊,那要不我去看看?”   巫龄痛心疾首:“你现在应该跑出去!就在市医院!快走快走。”   晏轻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儿,走了。   “你不去么?”娑罗问。   巫龄说:“我不去。”   “陆尧很讨厌觉得他弱不经风的人。”他看着晏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我才不会去触他霉头。” 第35章 F罩杯   同一时刻,某酒吧。   幽静低沉的声音盘旋在酒吧内部,身材妖娆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的行走在反光的半透明瓷砖上,调酒师穿着白衬衫黑马甲,手持调酒杯,站在吧台后边,干净利索的调了一杯粉红色的液体,挤进几滴柠檬汁,然后往前一推。   他面前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身材粗犷的男人,正抬着头跟怀中的女人调情。   调酒师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女人穿着露背的黑裙子,脖颈修长,肩头圆润犹如珍珠,那一大片肌肤细腻光滑,昏暗的灯光下简直像是粘稠的奶油,一双长腿慵懒的叉开,挑逗得男人一脸兴奋。   难得一见的尤物。   守宫慢吞吞的扣上电话,推了一把急迫的在他胸前嗅着的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   男人贪婪的看了一眼他饱满的胸脯,问:“宝贝,怎么了?”   “雇主闹脾气了。”守宫心不在焉,想要从男人身上爬起来,却被抓着手腕按了回去。   “那就干脆别干了,我养你。”男人咽了一口唾沫,色眯眯的揉捏了一下他硕大的胸,说:“真大。”然而他捏着捏着就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不由自主的低头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守宫懒洋洋的靠在他的胸前,两只纤细白皙的手臂环绕过他的后背,暧昧的压了上来,轻声道:“……一百二十八网购的硅胶假胸,F罩杯呢能不大么?”   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被他抓着手往下一按,“你摸摸这里——这里才是真的大。”守宫愉快的笑了出来,那男人悚然一惊,心里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还真他妈比我大,回过神儿来后怒火攻心,想把身上这个变态掀下来,然而忽然一股香气从他鼻尖扫过,随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了,亲爱的,我要去赶下一场约会了。”守宫端起酒一饮而尽,伸出舌尖舔了舔泛着水光的嘴唇,在微弱的灯光下露出一个惋惜的笑容:“——原来还能跟你打一炮的,不过我雇主虽然是个蠢货,却能引来不少有意思的小东西呢。”   他摸摸自己平摊的小腹,说:“是时候进食了。”   陆尧把车停在了医院,看着一群护士手忙脚乱的把齐老爷子抬上了担架。齐家做慈善已经很多年了,几所市里的大医院都接受过一星半点的馈赠,再加上这几年齐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经常来做检查,因此这家医院里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连常规的流程都没走,匆匆忙忙的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跟在最后的是个面色蜡黄的女医生,白大褂几乎把她整个人包了起来,脸颊削瘦而深凹,怀里抱着病历单,视线像是把尖锐的刀子,直直的戳在了陆尧身上。   陆尧挑了挑眉,没说话。   “去手术室门口等着吧。”女医生说。她声音嘶哑又难听,跟指甲刮玻璃一样让人牙酸,陆尧问道:“不先检查一下再做手术么?情况怎么样?”   女医生冷淡道:“就这样。”   这根本不用什么敏锐的直觉,女医生语气中的厌恶简直就要溢出来了,陆尧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她了——他从下车后就干了一件事儿,两手插口袋围观,连个名字都没签——但是他也不在意,看着女医生弓着背走远了。   没一会儿来了个小护士,看样子刚毕业,说话活蹦乱跳的,“先生,您留个联系方式跟名字吧。”小护士说:“动手术的费用不用您来付。”   陆尧低头乱写了个名字,小护士跟倒豆子一样在他耳边叽喳:“您是见义勇为的吧?以前齐老爷子来找王医生检查身体都是好多人跟着的,乌泱泱的,可烦了。不过说起来也挺奇怪,王医生前段时间还说齐老爷子善有善报,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今天又被送过来了?“   陆尧搁下笔,问:“王医生是谁?”   “齐老爷子的主治医生啊,你刚才不还见到她了么?就是那个瘦瘦的、高高的女人,长得超凶的那个。”小护士说:“她可厉害了!在我们医院干了三四年了,听说是当年是高考状元,直接进了本省最好的医学院,然后本硕博连读毕的业。”   陆尧说:“那是挺厉害。”   “不过她最近在准备辞职,好像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了。”小护士羡慕道:“人家有那个能力,去哪儿都是香饽饽。”   她把笔往口袋一塞,踩着平底鞋咔哒咔哒走了。   陆尧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公共长椅上,抬手想要点根烟,结果一抬头想起这里是医院,就懒懒散散的叼着烟,往椅背上一靠,长腿漫不经心的叠在一起。   市医院有所新楼,但是还没有启用,现在大部分的楼层都是老式的大块瓷砖,墙壁又是清一色的惨白,缝隙中都让人觉得在透凉气儿,远远的有些嘈杂,光线也不明显,只有手术室上边亮着红灯。   他眯了一会儿,忽然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把烟点着了。医院中的光线越来越微弱,烟头上的那一小点火光颤颤巍巍的,陆尧嗤笑一声,一脚踩在了一只从墙缝中爬出来的壁虎身上。   原本热闹的嘈杂声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轻极轻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像是一股黑色的潮水,慢慢的侵袭上了沙滩。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墙缝中爬动,暗处亮起了密集的烁金色瞳孔,悄无声息的、畏惧的盯着陆尧。   陆尧喷出一口烟雾,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守宫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道,但是这里很明显已经跟医院隔开了。这不男不女的变态倒是挺机灵,上次被他啪啪打了两下脸,自己心里也门清,干脆就不跟陆尧碰面了。   不过拦他做什么?   陆尧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晏轻——五毒自相残杀是宿命,除此之外应该没了其他一定要死磕的恩怨,按理来说壁虎不是冲着他来的。那能是冲谁?冲晏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信号自然是没了,不过倒是有两条显示未读的短信,刚才手机静音没察觉,一条是老五发过来的:“领导被请回来了,你那边想做什么事情的话,稍微收敛一点。最近快要审核了,小心被抓住小辫子。”   另外一条是娑罗,也是简单的一句话。   “晏轻去医院找你了。”   陆尧扣上手机,在心里打了个对勾。   很好,至少现在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了,现在只要找到守宫的人,让他跪下喊爸爸就可以了。   但是。   陆尧环顾四周,走廊幽静而昏暗,长而没有尽头,黑洞洞的仿佛深渊,这里只有他跟无数蠢蠢欲动的小壁虎。   那么问题就来了——只擅长跟别人面对面硬肛的陆尧,根本就找不到出口。   晏轻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他的呼吸频率过于急促,身体却依然平稳,断壁残垣中只剩下了唯一一堵完好无损的墙壁,四周是迸溅开来的大片血迹,带着浓烈的腐蚀性,滋滋的溶解着碎石块,凶杀现场一样的惨烈。   他面前站着一个神色木然的男人。   实际上自从他一脚迈进这个医院、被壁虎困在这里后,这个男人已经出现了十七次。   ——他也杀了他十七次。   然而晏轻很清楚,这只是壁虎的尾巴。   少年白皙的手中抓着一小块肉条,弯曲而粗糙,乍一看是一小块肉,细看却又不太像。他嚼都没有嚼,直接咽了下去,随后脊椎骨上出现了细微的爆裂声,眨眼之间整个人就窜高了一点。   非常微小的一点,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十七只尾巴加起来,效果必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   晏轻冷声道:“你可以继续藏着,但是你的尾巴是有分裂极限的吧?”他呼吸骤然一停,随后他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单手按住男人的头,直接将他砸到了地面下!地面出现了可怖的龟裂,男人的身体抽搐了两下,还没有完全死透。   晏轻收紧了手指,男人的脑袋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咔嚓声,随后他的身体像是脱了水的海绵一样萎缩了下去,很快就变成了跟之前一样的尾巴。   “——十八。”晏轻说:“还要继续么?”   “你就这么想要见我?”守宫站在晏轻身后,两手抱胸,把那两团肉挤得白里透红,笑说:“不怕我再把你拖进梦境?“   晏轻面无表情,说:“你可以试一下,看看我会不会再被你诱惑。”   “撒谎的吧?”守宫说:“诱惑你的人是我么?不是,是那个——”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渴求的表情,脑袋里又浮现出了陆尧被他按在墙上、露出半张脆弱的侧脸的样子,说:“是那个跟你在一起的人吧?”   晏轻脸色一变。   守宫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曲解了,他享受着少年难得一见的失措,火上浇油的说:“不过你现在应该还没有破身吧?啧啧,真是太可怜了,怎么,把自己脱光了送上门去人家都没有接受么?”   这话真是刀刀致命,晏轻默然不语,守宫继续说:“男人这种东西,不是靠你那张脸就能勾引到的,床上功夫也……”   晏轻顿了一下,竟然有点意动,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不怎么自信的反驳道:“陆尧不是这样的人。”   “哦?你了解男人么?” 壁虎怜悯的看着他,“你知道我约过多少男人么?”   晏轻到底是少年心性,在情爱上难免沉不住气,壁虎的语气又太过嘲讽,他迟疑的顿了顿,抿着嘴说:“不需要你指手画脚!我跟陆尧也做过……”   他话音未落,只听旁边轰然一声巨响,墙壁直接被人踹塌,滚滚灰尘中走出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陆尧呸呸吐出两口土,随后抬起头,诧异的问:“你刚才说什么?咱俩做过什么?”   “等等!”他没等晏轻说话,上下扫了浑身紧绷的少年两眼,迟疑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ABCDEF   嗯,F。   就是F,不接受任何科学的反驳谢谢。 第36章 多了一条命   陆尧其实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那条走廊像是一个没有断口的圆圈,他来来回回找了个遍,始终没有寻找到出口,只能不断地回到那张冰凉的长椅旁边,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壁虎们睁着烁金色的眼睛,在潮湿的缝隙中缓慢的爬行,那种细碎的声音零散却刺耳,简直就像是一把摩着神经的锥子,让人情不自禁的烦躁了起来。   陆尧被烦透了,也懒得再玩这种鬼打墙的游戏,干脆开始拆墙——而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居然奏效了,他成功从那个无限循环的圈子中走了出去,然后又成功的找到了晏轻。   只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忍不住伸手比量了一下,少年原来纤细漂亮,像是个小姑娘,比起同龄的男生都矮了一大截……不对,要是真算起来,他的同龄人现在应该在用没有长齐奶牙的嘴牙牙学语;而现在他竟然凭空窜高了一大截,看上去快要跟他齐平了。   不过还是要矮上那么一点的。陆尧满意的放下了手。   “对了。”陆尧说:“你刚才说什么?”   晏轻抿了一下嘴,低着头没说话,远处壁虎不留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说:“他说他跟你交配过。”这话说出口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五毒之间多少有些联系,晏轻有没有跟人交配过他会不清楚?更何况陆尧这么一个强势到可怕的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   然而他一眼扫过去,竟然看见陆尧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晏轻的目光也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个……是真干过了的意思?   所以说有句话说的很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身经百战的壁虎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人能用手——太简陋了。   陆尧扶了一下额头,黑暗中少年像是做了错事儿一样的低着头,白玉般的肌肤缀了一层薄红,从耳根一直到脸颊,糯糯软软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还稍微有些疑心他究竟说了什么的陆尧瞬间倒戈,二话不说将矛头指向了守宫:“关你什么事儿?”   壁虎眯着眼睛,问:“你是在上边还是在下边的?”   他先入为主,觉得同为五毒,晏轻不可能在下,只是现在回过神儿来,又觉得陆尧也不像是在下的人——难不成是先打了一架?那肯定是陆尧在上了,但是又说不定,万一求偶状态下晏轻潜力爆发把陆尧按倒了呢?   这思绪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却没有胆子问出口,对面陆尧的目光越来越凶恶,守宫胆战心惊,心想我会不会被灭口?看这个样子一定会的吧……   上次的实力差距暴露的非常明显,不然这次他就不会特意避开跟陆尧的正面交锋了。   陆尧安抚的拍了拍晏轻的肩膀,把他护在了身后;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像是两颗葡萄,水润润的柔软,他视线从陆尧后颈上扫过,趁着这个间隙,把第十八条尾巴喂进了嘴里。   然后对着守宫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嘲讽的笑容。   守宫哽了一下,说:“我跟你讲过,蛇生性狡猾,你还不如养我……”   陆尧一眯眼睛,问:“养你?”   守宫挺了挺傲人的胸脯,说:“我没有在过下位,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试一下。”   昏暗中女人无声的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挑逗的笑容,一层皮下好像裹满了水,轻轻揉捏都能陷进去,黑色裙子紧紧包裹在凹凸有致的身体上,下摆开衩开到大腿,肌肤细腻光滑,每一个动作都是毫不掩饰的勾引。   陆尧没说话。   晏轻死死的盯着守宫,恨不能当场剥了他这张美艳的皮,然而又忍不住悄悄观察陆尧,眼中无声的流露出了惶恐跟无措。守宫这话在某种方面上刺激到了他某根神经,让他意识到其实除了他之外,陆尧还有无数的选择——他甚至连陆尧究竟喜欢雌性还是雄性都不清楚。   晏轻伸出手,悄无声息的想要抚摸陆尧的脖子,他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万一,万一陆尧不想要他了呢?晏轻心跳如雷,心想,他好看,他什么都可以听陆尧的,他还会乖乖的给他做小尾巴,但是万一陆尧想要养别人呢?守宫也好看啊,还跟他一样是五毒,嘴巴比他甜多了,陆尧会不会喜欢他?   从守宫这个角度很轻易的就看到了晏轻的动作,他暗中吸了一口气,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实际上这对壁虎来说太容易了,他阴暗潮湿,任何缝隙都可以来去自如,虽然不擅长跟人面对面硬肛,却在逃命上无师自通——   然而就在他动起来的那一刻,身后风声凛冽,眨眼的功夫陆尧已经起身而上,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刹那间守宫感觉自己五脏俱裂,硬生生的被震荡激出了一口血!   “养你?”陆尧说:“你抽空去查一下百度好么?壁虎的原形真是比美国大蠊还要吓人,储备粮都当不了我凭什么养你?”   守宫满嘴都是血,强撑着反驳:“蛇好到哪里去了么!又长又黏你准备拿着当围巾啊?!你这明明就是偏心!壁虎招你惹你了?我们还会吃虫子呢我们!”   “闭嘴吧,”陆尧脚下用力,说:“给你找个理由你还不稀罕要,非要让我说我就是想揍你?”   守宫委屈坏了,张开尖锐的牙齿,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随着一声森然的断裂声,他活生生撕断了自己的手臂,然后猛地往前一挤,想要夺门而出!   此时唯一的入口处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守宫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撞了上去,却被那人唯恐不及的躲开了。   陆尧点头道:“来了?”   进来的人是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衬衫黑裤,背上背着一把用塑料膜层层包裹的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遮住了狭长的眼睛,黑色有些凌乱,湿漉漉的,看样子是临出门前洗了个澡。   ——被王拉拉拆迁来送刀的舍翅鸟。   舍翅鸟皱着眉看向了滚了两圈的守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想要过去给陆尧递刀,然而看着一地血迹,他却迟疑了一下。   陆尧说:“算了算了,我过去拿吧,你别过来了。”   “我扔给你吧。”舍翅鸟面无表情,说:“如果可以请你不要靠近我五米以内。你知道么你现在就像是一只刚刚从墙缝里爬出来的蟑螂,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樟脑丸跟樱桃味可乐混合的味道——我过几天就要去司法考试了,不想因为闻到你们身上的味道影响心情,事实上我现在就快要吐了,你看到这满地血了么?这简直就是无数又小又密集的红色飞虫,争先恐后的想要往你毛孔里边钻,或者是蠕动的红蛆……”   陆尧:“够了!我觉得你说的更恶心!”   晏轻小声说:“陆尧很好闻的。”   舍翅鸟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扬手把刀扔给了陆尧,陆尧顺手接过,问:“你自己过来的?”   “拉拉也过来了。”舍翅鸟说:“这东西基本上把整个医院的非人类都拉进来了,拉拉说她得上楼看一下。”   他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非常有礼貌的对守宫点了点头,说:“你真是太脏了。”   守宫险些呕出一口血来,陆尧头疼的抱住了自己的头,泄愤似的踹了守宫两脚。壁虎皮也厚,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他断掉的手臂已经长出来了,陆尧看着冒火,又踩了上去,把那条纤细白皙的胳膊踩得咯吱作响。   壁虎倒也不觉得疼,还挺享受的眯了一下眼,他再生能力强,这种对他来说不疼不痒的。陆尧一边踩着壁虎一边对舍翅鸟说:“你什么时候搬回小区……”   地面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这时候壁虎觉得被硌得慌,想要移动一下上半身、找个舒服点的位置,结果硅胶胸的挂钩被勾了一下,肉球从他胸口脱落了下来,弹性极佳,刚巧落在了陆尧另一只脚边。   守宫:“……哎嘿。”   陆尧:“………………”   陆尧的表情裂了。   卧槽!!!这是个什么操作!!!   舍翅鸟谴责的看向了陆尧,“你把人家的胸打掉了。”   陆尧的脸扭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这个要赔么?”   他脚下一松,守宫赶紧抓住机会,身体软滑,刺溜一声溜了出来,转眼就消失不见了,陆尧眼睁睁的看着他跑掉,居然忘了去阻拦。晏轻目光沉沉的盯着守宫离开的方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他想,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陆尧没注意到晏轻的眼神儿,迟疑道:“这……这是不用赔了的意思吧?” 第37章 小尾巴   小区里的大多数人都不拘小节,有几个还有点邋里邋遢的意思,唯独金翅鸟是个例外。   他有洁癖,重度的那种。   金翅鸟住在二号楼的顶层,门把手上一层厚厚的塑料膜,每天固定更换,还买了一套清洁消毒装置,每个想要进他家门的人都要当场消个毒、再裹上三层一次性脚套。去年过年金嫂包了饺子,让陆尧挨家挨户的送,舍翅鸟放他进了家门,还削了苹果给他,陆尧接过来,刚说完一声‘谢谢’,就看见舍翅鸟干呕着进了厕所,好半天都没动静。   陆尧以为他是不舒服,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舍翅鸟头发上滴着水珠走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惨白着脸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您知道么,细菌不会爬但是它们可以通过粘液传播,在我们同时握住那个苹果的时候它们很可能已经从您手上爬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水杯,绝望的问:“这是您倒的么?”   陆尧心说不是我倒的还能有谁?   舍翅鸟坐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两个人说话都不得不放大音量,陆尧实在受不了这种神经病一样的气氛,很快就告辞了。   其实后来舍翅鸟的症状已经好了不少。前段时间小区里有人在大半夜闹腾,好几天了没找到正主,舍翅鸟又刚好在准备司法考试,昼伏夜出,被骚扰的受不了,干脆就搬去了学校宿舍。   当时是王拉拉去帮的忙,大半夜的两个人蹲在铁门外边,一个穿着黑风衣带着白手套,神经兮兮的把搬家公司的车用消毒水擦了一遍,另一个唉声叹气,说你真的可以么?千万不要吐出来啊,舍翅鸟回答说你放心好了,宿舍我一个人住,剜了一层墙皮下来,厕所浴室全都翻新,最新型的鞋套机也已经安好了……   陆尧那时候没在,值夜班的同事给他转述了一遍,并生动形象的描述了搬家工人煤灰一样的脸色。   所以这次舍翅鸟能来医院,是件让人非常刮目相看的事情。   舍翅鸟问:“你要去追么?我想上去找拉拉。”   陆尧说:“我一直觉得你跟王拉拉是真爱。”   “比起密密麻麻的细菌跟墙壁地面上看不见的口水尿液精液和其他体液,”舍翅鸟谦虚的说:“很明显我跟拉拉的友情更重要。”   随后他扭头看了两眼,说:“你知道消毒室在哪儿么?我想先去冲一下手,出来的时候忘了戴手套……”   “你自己去找找吧。”陆尧说:“现在看来更爱拉拉的人应该是我……”   他这话就是开个玩笑,结果刚说完,身后忽然啪叽一声,贴上来了一只小东西——说是小东西其实很不合适,在两人身体紧密贴合的一瞬间,陆尧一声喘息几乎压制不住,手臂上的寒毛竖起来了一片,下意识的想要躲避或者还击,所幸他理智还在,没有真的动手。   这是一种应激反应。   雄性天生具有的、敏锐的警觉。   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他甚至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少年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际。是晏轻。陆尧愣怔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的的把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这时候他才真正接受了晏轻长高了的事实——或许不仅仅是长高了。   实力也……   “我呢?”晏轻委委屈屈的把下巴靠在陆尧的肩膀上,两只手顺势搂着他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来。   委屈死了,守宫走了还没完,王拉拉算什么?变回原形当饭后甜点都不够。   他又往前拱了拱,按照以前的身高来说,他是能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陆尧身上的,鼻尖还能不经意的扫过他的后颈,嗅嗅他身上清爽的味道,现在得往下弯腰才能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不过习惯了感觉还不错,偏偏头就能亲到他的侧脸。   陆尧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说:“我开玩笑的。”   “呸,”舍翅鸟说:“渣男,离拉拉远一点。”   陆尧说:“你闭嘴。”   晏轻不依不饶,问:“我呢?”   陆尧宠他宠习惯了,换成别人早就一脚踹开了,现在还得想个说法安抚他,无奈他冷硬了这么多年,对谁都没有怜香惜玉过,闷了半天才吭吭哧哧的说:“你自己不是说要给我做小尾巴的么?”   这话真是可以列进最不靠谱的情话前十名了,说句‘你是我的小宝贝’都比这个好。   然而晏轻却轻而易举的就被满足了,他放开了陆尧,转而走在了他身边。   三个人一起往楼上走,舍翅鸟背上还背着那把刀,陆尧忽然想起来了,问:“说起来这种东西你应该不会用的吧?怎么收下了?”   “拉拉的心意,”舍翅鸟说:“我切菜的时候用东西包一下就好了,上面一股子腐烂的味道,也不知道溅了多少脑浆跟血,说不定胆汁都有。”   医院走廊上还是空荡荡的,地面纤尘不染,墙壁缝隙中的小壁虎们已经消失不见了。舍翅鸟一边走一边低头说:“这双鞋要不了了。”   陆尧不是很明白洁癖究竟是个什么心理,他独居,说不上脏,但是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家里难得才做一次大扫除,要是按照舍翅鸟那个活法儿,他宁愿一刀捅死自己。   舍翅鸟一路指着方向,他们很快就到了间办公室前边,陆尧敲了敲门,里边没人说话,他干脆就推门进去了。   王拉拉就在里边。小姑娘穿着一条黑白格的裙子,卷毛堆在脸的两侧,衬得两颊圆嘟嘟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深红色,两颗尖锐的獠牙伸了出来,压在下嘴唇上,几乎要刺出血来。   陆尧眯了眯眼睛。   王拉拉面前还有一个人。   穿着白大褂,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们。   是前不久对他冷面相对的王医生。   “刚才那个女……男人设了结界,但是很有分寸,没有涉及到普通人。”舍翅鸟斯条慢理的将眼睛摘了下来,然后放进了口袋中,他看着跟王拉拉对峙的高瘦女人,轻声道:“除此之外,医院中的非人都被牵扯进来了。”   陆尧随口说:“吸血鬼啊,我认出来了,不过人家在这好好的干活儿,又没犯什么事儿,我总不能冲上去揍人吧?”   这时候王医生忽然动了——舍翅鸟警惕的看着她,然后人家理都没有理他,直接对着王拉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喊道:“祖奶奶!”   王拉拉慈祥道:“乖孙女唉。” 第38章 青少年的心里健康问题   王拉拉拍拍王医生的手,领着她挨个介绍:“这是你陆大爷。”   王医生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陆大爷好。”   “这个是舍翅鸟。”王拉拉拍拍舍翅鸟的膝盖,犹豫了一下,“你喊声叔叔吧。”   舍翅鸟低声说:“我辈分是不是太低了?”   再是晏轻,王拉拉更犹豫了,琢磨半晌说:“这位你就喊大哥。”   “叔叔。”王医生露出尖锐的獠牙,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大哥。”   陆尧抹了一把脸,问:“你亲戚?”   王拉拉抬着头说:“是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跟我第十一任丈夫的后代还有联系。”她用下巴指指王医生,说:“喏,就是她咯,定期给我邮人血的那个。”   她这么一说陆尧想起来了,晏轻刚来那天王拉拉的确是提起过一两句。只是这俩人看着差别太大了,王医生身材高挑,颧骨高了些,显得两颊深凹,格外憔悴,乍一看少说也要三十岁左右,而王拉拉——她平时跟舍翅鸟混在一起,最顺手的动作就是敲敲他的膝盖……   陆尧憔悴把脸埋进了晏轻的肩膀上,“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下。”   晏轻顺手搂住了他的腰。   王医生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声音嘶哑道:“祖奶奶,您能开一下结界么,我那边还有个手术。”   王拉拉‘嗳’了一声,伸出小爪子又敲了敲舍翅鸟的膝盖,说:“你去吧,就当是给自家侄女的见面礼了。”   舍翅鸟叹息一声,伸出手在墙壁上轻轻一点,万道金光从那一点散开,留下密集的纹路,瞬间就蔓延覆盖了整间屋子,某处传来‘叮’的一声,像是密封玻璃罐被戳开了一个小孔,嘈杂声涌入,而那股穿透骨缝的阴冷陡然消失不见。   舍翅鸟王即为金翅鸟,有化生、湿生、胎生、卵生四类,大多数时候以人面鸟身的形象出现,佛像庄严,高不可侵,他们小区里的这只是化生,跟老金一家被稀释的血脉不一样,他自年幼时就生活在娑罗身边,是正儿八经的神鸟,虽然说后来长着长着就歪了,但是比起陆尧这种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的人,他破解这种结界简直轻而易举。   王医生低声跟王拉拉说了几句话,她祖奶奶宽容大度的挥了挥手:“你先去吧,现在还没辞职,那就先把工作做好,等改天让你叔叔把关系给你整好了,你再去新地方上班。”   陆尧靠在晏轻身上听他们聊了几句。   其实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王拉拉白天蔫头蔫脑的不精神,舍翅鸟贵为神物,反倒是极爱温暖干燥,两个人在空调开得呼呼响的办公室里,倒是都不难受。   陆尧没有插话,给猫儿顺毛一样的捋着晏轻的头发。   他习惯了。   平时关系看着挺正常,插科打诨大家也都没当真,偶尔还能坐在一起聊聊天吃顿饭,但是关系这种东西,做给别人看是没用的,王拉拉跟舍翅鸟才是真朋友,对他……十有八九是畏惧更多。   他自己心里绷着一根弦,死紧,人情世故都得放在上边掂量着,毕竟管理者的身份摆在那里,关系好了,以后人犯了错是管还是不管?邺城直至秦淮,这么一大片地,无数精怪隐藏在钢筋铁骨的城市或者是深不见鹿的山岭山涧中,震慑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徇私枉法无疑会打破这种平衡。   这些道理大家都明白,小区里也给他留着几分薄面,尊敬给的十足,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明明白白的把关系隔开了。   陆尧清楚,所以他不在乎。   晏轻咕噜咕噜的往上顶了两下,陆尧以为他是不舒服,愣了一下,心想把人当猫顺毛……的确是不太好。然而他手还没有收回来,晏轻就主动把脸贴在了他的手心。   他脸软而光滑,黑色的头发搔在掌心有点痒,却并不难受。少年如今高了几寸,陆尧从他领口一扫而过,隐约能瞧见精致凹陷的锁骨,黑色狰狞的纹身反而并不显眼。   其实晏轻做这个动作不是一两次了,这小孩儿本体是蛇,对着他的时候反而更像是一只软乎乎的、把肉垫露出来的猫,眷恋的在他身上打滚,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可乖啦,快来摸摸我吧’这几个字。   鬼使神差的,陆尧接过主动权,轻轻的捏了一下他的脸。   跟以往逗弄的捏完全不一样。   然后在晏轻有下一步举动前,陆尧忽然翻了脸——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来,只是将伸手他推开了。然后借着打电话的理由匆忙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的温度不高,凉嗖嗖的,扑在他略有些发热的脸颊上,浇灭了他脑海中突如其来的画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修长,指尖上一层厚厚的老茧,别人的指肚都是软软的一小块,他的却有些硬。这双手刚刚从少年的脸上抚过,将将擦过他湿润的眼睛。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头发。   晏轻对他来说是个不一样的人,但是也没有那么特殊——小孩儿初来乍到,没什么能依靠的人,自然而然的将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情有可原,但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自从浴室那次之后,晏轻不自觉的小动作就越来越多,大多数已经让他不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只是单纯的依赖了。   陆尧愁眉苦脸,坐在长椅上又想抽烟,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他真的辅导不了,眼下难得有点慌,心想大不了跟以前一样当甩手掌柜,请假去西北雪山找老三喝酒,几个月后再回来,到时候晏轻说不定什么都忘了。他年纪小,又刚出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乍一眼瞧见他这么个整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的人,就以为自己找到最好的了,其实不是,等他再往外走走,能遇到的人多了,就不会再把他放在眼里心上了。   他这么不好的一个人,不值得晏轻浪费太多时间。   陆尧两根手指夹着一根烟,焦躁的来回转,不多时烟蒂已经被他揉扁了,蜡黄色烟丝也钻出来了几根,他干脆一抬手扔进了垃圾桶,这时候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空荡寂静的走廊上显得极为突兀。   本来是个借口,谁知道电话真的来了一个。   陆尧随手接了起来。   电话接通之后是一阵极其刺耳的滋啦声,陆尧皱着眉‘喂’了几声,那边却迟迟没有人说话,反而在那混乱的电波中,传来了风声——阴暗而潮湿,像是从一个极其空旷的洞穴中呼啸而过,然而再经过这么一系列的转化,才到了他的耳边。   陆尧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垃圾领导的号码,他心道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又把手机搁到了耳朵边,然而这时候他敏锐的发现那边的‘滋滋’声,不是因为信号不好。   而是无数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因为太过尖锐反而模糊不清。   “喂——”那片嘈杂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低沉的男声,那边的人似乎在用指关节扣着什么东西,富有节奏,却压迫着神经,“喂……居然打通了……”   陆尧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想起来,他正想要说话,那边却果断的扣了电话。嘈杂混乱的声音消失不见,然而其中残存的戾气却像是一根针,长久的扎进了他的脑袋中。   他脊背一阵麻木,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这次看准了号码才接起来,“小六啊。”垃圾领导的声音传了过来,“最近过的怎么样?”   陆尧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意还是松了一口气,恶劣道:“有话赶紧说。”   领导冷笑一声:“齐立肖你认得么?”   ——齐老爷子。   陆尧悚然一惊,手机险些滑出去,他强壮镇定,说:“认识,最近有点小矛盾,我能解决好。”   “陆尧,你胆子可真大。”领导咄咄道:“你知道现在这边传成什么样子了么?国安六组组长陆尧见财起意,强闯民宅砸了人家一栋别墅一个高层,连市博物馆里的古刀都拿走了——你这是要翻天么?”   陆尧辩解说:“我没有我不是……”   领导说:“我给你压下来了。”那边传来开窗的声音,随后领导颐指气使道:“但是这事儿没完,我上了武当几天?回来的时候告你们状的文件摆了一桌子!我告诉你陆尧,一个星期之内收拾收拾东西麻溜上京,等人齐了就给你们开批判大会!”   陆尧试探的问:“……我们?”   “你们。”领导恨铁不成钢:“就一把破刀有什么好抢的?你抢就抢了吧就不能把事情做干净点?人一杀往河里一抛,凭你的本事谁能抓到你头上?”   陆尧噎了一下,心说平时耳提面命告诉我们不准惹事儿的人不也是你么?   领导哼哼唧唧,半晌搁下一句话:“你跟晏轻一个都跑不了!”然后就想扣上,陆尧及时喝止了:“——关晏轻什么事儿?”   领导又哼了一会儿,半晌没找到重点,陆尧心生疑窦,一句不停的逼问,最后被逼急了,垃圾领导的声音终于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云南那边抓住了一只草鬼婆,隐约透了一点信儿,据说云姜闹出来的事情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是具体的还不清楚。”   “——上边那群素餐尸位的老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本事不大心气可高,两眼一抓瞎什么话都敢说,”陆尧觉得自己呼吸都是冷的,领导补上了最后一句话,“他们觉得能从五毒嘴里挖出什么东西来,蟾蜍已经被抓住了。” 第39章 奶糖   陆尧单手拄在长椅的把手上,小臂到手指已经麻了。   “……挖出什么来?”陆尧说:“他们想挖什么?云姜已经死了,用不了几天新的七组组长就能上任,哪个管辖区域背地里没点龌龊的事情?上边这么搞是不准备给我们活路了?”   领导敲了敲桌子,压低了声音:“陆尧,你年纪不小了。”   陆尧冷笑着说:“我十几岁进的国安,让你们压榨了这么多年,现在是连我的骨头茬子都要了?”   “……”领导问:“你激动什么。晏轻是你什么人?   陆尧哑然。   这话中的意思的确是过于隐晦了。   领导不动声色的说:“五毒用处太大,我们不会害他,他在北京也能接受……接受更好的教育。”   这语气顺着陆尧的脊背一路上滑,最后重重的压在了他的神经末梢上。   陆尧约莫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被他用这种语气哄骗进国安的。   那时候他刚从那场大火中走出来,一连失去了父亲母亲和两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弟妹。一个人茫然的站在焦黑的墙壁边,看着消防官兵来来回回的忙碌,很久之后大火终于被扑灭,那所起火的楼房也被另一群人接手了。   领导叼着一根烟站在那里,对身边人轻声说:“……就剩这么一个了。”   然后他走过来,顺手捋了一把陆尧的头发,说:“先睡一会儿吧,等再醒过来,你就该继承你父母的衣钵了。”   几年前陆尧还涉世未深,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潜在意义,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恍惚中死死的抱住了领导,失声痛哭,还在变声期的少年身形都没有发育完全,瘦弱的身体只让人觉得凄凉,哭声撕心裂肺,却又微弱的像是病入膏肓。   如今他身形已经窜高了,却仍然忍不住扶住了额头,光怪陆离的碎片不断地交错出现,耳边最明显的声音是领导的呼吸。   很久之后他清晰的说:“不,我不会把他送过去的。”   他常年远离帝都,远离那些诡谲的背地争斗,但是就像是他刚才所说的,哪里都有背地里的龌龊事情,国安北区的办公楼底下有些针对非人的审讯室,吐真剂按照所属科能精确到千分之一毫升,千百年的精怪都得把老底吐出来,晏轻这么一个小孩儿,只怕是皮都要被人扒掉。   然后他果断的扣上了电话。   陆尧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把手机塞进了口袋中。   他没有继续等着齐老爷子手术结束,刀的事情上边已经知道了,北上做检讨也定了,那还不如扔给舍翅鸟让他切菜,王拉拉感恩戴德,被舍翅鸟牵走了。   陆尧找了借口,先行一步,溜回了家中。   这几天的事儿繁琐又麻烦,他也懒得搭理巫龄,在他询问前就单手把他扔进了晏轻的家门口,然后洗了个澡上床睡觉,一开始好歹闭上了眼睛,结果床上满是陌生的味道,陆尧嗅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这跟晏轻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顿时心虚的爬了起来,又在沙发上窝了一晚。   陆尧开始避着晏轻走。   小孩儿一根筋,一开始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有天下课手里抓了一张试卷跟一颗糖,磨磨唧唧的凑到陆尧身边,想把糖往他嘴里塞,结果陆尧神经紧绷,差点失手给他打掉,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接过那颗糖,扯了几句就跑了。   晏轻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奶糖在手心几乎要被融化。   “你怎么招惹到他啦?”巫龄明知故问。   晏轻罕见的没有反驳他。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奶糖,乖乖的在娑罗身边坐好,说:“我没有招惹他。”   巫龄说:“哦,那其实也很正常。人都是善变的,看你一眼觉得喜欢是善缘,但是多看两眼就不喜欢了也没错,人啊,就是在相处久了之后才能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的。”   晏轻:“……”   巫龄大力蛊惑他:“你看,你最近个子不是窜高了么,但是你的同学老师有没有很在意?”   晏轻认真想了想,他回到学校后的确是被人盯了很长时间,最喜欢他的数学老师还犹豫着问他是不是长高了,但是这种奇怪的目光很快就消失了,身边的人在短则一天、长则三天的时间中迅速的接受了他的身高变化。   “那就对了。”巫龄捧着一杯豆浆,深沉道:“你改变了的事情其实只有你自己在乎,其他人顶多看个热闹,要是真喜欢你的人会因为你长高了厌恶你么?不会!只有原来就不怎么喜欢你的人,才会因为这一小点变化疏远你的。”   晏轻:“……所以?”   娑罗安安静静的捧着一杯热茶,安详的坐在他们中间,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巫龄斩钉截铁的补上了最后一句话,说:“反正陆尧就是不喜欢你了。”   “哦是么?”晏轻说:“但是前不久他还帮我洗过澡。”   巫龄顿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嗷的一嗓子就炸了毛,说:“他也帮我洗过……洗过头!”   晏轻不动声色,说:“只是头?”   巫龄把下巴隔到膝盖上,揉了揉小卷毛,不说话了。   晏轻也不理他了,又黑又长的睫毛抖了抖,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奶糖。   娑罗没忍住,问:“很重要么?”   晏轻摇了摇头,是说不重要,“老师桌子上有很大一堆,我过去拿卷子的时候她顺手塞给我的。”他眨眨眼,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娑罗安慰他,说:“陆尧可能只是不太喜欢吃甜的。”   然而少年眼中还是有掩盖不住的失意,时不时戳弄一下那颗奶糖,此时已经临近入秋,天气变得冷了些,偶尔有秋风吹过,半晌他忽然轻声说:“……就是想给他吃。” 第40章 生气啦   陆尧是真狠了心,不仅是避着,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让晏轻去西藏那边避一避。   深思熟虑后还翻出了通讯录,手指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那边海拔高,氧气又稀薄,晏轻年纪小,能受得了么?   他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就到了不得不北上的最后日期。刚巧巫龄也要走了,他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天,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尧给他找了一个结实的旅行包,最下边铺了一层厚厚的压缩饼干,巫龄扒着背包的开口往里看,嘟囔说:“够了够了,压缩饼干不好吃,多装一点果冻好不好?”   陆尧拨开他,说:“压缩饼干充饥,我给你买了四个口味,你可以换着吃。”   巫龄咬着磨牙饼干点点头。没一会儿陆尧就把旅行包塞满了,最小的兜里塞了绷带跟红药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拿出来,然后转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衣服没几件,胡乱的折了几下,其他零碎的东西倒是不少,扣上箱子后中间还露着一条巨大的缝隙,陆尧眉头紧绷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扭头喊了一声:“巫龄!”   巫龄哒哒的啃着饼干过来了,“怎么啦?”   陆尧啪嗒一声拍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从他口袋中翻出刚刚被放进旅行包小兜里的绷带跟红药水,再把小兜里的果冻掏出来,然后扇了他脑袋一巴掌,指指半开的箱子,说:“上去躺着。”   巫龄整个人摊在行李箱上,头冲下,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露着白肚皮,嘎吱嘎吱啃完一根磨牙棒,说:“真的不能带果冻么?”   陆尧无奈的说:“临走前我给你拿个布袋。”   这时候门铃忽然响了,陆尧趿拉着棉拖跑了过去,“谁呀?”   刚才忙的热火朝天,他就穿了一件工字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门开后他愣了一下。   外边站的是晏轻。   那天他拒绝那块奶糖后,少年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原来黏在身后的小东西说没就没,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却觉得这样未尝不可。   说不定就能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单手扣在门框上,手心出了一点汗,问:“有什么事情么?”   晏轻没说话,目光会绕弯一样,一打眼看见了他屋子里的场景,抿住嘴,问:“巫龄要走了么?”   “嗯。”陆尧说:“我也要走了。”   晏轻原来还是冷静的,然而乍听见这句话,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黑色柔软的头发半长,被他用颤抖的手别在了耳后,然而强装镇定的问:“你要去哪儿?”   陆尧说:“北京……”   他嘴里刚蹦出这两个字儿来,就听见晏轻牙齿重重一磕,竟然死死的闭紧了,下巴冰凉雪白,嘴唇上不见一点血色,紧接着眼圈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许久之后他僵硬的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他不问陆尧为什么要去,也不问陆尧什么时候回来,似乎就笃定了是因为不想再见到他,强烈的绝望感重重的压迫在他的脊椎上,那一瞬间晏轻很难形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他只是背着手,攥紧了那块糖。   其实也不是……那么不重要。   当时他站在老师的办公桌前边看试卷。数学老师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女儿前几天刚结婚,桌子上摊着一堆喜糖,见人就分,晏轻讨人喜欢,老师就笑眯眯的往他手里塞了一把。   “给我的么?”   老师亲热的拍拍他的手,说:“这个是喜糖,可以送给你喜欢的小姑娘。”   晏轻认认真真的看了她一眼,从里边挑出来了一颗形状最好看的,仔细攥在了手心,然后把剩下的还给了老师,说:“我只有一个。”   老师愣了一下,“还真有啊……”   “嗯。”晏轻点点头,说:“很喜欢他。”   他把手背在身后,焦躁的抓着奶糖,可怜的问陆尧:“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当初要把我留下来?”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随手就可以扔掉的玩具?”   陆尧有些愧疚的垂下了眼睛,晏轻站在他面前,脸上浮现起了几片黑色的鳞,印在少年白而柔软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艳丽,他倔强的说:“那你想错了……我愿意做玩具,但不是你想丢就能丢掉的!我特别黏,你玩过了,就再也甩不掉了!”   他哽咽着推销自己,说:“你摸摸我……我鳞片特别光滑,我还特别软,能把自己折起来……你真的不考虑养一条蛇么?”   陆尧迟疑的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少年的头,劝道:“你年纪还太小了,有些事情我们得慢慢来。”   他没撒谎,他是真的很喜欢晏轻。   这几天家里就他跟巫龄两个人,巫龄忙着给他那几具尸体换绷带整衣物,整天闷在客房里不出来,他为了避开晏轻,只是偶尔去警卫室看两眼,大多数时候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看书。   傍晚的时候有混黄色的光从窗户中照进来,他脑袋会忽然‘嗡’的一声,想起晏轻来。   晏轻是个很让人舒服的人,陆尧习惯了独来独往,大多数时候晏轻待在他身边,都让他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又总能看见晏轻的眼睛。   永远都专注。   但是陆尧这个人,小半辈子都是孤家寡人的过,习惯了把自己隔出人群,隔出感情——人是群居动物,是社会动物,然而这么长时间了,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一个人怎么就过不好?   所以他不排斥晏轻的靠近、却又在他触碰到那根线的时候,果断而又决绝的后退了一步,并把任何情面都毫不留情的掀翻。他对待感情太粗暴了,在尚未理清楚自己复杂而繁乱的心思之前,就快刀斩乱麻,断的一干二净。   晏轻声音嘶哑道:“可是你都要走了!”   他一头撞在了陆尧的身上,顶得他往后退了两步,屋子里边巫龄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想看看外边怎么了,陆尧扭头说:“躺好!”   然后猛地把门扣上了,与此同时他的后背刚好抵在防盗门上,一股冰凉的铁锈味攥紧了鼻腔中,寒意越过衣料爬满全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晏轻已经重重的亲了上来。   他经验太少,只是把嘴唇堵上去,比起上次那种决然的、富有侵略性的亲吻,这次更加青涩,陆尧看着他紧闭的眼睛,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忍心推开他。   陆尧安抚性的拍拍他的后背,许久之后晏轻终于偏开了头,却依然把陆尧按在门上,一只手在身后窸窸窣窣,把糖纸拨开了一半,然而递到了陆尧嘴边。   “你吃。”他眼中噙满了泪水,说:“你吃了再走。”   浓烈的奶香味扑鼻而来,几乎引得陆尧心中的愧疚决堤而出。   他不震惊那个吻,毕竟晏轻的心思早就一览无余了,他只是……很愧疚。   为什么不愧疚?   一开始就是他先过的界,他对晏轻跟其他人不一样,现在人家误会了,他又翻脸不认人,说断就断,还只是因为一个苗头,实际上人家就连亲一口都没伸舌头——可是他解释不了,说一开始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跟我死去的弟妹很像?   他心中又酸又难受,终于退了一步,低头把块化了的奶糖含进去,奶香味儿很重,只有芯儿还是硬的了,晏轻把糖纸塞进口袋中,眷恋的蹭了蹭陆尧的头发,陆尧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说:“我是去北京开会,你着什么急?”   晏轻脸蹭的一下子就红了,转身就想走——   陆尧心想走就走吧,两边都冷静一下,改天再找他谈谈……哪有两个男人吵架吵得像是情侣分手的?   结果晏轻走到楼梯口那就不动了,前后才两步的距离,陆尧一伸手就能够到。少年背对着他,耳根通红,脖颈修长,半长的头发搭在软白的肌肤上,他又低着头,从下颚到颈窝,是一条流畅而浅薄的线,看上去就格外脆弱。   陆尧懂了。   他走上去摸摸晏轻的耳根,摸了好半天都没有回头,陆尧心想这就是个什么操作?他误会了?谁知道他刚刚准备收回手,晏轻就转过了身,力气大如蛮牛,硬生生按着陆尧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道歉,说:“……我没有真想闹脾气。”   他扯着陆尧的袖子不松手,泪水濡湿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了隐隐的水光。“你不要丢下我,”他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小块布料,又小声的重复了一遍:“你不要丢下我。” 第41章 夜猫子   这话说的太可怜了。   他把自己放在了最低的位置,甚至拔掉了自己的獠牙,给人看他温软的舌头,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无害。   陆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本来就面冷心软,大局形式能判断,却很容易在这些肤浅的感情上败退——决心是有的,他也清楚,在这件事情上,他一步也不能退,免得让人生出更多希望。   “好么?”晏轻往前拱了拱,眼睛中满是凄切,“就一个承诺,我不亲你了,我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只要你不丢下我,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陆尧单手戳了戳他光洁的额头,说:“你别给我添乱。”   晏轻就顺手扯住他的手,把脸送上去,细密的亲亲他的手心,再反过来,啄几口手背。   这举动说过界也算不上,谁家的猫都会伸舌头舔舔人,陆尧不尴不尬的把手抽回来,假装没看见。他打开防盗门,小心翼翼的敞开了一道缝,把自己送进去,先威胁巫龄:“躺好了!”   想爬起来看看情况的巫龄又缩了回去。   陆尧再把头扭到门外,对晏轻温声细语道:“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上楼的时候捧着喝,暖和一下。”   晏轻直勾勾盯着他的嘴唇,陆尧警惕的后退了一步,说:“老老实实待着。”   他去倒了一杯茶水。茶叶是去年老五给他寄过来的,他不喜欢喝,就塞进了厨房中,现在掏出来,也还能尝两口。   他单手按着冒热气的杯口,小心翼翼的避开巫龄,跟他说:“自己把东西收拾好,我出去一会儿。”   小孩儿果然规矩的站在门外等他,陆尧把杯子往前一递,另一只手拎着茶壶,往后踹了一脚,把防盗门踹上了。“去你房间聊。”陆尧说。   晏轻伸出手想要接过玻璃杯,两人耳边却陡然炸开一声尖锐、年迈的叫声,在初秋的阵阵寒风中,让人心口发凉。   “病入膏肓,今来讣告——”   冷清的八号楼楼道中,从楼上飞下来了一只夜猫子。硕大的眼睛闭着,翅膀上的羽毛犹如秋日黄叶,落了一地,它的脖子扭成一百八十度的诡异角度,忽然睁开了一只金黄的眼睛,瞧了瞧陆尧,再用另一边眼睛,看了看晏轻。   它扇动了一下翅膀,用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喊了一声:“你饲我大,我饲你老——”   是冲着晏轻去的。   陆尧手一松,晏轻极有默契的一弯腰,将玻璃杯跟茶壶都接在了手中,与此同时陆尧已经单手扣住了夜猫子的翅膀跟,手下咯吱作响,几乎要把中空的骨骼捏碎。   夜猫子在他手中扑棱两下,很快就断了气。   陆尧松了手,那东西落地,身上冒出白烟,散发出了一股烧焦蛋白质的味道,然后缩水成了一团。他故作轻松地踢了一脚,然后对晏轻说:“你上楼写作业吧。”   晏轻什么都没问,乖乖往楼上走,陆尧也两只手插在口袋中,拧开了门把手,却没有进去。他面对着防盗门,修长的手指搭在铜金色的门上,听着晏轻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上,然后是开门声、闭门声。   ——进去了。   现在温差大,呼出一口气,一触及到冰凉的门就会迅速凝结成小水珠。   他从怀中掏出烟,低头叼着,边开打火机,边悄无声息的走了回去。   通讯手法有很多,传递讣告,大多数非人都选择比较原始的方案。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生死的事儿就必须掂量仔细了,免得引死者愤懑怨恨。他曾经见过余三七收到过符篆,大晚上的,老道士一个人跪在后山,眼前略过那么点星火,眨眼功夫就烧成了一团火球,最后落下来的时候反而是张蜡黄粗糙的纸,上面用极秀丽的字体写了远去之人的道号与俗名。   老道士满脸萧瑟之意,左手压右手,重重的行了大礼,几乎要把头磕进潮湿的泥土中。   没见过谁家讣告是冲着活人发的,不怕损阴德遭报应么?   他捻着那个小黑点,轻飘飘的捏了两下,却忽然听见了晏轻的声音,“云南那边分支很多,有种巫女叫草鬼婆,以身饲蛊,是不能结婚生子的,一旦与人交媾,就会被养在身上的蛊虫反噬,最后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他站在楼道拐角的角落中,被恰巧落下的黑暗遮住。   “这是只蛊虫。”   陆尧沉默半晌,‘哦’一声。   草鬼婆,之前领导嘴里提过这个词儿。   要是换成旁人,两方重压同时落下,再加上前不久那一通电话,免不了起点疑心。但是陆尧没有。垃圾领导在国安这么多年,分寸拿捏的刚好,高压政策下也让人生不出谋反的心来,这样直接把脸面扯破的事儿,他是干不出来的。   陆尧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在医院接到的那个电话。   ——这两件事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晏轻抬起眼睛,略微有些不安,他的手指甚至在不自觉的抽动,然而陆尧陷入思索,没有察觉。蛊虫的焦黑尸体被他用透明的塑料小袋子装了起来,妥善保管,准备带到北京,让那边的人看一下。   他本来想想给领导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然而巫龄的东西刚好收拾完,已经要准备出发了,没办法,只能先送他。   巫龄走在傍晚,陆尧转身锁上门,尸体在楼梯上站了一排,巫龄蹲在门前,跟他睡了好多次的毯子讲了一会儿话,依依不舍的告了别,又去花坛底下跟娑罗说再见,转眼又看见兔兔……陆尧耐着性子等他跟目所能及的所有人都告完别,眼看着他又准备跟花坛聊一会儿,最后连拉带扯的,总算是把他带到了后山。   陆尧打开了通道入口。   说是走捷径,但是实际上掌握在陆尧手中的这条横跨距离不长,巫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迈了一只脚进去。   陆尧把装了果冻的布袋塞他手里,又仔细的给他整理了一下旅行包,说:“慢点,路上小心。”   年年都要来这么一次,倒是没怎么伤感。巫龄伸手,给了他一个熊抱,小卷毛蹭的陆尧脸痒,他嘴上嫌弃,但是没有推开他。   算了,他想,朋友本来就不多,总不能太过蛮横,把谁都往外踹吧。   他忽然又一愣,心想何止是不多,这么多年算下来,除了国安里边那几个,也就只有巫龄了吧?晏轻是么?   ——不管现在是不是,将来大概都要一拍两散。   他太坚决,他却始终抗拒,这本身就是一件不能调和的事情,感情本来就不能勉强,更何况晏轻是真的……真的喜欢他么?又或者仅仅是漂泊无依久了,就把第一个愿意接纳他的人,当成了毕生的终点?   此时恰好巫龄蹭了蹭他的脸,说:“我不在的时候少抽烟,你身上烟味真的很难闻……去年还没有抽这么多的。”   随后他后退,整个人没进了通道口浓重的黑雾中,这一步仿佛踏出千万里,铃铛的声音隐隐绰绰,通道外的尸体排成一排,慢慢的走了进去。   陆尧漫不经心的点了一根烟,看着通道口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通道大多在结界边,黑沉的河似乎有万斤沉重,小道崎岖泥泞,路边枯枝败叶随风簌簌抖动,脆弱细小的枝干上压满了乌鸦,猩红的眼睛盯着来往过的过客,天上一轮圆月,也是隐隐发红。   巫龄叼着果冻,一边走一边吃,很快布袋里的就吃完了,他伸手从旅行包的小兜里掏了掏,又掏出来了几颗——他还是趁着陆尧没注意给掉包了。   他低头嗑果冻,眼角却忽然闪过了一道人影。   巫龄抬头看去,发现不远处的黑石头上,坐着一个妙曼的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指甲是黯淡的绿色,一头长发拢在身后,胸前两团白肉颤颤巍巍的。   “是赶尸人么?”那个女人问道:“要不要结伴往南走?我知道下一个通道的入口在哪,说不定——”月光下她半张脸都被海藻般的头发遮住,涂着口红的嘴唇往上勾,“能让你早点返程呢。”   巫龄面无表情的吃果冻。   女人偏头想了想,说:“我要往北走,但是有人在追杀我……我先带你抄近路,让你去把这一批次的尸体带回湘西,然后你再护送我北上,好不好?”   巫龄随手把塑料壳也扔进了嘴中,嚼了几下咽下去,说:“哦,好的啊,一起走吧——你叫什么?”   “……守宫。” 第42章 小蛇千里追妻记   深夜。   陆尧靠在窗户边,跟领导聊天。   那边开门见山,问:“你想好了么?”   陆尧抓着窗帘的流苏把玩,空旷的房间中透着一股冷意,十一月份才开始供暖,暖气还没来,人气就先散干净了。   “我一个人去。”沉默良久后,他说:“蟾蜍不是已经抓住了么?晏轻是最后一个从梅里雪山走出来的,晏重见到他之后很快就死了,没人蛊惑或者引领过他什么,就算我把人带到北京,你们也未必能问出什么来。”   “你怎么就这么倔?”领导恨铁不成钢,说:“就这么一条半人不人的东西!你手底下杀的还少么?一刀见血封喉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优柔寡断?”   “这事儿不是嘴皮子动动就可以的。要么你一声别吭,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权当没看见,要么你别脚不沾地、说这么轻飘飘的话!”陆尧威胁他:“还有话没?没话我扣了?明早七点的火车,两百多一张票呢,要是睡过了我就跟你翻脸。”   “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领导说:“五毒少一个也没事儿,国安不是压不下去,但是你的态度很有问题啊陆尧同志。”   “……能压下去的事儿你为什么还能来找我商量?”陆尧说:“再说了,当时说好是让晏轻留在我这里的,上边要调动人口走程序了么?盖章了么?文件发了么?发了凭什么不让我这个区域负责人签字?”   领导说:“哈,陆尧同志,你少他妈给老子岔开话题,以为这次过来就晏轻一个人的事儿?我告诉你你的检讨不可能少于三万字!手写!到时候就让老九给查重!”   陆尧问:“我们的革命友谊坚不可摧……”   “得了吧。”领导说:“他犯的事儿比你大,检讨六万起步,这几天就在我办公室门口蹲着写,话是他自己说的,能减刑他什么都愿意干——我一直都怀疑你们几个背着我有联系,怎么我一上武当你们就集体造孽?我心脏可不太好。”   陆尧靠在墙角,慢慢的笑了出来,“您要是因公殉职,我保证给您打一口好棺材。”   他扣上电话,缓缓的松了一口气。   领导为人处世圆滑,八面玲珑的揽着各方事务,上边的人腐朽不开化,根本就不晓得‘见怪不怪,其怪自坏’这个理儿,就单纯的认准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恨不得把非人全都装进笼子里防备着,领导左右逢源,好不容易才让国安逐渐稳下来。   他不追究,那晏轻的事儿,说大也就不大了。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清早,该吩咐的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小区娑罗帮他盯着,两个人打了个招呼,陆尧就拖着箱子出了小区。   天才蒙蒙亮,空气很潮,捏一把就能挤出水来的感觉,初秋还有雾气,白蒙蒙的看什么都不真切,娑罗穿了一条绿裙子,慢悠悠的坐在花坛边梳头发,一扭头,笑了笑:“去上课?”   晏轻耳朵上又挂上了他的银坠儿,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身材挺拔,清秀的眉眼冷淡却谦逊,不重不轻的雾气从他睫毛上拂过,倒是有几分韵味。他深深地看了娑罗一眼,快步跟着陆尧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不敢离陆尧太近。   陆尧对精怪戾气一类的感知薄弱,甚至分辨不太出来究竟是不是人,但是警觉性非常高,晏轻屏息敛目,咬紧了他的行踪,但无奈陆尧脚步太快,几条街之后还是跟丢了,最后他只能一个人去了火车站。   晏轻并没有陆尧想的那么单纯。当初他一个人千里迢迢赶来邺城,沿途寻找站点,嗅觉敏锐,在荒无人烟的大山中都能存活,人类的交通工具也没少接触,然而当他抵达火车站,看到人叠人的场景之后,还是沉默了一下。   晏轻小同学并不知道这时候是国庆旅游回来的第二批人,火车站刚好迎来了人潮的第二个高峰期,他茫然的抬起眼睛,想要寻找陆尧的踪迹,这时候一窝人忽然冲过来,夹带住他往外走,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充斥鼻腔,晏轻下意识的想要避让,背后的背包却被人碰了一下。   晏轻扣住一个人的手,直白的说:“我只有这一个包。”   那个人两根手指间夹着刀片,讪讪的说:“我又没想干什么。”   这是个常驻火车站的团伙,就专门找落单的旅客,一人夹一片刀片,装成赶路的人,把人往外一带,顺手在口袋或者包上划一道缝,再掏两下,钱包就到手了。   只是这次出了些意外,这少年看着弱不禁风,反应竟然这么快。   晏轻不懂这些门道,礼貌的点了点头。   本来这事儿就该这么算了,但是刚才几步走下来,他们刚好到了入口出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大汉围着晏轻僵持了一会儿,以为被发现之后得吵上两句,没想到竟然是个软包子,不言不语的就想走,立刻就起了歹心。   为首的那个想都没有想,抓着刀片堵住了晏轻的路。   “小兄弟,出门在外靠朋友,咱找个地方聊聊吧?” 第43章 英雄救美   晏轻往后退了一步。   他迟疑的问:“……你们是要打劫么?”   现在的人都彪悍,尤其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这要是换成别人,喊上一嗓子‘打劫’,多少也能引起点注意,脱身也不难;而晏轻这一个懵懂的表情露出来,反而让这群人有恃无恐——很少遇到这么好欺负的人了,有人伸手摸了一把晏轻的脸,调笑道:“小兄弟挺懂行情啊,这都看出来了?”   旁边人顿时一阵哄笑,有人问:“这不会是个姑娘吧,还带着耳坠呢。”也跟着摸了一把晏轻的脸,摸完惊喜道:“哎,你们来摸摸!比姑娘还好摸,又细又滑,跟豆腐似的。”   晏轻抱紧了自己的包,后背贴在冰凉的墙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背包里装着他所有的家当,破破烂烂的指南针,退换下来的蛇皮,两件换洗衣服,辛辛苦苦存起来的零钱跟硬币,还有些零碎的东西,免费送都未必有人肯要,交出去其实也没什么,但是——   晏重的头也在里边。   这么一伙人堵在这里,有说有笑的,从外边看也瞧不出什么来,旁边过往的都是旅客,走路本来就急,有几个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只当是朋友在开玩笑。   晏轻的脸接连被摸了几把,他伸手扣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腕,舔舔嘴角,心想我要是吃几个人……陆尧会发现么?   他认真想了想,又无奈的松开了。   “我把钱给你们,”他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无害又温软,两只手抱着包,抬起头,问:“可以么?”   得寸进尺往往就是基于一让再让,蹬鼻子上脸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又坏又蠢,还因为晏轻实在是太像个怂货了,他慢吞吞的把手伸进背包中,把硬币跟零钱全都掏了出来。为首的那个人眼巴巴的伸着手,结果等了半天,就看着这软柿子往他手里搁硬币,十几个,一块的总共才仨。   那人恼了,抬手推了晏轻一把,少年身体轻飘飘的,后背蹭在墙壁上,黑色衣服上蹭了一片白引子,肩胛骨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你玩我呢?”   晏轻低着头,瞳孔缩成了一条线,抬起眼睛的时候却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那几个人情不自禁的搓了搓胳膊上忽然立起来的汗毛,却只当是因为天冷,有人恼羞成怒,抬脚往晏轻小腿上踹了一脚,抓住他的衣领子往墙上一抵,凑近了威胁他:“小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自己脖子一凉,有什么长的、软的、细滑的东西缠绕了上来。这人愣了一下,好巧不巧看到了小怂货的眼睛。   橙黄色的,蛇瞳。   他的腿瞬间就软了,脑袋一个激灵,肾上腺素激增,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跑,然而身体接受指令却没有那么迅速,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呼吸急促间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儿。   怪不得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少年被他揪着衣领,只能垫脚靠在墙上,比他还高了一点,而下半张脸刚好被他遮住,后边还有人催促:“干什么!先扇他一巴掌,不是不肯拿钱么,扇了就老实了!”   那人却身体僵硬,动都不敢动。   ……这少年素白的一张脸,死人一样僵硬,从上至下俯视着他,眼睛中是看食物一样的漠然。   而他的脖子被厚重的衣服盖住,身后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从这少年嘴中伸出来的、分叉的舌头。   他想喊怪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发凉,像是在寒冬腊月被扔进了冰窖中。   就在这时候,他小腿忽然一疼,手腕一松,然后就被人抓住后背的衣服往后扔了出去,连滚带爬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而当他再次战战兢兢的看向那个少年的时候,却发现他乖巧的贴着墙角站,脸上带着心虚跟不安。   还没等到多看两眼,就又被人冲着小腿狠狠地踹了几脚,“真是服气了,”陆尧掰着手腕,一次又一次的踢在同一个点上,“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是吧?”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街头斗殴不是大事儿,片警都不太管,最多逮回去关一晚上,闹出事儿的都是没分寸的,要么动了管制刀具,要么就是给人开了瓢——陆尧简直就像是个专业流氓,专冲着一点踢,伤痕不大,但是能让这小混蛋疼上他妈的十天半个月。   他心头是真憋着火,刚才取完票,一抬眼就瞄到了这个角落,要不是晏轻白的过分,他一准看不着!   真打起来了还是有人来劝架的,没一会儿陆尧就被人拉开了,揪住晏轻领子的是最后一个倒在地上的,在他之前,他的好兄弟们已经像是煮饺子一样,熟了满锅了。   陆尧咬牙切齿的报了警,然后跟拉架的解释说:“那个是我朋友,没看好走散了。这群是堆小混混,整天在火车站摸包,今天还升了级,改抢劫了……”   他不叼烟的时候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再加上晏轻楚楚可怜的往墙角一缩,也就没人拦他们。   陆尧打完了人,扭头就走,旁边有个热心的大妈喊住他,“小伙子!把你朋友带上啊!”   “哎,”陆尧扭过头来,冲大妈笑了笑,“您瞧我这个记性,火气大了脑子都烧坏了。”转头再冲晏轻笑:“过来啊,愣着做什么?”   晏轻低着头,小媳妇一样的跟在他身后。   候车厅里的人比买票取票的地方少一些。两个人坐在深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晏轻低着头,偷偷看陆尧的表情,但是没能如愿——陆尧脸上没表情。   半晌之后陆尧终于动了一下。   晏轻神经紧绷,立刻扭头看过去,陆尧恰好看过来,瞧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笑着说:“身份证带了么?”   晏轻赶紧从背包中掏出来,眼下别说是身份证了,陆尧就是要他的心肝脾肺,他也能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手插进小腹里全给他掏出来。   “准备的真充分。”陆尧的表情和煦,看不出究竟有没有在生气,晏轻小心翼翼的揪住他的衣摆,问:“你不生气么?”   “我哪敢生气啊。”陆尧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买票。”   他果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晏轻,眼睛中没有一点笑意,挥手把自己的衣摆扯出来,说:“我这里太小,容不下你了是吧?我现在就去给你买直通西藏的票,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晏轻低着头,在陆尧迈开第一步之前,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隔着衣服吻在了他的小腹上。   陆尧按着他的肩膀,冷笑一声,“这招没用了。”   然而晏轻并不理睬他,不由分说的一口接着一口的亲,密集的落下去的吻到处都是,陆尧被他钳得动弹不了,一声不吭,任由他亲,这次他是铁了心,然而那一个个甚至连触碰都不明显的吻,却像是透过了衣服,直接烙在了他的肌肤上,像羽毛一样柔软,又出奇的烫人。   这时候他们奇怪的举动也引起了旁边人的关注,陆尧正对面有个穿着整齐西装的英俊男人,咔嚓咔嚓嗑着瓜子围观他们,就差拍手叫两声好了。   陆尧的脸皮就算是再厚,也有些忍不住了,刚才那番话说的是真狠,火气早就消了一大半,再一低头看着晏轻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亲,频率都不带错的,顿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揪住他的耳垂拽了一下,“松开吧,消气了。”   晏轻不,还亲。   陆尧只能再说:“不送你去西藏了。”   晏轻这才松了手。陆尧托住他的脸,说:“晏轻,我对你好,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说了不能来就是不能来,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从今以后就再也不能信任你。北京那边水太深,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护不住你——我不要你给我多少多少回报,但是你别给我添麻烦。”   他语气平稳而沉重,一眼就看到了晏轻眼中的惶恐。他其实并不擅长这么说话,平时他生气都是干干脆脆的吼,吼不通的就揍,从来就没有跟人这么平和的讲道理。   晏轻没有说话,他就等,等着等着脑袋忽然一空,手中的触感温软细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下的骨骼,这一小点突兀的尖锐迅速从四肢百骸流过,最后缓慢的趟过他的胸口。   又瘦了,陆尧心想。   人气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脑袋往往是昏昏沉沉的。他这时候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状态,满心的疲惫忽然就一起翻涌了上来,咚咚敲击着他心口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迫使他停住脚步,什么都想不了。   许久之后晏轻低头,小声说:“我知道错了。”   “那好,”陆尧说:“现在立刻回去。”   然而晏轻坚定的摇了摇头。   陆尧头疼极了,问:“你做事儿一定要这么拧巴么?哦,身份证倒是带着,你知道怎么买票么?知道哪里上车哪里下车么?”他气得险些咬到舌头,“退一万步讲,你带钱了么?”   晏轻又摇头。   陆尧服了:“祖宗,说说你的计划吧。”   晏轻全招了:“我想好了,我可以趴在火车顶上跟你过去。”他手指紧紧抓着,说:“我一定要跟你去。”   陆尧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火车站中人声鼎沸,少年坐在他身边,并不敢靠他太近,甚至连衣摆都不敢抓了。   “草鬼婆,逢乱必出,不祥之兆。”晏轻盯着自己的手,轻声说:“我害怕……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你在此地不要动,我……   晏轻:我动。 第44章 抱抱(二更)   晏轻微微张开嘴,露出了整齐的、洁白的牙。   人类是杂食动物,大多数牙齿平整而光滑,犬齿也是远不如纯肉食动物锋利,这么一口下去,很难咬断大动脉。   但是他不用。他如果化为本体,可以轻松地将陆尧吞下去,挤压,融化,直到血肉都融为一体。他本来就不是人,他凭什么不能让本能占据上风?他耳侧只有陆尧的呼吸声,缓慢又压抑,这一刻他甚至有这么一个念头,如果我现在吃了他,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用像是现在这样,因为他的离开而惧怕?   他原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冷血才是他最该烙在骨子里的东西。   陆尧用两只手撑住头,疲惫的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人就是这样。混蛋惯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不要介意。”   晏轻抬起眼睛,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下一刻猛地往前一勾,把自己的身份证抢了回来。   陆尧下意识的伸手去勾,晏轻却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想继续往后退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再退陆尧就该跑了,一时进退两难的站在了那里。   “给我。”陆尧伸手。   晏轻举高了,“不给。”   陆尧冷笑一声,“都说了不让你去西藏了,你给不给——”他心想你长高了也没我高,结果往上伸手的时候愣了一下。   够不着。   他不敢置信的比了一下个子,发现晏轻比上次又高了一点,现在两人就差了那么几厘米,要是按着他这么个长个儿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反超了。   陆尧复杂道:“你吃什么了?”   晏轻说:“上次吃的刚消化完。”   陆尧抹了一把脸,掐住他腰侧的肉,说:“我带你去北京,你要是不给我我没法儿买票。”   他向来是说话算话的,晏轻迟疑了一下,把身份证搁到了他手上。但是还是不太放心,绷着脸,陆尧去哪儿他也去哪儿,直到看到票上地点跟时间之后才放松了下来。   晏轻把票攥在手里,问:“为什么改主意了?”   陆尧瞥他一眼,“你的威胁太可怕了,祖宗,我得把你供好了,省得你一言不合就去爬火车,到时候出了事儿我找谁哭去?”   晏轻心满意足,胆子也大了,慢吞吞勾住陆尧的小拇指,放在手心慢慢揉。陆尧也就随他去了——他真没见这么倔的人,认准了就往上撞,撞死也不回头,要是生在秦朝,孟姜女都要甘拜下风。   没过多久就要检票了,晏轻偏头看向陆尧,想问问他走不走,脸却忽然一凉。   候车厅的地面是大块的瓷砖,走在上面,寒气从脚底窜到脑袋,陆尧体热,但是手放外边久了,也难免凉了起来。   晏轻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薄红迅速从耳根蔓延上了脸颊,肌肤上的触感让他动都不敢动,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先仔细感受一下陆尧的手、还是先瞧瞧他的表情。   “晏轻。”陆尧坚定而温柔的说:“这话你记好了,记在心里。”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安全的把你送回邺城。”   这不仅仅是对晏轻的保证,还是他用以斩断所有退路的刀。   他几乎将这话咬死在了牙关中。   时光回溯,重重影像重叠,他尚且年幼时,也对着自己的弟妹许下过类似诺言,然而最终还是食了言,付出的代价足够让他铭记一生,十几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悔恨。   而这次,这次……   “记住了。”晏轻说:“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安全的把你送回邺城。”   陆尧不轻不重的踹了他一脚,问:“不是让你说……”   晏轻忽然往前走了一步,陆尧下意识的张开手,然而却并没有感受到冲击。两人之间隔着非常小的间距,晏轻虚空抱住了他,只在他肩膀那里落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吻。   陆尧有些诧异,熙攘人群中,他们就像是一对最平常不过的兄弟,跟无数分别的人一样,做最后的辞别。只是晏轻那张脸雌雄莫辨,路过的人多少都会瞄上两眼,等到他们分开之后,也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根本不是离别前的拥抱。   小孩儿放开他就抱着包快步往前走,这里人挤人,陆尧险些没拉住他,直到检票上车落座为止,晏轻的脸都是通红一片的。   “你要是受不了,那就别抱。”陆尧幽幽叹了一口气,“搞得跟我欺负你似的。”   晏轻这次是真害羞到心里去了,低着头不说话,陆尧不忍心欺负他,错开话题说:“过会儿中铺的人到了,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跟你换个位子。”   他们没一起订票,位置隔得还挺远,不过运气倒是不错,都是下铺。火车的往往是下铺偏贵,价钱也高,中铺的那个人到了之后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陆尧去倒了一杯热水,塞进晏轻手里,然后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呼出一口气:“等到了北京,会有人来接应我们,到时候把嘴闭严实了,不要问什么说什么。”   晏轻说:“我只相信你。”   陆尧随口说:“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晏轻点头。   陆尧笑了,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本子,往晏轻怀里一塞,说:“自己填一下吧。”   领导之前让他写观察日记,结果他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本来想趁着在火车上有时间编一下,现在刚好让晏轻自己来。   “几天写完?”晏轻问。   陆尧说:“两三天之内吧,都可以,不急。”   他盘腿坐在下铺上,拿着另外一个本算开销,算一笔叹一口气。   晏轻坐在他身边,谨慎的问:“不给报销么?”   “哟,不错,还知道报销。”陆尧说,“你当我这是上京赶考、考中了就有黄金万两?小同学,咱俩这是去挨训的,灰头土脸的去灰头土脸的回,倒卖年货的都比咱好看。”   晏轻踟蹰了一下,小声说:“我好好学习,以后找好工作养你。”   哪家小情话是这么来的?   陆尧这次是真笑了:“空头支票没你这么开的。”   晏轻小声反驳,“我保证。”   再说下就要失火了,陆尧伸手弹了弹他的耳垂,调笑道:“坠儿?怎么又戴上了?”   晏轻说:“在学校里不戴。”   “为什么?”   他脸上还带着一点未褪去的薄红,说:“好孩子不戴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这样子太乖了。陆尧心血来潮,单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卧铺漂白的床单上,啪的一抬手,晏轻眨眨眼睛,仓鼠一样抱着陆尧的本子,迷茫的看着他。   陆尧:“……”   陆尧笑了笑,揉揉这小孩儿的脑袋,也没指望着他能猜到这是个什么游戏,转头去接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发现晏轻还呆愣愣的坐在那里,正准备问问他怎么了,却见到少年忽然抬起眼睛,背包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他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了下去,说:“我……我不行了。”   这次换成陆尧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接戏,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轻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喜欢……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比枪):啪!   巫龄:啊我的胸口中枪了!血!血!快去拿绷带!……啊……我不行了……兄弟……这是我祖传……祖传的铃铛……你一定要帮我带回……湘……湘西……(弥留状)陆尧……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场景么……   陆尧(暴起掐住脖子):赶紧死!   陆尧(比枪):啪!   晏轻(呆):……   陆尧(盯):……   晏轻:………………我、我死了?   甜嘛(搓手) 第45章 金屋藏娇   从邺城到北京,火车一共走了十二个小时。   临进站的时候延迟了一段时间,乘客大都收拾好了东西,坐在铺子上聊天玩手机。等他们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过北京这么大的城市,早晚都是灯火通明的,人群密集,忙碌的人低头看手表,一边骂娘一边急匆匆的从人缝里走,陆尧直接把箱子扛在了肩膀上,拉着晏轻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清净点的地儿。   北京地儿大不是讲出来说笑的,国安办公楼在这里排了十多个,分布在各个城区,每年几个办公楼中的同事都见不了几面,聚会频率跟外地的差不多,一旦走散,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的。   陆尧半靠在行李箱上,从里边掏出来一条红绳,抬抬下巴:“手腕伸出来。”   晏轻的手腕细,瘦骨伶仃的,捏一把没几口肉,陆尧仔细把红绳绕了几圈,然后打了个蝴蝶结,另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上,然后轻轻一抖,红绳荡个波儿,款款消散在了空气中。   “走丢了就自己捏出来,然后顺着红绳的方向来找我。”   晏轻郑重的答应了下来。   陆尧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把晏轻留在了这里,自己去找接应的同事了。   他很放心晏轻,小孩儿乖,不会乱走动——等这一趟的乘客散开了,火车站门口也没那么挤了,陆尧没过多长时间,就找到了接应同事。   是个姓张的小伙子,领导手底下最得力的秘书,年年都是他来接陆尧。小伙子穿了一身黑,带着手套,亲热的迎了上来,末了把手套一摘,抓住陆尧的手摇了摇,“陆尧组长!您还有胆子来北京啊!”   陆尧笑着说:“我怎么不敢?”他手微微一滑,从袖子中抖出来了一个小纸包,默不作声的塞进了小张的口袋里,“跟着我来的还有一个。”   小张动作一顿,压低声音问:“蛇?”   陆尧点点头。   “这……”小张手插在口袋中,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那个小纸包,犹豫的说:“陆尧组长,咱平时钻点小空子也就算了,真要是大事儿,我也帮不上忙。”   陆尧轻松道:“哪儿跟哪儿啊,就是想让你帮着安排个住处,我总不能捎带着人去国安吧?”   小张还是迟疑,陆尧轻描淡写的说:“阿姨最近不是病了么?这里边是人参精的头发,回去烧成灰,掺水喂下去,保证下地就活蹦乱跳的。”   “这是形容兔子吧?”小张说:“一个住处而已,说排就排了,这么大的礼我……”   陆尧笑着说:“行了,别搞这一套,几根头发而已,烧之前去找找人,把上边的因果抹一下。”   拿钱好办事儿,他们之间这一类的交易物品,一般都不是钱财,国安里干活儿本来就危险,又不是人人都有陆尧的本事,大家都得想方设法搞点保命的本钱——两个人心里都门清,小张没爹没娘,孤儿一个。   酒店离着国安某所办公大楼不远,小张这几年在领导手底下练出来了,吹毛求疵,房间事先排查了一遍,又当着陆尧的面清理了一遍,最后一伸手推开窗户,二十七层,非人爬上来也不容易。   唯独一点不对。   陆尧问:“一张床怎么睡?”   小张说:“一张床怎么不能睡?双人床,横向一米八,陆哥,上去打个滚都够了。”   晏轻帮腔,“我也觉得够了。”   人精小张这时候就跟瞎了一样,愣是看不见陆尧铁青的脸,趁着晏轻放东西的时候小声说:“今晚先过去一趟。”   “这么急?”陆尧皱眉问:“蟾蜍怎么样了?”   小张凝重的摇了摇头,说:“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只问出来了一点东西,都在领导手里抓着,我不清楚。”   他们两个短暂的一商量,当即拍板立刻去国安大楼,这会儿晏轻已经把背包放下了,小孩儿明显感觉很新奇,但是没有乱走、也没有乱摸,定在陆尧身后,小声问:“你要去哪儿?”   “去喝酒。”陆尧说:“你收拾好了就先睡,给我留一半床就可以了。”   晏轻说:“写完作业再睡。”   “好,”陆尧摸摸他的头,说:“有班主任的手机号码么?明天我打电话给你请假,刚想起来,你这是旷了一天的课啊……”   小张把手套戴好,一边走一边笑道:“什么时候高考?”   陆尧也跟着迈了出去,门被关上的时候他刚好回答:“就明年六月。”   咔哒。   晏轻雕像一样的站在那里,等到最后一点脚步声都被彻底隔绝,他才悄无声息的坐在了床上。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走出去之后话题立刻就变了。   “您这金屋藏娇的,其实不合适。”小张缓慢的说:“这事儿搁在我身上,我压根就不会带他来,邺城名义上受国安管辖,但是天高皇帝远,您要是真想护住他,那就谁也动不了。过来就不一样了,过来……”   陆尧极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说:“说这个已经晚了。走吧。”   走了一会儿,小张忽然一拍脑袋,问:“您知道仙人跳么?”   陆尧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不是我。”小张连连摆手,说:“最近有对狐狸精骗钱骗色,到处去给人下套,专挑非人下手,调查科的人追了好久了,到现在都没个着落,按照踪迹,现在就差不多在这一片晃荡——您藏起来的娇不会乱走吧?”   陆尧哑然失笑,一口否定:“晏轻今年才……几个月大,你指望着他能对男女之事懂多少?”   小张这才放了心。   酒店门口停着一辆公家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送来的,小张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门,陆尧眼尖,问:“这跟你开房门的是一把吧。”   “一点讨巧的小东西,”小张说:“大多数的‘门’都能开,国安人手一把,干活方便——这话说的,跟惯偷似的。不过也没多大的用处,加密过的门一般打不开。”   他刚想上车,忽然被撞了一下,偏头瞧过去,是个衣着时髦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边挽着一个清纯的姑娘,入秋了还只穿着一条白裙子,也不嫌冷。   国安出门在外的处世准则就是能怂就怂,惹了非人不怕,怕的是惹了人——偌大一个北京城,关系层层往上递,横着走的不管背后势力是大是小,都是有点真关系的,真要是闹起来不是压不住,就是麻烦。   不过这一对还算是客气,姑娘的大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细声细气的道歉:“对不住,跟男朋友说话,忘了看路。”   小张赶紧摆手,这事儿就过去了,他上车关好门,还在跟陆尧感叹:“又漂亮又温柔,我什么时候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   “别做梦了,国安十个男人九个光棍。”陆尧懒洋洋的说:“——而且那里好看了,比我们晏轻差远了。“   “晏轻?是差远了。”小张两手按上方向盘,说:“但是不一样啊,晏轻再好看将来也要加入我们光棍大军的,怎么能跟姑娘比?”   陆尧顿了一下,有些懊恼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段时间他让晏轻搅的,胡思乱想的东西一多,刚才就没反应过来。   小张做事儿真不是吹出来的。   眼下刚过国庆,这里又临近个旅游景点,高档低档酒店早就挤满了人,连青年旅馆也睡了一地,这个关节眼他能找到这么一家五星级的酒店,是真不容易。   那一对男女手挽手进了酒店,在大厅沙发上一坐,亲密的凑在一起说话。   男人把墨镜往下移,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问:“几个?”   “三个,在十二楼有只仓鼠,二十一层的那对不行,是对夫妻。”姑娘舔舔嘴唇,露出一个甜美的、天真的笑容,“二十七层有条蛇,就他吧,蛇性本淫,来者不拒,勾引起来不难。”   大厅硕大的水晶灯璀璨闪亮,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男人伸着脖子轻轻亲了一口姑娘的脸,笑嘻嘻的说:“钥匙交给你,去吧。”   他往姑娘的手心拍了一下,一把钥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抖出来的,眨眼就被姑娘捏在了白皙的手掌心。 第46章 取经   仙人跳,又叫‘捉黄脚鸡’,是常见的骗术。   一般是先由女的上,巧言令色勾搭住目标——这个往往是要看演技的,失足的风尘女,喝了酒买醉的大学生,被流氓追赶的小姑娘,都很容易得手。等快要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再由同伙上门捉奸,人情急之下想不周全,很容易就把自己的口袋翻开,任君采撷。   这对狐狸精干这行已经很长时间了。   女的叫胡井,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拉扯着自己的衣服。狐狸这一族天生就有这种天赋,鱼水之欢、男女之情,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哪个角度露胸最勾人,哪个眼神儿最水润,都算计得清楚。   酒店走廊灯光暖黄,她衣衫半敞,露着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扭,门咔哒一声就开了。   房间的配置都是一样的,狐狸精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里边没有开大灯,隔间里的床头灯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照在雪白松软的床上,显得暧昧而隐秘,床上一侧的被子被撑了起来,躺着的应该就是那条蛇。   胡井舔舔嘴唇,扭着水蛇腰,想要掀开床尾的被子拱进去,然而她指尖还没有触碰到被子,后背忽然一凉,一阵阴风吹过来,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后感觉有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的插进了她的头发中。   “是陆尧让你来的么?”   黑暗中胡井听到有人在这么问她,她仅仅迟疑了一下,就又听见那人说:“嗯,不是。”   随后她眼前一黑,等到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拴在了窗台边。   她呆愣了半天,费劲巴拉的扭过了头去,发现床边坐着一个少年。   他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什么东西,正借着灯光写的认真,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素白,线条流畅,睫毛长的不可思议,握着笔的手修长漂亮,简直想让人上去舔几口。   胡井不自觉的盯了一会儿,狐狸精就是这样,看脸,看身段,对自己容貌姿态都满意,遇到更好看的也憋不住哈喇子。她猛地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又掂量着这少年的实力,试探道:“你可以去旁边那个房间,那边有桌子……”   晏轻回头看了她一眼,礼貌的拒绝说:“我答应了要在这里等人,不乱走。”   胡井毛骨悚然的想我该不会遇到神经病了吧,一个套间,大声咳嗽都能听见,非得窝在床上写?   ——真是个神经病也不能这么被动。   胡井一不做二不休,抖抖肩膀,露出雪白的胸脯,柔声道:“能不能帮我把绳子松一下?只要松一下,别这么紧就可以了……”   她一边挑着尾音一边在心里怒火冲天的骂,这绳子绑的死紧,让她面对落地窗动弹不得,扭个头都得龇牙咧嘴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晏轻一手拿笔一手抓着本,转了个方向面对她。   “你……”晏轻迟疑的开口,问:“是不是跟很多男人好过?”   胡井热泪盈眶,说:“是的我男人特别多!我技术也特别好!”她小心翼翼的扭了一下绳子,讨好的说:“您给我松开呗……我会让您舒服的……”   她看着少年那张脸,情不自禁的舔舔嘴角,老毛病又犯了。   晏轻有些紧张,舌根都发麻了,他两只手纠在一起,问:“那你能给我表演一下么?”   胡井:“……什么?”   晏轻说:“就是怎么让、让自己喜欢的人……舒服。”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陆尧,青年肌肉结实,肌肤光滑,他摸过一两次就忘不了了,眼下想起来,却又觉得羞窘,从上红到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他是真的在认真讨教。   胡井:“…………那什么叫,表演?”   从某些方面来说,陆尧跟小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晏轻的确是对鱼水之欢一窍不通,但是交配是动物的本能,他隐约晓得那么一点,却不能全部领会,上次在守宫那里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看他进退自如的勾引陆尧——勾没勾到两说——心里自然带了那么一点艳羡。   晏轻想了想,还没说话,胡井已经开始拼命挣扎了,“等等!我是狐狸不是蚯蚓!不能跟自己交配啊这个难度系数太高了!”   晏轻也觉得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了。   胡井诱惑道:“不然你出去再给我找一只狐狸?我男朋友就在外边。没有公狐狸我表演不了交配……”   这时候房门哐当响了一声,外边有人在踹门,“就是这里!我就知道那个小贱人出来跟人开房了!”   狐狸精:“……”   她可怜巴巴的睁着圆润的眼睛,努力的表现着自己的无辜,心里却恶毒的想赶紧去赶紧去,一条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蛇,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搭档修为比她高了足足上百年,收拾他绰绰有余了!   “赶紧滚出来!”外边门砸的更凶了,“我知道你们在里边!有本事给我戴绿帽子有本事开门啊!”   晏轻淡淡的看她一眼,去开门了。   狐狸精憋屈的蹲在窗户边上,竖着耳朵听那边动静,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眼角就闪过了少年素白的脸,他神色冷淡,手里边提溜着一只黄毛狐狸,往她眼前一递,“现在有了。”   狐狸精:“……”mmp哦。   晏轻善待俘虏,在地板上铺了一条毯子,先把公狐狸放上去,然后解开了胡井的绳子,让她也坐上去,自己坐在床上,认真的抱着本子跟中性笔,说:“开始吧。”   他在笔记本上划拉一下,说:“先从接吻开始可以么?”   胡井没动。公狐狸四脚朝天,满脸绝望,假装自己已经僵了,晏轻等了一会儿,耐心的劝道:“不动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加个餐么?”   他这话不是开玩笑,少年神情虽然平淡,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戾气,这对狐狸精打家劫舍,但是从未伤过人命,胡井心惊胆战戳了一下公狐狸的后腿,后者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变成了人形,躺在那里,任由胡井亲了上来。   狐狸跟蛇一样,算是个比较没节操的种族,一开始胡井还顾忌着晏轻,但是很快就沉浸在了其中,唇舌交缠,隐约勾起银丝,即将动情的时候,忽然听见晏轻喊了一声‘停’。   胡井强忍住抓狂的心,扭头看过去,却见少年耳根通红,勾着一缕头发,嗫嚅着问:“舌头一定要伸进去么?”   胡井深吸一口气,问:“一定要伸进去。”   晏轻心虚的抿了一下嘴。   他陷入梦境后的记忆并不连贯,几乎不记得自己曾经半强迫的咬过陆尧,后边浴室那一场欢愉点到为止,陆尧连半件衣服也没脱,再往后就是喂糖的时候,他亲是亲了,伸舌头了么?没有,嘴唇接触的那一刻脑袋一片空白,连偷偷舔一口都不敢。那以后陆尧想起来会是什么感觉?万一他只记得奶糖很甜很好吃了怎么办?   他忐忑的问:“如果没伸进去呢?”   胡井:“……”   胡井眼睛一亮,惋惜道:“那你完了。”   晏轻:“……”   “你完了。”胡井又说了一遍,努力告诉他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循循善诱道:“生物交配是为了什么?传递血脉哺育后代?不,我们是为了传递爱——人类的唇舌是非常柔软的部分,接触纠缠会让人的大脑分泌多巴胺,这对交配来说太重要了。纠缠,吮吸,舔舐,唇齿接触已经不仅仅是性欲了,那还是爱情的触觉反馈!”   她下了结论:“你连接吻的时候都不认真,你凭什么让她觉得,你是爱她的呢?”   晏轻紧张的抓住了笔,问:“有什么补救的方法么?而且他好像不太愿意让我亲……”   哦看样子还没追上……狐狸的坏水顿时翻滚了起来,胡井斩钉截铁的说:“强迫她!” 第47章 狡猾的狐狸   晏轻:“……”   胡井咽了一口唾沫,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您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您呢?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你先动手,按倒完事儿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妈的有本事你就动手!动了手还想生米煮成熟饭、水到渠成的来好事儿?做梦!分分钟送你出局!   晏轻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警惕道:“这么做不对吧?”   “怎么不对?”狐狸精眼睛一眯,“大不了做的时候小心一点,女孩子都轻巧可爱,跟瓷器似的,对方要是普通人,那就更得谨慎一些……”   晏轻说:“不是女孩子。”   狐狸精:“……”妈的死gay。   狐狸精立刻改了口:“不是女孩子怎么了?男人也要好好疼爱啊!你等等——”   她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箱子,往晏轻手上一递,沉甸甸的,“咱有缘,这里边的东西你随便用。”她讨好的把箱子打开一条缝,热情的仿佛推销员,扒着门框踢不走的那种,体贴的说:“从古到今,但凡是流传在民间的,里边都有,网购的我也存了不少,说明书保修证齐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暧昧的眨了眨眼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晏轻红着脸,吭吭哧哧的说:“我、我没想做什么,我就想亲亲他……亲完他只要不赶我走,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井快要心梗了,心说你刚才动手的时候不是这么单纯的!   公狐狸精连人形都没化出来,估摸着今天是彻底载了,冷静的坐在毯子上嗑瓜子。   胡井深吸一口气,情深意切的说:“在一起之后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性生活的和谐!只要你表现的好,还愁人家不喜欢你?”   她见晏轻还在犹豫,又掏出来一个小药瓶,上边一排排的英文,慢悠悠的在晏轻眼前一晃,说:“这个玩意儿收好,用处可大了,一次一颗,千万别放多了——哦当然,其实你多放几颗也没什么坏处。”   “真的有用么?”晏轻眨眨眼睛,羞涩难言的情绪浮现在那张漂亮的面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极为诱惑。   狐狸精拍板保证,“骗您我就是小狗!”   她嘀嘀咕咕了半天,晏轻笔记做了三页,临近十二点的时候胡井热情的跟他告了别,并送上了衷心的祝福:“祝你马到成功!记住了,第一次千万不能用人形!用本体!咱是天生就有优势的!让他记住你的风采!”   公狐狸精直立行走,一边走一边嗑瓜子,跟着胡井出了门,门咔哒一声关上,胡井松了一口气,瞬间露出了丑恶的面孔,转头恶狠狠的呸了一声:“死gay!”   公狐狸精评价道:“你心眼太坏了,蛇啧啧,人类受的了么?”   胡井冷笑一声:“霸王硬上弓,还敢给下药用道具,活该被踹!”   她匆忙扶好衣服,把公狐狸精兜头抱在怀里,乍一看就是只黄毛狗,两个人忙不迭的出了酒店,胡井松了一口气,风情万种的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给公狐狸精顺毛。   “流年不利啊……”胡井叹了一口气,说:“今晚睡公园吧。”   这个酒店对面就是个挺大的公园,不远处有个湖,在月光下泛着水光,风一吹凉嗖嗖的,叶子也扑簌簌落了不少,这个点公园里的人不多了,她唉声叹气抱怨了几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胡井忽然一愣。   她面前站定了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精壮的男人,入秋的天只穿了一条短袖,胳膊大臂上的肌肉一块块的,石头一样坚硬,五官正气凛然,脚下踩着一双胶质的工装靴,像是劳务市场打零工的山东大汉。   身材挺不错。   胡井舔舔嘴唇,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晚上这个数。”   汉子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的笑道:“我有老婆了。”   有老婆凑过来干什么?胡井翻了个白眼,那汉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点了一根烟,沧桑的叹了一口气,“我加班呢,辛辛苦苦的也赚不了几个钱,也不图什么,我还有个闺女,特可爱特乖巧,将来只要不长成你这个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井往旁边移了一下,觉得这何止是流年不利,简直就是犯了太岁。那汉子冲她笑出一口白牙,憨厚道:“介绍一下,我叫伍元。”   胡井白眼一个接着一个的翻,翻了一会儿心里忽然一凉,想起来一件事儿。   她怀中的黄毛狐狸也反应过来了,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呲牙咧嘴的看向了那个男人。   汉子谦虚的笑了笑:“现在在国安就职。”   ——国安五组组长,伍元。   几分钟后胡井头冲下被按在地上,听老五跟她絮叨自己教养女儿有多不容易,不远处的树上挂着她的搭档,黄色大尾巴随风飘荡,好不凄凉。   伍元踩着胡井,把烟蒂放在长椅上,抽出绳子把两只狐狸绑在一起,这时候刚好吹过一阵风,把烟蒂吹出了好远,他手忙脚乱的拖着狐狸往前追,按住烟蒂,吸完最后一口,终于只剩下了烟屁股,这才心满意足的扔进了垃圾桶。   “对不住啊老妹,”老五叹了一口气,提溜着狐狸移到自己眼前,“我进京是来挨批的,粗人一个,三万字的检讨书太要命了,只能多抓点逃犯将功补过,我闺女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他单手掐着狐狸脑袋,让她看清澈的湖水,感叹说:“湖水也不脏,脑袋伸进去应该不难受,我给你三次机会,第一次淹你两分钟,第二次就四分钟,第三次……第三次你要是还不说,我就只能把你送去国安了。其实我们有规定,是不能动私刑的,但是我没办法……”   他二话不说,直接抄起狐狸往湖边走,胡井炸了,吱吱乱叫:“我说!我说!”   老五低头点了第二根烟,结实的肌肉紧绷,下巴上冒着胡茬,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说:“——说吧,周围还有什么犯过事儿的‘非人’?”   胡井响亮的抽泣一声,说:“对面酒店二十七层有条蛇,他身上有很多情趣用品,是个强奸未遂的罪犯……” 第48章 四分之一的壮阳药   晏轻很快写完了作业,把课本卷子简单收拾一下,然后放到了背包中。   陆尧的箱子在卧室中央,临走前没有收拾,晏轻蹲在那里盯了好长时间,最后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   他做完作业就有些无聊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在深山老林中也是孤身一人,山野中寂静潮湿,宽大的叶子密集重叠,落在地上的时候只有光斑,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石头上,看流水、看天、看虫子都能安稳的过上一下午。   说是在看,其实没真看进去。   而他现在坐在床边,满脑子都是陆尧,从心脏极深处涌出来的、由内之外的寂寞跟不开心,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百般聊赖的戳弄了一会儿陆尧的行李箱,伸手把箱子抱在了怀里,上面的味道都快要散干净了,根本就没有陆尧在身边的感觉。晏轻面无表情的抱了一会儿,忽然看向了狐狸精留下来的小箱子。   里边的东西他都不认识,说明书有,但是他没准备动。   放刁撒泼,揣奸把猾,狐狸满腹黑水,嘴里的话半真半假——强迫陆尧?这话只能在心头转上几圈,再深入一些也就是做做美梦,真要是动了手,他一准儿要被踢出去。   然而晏轻还是没忍住,房间中只有他一个人,却像是做贼一样,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开了一下,看一眼脸就通红,刷的一下子把小箱子扣上,锁也锁好,别过头去推到另一边,再过一会儿就又偏头看两眼。   他伸手捏捏自己的耳垂,脑海里全都是陆尧跟……跟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本能这事儿真难说,五毒学习能力强归强,没接触过的也一窍不通,按理来说他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却无师自通,看一眼就能猜个大概。   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很久都没动,花了好大功夫才把那些旖旎的画面压下去,起身的时候忽然碰到了口袋,里边的狐狸精留下来的药瓶哗啦响了一声。   晏轻顿了一下,顺手掏了出来。   语言学习对他来说很容易,但是那小药瓶上面全都是专业性的英文,他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儿,没看懂,正巧酒店房间中有台式,他就抱着不可言说的、严谨的态度,挨个去查。   不久之后少年又把头埋进了被子中,露出来的耳朵尖红的像是胭脂。   小箱子被他封印在了床底下,药瓶他原来想要扔掉,结果纠结半天,非但没扔,还取了一片出来。   他手掌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好像一抽一抽的心脏,药片静静的躺在手心,他估摸着刚才看到的剂量,把一片药分成了四份,三份扔进了垃圾桶,剩下的一份……被他放进了玻璃杯中。   杯子中还有小半杯凉水,药片化得不算快,晏轻一边跟自己说这么做是不对的,一边慢慢的摇晃着杯子。陆尧脾气躁,忙起来懒得等热水凉,一般都是半热半凉的掺杂在一起,能立刻就喝,所以晏轻就只溶了半杯凉水。   等药片终于完全化开,晏轻像是恍然惊醒,把杯子推的远远的,警惕的看着它,心里又急又痒,焦躁的像是有只猫在抓挠他的心口……又有点迫不及待。   他真的……真的是太喜欢陆尧了。   就亲一口,亲完一口我就跑,不会让陆尧生气的……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的。   四分之一的药片,药效应该很弱了。   晏轻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就在这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   少年面红心热,忙不迭的去开门,然而敲门的却并不是陆尧,而是一个憨厚的大汉,他背上搭着两只黄毛狐狸,手上戴着皮手套,脸上带着笑。   伍元笑得有些僵硬。   实际上他还有点局促,忍不住伸手狠狠掐了一下狐狸精的后腿。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浅薄的光线到玄关之后并不明显,他面前的少年迷茫的抬着头看他,肩膀的线条流畅而优美,个子虽然不矮,却柔软的像是个小姑娘,看上去非常无害。   有那么一瞬间,伍元甚至觉得自己被狐狸精骗了——这种脆弱的跟瓷器似的小孩儿,只有被强暴的命吧?   想归想,活儿还是要做的,伍元清清嗓子,夸他:“我闺女将来要是有你一半好看,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晏轻警惕的后退了一步,露出了烁金色的瞳孔,这一片温度陡然变得寒冷,伍元的神色也略微凝重了起来。   胡井欢欣鼓舞,打!赶紧打!   然而伍元忽然一顿,目光落到了晏轻的手腕上。   “这是……”   这时候陆尧还不知道自己老窝被水淹了,跟小张一路去了国安某所大楼。   国安隐蔽性比较强,对外没有公开,但是安保措施非常严格,来往都有巡逻的官兵,车开进大院之后就被迫停了下来,小张一路冷着脸,跟在外边的亲和态度截然相反,进了楼开始刷卡扫虹膜,被盘问了数次,相比之下陆尧倒是轻松很多,国安几个组长虽然常年不来北京一趟,但是脸跟实力都在那里摆着,没有受到什么盘问。   最后的入口是扇玻璃门,有个翘着脚的白背心老头坐在那里,吸溜吸溜的喝茶,小张抬高了声音:“李大爷!你给我们开个门呗!”   老头脸皱得跟核桃似的,又秃,露出来的头皮闪着油光,眼皮都没掀,“自白剂在那边,自己来一管。”   小张也不含糊,压脉带干脆利落的一绑,给自己来了一针,老头问了几句话,看向陆尧:“你也来。”   陆尧眼睛一眯,小张赶紧打圆场,在李大爷耳朵边上喊了几句话。老人家是真看不清东西了,老半天响亮的‘哦’了一声,赶忙站了起来,“六组长啊,好久没来看看了。”   这关就算过去了。   玻璃门后是称重量高达三吨的工业货梯,简陋异常,直通地下。国安大楼地上部分大多是文职办公区,看上去跟商贸公司差别不大,四处都有踩着高跟鞋的上班族崩溃摔文件;地下部分安全系数极高,但是不稳定,子系统一旦被摧毁,就很容易全盘崩溃,往往用来做一些……   “见不得人的事情。”陆尧冷哼一声。   小张赔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陆尧问:“先去看草鬼婆还是蟾蜍?”   “草鬼婆还在领导那边盘问着。”小张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先去看云姜。”   陆尧脚步一停。   此时电梯已经停了下来,这种称重量非常之高的电梯装修简陋,踏板上还有裸露出来的钢筋,冰凉而阴森,感应灯适时的亮了起来,冷白的灯光让人身上涌起寒意,对面有股阴气森森的风吹了过来,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云姜的尸体出现了一些问题。”小张一边走一边说:“您知道‘木乃伊’么?现在已公布的木乃伊实际上并没有达到千年不腐的程度,外界流传的说法也很简单,所谓肉身不败,实际上只是用树胶涂抹全身,隔绝空气跟细菌后可以高效率的预防尸体腐烂。”   “但是几年前,国安……”小张斟酌了一下用词,“国安偷渡回来了一只真正的木乃伊。它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至今还在被研究,可能过几年就会出结果了。”   “而云姜那边的情况……”   他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尧的神情。   走道中只有来回晃荡的脚步声、他喋喋不休的说话声,陆尧却死死的皱着眉,额头上覆盖着一层浅薄的汗珠,露出来的小臂绷紧,仿佛一张被拉满的弓。   是一种下意识的戒备状态。   小张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疑惑道:“陆哥?”   陆尧猛地惊醒,勉强摇摇头,说:“你继续。”   小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此时他们刚好到达一扇门前,陆尧头疼的擦了一把汗,小张手上那双黑色的手套轻微的滑动了一下,一张卡片就露了出来,扫过之后大门缓缓开启,露出了里边的东西。   偌大的房间冷清而冰凉,最中央放着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双眼紧闭的青年。   他赤身裸体的坐在椅子上,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阖起来的双目形状极其漂亮,狭长而勾人,鼻梁高挺,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几缕发丝从耳边垂落下来,搭在凹陷的精致锁骨上,再往下就是结实的胸膛跟修长的腿,交错产生的阴影刚好遮住关键部位。   七组组长云姜。   “我曾经隔着生物膜触碰过他的皮肤。”小张摸着下巴,说:“紧绷,温软,甚至能够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完全不像是个死去的人。领导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死,或者是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但是我们什么勘测方法都用过了,科学的非科学的,最终检测出来的结果只有一个。”   “他已经死了。”   小张耸耸肩,说:“领导说先让我来带你看看他,应该是觉得你会有什么办法。……陆哥?”   陆尧没有说话。   他死死的盯着云姜的侧脸。说实话云姜的长相其实跟晏轻有那么几分相似,漂亮却并不女气,精致的仿佛精心雕刻而成,仅仅是小半张在黑发遮掩下的脸,都让人面红心跳。   许久之后陆尧像是刚刚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道:“我没有,我跟他不熟。”   “哎?”小张诧异的看过去:“可是我听说您刚进国安的时候,曾经被七组长带去云南生活过一段时间啊。” 第49章 拒绝黄赌毒   几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坏了他小半张脸。   从鼻梁一路到左脸,在痊愈后依然是坑洼不平的一片,跟右脸的光滑截然相反,镜子中看过去,宛若恶鬼,狰狞而不堪。   国安给他配备的房间比监狱还要冷,一张床,一张书桌,护眼的台灯,标配的纸币,因为处在保密期,所以电子设施一律被禁止,连块手表都没有。   领导带着他溜出去过,两个人在北京的小胡同里吃面,十二块钱一大碗的牛肉面。陆尧那时候年纪不大,突逢大难,清醒过来后变得沉默寡言,并不怎么喜欢说话,吃碗面把碗筷一搁,闭紧了嘴,任凭领导油嘴滑舌的逗他笑,也吝啬着,一个字都不愿意给他。   他半只脚都埋进了自己的世界中,被沼泽一般的回忆往下拉,做梦都是弟妹的脸,在一片火海中消失殆尽,散成扑棱蛾子一样的飞灰。   他总会在深夜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迟钝的坐在床上,很久都不能分辨出梦境跟真实。国安的人一度认为他萌生了死意,而且在日复一日的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   但是陆尧没有。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活下去。   死亡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从理论上来说,人的死亡仅仅是脑电波停止,也就是进入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如果按照这种说法,死了要远比活着轻松。活着要继续走,要惦念要缅怀,要在亡者的头七,烧起一堆黄纸,为他们的来世祈福。   他近乎固执的想要活下去,陆家一共就那么些人,他父亲因为工作性质,跟所有亲戚朋友都没有往来。感情这东西太难说了,世界上只有‘自己’和极少数家人是中心,再好的朋友、关系再亲密的远方亲戚,断了来往之后,不需要多久就会被抛在脑后,数十年后可能会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句‘哦,是有那么一个人来着’。   他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尽可能的挽留着陆家人,以免那些原本就不深的痕迹,被太过痛快的抹消掉。   他第一次见到云姜,就是在这么一个半梦不醒、却又执拗的睁着眼的状态下。   某天半夜,他听见外边有声响。   是一道刻意压低的低沉男声。陆尧警觉地抓住了放在枕头底下的铅笔。这支笔的顶端被他磨的尖锐异常,反手藏进了袖子中。   “……已经半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你带他去云南吧,散散心,将来就算不留在国安,也不能当一辈子的哑巴。”   是领导。   陆尧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门框,把耳朵覆盖了上去。寂静的走道中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来来回回,劝说无非就是那么几句,不久之后打火机咔哒一声响了起来,然后就又是一片死寂。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么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你就不怕我给捏碎了?”   这句话透着显而易见的轻蔑跟怜悯,门后的陆尧几乎立刻就反感的皱起了眉。   他第一个反应,是不想跟这个人走。然而在某些不可撼动的因素下,他最终还是跟着云姜去了云南,并以身试则,证明了云姜语气中的调笑,不仅仅是放在一句话中的。   陆尧是个很强势的人,实力也给了他这个资本。晏轻也好,楚子羿也好,他说不接受,那就是不接受,但也不排斥他们的靠近,因为他心里给自己划了一条线,固若金汤,谁也越不过去。   除了云姜。   让他一退再退。   小张怂恿了很久,陆尧都没有走上去体验一下‘死了比活着还要温热’的皮肤。   他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酒店门口停了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后座上用麻绳绑着一个铁笼子,里边塞着一只毛绒绒的东西,呲牙咧嘴的啃着铁栏杆,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正在跟一个酒店里的服务生对峙。   陆尧多看了几眼,心说这年头还有偷狗的?   农户人家,大多数院子里都养狗,大部分栓起来,有些也散养,不知道从哪儿流出来的陋习,大半夜经常有人开着摩托车,前头按一个大灯,后边装个铁笼子,在周边几个村子乱溜达,见狗就抓,特别可恨。   他心里沉甸甸的,没心思管这种闲事儿,但是看那小东西实在是太可怜,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服务生呲着牙跟笼子里的东西对视,试图震慑住它,然而那一排八颗牙实在是比不过人家食肉动物尖锐的犬齿,没一点用。   陆尧正想问问,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感知能力弱,走进了才发现这里边不是普通的猫狗,而是一只开了神智的小妖怪。陆尧心口咯噔一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车牌号——沪D蓝牌。   老五的车。   陆尧二话没说,立刻转身进了酒店,马不停蹄的冲上了楼,电梯都没有来得及等,直接爬楼梯上了二十七层,找准房门,一脚踹了上去!   脆弱的房门根本挡不住这一脚,咔嚓一声裂了一条大缝,陆尧徒手拆门,硬生生把门劈成了几块碎板子,大气不喘的走了进去。   然后愣了一下。   里面压根就不是他想的天雷勾地火、满地狼藉的场景。   卧房里的大灯已经开了,晏轻盘腿坐在床脚的地板上,对面是满身肌肉、穿着一条背心的伍元,两个人中间摆着几个纸杯,旁边还有青岛啤酒的易拉罐。   老五酒量不好,几口啤酒下去脸已经红了,蒲扇似的大手捋着狐狸围脖,正情绪激动的跟晏轻说话:“小轻啊,我话就给你搁在这里了,等明天春天我一定带着我闺女去邺城找你玩,让她喊你几声嫂子……陆尧可喜欢我闺女了!我闺女也可喜欢他!一口一个陆尧哥哥的喊!”   他又闷了一罐啤酒,哭着说:“我闺女谁都喜欢啊,咋就是不喜欢我?老子亲闺女!让我抱抱亲亲怎么了?我不就把她小男朋友揍了一顿么?小东西才上小学就敢来勾搭我闺女,也不怕遭天谴!当我这一身肌肉练出来哄人开心的?!”   晏轻默不作声,给他又开了一罐啤酒。   “你别担心!小六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喜欢什么人我心里门清!”老五摇摇晃晃,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俩这事儿,肯定能成!他要是看不上你,那就是他瞎了眼!别怕!到时候我给你做主!你,嗝,你不是没爸妈么,你喊我一声五哥,到时候我,我跟我媳妇,给你当娘家!”   晏轻乖巧的喊了一声‘五哥’。   伍元脸涨得通红,根本没察觉到陆尧双手抱胸,在后面看了半天了。   晏轻倒是看见了,轻飘飘的扫了几眼,没说话,继续给老五添酒。   陆尧眼尖,一眼就瞧见了晏轻脚边散落的空易拉罐,床脚那里还有一瓶空了的二锅头,估计也喝了不少。   他身上还带着外边的寒气,叹了一口气,让这俩醉鬼继续去喝了,一个人进了浴室,把衣服一脱,然后冲了一个澡。   换洗衣服就在外边,陆尧套上裤子,露着精悍结实的上半身,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老五已经喝倒了,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喊他闺女的名字,翻来覆去都是‘你为啥不喜欢我’‘爸爸不可爱么’‘不准早恋!早恋的小孩儿都长不高’这一类的话。   晏轻还在喝。   小孩儿也不知道是酒量好,还是喝醉了也不撒泼,盘腿坐着,一口接着一口,陆尧走过去,抬脚落在他的小腿上,用力踩了一下,冷着脸问:“喝够了么?”   晏轻头都没抬,就好像陆尧这个人不存在,白净的脸上也没点红润的颜色,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几紧绷而光滑,耳朵尖从头发中露了一点出来,白生生的。   看样子是真喝醉了。   陆尧没再惹他,放任他继续喝了下去。都醉成这个得性了,再喝几口啤酒也无所谓了。他走到床的另一边,从行李箱中掏出干净的内裤,飞快的换了下来。换的时候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换完回头,老五照旧睡着,脖子上两条活的狐狸苦不堪言,满脸绝望;晏轻在喝他的酒,看样子没回头。   陆尧躺上了床,满脑子都是云姜,疲惫像是从胃部反上来的,顺着神经一路到头顶,让他动都不想动。现在满地狼藉是有了,不过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门没了,要不是小张的关系在这儿,酒店那边早就报警了;老五今晚睡哪儿还是个问题,晏轻……晏轻酒都没喝完。   他眼皮沉重得很,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窣声,立刻警惕的睁开了眼睛。   是晏轻。   少年已经把最后一滴酒都喝完了,正在收拾残局,背对着陆尧,腰腹挺直,清隽的脸垂着,易拉罐、纸杯一类的垃圾统统扔进垃圾桶中,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来,收拾好之后梦游一样的到了老五身边,低着头,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陆尧顿时被吓醒了,这是饿了的意思?   然而晏轻没有张嘴吃人,而是一丝不苟的拖着老五,把他拉进了浴室中,陆尧彻底清醒了过来,半撑在床上,毛骨悚然,没一会儿浴室中传来了水声,再不多时晏轻从浴室中走了出来,一只手抓着浴室的门把手,扔进了垃圾桶中;另一只手捏着一只狐狸的后颈,提溜着走到了空荡荡的房门那边。   陆尧:“……?”   “房门。”晏轻单手抓着狐狸的脑壳,说:“房门。”   狐狸精露出一个崩溃的表情,终于屈服于晏轻逐渐加重的手劲儿下,落地变成了一扇红木门,跟门框刚好契合在一起。   陆尧:“……”   晏轻忽然扭过了头来,直勾勾的盯着陆尧。   陆尧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整所房间中好像只有他一个没有被收拾过的东西了……晏轻却并不着急。   少年脚步极轻,走到了床边,黑发有些凌乱,搭在削瘦的肩膀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落下来,看着陆尧。   就看,往死里盯。   像是一把钩子,钩住了陆尧的皮肉,想要把他吞吃入腹。   陆尧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睛,说:“您继续盯着?我能先睡么?”   晏轻没有动作,就在陆尧忍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忽然一伸手,抓住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然后半跪在了床上,白色的床单被压了下去,投下暧昧的阴影。水杯被递到了陆尧的嘴边。   这是个非常卑微、服从的姿势,他抬头仰视着陆尧,轻轻的用玻璃杯触碰着那一小点颜色浅薄的柔软。   那里边还有小半杯凉水,在灯光下粼粼闪着光。   还是个小孩儿。   陆尧无奈的笑了笑,顺着他的姿势,把水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晏轻:无关的人关进浴室   晏轻:门不能少   晏轻:......陆尧,喝水   陆尧:? 第50章 不要杯子   水没什么味道,陆尧本来想喝几口意思意思,但是忙了这么长时间,嗓子也有些干燥,洗完澡之后更是渴得厉害,干脆就顺着晏轻,把小半杯水都喝完了。   晏轻身上一股浓郁的酒气,外表是看不出来,面无表情的盯着陆尧看,素白的手抓着玻璃杯,柔若无骨,整个人都半靠在陆尧身上,把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胸口,鼻尖动了动,贪恋的闻着陆尧身上的气息。他个子高了,但是骨骼纤细,照旧是少年模样,勉强还能团成一团。   陆尧掰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试探的问:“晏轻?”   晏轻不说话。   陆尧再喊:“晏轻?”   这次连动都不动了。   这是真喝醉了。陆尧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放在晏轻下巴的手拿了下来,然而晏轻的头却没有垂下去,而是顺势抵在了他的肩膀上,睫毛扑簌簌的抖动,又黑又密,往上弯,架两根火柴棍肯定是没问题。   “把杯子给我。”陆尧说:“真是一群祖宗……”   他光着上半身,想要伸手去拿晏轻手中的玻璃杯,然而他手刚伸出去,就看见晏轻忽然往上一抬头,吧唧亲了他一口。   陆尧:“……”   浅尝辄止,丝毫不过界。占了便宜的少年又恢复成了上一个姿势,用下巴抵着陆尧的肩膀,水润的眼睛眨都不眨。   “你最好是真醉了。”陆尧挑挑眉,说:“把杯子给我,关灯睡觉。”   他伸手去抓杯子,手指一动,晏轻又抬头,还是吧唧一口。   陆尧侧头看了他一眼,正巧晏轻也在偷偷摸摸的看他,两个人对视,谁都没偏开目光——陆尧主要是想看看他要搞什么幺蛾子,没想到一盯就是三分钟,陆尧率先后退,想要移开目光,却看见少年忽然迟钝的动了动,原本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然后扭头把脸偏了回去,发出了一点小声音:“……呜。”   害羞了。   你害羞个什么鬼!被亲的又不是你!   陆尧摸出点规律来了,试探着抓杯子。果然,他只要一表现出想要拿杯子的动作,晏轻就会红着脸来亲他一口,他不动晏轻也不动。僵持一会儿,陆尧恼了,单手钳住晏轻的下巴,威胁他:“还睡不睡觉了?”   晏轻顺势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陆尧:“……”   陆尧叹了一口气,好言相劝:“祖宗,你把杯子给我,给了我我们就一起睡觉觉……”他伸手拍拍柔软的床铺,试图把杯子哄过来——他都不知道那东西又什么好宝贝的,怎么抓住就不愿意放手了呢?   晏轻低头看看杯子,又抬头看看他,伸出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杯子往陆尧那边推了一下。   陆尧:“对,真乖,给我。”   晏轻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小孩儿头发早乱了,几缕搭在胸前,大多数在后边,额头上沾了水,睫毛上 也挂着几滴,颤颤巍巍的悬在半空,跟块刚出炉的桂花糕似的,眼角又带着一点嫣红,委屈巴巴的抿了一下嘴,也不靠着陆尧了,抱着杯子,光脚下了床,一路跑到房门那里。   陆尧彻底清醒了,心想这是为了个杯子要跟我决裂的意思?离家出走?真就那么宝贝?   晏轻站在垃圾桶旁边,弯腰把玻璃杯放了进去,然后敲敲狐狸变成的门,后者忙不迭的给他打开,让他把垃圾桶整个放出去。   陆尧:“……?”   晏轻一丝不苟的关好门,按住门把手,用力往下一扭——从陆尧这个角度都能看见,那只狐狸精无声的惨叫了一声,原本光滑的门上陡然起了一层毛,转身就消失不见。晏轻似乎有些疑惑这个门把手为什么拧不下来,手上力气加大,狐狸泣不成声,陆尧看不下去了,跟着走过来,站在晏轻身后,无奈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晏轻头都不回头,执拗的想要把门把手拧下来。   “把门把手收一下。”陆尧不轻不重的踹了门一脚。狐狸精苦不堪言,饱受摧残后已经彻底蔫儿了,被他提醒后才记起可以把门把手变没。   门把手没了之后,晏轻果然安静了。   陆尧按住他的肩膀,用最后一点耐心道:“闹够了没有?非跟门把手过不去?”   晏轻低头看着地板,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座雕像,一点生气都没有。他这个角度刚好背光,阴影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分外明显,眼睛垂着,看样子被伤透了心。   陆尧不明所以,却见晏轻忽然转过了身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抱住了他,一股微不可闻的香气顺势而来,蔓延上了两个人的身体。   哪里不太对。   陆尧下意识的想把晏轻推开,少年却忽然凑到了他耳边,用一种忐忑的、商量的语气说:“……不要杯子。”   陆尧愣了一下,“什么?”   “不要杯子。”晏轻口齿清晰了不少,眼神却依然迷离,像是一片藏着旖旎风光的桃花林,引得人心口一动,“不要杯子,要我。”   晏轻力气逐渐加大,用一种要把陆尧揉碎的力道抱紧了他,陆尧心头突兀的跳动了一下,险些一口咬下去。他刚才洗完了澡,屋子里又没开暖气空调,肌肤光滑而柔韧,触感有些冰凉,晏轻本体是蛇,身上温度比他低,按理来说只会觉得冷,他却……却觉得有股热流从小腹逐渐蔓延了上去。   陆尧皱眉,反手扣住晏轻的手腕,哄他:“行,好,都可以,我不要杯子了,现在可以睡觉了么?”   晏轻两颊泛着点红色,乖巧的点点头,松开了手。陆尧一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把小孩儿塞进了被子中,再把枕头给他垫好,耐心的说了几句好听的,晏轻很容易满足,再加上酒喝了不少,眼睛便慢慢合上了。   陆尧松了一口气,狐狸也松了一口气。   小孩儿呼吸极浅,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只占了一小块地方,睡姿工整,只伸出一只手勾着陆尧的腰带,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中,肤色雪白,耳朵尖上的红软还没有完全褪去,几根头发落在嘴边,湿哒哒的,陆尧盯着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平时越安静的越难搞,他伸手把那几根头发从晏轻嘴里揪出来,反倒是轻松了不少。   房间中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浴室传来若隐若现的水声,老五还在浴缸里泡着,肯定不能让他这么睡,陆尧半蹲在晏轻身边,慢慢的掰着他的手。少年的手也软乎乎,指头修长,白如青葱,指甲透着粉红色,指腹上没有一点茧子,嫩的跟水蜜桃似的。   花了好大功夫才掰开,晏轻在梦中嘟囔了一下,往里缩了缩,应该是闻到了陆尧刚才留下来的味道,消停了不少。   陆尧去浴室把老五捞了出来——砸门进去的,门锁彻底报废了——想把他运出去的时候,老五半梦半醒的抱住了他的腿,一边哭一边问,问陆尧他闺女为什么不喜欢他。   陆尧哪儿知道这个,烦了,所幸老五还保持着警觉性,生物的本能让他又趴回了浴缸中。陆尧也懒得管了,出去前却又鬼使神差的冲了一个凉水澡。   他总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太对,燥热的难受。   陆大爷从来不在意这种身体上的不对劲儿,擦干头发去关了大灯,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昏暗柔和的灯光照在晏轻脸上,睫毛扫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陆尧心口软了几分,在他身边闭上了眼睛。   从某些方面来说,小张是很靠谱的。   横向一米八的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如果陆尧不做梦的话。 第51章 ……(一更)   陆尧一直比较克制。   大概是因为云姜的阴影太过庞大,在少年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正处于一种极度封闭的状态,攻击性很强,不说知慕少艾,就连正常的欲望都很少有。   但是今晚太反常了。   他熟睡时都忍不住皱眉,大床上两个人,燥热的时候很容易往偏凉的地方走,一开始只是把手臂搭过去,再往后是腿,到了最后,整个人都蹭了过去,梦境中的旖旎跟现实重叠,那具冰凉却柔软的身躯让他好受了一点。   床头的灯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忽闪两下,然后‘噗’的一声熄灭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晏轻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冷血动物天生具有的夜视能力让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楚这个房间中的所有东西。但是他不敢偏头。   酒早就醒了。   窗外还浮着一点亮色,厚重的窗帘堆在地上,二十七层的高度杜绝了所有来往车辆的声音,然而晏轻耳边一片杂音,有点像是车辆由远及近、又呼啸而过。   陆尧炙热的呼吸扫在他的脸侧,结实的手臂以一个暧昧的姿势环绕过他的肩膀,晏轻僵硬的动了动,却听见陆尧嘶哑道:“……别动……”   晏轻小声的应了一声,他以为陆尧醒了,但实际上没有。青年闭着眼睛,有些难受的闷哼,手往下滑,落在了他的腰侧,晏轻屏住呼吸,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欲望。   晏轻小心翼翼的勾住他的小拇指,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询问:“……你想要么?”   他终于侧过头,眼神儿犹如实质,从陆尧汗湿的额发、一直滑到微张的嘴唇。陆尧迷迷糊糊,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晏轻又问了一次,“你想要么?”   他言语中的渴望太明显了,心里一边警醒,说要冷静,说好就亲一口,亲一口,亲完什么都不会做,另一边说怕什么,没什么好怕的,是陆尧……陆尧先动的手。   晏轻急促的呼吸着,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陆尧忽然一个翻身,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晏轻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惊呼,随后就被堵回了嘴中!陆尧憋了太长时间,落下来的嘴唇炙热而柔软,睡前喝的那杯水一点都没有起到它该起的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心里烧着一把火,那片柔软有些干涩,晏轻被他按在身下,几下功夫身上的衣服就被撕开了。   是陆尧先动的手。   这个认知把晏轻所有的理智都烧成了碎片,他难耐的呜咽了一声,铺天盖地落下来的欢喜从脊椎而上,陆尧的主动像是一阵阵电流,让他亢奋的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已经变成了尖锐的一条。   他终于反客为主,白日少年的羞涩全部消失,骨子里的侵略与暴虐汹涌而出,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扣住了陆尧的手腕,然后狠狠掐住了他的下巴,一个转身,将意识混乱的陆尧反压在了床上,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伸进去……不能只碰一下。晏轻牢记胡井的教诲,然而真实践起来又有些胆怯,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一下又一下的舔弄,随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眼睛愈发明亮,细密的吻在他的唇角、脸颊,又逐渐下滑。   蛇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天生就比人类更加晦暗。   他在陆尧颈间嗅了嗅,伸出嫣红的舌尖,把几滴汗珠都卷进了嘴中,烁金色的兽瞳在黑暗中闪烁,黑发被汗水打湿,以一种近乎妖娆的曲线黏在后背上,光裸的脊背削瘦而有力,蛇跟蝎子的刺青攀附在精瘦的腰肢上,一路蔓延而上,透着难以想象的诱惑跟yin靡。   到了下边,少年的眼神兴奋的紧绷,先用鼻尖蹭了蹭,然后低头含了进去。   陆尧一只手抓着松软的枕头,低声呻吟了一声,半睁的眼睛涣散,像是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他越敏感晏轻就越激动,俯下身来大口吞咽着,分叉的、细长的舌头从缝隙中探了出来,勾勒着结实紧绷的腰线,异常缓慢的摩擦着。   陆尧的身材精干光滑,结实的腹肌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往下是性感的人鱼线,强烈漫长的快感让他断断续续的喘息着,太过剧烈的动作把他从自欺欺人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被身下传来的灭顶之灾般的剧烈快感吞没,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半睁着眼睛,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他看到腰下的一片狼藉的时候,晏轻恰好抬起眼。   “……”   陆尧盯着那一双纯正的兽瞳,呼吸平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他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彻底看清楚了晏轻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嘴。   晏轻无措的顿了一下,黑暗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陆尧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一方是剧烈的快感,一方是仅剩的理智,他胡乱的挺了一下腰,往后抽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沙哑道:“晏……晏轻?”   这一声呼喊打醒了晏轻,少年瑟缩了一下,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还被当场抓了包,眼睛瞬间就湿了,却忘了自己嘴里还含着东西,猝不及防下一口咬了下去——   胡井睡得很不舒服,她总觉得自己耳朵边上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连绵不断的响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打个哈欠睁开眼睛,没见到自己的手,思绪空白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扇门。   她视线往下一走,一眼就看到了那条蛇。   委屈的坐在门外,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卫衣,光着脚,旁边放着垃圾桶,把脸埋在膝盖里,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了。   胡井:“……”什么时候出来的?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询问一下,身后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忙不迭的开了门。陆尧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铁青着脸走了出来,肩膀上背着一个包,看都没有看晏轻一眼,走了。   晏轻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眼圈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胡井:“……”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晏轻蔫头耷脑的走了进去,坐在床脚,一扭头看见整整齐齐的床铺,脸又红了。陆尧收拾过了,不该留下来的味道一点都没有留,窗户大开,凉爽的风从外边吹了进来,晏轻哒哒跑过去,飞快的把窗户关紧了,然后做贼一样,低头嗅了嗅床上的味道,然后有些失望的发现床单被罩都已经换了。   昨天那瓶药滚到了床底下,晏轻宝贝一样的掏了出来,小心的放到了背包里,跟晏重的脑袋在一个包裹中。   “陆尧呢?”伍元也醒了,揉着眼睛从浴室中走了出来,一头刺猬一样的头发胡乱炸开,背心拧成了一根,搭在厚实的肩膀上。   晏轻摇了摇头。   伍元打个哈欠,看见他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口气顿时软了好几分,蹲下来,细声慢气的问:“陆尧是不是欺负你了?”   欺负?   晏轻两只手扭在了一起,低头不说话。   老五:“……”   老五拍拍他的肩膀,一脸严肃,说:“你站起来,去换衣服。”   “——始乱终弃!”老五暴躁道:“我带你去国安!我们找他算账!非让他给你个说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蛇也在翻车#   #陆尧不会原谅我了# 第52章 作风问题(二更)   渣男陆尧没有机会对这个说法发表感想,他坐公交去了国安,今天接待他的人还是小张。草鬼婆那边的审讯迟迟没有进展,缓慢的进度让上边疑窦丛生,前不久派了人来协助领导——说白了就是多张嘴打小报告,领导忙着请人喝酒吃饭,没顾得上他们。   “陆哥,精神不错啊。”小张睁眼说瞎话,“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陆尧横他一眼,阴沉着脸,小张不敢惹他,两个人跟昨天一样,一路去了国安大楼的底部。   研究人员比晚上多,云姜身上连着几层密集的管子,周围有几台精密仪器,国安的工作人员戴着医用口罩,在他身边忙碌,抽血检测,测试脉搏心跳。   青年静悄悄的坐在椅子上,虽然没有呼吸,却血肉鲜活,面色红润,是一副下一秒就能站起来的样子。   “——没有自主呼吸。”   “无思维能力。”   “对反复刺激没有躲避反应,无脑干反射,无肌伸张反射。”   “什么手段都用了。”小张说:“陆哥,你们干组长的是不是都喜欢折腾人啊?死了还不让人消停,研究组忙里忙外几个月了,每天对着一具尸体苦大仇深的研究,上边还往死里逼,非得要个说法——逼得再紧也没用,死的就是死的,怎么可能活过来?”   陆尧说:“也不是都这样,我要是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先给自己挖个坟,末了就地一躺,省时省力,最好能有个人来给我填点土,也不用太多,能把我盖住就成。”   “那这个活儿肯定是我的。”小张笑出一口白牙,“别说笑了,您要是真死了,那也是寿终正寝,谁动的了您啊?”   他这话是发自肺腑,陆尧随口瞎扯,没一会儿话题又回到了云姜身上,但是聊来聊去也就是那点东西,小张守口如瓶,点到为止,不该漏的一个字都没说,陆尧没套出话来,也不恼,凑到云姜边上,好奇的看了几眼。   他名声在那里担着,再加上这么多天来没有任何异常,工作人员也就随他去了。正巧小张跟他打了个招呼,说要出去抽根烟,陆尧围着云姜转了几圈,趁没人注意,弯下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眼珠乌黑,动也不动,缓慢的喊了一声:“……云姜?”   一具尸体自然不会回答,陆尧并不失落,直起腰来,单手拍了拍云姜如玉石般光滑的肩膀,若无其事的往回走,正巧跟一身烟味的小张汇合,小伙子笑着问:“问出话来了么?”   陆尧知道他看见了,这话是在调侃,面不改色的笑道:“问出来了。”   小张说:“说什么了?说他没死?”他揶揄着说:“我倒是觉得死了更省心,不用愁工资,也不用愁房子,想讨媳妇了就给生者托个梦,在这边烧几个纸人,三妻四妾都不是问题。”   研究组忙的热火朝天,全场只有他们两个闲人,靠在墙上围观,一看就是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小张盛情邀请,“陆哥,去找个小馆子喝顿酒么?”   陆尧拒绝了,小张拗不过他,一个人出去买饭,研究组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这个研究做了几个月,什么进展都没有,还比不上去研究隔壁被偷渡回来的木乃伊有意思,云姜再好看也是一具尸体,要是上边允许解剖,说不定还能打起点兴趣。   人很快就走光了。   陆尧一开始还在低头刷手机,没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随手把手机搁在了兜里,快步靠近了云姜。   青年双眼紧闭,耳垂上有很明显的耳洞,原来的银饰都被取下来了,长发遮住他大半张脸,脊椎清晰,像是个精致的木偶,静悄悄的坐在那里。   他屏息伸手,单手扣住了云姜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并起,越过两排整齐的牙齿,伸进了他嘴中。   云姜死了几个月,不但身体是温的,就连口腔也跟活人无异,陆尧咬紧了牙关,尽力忽视那一片湿润柔软,在里边摸索着。   然而还没等到他探寻出什么东西来,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国安地下基地空旷,有动静的时候听的一清二楚,陆尧来不及多想,猛地将手抽了出来,随后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连带着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一种奇怪的感觉压迫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在他把手指抽出来的那一瞬间,云姜的舌头……似乎动了。   悄无声息的舔了一下他的手指,随后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陆尧眉头紧皱,确定不了刚才那一小点接触,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   小张手里边提溜着两个塑料袋,气喘吁吁,一脸焦急,看样子憋了不少话,但还是先问道:“陆哥,你这是?”   陆尧淡淡道:“我看看有没有压舌的物件儿。”   压舌是很早之前就有的习俗,简单来说,就是死人舌头上压点东西,有钱的塞玉石,没钱的塞铜钱,起镇魂、扫往生之路的意思,国安管妖,跟鬼怪打交道不多,死者压舌的少,但也不是没有。   小张没起疑心,只说:“这个检查过了,有没有我不知道,但要是有的话,肯定早就被上边收走了。”他话锋一转,忽然感叹道:“先不说这个——陆哥!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陆尧问:“什么?”   小张说:“您还不知道吧?外边都闹开了!五组长带着……”   “雷公脸的猴子打上门来了?”陆尧说。   小张被他噎了一下,挥手说:“带着你的正妻跟小三小四打起来了!”   陆尧:“……”   陆尧茫然道:“什么?”   “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张踌躇满志,说:“全国安的人都知道!您也别瞒我了,要不是两情相悦,您怎么可能为了晏轻跟领导吵?我还特地给你们安排了一张床……”   他不说还好,一说陆尧头都大了,昨天晚上大汗淋漓的来了那么一场,第二天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晏轻,只自欺欺人的什么都没考虑,匆忙来了这边,想让两边都静静——主要是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他昨天头脑发涨,记不清前因后果,但是也知道是自己先动的手,清醒之后立刻开始心虚,这都叫什么事儿,哪有口口声声说不接受、然后晚上就对人家动手动脚的?晏轻未经人事,根本不晓得男欢女爱,只会简单的表达自己的喜欢,欲望都是他挑起来,怎么纾解也是他手把手教的,现在可好,没救了,翻脸不认人也来不及了,说法还得好好寻思一下,直言不讳说我就是在做梦是万万不可的……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岔开话题,问:“小三小四是什么东西?”   “哦。”小张神色严肃了起来,说:“陆哥,这个就是你的不对了,晏轻出身是差,但是咱也没好到哪里去,穷公务员连房子都是公家的,隔三差五还要被外派,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咱谁也别看不起谁,喜欢上了就好好对人家——作风是个大问题啊陆哥!”   陆尧:“……我做什么了我?”   “小三小四都找上门来了!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到京城!两个人结伴过来的!其中一个是赶尸人,话说的可清楚,你始乱终弃、养过他几天,玩腻了就拍拍手走了。”小张痛心疾首,说:“做人不能这样啊陆哥!你男女不忌也就算了,怎么能偷吃,还一偷偷两个?”   陆尧恨得牙根痒痒,这是谁也不用猜了,他胸口起伏了几下,有心想去扇巫龄几巴掌——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揍不死他!   陆尧说:“你先过去,别让他们打起来。”他按着小张的肩膀,磨着牙说:“你让那个赶尸人准备好了,把脖子洗的干净点,等我过去,就先杀他祭旗!”   小张抱着两个塑料袋,唉声叹气的往外走,很快没影儿了。   这么一闹腾,研究人员也快要回来了,空洞的脚步声传递过来,陆尧压下心头的火气,扭头看向了云姜。   他两只手插在口袋中,一脚踹在了云姜坐的椅子上,刚才咬牙切齿的劲儿还没下去,现在吊儿郎当的站着,跟个流氓似的,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是死,那就死的干脆一点,千万别中途诈尸,夜猫子是草鬼婆的吧?草鬼婆是你的人吧?”   “活人讣告?‘你饲我大,我饲你老’?”   “——晏轻是你养大的,给你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他冷笑一声,说:“你要是觉得能隔着我动他,那你就试试。” 第53章 过去(一更)   陆尧一直怀疑云姜是诈死。   他少年时期在云南生活过一段时间,曾亲眼看过、亲耳听过很多秘闻。   蛊虫入身,能使死人成活死人,行动与常人无异,甚至连养儿育女也能做到;偏西南的区域有画皮师,这一代的传人学了十几年素描,在猪皮上画出来画像、再让人或妖披上,能以假乱真,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闽南某处有个隐蔽的小村子,老人长寿能高达五百岁,死而即刻化为飞灰,不留一丝痕迹……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   而且按照他对云姜的认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杀掉的人。   国安几个组长都有真本事,有的镇守一方,不动都能震慑旁人,譬如老三,常年在雪山中避而不出,念经拜佛,只偶尔喝点小酒,却把藏传、汉传、南传三佛教管的服服帖帖;有的像是老五一样,勤勤恳恳的干活儿,拿着死工资也不计较,平时笑容满面,标准的人民公仆,从来不摆架子,但是没人敢真招惹他;还有就是两手一摊、不着踪迹,轻松自在当甩手掌柜的——云姜是第三种。   传言中云姜隐在大山深处,跟苗寨毗邻,沉溺养蛊,鲜少出山。但其实不是。他在德钦县有套小房子,没在国安那边登记,是他的私人财产,装修的很是冷清。德钦县距离梅里雪山只有十公里,积雪常年不化,天气冷得很,云姜不惧,他天生体寒,冬日就裹着一身睡衣,赤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也不觉得难受,但是陆尧受不了,从北到南得温差变化太大,下雨的时候冷气更是沁到骨子里,冻得他牙齿打颤。   云姜没把他放在心上,实际上陆尧一直觉得自己在他看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是多少忌惮领导的嘱托,不好让他就这么死了——   所以在他来了没几天之后,云姜费心费力,在他那套小房子中铺了暖气管,又垫了一层厚厚的长毛地毯,把整间屋子搞得密不透风,十二月份风雪交加,雨雪打在厚厚的窗户上,里边却跟烤炉似的。   八十多平的屋子,两个人住,却依然很空荡。   那段时间云姜很少出去,每天穿着棉质睡衣,露着光裸的脚踝,长发简单的束在身后,窝在沙发上看综艺,他嘴挑,又毒,好好一个大台,播放的综艺无非是狗血了一点,能让他掰成知音体撕逼大剧。陆尧窝在另一边,最大的乐趣是听他又能扯出什么兵不见血的新骂法。   两个人看到没有综艺可以看的时候,云姜就会去厨房——试图做饭。他做出来的东西难吃的要死,煎个鸡蛋都能被油溅到手,烫出一大片红肿来。   陆尧就是在那段时间学会做菜的,味道说不上多好,但是比云姜的厨艺高出一大截。他第一次下厨房,云姜就在旁边,也不说话,就苦大仇深的盯着,等到菜烧好了,他立刻转身坐在餐桌旁,等陆尧端菜上桌。上了餐桌两个人也是各吃各的,吃饭轮流去刷碗,一人一天,很和谐。   说起来也奇怪,这些东西他们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商量过,只是不断地试探跟交流,很快就找到了相处起来最舒适的方式。   日子就这么平淡却平稳的往下走,大多数云姜当他不存在,他也不怎么爱搭理云姜。   直到某天中午,云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陆尧来之前,他连窗户都很少开,厚厚的窗帘隔断了阳光,常年的黑暗让他的皮肤白的不可思议,又细腻又光滑,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微微颤抖,显得格外脆弱,脖颈上是颜色浅淡的青筋,按一下就能泛出红色。   他一条腿没放稳,顺着沙发垂了下去,棉质的睡裤遮住小腿,起了褶皱后露出脚踝,脚掌刚巧踩在白色毛绒绒的兔子拖鞋上,单手托在腮下,是个不文雅却非常舒适的姿势。   陆尧原来靠在另一边看书,目光不知不觉放在了云姜身上。   海拔高的地方阳光特别灿烂,碎了一地的金子一样,落在云姜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楚。他长相是天生的好看,漂亮却不女气,但是陆尧却不是在看那个。   ——云姜胸口没有任何起伏。   陆尧不久之前还沉寂在噩梦中,醒着睡着都是死亡浓厚的阴影,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关注着身边人的生命力,理智告诉他云姜可能只是呼吸浅而已,但是心脏还是忍不住加快跳动了起来。那时候他还小,沉不住气,盯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悄无声息的靠了过去。   他半跪在地毯上,膝盖压住云姜另一只拖鞋,慢慢伸出了手,想要探探他的鼻息。   然而他手还没有碰到云姜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云姜扣住他的手腕,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跟警惕:“干什么?”   他用力很大,把陆尧的手腕捏得咯嘣作响。陆尧手心出了冷汗,说:“我以为你死了。”   他没撒谎。   他是真以为云姜死了。   云姜的眼珠在阳光下是一种很浅的颜色,他们保持这个动作很久没有动,半晌后云姜忽然笑了,他松开手,闭着眼睛躺了回去,说:“你放心好了,我就算真没呼吸了,也不会死。” 第54章 蜈蚣   这句话陆尧记到今天。   云姜坐在椅子上,手臂垂在一旁,犹如玉雕般沉静。陆尧原本想伸手摸摸他,然而探出手的一瞬间他动作一停,心思复杂的收回了手,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他出门的时候刚巧跟一对研究人员撞上,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都穿着国安标配的工装,笑着跟陆尧打招呼:“六组长,检讨写不完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啊。”   陆尧点了点头,跟他们擦身而过。   他耳朵尖,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们八卦的声音。   “……真渣。”   “生冷不忌啊六组长……”   陆尧额头爆了几根青筋,面色阴沉的去了楼上。国安地上部分的楼层不高,他推开某间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会议室都是统一的,黑木长桌沉重大气,墙上挂着鲜红的党章跟训诫,入门侧的墙壁上还有老式的多媒体投影仪。   他进门后先看见了站在墙角的小张,手里还提溜着那两大包外卖,正在笑容满面的投食,“……别急别急,陆哥很快就过来了,你先吃点……哎!塑料袋不能吃!吐出来!”   巫龄蹲在墙角,目光呆滞,仿佛一只无辜的小王八羔子,小张喂什么他吃什么,嚼几下就问一句:“陆尧来了么?你别让他看见,他不让我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陆尧狞笑着把门关上,眼角忽然多了一颗脑袋,老五大刀阔斧的站在门后,冷笑一声:“来了?”   巫龄身体往侧一偏,一眼瞅见陆尧,眼睛刷的一下子亮了起来,忙不迭的这边跑,陆尧跟老五说了一句稍等,扭头时巫龄正巧张开双臂跑到他面前,陆尧二话不说,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牙根恨得痒痒,揪着他的小短毛,恶狠狠的问:“过来找死么?”   巫龄头铁,挨了一巴掌也不在意,给了陆尧一个热情的拥抱,“陆尧!我想你啦!”   陆尧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老五阴阳怪气的说:“真是了不起啊小六,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昨天刚宠幸完晏轻,今天就要换新的了?”   陆尧扭头说:“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按住巫龄的头,阴森道:“你扯什么犊子呢?”   巫龄无辜的说:“守宫教我的,他说国安防备特别严,我要是不这么说肯定见不着你。”   “守宫呢?”   屋子里一共就这些人了,守宫跟晏轻都没在,陆尧心里立刻敲响了警铃,在场的就他一个人知道晏轻跟守宫的关系,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那就是往笼子里关了两只斗鸡,落地就要互啄的节奏。   “他说他要去买硅胶……”巫龄说:“晏轻就陪他一起去了。”   陆尧:“……”果然是去找地方打架了吧!   他焦躁的揉了揉头发,试图把巫龄撕下来,然而巫龄黏的死紧,抱着他不肯撒手,一边蹭一边喊:“我刚才听说了!你都宠幸过晏轻了!我也要!”   陆尧头都炸了,揪着他衣服往外扯,崩溃道:“你要什么?!你知道宠幸是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巫龄死都不松手,说:“我不管!你偏心!我就是要!”   陆尧嗓子都哑了:“你先下来!再闹腾我真动手了!”   小张无措的站在一旁,试图劝架:“陆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守宫就是壁虎。”陆尧怒道:“让他们两个单独出去,能回来的只有一个——买硅胶胸这种理由你怎么就信了?”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巫龄说的,恨铁不成钢,简直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边是不是注水了,菜市场卖的猪肉都比他明事理!   小张神色也严肃了起来,给陆尧比个手势,然后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巫龄说:“他说胸太平了穿裙子不好看。”   “他之前的硅胶胸呢?”   巫龄眨眨眼,说:“我吃了。”   “……”陆尧压下火气,问:“你们两个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守宫可真是个好人。”巫龄说:“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要不是他我肯定来不了这里。”他挠挠头,撸起袖子给陆尧看他手臂,上边布满了交错的伤痕,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已经结疤了,看上去狰狞异常,“就是开玩笑的时候不知道轻重。”   陆尧:“……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是吧?”   “我没忘,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能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巫龄兴奋道:“可是守宫认识你呀,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哦是么?” 陆尧问:“那晏轻呢?”   巫龄瞬间把脸耷拉下来了。   “玩笑?人家动了杀心,就你二愣子!一点都没看出来!”陆尧说一个字就拍他脑袋一巴掌,跟拍西瓜一样咚咚作响,巫龄瘪着嘴,说:“可是他也不喜欢晏轻,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而且他会变戏法,能让人做梦。每次我睡着他都试图让我做个好梦,但是就算做梦我也吃不饱啊,醒了之后他还会替我伤心,后来他太难过了,再加上每天都要给我找吃的,自己还一口吃不上,就想跟我分开走。”   陆尧问:“然后呢?”   “哦,他要是说不想给我找吃的,我得花好长时间去说服他。”巫龄说:“但是他说想跟我分道扬镳,那我只要花几分钟揍他一顿就好啦。”   陆尧抹了一把脸,心想真是白担心了,巫龄是受了伤没错,但是壁虎肯定憋屈的呕血了。   他抱着巫龄后退几步,丢垃圾一样把他丢进了老五身上,这些话下来老五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神色有些讪讪,陆尧来不及解释更多,擦了一把汗,说:“帮忙看一下,饿了就带他去吃饭,记好账,等回来找我算。我先去找晏轻。”   他打开门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国安大楼外边每隔几步就有持枪的警卫员,查岗非常严格,他靠在大门墙边给小张打个电话都要被盘问,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小张也刚好把电话接起来:“周围一圈都问过了,应该没在国安里边了,得出去找。”   陆尧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开,却忽然看见一队神色匆忙的研究组成员快步走过,脸上都带着黑框眼镜,为首的神色冰凉,两只手插在口袋中,走起来速度极快,把后边的人拉下了好几步。   研究组都是出了名的疯子,认准了有问题就一定要探测到底,据说上世纪国安秘密开掘了一块墓地,里边有只东西至今昏迷未醒,而且始终具有生命活动迹象,研究组从上上代就开始主要钻研这个,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最精英的一部分人依然对其抱有极大的热情——是什么把这群常年不见天日的人引出来了?   “陆哥?”小张在手机那边喊了一声,“我们在门外汇合?”   陆尧:“……”   他攥着手机,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跟上了那群人,随手拉住一个,问:“出什么事儿了?”   被他拉住的那个人激动难耐,兴奋地看了他一眼,连陆尧是谁都忘了,压低声音说:“——七组长醒了!”   陆尧一愣,“云姜?”   那人反问:“还能是谁?”   研究组的人激动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初云姜的尸体被送过来,接手的就是这群人,但是多番探测后的结论就一个——死透了。得到结果后这群人立刻对云姜失去了兴趣,转头把尸体交给了刚进组没几天的新成员,自己又回去研究旧课题了。   而现在,云姜醒了。   醒了?陆尧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神色有些愣怔,他怀疑云姜是诈死没错,但是他前脚走后脚就活了?这也太快了!他立刻忍不住的往地下入口那里走了两步,此时电话中小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陆哥?您倒是说个话啊。”   他深吸几口气,站定,说:“在入口汇合吧,先出去找晏轻。”   研究组的那群人已经走远了,他扣上手机,手腕却忽然一紧——陆尧猛地将手抬了起来,上面原来空无一如,现在却多了一条若有似无的半透明红绳,被拉直后延伸向了远方,在三米远的方向骤然消失。   是当时他怕晏轻走丢,绑在他手腕上的红绳。   事情堆在一起,脑袋乱成一锅,居然把这个忘了。陆尧松了一口气,单手给小张发了条短信,然后捏住那根红绳,顺着它延伸的方向走了过去。没走几步他就感觉出不对来了,红绳延伸的方向居然是冲着地下入口那边的——   陆尧当即加快了步子,通往底下的工业电梯就一个,刚好载着研究组的人下去,看守门口的照旧是那个橘子皮脸的老头,他眼神儿不好使,没认出陆尧来,吸溜一口上好的毛尖,慢悠悠的说:“十分钟一趟。”   陆尧哪儿等得了?红绳一路延伸,在电梯那里拐了个弯,他二话不说,直接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电梯的装修非常简陋,墙壁凹凸不平,钢筋到处都是,陆尧啪嗒落在停下的电梯顶部,然后翻身落地,那群研究组的人还有一部分没从电梯上下来,看见陆尧,有人喊了一声:“六组长?”   陆尧偏头看了他们一眼。他半侧着脸,眉眼深邃,微弱的光投射在他身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阴森异常,离他比较近的几个人被骇住了,一时呐呐无语,所幸陆尧没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这是怎么了?”许久之后有人问道:“谁敢惹这位凶神?”   没有人回答他。   陆尧下颚紧绷,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雷震一样的心跳,红绳果不其然进了放着云姜的那间实验室,他过去的时候合金门门紧紧关闭着,陆尧身上没带通行证,他攥起拳头搁在门上,地下阴凉的空气瞬间席卷了全身,但是他依然心跳如雷,呼吸灼热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换成其他人大概会等研究组的人过来,毕竟也没几步路;但是陆尧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后撤一步,然后一拳打在了那扇厚度高达15cm的合金门上!刹那间合金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从那一点开始出现龟裂,干枯的田地一样,让人悚然,陆尧顺势掰了几下,简单的像是夏天掰西瓜,很快就将硬度极高的门拆了。   从一拳下去到他走进去再站定,仅仅用了十几秒的功夫,里边都是干文职的,反应再快也不过是从怀中掏出了麻醉枪。保险栓都没有来得及上。   而在那群神经紧绷的工作人员中间,云姜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正漫不经心的梳理着头发,十根手指插进里边,慢悠悠的顺。   真的醒了。   亲眼看到跟猜测是两码事儿,陆尧耳朵嗡嗡的响,第一个反应不是说些什么,而是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晏轻。   这时候云姜偏头看了他一眼。他身上没有穿衣服,从下颚到锁骨是一条流畅的线,赤裸的后背像是一整块罕见的细腻玉石,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所幸研究组是出了名的光棍部门,在场的全都是雄性,但饶是如此,也有几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组长,有什么事情么?”终于有人开口询问,语气小心又忐忑。   ——在领导手底下干过活儿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这种垃圾管理方式太容易出问题,心里有鬼、谋划着要造反的人不在少数,十个里边有八个是想拿斧子劈领导脑壳的,剩下的两个加班加的疲惫成狗,连想想的功夫都没有。   这会儿要是陆尧开口说我准备造反干掉领导,没准儿这群人立刻就会同仇敌忾、变成陆尧坚实的后盾。   陆尧还没想好怎么说,云姜已经站了起来,赤身裸体的正对他,理直气壮的伸出手,“衣服。”   陆尧面不改色,三两下就把身上的黑衬衫扒了下来,团成一团丢给了云姜。云姜嫌弃的把衣服展开,前后看了两眼。   “醒了的话就去找领导报个备吧。”陆尧说:“新的七组组长都快走马上任了。”   “不急。”云姜‘啧’一声,穿上衬衫,慢慢的系着扣子,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说:“你在找什么?”   陆尧反问道:“我能找什么?”   云姜将长发撩开,又坐了回去,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陆尧心头冒火。不动的话红绳的可见度只有三米,他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出晏轻在哪里。   云姜笑着说:“既然没找什么,那就聊聊?”   陆尧暴躁道:“没什么好聊的,你要么接受检查要么就去找领导,这段时间整个国安都因为你的事儿忙得死去活来的,你一翻身就醒了?话留着跟领导解释去吧。”   “能聊的话多了去了。”云姜面不改色,说:“你着什么急,起了一身汗,衣服都……”   “那你就别穿!”陆尧作势要抢,等他走近了,云姜忽然一抬头,眼睛中倒映着陆尧,气氛骤然紧绷了起来。   “或者,聊聊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话一出,周围研究组的成员纷纷竖起了耳朵,有几个无声无息的从怀中掏出了笔记本,四周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按圆珠笔的声音。   陆尧肌肉绷紧,一字一顿道:“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姜叹了一口气,想要抓住陆尧的领子把他往下按,然而一伸手才就想起来陆尧的上衣穿在他身上,只能屈尊降贵的改抓裤腰带,拉着陆尧往前走了几步。他伸出舌头,挑着眼睛往上看。   陆尧被逼无奈,一眼看去,随后身体猛地僵住了。   云姜眼角上挑,眼波流转,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伸出来的舌尖上趴着一只蜈蚣。   “你不是猜到了么?”云姜收回舌头,说:“你把手伸进我的嘴里,不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   压舌。   ——他用来压舌的物件儿,是蜈蚣。   云姜微微一笑,手臂自然垂落,冲着角落勾了一下手指,那里忽然窜出来了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陆尧冷眼旁观,看着那只阔耳狐亲密的蹭了蹭云姜的鬓角。   “这小东西原来是跟着蜈蚣的。”云姜叹息一声,“可惜蛇太狡猾了,居然寻求了你这么强大的庇护。蜈蚣从云南出来之后,先壁虎一步到达了邺城,袭击蛇的时候被你击退,一计不成即退万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陆尧记得。   当时他受雇于楚子羿,曾经在火锅店后边的小巷子中暴揍过一个黑衣人,晏轻那时候什么都不肯说,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黑衣人。   没想到他竟然不远万里来了北京,抱的什么心思不清楚,应该是想对云姜下手,然后就被……干掉了。   他绷紧了神经,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组长之间互不干涉,别坏规矩。”云姜说:“我诈死之后,五毒就我的蛊场中逃走了。”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扣了两下,说:“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找回来?”陆尧讥讽道:“找回来再关进去么?”   “为什么不呢?”云姜笑意吟吟,说:“‘我饲你大,你饲我老’,他们不属于人类社会,连基本人权都没有,原本就是我的所属物,要是我真死了,随便你怎么样,但是我没死——我没死,那我为什么不能把我的东西要回来?”   陆尧没说话。   云姜抬手一指,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欠债不还会遭天谴的。”   他这个动作别有用心,陆尧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   底下实验室的装修非常简陋,除了大批科研用具,硬装能说得上是惨不忍睹,顶棚甚至采用了农村建造房子的方法,几根巨大的横梁从左贯穿到右边,连水泥都没有上。   上边蹲着两个人。   守宫饶有兴趣的舔棒棒糖,他旁边坐着面无表情的晏轻。少年垂着头,恰好跟陆尧对视。   与此同时云姜眯着眼睛,温柔道:“——把蛇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蛇——晏轻   壁虎——守宫   蝎子——晏重,只剩脑壳了,有可能晋升为定情信物   蟾蜍——没出场,被关着,大概快死了   蜈蚣——死在晏重后,带着阔耳狐的黑衣人,楚子羿相亲的时候,在小巷子里被陆尧揍了一顿的那位_(:з」∠)_ 第55章 一物换一物   晏轻的瞳孔收紧了,他手指狠狠地扣在横梁上,扑簌簌的往下落碎屑,陆尧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很快就落了下去,轻飘飘的,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   守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掏出另一根棒棒糖,同情的往晏轻手里塞。   晏轻没接。   上边视野范围广阔,他什么都看清楚了。从陆尧进门,再到脱衣服,再到云姜穿上。   陆尧刚刚脱下来的、全都是他身上味道的衣服。   穿在别人身上。   他呼吸急促了起来,能看清楚青色血管的雪白脖颈上,渐渐浮现起了黑色的鳞片,从心脏深处倾泻而出的嫉妒的感觉,像是烈火一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想下去,立刻下去,把陆尧按在地上,不哭了,哭没用,再可怜他也要被送给别人……他想狠狠地咬住他的喉结,然后一路舔下去,就当着云姜的面……   守宫嗤笑着给他比口型,说:“你看,我提醒过你,最后我们还是要被云姜带回去的。”   陆尧不耐烦的咂舌,说:“凭什么?我养了这么长时间,你说拿走就拿走?饲料费……”   云姜打断了他,“我出。”   “衣服呢?”陆尧说:“这个……”   云姜托着腮,说:“你算一下总价钱吧,我给你十倍。”   陆尧冷笑一声,说:“总价钱?”他一把揪住云姜的领子,把他往上提,青年笑笑,也不慌乱,长发缠在黑衬衫上,乌黑而光滑,陆尧说:“我说的是你身上这件。你都穿上了,价钱多少我说了算——用晏轻来换吧。”   云姜顿了一下,哑然失笑,说:“就这么一件破衣服?”   “对,没错,破衣服,百货楼里二百多一件,我穿了两年多了。”陆尧毫不客气,无耻道:“没见过强买强卖?不服打我啊!”   云姜:“……”   陆尧松了手。   云姜刚醒过来,身体还略微有些虚弱,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陆尧也懒得管他,抬头,张开手臂,说:“麻溜下来,带你回家。”   他抬着头,上半身还裸着,小臂结实,一脸理所当然,晏轻坐在横梁上,身体骤然绷紧,陆尧疑惑的‘嗯’了一声,说:“下来啊。”   研究组的人这才发现上边还坐着两个,守宫娇柔一笑,自豪的挺了挺胸,下边一群常年见不着女人的研究狗,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晏轻抿了一下嘴,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心里边什么想法都没了,满脑子都是他真好他真好,从头酥软到尾,连跳下去都忘了,然后他眼角有个影子一晃,守宫抱着胸跳了下去,刚巧扑进了陆尧怀中,他个子不矮,勉强做了小鸟依人状,长睫毛一眨,“陆大哥……”   陆尧一脚把他踹开了。   守宫也不嫌弃,就地打了个滚,勉强爬起来,瞬间被就近的几个研究员围住,嘘寒问暖,唯恐他受了什么伤。   云姜嗤笑一声,说:“你想要人,人家还未必愿意跟你走。”   他话音未落,少年已经一跃而下,却没有往陆尧怀里扑,而是先警惕的看了云姜一眼,再扭过头去,扣住了陆尧的后脑勺。   陆尧:“……等一下!”   晏轻没有等,他吧嗒一口亲在陆尧嘴唇上,嫣红的舌尖探了出来,细细的勾勒着陆尧嘴唇的形状,陆尧想偏头躲开,脑袋却被压的死紧,只能后仰,晏轻垫着脚,往前压,两个人眼看就要滚到地上去了,云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恶劣道:“用衣服换蛇,你太吃亏了。你等我回云南,我再给你寄一箱子,死的拿来泡酒,活的带上床,一天一条,包你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晏轻猛地回过头,蛇瞳死死地盯在他身上,简直想把他绞死。陆尧无奈的擦了擦嘴唇,拍拍少年的肩膀,说:“别闹了,走。”   晏轻毛还炸着,狠狠地瞪着云姜,后者轻轻拍拍手,嗤笑道:“真是不怕死,当初在蛊场里没把你直接弄死,是我失误了。”   “行了!”陆尧把晏轻往自己怀里摁,对云姜说:“有机会再说吧。”   云姜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了起来,“陆尧,外边有狼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怀里的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   陆尧眉头一皱,加快了步伐,很快离开了。   云姜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绞住头发,纤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一个研究组的人员问道:“七组长,要不要先做个检查?”   云姜不置可否,玩了一会儿头发,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站着,大气不敢喘,守宫缩在几个人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然后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就在他走进门口的时候,云姜忽然站了起来。   他恢复能力太过强大,片刻后双腿已经不再打颤,那张美艳如恶鬼的面孔被阴影笼罩,眨眼就吞噬了刚才还算是轻松的气氛。   “七、七组长?”   刹那间云姜消失在了原地,随后出现在了五米开外的守宫身边,修长的五指伸出,轻柔的扣在了守宫脸上,众人耳边只听见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咔吧声,守宫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云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温柔道:“有人拿东西来换你么?”   “没有?”   “——那就留下来吧。”   这时候正巧有人从外边进来,手中还拿着叠放整齐的衣服,进门后一眼就看见了冒出白眼的女人尸体,低着头没说话,将衣服递给了云姜。   云姜慢慢的穿上裤子,赤裸着脚,将头发搂到一侧,忽然疑惑的偏过了头。   守宫的尸体已经彻底不见了,留在地上的却不是完整的壁虎尸体,而是一条断尾。   陆尧拉着晏轻往外走,一开始少年还有些不甘心,呲牙咧嘴的往回看,过了电梯后陆尧一转身,抬手就想扇他后脑勺,结果出手凌冽,到了最后还是没打下去,停在他脸旁。   晏轻在他面前一点戾气都没有,软道:“不想打这边,就换另一边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陆尧捏着他的脸,恼怒道:“非得让云姜把你带回去才开心?往哪边凑不成?偏往他那边走?”   晏轻非常自然的说:“在想你。”   少年眼睛湿漉漉的,亲近的蹭了蹭他的脸颊,陆尧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也不拉他了,扭头就走。等再往外走远一点,他忽然停下来,掀了一下裤脚,里边爬出一只壁虎来,冲他摇摇尾巴,转眼就溜进了草丛中。   陆尧直接带着晏轻回了酒店。   老五心也大,国安的时候把那两只狐狸忘记了,车也被交警大队拉走了,酒店桌子上摆着一张纸条,是狐狸精留下来的,说已经把门修好了……   陆尧洗了把脸,换好衣服,脸上湿哒哒的,出来的时候发现老五给他发了个定位,说让他过去喝酒。陆尧疲惫得很,原来不想去,但是一出浴室看见晏轻,忽然就改变了主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晏轻乖巧的坐在那里,最后反倒是陆尧犹豫了,问:“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可以么?”   晏轻点点头,目送他出门,扒着门框,忐忑的问道:“你介意么?”   陆尧问:“什么?”   “毒蛇……”晏轻说:“他说,你把我藏在怀里,我会咬你……”   陆尧顿了一下,没说话。   ——比不上晏轻这么坦荡,他有太多话没办法说出来。   他无数次下定决心想要避开晏轻,也很清楚的知道再这么拖沓下去,对谁都不好。要什么、要不要,一开始就该说明白,没道理用‘害怕伤害’来拖着,吊着人家的胃口图什么?显摆自己很厉害么?   云姜开口要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把晏轻交出去。而他没有——把人要下来,扭头就想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渣又膈应的行为。   这个走向真是太不对劲儿了。   他抬手摸摸晏轻的头,低声说:“等我回来再说吧。”   这话说的太过隐晦,以至于晏轻的眼神儿荒乱了起来。陆尧自己心里也乱,干脆扭头走了,脚步快的像是落荒而逃。 第56章 要不   陆尧很少会去酒吧。   老五发的定位离酒店不远,他徒步走过去,脑袋里浑浑噩噩,手脚都发麻,到了地方之后还回不过神儿来,在酒吧外边的金属栏杆上靠了很久。入秋的晚风凉,把他从头到尾吹冷了,脑子还是热的,半晌他揉了一下太阳穴,暗骂了一句,真不是东西。   骂的人是他自己。   老五夺命似的给他挂了几个电话,陆尧才转身走进去。   这家酒吧不大,是个半地下场,去年进京做年终汇报的时候老五就带着他跟老三来这里喝过酒。当时老三戴着顶黑帽子,手中抓着一串佛珠,拘谨的绷着脸,一看就是新手;老五点酒就挑最便宜的点,用失恋的语气絮叨他闺女——唯独陆尧还算是正常,他身高腿长,脸又好看,不少人都往上贴,但是他一个没接,觉得难受。   这次不一样了,他看着贴在自己身上的漂亮姑娘,没说话。   酒吧灯黑好干事儿,昏暗的灯光照在人脸上,只能大概看清楚五官。姑娘手里端着一杯酒,身子软得像蛇,抬头笑着说:“请你喝一杯?”   姑娘长得是真好看,鹅蛋脸,嘴唇上涂着一层红软,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陆尧低着头,灯光扫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片暧昧的阴影。   “小哥?”姑娘又喊了一声。   陆尧顿了一下,像是惊醒一样的后退了一步,快的那姑娘猝不及防,失去支柱之后险些当场来个大礼跪拜,脸上也多了一点恼羞成怒,压低了声音说:“性无能啊你?!不约早说!”   来酒吧的人,要么就是图好玩,乐乐呵呵来消费的,要么就是单身放得开,正大光明约炮。后者少归少,开放程度高,也泼辣,陆尧面无表情,那姑娘也不害怕,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踩着能杀人的高跟鞋走了,没多久就勾搭上了另外一位。   陆尧看了几眼,姑娘盯上的第二个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T ,看上去还是个生涩的大学生。   他手机又响了一声,老五问他在哪,陆尧回复说很快就过去。他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双愤恨的眼睛,那姑娘从他身边走过,呸了一声:“来这里干什么?”   陆尧:“……啊?”   刚才那个被姑娘勾搭的小哥走了过来,冲陆尧笑出一口白牙,还没说话就下意识的挺了一下胸。这个熟悉的动作让陆尧如遭雷劈:“……壁虎?”   守宫眯着眼,说:“喝一杯?”   十分钟后。   他们两个找了个小角落,一人捧着一杯酒。守宫靠在卡座的椅背上,冲路过的小姐姐抛媚眼,陆尧看不过去,问道:“你一定要这么没节操么?”   “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就尽管去做,管什么节操?”守宫舔舔嘴唇,轻佻的看着他,“本来就时日无多,我才不浪费时间当苦行僧。”   陆尧挑了挑眉,问:“那你还跟巫龄……”   守宫咔嚓一声捏碎了杯子,狰狞道:“别跟我提他!”   陆尧:“……这么讨厌他的么?他还挺喜欢你的。”   “我不稀罕!”守宫暴躁的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我一开始是想挟持他来威胁你来着,谁知道他妈的跟个狗皮膏药的似的!你知道他吃了我多少尾巴么?!你知道我每天要供着他吃喝有多崩溃么?!他还吃独食!一口都没给我留过!”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看着跟个傻子似的,比谁都精明!”他恨得出血,简直想把那只小卷毛咬死:“打又打不过!不然我早弄死他了!”   陆尧心平气和的给他取了个空杯子,说:“同病相怜。”   壁虎发完火,蔫儿吧唧的摊在桌子上,抬头看陆尧给他倒酒。青年眉宇间带着点阴霾,也不知道是在心里藏了什么事儿,让他喝酒也不尽兴。   半晌守宫咂摸咂摸嘴,用一种垂涎的语气问:“你真的不跟我来一炮么?”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陆尧早就该摔杯子按他脑袋了。但是眼下他心头压着晏轻的事儿,多少有些顾忌,对守宫如此大逆不道不知死活的行为没表态,仰头闷了一杯酒,顺手把响个不停的手机反扣在了桌子上。   守宫眼馋的看着他的喉结,眼神儿犹如实质,蠢蠢欲动的想把他衣服扒下来,“你是怕晏轻生气么?别担心,只要把后续措施做好,我保证他闻不出什么来……”   陆尧说:“我跟他没什么。”   守宫愣了一下,随后不敢置信的摊手,连忙给陆尧添酒,准备听八卦,“我看你们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啊?晏轻自己都说了,说你们两个该做的都做了。”   陆尧想了想,说:“有过一次比较亲近的接触,但是那只是个意外,其他……最多就是亲两下了。”   守宫恍然道:“是因为你怕麻烦么?”   “什么?”   “怕麻烦。”守宫解释道:“怕他纠缠你?”   陆尧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怕他……纠缠我。我只是觉得,他年纪太小,又没有见过太多人,见到一个勉强够得上眼的,就觉得自己一生都定了。”他难得迟疑了一下,补充道:“将来会后悔的。”   “这个理由太可笑了。”守宫轻蔑的说:“年纪小怎么了?我顶多比晏轻大十几天,泡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拐卖小孩、恋童癖都该千刀万剐没错,但是人类的法则对我们不适用,晏轻早就适应这个社会了,该见过的也都见过了,他要是真把你当宝贝,那就会缠死了不松开,要是见到更好的后悔,那一开始就没有看上你。”   “这事儿多简单啊。”他感叹道:“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陆尧:“……”   陆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摆了摆,说:“我再想想。你喝吧,过会儿我去付账。”   守宫接连喝了几杯,眼神儿倒还算清明,撑在桌子上笑了出来,“约炮跟真感情不一样。约是你爽我也爽,一晚上过去啥牵扯都没有,只要两边都没感情债,那就算是露水姻缘,说断就断了;要是动了真感情,那就完了……”   “得一辈子对他好。”   “就算有缘无分,善始不得善终,心里边也永远都……都挂念着他。”   这话就跟针扎在耳膜上的似的。   陆尧没再搭理他,全当他在说胡话,一杯酒一杯酒的往下闷,他酒量没壁虎好,中途一个人出去抽烟清醒一下,大街上穿堂风呼啸而过,比来的时候又凉了几分。   他低头点了一根烟,默不作声的抽了一会儿。酒吧是半地下式的,入口往下是楼梯,男女嬉笑着走进走出,陆尧觉得觉得有些聒噪,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听见脊椎嘎巴响了一声,脑袋里顿时起了一个想法。   不喝了,回去。   他干脆的把烟掐灭,一路走回了酒店,在门口摸索了半天房卡,好不容易才把门打开,一步走进去险些踉跄着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   “晏轻?”他小声喊了一句,很快噤了声。   玄关处亮着灯,里边却黑沉沉的。窗帘被拉开,逶迤在地,窗户留着一道小缝,有风从外边吹拂进来,屋子里的味道干净又好闻。   晏轻靠在床边,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也拘束紧绷,后背靠在床头,连个枕头都没有垫,头偏向一边,头发落在柔软的嘴唇上,两只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五官精致,眉头却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东西,睡觉都不安稳。   陆尧坐在他身边,手搁在他腰下,想扶着他躺下去,然而他刚刚伸出手,晏轻就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含糊着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陆尧兵败如山倒,他单手覆盖住晏轻的眼睛,少年疑惑的半张开嘴,两只手软乎乎的,抬起来捂住了陆尧的手,问:“怎么了?”   ——一直以来他都怀揣着一颗复杂的心。他觉得晏轻太小,觉得晏轻不该被他耽误,觉得晏轻会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觉得。   没有尝试过,凭什么就把所有的前路都断掉?非得把两个人都逼得后退,才心满意足么?   陆尧心口一动,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想要涌出来,很久之后他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晏轻。”他说:“要不,我们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守宫:付钱了么大爷?! 第57章 放火烧山   房间中一片安静。   陆尧手心下是晏轻的眼睛,少年迷茫的往前挪动了一下,长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搔得他手心痒。   这寂静太磨人了,陆大爷生平头一次被撩、头一次被告白,对方却像是块木头,不该着的时候吹口风都能自燃,如今他开膛破肚把心递出去了,人家反而后退一步,安安静静的蹲在那里,真把自己当块实心的死物。   陆尧心头难掩失望,又松了一口气,他把手放下来,揉揉小孩儿的头,低声说:“不愿意就算了。今天晚上我打地铺吧,以后稍微注意一点,过了界我会提醒你的……”   他单手撑在柔软的床上,把虚晃的自己撑了起来,晏轻呆愣愣的,眼神儿落在身前的阴影中,那一片黑暗成了他最后的支柱,半晌他忽然一抬头,拉住了陆尧的袖子。   陆尧笑道:“怎么了?”   他秉性摆在那里,好聚好散对某些人来说是放屁,对他来说是需要奉行的准则,反正不管试不试、合不合,都没必要甩脸给对方看,省的尴尬。   晏轻缓慢的摩擦着那一小片布料,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了陆尧的腰。   他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看样子并不怎么清醒,只是把脸埋在陆尧的小腹上,用鼻尖轻轻地蹭着。   陆尧想要伸手推开他,想跟他说这个动作就是过界,不接受的话不应该去做,然而晏轻先他一步开了口,小声的询问:“你是在骗我么?”   “……”陆尧托住他的下巴,往下那一小块软肉透着一股暖气,“对,在骗你。”   晏轻脸色一白。   陆尧这才感觉出不对来,他本意就是开个玩笑,然而晏轻却不这么想,他张开嘴,叼着那一点衣料,用尖锐的牙齿嘶磨着,陆尧的衬衫开了几颗纽扣,他眼底下就是一片细腻光滑的皮肤,泛着诱人的光泽,晏轻盯得眼睛发红,想露出牙,狠狠地舔舐啃咬,往上往下都可以,然后把他按在地上,撕开这件脆弱的衣服,看着他露出脆弱的、汗津津的侧脸,努力咬住嘴唇、却依然会从齿缝间露出一点微弱的呻吟。   可是他不能。   这个人不属于他。   晏轻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抬起了头,以此同时陆尧也觉得过火了,解释说:“我错了,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他话还没有说完,晏轻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直起上半身,然后近乎凶猛的将他反压在了床上。   陆尧愣了一下,继而无奈的笑了出来,这时候他还把这个动作当成玩闹,丝毫没有危机感,任由晏轻狠狠地吻了上来。少年按着他的肩膀,一只膝盖放在他两腿中间,动作比起上次熟练了很多,陆尧拍拍他的背后,说:“你先清醒一下。”   晏轻动作停了一下,房间被一片黑暗笼罩,隐约有光芒从外边照了进来,少年那张秾艳的脸只能看个大概,却依然摄人心魄,陆尧仰着头看他,呼吸紧了起来。   下一刻晏轻忽然俯身,尖锐的獠牙露了出来,一口咬在了陆尧胸前的淡色上。这一口丝毫没有留情,几乎立刻就见了血,陆尧吃疼的嘶了一声,溢出来的血珠立刻被晏轻用舌头卷走,然后再重重的舔在他胸口。   自作孽不可活。   陆尧没生气,试图解释,“我是说真……”   晏轻又是一口。   陆尧:“我没骗你……”   再一口。   这么来回几次,陆尧彻底没脾气了,晏轻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舔他胸,按着他肩膀的手也很快没了力气,到最后已经是彻底自暴自弃了,他委屈坏了,连胆子也被撑大了不少,以往亲一口都要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如今什么顾忌都没了,想到也是能舔几口是几口,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尧终于等到他平静下来,任由他把脸埋进他的颈窝中不说话,慢吞吞的用手给他理着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喊了一声:“晏轻。”   晏轻不说话。   “晏轻。”陆尧叹气道:“我再问最后一次,你愿意么?”   晏轻小声的抽泣一声,说:“……骗子。”   他不等得陆尧回答,就又补上了一句,“你骗吧,我给你骗。”   陆尧没辙了,用手蹭着少年的侧脸,低声道:“缓过来了?”   他刚才借着酒意随口一说,哪儿知道晏轻这么在意,现在只能想方设法的安慰人,所幸晏轻生气归生气,该占得便宜一点都没少占,整个人还是压在他身上,半寸都不肯移动。   陆尧反手抱住他,说:“你听我说。”   “……嗯。”   “我不是喝醉了胡说八道。”   “……”   陆尧迟疑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   这是两个人的事情。   感情应该被认真对待,说是试试,他做的却是孤注一掷的准备。   一直以来他扮演的都是年长者的角色,晏轻长成这样子跟他脱不了干系,小孩儿懵懂无知,如果一开始引领他的是更‘正常’的人,他应该要比现在更快乐得多。   “我也很乱,感情方面我跟你没有区别。”他抬了抬下巴,衣衫半敞,凌乱却认真,“但是我会竭尽所能,对你负责。”   爱源于荷尔蒙,是一种从内分泌腺中产生的激素,它会让人觉得激情、兴奋、冲动,感情往往从这里开始,对方身上独有的香气、柔软的头发、甚至于一点裸露出来的肌肤,都让人觉得喜欢;而这种喜欢将在漫长的岁月中转化,变成最普通不过的厨房、厕所跟卧室的味道。   而从头到尾,陆尧嘴里都没有蹦出过‘喜欢’这两个字。如果换成其他人,可能会疑心,觉得这场告白只不过是重重思虑下最合理的选择,情感反而是丝丝缕缕夹杂在其中、并不明显的那一部分。   但是对陆尧来说,这是他能够做的、最为郑重的承诺。   陆家父母一生恩爱,夫妻相处三十余年,连争吵都少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厨房中的剪影都是你侬我侬,温和的商量这道菜该放多少盐。   后来这个剪影被绞成了碎片,陆尧再也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场景,他曾在心里默默勾画过这样一幅画面,觉得自己一生所求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太过平淡的生活,是他永远都难以触及的。   多年来他镇守邺城,被凶戾环绕,没有人敢把这种生活跟他联系在一起,以至于事到今日,他并不能清晰地辨别出感情。   “我未必有多少喜欢,但这话是真心的。”他扣住晏轻的手,说:“要是你能接受的话,那就……”   晏轻似懂非懂,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说,你没有那么、那么的喜欢我?”   “嗯。”   “少一点也没关系。”晏轻闷声说:“我可以喜欢两个人的分量。”   陆尧愣了一下,又听见晏轻充满希冀的问:“那我可以亲你么?”   “……可以。”   晏轻眼睛亮了几分,奶狗一样的挪了一下,两只手撑在陆尧耳边,又问:“那我可以舔你么?”   陆尧开始犹豫了:“可以吧。”   晏轻红着脸舔了一口他的唇角,眼角毛上还缀着小颗的泪珠:“下边呢?”   陆尧:“……”   惨烈的记忆骤然浮现,刚刚还感天动地的气氛瞬间就消失了,陆大爷面无表情的偏过头,说:“滚下去,麻溜的。”   他很少这么放松,一向强势的青年陷在柔软的被子中,上半身的衣服刚才被撕的差不多了,零散的挂在手臂上,胸膛半遮半掩的露在外边,比作用最强烈的春药都催情。   晏轻充耳不闻,试探着吻在了他的嘴唇上,陆尧推了他两下,没真用力,晏轻立刻无师自通得学会了得寸进尺,慢慢舔弄着他的牙齿,半天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   事实证明大爷永远是大爷,感情经验不丰富也比晏轻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来的爽快,陆尧半抬着头,手按在晏轻的后脑勺上,十指从他软亮的发丝中穿过,晏轻被亲的不知所措,薄红从耳根一路飘到脸颊。   亲了亲了,舌头也伸了,这个已经做过一次了,很好很熟练。   那下一步呢?   晏轻心想总不能像是上次一样,他头发从颊边垂落,长睫毛掩盖住充斥着欲望的眼神儿,显得极其无辜而茫然,陆尧压低了声音喘息,还在想怎么阻止他——试试归试试,这进展也太迅猛了!结果他法子还没想出来,身上的晏轻忽然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上,然后探出身子去抓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包。   陆尧挑眉道:“……晏轻?”   晏轻说:“我上次做笔记了。”   陆尧没反应过来,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两人均是一愣,陆尧刚直起身来,晏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爬回了他身上,红着眼睛,单膝跪在他两腿中间,试图把他压回去:“我们过一会儿再去开门,我很快的!”   陆尧安抚道:“乖,先让我去看看。”   他向来说一不二,随手从行李箱上抓了一件卫衣套上,然后光着脚去开了门。   老五身上也有酒气,大汗淋漓的站在门口,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皮衣,气都没喘匀,只匆忙的一摆手:“去国安,立刻。”   陆尧没废话,转身穿鞋,一扭头发现晏轻在他身后站得笔直,抿着嘴看他。他下来的太急,也光着脚,陆尧当即双标的皱起了眉,一手托在他后背,弯腰将他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床边,缓了劲儿,将他扔在了床上,低头亲亲他的额头,说:“乖,留下来看门。”   晏轻反亲一口他嘴角,闷声应了下来。   老五还在外边等他,男人两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他抽烟的年数比陆尧长多了,手指夹烟的部位都有些发黄,陆尧穿好鞋关上门,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目光,老五严肃道:“云姜闹大了。”   他没说具体,陆尧也差不多能猜出来。   蟾蜍被国安关押着,云姜去要人,上边仗着自己拿捏着国安的把柄,未必会轻易交出来。国安组长层次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关系着某些神秘的传承,哪怕挖出来一点,也能钻研上十几年。   “也就是跟你谈的时候好说话一点了。”老五说:“平时对谁都是爱答不理的,要不是还担着七组组长的名头,年终汇报人家都不一定愿意来。”   陆尧脸色阴沉沉的,只说:“只是因为打不过吧?”   老五错开了话题,简单交代了一下目前的形式。领导没有在白天他们去过的那所国安大院,而是在更靠近二环的地方,等陆尧他们赶到的时候,云姜刚好从领导的办公室里走出来。   这所大楼要比白天那所院子气派的多,地面铺着黑色的大理石,两边是落地的玻璃窗,往下还能看见几辆军用卡车跟持枪的警卫。云姜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中,神色淡淡的,说不上难堪。   刚好跟陆尧面对面碰上。   隔着不到三十米就是领导的办公室,门口蹲着一个裹着军大衣、皮帽子的怂货,正趴在上面偷听。   九组组长,号称跟陆尧有着坚定地革命友谊的那个。   “四组的那位在里边挨训,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估计想听听领导是怎么变着花样骂人的。”云姜笑了笑,说:“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奇怪的错误被喊过来挨训,每次听到都觉得不可能的吧,怎么能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来,有一段时间还认真分析过你们的行为,后来就想通了。”   陆尧皮笑肉不笑:“哪里奇怪?”   “老九住在漠河那里,天冷下来的时候他暖气坏了,就在山上烧火,三昧真火,一口气把整座山头都烧没了,听说那边林业局的人快疯了,写了上万字血书,一纸参到北京来,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领导花了挺大功夫才把老九保出来的。”老五小声说:“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山头进去的组长,我也觉得挺傻逼。”   陆尧噎了一下。   云姜温和的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他们两个身高差不多,云姜还要比他瘦一点,眉眼也更加温顺。他在国安组长中算是个异类,平时独来独往的,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阴沉,老五有点怵他,找了借口去陪老九了。   陆尧双手抱胸,问:“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就……”   “领导跟我说了。”云姜笑道:“何必呢,一把刀而已,想要的话就干脆一点,直接把人杀掉灭口,神不知鬼不觉,也用不着来这里挨骂。”   陆尧最反感他这种口气,胸腔中忍不住翻涌起来了一阵火气——这人真是跟晏轻同出一家,轻而易举的就能搅乱他的心绪。   云姜点到即止,不再多说,只是压低了声音:“他们不肯把蟾蜍还给我。”   “所以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你。”云姜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笑意,“我的东西可不会这么轻易的送人。领导心里也清楚,我们就协商了一下。”   “——蟾蜍要拜托你看管一段时间了。”   陆尧下意识的拒绝道:“别把锅往我身上甩。”   云姜跟他擦身而过,“去跟里边那位说吧。”   “陆尧。”他走出两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淡淡的扭过头,笑意消失在了眼角,狭长的眼睛落在陆尧身上,眉角斜飞入鬓,鸦羽一样沉稳,风衣中有一块鼓囊囊,那只阔耳狐居然还赖在他身上,也不知道图什么。   “什么?”   云姜隔空点点他的胸口,调笑道:“我都跟你说过了,蛇是会咬人的。” 第58章 大爷   他这话一语双关,陆尧下意识的按了一下胸口,晏轻太会挑选地方,几口全都在乳尖周围,现在还隐隐作疼。   云姜头也不回,笑着摆摆手,说:“记得把人守好,小心哪天上街遛个弯就被拐走了。”   陆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伍元跟老九各占半壁江山,一左一右趴在门上,陆尧过来的时候老九比了个‘嘘’的手势,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沓A4纸,情深义重的放到了陆尧手中:“你的三万字检讨书,我连夜给你写好了。”   陆尧:“谢……”   老九抓住他的手,激动道:“兄弟!咱一家人不用说谢!”   ——陆尧跟他情谊深厚,两个人分别是垫底第一的穷跟垫底第二的穷,一个守在小区门口做保安,一个月工资才三千,另外一个住在漠河,连房子都是自己哆哆嗦嗦垒起来的,真要分个高下的话,陆尧比他还好一点。   “里边是辛清?”陆尧问:“他平时暴躁归暴躁,做事儿不是挺有分寸的么?”   四组组长辛清,是目前国安组长中唯一一个有正规职业的人,现在在一所大学中做量子力学导师,陆尧跟他是真不熟,点头之交而已。   老九挠挠头,说:“他期末考题被提前泄出去了,然后就逼着这边的人连夜给他查东西,说死都要把偷考题的人找出来。”他压低了声音,说:“军部有些资料也压在那里呢,领导不让动,他就直接把服务器搬走了。”   他两手一摊:“本来领导在武当嘛,大家肯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做点平时不能做的,谁知道这么快就载了,不过这次应该就咱几个,其他人都没被抓住把柄。”   这时候门开了,里边走出来个文质彬彬的青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里边白衬衫,外边套着一件黑大衣,怒火冲天的往前走,没看脚底下,险些被老九绊个踉跄,陆尧扶了他一把:“没事儿吧?”   门还开着,青年站都没站稳,扭头冲里边道:“你做梦吧!我死都不会徇私舞弊!作假的我见一个打一个!”   他愤怒的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看见陆尧手上的检讨书,点头道:“小陆。”   “领导骂得狠么?”老九谨慎的问道。   辛清冷笑道:“他哪儿来的脸骂人?”他冲老九伸出一只手,后者借力站了起来,青年拍拍他的肩膀,嫌弃道:“我不是给你买了新衣服么?别总是穿这一件。”   老九傻呵呵的搂着他的肩膀,说:“暖和方便,冷了还能把你裹进来。”   青年哼笑了一声,揉揉他支棱起来的黑硬短发,说:“走,带你去吃宵夜。”   老九说:“我们AA吧,总吃你的不太好。”   “不用。”辛清说:“等我去东北你再请回来。”   于是老九欢快的跟陆尧告了别,跟着辛清走了。   没走几步辛清又折回来,歉意道:“忘记跟你说了,蟾蜍的交接手续已经准备好了,领导说你不用进去了,直接去楼上接人吧。”   陆尧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刚才他跟云姜说不准备接蟾蜍这口锅,但是其实他很清楚,这事儿最后还是要落在他身上。托晏轻的福,上次欠了领导一个大人情,要不抓紧时间还,领导还指不定能想出什么昏招来。   辛清伸手托了托眼镜,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喊了一句‘小陆’。   陆尧以为还有别的事儿,却见辛清阴森的露出了一口白牙,低声说:“要是你准备造反,记得喊我一个。”   陆尧:“……成。”   辛清满意的点点头,走了。   接蟾蜍原来是件很繁琐的事情。   伍元的训还没挨,灰头土脸的进去了,陆尧一个人上了楼,两只手插在口袋中,用脚踢开了其中一扇门。   国安大部分是掌控在领导手中的,但是有一小部分不是。有支直属军方的部队常年驻扎在这所大楼附近,配枪,全副武装,名义上是做防卫与安保的,但是里边的猫腻大家心里都门清。   蟾蜍自从落网之后就被这支部队看管着,连领导想要接触都要等上一天两天,云姜也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交接的手续工作居然半个晚上就做完了。   里边只有寥寥几个人,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人坐在会议桌的对面,口袋中别着一根镀金钢笔,身后两个干练的小哥,把身后沙发上的人遮盖的严严实实。   “六组长。”中年人冲他点点头,弯腰将一份资料往前一推,钢笔笔尖朝向自己,“签字吧。”   陆尧挑眉问道:“这么着急么?”   他顺手接过钢笔,中年人坐了回去,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冷静的看着他。   陆尧:“……”   陆尧咔哒把笔一放,中年人登时就变了脸色:“六组长,您这是……”   “总得让我验验货吧。”陆尧漫不经心道:“人都没见着,谁知道送过来的是死是活?”   中年人的脸扭曲了一下,扭头道:“给六组长看看人。”   那两个小伙走到了一旁,露出了沙发上的蟾蜍。   陆尧站起来,皱着眉走了过去。蟾蜍低着头,看身形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两只手放在腿上,陆尧停在他面前,盯着他发旋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   ——跟晏轻至少五分像。   陆尧第一次见晏轻的时候就觉得他跟云姜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然而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两个人完全不一样,只是像在气质;然而此时他看蟾蜍这张脸,恍惚觉得就是另外一个晏轻。   少年也抬眼看他,他下巴被人挑着,觉得有点不太舒服,爽快的嗤笑了出来,大爷一样的打开陆尧的手,嚣张道:“我要的馄饨呢?”   那个中年人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压着怒气说:“已经让人去给你买了。”   他话刚说完,就有个小伙子提溜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蟾蜍翘着二郎腿,趾高气昂道:“碗要瓷的。”   中年人冲他身边的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碗,往桌子上一放,然后又从口袋中抽出了一双象牙白的玉筷,一起放好。   中年人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在蟾蜍再次开口之前说:“这位就是要接手你的陆尧组长。”   蟾蜍摸了摸下巴,慢慢的‘哦’了一声。   他目光肆无忌惮,从上到下打量了陆尧一遍,像是在审视他的办事儿能力,半晌两手往脑后一垫,翘着二郎腿,说:“长得还不错,勉强可以吧。”   陆尧:“……”   中年人饱经风霜,总算能脱离苦海,一行人急匆匆的往外走,陆尧比较客气,送了几步,关门的时候那中年人忽然伸手抵住了门,说:“六组长,有件事儿得说好。”   陆尧:“什么?”   “蟾蜍身上的秘密还没有挖全。”中年人说:“他可能是五毒中出来最早的一个,现在还不能死。”   陆尧笑了笑,说:“我知道。”   “千万别动手,”中年人千叮咛万嘱咐,从西裤口袋中掏出来了一块手机,说:“里边有蟾蜍的爱好,备忘录做了一百零七页,你有空看一下——千万不能动手啊六组长!”   陆尧接过来,把人送走了。   蟾蜍还坐在沙发上,五官精致,鼻梁高挺,雪白的脖子露在外边,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漂亮的少年,小姐姐看了母爱都要爆棚的那种,一开口就完了,至少刚才那些小伙子都带着很想把他胆汁打出来的表情。   “馄饨给我倒在碗里。”他用下巴指指碗筷,“香菜挑出来,葱花也不要,碗里一点绿都不准有,倒完了给我吹一下,三十度的时候端过来喂我。”   ——看在那张脸的份儿上。   陆尧好脾气的笑了笑,给他把饭盒里的馄饨倒进了碗中,一边挑香菜一边随口问道:“不吃香菜怎么不提前说一下?”   蟾蜍已经半躺在沙发上了,跟没骨头一样,懒散的刷着手机,说:“说了还怎么折腾你们?”   陆尧把混沌给他端过去了,蟾蜍头也不抬,张开嘴:“啊——”   陆尧:“……”   他转身走了回去,把碗筷放在了桌子上,蟾蜍看见他动作,恶劣道:“想要从我嘴里挖出东西来,那就乖乖听话,大爷我心情好了就多说几句,你们那些小动作对我没有用,不用想其他办法了……你干什么?”   “没事儿。”陆尧温和的笑道:“你把头低一下。”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爸爸。” 第59章 出轨   蟾蜍还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嗤笑道:“现在跪下来磕个头,大爷我还能能大发慈悲,允许你说两句好听的。”   陆尧微微一笑。   他伸手按在蟾蜍松软的头发上,把他的脸按了下去,蟾蜍挣扎了两下,按着他脑壳的手却纹丝不动,泰山压顶一般,蟾蜍愣了一下,后背冒出了一股寒气。   “得亏你长得跟我媳妇像。”陆尧叹息道:“不然今天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蟾蜍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等等!”   陆大爷从来不等人。他手指慢慢收紧,蟾蜍却顺势往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陆尧以为他要反抗或者是跑路了,动手也快了一些,蟾蜍刺溜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怒道:“你居然真的敢动手!”   陆尧没答话,并起两指,对着他的脸就插了过去,少年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一指头穿透颅骨,陆尧却顿了一下,指锋一偏,噗嗤一声捅进了墙里。   不行,对着这张脸下不去手。   蟾蜍:“……”   陆尧:“……”   陆尧试图跟他协商一下:“你转过去,背对着墙,我给你个痛快。”   蟾蜍:“………………”   千钧一发之际,蟾蜍就地一跪,二话不说抱住了他的大腿,喊道:“大爷饶命!”   陆尧:“……”   几分钟后,蟾蜍手中托着瓷碗,用筷子夹起一只馄饨,殷切的递到陆尧嘴边:“大爷,我喂您。”   陆尧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张嘴把馄饨含了进去,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烫,还没说话呢蟾蜍已经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忏悔道:“温度太高了!您没烫坏吧?”   他傲气的时候是真傲气,谄媚起来也是真狗腿。   陆尧心情复杂,心想这是人格分裂么?转换的也太快了。   “还饿么?”蟾蜍眨眨眼睛,把碗就地一放,二话不说抱住陆尧的胳膊,讨好道:“您刚才没伤到手吧?我给您按一下?”   陆尧把手往回抽,说:“不用。”   蟾蜍也不多纠缠,伸手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说:“我懂了,这个我也可以……”   “你懂什么!”陆尧扶住额头,说:“穿上!”   蟾蜍的失望发自内心。   ——他跟晏轻的性格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晏轻是真乖,这位很明显是真怂真怕死,一巴掌还没扇上去自己就先跪下来了。   “你把馄饨吃完吧。”   蟾蜍跪在他腿边,大气不敢喘的吃馄饨,他低着头的样子简直跟晏轻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陆尧越看越觉得烦躁。   晏轻心思太敏感,他把人带回去也不会说什么,但该吃的醋半点都不会少。陆尧想的是直接另开一间房,先把蟾蜍安置进去再说——想到这里他随手打开了刚才被中年人留下来的手机,备忘录里边果然塞得满满当当,开头第一条单刀直入。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陆尧:“……”   陆尧面无表情的往下翻开,下边的东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衣食住行少的十几条,多的几十条,看起来蟾蜍大爷在这边过的是真不错,睡的床一点褶皱都不能有,睡前床角要各站一个人,压风水,连床单布料要求都写出来了;吃的就更不用说了,水果要新鲜,喝水要山泉,吃米要空运,任何人都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蛤蟆’两个字来。   陆尧面无表情:“蛤蟆。”   蟾蜍殷勤道:“哎!大爷有事儿嘛?”   “晚上你能打地铺么?”陆尧说:“吃饭怎么解决?”   蟾蜍毫不迟疑:“能!您让我趴马桶上睡都成!吃饭就不麻烦您了,浴室里不是有水么?我喝两口凑合凑合得了。”   陆尧两根手指夹着手机,把屏幕对着他,说:“这个……”   “哦这个呀。”蟾蜍乖巧的摇尾巴,说:“这是伺候您的标准——我觉得太懈怠了,要不再加几条?”   他嘴甜的像是抹了蜜:“您别听那些人乱说,我脑袋就在这,您要是不开心了,就踹两脚撒撒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陆尧托着腮看他,蟾蜍蹲在地上给他捶腿,低眉顺眼的说:“您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我就是识时务。您说嘛,咱活着就是要过日子的,能装大尾巴狼的时候就得装,装不了的时候就乖乖认怂,总不能把命也送进去。”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这种人陆尧见过不少,像蟾蜍这么切换自如的还是头一回见。他领着蟾蜍回了酒店,在大厅犹豫了一会儿,让蟾蜍在下边等他,然后一个人上了楼。   刚才出来的太急,钱包没带,身份证跟现金都在里边。   他这一来一回用了不短时间,觉得晏轻可能已经睡了,动作越发轻柔,没想到门锁刚刚一开,里边就传来了脚步声,晏轻在玄关那偏头看着他,无声的张开了手臂。   他又是光着脚下来的,黑软的头发搭在肩头,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陆尧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晏轻顺势把头埋进了他衣领中,深深地嗅了一口,小声说:“忙完了?”   陆尧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忙完了,怎么还没睡?”   “等你。”晏轻缱绻的蹭蹭他光滑的肌肤,眼神儿忽然一变,紧接着不敢置信的又嗅了一口——   陆尧对他的小动作浑然不觉,把他抱上了床,盖好被子,说:“你先睡吧。”   晏轻抿着嘴,伸手勾住他脖子,把他往下压,警惕道:“你还要出去么?”   “啊。”陆尧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说:“工作还没做完。”   作者有话要说:   晏轻:在一起的第四个小时,他出轨了。 第60章 你听我解释   晏轻睫毛又长又弯,半遮住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手肘撑在床上,亲亲陆尧的侧颈,衣衫落下大半,圆润的肩膀细腻柔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不能不去么?”他问。   陆尧亲昵的摸摸他的头:“很重要的事情。”   晏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乖又软的缩进被窝中,小声说:“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先给你暖被窝。”   陆尧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了个底儿朝天,细心的给晏轻掖好被子的边角,然后把床头的小灯关上了:“睡吧,别等我。”   他摸黑从行李箱中翻出了钱包,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了。   少年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陆尧离开的方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又在尖锐的牙上扫了一圈。手腕上的红绳慢慢从空中浮现,一开始直直的朝着房门的方向延伸,不一会儿变了一个方向,晏轻神色冷淡,看着那根绳子不停地乱动,最后停了下来。   朝下。   就在这张床的正下边。一楼是大厅,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五层,他们可能在任何一层——陆尧回来是专程为了拿钱包跟身份证的,正规酒店开房都要身份证。   他去跟别的人开房了。   晏轻把床单抓出了一片褶皱,他光着脚走到了窗户边,低头往下看。   这个高度下的视野范围非常广阔,道路交错分部,深夜的车流在黑暗中涌动发亮,他伸出手,试探着伸向了窗外,下一刻就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   终于把蟾蜍带进房间的陆尧松了一口气,随手取过一个一次性纸杯,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凉水,仰头喝完了。   蟾蜍殷勤得很,哒哒把床铺好,说:“大爷您先坐会儿,我这就去洗澡,别脏了您的地儿。”   陆尧抬抬下巴,意思是赶紧的。   他把纸杯捏成一团,隔空扔进了垃圾桶中,然后走到浴室门边,敲了敲玻璃门。里边水声小了一点,蟾蜍盛情邀请:“大爷进来一起洗不?”   陆尧后背靠在门上,问他:“你叫什么?”   “没名字。”蟾蜍说:“我应该是最倒霉的那个,刚出去没多久就被抓住了。”   他声音被水声掩盖着,听不出其中的情绪,陆尧看见他就会想到晏轻,小孩儿出来的时候一心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惜运气不好,在他这所破茅屋中扎了根。   蟾蜍比晏轻还惨。   “不自己想个么?”陆尧问:“以后出去——”   他话没说完,里边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什么瓶子掉在了瓷砖上,陆尧下意识的按住了门把手,蟾蜍的声音传了出来:“没事儿,没抓紧,沐浴露掉地上了。”   陆尧:“……”   “大爷,”蟾蜍在里边喊了他一声,陆尧侧头看去,发现少年额头抵在毛玻璃上,一双眼睛在往外看。玻璃毛糙,只能看到个大概的影子,蟾蜍伸出一只手,指尖撑在脸旁,把黏在玻璃上的水汽按了一片下去,“您认识云姜么?”   陆尧不太愿意提他,简略道:“认识。”   蟾蜍深吸一口气,隔着一层厚玻璃陆尧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大爷,我什么都能做,洗碗拖地擦窗户,满汉全席也做得八九不离十,冬天冷了我天天给您软被窝,夏天空调坏了我熬夜蹲您床头给扇风,将来您要是娶妻生子,我喂奶也是一把好手。”   他忐忑道:“将来云姜要人,您别把我交出去,成么?”   “要人?”陆尧说:“你别想这么多,云南蛊虫多的是,他对你们几个其实没……”   “别信!”蟾蜍打断了他,说,“不要相信云姜,也别觉得他愿意露个笑脸就是真和善了。”他指甲划在玻璃上,刺耳尖锐的声音来回晃荡,少年后退一步,回到了莲蓬头底下,不说话了。   陆尧没反驳,其实他很想说我没觉得云姜和善过——但是他想了想,闭上了嘴。   来交接蟾蜍的那个中年人说过,蟾蜍是最早出来的一个,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陆尧对云姜的事情不感兴趣,这几年来他们几乎没有联系,云姜做事儿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领导对他也格外宽容,只要事情不闹大,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因此相较于其他区域,北京对七组的掌控甚至能称得上是松懈。   但是他很了解云姜。   阴谋诡计他不玩,骨子里却有种天生的阴霾。   说起来也奇怪,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时候就鲜少交流,但是日子过久了之后,竟然也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依为命的感情。   陆尧敲敲玻璃,问道:“你知道云姜养你们的目的么?”   他做事儿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只是唯独这回,身后多了个小孩儿,就忍不住想多看几步前路。   “目的?大爷,”蟾蜍说:“哪儿用得着目的。我们是他养出来的,心情好了当宠物,心情不好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您随手碾死一只虫子还需要理由么?”   陆尧接道:“要的,我又不是闲的,退一万步讲,闲下来了就自己找事儿干,虫子活该倒霉?”   里边蟾蜍一愣,陆尧却忽然转过了头,随后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下一刻伸手拧开了门把手——他一只脚走进去后才想起来,蟾蜍洗澡竟然没锁门!   蟾蜍赤裸裸的站在莲蓬头下,刚涂上沐浴露,浑身都是奶白的泡沫,陆尧冲进来后他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儿来之后脸上分明透出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跟‘但是没关系我很喜欢’的表情,然而陆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别出声!”   这是要玩什么情趣PLAY么?   蟾蜍一脸迷茫,陆尧侧耳听外边的声音。   非常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踏在地板上。   陆尧后背泛起了一阵凉意。蟾蜍也听出来了,给陆尧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儿,外边是谁?能把他大爷吓成这个样子?   凭陆尧的感官,很难感觉出来者何人,然而刚才他手腕忽然绷紧,红绳在空中浮现,由指上变成了横着,陆尧又不傻,立刻冲进来把浴室的门反锁,顺手控制了蟾蜍,一点声响都没出。   完了。   陆尧满脑子都是这一个想法。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忙工作?谁家工作忙到浴室里去?蟾蜍长得还跟他媳妇三分像,真是抓奸都不用等上床了……   他松开蟾蜍的嘴,说:“你把嘴闭严点,别吱声,等晏轻走了我再给你找地方落脚。”   “晏轻?谁?”蟾蜍无辜的问道:“蛇么?”他摸摸自己的脸,说:“我记得他……他在您身边生活多久了?”   陆尧没空理他,擦了一把汗,然后佯装镇定的走了出去。   果然是晏轻。   少年站在床边,在陆尧出来的那一刻就看了过去。他光着脚,脚背又白又瘦,能看见浅薄的青筋。   谁都没说话。   陆尧心太虚了,没真出轨也心虚。这要是能上论坛求助,题目就是‘我男朋友因为工作去跟别的人去开房了’,补丁都不用打,回复一定是清一溜儿的劝分不劝和。   床铺干净正经,床单不见一丝褶皱,酒店中床肯定都是统一的,晏轻却觉得酸味儿从心口往外冒,这是个什么意思?陆尧是准备跟另外一个人在这上边翻云覆雨么?   他呼吸越来越沉,强压着各种不可言说的心思,问:“蟾蜍呢?”   妈的这个是怎么知道的?   陆尧心思一岔,张嘴说:“你听我解释——”   这句话一出,什么理智都没了。   晏轻瞳孔骤然紧缩,下一刻陆尧一阵毛骨悚然,直接放弃抵抗,任由少年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墙上。陆大爷是头一回心甘情愿的被逼供,情急之下还想要辩解:“我跟蟾蜍之间真的没什么!”   行了,渣男十名言他占五分之一了。   晏轻狠狠的按着他的肩膀,用手指抵住他的牙,逼着他张开嘴,指腹从柔软的舌尖上扫过,没发现什么接过吻的痕迹,又抿着嘴把他掉了个个,用膝盖抵住他腰窝,亲自揪开他的衣服,弯下腰,在汗湿的后背上来回嗅着。   陆尧原本想着他检查完了就能松手,没想到晏轻动作越来越过火儿,一开始还是单纯的嗅,后来就张开了嘴,用尖锐的虎牙四处乱药,跟狗占地盘似的,充满了占有欲,没多久他后背就被啃出了不少痕迹。   “疼,”陆尧挣扎了一下,“轻点轻点……”   晏轻更重的咬了一口。   哭了也活该,你自找的。 第61章 你等吧   哭这种事情,陆大爷是干不出来的。他仰着头,一脸无奈的让晏轻乱啃,等过了一会儿后,身后的动静小了不少,晏轻伸手抱住他,在肩胛骨那一块来回舔。   舌尖软绵绵的,透着点愧疚。   陆尧动一下都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晏轻生气起来一点都没有留情,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后边没几块好皮了。   陆尧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说:“你看,我都说了,真的没什么。”   晏轻抿着嘴,还不死心,低头从他线条流畅的后背扫过去,试图找出一点什么罪证来,再把陆尧翻过来,手搭在他小腹上,摸摸他结实的腹肌,最后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没有痕迹。   要是晏轻经验丰富,这时候不会这么轻易的饶过他,但是他没经验——狐狸精没教他这个——也就不知道要追根问底。   陆尧看出来了。   他没真出轨,但也说不上问心无愧,房开了,澡也洗了,要是有个思维正常的来抓奸,肯定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还检查,检查什么呀?现在是没痕迹,等过会儿干完了就有了,这种情况也解释不清楚,开房是请人看看他的夜光手表……肯定糊弄不了人。   晏轻想不到这一茬。   他尾巴还警惕的竖着,眼神儿先软了下来,他对着陆尧永远都没底气,话还没说呢就被拿捏住了,陆尧看似不经意露出来的后背,更是让他呐呐无言。   少年垫着脚,蹭蹭他脸颊,想起心疼来了,小声问:“疼么?”   “刚才喊了半天,没听到?”陆尧揉揉酸涩下巴,反咬一口:“这醋吃的,我得冤死了。”   晏轻到底不是个傻子,探头往后看,视线直直的落在了浴室的门上,陆尧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转个方向把他放在了床上,蹲下来,抓着他细腻的手,抬头问道:“怎么下来了?”   “我闻到味儿了。”   “什么?”陆尧闻了闻手腕,一抬眼看见晏轻紧绷的脸,赶紧伸手给他顺毛:“是蟾蜍。我跟你说过了,那边接应出了问题,合适的人选就我一个,没办法。”   他无奈道:“我要赚钱养你啊,小祖宗。”   陆尧宠人的时候,喜欢喊祖宗。   这个称呼太亲昵了,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晏轻红着耳根,说:“你别急,我很快就高考了,等上完学,我就去找工作。”他补充道:“到时候我可以把蟾蜍吃……赶走么?”   原来是想说吃吧。   陆尧顿了顿,决定先把这个场圆回来,保证说:“你放心,蟾蜍不会留在我们身边太长时间的。”   晏轻问:“真的?”   “真的。”陆尧再三保证,抄起床单把人裹了一下,抱在怀里,准备先把他送上楼,晏轻却按着床单,不肯动弹。   陆尧说:“乖,我送你上去睡觉。”   晏轻坚持道:“今晚在这里睡。”   睡什么睡,见了面非打起来不可。陆尧想要把他捞过来,晏轻却忽然顺势在床上一滚,钻进了被窝中,压着被子的边缘,陆尧没去掀被子,趁着他蒙在里边看不见,快步走到浴室外边,看了看蟾蜍那边的情况。   入秋天气冷,屋子里边暖和不到哪里去,莲蓬头刚才又被关上了,浴袍还在外边,蟾蜍眼巴巴的趴在毛玻璃上,一见到陆尧,立刻挠了挠玻璃,露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隔着玻璃看不到脸,不然陆尧早就缴械投降、另想办法了,但是现在他无情无义无理取闹,铁面无私的给蟾蜍比了一个敢出来就弄死你的手势,然后回到了床边。   他戳戳那一小团,喊道:“晏轻?”   被子团动了动,晏轻说:“我不走。”   “那也先出来,不闷么。”陆尧一连换了几个称呼:“晏轻?小轻?轻崽?”他用指尖勾住被子的边缘,小心翼翼的往上掀,被子动了动,晏轻被闷的有点红的脸探了出来,说:“我不走。”   他拗起来是真拗,在这个问题上摆明了态度,死都不让步。   陆尧想到了什么,试探道:“你是不是见过蟾蜍?”   晏轻:“……”   他又钻回去了。这次不管陆尧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出来。陆尧没法儿了,连人带被子压在身下,耐心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蟾蜍是第一个出来的,对吧?你们的脸长得又这么像……”   话说到这里,被子里忽然伸出来了一只手,张了眼睛一样,精准无比的攥住了他两根手指头。   晏轻当然见过蟾蜍。   被子中的空气非常沉闷,炙热的呼吸扑在面前的被罩上,他沿着手掌一路摸索,很快扣住了陆尧的手腕,举动中有说不出来的忐忑。   陆尧叹气道:“你出来。你担心什么?一副皮囊而已,我还能移情别恋啊?——先出来。”   他刚说完这句话,浴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陆尧眼睁睁的看着蟾蜍走了出来,一把抓住放在门外的浴袍,三下五除二套了上去。   陆尧:“……”   他无声的点点玻璃门,意思是麻溜回去。   这时候晏轻恰好露出来了眼睛,头发凌乱的翘着,陆尧借着给他顺头发的机会挡住他的视线。蟾蜍就地一蹲,好歹没被发现。   陆尧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晏轻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做?”   他想要彻底的占有他。   “做什么?”陆尧愣了一下,晏轻眼都不眨的盯着他瞧,目光中充满了真挚的渴望。   “做爱。”晏轻口齿清晰,又重复了一遍。   陆尧:“……”   蟾蜍:“………………”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陆尧顾前不顾后,手足无措道:“谁教的你?”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晏轻,你还太小了,我们至少要等你成年,知道么?”   “那你等吧。”晏轻说:“我还不到一岁。”   陆尧头疼坏了,试图说服晏轻:“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晏轻坐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一本正经的说:“我喜欢你,所以想要拥有你,彻底的。”他想了想,认真道:“十七年其实也不长,你四十岁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要跟你做。”   ——陆尧心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应该把他翻过来狠揍一顿,还是亲亲他的额头说媳妇你真体贴……   晏轻又说:“既然你能为我适应十几个小时,我也能等你十七年。”   陆尧:“……”   不不不,十几个小时是什么我听不懂。   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想要后退,然而晏轻手臂纹丝不动,说:“我也不介意有人旁观,我是不是特别乖?”   蟾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同时晏轻抬起头,下巴放在陆尧的肩膀上,占有欲十足,温柔的呼吸打在他耳垂上:“蟾蜍,云姜,巫龄,还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还有楚子羿 第62章 翻脸不认人   陆尧扭头看了一眼蟾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晏轻就掰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了回来。   “不准看。”   陆尧顿了顿,怪不得晏轻那几句话莫名其妙的,原来是早就发现蟾蜍蹲在后边了。   他感应能力弱,晏轻恰好相反,闻气味一闻一个准,蟾蜍出来的时候大概就被他察觉了,什么‘不介意别人旁观’,摆明了就是警告跟圈地盘。   ……不过关云姜巫龄什么事儿?这醋吃的范围也太广了。   “别胡说。”陆尧拍拍他的后脑勺,试图把头转过去,“这个就是蟾蜍,你之前应该见过。”他压低声音安抚道:“我不会把你们认错的。你不一样。”   这是陆尧能说出来的最肉麻的情话了。   晏轻却不领情,冷冷的跟蟾蜍对视。   蟾蜍眯着眼睛,打量那张跟自己极其相似的脸,片刻后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蛇的手臂在收紧,跟他用原形绞杀猎物时一样的姿态。细白修长的手指绷紧,在青年脊背上留下一道道充满占有欲的红痕。   獠牙也露出来了。   他往那边蹭了两步,对晏轻友好的说:“你好,我是蟾蜍。”   笑容讨喜又乖,没有一点敌意。   晏轻没说话。   “晏轻对吧?”蟾蜍笑道:“你放心,我不跟你抢地儿,过几天我就走了。”   蟾蜍这话正中红心,陆尧感觉晏轻手臂上的力道小了不少,扭头赞赏的看了一眼蟾蜍,这次晏轻也没做什么过激反应,把手收回去,坐在床上,垂着眼睛不吭声。   总算是把这关过去了。   陆尧身上出了汗,刺激得后背伤口隐隐发疼,想去简单的冲洗一下,又低声嘱咐了几句,晏轻虽然不情不愿的,但是没反对,蟾蜍就更乖了,主动跟陆尧保持了距离,生怕晏轻不开心。   “您放心好了,我知道轻重,寄人篱下嘛,肯定得夹着尾巴做人。”   陆尧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一边往浴室走一边飞快的脱衣服,只想简单的把后背处理一下就出来,浴室的门也是半掩着。   蟾蜍笑眯眯的看着他走进去,等里边传来水声之后,他忽然扭头看向了晏轻的方向,然后悄无声息的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推了晏轻肩膀一把,跟变脸一样,冷笑一声,给晏轻比口型:“小傻子。”   晏轻:“……”   晏轻神色中有些迷茫,蟾蜍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他没有理睬,睫毛半遮半掩,盖住了里边的情绪,有种逆来顺受的脆弱感,还顺带往里移了移,想要避开蟾蜍。   没有一点刚才的戾气。   蟾蜍本来想激怒他后再动手,没想到晏轻居然选择了退让,看起来好欺负得很。蟾蜍知道轻重没错,对翻脸不认人这个词的认知更深刻,趁着陆尧没出来,又在晏轻后背上戳了两下,嘲讽的心思半点没掩盖,凑在晏轻身边,小声说:“赝品而已,长久不了的,你现在是得宠,等到将来云姜来要人,大爷一准儿得把我们两个送出去。”   晏轻斜睨他一眼:“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蟾蜍说:“旧情人是心上好,新的还没多少感情,说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他盯着晏轻精致的侧脸,说:“再说了,你这张脸……”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把嘴闭上,刺溜一声从床上滑了下来,站好的时候陆尧恰好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来。   前后不过十分钟,蟾蜍乖巧的站在床边,对陆尧说:“大爷,我给你擦一下……”他像是刚刚想起晏轻来,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绞着手指不说话了。   陆尧说:“不用。”   他真的是冲了一下就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看屋里的情况,两个小家伙各占一方,晏轻盘腿坐在床上,两个枕头都在他身后,被护得死死的,蟾蜍后背靠墙站着,离晏轻不远。   相处的还算不错。   陆尧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劝晏轻上去睡,再三保证不会再溜下来,然而晏轻这次是真铁了心,看向蟾蜍的眼神儿警惕不减,陆尧觉得有事儿,多问了几句,但是晏轻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迫于无奈,只能委屈蟾蜍打了地铺。   晏轻睡姿工整,陆尧躺在他身边,一低头就能看见蟾蜍。少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笑着问他还要不要多盖一床被,陆尧还没说话,晏轻就抓住了他一只手,侧过身,把腿压在了他身上,说:“被子。”   意思是说不要蟾蜍的被子,可以盖他。   陆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率先闭上了眼睛。   蟾蜍要是像一开始一样,摆出一副大爷模样,那他肯定比现在轻松,揍人可比调解容易多了。   忙了一晚上,再加上喝了一点酒,陆尧很快就睡着了。蟾蜍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了一阵不自在的凉意,他睁眼看过去,发现蛇把下巴压在陆尧身上,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烁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散着光。   这是不准备睡了。   蟾蜍冷笑一声,悄无声息的盘腿坐了起来,恶狠狠的盯回去。   谁怕谁啊。   第二天早上,陆尧按时醒了。   昨天晚上闹腾了一宿,本来该好好补补觉,但是他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五点多的时候就没了睡意,胸口又沉又闷,侧头看去,才发现晏轻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手臂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黑发软趴趴的搭在一旁,有点痒。   陆尧没敢动,怕吵到他,放慢动作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试图把晏轻移开,少年闭着眼睛嘟囔一声,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陆尧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他移下来。   他蹑手蹑脚的下了床,去洗手间洗漱。   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晏轻跟蟾蜍同时睁开了眼睛。   接着瞪。   国安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陆尧本来是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多亏中途多了一个蟾蜍,领导自觉心中有愧,就把这页揭过去了。   训完了人,几个组长该散都散了,老五跟他告别后回家看女儿去了,云姜他没再见,据说早早的回了云南,陆尧把这边的事情简单处理了一下,也准备启程回邺城。   他来北京小半个月,娑罗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陆尧一开始还觉得挺轻松,后来就憋不住了,闲下来就开始盯手机,总觉得那边不可能不出事儿——小区里的那群人不趁机把天捅个窟窿就不错了。   临走前只有小张来送他们。   虽然这几天没出什么问题,但是陆尧总觉得心头压着什么不好的念头,就是那种莫名的沉重感,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火车开动,他都没想起来。   陆尧把行李放在了行李架上,走到车厢交接处接了一杯热水。回来的时候晏轻正在做卷子,蟾蜍趴在一边看,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   他们两个相处起来居然还不错,至少比陆尧想得好。   跟来时不同,这次他订的是晚上的票,等十二个小时的路程走完,少说也要凌晨了。蟾蜍早早爬上了铺子,也不知道在上边干什么,一直没有出声。   火车走起来有些不明显的晃动,外边的天色昏昏沉沉的,对铺的人都在躺着玩手机,陆尧也有些困了,打个哈欠,晏轻立刻看了过来,问:“困了么?”   陆尧说:“你写完我再去睡吧。”   晏轻把笔跟卷子收了起来,书包放在下铺床底,趴在陆尧耳边说:“先睡吧。”   陆尧没再多说,爬上中铺,穿着衣服躺了下去,被子里忽然鼓起了一个小包,窸窸窣窣的乱动,陆尧往里边靠了一点,没多久晏轻就头发凌乱的拱了出来,安静的枕着他的手臂,不动了。   旁边中铺的是个年纪不小的中年男人,样子有些沧桑,看见这幅场景,只当他们兄弟关系好,冲陆尧笑了笑,没说什么。   陆尧再醒过来的时候,火车上的灯已经都灭了下去。   两边隐约还能瞧见一些亮光,沉闷的脚步声接连不断,火车似乎刚好经过山林,外边的树木连绵起伏,成了一条不连贯的线。   陆尧往外看了很长时间。   他几乎没有移动,晏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用小臂撑住身体,跟着他一起往外看。水杯里的水已经凉了,水面微微晃动,对面铺子上空无一人,阴冷的气息逐渐往外蔓延。   没多久,走道上的脚步声也没了。   蟾蜍在上铺,也不知道是没睡还是醒了,忽然把脑袋垂了下来,声音难得沉稳道:“怎么了?”   陆尧摇摇头,下床,拿着水杯去了车厢交界处接了一杯热水。他没扣盖子,热腾腾的水汽往上冒,在阴森的车厢中,算是难得的暖气。   他一路走过的床铺,被子都叠放整齐,像是根本没有人上来过。但是白天的时候,这里还人声鼎沸。   “这不是去邺城的路。”陆尧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打开了手机。   “还有信号么?”蟾蜍问:“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陆尧说:“云南。”   火车还在移动,但是如果这时候有人能从上往下俯视这辆忽然脱离了轨道的车的话,就会发现一件让人不怎么开心的事情。   这车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蟾蜍问道:“那我们……”   “等一下!”陆尧忽然打断了他,皱眉道:“我想起来了!”   他忘了的事情。   ——巫龄。   他把巫龄忘了。 第63章 仿佛眼瞎   车上没有信号。   陆尧来回检查了两趟,车厢交接处畅通无阻,但是一连走了几个车厢,都没有走到尽头。交接处这边的晃动频率要比车厢中高,他站在里边摆弄了一会儿手机,信号有,高德地图也能开,只有电话打不出去。   他尝试了几遍后就放弃了。   巫龄十几岁就开始漫山遍野的跑,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饿极了什么都吃,这几年肚子越发深不可测,生存能力比他强得多,更何况还是留在北京这种繁华的城市……再不济还有守宫。   反正死不了。   蟾蜍坐在晏轻身边,两只手绕过膝盖,偏头往外看。   从后面看,他跟晏轻简直是一模一样,差别无非就是头发长短。陆尧双手抱胸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问:“你招来的?”   蟾蜍蔫蔫的,视线没有从窗户上移开。   火车上用的一般都是中空玻璃,隔音保温效果都很好,陆尧把手收回来,往他对面一坐,说:“是你招来的。在北京你没有跟我说实话……蟾蜍。”   蟾蜍说:“我在。”   陆尧说:“三分钟,三分钟之内没有说完,我就把你扔下去。”他神情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敛声问:“是云姜么?”   火车总不能是自己偏轨的。   背后不语人是非,但是出了这档子事儿,陆尧心里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云姜。   他最头疼这种山水不露的作祟手段,奇门遁甲这一类的他不擅长,有耳闻,能用一点,但是离着精通这俩字儿差了十万八千里,遇上行家就得跪。   南北差异大,不仅仅是在衣食住行上跟暖气上。北方大多传承严格,山东那片尤为肃穆,‘手艺’‘风骨’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继任者被层层挑选,从小就专精这一门,往下还有旁系直系、嫡系庶子之分。南方不一样,南方是游云闲鹤,非人大多隐藏在集市山林中,各走各的路,见面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传承也不少,更多的却是偏离,只是在逢年过节才会回归祭祖。   谁上谁下难说,各有所长。   云南是这边奇门非人最混乱的一片,要真是云姜,今晚就算捅破了天,也未必能抓住他的尾巴。   蟾蜍抖了抖,点点头,无声的应了下来。   “大爷。”他喊了一声,显得越发可怜:“您保证过,不会把我交出去的。”   陆尧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蟾蜍在发抖。他把脸埋进了膝盖中,头发也蔫儿了,只能看见光洁的额头,可怜巴巴的。   晏轻不为所动,安静的坐在一边写卷子。   “我只剩下您了。”蟾蜍哽咽道:“云姜要是真想要人,国安护不住我。”   “为什么是我?”陆尧问:“我跟云姜关系一般,晏轻……”少年抬起头,专注的看着他,陆尧面上一晒,说:“你接着写,别抬头,注意力集中一点。”   他接着说:“晏轻过来之前,我很少跟他联系。”   蟾蜍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陆尧说:“你冷静一点——云姜养蛊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闲的吧?这样,你跟我说一下,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我就去跟他交涉一下。”   “重要的事?”蟾蜍反问道:“您觉得什么是重要的事?”   他态度骤然尖锐了起来,隐约露出了一点不同。   很难说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一团被胎衣包裹起来的锋利的针,乍一摸是柔软黏腻的一团,再往下按按,那层布满粘液的生物膜就会被刺穿,尖锐的针头甚至能把手扎出血来。   守宫喜欢享乐,男人女人他都爱,态度永远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能不能活无所谓。但是蟾蜍……蟾蜍不一样。   陆尧想了想,好像自从遇见以来,蟾蜍的目的只有一个。   远离云姜……活下去。   他问:“你说吧。”   蟾蜍没说话。   陆尧心情渐渐烦躁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晏轻的头发。又长了不少,顺滑的好像绸带——如果可以,他不想跟云姜有牵扯。   但是蟾蜍隐而未语的话中,潜藏着什么云姜跟五毒之间必然的联系。   而他答应过晏轻。   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会把他安全的送回邺城。   “……快……”蟾蜍声音压在嗓子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按住了。他的眼睛盯在地上,眼珠不停地乱转,很久都没有继续下去,等他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的时候,车顶上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真的是脚步声。   一个人,从他们所在的车厢一端,快步走了过去。   陆尧立刻站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抬头看向了车顶。   没人说话的时候,车厢中只有火车压在轨道上的单调声音,哐哐当当。几分钟后,那串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另一端走到了这端。陆尧快步走到了车厢连接处,正准备动手,眼角却忽然闪过了晏轻的脸。   他站在那里,拉住了陆尧的衣角。   陆尧用手肘砸了几下车厢边缘,很快就凿开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洞口。火车玻璃一般都是中空加厚的,近距离射击的子弹都很难击穿,他为了方便,选择凿铁皮,洞口边缘是狰狞的豁口,划拉一下都要见血。   “先回去,跟蟾蜍待在一起。”陆尧说:“我上去看看。”   他上半身探了出去,十指深深镶嵌进了铁皮车厢中,胳膊借力,轻松地就上了车顶。   轨道还在,如果不是车上的人在短短几息间彻底蒸发,这看上去就是一辆途径山林的普通列车。在这个速度下,风显得格外凌冽,刮在脸上生疼。陆尧深吸一口气,单单凭借手上的力量,把自己甩上了车厢。   突然暴漏在外边,火车压在轨道上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而刺耳,他刚刚站定,眼前忽然一暗,竟然恰好遇到隧道,陆尧猝不及防,额头被砖块刮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不过他反应迅速,倒退几步就顺势仰了下去,好歹没被挂下去。   隧道中一片黑暗,陆尧翻了个身,半趴着巡视四周,想要把那个人找出来,然而火车上空无一人,他眉头紧锁,口袋中却忽然震动了几下。   手机响了。   电话打不出去……但是有人给他打进来了。   陆尧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掏了出来。   此时,车厢中。   晏轻看着陆尧矫健的翻了出去,精致的面上没有一点表情。   蟾蜍还坐在床铺上,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半晌后,蟾蜍幽幽道:“——我猜到陆大爷警觉性很低,但是没想到,居然能低到这个程度。”   这节车厢的尽头,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阔耳狐。   它浑身毛茸茸,喉咙中发出稚嫩的吼声,伸出爪子挠了挠耳朵。   “真是太可怕了。”蟾蜍对它视若无物,问晏轻:“你既然早就看到它了,为什么不喊住陆大爷?”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只阔耳狐忽然动了。不是走动或者跑跳,而是动了动脑袋。它眼睛圆润,耳朵又大又柔软,前额上的绒毛被什么缓慢的、爬行着的东西分开了。   一只蜈蚣从它耳朵里爬了出来。   晏轻垂下眼睛,说:“我不想让他看见。”   ——看见我的另一面。 第64章 恋爱脑   陆尧手肘撑在冰凉的车厢上,头顶是粗粝的砖块,隧道中可见度很低,只能隐约感觉到潮湿的空气拍在脸上,手机屏幕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他接了起来。   那边的声音竟然很清晰,背景音略显嘈杂,似乎是什么奇怪的网剧。   “喂?”   “云姜。”陆尧毫不客气的进行人身攻击:“你有病么?”   云姜似乎笑了一声:“车顶舒服么?”   陆尧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车皮顶部早就生锈了,上面全都是细小的铁疙瘩,划拉一下手指都生疼,他冷声道:“你想要蟾蜍,可以。但是不要拖着我,我赶着回邺城,你闹上这么一场,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蟾蜍?”云姜说:“如果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蟾蜍呢?”   陆尧眯了一下眼睛。   在云姜说这句话之前,他能理解他的做法。   国安那边不愿意轻易的把蟾蜍交出去,云姜也不想让蟾蜍一直留在他们手中,也不知道两边是怎么协商的,挑来选去重任就落在了陆尧身上,他大概算是个中间人——而云姜很清楚,天高皇帝远,国安的根主要是扎在帝都的,一旦出了那个界线,土皇帝就变成了分管各地的各组组长,等到陆尧把蟾蜍带出北京,要人就容易多了。   蟾蜍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在要求陆尧做保证,保证不会把他交出去。   陆尧却没打算把蟾蜍留下来。   他能把晏轻要过来,是托了胡搅蛮缠、云姜又不跟他计较的福。这一次云姜笑笑就过去了,但是得寸进尺是件很让人厌烦的事情,下一次难不保人家就翻脸不认人了。因此不管蟾蜍要求多少次,他都没有把话说死,给他想要的保证。   陆尧问:“‘不仅仅是蟾蜍’?这话是什么意思?”   “蟾蜍没有跟你说过么?”云姜说:“我以为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耳边全都是凛冽的风声,眼角处多了一点光亮,似乎快要到轨道的另一端了,眼看着就时间越拖越长,陆尧忍不住暴躁了起来:“有话赶紧说,再絮叨一会儿就真到云南了,到时候还要买票回去——你在看什么东西?能不能换个节目?”   “新出的网剧……好像是有点吵,你想看什么?”   “随便你。”陆尧警惕道:“之前说好一物换一物的,晏轻以后归我,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没有。”云姜漫不经心,似乎在调频道,过了一会儿问:“综艺看么?”   “不看,你也别总看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陆尧说:“你要五毒是为了什么?”   云姜这次动作太大了。   他甚至没有跟陆尧提前知会一声,就大动干戈的搞了这么一出,火车是真是假、为什么会偏轨、其他乘客究竟去了哪里,陆尧统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云姜的目的。   为了要回蟾蜍。   他并不是很想掺和进这种事情中。一旦跨省跨地区,单程序都要走一堆,私下里动作也不能太大,处理起来麻烦的要死。但是这辆火车直接把他拖进来了,问都没问。   “当然是因为我有事情需要他们。”云姜说:“蛇在你那里,蝎子早就被吃了,壁虎还在北京——他最好能一辈子不出来,不然迟早被抓回来——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蜈蚣没死?”   没死?   没死关他什么事儿?   陆尧正准备开口,云姜却笑了一声,说:“送给你家小孩儿做见面礼吧。”   “做长辈的,总该有长辈的样子。”   就在这时,车厢内部骤然传来一声巨响,陆尧半撑起身子,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这节车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左侧直接掀了起来,跟地面的角度少说也有六十度,他被掀得滚了几圈,险些掉下去,命悬一线之际,他果断抬手,单手猛地扣住车厢边缘,指甲在车皮上留下了尖锐的划痕,险险的把自己吊在了半空。   这时候他再傻也明白了——调虎离山。   在他趴在车顶跟云姜打电话的这段时间中,蜈蚣早就潜进车厢中去了。   “晏轻!”   陆尧喊了一声,随后眼前一亮,火车恰好出了轨道,他低头一看,难以置信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轨道架在一道非常狭窄的石桥上,月光明亮,远处高山带雾,连绵起伏,两边是深深凹陷的盆地,像是两个巨大的碗,底部是高耸蓊郁的古树,树冠覆盖重叠,看上去非常柔软。   ——摔上去就不一定了。   他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脚底不远处就是嶙峋的石块,他想借着手臂的力量把自己甩上去,然而就在用力的一瞬间,车厢又震动了两下,要不是还有前后车厢的拉扯,这一节早就滚下去了。   陆尧苦不堪言。   云姜居然还在试探着喊他:“喂?还在么?”   “不在了!”陆尧怒道:“先扣了!有事儿下次再说吧!”   他另一只手勉强抓着手机,摸索着想要扣掉电话,车厢另一侧却忽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陆尧努力抬头,试图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几次用力都爬不上去,实在是看不到,最后只能作罢。   车厢还在不断地震动,单侧与轨道接触,压强过大,铁轨上迸溅出了一片火花,陆尧身体跟着车厢晃悠了几下,心想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肯定打起来了——但问题是谁打谁?   五毒天生不相容,三个混战还是二打一都说不定。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二打一,蟾蜍也未必站在晏轻那边,他俩勉强能和平相处,别扭也显而易见,前不久蟾蜍还想要晏轻的卷子看看,结果被果断拒绝了,难不保怀恨在心,揭竿而起跟蜈蚣一起对付晏轻。   那边的确是打起来了。   一对一,剩下的一个喊加油。   钢铁交错,刺耳的吱吱声接连不断,晏轻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奶白色的小臂,五根修长洁白的手指骨节分明,扣在蜈蚣的脸上,试图把他按到轨道上。   蟾蜍还在车厢中,这边的门加窗户都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他抓在边框上,上半身探了出来,喊道:“加油!还差一点!”   蜈蚣化了人形,还是那件黑袍,整张脸都被遮挡在面具后,露出来的脖颈上全都是青筋,面具边缘已经被铁轨磨平了,晏轻又加大了几分力气,黑鸦的眼睛中泛着柔软的水光,动作却粗暴的吓人。   蟾蜍正准备再喊,却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儿。   ——车厢的倾斜弧度越来越大,连接处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咔嚓声,蟾蜍探出身子,往两边看了几眼,骇然发现交接处的焊接已经断开了一大段,眼看着就要完全断开了!   蟾蜍倒吸一口凉气,连忙翻到了车厢上面,还没有来得及提醒晏轻,一扭头先看到了陆尧。   陆尧也刚好抬头,两个人对视一眼,蟾蜍说:“大爷你……”   “拉我一把!”   车厢现在是一边着轨,从正面看是个菱形,陆尧抓在着轨的那一端,抓着手机的手往上伸;另一端是晏轻跟蜈蚣,中间站着蟾蜍。   蟾蜍屈膝半跪,伸手想要把陆尧拉上来,交接处却传来一阵扭曲声,车厢又往陆尧那边翻了几度,晏轻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面无表情的按着蜈蚣,半点都没有动摇,反倒是蜈蚣踟蹰了一下,挣扎着从袖子中掏出来了一条黑色的钢绳,往车顶一抛,钢绳一端连着钢爪,抓牢了车厢,另外一段卡在了铁轨上,在急速下摩擦——车厢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蟾蜍松了一口气,弯下腰想把陆尧拉上来,陆尧探出手,云姜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手机还没有扣掉——他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聊天气,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   “你来看看我吧。”   “我快要死了。”   这话像是一把沉重的锤子,砸的陆尧心口一跳,他张开嘴,那边却传过来了忙音,云姜挂了电话。   “大爷!”蟾蜍伸出手。   陆尧心中惊疑,没有耽误,努力把手往上伸,一边伸一边问:“晏轻呢?”   “跟蜈蚣在那边。”   蜈蚣……   陆尧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云姜刚刚说的话又扰乱了他的心思,只想抓住蜈蚣盘问一下,喊道:“晏轻!把蜈蚣扔上来!”   蟾蜍:“……”   蟾蜍:“不不不!”   那边晏轻已经快要把蜈蚣按死了,听见陆尧声音,耳朵尖动了动,随后毫不迟疑的抓住蜈蚣的领子,把他往车厢上一抛!蜈蚣恨得咬牙切齿,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有毛病啊你!大家同归于尽么——!”   他骤然被抛起,手中钢绳脱落,连接处焊接彻底断裂,铁轨发出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动静,然后这节车厢脱离轨道,朝着石桥底下冲了下去。   蟾蜍崩溃道:“你他妈是恋爱脑么!”   陆尧:“……卧槽怎么了?”   车头顺着轨道开走了,车厢一路坠落,半空中晏轻稳稳的蹲在上边,借着冲力往前一跃,死死扣住了蜈蚣的头,咔嚓一声响之后眯眼看向四周——   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了,比被隧道顶拉伤额头都突然。陆尧什么都没想,短短几息之间他们就坠落了一小半的高度,他后背被树木枝干摩擦了几下,没多久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反身将他护在了怀中,随后车厢轰然落地,陆尧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陆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阳光从交错的树叶中穿过,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伸出一只手遮挡了一下,揉着酸疼的后脑勺坐了起来。   不远处是破破烂烂的车厢,被他们几个轮流开洞,又惨遭高空坠落,现在挡雨都困难。陆尧环顾四周,脚下是一片片厚厚的腐殖层,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周围的树干都很粗大,高不见顶,盘虬的树根甚至爬到了地面上,远处隐约有鸟叫声,陆尧活动了一下手脚,试探着走了几步。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手机也很快找到了,居然还能用,不过在车上还有的信号现在也没了,陆尧看了看时间,发现现在是中午十二点,距离车厢坠落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他喊了几声‘晏轻’,没人应他。   陆尧头疼的揉了揉头发,察觉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实昨天晚上就已经出现了一些端倪,但是他当时忙,没细想,就这么放过去了。   如果按照正常时间,从北京到位于秦淮一带的邺城,大概要花上十二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们下午上车,凌晨才能抵达邺城;但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地图却显示火车已经抵达了云南边境,从理论上来说,火车的速度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除非……   这辆火车,是从通道中走的。   通道的样子千奇百怪,出现的地点也捉摸不透,算是独立人间界的缩小世界,有的就是一条普通的路,也有的像是这里一样,庞然宽广,除了固定路线,很难走到尽头。   目前为止,人间界的通道数目还没有被详细记录在册过,陆尧知道的几条仅限于邺城周边,巫龄走的是一条,上次蜈蚣袭击晏轻的小巷子也是一条,这些通道几乎没有共同点,但是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无论通道是大是小,在某一个角落,会有一条河流过。   河上翻滚着无数白骨尸骸,一旦踏过,就很难再回到人间。   陆尧把手机装进了口袋中,不急不缓的动了动手腕。   倒是不愁找晏轻,手腕上的红绳能够准确的指出方向,然而当他抬起手后,却忽然愣住了。   红绳松松垮垮的,虽然在往一个方向延伸,却不像是之前一样紧绷有力,在空气中不不停的发出微弱的抖动。   像是在求救。   陆尧手心出了冷汗,立刻顺着红绳的方向摸了过去。   树木下很少有灌木,但是落叶长年累月叠加,地下的那些早就腐烂了,踩上去的时候鞋子一直在往下陷,一想到晏轻可能出了事情,陆尧的胸口就一阵难受。   所幸他很快找到了晏轻。   在一片难得的草丛中,有条蛇。   黑色的,又细又长,鳞片光滑,正可怜巴巴的用尾巴尖拨弄着那根红绳,试图套回自己身上。   陆尧:“……” 第65章 痴汉舔舔   陆尧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往前走了一步。   草丛发出窸窣声音,原来专注绑绳子的蛇忽然一僵,刺溜一声把头埋进了盘成一团的蛇身中,过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的把尾巴尖伸了出来,划拉了几下那根红绳,把它圈到了身底下。   然后不动了。   陆尧小心翼翼的把周围一片草按下去,草尖上缀着几颗水珠,顺势聚集在了一起,他毫不迟疑的单膝跪在了上边,手掌压在了湿润的草上,慢慢的用指尖戳了一下那条蛇。   “是……晏轻么?”   蛇把头埋的更深,半晌磨磨蹭蹭的往外移了一点,还是不肯把头拿出来。   “你、你出来吧。”陆尧手足无措,动作轻柔的揪住晏轻的尾巴,把他提溜了起来。蛇头朝下,还不忘咬着那根红绳,在半空晃荡,陆尧尽量控制着手上的力量,生怕一不小心把他捏扁。   晏轻的原形比他想的要小很多,两根指头粗细,鳞片排列整齐,像是一块散发着光芒的黑玉,表面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扭动的时候像是一摊流动的墨水,让人忍不住伸手捏捏。   陆尧也真这么做了,他从上到下的把晏轻捏了一遍,又轻轻的把他放在了自己小臂上。晏轻不装死了,立刻顺杆往上爬,沿着他结实的小臂绕了几圈。   “把绳子给我吧。”陆尧叹气道:“你自己叼不稳。”   晏轻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把红绳放在了陆尧手心。   陆尧想收起来,这玩意儿没什么大作用,就是防止走丢的,在非人类中流传广泛,大多数被用来拴在撒丫子满地乱爬的宠物上,也有当情人之间的情趣用的——不习惯在身上套东西的人会觉得是个束缚,拴在晏轻身上够久了,是时候摘下来了。   然而他刚刚表现出要把绳子放进口袋中的意思,晏轻忽然绷直了尾巴,啪嗒一声打在了他手心,响亮却不疼。陆尧问:“怎么了?”   蛇直勾勾的盯着他,又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臂。   绳子缠绕在陆尧手指上,被他试探着放到了晏轻面前:“这个?”   啪啪啪。   这次的频率又快了一点,陆尧差不多猜到他意思了,心想不收回去就不收回去吧。然而晏轻还是不满意,顺着他小臂往上爬,很快缠绕在了他脖子上,尾巴指指自己。   “是要我给你系上去?”   点头。   陆尧:“……”   陆尧说:“你低头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晏轻不依不饶,就是要绳子。   陆尧被他缠得没法,只能坐下来,把他放在草丛上。晏轻乖乖把自己伸长,笔直笔直的,陆尧用手托住他中间部分,把红绳缠绕了几圈,好歹绑紧了。   从始至终晏轻都没动,陆尧说:“可以了,虽然有点丑,但是不会掉下来……怎么还不动?”   他心下一紧,以为是动作太粗暴把他勒疼了,但是当他想把绳子松开的时候,晏轻忽然滚了几圈,把自己团成了一团,动作敏捷,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陆尧猜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把不断挣扎的晏轻铺平、捋开。   小蛇抵抗不了残忍的人类,偌大的眼睛盯着陆尧,好像在无声的控诉他的暴行。蛇身上果然多了东西。   “这样都能硬么?”陆尧忍住笑,伸手弹了两下,说:“真小。”   他这话就是调侃,原形下小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想到晏轻变成这幅模样之后,居然学会赌气了,一路上都跟死了一样,盘在他手臂上,不管陆尧怎么跟他说话,都不肯抬头。   “乖,等以后让你绑回来。”陆尧安慰道:“不要生气了。”   小蛇蔫头蔫脑的,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陆尧在周围找了一圈。   蟾蜍跟蜈蚣都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里草木旺盛,几乎没有空地,植物种类繁多,车厢半挂在一棵树的枝干上,缀得树木摇摇欲坠,陆尧踩在树干上,几步跳上车厢,把行李捞了出来。晏轻的黑色背包也没被忘记,被他背在了背上,陆尧又看了几圈,问:“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么?”   小蛇指指桌子底下。   陆尧弯腰勾了一下,果然捞出一本练习册来,说:“这个是不能忘。”   他把练习册放进背包中,然后扛着行李箱下了车。行李箱中的东西不多,干脆就全塞进了背包中。要想办法往外走,陆尧略一思考,顺着树往上爬,到顶端之后向远处眺望,这个通道广阔异常,一眼看去全都是密集的古树跟高耸的山,轨道都见不着。   陆尧叹了口气,从树上下来,顺手给手臂上的小蛇塞了一颗糖,说:“自己换个地方,我们要往上爬了。”   他指尖托着一块剥了糖纸的奶糖,小蛇用蛇信子舔了几口,嘴巴动了动,像是把什么东西从口腔中移开,然后才叼着奶糖,咽了下去。   陆尧没注意,他仰头看了一下石桥,活动了一下手脚,晏轻已经爬进了他衣服里,缠绕在了他腰上,很安全的位置。   “抓紧了。”   陆尧满意的隔着衣服摸了两下,然后后撤几步,借着冲力悍然跃起,轻松扣住石桥上凹凸不平的石块,短短几息间,就往上攀爬了十几米。   石桥高度骇人,从下往上看的时候视野广泛,底下甚至有隐约雾气,然而陆尧却并不畏惧,轻松地爬了上去。石桥顶端狭窄异常,刚好是火车的宽度,铁轨旁边长满青苔,也不知道年份多少。他拍拍晏轻,说:“出来吧。”   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小蛇爬出来,也不催促,说:“不想出来就在里边带着,困了就睡一会儿,等我找到出口再喊你。”   晏轻不想出去。   何止不想,简直就是乐不思蜀。   ——他慢慢的缩紧了身体,伸出带着奶香味的蛇信子,感受着陆尧劲瘦的腰肢跟结实光滑的腰肢,偷偷舔了舔。衣料柔软,全都是陆尧的气息,紧绷的小腹上带着一点汗珠,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遗憾的收回了舌头。往上还有两个柔软的点点,可惜他有心没胆,怕做的过火,惹怒陆尧,最后连这点福利都被剥夺。   陆尧最多觉得有些痒,没放在心上。   铁轨一路向前蔓延,这是目前为止他能找到的唯一出路。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晏轻的身体,他大概不会走的这么干脆。   蟾蜍下落不明,云姜又……   陆尧皱紧了眉头。   云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66章 你跟罐头都是我的   石桥狭窄笔直,尽头又是隧道,穿过去之后也不是通道的出口,而是一片更蓊郁的丛林。   通道横跨空间,有点缩地成寸的意思,是偷渡客们惯走的路,一般不会有人花功夫来开辟这么大的空间,偶尔有几个,也是通道本身长年累月的扩张形成的,很难遇见。   偏偏他们运气不好,中了这么个彩头。   轨道往前延伸,山区地面上下起伏,视线又被高山跟古树遮挡,根本看不到出路。   陆尧背着包走了小半天,傍晚的时候找了个树洞,简单把里边腐烂的杂物掏了出来,然后把背包放了进去。   晏轻终于肯出来了,陆尧摸摸他的脑袋,说:“去背包上休息一会儿,我去干柴烧火。”   小蛇盘在背包上,用蛇信子舔舔他的手掌心,陆尧把手一缩,笑道:“你是蛇又不是猫狗,整天就知道舔来舔去,跟谁学的?”   他抬头看了天空一眼,神色严肃了起来。   晏轻却浑然不觉,又赖在他手腕上磨蹭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看着他走远。   等到陆尧的身影消失,他才乖乖的钻进背包里,然后拉上拉链,呆呆的趴在书上。   树洞里一股子腐烂的木头的味道,背包里反而好闻一些,但是晏轻不在乎这个。   没有陆尧的地方对他来说都一样的,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盘起来,然后发呆,最好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陆尧已经回来了。   陆尧选的地方很隐蔽,离着轨道不远,但是灌木丛密集,刚好遮盖住洞口,从外边几乎看不到什么。   晏轻一秒一秒的数,外边有一点动静他都想探出头去看看,不久之后外边响起了被刻意放轻的动作,随后背包忽然被粗暴的按压了几下,然后猛的一震,似乎是有人把背包丢在了什么地方。   不是陆尧。   晏轻盘在一只笔上,吐了吐蛇信子。   再说陆尧那边。   他没走多远,就近捡了几根干枯的枝干,抱在怀里往回走。背包里还有点吃的,撑个两三天没什么问题。   他走到树洞附近的时候,忽然屏息停了下来。他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但是能听到有人光脚踩在泥土上的沉闷的声音。   陆尧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把干柴放在脚边,慢慢的走了过去。   能在通道中往来的,都是道行高深的人,他们往往来去无影,很难捕捉,而且通道这种东西,上边一直都是明令禁止的,入口出口都有专人看守,查的严管的也严,所以几乎没有人会故意在这里停留。   除了两种人。   一种是被遗弃的,另一种是被放逐的。   这两种人都不怎么幸运。前者顾名思义,被带进通道后又惨遭抛弃,本身实力不济,只能被迫留在这里,如果没有人接送,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后者则是罪大恶极又无处可去、最后被流放的人,人间监狱关不住他们,国安这几年又焦头烂额的,没心思在他们身上花功夫,最后刑讯部的人协商了一下,就找了几个通道做流放地。   陆尧知道的不多,但是清楚‘放逐’这事儿有多不靠谱。   他放轻呼吸,往树前看去,还没等看到什么东西,就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谁在后边!出来!”   陆尧顿了顿,走了出去。   树洞前站着一个小矮子,背上背着一个草框,手上抓着一把骨匕,呲牙咧嘴的看着他。   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   脸上脏乎乎的,第二性征不明显,看不出来男女,头发又长又乱,破烂的衣裳勉强能遮住身体,光着脚,十根脚趾头圆润,脚掌却削瘦,脚背上凸出几跟青筋,手腕也瘦骨伶仃的,脸上只有那一双眼睛还算明亮,勉强能看。   陆尧对小孩儿格外宽容,配合的举起双手,眼睛从空落落的树洞中扫过,说:“我没有恶意,把背包还给我,我立刻就走。”   “你怎么证明包是你的?”那小孩儿狐疑的打量他几眼,警惕的后退了一步,说:“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陆尧:“……”   陆尧头一次被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劫,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这时候那小孩儿头上忽然爬上去了什么东西,陆尧定睛一看,竟然是晏轻——那小孩儿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依然死死地盯着他。   小蛇张开嘴,在小孩儿脑袋上比量了一下,似乎在测量尺寸,看能不能把他吞下去。   陆尧喊了一声:“晏轻!”   这话一出,那小孩儿顿时警备的往后一退,随即转身就跑,速度竟然不慢——陆尧自然不可能让他把晏轻捎带走,真离了他的眼,谁吃谁还不一定。   他几步冲过去,伸手一捞,还没够到这小孩儿的头顶,晏轻已经迫不及待的缠上了他的手臂,顺势就滑进了他衣服中,半点都没让他操心,与此同时陆尧另一只手也绕过了那小孩儿的腰,把他抱了起来。   “别乱动!”陆尧试图按住他,小孩儿骨头脆,他是真担心下手狠了捏碎他骨头。   谁知道这小孩儿天不怕地不怕,被抓住了也是一副要死也得让你出点血的倔样,张牙舞爪的,手中匕首胡乱挥舞,几次都险些刺中他。   陆尧不慌不忙,三下五除二就把背包从他后背的草筐中掏了出来,再把他按在地上,那小孩儿还在挣扎,也不说话,就是瞅着空档,连刺带咬的。陆尧好声好气劝了半天,最后也恼了,把他按在地上,对着屁股就是啪啪两下。   “没完了是不是!”   那小孩儿看他一眼,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屈辱的把头转了过去,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陆尧坐在旁边喘了一口气,那小孩儿还在地上趴着,他头发已经很久没洗了,枯草一样的黏连在身后,又脏又乱,陆尧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这小孩儿可怜,耐下心来安慰说:“你起来吧,我不打你了。”   小孩儿响亮的抽泣一声,用细小的手臂撑住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不仅仅是头发。   他指甲很长,里边全都是污秽,边缘磨得非常尖锐,看上去甚至能轻松刺穿柔软的喉咙。   陆尧一时间有些猜不透,他究竟是被放逐的,还是被遗弃的。   小孩儿露着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把脸埋在了膝盖中。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成年人,不再反抗,反而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陆尧站起来,把他的草筐踢到一边,然后把刚才收集到的干柴堆在一起,随手捡了两块石头,捏在掌心咔嚓作响,没多久就蹦出了火点子。虽然叫干柴,但是在这种树林遮天蔽日的地方,坠落的枝干很难彻底变成易燃的柴火,多少还是带着一点湿气的。   等他把这一堆柴火点起来,两块石头也已经被捏成了小块。   那小孩儿呆愣愣的看着他动作,柴火上很快冒起了浓烟,他悄悄抓住两块石头,学着陆尧的样子抓在手心儿,试图打出点火星来。   陆尧没理他,背包中还有罐头,他直接伸手捏开,找了片干净的大叶子,盛出来一半,递到晏轻前边,用指腹摸了摸他的……头还是脖子,连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摸的是哪里。   那小孩儿还在捏那两块石头,小小的鼻子耸动一下,闻到了罐头的香气。   “别捏了,又不是打火石,力气不够的话捏不出火花来的。”陆尧把另外一半罐头递到他面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生活的?”   罐头就是普通的罐头,十几块钱的午餐肉,上面连油光都不明显,那小孩儿却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伸出爪子又收回去,谨慎的很。   陆尧说:“放心吃吧,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他低头戳了晏轻一下,小蛇懵懂的抬起头看他,陆尧说:“看看人家。外人给的东西别轻易下嘴,我跟巫龄说过好多次了,没一次听进去,你别像是他一样。”   小蛇讨好的蹭蹭他的手指。   那小孩儿估计是觉得陆尧想掐死他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在食物中下药,踟蹰没多久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完也精神了,眼睛冒着绿光,狼一样的盯着晏轻看:“你养这个,是要做储备粮么?”   小蛇原来在忙自己的事儿——他把陆尧分给他的罐头又分成了两半,闻言扭过身子,冷冷的看着那个小孩儿。   陆尧愣了一下,失笑道:“不是。……这个是我媳妇,出了点意外,变不回去了。”   “哦。”小孩儿说:“我有个姐姐。”   陆尧:“……”   陆尧眼疾手快,猛地往前一抓,火光电石间晏轻已经窜到了那小孩儿面门前,距离他眼睛仅仅几寸,要不是他反应迅速,只怕下一瞬间,毒牙就已经穿过了这小孩儿的眼球。   “晏轻!”陆尧不敢太用力,小蛇身上又覆盖着一层粘液,几次都险些脱手,他压低了声音道:“晏轻!别闹!”   “我有个姐姐,”小孩儿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有罐头么?我可以用她来跟你换。”   “……” 陆尧又取出了一个罐头,在他面前一晃,说:“我不要你姐,你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么?带我们去,这个罐头就是你的了。”   小孩儿垂涎的盯着他手里的罐头,半晌遗憾的摇头,说:“——这里没有出口。”   陆尧一愣。   这小孩儿野惯了,看人的时候眼皮眨都不眨,也不觉得眼涩,像是凝了一层冰雪,在跳跃的火光中倒映着陆尧的脸。   “火车呢?”陆尧问:“它是怎么来往的?”   “我不知道。”   小孩儿迟疑的看他一眼,语气中带着点微不可闻的怜悯跟同情:“你刚进来,对么?进入到这里的,就再也出不去了。”   “但是我可以带你回我们的村子。”   陆尧说:“……谢谢。”   带着湿气的柴火刚点燃的时候会冒出大量的浓烟,现在已经好多了,火光中噼啪作响,偶尔迸溅出几点火星子,靠在旁边暖洋洋的。那小孩儿叫符兰,也不嫌泥土脏,枕着石头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抱着膝盖睡着了。   陆尧盘腿坐在另一边,低头摆弄手机。他没觉得这小孩儿说的话有多可怕,云姜诡秘无常,但总不会害他——国安十几个组长的关系差不多也是这样,说亲密算不上,下死手的事儿也没见谁真做过。   只是手机还是没信号,联系不到外边。   他手上忽然一沉。晏轻爬到了他手臂上,跟他一起看手机。陆尧叹了口气,说:“忘了问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   小蛇无辜的看着他。   “算了,睡吧。”陆尧说:“总能出去的。”   临睡前他提醒了晏轻一句:“不准趁着我睡觉的时候动手,听见了么?”   小蛇摇了摇尾巴。   事实上他看着非常无害,又小又细,完全不像是会咬人的样子。陆尧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仿若无事的偏开了视线。   凌晨的时候陆尧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耳边有些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他周围缓慢的移动,陆尧侧头看去,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蛇。   昨晚人畜无害的小蛇影子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有他腰粗的巨蛇,正低头打量着符兰——小孩儿被他圈在蛇身中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晏轻:“……”   陆尧:“……晏轻,我说过什么来着?”   晏轻无辜的摇摇尾巴,呲溜一声窜到了陆尧身上。陆尧推了推他,说:“下去,你变沉了你知道么……不准舔!”   晏轻把舌头收了回去,脑袋搁在陆尧胸口,蛇身绕在他腰肢上,几乎把那一块光滑紧绷的肌肤绕的密不透风,尾巴蠢蠢欲动,想往下伸,结果陆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恼羞成怒道:“你刚才想干什么?”   “是不是想吃人?”他呼出一口气,手肘半撑在地上,泥土松软,凹陷进去了一点:“别闹了!”   大小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白天他不是没察觉到晏轻的小动作,只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没觉得晏轻对他有什么威胁,就那么甜软的几口,跟刚出炉的、冒着热气的蜂蜜蛋糕一样,再勾人也只有被吃的命,是用来饱腹的,谁知道今天这块蛋糕忽然成精了,变成了身高八尺坚硬如铁的蛋糕精,就算还是块蛋糕,也不免让他产生了一点紧迫感。   他往外挣扎了两下,大腿处一阵酥麻,晏轻的尾巴缠绕上了他的左腿,陆尧简直要气笑了,说:“有本事你两条腿一起缠。”   晏轻眼睛亮了起来,然而此时,不远处却忽然出现了一点灯光,还有隐约的脚步声,陆尧身体一僵,低声道:“先下去。”   他话音未落,蛇身上特有的冰凉阴森骤然消失不见,陆尧愣怔了一下,怀中一暖,少年赤裸着身体,单膝压在他小腹上,双手撑在他脸颊两侧,半长的头发顺着精致的锁骨滑落,他垂下头,在寂静的黑夜中蹭了蹭陆尧。   陆尧摸了摸他光滑的肩膀,问:“你吃什么了?”   ……好像又长高了。   “蜈蚣。”晏轻说:“现在我可以压倒你了,你不喜欢么?”   比起往常平波不惊的、永远都透着羞涩的语气,这话略微有些强势,陆尧皱皱眉,正准备说些什么,两人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温柔的女声:“请问……你们看到我弟弟了么?”   一个穿着朴素的姑娘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眉眼柔和,糯糯的,有些迟疑的往这边看。陆尧二话不说,扣住晏轻的肩膀,把他往下一按,两人位置瞬间颠倒,晏轻伸出手臂,勾在他脖子上,对他这个举动没多大的反应。   陆尧遮住他,抬头问道:“你是?”   那姑娘似乎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又往前走了几步,说:“我弟弟叫符兰,你们看见他了么?”   陆尧了然的挑了挑眉,还没有说话,忽然听见晏轻喊了他一声。   “陆尧。”   “怎么了?”   他低下头,看见了晏轻的眼睛。小孩儿的五官又张开了几分,却还是以前那种摄人心魄的惊艳,黑软的头发落在地上,锁骨凸起,睫毛长而浓密,眼睛更是漂亮。   ——勾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忽然用力,陆尧猝不及防被拉了下去,然后晏轻微微仰头,吻在了他的唇上。他唇齿间有种清香,舌头撬开陆尧嘴唇,熟练的探了进去。   “晏轻……!”   那姑娘终于走近了,看见这场景跟睡在地上的符兰,立刻慌乱的转身回避,一边磨蹭着往符兰那边走,一边呐呐道:“对不住……”   半晌后姑娘怯生生的问:“好、好了么?”   晏轻松开陆尧,温热的呼吸打在陆尧耳边,说:“你是我的,罐头也只能喂我,不准你拿罐头去换人。”   陆尧面无表情的擦擦嘴唇,说:“你以为人姑娘眼瞎?“ 第67章 你摸摸   半个小时后。   一行人抵达了一道巨流瀑布前,河流从上至下,浩浩荡荡的扑在底下巨石上,发出震耳的声响,白沫子溅射出来,把两岸一圈石头打磨的圆润光滑,声势极为骇人。   此时已经是半夜,周围连夜啼都少,陆尧偏头问道:“还差多长时间的路程?”   那姑娘做了介绍,名叫符虞,跟符兰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是个性子温和的姑娘,听说了他们来历之后,主动提出可以带他们前往村子。   通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辟的,看树木年岁时日应该不短,长年累月下来,自然也就有了些不大不小的聚集地。   “下了山崖就是了。”   符虞性子糯,说话温声细气的,手中提着那盏小灯笼,里边的蜡烛芯儿已经快烧到底了。她腰带上用两根红绳编了一根漂亮的系带,上边挂着一小只手电筒,她没提,外人也不好过问,全当没看见。   陆尧点头,抬手弹了晏轻额头一下,头都没回,说:“不准呲牙咧嘴的。”   晏轻趴在他背上,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闷声闷气的把脸埋到陆尧颈窝里,不乱看了。   他身量又长开了不少。   背包里有陆尧换洗衣服,他随便套了几件,好歹解了赤身裸体的窘迫,鞋子就没办法了,陆尧心疼他,两只手穿过他的腿弯,背着他走完了这一点路。   晏轻穿他的衣服刚刚好,只是裤子短了一些,露着精致雪白的脚踝。一路上他都在荡着脚玩,时不时趴在陆尧耳边,轻声诱惑他:“我们回去吧,不跟他们走……回去嘛,回去我脱衣服给你看。”   “你衣服穿着不好受,我不想穿。”   陆尧作势要扒,他反而立刻警惕了起来,拽着衣领子不肯让他碰。   陆尧知道他不喜欢符虞符兰这对姐弟,一路上安抚着也就过来了。   符虞也背着符兰,可惜小孩儿并不怎么领情,这对姐弟的关系看上去恶劣到了极点,符虞几次压低声音跟符兰讲话,都被他冰冷漠然的神色抵了回来。   被拒几次后,她的关注度就击中在了陆尧身上,目光艳羡,走两步就看一眼。   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村子。   说是村子,其实就是一堆建在一起的茅草屋,一眼看去大概有百十来户,家家门前都有篱笆架成的栅栏,上边挂着肉干、辣椒、玉米跟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不远处还有一辆废弃的越野车,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光泽,车胎陷进泥土中,周围长满了青苔。   符兰从符虞背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跑远了。   符虞对陆尧道:“这里有不少空闲的屋子,您要是不嫌晦气,就挑最新的住。”她咬着嘴唇,糯软的解释说:“我们是没什么避讳的,只是听说,外边的人对生死都讳如莫深……”   话说到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什么‘最新’……住所自然是有人住才会建起来的,村子中人口有限,有生有死,通道进来又困难,一般来说是死大于生,符虞口中的最新,只怕是刚死过人的地方。   不过陆尧也不在乎,笑着说:“你看样子给挑一个就成了。”   他话刚说完,晏轻忽然往上蹿了一下,对准他的嘴唇亲了过去,一边嘟囔着‘不准对她笑’,一边探出舌头——他现在太溜了——陆尧面不改色的偏开头,说:“见笑了。”   符虞蹑手蹑脚的带着他进了村子,走到一处小院儿前,推开篱笆门,率先进了茅草屋中。屋里边果然还留有一些人生前活动的迹象,只是桌子上布了一层薄灰,符虞一口气吹上去,又将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来,屋子顿时亮堂了很多。   “你半夜来,行动有些不方便,等明天我带你去找村长,让他把这里通上电。”符虞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灰,借着那点光亮进了里屋,把床铺上的被褥折叠了几下,然后抱在了怀中,说:“死人用过的,多少还有些晦气,我去把我的被褥给您捎过来吧。”   这心细的……   陆尧正准备拒绝,晏轻却先他一步开了口,说:“不用。”   符虞愣了一下,笑道:“是我唐突了。”   她不强求,又把被子铺了回去,边角都整理好,然后就告辞了。陆尧把晏轻放在床铺上,说:“在这里等我一下。”然后跟着符虞走了出去。   他跨出里屋门的时候,符虞已经到院子里了。   她把灯笼留了下来,此时手中抓着那一小支手电筒,光芒微弱,陆尧快步走上去,说:“我送送你吧。”   符虞似乎不喜欢跟人亲近,只勉强笑了笑,说:“不用了。”   陆尧已经给她推开了篱笆门。符虞犹豫一下,率先走了出去。天上飘了一点毛毛雨,在秋天的夜晚中格外凄清,不远处似乎有条小溪,隐约有水声传过来。两个人走了一小段路,下坡的时候符虞抬头笑道:“到这里就可以了。”   陆尧说:“一个人可以么?”   符虞垂下眼睛,握着手电筒的手指慢慢收紧,片刻后说:“我能有什么事情,周围全都是熟悉的村民,喊一嗓子,没几个听不到的。”   陆尧像是没听懂她的画外音,往后退了一步,细碎的雨线扫在他脸上,凉嗖嗖的,他往回走了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说:“符兰再别扭,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会好起来的……你别太伤心。”   符虞诧然的看着他。   青年站在台阶上,身材挺拔,比例极好,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表面,内干外湿,透着一点水色,五官英挺,眉眼却格外温柔。   “……啊。”符虞慌张的错开眼神儿,冲他弯弯腰,跑了。   陆尧看着她身影绕到屋后,又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半晌后才两只手插在口袋中,慢悠悠的迎着雨走了回去。   小茅屋一共就两间,外间有桌椅跟灶台。桌椅是实心木的,一把椅子的腿儿上缺了一块,蜡烛光芒太微弱,陆尧进来的时候险些被扳倒;灶台烧的发黑,大铁锅被锅盖盖得严严实实的,墙角结了些蜘蛛网,倒是没看见蜘蛛。   他一边解纽扣一边往里屋走,低头看见晏轻,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晏轻说到做到,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他脱得精光,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下半张脸都被被子遮住,只露出一双水润的、泛红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陆尧穿着一件衬衫,上边的纽扣被他解开了几颗,露出紧绷解释的肌肤跟深陷的锁骨。衬衫上带着几点水珠,肩膀胸口那一块都是湿漉漉的,紧贴在他身上,露出性感的曲线。   晏轻足足盯了他好几分钟,才无声的拍拍枕头,邀请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尧对丛林中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很是踟蹰,但是晏轻躺在床上,又温软又无害,少年声音带着独特的沙哑:“上来呀,我给你暖好床了。”   湿掉的衣服黏在身上难受的很,陆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脱了衣服,摸黑上了床。晏轻有些失望:“不脱也很好看。”   被子里真的暖洋洋的,也没有阴暗潮湿的味道,陆尧惬意的眯着眼睛,侧头问道:“你不是蛇么,怎么会暖被窝?”   晏轻一本正经的给他看手,说:“你摸摸,这里还是凉的。”   陆尧笑了笑,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他肌肉结实,腹肌马甲线一应俱全,光滑而温暖,晏轻翻了个身,往他这边靠过来,仰头看他。   这里窗户还是木头的,带着些扎手的毛刺,周边用纸糊了起来,密不透风,外边比里边亮堂,有并不明显的光照射了进来,落在这床陈旧的被子上。   雨声潺潺,不远处还有溪水捧在石头上的沉闷声音,树叶被刺骨的寒风吹动,远处的山上偶尔略过几个影子,很快消失在了丛林中。   晏轻近乎喟叹的呼出一口气。   数月前他拨开梅里雪山万年不化的冰雪,赤足踏进了人类的世界,那时候他茫然又脆弱,懵懂无知,坐在满是花朵的小山坡上,毫不在意的露出脊背,跟那个小姑娘费力的表达。   说,我也想要一个寨子。   如今他的归处,就在他身边。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是他的了呢。   晏轻侧卧在他身边,痴迷的看着他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半撑起身体,大片细腻的肌肤露在了外边,还没说什么,陆尧已经一把把他按了下去,说:“盖好,小心着凉。”   晏轻:“……”   陆尧困了,打个哈欠,问:“暖和点了么?”   晏轻抓住他的一只手,摩挲着他的掌纹,问:“你刚才跟符虞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我要听。你不说我就哭给你看。”晏轻往上蹭,说:“我哭起来会呛奶的。”   陆尧被他逗笑了,睡意涌上来,只含糊道:“真没什么,睡吧……你不是闻出来了么。”   晏轻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动。   “闻出来了。”   “这里没有活人。”   “嗯。”陆尧越发困倦,“走一步看一步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什么村子什么村长,搞得跟真的一样。   ——在这里的活人,只有符兰跟符虞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晏轻:同床异梦:) 第68章 压寨夫人   第二天一早,符虞又来了一次。   她换了一身灰衣裳,长袖长裤,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鬓角留着扎不上去的两缕,怀中抱着手编的篮子,里边盛着一些纸包的调味料跟带着泥土的蔬菜,最底下还有一双崭新的、黑布白底的千层底。   雨后的泥土湿润,晏轻蹲在小石板上,默不作声的看着蚯蚓慢悠悠的蠕动。   符虞冲他笑了笑,柔声问:“陆大哥呢?”   晏轻看她一眼,说:“在床上。”   符虞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话:“你现在最好别进去,昨天晚上我折腾的太厉害,他现在还在睡。”   符虞愣了一下,温婉的笑笑,把篮子递到他面前,说:“那我就不进去了。前不久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托我缝几双布鞋,做好之后还没来得及送过去,让陆大哥先拿着穿吧。”   她视线在晏轻脚下一扫而过,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陆尧没起床,晏轻穿的是他的鞋。   少年眼珠黑白分明,不声不响的时候久了,会有些渗人,然而符虞并不惧怕,她把手垫在腿弯处,慢慢蹲了下来,顺手打掉沾在裤脚上的水珠,笑道:“你长得真好看。”她眼中带着点羡慕,语调是南方女孩子特有的糯软:“符兰洗干净的模样也好看,可惜他一心想……想出去,满山遍野的疯跑,我们爹娘走的又早,我当姐姐,管教不住他。”   晏轻戳弄着蚯蚓,‘嗯’了一声。   符虞看出他不怎么喜欢她来了,没露出半分不悦,站起来,跟他告别:“那我先走了,有事儿去下坡沿喊我一嗓子就成。”   “那你呢?”陆尧忽然推开窗,问道:“你不想出去么?”   他上半身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双手抱胸,靠在窗棂上,也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符虞笑着说:“我不想出去。您应该看出来了,我们是被遗弃在这里的,出不去就是因为实力不济,连只带毒的小虫子都能要了我们的命。这村子虽然小,但是村民都和善,白天去村头的地里耕种,粮食蔬菜都够吃,冬天还能逮到野狍子加菜。”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她眼睛水润,叹气道:“要是符兰也能这么想,我就彻底知足了。”   陆尧说:“你要是真舍得,等我们找到出口,说不定能捎带符兰一程。”   “不好意思。”符虞自觉失言,避而不谈,说:“我那边还有些手艺活没做完,这些话等有时间再说吧。”她走出几步,犹豫一下,咬着嘴唇,郑重道:“您没事儿最好不要往村尾那边走,我们这里不忌讳死亡,故去的人都是直接葬在村尾小山坡后的,千万别被冲撞了。”   陆尧应了一声。   他目光沉沉,看着符虞脚步平稳的离去,下了雨地滑,这姑娘脚上蹬了一双黄色的胶皮鞋,抬脚落脚间溅起一片泥花。   晏轻站在窗户外边,把篮子往他手里一放,醋气冲天的挡住他的视线,说:“别看了。”   陆尧问:“人家背上长花了,你有么?”   晏轻走进屋子中,陆尧还靠在窗户边坐着。这次出来没有带多余的鞋,但是干净的袜子还有几双。晏轻一只手拿着袜子,另一只手抓住陆尧脚踝,硬是把他往床沿这边拖了一点,然后给他穿好,隔着裤子亲亲他的膝盖,说:“我没有,但是我能把她的花……”   撕下来。   陆尧抬脚抵住他的肩膀,笑着蹬了一脚,晏轻纹丝不动,问:“另一边要蹬一下么?”   他手还扣在陆尧脚踝上,指腹缓慢的摩挲着那一片肌肤。陆尧摇摇头,晏轻就垂下眼睛,给他把另一只袜子穿好,陆尧坐在床边,忽然说:“入夜的时候还比较容易遮掩,白天呢?白天她准备怎么解释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的事情?”   他感应能力弱,是相对于晏轻、云姜这一类的人来说,而遗弃者的身体太羸弱了,呼吸粗重,动作缓慢,很容易被察觉。昨晚他送符虞回去,路过那些挂着蔬菜肉干的院子,入耳的只有悠长空寂的风雨声,半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这个村子根本就不是符虞描述的那个样子。   它不宁静,不祥和,和善的村民不存在,有的只有死寂跟看似富有生气的表面。   所以他笃定的说,‘符兰只有你一个亲人’。   他扭头向着窗外看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远近都是茅草屋,淅淅沥沥的滴着水珠,空气清新干净,有种把肺洗涤干净的畅快感。不远处有几道炊烟,升在这一个活人都没有的村子中,让人觉得越发毛骨悚然。   “跟不听话的弟弟守着这么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在来了外人之后旁若无人的撒谎,要么是精神有问题,要么是准备摸黑动手——不然等天亮了,村子的异常立刻就会被暴露。”   “可是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换位思考也想不出来。”陆尧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她图什么呢?”   晏轻说:“要是我,我图你。”   陆尧哑然,穿上符虞送来的鞋,码数刚刚好,他抻了一下腰,从角落中找出一块磨刀石,顺便支使晏轻去洗菜。   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各个年代的气息混杂,应该是不断聚集过来的遗弃者们带来的。晏轻乖乖的找了一个小盆,把新鲜的萝卜白菜扔进去,又去院子中接了一点干净的水——这里有简陋的水龙头跟自来水——然后坐在门槛上,认真的清洗。   不远处陆尧卡好磨刀石,洒水,刺啦刺啦的磨着菜刀。   等他把菜刀磨好,晏轻还在洗菜。   少年背对着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葱白的手指来回摸着菜叶子,陆尧盯了一会儿,忽然凑过去,膝盖压在他背上,把锋利的菜刀往前一递,恶狠狠道:“哪家的小媳妇这么贤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晏轻慢吞吞的扭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给你做了压寨夫人,就不准你再娶别人了。”   他问:“亏不亏?”   陆尧笑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不亏。”   晏轻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娶吧。”   这是醋罐子开窍了?陆尧把菜刀一收,问:“怎么改主意了?”   “你娶了之后给我做口粮。”晏轻说:“家里太穷了,剩下的粮食都给你吃。”   “……贤惠过头了。”   陆尧从他手里接过木盆,把萝卜往菜板子上一放,菜刀起落,干脆利索的切成了整齐的薄片,灶台也还能用,旁边就有干柴跟玉米杆,他简单的炒了炒,然后端上了桌子。   “吃完收拾一下东西。”陆尧说:“我们去村尾后边的小山坡看一眼,然后去找出口。”   晏轻问:“不在这里留了?”   “不了。”陆尧说:“我担心云姜那边,能尽快出去就尽快。”他给晏轻夹了一筷子菜,说:“符虞符兰未必知道出口在哪儿,这里又不太对劲儿,再拖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问题,不如顺着铁轨继续往下走。”   晏轻动作顿了一下。   他们很快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沿着村子里的小道去了符虞所说的小山坡。   一路上不少烟囱都在冒烟,只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山坡其实并不矮,少说也有四五层楼高,坡脚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陆尧拉着晏轻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昨天下的只是小雨,现在地面已经半干,只是野草上还缀着水珠,蹭在衣服上,异常黏腻。   他们很快就到了坡顶。   山坡那边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陆尧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从上至下俯视而去,山坡像是被人横空劈成了两半,一半郁郁葱葱,杂草四生,另一半犹如干涸多年的河岸,红褐色的土块凝结崩裂,地面平坦,向远处蔓延,无数棺材被半掩盖在土中,齑粉干土覆盖住了棺材板,被风一吹就四处扬散,光线灿烂,照射在这阴森的坟场上,让人心底生寒。   陆尧从山坡上滑了下去,就近在一具棺材旁蹲了下来。他抬手拂去棺材上的尘土,石子无声崩落,枯朽木头上精雕了古老图腾,刻痕中满是植物断裂的根系,刻的像爬虫,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声的站了起来。   原来是想要探探究竟,但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打消了探寻的念头。   死者为大。   这个村子的异常跟他无关,揭过去就算完了,再往下深究反而不好。   “陆尧。”晏轻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陆尧问:“想回去了?荒郊野岭的,的确比不上城市热闹……”   晏轻垂下眼睛,说:“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有些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却一个字都不能从嘴中蹦出来。   他不想离开这里。   比起那个杂乱的、有着无数觊觎陆尧的人的世界,他更喜欢这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看着陆尧的,也只有他。   另一边陆尧耐心的看着他,手指无意中触碰到了棺材,随后他诧异的转过头,又伸手推了推棺材。   “晏轻。”他神色凝重,喊了一声。   这棺材不对劲儿——   太轻了。   棺材的重量不尽相同,有的重逾千斤,镇魂钉密密匝匝;有的轻如八两,如果不是要用阳气镇压,妇孺都能轻易抬起来。   但是这具棺材,看上去厚重,实际上也厚重,推上去却轻薄如纸,上边的尘土都在不停的抖动。   别说是棺材了,里边如果有尸体,重量绝对不止这一点。   晏轻问:“火葬?”   “不像。”陆尧不再迟疑,伸手推开了棺材板。   里边空空如也,尸骨没有,骨灰盒也没有。 第69章 想吃肉   云南。   辛清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里边是件讲究的衬衫,领带工整,袖口处透着清淡的香气,手上套了黑色手套,一只小皮箱搁在他脚底下。   他抬头看去。   一所普通的民居,墙体老旧,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藤,没有电梯,楼道口的垃圾箱刚被收拾好,破旧但整洁。   辛清提着箱子,一路上了顶层。   他抬手,敲了三下602的房门,响声干脆,里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辛清深吸一口气,又敲了三下。   半晌后门锁咔哒一声自己开了。辛清推开门,提着箱子想往里走,玄关处却是毛绒绒的长毛地毯,他低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不欢迎我么?”   没人说话。   辛清自顾自的脱了鞋,踩在了地毯上。   屋子里的装修很是暖和,红木实心的矮桌,上面搁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旁边还有褐色的茶包跟果盘,浅灰色的沙发柔然而干燥,上面半躺着一个懒散的青年,手中抓着一本故事会,身上盖着一条长毛毯子,穿着白袜子的脚从毯子下露了出来,不怎么在意的踩在地上。   “关门。”云姜说:“厨房里有新鲜的肉,去炒一炒。我饿了。”   他长发束在身后,边说边坐的直了些,毯子滑落,露出了身上柔软的毛衣,质地温软,衬着他精致的锁骨跟白皙的肌肤,像是个被豢养了多年的病弱美人。   辛清哐当一声把黑箱子放在了门口鞋柜上,冷声说:“不。”   云姜懒道:“不就不,这么凶做什么?你吓到我了。”   辛清在门口站得笔直,说:“给我桌椅,我要批作业。”   云姜一指桌子,说:“这就是。”   “我说的是正常的工作桌椅。”   云姜扫他一眼,说:“这就是。”   “这不是!”辛清终于怒了:“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尧么?!做事儿别太过分!”   他抓着箱子,几步冲到桌子旁边,刷拉一声把箱子抖开,里边是统一的XX大学作业纸,一厚沓,字迹不一,漂亮的少之又少,鬼画符占了大多数。   “我工作还没做完!”辛清愤怒道:“也没陪老九吃几顿饭!上边就通知我说陆尧失踪了!让我来找你要人!”桌子被他拍的震天响:“你能不能别这样?陆尧是六组组长!不是什么失踪了也无所谓的阿猫阿狗!他没有回到邺城,上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在几天前,一个紧急通知传遍了国安上下。   六组组长携带蟾蜍跟蛇,失踪了。   其实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吃瓜看戏,陆尧凶名远扬,出事儿的几率太小。领导却立刻警惕了起来,或许是搜刮民脂民膏多年的奸诈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陆尧要造反了。   领导太有自知之明了,虽然说大家心里都清楚陆尧不是真造反——毕竟他多次进京汇报,多次直面领导,伸伸手就能扭断他的脖子——但是领导还是放不下心来,当即就派了人去查询陆尧的下落,报告的人出去三分钟,回来报告,桌子上一排文件,说:“是七组长干的。”   云姜光明磊落,懒散成性,只制定了简单的计划,把路线一划,具体的行动都是威胁国安各个部门去干的。   领导沉思道:“云姜绑他干什么?”   “别着急啊。”老九劝他,“可能就是七组长太寂寞了,想找陆尧喝杯酒呢。”   领导:“……会不会是想合谋造反?”   “云南那边景色多好看,山清水秀的,听说云姜住在梅里雪山那边……”   “云南?梅里雪山?”领导恍然又震惊道:“易守难攻!——现在留在北京的组长还有谁?”   还有两个。   九组跟四组。   老九上了黑名单,现在被各方虎视眈眈的盯着,稍有动作就得被人请去喝茶,东北林业局那边的人很明显不想把这事儿揭过去,正瞅准了空子准备再收拾他,他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的。   剩下的就只有四组组长了。   辛清被紧急派遣来了云南。   他匆匆收拾了学生作业,带好钱包身份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落地,直接打车来了云姜家。   辛清冷静了一下,盘腿坐下来,说:“把陆尧交出来。”   桌子上摆着两只玻璃杯,一杯在云姜面前,他伸手取过另一只,问:“这个是谁的?”   “陆尧的。”云姜懒洋洋的说:“你用吧,他不介意跟人共用杯子。”   辛清拿着杯子去冲洗了一下,然后给自己添了一杯茶。茶叶上下起伏,云姜看了一会儿,说:“陆尧现在没在我这里。”   “现在?”辛清问:“过会儿就在了?”   云姜斯条慢理的剥开一只橘子,说:“过会儿就在了。”   辛清狐疑的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温暖却冷凝,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慢慢流淌。云姜剥完皮,又慢慢撕着橘子上的白色橘络,半晌后他终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皱眉说:“太酸了。”   然后顺手把剩下的放在了果盘中。   “娇气。”辛清冷笑道:“剩下的给谁吃?”   “陆尧。”   “也亏他能忍得了你。”辛清看他不顺眼,明里暗里都是刺:“我都是把甜的留给老九的。”   云姜已经开始剥另一只了,“橘子,”他把那只剥了一半的橘子往辛清面前一晃,说:“陆尧喜欢吃酸的。”   辛清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陆尧到底什么时候来?”   云姜躺了回去,乌黑的长发垂落在沙发上,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闭上眼睛,侧脸是极其秀美的弧度,鼻梁高挺,眉眼汉化的并不明显,要更深邃,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被橘子顶起来了一小块。   “五点。”   他给了这么一个准确的数字。   此时是中午十二点。   辛清屈尊降贵,在那张矮小的红木桌子上批了一下午作业。   他工作状态非常认真,几乎全身心扑在了那些鬼画符上,眉头皱得能把那群不成器的学生活活淹死在里头。红笔被他折断了几根,统统扔进了垃圾桶中。   随着咔嚓一声响,最后一根红笔也断了。   辛清压着冲回去怒斩学生狗头的冲动,把作业整理好,准备出去买根红笔,一抬头却看见云姜坐在沙发上,抬头盯着他身后。   辛清跟着转过头,发现他背后的墙上有块表,时针秒针恪尽职守,在下一刻,过了五点。   陆尧没来。   “这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云姜已经冷着脸站了起来。毛衣袖口遮住他的虎口,露出白玉一般的手指,他拖沓着毛绒绒的拖鞋往前走,脚踝上带着几根颜色浅淡、脆弱的青筋,步伐也不稳,像是踩在棉花上。   然而辛清看着他紧绷的下颌,一句话都没说。   云姜去了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套衣服,辛清以为他要出去找人了,没想到他转身进了厨房,找了个干净的塑料袋,装了一袋子新鲜蔬菜跟切好的肉。   “看个门。”云姜说:“卧室厨房客厅都可以进,但是不要去另外一套屋子里。”   辛清似懂非懂,在云姜离开之后,他进了卧室,才明白云姜所说的‘另一套房子’是什么意思。   普通居民楼一层一般有两套房子,中间是楼道跟承重墙,隔音效果很差,大声咳嗽都能听见。云姜卧室靠内,白色的墙壁上被打通了,格外装了一道门,通往对面的601。   门上挂了一把铁锁,辛清好奇的碰了一下,那锁头却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动,然后一道裂缝出现在中间,缓缓地向着两边延伸。   它裂开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空气却骤然紧绷,辛清清楚地听到了自己胸腔中剧烈的跳动声,他抬起僵硬的指尖,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里边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就在这时候,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嗡’的震动起来,辛清连忙掏出来,上面的名字让他的心跳更加急速,甚至有一种只要他再紧张一点,它就会彻底撕裂血肉跟骨头,从胸腔中跳出来的感觉。   云姜。   他按下了接听键,云姜不紧不慢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听说过一个故事么?”   “——蓝胡子。”辛清说:“你有病?”   著名的童话,蓝胡子。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样貌奇特的贵族,他叫蓝胡子,所有嫁给他的女人,最终都下落不明,周围的人害怕而畏惧,再也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后来他说服了一户人家的女儿,终于让她同意了他的求婚。   不久之后蓝胡子远行,临走前嘱咐他的妻子,告诉她,你可以打开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除了最小的那个。妻子发誓保证,说,我绝对不会。   然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排铁钩,铁钩上挂着女人全裸的尸体,她们披头散发,纤细的手臂垂落下来,曾经如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干瘪凹陷——   辛清说:“你是故意的。”   他抬头看去,手在墙壁上摸索。片刻后他终于找到了开关,灯光亮了起来,将这间房子中的一切展现在他面前。   里边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辛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那边居然还没有把电话扣上,云姜漫不经心的问:“嗯?”   “你疯了。”这里只有他自己,辛清却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沙哑道:“你以为领导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你明知道上边在调查你的事情,还敢在自己家里放这种东西?”   他呼吸越发沉重,最后甚至开始口不择言:“怪不得你要五毒,怪不得你能活这么久……老九还以为你去请连家的人画了皮……原来是这样……”   “嘘,贼船你已经上了,麻烦帮我看管好这间房子吧。”云姜笑道:“现在我要去找陆尧了……”   “陆尧知道么?”辛清问:“陆尧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他言辞激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云姜却恍若未闻,声音中带着笑意。   “——他不知道。”   ·   另一边。   陆尧沉默着把棺材盖推了回去。   棺木交错,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抬头看去,远处无数棺材交错纵横,广袤的天空犹如一块灰色的、庞然的幕布,将这里笼罩了起来。   晏轻站在他身后,对棺材中的异样浑然不觉。   他对除了陆尧以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如果这时候陆尧愿意回头看看,他会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个片段来。那时候晏轻刚刚抵达邺城,他们在公交车上被一个小混混纠缠,因为他随口的一句‘砍他’,晏轻就真的动了手。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看似变化极大,懂得了人情世故,实际上并没有。   他只是学会了掩饰跟隐藏。   陆尧揉揉发麻的小腿,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不看了么?”   “不了。”陆尧说:“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事事都管我还活不活了?”   晏轻乖乖的嗯了一声,把手递给他。   陆尧笑道:“还要我牵着你么?”   晏轻点头。   陆尧笑着抓住他的爪子,两个人调头往回走,爬上山坡的时候陆尧扭头看了一眼,风从他耳边吹过,呜呜咽咽仿佛有人在低声哽咽,陆尧压下眉角的疑惑,跟晏轻下了山坡。   最近的出路就是村子头那里,顺着走就能找到铁轨,陆尧其实还想跟符虞告别,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用了。   符虞挎着一个篮子,笑着站在那里。   胶鞋换成了布鞋,是跟陆尧脚上那双一样的千层底。她针线活极好,鞋底又厚又结实,密密麻麻的缝了很多针。   “陆大哥。”她笑意吟吟的问:“你们要去哪里呀?”   作者有话要说:  云姜:陆尧还没来   陆尧:因为火车翻……   晏轻:因为我折腾(重音)的太厉害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记得了!   四组组长辛清,之前出场过一次_(:з」∠)_ 第70章 左手鸡右手鸭   符虞正巧站在那条小路的正中间,侧身含笑,又往前走了几步,然而她还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晏轻就一脸警惕的挡在了陆尧面前。   符虞明事理,往后一退。   陆尧按着他的肩膀,对符虞说:“我们要走了。”   “这就走了?”符虞诧异道:“这才一晚上,脚都没歇过来,怎么就要走了?”她手指扣在竹篮的把上,用力过大,指关节泛白,忐忑道:“符兰也没回来,不然您再多等半天,让他来给您告个别……”   陆尧说:“不用了。”   他垂下眼睛,看到晏轻的表情,心里忽然多了一点狐疑。   紧绷的,警惕的,防范的,一览无余,毫不遮掩,在少年漂亮的脸上层层浮现。   就算是吃醋,这个反应,会不会太过了?   下一刻他抬起头,又在符虞脸上扫了一圈。   惴惴不安的脸。   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陆尧扣住了晏轻的手腕,手指慢慢收紧。   但是怎么可能一点异常都没有。   这村子中的活人就剩下了这么两个,符兰如今不见踪影,来往的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村民离奇失踪,下落不明,村子中却还维持着这么一个安静祥和的表象,如果不是半点生气都没有,走在路上甚至不会觉得有异。   “……”陆尧的手顺势往下滑,迎着符虞惋惜的目光,把晏轻的手攥紧在了手心,“那就有缘再见吧。”   他一边牵着晏轻往外走,一边皮笑肉不笑,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晏轻?”   晏轻闻言侧过头,刚好挡住陆尧的视线。如果时间能够在此时静止,这会是一副非常戏剧化的场景,狭窄的青石板小路上,三个人呈了一条不平整的直线,符虞紧张的后退,想给他们让开路,晏轻站在中间,恰好把他跟陆尧完全隔开。   两人跟符虞擦肩而过的时候,这个姑娘忽然极轻极轻的‘啊’了一声。   陆尧停住脚步,越过晏轻看了过去。   他看见符虞不易察觉的低下了眼睛,视线锁在了他们的鞋子上。   鞋子……   她问:“您脚上的泥,是哪儿来的呢?”   青石板的边缘生有青苔,大小不一的缝隙中溢出水来,泥土有,但掺了水后并不明显,沾染在鞋裤上,也只是颜色较深的水渍而已。   而他们一路走来,不仅鞋子边缘带着成小块的泥土,身后的青石板上也留有非常明显的痕迹。   是在小山坡上踩的。   在一个地方扎深了根,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微妙的不同。院子的土常年施肥浇粪,一般是黑棕色,土质都比山上的要绵软;山坡上长满野草,粗粝乱石掺杂在其中,泥土往往黄而疏松。   ——她知道他们去过坟场了。   “抱歉,我们……”陆尧有些不好意思,对面符虞的脸色倏然改变,阴雨迅速笼罩了她的面孔,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倾盆大雨,阴沉得可怕,白皙的手指戳在竹篮边缘的毛刺上,沁出来了一滴血——   这一滴颜色极深的血迅速顺着晒干的竹条滑落,晏轻猛地抬起头,伸出手,直接扣向了符虞的脖子。——意料之中,却来得太过突然,陆尧早有防备,伸手拉了他一把,表情陡然严肃了起来,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动什么手!”   他话音未落,符虞紧跟着后撤一步,嗖的从篮子中抽出来了一把骨匕,在指尖灵活转动一圈儿,对着晏轻的眼睛就扎了下去!火光电石间陆尧的手在半空转了一个弯儿,直接抵在了那把匕首上。令人牙酸的声音陡然响起,血肉撕裂间他一脚踹在了符虞的小腹上,顺手把晏轻护在身后,“干什么?!”   狭窄的小路上,篱笆下堆着木箱,符虞后撤一步,下一刻再次俯身冲了上来,陆尧不想伤她,毕竟是他们贸然前往坟场在先,然而符虞身手太过敏建,一手抓着匕首,另一只手指甲暴突,五指弯曲,阴狠毒辣,专门冲着人眼珠子去!   陆尧被她割伤的手臂一阵刺痛,眼前竟然发黑,他咬牙想要抵抗,步伐却不自觉的虚浮了起来,晏轻一把扶住他,抬脚将冲上来的符虞踹了回去。   陆尧粗喘,接连往后倒退几步,后背抵在潮湿的墙壁上,冷汗大颗大颗的滚落了下来,瞬间就将他的鬓角染湿。   “咳咳……”陆尧难受的险些呕出来,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一下,提醒道:“小心她的匕首!上边涂了东西!”   遗弃者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身手。   符虞应该是被流放到这里的。   陆尧的手垂在一旁,意识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头,一次又一次的按进水中,晦暗的情绪从心底反上来,夹杂着一种让人痛不欲生的疼痛。   日狗了,早知道就不用胳膊挡了。   符虞身手不错,但是跟他还差一大截,然而当时他一心挂念着晏轻,直接用了最快捷省力的方式,想着也就是一道小伤口,没想到上边竟然还涂了药……神他妈黄蜂尾后针,还真不如她毒!   陆尧很少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身子止不住的下滑,过了一会儿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人从侧面走过来,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陆尧大口喘息着,视线一片朦胧,很久之后才反手抓住那个人的胳膊,问:“是晏轻么?”   “……是我。”   陆尧无声的松了一口气,靠在了他身上,冷汗涔涔几乎已经把他衣服浸湿了,黏在后背格外难受,只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个了。   “符虞人呢?”   “跑了。”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符虞……符虞不是遗弃者……”陆尧视线缓慢聚焦,篮子已经滚在了地上,水灵灵的白菜萝卜落了一地,旁里还有泡在泥水中的针线,单看这个,实在是想不到它们的主人能面不改色的从篮子中掏出凶器。   他只模糊的猜到了符虞不简单,却没有深入想过。   晏轻抿了一下嘴,有些茫然的伸出手,感受着陆尧喷在他胸前的呼吸。   他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往下滑,结实的手臂扣在他身上,与其说是在攀附着他,倒不如说是暧昧的抚摸。晏轻着了魔一样,看着汗水从他鬓角滑落,又慢慢滴进衣服中。   陆尧难受道:“你……你愣着做什么?”   晏轻猛然惊醒,俯身将他横抱了起来。陆尧喜欢用这个姿势抱他,但不喜欢被抱,无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安静下来。   晏轻抱着他走了回去。   还是之前他们落脚的那间茅草屋,陆尧靠在炕头,就着晏轻的手喝了几口水,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侧过眼睛看他:“你既然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晏轻手里抓着瓷碗,自己也喝了一口。   他眼珠盯在陆尧身上,转也不转,嘴中含着那口水。   “……她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如果换成另外一批人,进到了这么一个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村子,大概不会轻举妄动,她再趁着来人疑心重重,说出村尾坟场的诡秘,那么一般人为了安全,必定会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留在她准备好的茅草屋中。”陆尧喝了水,呼吸顺畅了许多,皱眉道:“可惜她没想到……”   没想到陆尧偏偏被她那句话引起了好奇心。   在不准备掺和进来的情况下,还要去那里看一眼。   陆尧皱眉道:“可是她究竟图什么呢?想出去?不,她不是遗弃者,是被流放在这里的,但是身上没有枷锁,想走就能走……”   他正在沉思,晏轻忽然凑了上来,轻轻亲吻在了他嘴唇上。   陆尧手脚无力,嘴唇被他舔咬,匆忙中手掌抵在他胸口,浑然不觉这是个半推半就的姿势,他被吻的上气不接下气,沙哑道:“你……你这是发什么情!”   晏轻充耳不闻,一口水渡到了他嘴中,陆尧被他按着下颌,不怎么情愿的把水咽了下去。   水顺着他唇角流了一点出来,色气得可怕。   晏轻把水渍舔干净,还没有再吻上去,陆尧已经偏头避开了:“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水里有蝎子的毒。”晏轻打开背包,从里边取出来了一个布包:“我刚刚放进去的。”   陆尧:“……”   他眼睁睁的看着晏轻不紧不慢的解开布包,露出了里边英俊的、略带邪气的脑……他一把按住晏轻的手,崩溃道:“你给我收回去!”   “蝎子的毒能两用,能杀人,也能解毒。”   “收回去!”陆尧头皮都快炸了:“你一直背着这玩意儿?!”   晏轻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晏重不能再帮他更进一步了,颇为失望的把布包放了回去。   陆尧被他气得没脾气了,揉揉太阳穴,仰头躺了下去。   他脑袋下垫着件旧衣服,光滑修长的脖颈微微抻直,弧线紧绷流畅。晏轻坐在床边,乖巧得不得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喉结,半晌伸出舌尖,舔舔嘴唇,渴望不言而喻。   陆尧闭着眼睛,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   晏轻感应能力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从最开始,他莫名强烈的警惕就不仅仅是因为吃醋,更多的是因为符虞隐藏起来的身手。   晏轻说:“一开始。”   陆尧觉得自己血压蹭的一下子就上去了,压都压不住:“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晏轻没说话。   “还知道什么,一起说了吧。”陆尧幽幽道:“我想巫龄了。要是这事儿换成是他干的,我早就爬起来打他个满脸桃花开了,还好声好气的问问来龙去脉?做梦!”   晏轻还是不说话。   陆尧盘腿坐了起来。他把垫在脑袋底下的旧衣服抖开,刺啦一声撕成布条,抖两下,想把血流如注的小臂包扎起来。晏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捧着他的胳膊,抬头看了他一眼。   “包吧。”陆尧妥协了,“好,现在我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了。我们说一下另外一个问题。”   “——村子里真的只剩下两个人了么?”   他忽然想到了其中一个点。   他笃定这村子除了符虞跟符兰外再无活人,是基于村子里都是遗弃者的基础上。遗弃者身体羸弱,跟普通人差别不大,所以他才能用正常人的生命迹象判断他们存在与否。但如果符虞从一开始就在撒谎,村子中并不都是遗弃者,还掺杂了一部分流放者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屏住声息、避开他的探究。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晏轻否定了:“只有两个人了。”   “那……”   晏轻一丝不苟的给他包好伤口,轻声道:“只有两个人,符虞隐藏实力,符兰目前不在周围……棺材中有生人气息,靠近山坡坡地的那一片,能跟村子中最近活动的气息对应起来。”   “符虞要是我,会图你。”   少年声音冷淡,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是我,但是她也图你。”   陆尧沉默了一会儿,重复了某个词汇:“‘对应’。”   晏轻点点头,说:“是对应。”   “还能跟哪儿对应起来?”陆尧五味嘈杂。   屋子逼仄沉闷,陆尧转身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晏轻低声说:“还有一个地方,有那些失踪村民的气息——”   “符虞身上。”   陆尧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生死中出入无数次,该懂的都懂,这事儿传出去何止是惊世骇俗,只怕是要把一群干文职的小姑娘都吓坏。   对应。   怎么个对应法?   气息这东西很难说,只要是人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对应的痕迹,碰一下袖子有,亲两口也有,但是都不会很浓,喷两下香水都能隐藏起大半来,风再一吹就散得差不多了——长时间保留的气息则透漏出了另外一个信息。   气息的主人在这个地方停留过很长时间。   那么这三个地点的对应,就很有意思了。村子到棺材,棺材到……符虞。   她吃了他们。   怪不得棺材中没有尸体,也没有骨灰。怪不得晏轻说,她图的也是他——不只是他,应该是他们两个人。   陆尧怀中忽然一暖。   晏轻把脸贴在他胸口,环抱住了他的腰,他垂着眉眼,一声不吭。   陆尧注视着他,轻轻挑了挑眉。   “对不起。”晏轻小声说:“我错了。”   “我知道我应该尽快告诉你,但是我……”   陆尧心口一动。   吃了蜈蚣之后,晏轻就发生了一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   是一点并不明显的、原来藏在骨子里的强势。   陆尧感觉到了,但是没在意。人总是会变化的,更何况晏轻年纪还小,只要大路不走偏,也就随他去了,有不想说的事情,也正常。   “算了,我不问了。”陆尧说:“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他这话刚说完,外间木门忽然被敲响了。   陆尧还没有说话,晏轻忽然一改刚才委屈后悔的样子,直接抄起被子,一把把他按在了里面。陆尧一脸懵逼,问:“谁?”   云姜。   云姜左手鸡右手鸭,怀里揣着个胖娃娃,正微笑着敲门。   他姿态悠闲,笑容漫不经心,左手边是被绑起来的符虞,右手边是垂着头、灰头土脸的蟾蜍,脚底下是一塑料袋新鲜的食材。   “有人在么?我饿了。” 第71章 相似性   清脆的敲门声骤然响起,配合着那道清润的声音,惊悚效果远胜于大半夜敲门的青面獠牙的恶鬼。   陆尧:“……”   陆尧:“你先等一下。”   晏轻手里抓着被子,几乎要把棉絮扯出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   ——之前看符虞果然不是吃醋,这才是,陆尧想。他试图把被子抢过来,谁知道晏轻这次是铁了心,力道大的吓人,三下两下又把他按到,混乱中还不忘护住他手上的伤口,从背包中翻出根绳子,把他受伤的手臂绑在了床头。   “又要做什么?”   晏轻俯下身,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把被子给他盖好。   陆尧冷静的靠在床头,跟晏轻对视一眼。   少年别扭的别开了目光,说:“不许见他。”   “……”   “你想找符虞,可以,我这就去把她抓回来。”晏轻小狗一样吭吭哧哧的吻他脸颊,说:“但是不准见云姜。”   “……”   晏轻见他安静下来,站起身往外走,几步都没迈出去,就听见身后陆尧无奈道:“晏轻。”   他转过身。   陆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目光犹如实质,晏轻抿了下嘴,咬牙继续往外走,走两步脚步忽然一停,快步走回去,把绳子给他解开了。   他抱着那一团麻绳,垂着头,蔫蔫的。   陆尧活动着手腕,站了起来。   背包中就是普通的绳索,这点小东西他两根指头都能扯开,但是他没有。   “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好好反省一下。”陆尧穿好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冷着脸把门打开,云姜笑着冲他一摆手,问:“今晚吃什么?”   陆尧两只手把门框捏得咯吱作响,气极反笑,没跟往常一样明里暗里堵他几句,蹲下来拍拍符虞的脸,说:“就这姑娘吧,皮薄肉厚,多剁两下那就是一桌好菜。”他伸手掐着符虞狼狈的脸,声音阴冷,问:“——自己干过的事儿,是要我帮你挖出来,还是自己乖乖说?”   符虞蹲在地上,已经彻底懒得装了,闻言冲他嗤了一声,偏过了头,摆明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陆尧捏住她肩膀,冷笑道:“你不说是吧……”   云姜笑着打圆场:“别吓着人家。”   他偏头看一眼蟾蜍,后者颤颤巍巍的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地上的塑料袋,窜到了陆尧身后,说:“大大大大爷我去帮您洗菜!”   云姜往前走一步,陆尧头都不抬,甩了一下门板,云姜用膝盖顶住,又给他推回去,笑道:“天冷了,煲粥就要尽快。”   “煲粥?”陆尧问:“谁给你煲?”   云姜微微一笑,意思不言而喻。   陆尧站了起来。   云姜跟他差不多一样高,眉眼却比他更清秀无害,陆尧双手抱胸的时候跟个混混似的,实际上很少主动惹事儿;云姜就不一样了,这人顶着一张老少通吃的脸,就没干过一件人事儿。   “将功抵罪。”云姜说:“蟾蜍帮你找回来了,符虞也抓住了。食材有人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陆尧问:“你是因为大限将至才性情大变的么?以前快入冬的时候你都是宅在家里不出门的,纯喝水都能挺下来,现在是看戏不过瘾,准备亲自下场拍戏了?”   云姜眼睛弯的像是狐狸:“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我死了……”   陆尧脸一黑,拎小鸡崽一样的把符虞扯了进来,然后手一抬,哐当一声甩上了门。   蹲在角落里的蟾蜍刚把菜放进小盆里,站都不敢站起来,生怕自己变成城门失火里被殃及的池鱼,半晌才颤抖着举起盆,问:“大爷,水在哪儿?”   “院子里。”陆尧挑着眉,问:“你要出去?”   蟾蜍默默的把盆子放了回去。   云姜站在门外,弯起修长的手指,扣在木门上。   咚咚。   陆尧在里边,踹了一脚门,问:“符虞我收下了,这边的事情不劳你再插手,我之前从火车上滚下来,已经给你演完一百二十分钟了,你最好也别来惹我——”   “……”   天色将沉,云姜天生体寒,手腕素白的一片,在寒风中留了这么一小会儿,那张不见瑕疵的皮上就已经冻红了一大片。他垂下眼睛,遮住里边起伏的心思,半晌抬起头来,嘴角又挂上了笑容。   就好像刚才那一点浅薄的伤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陆尧,我真的快死了。”   他说。   门被打开了,陆尧阴沉的脸露了出来,符虞还坐在他脚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两个人对视一眼,云姜冲他笑道:“符虞是我抓到的。”   陆尧警觉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符虞?”   “我们边走边聊吧。”云姜微微一侧身,黑发搭在肩膀上,露出底下薄薄的衬衣,“说起来,这姑娘还跟我有一点渊源。”   “或者,我可以让她自己讲给你听。”云姜绅士的弯下腰,脸上带着和蔼温柔的笑容,对符虞道:“我们有这个荣幸么?”   符虞肩膀抖了抖。她眼睛深处埋藏着恐惧太过厚重,以至于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陆尧弯腰抓住她身上的绳子,粗暴的扯开了。   “走吧。”   云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符虞耷拉着肩膀,头发凌乱,踉跄着往外走了几步。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没有脱困的机会了,连背影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陆尧刚刚迈出门槛,忽然转身,对云姜道:“你先走,我很快跟上。”   他快步走到里间门口,伸手把门往外一拉,隔着门板仅仅一只手掌的距离,晏轻站得笔直,漂亮的眼睛含着委屈。   陆尧忍不住放缓了声音,说:“站着做什么?累不累?”   云姜没走,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   晏轻摇摇头,他拉住陆尧的衣角,有很多话想说,此时云姜一桶热油泼了上来:“怎么?又准备当着我的面亲上两口,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地盘?”   晏轻没理他,他看着陆尧,像是要送自己丈夫去嫖娼的小媳妇,又大方又难受的说:“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陆尧口气越发缓和,刚才被他激起来的一点真火消散的差不多了:“那你好好跟蟾蜍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们就立刻启程回邺城。”   晏轻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死死的抱住了他。   陆尧拍拍他肩膀,却忽然听见他说:“你会讨厌我么?”   陆尧诧异道:“什么?”   “我不要别的,只要你不讨厌我……”晏轻说:“我跟符虞,是同一种人。”   从符虞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看出来了。   她隐藏起来的秘密,她若有似无透出的阴谋。他知道他该告诉陆尧,至少不能让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但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自私跟忐忑。   从同类的血肉中走出来的,让人恶心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云姜曾经赐予过他的东西,他隐约感觉到了符虞跟他惊人的相似性,每多看几眼,就都觉得反胃。   陆尧愣了一下,很快理清了里边的关窍,问:“你不告诉我,就因为这个?”   晏轻点点头,又犹豫着摇摇头。   不止,不止是这个。   陆尧:“……”   陆尧后退一步,一弯腰把他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把他扔到了床上,居高临下的冷笑一声,说:“你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他怒火冲天的关上门,冲云姜抬抬下巴,说:“走吧,你要去哪儿?”   云姜说:“坟场。” 第72章 来龙去脉   “大概是十几年前,我跟符兰来到了这个村子。”   那时候符兰还是个婴儿,蜷缩在她怀中,被包裹在一块破袄子里,手脚都被冻得通红。符虞年纪也不大,衣衫褴褛,脚上的鞋子早就开了口,走几步都会有石子窜进去,把稚嫩的脚磨出一道道血痕,天寒地冻,用不了多久,这些血痕就会撕裂流脓,再被冻成水痕,黏在她的脚上。   长途跋涉几乎压垮了她的肩膀,铺天盖地压下的大雪中,只有她跟一个濒死的婴儿。   就在符虞以为自己要跟符兰死在这里的时候,她被附近的村民发现,并被带回了这个村子中。   陆尧跟在她身后,三个人走上了小山坡。   高处风大,呜呜咽咽的像是哀嚎。符虞说:“他们对我很好。给我换了干净衣裳,又帮我仔细梳好头发,用热水给我泡脚,再涂上厚厚的创伤药。符兰没有奶水喝,险些活活饿死,也是他们每家每户拿出了牛奶跟羊奶,一群人小心翼翼的给他灌下去。”   她低下头,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边,憔悴的可怜。   远处玩无数棺材横放,棺材板上花纹精致,云姜用手肘戳一下陆尧,说:“你看,像不像人脸?”   陆尧闻言望去,那棺材上的精雕白天看着像虫子,如今覆盖在月色下,阴影锋利,竟然真的像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他侧头看了一眼符虞,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目光痴痴的看着下边,眼中不是漆黑阴森的实木棺材,而是缓慢亮起的灯火。   十几年前她拘谨的坐在炕上,手上被亲热的姑娘塞了暖水袋,两只脚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门外站着很多人,朴素而兴奋,都在笑着看她。   “这次来的是个小姑娘……真可爱呀。”   “好久没有见到小孩子了。”   这个遗弃者的聚集地非常小,很久才会迎来新成员。村子的形成难以追溯,村民们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间大门不闭,日子清贫却笑口常开。   符虞就带着符兰,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他们年纪太小了,没有人起什么疑心。村民以为这一对姐弟跟他们一样,也是被偷渡客留在这里的‘东西’。   符兰的小衣服是隔壁的女孩子做出来的。那一家没有男丁,只有几朵金花,个个都活泼外向,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偷偷盯了符兰好多天,最后千挑万选,派出了面相最和善的女孩子,扭扭捏捏的走到符虞面前,跟她商量:“我、我们给小兰花做了好多衣服,都送给你……你能不能让我们抱抱他呀?”   符虞愣了一下,学着她的样子笑,说:“好。”   于是一群女孩子兴奋的冲上来,把符兰围在中间,像是抱娃娃一样,轮流把他抱了一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吓到这个奶白的小团子。   符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   云姜两只手插在口袋中,往后一靠,靠在了一具棺材上。他没看符虞,似乎也没怎么认真听,视线停留在陆尧身上的时间反而比较多。陆尧没管他,皱眉问:“然后呢?”   “……还有前邻。”符虞说:“前邻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奶奶。”   姓李。   李奶奶院子里种了一排枣树,每逢秋天,脆生生的枣子都压枝头,一个接着一个,落了满地。她就坐在在院子门口,驻着一根拐杖,不苟言笑的看着每天从她门前经过的符虞。   符虞挎着小篮子,有些惧怕这个神色严肃的老太太,总是匆匆而过,头都不敢抬。   春去秋来,来年秋天,老太太终于开口了。   “站住!”   她威严的问:“吃不吃枣?”   符虞说:“我……”   老太太又说:“捡一些回去吃吧,枣子活血化瘀,给你家里的小兰花也吃一些,记得看好,不要让他把核吞下去,小孩儿喉咙嫩,伤着就不好了。”   符虞还是拘束,捡了几颗就跑了。晚上她家里来了另外一个大婶,给她送了一篮子鸡蛋,欲言又止:“李奶奶今天跟你说话了?”   符虞说,是。   大婶松了口气,笑眯眯的把李奶奶卖了:“哎呀,终于肯跟你搭话了。老人家倔,她喜欢小孩儿,惦记着你家小兰花好长时间了,还背着你跟我絮叨,说你又好看又可爱,跟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喏,她家枣子是每年都要收的,去年想让你去要,又不好意思开口,不知道找哪个瘪三问了个坏主意,劝她不要收,你肯定会来捡,结果硬是让枣子全烂在地里了。”   第二天符虞又经过李奶奶门前,老人家还是不苟言笑的脸,只冷冷的跟她说:“枣子好吃的话就再捡,我从来不收的,烂了也是浪费,还不如让你拿走。”   不仅仅是这两户人家,其他村民也是这样,对这一对孤苦无依的姐弟格外照顾,今天这边给他们送一匹布料,隔天就有活泼的小孩儿来陪符兰玩,符虞一手好针线活也是隔壁的女孩子教的,阳光温暖的时候,她们就在院子中,每人一个小马扎,慢悠悠的绣花绣千层底。   陆尧冷声道:“但是最后你还是杀了他们。”   符虞跪在地上,十指抠进泥土中,抓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低声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她声音逐渐尖锐了起来,一双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厌恶跟悔恨,又夹杂着怨毒,“不明白我有多害怕!你知道什么是异类么?异类就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跟他们一样,可是你自己心知肚明,垃圾永远都是垃圾!包上光鲜的外表又怎么样?早晚会被扒下来,然后再被一脚踢出去!”   她跟符兰,不是遗弃者。   ——她是被流放到这里的人生下来的,她没有流放者无法取下来的枷锁,但是却流着他们的血。   他们之所以会流落在外,是因为大雪封山,家中再无食材,父母能力不相上下,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就把目光放在了自己孩子身上。年幼的符虞常年生活在险恶中,在他们动手之前跑了出来。   符虞无声的颤抖着,说:“我带着符兰,也不是什么心存怜惜,而是想……”   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多活几天。   陆尧顿了顿,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了,云姜坐在棺材上,懒洋洋的说:“手抬一下。”   陆尧配合的抬起手,问:“干什么?”   “这里暖。”云姜把手放在他腋下,使唤道:“好了,现在可以放下去了。”   陆尧:“……”   陆尧这会儿懒得搭理他,随着他去了。   符虞声音越来越低,沙哑的像是刚吞咽了硫酸,从胃到嘴,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恶臭:“这个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我的心思,他们夸我,说我爱护幼弟,天性善良,是个安稳的好姑娘。”   所有人都相信这个说法,甚至连逐渐长大的符兰,都觉得她真的爱他。   只是她自己清楚,她不是。   她把自己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每天缝衣服、做饭,蹲在院子中教符兰走路认字,另一个捧着过去的记忆,站在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你今天的一切安逸,都是靠撒谎得来的。   符虞瞳孔涣散,声嘶力竭,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但是我不厌恶谎言,撒谎又怎么了,撒谎得来的也是我的!”   陆尧一针见血:“你不厌恶,那你就该乖乖接受谎言带来的后果,假的永远都是假的,被揭穿的时候也别觉得自己挨打挨骂是委屈。”   符虞狼狈的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   她太喜欢这里了,太喜欢这些掏心掏肺对她好的人了。   这是她来这里之前,从未触及过的温暖。   她享受着靠谎言得来的一切,也恐惧被揭穿之后的驱逐。这些恐惧被她压了下去,深夜她一个人趴在床边,因为过度的惊恐而反胃,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干呕,白天伪装的分毫不露,像是个真正无忧无虑的人。   没有人看透她的本质,平和的假象维持了几年,破碎的开始仅仅是因为一段连争执都算不上的讨论。   “你们听说过流浪者么?”   符虞手上的针一停,偏头看了过去。   路边有几个小孩儿,正盘腿坐在一起说话。他们绘声绘色,描绘着听来的故事。符虞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手垫在膝弯里,蹲下来,笑着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呀。”   她面目可亲,一双眼睛温柔如水,脸上带着一个酒窝,小孩儿们争着抢着喊她姐姐,跟她说:“我们在说流浪者。”   “我爹娘跟我说过的,这里有很多流浪者,他们特别可怕!”   “我们村子这么偏,就是为了躲开他们。”   符虞脸上的笑容不变,心却沉了下去,“不一定吧,说不定流浪者里边也有好人呢。”   那几个小孩子立刻就急了起来。他们围在符虞身边,睁着担忧的眼睛,七嘴八舌的劝她:“姐姐,你不要不信呀。”   “对呀对呀,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呀。我爹娘说流浪者会吃人的……”   符虞笑了笑,耐着心跟他们保证,说看见流浪者掉头就跑,绝对不会犹豫,这群小孩儿才满意的放她离开。   她回去坐了很长时间。   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她过的太久了,以至于听到这些话,竟然感觉不到恐惧。   陆尧没说话。   “这就是开端。”符虞的眼睛从指缝中露了出来,亮的可怕:“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几个小孩子。我把其中一个骗了出来,带着他来到了这片坟地上。”   村子中的人敬畏亡者,却不忌讳死亡。   棺材半埋,是想让故去的人入土为安,又能露出眼睛,看着这片祥和的土地。亡者灵魂不曾远去,魂在故里,就永远有根。   也是在这些亡者的眼睛下,她移出了一个故去老人的尸体,然后丧心病狂的把那个小孩儿关了进去。她听着里边疯狂的抓挠声和孩子稚嫩的哭声,他喊爹,喊娘,问姐姐,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我们不玩了好不好,我想回家。   哭喊声逐渐低了下去。   符虞站在棺材上,头脑一片空白,手心里全是汗水。   她想,你们不是觉得我的血脏么,那它……它就是脏的。   呸。   “我一个都没有放过。”符虞说:“那群小孩儿,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陆尧声音晦涩,说:“村子中失踪了这么多孩子,村民们一定在寻找他们,久寻未得,就会怀疑到流浪者身上。”   “是。流言四起啊。”符虞闭上眼睛,指甲中全都是泥土:“我把旧尸体摞在了同一个棺材中,给了那些小孩儿每人一个大棺材。我够仁至义尽了,可是责骂更多了,所有人都在说,流浪者恶心,流浪者天生就是残忍,流浪者该不得好死——”   她开始慌乱,又觉得自己不能被理解,终于对第二批人下了手。   一个又一个。   跟她一起绣过花的女孩子,教她做过鸡蛋羹的婶子,偷偷摸摸往她家门前送枣的李奶奶。   “都被我杀光了。”符虞脸上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神情,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再也没有人说我的坏话了,我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了。”   “你知道不需要整天担忧的感觉……有多舒服么?”符虞说:“后来我就上瘾了。我留下了符兰,让他去寻找新的遗弃者,再把他们引到村子中来,给他们下药。”她笑了出来:“你们差点也死在我手底下了。”   “村民一开始没有来这里寻找,是因为这里被他们供奉,再加上之前从来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所以一时没有想到。”陆尧问:“可是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村子周边都会被搜索,你是怎么把这里的秘密隐瞒下来的?”   “对,尸体都没了。”他略一思索,说:“你吃了他们——但为什么要吃?”   符虞神色一变。   “仅仅是为了自暴自弃、承认自己流浪者的身份么?”   他这话一出,符虞猛地抬起了头,清秀的脸带着一丝狰狞,死死的盯在了云姜身上:“是他……”   云姜似笑非笑,说:“我怎么了?”   符虞瑟缩了一下,陆尧厉声道:“说你的!”   符虞咽了一口唾沫,强忍着恐惧,说:“是他给……”   她话音未落,云姜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干脆利索的踹开刚才被他坐过的棺材盖,劈头盖脸的就把符虞塞了进去!哄然一声棺材盖落了下去,陆尧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目光沉沉,直视云姜,说:“让她说完。”   云姜笑了笑,说:“说完再杀么?”   气氛剑拔弩张,棺材中传来符虞挣扎的声音。   这是刚开始,用不了多久,里面的空气就会被消耗干净,窒息的恐惧足够磨光所有人的勇气,她会用指甲往死里挠棺材盖,哀嚎着、哀求着、怨毒的骂着,想要从里边出来。   陆尧没说话。   “嗯?”云姜问:“说话呀?”   他重新回到了棺材盖上,漫不经心的盘腿坐了下来,月光下女人的嘶吼不间断,惨烈的惊人,他却恍若未闻,眉眼带着隐约笑意,抬头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柔软,从眼睛到喉结是素白精致的一条线。   “坐下吧,我们聊聊。”   陆尧没动。   他神色紧绷,有些警惕。   云姜无奈道:“你怎么还这么倔。”   “——方法是我告诉她的。”他说:“但是我不知道她是要用在这方面。” 第73章 愧疚么少年   云姜缓慢的敲了敲棺材板,说:“坐。”   陆尧最终还是坐上去了。   棺材被挠的吱吱作响,两人面对面坐着,云姜单手支腮,指腹慢慢敲着柔软的侧脸。   “我是在……”他眯着眼睛,似乎对那些记忆并不深刻,想了好一会儿才搜寻到那一点:“是在火车轨道底下遇到她的。那时候我刚把你送回邺城,她也应该还没杀几个人。”   陆尧眉头紧锁。   “就在石桥那边,她披头散发的缩在角落中,哭的像只脏猴子。”云姜目光柔软了一些:“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好歹还被领导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也不会哭,就一句话不说,大多数时候谁都不看,也不愿意说话。”   “……说我做什么。”   陆尧活动了一下肩膀,有些不太自在。   他早就已经成人,独立生活了很长时间。   在邺城他几乎一手遮天,没人想跟他叙叙旧,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可是云姜不一样。   他最脆弱、最无知的那段时间,是在云姜身边度过的。那时候他跟刚到邺城的晏轻有点像,但是他比晏轻更封闭更尖锐,事事都在提防着云姜。   ——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要提防云姜,就是下意识去防备。很多年后他跟云姜很少再见面,偶尔还会忍不住的想起这个问题,想来想去都没有答案,到最后反而慢慢释然了。   “在你之前,我没有跟人一起生活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相处,把你送走之后,我……”云姜顿了顿,改口道:“后来我遇到了符虞,她哭得那么惨,只说自己无意中杀了人,害怕被那个人的同伴杀害,问我怎么才能销毁尸体。”   晦暗的月光下,火车呼啸而去,轨道逐渐归于寂静,那小姑娘缩在一片齐腰高的杂草里,灰头土脸,眼睛亮的吓人。   眼神跟多年前的陆尧太像了。   云姜心想,就是因为多少有些遗憾,才想要把没有对陆尧做过的事情,弥补到符虞身上吧。   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说:“然后我就告诉她,怎么‘吃’,怎么‘化为己用’。”他抬起眼睛看陆尧,笑道:“我教给了她可以保命可以变强的方法,丧心病狂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你总不能怨恨杀人犯手里的刀吧?”   他敲敲棺材,声音带笑,问:“符虞,你说呢?”   棺材的空气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在里边的人大概已经尝到了窒息是个什么滋味,挠棺材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大,像是快要渴死的人最后的挣扎。   “挠了这么久,她的指尖大概已经磨破了。”云姜怜悯道:“真可怜。”   陆尧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挺可怜的。”   他们谁都没有动,半晌之后云姜率先出手,修长白皙的食指跟中指抵在棺材上,轻轻往下一按,厚重的棺材板顿时被他戳开两个洞口,里边立刻传来大口呼吸的声音,云姜冲陆尧笑笑,手掌如同捏豆腐般般穿过石板,碎石子、灰尘扑簌簌的落下去,他面不改色,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轻松的捏碎了符虞的喉咙。   极其轻微的、却也极其骇人的声音响过之后,那惨烈如厉鬼般的哀嚎就不见了。   陆尧手指动了动,却没有阻止他,说:“我以为你……”   “如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会坐在棺材上,听她在里面绝望呼救,直到她掐着自己的喉咙、在极度渴望空气的痛苦中死去。”云姜说:“她自找的。”   “……”   云姜说:“陆尧,你太优柔寡断了。你知道符虞是活该,也觉得窒息死法对她来说是罪有应得,你放任我把她关进去,但是你没有办法不让自己难受。”   他语气中透着一点无奈:“你总是这个样子。”   “……”陆尧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晦涩道:“你身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之前一点并不明显的预感,终于在此刻决堤而出。   云姜的态度也好语气也好,都透出了明显的诀别之意。像是将要远行且再也不会归来的人,在进行一场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肃穆告别。   “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问题。”   陆尧狐疑的看着他,说:“你是说真的……”   “陆尧。”云姜打断了他,说:“你比我厉害多了。晏轻被你养的很好……你喜欢他么?”   陆尧毫不迟疑道:“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的那种。”   云姜愣了一下,说:“这么坚定的么?”   陆尧点了点头。   他喜欢晏轻,很喜欢。   陆尧最开始的家庭观念来源于他的父母。   上一辈的柴米酱醋油盐茶,告诉他他这一生的向往都该是举案齐眉,该是每天下班回家,有人窝在床上抱着他的枕头睡觉,但是一直以来他都太过冷硬,没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人愿意把他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去看待。   只有晏轻。   少年眼睛中全都是恋慕,为了这两个字一退再退,把自己放到了卑微至极的地方。他怎么忍心辜负他。   片刻后云姜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在调侃谁,说:“我真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伸手解开衬衫顶端两个纽扣,露出一片奶白色的胸膛,狎昵道:“想不想看?”   “……”陆尧果断道:“不想!”   “不想也得想。”云姜慢悠悠的往下解开纽扣,这人外表太有迷惑性,他漂亮,肌肤光滑紧绷,比珍珠还要圆润白皙,领出去男女老少都喜欢,而且他平时虽然不太乐意搭理人,但是懒洋洋的样子很对人胃口,陆尧十几岁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生活,看他拒绝过很多对他求爱的男女。   前仆后继,络绎不绝。   眼睛中全都是痴迷。   云姜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解开纽扣后风一吹,胸膛若隐若现,勾人得很,然而陆尧不为所动。云姜惋惜道:“看起来我没什么吸引力。”   陆尧并不觉得云姜对他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两个人虽然嘴上都在调笑,但是气氛却没有松下来。   “陆尧。”云姜说:“把手给我。”   云姜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了他胸口上。   陆尧神色一凝,啪嗒打开他的手,在他胸口接连摸索了几下。云姜笑着把手臂垂了下去,任由他四处乱摸。   陆尧额头上出了冷汗。他大脑一片空白,低声问:“这是……”   云姜胸口细腻光滑,富有弹性,让人流连,然而陆尧压根没有在意这个,他手指覆盖上去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像是一棵生机勃勃的老树,表面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是内里早就开始腐烂。云姜的身体,已经开始……   “这就是我养蛊虫的原因。”云姜说:“五毒相噬,剩下的一个就是蛊王,蛊王至毒,能以毒攻毒,给我续命。”   “一甲子一次。”云姜说:“每次养出蛊王,都够我再活六十年。”   陆尧张开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晏轻……”   “晏轻他们不是第一批。在此之前,我已经养出了很多蛊王,得以续命,一天天活到现在。”云姜笑着说:“虽然走的是旁门左道,但是勉强也能算得上是长生。上边的人一直想要挖出这个秘密,不过我一直守口如瓶。”他狡黠的眨眨眼,说:“保命的法子,怎么能跟外人说?”   此时已经临近半夜,乌云密布天空,远处还能见到清亮的月光,他们这里却昏暗不见五指。远处隐约有夜猫子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尧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如果养不出蛊王呢?”   “养出来了也没用,蛊王不死,就是我亡。”云姜说:“这具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它会一天天衰败,我意识一天不散,它就继续腐烂,直到灵肉俱散……”   他看着陆尧的脸,忽然恶劣的笑了,随手把衬衫一拢,往前蹭了蹭,说:“你选一个吧。”   “……”   “陆尧,”云姜说:“你选一个吧。”   ——“我跟晏轻,你选谁?”   陆尧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想说话,却觉得舌头发麻,脑袋里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到。他没有办法选择,然而‘不选’就意味着放任,放任又等同于让云姜自生自灭。   云姜忽然伸了一个懒腰,说:“算了吧,别想了。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我身体崩溃的不会那么快,少说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   他站了起来,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扭头问:“愧疚么,陆尧?”   “那就回去给我煮粥吧。”   “……”陆尧说:“这个时间是准确的么?”   云姜说:“是。”   陆尧快步走到他身边,认真道:“我帮你找。补偿的方法一定会有,如果没有……”   “不用。”云姜垂下眼睛,慢慢的系着纽扣,低声道:“我不是想活,只是之前没有死的理由而已。”   这句话他说的极轻,出口就被风吹散了,陆尧没听见。 第74章 我练习了很久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上了小山坡的时候,陆尧转头看了一眼,齐腰高的草丛遮挡住视线,被风吹的不停摇曳,像是有无数影子潜藏在其中。   陆尧心思复杂道:“他看了多久了?”   刚才在棺材上夜谈,离着山坡不近,他心思又受云姜影响,竟然没发现草丛中还躲着这么一个小家伙。   符兰。   他蹲在草丛中,个子矮小,眼睛却明亮,跟陆尧对视一眼,似乎不想跟他们有太多接触,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动物一样,伏着身子跑了。   “咦,你没有发现么?”云姜露出一个并不怎么诧异的表情,说:“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陆尧想白他一眼,白到一半又记起他的身体,最后不尴不尬的收了回去。   云姜倒是没在意他这几个小动作,说:“不用担心他。符虞自己也说了,村子里的人死绝了之后,她一直在威胁符兰,让他作为诱饵,不停的去寻找过路或者刚进入这里的人,姐弟二人再同心协力,把他们哄骗进村子,等他们放下戒心之后用尽手段,取其性命……喏,也未必是同心协力。”   陆尧点点头,往下走了几步,云姜喊了他一声。   “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说的是假的?”他问。   陆尧头都不回,说:“我怀疑啊,你跟只狐狸似的,嘴里没句真话,老五为什么怕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他怀疑他,但是也没有办法不去相信他。   这其实是种很复杂的心思。只要他身边出了什么诡秘的阴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云姜,他性格就摆在那里,永远都是一副神秘而运筹帷幄的姿态——太拉仇恨了。   但少年时期的那段时间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他又从心底笃定,云姜不会害他。   “陆尧。”   陆尧没回头。   “陆尧。”   “有完没完?”   陆尧抬头看他,青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月光并不明亮,只有浅薄的一小点,朦胧中他五官却依然精致的不可思议。   “养孩子是件费心费力还不讨好的事情,你回去好好问问晏轻,他心里大概还有个结。”他说:“别像是我当时那样,发现走不通之后,就干脆放弃了,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说不定等入了土,都没人愿意给我上香供奉。”   陆尧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退一万步讲,我找不到救你的法子,那只要我活着一年,年年清明都去给你上香,成了吧?”   云姜得寸进尺:“过年也要去,再加一个元旦,我想吃元宵。”   “……”陆尧说:“用不着等你死了,我回邺城就给你包,顺丰邮过去了就赶紧吃,别整天妄想觉得塞冰箱里能当储备粮——我厨艺一般,包起个圆儿就不错了,包不紧,到时候馅儿坏了别来找我哭。”   他们两个一路回了茅草屋。   晏轻搬了个小马扎,腰背挺得笔直,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陆尧寻思着应该是他们前脚走,他后脚坐在哪里了。   云姜站在篱笆门外看了一眼,对陆尧说:“火车是单向的,三天走一趟,你要是想走,记得明晚去轨道上等。”   “你不是饿了么?”   “我不进去了。总共三个人,两个都不欢迎我,我进去自讨没趣么?”云姜笑了笑,说:“你低头,我送你个好东西。”   陆尧往前一凑,云姜漫不经心的伸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子。他衬衫被挽在了手肘那里,露出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臂,手指顺着衣服慢慢往下滑,陆尧攥住他手腕,皱眉道:“干什么?”   云姜笑着后退一步,没说话,摆摆手,走了。   他背影清瘦而孤单,在月光下投出黑色的影子,长发别在胸前,露出白皙的脖颈,上面带着淡淡的青色血管,显得格外脆弱。   陆尧看着他背影消失,伸手在衣领上摸索了一下。   有一小朵花儿别在上面。就是路边常见的白色野花,花瓣上带着细腻的容貌,梗还透着湿气,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折下来的。   云姜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悄无声息。陆尧甚至不清楚他的目的。说他想杀五毒续命,可是他分明没有动手,蟾蜍都是他送过来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尧看都没看,晏轻伸手缠绕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上一窜,趴在他后背上。陆尧直接伸手勾住他腿弯,背着他往里走。   “他是来示威的。”晏轻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后绷直了手背,去戳被陆尧放在口袋中的小花儿,“他还想告诉你,家花没有野花香。”   “真聪明。”陆尧夸他:“云姜的心思你都看透了。”   晏轻往前一探,试图咬住他的喉结,陆尧反脚把篱笆门提上,躲了两下:“别闹,你能只把脖子伸长么?不能就乖乖待着。”   晏轻不闹腾了,等陆尧进了门,他立刻跳下来,先他一步进了里间,手扶着门,幽怨的看着陆尧,然后慢慢把门关上了。   陆尧摸不着头脑,蟾蜍还在外间,这时候正闷头切菜,蔫头蔫脑的说:“您临走前警告过他,说让他在里边反省的。”   他不说陆尧都忘了,啼笑皆非的走过去,敲敲里间的门,说:“你出来吧,我不生气了。”   “……”   陆尧疑道:“怎么不说话?”   那边蟾蜍幽幽叹了一口气,把菜刀一放,说:“我在,他害羞——您等等哈。”   他收拾好菜板菜刀跟切了一半的菜,走了出去,说:“行了,您再敲门试试吧。”然后把门一关。   陆尧又试探着敲了敲门,说:“你先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门开了一道缝,晏轻蹲在地上,从缝隙中看他。   陆尧也跟着蹲下来,叹气道:“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出来,我真的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他顺着门缝把手臂伸了进去,摸到了晏轻的下巴,逗猫一样的揉弄了一下,说:“是关于云姜的。”   晏轻抓住他那一只手,眷恋的蹭蹭。   “我想了一下,你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   “我知道。”晏轻打断了他:“蟾蜍跟我说了。他要我们,是想要续命。”   这次轮到陆尧哑口无言了。   晏轻把门的缝隙开得更大了一些,露出了那张漂亮的脸,“我……我愿意。”   陆尧愣了一下,问:“你愿意什么?”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瞬间参透了晏轻的意思,火气立刻冲上来了,一把抓住门,使劲儿外掰,怒道:“你愿意什么?!说话!”   晏轻抿着嘴,较劲儿一样的往里掰门,陈旧的木门饱受摧残,发出了剧烈的吱吱声,眼看就要不堪重负的被掰断了,晏轻忽然松了手,陆尧被收住力,晃了一下,还没有站稳,身体忽然一轻,晏轻直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放在了床上。   “你把我送过去吧。”   陆尧抵住他的肩膀,说:“晏轻,你是不是一定要在我底线上踩两脚,你才会满意?”   晏轻不管不顾,顶着他,硬是掀开他的衣服,在他小腹上亲了两口。陆尧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边云姜的债还没还清,这边晏轻抽冷子就给他来这一手,他试图按住晏轻,然而几次尝试未果之后,晏轻忽然闷声道:“你身上的毒素还没有消干净。”   “……”   晏轻又补上一句:“我给你喝的水里边,不仅仅有蝎子的毒,还有我的……”   “你的?”陆尧不敢置信道:“你给我喂这个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么?”   晏轻摇了摇头,委屈的、小口的咬着他的肉,半晌后才轻声道:“说不了了。我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蟾蜍曾经跟他说过,旧情人留下的痕迹才深,新的没来几天,说说也就扔了。   那时候他还觉得,就算是云姜亲自开口要人,陆尧也不会把他交出去。   直到他吃了蜈蚣,并慢慢的接受了他的某些认知。   “会越来越像的……”晏轻说:“如果我继续吞噬了蟾蜍跟壁虎,那我会跟云姜越来越像。我们本来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药材,你……”他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你凭什么为了一个赝品,抛弃正主?”   “祖宗!”陆尧崩溃道:“你是不是看替身文看多了?我跟云姜有一腿?——嘶!疼!”   晏轻一口咬在了他的喉咙上,伸出殷红的舌尖,缓慢又暧昧的舔弄着那一小块凸起,他惦记这里很长时间了,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想直接将这里咬碎,这样陆尧就再也……再也不会想要抛弃他了。   陆尧头疼的厉害,昏昏沉沉的,等晏轻差不多把他上半身扒干净了,才反应过来,说:“你去吧。”   “……”   陆尧闭上眼睛,说:“你给他续命,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我在北京的时候,跟小张说起过这个话题。我要是真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先挖好一座坟,等到了时候,往里边一躺,外边的人就只管埋个土,不用再忙活……”   他话没说完。   晏轻把头埋进他颈窝里,头发垂在他胸口,眼角发红。   陆尧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背,说:“所以说,你先别着急,我们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总能想到解决办法的。至于越来越像的问题,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放过蟾蜍跟守宫,好不好?”   “……好。”   陆尧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床铺中,身上还压着晏轻,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重新组织起语言来,说:“那你就先起来……”   “不要。”   晏轻手按在他胸膛上,指腹缓慢滑动,少年的五官已经张开了不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却奶乎乎的,露着的一排牙有些尖锐,显得凶悍,又精致的可爱,坐在他身上,虚张声势。   陆尧心口一动,忍不住抬头亲亲他嘴角,说:“起来。”   晏轻没起来。   晏轻不仅没起来,还结结巴巴的提要求,他直言不讳,说:“我、我可以,可以……”   他没说完,耳根已经红了一片,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自暴自弃的把脸垂了下去,陆尧挑挑眉,说:“你想说什么?”   “这句话我练习了很久。蟾蜍说要霸气一点。”晏轻小声说:“我想跟你口口,口口完了就去找云姜。”   他凑近陆尧的手指,轻轻吻了一口,说:“我宁愿死,也不想让你替我背债。” 第75章 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窗户被人打开,秋季清爽的空气涌进来,早上的阳光照射在陆尧眼皮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的在枕边抓了好半天,才勉强记起自己是谁来。   昨天一整晚,翻来覆去没个完,他就不该一时心软,让晏轻翻了天,什么荤话都敢往外说,一边逼着他也说,一边自己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好像被委屈的人是他……   肩膀硬成了一块纸板,陆尧面无表情的坐起来,赤裸着结实的上半身,上面全都是青涩的吻痕跟齿痕,他低头看了一眼,一阵牙酸。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真疼。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尧动都没动。   外边走进来只颤颤巍巍的小东西,手上捧着一只碗,擦边进来,动作轻柔的关上门,站在床边,垂着头,小声问:“喝水么?”   “不喝,你出去。”   晏轻踟蹰着,慢慢凑过来,把碗举高了想喂他,陆尧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凭什么一夜荒唐,完事儿之后他精疲力尽,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快忘了个干净,这只看着细皮嫩肉,反而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他抬手想掀碗,一眼看见晏轻害羞的神色,动作顿时一停,心想我……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然后冷着脸,咽了几口水。   晏轻把搪瓷碗就地一放,扑进了他怀里,蹭了两下,手顺着他顺滑的肩胛骨往下走,睫毛一抖一抖,又长又密,小心翼翼的问:“我昨晚……是不是弄疼你了?”   陆尧脸还僵着,说:“你别说话了,我听见你说话我胃疼,我昨晚说让你停,你停了么?”   晏轻别开眼睛,软糯道:“我不是故意的。”   陆尧:“……”   陆尧扣住他手腕,忍着疼,把他往外推:“你出去,你别进来了。”   他一边推人一边套上裤子,扭头一掀被子,床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陆尧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问:“床单为什么这么干净?”   “我换了。”晏轻说:“你太累了,睡得很沉,我怕你难受,就去别的地儿找了干净床单。”   陆尧:“那咳,脏的呢?”   晏轻无辜的看他一眼,说:“我让蟾蜍去洗了。”   陆尧:“…………”   陆尧阴沉着脸冲了出去,蟾蜍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袖子挽到手肘,手上全都是泡沫。   晏轻小尾巴一样的跟在他身后,拉住他胳膊,趁着蟾蜍还没有看过来,仔仔细细的帮他把衣服穿好,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才说:“去吧。”   阳光下他肌肤剔透白皙,黑卫衣遮住虎口,扶住陆尧肩膀的时候像只毛茸茸的黑足猫,陆尧打开他的手,扭头冲着蟾蜍走了过去。   不能轻举妄动。   陆尧亲切的蹲下来,蟾蜍警惕的看他一眼,连人带盆往旁边一移,说:“大爷,这里采光好,您坐。”   “不了。”陆尧问:“洗的什么?”   蟾蜍如实回答:“床单。”   “……”陆尧又问:“谁给你的?”   “晏轻啊。”蟾蜍疑惑的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他是为了折磨我,把我关在门外一晚上不说,大清早就让我洗床单,洗不干净不让我进门。”   这是不知道昨晚出了什么事儿的意思。   陆尧把提着的心放了回去。他不是怕有人知道他跟晏轻的关系,只是还没做好进展这么快的准备,更何况他、他还是在下边的那个。晏轻看着乖巧柔软,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外派任务都比这轻松。   ——说出来太丢脸了。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儿揭了过去,说:“你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出发去邺城。”   晏轻还站在门槛那里,陆尧跟他擦肩而过,轻声道:“你的账,我回去跟你算。”   他往里边走了几步,目光落在了菜刀上,随后想起来一件事儿。   晏轻跟块木头似的,不懂偷奸取巧,蟾蜍却是个人精。他第一个从云南深处走出来,几乎把五毒的来历跟云姜的目的摸了个通透,也认准了他能救他——   而事到如今,不说步步都正中蟾蜍的下怀,大体总是没差的。   蟾蜍坐在小凳子上,哼哼唧唧的洗床单,听见耳后脚步声,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狡黠的转了转,说:“我给您出的主意,不错吧?”   晏轻悄无声息的点点头,进屋找陆尧去了。   蟾蜍笑了一声。   昨天晚上声响那么大,要是没听找,那才是见了鬼。今天一清早,晏轻就偷偷摸摸的走了出来,抱着背包蹲在门槛上,他一猜一个准儿,准是忘乎所以,折腾的太过分了,蹲那儿愁陆尧醒了该怎么办。   他凑上去问了问。   晏轻瞥他一眼,没说话。   蟾蜍习惯了,蛇从来就没把人放在眼里过,人家多幸运,出门没几天就被罩住了,最多就是牺牲色相,用不着跟他一样,费心费力不讨好的给自己谋求生路。   原来他还想靠脸跟人家竞争一下,但是等蜈蚣被吃了之后,这个想法就被彻底打消了。   他不准备吞吃剩下的五毒,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干得过晏轻。   讨好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那会儿天还蒙蒙亮,晏轻把脸埋进膝盖中,像是只打翻了玻璃茶杯然后被扔出来的小奶狗,蟾蜍凑近了,说:“您愁什么呀,陆大爷那么疼您,哭两声就完了。”   晏轻终于愿意搭理他了,说:“……我想把床单留下来。”   哦豁,心还挺野。   蟾蜍同情的说:“别想了,不可能的,陆大爷不给你徒手撕了就不错了。”   晏轻又不说话了。   蟾蜍眼珠子转了转,说:“这样吧,我给您出个主意,保证您能把床单留下来。”   晏轻摆弄着手指,语气冷淡,问:“条件呢?”   蟾蜍讨好道:“邺城是个好去处,我也不要您帮衬,只要您别吹枕头风就成了。”   晏轻想了想,抱紧了怀中的床单,郑重道:“成交。”   ——趁着陆尧还没醒,蟾蜍跑了几间屋子,抽了两条床单,一条泡进木盆里做掩护,一条干净的让晏轻去换上。   被弄脏的那条在晏轻衣服里掖着。   也得亏床单薄,晏轻又瘦,好歹看不出什么来。   陆尧不知道他们背着他达成了什么协议,收拾好东西,下午的时候领着晏轻跟蟾蜍出了村子。   他余怒未消,拒绝了晏轻想要牵手的请求,回到了石桥底下。   桥下野草丛生,陆尧仰头看了一会儿,此时天色未暗,火车要来还要再等一会儿,蟾蜍忽然偷偷摸摸蹭过来,低声问:“大爷,咱后边还跟着一个人,要带上么?”   跟着一个人?   谁?   陆尧愣了一下,云姜本事比他大,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他沙发上躺着了,肯定不是他。难不成通道中又有人盯上他们了?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蟾蜍眼神儿往那边瞟了很多次,一边顶着晏轻的虎视眈眈,一边搓着手,不动声色道:“大爷,动不动手?不动手人就要跑了。”   陆尧果断道:“动!”   下一刻蟾蜍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不消片刻就抱着一个连踹带咬的小孩儿走了出来,“大爷!抓住了!”他邀功请赏,问:“怎么分?”   他怀中的小孩儿指甲尖锐,死命的在蟾蜍胳膊上撕咬,蟾蜍却纹丝不动,把这小孩儿又举高了一些。   符兰。   陆尧呼出一口气,说:“算了,放了吧。”   蟾蜍比晏轻听话多了,昨天陆尧喊到喉咙哑都不见晏轻松手,这会儿蟾蜍说放就放,只是符兰落地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就地一坐,踟蹰着不肯离去。   陆尧顿了顿,问:“你是不是想要出去?”   符兰点点头。   小孩儿眼睛亮,抬头看着他,问:“你能把我带出去么?”   陆尧犹豫了一下,符兰的声音大了一点,说:“我跟……跟她不是一种人。你带我出去吧,我什么都会做的,你不用管我,我能活下去。”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说:“我想出去看看,至少能离这里,能离她的尸骨……远远的。”   说到这里,他偏过了头,说:“她把我留下来,只是想让我做诱饵。”   陆尧还没说话,晏轻已经警惕的站在了他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符兰。   蟾蜍偏开头,当什么都没看见,明哲保身没人比他更溜。   片刻后陆尧说:“可以,但是你记好了,你没有身份也没有户籍,要是敢给我惹事儿,你除了暴尸荒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这事儿就这么拍板定下来了。   晏轻赌气,围在陆尧身边,把符兰防得死死的,却偏偏能拧着脖子不跟陆尧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扭头偷偷看他。   陆尧也在看他,这一眼刚好撞上去,晏轻脸蹭的一下子就红了,再把头扭回去,陆尧腰疼着,实在是没心思哄他,就再一旁摆弄手机,看能不能找到信号。   片刻后他唇边忽然一凉,掀起眼皮看过去,晏轻捧着水,递到他面前。陆尧喝了一口,挑眉问道:“不生气了?不乱吃醋了?”   “刚才吃。”   晏轻顿了一下,在他头发那蹭蹭,说:“现在不吃了。” 第76章 正文完结   火车呼啸而来,压得铁轨咯吱作响,两边长满了野草,此时太阳已经渐渐的沉了下去,陆尧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瞅准了时间,准备扛着符兰上去,谁知道一伸手,竟然没摸到人。   蟾蜍臊眉耷眼的说:“我背吧,您别找不自在了。”   符兰趴在他背上,神色紧绷,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陆尧应了一声,敲敲晏轻的后劲,后者不情不愿的瞥了他一眼,没动作。   “快,上次缠着我不是挺溜的么?”陆尧抬头往上看,火车已经近了,再不抓紧时间,怕是要错过这一班。   晏轻忽然贴了过来,耳廓红了一点,“我来吧。”   “什么?”   陆尧还没反应过来,晏轻却轻松地将他抱在了怀中,后撤几步,借着冲力,极快的攀上了石桥,陆尧下意识的捏住他的手臂,乍一触摸下却有些愣怔。   他印象的晏轻,一直都温顺乖巧,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子,然而此时他隔着衣服触摸他的手臂,却被底下结实的肌肉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抬头的时候,正巧落入晏轻的眼睛中。   少年五官精致如同木偶,眼角却带着忐忑跟温柔,他低着头,问:“怎么了?”   这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经落在了火车车厢交界处,脚下钢铁交错,景色飞逝,不一会儿就过了石桥,进到了轨道中。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晏轻后背抵在车厢上,手臂揽在陆尧腰间,呆呆的用鼻尖蹭蹭他眼角,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在看不见的情形下被无限放大,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他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忽然伸手,死死的抱住了陆尧。   太喜欢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滚烫难受,甚至连说出口都觉得轻薄,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我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陆尧没有推开他,片刻后喊了一声:“晏轻,你站直。”   晏轻站好,陆尧皱着眉,伸手在他脑袋上比量一下,又移回自己脑袋上,神色复杂道:“你是不是比我高了?”   这时候他们还站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低头就能见到铁轨,落下去瞬间就能被撞得七零八落,就陆大爷剽,不当回事儿,晏轻却紧张他,护着他的腰,生怕他力竭腿软落下去。   “啊,好像是高了一点,我没注意。”   陆尧:“……不是高了一点,有两指多。”   晏轻亲亲他的头发,迷茫道:“怎么了?”   陆尧叹了口气,说:“算了,没什么,高就高吧,反正我也……”他用一根手指头挑住晏轻的下巴,笑得跟个小流氓似的,说:“喊声……”   他舌尖上顶了很多词,最后脱口而出:“喊声爸爸我听听。”   晏轻乖乖的张嘴,陆尧却一把按住了他的嘴,说:“让你喊你就喊?”   晏轻点点头。   陆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心想喊爹过了,喊其他的又太肉麻,还不如不开这个玩笑。他刚想把手收回来,晏轻却忽然抬起乌黑的眼睛,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舌尖,呲溜一下舔过他的掌心。   陆尧立马收了手,活动一下手掌,迟疑道:“刚才你舌头是不是……”   晏轻张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蛇信子从嘴中探了出来,被他咬在牙齿间,含糊的问:“你要摸么?”   “不了不了。”陆尧连忙掰开他的下颚,帮他把舌头收回去:“摸不起。”   晏轻委婉道:“你摸过。”   陆尧面无表情的擦了一把脸,说:“你闭嘴。”   蟾蜍微弱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大爷,您再玩一会儿没关系,但是我这边背着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他艰难的攀附在车厢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不轻的小孩儿,陆尧干咳一声,顺手把他拉了过来,明知故问:“怎么不上来?”   蟾蜍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知道哪儿该落哪儿该起,神色不见一丝别扭,说:“我背着人不方便,刚刚爬上来。”   符兰默默搂紧了他的脖子,心想什么刚上来,听了好一会儿了。   这页就被揭过去了。   陆尧摸了摸车厢,从两侧车门进去太麻烦,他寻思着干脆开个洞,通道的空间被压缩,他们坠落的地方离着云南本来就不远,用不了多远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   然而他手刚刚伸过去,眼前忽然又是一暗一亮,晏轻默默握住了他的手,小声说:“出来了。”   ——火车鸣笛,慢慢停了下来。   远处无数的灯火亮起,公路交错纵横,汽车来往声息不断,火车站台上人头耸动,人潮犹如海浪了,生命的气息迎面而来。落地就是结实的水泥地,有人低着头看手表,手机响个不停。   火车好搞,轨道难度也不大,难得是怎么瞒过铁路局的人建造接站台。通道中的火车目的地跟起始点大多跟正常的火车重叠在一起,启程的那一刻进入通道,再悄无声息的跟正常火车分开。   云南天气还有些热,汗水黏在身上难受得很,陆尧干脆把外套扒了下来,晏轻恰好往前一走,自然而然的把衣服接到了手中,然后一头扎了进去,小狗一样的亲了亲。   他们在两节车厢的交界处站着,过往的人都迟疑的往这边看,陆尧面不改色,率先跳了下去,落地后转身,冲晏轻伸出手,说:“慢点,别磕着。”   神色自然,没有半点不自在。   蟾蜍紧随其后,他们这一行人虽然奇怪,但动作快,在路人掏出手机拍照前就溜了。陆尧就近找了个长椅,还没坐稳,面前忽然出现了两个穿着黑西装的小伙子。   “先生,您……”其中一个笑容满面的开了口。   陆尧皱眉道:“传销的?”   蟾蜍小声提醒他:“国安来接应的。”   小伙子笑容满面,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弯着腰往陆尧面前一递:“六组长,您准备怎么回去?”   他们这边刚刚下来没半个小时,国安的接应人员就已经找了过来,大概是因为上边下了死命令,生怕陆尧在云南闹出什么事儿来,工作效率让人叹为观止。   陆尧不喜欢为难人,随便选了一个,那边办事儿也够快,一顿饭的功夫就什么都安排好了,该打招呼的打招呼,第二天一早就派了车,连夜送他们回邺城。   车是辆低调的红旗车,开车的司机压着顶黑帽子,开车开了一整天加一整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蟾蜍抱着符兰,也没嫌弃他脏,给他剪了半天的手指甲,凌晨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车在高速上走,还算是平稳,他原来用手撑着下巴,一个错位,猛地往下一滑,瞬间就惊醒了。   此时窗外天光乍破,透了点光亮,蟾蜍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拉回视线。   晏轻靠在陆尧肩膀上睡着了。   少年的脸越发精致,腮边有道红印子,也不知道是蹭在哪里留下的,陆尧后背靠在座椅上,从蟾蜍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也睡着了。   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晏轻没靠好,顺着陆尧的肩膀往下滑,蟾蜍看得贼乐,正准备暗搓搓戳他两下,却看见陆尧忽然一抬手,动作轻柔的托住他的脸,让他躺在了自己腿上。   蟾蜍愣了一下,往前蹭蹭,轻轻喊了一声:“大爷。”   陆尧居然没睡,扫他一眼,没说话。   “邺城好么?”蟾蜍小声问。   陆尧扭了一下脖子,说:“只要你不惹事儿,邺城就是个好地儿。”   蟾蜍想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车子却往旁边一拐,下了高速。周边环境还有些冷清,这个点儿也没什么人,天还蒙蒙亮,不久之后靠近市区,路边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些摆摊的商贩,都在忙着占地儿放小桌子。   蟾蜍趴在窗户边,看的入神。   他出雪山没多久就被国安的人抓住了,享受的都是贵宾待遇,相对的几乎没有人身自由,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种场景对他来说非常新奇。   陆尧侧头看去,光影在他脸上交错,竟然显得意外温柔。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亲亲啾咪030 第77章 番外 49(一)   云姜离开当天。   凌晨一点。   飘窗上散着两个抱枕,外边阴雨密布,楼下有个老旧的花坛,荒废了挺长时间,土壤发红,只有一小片栽了点葱,在寒风中蔫蔫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长时间。   屋里没有开灯,乌漆嘛黑的一片,厚绒的窗帘拖在地上,把羊毛地毯压出了一小片阴影。辛清靠在飘窗旁边按手机。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羊毛外套在玄关那里挂着,身上就穿了一件白衬衫,肩膀削瘦而有形,腕上带着一块精致而价格不菲的腕表,脚底下踩着双毛茸茸的拖鞋,飞快的按出一条短信,点了发送。   短信显示已送达,那边回复应该还要过一段时间。辛清伸手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皱着眉,又编辑了一条:“你都不知道这里糙成什么样子,云姜居然铺了长毛地毯,这玩意儿清理起来特别费劲儿,用毛刷头的吸尘器都未必清得干净。”   这条刚刚发送过去,他手机忽然叮咚响了一声。   辛清哼了一声,点开。   那边人回复的是上一条短信。   “毛绒绒的拖鞋哎,我也想穿。”   辛清按手机,几条接连发过去。   “穿什么穿,云姜品味有我好么?”   “你一个大男人,穿这种拖鞋不觉得别扭么?”   “算了,你别乱花钱,想穿我回去给你买。”   三条发下去,辛清又等了一会儿,那边才慢吞吞的回复了一条:“地毯感觉也很软。”   啊哈。   夸云姜?   辛清手指按在手机上,冷静的打了一大段话,还没有发送过去,那边忽然又来了一条。“你等我一下,我回复有点慢。”   何止有点慢。   三个小时的短信发送量是三十七比一,话题永远卡不到一起。辛清心想呸,谁有那个闲功夫等你。然后他把刚编辑好的短信删光,手机塞裤子口袋里,闷闷的坐了下来。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有寒风吹了过来,德钦县海拔高,算是云南比较少见的冷地儿,辛清靠在窗边,也不觉得冷,耐心等短信。   老九人呆,做事儿不利索,一根筋,还热情,谁开口都不拒绝,忙起来接不了几电话,只能发短信,脚都沾不了地,跟辛清这种看上去不好相处、人缘却意外好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是没音信。辛清忍不住了,掏出手机继续发短信,问的话无非就是‘你饿了么’‘今晚吃的什么’这一类的废话,发完再等,等半天等来俩字,没吃。   没吃。   没吃晚饭。   辛清火蹭的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暴躁在原地转了两圈,阴狠的视线扫在客厅桌子上的作业纸上,恨不得立刻掏出红笔冲过去,然而他摸索半天,才想起红笔都被他折完了。   云姜住所挑的地儿太偏僻,楼下连个小卖部都没有,辛清阴沉着脸,又在原地转了一会儿,才靠回去,给老九发短信:“云姜这人有病。”   “在自己隔壁养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要我帮他喂。你我都喂不饱,我凭什么帮他喂?”   十分钟后他终于等来了短信,是一个表情。   ‘=3=’   辛清面无表情的抱着手机跳了两下,然后红着脸给老九回复,语气冰冷生硬,用怀春少女的表情说杀父仇人的话:“又来糊弄我,你接着忙吧,一月工资还不够我吃顿饭。谁跟你似的,太没用了。”   “算了,不生气了。”   “你想吃什么?我这几天未必能赶回去,这会儿刚好有空,前几天不还吵着要吃蓑衣黄瓜?我做完让人给你带过去。”   他没等到老九回复,麻溜的进了厨房,手机搁菜板旁边,袖子一挽,围裙一系,打开冰箱找黄瓜。   国安十二个组长,大多不会做家务。云姜整天躺沙发,没骨头一样,水果都只会简单的冲洗;老三在西北吃供奉,最多会蒸个米饭,陆尧会做一点简单的,但是也就那样了,不功不过而已。   会做饭的就他跟伍元两个人。伍元是被逼的,家里媳妇彪悍,年轻时候是个叱咤一方的大妖,单手拎刀,肩膀都不带颤的,结了婚之后忙工作,没空做家务,家里的衣食住行基本上是他一手包,家常菜做得特别好。   辛清手好看,从指尖到掌心线条流畅,骨节清秀,痕迹也少,用来抓笔再合适不过,抓菜刀也难看不到哪里去,鲁菜刀工冠绝天下,他为了老九学的,没多久蓑衣黄瓜就信手拈来了——杀人也是一绝。   他在冰箱前边摸了一会儿,没摸着黄瓜,反而找到了另外一大包东西。   这包东西也没在冰箱里,是在冰箱后边的。藏的非常隐蔽,看得上是花了心思找的地方。   厨房装的是瓷砖,踩在上边脚底有些发寒。   辛清犹豫一下,用卫生纸垫着,把冰箱后那一大兜东西拖了出来。   那包东西用中百超市的特大塑料袋裹着,上面落了一层薄灰,一吹四散,落了一地。辛清没在意,反正房子不是他的,脏了也不归他收拾。   塑料袋裹得很紧,里边东西却不是一大个,而是很多零碎的小件儿,辛清拎起来看了几眼,没看出里边是什么来。   他仔细的用干净抹布擦了一遍,然后把塑料袋拆开了。   足足五层塑料袋,最后一层用透明绷带饶了好几圈,辛清面不改色,撕拉一声扯开,最先出来的,是个装在盒子里的奶嘴。   半透明的粉红小盒子,嫩嫩的,边缘卡着漂亮的带钻蝴蝶结,一看就不便宜。   辛清:“……?”   辛清又掏了掏,掏出来一件肚兜。也是全新未拆封的,卡其色,上面绣了一排过河的小鸭子,料子很软。   辛清:“……??”   他干脆把所有东西都到了出来,地板上摊了一地奶嘴奶瓶,颜色之粉嫩足够激起任何一个人的母性;小鞋子小衣服小袜子,肚兜少说有三个;除此之外还有尿不湿若干包,小睡袋婴儿帽好几个,口水垫奶瓶刷吸盘碗饮水杯一应俱全。   琳琅满目,仿佛走进了母婴用品专卖店。   辛清咔嚓拍了一张照片,给老九发了过去,附字:“都跟你说了云姜是个变态。”   “他什么时候想养小孩?……咦不对,这些东西好像是很早之前的。”   片刻后老九回复他:“不是只养过陆尧一个么。”   辛清盘腿坐在地板上,跟着一群婴幼儿用品面面相觑。   客厅装饰温馨,暖气烧的很足,辛清坐了一会儿,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子,准备去做饭,然而就在他刚刚站起来的一瞬间,房间中忽然被一阵无声的、细密的窸窣声充满了。   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犹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辛清侧过头,耳朵尖动了动,狭长的眼睛被眼镜遮住,修长的脖颈微微扭动,长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插进了口袋中。   不是四面八方,是从隔壁那间屋子中传出来的。   只顾着跟老九发短信,把云姜吩咐的事情忘记了。   ‘它们’大概都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姜:我说过我不会养小孩儿   陆尧:敲里吗老子过去的时候已经十多岁了! 第78章 番外 49(二)   辛清是那种很有书香气的长相,常年黑白两色的穿,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一点差错都不会出。他同事分了两拨,一拨是国安里那群神经病,另一拨是大学的导师教授,一群文人。   他嘴毒,对着第二拨人就不太乐意说话,不是怕自己口无遮拦得罪人,而是这群人不大会吵架,冷嘲热讽都听不太出来。   他同事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小伙子个子高气质好,品行样貌都拔尖,家里父母都是名校教授,一等一的书香世家。   ——好人辛清找了把剁骨刀,从厨房角落的冰柜中拖出两块巨大的腿骨,咔咔几刀下去,骨肉分离,鲜红的血管落在菜板上,留了一台子带着寒气的血。   他系着围裙,白衬衫上滴血不沾,顺手拿了个不锈钢盆,把一片片的肉放了进去。   隔壁屋子的锁掉下来之后就没再按上去。   辛清推开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那间房子里只有一堵承重墙,没有装修,水泥地,窗户上绕了一圈铁蒺藜,伸出手指都困难。屋子中央有盏供暖灯,四周排列着一排排的塑料箱子,上边都盖着厚毛毡,角落里放着些杂物。   箱子里不断的传来窸窣声,辛清揭开第一个箱子的盖儿,把里边的肉扔了进去。   无数虫子疯狂的淹没了那些肉,眨眼功夫就吞噬撕裂的一干二净,它们无声的看着辛清,渴求的意味不言而喻。   辛清脸上没什么表情,重复往返几次,很快就把所有塑料箱中的虫子喂了一遍。   等他忙完,差不多已经接近凌晨了。   辛清坐在沙发上,虫子停了了下来,周围空旷寂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沙发前有桌子有电视,遥控器就在毯子底下,伸手还能够着水果跟水杯,辛清悄无声息的坐了一会儿,却觉得心口发凉。   太安静了。   像是一具棺材,被厚重的泥土淹没遮挡,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耳边只有机械般循环的呼吸声。   过去无数个日夜,云姜就是这么度过的。   辛清揉了揉太阳穴,抱紧了手机,这个点老九应该已经睡了,他翻了一下短信,果然发现了他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晚安’两个字,辛清却呼出一口气,身体也暖和了不少。   他跟云姜不一样。   所以没必要担心。   辛清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云姜屋子里有暖气,盖上毯子不算很冷,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昏天地暗的就开始做梦。   国安组长大都起了镇宅的作用,一般在一个地方不挪窝,挪窝也是往北京挪——陆尧倒霉,上边盯得紧,一个月总有几天要被外派——辛清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自小就冰雪聪明,乖得不像是个正常小孩儿。   说起来也奇怪,他父母是普通人,上下左右的亲戚也都身家清白,唯独出了他这么一个异类。   后来他成为四组组长,在国安某些尘封的档案中,找到了自己那位早年去世,家里人缄舌闭口、只字不提的外婆的照片。   他小时候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跟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大学导师的主要收入来源不是教学工作,而是从负责项目中抽取。他父母忙工作,整天泡在研究室里,对学生不上心,对他更是漠不关心。   一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少,他大多数时候跟保姆一起吃,小孩儿家教好,乖乖的跟阿姨说‘谢谢’‘请’,吃饭嘴巴闭紧,一点声响都不出。   保姆一开始还把他当成个孩子疼,后来相处久了,就开始怵他。   这么丁点儿的小孩儿,没有继承他父母的和善,反而把漠然跟沉稳全盘接手,一点天真都见不着,早上七点准时醒,八点练书法,一个小时后吃早饭,剩下的时间就泡在书房中,看书,坐得笔直,除了翻书做笔记,没有任何小动作。   他生活轨迹一路畅通,想跳级的时候政策管的已经比较严了,家里给找了关系,身边同学个个比他高一脑袋,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玩,他也不在乎,整天独来独往,坐在最前排,谁都不搭理。   后来他个子一路飙升,十四岁的时候选择在父亲的学校读本科,本来前途无量,他却忽然走歪了路,从另一个世界中,发现了自己被掩埋已久的暴戾气息。   不是国安,是一群小混混。   他跟他们厮混在一起,话不多,却很快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他也不学抽烟喝酒逗姑娘,就是闷头干架,白天乖乖上课,傍晚趁着天黑混夜市,在角落中堵人,什么理由都可以,袖子一挽,露着结实漂亮的小臂,眉眼清秀,下手却永远都是最狠的一个。   他不觉得生命有什么可以敬畏的,有几次走神儿,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睁着惊恐的脸,无声的看着他。   好歹没闹出人命来。后来家里人就发现了。他身边所有人都在劝他改邪归正、走正路,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废了。   辛清只听了一个人的话。   不是他的叔伯阿姨,而是一个蹲在路边的蠢货。   那天晚上他从小巷子里拐出来,素白的手上沾了一点血,脸上也有点青紫,一抬头看见路边蹲着个青年,身上裹着一件大衣,正一边啃玉米一边看他。   他皱了皱眉,想绕过去,那个蠢货却不依不饶,探头往小巷子里看,里边还躺着刚刚被辛清揍趴下的人。   蠢货看了一会儿,有点目瞪口呆的意思,没多久低头啃一口玉米,啪嗒啪嗒跟上了辛清的脚步。   “是你打的么?”   蠢货问他。   辛清没说话,大步往前走。蠢货不依不饶,还问:“是你打的么?”   辛清猛地停下,转过身,漂亮的眉眼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戾气,冷声道:“是我,关你什么事儿?”   “没事儿。”蠢货说:“吃玉米么大兄弟?”   辛清一巴掌就把玉米给他打掉了。   蠢货痛心疾首,心疼的把玉米捡了起来,说:“一根两块钱!北京物价太高了,我们那边散着买,一根才一块五……”   辛清烦的要死,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钞,塞进了这个蠢货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为这个决定痛苦了大半个月,也庆幸了一辈子。   没隔多久,还是在那条小巷子附近,辛清再次遇到了那个蠢货。他背着一只蛇皮口袋,哒哒跑过来了,说:“小兄弟!你的玉米!”   辛清给了他一百,他转头去跟玉米贩子买了一口袋,十根十根的煮,煮熟之后塞进了一个蛇皮口袋里,来找辛清邀功请赏了。   “批发价,便宜。”蠢货试图跟他套近乎,辛清觉得自己惹上了神经病,照旧头都不回的走了。   神经病却缠上了他,什么话都絮絮叨叨的说,讲工作,抱怨领导太苛刻,说他怎么一路辛苦跋涉,千里迢迢从漠河赶来北京。   辛清一开始觉得不耐烦,但心里又有点奇妙的满足跟喜欢,像是养了只忠心耿耿的狗,他甚至有些恶劣的想要看见这只蠢货耷拉下脸来的样子。抱着这种微妙的心思,他很快跟这个蠢货混熟了。   蠢货蠢归蠢,人是真好。   蠢货白天忙工作,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就跟辛清瞎溜达,他说自己来北京是出差,可能留不了太长时间。   那段时间辛清很少再去跟混混们厮混,大多时间都浪费在了跟蠢货压马路上。   他觉得自己疯了,却又从这种普通的消遣中得到了满足。某天晚上,他们路过一栋大楼,蠢货看了一会儿灯,忽然一扭头,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要来跟我一起干活呀?”   蠢货长得不难看,眼睛亮亮的,辛清心口一动,鬼使神差的说:“好。”   后来辛清才知道,这个蠢货,不是什么从东北流浪过来的无业游民,而是进京做检讨的国安九组组长。   而他缠上他的目的,也不是什么‘你长得好看’。   ——是因为当时国安缺人手,多拉一个人,他就能少写一万字检讨。 第79章 番外 生死在天   辛清给云姜喂了两天的虫子。   第三天清早,他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响,云姜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他手上提着烧麦跟豆浆,一份,两根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朵小花,被他随手扔在了果盘上。   辛清神色冷凝,盘腿坐在沙发上,说:“你虫子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儿……”   云姜捧着一只烧麦,诧异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等着给你送葬。”辛清阴森道:“我给你干了三天活儿,你卸磨杀驴也不能这么快吧。”   云姜坐在他旁边,说:“下去。”   辛清冷着脸:“不下!”   “下去。”   “我就不下!老九在家吃了三天外卖!你连沙发都不愿意让我坐!”辛清暴躁的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陆尧坐得我坐不得?你怎么这么偏心?”   云姜退步道:“床可以让你坐,被子也可以让你裹,但是沙发是我的。”   辛清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坐在了茶几对面的小板凳上。   “你去找陆尧了?”   “嗯。”云姜侧头,慢慢的咬着烧麦黏糊糊的皮,说:“人找到了,这会儿应该在回邺城的路上。等他抵达后把交接任务做好,你就能回去了。”   辛清手指扣在膝盖上。   小板凳是彩色的,折叠式,合计两个手掌大,他个子高,坐在上边显得有些憋屈。不过他不怎么在意,沉默片刻,沙哑道:“你还能活多久?”   云姜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年?二十年?”辛清说:“你把话说清楚。”   云姜温和的笑了笑,说:“两年。”   “……你养在另外一个房间的虫子是用来续命的么?”辛清问:“能续多久?”   “续不了。”云姜懒散的躺在沙发上,似乎想了一会儿,说:“这些虫子不是五毒,也不能用来养蛊王。”   “那你养它们做什么?”   “不做什么。”云姜笑道:“这些年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五毒身上,跟过独木桥似的,一根木桩总让人觉得心神不安,就想找找另外的法子,看看我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   “……”辛清嘲讽道:“真厉害,这个法子还未必有用,转头就把五毒给丢没了。”   云姜说:“你太没良心了,这些年我可没给你脸色看过,你怎么就觉得,我能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他眼角有点笑纹,态度非常自在,不是将死之人的语气,“我活了够久了。五毒一批批的养,也一批批的死,生杀由命,生死在天,我又不是什么理所应当的刽子手,递到我手里的也不是论罪该斩的罪犯,杀人偿命……杀虫子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   辛清反驳道:“你之前也没少杀。我听人说了,陆尧身边有个小孩儿,是你养出来的蛇……”   “什么我的蛇,不是,是他的。”云姜说:“宝贝着呢,我哪儿敢动。”   辛清没说话。   云姜慢吞吞的吃着他的烧麦。   这人嘴挑,只吃皮不吃馅儿,豆浆抿了几口就不喝了,辛清不说话,他也不开口,掀开一次性塑料盖,往里边看,奶白色的豆浆他盯的入神儿,没多久辛清忽然劈手夺过他的豆浆,劈头盖脸的骂道:“你有病!”   云姜诧异道:“我又怎么了?”   “你就是有病!”辛清怒道:“你怎么想的这么开?你哪来的脸想这么开!之前你杀了不少了,怎么就这次回心转意了?你嘴里没一句真话!你是不是跟陆尧说你还能活很多年?”   “哟。”云姜逗炸毛的猫一样的逗他:“真聪明,这都猜到了?”   “你也就糊弄糊弄老九跟陆尧了!”辛清气得要炸了:“先不说你诈死之前的事儿,后来你在国安的地下实验室里边醒来,应该还没养这一批虫子。”   云姜不笑了,他说:“是。”   “别跟我说话!”辛清说:“那时候你刚醒,不知道陆尧对蛇的感情那么深厚,你应该……”   或许被人猜测所思所想是件难受且奇怪的事情,云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讲了。   辛清火气大,气得站起来又坐下,在场的两个智商都高,有些话不用说明白,也都能理解。   辛清猜的一字不差。   领导人虽然坏,但是心还没烂,曾经暗地里提醒过云姜,他活的时间太长,上边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云姜不太在意这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干脆想了个办法,诈死,等以后随便找个机会再醒过来,新身份一换,能甩掉不少人的目光。   没想到他这一死,蛊场居然崩塌了。   蟾蜍被国安的人带走,蝎子被远走邺城的蛇吞吃入腹,蜈蚣、壁虎尾随其后,伺机而动。   除了蟾蜍,没人知道云姜养五毒是为了什么。   诈死的这段时间中,云姜总共醒了两次。一次是被远遁北京、试图杀他的蜈蚣吵的,另一次是被陆尧探进他嘴中的手指骚扰的。   他刚从大梦中惊醒,晏轻当着他的面露出了对陆尧的占有欲,他没在意,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然后想要杀掉壁虎喂蜈蚣,谁知道竟然被守宫脱尾逃走了。   自此之后,他开始慢慢发现,在他昏过去的这段时间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能不死还是不死吧。我发现我不能对五毒动手之后,就养了这么一批虫子,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用,不过后来也烦了,就懒得再管了,每天给它们喂肉,那还不如去死。”云姜问:“你喜欢么?喜欢的话带一点回去吧,我那里还有虫子养殖书册,可以一起送给你。”   辛清没有理会他,单刀直入:“没有人能让你‘不能对五毒下手。”   “有啊。”云姜说:“怎么没有?”   “我告诉陆尧的时间是二十多年,你不要跟他说实话。”他垂下眼睛,睫毛忽闪了几下:“他太倔,知道之后一定会愧疚,晏轻又是他心头肉,左右取舍不能,说不定心一狠,干脆就陪着晏轻一块死了。”   “到底是我养过的小东西,有血有肉,跟蛊虫不一样,我哪儿舍得让他去死?”   辛清晦涩道:“……何必呢?”   “其实也不是完全为了他。”云姜笑道:“有个美剧叫灵媒缉凶。女主半夜醒来,看见床头站着一群大大小小的鬼,他们垂着头,来的目的是诉冤——想想的话,过去被杀掉的五毒挺冤的,枉死于此,连个诉冤的地儿都没有。”   “……”   “很早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云姜说:“陆尧大概算是个……契机吧。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不想再这么一步步的走下去,长生不老其实很没意思。”   辛清说:“那你就把这个秘密守住。你尝过了味道,所以才觉得不好吃,上边那些垂涎三尺惦记着你东西的人……未必愿意就此收手。”   云姜懒懒的应了一声。   剩下的就是相顾无言,刚才说那些话跟要了云姜的命似的,这会儿功夫他瘫在沙发上,没骨头一样的翻书,辛清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掏出来看了几眼,还没开口,云姜就挥挥手,头都不抬,说:“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国安那边来了消息,说陆尧已经平安抵达邺城,这边可以走了。   辛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去玄关那里换鞋穿外套。他很少被外派,这几天在这里寝食难安,想的全都是家里的那位。   他手按在了门把手上,想了想,还是回了头,郑重道:“我回去帮你想想办法,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你真死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儿上,我会给你烧点纸钱的。”   “不用。”云姜说:“我有元宵吃。”   辛清说:“元宵?我不太会……”   “都说了不用了。”云姜老神在在的靠在沙发上,腿上盖着毛毯,从袖子下露出来的手敲着书封,“你只要守口如瓶,少跟陆尧交流我的事儿就成了。”   “……”   “这路是我自己选的,目前还没有什么后悔的想法。”云姜笑道:“既然是我选定的,那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是尸骨无存,还是挫骨扬灰,都是我的命。”   “别人勉强不了,也不必惋惜。”   门最后还是关上了。   辛清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他半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慢腾腾的翻书的样子,桌面上水果还很新鲜,有朵小花在里边,白色花瓣,根部已经蔫儿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采回来的。 第80章 番外 搬家(一)   回去之后的事情都挺顺利,八号楼空着几套屋子,蟾蜍随便选了一套,也不用陆尧多照顾,自己寻了人,联系上了国安那边。   上边没从蟾蜍嘴里挖出什么来,还把他当祖宗供着,蟾蜍入住的当晚就派了人来接待,给买了全套家具,大到硬件儿,小到牙刷毛巾,统统按着他的要求来。   蟾蜍狗腿,搬家公司把车停在楼下的时候,他正搬着小板凳,在给坐在陆尧家门口的晏轻端茶递水。   他俩一左一右,晏轻膝盖上放着一张试卷,笔直的小腿裹在裤子里,露出细腻的脚踝,一边手托着脸,一边手拿笔做题。   他脑子活,心算快,草稿纸都不用,刷刷的写题,没一会儿就做完了一套卷子。蟾蜍从国安那边敲了一套带证的收藏级茶具,刚收到,这会儿摆了一地,见晏轻停笔,赶紧递了一杯上去。   晏轻没接。   他低下头,腮帮搁在膝盖上,凹进去一个小窝,凌乱的头发落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眼角勾着一抹红,银坠儿晃了晃。   蟾蜍看了一会儿,试探道:“陆大爷就在楼底下,要不您过去看看?”   晏轻摇摇头。   蟾蜍大气都不敢喘,晏轻坐在门前,他也不敢坐着,把小板凳扔到一边,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道:“您惹着陆大爷了?”   他太精了。   要是想讨好晏轻,那就不能问‘是不是陆尧惹你了’——晏轻面前没这个选择。   “惹到他了。”晏轻抱紧了他的黑色背包,说:“他内裤不见了三条,到处都找不到,他怀疑是我拿的。”   蟾蜍立刻表忠心:“不可能!您不是干那种事儿的人!”表完又问:“然后呢?就为了几条内裤吵架?”   “不是因为这个。他心大,没找到就算了。”晏轻说:“我们吵架,是因为他又怀疑我半夜翻下楼,趁着他睡觉舔他。”   蟾蜍:“……”   晏轻说:“我说我没有,他不信。”   多年求生技能点早就点满了,蟾蜍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上上下下、给他换家具的搬家工人,问:“要不要给您也换一套?”   “……”   “不说别的,先换床。雕花大床,够大够稳,两个人在上边打架都不用担心震塌的那种。衣柜也可以换一下,换双人的,您再顺个便,把自己送进去,每天晚上睡一起。”他平稳道:“这样您就不用大半夜的从四楼翻到三楼了。”   晏轻说:“……好。”   两个人说干就干。   楼下负责监工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正蹲在花坛那抽烟呢,一抬头,看见脸前出现了个漂亮的少年,惊的一个踉跄,险些一屁股坐进小花坛。   “蟾、蟾蜍?”他定睛一看,觉得不对来了,“是晏轻……同学吧?”   晏轻点点头。   小伙子咽了一口唾沫,问:“您有什么事情么?”   陆尧平时独来独往,但是六组组长的名头不是白担的,组员有不少,大多都不在邺城,这个小伙子是唯二中的一个,他平时工作不忙——陆尧都给干完了——今天本来好好睡着懒觉,被上边一个电话喊了起来,说有紧急任务。他抄起裤子就往外跑,系好裤腰带的时候刚好跑到指定任务地点,然后迷迷瞪瞪的选了一套家具,送到了这边来。   ——还有幸见到了他们组长。   当时陆尧靠在铁门后边,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垂着眼睛,正在发短信。   小伙子坐在搬家公司货车的副驾驶上,第一眼都没敢信,第二眼还没看完,当场惊起了一身白毛汗,刺溜一声滑到了车座底下,双手抱头,一脸惶恐。   货车司机跟几个搬家工人都是他找来的帮手,也听说过陆尧的凶名,方向盘被司机捏得嘎嘣响,一群人进也不是退不是,还是陆尧挥挥手,把他们放了进去。   小伙子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搬家工人来来回回的往上搬东西,他就蹲这儿抽跟烟缓解一下,结果又来了这么一茬。   心里有苦说不出。   晏轻踟蹰了一下。   小伙子也不敢说话,两个人沉默半晌,小伙子忽然灵光一闪,说:“家具来一套?”   晏轻说:“床……”   “软!”   晏轻坚定道:“大。”   “……”   门被蟾蜍扭开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您安心,陆大爷晚上才回来,到时候家具肯定换过来了,您再撒个娇,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被门口的旧垫子绊了一下,随脚一踢,说:“这个直接扔了吧。”   那块垫子巫龄经常躺,说起来也的确很旧了,春秋还容易反潮,短毛毛都快被磨平了。晏轻盯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个留着。”   那就留着。   小伙子麻溜的送来了新床,配套的被子床垫一应俱全,旧的不好扔,干脆放在货车上一块拉走了,蟾蜍本来想给他们换全套家具,但是被晏轻拒绝了。少年站在陆尧卧室门口,绞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蟾蜍站在他背后,幽幽道:“放心吧,您屋里的床他们一起给搬走了。”   晏轻点点头,两个人搞完了事儿,又默契的回到陆尧家门口,一左一右的忙。   晏轻换了一套新卷子,背包被他放在了墙边,他写了一会儿水笔没色了,蟾蜍一眼瞧见,连忙道:“我来我来——”   他伸手拉开晏轻的背包,没摸到笔,摸到了点软绵绵的布料。   不是背包的内衬,是棉质的。   蟾蜍:“……”   他战战兢兢的回过头,晏轻歪了下脑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空气骤然紧绷,蟾蜍动都不敢动,片刻后晏轻低声问他:“摸到什么了?”   蟾蜍火中取栗,刷拉一声拉上背包拉链,说:“里边没笔了,我再去帮你买一只吧。”   晏轻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非常轻描淡写的,甚至有点就不太在乎,蟾蜍的喉结肌肉却立刻绷紧了,他脖子上出了一点汗,目光落在地上,心里简直要崩溃了,恨不得爬起来揪着他领子,好好问问他脑袋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偷就偷了,一次不长记性还他妈偷三次!三次就三次还不好好藏起来!这么光明正大的变态不被发现才有鬼吧!   许久之后晏轻拨弄了一下笔,笔尖划在柔软的纸张上,发出一声并不轻快的沙沙声,他缩了一下腿,说:“去吧。”   蟾蜍如临大赦,一路奔逃上了楼,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八号楼楼道里的声控灯最近坏了,脚步声震不亮,得使劲儿咳嗽几声,陆尧嫌麻烦,一路摸黑上了楼,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一低头,发现晏轻正抱着腿,坐在他家门口。   陆尧顿了顿,用膝盖顶住他肩膀,弯腰问:“明天周一,这么晚不睡觉还要不要上课了?”   晏轻默不作声的抬头看他,楼道中隐约透着一点光,他眼睛亮亮的,陆尧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蹲了多久了?”   “五个小时。”晏轻委屈道:“蟾蜍说去给我买笔,一直都没回来。”   “起来,蹲久了不嫌头晕?”陆尧说:“饿了么?进去,我给你煮包面吃。”   他话还说完,晏轻忽然抬直了胳膊,慢慢绕到他腰后,稍微一用力,逼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扬起下巴,隔着裤子,轻轻舔了一口他大腿内侧。   “吃面。”他说。   陆尧头皮发麻,一只脚蹬在门上,单腿后跳了几步,恼羞成怒道:“反了你了!跟谁学的开黄腔?昨天晚上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别得寸进尺!” 第81章 番外 搬家(二)   没有下面,只有方便面。   陆尧拿着锅铲,慢慢把方便面搅开,随手打了两个荷包蛋。客厅里亮着一盏暖橘色的落地灯,窗户开了一条缝,带着凉意的风从外边吹进来,把屋里的暖气卷走了。   “去关一下窗户。”   晏轻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哒哒过去关好窗户,又哒哒跑回来。   陆尧不怎么怕冷,秋冬在家里图方便,身上只套了条黑色的T恤,露着结实的小臂,抓着锅铲的手骨节分明却不突出,干干净净,被白色的蒸气吞吐。   晏轻戳了一下他后腰。   陆尧头都没回,说:“出去。别光着脚进厨房,太脏了。”   晏轻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下巴搁在他颈窝里,慢慢的蹭着。他现在已经比陆尧高了,不用垫脚,稍微低下头,就可以亲亲他喉结。   “别闹——”陆尧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   他性格强势,撒娇能受得住,但现在他俩关系不一样了,太亲昵的举动晏轻信手拈来,他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晏轻没听,手绕过他的腰,手上抓着一条围裙,侧头认真道:“这个好看。”   两个人是搂在一起的动作,几乎脸贴脸,晏轻睫毛又长,一说话,不仅仅是呼吸扫在他脸颊上,就连睫毛,也轻轻的触了上来,细细密密的一片,跟小扇子似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陆尧伸出手,想把他推开,然而晏轻抱死了不松手,挣扎间反而是他被按在光滑的操作台上,陆尧五根手指头绷紧,压在黑色反光的台面上,扭头说:“起来。”   晏轻不起。   不仅不起,还得寸进尺。他慢慢撩开黑色的布料,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擦着陆尧汗湿的腰,瞳孔兴奋的收紧,   尝过一次就忘不了了,昨天晚上偷偷摸摸从四楼爬下来,好不容易翻上了陆尧的床,还没亲几口,就被按住了。   陆尧另一只手还抓着锅铲,耳边只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腰带已经没了,晏轻的手顺着往下走,被他一把按住:“拿出去!锅还开着呢,过会儿沸了咱俩喝西北风?”   “这手不是我的。”晏轻说:“我只想帮你穿围裙。”   陆尧冷笑一声:“一共就俩人,我两只手该干什么的都在干——晏轻!”他话还没说完,下意识的伸手捞了一把裤子,原本晏轻就压在他背上,刚才他一收手,上半身就直接压在了台面上,凉意浸透衣服,刺激的他牙关一紧。   晏轻兴奋的嗅了嗅他后颈,又重重的舔了一口。陆尧身上的味道非常干净,皮肤光滑紧绷,大概是因为被他闹的,稍微有些湿,晏轻又往上拱了拱,试图把他身上衣服也扒下来,然而他刚摸到锁骨,就被陆尧毫不留情的掐住了脸。   锅铲在锅里。   放弃了锅铲的陆尧战斗力飙升,反手都能抵住晏轻,他一只手提着裤子,一边严肃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明天要上课,不准熬夜。我没有熬夜。”晏轻委屈道:“我就蹭蹭,我不进去。” 第82章 番外 猫(一)   陆尧伸手抵住他肩膀,往外推了一下,然后趁着这短暂的功夫,转了个身,裤子他还提溜着,没松手。晏轻又缠了上来,殷红的嘴唇覆盖在他眼睫上,细密的亲吻,湿滑的舌尖逼得陆尧闭上了一只眼睛。   陆尧惦记着锅,就当他小打小闹,硬生生把他扯了下来,晏轻站在他身后,还想往上磨蹭,然而就在这时,陆尧裤子口袋一震。   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尧一边随手把锅铲塞到了晏轻手里,一边把腰带系好,动作间发出细碎的声音,他还没有来得及接电话,手上忽然一湿。   晏轻红着眼睛看他,哭了。   “你哭什么?”   “我……我想了好久了。”晏轻抿着嘴,眼角扑簌簌的往下落眼泪,他太难过了,五分钟前一切恰到好处,说什么都能再多亲两口,现在可好,一块垂涎了好久的肉,刚刚用牙摩了几下,连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眼看就要自己长腿跑了。   手机还在响。   陆尧抬手给他擦擦眼泪,无奈道:“乖,我五分钟就回来。”   他反手关上门,去了楼道里。   天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声控灯又没开,可见度极低,陆尧后背靠在防盗门上,薄薄一层T恤根本挡不住什么,他却不觉得冷,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那边的人聊天。   “人参精行么?”   陆尧说:“试过了,不行,他活了那么长时间,叠加的因果太多,小任承担不住。”   “……”那边的声音言简意赅:“你去问问娑罗。”   “娑罗?娑罗树下是涅槃处,能续命么?”   “不能。但是她认识菩提——成佛于菩提,圆寂于娑罗,这两棵树情深潭水,只是娑罗扎根在你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跟菩提见过面了。”   陆尧沉思一下,说:“好,明天我去问问,现在也不急,时间还长的很。”   那边也不多跟他絮叨,干脆利落的扣了电话。   陆尧出来的时候没带钥匙,于是随手敲了敲防盗门,门还没开,他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细嫩的、奶呼呼的叫声。   陆尧侧头往角落中看了过去。   ……   晏轻扶着门,给陆尧让开了一条路。   他目光中带着点警惕的意味,却谨慎得很,一句话都不多问,只是眯着眼睛看陆尧。   他五官早就张开了,原来眼睛又黑又圆,水润的像是个小姑娘,现在略显狭长,睫毛又浓密,眯眼的时候先得格外肃穆。   陆尧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揉揉他脑袋,说:“面煮好了么?吃完赶紧去睡觉。”   晏轻重重的抿了一下嘴,摇头,说:“我不会煮。”   ——其实他会。   他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照着菜谱做菜还是会的,做出来也不比陆尧差。   但是他不愿意表露出来。   他在陆尧面前,永远都只会是无害的状态。   陆尧脚上还趿拉着拖鞋,闻言顿了顿,说:“那你先去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厨房。”   他随手取下衣帽架上的一件外套,然后披在了肩膀上,“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   他话还没说完,晏轻忽然往前一探,手指紧紧扣在了他露出来的结实小臂上,试图让他把这只手拿到前边来。   陆尧没反抗,顺从的把手拿到了前边来。   上面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异常。   晏轻狐疑的嗅了嗅。   陆尧伸手抵住他额头,说:“我就出去打个电话,还能带回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仿若无事的往前走了两步,顺手把外套穿好,晏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往厨房走。   两步没走远,后衣摆上忽然掉下来一只小东西,吧唧一声摔在了地板上,毛绒绒的,又小又瘦,被这高空坠落摔懵了,奶声奶气的‘喵’了一声,小黑鼻子湿漉漉的,在原地打了几个滚,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冲着陆尧移了过去。   陆尧:“……”   晏轻盯着他看。   “……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的小猫。”陆尧摸了摸鼻子,“明天我就把它送出去。”   “今晚。”晏轻抿着嘴唇。   “已经这么晚了。在小区里乱晃,说不定就填了谁的牙缝。”陆尧说:“这么一只小东西,又不会占多大地方,让它凑活着住一晚吧。”   那小猫饿坏了,有奶就是娘,刚才陆尧抱了它一下,这会儿就把陆尧当成了同类,软软的蜷缩在陆尧手掌上,才占了一小半,啃着他手指叫。   陆尧匆忙把面盛在碗里,然后给小猫放在地板上,又给它弄了一碗米糊糊。   猫舌头怕热,小猫饿的直叫,怯生生的伸出舌头,舔一口都不敢,陆尧蹲在它旁边,给它吹牛奶,一时半会儿没顾得上晏轻。   晏轻孤身单影的坐在桌子前边,低头看看自己面前的饭碗,又看看趴在陆尧脚背上的猫。   “……”   “陆尧。”   陆尧头都没抬,给小猫顺毛,随口说:“吃完了去刷碗。”   晏轻没说话,去刷碗了。   他出来的时候陆尧还在哄猫吃饭。   陆尧对这种弱了吧唧的小可怜格外宽容,他看着凶,其实是个对小孩儿很有耐心的人,趁着小猫哼哼唧唧舔牛奶的时候,找了块软布,慢慢的给它梳背上打结的毛。   晏轻靠在厨房的开拉门上,悄无声息的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问:“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么?”   “可以啊。”陆尧的视线从挂在墙上的钟表上一扫而过,掂量了一下时间,说:“时间不早了,你去楼上洗吧。”   晏轻点点头,打开门往外走,一只脚刚刚迈出去,忽然扭过了头。   小猫还在哆哆嗦嗦的喝牛奶,喝几口就要回头蹭蹭陆尧的裤脚,看起来又软又可爱。   晏轻关上门,在门外站了挺长时间。   ……失宠了。   他动作快,又担心陆尧会不会被勾引,匆忙冲洗了一遍就下了楼。   陆尧给他留了门,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暖气足,不冷,陆尧看样子也是刚洗完澡,就套了一条短裤,正趿拉着拖鞋扫地,一扭头看见晏轻,冲他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晏轻目光犹如实质,在他上半身转了几圈,意犹未尽的摇摇头,问:“猫呢?”   地板上空空如也,沙发上也没东西。   陆尧面不改色,指指自己腰带,说:“喏,这里呢。”   小猫哆哆嗦嗦的缩在他短裤里,只探出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小爪子扒着他裤腰带,在骤然冰冷的空气中,虚弱的‘喵’了一声。 第83章 番外 猫(二)   “什么时候换的床?”陆尧问。   他临到睡觉前才发现,他原来那张不宽的床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小猫被他单手托着,跟着喵了一声。   晏轻正在铺床单,膝盖压在床垫上,闻言顿了顿,说:“蟾蜍给换的。”   陆尧记得,白天的确有人来给蟾蜍换过家具。   他也没多想,晏轻经常大半夜的来串门,换张床方便了不少。被子拿了两床,晏轻躺下来没一会儿就开始不安分,慢慢的往陆尧那边移。陆尧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了他的额头:“回去。”   他从被子中掏出猫,说:“今晚不行,这小东西缠人,你凑近了容易压到它。”   小猫抱着陆尧的手,颤巍的叫,喵。   晏轻默不作声的缩回去,侧脸压在枕头上,盯着那只猫看。   蛇能吃猫么?   他躺在床上,认真的想了一会儿。   陆尧睡得快,小猫抱着自己尾巴,缩在他颈窝里,小粉舌头搭在外边,偶尔哆嗦一下,睁开眼睛看看陆尧,再继续睡。   这小东西不懂事儿,晏轻在旁边虎视眈眈,它害怕归害怕,却不知道躲,只一个劲儿的往陆尧身边凑——没一会儿终于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趴在陆尧肚子上,团成了一小团。   算了,猫肉是酸的,不好吃。   晏轻伸手拽住它一条软软的后腿,趁着陆尧睡觉,慢慢的把它拉了下来,然后用脸颊贴在陆尧肚子上,一人一猫在昏暗的被窝中对视,眼睛都发亮,片刻后小猫败下阵来,弱弱的咪了一声,没敢再爬上去。   晏轻心满意足的睡了。   他早上要去早读,陆尧要上班,五点多两个人就都睁开了眼睛,小猫还缩在那里。陆尧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简单的做了点早饭。回来之后,他也不再像是之前一样得过且过,煎鸡蛋的手艺都好了不少,他端着白瓷盘出来的时候,晏轻刚好洗漱完。   他校服前几天刚到,上周就开始穿了。   邺城市立高中的校服没改过版,据说十年前就是这个款型,宽大耐脏的运动服,晏轻刚才在洗手洗脸,把袖子撸上去了一点,手腕上还挂着陆尧给他寄的红绳,衬得手腕光洁白皙,比白玉石还要好看。   陆尧抹了一把脸,不怎么想看他。   高中生。   就算不按着正常人的年纪看,也够禽兽了。   晏轻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低着头乖乖吃早饭,吃完了就提溜着书包去上课了。他临走前看了一眼卧室,陆尧跟着看过去,然后再三保证:“今天一定把猫送走。”   晏轻低头亲亲他侧脸,满意的走了。   这么小的奶猫,放在家里太容易出事儿了,陆尧换了套干净衣服,一边系腰带一边进了卧室,被子一掀,只见到床上一个小小的凹陷,猫没了。   陆尧:“……”   陆尧翻来覆去找了一遍,没找到,最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他去了警卫室那边,上夜班的同事刚巧收拾好东西准备走,陆尧一把拉住他,说:“替我一上午班。”   他一路去了市立高中。   校门口那儿有警卫室,现在已经过了入校的点儿,铁门关着,旁边开了道小门,有个穿制服的保安在旁边喝茶看报纸,陆尧过去敲敲他桌子,问:“叔,能进去么?”   保安大爷看了他一眼,斯条慢理的问:“干什么的?”   “家长,看学生。”   保安说:“给班主任打电话。”   陆尧有些为难。晏轻班主任的电话有,但是没在他这边,要起来还要打报告……他抬头看了一眼学校围墙的高度,说:“还是不了,等他下课吧。”   ——呸,要是等到他下课,那猫说不定都被消化完了。   保安大爷忽然问:“你知道前几年有冲进学校里捅人的么?”   陆尧:“我不是……”   “没伤到人,但是判得不轻。”保安大爷给他做个手势,说:“你准备试试?”   陆尧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保安大爷还盯着他,看样子爬墙也行不通,就在他准备去打电话的时候,那边忽然开过来了几辆车,就在校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最先下来的是个人模狗样的高个儿青年,身后跟着几个秃顶的老头,一群人落地后也不往这边走,就站在那里寒暄了起来,看着像是什么考察团。   陆尧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个青年有些眼熟。   随后他想起来了。   楚子羿——   这人还欠着他工钱!   陆尧大步走过去,拍了拍楚子羿的肩膀,后者扭过头,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跟身后那群人挥手,然后跟陆尧去了一边。   “陆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子羿比他高一头,但是怕他,说起话来跟只鹌鹑似的,跟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陆尧伸手,斯条慢理的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压低了声音问:“你能混进去么?”   楚子羿:“……”   十分钟后。   陆尧不知道晏轻在哪个班,就从教学楼一楼开始,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看。楚子羿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小跟班一样的在他身后走,两个人走到三楼,楚子羿问:“您这是要找那个叫晏轻的小孩儿吧?”   陆尧点点头。   他惦记着那只猫,生怕晏轻一口吞了——这事儿他干的出来。   楚子羿在他旁边,默不作声的呼出一口气。   他偷偷摸摸的斜了好几眼。   陆尧皱着眉,一只手还抓着手机,指甲修剪的干净,额角带着几滴汗水,顺着脸颊跟高挺的鼻梁往下滑……   楚子羿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们到四楼的时候正巧打了下课铃。高三课紧,楼道尽头的厕所没几个去的,学生大多都在自己座位上看书,陆尧沿着楼道走了一遍,摇头道:“没在,上五楼吧。”   “不去厕所看一下么?”楚子羿问。   他这话刚说完,那边厕所中走出来了个清秀的少年,陆尧一只脚都踏在台阶上了,扭头一看,顿时狠狠一咬牙:“晏轻!”   晏轻刚刚洗完手,白皙的下巴上沾着一滴水,随着他一个抬眼的动作,啪嗒一声落在了锁骨上,转眼就滑进了衣服里,留下了一道透明的水渍。   “猫呢?”   晏轻视线在他身后的楚子羿上转了一圈。   陆尧又往前走了一步,晏轻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他衣领上伸了出来,哭唧唧的冲陆尧喵喵叫了好几声。   小猫爪子还没剪,有些尖锐,勾在少年胸口那里,扯得他外套大开,露出了里边黑色的卫衣。晏轻面不改色的把猫塞回去,说:“什么猫,我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见过什么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 第84章 番外 猫(三)   楚子羿:“啊哈。”   陆尧:“……”   陆尧冲他伸出手,说:“把猫交出来,然后回去上课。”   他手掌平平直直的摊在那里,一路伸到晏轻胸口前。小猫闻到他的味道,用爪子挠挠晏轻的衣服,委委屈屈的‘喵’了一声。   陆尧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   晏轻一只手按着衣服,那猫裹在里头,顶着他胸口,跟长了半边胸似的,陆尧手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没见他动,干脆自己动手,刷拉一声拉开他拉链,把小猫托了出来。   晏轻扣着他另一只手腕,不说话。   陆尧已经开始慢慢产生免疫力了,一挑眉,说:“偷猫还有理了?”   他随手把猫搁在口袋里,一根手指头顶住猫脑袋,往里按了按,扭头想走:“赶紧回去上课,等晚上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这话他说过百八十次了,次次都是等你回去、等我有时间,垒叠一下说不定都够一笔血债了,结果从几个月前一直拖,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晏轻跟着他走了几步。   陆尧回过头,说:“站住。”   晏轻就站住了。   他们在走廊上,学生不多,但是也有,陆尧对着自己人该怎么嚣张怎么嚣张,当着外人面就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给了晏轻一个警告的眼神儿,心想这次总算能走了吧。结果他还是走了两步,腰部那儿的衣服忽然被抓住了。   晏轻凑到他耳边,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楚子羿,后者立刻偏过头去。   陆尧:“……”   他感觉晏轻柔软的嘴唇压了上来,浅淡、带着湿气的呼吸扫在他耳垂上,一只手拉着他衣服,一只手护在他耳边,是个要说什么重要事情的姿势。   陆尧以为他多少要给自己辩解一句,就没动。   晏轻酝酿半天,脸颊带着一层薄红,沁血的玉脂一样漂亮。   他压低声音,郑重道:“喵。”   陆尧:“……”   晏轻就说了这一个字,然后后退一步,局促不安的看着他。陆尧愣了一下,只觉得耳根子有点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还没说话,走廊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   上课了。   “我要走了。”晏轻说:“回去我会检查的,家里的畜生只能有我一个。”   陆尧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半天都没有动,走廊中的声音逐渐平息,高三学习紧,四楼应该都是理科班,站在这里什么声音都不太明显。   片刻后他把脸一拉,阴沉着脸往外走,楚子羿从小就学着察言观色,蹑手蹑脚的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戳了一下他后腰,问:“陆哥,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   陆尧看了他一眼。   楚子羿立刻闭了嘴,囫囵着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你耳朵红了。   陆尧出了校门口之后,问:“你准备怎么办?”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奶猫缩在里头,露着肚皮,任由他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的给它顺肚皮上的茸毛。   “得先陪这边的人吃顿饭。”楚子羿摸了摸鼻子,说:“我现在还在小区里边住着。”他打量一下陆尧神色,说:“您别这么看我。我一开始是挺不自在的,后来住久了,就习惯了,小区里的住户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就是见血见的多,假装没看见就行了,娑罗跟我说,里边的人都不吃人,有几户做饭手艺特别好,一到饭点就下厨……有一家还请我去做过客。”   “嗯。”陆尧说:“骗你的。”   楚子羿:“什么?”   陆尧轻描淡写的说:“娑罗是骗你的。我在的时候他们不吃,我走了就不一定了,每次出差回来,后山上都要多几具尸体。”   楚子羿脸色刷的一下子就变白了。   陆尧伸手托住他下巴,把那两排上下碰撞的牙齿合在一起,笑道:“别害怕,我开玩笑的。”   ——这话可信度太低了。   楚子羿跟在他背后,心惊胆战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再次凑了上去,说:“我不搬——兔兔说她会保护我的。”   “对了,说到这个。”陆尧说:“你见过小区里刚搬进来的那个小孩儿了么?叫符兰的那个。”   楚子羿摇摇头,说:“最近都没回去看过。”   陆尧简单跟他说了几句,楚子羿基本上是有一句应一句,答应了帮符兰上学的事儿,他最近已经跟家里和解了,这段时间在谈生意,陆尧没耽误他太多时间,说完就跟他告了别。   他回到小区的时候,娑罗正在给符兰剪指甲。   她垂着眼睛,针线放在一边,轻轻地抓着符兰一只手,动作轻缓。符兰有些紧张,鼻子上出了一点汗,糯糯的说:“……阿姐,快一些吧。”   “不急。”娑罗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远远的看见陆尧,冲他颔首道:“回来了?”   陆尧说:“嗯。”   符兰被他带回来之后,一直躲着他走。   陆尧懒得管他闲事儿,也不去贴人家冷脸,衣食住行都照顾妥帖了,就没有再去打扰他。这小孩儿原来是昼伏夜出的,经常半夜蹲在树底下发呆,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说起来也没问题,但是小区里夜视动物不少,白天人模狗样久了,晚上就想出来释放一下天性,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陆尧怕他一个不留神儿,这小孩儿就被谁吞下去了,就多嘱咐了娑罗两句。   结果符兰就黏上去了。   娑罗是真温柔,平时说话就细声细气的,大多数时候就静悄悄的坐在她本体底下刺绣,符兰就蹲在她身边,看她绣。   偶尔揪住她的长发,慢慢的给她顺。   陆尧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时间么?”   娑罗柔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菩提了。”她手软,轻轻拍拍符兰的后背,说:“你先去玩吧,过会儿再来找我。”   符兰咬着嘴唇,依依不舍的看了娑罗一会儿,跑到了小花坛的另一边。   陆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菩提?”   “您以前嘱咐我的事情,从来不会犹豫着问有没有时间,一般都是直说的。”娑罗笑着说:“能让您局促着问这么一句话,大概是因为您觉得,接下来要谈的事情触及到我的底线了。”   她声音不急不缓,依然是淡淡的。   “我的底线,只有菩提一个。”   “您确定,还要为了云姜组长,跟我继续谈下去么?” 第85章 番外 娑罗   陆尧十指交叉,垂下了眼睛。   娑罗树下砌了一圈水泥,刚巧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花坛里树木蓊郁,树根盘虬,叶子被风吹得窸窸窣窣,连带着风也清凉。   “这话是怎么说的?”   娑罗笑道:“什么怎么说的。谁都有过去,我又不是平白被捏造出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道:“菩提是我旧友,早年曾经在一起修行过,后来我一脚踏入人间,在邺城扎根落叶,他却还守在他不该守的地方,连个手信都不愿意给我。”   陆尧问:“请他给云姜续命,触碰到你的底线了?”   “……那倒也没有。”   陆尧又问:“那你犹犹豫豫,劳神半天,是想说什么?”   娑罗坐在树下,长裙遮住脚踝,棉质的布料上放着绣布跟针线,葱白的十指绷紧压直。陆尧等了她一会儿,说:“不想说就不说。天底下奇人异物多的是,我再找找别的办法。”   娑罗坐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她很少出小区的门,日复一日,安安静静的绣她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株花,也有时候是未成形的草木,在她纤细的手指下慢慢浮现,陆尧刚接手这片小区的时候,她也是现在这个样子,头上别着兰花簪子,身上带着一股清凉油的味道。   陆尧跟她认识这么长时间,关系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她不是小区里最神秘的——有人把门一关,常年不出,自打小区建成以来就没见过人影,只有姓名身份在陆尧这有备注,跟这种人相比,整天坐在这里、笑眯眯跟来往的人打招呼的娑罗,反而要亲人和善的多。   但是她年纪实在太大,过去无处可寻,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抬手揉开自己眉间的褶皱,看样子还有些摸不清要不要开这个口。   陆尧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目不斜视的说:“你别想多了,我前不久联系到一个朋友,他也是随口跟我一提,云姜自己扯上的因果太多,菩提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能的。”   陆尧动作一顿,十几秒之后才缓过来,慢慢的扫着手掌上残留的水泥渣子。   他知道能。   只是不想为难娑罗。   诚如她自己所言,谁都有过去。   小区里深不见底的人多了去了,大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很少有人大张旗鼓的说说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陆尧隐约听过几耳朵,却很难把那些诨号跟小区里的人对应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过腥风血雨的生活,他们选择了留在这里,就是自己选择了被束缚——   不问来路,只求归途。   娑罗斟酌一下,说:“他在河边。”   陆尧重新坐了回去。   “您手上有几条通道,应该也见过那条河吧?”   通道一般有数个出口,压缩空间,缩地成寸,连接着人间界各个地点;娑罗所说的那条河,所有通道中都有,河这边是人间,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些荒芜之地。   陆尧点点头。   “菩提下成道,娑罗下圆寂,生死殊途。我年幼时不懂人间苦难,那人在我脚跟下阖上眼睛之后,因果已断,我就孑然来了邺城。而菩提……菩提心系苍生,选择在河边扎根。”娑罗幽幽道:“这条河上浮着累累白骨,善恶不分,一旦迈过,就再也寻不到回去的路。他在哪里,为无辜之人指引去路。”   “一别之后,不再来往,差不多有……”娑罗沉思了一会儿,轻飘飘的比了一个数字,“这么长时间了。”   她眼角一点皱纹都不见,温润的样子跟个普通姑娘没什么区别,平日也不见什么端倪,只是敛目屏息的时候,显得冷清而无生气,像是一座精致的石雕,刻出来的两颊融融,内里却是冰凉僵硬的。   ——在这里坐久了,连走动都让人觉得诧异。   陆尧摸了摸鼻子,没多嘴。   远处忽然有人吆喝了一嗓子,四号楼六楼开了一扇窗户,没多久伸出一根晾衣杆,上边挂着个小孩儿,在半空摇摇欲坠,陆尧多看了几眼,忽然听见娑罗轻缓的说:“我把他当底线,他却连封信都没给我寄过。”   这话极轻,陆尧摸不清姑娘百转千回的心思,半天才磨蹭道:“那需要我帮你带个口信么?反正也顺路。”   娑罗摇摇头。   陆尧陪着她在树底下坐了很久,天色将暗的时候才跟她告了别。   娑罗神色如常,刚才那一场闲聊她似乎没放在心上,又成了平日里那副温婉细腻的样子,说:“那河鸿毛不浮,戾气又重,你注意安全。”   “你等一下。”陆尧站高,随手扯住一根树枝,挑挑拣拣半天,然后折了一段下来,“我帮你捎过去吧。”   娑罗:“……”   “没别的意思,老朋友了,送根树干不过分吧?”陆尧向来喜欢动手不动口,尤其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理还乱的事儿,半晌才说:“闹什么别扭,有话就说明白,别藏着掖着,没人能一手把你整个心坎都摸清楚。要是还能好,那就好下去,好不下去也干脆,痛痛快快说再见,碍不着你再找一位。”   娑罗失笑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是哪种?”陆尧手中握着那一小根枝干,蹲下来,说:“五欲六尘,都是这样。”   “不害怕么?”娑罗问:“你就不害怕情深不寿?”   她瞳孔带着一点绿意,此时微微抬着下巴,跟陆尧平视,语气虽然依旧淡泊,却多了一点疑惑。“我担心个什么劲儿。”陆尧说:“情难自制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这多简单的事儿,我就谈个恋爱,还得想想会不会折寿?”   娑罗却不肯再多说了,陆尧见她没反对,说:“那我走了?”   他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娑罗喊道:“陆小先生。”   陆尧脚步一停,娑罗慢慢站了起来——长裙遮盖住盘虬的树根,姑娘长发飘飘,鼻尖带着一点清爽的汗珠,一只手揪着棉质长裙,弯下腰,在陆尧抓着的枝干上落下一个吻,连缱绻都算不上,一触即离。   “好了。”她说:“一路小心。”   陆尧干干脆脆的去了警卫室,给值班的同事留了张纸条,然后就匆忙上了楼。   他把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一只脚迈出门才想起晏轻来,于是又爬上楼,敲响了蟾蜍的门。   蟾蜍穿着一身牛奶睡衣,光脚踩在地板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陆尧开门见山,说:“我有事儿出去几天,你帮忙照顾一下晏轻。”   蟾蜍被吓醒了:“您不能带着他一起去么?”   “小事儿而已。我两天回来,瞒着上边,不然还要打报告。”陆尧说:“晏轻高三了,留在这里上课吧,高三的小孩儿哪有不好好学习,整天乱跑的?耽误课程怎么办。”   蟾蜍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看着陆尧头也不回的走了,半天才耷拉着脸、慢腾腾的移了回去,他心里撞着这么一颗定时炸弹,睡也睡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忽然一阵毛骨悚然,汗毛蹭的一下子就竖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生物本能让他猛地缩了一下脖子,恍惚中觉得那气息有些熟悉,于是胆战心惊的睁开眼睛,却看见晏轻蹲在他枕头边,怀中抱着宽大的校服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连帽的黑色卫衣,帽子里躲着一只小东西,正怯生生的探着头看他。   蟾蜍:“……”   被这一大一小盯着,压力陡然上升。   “我找不到陆尧了。”晏轻低声问道:“你跟他说,我不闹别扭了,这小畜生可以留下来,我还可以把枕头分他,不挤。让他回来吧。”   蟾蜍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晏轻乖乖巧巧的蹲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小猫怕他,但是也跟着咪了几声,蟾蜍战战兢兢道:“陆大爷……出去了。”   晏轻眯了下眼睛,没说话。   “他说让你好好学习……”   晏轻伸手揪住小猫,把它放在了地上。奶喵站都站不稳,茫然的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往蟾蜍那边蹭了蹭。这么小的东西,多少有些灵性,知道哪边该去哪边不该去。   “哎,要喂点吃的么?”蟾蜍弯腰看它,有些犹豫的伸出手,生怕按到它那里。   晏轻没理他,抬脚,轻轻踹了一下奶猫的尾巴,面无表情道:“走。”   小猫:“咪。”   它往前走了几步,摇摇晃晃的,没多久一头撞在床上,后退几步,再咪一声,还往上撞,撞了几次终于知道疼了,委屈扒拉的回过头,湿润的黑鼻子拱了拱,咪咪叫个不停。   蟾蜍:“……我觉得它可能闻不出陆大爷去了哪儿。”他看着晏轻脸色,试探道:“不然,您去娑罗那边问问?”   晏轻弯腰抄起奶猫,往自己帽子里一搁,抱着校服,走了。   ·   那条河不通舟楫,冥冥中受什么指引,从北往南流,年复一年间连主干都无尽可循,各个支流顺势而下,在通道中划分地域。   陆尧去了后山,打开了他那一条通道。   巫龄赶尸就走这儿,跨越的空间不多,从邺城往南,大概到浙江的某个小镇子里,陆尧没进来过几次,但是这条通道小,他很快就找到了河。   它在一片嶙峋的暗红色碎石后,被繁茂的芦苇丛掩盖,陆尧顺着往外走,走到尽头也没见到菩提。   他出了这条通道,靠在路边,点了根烟,缓缓吐出一口,然后掏出本子,把这条通道的名字记了下来。   没在这里边。   小镇上做小买卖的人多,旁边夜市也热闹,周边还有几条通道,陆尧准备先把周围一圈看完。娑罗也不记得菩提具体是扎根在哪里了,从南到北,通道的数量数都数不过来,他也只能慢慢来——邺城还需要人管理,如果他离职太长时间被发现,检讨铁定跑不了。   暗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陆尧随手掐了,往小镇的另一边走过去。   第二条也没什么线索,他来回走了一遍,连株杂草都没找到。   两条通道一样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陆尧又点了一根烟。   河水汹涌翻滚,颜色驳杂,捧起来是清澈的,放下却又昏昏沉沉,卷着河底泥沙跟白骨,上下起伏,走到远处忽然又归复平静,水面上只有粼粼的光波。   陆尧站在河边,随脚踢了个小石子下去。   石子入水,一点声响波动都没有,就这么被深不见底的河水席卷吞噬,一同卷了下去。   他目光沉沉,盯着那一小点旋涡看了一会儿。   他好像走过这条通道。   云姜带他走过的。   就是他被接出国安的那段时间,云姜先带着他去了邺城,说是要让他认认地儿,然后才一路辗转,接连穿过几条通道回了云南。   那时候也是冬天。   云姜不怕冷,穿着一件薄衬衫,随便披了件外套,手上提溜着顺道买来的小吃,垂着眼睛慢慢啃。他吃起东西来永远都是一副斯条慢理的样子,安静又郑重的对待每一块年糕。   陆尧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穿着厚羽绒服,帽子压得很低,两个人一前一后,看着就像是普通的兄弟。云姜呼出一口白雾,又瞄上了旁边买竹筒饭的小摊子,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靠过去,认真选了最漂亮的一根,裹了一层厚厚的白糖,举起来,还没送到嘴里,忽然听见那个卖竹筒饭的大妈扯着嗓子问他:“不给你弟弟买一根?”   云姜愣了一下,扭头看看陆尧,问:“你要吃么?”   陆尧还没回答,他就自顾自的扭过头去了,说:“他不吃。小孩子吃年糕跟糯米会黏肠子的。”   ……最后还是买了两根。   陆尧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云姜露着皓白的手腕,一只手抓着两根竹签,都裹了白糖。他看了一会儿,又问陆尧,说:“你真的不吃么?”   “不吃。”陆尧说:“我喜欢吃酸的。” 本书由 一世长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